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县有五所教育局直属的中学,其中一所设在马店乡,人们习惯称为马店国办中学。几年来,社会渣痞横行,明目张胆地向学生收取保护费,少则十元、二十元,多则五十元、一百元,如果不给,则实施殴打直至伤害,学生不敢去上学,晚自习不敢去教室,害怕路上被劫索钱,学校人心慌慌,正常的教学秩序不能保证,教育局向公安局反映了这一情况,公安局几次责令马店派出所整顿校园周边环境,然而瘫痪的派出所早已不起作用,教育局只好要求学校自己要做好安全防范工作,学校就安排给了几名老师。除此之外,保定至衡水的省道公路上有一伙车匪路霸,经常截住过往的外地私人客运车,索要钱财,有时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中间走蛇形,找机会栽倒,讹诈说车故意撞了他们,有时开辆破三马车挡在一些如捷达、桑塔那轿车前不让路,人家停下车提醒,就过去揍人一顿,等等,现象很严重。
我到来之前两个月,马店中学59班初中三年级学生徐志非上晚自习期间去厕所,位置在操场的一角,在操场边守侯着的渣痞杨亚龙、康天佑、庞辉三人过来截住他,要求给他们每人十元保护费,徐志非是马店村人,父亲多病,母亲种地,闲时去五里外的林徐果园打工,家庭贫困,他衣服里只有两个五角的。杨亚龙三人认为他不诚心给,上去给了他个耳光,随后康大佑踹了他一脚,庞辉朝他胸打了一拳。没想到徐志非是个倔强的穷家孩子,这几人强行勒索还霸道地打他,激起了他的耻辱和怒火,赶到旁边猫腰捡起一根木棍同他们对打,并同时大声喊同学和老师,有的师生闻声赶来,杨亚龙恼羞成怒,从怀里抽出有40公分长的一把砍刀向徐志非砍去,一刀砍在左臂,一刀砍在左肋,即便是冬天穿的厚,也都砍透。左臂在医院缝了三针,左肋伤口长有9公分,万幸的是刀刃刚擦着肋膜,没伤着骨头。这三个十八九岁的渣痞,人们都认得,这三人都是林徐村人。一个老师还捡起了杨亚龙在逃跑时丢下的砍刀。
当天晚上,学校将徐志非送到保定省医院抢救,同时报案马店派出所,但所里没人值班。第二天上午,从医院赶回来的校长才到派出所正式报案,并留下了渣痞的名字和那把凶器。几天后,徐志非的治疗费已超三千元。其家没钱再续押金,徐志非的妈妈到学校哭告,因为孩子是在学校里出的事,学校怕这事传到县教育局,为安抚徐家先垫付了五百元,同时催促派出所尽快捕获三个渣痞,最好让三个人的家里先拿出治疗费用。在学校和徐志非家人的再三要求下,派出所去了林徐杨亚龙、康天佑、庞辉三家,杨亚龙是定州人,据说很不本分,被父母送到林徐村舅舅家,其舅父康虎儿说他现在已回了定州,康天佑、庞辉总不在家,两家家长态度冷淡,说人不是自己家孩子砍的,要医药费去找杨亚龙,而杨亚龙舅父康虎儿以找杨亚龙回来问清楚为由,不出医药费,派出所见事挺棘手,撒手不管了。半月后徐志非出院在家继续调养,不算其他遭销其家共花去医疗费用6700元,借债3000元。徐志非的父亲由于上火病情加重,他母亲找学校,学校说派出所已立案,由派出所处理,她找到派出所,派出所又说事情发生在学校,由学校去要钱。学校和派出所来回踢起了皮球,徐志非父母看着无端被砍伤躺在炕上的儿子,想着日子本来就紧巴又这么多外债,委曲冤枉,求告无门,可怜的一家老实的村民在自家院里抱头大哭,这是马店村村长在我走访时告诉我的。我抑制不住愤怒的情绪,一拍桌子:"二十世纪的中国,朗朗乾坤,竟还有这种不公平的事?一定要处理,坚决不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
