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数月，一日旭凤竟然和润玉一起来了宸佑宫，就连燎原君都随着一起来了。
还未入宸佑宫门，便听到一阵朗笑。三人入内，入眼的就是宸佑宫内异常多的花树。天宫并无真花，皆为云彩幻化，捏之即散，障眼之法。大概是因为如此，除了必要颜色装点，天宫多为湖泊假山奇石，或是些别的或精致或辉宏的建筑。
鲜少有人将这虚幻花草塞的满屋。
不似凡树，天宫树木形殊彩异。灌木丛高的树干，却异常的茂盛，树茎有手臂粗，斜斜的垂下来粘满了晶莹的花簇。还有垂柳状却一树彩虹的，枫树样满是异果的。竟然正是因为幻化，才能成如此火树银花般虚幻奇景。
因为这些，宸佑宫内较其他宫殿，显得拥簇一些。
在某棵绚烂的过分的树下，窈青和初丹面对而坐，面前几樽玉杯，几个瓶壶。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窈青笑的弓起了腰，初丹一脸懊恼失落，伸出一根手指不断晃动，嚷嚷着让她再试一次。
“你既已经好了，干甚一直蜷在宫里。”旭凤不客气的径直坐了过来。幸好这个棱桌够大，就算再来几个人也坐的下。
窈青在他们进门时就已察觉，她随即顶了回去：“若有事自然有人会来寻我，这是哪里来的风，竟然大殿二殿一起上门啊。”
窈青回来已经小半年，这竟然才是两个个人第二次见面。她故意摆出一副不虞的模样，实则并没有生气。
倒是润玉打圆场：“我去栖梧宫找旭凤，见他要来就一道了，可是叨扰了窈青仙子。”
“如大殿所见。”窈青耸耸肩，点了点初丹和她，两个人显然很悠闲。她又转眼看向了燎原君，目露询问。倒不是介意多个人，而是燎原君站在旭凤身侧，神色僵硬很引人注目。
初丹一看见燎原君就脸色一淡，但没有像那日堵门时那般摆出不高兴的样子。
“人既然来了，就利落爽快些；还是你是来这宸佑宫站岗来了。”旭凤冷飕飕的瞥了燎原君一眼。燎原君似乎更僵硬了。
窈青顿悟，视线在初丹和燎原君身上游移——她早就听初丹抱怨了无数次了。
窈青不慌不忙的挑出桌上众多杯子中较大的，又提起装着清露的那个壶，悠悠倒水喝水什么也没说。
燎原君期期艾艾半晌也没说出什么来。初丹实在不耐，寻了个由头离开了桌子。燎原君更加尴尬了，最后干脆抱拳对窈青大声道：“在下言辞粗鄙冒犯了仙子，失了礼数，还牵连殿下实在不该，还请仙子见谅。”
说完竟然落荒逃走了。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饶是窈青从碎嘴的初丹嘴里听了不少，也有些一头雾水。旭凤府上的护卫。窈青斜睨看了看白面红衣的旭凤，半翻白眼，没有问关于那日初丹与他们争执的任何事情。倒是润玉问了问，旭凤便回说是燎原君惹哭了初丹，一直没有求得原谅。
燎原君那日后来了几次，窈青没有接触都是初丹去的，说了些什么不太清楚，总之两人都是不欢而散但又重见，循环往复，活脱欢喜冤家。
“两位一起上门，是有何事啊。”窈青又问了一遍。
“你这么开心，是在做什么。”旭凤没有回答窈青，反而开口问道。
窈青托腮，蓦地挑起指尖，一道灵力打中面前整齐的一排玉樽中的一个；杯子立刻飞起向旭凤飞去。旭凤去接，却没想到他接的平稳，可杯子却很快歪斜，杯中所盛浆水也洒出了一些。原来窈青指尖的灵力竟然一直粘连在杯腹，旭凤以掌去托，自然就被窈青拽倒了。
窈青杨了杨下巴，旭凤还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懂的把杯子里的东西喝了——奇酸无比。
窈青脸上有些倦怠：“就是做这些喽。”
手猛的拍桌剩下的四樽随即牵线飞起。
