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为天下局 > 第5章 第四章狭路相逢
    穆弋已经出了城门,回望来路,满城灯火浮动,构建出一副波澜壮阔的画卷,夜色渐渐沉进那万家灯火的交汇处,昭示着今夜注定会是一个无以成眠的多事之夜。

    荒野的边缘,各形各状的山峰拔地而起,连成一片绵延进极远极深的黑夜,满山尽是参天的古木,因消融而变得疏松的冰块时不时下坠,带起一阵混乱的怪响,在空山里久久回荡,不过,即使不断有各种声音乱起,山里的那种寂静还是像有形的物体一样真实可感,一旦走进林子,立刻就会忘了这之前听到过的任何声音,见到过的任何盛景,而会觉得,世界一直都是这样的,纯粹的孤寂,纯粹的冷清。

    林间蓦地传来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跟着风到处播散,有风的地方,似乎就有这悲戚的哭声。

    就在穆弋的身后不到十丈处,他一转身便看到了,一个扎着羊角辫子,活像观音身侧金童子的小孩坐在一个小小的土丘前,头埋在双膝间,兀自哭得伤心。

    那孩子惶惶抬起泪水纵横的脸,看到穆弋后,惊喜而期待的冲着他张开肉嘟嘟的双臂,粉雕玉琢的脸颊在月色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楚楚可怜地寻求大人的怀抱。

    “禁藏楼主。”淡然峻洁的语调,宛如巨石落入峡谷底部的幽潭时发出的响动,深沉而有力。

    对面的孩子忽而勾唇笑了,一派童真烂漫尽数湮灭于无边的邪肆中。“答对了......”说话间,他忽然身形一展,两柄弯刀寒光乍现。穆弋横剑挡住飞身扑来的幼官,剑未出鞘,两相碰撞,犹是一声撕破长空的银瓶炸裂之声,铮鸣贯耳。

    与此同时,一柄四尺唐刀凌空斩下,

    与此同时,九把薄如蝉翼的柳叶飞刀自林间射出,

    与此同时,伏魔棍,九曲□□左右夹攻,摧枯拉朽。

    正东方向的一面峭壁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突出,形成一个天然的平台,两个人站在那里,把林间里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岩壁落下的影子的是天然的面纱,所以即使月光皎洁,也照不出这两人的相貌,只是能从声音分辨出这是一个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

    青年人:“能担任千机阁楼主的人历来都是万里挑一的奇英才,今日来的这五位又是十大楼中以武功见长的饰邪,参患,天刺,烛照和禁藏五位楼主。他们同时出手,当今之世恐怕没可能有人能全身而退,看来穆弋脚下的路是到尽头了。”

    “未必。”

    “你可知当年试剑江湖,天下人莫能与之争的凌宵是因何而死?”

    年轻人吃了一惊“您这样问,难不成是穆弋杀了自己的师傅!”

    “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凌尘信奉武学至上,所练剑法霸道刚猛,剑出则杀人于百步之外,而传给穆弋后,穆弋领悟风月之意形,融汇其中,抹去凌风剑法争胜好强的刚猛,消去凌风剑法的凛冽逼人的锋利光芒,将凌风剑招中的一切内外纷争融化于自然之光,万物之常中,谓之玄同剑法,至此,其人和剑皆温而不懦,刚而不傲,如清风明月,游离于亲疏,利害,贵贱之外,高迈超逸,开剑道之新风。爱武成痴的凌尘惊叹之余,更想要破解玄同剑法,苦思数年以至于走火入魔,自断经脉而死。”

    青年人沉默了许久才说话,沉默的过程似乎是在消化中年人说的话:“老师如此赞许一个人,倒还是第一次。”

    “我只是阐述事实,若论评价,古帅曾有一言,是再合适不过的。”

    “是什么?”

    “古往今来,兴盛的是术,寂寞的是道,此子独得剑道而与天地往来。”

    林间,穆弋一袭白袍齐脚,那白袍像是把月色揉碎了织进去,再晕上淡淡的姜黄,白里带着点儿明亮的微黄,有种叫岁月漂过的意味儿,透着一股绵厚的力量,一如男子清远的目光中透出的那份沉稳的气韵。

    强敌环伺,穆弋的目光是静的,表情也是静的,静里是并世无俦的峻拔和坚刚。

    在五个人上下审视穆弋的时候,穆弋同样也打量着他们五个人。从左到右,五个人分别是千机阁参患楼楼主游鲛,烛照楼楼主宫玄襄,禁藏楼楼主许幼官,天刺楼主楼主卓辛,饰邪楼楼主阿必杀。

    他慢慢看过五张脸,就像手先触摸到一冰冷的刀刃,再触摸到冰冷的刀刃,又触摸到冰冷的刀刃,接着还是触摸到冰冷的刀刃,最后触摸到的还是冰冷的刀刃。五个人的气息同仇敌忾,皆向他散发着冰冷的锐意。

    “你还想逃!”

    充满挑衅和讥讽的口气,穆弋依旧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泰然。

    “上!”

    五人合围上来之时,穆弋左脚向前跃步摆起,右脚蹬地跳起,身体腾空,略微停滞片刻,剑光便已漫及全身,白弋周身浸在一层空明的银色剑光里,恰如飞虹掠日,疾逾飞电,径直冲向长空。

    “只会一味逃跑的懦夫!”

    “许幼官,废什么话!卓辛,用你的飞刀截住他!”

