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念师雁行云》 第一章 樱雪山庄（一） 夕阳西下，时针指在六点，雁行云请走滞留的学生，锁好图书馆的门，下班回家。 他是黔城林业大学的图书馆管理员，负责出借图书，整理归类的工作，很是清闲。 照理说，这样枯燥的工作很少有年轻人愿意长久的干下去，尤其是又没什么发展前景。 他却一干就是三年，从未迟到早退请假。 期间校领导曾有意调他去做更适合年轻人的工作，却被他拒绝了。 校领导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不求上进，也懒得再管他。 于是雁行云继续干着这个没有前途，工资也少得可怜的工作。 他却很开心。 因为他很喜欢书。 而且这个工作，很清闲。 清闲的意思就是，不用加班，下班之后很自由，可以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除念。 他是一个除念师。 与那些出身名门，享有声望和金钱的除念师不同，他这个除念师过得有点……窘迫。 为数不多的工资大部分都拿去捐助孤儿院了，剩下的部分贡献给书店，除念的工作又很少能遇到有油水的金主——那些有钱人通常会去找更有名气的除念师，所以他经常囊中羞涩，有时甚至一天只吃两顿馒头，就着食堂的免费汤糊弄过去。 常常过这样的生活，身材肯定是壮不了，再加上戴着眼镜抱着书，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有时才刚去了雇主家中就被人“请”出去了。 理由很简单，什么样的除念师能饿到面有菜色？！显然是业务能力不过关。 每当这时，他就会好脾气的等在门口，等到有同行来了，才转身离去。 他租住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区里，小区的名字叫“我们家”，也不知开发商是怎么想的，取这么个怪名。 房主是学校的教授，姓泊，是个极为少见的姓氏。 雁行云取出钥匙开门进屋，低头换鞋时看见地上有一封信。 捡起来一看，信封上没有地址没有落款，寥寥几笔，画着一只飞鸿，和一个希腊字母“δ”。 飞鸿是他跟人约好的记号。 这是一封雇他除念的信。 字母代表工作的难度等级，δ在希腊字母里排第四，意为四星级。 之所以用希腊字母，大概是给他派发信件的某人最近又迷上了希腊文字。 雁行云苦笑着摇摇头，但愿信的内容不是用希腊文写的。 打开一看，里面写有地址和时间。 二十一点。樱雪山庄十二栋一号。 还好是汉字。 樱雪山庄是黔城首屈一指的温泉别墅区，坐落在北郊落樱山，住在那里的人非富即贵，在雁行云的除念师生涯中，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钱的雇主。 从这里去落樱山，坐地铁倒公交大概得要两个多小时，雁行云看了看表，进屋收拾好东西，急急的赶了过去。 坐上地铁，雁行云开始琢磨今天的工作。 四星级。 他从未接到过难度等级这样高的工作。 平时最多也就是一星级，周末空余时间较多会给他安排二星级，偶尔的偶尔能接到三星级的——也就一次而已。 四星级……这是被财神爷钦点了吗？雁行云美滋滋的想。 工作难度通常跟酬劳挂钩，那唯一一次三星级所给的酬劳，买的米粮足足够雁山孤儿院三个月所需。 这一次，大概能买半年的？可能还有余钱买书也说不定。 还不知工作内容的年轻人已经在脑海中规划酬劳的去向了。 完全没有担心自己会无法胜任工作。 也不知是自大还是白痴。 到了樱雪山庄，在门卫那里登记并接受盘问、以及电话联系雇主之后，他才被放行。 不必问路，他便已经知道十二栋的方向。 远远的就看见那栋宽敞华丽带着一个巨大温泉泳池的二层洋楼，笼罩在一片阴云里。 说是阴云，有些笼统。 实际上是由“念”聚成的气雾。 用更通俗的说法就是，鬼气。 普通人无法看到鬼气，他们只会觉得灯光莫名有些昏暗，所以拼命开灯，想让家中明亮起来。 然而，灯光，并不能驱散鬼气。 那栋楼，似乎每间屋子都开着灯，却晦暗得如同风中残烛，摇曳着黯淡的灰影。 雁行云知道这次的工作并不轻松。 这样强大的鬼气，似乎已经达到了“大凶”的级别，要吸收怎样的怨念才能形成？！ 由念而生的鬼怪，按鬼气的强度依次分为魅、灵、凶、煞四个级别，每一级又有末、小、中、大、巨五等。 古书上曾有记载，魅者惑一村，灵者乱一镇，凶者灭一城，煞者毁一州。 他跟随师父除念十年，遇见“大凶”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独自除念后更是从未遇到过。 难怪这样的金主会落到他的头上。 天上掉馅饼的事，果然排队也排不到他。 他扶了扶眼镜，抱紧了手中的书，向那栋楼走去。 走到门前，按下门铃，过了两秒，门就开了。 “是雁大师吗？”门后是一个瘦削的中年人，看见他愣了一下。 除念师有很多种流派，文师、武师，甚至是操纵傀儡的偃师他这段时间都见了不少。 可也没见过这么文的。 任谁也无法将眼前这个文质彬彬，背着双肩包，抱着书本的年轻人跟“除念师”联系起来。 雁行云苦笑：“我是雁行云，您叫我名字就好。” 他明白中年人眼中犹疑的目光因何而来，甚至已做好被赶出去的准备。 中年人很快就回过神来，他微微躬身，一边请雁行云进去，一边做自我介绍：“鄙人姓李，单名一个山字，是这里的管家。” “李管家您好。” 看得出，李山是一个很有教养的人，言谈举止非常得体，可见这别墅的主人也不是寻常人物。 一路上，李山大致介绍了别墅的情况。 别墅是汤家的产业，从前主人只是偶尔来此度假，泡泡温泉，并不常住。 前些天不知怎地，主人父子一前一后回到这里，别墅里便开始发生一些古怪的事。 佣人们经常听见汤家父子发出悲惨的嚎叫，赶过去却什么也看不见。 “可否问下主人的名字？” “先生名叫汤冠华，他的独生子，名叫汤京墨。” 雁行云原本想从名字上看看是否因五行相冲而衍生鬼气，听见“汤冠华”三字不禁“啊”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楔子 除念师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心念不一，纷乱繁杂。 念，便是人心所想。 随便想想，只要不宣之于口，不付诸行动，原本是一种无碍他人的行为。 但想得多了，便会催生出念，从而变成一种力量。 人心的力量。 善念、恶念、执念……皆是如此。 善念和执念且不说，恶念一旦生成，汲取了人心的力量，便会化出幻影，甚至拥有实体，是为鬼怪。 鬼怪扰乱世间秩序，守护者应运而生，世人称之为——除念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樱雪山庄（二） 在黔城，汤冠华这个名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是鼎鼎有名的商界大鳄，名下的公司涉及各个行业，而且乐善好施，颇有盛名。 黔城林业大学的图书大楼就是他捐资修建的。 雁行云在那里上班，每天都能看见大楼外侧那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冠华楼”。 雁行云的心沉了下去，这样一个人，什么样的除念师请不到？ 这工作落到自己头上，是否说明，这次的事情非常棘手？！ 李山看见他的反应，显然是习以为常：“既然雁大师认识先生，那么此事还请保密。” “这是自然。既然汤先生父子不能离开这里，那么可否让我一见？” 足以灭一城的大凶之鬼，却只针对这父子二人，雁行云不由自主便想到那句话。 冤有头债有主。 李山将雁行云请进客厅，佣人端上茶水，李山礼貌的笑了笑，说：“请雁大师稍待，我去请示先生。” “李管家请便。”雁行云坐在沙发上，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丝丝缕缕的茶叶清香充盈口中，回味甘甜。 果然是黔城首屈一指的富商，连待客的茶叶都是寻常人家喝不起的。 雁行云有些口渴，便将茶水一饮而尽。 他环顾四周，房间的格局，家具的布置都非常精妙，想来是有堪舆高人指点。 这样的地方，按说不应该出现怨灵才对。 他来的时候也查看过樱雪山庄的地势，靠山临水，灵气随水而来，因山而聚，可谓是得天独厚的风水宝地，更不应该出现大凶的鬼气。 可它偏偏就出现了。 天不生恶鬼，自然是与人有关。 正想着，李山从楼上下来：“雁大师，汤先生请您上去。” 雁行云跟随李山，上楼走到一个房间外，李山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人说了一句“进来”，才推门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书柜上摆满了崭新的书，有的甚至还未开封，打扫得一尘不染。 闻到书墨的淡淡香气，雁行云觉得心情舒畅起来。 书房的主人却不太开心。 他看着学生模样的雁行云，眉头皱成了w型，声音也很是不满：“老李，你是随便什么人都往我这儿领？” 好死不死的，雁行云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他下班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还没吃饭，又喝了一杯茶，胃里空荡荡的，提出抗议了。 雁行云尴尬的笑了笑。 汤冠华揉了揉眉心，挥了挥手，说：“老李，带他去吃点东西，送走吧。” 雁行云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书放在桌上翻开，右手剑指凌空虚划，然后点在汤冠华的眉心。 一缕鬼气从他的指间飘向书页，兀自挣扎，却被书上的文字束缚，不得离开。 汤冠华站起身来，讶异的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看不见鬼气被收入书中的景象，却能感觉到，困扰自己多日的头疼缓解了许多。 李山正要上前请走雁行云，看见汤冠华的反应，便停了下来。 汤冠华从书桌后走了过来：“大师这样年轻，不想竟是位高人。怠慢了，请坐。” “大师不敢当，我叫雁行云。”雁行云收起桌上的书，微笑着说。 汤冠华在沙发上坐定，吩咐李山：“老李，让厨房做点吃的，我陪大师吃顿便饭。” 李山躬身点头，转身问雁行云：“雁大师可有什么忌口么？” 雁行云连连摆手：“不用麻烦，我一会儿回去吃就行。” 李山看了看汤冠华，说：“不麻烦，先生也还没有吃饭。” 雁行云心下了然，他第一眼看见汤冠华，就发现他神情憔悴，精神萎靡，双眼布满血丝，脸颊凹陷，想来是鬼怪缠身，寝食难安。 他不再推辞，李山便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雁行云坐在汤冠华对面的沙发上，开门见山的问：“我听李管家说，您身上发生过一些不好的事，可否详述？” 汤冠华缓缓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来这里了，有一天自己开着车，莫名其妙的就开了过来，想要离开，结果绕了一圈又回到这里。 他没有办法，只好住下，结果第二天，原本在国外的独子也回到这里，问起缘由，也是跟他一样稀里糊涂的上了飞机，坐着车过来的。 他们被迫在这里生活，第二天就发生了诡异的事。 最开始，是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现碗里多了一颗血淋淋的眼球，上面布满红丝，非常恐怖。 菜里也出现各种各样的残肢内脏，叫来佣人询问，却发现那些东西只有他和汤京墨能看见。 饭是没法吃了，到了晚上，汤冠华正在熟睡，被一声凄惨的叫声惊醒，赫然发现自己拿着水果刀，满手是血，站在儿子的卧室。 而汤京墨四肢鲜血淋漓，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 事后处理，发现只是皮外伤，并不致命。 过了两日，水果刀握在了汤京墨的手中，遍体鳞伤的人换作汤冠华自己。 不管他们临睡时将房门怎样反锁，甚至找人守着，结果都无法改变。 白日他们无法进食，夜间又彼此相残，这座风景秀美的别墅，对他们而言如同人间地狱。 父子俩想办法离开，可无论怎样出门，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汤先生可有得罪过什么人？尤其是死了的。” 这凶鬼若是要取他性命，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却要如此折磨他，想必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汤冠华垂下双眼，说道：“我不知道。身处我这个位置，仇家自然是少不了的，但你要问究竟是谁害我，我不清楚。” 他神色如常，甚至有些麻木，雁行云却发现他在说谎。 时值隆冬，房间里虽有空调，却因鬼气之故，令人感觉有些寒冷。 汤冠华却在流汗。 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言谈举止，却无法控制受到刺激后产生的生理反应。 “汤先生可否再好好想想？这很重要。” 汤冠华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只需要将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清除就好！