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鸳鸯会游龙 > 第七章 青眼垂垂-至-第九章 唯殉佳人
    鸳鸯会游龙_第七章 青眼垂垂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div> 一年半后春末

    若在九江,这个时分是极美、极繁忙的,鄱阳湖上舟只点点,野鸟争食,而騒人墨客群聚,诗篇美文尽出。全//本//又因九江是长江南岸的大镇,水运与陆运皆便捷,成为东西南北货物交通的吞吐口。

    总之,这个温柔时节,是不容谁清闲的。

    四海镖局外墙上,好大的一张启事已从去年夏天贴过冬天,又从冬天贴到这个暖暖的春末,上头白纸黑字,明白地写着“诚征镖师”四个大字。前来应征的倒不少,但合格的却寥蓼无几。

    唉,实在是忙,寻常时候勉强能应付,但一到春夏二季,镖局接到好几件护送葯材的生意,时往东北长白、时往四川成都,人手调遣成了大问题,幸得云姨脑筋动得快,让窦大海出面请动九江上名望颇佳的几家同行合作,利益均沾,才安然度过难关。

    这几日,招弟和带弟领着一支镖往东北行去,随行尚有五、六位经验老道的镖师和几名弟子。一行人刚人黄淮,打尖歇息或在路旁茶棚小憩时,已听闻许多人窃窃私语,打探之下,才知前些时候太行山麓下发生激载,是“天下名捕”与塞北某神秘势力联合,直捣对头巢穴。

    听闻此讯息,窦家两个姐妹皆心中一凛,待再追问详情,得到的消息却夸大不切实际,十个人有十种说法,添油加醋的,教人啼笑皆非。

    往北再行三日,一路虽风平浪静,但招弟众人不敢掉以轻心,这日黄昏,一行人策马赶过荒凉土道,进到太行山麓下一座小镇,人烟一多,便安全几分,因此,四海镖局众人决定在镇中唯一的客栈落脚,养足精神,待明日继续行程。

    用过晚膳,一番梳洗后,带弟亲至柜台要来一壶茶,端进房中。

    “大姐,店里没什么好茶,只找到寻常的香片,我泡来一大壶。你喝不喝?”姐妹俩同睡一房,带弟推门人内,见姐姐正在整理剑器。

    “出门在外,有什么喝什么,我不是云姨。”招弟随意道,此话一出,两人却相视笑出声来。<script>s3();</script>

    “云姨只喝太极翠螺,始终如一。”带弟斟上两杯茶,推一杯至姐姐桌前。

    “始终如一…”招弟微怔,拭剑的动作稍顿,忽地嘴角露笑。

    “大姐…你在想什么?”那样的笑好神秘,像参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谓的始终如一。”招弟缓而坚定地回剑入鞘,眼神温和。“这疑虑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觉得…云姨为什么要守着四海、守着咱们六个、守着阿爹,自我懂事以来,登门向云姨求亲的人就不曾断过,这些年仍是如此,带弟,你说,为什么云姨不嫁人?”

    “为什么…”带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聪颖性子,前后连贯推敲,真已浮现。“大姐是说…说云姨其实是喜爱阿爹吗?她不嫁别人,是因为早巳认定阿爹,如她喝惯的太极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终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双手合握杯子,捧着香片轻啜。

    挑开这可能性,带弟并无多大震惊,相处这么多年了,云姨在她心中早与娘亲同等地位,若阿爹与云姨真能成双,她绝对是乐观其成的。只是…心中泛着淡淡感慨…男女间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云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娇又辣,却为着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虚掷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爱过一个人吗?”带弟忽地轻问,眉睫扬着,又腼腆地收敛。“我是说那种、那种男和女之间的喜爱,大姐,你爱过吗?”

    招弟啜茶的动作略顿,眸光倏地闪动,语气仍旧温和。“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带弟脸泛红晕,一时间说不上话,她也不知为什么,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细细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蛮横的男子,这么纠缠摩擦、恩怨难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与自己的心上同时刻划了血痕,将这份迷惘持续下去,终不能安宁。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只是…好奇。”她扯着笑,有些无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静,常将烦恼往心底搁着,叹了一声,手主动伸来复在妹妹手背上。“带弟,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想问你,是关于一年多前在仙霞岭将你劫走的那个李爷,那次意外发生,四海出动能手寻你数十日,你最后却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个李爷主动送你回来的吧?你和他…”

    “大姐。”带弟紧声一唤,抿着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没什么的。”她嘴硬心虚,却不敢看向招弟,一迳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现,总带着戏谑又温暖的笑意,那深渊似的黑眸喜欢深刻地注视着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两蹙兴愉的火光,若她板着俏脸冷然以对,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见了懊恼。

    带弟…亲亲…嫁给我好吗?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

    即便自己以鸳鸯刀伤了他,说了这么多难听的骂言,他仍是温柔对待,这是真情真意吗!是吗?他一次又一次的求亲,只是顾及所谓的责任问题?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浑蛋、婬贼…你这无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干我的事!

    为什么要这么骂他?这一年多来静静回想、缓缓沉淀,她其实也不太明白。她从不如此泼辣、口出恶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动了怒…也…动了情吗?

    大胆地自问过无数遍,她仍是迷惘,只觉得男子的面容挥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还有些什么…

    一旁,招弟静瞅着她欲盖弥彰的神情,思绪亦幽幽浮荡,丝缕无形,不知不觉间,绕向心底那个总裹着件藏青披风的沧桑男子…

    ***

    外头打更敲过,已过子时。

    带弟神智仍十分清醒,无半点睡意,再过一个时辰就换她和大姐轮守护镖了,可她躺在榻上好久,偏无法合眼入睡。

    内心长叹,她干脆掀被下床,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衣,提着自己的鸳鸯双刀。睡在另一榻上的招弟微微翻身,模糊地喃着:“带弟…”

    “大姐,我上茅房,一会儿就回来。”她轻声交代,不等招弟回应,人已闪出房门外。

    厢房外是个小天井,近山麓,夜风颇具寒意,带弟极爱这般的清冷,不禁深吸了口气,尽吐胸中莫名的烦躁。她伫立许久,像是着了迷,让遥挂的一抹寒月吸引,觉得那光华似远似近、清冷却又温和,这么矛盾,如此地美丽。

    惆怅如潮,在这幽静的时分,自然而然地涌来,她垂下眼睫瞅着自己的影儿,恍恍惚惚地扬唇,却逸出一声邈然长叹。

    “唉…为什么叹气…”

    “唔…”一只大掌已由后头迅捷捂上。这人无声无息地欺近,然后是忆过千百回的低沉嗓音,带弟惊愕万分,提在手中的双刀竟掉落在地上,两眼傻傻地瞪住地下与自己重叠妁高大黑影。

    眼眶陡热,她抬起手正欲扳开捂住嘴的大掌,想转身将他瞧清,才一有动作,腰间忽有一股劲力撞人,这男人真…真气死人了,他竟是故计重施,不由分说,指头再次掐按她腰上穴位,带弟闷哼一声,人整个软倒下来,跌进他早作等待的胸怀中。

    他似乎作过周详计划。突袭地捂住她的嘴,点她腰间麻穴,跟着抱住她纵身一跃,跳出墙外,刚着地,一匹骏马已奔驰过来接应,他挟着她翻身上马,显露一招绝顶轻功,跟着马蹄狂撒。

    带弟半句话也说不出口,男子将她的脸蛋压进前襟密密护住,只闻疾风呼呼掠耳,她喘息着,心跳飞快,觉得一切恍然若梦,好不真实。

    天啊!她又教他绑走了吗!

