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亮，希普搁浅在海滩上，吐着连环泡泡。鱼眼信使清点旅费，猎魔人部队将魔法装备运上希普的背脊，一切有条不紊。
奥林也换上了便于航海的宽松服装，在靴子上加了崭新的绑带，他停在希普身边，说：“真没想到，两百年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希普说：“是啊，是啊，要是没那个私生子就更好了。”
奥林转过身，雷甘在沙滩尽头出现，身边跟着一个少年，正是“神判决斗”第三场时，和奥林对阵的狄斐。
奥林笑了笑，赶到雷甘面前，说：“有劳执政官前来送行。”
没等雷甘说话，狄斐先“哼”了一声。
“怎么了小朋友，衣服多得穿不完？”奥林打了个响指，几个火星喷射而出，惊得狄斐操起长剑要砍。
“够了，”雷甘喝止狄斐。
狄斐咧了咧嘴，绕过他们往希普跑去。
奥林不由想起昨天下午在希普身上修建船舱时，执政官雷甘前来造访。雷甘称狄斐非要前往祖登，挑战恶魔女皇尤瑞尔、赢得战功，成为和执政官一样的领袖。
虽然尤瑞尔的魔法都是奥林教的，但论打仗的实力，她凭着两百年的经验更胜一筹。奥林让雷甘回去劝劝狄斐，雷甘摊手，说狄斐热衷艾洛温恶魔传说已久，每个月有一半军饷拿来买艾洛温小说和恶魔制品。就算雷甘不许，他也会趁机前去。
雷甘只得拉下脸，恳求奥林照应，毕竟狄斐还是个孩子。
奥林望着狄斐，觉得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等到狄斐跑远，雷甘停在奥林身边，说：“送走希普可以说是美事一桩了，我得谢你。”
念及雷甘过往没有直接的成果。称送走希普为唯一的政绩也不为过。
奥林说：“你和希普的关系紧张，我又正好用得上他，不如成人之美。”
雷甘说：“我在家乡曾经和海□□战，后来经历变故到迪兰来，没想到过了几年，家乡荒废、海兽也活动到此，可以说是冤家路窄。”
奥林问：“你为何离开家乡？”
雷甘犹豫一下，说：“为了战功。”
难怪狄斐会受他的影响，奥林想着。
这时，卡拉斯的声音传来：“奥林，要出发啦，快到希普陛下这边来——”
奥林对卡拉斯挥挥手，转向雷甘说：“你现在已经是一国的执政官，好好治理国家。如果我的君主对迪兰的货品满意，未来两国建交、开展贸易，都有希望。”
“好！”
雷甘伸出手，奥林回了强有力的一握。他刚要走，又想起来无处发泄的抱怨，就回头对雷甘说：“另外，把城市道路重新规划一下，便于运输。”
“我明白。”雷甘回答。
奥林向希普去了，他转转手腕，落到希普背上的最高处，望向迪兰的土地、他重生的地方：棕猫和黑猫嬉戏，奎恩的魔法店铺在蒂朵的张罗下重新开张，美丽的魔偶在开业庆典上舞蹈，蒂朵看着魔偶，止不住笑意；猎魔人重新颁布、张贴魔法条例；宫廷也在招聘新的史官。
奥林舒了一口气，向下看去。海兽背上座无虚席，随着波涛、浪花、告别的呼喊，希普调转方向，向大洋深处游去。
*
奥林修建的“船舱”和传统的不同，是基于海兽希普的体格进行的，故而希普的感受是航行的关键。“船舱”有三层，第一层紧贴希普的皮肤，作为和旅客的隔离层；第二层是起居层，用于常规的寝室；第三层在最上，是晾晒和烹调的场所。
建造“船舱”时，奥林和雷甘约定：他在海上作为船长，有权号令出征的猎魔人。猎魔人另有主管，是一名叫兰纳尔的男子，刚刚晋升到大队长。
起航后，奥林请兰纳尔安排了轮班执勤的队伍、和希普打个招呼，就回到舱室休息了。
奥林似乎又回到了他作为工程主管号令下属的时代，但此刻又有所不同：没有众神和皇帝的监管，他和人类的相处甚至还多了些愉快。奥林想着，打开舱室的门。