就像你刚才治好我的头痛一样，钱我会加倍付给你！” 说完，他像躲避瘟疫一样，急急忙忙的离开了房间。 直到吃饭的时候也未出现。 雁行云一边吃饭，一边问李山：“李管家，您在汤家工作多久了？” “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时间很长了。汤先生得罪过什么人，您知道吗？” “我只是这栋别墅的管家，先生好几年没有住这里了，他的事情我并不是很清楚。” “听说，汤夫人已经去世了？” “是的，夫人身体一直就不太好，去年年节没熬过。” “什么病？” “癌症。” “汤夫人和汤先生关系如何？” “先生对夫人很好，这温泉别墅就是为了夫人才建的。” “樱雪山庄是汤家的产业？” “是。听说当初本来打算建一个庄园，夫人说这样好的地方一家独占恐怕会折寿，这才建成了别墅区。” “汤京墨是汤夫人所生？” “是的。” “哦……”雁行云没有继续问下去。 久病之人尝尽苦痛，难免会有怨怼之心，但听李山言语，这位汤夫人并不像是会有那样巨大怨念的人。 即使有什么怨念，也不太可能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 莫非这中间，另有什么曲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樱雪山庄（三） 吃完饭，雁行云站起身，问道：“汤先生在哪里？” “先生已经睡下了。客房也收拾出来了，请雁大师跟我来。” “不必。夜里我坐在客厅就好。现在请带我去汤先生的卧室。” 难度在两星级以上的工作通常都需要在雇主家守夜，雁行云很清楚这一点。 李山没有坚持，躬身说了一个“请”字，就朝楼上走去。 雁行云拿起桌上的半杯水，跟在他身后。 走到卧室门前，李山正要敲门，雁行云拦住了他：“不用打扰汤先生。” 他把手中的杯子递给李山：“请您帮我拿一下。” 李山接过杯子，雁行云从背包中取出一枚刺针，又在兜里摸出打火机，点燃后把刺针烧了一下，然后扎在自己的手指上，挤出一滴血，滴在水杯里。 他把东西放回去，从背包里取出一只毛笔，蘸了稀释到几乎看不出红色的血水，在门上画了一个离卦。 回头发现李山看得一愣一愣的，便解释说：“离卦属火，火可驱散鬼气，这样汤先生能睡得好一些。” 李山指着他的手指：“这是……” 他还从来没见过刺针取血的除念师，之前见过的大多都是牙齿用力一咬便咬出血来，豪放一点的直接拿刀在手上一割，呼啦啦的就画出血符，像这样小心翼翼还给刺针消毒的除念师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雁行云伸手看了看，没有流血了，顺口答道：“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师父说这样不会感染，养成习惯了。” “这习惯挺好，挺好。”李山勉强保持礼貌的笑容。 雁行云拿过杯子，问道：“不知汤少爷在哪？” “少爷把自己关在卧室不肯出来，吃饭都是让佣人送去。” “请您带我去见见他，可以吗？” “好的，请随我来。” 李山带着雁行云走到二楼的另一个房间门口，轻轻敲门：“少爷，我是李山。” 过了好半天，才有人把门打开。 门一开，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开门的是一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青年人，约莫三十岁上下，眉目生得还不错，却是形销骨立憔悴不堪。 青年醉眼迷离，大着舌头问：“老李，有事？” “少爷，这位是雁大师……” “谁来都没用！”青年打断他，扔下一句话，“啪”的一声关上门。 李山讪讪的笑了下，对雁行云说：“对不起，少爷对谁都这样。” “没关系，我只是想看看他。” 汤京墨的印堂只有一丝极淡的鬼气，所以这个凶鬼，主要针对的是汤冠华。 为了以防万一，雁行云还是用笔在门上画了一个离卦。 然后他走出屋子，在别墅四周也画下离卦。 李山一直跟着他，看他做完这一切，问道：“雁大师，这样就可以了吗？” 雁行云看着离火熊熊燃烧，然而别墅上空的鬼气却没有散去。 他摇了摇头：“这远远不够。” 不知是什么样的凶鬼，竟然不惧离火。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正要说话，就听见二楼传来一声惨叫，在这寂静的夜晚分外渗人。 “是少爷的声音！” 二楼只有汤家父子，那声音一听就是年轻人。 雁行云和李山急忙跑了过去。 李山赫然发现，这个文弱秀气的年轻人，跑得还挺快。 才上二楼，就听见汤京墨扭曲嘶哑的叫声：“是她！是她来了！” 雁行云冲了过去，看见汤冠华抱着汤京墨不住安抚着，卧室门上湿漉漉的，离卦已被冲得无影无踪。 汤京墨头上鲜血淋漓，双目圆睁，叫声越来越弱。 雁行云左手执书，右手虚划，一字一字的说：“天网恢恢！” 一股清圣之气从他指间散发开来，一个个文字似乎有了实体，从书中飞出，绵绵密密向天空蔓延。 一团黑影在圣气的笼罩下渐渐现形，是一个眉目姣好的年轻女子，腹部隆起，竟然身怀有孕。 一尸两命的子母凶鬼！ 难怪会有这样强大的鬼气。 母亲失去骨肉的怨念，胎儿失去生命的不甘，二者互为依托，致使鬼气呈几何级数疯长。 雁行云伸手，剑指一扬，画出一个艮卦，裹挟着书中文字向那女子袭去。 这凶鬼不惧离火，汤京墨卧室门上又有水迹，显然鬼气属水。 艮卦属山，可克水。 女子被天网束住动弹不得，艮卦结结实实的印在她的身上，顿时便打得她烟消云散。 漫天的文字笼住丝丝缕缕的鬼气，飞回书中。 雁行云合上书，回头对愣在一旁的李山说道：“快叫救护车！” 汤京墨身上虽无鬼气，脑袋上的伤口却一直在流血，这么流下去，他可应付不了。 李山这才反应过来，取出电话拨打了120。 救护车呼啸而来，带走了汤京墨，汤冠华想要跟去，却被雁行云叫住了：“汤先生留步。” 汤冠华看了李山一眼，李山直接上了救护车。 汤冠华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雁行云去了书房。 两人坐定，汤冠华问：“大师找我有事？” “这个东西虽然收了，但它的真身还在，假以时日，便会卷土重来。” “大师可有什么办法斩草除根？” “那便要看汤先生你愿不愿意配合，将它尸身掩埋之处告诉我了。” 雁行云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柔，汤冠华却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你都知道了什么？！”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书页镇住凶鬼，便是镇住它的念。 念即思想。 雁行云与书中文字心意相通，那凶鬼的思想，他俱已知晓。 不过是一步错，步步错。 汤冠华倒在沙发上，面色灰败，一声长叹：“都是我造的孽。” 那个眉目姣好的女子，名叫周晓娟，原本是他的qíng fù。 起初他只是想玩玩而已，但周晓娟表面同意，暗地却停用避孕药，还将bì yùn tào扎破，想方设法怀了身孕，尔后以此相挟，要他离婚再娶。 他给了周晓娟一大笔钱，周晓娟终于同意去打掉孩子。 他觉得这个女人心机深沉，不想再与她纠缠，便在周晓娟告诉他孩子已经打掉之后，提出分手，周晓娟愤然离去。 没过多久，汤京墨告诉他，自己有了女朋友，他和妻子都很开心，让儿子带女友回家吃饭。 却不料，汤京墨的女朋友竟然是周晓娟，她精心设计接近汤京墨，目的只有一个，报复汤冠华。 汤冠华让儿子与之分手，儿子却执意不肯，并且告诉他，晓娟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们要结婚。 汤冠华听了心中“咯噔”一下，找了个机会约周晓娟来樱雪山庄，周晓娟冷笑着告诉他，她腹中的胎儿并未打掉，很快就会出世，喊自己的生父为“爷爷”。 汤冠华盛怒之下掐死了她，打开房门却看见了跟踪周晓娟过来的汤京墨。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汤京墨找来一个袋子，将周晓娟的尸体装在里面。 到了晚上，两人一起将袋子搬到山庄下的溶江边，放入石块沉入江中。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雁行云问了尸体沉江的位置，站起身来：“方才汤先生说的那些话最好也去跟警察说说，否则这母子怨念难消，我也无能为力。” “刚才说出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去自首了，这件事困扰了我五年，终于不用藏在心头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雁行云礼貌的点点头，向外走去。 “谢谢大师，我会加倍付你佣金。” “不必。就照之前谈好的即可。哦对了，还要附加周晓娟的打捞和丧葬费，会有人联系你的。” 汤冠华还想再说什么，雁行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夜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樱雪山庄（四） “为什么我一个办公室的文员要来陪你干这些粗活？！” 溶江边，天刚蒙蒙亮，一个身着潜水服的女孩子一边拖着一个袋子，一边对另一个身着潜水服的青年抱怨。 “因为打捞也是有酬劳的。” 青年看上去很瘦弱，手上力气却不小，那一个袋子的大部分重量都在他这边。 “雁行云！你是掉进钱眼了吗？！这样晦气的酬劳，我才不想要！” 雁行云笑着说了一个数字，问：“若何，你真的不要吗？” 若何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垮着的脸云开雾散：“雁大哥，哦不，雁大爷，以后有这样的好事记得叫我。” “好了，放这里吧，你去把盒子拿来就可以去找雇主结账了。” 若何飞快的跑到路旁的一辆皮卡车上抱来一个盒子，放在地上。 说是盒子，其实是一个缩小版的棺材，不知是什么材质，闪着幽深的光芒，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一样。 若何脱掉潜水服，换上羽绒服，往地上一蹲，开始嗑瓜子：“结账的事不着急，等你处理完，我送你过去，这个点儿，连公交车都没有。就算有，你抱这个盒子过去，把司机吓出个好歹来，我可不管。” “好嘞，我动作快点，谢谢奈大小姐。” 雁行云脱下潜水服，取出怀中那本从不离身的书，翻开放在一旁，文字飘散在空中，罩住袋子，他伸出手，拉开袋子上的拉链。 被溶江之水浸泡冲刷了五年之久，袋子里并没有腐烂的气息，反而有一种水草的味道。 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显现，却是双眼垂着血泪，脖子扭曲的可怕模样。 她看着雁行云，一字一句的控诉：“为何要阻止我报仇？我又没有去害无辜的人！” “因为一开始你就错了。” “所有人都会犯错，难道你就没有犯过错？！” 雁行云沉默不语。 一旁嗑瓜子的奈若何插话了：“他还真没做过什么错事，否则那本书他是翻不开的。” 周晓娟愣了一下：“原来你是……难怪，一个初级除念师便可以收了我的分身。” 雁行云怔了一下，回头看着奈若何，问道：“我现在还是初级？你们评估是不是弄错了？” 奈若何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中级了中级了！只是我最近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升档。赶紧干正事儿你！不冷吗？！” 雁行云打了个哆嗦，捡起放在一旁的羽绒服穿上，对周晓娟说：“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周晓娟木然的看着他：“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让汤冠华那个王八蛋痛不欲生，你能帮我完成？” “这不行。别的呢？” “让我腹中孩子活过来。” 雁行云挠挠头：“这个……也不行……” 奈若何扔过来一个瓜子砸他脑门上：“你别废话了！赶紧收拾完走人！” 雁行云叹了口气：“抱歉。若你无法消除怨念，我便代劳了。” 周晓娟漠然的闭上双眼。 一个个蕴含清圣之气的文字缠绕在她的身上，滟滟华光之中，她已消失不见。 雁行云打开盒子，将她的残骨一块块放进去，又仔细的盖好。 奈若何捡起地上的衣服：“走吧。” 两人上车，雁行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 奈若何一边开车一边问：“在想什么？” “周晓娟并不强，事情发生也有一段时间了，我肯定不是第一个去的除念师，难道之前就没有中级的除念师去过？” “有。但是他们都失败了。说失败可能不太合适，应该说，他们不适合。” “不适合？” “周晓娟生前工于心计，死后擅长惑弄人心之术，否则也不能将远在国外的汤京墨弄回来。” “这跟其他除念师有什么关系？” “她能准确的找到人心中最阴暗的思想，将其扩大……简单的说，就是做过错事于心有愧的都收不了她。” “我在别墅看见的是大凶鬼气，可周晓娟也就是怨灵的程度。” “她被沉入江中，浸泡了几年，鬼气属水，现在是冬季，时节也属水，占了天时，是故鬼气强于自身。