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少泽在山洞里躲了一整天，期间并没有发现那两个人有找来的迹象，但他也不敢出去，于是就待在山洞里。
夜幕已经降临，入夜以后山洞里还是阴冷冷的，边少泽缩在床上，裹紧了被子。看着坐在床边的山神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一直在捣鼓着，于是有些好奇地问：“你在做什么？”
“无聊，做些小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
许磬抬头朝他笑笑，脾性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边少泽凑到他身边去看，就看许磬手里拿着几根不知名的细长草茎在绕来绕去穿来穿去。那草十分有韧性，许磬用力拉扯也不见断。
山神看起来挺投入，编的仔仔细细，几根破草在他手里慢慢变换了模样，渐渐有了一个雏形。
“蜻蜓？”
看着许磬手里的小东西，边少泽觉得十分神奇。
许磬自豪地笑着，“嗯！”
很快，一只草编的蜻蜓就完成了。许磬编草蜻蜓的动作很熟练，边少泽一看，就知道他从前肯定没少编。
“给。”
许磬把草蜻蜓递给边少泽，后者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将草蜻蜓慎重地捧在手上，眼神瞬间变得温柔了起来。
“我哥也会编，他会编蚱蜢。”
“很早的时候我不敢出门，都没见过这些稀奇玩意儿。然后有一天，我哥从集市上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草编的蚱蜢……”
他特别喜欢这个草蚱蜢，成天都揣在怀里。后来日子久了，草蚱蜢变干变脆，最后被挤压得没了形状，为此他还难过了很久。
结果有一天，陆少商忽然又变出了一个草蚱蜢来，他很开心，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那人是为了哄他开心，特意去学的。
听着边少泽说话，许磬都能感觉到对方心中满满的幸福感。他不太懂为什么只是一个草蚱蜢，都能让小上仙这么开心。
许磬愣了一会儿，忽然自告奋勇道：“那小神也给您编一个草蚱蜢！”
边少泽捧着掌心的草蜻蜓，侧过头看着许磬，拒绝了许磬的好意。
“不了。”
许磬眼中的神采顿时暗了下去，像个可怜巴巴的小动物。边少泽见状，思考了一瞬，说：“这个草蜻蜓，可以送给我吗？我很喜欢。”
一句话宛若救死良药，山神顿时精神焕发，连连点头，“嗯嗯！小上仙喜欢尽管拿去！我再多编几个！”
说着就抓起桌上的草茎，龙飞凤舞地开始编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又一个精致的草蜻蜓编好了，山神一副讨好又自豪的模样让边少泽看了觉得十分有趣。
大概只有孤独惯了的人，才会这样经不得夸，又拼命地向新朋友展示自己的长处。
和许磬相处的这些天，边少泽深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禁心生些许怜悯。虽然山神有些笨笨的，连个野鸡野兔都不敢打，但他却是个很好的神。
以至于向来没有什么玩伴的边少泽，在他身边竟觉得意外地安心。他从来没有什么玩伴，甚至连说话都得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许下了什么“金口玉言”，然在许磬身边，他却无需担忧这些。
他看着许磬的动作，也有些雀雀欲试，于是也抓起了几根草茎，学着许磬的步骤一点点地编。
边少泽手笨，看了一会儿就跟不上了，手里握着几根被他翻来覆去弄得乱糟糟的草茎，有些不知所措。
许磬见状，编完了手里的这个就又开始重新编，这次动作放得很慢很慢，确认边少泽跟上了才进行下一个步骤。
“这样交叉叠进去，两边留出来做翅膀……”
他看着边少泽笨拙的动作，开始了教学，像模像样的，犹如学堂里认真教书的先生。
边少泽全神贯注地盯着许磬的手看，发现自己手里的东西也逐渐有了个蜻蜓的雏形，有些沾沾自喜。
他分出心问许磬，“你也是跟别人学的吗？”
他话一出，敏锐地发觉许磬的手顿了顿，有些微微颤抖。然而山神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轻轻抿了抿嘴，微笑的弧度十分得浅。
“嗯。”
许磬的动作慢了下来，边少泽跟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编到了最后，期间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边少泽知道，他可能触及到了山神不想说的话题了，哪怕他此刻心中好奇，也体贴地不再去追问。
两只蜻蜓被同时搁在桌上，许磬编的那只精致得很，似乎每一只都是用尽了心思在编。
最后还是许磬先说了话，昏黄的烛光下，许磬的脸上仿佛带着浅浅的伤感。
他伸出手指拨弄着桌上的草蜻蜓，看着蜻蜓在他指尖绕来绕去，像是有生命般地在跟他戏着玩，可他心里清楚，编的再好，终究是死物。
“这些小东西，我从前也没见过的……”
