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站在我身后沉默良久,迟迟不语。

    我知道他有些举棋不定,竟不知该拿我怎么办了……

    呵,年轻终究是致命伤啊,如果现在面对的是沈夜,那么我万万不敢如此冒险的,说不定沈BOSS估算权衡一下利弊,心一黑、牙一咬就毅然动手了!事后再自责伤心死是他自家的事,可惜这位未来的清和真人还没学会如何妥善地处理种种两难困局,何况他的性格多少带着那么一点……处处用情的优柔寡断。

    我故意叹了口气,闭目道:“罢了,闲话多说无益,道长若是觉得谢衣论罪该死,这便动手罢!此处幽静,无人知晓,还请不必介怀。”

    ——清和的剑法我还没机会亲眼见识,不过比紫胤差一截是肯定的,至于紫胤与我在剑法上的造诣谁强谁弱……哼,早晚我们定要比过的!总之清和不是我的对手,我现在却摆出一副束手待毙的姿态,于是他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我假装神情平静地闭目待死,心里却在思索着下一步怎么走才算巧妙呢?

    其实清和与紫胤这种修仙道人很容易对付,按以往的经验,就是遵循两个重要原则:一是充分利用他们心中强烈的道义感,二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所做的决定是被逼无奈的,务必令其自行上钩,要心甘情愿、发自肺腑地与我投契交好才行。

    事有凑巧,我正苦苦思索着良策呢,系统的幸运点数竟然再次降临到我头上了——远远的,只听海岸边悠悠传来一阵海螺声。

    那声音飘渺幽咽,伴随着阵阵海风吹荡过来,令人浮想联翩……

    我微微睁开眼,转头往海上望去,原来是凌深正侧坐在海面一块礁石上——他居然将双腿复原成了一条巨大的鱼尾,正一边往海浪里甩泡着尾巴,一边低头吹海螺呢。

    呃……我只能说,原来鲛人族望月哀歌的传说是真的啊!别看凌深贵为海巫,一只雄美人鱼……哦不,公鲛人还是摆脱不了种族天性的限制。

    不仅如此,这阵海螺声……吹得那是相当的缠、绵、凄、恻,与凌大巫端肃的画风完全彻底地不相符啊!若非亲耳听到,还真看不出来是他吹的。

    我心底不由一阵好笑,忽然之间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好主意!

    ——对了,清和通晓诗词歌赋百家文章,他又出自太华观门下,太华观的开山女祖师赤霞真人……那就是一超品女琴师啊!相传从前她老人家“仙游至某处山林,其山壁上有巨大天然石人,女祖立于石人肩头抚琴,一曲终了,石人泣下,其流涓涓,三月乃绝。”

    弹奏一曲竟让石人哭了三个月,那是何等的琴技?据说她的三名弟子入室弟子,唯有南熏真人得其真传,清和尽管师承大有问题——他居然叫南熏“前辈”而非师伯,太华观门下竟然蹦出唤同门“前辈”这种奇葩称谓,里面肯定大有隐情!

    不过嘛……清和能解南熏曲中真意,当非谣传。

    这就好办了,知音皆从曲中来,我从腰间皮囊里取出我在江陵城里买的短笛,举笛就唇,听准了一个音节空隙,插入凌深呜呜咽咽的海螺声中,借着方才望月催生出的复杂心绪,应和着他轻轻吹奏着……

    ——道不同不相为谋,然而何为“道”?

    既不忍伤害下界无辜之人,亦无法割舍故乡之情,夜夜魂牵梦绕的苦涩煎熬,除却梦境再也无法回头的黯然神伤,沈夜与流月城是责任,亦是一切痛苦的来源。

    一腔深情助族人脱困,却被认定为忘恩负义,也许在那遥远的故乡,背负着背叛者的骂名,早已经为族人所厌恶、所唾弃……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何等愿望渺茫,心怀焦灼非我愿;

    何等有苦难言,饱受诟病非我愿;

    何等眷恋故土,可望难及非我愿;

    何等思念故人,高天孤月非我愿!

    或许将来巫山邂逅阿阮,将那首吹起来“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的《在水一方》曲谱买下来,教会她吹巴乌,就是因为我自己也很喜欢那支曲子吧?

    然而流月城,却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尽量将谢衣的心境融入笛音中,我吹笛子技能历经数百年的磨练,点数仅次于剑技,加上海风在侧,皓月当空,岛上又没有遮挡物,笛声能传出很远很远……

    海岸边凌深的海螺应和声又出奇地给力,清和驻足倾听良久,不禁耸然动容!

