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坐在店内一角，每人面前放着一杯褐色的丝袜奶茶。
“所以……这一切都是董事长安排的？”秦若月语气迟疑地问道。
巢茉莉默默地点点头，两缕金色的头发滑到脸颊旁边。在苏昳半带恐吓半安抚的套话攻势下，巢茉莉慢慢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巢茉莉自小没有父亲，母亲又是那幅尊容，如果没有张桂梅一家的帮扶，她连上学的钱也没有。宋明义对她们母女尤其照顾，逢年过节都让王映川送米面油到她们家里，还经常关心巢茉莉上学的成绩、和她探讨毕业后的出路。巢茉莉在宋明义身上感受到了亦父亦兄的温暖，这是她自出生以来就未曾真正体会过的。
两年前，宋明义来找她，说要办个公司，想用她的身份证做法人登记，巢茉莉想了片刻就答应了。自己能不愁衣食地长大，还能念大学，都是托了人家的福，这种小忙，是理所应当要帮的。至于这家公司具体做什么，巢茉莉也不清楚。只是，宋明义叮嘱过她，不要和别人说起金土地公司的事。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金土地公司可能在做什么不太正大光明的事情。但是，这与宋明义这么多年的恩情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你别太担心，金土地公司的问题，我们正在处理，处理好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有，”苏昳轻柔地说，语气和刚刚在肯德基门前对峙时判若两人，“你也不要告诉宋董事长我们来找过你，否则事情就不好弄了。”
巢茉莉抬起头，眨着小鹿般的眼睛看着苏昳。
“时间也不早了，若月，你送茉莉回家吧。”苏昳对秦若月说，“我跟许暮和筱筱在这里再坐一会，之后你直接回酒店就行了。”
“我？”秦若月的嘴张成“O”型，看到苏昳的目光后像不得不遵从主人命令的大型犬一般点了一下头。
目送秦若月和巢茉莉的背影消失在窗外的夜色中，许暮推了推眼镜，说：“她真的不会跟宋明义说吗？”
“暂时不会，但是过两三天，十有八九会说的吧，”苏昳淡粉色的指尖轻敲桌面，“所以，我们得赶紧查清楚宋明义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不是很明显吗？虚增利润啊！宋玉美公司去年的资产负债表是亏损的，今年再亏，股票就要戴上ST的帽子了。”许暮说。
上市公司连续两年亏损，其股票代码前面就会被标注ST，意为“特殊对待”（Special Treatment），投资者看到这样的警示标志，在买入之前就要深思熟虑了。
“对，这是一个原因。但是许暮，我刚刚想起，前年和去年的大额应收账款里没有对金土地公司的。”
许暮的眼睛转了转，像是在回忆白天看到的数据。然后恍然大悟似的：“……难道？！”
“难道什么呀！你们能不能说明白点？”一旁的筱筱急了。
应收账款，说白了就是经销商从宋玉美公司买货的时候，没有付现款，而是打了白条，以后再付，相当于宋玉美赊销了。
苏昳没有搭理筱筱，还是许暮转身解释道：“大额应收款的客户里没有金土地公司，说明金土地至少有一大部分采购货款是已经支付了的。也就是说，宋明义是拿自己的钱给宋玉美公司输血。”
“自己的钱？”筱筱想起前年金土地从宋玉美公司的采购额是0.8亿，这大几千万的现款，宋明义从哪里来？他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时候苏昳抱住双臂，微微皱眉说：“一般大股东操纵利润，有一个常见的原因是粉饰报表，维持或抬高股价，暗地里偷偷减持套现。但宋明义却拿自己的钱给宋玉美输血，虽然产品没有真正卖出去，可金土地公司是付了真金白银的，宋玉美的利润就不好说算不算虚增，最多可能算隐瞒关联方交易……问题是宋玉美公司这几年效益明显不如从前，宋明义哪来这么多现钱，又为什么要干这种血亏的买卖？”
尽管昨晚一行人十二点才回到酒店，但筱筱还是保持着上学时的习惯，第二天早早起床。洗漱完毕，刚刚七点，准备去酒店二楼的自助餐厅吃早饭。她没有去叫其他人，心想也许他们还在睡觉。
没想到刚拿起餐盘准备拿食物，就遇到同样来吃早饭的许暮和秦若月。许暮穿着牛仔裤和连帽衫，秦若月则是淡蓝色的棉汗衫和白中裤，完全是两个来食堂吃饭的大学生。
“嗨，你挺早呀。”许暮伸手和筱筱打了个招呼。
“你们也是啊。苏昳姐呢？”
“这会应该在洗头吧，她总是早上洗头——”秦若月伸了个懒腰，“啊，那边有现包的馄饨呢！”说着，开心地往馄饨那边跑去。