我回到派出所后,首先搜寻当时原始材料,只有报案记录,却没有证人材料,问起指导员,说只知道此事,别的不清楚,于是连夜带着指导员和杨工勤去了马店村,找到村长,让他领着去了徐志非家。徐志非家没有院墙,五间砖房还没有装修。屋里挺空,没什么家具摆设,里屋里还躺着养伤的徐志非,她母亲一个四十七八的农村妇女在炕头守护着。村长对我们发呆的她介绍说:"小花,这是咱们派出所新来的孙所长,听说了志非被砍的事还没解决,过来了解情况,有什么冤情委屈就讲出来,有咱们孙所长给你做主。"妇女像不相信似的,她找了派出所多次没人管,这回竟自己找到家门,忽然她省过味来,"扑通"跪下,痛哭出声。我感到很悲哀,弯身想把她扶起,但妇女不听,村长上去说道:"这不给你解决事来啦,把情况从头讲讲,别老哭,哭顶什么用?"妇女不哭了,抽泣地说:"我们冤呀,没人管呀,人家有人啊!"我表态道,"大嫂子,不要害怕,我可以给你保证,谁犯了法,我们都处理。"妇女讲道:"我们是老百姓,没人没钱,让人砍了,找学校,学校说管不了,找派出所,派出所说抓不到人不能认定是谁砍的。我说治伤住院从哪找钱去,让三个砍人的家拿出来,这个谁都知道。派出所说这让学校去要,找学校又说案子归了派出所,还让找派出所,人在医院,我在家西头跑东头跑,他爸爸本来有病,这一生气也重了,也在家躺着输液,我们一家没法活了。"这妇女说话不是本地口音,夹杂着南方音,一问才知道是湖北一带人,也属被拐卖过来的。
之后,徐志非给我们讲述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的全过程,并详细描述了三个渣痞的体貌特征。做完询问笔录,杨工勤带着原先的报案材料,我看了看,完全吻合。还需要找证人翟老师,第二天我们去了学校,先到了校长室,当问起校长这些情况时,他很不自然,"你看这事学校也不好办,出于同情,学校已垫付了500元住院费,但不能包管到底吧,我们也找过这三家,谁都不拿钱,我们搞教育的有什么办法。当然,在学校出现这种伤害事件。学校防范不严,也有责任。可是,防哪时哪刻啊,社会渣痞太多,女生上厕所都不安全,老有小流氓在墙头上看,一逮就跑,再说逮住又怎办?学校学生路上让人收了保护费,有的还不敢说,怕报复,这一片真乱啊,乱得我头都疼。"
一会儿翟老师被叫来,他讲是那天晚上,他正要去查自习,刚走到教学楼前,就听到远处厕所那边有吵嚷声和叫人的声音,才赶过去,但徐志非已被砍倒在地上,胳膊和肚子上都流着血,三人渣痞跳墙跑了,砍刀落下了,他认识是原来在中学上过学,后来被开除的杨亚龙、康天佑、庞辉三人。
"你确实肯定是这三人吗?"记笔录的杨工勤问道。
"没错,绝对是。"
"杨亚龙、康天佑、庞辉都是哪的人?"
"都是林徐本村的,其中,杨亚龙是住舅舅康虎儿家,他户口在定州,这三人是周围渣痞的头头,其他人收了保护费也要给他们上上贡。"
我插问道:"现在这三人在哪儿?"
校长说:"其实都在家,杨亚龙他舅舅说他回了定州,我认为不是,就在家里。"
"好,就拿这三人开刀,打击一下扰乱学校秩序的违法犯罪分子,给学校一个安宁的环境。"
校长紧紧握住我的手,"太谢谢了,我们就等这一天了。"
取完证,我们通过村干部摸清了这三家的住址,晚上八点,我们开车去了林徐村,
在杨亚龙、王天佑、庞辉家,均没有找到本人,给他们的家长讲了他们孩子违法犯罪的事实,他们态度冷漠,不理不睬,很让人窝火,提出请他们首先负担受害人的医疗费用时,他们的回答更使人气愤,"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们把人抓住怎么处理就是枪崩了都行。"简直是卖了块,我就家长对子女的教育义务和子女造成他人伤害后家长所承担的责任等道理讲给他们,他们表面上答应说是,但一提负担医疗费用的事就回避,无奈,我们离开,同时告知他们如果孩子回家就送到派出所,
回到派出所刚停下,几人正为今天碰的一鼻子灰发牢骚,诅咒这些村民的蛮横和愚昧,忽然有敲大门的声音,进来一个额头流着血的人,身上还有土尘,像在地上爬滚过,河南口音,进院就问:"我来报案,是派出所吧?"杨工勤说:"是,你报什么案?"来人说:"我是河南商丘的司机,从这经过,在饭馆吃饭,有三个无赖敲诈我,我不给钱,就被他们打了。""屋里来说吧。"这人进了屋,有三十七八岁年纪,穿着很脏,一看就是常年跑外的外地司机,杨工勤摆上询问笔录,开始记录。这个人讲道,"我是从保定一家钢厂拉的钢材,准备回商丘,经过这里,去公路边招贤饭馆吃饭,车就停在饭馆门口,刚吃完饭出来发动车,就见一个人过来忽地站在车前,喊‘撞了我喽,撞了我喽!‘我还没醒过味来,一旁不知从哪闪出两个人,上来拉开车门,把我从车上拽下来,上来就是一拳,还骂‘你老比撞人还想走。‘接着两人就把我痛打一顿,我怎么解释也不行。打完了,说‘这么着吧,你拿1000块钱,我们去治病,你走你的。‘明知是讹诈,也没办法,但口袋里就有二百块钱,说‘二百块钱行不行?‘‘不行!‘俩人凶神恶煞,又打我一畔,‘少一分也不行。‘没有办法,我说去借钱,让饭馆老板做保,就打听到派出所报案了。"