    这个男人…他、他…带弟脑中翻翻转转,她想骂人、想狠狠咬他一口,却有一股酸涩情怀充斥胸口,惹得身躯隐隐颤抖,分不清悲喜。

    或许久、或须臾,风声消止,四周旷野无尽。

    男子从挂在马匹肚腹上的皮袋中抽出一条旧毛毯,像裹住初生婴儿般将她包着,只露出一张可人脸蛋,接着俐落地抱她下马,哪儿也不去,就直接让她躺在夜月星空下的草地上,而自己则一骨碌儿挨着她席地而坐,双目炯炯,光华流转,几乎要瞧痴了她。

    “你、你…李游龙,你你…”带弟“你”了很久说不出话,感情澎湃激荡,极力压抑下,胸脯起伏甚剧。“你一见面就点人家的穴,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李游龙被问得哑口无言。

    是自然反应吧,他想她想得心痛、心悸、心慌呵…

    自九江郊外的小屋一别,他寻了个隐密的地方继续养伤,后来痊愈,他曾暗中潜进四海瞧过她几回,却不再莽撞现身,一是身负重责大任,答应“天下名捕”所提之合作后,他忙于布署,与鹰雄、齐吾尔设下连环陷阱引蛇出洞,耐心等候下,终在前些时候扯出对头的狐狸尾巴。二是这个姑娘啊,她不乐意见到他的,二人相见总难堪收场,她讨厌他、瞧不起他,却占着他心房不肯离去。

    为什么一见面就点住她的穴,这还用问吗!不这么做,她肯教他抱在怀里、肯让他近近、静静地瞧着、肯给他闻一闻身上的幽香吗!心痛呵…

    “我知道你心里头恼我。”丢出一句,他忽地坐直上身,在带弟幽然似怨眸光的注视下,双臂陡扬,劈哩啪啦地左右开攻,竟是甩了自己五、六个巴掌。

    “李游龙!”带弟陡喊,心中又急又痛,像被谁掐住颈项,好难呼吸。

    他对自己当真不留情面,如临敌对应,跟谁拼命一般,每一下几乎都用足力气,登时,双颊肿胀发红,鼻中和嘴角已渗出细细血丝。

    带弟定定地望住他,月光下,他的五官有些朦胧,眼中闪烁的感情却这般热烈,见血丝流出,她心一绞,不知怎地一阵气苦,竟掉出泪来。

    “你浑蛋…有毛病,你、你…浑蛋…有毛病…”小嘴喃喃骂着,反反复复就几个词儿,倒不骂他“婬贼”了。只是为什么要骂他,带弟也闹不清楚,就觉得自己会掉泪,全是教他惹出来的。

    “唉唉,带弟,亲亲,我心爱的,我最最心爱的,你别哭…是我不好,我、我只是想看看你,听听你的声音,想闻闻你身上的香气,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去,你别哭、别哭了…唉,你一哭,我心神都乱了,拜托你别哭了…”李游龙真想拿头去撞墙,他可以面对发脾气的带弟、板着俏脸的带弟、舞弄双刀想砍翻他的带弟,可是当带弟哭成泪人儿,他手脚却都不知该摆在哪里,搔头搓掌、抓耳朵抹鼻子,急得不得了。

    “你恢复正常好不好?我一定会解开你腰间麻穴,你不用费力气扮柔弱,和我虚与委蛇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好处,但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我承诺待会儿送你回去,就一定会送你回去,你别哭了,这么硬挤眼泪很累人哪。”他想,她该是担忧再被他劫走,才教自己哭成这个样子,想让他心软,放她离去。但…但他对她永远是狠不下心肠的,她真的没必要哭泣,唉…这么,只是累了双方。

    他说这些话是以打商量的口吻,甚至是又求又哄的。带弟运气想撑起上身,无奈四肢酸软,轻呼一声,身子抬到半途又软了下去。李游龙嘴角都破了,却浑不知疼似的,只紧张地扶起她,揉着她的背。他一点痛感都没有吗?她快被他气昏了。带弟埋在他怀里喘息,眼睫轻合,感受他掌心温柔的劲道,一颗心浮扬了起来,旷野上夜风清冷,她觉得好热、好热、好热…

    一会儿,他落寞地长叹,“我还是带你回去吧。”双臂打算将她横抱起来。

    “李游龙!”带弟忽地扬声,吸吸鼻子,故作坚强地道:“你先、先把人家的穴道解开啦!”是月太朦胧、星空太美吗?她竟不太愿意就这么回客栈,总要…总要问清楚一些事,她胡里胡涂被抱来这儿也就算了,总不能又胡里胡涂被抱了回去。

    李游龙本已抱她立起身子,欲唤来骏马,听到她的要求,动作一顿,垂首深切地望住她,似斟酌再三,他终于潇洒甩头,朗声道&gt;

    “好吧,你想亲手打我出气就打吧,也不在乎多些伤痕了。”他没头没脑地道,复又放下怀中姑娘,指尖在她腰间一掐,瞬间解开她的麻穴。

    带弟轻哼了哼,自动掀开毛毯,双手相互搓揉帮助气血畅通,她瞪住他,却恶人先告状地道:“做什么瞪住我!”

    “我、我我…”他仍是瞪着,扯出一句:“你打吧。”

    带弟稍稍一愣。“我干什么打你?”

    “你的鸳鸯刀掉在客栈了,要不,你倒可抡刀砍了我,带弟…你真的很讨厌我吧?”最后的问句并非问句,纯粹是心底自然而然的抒发。

    闻言,带弟身躯紧紧一颤,瞧着他阴郁的、带着压抑不住的热情的面容,她发觉自己好似很可恶,能主宰这男子的悲喜,却固执地想折磨他。

    摇摇头,摇摇头,除了摇头,她真不知如何表达意念。

    她真的讨厌他吗!刚开始或许是,不仅是讨厌,而是恨死了他。

    可现下他这么问出,眉眼忧郁,语气暗哑黯然,在在触动她的心弦,教她不住、不住地思索…若她真厌恶他,为何分离这一年多的日子,自己总惦着他胸央上的那一抹刀痕?为何在夜阑人静之际,偏无法安睡,迷迷糊糊地,等回过意识,才知自己又去揭开一只小小木盒,瞧痴了里头两条银链长生锁?她想着、念着、不能忘怀的…

    她还能厌恶他吗!气苦酸涩之情涌上心头,她眸中又聚泪水,这一夜所流的珠泪,比她活了十九个年头加起来还多。

    “噢,带弟,别哭了。”男子无奈地求着,双臂毫无建设性地乱挥。

    带弟这会儿强忍下来,倒没让泪水过度泛滥,妙目凝向他,尚不太习惯对他显露情感,只轻声道:“你嘴角和鼻孔都流出血了。”由怀中掏出一条薰得香香的软帕,稍稍迟疑地递去。“擦一擦。”

    李游龙如同教雷电劈中,瞧瞧姑娘的脸蛋,又瞧瞧姑娘手里的帕子,瞧来瞧去的,来回好几趟,偏不伸手去接。

    带弟双颊红扑扑,银牙一咬,懒得等他反应,小手已探向前去。

    一阵香气扑鼻,柔软得宛若梦境。这是怎么回事?他升天了吗?

    那对眼黑亮亮地直管盯住她不放,任香帕在口鼻游移擦拭,他仍瞬也不瞬的,好似换他被点了穴。

    “你自己擦啦。”带弟略带羞恼嚷道,将帕子直接塞进他手中。

    “我自己擦、自己擦…带弟…”李游龙下意识捉住软帕,那触感很真实,心中却有千百个不确定,绕着他团团转。

    深深地呼吸吐纳,心绪稍见镇静,带弟眸光盼流。“我有话问你。”

    “你问。我绝无一字虚言。”他点头如捣蒜。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不睬他,如今她主动问他话,他高兴都来不及,岂有推托的可能?

    没料及他回答得这么干脆,这反应连带瞧出他有多在意她,带弟脸发烫、心也烫,嘴角欲笑不笑的,她仍矜持地咬住。

    “我和大姐进黄淮就听到许多传言,说起前些时候在太行山麓一带发生江湖激战,这件事和你有所牵连,对也不对?”

    “对。”他用力一点头,坦承无讳。见她秀眉微挑,等待下文的模样,他只得主动说个清楚。“我是塞北三王会的人,近些年头,有人利用三王会名义在中原武林挑起祸端,我人中原,便为追查此事。一年多前我掳走你,尔后又送你回四海,某一夜里,在落脚的客栈遭到对头派来的杀手围攻,我受了重伤,幸得那个当官的…呃,我是说天下名捕鹰雄,他出手救了我,还把你带到我身边…”男子拥有太过密长的眼睫是一种罪过,现下,他正运用这种天赋的罪过,勾引着、软化着一个姑娘的心。

    带弟脸红心促,记起小屋那一夜,微微溢出歉然情怀,当时她其实是害怕而无措的,不知怎么面对因他而起的紊乱心绪,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而今再次重逢,她仍旧心思紊乱,却褪去了尖锐的棱角,试着以不同想法来看待他。

    “你说话就说话,别对我眨眼睛。”唉,这男人眼睫比姑娘的还长、还俏,这么无辜地眨动,教她很难定下意识的。

    “是。”他略带调皮地回应,继续道:“反正就是这个样子,那个当官的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知道我进中原的目的,他正在调查三王会和中原武林的冲突,毕竟江湖若掀起腥风血雨,朝廷和百姓多少要被波及,跟着遭殃,所以咱们俩个就密谋合作,他底下有人,我底下也有人,两帮人合在一起,明查暗访,又设了连环圈套,这才揪出对头。”

    “你们知道是谁?”

