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面前跪倒的两人,我不禁微微怔然。流月城之人寿数长久,二十年光阴暌违,他们二人的形貌几乎一丝未改,让我颇有些时光倒错之感,仿佛一切的一切皆未曾发生,我还是沈夜的乖徒弟,还是那个……流月城中受到万人敬仰喜爱的破军祭司。

    然而,时间也并非逝去了无痕,快二十年未见,他们俩显然升官了,祭司服上的金饰多了许多,周身上下魔气浓郁,腰间戴着魔契石,犹如两个来自魔域的魔族,人族的气息异常寡淡。

    唉,非人非魔,不人不鬼……原来我的族人,非要如此才能苟延残喘么?

    “谢衣,此二人是你故人?”紫胤虽然罢手没再攻击,但他的神色极其凝重,凌厉之极的剑气凝而不发,牢牢锁定在他们俩身上,一对雪眉隐含怒意。我一望便知,这二位祖宗肯定没干好事!谁知道有什么把柄撞在紫胤手里?今日之事,若他们有错在先,那真是万难善了!

    我不禁有些踌躇,眼下当着紫胤的面也没法串口供,我真不知他们俩刚刚干了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才最稳妥,幸亏那两人对我一向恭敬,见我没说话,并不敢跳起来闪躲紫胤威慑极强的剑气,都老老实实地低着头跪在地上。

    我平稳了一下心神,紫胤问我他们二人是否是我的故人?呃……回答这问题太麻烦了,我只好故意转移话题,温然笑道:“紫胤,听说你特为避劫来此,当此之际,万不该妄动杀念、招惹麻烦上身的,他们究竟犯了何错?致你如此痛下杀手?”

    紫胤神色更冷峻了:“他二人以一株魔域异草吸人魂魄,山脚下那村子原本有四五户人家,如今已皆死绝了!”

    哦,原来是下界来做实验的……我心念疾转,立刻做出震惊莫名、随后满脸痛心疾首的表情对那两人道:“你们……怎可妄害人命?”

    “禀告破军大人,属下等是奉了尊上谕令,寻一偏僻之所,来试验矩……”

    “住口!”我立刻截断那祭司的话,没让他继续说出矩木枝来,“紫胤说你们以魔域异草伤人,那伤人之物眼下何在?”

    “啊?”跪在左边的祭司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了我一眼。

    唉,二十年都过去了,这俩只的智商还是这么令人捉急!

    “就是那株有魔气的草!”

    “噢!”右边的那人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那段矩木枝,“在属下这里。”

    我朝他走过去,伸手作势欲接。

    “谢衣,小心。”身后的紫胤说了一句。

    我走过去接住矩木枝的时候,已经离紫胤有段距离了,我施用岩心玉决将矩木枝化为岩石,将魔气禁锢在其内,趁机低声道:“速速回去,你们不是那仙人的对手,此事就此作罢,你们即刻回城向大祭司复命。”

    “啊破军大人?这万万不可啊!属下宁可死在下界……倘若如此回去,大祭司不会饶过属下们的!”

    “不错!这仙人蛮不讲理!属下们不能放破军大人一人在此!”

    那人说罢扭头朝对方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立即扑地死死抱住我的腿,那人自己则浑身上下魔气爆裂,骤然露出魔形,像一只丑陋的魔怪般绕过我直扑紫胤!

    ——我去!我实在没想到他们俩的动作这么快且决绝!记得在流月城的时候,这俩人的行事作风明明没这么先下手为强啊!这真是……相当的狠厉搏命啊,沈夜是受了什么刺激把心腹教训成这样的?

    紫胤大怒!周围剑影爆起四下旋转,我立刻意识到不好!这是他最强的空明幻虚剑的起手式!

    我不禁暗暗咒骂了一声!

    如果是别人,没准我就任由紫胤杀了,可这两只不行!一来他们是沈夜的心腹,现在已经升到高阶祭司了,我记得流月城没有封号的祭司不可以单独擅离流月城外出办事,通常要有个带封号的高阶祭司领队,沈夜将他们这样秘密派遣出来,显然又在破坏规矩狂妄行事了……不过这也说明他们俩的地位已然不低了,只差封号——或许是出身不够高贵吧。

    我当然想给沈夜留点真心实意向着他的忠心之人,让他今后在流月城的日子没那么寂寞艰难,二来这俩人与我也不是素未谋面,我们有过几面之缘,总不好就这么牺牲了……

    其实事情发展的极快,只有不到两秒,根本不容我缓缓考虑周详——就算仅凭谢衣的心性,也绝不会允许两条鲜活的生命轻易死在自己眼前吧?

    我身体被那人死死缠住不能动,刹那之间也想不出其它的办法,只好施法以元神出窍,强行冲到紫胤的剑气与那祭司用庞大魔气释放出的神农术法中间——舜华之盾只能抵挡一边,我在冲过去的一又二分之一秒内权衡了一下,还是挥手以舜华之盾挡住了紫胤的剑气,用后背接住冲袭而来的魔气。

    身后响起一声惊呼:“破军大人!”

    紫胤盛怒之下的空明幻虚剑实力非同小可,我以元神施法接之原本就托大了,元神立受重创,神识之海只觉得嘭的一声,被无数只重锤合力轰击了一下,脑中懵然作响,再也无法维持元神出窍的状态,霎时间元神如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到身体内,随即感觉五官七窍都在出血,胸腔内的心脏一阵绞痛,满口都是血腥味儿……

    我整个身子都随之摇晃了起来,神识之海一片混乱——不仅因为强接了紫胤的空明幻虚剑,方才的魔气完全冲入元神,与紫胤的几丝清澈仙气扭战成一团,我的神识之海简直成了仙魔二气彼此攻伐的战场——这委实比方才那一下重创还要命!

