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达明检查尸体的时候，聂春华和昨晚上喝酒的其他人也陆续赶到了现场。
见到达明直起腰来，一脸沉重的聂春华上前问道：“达巡检，敝庄出了这等事，实在是出人意料。还望达巡检大展神威，擒住凶手，以慰死者在天之灵，老夫在此先谢谢你。”
达明从高阴手中接过一块汗巾，擦了擦手说：“华老，不必客气，破案擒凶，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郭胜是由按察佥事充任整饬兵备道，对勘验一事比较熟悉，因此关切地问道：“尸体勘验有何结果？”
达明看了一眼郭胜，简要地说：“是一个身具武功的凶手使用短刀之类的凶器杀了这两个巡更人。”
郭胜听见达明这么快就下了推断，心中有些不高兴地反问说：“达巡检，你推断的依据是什么？”
“郭兵宪，卑职如是说，自然有充分的依据。”达明对郭胜不客气的质问也有些不高兴，非常自信地说道。
在大明，整饬兵备道这一官职，官场上一般称呼兵备副使或者兵宪。
“愿闻其详。”郭胜又追问道。毕竟人命关天，在场之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一旦达明误断了案情，让真凶逃之夭夭，不仅达明要负全责，就连在场的郭胜也难逃其咎。
达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说词，然后凝重地说：“卑职以为可先从两位巡更人的死亡原因说起。第一个巡更人死亡时是脸朝下、趴在地上，后背虽然有十几处伤口，但真正令他致命的伤口在后背左侧，凶手一刀刺中了他的心脏，伤及了心脏和大血管。第二个巡更人死亡时是脸朝上、仰卧在地上，胸腹部这十几处伤口都不是致命伤口，真正的致命伤在咽喉部，凶手割断了他的气管和大血管。”
郭胜嘴里“唔唔”了几声，点点头表示赞同。
“至于卑职判断凶手使用的是一把短刀，你们来看……”达明将他们带到尸体边，先指着龅牙巡更人说：“他的伤口创口小，大约在八分左右，创管深，大约在六寸左右，但刀扎进去后，并没有形成贯通伤，而且刺入口的周边肌肤上有一个还算清晰的五瓣梅花形状，这应该是短刀刀镡的形状。说明凶手用的是一把长不足六寸、宽在八分，刀镡为梅花形状的短刀，刺死了这个巡更人而不是砍、切。”
郭胜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说：“达巡检所说得极有道理，但是你说是短刀，我以为依据尚不充分，或许是一把匕首也有可能啊。”
“郭兵宪，卑职适才只说了其一，还有其二。你们看，刺入口的创壁一面光滑，一面粗糙，说明这是一把单刃的短刀，开锋的一边因为锋利，创壁自然因为阻力小而显得光滑，另一边是未开锋的刀背恰恰相反，因为阻力大造成了创壁粗糙。”
这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达明对尸体勘验的观察细致，以及丰富的尸检经验，赢得了郭胜的佩服。他再看达明时，眼睛里轻蔑的眼神也随之化为青烟散去。
达明又来到麻脸巡更人身旁，指着他咽喉部的伤口说：“你们再看这一位，除了咽喉部的致命伤，全身并无一处伤口。他的创口长，是短刀刃锋在切割时移动了较长的距离造成的。创腔呈舟状，创壁光滑，创脚尖锐，伴有拖刀的划痕。创腔很深，已经伤及骨骼，在骨质上形成了切痕。”
聂春华面色变得非常难看，凌厉无比的目光扫了一眼四周，最后落在了修竹摇摇的竹坞里，牙齿咬得“嘎嘎”作响。但是在一瞬间又恢复了冷静，对着达明沉声问道：“达巡检，你确定凶手是一个有武功的人，而不是一般人？从两个死者身上被刺了这么多刀来看，应是一个普通人，武者是不会这么干的。”
达明举起右手像宣誓一般，郑重地说：“卑职绝对确定。你看，从这两人伤口的出血程度来看，只有刺在心脏和划在咽喉这两处的出血最多，呈喷溅状，而其他伤口都是少量出血，如卑职推测不错的话，应是在人死后补刺的。另外从伤口分布来看，趴在地上的这个全在背上，仰面朝天的这个全在胸前，这说明他们是在倒地后凶手补刺的。至于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一个，故作迷阵，误导我们的判断。”
“就算是凶手补刺的，也不能就以此推断凶手就是一个武者。”一直没有吭声的陈尚朋突然插嘴质问道。
“陈参政，卑职之所以得出凶手乃是武者的判断，是基于凶手对两个死者的致命一击非常准确，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要知道在黑灯瞎火的半夜，能够准确无误地刺中心脏、划开咽喉，除了武者，其他人是不可能做到的。”
“达巡检，凶手是如何杀了两个巡更人的？你以为凶手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放下架子的郭胜像个好学生一样，跟在达明身后，不厌其烦地问道。
对郭胜的问话，其他人都想知道达明怎么说，尤其是公孙大娘和西门霁都是武功极高的人，虽然尸体勘验不如达明，但是武者杀人的手法还是可以从伤口处推断出一二。
达明回过头来看了一眼郭胜，微微笑了笑说：“卑职武功低下，对凶手是如何杀了巡更人，还无法做出推测。至于凶手是一人还是两人，卑职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同一把凶器所为，也就是说杀死两位巡更人的人应为同一个人。”