再加上有腹中胎儿的鬼气相辅，出现大凶鬼气也不是不可能。” “但愿如此。” “你在担心什么？” “她的鬼气强了太多，我担心并不是她自己的。” “强渡鬼气起码要煞那种级别的鬼怪，我这辈子还没见过呢，你别杞人忧天了好么？”奈若何继续扔给他一个白眼。 一路聊着，奈若何把车开到城郊公墓，早有人等在那里。 一行人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块空着的墓地前，雁行云将骨灰盒放了进去，然后埋土，立碑，碑上没有刻字。 一旁有人端来笔墨，雁行云将鲜血滴入墨中，提笔在碑上写了“周晓娟之墓”五个大字。 黑墨浸入石碑中，仿佛镌刻一般。 奈若何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取出刺针，消毒，扎手指挤血，忍不住说：“你是有多娇弱啊！” 雁行云不好意思的笑笑：“习惯了。” “婆婆妈妈的家伙。不惧火的鬼尸直接埋起来用地灵碑镇住就得了，干嘛那么多事！” “我只是想让她安心。也是让我自己安心。” 无名之碑，也太凄惨了些，他不忍。 “得嘞，总算是完事儿了。我要回去补觉。” “记得帮我升档。”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收拾停当，雁行云回到家，取出钥匙正要开门，身后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那个……” 他回头，看见一个女孩子坐在邻居家旁边的楼梯上，有些疲惫的站起身来。 “你是……”看上去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 雁行云看书过目不忘，认起人来就差得多了。 “我叫顾念。是101便利店的收银员，上周末你在医院守了我一整夜，你不记得我啦？”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沮丧。 “哦哦哦……是你啊。”雁行云终于想起来了。 上周六的晚上，他接到个二星的除念工作，结束回家的途中看见有人在抢劫24小时便利店，打电话报警之后就进了便利店阻拦劫匪。 打斗的时候他不小心被劫匪划伤手臂，结果一旁的收银员直接晕倒了。 警察来抓走了劫匪，他把收银员送去了医院。 检查的结果是，晕血。 而且一晕晕了一夜，叫都叫不醒。 等到第二天早上，便利店的老板娘过来，他才离开。 至于那个收银员长什么样，他是真没注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不速租客 雁行云把顾念请进屋里，有些不好意思：“你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水。” 顾念看着他的屋子，愣住了。 到处都是书。 客厅被书柜围了一圈，柜子里满满登登全是书。 “请喝水。”雁行云将水杯放到茶几上。 “这些书，你都看过？”顾念瞪大双眼看着他。 雁行云点点头。 “你太厉害了！你家就像个图书馆！” “呃，只是比较喜欢书而已。” 而且小时候没有钱买书，现在似乎是一种心理补偿，看见喜欢的书籍就想买回来，哪怕因此三餐吃土也无所谓。 “我可不行，我从小就不爱看书，一看书就头大。” 雁行云笑了笑：“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个……对了，谢谢你救了我！”顾念“噌”的一下站起来，给他鞠了个躬。 雁行云连忙摆手：“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换了别人看见，也会这么做的。” 顾念提起手里的袋子，问：“你还没吃饭吧？我买了菜，想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可以吗？” 雁行云愣住了，什么情况？ 现在的女孩子喜欢去别人家里做菜吗？ “我家没有调料。” 他平常都在食堂吃饭，家里最多就能煮个泡面。 顾念笑得眉眼弯弯：“我买了。” “呃……”还没想好拒绝的理由，顾念已经提着袋子钻进厨房了。 雁行云跟着走进去想要帮忙，却被顾念赶出来了。 他回到客厅坐下，拿起一本书，破天荒的有些看不下去。 厨房响起了锅碗瓢盆叮叮当当的声音，伴随着水声，让这个往日幽静的屋子热闹起来。 香气不时飘进雁行云的鼻子里，他的肚子很给面子的又叫了起来。 青椒牛柳。炒三丁。醋溜白菜。蘑菇肉丸汤。凉拌土豆丝。 再寻常不过的菜式，却做得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雁行云夹了一筷子牛柳细细品尝，牛肉鲜嫩味美，火候刚刚好。 他有些惊异的看了一眼顾念：“你做的菜真好吃。” “是吗？那就多吃点，就当是你救了我的谢礼。”顾念开心的笑了。 这一顿饭雁行云吃得很满足，虽然他并没有吃多少。 他有胃病，不敢暴食，否则早就把饭菜一扫而空了。 吃完饭，顾念收拾碗筷，雁行云站起身来：“我来洗碗吧，你做饭已经很辛苦了。” “不不不，你坐着，我去洗。我还有事求你呢！” “呃……”雁行云满腹疑云的坐了回去。 求他？他能做什么？借书？除念？ 顾念收拾完出来，坐在他的面前，欲言又止。 雁行云静静的等待她开口。 顾念局促不安的擦着双手，说：“那个……” 说了两个字，没有下文了。 “你说。”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住在你这里？” “呃？！”雁行云差点被口水呛到。 什么情况？！ 现在的女孩子都这么直接了？！ “别误会，我不是要白住，我会给你房租的。” “原因。”雁行云冷静下来。 他还没自恋到认为顾念是送上门来以身相许。 她虽然脸色苍白，看起来气色不太好，但身上没有鬼气，应该也跟除念无关。 借书似乎更不可能。 “啊？”轮到顾念懵了。 “我是问，你提出这个要求的原因。” 顾念看着他，吞吞吐吐的说起缘由。 她自小便有一种怪病，一到夜晚便无法入眠，只能在白天睡觉。 父母在她幼时便已去世，她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所以也没有钱去治病。 成年后，病症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严重，晚上一闭上双眼便会看见各种可怕的景象。 所以她只能上夜班。 那天雁行云坐在她的身边，她竟然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雁行云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我有病，你有药啊。 “这个、可能是巧合？” 他仔细的看了顾念的眼睛，眼中光华闪耀，绝无鬼气，不是鬼怪缠身之象。 “我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在晚上入睡过，从小就被人排挤，孤儿院的小朋友都说我是妖怪。请你救救我吧！” 顾念泪眼盈盈的看着他，似乎他一拒绝，泪水就会滂沱而下。 “呃……我也不能天天晚上坐你床边看你睡觉啊！” 晚上他还有工作呢。 “不用你守着！只要你让我跟你合租就好了，我保证不烦你！家务三餐我全包了！” “不守着也可以吗？” “你就让我试试，行吗？万一我的病还是不好，我立马走人，好不好？” 雁行云不习惯别人走进他的生活，但他更不习惯拒绝他人。 再加上，顾念做的菜那么好吃。 而且，顾念所说的“孤儿院”三字，是他心底深处无法触碰的温柔。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反正次卧也没人住，他这样说服自己。 顾念开开心心的跑去拿行李，没过多会就回来了。 雁行云一看，她就只拿了一个行李箱。 “需要我帮你整理吗？” “不用不用。你就当我是隐形人好了。” 顾念干活很快，不多时就把次卧整理好了，顺便还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雁行云想去帮她，都被她拦住了。 他有些过意不去，就说：“晚饭我请你出去吃吧，就当是欢迎新房客。” “可是中午的菜还有呢。” “明天我带去学校吃。” “学校？你是学生吗？” “我是图书馆管理员。” “哦，好。” 两人正说着话，一封信从门缝下塞了进来。 顾念捡起来看了一眼，递给雁行云：“好奇怪的信，该不会是邪教发小传单的吧？” 雁行云接过来一看，飞鸿，以及虚线画的圆圈。 他笑了笑：“我朋友送来的。” 然后拿着信件进了卧室，拆开。 虚线圆圈表示无星级工作，通常来说都没有酬劳，就算有也少得可怜。 相对的，工作本身也没什么难度。 除了能得到一点点级别评估时的分数，别的什么都没有。 这样的工作，一般除念师是不太愿意去的。 雁行云却无所谓，所以无星级的工作大多都会送到他这里。 信的内容只有地点，黔城卫生学校，离这里不远。 无星级的工作通常没有限定时间，甚至不去做都可以，因为最多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念”需要清除，多半都没有化出实体，不会出现什么严重后果。 雁行云拿出手机，给奈若何发微信：“你们就不能推行无纸化办公吗？无星级的任务还要送信来？微信吱一声不就得了。” 奈若何很快就回了信息：“你以为我想？还不是老头说信件比较正式，是对工作的尊重。你知道每个月光发信要浪费多少纸张、人力和时间吗？！有本事你找老头掐去！掐赢了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 “你怨念挺深啊？我给你免费清除一下？” “滚！爷忙着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黔城卫校 吃完晚饭，雁行云送顾念回去之后，拿着钥匙又要出门。 顾念问：“你要出去？” “嗯，我有点事，晚点回来。” “那个……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天黑了，我、我有点害怕。” “我去除念，你跟着我可能会更害怕。我家里应该不会看得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你尽管放心。” “除念？你是除念师？” 雁行云点点头。 “哇！你是除念师？！太厉害了！可不可以教我？” 除念师这个职业，成天跟各种各样的鬼怪打交道，对一般人而言，又是神秘又是神奇，顾念有这样的反应也不足为怪。 雁行云挠挠头：“我也就是业余时间做做钟点工而已，水平有限，教不了你。” “噗，钟点工。我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形容除念师。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你不害怕吗？” “有你在我不害怕。” 顾念脱口而出，说完才发现这句话有些暧昧，脸一下就红了。 雁行云想了想，反正无星级的工作也没有危险，就带着她一起去了。 这一片是大学城，黔城卫生学校离黔城林业大学也就两条街的距离，雁行云和顾念步行过去，就跟散步似的。 如果……忽略某个问题宝宝那些千奇百怪的问话，气氛还是很和谐的。 在门卫室说明来意，门卫打了个电话进去，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出头瘦削干练的女老师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看见雁行云，惯例愣了一下，随即伸手：“你好，我叫张月明，是这里的老师。” 雁行云与她握手：“您好，我叫雁行云。” 顾念微微鞠躬：“张老师好，我叫顾念。” “请吧，边走边谈。”张月明带着他们向学校里走去，一边说起委托的工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学校里有了一个谣言，这里发生过凶杀案，有学生死了，还被分尸，却被校方封锁了消息。 甚至有学生看见有人搬了尸体放在校车上，也有学生反映在晚上看见解剖室有人影晃动，推门进去却空无一人。 之后校内就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流言，那个学生无辜枉死，要回来索命，谁谁谁亲眼看见的。 不过这个谁谁谁的名字，每个版本都不一样。 流言甚嚣尘上，以至于到了晚上，无人敢独自离开宿舍。 雁行云环顾四周，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卫校的学生相对而言胆子都比较大，否则光一个解剖课就没法上了。 而学校本身朝气蓬勃，不太可能滋生鬼气。 但这里却处处都是凌乱的鬼气，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化成鬼怪。 又在不太可能出现鬼气的地方出现了鬼气，是巧合？还是有什么他未察觉到的蛛丝马迹？ 顾念学着雁行云的样子四下张望，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紧抓住了雁行云的手臂。 