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无悔青春 > 第十二章 三访
    做刑警工作,常年在乡下蹲点破案,一个月只回来两三天,回来也是在局里开个会,然后又须赶紧下去,儿子体质弱,没奶吃,喝奶粉长大,不是母乳喂养,就是易得病。专家的结论真对,一次正在李巴庄破那个蒙面入室的杀人案,局里来人时捎信给我,八个月的儿子急性肺炎,住在保定儿童医院,据说两天昏迷不醒,医生已通知家属做思想准备,我赶到儿童医院,找到病室,见儿子在她姥姥怀里,额边插着吊针,姥姥一个劲儿地在叫着儿子的名字,妻子在一旁哭,对于我来说,刚从破案现场赶来,听到儿子的不祥消息时,仅仅是揪心,眼前真的出现儿子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情景时,骨血亲情占据了我的心头,抚住儿子的稚嫩的小手,豆大的泪珠往外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时。我赶紧去问妻子,妻子说什么法都用过了,我找到医院院长,向他讲明自己的身份,请他务必把我儿子救活。院长是刚从日本进修回来的一位老太太,听我的话很动情,深受感染:"好吧,我去看看!"女院长来到病房,翻了翻我儿子的眼皮,撬开牙关看了看,之后,朝护士要了一包酒精棉球,在幼儿两个腋窝处反复擦,其他大夫都不知道院长在干什么,但女院长只是低头擦,儿子两个腋窝,擦得发红,红得像要破似的,但此时也顾不得心痛了,只把希望寄托在老院长这最后一擦上,过了约摸一个小时,那时对我来说像是一年,儿子的烧奇迹般地退了下来,儿子渐渐有点反应,嘴唇像要动一动,姥姥惊喜地喊着他的名字,儿子慢慢睁开眼睛,第一声音是:"姥姥。"那微弱但清晰的声音,像天降的福音,醒醐灌顶,刷地一下,我支撑不住,瘫在旮旯里,姥姥和妻子抱着儿子哭,儿子活过来了,为此,局领导批准我暂不回破案组,李巴庄杀人案没有成功。是我终生的遗憾。十年后在保定火车站,我去公安大学函授班学习时,背后有人叫我,见正是受害人李某某。我问起这些年他在哪里,说在大同,村里呆不下去了,一家人去大同落了户,那个案件之后,我再没回过刑警队,这时治安科正需要人,局领导把我调到治安科,为了照顾我的家庭(儿子体弱多病,妻子工作紧张),目的是安排一个能在县城上班不下去的工作项目。

    那年,正搞文明县城活动,农村进县城的大马车,小驴车走过之后,县城大街上都是牲口粪便,因此要求进县城的牲口车要给牲口带上粪兜。当时县城里没有交通岗,检查工作由治安科负责,我和一个叫张冬福两个,在大街上检查了一年。后来由交警接替,我们又回来治安科室。第一天,就给了我十几个案子。对我来说,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我预感到又要回到刑警队生活的那个样子了,儿子两岁了,刚刚幸福了一年,又要过那种常年在外的生活了。但是我又兴奋,时间长不破案了,心里犯痒痒,这一年来,在大街上蹲着查驴马车,要不是为了照顾家,我才不干那活呢,是个人就能干。我干那个不是有劲儿没处使嘛。治安科的案件怎么来的呢?是全县的治安案件,当地派出所能解决的,只把结果上报一下做个统计,处理不了的就上交到治安科,我去时治安科积压着五十六件案卷,分人包干,一个月完成,这治安科案件,多是打架斗殴、邻里纠纷。

    我接管的第一个治安案件便是张登店由邻居纠纷造成的殴斗致伤案。我通过阅读案卷和调查走访,基本上理清了这一案件的原委:

