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中，流浪汉倒下。
监控室里随之爆发出一阵掌声。
那掌声只来自婴岛一人，非常汹涌，非常热烈。像是节日庆典猛然爆发在夜空的烟花。
更像是从前，幼时，她每次完成花火表演之后，就会听到的掌声。能把人吞没。
婴岛紧紧盯着监视器屏幕里，似乎正在喘息的霍尔。青年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神近乎痴迷，无比贪婪，无比兴奋，又无比憎恨。
“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一脸扭曲的兴奋，对手机发狂般大喊：“我们曾经的惺惺相惜果然不是假的！对吧？！内心深处，其实你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的化身吧？！一直以来，你只是在追求刺激而已！希尔德！其实你我是一样的！”
屏幕中，霍尔喘息着，缓缓放下手中的枪。他那双眼神陷入阴暗的色调里看不清楚，只是声音仍如初始般沉冷，像从深渊里发出来的，他所关心的，也仍然只是那一人：“薇拉呢。”
婴岛笑而不答。
这时，薇拉发觉监视屏阴暗的角落里慢慢又出现了一个人。
戴一副游乐场同款乌鸦面具，遮住了五官，而其身材纤细，一头带卷的长发虽然杂乱，但仍有种美感。那肩宽步态也偏向于女性。
原来婴岛早就额外布置一名手下，躲在这偏僻停车场角落里！
那人气质妖娆地走向霍尔。先是俯身检查了倒下的流浪汉确实已经断气，随即，她从口袋里取出一块布来，随意往霍尔胸口一丢。
“自己捂。”乌鸦面具之下的容颜必然露出娇媚的笑意，果然是女人声音：“然后我会带你去见少爷。”
薇拉双手被拷在折叠椅后，互相握紧，已经毫无血色，眼睁睁看着霍尔听任对方命令。
随即他昏迷，倒下。
监控屏幕中，那戴着乌鸦面具的女人倒不急着先做别的，而是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搜了一遍霍尔全身。
但她始终没摸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似乎除了配枪以外，霍尔竟然好像真的只身赴会，什么也没带来。
“不可能。”婴岛冷暗地看着屏幕画面：“仔细搜。”
乌鸦面具听从命令，没有放过霍尔周身任何一处角落，很快，她身体一绷——
女人拔刀，一划，一撕，在霍尔制服的裤脚內襟里果然找到了超小型迷你追踪器！
面具女得意地对头顶的监控摇了摇手中的战利品，邀功似的：“一会儿，我出去，把这东西丢在其他行驶车辆上。让警方追去吧。”
“干得不错，黑鸫。”婴岛在监视器注视了全过程，渐渐露出满意的笑容：“现在带他来见我。”
说完，婴岛挂断电话，看到屏幕中那女人拖着霍尔离开前，还不忘从已经成为尸体的流浪汉兜里顺手摸回了他们之前给的钞票。
婴岛哼笑一声，回头，入座。世界安静下来，他开始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面色苍白，但仍美如薄雾的女孩身上——
“我们的聊天，被刚才那种无聊事打断了呢。”
他对她微微笑，语气轻柔，好像刚才根本不是自己曾经把手.枪抵在她额头上，而扳机只差一毫米就扣下了。
他笑声温柔得好像他们现在是在两个骑士餐厅约会。而直到坐得这样近，几乎面对面，薇拉才能看清这人潜在英俊眼底的，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惊人的邪气，诡异的兴奋。
他那可怕的瞳仁如无底黑洞，几乎没有聚焦，蛇一般平滑。微微一眯。
薇拉看着，没回应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她再清楚不过这些人会因为什么而开始兴奋，所以自己既不能表现得太过于惧怕，也不能对这种疯子表示出不屑一顾——过刚易折。
她调整着眼中的神色，不算平淡，也不算抱有敌意：“听说，你们是今天被押送来中央城区的中途发生车祸，而逃跑。”
婴岛慢悠悠点了点头，似乎蛮吃女孩这种态度：“运气好到我自己都有点吃惊呢。”
“运气？你的意思是偶发情况？但是那么仓促的情况下，你们竟然能在中央城区找到这种地方落脚？”薇拉调整着适当的不解态度，那双好看的眉眼困惑地皱起来：“还有这些摄像头？监控室？以及那个地下场地……”
“我们早在多年前，就在全国各区都留存了大额合法现金，武器，药剂，以及藏匿点，以备万一。显然警方在破获当初并没能完全查出来。负责处理后事的警员，看来也并不是人人具备霍尔探员那种优秀的工作能力……非常遗憾。”
“至于这个地方，在早年前曾经做以他用。至于那些摄像头的原本用途么……可是相当有趣的。”婴岛撑着头，眯眼含笑看着薇拉：“我们有时会把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带到那个地下去……”
“少爷……”身后那些手下里，有几个人欲言又止地看着婴岛，他们似乎察觉了他被这女孩一个困惑的表情就轻而易举套出了话。
“没什么关系吧？”婴岛回头对众人款款一笑：“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请别介意，”说完，他又转回来，温柔看着她：“我个人还是蛮喜欢你的。”
在婴岛这来回切换对话对象的空档，薇拉已经飞速把整间监控室的细枝末节扫了一遍。屋内总共五个男人，除了婴岛之外个个高壮，非武力可对决。以及，她在右侧桌子上那落杂七杂八的面具堆旁边，看到了自己的手机。电池已被拔出。
——想必，这伙人曾用她的手机，给霍尔发了信。类似于“想要救她，就只身一人前往某地”之类的讯息。