张月明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念指着一栋楼：“那里！有很可怕的东西！” 她应该是吓得要命了，手不住的发抖。 雁行云向那栋楼看了过去，确实有很重的鬼气。 他狐疑的看了看顾念，向那栋楼走去。 顾念死死的抓着他：“你要去那里？” “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我一下，或者回门卫室也行。” 顾念看了看一片死寂的校园，拼命摇头：“我要跟着你！” 雁行云见她怕得要死，便伸出剑指在她眼前划过。 书中飞出一行文字，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挡住顾念的双眼。 微光映入眉心，顾念只觉得心神安定下来，恐惧一扫而空。 她问：“这些是什么字？” 雁行云有些惊讶。 书中文字，普通人是看不见的。 “保护你的，别害怕。” “你们在说什么字？”张月明有些莫名。 “没什么。张老师，那是宿舍楼吗？”那栋楼每间屋子都亮着光，窗口还不时有人走来走去。 “是的。” “我可以上去吗？” “当然可以。” 雁行云带着顾念，向那栋楼鬼气最重的房间走去。 707。 雁行云停下脚步，看着房间的门牌。 逢七生煞，不吉。 “是这里？”得到雁行云肯定的答复之后，张月明上去敲门。 门开了，雁行云率先走了进去。 满室鬼气，尽聚在一人之身。 准确的说，是聚在她的唇舌之间。 雁行云已大致猜到事情的缘由，走到那个女生面前，问：“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杨玲。”女孩扶了扶眼镜，有些茫然。 “杨玲同学，张老师有点事想请你帮忙，我们一起去办公室好吗？” 雁行云不想因为这种事，让这个女孩子在她的同学面前出丑。 “好。”杨玲拿起羽绒服穿在身上。 一行人一路无言，走到张月明的办公室。 门刚关上，雁行云打开书，剑指点在杨玲面前。 鬼气被收入书中，文字仍在空中飞舞，从窗户飞出，散入校园。 “你做什么？”杨玲看不见鬼气和文字，只能看见雁行云伸手指着自己，手指几乎要碰到自己的嘴唇上。 “杨玲同学，信口开河的习惯可不太好。” “你、你说什么？！” “校yuán xiōng shā案的谣言，就是从你这里传出去的吧？” “才、才不是谣言！我、我明明看见有人在搬、搬尸体！就在解剖室的旁边！” 张月明都快气笑了：“什么尸体！那是学校前一阵订的教学用人体模型！压根没看清你就敢到处乱说？这么爱脑补，怎么不去写小说？” 谣言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说的就是这种事了。 “我……我不知道，我吓坏了，也、也没敢仔细看。” 雁行云和顾念向张月明告别，他的工作已经完成，剩下的事，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走过操场，顾念发现校园没有了之前阴森森的感觉，虽然仍旧无人，却已不再死寂。 “为什么一个谎言就能招来那样可怕的东西？”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鬼怪因念而生，念即思想。一个谎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无数人相信这个谎言，去传播去散布，进而形成恐慌。而恐惧，是鬼气最好的养分。” 话虽如此，这鬼气成长得也太快了些，若是无人理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回去得跟若何好好说说。 顾念听了，似懂非懂，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顾家小行（上） 顾念睁开眼，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在书架上，画出灿烂的符号。 她躺在床上，看了很久。 有记忆以来，她就没有在起床时看见过这样的画面。 这种对普通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于她而言却是梦想中的景象。 她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个怪物。 幸好，幸好不是。幸好遇上了他。 想到雁行云，她一下从床上跳了起来。 自己搬过来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家务三餐全包，现在这个时间……做早餐还来得及吗？ 她迅速的换好衣服开门出去，雁行云已经上班去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顾念发了会呆，洗漱收拾后就出门了。 冬日暖阳，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顾念眯着眼睛，贪婪的享受着灿烂的光芒。 往常的这个时间，她都在睡觉。 夜班的工作她已经辞了，现在要找一份白班的工作，开始正常人的生活。 她在小区里找了个椅子坐下，取出手机开始发送简历。 今天其实很冷，可她却舍不得回到屋子里。 下午六点，雁行云像往常一样，请走学生，关门下班。 有个学生收拾好东西，跟他打招呼：“老师，一起去食堂吗？” 他一看，是常来借书的刘宇。 他们两个都是爱书之人，刘宇经常都会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顺便聊聊书籍的话题。 雁行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今天回家吃。” “哦。老师再见。”刘宇没有多问，跟他打了招呼离开了。 雁行云回到家，顾念已经做好了饭，听见他开门的声音，就把捂在蒸锅里的菜端上桌了。 雁行云把外衣挂在衣帽架上，去洗了洗手，顾念已经把饭盛好了。 凉拌莴笋丝。豆腐鲫鱼汤。香菇油菜。肉末酸豆角。宫保鸡丁。 仍旧是普普通通的菜式，经过顾念的手，色香味俱全。 雁行云甚至有了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感觉。 “顾念，以后吃饭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吧。麻烦你做饭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不麻烦。您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做个饭算什么。”顾念发自内心的说。 雁行云差点噎到，权衡一下决定不要说话，安安静静的吃饭。 吃饭的时候，顾念时不时的向门边瞟一眼，吃完饭甚至还跑去门口，低头在地上仔细的找。 雁行云有些纳闷：“你东西掉了？” “那个信。请你除念的信怎么还没送来啊？” 雁行云哑然失笑：“除念的工作也不是每天都有的。” “哦。”顾念失望的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了。 雁行云坐在客厅，手里虽然拿着书，视线却不在书上。 等到顾念收拾好，他才起身，去拿外衣。 顾念愣愣的看着他：“那个……没有工作，也要出去？” “你不去吗？” “去！去！”顾念也不问去哪，飞快的冲回房间，取了羽绒服穿上。 没有工作的时候，雁行云也会在附近走走看看，要是看见什么地方弥漫鬼气，就去做一下义务劳动。 这个习惯，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 他发现顾念对于鬼气和书中文字有特别强烈的感应，就想发掘她这方面的才能。 也许以后，她能成为一个除念师也说不定。 如果，她不是那么害怕的话。 只是这些想法，他并没有告诉顾念。 他只是说，请她感受一下周围哪里有鬼气，并且不是很重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顾念目前还只是个普通人，他不能带她去鬼气太重的地方冒险。 顾念闭上双眼，转瞬又睁开。 她指着一个方向：“那里。有不可怕，却很痛苦的哭泣。” 痛苦，也是一种强烈的念，偶尔也会化为鬼怪。 两人向着那个方向前行。 走了快半个小时，顾念忽然捂着头蹲了下去：“好痛！我听见它在喊救命！我好像能感觉到它的痛苦！真的很痛啊！” 雁行云急忙扶住她，用书中文字遮蔽她的双眼。 顾念摇摇头：“我可以坚持。我想找到它，我想要救它。” “很近了。我能找到它，相信我。” 雁行云看向前方。 这里是一片破破烂烂的棚户区。 带着顾念穿过脏兮兮的土路，绕过七扭八歪的简易民房，雁行云在一间废弃工棚前停下脚步。 屋子里传来大人的咒骂声，和小孩隐忍低泣的声音。 似乎有好几个小孩。 雁行云从破破烂烂的门边往里看去，脏乱的屋子里跪着五个孩子，大的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岁，小的可能只有两三岁。 寒冬腊月，他们只穿着单薄褴褛的衣裳，而且……每个人都有残疾。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拿着竹棍正在抽打他们，一边还骂骂咧咧的：“一天到晚就讨这点钱？！是不是偷偷花了？！摊上你们几个，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 另一个男人坐在一旁，叼着烟冷漠的看着，挽起袖子的手臂上是五彩斑斓的纹身。 顾念也想凑过去看，被雁行云捂住双眼。 雁行云指了指来时的路，在耳边搭出打电话的手势，小声的说：“去报警。虐童。” 顾念惊恐的睁大双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屋子里的鞭打还在继续，雁行云推开破烂得根本关不上的门走了进去。 “住手。” 屋内的男人吃了一惊，待看见只有雁行云一人的时候，对视着嘿嘿笑了起来。 “这是哪里来的酸秀才，敢管老子的闲事？！”胖子扔了竹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大花臂扔掉烟头，伸脚重重的碾熄，从兜里摸出一把bǐ shǒu。 两人向他逼近，雁行云紧紧的盯着他们，他只需要拖延时间，等警察来就好。 胖子伸拳打了过来，雁行云一侧身躲开了。 这时大花臂的bǐ shǒu也划到身前，雁行云疾速后退，但羽绒服还是被划了一道口子，白色的羽毛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飘散。 “嘿。这小子动作挺利索。” 二打一，雁行云虽然无法将他们击倒，却凭借敏捷的反应，躲开他们的攻势。 大花臂发现伤不了他，便停了手，向那几个孩子走去。 他抓起一个手臂畸形没有左手的小女孩，bǐ shǒu在她脸上比划：“你再躲，老子就在她脸上画画！” 小女孩惊恐的哭泣，却不敢发出声音，只眼泪簌簌落下。 “你还要不要脸？！大人的事，为什么把孩子牵扯进来？！” 雁行云遇到过很多人，无耻到这种地步的，很少见。 他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好好跟师父学习功夫，而不是一味沉迷书中。 “少废话！你给老子站着，不许动！”大花臂的bǐ shǒu贴上小女孩的脸。 雁行云只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胖子的拳头打向他的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顾家小行（下） 忽然，胖子觉得手臂上多了一个东西。 是一个小孩子的头，七窍流血，正死死的咬住他的手。 胖子大叫：“鬼啊！鬼啊！” 那个头转过去看着他，咧嘴一笑，血从他的嘴角滴到地上。 胖子跑过去抱住大花臂，喊：“鬼啊啊啊……” 大花臂踢了他一脚：“你他妈的发什么神经？！哪他妈有鬼？！” “是大宝！大宝回来索命了！大宝在咬我！咬得我满手是血啊啊！” 大花臂四下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胖子手上更是一点伤痕也无，于是骂道：“那小王八蛋活着的时候老子都不怕，死了还怕个鸟？！” 雁行云知道，那个小鬼鬼气太弱，只能用幻象迷惑胖子一人而已。 他趁大花臂分心之际，冲上去抓住他的bǐ shǒu，将他手中的小女孩推开，两人正在扭打之际，顾念带着派出所的民警赶到了。 在小鬼的指引下，雁行云带着民警找到了他的尸首，遍体鳞伤惨不忍睹。 民警带走了胖子和大花臂，并表示会将那几个孩子送去福利院。 雁行云和顾念去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一团微光落在顾念的肩上。 “小鬼，你胆子挺大的啊？派出所都敢跟过来？” 警局。医院。这两个地方，一般的鬼怪是不敢来的。 “我又没做过坏事，为什么不敢？” 一个稚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顾念吓了一跳。 她扭头，看见一个小孩坐在自己肩膀上，约莫四五岁的样子，瘦骨嶙峋，显得眼睛大大，蛮可爱的，只是……没有双腿。 她伸手摸摸他的脑袋，问：“那个喊救命的声音，是你吗？” 