郭胜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转头问公孙大娘：“前辈乃是武林高手，对达巡检的勘验结果和推测有何意见？”
公孙大娘与西门霁两人低声交谈了一会儿，西门霁转身离去。盏茶功夫后，西门霁领来了两名粗壮庄丁。
公孙大娘对着两名庄丁吩咐了几句，两名庄丁分别捡起灯笼和梆子敲棒，一前一后往前走去。
公孙大娘今天穿的是一件大红底子绣茶花穿蝶刻丝小袄，窄袖紧身，耸胸蜂腰，下身是鹅黄凤纹锦缎八幅裙，修长的身材显得亭亭玉立。只见她轻盈跃起，裙裾飘飘，像一只翩翩彩蝶穿花，瞬间出现在手里拿着梆子敲棒的庄丁身后，伸出右手，食中指并指为剑，招发“射星贯斗”，出其不意剑指心坎。
庄丁猛然觉地后背心如针刺般疼痛，人站不住脚，身体向前摔倒在地。
拿着灯笼的庄丁听见身后庄丁摔倒声，转身一看，发出一声惊叫声。
公孙大娘上前一步，皓手五指并拢为掌，一招“抽刀断水”，玉掌轻柔地从庄丁咽部划过，掌风寒冽，沁入骨髓。
庄丁顿时喉痛如刀割，一口气透不过来，仰天摔倒，手中的灯笼抛了出去，手抚着喉咙不住地干呕着。
公孙大娘纤手一晃，准确地接住了灯笼。
整个行动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干净利落，令人目不暇接。
达明拍着巴掌，啧啧称赞说：“公孙前辈武功高绝，令人叹为观止，晚辈佩服地五体投地。不错，凶手就是如同公孙前辈这样杀了这两个巡更人。”
公孙大娘被达明夸奖的心花怒放，发出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听在在场的男人耳中，就像是吃了伟哥一样，血气沸腾，眼中流露出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的色狼眼神。
惟有聂春华没有受到公孙大娘的影响，阴沉着脸，紧紧咬着嘴唇，心里似乎在不停地琢磨着，眼里偶尔射出令人胆寒的光芒。
达明走过来低声问道：“华老，依理这两个巡夜人不应该与江湖人有过什么过节，莫非是他们看到了他们不应看到的东西，或是听到了他们不该听到的东西？”
“达巡检，老夫亦如是想。老夫不过是一个过了气的致仕官员，莲庄本身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他们究竟看到什么，听到了什么，而被人杀了灭口呢？”
达明微微摆了摆头，转身走到高阴矮毒身边，轻声道：“高叔、矮叔，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矮毒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气，挠挠胡须拉杂的下巴骂道：“凶手将现场清理得比较干净，没有什么发现。这个狗东西是蝎子的尾巴，歹毒得狠，连死人都不放过，要是让矮爷抓住他，非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方消矮爷的太阳之火、寰宇之气。”
高阴望着达明，流露出凝重万分的神情，压着嗓子说：“公子，最先发现死者的是竹坞的两个仆妇。据她们说，凌晨平旦时分，她们听见院外一声惨叫，起床后不敢出门，透过窗户纸的窟窿，看见一个黑影像个大鸟从绿篱上飞过。看背影，说是很像九夫人的那个表哥。”
达明眼睛中闪过一道异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高阴指着路边绿篱的木槿树，低声地说：“公子，你看那里。”
达明锐利的目光落在了一根粗如小指的木槿树枝上。木槿树枝头在距离地面将近六尺的地方折断了，仅以薄薄的树皮连接着。从断口上看，树肉还是新鲜的，应该是弄断的时间不长。
达明的目光透过绿篱，仔细打量着竹坞里的情形。
竹坞里面有三栋前出廊的精舍，屋前屋后种有绿影婆娑的翠竹，根根如枪直刺碧空。院中的葡萄架下挂着一个鸟笼，一只画眉鸟被随着春风而来的春情折磨得在笼中跳来蹦去，不时地发出百啭千声的鸣叫，呼唤着异性画眉鸟。
“华老，这竹坞是何人所居住啊？”达明指着竹坞问道。
聂春华脸色有些不自然，嘴里嗫嚅了一会儿，吞吞吐吐说：“竹坞为老夫第九个小妾梦蝶所居住之地。”
陈尚朋说笑的口吻中透着无比的艳羡，眼冒金星地说：“华老年过花甲，宝刀未老，是个怜香惜玉的主，九房妻妾，大享齐人之福。这个梦蝶姑娘年方二十，原来是名动京城的杂剧吉祥班当家名角，貌美如花。前年华老花了大把银子将梦蝶姑娘娶回家做了九夫人，筑金屋藏之。皓首红颜，如胶似漆，夫唱妇随，举案齐眉，令我等惊羡不已。”
“其实，九夫人漂亮如仙倒在其次，最令人赞叹的是有一副声如莺啼的好嗓子，扮演起《玉簪记》中的陈妙常，如荡漾三月春水，似飘拂二月新柳，轻撩动心尖。”郭胜也神情向往地附和说道，并且翘起兰花指，尖着嗓子唱起了陈妙常在《琴挑》一折中的唱词：“长清短清，那管甚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一度春来，一番花褪，怎生上我眉痕。云掩柴门，钟儿磬儿在枕上听。柏子座中焚，梅花帐绝尘。”
达明对什么老夫少妻这些八卦新闻一点也不感兴趣，一门心思都放在案子上，皱着眉头问：“华老，昨晚上这里发生了凶杀案，想必九夫人应该听见了什么，卑职能否问她几个问题？”
“达巡检，老夫适才已去探视过小九儿，她被屋外死了人吓坏了，至今还躲在房内不敢出来。老夫以为，不如换个时间再去问，也许效果更好些。”
达明沉默了一会儿，不得已地勉强点点头，捂住嘴清咳了几声说：“卑职就先去其他人那里问问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