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都市小说 > 姣姣梨花泣 > 第22章
    二二

    58

    泊头的庙会从大年初二开始,直到正月十五。庙会占据了一条繁华的街道,一天到晚游人如织。梦仙喜欢一种叫套圈儿的小游戏,她看中了那只胖胖的白瓷娃娃,轻轻一抖手,把一个用竹篾做成的小圈圈丢过去。偏了一点,再接再厉,还是没中。梦仙把我手里的竹圈全都用完了,还是没能套中目标。最后,我要买下那只白瓷娃娃,老板却分文不取,慷慨地赠送给我们。看着梦仙捧着那只小玩艺儿欢天喜地,一股幸福的滋味爬上我心头。

    梦仙没有回娘家过年,显然,她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沈家的媳妇,完全把自己当成泊头人,而不再是苏州人了。春运结束之后,我陪她回家看望父母。老工程师和老教师都没有责备我把梦仙带回泊头,只是老教师脸上带出几丝不悦,这已经让我受宠若惊了。因为生产任务紧张,我只在苏州住了两天,就一个人返回泊头。没有梦仙的日子,突然一下子不适应起来,每一天都仿佛掉进空荡荡的洞里,空得没心没肝。

    刚忙了一个星期,车间里的活儿就明显少下来,断断续续的连不上趟。整个泊头的模具市场也不容乐观,许多小模具厂因为没有订单而停产,不少工人由于放假,到处寻找工作。雪上加霜的是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几家大型模具厂联合降低外协报价,数控加工费一下子降了近三分之一。我发财致富的美梦一夜之间成了泡影。

    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成了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投进去的钱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一百六十万的设备停产,象一堆不争气的废铜烂铁。每月还要支付工人工资,车间租赁费,天车使用费等等,每一项开支都不是小数。我心急如焚,看见停产的机床浑身就火烧火燎的。苗总比我还急,整天跑来跑去,到处联系业务。

    苗增兵没有续上海的合同,他在年后开工的时候,到我们这里来工作。他说老彭被姜鹏叫去了,工资比大千高一些。苗增兵跟我还是称兄道弟,关系也非常铁。停产的时候,我们就去喝酒,反正梦仙不在家,喝成什么样儿都没人管。

    那天下午,设备仍然停产。苗增兵说某肥牛城开业庆典,正做活动,每天都客满为患,还说请我去尝尝。我们坐公交来到市里,下车步行不远就看见那家饭店门口摆满了花篮。看看表才四点多。我说:“时间还早,不饿。”增兵说:“提前去吧,晚了就没位子了。”我说:“有你说的那样玄乎吗?跟看病币专家号似的。”增兵说:“我也是听说的,尝尝就知道了,走吧。”

    我们顺了马路走过去。一辆红色马自达轿车紧贴着我擦肩而过,一只反光镜险些蹭在我身上。“你他妈瞎啊,会不会开车?”我指着车屁股喊。车“嘎”的一声停了,门一开,下来一个女人,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

    我是穷人,有很深的仇富情结,最恨这种仗着有点臭钱就为所欲为,招摇饼市的人。刚想再骂两句出气,她却开口和我说话。

    “中秋!”她居然认识我。

    我一愣,仔细打量这个女人。我的脑子“嗡”的一声,记忆的碎片象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下子就聚集在一起。她不是别人,是林青!尽避隔了那层宽宽的墨光眼镜,我依稀认得她。眼前站着的就是那个我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盼得望穿秋水,恨得咬牙切齿的林青!我脸上的表情那一刻是怎么样的,我看不到,就算看到了,恐怕也无法用我所掌握的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

    林青一脸惊讶地对我说:“你不是在上海吗?”

    我反问道:“你不是也在上海吗?”

    她淡淡地一笑,她说:“老家比哪里都好,我昨天刚回来,今天就碰上你了,一起吃个饭吧!”

    我不冷不热地说:“有这个必要吗?”

    她摘下墨镜,撩一把额头的刘海,“记恨我呢?算起来都两年了。”

    我说:“有什么可记恨的,这是命,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她爽朗一笑,“刚才因为躲对面开来的一辆车,差点碰到你们,请你俩吃饭,就当道个歉。”

    我说:“你没碰到我,没必要道歉。”

    林青笑得还是那样自然。“那就聊聊吧,都是老朋友,重新碰在一起就是有缘,聊聊这两年是怎么过的,不许拒绝。”说完,她带头往门口方向走。我最看不起的就是林青这种嫌贫爱富的拜金女,我与这种人老死不相往来,一转身往回走。增兵拽住我,悄悄说:“沈哥,咱俩都是男人,你要是不去,还不如个娘儿们有心胸。”我心里翻腾了一下,咬咬牙跟她迈进那扇鲜花簇拥的玻璃门。