    我不受控制“砰”地一声摔倒在地上,只觉心脏像被绞碎了一样痛,我按住心口,勉强吸了口气忍住剧痛……果然,元神不管哪里受伤,最易在肉身上反映出来的都是心痛,因为元神代表真正的自己,“真我”反射到肉体上无非就是心,心即本真,所以仙家修行亦称为修心。

    “啊!破军大人,破军大人您怎么样了?”

    隔了片刻我的神智才一点点清晰过来,意识到他们两个都聚集在我身边了,趁着这个机会,我念动法咒,强行催动灵力张开一处法阵,将他们送到数百里之外……这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完成,催动灵力之际神识心脏又是一袭剧痛,紫胤亲自追过来的时候,法阵已然生效,那二人被挡在幻阵中,身形渐渐模糊,最终消失了。

    “谢衣,你……!”

    紫胤还待要追击,我立刻伸手牵住他的袍袖,边咳边道:“紫胤,算作在看我的面子上,咳咳咳……他们,他们并非邪恶之辈,乃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罢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定会……如实相告……咳咳咳咳咳!”

    “谢衣,你糊涂!就算他们并非有心作恶,但此事焉能如此放过?!”

    紫胤说着挥袖甩开我的手,我赶紧再次抓紧他的衣角死死攥住不放:“不可!紫胤你度劫在际,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剑气挑衅上天?你快点……离开此地,方才仙魔之气已露,你且抬头看看天上罢!”

    此刻我们头顶的雷云已经变得异常可怖!天空之中乌压压的云层降得极低,数道赤红煞白的闪电时隐时现,伴随着隐隐闷沉的轰鸣,整个场景恐怖得仿佛世界末日就要降临了!

    紫胤极不甘心,我闭目喘息,装出元神受到重创、七窍流血即刻就要毙命的模样——方才我已经注意到了紫胤身边竟然连一柄宝剑都没带!他方才用来施展空明幻虚剑招的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青锋剑,不大能承受他的庞大仙气,已经折断了——若非如此方才那俩笨蛋早就死了!

    我转念一想就明白了,紫胤这个嗜剑如命的白痴!他怕度劫的时候天雷毁了他心爱的宝贝剑!挑来拣去的结果哪柄都舍不得带,肯定是将红玉他们都妥善安置到别处,自己随便从路上的铁匠铺里买了一柄没有丝毫灵性的破烂钢剑!

    这……我已经无话可说了!别的仙人度劫可都巴不得用自己的法宝替自己挡一挡灾劫的!

    他倒好,大约想着就算自己不幸死了,那些宝剑也可安然无恙地自行择主,继续流传于世间。

    “……快走,别管我,这天雷……不是冲我来的。”我只好唤出曦月,哆哆嗦嗦地塞进他手里。

    “你……唉!”紫胤他自己度劫,连宝剑都舍不得损毁,自然不愿意牵连我……外加曦月一命,只能以曦月御剑,顺便抱起我,将我也带着走了。

    我们刚离开,轰隆一声,方才立足的那山坳就无数道狂雷毁掉了。

    紫胤将我带到一处山洞,一路上我缓了一阵子,感觉稍稍好些了,只是元神受创不是即刻便能痊愈的,心脏还在隐隐抽痛,当然表面上我乔装成比方才还虚弱的样子。

    紫胤将堆积在山洞门口的柴火点起来,我被他轻轻抱到洞里一块蒲团上放下,我斜眼见那蒲团下面还垫了许多干松的稻草,干干净净的,半点也不潮湿。

    我并无心打坐疗伤,趁他去洞门口点火的时候,索性枕着蒲团,很舒服地躺在干草上闭目养神。

    紫胤回来的时候我都快睡着了,他见我不着紧打坐疗伤,而是很慵懒地睡觉,叹了口气,取了挂在洞壁上的瓢出去,接了山泉水回来让我喝水净面。

    我心道紫胤这家伙选的这地方不风水错啊!不仅地方隐蔽,而且避风朝阳、灵气相当充裕,我原以为他会结庐而居,不想竟是找了个山洞当野人——若不是我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打架,或许真的很难在茫茫雪山中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你为何放过那两人?”他在我身边盘膝坐下,“他们便是你之前所说的族人?”

    我咽下嘴里的山泉水,又取出手帕沾了些水,擦掉口鼻渗出的鲜血,语重心长地叹道:“紫胤啊,且听在下一言,眼下你该专心度劫啊!纵然知晓了此事前因后果,此刻你又能如何啊?不过徒乱心神耳!谢某向你保证,若你能平平安安地度过此次灾劫,你问什么,在下知无不言、定然据实相告——若你还信我,那害人之草方才已被在下用秘法封印,今后他们已不会再做什么了,在下有足够的把握可保人世数十年平安无虞,至于数十年之后该当如何……那已是彼时的劫数了,非你我此时可谋啊!若你定要顶着天劫探求此事,或将你的天道劫数亦牵扯其内,那么世间祸福难料啊!”

    紫胤一怔,显然没料到我会忽然化身为一枚喋喋不休的师长,给他安利这么一番大道理,一时不知该当如何接话反驳。

    我再接再励,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问世间何人无忧?唯神仙逍遥自在……大罗金仙居于大罗天,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仙境极乐无所忧愁,红尘凡人居于地界,顺生应死繁衍不息,得失苦乐情/欲交炽……紫胤,你问我为何放过他们?谢某若说我并非出自本心,而他们行事也并非出自本心,只不过一缕渺茫求生之欲罢了,你可相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