这样啊……筱筱点点头，继续拿夹子夹面包和水果。——等等，苏昳总是在早上洗头，秦若月怎么知道的？！
天气和昨天一样地炎热，空调和昨天一样地孱弱。
临近中午，顾筱筱整理完手头的工作，觉得腋下汗津津的。对面的苏昳还在电脑前敲得噼里啪啦，墨蓝的丝质衬衫领口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修长的脖颈，玲珑的锁骨中间静静卧着一颗围镶碎钻的黑珍珠项链坠。
筱筱回想起她昨晚的话：
宋明义哪来这么多现钱，又为什么要干这种血亏的买卖？
宋明义和宋伟义两兄弟没有血缘关系，宋明义是他父亲和张桂梅结婚时带来的“拖油瓶”，宋伟义则是张桂梅和前任丈夫之间的孩子。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车祸，宋伟义的父亲偶然路过见义勇为，却失去了生命；巢燕获救，逃过了一尸两命的噩运，后来生下了遗腹子巢茉莉。张桂梅一个乡镇妇女为了养儿子和继子，白手起家，从小摊小贩做到上市企业，还安排当年丈夫舍命救下的巢燕工作，宋明义更是对巢茉莉多有关怀。
——这是目前为止，筱筱了解到的故事，充满了善良、感恩和仗义。然而故事里的人，现在又都牵涉进公司疑似舞弊的事件中，这背后，是不是还有细节，没有暴露在阳光下？
宋明义宋伟义两兄弟一直关系和睦，直到两年前张桂梅病倒，他们之间不知发生了什么，连面子上也有点过不去。宋明义打太极，宋伟义冷冰冰。张桂梅躺在医院，宋伟义一心扑在产品的研发上，宋明义疑似用自己的钱给公司输血粉饰报表。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直接面对面地质问是行不通的。自己这边手上又没有突破性的证据，也没弄清楚宋明义的动机，以他的个性，应该会巧言善辩蒙混过去。宋玉美公司实际销售情况比目前的报表呈现出的结果要糟糕，如果不把事情查清楚，不仅是身为会计师的失职，还会让二级市场上千千万万个投资者暴露在危墙之下。
但，要怎么查？
筱筱又将目光投向苏昳。
这个女人，虽然自己对她最初的印象坏到极点，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在专业知识上扎实，在工作行动中干练，前一秒还温柔娇弱，后一秒就可以咄咄逼人。她这张漂亮的脸蛋下，究竟还藏着多少张面孔？
筱筱心里有些不甘。一直以来，她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学习成绩就没让父母操过心，高分进入国内首屈一指的燕都大学，读的是热门的经济学院，在世界知名的咨询公司实习，社团骨干也当过，未来大道金光闪闪。虽然教养和良善教她在人面前礼貌得体，但她的内心不能说是不骄傲的——那种自认为天选之子的自信和自负。
而刚刚正式踏入职场，苏昳就让她见识到了什么叫“次元壁”。虽然性格恶劣又虚伪毒舌，但她何以美貌和能力都具备？而且这种虚伪世故，或许正是在真正的商业社会里游刃有余的条件吧！
自己要修炼多久，才能像她那样？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啊！！
“怎么了，小朋友？”苏昳停下敲击键盘的手，看着筱筱，“闲着没事的话给大家点个外卖！”
“咦？今天不去食堂吃吗？”
“能从小赵那问的都问了，而且你不觉得那里乌央乌央的人很烦吗？快点下单点些什么，我们今天下午还要出门呢，哪有时间去跟他们在食堂排队。”
刚刚拿起手机打开外卖APP的筱筱不由得抬起脸：“下午要出门？去哪里？”
“去了你就知道了，”苏昳又转向许暮，“许暮，怎么样？”
“正如你所想。”许暮推了推眼镜。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呢？”筱筱一头雾水。
“你那边怎么样？”苏昳没有回答，反而接着问秦若月。
“哦，宝马4S店离这边还行，不算太远，我们打车过去二十分钟；幼儿园下午三点半放学，从4S店过去，应该来得及。”
筱筱越听越糊涂了：“怎么还要去4S店和幼儿园？又不是要买车、接小孩！”
“我们今天下午就是去买车、接小孩——你快点，点好了没有啊，”苏昳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随便点点吃的，我不要太咸不要辣椒不要油炸不要加醋，含糖饮料统统不要！”
你倒是自己点啊！——筱筱想摔手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