    她点了一些菜,还要了一瓶白酒。她倒满三只杯子,笑容可掬地敬我。我没端杯。我不跟女人喝酒,原因有二:一,把女人喝倒了,是欺负女人,没面子;二,被女人喝倒了,连女人都不如,更没面子。见我不喝,她又敬增兵,增兵摇摇头也不喝。她冲我俩笑了笑,自斟自饮起来。

    我偷偷看了她一眼,她的红唇贴在透明的玻璃杯上,涂了唇膏,美艳而性感。她不是林青,林青是不喝酒的。她点了一支玉溪,把烟盒扔给我。她抽烟的样子有些轻浮,象个坐台小姐。难道真的应了那句“女人变坏就有钱”吗?林青变了,变得阔绰,变得陌生,似乎与我记忆里那个清纯的小丫头根本就是两个人。我突然想:一个人改变另一个人,需要日复一日积年累月的民懈努力;而钱改变一个人,只要瞬间。

    那顿饭吃得没滋没味儿,连一个人在家里啃窝头就大蒜都不如。出来的时候已是黄昏,她开车先送苗增兵回厂,又送我到楼下。我转身上楼的时候,她说:“中秋,为什么不让我上去坐坐?”我说:“我怕我这破庙容不下你那尊金身!”她笑笑说:“你这嘴还是那么损,真会讽刺人!”说着没经过我同意就跟我上了楼。

    林青在屋子里打量了一圈,最后把目标锁定在梦仙的一双高跟鞋上。她说:“地方不大,收拾得倒干净。”

    我说:“随便坐。”

    她问:“你媳妇呢?”

    “回娘家了。”

    “这两年混得怎么样?”她问。

    这是我最怕面对的问题,一个男人混得没钱,不是件光彩事。我苦笑一下,什么也没说。她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下,那完全不是我熟悉的目光。

    林青点上一支烟,说:“两年前,我移情别恋,还拿走了你所有的工资,当时是不是很恨我?”

    我轻描淡写地笑了一声,“两年了,还提那些陈年往事干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回泊头?”她突然换了话题。

    我说:“这是你的私人问题,我无权知道。”

    林青弹了弹烟灰说:“离了,结的快,离得更快。”说完,她仰天大笑了一阵。“是不是报应?”她问我。

    我说:“不知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现在还是穷人吗?”她一针见血地刺到了我的痛处,让我无地自容。“你太老实了!”林青用短短的五个字为天下的穷人找到了根源。“老实人是永远也发不了财的。”这句话象一把刀子深深插进我的心窝。我所信奉的那些伦理,那些道德,那些教条,被她的一句话全盘否定了。我为什么还是穷人,因为我老实,而我为什么老实?是因为我是穷人。这是一个互为因果的事实。

    那天夜里,我在困惑中难以入眠。老实和贫穷到底有没有直接关系?直到现在,我也不敢断言。

    第二天,我让苗增兵请我吃饭。他却耍起了赖皮,“夜拉格不是已经请你了吗?”我说钱不是你掏的,不算。增兵说:“我要是不拿话激你,你怎么肯去呢,钱虽然不是我出的,但是因为我你才去的,况且饭你已经吃了,就得算我请的。”这小子真会巧借东风,我无可奈何。

    59

    梦仙从苏州打来电话,她说要晚回来几天。我心里多不痛快,也得满口答应,毕竟她娘家远,回去一趟不容易。

    光棍儿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饥一顿饱一顿,饮食毫无规律。也不再注重仪表,整天胡子拉碴的,衣服脏了绝对不洗,破衣落蓑的,象个流浪汉。

    一个傍晚,碰上小鱼儿。她见了就说:“中秋,你刚从阿富汗回来啊?怎么跟逃难似的。”我说:“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对立统一的,有人欢喜的时候,必然有人衰愁。”小鱼儿说:“你直接说不就得啦,发什么感慨?”我说:“梦仙回娘家了,没人管我了。”小鱼儿说:“你都快三十的人了,生活还不能自理啊?”我说:“古代好,可以娶三妻四妾,几个女人争风吃醋地抢着侍候一个男的。”小鱼儿在我头上敲了一下,她说:“你这种思想,天上就该掉下一块石头把你砸死!”我笑嘻嘻地说:“你做临时的吧,先把脏衣服帮我洗洗。”她说:“我才不管你呢,免得梦仙吃醋。”小鱼儿扔下这句话走了。

