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间，陆嘉难得清闲。
虽然府上是宴请三日，原本陆嘉是忙得脚不沾地。
可此前二老爷说要在老太太跟前尽孝心，自告奋勇要准备晚宴。
这事儿是率先跟尚书府的当家人陆谚说的，陆谚听闻弟弟一片孝心，也就点头答应了。
再回到陆嘉耳朵里的时候，她倒是乐得清闲。
中觉起来之后，便见苏芦在门外轻轻掀起帘子来：“姑娘，管事的赖婆子来了。”
得了允进了门来，那赖婆子回话说：“宴席备下了，二太太请姑娘过去瞧瞧。”
陆嘉哦一声，起身便朝着正堂去。
席面还未准备好，如今时候还早得很。
只见李夫人身边的大丫头谷雨上前来，双手将菜单递给跟在陆嘉身后的苏芦。
谷雨轻轻道：“这是今晚的单子，我们太太今儿身子不适，没心力一一照看。
吩咐婢子一定请姑娘先过目，若有什么意见也尽管说，有什么菜式不妥的，咱们也尽快换了，今晚都是老爷们的同僚来吃酒，千万不能出了差错。”
苏芦稍躬身将单子递给陆嘉。
陆嘉施施然接过单子来，眼睛扫过单子只觉得有些怪，上面写的不是‘草堂八素’，就是‘苦尽甘来’，再多也就是‘九华佛光’这一看就很标准的寺院菜的名称。
陆嘉问：“今儿是爷们吃酒，怎么准备的都是素斋？”
素菜配酒，哪儿可能尽兴呢？
谷雨回应道：“这是因为二老爷吩咐下的，说是老
太太礼佛慈悲，今儿为讨老太太高兴，准备的都是素斋。听说这些时日来，老太太胃口不好，昨儿的席面也是只吃了一点儿……
大家喝不喝酒也不打紧，最主要是老太太能多吃一些。”
陆嘉点了点头：“既如此就按二叔说得办吧。”
女席都在暖厅里，今日陪同的也就是老太太的几个闺中老友，再者就是各家的几个小辈陪着。
如华康长公主之类的，断然没有陪同三天的道理。
因鲁国公夫人这位崔老太太经年的老姐妹来赴宴，这么多年难得能聚在一块，崔老太太兴致很高。
二太太李薰亲自布菜。
陆嘉观察着，崔老太太果真多吃了许多。
今日的斋菜很是爽口，也做到了以素乱荤的境界，香而不腻，很是考究。
丞相府的孙媳妇沈平邑趁着敬酒的功夫，上前来笑问：“也不知道府上是什么人这么巧的心思，竟然能寻到这么厉害的斋菜师父，老寿星也不要藏着掖着，只告诉了我们，将来有了机会我们也请来府上做上一两顿的，请客也不至于寒碜了去。”
“三丫头，”崔老太太听得高兴，朝着边上的陆嘉开口问道：“你去哪儿找了这个斋菜师父来？快些告诉几位夫人吧，瞧她们馋的。”
陆嘉眨巴眨巴眼站起身：“回祖母，这是二婶的功劳，嘉儿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有如此精湛的本事，能把斋菜做得大家都赞不绝口。”
她原以为是李薰找
来的人，但没曾想当大家将目光落在李薰身上时，李薰反而又是局促：“我也不知道，近日来我不太爽利，这都是二老爷寻的人。”
说话间，正巧碰上陆谚和陆讯兄弟二人敬酒来。
崔老太太将陆讯留下，含着笑打趣般又问了一遍，她实在也好奇得很。
这些年，她吃了无数家的斋饭，却唯有这一顿她会觉得实在好吃。
更想提议将来把这做斋饭的师父留在陆府之内。
陆讯抬起头来，只问：“母亲，这斋饭果真能入母亲的法眼么？”
崔老太太点了点头：“做得很好，我老婆子难得有几分胃口来。
单说这一份素鸭肉，我以往吃的也很好，却没有今儿吃得，这么有味道。”
说罢，她笑着道：“做这斋饭的师父是什么人，请他上来，我有赏，还有些问题要问他。”
陆讯却支吾了起来：“能入老太太法眼便是这些物什的福气了，怎么还敢想着有赏呢？”
这话说得有些怪，陆嘉看着陆讯，稍皱眉。
像是在欲擒故纵。
崔老太太果然在好奇心下又催促了一遍。
陆讯叹了一口气：“人是在咱们府上，但请母亲见了不要生气才是。”
说罢便吩咐小厮将人带上来。
来的是一个骨架纤细的人物，身量不高，戴着长长的帷帽。
不同寻常的白纱帷帽，而是黑漆漆的帷幔，果真叫人看不见半点容貌。
身上穿得衣服是和尚的僧袍，灰扑扑的，但胜在看上去干
净。
这个人一进门，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朝着老太太的位置跪下磕头。
芊芊素手交叠于身前，匍匐下拜，是为女子礼。
优雅得无可挑剔，像是世家小姐。
崔老太太觉得奇怪：“瞧着身量，年纪应当不大，看着礼数，应当也是官家小姐，怎么不说话？
好孩子，你可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将帷帽脱下吧。”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诡异的静谧氛围，正当众人以为这人是个哑巴的时候，那跪在地上的人突然开口：“无颜见祖母，不敢脱帽。”
李薰脸色一寒。
陆嘉也将目光盯在了跪在地上的女子身上，这声音，像极了当年被赶到庄子上去带发修行的陆容。
崔老太太目光稍滞。
不知不觉，陆容在地上跪了十来个呼吸。
陆讯站在边上，不似当年急于开口辩解，但他也没有将目光落在李薰身上，而是直勾勾看着陆嘉的位置，像是在提防些什么似的。
边上的鲁国公夫人不知缘故，抬眼对着崔老太太忧愁道：“怪可怜的，叫她起来吧。”
崔老太太才是扯出一个笑容来：“起来吧。”
哪曾想陆容却不起来，只是跪在原地。
鲁国公夫人看不过去，示意身边的小婢上前去搀扶。
“我来，不是为了别的，也不是想要祖母不乐，我是来给祖母祝寿的，”陆容却避开动作，朝着崔老太太又是一拜：“不孝孙女陆容，祝祖母寿比南山。
容儿没有家私，也无聪慧，
无从献礼，故而做了一桌子菜来，希望祖母喜欢。
容儿走了，祖母也要保重。”
陆容没有掀开帷帽，看听那稍稍哽咽的语气，也能知道帷帽下的表情是何等的‘可怜’
陆嘉坐在边上，在心里翻了一个白眼：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好一个以退为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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