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苑县城西北角,有三里地是个小村庄,叫西望村,据说,唐朝李白游览到此地,感怀伤情,西望长安,故得此名,当然仅仅是一个传说,(李白做的诗里可能有一句是"西望长安长呰嗟",其实不是指这里)。这个村也就是已去世的战友同事大桂池的家,他去世后我到他坟上祭悼过一次,以后还没来过,但是我接了一个案子就是发生在这村,让我又一次回到这里。
这个村邻近县城,所以建厂投资的比较多,以前分田到户后,各家种各家的地,有零散地土地已被征用,1988年这个村重新调整土地,原来每人一亩变为每人六分,因为村东南的一片地要由从浙江过来的一个商人买去建橡胶厂,村里人不同意,说这工厂污染太大,但村支书吴其友却坚持卖,在争执不下的情况下答应补偿村民每人一千元,从卖地所得的款项中出。村民们答应了。土地被征用以后,浙江商人把款全部拔到位,可是吴其友以款不到位为由,拒不向村民们支付补偿款,村民们不干,到县委去告状,在县委的干预下,吴其友向每人支付款项二百元,人们得到二百元,息事宁人的心态占了主导作用,多数人也不愿一次一次上访告状,事情好像慢慢平息了下来。但是,不久之后,县纪检委又接到举报信,说是吴其友贪污了村里卖地款12.58万元。这可是个大数字,县纪检委派工作组来调查此事。
其实,这个举报信是村里会计刘光照写的,刘光照是和李桂池一样,从抗美援朝战场下来的,为人很耿直,所以当村会计多年,每笔账都有来龙去脉。村里卖地的款已经入了他的账本,在分给每个人二百元土地补偿款后,见村里风波已平静,一天吴其友要刘光照开出了一张12.58万元的支票,说去东北采购木料,村里确实是准备建一个东北原木批发转运站。吴其友去了半月后返回,木材没采购回来,款也不交账。刘光照多次催问,吴其友最后说:"在东北都花了,玩了"。刘光照就把这事反映给了纪委。开始,纪检委的工作人员一直保密举报人,后来,吴其友把除了花玩剩下的钱如数退给村里,纪检委的工作组以"吴其友出差回来未及时入账,后退赔不属贪污"的结论结束调查时,吴其友请纪检委的三个工作人员在县城天外天大酒楼吃饭。吴其友把三个人灌得酩酩大醉,在醉晕意识不清时,其中一人告诉他举报人是刘光照。吴其友一直怀疑是刘光照,因为纪检委调查的这些材料除了刘光照,别人不可能会这么知道底细。吴其友决定把刘光照排挤掉。可是猛然把刘光照拿下,不太可能,因为刘光照是大队多年的会计,可以说从手上过钱无数,但一分不进个人腰包,在全村口碑极好。不过吴其友想了个办法,以刘光照上年纪为理由,在支部会上提议找一个会计助理,并提名自己的外甥江国朝,他是高中毕业生,五、六年前考大学落榜,一直在家种地,碍不住支书的面子,委员们都举手同意。江国朝就和刘光照坐到了桌子对面,他一来就是按着舅舅的意思夺权的,但是毕竟年轻气盛,急于求成,时间不长就想一下把刘光照换下来。刘光照心里跟明镜似的,早知吴其友的用意,偏不放手,任何帐目都自己亲自做。江国朝插不进来就寻碴口闹事,这样两人终有一天在大队部吵了起来。一个年轻气盛,仗势凌人,一个耿直倔强,虽然年老,但语气不让,在吵嚷中,刘光照骂了江国朝一句:"你小兔羔子想夺权纂位,毛儿嫩多的呢,你狗屁不懂,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长,就死了那条心吧。"江国朝骂了句"我揍死你这老不死的。"上去一拳把刘光照杵倒在地,刘光照爬起来,像头倔牛一样头朝江国朝顶来,但怎敌年轻人,江国朝一手揪住刘光照的脖领子,一手上下扯他的嘴巴子。这时,在场的有妇联主任韩玉巧,有支部委员刘小秋,副支书王福山,把两人劝开,刘光照鼻青脸肿回家养伤,江国朝的褂子在撕扯中破个口子,吴其友当时正在一家打牌,听说外甥和刘光照打起来,赶到大队部时,已经拦开,刘光照已被王福山、刘小秋劝回家,妇联主任和外甥江国朝还在大队部,看到外甥褂子被扯破了,又心生一计,想利用这次打架做个文章,妇联主任韩玉巧是个没心没肺的妇女,爱管个闲事,本人不爱下地,地里的活都是男人和女儿女婿干,自己愿意在村里出风头,并且,她和支书吴其友是靠伴关系(即情人关系),村里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这次去东北采购木材,就是两人一同去的,路上全是以夫妻名义同居同宿。这时,吴其友授意她做证,是刘光照打了江国朝,让江国朝报案,同时,吴支书在与镇派出所的关系方面做了一些铺垫工作,这样,刘光照还在家里养伤的第二天,被传到镇派出所,以故意伤害的罪名被裁决行政拘留十五日。
这一切相隔时间很短,因为西望村、镇派出所、拘留所相距不远,一切都是按照事先计划的办的,送到拘留所的路上,刘光照就喊:"我要告你们,我要告你们。"
第一个来公安局告的是刘光照的老伴,进了局长办公室就哭,公安局臧局长听了老太太的哭诉后,把我们治安科的人叫过去,责令我们重新调查此案。
治安科又把这个工作安排给了我,我把当时别的案子先放下,去金水镇派出所调来卷案,在报案笔录、证人笔录中这样记述的:报案人江国朝、男,25岁,在1988年12月8日下午,因工作矛盾,被会计刘光照殴打致伤。证人韩玉巧证言:"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我村会计刘光照过去把江国朝打倒在地,我去拦时,他还抢了我一块手表。"我又看对刘光照的讯问笔录,里面只有几句话:
问:你为什么打江国朝?