    “是西域蛇族的分支势力,瞒着蛇族总坛,由西域来到中原,顶用三王会的名义向武林各家挑衅。”

    “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做?”带弟不明究理地扬眉。

    李游龙未立即回答,微微沉吟,目光如月华般温柔。

    “那是上一代的恩怨了。会中三王‘葯王’、‘罗汉’、‘夜叉’。‘葯王’在年轻时曾邂逅一名蛇族女子,那女子对他一见倾心,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葯王’心中自有喜爱的姑娘,为娶姑娘为妻,他毅然放弃在中原武林打下的地位和名号,出走塞外。”他定定地望住带弟,忽而道:“为了心爱的姑娘,我也可以。”

    带弟愣了愣,终于跟上他话锋的转折,芙颊不禁红透。“你好好述说,别随便岔开话题啦。”

    “好好好,你别生气。唉…”他搔搔头,撇撇嘴又道:“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说了,那位蛇族女子因爱生恨,暗中培养势力十数年,她人中原,假三王会名义,杀害各派好手,一是要让武林人士群情激愤,二是要逼‘葯王’现身。”

    “原来如此…”带弟颔首,心中泛起淡淡感慨,感情这东西真的好奇妙,能这么左右一个人,心思一转,不自觉绕到眼前男子身上。他啊,生得开阔粗犷,合该是提得起放得下的脾性,面对她时,倒像个傻愣子了,有时又教人气极,痴缠着、任使手段,如此而为…亦是为了情吗!

    “带弟,你、你为什么这么瞧着我?”害他好难呼吸。

    带弟不理他的问题,迳自问道:“那位蛇族女子呢?你们捉到她了吗?”声音柔软微哑,教男子更难呼吸。

    “她她…嘶…呼…”李游龙猛地仰头,对着夜空用力吸气呼气。唉唉唉,快受不了了,她靠得好近,脸蛋这么可爱,可遇不可求的温驯,比初生的绵羊儿还要惹人疼,唉唉唉,唉唉唉,他、他他真想把她扑在草地上,然后…然后伸出双掌为所欲为。

    “她怎么了?”带弟迫问,尚不知这男子心中挣扎。

    “她不见了,不知藏匿何处。我和三王会旧部人马在太行山麓留意多日,为的便是追这条漏网之鱼。那女子身边留有四名座婢,是使毒灼能手,不容轻忽。”<script>s3();</script>

    闻言,带弟忽地尤语,低垂螓首,不知想些什么。

    李游龙静静凝视她可爱的发顶,月光顽皮地在发上跳动,他愈瞧心愈是柔软,感觉一切像梦,不真不实,而心爱的姑娘坐在身边,她肯睬他了,还同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这个梦能持续多久?

    “她其实…挺可怜的。”毫无预警,带弟脸一扬,吐出一句。

    “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后脑勺。

    “那个爱上‘葯王’的蛇族姑娘。”她叹了一声。

    “噢,带弟,她喜欢‘葯王’是一码子事,‘葯王’不喜欢她又是一码子事,感情要双方互相喜爱,不能勉强的,这样只会带来不幸。”这话从他李游龙口中道出,半点说服力也没有。

    果不其然,带弟嗤了他一声。“你还有脸这么说?姑娘气你、恼你、骂你、赶你,你、你你就是死缠烂打,就是蛮横硬干,脸皮比十层牛皮还厚,哪里管人家心里愿不愿意?”

    说得是!可他不会在此时承认自扯后腿的。李游龙忽地咧嘴大笑,接着竟乐极生悲,笑脸立马换上哭容,因两颊肿得实在不像话,终于知道疼了。

    “你、你怎么了!很痛吧?”带弟凝容紧声,不自禁倾前、扳下他的下颚,就着月光察看他的伤脸。

    “带弟…”唉,他的亲亲,他心爱的,最最心爱的…

    “嗯?”女子随口应声,双眸仍专注在他脸上和嘴角的伤。

    “我想吻你。”语毕,他猿臂陡收,将她揽进怀中,头俯下,双唇捕捉了她。

    带弟身躯颤栗,自然而然合上眼眸,让自己去感受他双唇的温柔和霸气,她不能形容内心的感觉,好乱、好热、好难控制,如洪流溃堤,神魂飘离。

    许久,他终于离开她红滟滟的唇,额头抵着她的,眉心皱折,呼吸促急无章,瞧得出正用尽全身气力压抑着,一张方正黝黑的脸既弥足又渴望,他缓缓睁开眼,极近地望住气息同样凌乱的带弟,苦恼却又心甘情愿地低语&gt;

    “你骂吧,我知道你要骂我婬贼。”说完,忍不住又贴去啄了她的红唇。

    带弟抿着唇偏不说话,心口发痛,眼眶发热,眼睛眨也不肯眨,那模样很是固执,教人猜不透她到底是喜是悲?是恨他多、亦是爱他多了?

    李游龙认命地长声叹息,决定不去揣想了,大掌温柔地将她的脑袋瓜压向自己肩窝,与她交颈依偎。

    “亲亲…陪我看一会儿月亮吧,这儿的月亮虽比不上塞外浪漫,仍是美丽…我说故事给你听,若倦了,就安心睡吧,我会在身旁守着你,护着你,亲亲…”

    这一夜,带弟真的在男子怀中沉睡,好似走了很久、很远的路途,终于寻到歇息之处,她松懈一切戒备,纯然地在黑乡中悠游。

    然而,等待清醒,她已回到客栈厢房,映入眼帘的不是男子无赖般的笑容,而是大姐窦招弟担忧的脸庞…(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八章 英雄无主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gt;;/div&gt; 那是个奇特的夜晚。\\。r

    带弟发觉旷野上的月光在不知不觉间注入了心房,柔软中带着微微酸楚,将男子的笑与忧郁印在心田,流连不去。

    这是动了情吗?她大胆地问着自己,仍渴望有个声音给她确切的答复。

    对于这一晚她无故失踪,招弟软硬兼施,依然问不出个所以然。带弟不是不说,是真不知从何说起,解释了一件,就得解释第二件,其中牵扯着自己藏在心底的无数秘密,是羞涩的、复杂的,好难为情,她真的说不出口啊。

    而这一夜的冲击不仅仅如此而已。那男子将沉睡的带弟送回时,遭招弟横剑质问,他未解释什么,却将一柄名剑交由招弟,托她转交给“天下名捕”鹰雄。此把名剑便是鹰雄遍寻不获的“龙吟。”

    两姐妹虽然心思悸动,各有各的情怀,仍宁定心神领着四海众人继续走镖,出太行山麓往北,一路平顺,约莫十日左右,一行人安全地抵达目的地。回程时,在当地恰巧接到一支走往鄱阳的小镖,顺道多入了笔帐。

    回到九江,春的脚步已翩然离去,阳光加温,蝉鸣四处争锋,对四海镖局来说,这一年的夏来得好生震撼,也好生热闹。

    是的。震撼,且热闹。

    因与窦家大姑娘义结金兰的鹰雄遵守一年一会的信约,前来九江探望义妹招弟,二人在珍香楼上对饮话旧之际,却遭马帮的人偷袭,招弟被套绳锁住咽喉摔下楼,受伤昏迷,送回四海后震惊了窦家一家子大爷小姨子姑娘们,决定在九江设下天罗地网,让马帮余孽吃不完兜着走。

    至于热闹,还真不是寻常的热闹。那一位飘泊不定、来去无影的“天下名捕”竟因招弟身上的伤留在四海迟迟不走,他武艺高、酒量好,豪迈不拘小节,除养伤的招弟外,窦家的大小姑娘们三不五时缠在他身边,或学武功、或问江湖轶事,有时窦大海也掺上一脚,兴致高昂地斗起酒来,须知酒逢知己干杯少啊!光这个夏季,四海镖局地窖里百坛佳酿三分少其二。

    快活的时光感觉格外匆促,忽忽,这个夏就这么结束了,夏去秋来,步调寻常,鄱阳湖畔的几株枫染上嫣红颜色,随风播曳,将心型红叶吹落水面,荡呀荡地,在湖心悠旋…悠旋…然后,凝在薄薄冰霜当中,九江的冬已悄悄接近。

    今年的冬冷归冷、冻得人打哆嗦,却是绚烂万分、精彩绝伦。这全得归功于四海镖局,办了一个轰动鄱阳、连两湖也要震撼的比武招亲大会,赶着在年前为大姑娘窦招弟招个夫婿,此举结结实实炒热了九江大街小巷、饭馆茶楼,这个冬漫飘细雪,九江的百姓却热着一颗心。

    唉,好不容易,终于捱过今天的比武招亲了。招弟的厢房外,窦家众人在窗下排排蹲,全竖着耳朵细听房里动静,就怕打败群雄、由比武场地一路追着姑娘回来的鹰雄摆不平发怒的招弟。

    方才传出来的争执声真是吓人,不过这会儿又静了下来,双胞互地挤眉弄眼一番,两个鬼灵精悄悄地攀着窗子,在纸窗上戳了两个圆洞,贼兮兮地凑上眼。

    嘿、嘿、嘿、嘿…还不瞧得一清二楚吗!

