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无悔青春 > 第二十六章 会长(下)
    辖区南部有个段庄村,在麦收过后出了件事。起因是这样的:前后两家邻居,前院段新国,后院段新发,二人是一个曾祖父,段新国为堂兄,段新发为堂弟。冬天段新国夫妇上房打雪时,把雪扫到了房后,段新发媳妇张志花不干,让大伯子把雪推了出去,这是两家闹别扭的开始,今年麦收时麦子都是雇河南过来的联合收割机收拾的,留下了很高的麦茬,段新发媳妇在点种玉米前,放火烧荒,因为有风,烧坏了相邻的大伯子段新国家的花生,挨着麦田的一个畦的花生秧都黄枯死了,大嫂子不干了,从地里回到家就去后院找张志花,妯娌俩吵起来,张志花老家是温仁镇张营村,跟此二十五里,可能在做闺女时生活不检点,大嫂子就骂她养汉老婆,嫁到段庄还不自觉,是扫帚星,结婚那天下雨,由于街坊四邻人很多,张志花被大嫂子揭了短,加上男人追问,羞愤不过,夜里上吊自杀了。张营娘家来了人,张志花家弟兄四人,都来了,气势汹汹的就到前院段新国家院子里,掘坑,要把棺材埋在院子里,村里干部、说合人怎么劝阻调解也不成,张新国就报了案。我正在局里开会,局里会太多,有时开完会还在回所的路上,又会接到电话下午还一个会。每次开会回来,都积攒一大堆文件,我常想,这些文件纸若都用来济救贫困山区的儿童,得给他们订多少作业本啊!此时杨工勤和赵指导员在现场,劝阻不了,张家哥四个已在段新国院子里挖好了坟坑。而且,张营娘家已来的人有两拖拉机,与本村人有一触即发形成殴斗的危险。我赶紧给局长请了假,离开了令人头疼的会场,赶往马店乡段庄村。

    进了段庄村,不用打听,街上许多看热闹的本村人都在议论,齐说张志花娘家人真不讲理,自个死了,硬要把人埋在人家院里。这个村就一条街,哪人多就是出事的人家,老远就听到唧唧闹闹的嘈杂声,像集市一样,这家胡同口两辆拖拉机,还有几个人在车斗里呆着。我进了段新国家院子,院里里早是一个大坑,四周堆起高土,站着许多人,村长段锁柱和小赵、小杨过来,把情况给我做了简单介绍,也听段新国讲了纠纷经过。我问:"张志花娘家那哥四个呢?"杨工勤说:"刚被人拉到后院去了,村里说事的正在做工作。""走,我去会会他们。"