    我心里正郁闷,有个陌生号码打进来,是个女的。她说:“你来一下行吗?我想见你。”我说:“你谁呀?打错了吧!”她说:“我是林青。”说实话,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见的就两个人,一个是李玉蓉,另一个是林青。听我没出声。她说:“你来吧,算我求你了,我心里空得难受,想找个人说说话,我有许多话要跟你说。”我说:“你找别人吧,我没功夫。”林青抽泣了几声,她说:“你不是原来的沈中秋了,原来的你没这么狠心。”我想对她说,我们都不是原来的我们了,人都会变,可我没说出口。她在电话里哭出来,泣不成声。我这人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最怕女人哭,女人一哭,什么条件我都百依百顺。我问清了她的地址,打车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我进门的时候,林青正一个人喝酒,一瓶红酒已经所剩无几。见了我,她说:“谢谢你来看我,如果你不来,我会崩溃的。”话没说完,她已经泪流满面。看到她那副表情,我的心揪了一下,我说:“心里别扭就说出来,说完就不别扭了。”林青把瓶子里的酒全倒在杯子里,一口灌下去,又打开一瓶。我上前拦她,碰在她纤纤玉手上,她手上居然什么也没戴。我说:“你要再喝,我立刻就走,从此咱俩谁也不认识谁。”林青放下酒,她说:“你做事还是这么霸道。”我说:“你到底想说什么?”林青点上一支烟,说起了这两年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那些往事象幻灯片一样,在我眼前一一重现。

    两年前的一天,林青对李玉蓉说:“今年是我本命年,过完这个生日我就二十四岁了。”李玉蓉说:“本命年要戴戒指的,让沈中秋给你买。”林青叹了口气说:“他哪有钱,我们的钱还得攒着买房呢!”“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都这么大了哪象你,还能拖个三年两年的,如果他愿意,年底就结吧,反正早晚也得嫁。”林青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些不情愿。李玉蓉说:“青姐,你不说有个当老板的上海网友吗?忽悠忽悠他,让他给你买戒指。本命年怎么能不戴戒指呢?”林青苦笑了一下,她说:“人家凭什么呀?”李玉蓉一脸天真地说:“有钱人就应该救济一下穷人嘛!”林青摇摇头没说什么。

    一个星期后的傍晚,当时我正在上班。一个阔绰的中年男人在运河边约林青见了面,李玉蓉也跟着。他请她们在泊头最高级的饭店吃了饭。在李玉蓉的怂恿下,林青第一次喝了酒,两个醉女人疯疯颠颠地说了许多胡话。

    清晨醒来,林青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那个网友正满眼春qing地搂着她。林青猛然推开他,下体传来一阵疼痛,她下意识地在被子里一摸,浑身光溜溜的,她一下子全明白了。

    如果我当时知道这件事,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劈了那个畜牲。只是这件事瞒了我两年,两年后的今天已经物是人非,已经斗转星移。林青不再是当年的林青,我也不再是当年的沈中秋,一切也完全不再是当年的一切,一切都开始变得淡定和沧桑。岁月让一些人从陌生到熟悉,又让他们重新回到陌生的起点。我默然地听着那些往事,仿佛她所陈述的这些自始至终都与我无关。

    林青哭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李玉蓉出现在门口。在那个男人脸上打了几巴掌,她说:“公了还是私了?”那禽兽当然愿意私了,他从包里掏出几摞钞票说:“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我是真心喜欢林青,这是一点点补偿。”林青还在哭。钱算什么?什么能比一个女孩的贞操重要?林青虽然有点小资,但绝对是个保守的女孩子,在我提出要求的时候,她总是羞红着脸说,“不行,我们还没结婚呢?”我硬来,她的眼泪就拍哒拍哒往下掉。她一哭,我就怜香惜玉起来,所有的激情倾刻间荡然无存。

    李玉蓉搂着泣不成声的林青说:“咱们报警,把这混帐东西抓起来判刑。”林青抽泣着摇摇头。李玉蓉悄悄对那个男人使了一个眼色。那男人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盒子,打开,捏出一枚戒指,就是我后来扔进草丛里的那只。他抓住林青的小手,温情地说:“我愿意娶你!”林青甩开他的手,“你滚,我不想见到你。”说完又嘤嘤地哭起来。李玉蓉说:“你还不走?等着公安局抓你呀!”那个男人留下戒指和钱,起身给林青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李玉蓉说:“青姐,别哭了,他已经走了。”“我该怎么办?”林青问李玉蓉。“我怎么知道?给中秋打电话吧!”林青摇摇头,“不能让他知道,他会在意的。”说着,林青呜呜地哭出声来,哭得悲痛欲绝。“要不,咱们试探他一下。”李玉蓉提意。“怎么试探?”林青问。“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于是,我就收到了那个叫Dreamgirl的电子邮件。第二天在我没有回复之前,李玉蓉又用另一个叫青儿的邮箱,给我发了林青提出分手的消息。

