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软塌上，白矖一边吃着丫鬟刚刚呈上的糕点，一边看着已经在书案前静坐了一个多时辰的萧子良，重重的叹了口气。
萧子良抬眼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书简，起身走至她对面坐下，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茶。
白矖放下糕点，一双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你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萧子良没有答话，他往窗外看去，窗柩上白茫茫一片，看不太真切。
白矖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自顾自说道：“你每日都是练剑、看书，不觉得无趣？”
萧子良收回目光看向她：“男儿自当十年苦读。”
白矖托腮浅笑：“然后呢？”
萧子良抿了一口茶，淡道：“不求位高权重，只愿为国分忧。”
白矖收回了笑容，看似漫不经心道：“还有呢？”
萧子良没有答话，只是垂眸看着手中瓷杯，升腾而上的雾气朦胧了他的眉眼。
白矖继续道：“携眷归隐，在有山有水有竹的地方结庐而居，与明月为伴，和影竹为友，岂不美哉？”
萧子良道：“人生如茶，初时就当争先上游，散尽锋芒，怎能刚开始就折戟沉沙，散落杯底？况现如今赵秦□□，四方起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我岂能只顾一己之私而罔顾天下百姓。”
白矖盯着面前翠色的茶水，茶香四溢。
有些东西，早已深入骨髓，她注定无法改变，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白泽还是萧子良。
“有没有兴趣跟我去个地方？”
白矖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幽黑双眸像是湖底最深处的宝石，带着温柔沉寂的光泽，让人沦陷。
那是将军府的后花园，寒冬腊月，草木凋零，所有的一切都被白雪覆盖，凹凸不平。
雪花一片一片飘落，在这浩雪无垠的天地间，有一抹红占尽天地芳华。
白矖一步步朝前走去，枯骨之上，一朵朵红色的小花傲然盛放在冰雪之上，如火、如血。
“这是什么花？”白矖素手将花枝轻轻攀折，低头轻嗅，复又回头问道。
萧子良道：“傲雪迎春之花，红梅。”
白矖随手拂过枯枝上的白雪，指尖停在了一朵红梅上：“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萧子良道：“此花偏偏在看似不可能播种烂漫的季节开得这样如火如荼，在百花盛放之际悄无声息的凋零，有冰雪之姿，秋水风骨，冷傲却又执着。”
白矖眨眨眼，忽然走近几步，勾唇一笑：“你这是在说我吗？”
萧子良不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移开视线道：“一直没有问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小矖。”
萧子良微一沉吟，道：“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
他这样理解她的名字，虽然有误，但白矖觉得此情此景，从他口中说出这句话很是好听。
白矖轻抬右手，枝头的红梅忽然簌簌落下，和着漫天飞雪，红得触目惊心。飘飘洒洒的红梅落在白矖的发上，肩上，她就站在红梅雨下，白雪之上，清冷的眉目间一派柔和安静，眉间朱砂鲜红欲滴。
“谢谢你送我的红梅傲雪。”
两日后，雪过初晴，积雪慢慢融化，一滴一滴从屋檐落下，僻静的小院中都是此起彼伏的滴答声。这种景象白矖是从未见过的，十三重天的白雪，万年不化，纤尘不染，亦不会像凡间的白雪一般染上泥土，变得浑浊不堪。
“为什么会这样呢？”白矖站在廊下，伸出细白的双手接住落下的水滴，有些凉。
萧子良负手立在他身后，道：“哪样？”
白矖收回手，转头看他：“会变。”
“世间万物，沧海桑田，没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那么你呢？”
萧子良对上她的眼睛，那种眼神太认真，太纯粹，似曾相识，又恍如隔世。
他避开了她的视线，淡声道：“也许会吧。”
“哦。”白矖淡淡应了声。
白矖脸上的失落太过明显，萧子良忽然生出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于心不忍。
“你想出去逛逛吗？”鬼使神差的，他脱口而出。
她转头看他：“去哪？”
“你应该没逛过长安街吧。”
半个时辰后，萧子良无比后悔之前的恻隐之心。白矖一袭皎皎白裙，遗世独立，周身的气质和喧嚣的街道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人侧目。
她全然无视周遭百姓的目光，撇撇嘴道：“一点也不好玩。”
“那你喜欢什么？”他顺她说。