    我们四人去了后院段新发家,门口门里已贴上了白对联,挂起了招魂幡,门口放着一口朱漆棺材。一见我进了院,人们纷纷说:"所长来了,派出所所长来了。"张家哥几个听到,也齐对向我。我问:"谁是张志花娘家人?""我们都是"。其中一个年岁较大的人说:"我是志花大哥,这三个都是我兄弟。"这哥四个都是大高个,横眉竖眼的。我说:"这事我都知道了,妯娌俩打架,自尽死了,事出有因,但必须先埋人,谁是谁非有什么问题可以在埋了人再说。""不行",其他哥三一齐怒吼:"我姐姐不能白死了,得埋在他们(指前院)家里。"我说:"埋在人家院里又算什么,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先别说怨谁呢,人死了先埋人,大热天的,老这么放着,不就臭了吗?""你说的是蛋咩,放屁!俺们非埋在他张新国家里不可。"这哥四个口出不逊,杨工勤喝道:"你们怎么说话呢,这是我们孙所长。""管他什么孙所长,儿所长,谁挡着我们也不行。"杨工勤想说什么,我摆手制止住他,目光盯着这哥四个:"我问你们一句话,你们这样做目的是为了什么?""没什么目的,我姐姐跟张新国家打架来死的,我就埋在他家。"我问:"是张新国和他媳妇打死的你姐姐吗?""不是也不行,反正是跟他们吵架后死的。""是你姐姐想不开自己上吊死的,不能把事全归在人家身上,再说事情凡是有个因果,烧了人家的花生地,人家找来让赔也不行吗?""开始说赔他们钱,那个老娘们(指段新国媳妇)不干,硬要给她换成原模原样的,这不克人吗!""这都是话赶话挤兑的,本来可以调解,都是双方不理智,才骂起街来。""那老娘们为什么寒碜我姐姐,就是她寒碜了我姐姐她才上吊的。""我们可以追究她的责任,你们可以起诉她侮辱罪,走法律渠道,像你们把人埋在人家院里这样干可又违法了。""违法就违法,就埋在他家院子里。"这哥四个好赖话不听,死坚持自己的主张。没有效果,我出来了,让段村长召集段新国和其他村干部到了一家小卖部,我问:"张志花娘家在县里有什么亲戚没有?"人们都说不知道,我问段新国:"你知道不知道?"段新国说:"张志花好像有个表亲在工业局。""姓什么?""姓杨,是个副局长。""你怎么知道?""前年有一回我和新发在县里办事,我跟着新发去过这个杨局长那,回来路上他说是志花的什么表亲戚。"杨局长我认识,是我爱人单位的,快退休了。这时已是中午,我给家里打电话打听,妻子说单位是有个五十多岁快退二线的杨局长,叫杨保庆,老家是温仁镇的。我想段新国说的应该是这个人。我又打通了温仁镇派出所所长刘长喜的电话,他开会后在家,还没回所里,我把这事讲了一遍,让他开车去接工业局杨局长,然后回去把他们辖区张营村村长也带来,到段庄来给张志花娘家哥四个做工作。

    在段庄村长家稍微吃过饭,过了近两个小时。刘长喜、杨局长和张营乔村长就到了,大家一起把这发生的事讲了讲,委托他们的工作是让张家哥四个放弃把人埋在段新国家院子里的主张,按正常风俗把人埋到段家祖坟去。杨局长和乔村长支持我们,简单商议后一同去段新发家找张家人。

    直到晚上9点钟,杨局长、乔村长、刘所长三人才出来,满头是汗,脸涨红,乔村长嘴唇都干出了一层皮,可见工作之难,刘所长一屁股坐下,先喝了口水,"同意了。"焦急等待结果的人们松了一口气,乔村长也喝了水,说话嗓子都沙哑了,"不过他们提了几个条件?"段村长说:"说,什么条件?""一、大埋,放五天;二、唱戏,请吹打班,搭灵棚,做棺罩;三、破大孝,埋的那天,凡是娘家沾得着的亲戚都给孝。"段村长包办说"行",乔村长接着说,"还有一个条件,出殡时让那个打架的大嫂子在棺材前跪着转三圈"。段村长这次没敢答应,看看段新国,段新国面露难色,"孩子他妈早躲到娘家了,不回来,再说,她也不会应的。"我想了想,说:"这样,大埋,破大孝,吹打,唱戏等都应,这放五天我看不行,大热天,两天尸体就臭,五天后就烂了。到时满村子有味,再一个让新国媳妇在棺材前转三圈也不合适,能不能再去在做工作。"

    三个人回去,11点钟回来,杨局长一进门先摇头,"我管不了了,这家人死活不再听劝。"我问怎么了,刘长喜和乔村长说:"条件差一个也不行。"

    大家无言了。我胸中一下激起一股火。本来,这是为了平息社会稳定的隐患,派出所才做这些事的,不然的话,先把哥四个拘起来,又转念想,这是农村,工作有特殊的地方,结合具体情况灵活掌握。于是我对段村长和段新国说:"不行就应了吧,只要同意埋人就行。"段新国说:"刚才找人去孩子姥姥家去叫他妈,他妈还不干呢,说烧了我们家的花生,死了还给她磕头转三圈,坚决不干,肯定不行,她娘家也要来人跟他们打架。"