    “阿紫,怎么样了?里头做什么?怎地没了声音?大姐还在哭吗?”来弟用气音问着,扯了扯盼紫的衣角。

    盼紫眼睛贴得更紧,舍不得离开,嘿嘿地道:“呼,没事没事,大姐拿乔,大哥总能搞定的。”招弟唤义兄为大哥,窦家姑娘们见大姐这么称呼鹰雄,管他结义不结义,全跟着叫大哥了。

    德男的脸亦是凑在纸窗上不肯下来,微哼了声。“什么大哥,是大姐夫啦!呵呵呵呵…大姐夫?我竟然有个大姐夫。二姐,我的二姐夫在哪里?”说到这儿,那笑意盈盈的脸儿转向蹲在一旁的带弟。

    心一促,带弟颊边略感燥意,斜睨了妹妹一眼,却不说话。

    “二姐夫”这个词古怪得救人不安呵,那是指…指将来娶了她的男子…带弟抿着唇,微微的惆怅搅进情绪中,心想,这回大姐会闹到要比武招亲,大半原因起自阿爹的冥顽不灵和固执己见,阿爹也清楚明白地说过,先是大姐,大姐的婚事底定后,再来就轮到她了,若自己没有心仪的对象,就要比照办理,也来个惊天动地的招亲大会。天啊!她不要、不要、不要呵…

    可,有什么办法吗?带弟沮丧地将下颚搁在弓起的双膝上,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想当初大姐不也奋力抵抗,费煞多少心思,到得最后,也只能乖乖顺从,但今日比武的过程浑归浑,状况百出,大姐到底找到心中所爱,她与大哥二人情意深重,彼此都将对方放在心里,是成就了一对有情人。

    而自己…谁会是她的有情人?思绪转到这儿,缓缓一顿,毫无预警地,一张黝黑而熟悉的男性面容陡然占据脑海,牙白而闪亮,酒涡浮动,他就这么闯进了胸怀,带弟不由得怔然,全然地措手不及。

    带弟…亲亲…嫁给我吧,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你说好不…

    男子汉大丈夫,我说过对你负责,到头来你是得嫁我的。

    我没想做什么,是犯贱,非来让你骂骂不可。

    若非是你,又有谁能如此伤我。

    我不是想轻薄你,我想…我真是喜爱你…

    他对她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记忆中翻腾,引得胸口酸痛,荡出一圈圈的涟漪。此刻想起他,没来由地,竟渴望他就在眼前,这般的思念她深藏心底,却受到今日情意大白的一对恋人所影响,悄然蔓延开来。

    此一时际,四海的管家何大叔由前头咚咚咚地仓皇跑来,刚现身,蹲在窗下的窦大海猛然回头,气极败坏地对他比手划脚,还不住地用气音道:“小声!小声!不要吵到里头!”

    里头正谈情说爱呢,呜呜,他窦大海不是九江八大媒婆所说的恶爹爹,他家的姑娘终于要嫁出去一个了。

    见状,何叔奔跑的动作陡顿,一脚还搁在半空,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地瞪着这群大爷、小姨子和大小姑娘们。

    “大爷…喂,大爷…”何叔见势甚快,跟着用气声唤着窦大海,又拼命地挥动手中一张拜帖。

    “谁啦!”窦大海的气音充满不耐,是压根儿地不想管。

    何叔无奈地吊了吊两道老眉,若继续用气音交谈,他真要没气儿了。摇摇头,他只得蹑手蹑脚地步近窦大海,挨着他老人家的耳朵叽哩咕噜一阵。

    霍然间…

    “你说什么!葯王!下聘!塞北三王会!要娶带弟!”

    窦大海惊天大吼,打散房里你侬我侬的氛围,也震傻了窗下一干人。

    ***

    美妇伫足在一位姑娘面前,温柔地道&gt;

    “你便是带弟吧…生得真俊,难怪龙儿要为你茶不思、饭不想了。”

    带弟定定地回望,一颗心跳得飞快,有些手足无措。

    “夫人,您…您是什么意思?”她轻声向着,虽满肚子疑惑,眸光却舍不得离开眼前一张仙姿玉容。这美妇有种高贵亲和的气质,笑时,雪颊上两个酒涡轻舞,给了带弟强烈的熟悉感。

    女子没回答她的问题,迳自瞅着,还拉着带弟的手,唇边的笑愈宋愈深。

    “龙儿自小在塞外长大,性子极野,豪迈不羁,草原上的姑娘对他好,他却从未对谁动心。”略偏着头,她柔声叹道:“你很好,往后有个姑娘管着他,他爹爹和我也就放心了。”

    这是在演哪一出戏啊?窦家一家子没谁看得懂,连素来精明算计的云姨也闹不明白了,怎么大姑娘招弟的婚事刚定,马上有人来对二姑娘带弟下聘?男方长相如何、脾性如何、家里以何营生、两人怎么认识…唉唉,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带弟就要嫁人了吗?

    “窦爷,我和拙荆是替小犬来向四海提亲的。”那威仪天生的男子终于解释。“他心仪府上的窦二姑娘,想娶二姑娘为妻。”

    窦大海浓眉淡拧,怔怔地问:“既是要娶小女为妻,为何他不亲自前来?”

    “龙儿他…”

    说时迟,这时快…

    “爹、阿娘!别说了!”男子明快的声音陡然闯入。闻声,大厅上的众人一致往门口望去,见一高大身影挤进羊群中,黝黑脸容风尘仆仆,正是李游龙。

    爹!阿娘!他是“葯王”之子。带弟小口微启。

    自春末那个夜晚,他带走她,二人沉浸在旷野的月光下,她的心弦轻轻颤动,余波荡漾着,每夜,当皎洁光辉洒下,她总要回想起那样的时刻。而今,他真在眼前,见他挤过羊群朝自己一步步迈近,带弟抿了抿唇儿,一时间两道充斥目眶,鼻子酸酸的,竟没来由地想哭。

    “龙儿你来得正好。你未来的泰山大人正问起你,快来拜见。”美妇人温柔且欢愉地招唤。想来李游龙那种“自个儿认定便好”的性子是遗传到了亲娘。

    “阿娘,爹…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李游龙略略环视了厅内与厅外,一脸气急败坏,又搔头又抹鼻子的,眉心打了好几个结。

    “替你求亲啊。齐吾尔那孩子说,你为窦家二姑娘发了疯、着了迷,你爱惨人家了。既然喜欢,为什么不行动?这门亲事阿娘替你开口。”

    他是喜欢,他也行动,还不止一次开口求亲,但人家姑娘始终没将他放在心上,又能如何?他试着放缓步伐,想扭转颓势,却未料及双亲由由塞北而来,直拜会四海镖局。

    “对!我是爱惨了她,为她发疯着迷,可要求亲,我自己来求。爹和娘这么做,无缘无故带来一堆东西,要吓着人家的。”他声音是平静下来了,内心却哀叹着,他的亲亲对他的态度才稍稍转好,今儿个一搅和,难道又得退回原点吗?

    忍不住瞄向带弟,那姑娘敛着眉垂首不语,一手握成小拳头,另一手则来回抚着腰间鸳鸯刀的柄首。她是在生气吗?恼恨他胡乱地把她推入这等尴尬场面。唉…李游龙啊李游龙,莫非你与她真难成双?

    此时大厅里是十分安静的,除了羊只“咩咩”叫声外,真是安静。

    除带弟外,四海的众人莫不拿着眼瞪住这位黝黑高大的汉子,毕竟是第一次听一个男子这样豪爽坦白、毫不避讳地在大家面前承诺心中所爱。

    听他直接而坚定地道:对!我是爱惨了她,为她发痴着迷。带弟唇一咬,泪已泛出眼眶,顺着匀称的脸颊滑下。

    “好!讲得好,我支援你!二姐夫!”盼紫率先倒戈,把抱在怀里的小羊儿丢开,双掌猛拍,比谁都激动。

    “对!好样儿的!呵呵,二姐夫…我竟然又有个二姐夫!”

    小金宝奋力“游”过绵羊海,圆润的脸儿在他面前东晃西晃,笑咪咪地问&gt;

    “二姐夫…你会喝酒不?我阿爹喜欢有酒量、有酒胆的汉子哩!唉,你追我家二姐肯定很辛苦,她什么话都藏在心底教人去猜,她说要,其实是不要,她说不要,其实是很想要的,唉唉唉,你懂不懂我说什么!你别气馁呵,不怕的,有咱们让你靠。”

    李游龙扯唇苦笑,适才目光一瞥,他已注意到带弟的泪,心中歉然懊恼,可现下围着这么多人,焦点全放在他们二人身上,他想对她静静地说几句话,想安慰她,却无从出口。他李游龙纵然是一厢情愿,也还不至于要借用双方的亲人向她加压力,逼她就范。

    他要娶她为妻,必定是她心甘情愿。

    忽地,他跨步趋前,坚定不容挣脱地握住带弟的手,一把扯了过来。

    “跟我走。”一言甫出,他挟着带弟奔出大厅,纵身一跃,在挤成团的绵羊海上踩点了一下,显露绝顶轻功,跟着,人已飞出石墙。

    “耶?”“咦?”“嗯?”“啊?”好样儿,说走便走,两人另寻住处幽会去啦!众人你瞧着找、我瞧着你,你又瞧着我、我又瞧着你,突然间,不知是谁先呵呵地笑出,笑声传染开来,还伴着羊儿咩咩叫声,一片喜气洋洋、和乐融融。

    窦大海笑咧了落腮胡中的嘴,视线由二人消失的方向收回,转而望向远从塞外到来的贵客,朗声道:“咱儿地窖里有几坛好酒,是难得的佳酿,不喝可惜,呵呵呵…亲家,咱们坐下来详谈吧。”

    哇哈哈哈哈…好个双喜临门!