相对他们在蒂朵那里的出租屋，舱室简朴了不少，多数是卡拉斯的打包行李。奥林坐在下铺床上，望着卡拉斯匆忙收拾的背影，说：“没想到你会跟来，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都不要了。”
得知睡神诅咒的第二天，卡拉斯就向宫廷辞去了史官的职位、用存款提前还清分期债务，决意陪奥林前往祖登。
卡拉斯“嗯”了一声，展开床单，舱室里顿时充满熟悉的花香。
奥林吸了一口，香气充溢鼻腔。然而宝物也没有，现钱也没有，想回应卡拉斯的心意，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卡拉斯拿着床单向奥林过来，奥林赶紧起身、让他铺床。等待卡拉斯布置的时候，奥林随手拿起一本打开的手记翻了翻，那是卡拉斯为了编年史准备的草稿，通篇都是密密麻麻的字，偶有几处空白，标记着“缺少画像”。
——有办法了。
奥林放下手稿，对卡拉斯说：“手记里缺少的画像，我现在帮你补上。”
卡拉斯放下床单，问：“那些画像我以为要到艾洛温才能见到，现在……可以吗？”
奥林点点头，说：“家里人的相貌我还记得，先帮你画一些肖像，到了祖登见到我哥哥，可以比对……看他有没有秃。”
卡拉斯一头栽到床上，捧腹大笑。奥林眨眨眼，奇异于自己怎么把玩笑说出来了。
希普的航行稳如大地。奥林拿起纸笔，凭着记忆迅速绘制了一张画像，送到卡拉斯面前。
画像上的恶魔高大英武，胸膛宽阔，双腿修长，头顶的双角挺拔如山，背上漆黑的羽翼遮天蔽日。
“哦！真是一位英俊的皇族！”卡拉斯不由感叹。
“你可从没说过我好看啊，”奥林伸出腿，在卡拉斯脚旁碰了碰。
卡拉斯注视着画像，缓慢地说：“你一定很喜欢哥哥，所以才把他画得这么英俊。”
奥林苦笑一声，说：“我上次见到他时，他就是这样的。那时国家还比较稳定，让他劳心费神的事情少，所以保养得不错。”
卡拉斯双手接过画像，打开书，翻找了几次才确认合适的纸张大小和厚度，把画像夹到书里。
晚间，卡拉斯不堪旅途劳累、早早入睡了，他像猫一样蜷在床上，只露个脑袋在毯子外。奥林坐在床边，望向窗外的大海，拈过卡拉斯细软的头发把玩起来。
在艾洛温的时候，奥林的每一段感情都被繁忙公务打断。重生至今的短暂相识，卡拉斯居然为他背井离乡、在这无垠的海中飘往征战的异国。
奥林的左眼又模糊起来，他交叉双手，轻声祈祷：“感谢无常的命运，把这年轻人送到我身边。”
等到视野恢复，奥林对着手记上的空白逐一绘制起来。浪涛混杂着卡拉斯的呼吸声，淡淡的花香融合咸腥的海风，与无眠夜晚相融。
羽毛笔在奥林手中飘飞，纸上显现开国女皇菲丽艾娅的面容，她头戴黄金冠，表情充满自信；降临东南大陆的无数神灵，或有形或无形；艾洛温帝国的雄伟城邦，横贯大陆、连绵不断。
天色渐明，奥林画到了睡神神殿，他对空气呸了一口，停下笔。这时卡拉斯翻了个身，几乎从床上滑下。奥林伸手接住，卡拉斯像猫一样滑到他怀里。他搂住卡拉斯，聆听睡梦中的呢喃，这样一来，诅咒也变得可以忍受了。
旅途顺利，随着航程的推进，空气中的魔力浓度越来越高，奥林体内的魔力也渐渐满盈，令他神清气爽。奥林确信，这片大陆是适宜恶魔生存的土壤，哥哥艾因就在不远的地方。
终于，第四天的清晨，西方大陆的海岸线出现了。
奥林找到兰纳尔，让他安排探路。兰纳尔清点人员，从希普身侧放下小船，向大陆驶去。
没过多久，探路者返航，回报登陆点。奥林即刻和希普前往，那是一处海滩，背靠山脉，海滩上有破损的围墙工事和烧火痕迹，更有高耸的砂砾柱群，形成类似环的形状，那是雷电魔法留下的痕迹。这个沙滩几天前经过战斗，交战双方已经离去。山里有个小型岩洞，刚好存货。