    这样不就热闹了!不能出现这样的结果。我又提出个折衷的主意,"放五天就五天,但为了不造成两家娘家人矛盾激化,出殡前在棺材前跪着磕头的,我看能不能让儿子代替,反正儿子管死人叫婶子,低下点磕个头也不算什么。行不行?"段新国同意了。但怎么回去说呢,那三人都不愿出头了,我说"这次我去,再不同意,我强行埋人。"

    这次我带着杨局长、乔村长、刘所长去见张家哥四个,这哥四个还在屋里候着,我进去,杨局长先给他们铺垫了几句,就闪到后边去了,我对这哥四个说:"首先我声明,作为派出所长,本不应该管你们这些婆婆妈妈的民事纠纷,但事情发生在我这个辖区,我是以调解人身份给你们讲话,这一点望你们考虑。"哥四个态度强硬地说:"你说吧,这几个条件是应还是不应。如果不应,明天就把人埋在前头院子里。"我说:"可以应,但不全应,前三个条件都可以应,本来人死后必须火化,按现在国家殡葬规定,不过,这个情况特殊,我可以给乡里说好,让你妹子土葬。但是,最后一条件得变通一下,可以找人出殡时在棺材前跪着磕头,但不能让段新国媳妇。"我怕他们插话,紧接着说"你们也要讲点理,本来打架起因是你妹子烧麦茬烧到了人家的花生秧,人家找来你妹子还上反的,你妹子死是自尽的,不是人家害死的。本来你们提的这些条件就够苛刻的了,人家应就不错,你家不干,人家还要不干呢。你们想想,让儿子替妈行不行?"最小的说:"不行,非让他妈亲自跪在我姐姐棺材前磕头转上三圈不可。"我站起来,"我可以告诉你,这样会造成更大的矛盾,我是这个辖区的派出所长,不能让这里发生什么事件。"又一个说:"不同意这个条件,就把人埋在院里去。"我说:"我可以严肃地讲,你们如果敢这样,甚至导致严重后果,派出所会强行干预。"这时,张家老大说话了,"那就这样也行,让儿子代替,不过其他条件必须保证,不然还不埋。"见缝插针,我说:"那就一言为定,我也保证这几个条件做到,但是有一点要说到前头,既然你们的条件都应了,你们不能再闹了,不然还是那句话,派出所要强行干预。"

    这事谈妥,已是后半夜1点,刘长喜开着车把乔村长和杨局长送走,段新国给了他们几盒烟,之后派出所的人也回来,我特意嘱咐段村长,距埋人还差三天,要他时刻关注,别出事,有什么苗头及时打电话。

    埋人头一天晚上,段村长打来电话说这几天局势没变化,但明天这天尤其是按乡俗午饭后出殡时派出所人必须在场,万一有什么闪失好控制。第二天,处理过其他事情,午饭后我和杨工勤、小赵、小蒙去了丧葬现场。都特意穿上了警服,并从乡政府借了20人跟着。张营娘家来了五拖拉机人。段新发院里,灵棚高塔、吹打声四起,里里外外都是穿麻带孝的农民。段村长说,所有的费用段新国花了近一万元,仅从保定买的白布就有100匹,张家娘家人豁命的铺张。我催段村长告诉管事的,尽量快点把人埋了,早埋早清。段村长去后一会,出殡仪式开始了,在鼓乐声中,死者的朱漆棺材从院里抬出到了大街上,尸体早已腐烂,血汤子从棺材缝里向外流,抬棺材的人们鼻子孔都堵着棉花。我的鼻孔一股股强烈的腐臭味扑来,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闪的远远的。

