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刑警工作期间,除了破案,做的另外一项也是很多的工作就是负责执行枪决犯人的押解工作,过去枪决犯人时先是开公判大会,在县城集市这一天,往往在电影院门口,犯人依次排在刑车上,后面的我们头載大盖帽,墨镜口罩,几乎看不到脸。因为公安局人少,许多还是老头子,不能让他们去做这事,只能把年轻的用上。刑警十年,押了十年,经我手押解枪决的算起来不下100人。我们就是把他们从人间送往地狱的监护人。现在想起来,感想最多的就是那些社会渣子、地痞、强奸杀人犯等确属人间败类,应该把他们从朗朗乾坤的美好人间送往黑暗的地狱,有些社会渣痞,到死时还冥顽不化,似乎他们来到人间一遭,任务就是给人们制造罪恶。
离我们老家一里的东吕村渣痞谢登宝,为非乡里,无恶不作,最后因强奸杀害妇女的罪行被判死刑。执行枪决正好分配到我押解,看守所里他在押时就不安分,虽然刚过三十岁,却不恋生。为使他在押解执行枪决过程中顺利,把他从看守所提上执行的卡车,在路上时,我对他说:"谢登宝,你是不是东吕的?""嗯,是。"他答道,我说:"我是田蒿的,咱们是老乡,我先告诉你,在宣判大会上你别折腾,不然的话就对你采取措施,用绳子勒上你的嘴。"他被五花大绑着,见我说这话,也动了老乡的真情:"哥哥,既然这么说,你什么措施也别用,别勒嘴,我保证这次老实,给你面子。"我说:"你真这样,我也照顾你,在你死之前少受点罪,把你捆松点。""好呀,哥们儿,不过我有个要求。"我问:"什么要求?""死之前我得唱个歌,大声唱个歌。"我犹豫了一下,想必是人要在死前把心里的闷气发一发,便有原则地同意了,"也行,不过,在宣判大会上不能唱,在县城里不能唱,等出了县城到了村外道上可以唱两句。"结果,谢登宝真的没在公判大会上折腾,在县城内没唱,押赴刑场路上一出了县城,他问:"我是不是可以唱了?"我说:"可以,但不能多唱。"他就放声唱起来,我记得有"花儿插在花瓶上,妹妹就在郎心上",还有绕口令歌曲,有"铁窗歌"。他唱了一路,快到执行的地方了,我命令道:"不许再唱了。"他听话,止住。
要说人不怕死,那是瞎话,那天共有5个要执行的犯人,在保定东的杨庄野外一道河堤边刑车停下来,.马上就要从这光明的世界消失了,前面就是地狱之门,自己存活只有一会儿了,犯人中有的已拉了一裤子屎.刑场上已画好了5个白圈,谢登宝是第3个圈。当把他从车上押下来向3号圈走时,谢登宝两腿已瘫软了,我把他拖到指定地点,让他跪好,五个犯人验明正身,五名武警战士已依次排好,执行队长小旗一举,准备开枪,谢登宝忽然大喊一声:"三十年后又是一个谢登宝!"没等最后一字落下,队长小旗一落,"打!"枪响了,其他犯人不再动弹,谢登宝的上身和双腿还一个劲踹搡,随行的中队长掏出手枪,朝他补了三枪,才不动弹了。
类似的还有一回,是枪毙何桥一个渣子,抢劫杀人的,也是我押解去的刑场,到了执行地点,命令他跪下,他坚决不跑,再命令他,还是不跪,直挺着肚子喊:"男子汉大丈夫,躺着生,站着死。"武警战士气愤至极,用五六式冲锋枪托朝他眉心连戳两下,还是不跪,无奈,两人过去把他按着,想摁跪他,结果是四脚八叉,双膝就是不着地,无奈,就这样几人摁着把他毙了。
然而,我为有些被执行枪决的犯人扼腕痛惜,他们本该把双脚留在地狱门外,可是一念之差自己把自己推进了地狱之门。
那是我的刑警生涯的末期,我又一次执行枪决犯人的押解任务。公判大会是上午9点开,我们7点钟就随着地区中级法院的法官来到羁押的看守所,提出了一个要将执行枪决的年轻犯人张梅,他是一个医术很高的中医大夫,治好了不少病人,然而他杀了自己的妻子。他由我押解.此人戴着白框眼镜,白净脸,文质彬彬的,如果在大街上和他打个照面,谁也不会把他和一个杀人犯联系到一起,当时我在身边,中院法官在看守所走廊里向他宣判:
"杀人犯张梅,男,37岁,系保定地区清苑县小营村人,因犯故意杀人罪,证据确凿,被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张梅立时就泪流満面,法官又去向其他死刑犯宣判。我们一块的几个人问张梅:"你现在有什么要求没有?""给我一支烟。"张梅说。死刑犯不许吸烟,这回破例我们给他一支烟,点燃,他的戴着手铐的手在吸了一口后拿下来,长叹,"后悔呀,后悔,我死了倒没什么,孩子,孩子什么都没有了,没了娘,又没了爹。"说完又哭。不能老听他哭,所有将被执行的犯人要往车上送,去公判大会会场。突然,张梅叫住我,充满哀怜:"兄弟,我还有个要求?"我问:"说?""我家几代行医,到我这辈是第五代,我有一个专治疗气喘炎的秘方,我想献出来,能保我命不?"我一听,做不了主,赶紧通知别人去告诉中院法官,几分钟后人回来,回答是否定的。
整个押解期间,我都是拖着张梅上车下车的,他已浑身无力,精神崩溃,到了刑场,把他向执行地点拖时,他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李桂池,我操你姥--姥--。"我知道是为什么,是李桂池破的他这个案,但一切已晚,咣的一声枪响,随着张梅后脑的一股血柱流出,他的人生就永远结束了。
另外至今一想起来就痛心的还有县城城关镇南大冉村林占发的死,他为人友善、仗义,为乡亲邻居修窗、安门不收工钱,人缘很好。林占发原来是个木匠,后来杀猪摆摊卖肉,在一个县城集上,胡指挥村一个卖肉的小伙子也赶县城集,来得早,占了原来林占发的地方,林占发把肉推来后,让胡指挥这个卖肉的小伙子挪开,胡指挥小伙子以自己今天早到为由拒不让开,林占发就动手拆他的摊子,胡指挥小伙子不让,二人动起手来,这个过程中,年轻气盛的胡指挥人抄起自己带来的一条板凳,刚刚举起要朝林占发砸来,林占发抄起自己卖肉的刀子,一刀戳向他的胸部,穿透了心脏,举凳子的小伙子手臂没放下,就身子一歪,斜倚在旁边电线杆边,顺杆出溜倒了,板凳也落在血泊中的身体上。刑警队赶到现场,人早没了气,立即抓捕林占发,林占发逃走了,一逃就是六年,逃亡这年,他的儿子才刚满两岁,还不记事,他杀死的胡指挥那小伙子,结婚仅五天,对两个家庭来说都是塌天横祸。
这次林占发逃了很远,到了南方,靠什么谋生呢?他有会木匠的手艺,就给人家作装潢的活,衣食不足,颠沛流浪,他后来跟我说:"那种日子真难,整天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真是风声鹤戾,草木皆兵。"就是骑自行车在街上走,后面跟个自行车,都以为是公安局的来抓他,路上有人瞅他一眼,都疑心自己是被发现了。他是怎么被逮住的呢?这是逃亡六年后的一个夏天,他流浪到广州韶关市干活,给人装修楼房,晚上住在这家三楼。半夜睡觉了,听到楼下有嚷声,实际上是喊楼上的邻居下来,他以为是公安人员寻找到了他的踪迹来捕他,打开后窗户,从三楼跳了下去,把腿摔折了,动弹不了,又不敢叫唤。巡逻的保安过来救了他,送往医院,问本人籍贯、来历,说出了破绽,保安反映给当地公安局,又向这里调查,确认是六年前杀人后负案逃跑的林占发,之后他被解送到清苑县看守所,最后判为死刑,由最高法院核准执行。
公判大会上,我负责押解他,刑车下面,他父亲、母亲、媳妇、姨全家人都来了,他媳妇举着自己満八岁但还不记得父亲是什么模样的儿子:"宝宝,快叫爸爸,快叫爸爸,那就是你爸爸。"小男孩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稚嫩的童音向上呼喊:"爸爸,爸爸。"一家人哭喊成一片,周围的乡亲朝刑车上喊着:"林占发,你低头看呀,这是你那个儿子,看你儿子最后一眼呀!"林占发冲着车下的儿子只说了一声:"儿子,"就再也说不出话来,我的泪水被这上下周围的情景感染了,止不住哗哗直流,湿透了口罩。公判结束,法官宣布将死刑犯立即押赴刑场枪决时,刑车载着死刑犯缓缓开动,赶集的人们随着车哭成一片,这就是一念之差而制造的人间悲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