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蕴川果然一整夜没回来。
翌日,肖笛一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大概是黎蕴川经常不在家的原因,这个独立院子里做事的人不多,一个快四十岁的厨娘,一个二十出头的保姆,还有一个年过半百,负责打扫院子修剪草坪的大叔。
肖笛挨个儿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帮厨娘准备早餐。
跟厨娘聊了几句,对方打开了话闸子,肖笛很快就得知对方姓王,人称一声王婶,她在黎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本来是在黎蕴川的奶奶黎老太太院子里做事,黎蕴川退役回来后她就被调到这里,一干就是三年。
从王婶嘴里,肖笛得知年轻的小保姆叫齐若,半年前被调过来的,打扫院子的大叔姓康,平时话不多,但为人热心,以后家里有需要搬重物的活儿可以叫他帮忙。
至于黎蕴川,王婶没敢多说,只含糊其辞的说他不经常回来,而且跟黎盛关系不太好。
两人正说着话,康叔脚步匆匆走进来:“少夫人,太太过来了。”
肖笛放下手里还没择完的菜:“我去看看。”
她刚到客厅就看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坐在客厅主座上,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来者不善,和肖笛四目相对,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语气挑剔:“你就是肖笛?”
第一次见到黎蕴川的母亲,肖笛有些意外,在她掌握的资料里,这个叫阮晓柔的女人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但眼前人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一头长发乌黑浓密得宛如海藻,身材更是保持得像二三十岁,说她是黎蕴川的姐姐也不为过。
要说有什么槽点,应该是人到中年危机感渐浓,想用大胆的穿衣风格留住青春,加上衣品差强人意,她从头到脚凑了五六种颜色,整个人像打翻了的调色盘。
“我是,您是……蕴川的妈妈?”肖笛明知故问。
阮晓柔冷笑:“原来你知道蕴川有个妈,都进门了还得我亲自来拜会你,你架子倒是不小。”
对方一开口□□味就这么浓,肖笛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人人都知道黎蕴川不如黎靖北受待见,当初肖家还没破产,就经常有知情人悄悄讨论肖笛会嫁给谁,毕竟是肖家唯一的女儿,娶了她就等于有了整个肖家做后盾。
可后来肖家一落千丈,娶她等于扶贫不说,在讲究门当户对的豪门联姻中,谁被勒令接盘,那就是变相的不受家长重视。
儿子被逼着娶了肖笛,作为母亲,阮晓柔怎么能不恼火。
可这种憋屈她没法向黎盛发泄,只能把枪口对准肖笛。
“不是的,妈,蕴川说您平时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经您这个女主人的手,让我没事少去您跟前晃悠,免得惹您心烦。”
阮晓柔一顿:“他真这么说?”
“嗯,他还说这些年能在黎家过得这么妥帖,全是您的功劳,让我进门以后少惹您生气。”肖笛语气诚恳:“我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您看见我未必会高兴,所以就没敢往您跟前凑。”
阮晓柔本来攒了一肚子的火气,准备过来好好敲打敲打这个新进门的儿媳,此刻被肖笛三两句话哄得满心都是“儿子终于体谅我的用心良苦”,火气也去了一大半。
“蕴川不在家?”
“他昨晚有事出去了,还没回来。”
阮晓柔皱眉:“不会又跑去飙车了吧?前几天才被他爸说过,这要是又跑去飙车,回来不得被剥一层皮。”
肖笛还没回答,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管家的声音响起:“少夫人,您在吗?先生过来了。”
阮晓柔似乎对黎盛颇为忌惮,一听这话立刻站了起来,不安的看向门口。
黎盛在管家陪同下走了进来,见阮晓柔也在,他皱眉:“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
阮晓柔上前亲昵的挽住他的手,一开口声音就带了明显的讨好:“我过来看看儿媳妇,蕴川结婚这么仓促,我连儿媳的面都没见过呢。”
黎盛对她似乎很不耐烦,抽出自己的手,问肖笛:“蕴川呢?”