    ***

    这一边,李游龙挟着带弟放马奔驰,约莫一刻钟,两人已来到鄱阳湖畔。

    冬雪在湖面上结着薄薄冰霜,湖畔的树枯叶尽落,寒鸦点点,而风透清冷,皆是萧瑟之意。

    翻身下马,李游龙二话不说将披风卸下,盖在她的巧肩上。

    “不要拒绝。”他话中竟带着微微落寞,大掌扳起带弟的下颚,静静瞧着。

    空气太过冰冷,两人的气息化作团团的白色烟雾,带弟迷迷蒙蒙地与他对视着,冲击尚在胸臆里翻转,颊上两片红晕,不知是因适才在马背上受冷风袭所致,亦或心绪激颤之因。

    “你…唉,拜托不要哭。”他长指抹去她颊上泪痕,眉峰成峦,咬了咬牙,双手陡地撤回,不再去碰触她。“对不起,我不知道找爹娘会、会…”话语顿下,他转过身面对霜冷湖面,仰天深深呼吸…

    “他们这么做绝无恶意,是听了我一个蒙族好友谈及你的事,才大老远由塞外赶来,想见见你。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script>s3();</script>

    带弟抬起手胡乱地抹了把脸,心绪虽紊乱复杂,但她清楚知道,绝非气恼着谁,她掉泪,是自然而然的,仿佛这么着,隐在胸口的莫名郁闷才能得解,才能驱散那抹奇异的心痛感觉。

    “原来你是‘葯王’之子,你从没说过。”半晌,她开口说话,选择了一个平静的话题,连嗓音也平和。

    李游龙微微扯唇,视线仍凝向一望无际的湖。“你没问。”对她,他何曾隐瞒?若她肯问一句,若她肯呵…

    说实话,带弟竟有些不习惯,他立在那儿瞧也不瞧她一眼,侧颜罩着淡淡寒霜,即使唇角微扬,那抹弧度却噙着阴郁,而长睫稍敛,掩去目中光芒。他想些什么?为什么语气淡如清水,不再像以往那样…那样…

    蓦然间,热气往脑门直冲,火般烧了上来,一项认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击中了她。

    噢…老天!她竟然…竟然在埋怨他为何不来抱抱她、亲吻她,不来腻在自己身边,不对她说出许多、许多的甜言蜜语!

    他总是唤她亲亲,说她是他心爱的、最最心爱的。带弟忆起他哄着她时的语调,柔软得像支歌,低低哑哑,充满震人心魂的温柔。为什么,他不说!

    带弟,你动了情了,是不?

    此际,她眸光氤氲地瞅着男子深思的侧颜,内心,大胆地、清晰地、直接而热烈地再问自己一遍,涟漪愈延愈大,一圈圈,将心湖上的冷霜震骇了,而急涌,填满方寸,在四肢百骸中蔓延…于是她知道了,这个问题无法等谁来缶诉你,答案便在自己心中,只能体会,尔后,懂得回报与珍藏。

    扯紧添加在肩上的披风,隐约闻到属于这男子熟悉而干净的气味,身子暖暖,心也暖暖,她想,是的,她是对他动情了。

    “你阿娘一定很疼你,她好美、好温柔,笑起来有两个跟你很像的酒涡,我…我很喜欢她。”脸蛋肯定红了,她咬着唇,下意识绞着小手。

    李游龙终于侧目瞧来,好似有些儿讶然,他浓眉略扬,却是不语。

    他不看她,她心里惆怅,他拿着她直瞧,她颊如霞烧,又觉得他还是不要看她好。唉,带弟,你真是个矛盾的姑娘呵!

    心思百转千折,最后她鼓起勇气,主动轻问&gt;

    “这阵子,你去了哪儿了?为什么不见踪影?三王会与蛇族那名女子的事已经圆满解决了吗?我…我…”她想,她心里其实是想见他的,总记得他黝黑脸上的笑,还有宽大胸怀的温暖,她还想问,他胸央上的伤痕仍痛着吗?她以鸳鸯刀伤了他,自己心里也好生不安…无奈初识情,脸皮又薄,她想归想,话到了嗓口偏就说不出来。

    真的不太一样,她是怎么了?李游龙怔怔思索,见她晕红了双颊,眉眼温驯,揉进某种奇异的东西,他向来直接热烈,叹息着,坦率得教人脸红地道&gt;

    “带弟…我现下心跳得好快,像打鼓一样,快要撞破胸骨了。你仰着小脸用这种眸光瞅着我,会让我想人非非,全身发热,会以为你正渴望着我,无言地邀请着我上前吻住你…”

    噢,这个可恶的男人,他、他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带弟又羞又恼,被他这么一说,再也不敢瞧他了,换她急着把脸转向湖面,深深地呼气、吸气。

    “你、你…”她紧捉住他的披风,忽地脚一跺,在他面前,清冷的模样隐去了,显露出少见的娇态。“你别胡思乱想!”又嘴硬。

    李游龙苦笑了两声。“我也知是自己胡思乱想。你心里又要臭骂我是婬贼了。”

    “李游龙…”轻唤了声,男子自嘲而忧郁的语气教她芳心抽痛。“我…我没骂你,你别胡思乱想!”只会要人家别胡思乱想,却什么事都藏在心底,偏要让人去猜。带弟呵,你真是个矛盾的姑娘…

    李游龙牵动嘴角,定定地瞧着,又不言语了。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有些奇异、有些难以捉摸,又有些醉人荡漾。片刻,带弟再次开口,今天的她主动了些,真不一样了。

    “你还没回答刚才的话。这些日子,你忙些什么?去了哪儿了?”

    “你真想知道?”

    带弟垂下眼睫,微微颔首,跟着旋过身,沿着湖岸缓步踏去。李游龙一怔,已下意识跟在姑娘的身后,亦步亦趋。

    “为什么?”他忽地问出,咄咄逼人。“你是关心我吗?是吗?带弟…分离的这些日子里,你可曾想起找?可曾祈望能再见一面?”他很想她呵,尤其在月色清明的夜晚,在旷野寂寥的风中,胸央上的刀痕隐隐作痛,教他不思念她也难。

    他问得直接,带弟步伐一顿,羞涩难以言明。

    她就是不会表达心思,无法将情意道出,她能大胆地对自己承认,她是想他、念他,但丰唇掀了掀,偏就对他说不出口。

    “你不想说就不要说,我、我不要听了。”有些恼羞成怒,带着点儿任性,她又是跺脚,头一扭,再度拾步往前走去。

    “带弟!”李游龙苦恼地喊着,一个箭步向前,大掌握住她的上臂陡然扳转过来,一瞧,怔住了,他把姑娘又给惹哭了。

    “放开啦!”她感到好丢脸,其实内心气自己比气他还多,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姐妹那么活泼明朗,原能轻易化解的关系却又陷进僵局。

    男子大掌一松,竟真的放开她了。李游龙完全按她的意思而行,是不想二人之间再起冲突,她珠泪儿一颗接着一颗,好似伤心到了极处,此时她说东,他是绝对不敢往西的。

    可没想到,他手一松,还退了一步,带弟不但没止住泪,反而哇地哭得更响。

    “带弟,别哭了,唉…你到底怎么了?”真要命!他头一甩,重重地叹了口气,“你骂吧、打吧,拿刀砍我吧,只要别哭,爱怎么就怎么,随便你了。”

    此话,真真适得其反。

    “我偏不骂你、偏不打你,我偏偏要哭!”带弟嚷着,忽地蹲下身去,梨花带泪的小脸埋进双膝,紧紧缩成一团。

    真的很要命!李游龙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他跟着蹲下,想合身抱住她却又迟疑,末了,只得颓然地压抑。

    “带弟,亲亲…跟我说说话好不好?别哭了。”

    “别理我,你走开啦!”

