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径自回大祭司寝殿了。

    我一路追过去,路上已经快速思量好了,下一步到底该如何做。

    其实谢衣背叛之事,我这两日翻来覆去地思考了许多次——没办法!我总得知道谢衣最令沈BOSS“失望、厌恶、不甘”的行为究竟是啥,才能决定如何谋划定策、如何在不影响主剧情发展的情况下尽量避开最惹沈BOSS憎恶之处啊。

    沈夜后来亲口说过,谢衣的罪责在于“灭师悖命、累及他人”,此话相当值得玩味啊。

    我仔细想了整整两天,生怕漏过一个细节、导致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

    “灭师”指的是谢衣身为徒弟对师父大不敬,甚至两次与沈夜动手——这一条彻底没辙了,要想完成剧情我是躲避不开的,呃……只能尽力减低对沈夜“不恭敬”的程度吧。

    不过“悖命”嘛……尚有可为啊!

    这条说的应该是谢衣身为破军祭司、生灭厅主事,拒不执行大祭司的谕令。当时沈夜极有可能将之关在城中、严令禁止他下界,他居然撺掇瞳和华月两人帮他逃跑了,还在下界躲躲藏藏那么多年逃避追捕。

    话说谢衣1.0这技术宅能做到这地步真心很不容易了!可千万别小瞧沈夜啊,我猜逃跑一事大概是瞳祭司的主谋吧?否则以谢衣此时的年纪、心性和本事,根本不足以从沈BOSS眼皮子底下成功逃脱的。

    唔……只希望瞳祭司帮助他逃跑时想出的主意正常些、手段温和些,别将沈夜给活活气晕了。可惜以我对瞳的了解,唉……

    还有一点,以流月城人虔诚忠信而言,谢衣这种不满就叛逃的行为也当真是……够呛了。

    华月说得不错,谢衣的性格确实十分执拗!他的温和儒雅只是外表,内里却隐藏着极为至情至性的坚决,一旦他认准了某事,那真是撞死在南墙上都绝不会认输回头的!而且不管遇到多少艰难险阻,亦不会轻言退缩——否则他也无法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偃术大师了。

    那么,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徒莫若师,沈BOSS可两边都占全了!我才不信他不清楚自己徒弟啥样,他应该非常明白,谢衣是绝、对不可能赞同他与砺罂合作的!

    倘若谢衣真的只是和他大吵了一架,然后偷偷跑掉了——就算吵得太凶跟他动了次手吧,沈夜心中失望是肯定的,但那种情绪还远远谈不上“厌恶”吧?

    能令沈夜在多年之后还那么愤恨难平,除非……谢衣太不成熟了。他本性善良,是以也将人心看得过于良善,根本没弄懂沈夜面临的是怎样如履薄冰的险境!只怕他当众出言反驳沈夜、甚至在众人面前跟沈夜激烈争执……如是种种行为,都是有的。

    我想,哪怕没有天机祭司赤霄、开阳祭司崔灵境这帮人在背后掣肘,流月城中对于感染魔气、变成半人半魔一事恐怕也是恐惧居多,再加上有心人挑拨,反对者必众,这也罢了,沈夜还应付得来,但偏偏领头反对此事的人,是谢衣!

    谢衣可是沈夜亲手教导长大的徒弟、也是他最为看重的继承人啊!连谢衣都态度强硬的顶撞、反对他,可见这大祭司当得有多不得人心了!莫非还有比这更精彩的砝码证明他决策有误吗?此事必然令沈夜腹背受敌、十分狼狈。

    而沈夜又阻止任何人接触沧溟,空口无凭,谁知道他说“得到沧溟城主首肯”是真是假呢?

    我隐隐感觉,也许最让沈夜无可容忍之处不在于徒弟逃跑,而是在于这“孽徒”逃跑之前将“师徒形同反目”这件事闹腾得人尽皆知,导致谢衣逃离流月城后,沈夜为了瞒住此事,不得不杀掉许多人来堵住悠悠之口。沈夜本性善良,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愿多杀人的。

    ——所谓“累及他人”那条罪状,指应该就是这个了。

    终局之时沈夜自承罪孽深重,对往下界投放矩木枝之事耿耿于怀,瞳则不以为然地认为,矩木枝那么一点事,他居然如此挂念……沈夜决心同砺罂合作,杀掉反对之人是不得已而为之,这是通往胜利之路上必须牺牲掉的性命。然而谢衣叛逃,却令他不得不再次血洗流月城,用杀戮堵住众人口舌——这就是无谓的牺牲了,他的憋屈和恼怒可想而知!

    沈夜后来当着主角团问过谢偃:

    “当年叛师出逃,又是否想过——本座该当如何?”

    “有何分辩、是否后悔、曾否顾虑为师……百余年来,为师无数次想要问你……”

    他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是否沈夜不相信以谢衣的聪明会想不到那些,就算一时年少想不到,游荡下界那么多年之后,他都成年了,应该明白当年之事自己做错了什么吧?所以才总想问问他到底明不明白当初,将自己这个师父推到什么样的境地,有没有过后悔?时隔百年,他竟连问两遍,可见执念之深!