白矖一愣，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她活了千万年，自诩是一个清心寡欲的神，唯一的那点执念不过是眼前这个人。
“你这是在讨我欢心吗？”白矖道。
萧子良淡淡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带她进了一座酒楼。
“为什么要来这里？”白矖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后。
萧子良自然不会告诉她是因为带着她走在街道上太过瞩目，可当他看到酒楼大堂乌泱泱的一群人时，觉得自己再一次做错了决定。
白矖抬眼望去，不过是纨绔公子在欺凌卖唱的歌女，这种情节司命的戏本里常常出现，一点也不稀奇。下一刻就会从天而降一位翩翩佳公子，英雄救美，然后美女以身相许，自此恩爱缠绵。
“怎么，你想好了没有，是赔我那个玉扳指，还是跟了我？你若是识相，那玉扳指就当是你的聘礼了。”
抱琵琶的美人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公子，你的玉扳指真的不是我偷的。”
男子道：“笑话，那包厢里只你我二人，我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故事进行到这里，白矖已没兴趣再继续看下去，正准备离开，却听身旁的萧子良的声音道：“这点银子够买你的玉扳指了吧。”
他走上前，轻飘飘递过去一张银票。
那男子满身脂粉气，看着萧子良，语气不善：“你少多管闲事。”
萧子良淡淡道：“你先看看这钱够不够赔你的扳指。”
男子狐疑的看过去，继而不敢置信的看着萧子良。犹豫片刻，还是接过了银票，冲着那美人冷哼一声：“今天算你走运。”
等他走远，周边看热闹的人也都散了，萧子良转身欲走，美人娇滴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子大恩，奴无以为报。”
萧子良脚步没停，只道：“举手之劳。”
白矖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一眼歌女，虽然有些不爽，但还是什么也没说，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三楼，这里已没有大堂的人声鼎沸，只是一个个雅间，店里的掌柜迎上来作揖，恭敬道：“公子，一号间的客人有请。”
白矖狐疑的看了一眼一号间方向，转头问萧子良：“你约了人？”
萧子良没有回答，径直往一号间走去：“你去旁边等我。”
白矖对他这种行为很是不满，况且她也不是什么听话的性子，她偏偏要跟上去，小声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可当她走进一号间，看到里面锦衣华服的男子，生生顿住了脚步。
红尘万丈，为何偏偏这么巧。
熟悉的眉眼，凛冽的气势，依旧是漫傲的姿态，唯一不同的是周身少了那浑厚的灵气。
那人也在看着她，是一种白矖从未见过的眼神，她有些读不懂。
萧子良上前一步，挡住男子的视线，拱手行了一礼：“安王殿下。”
那人收回视线，示意萧子良入座，待三人坐定，有侍女上前斟茶。
“萧公子好风流。”那人开口。
大堂那么大的动静，他既然在这座酒楼里，当然不会不知。他抬眸：“安王殿下刚刚为何不出手？”
“本王为何要出手，这种事情每日在不同的地方都在上演，层出不穷，难不成本王都要一一去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人只有自救。”男子漫不经心开口。
萧子良如墨染的眸子微微敛起，垂眸看着桌上的瓷杯，从白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侧脸。
“一室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萧子良声音低缓。
男子微眯了双眼：“萧公子这话，可算的上是大逆不道。”
萧子良抬头看他：“安王殿下心中自有丘壑。”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不需再进行下去，两人都心知肚明。白矖甚是无所事事，对二人的话题提不起任何兴趣，起身走至窗边，倚在窗台上懒懒看着繁华的长安街。
那男子视线一直跟着她，半晌，开口：“这位可是苏家小姐？”
白矖回头，寒风透过窗柩吹起她的青丝，如梦如幻。她刚要开口，被萧子良抢先一步：“安王殿下，这茶也喝过了，我府中还有事，恕不能奉陪。”
说罢，看向白矖，唤道：“小晞。”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缓缓说出，白矖觉得有说不出的温柔意味，她快走两步到萧子良身边，眸中眼中只他一人。
待两人离开雅间，男子身后的侍女再一次上前为他斟茶，恭敬道：“苏小姐堪称绝色，萧公子好福气。”
男子执盏微抿，意味不明道：“萧子良这避左右而言他的态度，她怕不是苏府小姐。”
两人走出酒楼，白矖重新回头看了一眼三楼敞开的窗柩，问道：“他是谁？”
“赵桝，先帝的三子，当今圣上的三弟。”
白矖淡淡应了一声，若有所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