问这三人的长相,一个是长脸、高鼻梁、一个是黑胖、一个瘦小,都是二十岁左右,正符合杨亚龙三人的体型特征。我带着小赵指导员、杨工勤、外勤小蒙马上出动,这三人还在招贤饭馆门口等着,见我们的车直冲他们开去,三人感觉不妙,拔腿就跑,杨工勤上去赶上那个黑胖的,扭住,小蒙赶上那个长脸的,我和小赵抓住那个瘦小的,一并带回所里,经审问,此三人正是杨亚龙、王天佑、庞辉三人。并连夜与定州公安局取得联系,获取了杨亚龙在老家的情况:
杨亚龙,1979年生,父母都经商,家境富裕,失于管教,上学期间经常寻衅滋事,打架斗殴。1993年7月,把一个同学打成轻伤,其家赔偿受害人三万元摆平,但此人本性难改,依仗家庭的经济后盾仍经常犯事,无奈其家长就把他送回保定林徐舅舅家。在林徐中学插了三个月又因结伙斗殴被开除,后伙同几个不上学的青年拦截学生,索要保护费,调戏女学生。康天佑和庞辉,与此类似,对上学无兴趣,父母怎么打骂也不行,中途辍学,在社会上游逛,学会了喝酒抽烟,走上了违法犯罪的迷途。
经过一夜审讯,除了敲诈勒索河南司机的事情外,三人同时交待了那天晚上向徐志非索要钱财并砍伤他的犯罪事实,人证物证确凿充分,下一步是先将其刑事拘留,而后提请检察院批准逮捕,再由检察院公诉到法院。天明后,只睡了两个小时的杨工勤开始整理案卷,准备报送法制科和预审科审批。我抽空在床上眯一会儿眼,电话铃响了,接了电话的杨工勤过来说:"龙局长的电话。"我从自己屋拿起话机,是龙局长的声音,"老孙呀,是这么个事,政法委于书记刚打来电话,问问咱们派出所是不是抓了一个叫杨亚龙的人?""是,"我答道。"犯的什么案?""敲诈勒索和伤害两案。"龙局犹豫了一下,"这个人的父母找到于书记了,他说不到18岁吧。"我说:"16岁就够刑事责任年龄了,而且这个人还有前科,是个累犯,"龙局长说:"我仅仅给你说这件事,我不表态。"我说:"局长,我想我怎么做你都会支持的。""好,我支持你,另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明白吗?""明白。"我挂了电话,催促杨工勤把材料搞快点,必须中午之前将三人送到看守所,以免夜长梦多。
为拒绝说情的压力,我也把手机关掉,赶在中午之前办完刑拘手续,从拘留所出来,我们才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对于此三人供出的同他们一样朝学生要保护费,拦截过往车辆索要钱财的违法分子十二人,也经过调查取证,或刑事拘留或治安拘留。从那后,拦截学生索要保护费的事没再发生,校园周边环境安定了,教学正常秩序有了稳定的保障。
在清理治安环境时,有一天我不在所里,回来看到警务公开栏中我的照片被人剜去眼睛,我淡然一笑,无所畏惧。这也更激起了彻底肃清社会渣痞的决心,又召开全乡治安员会议,各村的社会渣痞都反馈上来,取足证据的一律处理,取不出证据的的严加训诫,敲敲警钟。
派出所对门住个老太太,夫家姓马,七十多岁了,很结实,儿子一家在保定,把马老太太接了去,老太太住不惯,宁可一个人回村里住着,吃饭也清淡,一年吃不了一斤油。所里雇了一个妇女做饭,晚上住在她家,她对做饭的妇女说:"过去派出所哪有人,这会可繁华了,所长才来时脸色多好,这会看他的模样都软囊了,整天见他出出进进,多辛苦哪!"嘱咐妇女多给我做好吃的。我晚上一出门,她就睡不着觉,隔一会出来看一看,派出所院里有没有我的车,我屋是不是着了灯,一宿三四次,非见到我的车,屋里灯亮了才安心睡觉。她做了什么好吃的,先给我送来,派出所有什么改善生活的时候,也给她送去两样好菜。她给做饭的妇女说:"看见所长,就像看见了自个儿子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