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春华高举起酒杯,笑容满面地说:“今晚高朋满座,胜友一堂,莲庄可谓是蓬荜生辉。四海之内皆兄弟,我们在此一聚,自然是缘分不浅。尤其是达巡检不请自来,说明我们之间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必然是前世龙华会上有同席之谊。老夫忝为东道主,先敬大家一杯。”说完,举杯就唇,豪爽地一仰脖,满满一杯酒下肚,然后倒转杯子朝下,以示杯中点滴不存。
“华老如此客气,我等愧不敢当。”席上众人受宠若惊地纷纷站起说道,双手捧杯一饮而尽。
达明也不例外,主人如此盛情,自己身为宾客,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而且是连干三杯,以示对主人的感谢。
“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当如临阵杀敌,必须有一往无前的大无畏勇气,未战先惧,其心惴惴,则其身醉醉矣,此便是喝酒之道。既来之,则安之;既喝之,则冲之。今晚不醉不归。”高踞在主位上的聂春华哈哈大笑着,目光炯炯地从桌上每个人的脸上扫过,就好像是头狼在巡睃着他的狼群一般,脸上露出了满意地神情。
由于聂春华的热情爽朗、平易近人,又善于调动喝酒的气氛,这顿酒宴是杯觥交杂,宾主酬酢,满座尽欢。
正当酒酣耳热之时,聂春华蓦地放下筷子说:“诸位,老夫隆重介绍一道名菜‘雪天牛尾狸’。”
一位美貌的使女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大碗放置在桌上,菜色金红,汤汁稠亮,浓香扑鼻。座中之人无不食欲大开,垂涎欲滴,食指大动。
达明见聂春华如此郑重,求知欲旺盛的他岂会放弃学习的机会,急迫地问:“华老,此菜有何讲究?”
习惯于显摆的聂春华对达明如此上道,不禁露出了欣赏的目光,轻轻咳了一嗓子,说:“本地曾出一代学问大家东邻先生,你们可知否?”大家纷纷点头表示知道,惟有达明茫然地摇着头表示不知。
“世人都知君不晓,原来君是天外人。”聂春华摇着头,举着手中的筷子点着达明笑道:“既然达巡检不知,老夫就好好与你说道说道。相传,此地有一个隐士,名早为世人所忘,唯知有‘东邻先生’。其自幼聪慧,及长通百家说,善言老、庄。因慕其才,朝廷多次征召其为官,皆不应招。后来使者按太子所说的,一如前朝聘请‘四皓’一般恭懿聘请东邻先生。东邻先生固辞不许,只得随至京城。在殿上,皇上问其家住何处,东邻先生答曰:‘门前一湖绿水四面柳,家中三间茅舍万卷书’。又问他家里有多少人丁,其应声说:‘日有千人撒网,夜有万盏明灯’。”
“华老,这与雪天牛尾狸没有什么关联啊。”达明略带失望地说。
“达巡检,切莫着急,且听老夫道来。那日,皇上散了早朝,召东邻先生伴驾至御花园一游。行经御膳房,皇上忽地回首问:‘先生家乡有何美味?’东邻先生对曰:‘雪天牛尾狸,沙地马蹄鳖。’此两道菜乃为徽菜,故皇上奇问之:‘先生不是关中人乎?’东邻先生答道:‘草民祖籍徽州,后因战乱避祸于秦岭。然祭祖必烹制皖菜,以慰先灵。’”
“长上,此菜不知有何讲究。属下冒昧一问,长上可否一说其详?”达明渴求的眼神,让聂春华好为人师的性情勃然而生。他一口喝干杯中酒,达明连忙举杯陪了一杯。
聂春华笑着点点头,说:“皖菜以选材、用料苛刻名扬天下,若要烹制雪天牛尾狸,须知选材极为讲究,非长时间准备,不能烹饪成功。雪天牛尾狸,主材顾名思义乃牛尾狸,肉质细嫩而鲜美,以异香美味与鱼翅、鱼唇、裙边、鲥鱼、广肚、银耳、蛤士蟆,同为山珍海味的八珍之一。烹制此菜,有两个讲究,一是需于冬月捕捉牛尾狸,尤以雪天最佳;二是牛尾狸以斑如虎者最佳,如猫者次之。”
达明用汤勺舀起一大块狸肉,献殷勤地放入聂春华的菜碟中,说:“华老,你说得太好了。说归说,菜还得吃,吃了美味,方能说得更佳。”
“你小子嘴就是甜。”聂春华夹起一块狸肉放入嘴中,闭上眼睛,细细体味着,狸肉细烂,入口即化,咸鲜味中有梨甜,十分可口,余味无穷。“你们都放开肚皮,大快朵颐。过此村,就没他店了。”
顿时,所有的筷子、汤勺伸进了大碗之中,叮当作响。达明咂巴着嘴,啧啧称赞:“果然是余香满口,其味无穷。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尝。”
“说得好,此菜之所以为美味,不仅选材不易,而且烹制也难。”聂春华伸出筷子敲了敲面前的菜碟,兴致勃勃地说道。
“华老,不知如何烹调?”喜爱美食的矮毒突然兴趣盎然地插嘴追问道。
聂春华瞥了一眼矮毒,呵呵笑着说:“牛尾狸去皮并肠腑,用纸揩净,以清酒净洗,入椒、葱、茴、萝于其内,缝密后放入淘第二遍的淘米水中,记住不经淘米水煮,狸肉不易烂,用旺火烧开,捞出沥干水,切成一寸见方的肉块。又取雪梨切成滚刀块。置炒锅于旺火上,放入狸肉,加水与肉平,再加冰糖、绍酒、酱油、盐、葱结、拍松的姜块,烧开后,换用小火炖至八成烂时,放入梨块,烧至梨酥烂时。转用旺火烧至汤汁粘稠,出锅盛盘,一道具有滋阴补肾功效的冬季时菜珍品就告功成了。”
