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没有回答瞳的话,他一语不发地披上外袍往外走,瞳的那团恍恍惚惚的萤火随他一起飘出去了。

    我猜到他们应该是出去说我的事,想跟过去偷听,可刚一起身,竟然一阵天旋地转,又摔回床上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分明已经睡了很久,却仍觉大脑一片懵然。

    身体似乎不大对劲……也许是被做成傀儡之后还没协调过来?这种状况我没遇到过,又不敢强行调出精神力来驱动身体,万一把这躯壳弄坏了……

    我只好继续躺在床上等,原本以为沈夜最多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了,但我错了,我静静地躺了不知有多久,沈夜竟然一直没有回来。

    在这里毫无声息地等待,时间真的、真的很是……漫长莫测啊,人体的感觉会出现极大偏差。寝殿的窗户被沈夜用深绿色的幔帐遮挡住了,我伸手去检查的时候,发现不仅仅是挡住,且用法术封死了,不知是否为了防备砺罂窥测?

    这里没有点烛火,所有的光源均来自于墙壁角落和头顶生长的奇异植物,那几丛奇形怪状的植物散发着点点荧光,和烛火不同,光线明暗全然没有变化,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一天还是两天……几乎没有任何分别,我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久,沈夜久久不归,我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事情会不会超出我的掌控?沈夜的行为委实太古怪了,以前……以前他真的不是这样的。

    我叹息了一声,也不好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可是连一件衣服都没有,只好披着那块沈夜抱我回来的布起来,四处检查这间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大祭司寝殿的格局和整个流月城没区别,就像一只……一只六边形的蜂巢,每间房子不是方方正正的形状,确切地说,应该是六菱形。只是布局像迷宫一样,大多数石墙又被地毯幔帐壁衣等等遮掩住了,不容易看出真正的布局。其实这里中间是一间宽敞议事大厅,周围有六个小房间,这寝室便是其中之一,还有五处分别是书房、练功房,小议事厅、一间密室以及一处有一池净水,可供沐浴的辟尘石室——虽然这时代的人洗澡都用木桶,流月城稍有不同,因为日日都要祭祀,祭祀之前要沐浴辟尘。尤其沈夜身为大祭司,每日主持晨祭之前都要沐浴,逢到更重要的祭祀,循例,他不仅要在净水中静心涤尘至少半个时辰,还要再静思一个时辰。我相信以沈夜对神上的虔诚,他是不可能偷工减料的。

    为了祭祀之便,有主祭权限的几位高阶祭司住处都有辟尘石室,原本是城主寝殿的大祭司寝殿当然也有,这间小石室,还有其它五间小石室都与正中央的议事大厅相连,彼此相邻的两处石室也有门可入,比如这间寝殿,往左边是密室,右边是有泉池的那间辟尘石室。

    外面的议事大厅很大,这寝室却不大,只是由于它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让人觉得空间大而已。我走了一圈来到通往议事厅的门边,门关着,外面声息皆无,沈夜没有吩咐,我也不敢出去,听了听真的无声无息,只好又走回来,坐在床上发呆。

    既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沈夜也不回来,我尚是第一次觉得……时辰如此难熬,一点声音都没有,实在无聊透了,我呆坐了一阵,忽然想起我现在不是谢衣了,沈夜走了这么久,如果他回来见我还坐在床上发呆,不知会不会生气?

    可是……环顾四周,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保险起见,我还是坐在床边地上,抱着膝盖继续等。

    已经很久了!很久,很久没有独自一个人,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呆这么久……

    我仰着头,抱膝沉思着,思绪渐渐飘得远了……对了,我说这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呢?这么安静的环境,倒让我想起很久远以前的一个任务……

    就是那个……让我染上严重洁癖的任务,时日久远到我以为记不起来什么——我向来不刻意去记忆所历任务的细节,过去了就算揭过去了,可是这个任务印象太过深刻,此刻还能顺藤摸瓜地想起几分。

    那时……我被关在一个建造在雪山悬崖上的牢房里。那牢房是一个绝壁上的崖洞,洞口朝北,冷风一刻不停地灌进去,嗖嗖嗖的阴冷彻骨。

    我负责的角色是一个被主人怀疑背叛他的随身侍从,按照任务指引,我失踪了三年,那三年是剧情的雪盲区,没人知道三年中我一直被那位愤怒发狂的主人关在秘牢,用尽各种手段拷问究底,可惜那所谓的背叛是一场误会,所以当然是问不出话来的,主人恼了,最后将我……呃,不对,那具躯壳,从牢房里一脚踢出去,摔入万丈悬崖下的积雪中,筋断骨碎而死……呃,也不对,其实在那之前,那具躯体已经筋断骨碎了,摔下悬崖,不过解脱了最后一口气罢了。

