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辣俏娘子》/晚来风徐
唐心看着他又笑了,语态嫣然而又自若的道:“你乱说也没关系,我也不会真的打死你。”
“什,什么意思?”他才不信她会这么好心。
唐心浅笑道:“没意思。”
从来事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一样。
有时候一个人过得太如意,反倒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前两者尚且能承受,后一种可就不太好,不知道明里暗里有多少人下绊子加诅咒呢。
要是这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她婚事波折,连陈良这样的人都瞧不中她,于她来说反倒是好事。
过得越惨越有人同情。被同情,总比被嫉恨强。
…………………………
所以人们爱说“好事多磨”。
对唐心如此,对世人皆如此,周嘉陵也不例外:他再一次落榜。
周大娘大病一场。
儿子是她这一生的指望,周嘉陵的每一次失败,于她来说都是没顶之灾。
又因为屡生波折,周大娘的身体成了强弩之末,她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凡事都要往以后想,但这个“以后”,有时候不是希望。
起码对于周大娘来说不是。
她眼睛本就不好,这二年身体也是每况愈下,不要说做针线了,连她日常起居都得有人照顾。
周嘉陵落榜,就得再等三年。
可这三年娘俩的嚼裹从哪儿来?
要是三年后还不中呢?
侥幸他中了举,还得参加次年的会试。
会试可是要去京城的,这一路的花费就是天文数字。
周大娘自认敲骨吸髓,她也凑不出银钱来。
所以“以后”对于她来说,像山岳一样沉重,她根本喘不过气儿来。
精神一泄,人就彻底倒了。
周嘉陵百般典当,为周大娘抓药诊治,还是不成。
周大娘死死拉着周嘉陵的手,落泪道:“陵哥儿,是娘拖累你了。”
“娘,你别这么说,凡事往开了想,我还年轻呢,一次两次不中也是常理。”
“可是娘等不得了。陵哥儿,娘知道你怨我……”
周嘉陵怎么能说“怨”之一字?
母亲为他无私奉献了一辈子,就算阻了他的亲事,也是事出有因,还是为着他好。
他勉强笑道:“没有的事。”
周大娘道:“我知道,你喜欢唐娘子,可你也知道,她那样的相貌,不是咱们寻常小户人家能消受得起的。”
周嘉陵不耐烦的道:“娘,我真的没把这事放在心里。”
这会儿唐心早就和白鹤鸣去了京城吧?
国公家的独子,这会儿早封了世子吧?
唐心跟着水涨船高,也早就成了世子夫人。
凤冠霞帔,一品诰命,这才是她那样相貌的人该得的。
自己么?
不过是一点子痴心妄想。
人太痴心妄想,老天就会敲醒他,他早就醒了。
周大娘道:“以后,娘不在,你好生照顾自己。”
周嘉陵一颤:“娘,别说这话,我看这次的药效果不错,再多吃几剂您就好了。”
周大娘摇头:“陵哥儿,娘都要走了,你跪下,向娘发个毒誓。”
发什么毒誓?
周大娘惨笑道:“当年,是我逼着唐娘子发毒誓,此生不得嫁与你。现在,你也发一个,不管娘是死是活,你都不许娶她。”
周嘉陵并不意外。
唐心对他如此冷漠和凉薄,除了她有了白鹤鸣之外,自己亲娘从中作梗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他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亲娘这么狠。
他不怨恨,天命如此,他一个凡夫俗子,无能更改。
况且他和唐心二人本就无缘,发不发毒誓也结不成夫妻。
他很痛快的跪下道:“我发誓。”
…………………………
周大娘一去,周嘉陵把衣物一收,剩下的旧书一本不留,全送给了同窗。
同窗不由得同情的问他:“一次失败,算不得什么,你这是何必?大不了三年再考。
你看咱们同窗,你不是年纪最小,却也不是年纪最大,成兄今年都三十了,不还在与你我并肩苦读?”