这话一出口,肖笛能明显察觉到阮晓柔有些紧张了。
“蕴川出去了。”肖笛说。
黎盛皱眉:“去哪儿了?不会又去飙车了吧?”
肖笛下意识的看向阮晓柔,也不知道黎盛平时对她和黎蕴川有多苛刻,此刻阮晓柔紧张得脸色都变了。
“不是,昨晚跟他商量婚礼细节到半夜,朋友听说他结婚,非要给他办单身派对,他不好拒绝就去了,凌晨打电话回来说喝多了没法开车,下午酒醒了就回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派对……要我说,他就不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黎盛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爸,您别看蕴川平时大大咧咧,其实该跟什么样的人来往,他心里有数的。”肖笛说。
“他心里要是真的有数,就不会都这个年纪了还整天玩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半点都不思进取!”黎盛哼了一声,大概是考虑到阮晓柔还在旁边,他收住话,对肖笛说:“既然进了黎家的门,以后就好好跟着蕴川过日子,有什么需要就找管家,怎么说你都是老肖的女儿,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好,谢谢爸。”
黎盛又叮嘱了一些别的事,从耐心程度来看,他虽然对肖笛这个儿媳妇说不上满意,但看在昔日好友的份上,还是接受了她成为这个家的一份子。
黎盛叮嘱完就走了,阮晓柔立刻松了一口气,看肖笛的眼神也没那么挑剔了,对于肖笛刚才在黎盛面前为黎蕴川打掩护和说好话的行为她还是满意的。
这时外面匆匆进来一个保姆,凑到阮晓柔跟前低声说:“太太,老夫人又犯病了。”
“怎么又犯病了,严重吗?”
保姆摇头,问:“不太清楚,医生已经过去了,我们要去看看吗?”
“不去!”阮晓柔没好气的说:“我哪次过去她有给我好脸色看,她不待见我,我也省得过去碍她眼。”
保姆为难道:“可上次老夫人不舒服,您没过去看,先生不是说您不上心么,这次要是再不过去看看,先生又该有意见了。”
阮晓柔犯了难,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说:“那还是去看看吧。”
她说着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扭头对肖笛说:“你也一起去,省得回头落人话柄,说蕴川娶进来的人不懂事。”
肖笛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保姆口中的老夫人是黎盛的母亲,肖笛小时候来黎家做客见过她,隐约记得她是个脾气有些古怪的老太太,在黎家说一不二。
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刚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一声脆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打碎了,紧接着是一片混乱的动静,有人在喊:“拿盆过来,快!”
阮晓柔加快脚步,一进屋就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一怔。
老夫人被保姆半扶半抱着,俯身吐得浑身痉挛,额角的青筋都浮起来了。
屋里医生保姆站了一圈人,大家却都束手无策。
老夫人好不容易停止呕吐,保姆立刻扶她靠在软枕上,医生上前低声劝道:“您这种情况最好还是住院理疗,一些大型理疗仪器只有医院才能提供。”
老夫人缓过劲来,有气无力的说:“不用,人老了哪能没点毛病,缓缓就好了。”
“可是……”
医生还想再劝,老夫人挥了挥手,疲惫的闭上眼睛。
旁边的保姆照顾她多年,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累了,想休息,你们先出去吧。”
医生还在犹豫,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肖笛突然走过去,在床边半跪下来,给老夫人按摩起头顶的穴位,低声问:“是不是这儿疼?发作起来像被钩子扯着筋?”
老夫人睁开眼睛,皱眉刚要说点什么,却发现这么一按摩,她紧绷到发麻的头皮立刻缓和了许多,疼痛也随之缓解下来。
旁边的保姆正要阻止,老夫人用眼神制止了她,她半眯起眼睛:“嗯……很酸很胀。”
“您这是瘀血阻滞经络,脑部神经受阻引发的偏头痛。”肖笛对旁边的保姆说:“麻烦你让人用白芷和菊花各十克,研磨成细粉用开水给老夫人冲服,有祛风祛热的效果。”
“好。”保姆转身出去准备了。
十几分钟后,老夫人抬手示意肖笛停下,她闭着眼睛调节呼吸,问:“你是谁家的姑娘?”