不过是简单的游戏，旭凤当下便也射出了红色的灵线，接触到杯身时有一瞬间的倾斜，旭凤很快便明白诀窍就是找准与窈青对应的灵线形成一个平衡。猛拉一下，在杯子翻倒之前找到了对点，与窈青形成了对拉。
还没等旭凤得意，窈青又扬了扬下巴。旭凤低头，发现桌子上多了很多水渍，他用力过猛，杯子都是近满的，当然会洒。
旭凤当即也把其中一个还剩最多水的朝窈青丢了过去，窈青驾轻就熟一击就点中了位置，稳稳的放了下来，滴水未洒。
旭凤挑眉，抿嘴点了点头：“雕虫小技，无聊。”
将四杯喝光，五味陈杂，嘴里发苦。
“你这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旭凤眼眶发红，不知道刚刚喝到了一杯什么东西，像是什么香辛料混苦瓜汁，一股呛鼻子的腥味往上冲，辣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窈青终于提起点兴趣：“本来是用来逗红眼兔子的，没想到这凤凰的泪眼也别有一番风味呀。”
旭凤闻言鄙夷：“低俗。”
润玉在一旁作壁上观，悠闲的捧着个大一点陶杯，习惯性的含笑。窈青看了润玉一眼，润玉亦回望。她杨唇也冲他拍了一个过去。
谁知润玉不慌不忙，轻轻一点，蓝白色的灵线就在半空和窈青的灵线对上，稳稳的拉住了杯子。
窈青回眸：“看见了吗旭凤，大殿为兄你为弟，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悟性灵性都还有差距呀。”
一边这么说着，窈青又拍了一个小一些的酒觥过去。润玉又接，却没想到这一次如同旭凤一般，起初很稳后而倒斜。原来是她在润玉瞄准的瞬间也改变了自己施力的地方。
“窈青仙子倒是很有情趣，润玉自罚一杯。”
润玉很上道的把觥里的东西喝了，而后眼前一亮：“好酒。”
窈青深感慰藉，初丹不喝酒也不懂酒，并不能与她一同体会其中乐趣。旭凤顿生不忿；大声呵斥：“为什么你给润玉的就是酒，给我的就净是难以入口的东西。”
窈青敛袖斜睨旭凤，皮笑肉不笑。旭凤语塞，当即选了桌子上装的颜色最奇怪的杯子扔给了润玉。只不过和窈青这种无聊游戏不同，两个即刻交起手上功夫，在桌子上过起招来。旭凤穿着金红丝线的华服，润玉则是白|粉锦衣，两个人风格迥异，功夫招式也是如此。旭凤极其板正一招一式正气凌然，有章可循，一看便瞧出经过名师点拨。润玉则不拘泥，起势自然流畅得心应手。
两个人七分玩笑，三分认真。先是坐着而后逐渐起身，分立石桌两端，又跳到一旁纠缠，杯子几次快掉下又被打到空中去。不用理会窈青的游戏规则，两个人随心所欲，杯子里的水反而不曾洒出。
最后两人都一掌将对方打得后退了半步，又默契的重回游戏，用灵线栓住了杯子——正好是杯身的对称点，一红一蓝，形成对峙。两人都用力，杯子在轴心位置纹丝不动。
窈青起身，把杯子从中抽出，仰头饮尽。
“那就算你们两个平手吧。”
她脸色看不出什么来，似乎那颜色奇怪的水并不拥有与外表那么与众不同的味道，反而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倒是好久没有和旭凤切磋了，虽是游戏，也很好。”润玉如沐春风，整个人都开朗起来。
窈青正拿着杯清露清嘴，杯子遮住了她此刻的表情；故而两人没有看到她听见润玉话时眼里闪过的思虑。
旭凤也是露出笑意，很是认同润玉的话：“过去你我兄弟二人还能经常一起对饮，这些年忙于公务，倒是没有机会了。”
“没想到在你这小仙这儿圆了一桩好事。”
旭凤或许是好奇那奇怪颜色的水到底是什么味道，自己也倒了一杯来喝，瞬间提神醒脑。他瞪了窈青一眼，懊恼自己上了窈青的当。