“可你怎么那么确定，霍尔真会一个人来？”女孩定定望着面前邪气非常的金发青年：“万一他暗中带了其他警员同事，你那名手下……”
“因为霍尔非常清楚，这次面对的不是普通的绑匪。”婴岛勾了勾唇角，一旦提及霍尔，他眼中那种发狂般的兴奋就再度若隐若现：“而我们绑走的，也不是普通的人质——他输不起！他知道但凡我发现哪怕多出一个警方知情，有大部队暗中跟在他身后救援的趋势，我当下就会一枪崩了你。拍张照片给他看。他非常清楚，我一定会这么干……”
“薇拉宝贝，霍尔他并不是因为被胁迫对无辜者开枪、被找出追踪器，而输掉的。自从你落到我手里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他心里比我还清楚这件事。”
薇拉缓了半响，等那种不正常的狂热从婴岛眼中褪温，才慢慢开口：“你倒是，了解他。”
“我们十分了解彼此。”婴岛眯眼笑了笑：“希尔德，是他之前自称的名字。他有告诉过你他是具体怎么得到的晋升中央城区的机会？当然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上来的，双手占满鲜血……”
薇拉快速想到，一月前前往西区旅行的小卡特公爵被山青一帮所绑架。而小卡特之所以毫发无伤被救出，是霍尔当时正在该组织卧底的缘故。
“我们也曾称兄道弟，度过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婴岛从兜里掏出根烟，自有手下弓着腰凑过来给他点燃。他一边表情满足地吸入第一口，一边含混说道：“那时候，我们和西区另一大帮派，阿加曼，正斗得不可开交，挣做龙头。直到有天晚上，阿加曼一个不知死活的毛头动了我手下的女人。我们一路杀到那毛头正在的饭馆。”
“希尔德……只是那里的一个服务生。我们后来调查时从老板那里得知他已经每晚在那饭馆打工了近四个月，一穷二白的普通人。那天我们两边打起来，我一时不觉，被从身后偷袭。”
“希尔德帮我挡了一刀。从后腰刺进去的，是致命伤。我们把他抬回组织，但凡晚上一秒他就没了。”
“我问他为什么救我。他说了一套……鬼话。不好意思，我都没法重复出来……”婴岛呼呼地笑起来，越来越严重，笑得几乎被烟雾呛到。他脸色不正常的发红，整个上身都抖个不停：“因为实在太好笑了！！但是由那个人说出来，却不知为什么就是可信得惊人！让人完全生不出怀疑……他也确实一直在掏心挖肺地待我……照顾我……”
“薇拉宝贝，你知道人心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尤其像你我这种身居高位的人，并不会因为他人对自己如何好，就将之放入心里。我们会怀疑他们有所求，也不可能会同样程度地回馈他。”
“但希尔德……霍尔……他不同。他看我的眼神里没有讨好……你知道，光是这样就已经足够让人感兴趣了。更何况他身上有魄力，很聪明，还有一种惊人的直觉，多次救我免于警方的追捕。那段时光我真的将他当做兄弟，当做日后能站在我身边的人，愿意和他分享我所拥有的一切……”
“直到我们顺手绑架了一个智障……他叫什么？对，小卡特。亲爱的小卡特公爵。再后来发生的事，我想你应该也都听说过了。”
“真相揭晓，”婴岛仍然满足地吞云吐雾，古怪地一笑：“都是做戏。当然，都是做戏。”
“他早就把当时我们两个帮派的矛盾打听得明明白白，所有人的关系、利益冲突都一清二楚。他之所以照顾我，因为知道我从不被父亲待见，而这样就能更快取得信任。他之所以多次救我，也只是为了能将我们完完整整一锅端……他所有的证件，工作，那套凄惨的身世，与我一见如故的心，全是伪造的。只有背后被捅了一刀是真的。而那还是为了让我相信他的鬼话。”
婴岛再度深深吸了一口：“你知道他的烟瘾为什么那么大？恩？薇拉宝贝？有段时间我们常常彻夜长谈……不是找女人寻欢作乐，没有什么别的刺激，仅仅光是谈天说地，喝酒抽烟，就能聊到东方发白！事后证明，”他笑着将烟蒂丢掉：“一切全是他算好，安排好的。霍尔，我最好的朋友，是那种很有天赋的聪明——他让你明知他很聪明，明知他很危险，但仍然就是想要信任他。”
“简直轻而易举，他夺走了我的全部。”
“那时候我给他跪下了。求他抓我，放我家人走。”
“他没有。他一个也没放过。”
“你知道，我们这种人呢，是没什么原则的。普天之下能共同适用各种帮派的原理，大概也就只有一个——睚眦必报。”
“被夺走什么，就必然要百倍、千倍的索回。”
“而今这位帝国的英雄警官，在刚刚为了营救自己的女友，而射杀了无辜的平民。这种事，你说，会造成社会怎样的舆论波动？你说，从今以后，在他每晚入睡前，会不会想起那双定定注视着自己的，无辜者的眼睛？”
婴岛眯着眼睛笑了笑：“这只是第一步。”
说完，他突的转头问自己其中一位手下：“霍尔还要多久到？”
“二十分钟。”
“好。”
当婴岛转头回来的时候，那双映着薇拉的双瞳再度折射出那种诡异、疯狂，而绚烂的光芒，他的声音却轻柔无度：“那么，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薇拉宝贝。让我们一起，等待他来。”
“让我想想……我们的人民英雄，霍尔警官，现在到底都还拥有些什么呢？工作？名誉？社会地位？……和……你？”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宠溺，冰冷的枪口扬起她的下颚，近乎温柔地微微一蹭：
“放心。我是不会要他命的。”
“我要他看着你死，慢慢的死。”
“并让他活下去。”
“这才是真正的惩罚。薇拉宝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