肖笛顿了顿,低声说:“我是蕴川刚过门的妻子……奶奶。”
老夫人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叫什么名字?”
“我叫肖笛。”
老夫人沉默了一会儿,问:“肖家的丫头?”
肖笛惊喜的问:“您还记得我?”
“难怪觉着眼熟。”老夫人稍稍坐直了身体。
“我十多岁的时候来家里做过客。”肖笛高兴的说:“都这么久了,没想到奶奶还记得我。”
“记是不记得了,只知道肖家的丫头跟我们家有婚约,你嫁给老二?”
“对,昨天领的证。”肖笛有些不好意思:“事发仓促,没能来得及告知您,请您不要见怪。”
老夫人没接话,只是眼神犀利的看着她。
她这会儿精神恢复了一些,身上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隐隐透出来,肖笛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总有种她把自己完全看透了的感觉。
保姆端着菊花白芷茶进来了,肖笛连忙上前接过,乖巧的奉到老夫人面前,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奶奶,您喝茶。”
老夫人接过抿了两口,大概是觉得苦,她放下茶杯,语气冷淡:“肖家虽然破产了,但你好好的一个姑娘,长得也不差,为什么要嫁给老二?他是什么东西你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口,在场大部分人都有意无意看向阮晓柔,阮晓柔则跟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似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肖笛摇摇头:“别人不了解蕴川才会这么说他,我了解,他是很好的人。”
老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似乎在掂量她这句话的真假成分各占多少。
肖笛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跟她对视。
许久,老夫人叹了口气,对在场的人说:“都出去吧,老二媳妇,你留下。”
屋里的人很快就散了,只留下肖笛和照顾老夫人的保姆,老夫人说:“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你母亲……”
肖笛摇头,没接话。
见她不想说,老夫人也没勉强,她想起什么似的,神色柔软起来:“你小时候来家里玩,那一茬的姑娘小子就你嘴最甜,也最漂亮。”
肖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也记得老夫人以前可威严了,您一说话,大家都不敢吱声。”
说起过去,两人有了共同话题,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老夫人问:“那时候你不是喜欢跟着靖北吗,现在怎么嫁给老二?”
肖笛回想了一下,她以前一跟着父母来黎家,就被母亲支使着要跟黎靖北“多接触”“培养感情”,但两人年纪差太多,凑到一起连话都搭不上,黎靖北也总是拿她当小孩看待,嫌她跟着碍事,还用糖果打发她。
一来二去,她对黎靖北越发无感,直到黎蕴川出现,她眼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我跟蕴川有缘分。”肖笛说。
说起黎蕴川,老夫人的神色敛了敛:“老二那性子……呵。”
肖笛小心翼翼的问:“您不喜欢蕴川吗?”
“我对他没意见,就是他那个妈,”老夫人冷笑:“为了进黎家的门闹得满城风雨,黎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我最恨这种不择手段的人。”
肖笛心头猛地一跳,如果被老夫人知道她为了嫁给黎蕴川做出的事,那在她眼里,自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阮晓柔?
想到这里,肖笛心里发虚,低着头不敢看她。
老夫人却误解了她的反应,她说:“我不是在责怪你什么,你好歹是大小姐,嫁个小富即安的生意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多好,老二性格乖张顽劣,跟他在一起,以后肯定得吃苦头。”
肖笛摇头:“不会的,蕴川人很好。”
“死心眼。”老夫人叹气:“以后可别后悔。”
肖笛在老夫人那里待了快半个小时,离开前对保姆嘱咐了一些关于偏头痛的注意事项,从饮食到作息,又留下几个食疗方子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如果老夫人头痛发作就联系她,她会尽快过来帮忙。
肖笛没回黎蕴川的院子,而是直接去找阮晓柔,她可没忽略阮晓柔离开时黑如锅底的脸色,如果被她误会自己和老夫人统一战线,那她一早上的伏低做小就白费了。
她很清楚,想在黎家待下去,就必须要拉拢这个婆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