“殿下如此之忙，还抽空来看小仙，真叫我感激不尽呀。”
“如今我已经是战神，而你还是一个散仙，也不知道过去是谁冲我叫嚣。怎么，个子长高了，反而不思进取安逸起来，整日在宸佑宫栽花种树，哎，你不觉得整个天界就你宫里上面光秃秃的一片云彩也没有吗，全被你拢来栽到了地上。就连云都比你有志气。”
窈青的晋仙，一月拖一月，窈青不主动提天帝也不问，到今日也没有动静。
“旭凤，窈青仙子若不是因你涅槃，早已是上仙了。”润玉给了旭凤一个眼神，也为他递了一杯清露净嘴；他早就在窈青喝完那花花绿绿之后猛灌水就知道其味道必定不俗。旭凤自己去倒的时候欲言又止，还是没有说么。
旭凤理亏，讪讪道：“不如你来我帐下如何啊，精进精进，免得以后说是我耽误了你。”
绕了这么一大圈，这傲娇的凤凰原来就是在铺垫这一句话。窈青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今日来是来赔礼道歉的？”
“你还不如燎原君来的干脆。”
“怎么，你还不愿意？”旭凤被揭穿，当即恼羞成怒。
而润玉却觉其中有所不妥——窈青的身份、天帝天后莫名的态度还有近日来天宫突起的流言。
“好啊。”窈青云淡风轻便应成了：“等我查清这次的事情我就去你帐下；从火头军做起如何啊，不瞒你说我这儿有一手烤虫子的绝技，煮黍稷的手艺也是顶好。甭管你是什么鸟，我都能喂的膘肥体壮的。”
润玉闻言莞尔，用袖子掩住嘴移开了目光。
“你..你..很好，很好。”旭凤气急语塞，一把将窈青拽了起来往庭院开阔些的地方走去：“我现在就先验验你，我麾下可不是什么人都收的，你要是不够格，就到我栖梧宫做仙侍我先练你个几百年再说。”
窈青懒散站定，无奈道：“要来赔礼道歉的是你，让我去你军中的是你，我答应了，生气的还是你。你这鸟儿的脾气真是越发的大了。”
“废话少说。”旭凤忽然想起来什么，把腰间的一个配饰解下，走回桌边放好又走了回来。窈青瞥了一眼，不过是块形色古拙的玉珏，用一个红绳拴着，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来。
“我早就听燎原君说你那有一把神兵，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什么东西让他如此念念不忘。”
窈青一愣，秀眉微挑，眼珠转了转，不确定的闪回了宸佑宫内又出来：“你说的可是它。”
旭凤定睛，金色剑柄，彤白剑身，剑刃薄如纸片却有重影虚晃。窈青竖直剑尖向下提着，剑刃竟然随着她的呼吸而轻缓波荡着。
“你这剑，可是会裂风发出鸣叫。”
窈青点了点头。
“那便是它了。”
燎原君只在栖梧宫门口听到了窈青的剑鸣，可是他进来时，窈青已经收剑，他自然没有见到剑的模样。而润玉却瞧见过——这柄剑在窈青的灵力之下就像是岩浆一般赤红发出火光。而此时只是剑身微微透红，整个剑刃多是铁色，看着没有什么不同。
窈青不解，正欲说些什么，旭凤就已经出招冲她袭来，边出招还边训斥她：“法器携身，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人教吗。”
旭凤出手，窈青下意识的就躲了过去，几个连招皆为防御。她想说什么，却见旭凤已经一掌劈至眼前。
窈青避闪不及，只得提剑去挡。
旭凤手刃，劈至剑身，咔嚓一声，竟然应声而碎。
整个剑碎成三段，每一段都像是绳子一样，柔软无骨，堆叠成几层落在地上。
润玉惊讶起身，旭凤十分僵硬，尴尬的收回劈剑的手。看着窈青手上的剑把，张了张嘴连一声抱歉也说不出。他只用了五成力不到，这剑实在脆了一些。
窈青皱着眉，蹲下身来看着断剑，眼里倒是没有不悦。