    “好好好,我走、我走…”

    “哇…”哭声再次变本加利。

    “带弟…”他还是伸出手抚触她颤动的巧肩,如连锁反应,突然间,那姑娘抬起上身直接扑进他怀里,藕臂主动抱住他的腰,小脸紧紧贴在他胸膛上…

    “你、你浑蛋啦,你真的走…我、我再也不睬你,永远也不睬你…”

    “带弟?”噢,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

    李游龙收缩双臂反抱住她,脑中锐光激现,心绪大震,待要问个清楚明白,不远处马匹凄厉嘶鸣,气氛一绷,二人闻声双双抬头…

    只见那匹骏马已气绝倒地,一旁,一抹艳红身影盈盈而立。

    此人何时前来?又静伫了多久?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鸳鸯会游龙_第九章 唯殉佳人_全本全文免费阅读;/h2&gt;;/div&gt; “小心。、qВ五 /”李游龙双目戒备地直视着面前的艳红女子,反射性动作,已将带弟推到自己身后。

    “她是谁?”带弟宁神低问,感觉出身旁男子瞬间进发的刚冷气势,来者不善,她手已自动按在腰间的鸳鸯刀上。

    李游龙脸微偏,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她呀…便是你觉得挺可怜的那位蛇族女子。”

    带弟轻呼一声,眸光不由得朝她望去,却与她对个正着。

    “姑娘,你为什么哭?是这个臭男人欺负你吗?”艳红女子声音极其软柔,说话之际,足不沾尘,身子轻轻往前飘进,轻功造诣已至巅峰。

    带弟欲要挺身而出,李游龙健臂横挡过来,硬将她塞在身后。

    “带弟,听话。”他从未用这么强硬的口气命令她。带弟一怔,教他的气势折服,竟乖乖贴着男子的虎背不动了。

    艳红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你过来,别害怕他。天下男子尽薄幸,他欺负你,我来替你讨公道。你说好不?”缓缓地,她绕到他们右侧,面向一片霜湖。

    “他没欺负我,他、他并非簿幸之人,不用前辈为我讨什么公道。”带弟冷静解释着,瞄向男子,见他唇角悄悄上扬,脸不禁红了。

    闻言,艳红女子似乎十分不悦,冷冷哼了一声,目光如箭。“愚蠢。”

    “嘿嘿,你心中痴念一个男子,人家明明无心于你,你却死赖着不放,这才叫作愚蠢。”李游龙双臂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状似无意,却以二人才听得见的声量悄悄又道:“等会儿我出手进攻,你趁机快走。”

    带弟一惊,小手扯紧他身后衣衫,抿着唇摇头。

    李游龙侧目死瞪了她一眼,颇为凶狠,他从没对她摆出这种凶神恶煞的模样。

    带弟毫不惧怕,眨着眼瞪回去,唇仍紧抿着。

    “听话。”他以唇型无声吐出,咬牙切齿。

    两人还“谈”不出个结果,那艳红女子忽地仰首娇笑,她以袖掩唇,姿态万千,接着笑声陡歇,她媚眸一荡,妖野地瞅了过来。

    “你率人捣毁我在太行山的地方、杀我手下、掀我的底牌,这些…我都可以不跟你计较,还能商量帮你个全尸。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偏要跟我提从前之事,呵呵呵,你说得对,我是痴念‘葯王’,他不爱我也就罢了,却要对其他女子动心,你说,恼不恼人?该不该死?”说这些话,半点儿也听不出怒气,仿佛遇上朋友,殷勤地谈相几句,这种感觉好生诡异。

    李游龙仍嘿嘿地笑,浑不在意的神态,内心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因带弟固执不走,一只小手硬是扯紧他的衣衫,须知此蛇族女武功高强,擅使毒,他丁点胜她的把握也没,唯有寻隙出手抢攻,或能掩护带弟安全脱走,可现下,他的亲亲又来同他闹意见!岂不急煞人!

    “恼了十数年了,你不累吗!我瞧前辈美貌如十来岁的小姑娘,半点没个老态,还惦着那个七老八十的‘葯王’干什么!放开怀吧,天下多得是宋玉潘安,还怕没人为前辈动心吗?”他故意将话愈扯愈远,心中苦思计量。

    今日情势凶险,若单只他一人,亦无所惧,无奈身边尚有一个姑娘,不论如何,他必得护她周全。

    “你嘴儿倒甜。”艳红女子明眸善睐,“待会几我会记得顺道割下你的舌浸蛇胆酒,或许,也就不那么苦了。”

    带弟瞧她举止,说不出的诡谲惊心,她不知李游龙转着什么心思,但这位蛇族女意欲再明显不过,非要取人性命不可,她万不能抛下他独自离去。

    对方纵使武艺高绝、深不可测,连他二人之力亦难抵挡,那今日她窦带弟就舍命相陪,与他共赴黄泉。

    思及此,带弟不觉忧伤,竟隐隐升起一抹难以言喻的甜蜜情怀,如此的冲击驱赶了一切的浑沌,心意更坚,她是真心想嫁他为妻了,若渡过此劫,他愿再一次求亲,她想,她便答应吧…

    可惜,李游龙自有想法。要突袭必得先扰乱对方心志、趁其不备。

    “前辈想割我的舌,是嫌我话多吧。干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说着,他暗将气劲周旋,一掌悄用力道握住扯紧自己衣衫的小手,狠狠拉开。忽地扬声道:“葯王就在左近!”话一落,双腿如弹簧,陡然飞跃。

    “你说…”艳红女子一愣,尚未回神,见那高大汉子凌于半空,双掌齐出。

    “李游龙!”带弟惊急大喊,刷地分刀在手。

    “带弟,走!”千钧一发,无从多说。

    那蛇族女双目细眯,李游龙掌风刚劲,突地袭到,她不及第一时间相迎,身子迅忽往后飘退,避开连环狂风似地进攻。

    这短短十来招内,带弟若一开始便拔腿奔驰,想安全逃脱不成问题,但她却立在原地,擎刀紧紧盯着,等着出手助攻的时机。

    “带弟!”李游龙怒吼,充满警告意味,拳脚招式连绵无尽,快打快攻,欲将蛇族女困在自己的掌风之下。他不知还能顶多久,但带弟真要不走,两人都无活路。“快走!”又喊。

    “不走!”带弟厉声回话,弓步上前,飞快地绕到艳红女子的左侧。

    “想走?没那么容易。”艳红女子媚媚一笑,忽地右手大翻,金光闪烁…

    毒!

    李游龙意识过来时已然太晚,半边面颊和胸膛突感灼痛,毒粉已沾上身躯。他闷哼一声,不去理睬,再催动内力时,半边躯体却开始泛麻,酸软得使不上劲。他心下大骇,利眼一抬,忽见一团火红迎面而来…

    “住手!”带弟跟着疾扑过来,可惜轻身功夫与蛇族女天差地别,她鸳鸯刀刷刷疾撩,尚未触及女子衣衫,后者双掌已“砰”地一响击中李游龙胸口。

    “不…”带弟急得快哭了,一旋,双刀便下狠招,欲将女子逼退。

    胸中郁结难当,一口血疾喷出来,而气息翻腾,李游龙结实地摔在地上,半边肌肤上的灼热感愈来愈严重,如火烧一般,他咬牙忍住,抬首见带弟挡在自己身前与那女子相斗,他呼呼喘气,心惊肉跳,明眼人一瞧便知蛇族女有意相让,若不,带弟双刀练得虽精,怎么也挡不住对方数十年内劲,更何况还那些神出鬼没的使毒技俩。

    思及此处,李游龙胆战心惊,硬是逼自己撑起身子,右颊上的炽热如细针刺人,几要睁不开眼。

    “你双刀练得不错,脾性也硬,小姑娘,我挺喜欢你的。”艳红女子纤指弹动,碰在带弟刀尖上,刀锋陡偏,带弟手腕发疼,虎口已震出血来。

    “葯王你来啦!快,快杀了她!”危急之际,李游龙胡乱喊了一句。

    “什么…”蛇族女一怔,迅速回首。

    “快走!”趁这千钧一发之刻,李游龙使尽全力扑前抓住带弟,正欲回身疾退,蛇族女已知自己受骗,她回头,柳眉凌扬,目中杀意陡锐。

    “留下吧!”火红身影霍然拔高,带弟只觉身后强大劲力逼迫而至,背心一凉,正要回首瞧清,一股力道不由分说地将她推开,便见李游龙旋身迎向那团艳红,“砰”地一声,双臂齐出硬对方掌风…

    “李游龙!”带弟和泪惊喊,眼睁睁瞧着他仰首喷出血箭,身躯往后平飞出去,跌破朔上薄霜,沉了下去。

    不、不…他不能有事!她不要他出事!她不要他死!

    什么也不管了,什么也顾不得了,带弟冲向霜湖,她要去救他,她要救他!