    棺材供品都在街中摆好,管事的捂着鼻子烧纸祭奠了一下,张家娘家人忽啦啦都围拢到棺材周围,等着最后一个条件的兑现:由段新国十四岁的儿子上前跪下磕头,绕棺材转三圈。这时,几个女人和男人护着一个小孩过来,小孩全身重孝,到了棺材前,围着棺材转了三圈,又回到棺材前,就是不跪。娘家人大喊,"不行,跪下"。小孩还是不跪,两旁保护他的人低声劝"跪下"。小孩开始屈膝下跪,可膝盖还没着地,腾地立起来,拨开众人跑了。一下娘家的二三十人不干了,大吼"不行,揍他们"。本村人早都燃烧着气愤的情续,把他们包围住,"看你们敢动手!"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我们带人过去,大吼一声:"都给我停住,谁要闹事,先拷了谁。"本村人慑于我的威信,首先退避,张家娘家哥四个气势不减,我上前说道:"你们必须埋人,如果因为尸体腐烂造成传染病或温疫什么的,一切后果你们负责。"同时命令管事的:"起殡!"事后我都好笑----我成了红白喜事的管事了。管事的大声吆喝:"起殡唠?"

    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过了一个小时,到了坟地,人们把绳子套好,棺材刚要入坑,突然,有人说张营娘家刚赶来一个奔丧的亲戚,是从外县过来的,坐车误了时间,张家哥四个提出给他去拿孝布,派过去的回来说家里的孝布用完了,张家哥四个一听就过来把坟坑边拉着绳子准备把棺材下输的人们推开,喊着:"不埋了,不埋了,拉回去。"人们不动,张家哥四个就指挥娘家人抬棺材往灵车上装。这时,我的火无法再忍耐了,登上车,冲底下哥四个喊道:"你们不要无理取闹,影响社会治安,你娘家的人晚来,怨不着人家。马上埋人!"哥四个说,"不埋,往回拉。"这时棺材流出的腐臭味更大了,我看出张家来的许多人已不再响应哥四个,脸上也有了对他们的抱怨,我宣传说:"都是父老乡亲,杀人还有个完,埋个人就这么刁难,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说不过去了。"张家哥四个似乎还想借人多势众,带头把棺材往回抬,我命令派出所和乡里人,把这四个扰乱社会秩序的人抓起来,人们和我的心情一致,已气愤至极,上来分别把哥四个扭住,把闹的最凶的老四上了手铐,张家娘家人齐上涌"不行,不能抓人。"现场大乱,我在紧急中掏出枪,冲天示警两声,"其他人退后。"这下震住了局势,我说:"把哥四个带走,我在这里盯着,埋人!"也没了吹打,也没了鞭炮,人们把棺材放进了坟坑,土一填上,人们忽拉拉都散了。

    我回到派出所,张营村人开着拖拉机排满了派出所门口的大道,进了院子也都是人。我后面跟着小蒙。张营的人们把我围上,气焰嚣张,乱口齐说:"派出所为什么抓人,把人放了。"我怒目而视:"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公安机关,你们谁敢聚众闹事,让你们尝尝人民专政的威力。"我火头上连文革中的老字眼用了出来。"我们老百姓怕什么,光脚不怕穿鞋的,你们警察抓了我们的人就不行。""公安机关不会凭空无故抓人,给你们讲,你们不要做帮凶,谁要是再跟着起哄,我就不客气了。"我的大嗓门压住了这群人,我说:"天已黑了,我奉劝你们各自回家,这里的事由我们会公正处理。"人们让开路,许多人纷纷出了院,摇起拖拉机,离开了派出所,院子里只留下几个人。

    张家哥四个被关在留置室里,由乡里几个人替看着,我和赵指导员、杨工勤碰个头,开了个短会,杨工勤拿出《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准备以扰乱社会管理秩序报请县局对他们治安行政拘留。连夜讯问,做证人材料,第二天天明张家哥四个态度软下来,给我提出愿意交纳罚款,代替拘留。我们合议了一下,根据特殊的农村乡俗情况和四人态度的转变,同意每人罚款500元,让张营村干部来人保出。上午,张家哥四个被放出,回了老家张营。

    事情完结,派出所的人一夜没睡,连中午饭也没吃,赶紧关门睡觉。做公安工作就是这样,自己的身体、睡眠已不属于自己,完全服从于工作需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