    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了!再说以此时我的身份,如果我当众反驳他,情况会比原版谢衣严重许多倍!以我如今的声望,沈BOSS得清理掉多少人才能稳定住局势啊?我想想都觉得心底发寒……他至少要杀掉半数祭司才能堵住流言吧?再说我反对他这段又是雪盲剧情,只要让华月和瞳看出我坚决不支持他的决定,而后因为说服不了他,独自跑下界去就行了。

    我打定主意,就一直跑到他房间门口。

    守门的祭司看见是我,连忙伸手拦阻:

    “破军大人,大祭司特意吩咐了,不准您……”

    我知道他要说大祭司吩咐不准我进去,等他说出来就晚了!

    我不容他说完就厉声截断道:“住口!”

    我反应竟然如此激烈,那祭司吓坏了!我的态度实在太过强硬,几乎有几分像沈夜,而不像平时的谢衣了——我想他完全被吓呆了!愣在原地一时没反应过来,我趁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开门,闪身晃了进去。

    沈夜显然没想到我会硬闯!

    而且我进来的正是时候,恰好看见他坐在扶手椅上,微微低着头,手捂着右肋下,也不知是伤口又疼了,还是被我气得肝儿疼……

    呃……可能两者都有?

    见我闪电般地蹿进来,他立刻抬头,将手放下:“谢衣!你——太放肆了!你眼里还当本座是大祭司吗?无谕旨公然擅闯本座寝殿,你意欲何为?”

    我岂能让他越说越生气,然后将我一巴掌轰出去啊?我借着硬闯进来的势头,以最快速度径直扑到他脚下,一把抱住他的腿:“师尊,方才是弟子口不择言,弟子知错了……”

    我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证据就是,他居然没能躲开——我已经将他双腿抱住了!

    他立刻站起来,打算将我甩开!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抱住他,开玩笑!被他甩开就糟了!

    我刚刚就是顶撞了他几句嘛,虽然用词有点欠妥,但只在瞳和华月面前嘛,这算不得什么无法弥补的大错,他还狠不下心肠将我一脚踢开!

    他身后是椅子,没法往后退,只好往旁侧走出两步,我连洁癖都不顾了,死死抱着他腿不撒手,于是整个人被他拖得在地上横移出几米。

    我猜他就算心里有压不住的怒火,此刻也全转成尴尬难堪了:“放手!如此成何体统!”

    我趴在地上用力摇头:“弟子放开,师尊就会大发脾气,然后将弟子轰出去了……”

    这分明就是赖皮了!沈夜无可奈何,我们僵持着争持了几下。

    “你先放开!本座不轰你出去!”

    “师尊一言九鼎,不能说了不算!”

    “废话!本座何时骗过你?”

    “那……师尊请答应,再让弟子……替师尊换次药罢?”

    “你——”

    我抬起头,故技重施,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一脸的执拗和委屈:“弟子只是不同意师尊与砺罂合作罢了,师尊何必拿自己的身子跟弟子置气?”

    沈夜沉默半晌,试图将腿抽出来。事关重大,我哪儿能让他得逞啊!

    我立刻将全身力道都放在两只手臂上——我认为,除非他狠心重重踢我胸口,踹得我吐血脱力,否则他是绝对不可能挣脱的!

    “师尊不允,就踢死弟子好了!”

    ……哼,反正踢死我,你就没徒弟了,连继承人都没了啊,你敢踢吗?

    他挣了两下没成功,到底不忍下死劲踹伤我:“你……先起来。”

    我拼命摇头。

    “砺罂之事已成定局,你如此耍赖也没用!”他口气冷硬极了。

    呵……他自己都没发觉他语气虽冷,其实用词还是满含宠溺的吧?

    我埋头不语,一副我不同意,但也不跟你顶嘴的架势。

    他口气和缓了些:“起来,不要让为师说第三遍!”

    我听他语气有所松动,不再自称本座了,这才委委屈屈地从地上站起来,手还顺势牵住他的袍角:“让弟子看看师尊的伤……”

    “不必!”

    我假装没听见,放开他衣服,自行走到书房去取药。

    我猜沈夜拿我一点辙都没有!我举动太自然了,好像这根本就是我自己的房间似的……其实这寝殿本来也是我替他改造的嘛,一切我都熟门熟路。

    我取药回来时,他已经重新坐在椅子上。

    “本座说不必!一点皮肉外伤,已无大碍!”

    “弟子不信,师尊从来都不好好照顾自己的……”我小声嘟囔了一句,颇为自如地在他面前跪下,将头枕在他膝盖上,仿佛在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

    谢衣小时候偶尔会做这样的动作——大概十二三岁罢,他有时会好奇地趴在沈夜膝盖上玩偃甲小人,年龄再大些就没有过了。小时候赶上沈夜心情很好,沈夜会将他抱起来哄哄的。

    我就如此静静地趴在沈夜膝盖上呆了半晌,我们两人都没说话,但是气氛无疑和缓多了。

    温情攻势最能打动沈夜了,他显然被我勾起许多温馨的回忆,所以等了一会儿,我再替他检查伤口时,他就没反对。

    我查看了一下他的伤处,果然不出所料,这两天他自己根本没换药!因为我包扎的手法很独特,这分明还是我包的,很好认嘛。我摇了摇头,认认真真地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好。

    待一切弄妥当,我就站起来,冲他温和但十分坚决地一笑:“师尊,弟子知道师尊心意已决。可是弟子绝不会放弃的!砺罂之事,弟子恳请大祭司怜悯下界黎民,三思而后行!——不敢打搅大祭司休息,弟子告退了!”

    我说完就郑重行礼,转身离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