    “小姑娘,跟我走。”艳红女子轻飘飘靠近她,右手伸来要抓。

    “滚开!”带弟泪流不止,鸳鸯长刀翻花砍下,她不能被这蛇族女缠住,再迟,她就救不了他了。“滚开、滚开、滚开…”她连下三快招,心急如焚,招招狠厉,只想要对方别来牵绊。

    但带弟最后一式的左右抡刀尚未砍上,那艳红女子身躯竟紧紧一颤,暗器无声无息袭至,由后打入她的背心,在左胸前激进而出。

    “刁锦红。”男子沉沉喝出她的名字。身后,除四海镖局外,尚有其他援手分批赶至。

    艳红女子捂住胸口,背对着众人,嘴角微微上扬,溢出血丝。

    这些人的恩怨,纠纠缠缠,带弟理也不愿理会,她心里只惦着一人,那个黝黑的、温柔的、教她心酸心痛的男子。

    抛下双刀,她拔腿往湖的方向奔跑,“咚”地一声跳进湖中。

    “带弟,不可…”

    “二姐!”

    “二姑娘!”

    阿爹唤她,云姨也唤她,还有大姐和妹妹们,湖水冰寒冻人,漫进她耳中,模模糊糊,她知道他们在唤着她,焦急、惊疑、愕然、担忧…

    那一年的夏,她险些在鄱阳湖中溺毙,从此,便忘记如何在水中运用四肢。<script>s3();</script>

    她原是个中高手,泅水技巧是姐妹中最好的,她们都说,她身形姿态如鱼一般自在…如鱼一般自在…

    她一定要找到他。

    ***

    四海镖局渡过了在九江开张立局以来最忙碌紧凑的一日。

    一早,是大姑娘窦招弟万人空巷的比武招亲大会,比武规则临时被改,乱了一阵,终是好事多磨,有情人终成眷属。

    接着,才欢快四海要办喜事,前院大厅已教人下聘,搬来的礼盒叠得快要碰到屋顶,呈上的金银珠宝够在九江大街上连开二十家店铺,最要人掉眼珠的是那批挤满练武场子的丰毛羊,和挤不进场子的一批牛,而贵客竟是三王会里的头头,见面谈没几句,就把带弟直接认了当儿媳。

    然后,那个相传欲娶带弟为妻的男子终于现身,当着四海众位表明心意,说他爱惨带弟,为她痴心迷醉,当下,窦家整个倒戈过来,认了这位二姐夫。

    以为再来便是忙闺女儿出嫁之事,没料及更惊悚的还在后头,事情一波接一波,相连,接应不暇,而现下夜空清明,月娘遥挂,寒冷空气中揉进一丝温情,终能稍歇口气儿。

    后院厢房,荧荧,偌大的房中涌进不少人,或坐或站。

    床榻上,男子气若游丝,向来爱笑的薄唇轻抿着,惨白无一丝血色。

    一对中年夫妇挨在床边,那娇小的美妇不住地抚着亲儿的脸,哽咽地道&gt;

    “你是‘葯王’呵,既能解去龙儿身上的剧毒,为什么没法让他恢复原来的模样?他、他醒来要是知道自己变成这样子,他会伤心,会很伤心很伤心的…”

    “龙儿性情开阔,不会如此在意样貌。你为儿子心痛,我何尝不是?”中年男子叹道,撤回把脉的手。

    今日是齐吾尔率蒙族朋友快马来报,他们遭蛇族女座下四使婢袭击,激战中,由对方口中得知蛇族女另寻李游龙来了,他知李游龙往四海来,好不容易脱身,急急赶至四海镖局知会,怎料李游龙挟着他的亲亲不知躲在哪儿谈情说爱,众人在九江展开搜寻,来到鄱阳湖畔,仍是迟了一步。

    “亲家,贤婿的伤不碍事吧?若有何需要,万万别跟咱们客气。”窦大海关切地立于一旁,不仅是他,除云姨在大厅安顿齐吾尔带来的人马外,窦家大小姑娘全到齐了,招弟与鹰雄并肩而立,来弟、双胞和金宝儿亦挤在阿爹身边,而带弟却倚在脚边的床柱,小手浑然不觉地扯紧床帷,眸光瞬也不瞬地盯住那张昏沉的男子面容。

    他半边的脸,毁了。如被火灼过一般,那伤痕布在他颊上、颈上,此时他脱去上衣,胸口因断骨接续缠着厚厚绑带,那些露出来的肌理、单边肩胛和右臂亦星星点点全是毒粉留下的烧伤。

    好痛…带弟眉一拧,感觉烧向他的火亦朝自己袭来,而心这么痛。

    “龙儿所中的毒只在表面,要解毒并不困难,但这蛇族所炼制的毒粉已腐蚀肌理,造成这般伤痕,要恢复原貌是不可能了。”“葯王”沉稳冷静,一手安抚地握住妻子。“别哭了,龙儿没事。”

    “弄成这样还说没事!你啊…”美妇泪珠盈睫,语带怨怼,“为什么要认识那个蛇族女子?她、她把龙儿害成这样,还有谁家的姑娘肯嫁他…”

    此话一出,大伙儿愣了愣,“葯王”开口反驳&gt;

    “咱们不是才替龙儿定亲吗?你说这儿是什么话?”

    “窦家二姑娘生得俊,是花般的人品,现下龙儿毁容如此,说不准右臂也毁了,你忍心让人家姑娘这么嫁来吗?况且,这场婚约今天才起的头,也不见落实,我瞧…我瞧还是算了吧…咱们不能硬逼人家…”她边说边拭泪。

    带弟忽然心急了,倚着床柱的身子陡地站直,欲言又止。

    她与他的婚约虽来得教人措手不及,却似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心田,敲碎所有的迷惑和犹疑,而自己终是明白了真正的想望,她心中一直有他,从最初恨他、恼他、气他,无时不刻想以鸳鸯刀好好教训他,到得如今,她仍是恨他、恼他、气他,这种种的情绪流转,却又复上淡淡的温柔颜色,是每一夜仰望月光,思念一个男子时挥之不去的悸动。

    他会弄成这个地步,也是为了护她,今日见他受伤落水,回想起来,她都不知自己怎能那般镇定,在湖中,她沉入极深的水域,那一年溺水的恐惧悄然袭上,双腿下意识感到抽疼,直到…看见了他,随水流飘荡,脸容安详,他给了她力量,挣开了那一年夏所留下的心魇。

    她想要这段姻缘,是真心的,并不因他外表缺陷,便改变了心意,反而只会更加地怜惜他。

    “我…”她鼓足勇气正要启口,谁知窦大海比她还快,抢先发言&gt;

    “你们把九江四海瞧成什么啦!下聘任由你们下,婚约亦任由你们解?咱们四海虽是镖局人家,六个闺女儿打小就舞刀弄枪,跟着我这作爹的大江南北地走镖,但我窦大海告诉你们,咱们家闺女儿该守的规矩可不会比养在深闺里的姑娘少。如今,婚已定,聘也下了,咱们家带弟也不是光看外表的肤浅姑娘,你们这么说话简直侮辱人!”管他妈什么三王会、四王会,这么小看人就不行。

    “窦爷,亲家,咱们没这个意思,只是龙儿他、他…唉,若方才言语得罪,请莫见怪,实在对不住。”“葯王”摇了摇头,稍顿,双目陡抬,瞧向一直静默不语、内心却紊乱澎湃的带弟,沉静问出&gt;

    “二姑娘自己的意思又是如何?”

    房中众人目光全凝向她,等待着。带弟往前跨出一步,心中早有确切的答复,她深深吸了口气,清容坚定,亦沉静道出;

    “婚事自由阿爹作主,我嫁他。”

    ***

    水好冷、沁人心骨,可肤上却附着一层疼,像煨过火的针,一下下,绵绵密密,又如沾上蜜糖的蚂蚁,流连不走,奇痒难受。

    “别动!”他下意识想抬手往脸上抓去,有人按住他的掌,是个姑娘,他记得她的声音,是他的亲亲。

    “我知道你伤口会痒,你别动,我上葯呢,这葯是你爹爹独创的,涂上后待会儿就不痒了。”

    那声音亲和得不像真的,教他受宠若惊,迷惘之际,沁凉的触感在颊上、颈上游移,接着是胸和臂膀,她在为他上葯,他受伤了?伤得很重吗?

    陡地,记忆清明,他睁开双目,记起了一切。

    房中,光线充足,阳光缕缕透过纸窗,连飘在空气中的浮尘都瞧得一清二楚。床边有一个姑娘,挨过身子,用指尖挑起葯,力道适中地在他锁骨处画圈圈。

    他静默地瞅着,不太真实,直到姑娘察觉了,抬起秀致小脸,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

    “李游龙,你真醒了!”她喜悦眨眼,忍不住趋向前去,见男子双瞳明朗,里头映着两个自己,唇边的笑跟着加深。“已经昏睡一日夜,你终于肯醒了…”

    “带弟…你、你没受伤,好好的,我心就不痛了…”他叹了一声。

    他心不痛,她却是心魂欲裂,回想当时,见他伤重吐血、命在旦夕,带弟直觉像被谁掐住颈喉,一口气上下难移,原来她已这么、这么地在意他呵…

    “你摔进湖中,那个蛇族女子要我跟着她去,是那个齐吾尔前来四海知会,你阿爹和我阿爹这才率人寻到咱们…”

    “那名女子如何了?我爹对她下杀手吗?”

