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快，第一缕晨光缓缓照射下来。
乌莉娅忽然浑身一震！
——这山坡底下，竟然还有个人！
她万万没想到，惊了片刻，才向那正面倒在地上，手掌朝天的女孩爬过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一身华贵无比的衣裙。女孩纤细白净的手腕上戴了条浅金四叶草手链。那恐怕是乌莉娅穷尽一生看到过的所有金钱加在一起，也无法买到的价值天数的首饰。
女孩必定身份显赫，甚至很可能是个贵族。
乌莉娅吃力地将女孩翻了个身，让她正面向着天空。
——这孩子已经死了。
脖子是摔断的。脸色是一种死去不久的青白。
第一个涌上乌莉娅脑海的念头，就是这女孩必然来自富贵人家，她大概率是来此地出游，毕竟此地是出了名的度假景区，是萤火虫之乡。可能女孩想看夜景，却不幸失足摔下了山坡，摔断了脖子。
随即，女孩的面貌五官，映入乌莉娅眼帘。
她整个人都怔住了。
顿时，她泪如雨下。
那是乌莉娅生命中第一次感觉，她们多年的凄惨困境终于被神明看到……
终于，被神拯救了。
这个死于意外的女孩——虽然翻滚下山崖而导致面容多处被划伤，但人们仍能看出，女孩的五官、发色，体态……哪怕是身高年龄，都和伊薇有着惊人的相似程度！
就自然也和乌莉娅自己，也有八分类同。
乌莉娅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把仍然高烧不退的伊薇抱来旁边对比，生怕是自己眼花的错觉。
几经对比，确认无疑之后，根本不用多久时间，乌莉娅做出改变了所有人一生的重大决定。
她采摘路边下粗糙的藤蔓，把一路翻滚下来，被自己完全保护在怀里，而完全无伤的伊薇的脸——多处划伤。
随即，她飞快互换了两个女孩的衣着和首饰。
伊薇的头发要更长一些，乌莉娅比对着长度，将长出的黑发割掉，尽数塞入背包里。
做完这些，乌莉娅看到背包深处，装着刚刚逃离活动帐篷时，她慌乱间塞进来的发射管。
她咬唇，渐渐露出一个苦涩，温柔，而无比坚定的微笑。
她明白，这种富贵人家的女孩不可能是一人外出旅行。把伊薇留在这里，就一定，早晚，能被救援者找到。
而如果真的不幸，没能被找到，那也就是她们姐妹最终既定的宿命了。
她做完一切，最后一次看着伊薇，看到昏睡中的女孩就像个根本不属于凡世间的天使。
乌莉娅俯下身，抱了抱她，额头最后碰了碰她的额头。
随即，乌莉娅背起背包，并背起那个已经死去的，裹在伊薇旧衬衫里的女孩。她找到一条勉强可以行人的小路，用尽最后的力气，重新往山坡上爬去。
犬吠声音越来越近。
很快，她看到了杂技团的成员，看到其中已经恨红了眼睛的鬼珠。
“别再找了。”
乌莉娅看着远方的人群，开口，轻声说。她站直了身体，现身于清晨熹微的阳光下。
那很轻的声音有着突破黎明的魄力，飞快就被人们捕捉。人们看到瘦小莹白的女孩背着她高烧不醒的妹妹。她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了，折射出凌冽通透的光。
她右手紧握的，是花火表演的道具——发射管。
其中，装的是为了达到表演效果，而必备的火焰燃料，能喷射出相当规模程度的大型焰火。
女孩看着顿时不敢上前的所有人。缓缓，她露出一个淡然，而绝美的浅笑。
她将管口举起，对准自己的胸膛——
“我们，自由了。”
******
两日后，躺在荒无人烟，极度偏僻的山坡下，那已然奄奄一息的女孩终于被帝国救援队被找到。
******
十日后。
女孩在一间美如梦境的卧房里醒过来。
感到身下床铺云朵般柔软，粉色的薄纱床帐被细软的金丝系挂在大床两侧。
那时候，她还不懂什么是洛可可。只觉整间卧室金粉交加，细腻奢华，带着股耐人寻味的慵懒感，漂亮得让人看得呆了。
——不可能不是梦。
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忽然发现床边立着挂瓶架，点滴顺着软管流下来，针头和自己右手背相连。
从没被这样处理过，也没见过输液，她下意识认为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试图撕开胶布，拔掉针管。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推开。不知装了什么的托盘被人失手滑落，碰撞声丁零当啷响了一地。
“小姐！！你醒了！！！”
一个着装如同侍女长的老妇人愣在门口，服装看上去像个又宽又圆的咖啡壶，她脸上是一种过于充盈的惊喜。
随即她向门外猛地挥手，接下来，突然就有数量上让人眼花的医生护士跑来门口，一拥而上。
他们无比关切地一股脑围在她床前，发出交叠在一起，仿佛海水涨潮似的关怀问句。
导致她一句都没听清。
稍后，还有个尖锐且兴奋的女声在外围高喊：“快去告诉夫人少爷！小姐醒了！终于醒了！”
一时间，女孩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到穿越了。
