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是此间有二界:人界、妖界......”
一把花白胡子的教书老先生坐在讲台之上滔滔不绝之时,台下的学生也听得昏昏欲睡。
老师瞥了眼那个做白日梦的孩子,心里盘算着,把这段讲完就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于是继续道:
“人者,天地之灵所生;妖者,邪念之力所养。因此,二者定不两立,妖者当灭绝哉。俞灏!你来说一说......”
那位睡得正酣的学生猛地惊醒,还没起来,旁边坐着的一位女学生突然道:“老师,您这说的似乎有点不妥。”
“嗯?”老先生抬起眼,看了看这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屑道:“哪里欠妥?”
那位做美梦被点名的学生松了口气,眼里满含感激地看着这位女同学,只听她回道:
“学生认为,既然存在了,便是天地万物的其中之一,万物且生长有序,生生不息,为何为人者一定要去灭妖?再者,人且有好有恶,那妖也分善邪......所以,也不能一概而论,全部否决吧?”
“胡闹!黄口小儿懂甚?”
老先生气的胡子都炸了,小姑娘被这一吼吓得一抖,但还是好好的站直了,虽然不敢再出声,但也微撇着嘴,拿看老顽固的眼神直看着老师。
老先生不停地捋着下巴的白胡子,好不容易将那炸开的胡子捋平直了,顺了几口气,才稍稍平静了身为老人家易怒的情绪,问道:“你说的这些,是谁教给你的?”
他当然是不相信这黄毛丫头能说出这种话来,定是那些满脑子主张人与妖和平共处的痴傻们教坏了孩子。只听这丫头不情不愿道:“我爹爹。”
果然,自从陆平与甘鸣两地建立交好,那些来自甘鸣的人就把这种愚钝的思想也引了进来。
要按老先生的意见,两地就不该通好,否则,陆平土地上的孩子们,岂不是要受这种思想的荼毒?
不过,听说两地之首甚至早已打算联姻,好加固陆平、甘鸣二地百姓感情。所以任凭老先生这类人对此持极力反抗的态度,也只好将其吞进肚子里慢慢消化。
“哼,看来你爹也是个目浅愚蠢之人!”老先生得意洋洋般地取出一只笔,拿出黑名册,想着把这小丫头的名字加入“特别照顾者”名单,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答:“赫卿昕。”
老先生在纸上写了一半,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略显谨慎地问那丫头道:“你父亲是?”
“赫茂。”
小姑娘说出这个名字后,不仅是全班学生都一脸吃惊看着她,连老先生也微显惊讶。
“什......”老先生有些紧张地咽下一点唾沫,不停捋着花白胡子,粗大的手掌挡住了脸上的异色,真是想不到,差点就惹了不该惹的人物......
于是对那小丫头说道:“咳......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坐下吧。”
“可是老师,您刚才明明还坚持......”小姑娘还在想着如何把自己的观点准确的传达给老师,但是她不知道的是,老师现在可是不敢再听到她说什么了...
“叮...叮...叮...”好在下课的钟声及时敲响,熬着下课的学生们松了口气,纷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老先生也松了口气,对他们说道:“既然时间到了,那就下学吧。”
老师一发话,大半的学生立马奔出学堂。
等到学堂里只剩了几个学生时,赫卿昕把最后一只狼毫笔装进笔袋,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声道:
“昕妹妹不必太过在意,老师的思想是固旧了些,总喜欢拿自己坚持的那套老原则来灌输给学生们,我们只随便听听便可以了。”
说话的少年十六七岁年纪,眉清目秀,模样俊美,虽然出身大家,却从不另眼看人,举止文雅有礼,风度翩翩,正是赫卿昕从小就定下的未婚夫——连晏晨。
赫卿昕转过身来,正好看见连晏晨走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又转过身去,不停地反复收拾着早就收拾好的东西,道:“晏晨哥哥说的是,我不放在心上就是了。”
连晏晨轻轻笑了,说道:“昕妹妹这样想最好不过了。”笑起来的样子就算赫卿昕此刻没看见,也能想象得到他现在的模样是有如春风拂过清清湖水一样好看,不觉脸色又红了几分。
赫卿昕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害羞脸红的模样,收拾好了东西,问前座一位小姑娘:“晚柔,你好了吗?”
小姑娘回头,甜甜笑着回答:“我还有一个问题想去请教一下老师,要不姐姐先去吧。”
“嗯嗯,那我去马车上等你。”
“好的哦,姐姐去吧。我很快就到。”
赫卿昕摸了摸脸,已经恢复了正常温度,于是她回头对连晏晨道:“那,晏晨哥哥,我先回去啦。”
后者微笑着点头,道:“我送你。”
前座的赫晚柔听了,打趣道:“连哥哥果真是体贴人呢,再过不久啊,晚柔就有一个这么好的姐夫了。”
赫卿昕闻言,只感觉耳朵根子和脸上又在发烫,拿手指轻轻弹了弹赫晚柔的头,道:“就知道开玩笑。”接着又忙回连晏晨道:“不用送的,我自己回去就可以的。”
连晏晨也看出她不好意思,只有作罢:“嗯,那你回去小心些。我也差不多该回家了,下次见。”
赫卿昕连连点头:“嗯嗯,下次见。”于是匆匆出了学堂门。
来到外面,经晚风一吹,赫卿昕才觉得脑子通畅了些,揉揉脸,朝自家马车的方向走过去。
马车旁的丫鬟早就看到了她,露珠忙跑过来接过赫卿昕手上的东西,看了看她的脸,问道:“小姐的脸怎么红扑扑的?”