    一曲将罢,远处的凌深仿佛再也不能承受如此繁杂的七情六欲,抛下海螺,放弃与我合奏最后一段高/潮,噗通一声跳进海水里,游了两圈又爬上来,虔诚地对月叩拜。

    皎洁的月光照耀着他尾部的鱼鳞,一片一片的闪闪发亮。

    呃……虽然吧,那个……我感觉此情此景,还是瞧见一个漂亮的美人鱼更为应景,但我不能违心——凌大巫的身姿确实十分优雅美丽,真的有什么地方像沈夜……

    唉,也许是我多心了,只是虔诚的姿态很相像吧。

    我独自将最后一段吹奏完毕,余音袅袅,清和半晌无言,随即叹息道:“当初天墉城紫胤真人曾对我说过,你剑如其人,绝非奸恶之徒,之前……还不大相信的,今夜方知,他的确见事明白。”

    “……承他青眼,这倒也不尽然。”我笑了笑,缓缓放下笛子,低头看了看握笛的手:“这双手……唉,当年还在家乡之时,曾与师尊屡屡争执,便是不愿师尊他……违心牺牲掉许多无辜的性命,来换取更多的人活下去,可惜事到如今……我再也回不去了啊!”

    我说完最后一句话,才赫然发现这句本尊好像说过的,乐无异还一口咬定他做梦的时候听见了!

    唔……这也曾经是本尊的感慨么?

    “罢了,前日听大巫所述,那条阴阳蛟龙确实该死,你不要多心,此事……自此揭过,今后不必再提了。”清和道。

    我假装目光一凝,右手故意在笛子上紧紧一握,沉声道:“它自然该死!无故伤我师尊,罪当万死!”

    我咬着牙,刻意将最后四个字念得恨意森森。

    清和微微一愕,道:“我倒不知还有此事?但你的身体……如此下去,也不是长久之法。嗯……我这儿有个法宝,能将体内污浊杂质转化为先天清气,你拿去试试,看是否得用?”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铃铛递给我。

    我听得简直怦然心动!

    ——其实我很清楚,仙魔不共存,这东西对我是完全没用的,但是……对沈夜有用啊!

    这不就是我要找的将下界浊气转化为清气的法宝吗?

    我下意识地吞了下口水,十分违心地道:“此物……想必甚为珍贵,在下怎好贸然领受?其实暂且无妨,叶兄那夜已赠予在下一块奇玉,这几日运功时,已觉魔气不甚泛滥了。”

    清和立刻来了兴致,他果然如资料所说的一样,对各种偏门珍宝极为感兴趣!

    “喔,是何等奇玉?不知小道可有眼缘一见?”

    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我并不打算硬拦着别人的癖好,于是掏出那小块玉来给他看。

    清和也没接过去,只就着我的手掌,借着月光鉴别良久,倏然一扬眉:“莫非是……”

    我没料到他当真能认出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因为之前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连我自己都没瞧出来。

    “那位叶兄……你可知他究竟是何身份?”

    “啊?可看出什么不妥?”

    “不不,并非为此,只是……他手中怎么会有这种罕见之物?他可曾与你说起,与什么妖兽结过血契之缘?”

    “倒不曾听说。”

    “那便怪了!你从前听说过龙儃虎魄么?旧籍有录,龙主胸口正中有骨一块,名唤龙儃,虎尊颌下六寸处亦有骨一块,名唤虎魄,其质坚硬如玉,乃是为了保护内丹之用,若生而猎取,七七四十九日后,骨质便凝结为‘玉髓’,其形便犹如此牌,修行之人佩戴,妙用无穷无尽……”

    我大吃一惊:“真有此事?”

    “小道也是无意中听温留……听妖兽乘黄所说,玉髓不拘龙虎,但向来只有妖兽中皇者才有,且死后即化,若要其凝结成髓,必得生而夺之!之前除非彼此结有血契,从未听过堂堂妖皇能让人生取此物,若此物碎裂,只怕那妖兽会命丧当场!”

    啊?!吓得我再也不敢用一只手随便捏着了,赶紧用双手捧着那块玉髓,生怕不小心掉在地上。

    忽然,旁边的树上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

    “呵呵呵……清和道长,好生渊博的学识啊!”

    我闻声回头:“叶……叶海?你什么时候来的?”

    “呵……你说呢?”

    叶海从树上跳下来,又冷笑了一声,声调口吻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他,似乎……有几分那夜在江陵城中的感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