众人闻之无不称奇,同时也对聂春华的博闻多识钦佩不已。一篇饮食传奇无异于一杯佐餐开胃的美酒。随着雪天牛尾狸的登场,筵席上又掀起一轮敬酒之风。
达明频频举杯,恭敬席上诸位前辈,同时来者不拒,杯杯见底。人们都相信这样一句话:酒品即人品。因此,赢得了在座之人的好感。终于,待到酒宴结束,达明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玉山自倒非人推,结果只能是成了一头醉醺醺的肥猪被仆人抬至客房歇息。
夜静更阑,房间内悄然无声,仅有月华如水,从轩窗流泻到室内的墁地花砖上。房外的秃枝光条在夜风中跳着摇摆舞,时而舒缓,时而奔放。摇曳的舞姿被月光投射在室内地上,却变成了魔影幢幢,张牙舞爪,要是胆小之人突然夜惊,在头脑不清,眼睛看花的情况下,必然会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达明猛地睁开眼睛,两眼在黑暗中明若寒星。他倾耳默察了四周,鸦默雀静,惟有寒风肆虐万物的得意笑声,便悄悄起身,戴上夜视仪。推开花窗,手一按窗槛,人轻巧如烟,一闪而没。
莲庄是一座园林式建筑群,占地极广,连檐重阁,屋舍盈漫。整个宅院除了一些院落的门灯在晚风中摆荡外,所有的房舍门窗紧闭,黑沉沉不见丝毫灯光,路上也没有行人,像是一座死宅。达明对莲庄一无所知,也无法从那声短暂的惨叫声判断是哪里发出的,如逐栋逐屋寻觅,还真是大海捞针。达明站在高高的归雁楼顶上,望了望东方那一抹亮光,又看了看黑簇簇的莲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返回了住所。
日出时分,结束了打坐行功的达明正准备涮洗一番,门外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不一会儿,响起了急促的“咣咣”敲门声:“达巡检,达巡检。”聂管家一边敲门,一边焦急地喊着。
达明答应了一声,一边用汗巾擦着赤裸的上身,一边拉出门栓,打开门。
不等达明说话,聂管家一把拉住达明说:“庄里出事了,出大事了,你快快随我去看看。”
“聂管家,你不用急,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惊慌?”
“达巡检,今天凌晨庄里两个巡更人遇害了。”
“什么,死了两个人?”达明眉头微微一做,惊讶地问道:“聂管家,既然已经发生了,你切莫着急,待我穿好衣衫,马上就去看看。”
等到达明穿戴完毕出门时,高阴矮毒已经候在了门外。三人随着聂管家匆匆赶到一个小院外。
一群仆人婢女远远站着,朝着小院指指点点,七嘴八舌地低声议论着:
“太惨了,老简和老解身上都被捅了几十刀。”
“是啊,身上被刀扎成了马蜂窝了。”
“他们是得罪了什么人啊,那是有何等仇恨啊!”
“都扎成这样,这仇恨不是杀父之仇,就是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啊。”
“你们一大早没事可干,都跑到这里消闲扯淡看大戏来了,还不快滚。”聂管家黑着脸训斥说道。
见到聂管家领着达明他们过来了,这群仆人婢女顿时如同枪打的麻雀,一哄而散。
达明仅仅是扫了一眼这些看热闹的人,快步走到小院门口,环视四周,观察周围的环境。
小院院门是用楠竹构建而成,门上悬有一匾,上书“竹坞”。围墙是用木槿种植成的花篱式绿篱,高约七八尺。院门前一条石子墁成的甬路右傍着绿篱,左靠碧湖,通向远处。
两具穿着青衣青裤的尸体大煞风景地横在甬路上,两具尸体相距不足六尺,一具尸体是面部朝下,尸体下是一大滩已经干了的暗红色血迹。另一具尸体是脸部朝上,地上全都是喷溅状血迹,出血量比前面死者要大许多。从地上的大量血迹来看,达明断定这里就是凶杀的第一现场。
达明回头对高阴矮毒说:“你们去问问谁最先发现死者的,了解一下当时发生了什么。”
达明在趴在地上的尸体边蹲了下来,只见后背有十多处伤口,其中左侧有一处直刺心脏的致命伤口,他又将尸体翻了过来,发现死者是一个红脸龅牙的中年汉子,前身上不见有任何伤口。达明又转到仰天躺在地上的尸体边,仔细看了看,这是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汉子,仰面朝天,瞪着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脸部的肌肉紧绷绷的,胸前和腹部也有十几处伤口,其中咽喉部有一处深可见骨的致命伤口。
尸体边上散落着巡更用的灯笼、装有木柄的槐木梆子和枣木敲棒。灯笼完好,里面还残留着大半根蜡烛,达明推断应该是凶手在行凶后接过灯笼,并将烛火吹灭。梆子和敲棒上只有跌落地上时留下的撞痕,没有血迹等其他痕迹。路边的草丛也不见有任何践踏的痕迹,达明推测凶手与巡更人没有发生过搏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