答:不语。
问:你用什么打江国朝?
答:不语。
问:你打在江国朝什么地方?
答: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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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后去了拘留所,提审了刘光照,一个五十五六岁的中年人,眼里还在喷射着怒火。当我向他讲明我是来重新审理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没有惊喜的表情,似乎认为这是应当的,我请他讲述一下真实的经过,刘光照就从前因到后果一五一十全部讲了,当时打架的过程跟他老伴说的相符。自然和韩玉巧、江国朝的供词不符,但不能就此认定原卷宗确认的事实是假的,因为当事人之间出现不同甚至相反的讲述是正常和必然的,谁都会说自己有理的地方。关键是证人韩玉巧为什么做那样的证言,她所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我骑车几分钟后到了西望村,提前从农贸市场买了些水果礼品,去了大桂池家,见到了桂池的遗孀,他那麻子脸的老婆每月从镇政府领取着39元的遗属补助,在两间土房子里过着颐养天年的日子.我叫声老嫂子,把东西放下,老太婆见到我,又想起了大桂池,眼泪扑嗒扑嗒掉了几滴,我说一来看你,二来也向你了解一下刘光照和村支书外甥江国朝打架的事。李大嫂停止了对大桂池的感伤,给我讲起了村里的事。村里怎么卖地,怎么不按答应的给老百姓补偿款,村支书吴其友怎么贪污,一问起打架的事,她却不知道了.原来,这个事发生在大队部,知情的人还只局限在大队干部之间,没人把这事传到孤老婆子耳朵里。不过,倒是可以问问韩玉巧是谁,韩玉巧这人知道不知道?"嗐,喳喳雀呗,吴其友的靠伴,着爱在村里跑扯,谁不知道她呀!""你怎么知道韩玉巧跟支书靠着?""人们都这么说呗!"她也没有眼见的事实。不过,我更觉着这里面很蹊跷了,疑点由原来的卷宗到证人是书记的靠伴,自称被打伤的报案人是书记的亲外甥,吴书记和刘会计的矛盾,这里面越来越显现出是故意而为的套子弟。现在要解决的是有什么证据证明韩玉巧是吴其友的靠伴,如果确定,其证言便不予采纳,这个拘留15日由镇派出所拟定,治安科批准的处罚决定就可撤销。当时,行政拘留的审批权在治安科。
我在大桂池家吃了饭,打听好刘小秋、王福山住哪家,先去了刘小秋家,刘小秋家正吃饭,见我去了就从一家人围坐的桌上撤下来,和我去了另一屋。我开门见山地说:"某年某月某日,刘光照和江国朝打架的事你在场来,你也别否认,我希望从你这里听到真实的讲述。"刘小秋沉吟了半响,说:"人也别让我为难了,刘光照人都关进去了,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初你们公安部门怎么不来调查?"我说:"公安部门并不是神仙,什么事做得都对,现在知道错了,需要把事实澄清。"刘小秋说:"你还是去问问王福山吧,他也在场,是我和他拦开的。"见刘小秋不愿意讲这事,我表示出不满意,但心里在为下一个问题做引子:"看你,还是村干部呢,怎么不配合工作?""不是我不配合工作,我一个人讲了也没用,看看王福山怎么讲,我再怎么讲。"我激将说:"你不讲是呗?那我问个别的问题你肯定知道。""什么问题?""就是妇联主任韩玉巧和吴其友是不是靠伴关系,我只要求你回答是还是不是。"刘小秋盯着我,重重点点头,"是",我步步紧逼,"为什么?证据?"刘小秋迟疑了一下,说:"我亲眼看见他们在大队部办公室里发生关系,这谁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也就习以为常。但我亲自碰到过一回."我说:证据?他说,没什么证据,有一回中饭后去大队部,大队没别人,我去吴书记屋,见里面咣咣床响,还有女人的呻吟声,知道韩玉巧在里面,等到韩玉巧出来我才进去,韩玉巧还冲我笑笑。"
现在,证人韩玉巧和书记吴其友的情人关系得到认定,我又去了王福山家,王福山在邻居家打牌,他老婆去叫他,等了半个小时王福山才回来,王福山认识我,给我倒水、递烟,一来就知道为什么,没等我问,就说:"那打架的事我在场,刘光照是冤枉的,是江国朝打了刘光照,不是刘光照打了光国朝。"我说:"行,福山,好痛快。你愿意做证吗?""那有什么,实事求是,是一说一,是二说二,按说和谁关系都不错,也不偏谁不向谁,不向灯不向火,是什么就怎么说。只要有人问我就直言不讳的说"我笑笑,看来我是问你这事的第一人嘍?他说,反正从刘光照被弄进去到你这会还没公安局的来找过我.
这个案子就这样翻了过来,两天后,一切材料查实,刘光照被释放,江国朝被以拘留刘光照的罪名行政拘留十五日,对作伪证的韩玉巧进行了训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