    其实那个任务有问题,任务描述中只说失踪,级别也没显示剧情中有这样的难度,连我没想到居然如此难熬,最后核算分数的时候出了罕见的高分……也许主脑测算之后,认为没什么人可以坚持被折磨那么还保持神智清醒,既没疯掉,也没忘了自己是谁,委实难得。所以数据一出,同僚们都说我冷漠得可以,连那么久的折磨都没法让我崩溃,他们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奖励,我说给我煮一锅米汤吧……众人的眼光都以为我终于疯了,天知道我的确是真心的,当时我没什么想要的,就想独自喝完一碗米汤而已。

    那次一直被关着,一开始还有人想出各种刁钻古怪的法子来拷问,后来见问不出什么话,他们厌烦了,不知哪个聪明的家伙想出一个主意,就拿一条铁链穿过我的肩骨和手骨,将我脊背朝外吊在外面悬崖上,悬崖上正好有一个竹制的机关风车,他们往风车的每片木叶上绑上一条短铁鞭,有风的时候,那架机关风车就变成一个自动挥鞭的机器,永远都不会累。区别只在于风大的时候打得速度急些,风小的时候打的和缓些,这样……勉强也算完成主人交给他们的拷问任务,他们也不用夜夜不睡觉、爬起来陪我干熬着。

    本来么,如果被折磨得太过,我也是会冷会痛的,耐痛能力要一点一点地锻炼起来,我并没有同僚们想象的那么天赋异禀。幸好负责看押我的狱卒,煮的米汤手艺那是一绝!每天清早,他会把我从外面的铁杆上解下来,放在洞内的干草堆上替我全身伤口涂药,然后喂我喝一碗刚刚煮好的米汤。

    说来可笑,有时夜里风势太猛,实在冷得难捱或痛的撑不住的时候,我一直在想着清早那碗热烫的米汤。那时候我的思绪很简单,并没有抱怨,也不想别的,唯一的念头就千方百计撑到破晓,然后喝米汤。每每一碗热汤喝下肚,身上顿时就好受多了。

    那狱卒是个天生的哑巴,厨艺真是不错,人也是不错,别人都当我是无耻的叛徒,朝我瞥冷眼啐吐沫踢窝心脚抽鞭子的时候,他都没私下折磨过我一次。有时候白天我被人“特别关照”了几遍,导致伤势过重无法自行爬过去喝米汤,他就将碗端过来喂我喝。有时候我难以吞咽,喝一半洒一半,他也不着急,有时不小心呕血到碗里,他还会将染血的米汤倒了,重新盛一碗干净的给我。

    离开那个任务的时候,我遗憾地发现再也喝不到像那时一样清透润喉、热烫好喝的米汤了,当真深以为憾!那个任务除了让我拥有了极为严重的洁癖,应该还有孤僻之症——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是长时间被困在那绝壁牢房里的监/禁生涯,让我的话更少了,闲暇时也不大愿意和同僚交往。

    ——也许“主人”这个称呼让我又回想起那段往事吧,我整个人缓缓沉浸到回忆中去,那些湿冷和痛楚的经历,夜里总是昏一会儿痛一会儿醒一会儿,睡不了囫囵觉的感觉……仿佛统统又重新回来了。我那时经验极少,甚至没想过是任务出了问题,结果等我完成任务回来,主脑爆出了从未有过的高阶评价,高到什么程度?让我的排名从百余名直接跃升到第十。

    排名前十的补天,是可以有名字的,而不仅仅是一个编号,主脑替我起了一个新名字,就叫做“冥”。也是那一次,无色阁主认为我有接任下一任阁主的潜质,可以着重培养、好生提拔一下。

    阁主所谓的“好生培养”,就是他发现我耐受能力比旁人高,从此杀手、刺客、叛徒一类的任务都交给我做。

    那么……主脑在测算如今这个任务成功率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初七和沈夜之间发生的种种……与当年那个让我声名大噪的任务很相似?他觉得沈夜不管怎么对我,我肯定能忍过去,这不一样也需要在又冷又暗又寂然无声的地方呆很久,既然当初那个任务我完美无缺地完成了,现在么……还有沈夜可以陪我演对手戏逗趣,一点也不无聊,我肯定也能完成?

    我正想得十分入迷呢,倏然之间,胸口心脏传来一袭剧痛!说实话,有多痛?我原本是抱膝靠在床边,这一下直接双膝着地了……亏得我自控能力强悍才没丢脸的惨叫一声,然而猝不提防之下我整个人跌趴在地上,看到了眼前的一双样式熟悉的黑色靴子,是……沈夜?

    怎、怎么……回事?我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心口就传来了第二下剧痛!这一次我有了心理准备,咬牙闷哼了一声,没有刚才那一下那么惊悚了!可是那一瞬间的极度痛楚……当真像与多年前的痛楚重合了……仿佛有人将数支尖锐的铁锥用力戳进我的身体,然后在外面架着火盆炙烤,我痛得有点懵了,隐约猜到是心口的蛊虫作祟,却一时蜷缩在地上不知该如何反应,沈沈沈夜他怎么了?为……为何突然,下这样的狠手?他……他不会发现我有什么不对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