周嘉陵摇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想先寻个营生,也好四下里走走、逛逛,也许过个三五年我还会再回来也说不定。”他心意已决,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县学。
一直混迹了两个多月,周嘉陵着实是吃了不少苦。
到此时方知,寡母一个人供养他读书,究竟承受了多少生活的苦难。
这些加诸于他身上的阻力和压力,并没有击跨他的斗志,反倒让周嘉陵对民生了解更多。
年底的时候,他投到府城一处人家做了个临时的帐房先生,只因这家即将嫁女,府里的人一时忙不过来,倒恰巧给了他机会。
几天过去,周嘉陵与共事的曹先生渐渐熟悉,叙谈间才知道,主家姓唐。
周嘉陵不由得想:真是巧,居然也姓唐。
但他并没多想。
他却不知,他所投人家正是知府唐棣门下。
…………………………
唐棣所要嫁的女儿就是三年前才认祖归宗的“唐心”。
“唐心”今年已经二十岁,唐棣以“爱女”为名,直说要将她多留几年。
可留到现在已经不小,实在没有理由再留下去。
好在这个“女儿”性情着实预顺,过惯了唐府花好月圆的日子,也知道自己身家性命全系在唐棣夫妻身上,若乖巧安份,一辈子衣食无忧。
是以她从无反叛之意,反倒曲意承欢,极力讨好唐棣夫妻。
唐棣夫妻商量许久,将她许给了唐棣的学生,三年前中举的举子潘渊。
潘渊三十二了,五年前丧妻,膝下有两子一女。
家境贫寒,也无心再往上考,只攀附着唐棣,在他手下处理琐事。
他虽才学有限,但好在为人圆融,性情又好,处事倒也利落。
最重要的是他对唐棣十分忠诚,唐棣对他很满意。
“唐心”对这桩亲事表示极为满意。
她很清楚的知道,以她的身份,能嫁给潘渊已经是极大的福份。
“唐心”要出嫁,唐商很是舍不得,他把自己素日攒的银子拿出来点了点,想给长姐再添置些东西。
因亲事在即,府中一派忙乱,他又因为这两年比从前听话,唐夫人对他管教便不那么严格。
唐商带了小厮,也没叫车,径直出了唐府。
没走多远,听见有人喊他:“小郎君。”
唐商一回头,见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人。
看他那熟稔的表情,和自己好像很熟。
不,你是谁?
我不认得你。
唐商在家里“表现”良好,在外头却仍旧是衙内作风,他不屑的从鼻子里喷出两口气,高傲的一扬下巴。
曹先生上前行礼,还拉着周嘉陵。
他天生自来熟,和唐商有过两面之缘,本来是编外人员,却不见外的把自己当成了唐家人,和唐商倒是“相谈甚欢”。
三两句话之间,也不管唐商是什么态度,倒是先把周嘉陵卖了个底儿掉。
唐商打量了周嘉陵一回,不以为然。
能跑来当帐房先生的,一看就没什么真才实学。
说的再好听,不过是给他自己脸上贴金。
再说考上举人,考不中进士的还一大把呢。
唐商还真瞧不上周嘉陵。
不过,嗯?
唐商无礼的打断曹先生,问周嘉陵:“你说你是哪儿的人?”
“青阳镇。”
青阳镇。
唐商脱口而出:“你真是青阳镇的人?”
“不敢有一字半字谎言。”周嘉陵不解,问唐商:“小郎君可是到过青阳镇?”
唐商有些激动:“没有。”
没有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真不明白这些小衙内们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周嘉陵到这会儿才知道自己的主家是本地知府唐家。
他心里不是没冒出个“要是能投了唐大人的眼缘多好”的念头,随即又自嘲,自己只是个寻常秀才的功名,知府大人怎么会瞧中自己?
还是别自取其辱吧。
心里一冷,对唐商也就没有那么热切讨好的意思。
…………………………
唐商却搓了搓手,道:“我阿姐,在青阳镇待过,想必一定识得你。”
周嘉陵无可无不可的道:“哦。”
不对啊,他问:“你阿姐为何在青阳镇?”
唐商脸一红。
陈年旧事,说出来并不怎么好听,他如今越发有了脑子,便不大肯说,只含糊的道:“我也不清楚,你姓什么叫什么?”
周嘉陵报上姓名,随口道:“我隔壁倒的确住着一位姓唐的娘子。”
唐商本来自悔不该心直口快,和个陌生人提到阿姐。
他不过是单纯的觉得和“青阳镇”有缘,所以一时说漏了嘴。
这会儿见周嘉陵提起认识阿姐,他便扯了他到一旁道:“闺名是叫唐心吗?”
周嘉陵点头:“是啊,她是你阿姐?”
唐商用力点头:“对啊,三年前才回来的。”
“不对啊,她不是嫁到京城了吗?”
唐商瞪大眼:“你癔症了还是我癔症了?她下个月才成亲,嫁什么京城?”
周嘉陵见他急得眉都拧起来了,也不跟他犟,只笑了笑道:“许是恰巧同名同姓,我所认识的唐娘子与令姐并非同一个人。”
他说罢一揖,道:“我还有事,告辞。”
唐商愣愣的看他走开,下意识的道:“你站那儿。”
脑子里有什么轰隆隆炸开,唐商还没想明白原委,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能放周嘉陵走,也许阿姐的真相全在他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