    崖山的青年人有种后脑勺被人用木锤子重重敲了一记的感觉,精神一抖,重回人间,为什么说是重回人间,因为,在这之前的那种感受有如灵魂出窍堕进了某个不可言喻的太虚之境。他看到:卓辛散出十片细刃后,穆弋忽而反身回扑,巍峨雄厚的内力绷起的青色气障就如同穹顶一瞬间收紧,以凌风剑为中心翻涌起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天际低垂,墨黑色的浓云以百万雄狮同时奔腾的气势往风暴中心聚集,看上去,仿佛是天空正在被吸入风暴中,其实,天地还是那个天地,它的大小不减分毫,是那风暴的猛烈压低了生命的存在感。

    纵身追赶的五人让过反弹回来的飞刃,随即被张开的沉雄剑气逼回地面,就在五人聚起内力准备与之抗衡时,那股巍峨的力量却兀自散去。

    一聚一散,只在一瞬。

    来不及化守为攻的五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穆弋跃上树梢,披着一身月光,绝尘而去。

    青年人看着穆弋最后驻足的树梢愣了愣,月色皎洁,在碧叶上清澈发亮,好像澄明的秋水止而不流。“这穆弋逃跑的本事倒是和他的剑术不相上下哈。”

    中年人从这俏皮话里听出了几分自惭形愧的意思,不置一词。“走吧,沈烆也该到了。”

    穆弋取路东南方,于漠漠平林上疾驰,风过无痕,只见得树枝轻颤,未及沙沙声落下,芦苇色的身影已跃至百步外,却在这时,一把利器破空斩来,犹如泰山,华山,衡山,嵩山,恒山,五座巍巍大山同时压下,穆弋只觉被罩在一股无形的强大气场中,避无可避。下一刻,有人自下方密林中纵出,直冲九霄,已然跃进天空中那轮孤悬不坠的月亮里,随即俯冲而下,直取穆弋,刀和剑相触的一瞬,交错的树枝间只见两团光影不分彼此的缠绕和撞击,光影扫过的地方,五十步内的树木山石顷刻便化成齑粉,百步之外的鸟兽被兵器交接时发出的铮鸣震得屏气颤抖,火花迸射,煌煌荧荧,林梢枝头,犹如千树繁花一夜怒放,光彩灿烂,胜过排列天上的群星。

    穆弋脚下立身大树整个下移,就像一根正被钉进地底的铁锥,而非一棵树。

    及至大树全然没进地底,穆弋虽还立于树梢,离地却不过半尺。

    “岁月斩,阁下是……”

    岁月斩是一把刀,同是也是一招刀式,刀是天下最霸道的刀,刀式是天下最霸道的刀式。

    一刀断千岳,岁月见之应俯首。

    一支穿云箭远远射来,截断了未竟的话,白翎羽箭最终擦过二人没入磐石之中,力道之大,可见一斑。因为这一插曲,穆弋和黑衣人已罢手分开,隔二十步相向而立,策马而来的沈烆手挽大弓,居高临下瞪着二人。紧接着,五百威猛的骑兵呈犄角之势合围上来,盔甲光辉闪烁,森森然如一堵千年铁墙。

    沈烆环视四周一圈,林中景象一言难尽。“本将军似乎来迟了,不过相信最精彩的戏目还未上演。穆弋,以及你,请吧,镇北台已为二位备足了茶水,是你们自己走,还是本将军绑了你们去?”

    “恕穆某难从其命。”

    看似温吞平和,实则狂傲得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啊。

    沈烆忽而自马背上跳起,一步踏上马头,双手握戟,凌空劈向穆弋。

    沈烆的戟名叫衔烛,取自古语“天之西北有幽冥五日之国,有龙衔烛而照之。”意在描叙这柄戟挥动时如矫若游龙,而戟头萦绕着明亮的蓝色幽光,正如一条衔着烛火腾跃的娇龙,使得好了,便有荡开云雾,刺破幽冥的气势。

    白弋横剑接挡衔烛戟,那种开山劈地的力量,直透到人肺里。

    剑和戟交接时,火光四射,僵持片刻,沈烆接着用戟勾住剑身自白弋头顶往他身后翻去,牵起了白弋的身体,只待再将其重重摔下,不过在白弋的身体在空中极速转动起来,非但没有落下,反而越升越高,凌风剑同时也脱离了衔烛戟的钳制,沈烆立刻把戟斜刺出去,与剑尖抵在一起,又是一阵火花四射......

    三招过后,沈烆已知对方实力,为将者,最忌逞匹夫之勇,沈烆随即退回命令士兵,而眼睛始终盯着穆弋“听到了,他们说不能,去帮帮他们。”

    命令一下,五百甲兵即刻端起□□,枪头白如霜雪,枪缨鲜红如丹,木质的枪杆则是古拙的棕褐色,因为这种层次分明的颜色变化,围成一圈的□□,如烈日周遭锐利的光刺。

    士兵们驱马一点点缩小包围圈,围成一圈的枪头连成一条封闭的线条,在夜色里切割出一个圆形,当士兵们逐步逼近时,这个圆形就如套进人脖子里的绳索,不断收紧……

    “各位,暂且收手,这是一个误会。”

    胖壮的戴书筌骑在马背上,像宝殿上的弥勒佛似的闯进人们的视野,但真正令众人目不转睛的是驱马走在前方的青年。

    光那一前一后的排位就值得人深究,南邙地界上就是大将军沈烆也还未够格能让督抚司掌司摆出这种侍从的姿态。

    察觉到沈烆的目光,青年回以微笑,他穿得一件淡紫色长袍,外披一件金线勾边裹衫,袍子的衣袖为箭袖,是以半只手掌被袖口遮住,只现出十只修长的手指。衫子的底纹是“万字曲水”纹,借“卐”字四端伸出,连续反复绘成连锁图纹,衬着他身上耐人寻味的高贵,飞扬,如同九天骄阳聚到了那方寸之间,在人们的眼底染上光与火的明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