赫卿昕装作拿手绢擦汗,挡住自己的脸道:“你眼神不太好啊,这明明是晚霞的光照的。”
露珠疑惑道:“是吗?我怎么觉得......”
“当然啦!诶,我有点饿了,带吃的没有?”赫卿昕转移话题道。
露珠顺利被带偏,回道:“当然带了,我就知道小姐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饿了,老爷特意嘱咐我带了桂花糕来。”
说着去马车里取了食盒,等到她出来时,发现自家小姐蹲在路边草丛里看着什么。
露珠走过去问道:“小姐你在看什么?又是蚂蚁窝吗?”
赫卿昕接过她递过来的桂花糕,咬了一口,回道:“不是,我在看药草。”
“药草?”
“嗯!你看,这是车前草,那一株是鬼针草......”
赫卿昕指了指几株草药,虽然在露珠看来,这些名字搞不懂的药草和其他野草没什么区别,但她还是很好心的没有去打击赫卿昕此刻的热情,附和道:“哦,原来是这样,好厉害。”
只见赫卿昕又看到了一株草,突然眼睛一亮,什么也不顾的拨开杂草刺丛,又从土里小心翼翼挖出一整棵草,兴奋地对她说道:“看,这是菊三七!”
“哇,小姐真棒!”露珠看着赫卿昕泥乎乎的手,忙拿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着,但是这不省心的大小姐甩开手,说道:“唉,等会拿点水洗一洗就好了。你看!那还有草药!”
露珠是真怕她等下挖草药挖得上瘾了,忙道:“二小姐还没过来吗?方才流玉问我来着。”
赫卿昕并没有收回四下寻找的眼睛,但是也回她了:“她说要去请教老师几个问题,晚点到。”
露珠道:“二小姐可真是勤奋。”
“是啊。”赫卿昕直起身子,看着露珠笑道:“不像我,整天就喜欢栽花种草,逗猫遛狗的。”
“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当然不好了。”赫卿昕又蹲回草丛,不知道又寻到什么草药,说道:
“可是我就是觉得读书没多大意思,琴棋书画、女红刺绣什么的,就更别提了。”赫卿昕用力拔出那株药草,“嗯...别人也都说我不务正业。”
露珠道:“只要是小姐喜欢的事,小姐安心快乐的去做便是,不用搭理旁人说的什么。”
赫卿昕闻言,偏头一笑,满脸灿烂:“说的也是!”
原来,赫卿昕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做的事却与大家闺秀的准则格格不入。
因此,有许多人都觉得是她爹太惯着她,弄得全然没有一点名门之风,反倒总是做着普通老百姓家孩子做的事。
不过即便如此,也没人敢说她个不是。
因为甘鸣领地之首正是赫卿昕的父亲,赫茂。
赫茂为人宽厚良善,平易近人,也是几百年前主张人与妖和睦共处的先人——赫连代秋的后人。
据说在那个时候,甘鸣和陆平本就是一家,当时的被拥护者正是赫连一家。
后来因为意见不和,一方主张与妖共处,另一方主张灭妖伐妖,于是两力相离,各立新门户,即是现在的甘鸣赫家、陆平连家。
两家自分离以来,好几百年都不曾来往。不过生于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比较幸运了,十五年前,两家之首合力破开了两地之间的结界,废止了禁止沟通来往的条例,两地又逐渐开始互通有无。
而现在,两地的关系,又会随着赫家与连家的婚事,更进一步。
赫家大女儿,从出生时就已经与连家的独子连晏晨定下婚约。当时两家摆的贺宴,其隆重华丽程度,可是让整个甘鸣和陆平的所有百姓谈论了好几个月。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两年后,便是两地见证情谊的重要时刻。
话虽如此,但赫卿昕并没有一个“提前准备如何做好一个媳妇儿”的自觉,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样样不通,问她为何不学,只答:“没兴趣。”
而其父赫茂由于爱女心切,加之听说陆平的习惯与甘鸣的大不相同,于是考虑到:如果说宝贝女儿嫁过去之后,要受种种约束的话,倒不如让她在出嫁前的日子里自在快活一把。
于是乎,就造成了赫卿昕这十几年来的“放养型”生活模式。
十几年的快乐生活自然很短暂,但是赫卿昕还是时时刻刻都好好利用了,比如现在,她就在认认真真地,呃,挖草药。
露珠站在草丛边,被蚊子咬了好几口,回头望见马车旁的流玉朝学堂那边走过去,想是二小姐回来了,于是对赫卿昕道:“大小姐,该走了,二小姐也已经回了。”
“马上马上!我把那株药挖了就走。”赫卿昕说着,向着几步远的那棵草走过去,虽然露珠心里着急,也只好等她干完正事。
赫卿昕朝着草丛更深处走过去,弯下身子,小心翼翼拨开眼前的杂草藤蔓,待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不由得皱眉:“怎么回事,这么多血......”
草地上,躺着一只小猫,奄奄一息,受了很重的伤,似乎是被野兽咬伤了腿,地上的草叶,都已经被染成暗红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