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乖地被沈夜牵着手,和他一起回到大祭司寝殿。这里依旧四下冰冷,我胸口却忽然泛起一丝轻微的涟漪……说不上究竟是激动,亦或寒冷。

    沈夜瞬间察觉了,他握紧我微微颤抖的手,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很冷?”

    我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其实我的“冷”多半是心理上的,我的本性与初七更相合,是以一点也不想装可怜来欺骗他,所谓“冰冷”的这种感觉,是和他的身体——尤其是手掌中传来的热度相较的,要说室温有多冷,在我基本恢复后,完全在这具躯体的忍受范围内。

    沈夜用令人略感费解的眼神凝视了我几秒,此时的我却也懒得去一一揣测他眼神中蕴含的心思了。说实话,事到如今我已不打算再谋算他——每时每刻都演戏,连续演一百年,那是很累很累的,我只要凭着本心,不违逆他的命令,做好初七该做的就够了。

    沈夜握着我的手一直走到床边,让我坐下,他的眼神顺着我的肩胛往下,审视了几眼我胸前的伤痕和锁骨上的青紫齿痕,没说什么,替我扯了扯衣服遮挡住。

    我低头看看挂在自己身上被撕成两半的衣服,总算明白他为何那么细致耐心地问我是不是很冷这个话题了。

    沈夜径自去寝殿角落,点燃了那里的偃甲炉,我看着他仔细擦掉炉上的灰,揭开盖子,洒进去几把磷光闪闪的石粉。

    我知道流月城的矩木根系正下方有个非常大的巨型偃甲炉,炉内燃烧着五色石,维持流月城不被冰雪封堵,否则北疆上空太过寒冷,连镔铁石块都能冻住。

    至于大偃甲炉烧过之后的散碎石粉,其实放在小偃甲炉内还能够烧一段时间,就像煤渣子,用来炼铁自是不够,暖屋子还勉强可以,沈夜用的就是这种石粉。

    我十分感动,别看只是几把烧过的石粉,沈夜平时那么……咳,爱惜物力,他自己可从来不用。

    我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他,偃甲炉的火光让寝殿变得很温暖了,那种暖洋洋的气氛……还有沈夜在,有那么一小瞬,我甚至觉得,觉得这里不再冰冷了,甚至多了几分……“家”的味道。

    沈夜转身去了一趟书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将祭服脱去,换了件墨绿色的袍子——我从未见过他如此穿着,一时有几分目瞪口呆。

    以前在我……在谢衣面前,他的穿戴一直很肃穆整齐,从来没这么随意过,他穿这套很……家常啊。

    我隐隐感觉他待我的确有所不同,沈夜手中拿着一只布袋和两件黑色的衣服,走到床边,吩咐我站起来,然后让我转身,用那件衣服比了比我的肩宽和袖长。

    然后他又命令我坐下,他自己坐到床的另一边,就着石墙上那些散发着荧光的植物,开始改缝衣服。

    沈夜用心做一件事的时候真的是很认真、很认真的,他一直没再搭理我,而是仔细地将衣服下摆一点点折进去,袖口收窄,我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认真的样子真的很好看,我凝视着他手中那根针娴熟地上下翻动,只觉内心一片泰然平静。

    我当真已很久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宁静了,就这样坐在这里,看着他,仿佛就能如此一直发呆到天荒地老,世间所有孤寂、伤痛,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我看了他许久许久,眼睛都有点酸涩了,发现沈夜竟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他就那么一直缝啊缝啊缝啊……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目光转向他身边装针线的那个棉布袋,感觉这玩意儿的质地有点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我想了又想,才终于从谢衣的记忆里翻了出来:多年前我曾经从他脖子上摘下一个装紫微令牌的棉布锦囊,那个棉布的质地就是这样子的——我忽然醒悟过来,这个小布囊,以及针线恐怕是沧溟城主的东西,胸口顿时没来由一阵气闷。

    一直坐在那里缝改衣服的沈夜忽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问:“你在想什么?”

    我一怔,我方才在想什么……当然不能告诉你,但身为初七,也不能停顿得太久,于是不假思索地给出一个回答:“在想主人。”

    “想本座什么?”他似乎突然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针线,追问道。

    我见他好像适应了“主人”这个称呼,没再因为我叫他主人而不满,可是这个问题实在难以回答。

    留给我思索的时间很短,之前我呆看他还浪费了两秒,回过神来时已来不及了,只好老实说:“想主人用针的样子……很好看。”

    话一出口,他和我都一愣!沈夜微微皱眉看着我,却忽然舒展眉峰笑了,然而那笑容笑到一半就黯淡收拢,从唇边消失了。

    他没骂我,也没再跟我说一句话,又低下头继续缝衣服了。

    我的心情却不好了,怔怔地看着他,只觉一抹苦涩的滋味渐渐自舌尖泛起——我不知道方才是不是说错话了?也许初七本尊根本不会那么说,也许本尊会选择沉默不语……可我很清楚沈夜的喜好,他并不喜欢一个沉默之极的木疙瘩。

    我们拥有一百年的漫长时光,在我所能做到的范围内,让他尽量开心一点,不好吗?

    为什么结果却适得其反呢?

    从那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就彻底沉闷下去了。沈夜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缝改那两件衣服,这一天之内他都不曾搭理我,也一次没抬头看过我,仿佛我根本不是个会说话会动弹的人,而是角落里摆放的那只偃甲炉。

    沈夜娴熟的缝衣服行为一直持续到半夜,直到有祭司隔门请见,声音传进来,他才放下针线起身,看来打算去穿祭服,我随着他一起站起来,刚要跟上,他却道:“在这儿呆着,等本座回来。"

    我只好答了声是,心中更不痛快了,因为我猜测到他要去寂静之间,给沧溟城主送花。

    沈夜隔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回来,面色十分苍白,神情亦疲倦之极。我也是头一回发觉某些隐藏的事实——譬如说施行冥蝶之印……并非对他没有伤害。我以为他会沐浴更衣之后再好生休息,孰料他就像根本没看见我这个人一样,径自走到床边和衣躺下,也不盖被子,闭上眼睛,看样子准备就如此睡觉了。

    ——我看得眼珠子几乎要掉下来!原来……那次祭舞之后我跟着他进来,他如此休息,我还以为他就是那晚太累了,原来根本不是啊!他竟然每天……每天都是这样子凑合的吗?待早上沐浴之后,再去主持晨祭?

    我站在床边,沉吟着是否要叫他,只觉自己的模样简直傻透了。

    “主人?”

    他隔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我慢慢接近他,附身打算替他将祭服脱了,他却忽然把眼睛睁开了,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