奥林即刻安排登陆，让希普搁浅，猎魔人有条不紊地从希普身上下来扎营，海滩上渐渐布满浅色的帐篷。
希普问奥林：“你要怎么找到艾因陛下。”
奥林从鳞片的夹层中取出一根油亮的黑色羽毛，他打了个响指，羽毛直直地指向东方。奥林翻转手腕，魔力在手心跳跃着，形成模糊不清的图像。证明艾因虽然在祖登，但离他起码有一天的路程。
奥林对希普说：“我请陛下过来，你暂且在周围潜伏。如有战事，有太阳的时候我找你，没有太阳的时候，随从卡拉斯为我代行。”
希普说：“竟然让人代理？你越来越奇怪了。”
两百年前，奥林每次呼唤希普都在午夜。为了保证合作稳固，奥林需要亲自和希普会面商谈。
奥林苦笑一声，说：“不用多想，反正你见不到他。”
希普不置可否，一摆尾巴潜入海中。
奥林布好屏障，割破手指，在地上一笔一划地绘制魔法阵。法阵的主体形状是顺时针的环，供品有黑色羽毛和鹰爪，这些都是在迪兰时在奎恩那里买的，算是没赶上开张庆典的补偿。
奥林现出原形，展开双翼，发出满足的叹息。形体变化必定伴随着魔力的消耗，先前在魔力稀薄的迪兰只能依靠仪式的力量，而祖登的环境充满了天然的魔力。
宜居的环境、注定相见的亲人、可爱的伴侣，要是没有睡神的诅咒，奥林几乎想说“感谢诸神”了。
他笑了笑，对沙滩呼喊卡拉斯的名字。
卡拉斯请狄斐帮忙安置行李，立刻赶了过来。
在海上时，卡拉斯见到猎魔人之中有先前“神判决斗”的对手，担心奥林遭到为难，就先行打点。狄斐毕竟是个少年，卡拉斯讲述的艾洛温神话让他心醉神迷，帮忙也就不在话下了。
奥林抬起手，沙滩上鲜血和黄金交织出环形的纹样，正是“呼唤”仪式的魔法阵。
五百年前、艾洛温女皇菲莉艾雅倾尽国力，布下隆重的 “呼神仪式”，获得命运神莫伊拉的垂青，命运神随后降临艾洛温，为菲丽艾娅的子女降下永恒的庇佑。“呼神仪式”也流传下来，简化为“呼唤”仪式。
奥林抬起自己的双翼，暗红色的皮翼上浮起顺时针的黄金环，不用说，必定是艾因两百年前埋葬奥林时留下的。
奥林等卡拉斯过来，递给他一把短剑，卡拉斯说：“帮我把黄金环剪下来，两边。”
既然要呼唤，仪式的供品必然是和被呼唤者有联系的物品。奥林的双翼印有艾因的徽记，他更是艾因同父同母的弟弟，没有比这印有金环的皮翼更好的供品了。仪式距离被呼唤者越远，需要的供品越多、形势越隆重，剪下两侧金环也在情理之中。
卡拉斯望着奥林的双翼，那是一双类似蝙蝠的皮翼，呈现尖尖窄窄的三角形，有如礼服的下摆。和奥林的体格相比，太小了点。卡拉斯摸过这双皮翼，翼膜轻薄，法兰绒一般柔软。
卡拉斯接过短剑，扔到地上，说：“你身上已有了不眠的诅咒，还要受苦！”
奥林捡起短剑，递向卡拉斯，说：“很快就会长出来。就是长的时候会掉毛。不过没有腿毛珍贵，掉就掉了。”
卡拉斯没有接，说：“我不要你用仪式，我想办法。”
奥林说：“不用仪式，还亲自去找艾因陛下？”
传闻艾因和尤瑞尔女皇在祖登交战，众人登陆海滩时就发现了雷电魔法轰击的痕迹。在场的人本来都没来过祖登，带着沉重的货物不说，更有随时遭遇战争的危险。奥林想使用仪式呼唤占据地利的艾因前来，也是合情合理。
卡拉斯沉思片刻，说：“这个仪式是‘召唤’的弱化，请为我提供魔力，让我来吧。”
“好想法！”奥林低声惊呼，魔法原理的推测也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他们最合适的救兵似乎近在眼前了。奥林脑中瞬间浮起他和卡拉斯在皇宫中漫步的情形，流水淙淙、玫瑰芬芳，远处护卫林立，可爱的人依偎在他身边，和猫一样柔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