    李玉蓉把那些钱和戒指交给林青。林青不要。李玉蓉说:“青姐,事情都这样了,你就别佞了,现在人活着不就是为了钱吗?没有钱过的什么日子?”林青没有出声。李玉蓉又说:“你把戒指戴上,看看沈中秋怎么对待,他要是真心爱你,就不会在乎这是谁送的,也不会在乎你已经怎么样了。”说着把戒指套在林青的手上。林青犹豫着,最后没有摘下来。

    后来,我把林青的戒指扔进草丛,我们不欢而散。她所有的希望都在那一刻化为子虚乌有。林青的心凉了,泪水又一次无情地霸占了她的双眼。她把那些钱存进我们的存折,看着最后的余额成了六位数。她给我打电话,想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全部告诉我,结果我关机,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林青的心碎了,她对我彻底失望了。在绝望中,那个网友又出现了,他还留在泊头,他仍然没有放弃对她的追逐。林青含着泪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了命运,她匆匆办完辞职,跟他去了上海,从此消失在我的世界。

    听了林青的诉说,我欲哭无泪欲笑无声,难道真的是造化弄人?这一切竟阴差阳错,这一切竟事与愿违!当时的我为什么就不能多一分包容,少一分计较?多一分谅解,少一分猜疑?如果这样,一切都会改写,如果这样,一切应该是另一种结局,如果这样,也许我和林青辛苦耕耘了三年的爱情会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可是时间的车轮不能倒转,事实就是如此的滑稽可笑。这是上天注定,还是由于我们本身的缺点或者大意而酿成的苦酒?我已经说不清楚,脑子里的糨糊开始翻腾,搅成一锅粥。

    小鱼儿打来电话,她说:“我想了想,觉得你挺可怜的,要不,你明儿个把脏衣服收拾一下,我帮你洗洗,全当可怜个叫花子了,但是要有什么事,你负责给梦仙解释清楚。”我说:“不麻烦了,我这些日子穿脏的都习惯了,要是洗干净恐怕还不舒坦呢。”小鱼儿说:“怎么了,一个大老爷们儿,小性啊?”我对着电话笑了一声,说:“我沈中秋可是宰相肚中能撑船,我自己洗,我就不信,没有女人,我们男人就过不了日子。”小鱼儿笑嘻嘻地挂了电话。

    林青看了我一眼,接着说:“后来我才知道,我是二奶。我恨他,我找男人,用这种方式来报复他。他发现后,打我,骂我,冷落我。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男人可以到处找女人,而女人为什么就得对一个花心大萝卜忠贞不渝?中秋,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她说:“我把她给我买的房子偷偷卖了,现在我有钱,我有一百万!”说完,她转身在柜子里取出一个红本本,“这是咱们的工资,还给你。”我接过那张存折,随手扔在床上。人们都在为这东西奔波忙碌,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许多东西都比钱有价值。我说:“除了钱你还有什么?”她疯疯颠颠地说:“除了钱我还有什么?啊?我还有什么?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回去的时候,我没有打车,一个人沉默地走在黑夜里。林青的那些诉说,在我心底波澜壮阔地涌动着,凄宛、哀伤、惆怅,伴着丝丝寒意,在我心头不停地荡。

    60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梦仙从苏州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想她。我说:“想死你了,你回来吧,我都快成没爹没妈的孩子了。”她说:“我梦见你和别的女人睡觉,而我就在一边看着,却不生气,你说梦这东西怪不怪?”她这一说,我有些心虚起来。昨天晚上不经意间碰到林青的时候,我心里有一股不安分的冲动。梦仙听我不说话,就说:“老公,你生气了?梦就是梦,梦是假的,我老公这么好,才不会那样做呢!”我说:“我是想你想得都不会说话了。”梦仙说:“我明天的票,后天就到了。记着到车站接我,你要不接,我就在车站打地铺,不跟你过了。”我说:“只要我媳妇回来,就算让我从苏州背回来,我都心甘情愿。”梦仙说:“我才不让你背呢,我可不嫁给猪八戒。”

    两天后,梦仙果然回来了。一下车,她说:“咱们去吃饭吧,我想吃馄饨。”我说:“你娘家不管饭啊?饿死鬼一样。”她说:“我现在有点吃不习惯那里的饭了。”我听了有些心酸。