雁行云没有料到她居然不怕这个小鬼，怔了一下。 “是我。我想要找人来救我的弟弟妹妹们。我答应过他们，一定会带他们逃出去的。”小鬼的眼中流下眼泪，离开眼眶却变成了雾气。 鬼没有泪水。 “你做到了。真棒。”顾念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的？”顾念噼里啪啦的问了一大堆。 “我死的时候八岁了。” 雁行云和顾念对视一眼，八岁的孩子，只有四五岁的身量，可想而知，他过得有多么悲惨。 从他的口中得知，这是一个利用孩子乞讨的团伙，他们这几个只是其中之一。 专门有人去弄来弃婴或者小孩，天生残疾的倒也罢了，健全的小孩也要弄出残疾来，这样能博取人们的同情，乞讨到更多的钱。 他是在三四岁的时候被人拐来的，因为他还依稀记得自己家中有爸爸妈妈。 胖子和大花臂是看守他们几个的，每天让他们出去乞讨，晚上再回来，称之为“放羊”。 若是讨的钱多倒还好，讨得少了，便是一顿打骂，饭也经常吃不饱。 有一次，他趁胖子和大花臂不注意，带着几个孩子逃跑，却被抓了回来，胖子打断了他的双腿，扔在那里任他自生自灭。 伤口感染，他没能熬过去。 然而即使死去，他也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弟弟妹妹，要带他们逃离这里。 就是这一缕执念，让他留在世间。 顾念哭得泪水涟涟，拉着他的手不住的说：“好孩子。你是最好最好的好孩子。” 她忽然想到一件事，扭头问雁行云：“你会不会收了他？！” 雁行云想了想：“他并未扰乱世间秩序，不在我的工作范畴。但他只是一缕执念化形，即使我不收他，很快也会自己消散。” “消散？什么意思？是去投胎转世吗？” 雁行云摇了摇头：“他的执念附于魂魄才化成小鬼，执念消散，魂魄也就散了，不能再入轮回。” “啊？！你能救救他吗？！”顾念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呃……我想想。” 除念师帮助小鬼停留世间，似乎有违世间准则。 但师父曾经说过，念有善，人有恶，做人不可太墨守成规。 如此，便让天道来做选择吧。 打定主意，雁行云对顾念说：“我只能试试，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你那么厉害！一定可以的！太好了，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了，姐姐会好好照顾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顾念对雁行云的盲目崇拜还是……令人无语。 “他们叫我大宝，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你跟我姓行不行？” “好啊好啊。” “就叫顾小行吧！” “好，这个名字我很喜欢！谢谢姐姐！谢谢叔叔！” 姐姐？叔叔？ 莫名其妙就长了一辈的雁行云一脸无奈。 带着顾小行回到家中，雁行云把书放在茶几上，问顾小行：“小鬼强留世间，能否功成皆看天道之意。但此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你就会烟消云散，要不要接受，你自己选择。” 顾小行看了看顾念，顾念重重的点了点头：“要！叔叔一定会救你的！相信他！” 雁行云啼笑皆非，她这莫名其妙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顾小行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雁行云左手执书，右手悬空，一笔一划的写下一个“天”字。 一行行闪烁着微光的文字缠在顾小行身旁，他发出痛苦却压抑的叫声。 雁行云的心沉了下去。 强留小鬼，果然为天道所不容。 顾小行的身影碰到那些文字，就好像融化了似的，一点点消失。 顾念急了：“你快救他啊！” 雁行云摇摇头：“这是天道的选择，我无能为力。” 顾念大声的说：“什么天道鬼道！天道不罚恶人，却要欺负善鬼？！” 她一把抓住顾小行，想把他从那些文字中拽出来。 没想到她的指间出现缕缕雾气，裹住了顾小行即将消散的身影。 顾小行停止了哀嚎，雁行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切。 顾念指间的雾气“修补”好顾小行的鬼气，并在他身上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壳。 文字飞回书里，一切如常。 雁行云大为震惊。 这书中文字若是对鬼气做出了攻击反应，那么必定要鬼气消散才会飞回。 可现在……是何缘故？ 他狐疑的望着顾念。 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顾念却浑然不觉，她看见文字飞回书里，开心的问：“小行是不是可以留下了？！” 雁行云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顾念伸头去看他手中的书，念着封面上的文字：“天道灵书。好奇怪的东西。” 雁行云被她惊得有些麻木了。 别说是普通人，就算是除念师，若非他这一门的传人，其他人是看不见封面上的字的。 而他这一门，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活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黔江浮尸（一） 晴好的天气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黔城本来就是个多雨的地方。 进入三九隆冬，北方下雪，这里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偶尔不下的时候，也是层层的水雾笼罩着这个西南小城。 气温虽然没有低至零度，但空气中那种裹挟着湿气的寒意丝丝缕缕的往骨头缝里钻，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尤其是没有集中供暖，冷了就靠搓手缩脖子抖腿。 这种天气，来图书馆看书的学生很少，连雁行云都盼望着快点下班，回去喝顾念做的炖汤。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班时间，雁行云飞快的往家走的时候，电话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奈若何。 刚一接通，就听见她攻气十足的声音：“黔江新雨桥下面的滨江大道，立刻过去！” 雁行云缩了缩脖子，嘀咕着：“这大冷天的，你们可算舍得改无纸化办公了？” “没时间跟你扯淡！带上证件！赶紧的！五星级！来不及发信件了！”奈若何说完就挂了电话。 五星级……出大事了！ 雁行云心里一紧。 一般来说只有出现什么极度恶劣的群体**件，才会评估成五星级的难度，而且通常都需要与其他除念师合作。 他急急忙忙往家跑，一边打开手机里的本地新闻。 新闻最醒目的头条，黔江浮尸。 他点进去一看，差点没吐了。 一张清晰的图片出现在他的手机屏幕上，是在新雨桥上拍摄的，隔着蒙蒙雾气，都能看见，黔江中密密麻麻的浮尸，铺满了整个江面。 而且都是婴尸，有的并未成型，有的被切成尸块。 这种极富冲击力的画面，看得雁行云都头皮发麻。 他往下拉，想看看详细情况，显示网络异常，他再一刷新，显示文章已删除。 看来是上面封锁了消息。 也是，这样恐怖的画面若是让民众看见了，难保不生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揣测，到时候流言四起，更是麻烦。 而且单单从图片上，看不出是真实还是幻象。 雁行云冲进家门，直奔卧室，在床头柜抽屉底层翻出除念师资格证，擦擦上面的灰，揣进兜里就要出门。 顾念奇怪的看着他：“不吃饭要去哪？” “有急事。” 顾念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睛一亮：“要去除念？！” 雁行云没听清，直接开门出去了。 走没多远，发现顾念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顾小行像个小猴子一样坐在她脖子上。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却没有完全天黑，正是垂暮之时。 以顾小行的微弱鬼气，原本是不能在这种时间出来的。 但他趴在顾念身上，却有一层朦胧的气雾护着他，免受日间残余的阳气侵扰。 雁行云一边疾走，一边说：“你去不了，去了也进不去。” 顾念很执著：“进不去我就在外面等。” 完了又可怜兮兮的央求他：“拜托你了，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怕怕的。” 雁行云指了指顾小行，说：“不还有小行陪着你吗？” 顾念皱眉：“小行是个鬼啊！这么一想更害怕了。” “在他坐你脖子上的时候，说这话一点可信度也没有。”说着话，雁行云招了一辆出租车，顾念抢先一步坐进车里。 雁行云赶时间，也没有再撵她回去，就坐进副驾驶的位置，跟司机说了目的地：“滨江大道新雨桥下。”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嘴唇很薄，一看就是能说会道的类型，听他说完目的地，神秘兮兮的问：“两位是学生呢吧？去那看热闹？” 他是个普通人，显然看不见顾小行，否则就会换一副表情了。 雁行云还没说话，顾念问上了：“看什么热闹？” 雁行云试图打断他们谈话：“顾念，别影响司机师傅开车。” “不影响！老司机了！”司机为了证明他说的话，甚至抬起右手摇了摇。 雁行云干脆闭嘴。 因为他发现即使司机不说，车里的音箱也传出一大堆出租车司机的声音，他们七嘴八舌聊着今天黔江发生的事。 新雨桥周围的路都封了，有人说是有史前水怪现身，还有人说是江底发现了古迹，更离谱的说外星人飞行器掉进去了正在打捞。 好多人坐车过去看热闹，那边已经拉起警戒线了，雾气太浓，也看不真切。 听到这里，雁行云松了口气，似乎上头安排了人在引导舆论。随即又发现不对劲。 今天一整天，雾都很浓，严重时能见度不足十米，那张照片怎么会那么清晰的拍到江面上的情景？ 要知道新雨桥虽然不高，离黔江江面也有近百米，浮尸的位置目测离拍摄者起码有三四百米。 车没开多久就停了，司机歉意的笑了笑：“对不住啊小伙子，前面封路了，你得自己走着去了。” “知道了。谢谢师傅。”雁行云付了车费，顾念跟着他下了车。 还没看见新雨桥，前面就被警戒线拦起来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 雁行云出示证件就要往里走，守卫却拿过他的证件仔细比对照片，甚至还取来验证器在上面扫了一下，直到听见“编号1017，中级除念师”几个字，才把证件还给他，放他进去。 顾念低着头跟在他身后想要一起混进去，却被拦住了：“没有证件不能进去。” 顾念急忙说：“我是他的助手。” “助手也不行。必须中级以上的除念师才能进去。” 雁行云回头对她说：“早叫你别跟来了，和小行在这等着吧。” 说话的时候，另外有一个人也出示了证件匆匆忙忙走了进去。 这样着急，他都不忘回头看顾小行一眼。 雁行云知道经验稍微丰富一点的除念师都能看见顾小行，这也是他之前不愿意顾念跟过来的原因之一。 但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反正大多数除念师都不会多管闲事，去收一个无人委托又人畜无害的小鬼。 他快步走了进去，正看见穿着guó jiā ān quán局zhì fú的奈若何在分派人手，加强周边警卫。 刚才那个除念师站在她身旁，小声的说着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黔江浮尸（二） 雁行云走了过去，问：“发生什么事了？” 奈若何看见他，指着身旁的除念师介绍：“暮图。偃师。” 然后介绍他：“行云。” 除念师之间的介绍，向来是只报名不问姓。 两人都礼貌的点点头，表示打招呼。 奈若何一边带人往里走，一边说起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事。 一辆载着医疗垃圾的货车经过滨江大道，不知道为什么翻入江中，看见的人报警的报警，救人的救人，司机是救起来了，车子沉了下去，车厢里的东西慢慢浮了出来。 开始是有几具婴尸，后面越来越多，铺满了整个江面，显然不是一辆小货车能装下的。 等巡警赶到时场面已经难以控制了。 消息迅速上报，报到了guó jiā ān quán局。 奈若何是除念师协会黔城分会的文员，但她的另一个身份是，guó jiā ān quán局黔城办事处秘书。 所有的除念师都会在协会登记造册，而除念师协会名义上是政府监管下的民间组织，实际上却秘密隶属于guó jiā ān quán局。 奈若何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请示上级，fēng suǒ xiāo息，召集全城除念师来到这里。 雁行云听明白了：“是幻象？” “是，也不是。” 如果是简单的幻象，随便派几个除念师来就行了。 