    带弟摇头。“她胸口中了你爹爹的暗器,受伤颇重,后教齐吾尔的手下擒住,已让几位蒙族朋友先行带往塞外去了。”

    闻言,李游龙颁首,了然启口:“齐吾尔是塞北三王会的人,更是蒙古族的族长,如此为之,是为查清另一椿恩怨。”他忽地呵呵笑出,有些自嘲:“人说祸害遗千年,我记得自己被她打飞落人湖中,竟然还能捡回一条命?”

    “嘿嘿,二姐夫,这你就得感谢我家二姐啦!”

    异口同声。接着,房门大刺刺被推了开来,一对面容相同的小姑娘大步跨进,手中各端着个大托盘,摆满几色莱肴,有汤有茶,着实丰盛。

    “你们喊我什么?”李游龙其实听得一清二楚,会试探地再问,是因为注意到带弟的反应,这对小姑娘这么称呼他,按以往惯例,她绝对是不允的,跟着脸红发怒、要冷声地斥喝、要努力地与他撇清关系。但现下,那张俏脸红是红了,嫣嫣粉粉的,可人极了,却是单纯的羞涩情怀,她、她…怎地不一样了?

    “喊你二姐夫啊!”盼紫笑嘻嘻地道,与德男将菜肴摆满桌面。

    喔喔喔…他的亲亲真的没生气,只是迳垂着螓首,两手在膝上绞着。他做了什么好事!老天开始怜悯他的一片痴心吗?头昏啊…兴奋得头发昏!

    “关于二姐夫刚才那个问题呢,二姐肯定没告诉你对不对?唉,我家这位二姐是这个样子的,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不说。她呀,见你受伤落入湖中,人跟着也跳进湖里了,根本不顾自己已忘记泅泳技巧。”盼紫挑了下短发,随意道出,却深深震撼了李游龙。

    “你跳下去救我?”他瞪住床边女子,嗓音略扬:“你根本不识水性!”他明明记得当年过白芒渡,她教一个鬼脸吓得跌落江中,还是他救她上来的。

    “我识得。我、我只是忘了,不过现下又想起来了。”带弟抬起头反驳,双颊的颜色真是好看,见他目光灼热,心中不由得一热,又赶忙撇开头。

    李游龙几要瞧痴,不禁忆起二人湖畔谈话,她没来由地哭泣,怎么哄也不听,还主动扑进他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际,说了些模棱两可、教人费疑猜的话。

    “你、你是为了护我才伤成这样,你摔进湖中,我自然是要跳下去救你的,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你别这么瞧我。”带弟努力让声音持平,在妹妹面前,她总得维持点姐姐的尊严。

    李游龙有点教她搅浑了,闹不懂她对他到底有无情意,心想,若她是为顾及道义才人湖中救他,才委曲自己在床边伺候,为他敷葯,对他和颜悦色的话,那…大可不必,他李游龙虽痴恋于她,却不需她任何的施舍。

    “带弟,我有事要问…”他倾身握住她膝上的手,一动,自己竟愣住了,眼光瞄到右上臂的肌肤。不,那不是肌肤,他的皮肤已经不见了,被腐蚀得坑坑疤疤,泛着诡异的殷红。

    “李游龙…怎么了?”带弟紧声问,见他神情一凝,知道他已发觉那毒粉在自己身上所遗留的痕迹了。

    慢慢地,他始起左手碰触自己右臂,仿佛想确定什么,又慢慢地往肩胛移去,适才,她将清凉葯膏敷存泛痒的伤处,便是这身毒伤?那…他的脸?手指延着颈项一路上移,在自己右颊上摸紊,再不是寻常肌肤。

    “给找镜子。”他道,平静低沉,目光如炬。

    “呃…”盼紫和德男立在桌旁,亦感受到气氛凝滞,四只眼圆溜溜地转儿。

    带弟抿了抿唇,浑不在意地道:“你爹爹已解去你身上的毒,至于那些伤痕是遭毒粉腐蚀所至,没法儿医,永远是这个模样。”她才不管他心里作何感想,他丑也好、俊也好,反正…反正是要嫁给他了啦!

    “喔,对啦,葯还没上完。”她轻呼一声,小手伸了过来。

    李游龙陡然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碰触自己,静静又道:“给我镜子。”她手腕皓白,他的五指黝黑,明显不同,似意识到什么,他连忙松开对她的掌握,胸腔一股闷气流旋,如压着千斤重石。

    带弟凝向他,固执地道:“我还没帮你上完葯。”

    “镜子。”他冷静的声音微微龟裂。

    “没有。”她干脆地回,眼眸眨也不眨。

    “你骗人!”

    “我们家穷,买不起镜子。”好!说得铿锵有力。害得一旁观望的双胞赶紧用手捂住嘴,怕隐忍不住耍笑出来。

    李游龙喘着气,胸腔断骨虽接续上,敷用“葯王”独门金创葯,仍泛着疼。但他可不想这么受制于人,捧着胸,咬牙掀被下床。

    “李游龙,你干什么!回去躺好!我叫你回去躺好!你听见没有?”带弟焦急嚷着,想压制他躺下却又不敢,怕一不小心弄痛他。她这么对他斥喝,倒像回到以往二人相处的模样了,只是感情却大大不同,她对他动情、为他心痛,即使出声怒斥,也包怀浓浓的关切。

    “呃…姐夫,你、你还是回去躺着,呃…那个二姐快哭啦…”盼紫和德男像要逮小鸡、小羊似地张臂围住男子,一边低声下气地提点。

    李游龙脸色苍白,就是不回床上,眼角余光瞄向一旁木架上的脸盆,他冲了过去,俯身垂视,终于,他在水面上瞧见了自己的脸。

    他成了什么!半面郎君!乍现的感觉并非为自己难过、为一张相皮惊惧,美与丑在他心中并不十分重要,待人如是,待己亦如是,更何况他是个性情开阔的男儿汉,绝不会因面容受毁而痛苦伤怀,能伤他的,是那份很浓、很重、很难堪的失意…

    他的亲亲待他好,全是为着这些毒伤吧。

    是怜悯他、同情他,才委屈自己对他施舍吗?

    他李游龙渴求的是她的真心情意,他不怕等、不怕厚着脸皮去求,不怕她对他不假辞色,但是,若她心中无他的影儿,纵使得到佳人,又有何意义?

    他要的是她心甘情愿的相随。

    “李游龙…”带弟望着他颓然的肩背,心一痛,珠泪盈睫。自识得他,她真的变得很爱哭。

    “二姐夫,你怎样了?瞧,你把二姐惹哭了。唉唉,你们俩儿到底怎么啦!”双胞胎搔搔头,真搞不懂眼前这对儿。

    “别喊我二姐夫,我不是你们的二姐夫。”缓慢而坚定,他旋过身躯,竟微微露笑,声音仍是平静无波。目光在带弟红着眼眶的小脸上停驻了会儿,他心也痛,想如以往这么哄她、抱她,咬了咬牙,终于忍下。

    德男不明究理地道:“为什么你不是二姐夫?你明明就是啊?聘都下好了。”

    盼紫点头如捣蒜。“葯王亲家本来是要退婚的,说你受了伤、变成丑八怪,不忍让二姐嫁你,可是我家阿爹硬不让退婚,还是作主非把二姐嫁你不成的。本来嘛,是俊是丑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是为二姐才伤成这样,我只觉得二姐夫好英勇喔!真是帅呆了!”

    这会儿换德男点头如捣蒜,双目还发出崇拜的光芒。

    只是这些话人了李游龙耳中,又自有一番想法了。

    他苦苦一笑,心如刀割,落寞地对带弟道:“我这身毒伤,你无须耿耿于怀,亦不必为了顾及道义,如此地委屈自己。你顺从你阿爹的主意答应这门婚事,心里肯定要不畅快的…你、你别忧心,他不让退亲,我让。”眉峰皱折,他气息沉重了起来,感觉胸口愈来愈痛,勉强又道&gt;

    “是我不想高攀,而非你不肯下嫁,你、你可不可以别哭了…”他都这么说了,她还哭个什么劲儿,害他全身都痛了起来,没一处舒坦。

    带弟是哭,盯着他狠狠地掉泪,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误解。双胞胎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了,因为从没见过这样的二姐。

    “李游龙,你、你没良心!”喊了一句,带弟抹着泪冲出房外。

    没头没脑地又被骂了。他没良心!他就是太有良心了,才逼迫着自己放手,天知道他心多痛,都淌出一大缸血了。李游龙神情苦闷到了极点。

    而双胞胎愣在一旁,内心同叹,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瓜啦!(全本全文免费阅读 5)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