    张登店村不大,中间一条大街,居民在街两边聚居而住,其中东西两家邻居,东邻张会敏,西邻张江辉,中间是一条两米宽的小道,东邻张会敏家没院墙,西邻张江辉家有院墙,原来冲东走门,一出门就是张会敏家院子,感到别扭,后从院子西边开了门口,正好是大街,便把东边小门封死了。所以,原来那条小道就和张会敏家院子连在一起,张会敏家平常把树枝、柴草堆在那里,可是张江辉家不同意,给张会敏家说他原来东门外这个地方是他家的,将来还可能重新走,不要堆柴草树枝,张会敏说这条道是官道,属村里的,现在没人走了,又和他家院子连在一起,放点东西有什么不可,不把柴禾树枝搬走,两家为此经常发生口角纠纷。这一年初冬一天,张江辉媳妇把冬天取暖烧下的炉灰渣从墙头往外倒,倒在张会敏家的树枝上,张会敏的母亲不干,冲西边骂街,西家妇女发对着骂了半天,被人劝开。到晚饭时,张江辉回家来,听媳妇讲了白天的事,要挑衅东邻,先让媳妇隔墙头开始骂街,这时东邻张会敏也回到了家,也听母亲讲了白天的事,他为人厚道,白天西邻往这边倒炉渣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本想算了,但刚放上饭桌吃饭,听到西邻媳妇骂街,也气从心来,出去理论理论。这时,西邻媳妇学了一会见这边不搭茬,更是放肆,从家里出来,堵在东邻院子边骂,张会敏出去,气愤地训斥她:"你得了什么理了,白天你把我们院子这边倒炉渣,不给你一样就行了呗,你还找到家门来骂街。"西邻媳妇反而沷口大骂:"我倒了,就是倒了,姥姥的是俺们的地方,我愿意倒,谁不让倒,我操谁八辈姥姥。"张会敏气得说:"你真是不要脸的老娘们儿,我不跟你一样,搭理你丢了身份。"西邻媳妇更是撒野,冲着张会敏就抓来,张会敏毕竟是男的,一把推倒在地,这时,张会敏没料到西邻男人张江辉拿着铁锨奔来,一锨向他头上铲去,铁锨片是横着的,尖部铲到鼻梁骨和眼球中间,张会敏哎哟一捂眼,眼里向外流着血,便大喊着:"张江辉把我眼铲了,张江辉把我眼铲了。"这时,才出来几个邻居,赶紧抱着他,找来车送到县城医院,但眼最后没保住,瞎了。

    温仁镇派出所接案处理此事,张会敏和张江辉之间发生殴斗的事双方不否认,法医鉴定结果属于重伤,但是张江辉拒不承认是他用铁锨铲的,在场的张江辉媳妇自然与丈夫同一说法,派出所反问这凶悍的两口子:"难道是张会敏自己把自己铲瞎的?"张江辉说:"也许是他在推我媳妇时碰在墙角碰瞎的。"加害人不承认,派出所在案发后及时搜寻那柄铁锨,踪迹全无。所以,关键的是有没有在场证人愿意做证。据张会敏讲,他当初被铲到眼之前,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出来,因为当时已入冬,天黑的早,又是吃晚饭时间,他和张江辉媳妇理论时没有别人。是他被铲住鼻梁和眼睛后大喊时,才有更多的邻居出来,把他送到医院。派出所调查了送张会敏去医院的那些人,都说是在铲了眼之后才来的,没有看到张江辉拿铁锨铲人的那个瞬间。这里面倒底是真是假?扑朔迷离,提摸不定。据说,张江辉这人十分凶悍,在村里打架出手狠,报复心很强,比如地邻两家,张江辉今年耩的麦子,邻地在耩麦子时免不了踩两脚,他听说这家耩过之后马上去地里看,看到自家的地被踩了,就噔噔噔噔把那家刚种过的地踩上一大块,这家人名声不好,所以,除了吃饭时间因素之外,因为是他家吵嚷,也没人愿意出来看,但真的没人看到吗?

    这个案子已在当地派出所压了一年,取不了证。调查所有的邻居,都说没有在现场,都说是架打完之后才去的现场。而这时,张会敏为治眼和养伤已花了一万多元,在当时这对农民来说是个天文数字,亲戚六间都借遍了,债台高筑,这且不说,把自己铲瞎的凶手却逍遥法外。我的心里在了解完这个案情后满胸郁积得慌。

    同样,我又骑着自行车驮着行李去了张登店村,住在大队部里,在村里,这个案子早已迉喻户晓,在街上随便碰上一个人,都说张会敏冤情似海,但一提及谁是目击现场的证人,都惊慌地四外看看,说不知道。与村干部谈起这事,村干部都气愤,说张江辉一定有劣迹,如果把这个案子破了,不定会招出多少事来呢?但让村干部提供证人的线索,他也说不清,讯问张江辉,仍然是笔录中的话,我按着卷宗里涉及到的旁观人名单,准备去做家访。当我顺着大街向进家院门时,发现张江辉跟在我后面不远处。果然,我去的这家见我调查去年发生的这宗案子,很不自然,问一句说一句,都是些不清楚,没看到的话。我想到这家人的顾虑,就出来去另一家,进院门时又发现张江辉在不远处盯着,这次去的一家老头,一提这事,就说:"你去问别人吧,我不知道这事。"无效果。