初时除了车中那几具婴尸，其它的确实是幻象。 但后面，幻象居然具象化了，成为了真实的尸体，甚至泛起鬼气。 几十名除念师在黔江两岸的滨江大道上施术除念，却只能延缓这种具象化的速度。 雁行云脱口而出：“是蜃念术。” 暮图和奈若何一同看向他。 “《古槐记》一书中提到过类似的事，那是一千七百多年以前，有一个除念师为了唤醒魔屠，使用了这禁断的术法。” “魔屠？为何从未听闻？”暮图说话颇有些古风。 “除念师都知道，魅者惑一村，灵者乱一镇，凶者灭一城，煞者毁一州。却不知后面还有一句，魔者屠一国。” 暮图继续问道：“如何唤醒魔屠？” “书中曾言，万鬼浮江，千佛禁绝，百川枯竭，十方晦暗，一魔降临。” 暮图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今日便是有人试图重现万鬼浮江之景，进而唤醒魔屠？” 奈若何头都大了：“我去！这是个什么神经病啊？！活腻味了自己找个犄角旮旯死啊！算了，先顾了眼前再说。你知道蜃念术，那么知不知道怎么破？” “书中记载，那个除念师施放蜃念术的那天，也是浓雾弥漫的冬季，所以我猜测，这种术法，应该是水属性的。只需要查查，滨江大道上的除念师，有哪些擅用水属性的术法，先集中隔离。待找出这个人，再用土属性的术法除去江上残余的蜃念术。” 暮图说：“区区不才，正好擅长土属性的偃术。” “可擅长水属性，或者说能使用水属性术法的除念师占了大半，包括你在内。”奈若何发愁。 “只需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我自有办法分辨。”雁行云胸有成竹。 “好！等你把他揪出来，看我不把那个神经病打成猪头！” 说话间，已走到江边。 除念师们沿着滨江大道站了一排，以各式术法驱动焚火，在江面上烧毁婴尸，火光映着潋滟水波，蔚为壮观。 火属性术法稍弱的，便几人一组，在岸边聚起焚火，江中不停有人打捞婴尸上岸，抛入火中焚烧，须臾就化为灰烬。 尽管如此，焚毁的速度依然不及江中幻象具象化的速度，茫茫江面，挤满了婴尸。 若非有术法锁住，只怕早就冲到下游去了。 奈若何把所有修习过水属性术法的除念师召集在一起，剩下的人继续之前的工作。 不知是好奇还是别的原因，暮图也跟着过来了。 有人着急的问：“奈姐，这里正缺人手，我们停下了，万一……” 奈若何闻声望去，是楚帆，湘南楚家的少年天才，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是中级除念师了。 “小帆，有事我担着。而且，你看看江上的情况。” 所有人都往江面上看去。 一下少了一半除念师，婴尸却没有像想象中那样疯长。 雁行云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奈若何看向他，微微点头，示意开始。 雁行云翻开灵书，单手凌空虚划，凤舞龙飞，不停的写了起来。 随着他的书写，无数文字从书中飞出，席卷天地，将在场众人围在其中。 文字闪烁着微光，带着一股温柔清新却又浩瀚澎湃的清圣之气，两种看似截然相反的感觉融为一体，奇异无比。 如同巍巍高山，阻人于脚下，却庇护飞鸟于林中。 楚帆有些不满：“这是做什么？拿我们当内鬼吗？” 他少年成名，自然有些傲气。 人群中最年长的除念师有些迟疑不决的问：“奈小姐，这是……天道灵书？” 天道灵书！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一下一下的打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在除念师的传说之中，有一本可以涤尽万念的天书，名为天道灵书。 它守护着世界，一个神秘的门派则世代守护它。 这个门派没有名字，每代都只有一个传人。 这个人，被称为天道除念师。 传说天道除念师拥有掌控五行之力，驱使乾坤之能，魅灵凶煞无不辟易。 拥有天道灵书，成为天道除念师，几乎是所有除念师的梦想。 但没有人知道，要怎样做，去何处寻，才能实现这个梦想。 而眼前这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上去还有些秀气的青年，竟然会是传说中的天道除念师？！ 楚帆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的，是真是假还不知道呢。” 其他人看向雁行云的目光，已从震惊变为艳羡。 他们却不知道，要成为天道除念师，会经历怎样的痛苦、迷茫和抉择。 世人从来都只看得到旁人光芒璀璨的一面，却不会去想别人为此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代价，而将其归结为，幸运。 其实世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幸运。 灵书文字在众人身旁飞舞，慢慢的全都聚在一个人的身旁。 湘南楚家后起之秀，楚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黔江浮尸（三） 雁行云合上书，文字仍旧环绕着楚帆，却不知为何，没有展开攻击。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灵书文字看向楚帆。 楚帆大怒：“这是什么意思？！栽赃栽到小爷头上了？！” 雁行云平静的解释：“你身上有鬼道术法的气息。” 楚帆大骂：“放屁！鬼道是个什么鬼！小爷根本没听过！” 不光他没听过，其他的除念师也都没听过。 鬼自念而生，除念师与鬼从来都是对立的，修鬼道的除念师？这是要玩无间道的节奏？ 雁行云看向奈若何：“其他人可以离开了。” 奈若何挥挥手：“散了散了，都散了，干活儿去吧！” 没有人动，大家都很好奇。 一个传说中的天道除念师已经够劲爆了，突然又冒出个从没听说过的鬼道除念师，而且一听名字就像是宿敌那种，谁不好奇？谁舍得走？ 除念师又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起码的八卦之心还是有的。 奈若何急了：“干活去！现在！立刻！马上！再磨磨叽叽考核评估的时候统统降级！” “慢着！”围观群众如聆仙音，脚在地上钉得根深蒂固。 楚帆指着雁行云，继续说：“你诬陷我是鬼道除念师，我看你才是吧！” 雁行云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楚帆质问：“你来的时候，是跟别人一起的，只是他们没有证件，无法跟来，对不对？” 雁行云点头。 “其中一个，是一只小鬼，对不对？” 继续点头。 “如果无人理会，这只小鬼早就应该消散！你这个用邪术养小鬼的家伙，居然还贼喊捉贼？！你知不知道我姓楚？！湘南楚家传承五百余年，从不知鬼道为何！” 楚帆气血上涌，甚至连自己的姓也报了出来。 除念师大多为家族传承，姓氏通常就代表了流派，也透露了优势和弱点，所以除念师之间，隐藏姓氏是不成文的规定。 若非自信到了一定程度，绝不会有人将自己的姓在大庭广众之下嚷嚷出来。 湘南楚家，确有这个自信。 雁行云看他生气的样子不似作伪，有些疑惑。 可天道灵书不会出错，更不会骗他。 奈若何见两人僵持在这里，便转头瞪向其他人：“还不走？都等着降级吗？” 其他人依依不舍的回到之前的地方，继续控制江面的情况。 楚帆要跟着离开，却被雁行云拦住了。 “你凭什么拦我？！”楚帆直接向他身上撞过去。 他见雁行云身子瘦弱，又恼恨他诬陷自己，是以用了全力撞在他身上。 却没想到撞上去如同撞到铁板，反而把自己撞得生疼。 雁行云好脾气的说：“你身上确实有鬼道术法的气息，我们应该查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放***屁！”楚帆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忽然，环绕着他的灵书文字作出攻击的姿态，同一时间，他的双手结了一个奇怪的印记。 “小心！”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雁行云被一个人扑倒在地上。 巨大的冲击力将地上的两人推了出去，撞到江边护栏。 雁行云抬眼望去，满地衣衫和肉块的碎片，楚帆已经不在了。 他记起了那个奇怪结印的术法。 湘南楚家的玉碎术，自爆。 他扶起身边的人，原来是暮图，已然重伤昏迷。 奈若何倒在另一边的护栏上，身前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石块。 他想起暮图是擅长土系术法的偃师，那堆石块想必是他的傀儡。 傀儡与偃师魂体相通，傀儡受创，偃师也会身受重伤。 他一个人，救了他们俩。 救护车呼啸而来，带走了暮图。 楚帆死去，江面上的蜃念术渐渐消失，甚至都不需要术法驱除。 但那堆婴尸，仍旧密密麻麻的浮在江上。 这说明，它们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术法凭空变出来的。 雁行云加入到清理的队伍中。 奈若何则派人去查探婴尸的来源，不多时就有了消息。 黔城以及周边的医院，堕胎的婴尸全都诡异的消失了。 原来全到了这里。 胎儿在母腹孕养之际便有了魄，出生之后受天地滋养则生出魂，魂魄齐全是为人。 但现在，很多胎儿都等不到魂魄齐全的这一天。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婴尸，被有心人利用，试图重现万鬼浮江的场面。 这是楚帆的罪孽。 更是许多人的罪孽。 那么多原本可以活蹦乱跳的生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变成黔江上的一抹青烟一团灰烬。 雁行云找到奈若何：“给我一个盒子。” “要盒子做什么？那些东西没有魂，就算变鬼蹦跶几下也就散了，不用镇着。” “给我一个，钱我出。”雁行云坚持。 奈若何翻了个白眼：“给你盒子我也没空去埋！” “我去埋。” “行了行了！我怎么认识你这么个拖泥带水的家伙！” 她转身去车上抱下来一个小棺材，雁行云接过，把江堤上的尸灰一点点装了进去。 又过了几天，一个晴朗的冬日，雁行云带着盒子去了公墓，墓地已经挖开，墓碑仍旧无字。 他取出一柄银鞘小刀，割破手指，直接用鲜血在墓碑上写了“万灵碑”三个字。 血色艳红，犹如天边残阳。 “有必要这么大出血吗？”奈若何靠在一旁的树上看着。 “有必要。” 人活一世，除了责任，尚求心安。 “择日不如撞日，去医院看看暮图那个倒霉的家伙吧，为了救我们两个，他伤得不轻。” “好。” 坐在车上，雁行云仍旧心事重重。 他总觉得这件事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像楚帆那样骄傲自信的天才少年，为什么会突然选择那样激烈的方式去死？ 而且灵书文字一开始并未攻击他，那说明他并不是鬼道除念师，仅仅只是染上了鬼道术法的气息。 他的死亡，更像是杀人灭口，是幕后之人怕他查出端倪，而选择的壁虎断尾。 可是谁能够逼迫他使用玉碎术？ 当时离他最近的就是自己和奈若何了。 “想什么呢？” “在想你是不是幕后黑手。” “黑你大爷！我要是幕后黑手，先让你们这些除念师失业，通通饿死！”奈若何想了想不解气，又加一句，“再晒成干尸，鞭子抽着赶去坟头上跳舞！” 雁行云摇摇头，就知道她这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干了那样的事儿肯定憋不住。 那么会是谁？暮图？ ……或者顾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黔江浮尸（四） 暮图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刚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到特护病房，算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其实bào zhà时身体受的伤倒不算严重，差点要了他命的原因是傀儡被炸碎了。 房门被人推开，奈若何和雁行云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束紫色的鸢尾花。 奈若何径自走了过去，把花插在花瓶里，摆在窗台上，才开口说话：“知道你这会儿啥也吃不了，所以就光买了束花，好歹还能看两眼。” 雁行云看着全身缠满绷带，裹得像个木乃伊的暮图，轻声的说：“谢谢你救了我们，暮图。” 手臂骨折，肋骨断了好几根，脑出血外加脑震荡，还有各个脏器受损…… 他要是幕后黑手，那也太拼命了，直接炸死自己更方便吧。 “不客气。”暮图虚弱的回答。 “你救他就算了，没必要搭上傀儡来救我啊！我又不是躲不开！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算了我都不忍心骂你了。”奈若何一脸无奈。 “你们两个……我都想救。没有天道除念师，就没有我的家族……奈总，没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暮图缓缓的说着。 奈若何一屁股坐在窗台上，抱着双臂，说：“你差点连昨天都没有了，还在这里酸！没命可就啥都没了啊！” “事情……怎么样了？” “有我呢！