如果不是梦的话，那好像无数无比不合理的现状之中，唯一合理的解释。
而随着清醒时间的延长，她渐渐感觉脸上又异样的麻痒感，抬手一触，全是纱布的质感。
自己脸上此刻缠满了医用纱布，没一块皮肤露在外面。
“小姐使不得！脸上的伤口请千万不要碰！”
“修复手术前些日子才刚刚完成，但凡后期处理不好，以后仍是要留疤的！”
她懵然，放下了手。
“快！现在赶快进行一次全身检查！务必让小姐最快恢复到最健康的身体状态！”
“………”
一系列让人喘不过气的缜密检查结束后，医生护士们纷纷又如退潮般散去，等待各项数值结果。卧室内留下她一人。
女孩看到那雕花白木门被人恭敬的关上，坐起，第一时间就把手背上的针管拔去丢掉。她起身下床，站到穿衣镜前。
在那镶了一层淡金花边立式穿衣镜里，她看到自己穿着美如云端的纯白丝绸睡裙，浑身上下是一辈子以来前所未有的洁净，只是面容被完全一层层缠在纱布里。医生千叮咛万嘱咐，纱布千万不可碰，不可摘。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如果此刻摘掉纱布，自己会看到和往日截然不同的另一张脸。
女孩困惑地离开镜前，看到里侧的梳妆台。她走去，坐在公主椅上，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那里面放着两本烫着金边的华丽牛皮本，大小不一。她翻开第一本，娟秀的字迹密密麻麻，是日记本。她再翻开第二本，是一本相册。
女孩在翻开相册的第一页就惊呆了——
那是张穿着粉色蓬蓬公主裙的少女写真照。照片中的女孩倚窗含笑，薄光从身后照来，勾勒出窈窕曼妙的曲线，她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而除去穿着华丽，姿态与气质显然经过专业的体态培训，那个少女的五官轮廓，竟然和她自己有着九分的相似！
她难以置信，一时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活见鬼似的把相册扔在了梳妆台上。
这一扔，梳妆台上的珠宝托盘边缘，有什么匆忙间没被放置妥当的首饰，震荡着掉落在了桌面上。
一条浅金色四叶草手链。
但和这桌上其他首饰不同，手链缝隙里有着明显的泥渍，和血迹。
好像是其佩戴者出了意外，被送去医治，被医护人匆忙间摘下而忘记了清洗。
女孩不由将其拾起，食指拇指轻轻撵着这几片浅金色的四叶草。
一瞬间，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这一切都不是梦。
细看之下，四叶草叶片上其实有划痕，并不可能是意外的划伤。因为那一系列符号自有一套缜密的逻辑，是飞翔杂技团成员之间独特的秘密暗语。
在几片浅金色的叶片上，乌莉娅用了最简单的字符阐述原委，以及她最终的宿命结局。
女孩垂头轻轻撵着这几片浅金色的四叶草。她看着最后一片，泪如雨下。
生命的最后，乌莉娅最终刻在这条手链上的，最后一句留给她的暗语，是——
“一定，活下去。”
******
这房间原来的主人，好像是个日记狂。
其他几个上锁的柜子里，也几乎全是她的日记。
女孩翻开最后一本，最后一页，最近的日期，却看到第一句是——
【妈妈，从来没有爱过我。】
仍然是无比娟秀的，像是被尽心培训过一样的端正的字迹。她看着，感觉心像被扎了一下，一种似曾相识的痛感涌上胸腔。
她抱着那本日记，像抱着某个柔软的，遍体鳞伤的朋友，近乎虔诚地读下去——
【父亲死去后，家里没有人再和我说话。没有人关心我每天在做什么。】
【唯一宠我的哥哥，被送去了国外读书。】
【妈妈心里只有哥哥。】
【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哥哥而今只能在假期回来，可他四天后又要离开，回去念书。下次见面，是一年后了。】
【为什么我是女孩？为什么女孩人生中的很多事，生来就被注定？】
【黑夜太漫长了。】
【我好像永远等不到黎明。】
【妈妈提出我们全家会在明天去一处度假山谷，听说那里正在进行最棒的杂技表演。也是出了名的萤火虫之乡。】
【到了晚上，我会提出想去看萤火虫。】
【我会故意走丢，在林子里等待妈妈和哥哥会不会来找我。】
【我不知道，自己会等多久。】
【但我真的期望他们会来。】
【期望这世间，至少有一个人，无论是谁，可以穿透黑暗，来救我。】
******
——显然，房间的主人，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那不是失足坠崖。
她是选择，将那个夜晚作为人生的最后一晚。
女孩读完，颤抖地合上这本日记，看到自己的泪珠接连不断，掉到日记华丽烫金的封面上。
“薇拉·威斯特。”
她垂头抚摸着华丽日记本封面工工整整的署名，泪水接二连三地滑落，洇湿了黑色的墨迹。
她的声音轻到几乎不见，像是站在好友墓前：
“我的名字，是薇拉·威斯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