    我想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因为第二天我去的这两家就给村干部(公安员)反映:夜里院子里有人扔进了大砖。那么,据张会敏说,那个他在被铲时见到的那个人,更不能去了。这个人他还不能百分百肯定,我问能肯定到百分之多少,他说,有百分之七八十吧。在询问笔录中,这个人和其他采访的证人说法一样,都是事后到的。这个人叫陈玉增,是与这纠纷的两家隔一条街,看着张会敏那瞎眼和鼻梁上的那道伤疤,我的一股倔劲儿又上来了,非查出这个证人不可。

    这次,我改变了查找证人的方式,顺着大街,挨户去访,让张江辉没法怀疑确定是哪家,从此向南,不管是不是到过现场的,都进去聊两句,然后又去另一家。一连三天,反复去,这样,张江辉也没撤了,看到我去家访,不再追踪我。终于,在家访中,在含混不清的回答中,我确信就是那个叫陈玉增的是目击证人,我观察出,他出于良心,也想做证,但又怕被怀疑报复。这天深夜,我又去了他家,无论怎样做工作也不做证。我讲道:"你看张会敏多可怜,眼瞎了,花了一大摊钱不说,连谁造成的都不知道,你瞧着这事不难受,"陈玉增低下了头,我顺势说:"如果有人真的看到了不出来主张正义,张会敏的冤情真的石沉大海了,难道我们就真的看着这一家人毁了不成?"我又继续说:"咱们点透了说,如果真的是你看到了当场的事实,不如实说出来,不内疚一辈子才怪呢咱们也不讲据实作证是应尽的义务的大道理,."陈玉增终于抬起头来,扫了扫屋里地家人,又环视了窗外一眼.,我也瞅瞅他的家人,笑笑,家里人会意的出了屋,我悄声说,你也放心,我们会为做证的人保密的,他刚要说话又咽了回去,看来这个地方还还给他造成顾虑,我只好说:"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找个时间,在村外一个地方,单独说一说。"这时候他终于开口了,"行",我说明天天夜里10点,我定时间,你定地点,他说村外清水河堤上,那里有四棵柳树并长在一起,在那里会面。越好后,我离开了陈玉增家.

    夜里10点之前,我提前在四棵柳树下等着,心里还打着鼓,他会不会变卦呢?正焦虑不安,过了10来分钟,陈玉果真在远处出现了,从走路的神态上看,还有些怕人看见,我们碰了面,陈玉增只讲了几句话:"孙同志,看你这么为难,这么一心想破这个案子,我也不怕什么了,给你说吧,是我亲眼看见张江辉铲的张会敏。"他讲道:那天白天,村里有个人说给他儿子介绍个对象,他吃过晚饭准备去那家了解了解,刚出门,就看见张江辉媳妇正抓张会敏,张会敏一闪,把她推倒,张江辉就从墙角闪出来,只几秒时间,端起着铁锨向张会敏脸上铲去,还没等我喊出声"张江辉那不出人命啊!"(我想喊这句),铁锨就铲在张会敏脸上,当时不知道铲在哪个地方,就见张会敏一下捂住眼,哎哟直叫:"铲坏了我的眼了,铲坏了我的眼了。"我才跑过去,这时四外又来了人,我们一块把张会敏送到医院,那时,张江辉和他媳妇见势不好,拿着铁锨就回了自个家。

    这时,可以确定,张江辉就是故意伤害致使张会敏右眼失明的加害人。"你既然讲了,跟我去村里做个笔录吧,还是那句话,有公安机关为你保密,你不要害怕报复……"

    这时,陈玉增已经无所顾虑了,随我到大队部做了询问证人笔录。

    第二天,叫来了刑警队的刘会民,把张江辉传到派出所,我和刘会民威严地直视着进了审问间有些惊慌的张江辉,我们一言不发,怒视着他,刘会民是凶神恶似的,这是我请他来的原因。在无言中,张江辉手足无措,想说什么呃呃了两声又咽下,刘会民的双眼一瞪他,他以为要打他,扑通像后一倒,拌在门槛上,跌了个跤,起来,刘会民上去一把揪过来,举起巴掌刚要打他,我上去拦住,让张江辉坐好。这时,张江辉额头已冒汗,看情况,他的心理防线接近崩溃的边缘,脚在抖,他应该明白,我这十天竟做了什么。

    "如实交待吧!"我只是低低地但掷地有声地说了这么几个字,张江辉低下头:"我说,我说。"随后,张江辉把自己用铁锨铲瞎张会敏的事实做了交待,并说出了那柄铁锨埋在柴房的墙根下。我们刨了出来,人证物证,加上受害人的伤情鉴定,公安局转交检察院提起公诉,法院审理结果,以故意伤害罪判处张江辉有期徒刑五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