你就别操这心了，好好歇着吧。早点出院再说别的。” 奈若何跟暮图又聊了几句，跟雁行云一起离开了。 出了病房，雁行云长长的叹了口气。 “怎么？” “我在提醒自己，第一，不要受伤住院。第二，就算住院也不要你来探视。” “我怎么了我？！” “你回忆一下，刚才是谁把病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那是他……怎么着？你想去做他的病友？大爷我成全你啊！打骨折，全免费！”奈若何把手指捏得“咔咔咔”的响。 雁行云连忙转移话题：“听你们刚才聊天的口气，暮图好像认识我？” “他不认识你。但他的祖上曾经受过你的不知道哪一代前辈师长的恩惠。都几百年的老黄历了，犯得着搭上自己的小命儿吗？你们这些书呆子，就是死脑筋。” 两人走出医院大门，奈若何向停在路边的皮卡车走去。 雁行云停下脚步：“我自己回去就行，不用你送了。” 奈若何头也不回：“回去？！一大堆破事儿等着呢！你学校不都放寒假了吗？麻溜儿的赶紧过来，别废话！” 雁行云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上了车。 到了办公室，天已经黑了下来，其他的工作人员都下班回家了。 奈若何打开电脑，点出视频，让雁行云看。 似乎是什么地方的监控，空无一人的大门口，迅速的跑过一队……婴尸。 有的没有成型，就在地上蠕动。 奈若何又点开其他的几个视频，画面大同小异，只是地点不同。 “这是医院的监控？” “对。我调取了那天凌晨，黔城所有医院和周边的监控，初步推断，这些玩意儿是被人注入鬼气，自己跑去黔江的。最离谱的是，它们居然还知道避开行人！” 胎儿并不算是完完全全的人，即使尸变，也是蒙昧不明没有智慧的。 这种会躲藏的行为，出现在婴尸的身上，简直不可思议。 雁行云想了想，问：“会不会有可能，是偃师用傀儡术操纵他们？” 奈若何摇头：“数量太多了，一个人操纵不过来。而且偃师很稀少，整个黔城的偃师聚在一起也操纵不了这么多的婴尸。” “可监控画面里，每一队的数量并不多。” “但很多画面是同时发生的，而且互相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唔……那我暂时也猜不到是什么原因了。”雁行云说着，却想起了顾念。 那次她感知到顾小行的鬼气，两人走了足足半个小时才到。 而且顾小行的鬼气十分微弱，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鬼气稍强，她可以感知到更远的地方？ 如果，在感知的同时，还能操纵的话？ 雁行云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寒意，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该有多么深沉的心机和精湛的演技？ 尽管心里怀疑，雁行云却没有告诉奈若何。 毕竟只是猜测，他这样说服自己。 “这件事情我会上报，让老头子头疼去。但是因为这次的事件，医院鬼气爆发，出现了一些无星级的工作，我回头整理一下，统一发个文档给你，恭喜你成为我们无纸化办公的第一人，加油。” “哦，好。”雁行云顺口应了一声。 他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到奈若何脸上那狡黠的笑容。 雁行云回到家中，发现顾小行不知去哪里野了，而顾念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书，见他回来，神色有些古怪。 雁行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和善的问：“看什么书？” 顾念递了过来：“对不起，在家里打扫的时候从书柜上落下来，我就打开看了一下，不是故意窥探你的**。” 他低头一看，是上个月刚刚抄誊完毕的《天工开物》，里面还有他自己写的注释。 作为天道除念师，除了除念之外还有一个职责，就是在墨水中混入自己的血液，以血符书的术法来抄写书籍。 因为血符书可以较长时间保存，并且可以镇住魅、灵级别的鬼怪。 顾念看书就已经很稀奇了，更稀奇的是……她说窥探**。 但就书里的文字而言，并没有什么**。 她这样说，证明她看见了自己的念…… 念即思想。 他以血墨书写文字的时候，自然也倾注了自己的思想。 他自己看的时候，会回忆起当时书写文字的所思所想，这便是他留在书中的念。 与文字的内容无关，只是他不知不觉依附在文字上的心情和记忆。 如果他没记错，抄写这本书的时候，曾经想起了少时往事。 雁行云把天道灵书递给她：“要不要看看这本书？” “不要。我感觉得到，这本书里，有很多很痛苦很可怕很伤心很绝望的故事。” 顾念并不知道，自己在拒绝一个所有除念师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雁行云直视她的双眼：“你害怕它？” 顾念浑然不觉，脸上出现了哀伤的表情：“我同情它。因为从前在我的梦里，也有很多痛苦可怕伤心绝望的东西，我看不清楚，却感受得到。” 雁行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噩梦都已经过去了。” 顾念抬眼望他，眼中有泪将流：“比起你，我幸运多了。” 雁行云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大行！你又趁我不在，欺负我念姐！”顾小行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顾念一惊，低下头去，迅速擦掉眼角的泪水。 雁行云收回手，似笑非笑的看着空中的小鬼。 这个小家伙混熟了还真是有些无法无天。 擅自给他起了个“大行”的傻名字也就算了，还经常对他大呼小叫，时不时还来点恶作剧。 顾念急忙解释：“没有啊！行云没有欺负我，是我看书看久了，眼睛有点酸。” “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趁你不在，把你给收了。”雁行云扔下一句话，施施然进了卧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祸从口出 夜里，雁行云照旧看书看到很晚才睡。 恍惚间，进入了一个熟悉的梦境。 小时候，他常常会做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温柔的看着他，轻声的对他说：“好孩子，你怜悯世人，而我，怜悯你。” 这个声音，曾经无数次在他彷徨迷茫之际，犹如一盏明灯，照他前行。 他曾努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可朦朦胧胧的怎么也看不见。 这一次，他看见了。 仿佛是雾气散去，眼前出现一张清丽的面容，她泪眼盈盈的望着自己，眼波怜惜无比。 正是顾念。 雁行云一惊，醒来。 天已微明。 他躺在床上，并未像往常一样起身。 自从开启天道灵书，正式成为除念师以来，就再也没做过这个梦了。 为什么会又梦见那个人？ 那个人为什么会变成顾念的样子？ 正在神思恍惚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拿过来一看，奈若何传来了一份文档。 打开扫了一眼，雁行云彻底清醒了。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地址和委托人的电话。 “这么多！！！” 他立刻给奈若何打电话：“疯了！为什么这么多？！居然还有要出差的？！” 虽然他没有工作的时候也会出去做义务劳动，跟现在也没太大差别，但这样总感觉好像是有人在坑他。 “黔城周围城镇的医院也被影响了啊！差旅费给你报销。又没有限时，你可以慢慢来。我会把困难的工作分派给其他除念师，你有的是时间。”奈若何振振有辞。 “你的意思是，我不干完这些，就不会有高星级的工作了？” “嗯哼。” “我怎么觉得，好像是有人公报私仇，故意打击报复我？” “咱俩谁跟谁啊？有仇吗？哪有啊。” 奈若何的声音听上去纯良又无辜。 “真不是因为我昨天吐槽你？” “当然不是。大爷我向来公私分明的好吗？怎么会因为你口无遮拦就给你小鞋穿？最多只是幕后黑手想要饿死世上绝无仅有的天道除念师罢了。” 雁行云总算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他不再挣扎，认命的去清理各个医院的工作，同时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再惹这个小心眼的女人。 得知一下多了很多除念的工作，顾念很兴奋，因为只有无星级的工作，她才被允许同行。 顾小行也很开心，因为顾念出去，他就能跟着出去，不需要等到晚上。 三人行，只有雁行云打落牙齿和血吞。 其实工作本身并不难，只是委托人分布在全城各处，跑来跑去要花不少时间。 再加上天气湿冷，时不时洒下一点小雨，地面又湿滑，着实让人难受。 与其说是除念，不如说是锻炼。 雁行云原本想让顾念留在家里，可她却非要跟着。 又完成了一个工作，雁行云跟委托人告别，与顾念一起向医院大门走去。 “这次是因为什么原因？” 其实最近的工作都很无聊，只是收走医院中残余的鬼气，但顾念每次都兴高采烈的问。 雁行云却没有过不耐烦，照常给她说起这次的委托工作。 委托人是一个产科医生，多年以前曾经替一个怀孕七个多月的孕妇做过引产手术。 七个多月，已经成型可以养活了，民间一直就有“养七不养八”的说法。 那个婴儿在弃婴盆里“哇哇”大哭，哭得她一阵心慌，就用湿棉布把盆盖住了。 没过多久，盆里就没有了声音。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最近更是天天梦见那个孩子来质问她，指责她是杀人凶手。 其实并没有小鬼缠着她，只是因为受到鬼气爆发的影响，增强了她心中的念，所以才会做噩梦。 顾念听了，迟疑着问：“那她这样做，算不算违法？” 雁行云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劝说医生去向警方坦白，至于有没有罪，自然有专业人士来判定。 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起相应的责任。 即使无人知晓，仍有天知地知。 两人等了半天，电梯也没有上来，于是决定走楼梯。 七楼，也不算太高。 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道里一声大喊：“鬼啊啊啊……” 声音凄厉无比，似乎是恐惧过度，听不出男女。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往楼上跑去，顾小行先他们一步，直直向上飞去。 又上了六层楼，两人在楼道里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头发微秃，似乎是从楼上滚下来的，衣服蹭上了墙壁的白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雁行云问。 男子伸着颤抖的手指着上面，嘴巴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快来，在这里！”上面传来顾小行的声音。 雁行云继续向楼上跑去，顾念气喘吁吁的站在原地，一边休息一边安抚中年男子。 雁行云跑到十四楼，顾小行见顾念没有跟来，立刻飘下去找她，白日里他不敢离开顾念太长时间。 雁行云抬头看见一根绳子系在楼上的护栏上，绳子的尽头，吊着一个男人。 不，已经不能说是一个人了。 绳子紧紧的勒住他的脖子，四肢僵硬，早已死去多时。 这个人身着一身红衣，脚下挂着一个秤砣，左手紧紧抓着脖子上的绳子，手指都已经扭曲变形了。 红衣！秤砣！ 民间传说，生前若有怨恨难消，身着红衣，脚系秤砣，吊死在仇人附近，死后就能化为厉鬼，回来索命勾魂。 雁行云剑指虚划，灵书文字已经飞出，将红衣男子的尸身团团围住。 尸身上虽无鬼气，但非常时期，也要谨慎些才好。 雁行云掏出手机报警，没过多久，民警就到了，此时周围也聚集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雁行云下楼去找到顾念，她正在温言安抚那个吓得不轻的中年男子，顾小行安静的坐在她的肩头。 随后下来一个民警询问报警人和目击者具体情况。 中年男子看见民警，情绪稍微缓和了些，哆哆嗦嗦的说了起来。 他是医院的员工，负责医院电脑系统的维护工作，刚才在楼道打电话，不知不觉走到那个红衣男子的面前，面对面撞了个正着，脸都差点贴上。 他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直接从楼道上滚了下去，摔在十三楼就爬不起来了。 “死者你认识吗？” 男子心有余悸的摇头，他压根就没看见对方的模样。 雁行云仔细看了看他，发现只是吓到了，并没有鬼气侵袭的痕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红衣索命 雁行云向民警出示了除念师资格证，并且任由对方验证之后，才开口说：“我怀疑死者想要报复医院中的某个人，请问他身上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有一张身份证，但是比对容貌不像是本人的。”