    在一家馄饨馆坐下。梦仙伸一只小手捂了我的脸说:“瘦了。”自从梦仙回娘家,我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快赶上孔乙己了,不瘦才怪。说良心话,我就是懒,象我这种人就该活活饿死。

    饭后,梦仙要去商场买东西。我说:“你坐这么远的车不累啊!”她说:“因为坐累了,所以走动一下。”

    梦仙什么也没给自己买,却给我买了一身衣裳。她说:“我不在家就没人疼了,你这身打扮象个逃犯。”

    “你从娘家拿钱了?”我问。

    梦仙把我试好的衣服让售货员装进袋子。她只说了两个字,“借的。”我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回去。都说贫贱夫妻百日哀,但我和梦仙却过着快乐的穷日子。

    “对了,还记得你刚到上海的时候为什么是我接你吗?”一进家门,梦仙突然问了这个问题。我说:“是苗总派你去的。”“哈哈哈,有的时候你真傻,是月老派我去的,要不,现在你还指不定正跟谁干什么呢?”我说:“真有月老?”梦仙说:“那天司机没空,苗总又脱不开身,就派我去了。其实,你的被子和那些生活用品,都是我掏腰包买的,当时觉得这个小伙子,怎么说呢,挺可爱,又挺清苦,就把你当叫花子可怜了,结果……”她还没说完,我们都笑了。“原来你早就对我图谋不轨,真是暗渡陈仓。”梦仙说:“你别自作多情了,我是后来才慢慢喜欢上你的,你就是河里的虾呆子,一钓就上勾。”梦仙把我比作河虾。她是什么?她是茂密森林里,我要寻找的那棵树。

    我吻着她,却不舍得有更大动作。“怎么了,老公,想什么呢?”梦仙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我。“没有,宝贝,你太纯洁,太美丽,太善良,在我心中你是天使,我都不忍心碰你了。”梦仙一脸灿烂地说:“我就是天使也是你的呀,天使也要有人疼啊!”

    我感觉有一团火被梦仙轻轻点燃了,那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在周身蔓延,很快烧遍了全身。这不只是肉体的渴望,有爱情的祈盼,有心灵的交融,也有灵魂的厮守。

    我趴在她身上哭了。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抚着我的头,象哄个小孩子。我是个不爱哭的人,大概是七八岁的时候吧,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爱哭,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软蛋。虽然那时年纪小,不知道软蛋是什么意思,但总感觉不是好话。从此就立志不哭,居然一下子坚持了二十年。有人说泪水是咸的,我却说泪水是甜的,因为那里面饱含了感动和幸福。我喜欢甜甜的泪水。梦仙把我的头按在胸口,安慰道:“好儿子,不哭啊,不哭,妈妈搂你睡。”我喜欢把头埋在梦仙怀里,闻着她淡淡的体香,感受着她暖暖的温度。一抬眼,就可以与她注视的睛神相遇,那眼神中流露出母性的伟大和慈祥。梦仙是喜欢当妈妈的,这也是中华民族所有贤慧女人的共同愿望。

    一天下午,老刘居然打电话请我和梦仙吃饭。这小子准有事,否则他是不轻易请客的,他这个人不好酒。我还没问,他就说了。他告诉我他要走了,去上海,已经有朋友在那里为他找好了工作,年薪六万。我说:“不是搞传销骗你的吧,哪有挣这么多的?”老刘说:“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一个盟兄弟,他在上海当了技术部部长。”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已经办完辞职了,估摸着也就三四天时间。”我说:“你得等着喝完我喜酒再走啊!”他说:“一提这事,我就闹心。你小子结婚比中国足球队进个球都难,我可等不急了。我走之前,咱俩喝一顿,让小媳妇给我倒个酒,就当喜酒吧!”

    那天的酒场就梦仙我们三个人。酒喝得很沉重,虽然老刘声称是喜酒,但毕竟是送行酒。这一别,不知道何年何月再相见。梦仙给老刘满了一杯酒,三个人就低头沉默了,从头到尾都寡言少语,整座城市也静悄悄的。徐老说过,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老刘走的那天,他不让我送他。他说,“送什么送,又没什么重东西让你搬运!”我心里却沉甸甸的,象压着块石头,怎么也挪不开。老刘一走,我的心就空出一大块来,毕竟几年的交情,而且是非常交心的那种。

    冬天虽然刚过,一阵北风刮得气温骤然下降,河里居然又结了冰,薄薄的铺满了河面。也许是条件反射,心情总会随着天气的阴晴冷暖而喜怒哀乐,尽避老刘曾笑着说,“那是冬天临死前的回光返照。”但是见了冰,总觉得寒冷,仿佛那冰就结在我心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