想着，许磬脸上慢慢流露出了笑意，却让边少泽瞧出了苦涩的味道。
“我生来特殊，除了山间一些有灵智的草木动物，没有人能看到我，所以我很孤独。”
这是第一次，边少泽从许磬口中听到“孤独”这个词。
而后山神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实……最初我连什么是孤独都不知道，有很多情感我都不能理解。然后有一天，有个人看到我了。”
边少泽感到诧异，“人？”
“对，是凡人。”
许磬强调道。
“起初我也不是很确定。那天我跟往常一样，给进山迷路的山民指路，通常就是变出个小动物在前面带路，因为相信山神的庇护，所以他们通常都会跟着走。”
“但那天不一样，那天进山的是个孩子，比小上仙您看起来要大些。他追兔子的时候跑得有些远了，就迷了路，然后我就跟往常一样，变出了个小兔子……”
说到这儿，许磬脸上满是委屈，“然后被他抓住烤了吃了。”
边少泽：“……”
“我总共变出了三个兔子，还没来得及带他出山就都被他抓住了，所以那天晚上他是在山里过的夜。”
“情有可原。”
听着许磬的回忆，边少泽莫名想笑。心道这山神得多蠢，才能给上山捉兔子的人用兔子带路，带路的兔子为了能让人跟得上脚步，通常都是走走停停，不被捉才奇了怪。
许磬全然没有想到这一茬，而是继续回忆道：“第二天他也没急着下山，我看他好像根本不打算下山，就有些好奇，于是就跟着他看他想做什么。”
“我跟着他的时候，他好像察觉到有人跟着他，就回了下头，我那时候胆子小，下意识就躲了起来，所以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能看见我。”
边少泽：“……笨蛋！你都躲起来了，就算能看到你也看不到啊！”
许磬自觉尴尬，傻笑了两声，继续道：“是……我是挺笨的，躲起来后我才想起凡人看不到我。”
而后他陷入了沉默，拿起桌上的草蜻蜓端详了很久，话头一转，说：“草蜻蜓，是他教我编的。”
边少泽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草蜻蜓上，细长的草茎被编的十分紧密，形成一个活灵活现的蜻蜓模样，编他的人要么很用心，要么就是熟能生巧。
而许磬，两者皆有。
“我跟了他两天，白天见他在山里转悠，毫无计划地摘摘果子，好像足以饱腹就够，晚上他就睡在山洞里。然后我就看到了他编的草蜻蜓，想着凡人也看不到我，就没忍住去悄悄拿了一个……就被他发现了……”
许磬顿时哭丧着一张脸，想来当时场面一定很是尴尬，所以如今回忆起来，如同身临其境。
“我哥说，拿而不问是为偷，不问自取是为贼。”边少泽直勾勾地看着许磬，后者被他盯得心里直发毛。
“上仙言之有理，小神受教了。”
边少泽只是逗逗他。不知怎的，跟陆少商久了，别的没学会，恶趣味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笑眯眯地看着许磬，边少泽在想，如果此刻陆少商也在，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取笑山神，以缓解这个话题的沉重。只是可惜，他尚年幼，脸皮还没修炼到家。不会宽慰人也罢了，更不会调侃。
“然后呢？说说看你和他的故事。”
“我和他没有什么故事，不过萍水相逢，相处过那么几日罢了。”
这山神单纯到把所有心事都写在了脸上，难过了就一副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窘迫了就会满脸通红不知所措。如今忽然变得沧桑起来，让边少泽有些不习惯。
山神侧过头看看边少泽，见对方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又继续埋头摆弄着手里的草蜻蜓。
不必多说，边少泽也猜到了些许。
好奇的山神悄悄拿了对方一个草蜻蜓被发现，山神肯定会十分窘迫，一定是羞得满脸通红，然后那个凡人就教了许磬怎么编草蜻蜓，最后就下山了。
事实哪有这么简单，许磬跟那个凡人的牵扯，又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完的。边少泽心知这一点，但许磬只愿意告诉他这么多，他也不便再问。
他只知道，山神漫长而孤寂的生命里，曾经有过一个凡人陪他走过那么几日，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是他让许磬懂得了什么叫孤独，让许磬在漫长的岁月里，有过那么一丝的快乐。哪怕最后他还是逃不过死亡。
这就是神仙和凡人的区别，在神仙漫长的生命中，凡人的陪伴不过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谁都没有再继续下去。
边少泽忽然道：“许磬哥哥，你说，神也会死吗？”
许磬的后背僵了僵，苦笑道：“会的吧！万物总有消亡的一天，或长或短。”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
“嗯？”许磬没听清他的话，只见边少泽怅然地摇了摇头。
“没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