润玉走过来也蹲在窈青的旁边，将断刃拎了起来；只觉得像是捏住了什么布帛一样，触感光滑的过分：“剑仙那里应当会有修复的办法，他认识不少铸剑好手。只是，窈青仙子的剑极不寻常，还是直接去找铸剑的人更好一些。”
“我并不知道铸剑人是谁。”窈青将每一节剑刃都拎起来，用灵力从其中抽出了水晶状的芯收了起来，其他的就扔在了地上。
“多谢大殿，不过也不用特意修复，这不过是一把我在凡间偶然得到的兵器罢了。铸剑人听说是个剑痴，由剑入道，小有灵气，活了几百岁；临死的时候铸成了剑芯。这剑芯极其特别，虽为剑骨，却如同鞭子，弯而不折，极富韧劲。挥动时会撕裂空气，发出如同鸟鸣一样的叫声。有人说是因为他在儿时遇见了一位用剑的仙人，那仙人的剑招奇绝，只是剑却非常古朴，他由此便想铸一把足以匹配这位仙人的剑。”
“对了。”窈青看向旭凤：“有人说，那日他遇见的仙人乃是凤凰所化，所以他才铸了这能发出鸣叫的剑。”
“后来机缘我得了剑芯，用了在人间难得的灵石做成了剑身，将剑芯放入其中便成了这剑。”
“这把剑于人间十分难得，但对于神仙而言当真不是什么神兵，自然也承受不住你这一掌。我那日用它，不过是因为它剑鸣特殊，起示警作用罢了。”
凤凰涅槃，整个天界鸟类齐惧，自然不会有其他鸟鸣叫，用来警示又不会干扰旭凤涅槃。是当时急中生智的应急法子。
润玉闻言，低头看了看已经芯蕊中空的剑，他已经摸过自然知道窈青所言不虚，这只是一种寻常的晶石所做的剑身。这种晶石耐高温，但不坚硬，只是遇热会变成十分鲜艳的红色。观赏或许不错，但一般不会被仙家用来铸剑。
窈青显然是十分熟悉这把剑的。
凡间所得，红刃金柄，挥之则鸣，润玉了然。
“凤鸣剑…”
突然的声音，三人回头，原来是燎原君，他竟然还没有走，听见剑鸣声还又进来了。
他神色惆怅，感喟道：“一介凡人，百年草芥中竟遇凤凰。难怪念兹在兹，低微灵力竟然铸成如此剑蕊。可叹可叹。”
他竟然还给这把剑取了名字。
连道歉都支支吾吾的燎原君，此时却面露凄然，一副感触至深的模样。
窈青先是挑眉，想到什么，脸一塌神情木然。她将收回的剑蕊用灵力融成一根，举向燎原君方向：“这是它的剑蕊，剑鸣声皆因剑芯，只要剑身通透柔软，便不影响它。天界中不乏柔软坚硬的剑石，燎原君若想要可自寻重铸新剑。”
燎原君闻之大喜，没想到窈青竟然要将剑蕊赠送于他。连忙上前不断道谢感激，双手接过了剑芯，与旭凤行礼之后就离开了宸佑宫，看起来是要立刻去铸新剑了。
窈青颇感无趣的转身，又回到桌子边上。旭凤则看着燎原君的雀跃的背影很是不解，据他所知，燎原君已有佩剑；与窈青这把剑极其不同，乃是重剑，燎原君练了好多年才用的虎虎生威，渐成剑气。他实在是瞧不出这把凡剑有哪里不同，让燎原君如此重视。
还凤鸣剑，实在是侮辱了凤凰。这些年他重视战场武技，没想到燎原君修为倒是可以，眼界眼观和审美如此差劲。
真是，还需要好好磨练。
旭凤暗搓搓的想着，已经列出了一大堆书目列表，打算回去就布置给栖梧宫所有仙侍。尤其是燎原君。
“窈青仙子竟然舍得？”
另一边，旭凤愣神的功夫，窈青和润玉已经回到座位上。
润玉的话窈青起初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这有何舍不得。”
对视上润玉的眼睛，他眼里隐藏在柔和下的了悟通透和细微的善意让窈青不禁。他竟然想到那里去了。窈青敛目，手沿着杯沿滑了一圈，默了一瞬嫣然失笑：“剑落在会用它的人手里固然物尽其用，可落在惜它人的手里，才算是不辜负吧。”
“我的剑已经碎了，即使修复也不再是我的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