民警客气的回答，虽然眼中仍有惊疑的神色。 雁行云早已习惯这样的反应，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就带着顾念离开了。 雁行云没有离开医院，而是走进了十三楼的走廊。 雁行云问顾念：“能感觉到鬼气吗？” 警察那边没有线索，只能靠顾念了。 他虽然能看见鬼气，却只能在目力能及的距离。 顾念闭目凝神，随即睁开眼睛，点了点头。 “天天叫我念姐当鬼气定位仪，你发过工资吗？”不怕死的顾小行又开口了。 “小鬼，天天住我家，你交过房租吗？”雁行云捏了捏他的脸颊。 似乎顾念把他养得很好，脸上都有些肉嘟嘟的了。 “你是个什么财迷啊？连鬼的房租也想收？再说了，我住我念姐的屋子，干嘛交房租给你？天天让我念姐给你做牛做马做三餐擦桌子扫地，你是周扒皮吗？”顾小行开始碎碎念。 两个家伙拌嘴的时候，顾念已经带着他们向十三楼的里面走去。 不多时，雁行云就看见了那只鬼。 这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那只红衣鬼跟在一个护士身后，口中还不停的嘀咕着什么。 每当他张牙舞爪想要攻击护士的时候，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弹飞出去。 医生护士大多都是心怀理想救死扶伤之人，周身自有天地正气，寻常邪祟，难以近身。 而那个红衣鬼……这一番做为，又是红衣又是秤砣的，也不过是个末魅的级别，用除念师的行话，叫“末末儿”，菜到家了的那种。 他再多攻击几下，大概就会被那护士身旁的浩然正气击散。 雁行云轻轻动了动手指，几个文字懒懒散散的飞了过去，就把那个菜鬼收入书中。 雁行云转身走回十四楼的楼梯口，找到仍在现场取证的民警，开口说道：“查清楚了。是zì shā。” “您如果有空，请跟我huí pài出所做个笔录，可以吗？” “好。” 派出所里，雁行云慢慢讲述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红衣男子是十三楼骨科某个护士的前夫，由于嗜赌如命，两人在半年前离婚了。 这个家伙并未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将离婚后得到的钱也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 后来他还偷偷拿了弟弟的身份证试图冒充其弟去dì xià qián zhuāng借钱，由于兄弟俩容貌并不相像，被人识破，赶了出来。 走投无路之际又跑来医院纠缠前妻，索要钱财，被严词拒绝后，就吊死在楼道里，还想回来报复前妻。 做人是人渣，做鬼是鬼渣的典型。 顾念不解：“他这样差劲，有怨念的应该是他的前妻才对吧？为什么还敢理直气壮的化为厉鬼回来报复？” 民警见多识广，笑而不语。 雁行云耐心解释：“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正确的认知，否则也就不需要除念师和警察了。有些人一味的索取，已成习惯，若有一天被人拒绝，便会觉得是别人欠他的。” 他清楚的记得，当时那个鬼口中不停嘀咕的话。 “都怪你，都怪你给我带来厄运，我才会输的！” 总有那么一些人，永远都会把过错推到别人身上，直到死也不会认为错的是自己。 这样的人，连正视现实的勇气都没有，做鬼也就只是个“末末儿”罢了。 从派出所出来，雁行云发现这里离暮图所在的医院不远，就去买了些水果，去看望暮图。 他可不会去买只能看不能吃，还死贵死贵的花。 “我去看望一个朋友，你带小行先回去吧。”雁行云看这天色，似乎又要下雨了。 “我跟你一起去。反正回家也没什么事做。”顾念反对。 “我那个朋友是除念师，小行会怕的。” “除念师都是好人啊！小行才不怕。对不对？小行。” 顾小行狗腿的抱着顾念的手臂，一边飘一边点头。 雁行云无奈，带着这两个牛皮糖一起去了。 看见他们，暮图有些意外。 似乎还夹杂着惊喜。 看样子他恢复得很好，精神很不错，只是肋骨和手臂的位置还打着石膏。 顾小行怂怂的趴在顾念背后，不敢看他。 寒暄几句，雁行云坐在床边，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削。 暮图说：“那天晚上好像见过顾小姐。” 顾念点点头：“叫我顾念就行。” 暮图问：“不知顾念姑娘是行云兄的什么人？” “朋友。”顾念答。 “租客。”同一时间，雁行云的答案。 然后他就收到顾念泪眼婆娑的警告，于是改口：“朋友。” 顾念满意的收起眼眶的泪水，露出开心的笑容。 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初见面时，明明是一个含羞带怯的小丫头啊？这才多久？就这样了？ 雁行云觉得有些头疼。 暮图不无羡慕的说：“真好。我都没有朋友。” “奈若何不是么？我看你们好像挺熟的。” “奈总，是伯乐，也是上司，我不敢以她的朋友自居。”暮图低着头，神情有些落寞。 “不是才好。做她的朋友，得要一颗超级强大的心脏才行。”雁行云想着她发给自己的文档，苦笑着说。 顾念接口说道：“怎么会没有朋友？你是行云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等你好了，欢迎去家里做客！到时候我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 雁行云疑惑的看着她，这个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自来熟了？ 暮图笑了：“谢谢。不过我要过很久才能好了。” “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很快就会好了！” 似乎是被顾念的热情所感染，暮图的心情好了很多，顾念跟他聊天，不时逗得他哈哈大笑。 雁行云和顾小行都很沉默。 离开医院，雁行云问顾念：“你好像对暮图挺好啊？” 顾念反问：“他救了你，对他好点不应该吗？” “就因为这？” “不然你以为呢？” 顾小行闷闷的开口：“我不喜欢他。我怕他。” 雁行云乐了：“你知道怕了？早都告诉你他是除念师了，你还非要跟去。” 顾小行说：“你也是除念师，可我不怕你。” “唉。这就是我头疼的地方。连个小鬼儿都不怕我，让人知道，我该失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煞气车牌 等到雁行云清理完奈若何交给他的工作，也快过年了。 奈若何来了他家，进门看见顾念明显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随手扔给雁行云一把车钥匙。 “这是什么？” “老头子良心发现，给配的车，给你停门外了。黑色长安suv。” “大家都有？” “不，无星级工作占比超过2/3的才有。” “油钱给报销吗？” “钥匙还我。洗洗睡吧，梦里什么都有。”奈若何伸手去抢钥匙。 “别，谢谢奈爷！进屋坐会。”雁行云把钥匙揣兜里。 “不坐了，还有事儿，走了啊！”奈若何冲顾念招了招手，转身走了。 雁行云早就有驾照，但一直没买车。 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他就是个散财童子，经常在贫困线上挣扎，买不起车。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估摸着奈若何已经出了小区，就对顾念说：“要不要出去逛逛？” 顾念开心的点点头，顾小行从天花板上飘了下来，趴在她肩上。 两人出去，看见一辆崭新的黑色suv就停在外面。 雁行云一眼就看见了车牌。 qt14114。 q是黔，t是特，他懂。 可这个14114……总觉得好像又被某人坑了。 掏出手机打过去：“奈大小姐，不带这么涮人的。” “你知道现在弄个车牌多难吗？！有就不错了你还挑！再说了那车牌多适合你啊！煞气重，你才压得住。” 奈若何的声音明显很欢快。 雁行云无奈：“……我都没说是车牌的事。” “哦？是吗？那是我听错了！你要实在不满意，协会还有辆车，给你换换？”奈若何开心的说。 “车牌号多少？” “qt54250。”明显忍着笑的声音。 “不用麻烦了，您忙吧奈爷。”雁行云认命的挂了电话。 这都是上哪弄的这些奇葩车牌！ 雁行云开车上路，明显发现周围的车离他远远的，比贴上“驾校除名自学成才”“新手上路寸草不生”之类的管用多了。 去菜市场买了米面粮油，雁行云开着车到了雁山孤儿院。 雁山孤儿院在雁山脚下，以前坐公交车过来得要一个多小时，雁行云也只是每个月来一两次，并不能常来。 车还没停，顾小行就急急忙忙的飞进孤儿院。 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二宝！三宝！小宝！小丫！小雨！” 看见从前的伙伴，他欣喜若狂，扑过去叫着他们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他们看不见。 一个盲眼小女孩说话了：“我好像听见大宝哥在叫我们。” “小雨，你听错了。大宝哥已经死了。” “二宝哥，可我真的感觉到了，他就在我们身边。” “嗯，叔叔说过，是大宝哥让他来救我们的，所以大宝哥一直都在陪着我们保护我们。”另一个小女孩附和着。 顾小行眼中飞出轻飘飘的雾气。 一只手覆上他的眼睛，将雾气压了回去：“不要哭。你的鬼气本来就弱，再哭会散的。” 鬼泣，魂魄离。 “叔叔！”孩子们看见他，开心的围了过来。 随即又看见他身后的顾念：“姐姐也来了！” 叔叔，姐姐。 莫非他真的长得很老相？ 雁行云继续认命。 顾念有些惊讶，她并不知道顾小行的弟弟妹妹们被送到这里。 雁行云摸了摸小雨的头，和蔼的说：“大宝哥永远都会保护你们的。” 是他请奈若何想办法，把人送来了这里。 顾小行虽然顽皮，但内心良善，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院长听见动静，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孩子们看见她，老老实实的回寝室去了。 院长看见雁行云，脸上笑开了花：“是雁老师啊，前几天小虎还在嘀咕着，说你怎么还不来呢！你打过来的钱收到了，我都吓了一跳，那么一大笔钱呢！咦？这位是……” 院长走过来，才看见雁行云身后的顾念。 “她是我的朋友，叫顾念。顾念，这是苏院长。” 苏院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身材瘦削，走路不太利索，笑起来非常和蔼可亲。 “苏院长您好。” “这姑娘，长得真水灵啊！雁老师，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个人问题要抓紧了，该办就赶紧办了……” 雁行云一看她又开始了，赶紧打岔：“最近都挺好的吧？” “挺好的。孤儿院么，无非就是缺钱，这几年有你们这些好心人帮忙，这里的孩子们过得好多了。哎，别站院里啊，进我办公室慢慢聊。” 雁行云摆摆手：“不用了，我带了点粮食来，先给您搬厨房去。” 他知道顾小行看见自己的小伙伴会控制不住情绪，所以停好车就先来找他了，东西都还在车上。 雁行云把外套脱掉，扔给顾念，挽起袖子跑去搬东西了。 苏院长看着他的身影，说：“雁老师是个好人，这几年孤儿院多亏了他。这年头，像他这样热心的年轻人不多了。” 顾念点点头：“我知道。” 她想起他们初识的时候，他就在病床旁守了自己一整夜。 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她忽然发现，这个家伙看起来很瘦弱，力气倒不小，扛着米拎着油，还健步如飞的。 来来回回跑了几趟，总算搬完了。 雁行云拍掉身上的灰，接过顾念手中的衣服穿上，问：“苏院长，小龙还好吗？” “他……”苏院长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个孩子前一阵身体不太好，他有些担心。 “他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雁行云心里一惊。 “就在七天前。他的身体一向不好，那天半夜突发高烧，送去医院捱到第二天就不行了……”苏院长低下头。 雁行云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是我没照顾好他。”苏院长愧疚的说。 “我想去看看他。” “他就埋在山上，我带你去。”苏院长进屋去拿了雨伞，递给雁行云和顾念。 山上湿气重，林间滴滴答答的落着雾水，像下雨一样。 在一处绿竹掩映的空地，有一个小土丘，上面立着一块木牌，“小龙之墓”。 顾念看了看雁行云，对苏院长说：“苏院长，山上凉，您先回去吧。” 苏院长低声的说：“你们待一会儿也下来吧。湿气太重，对身体不好的。” 雁行云平静的说：“嗯。您下山小心些。”声音无悲无喜，听不出什么情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雁山孤坟（上） 目送苏院长的身影消失在林间，顾念转头看见无数灵书文字漫天飞舞。 雨声哀戚，草木同悲，野云萋萋，天地黯然。 雁行云打着伞，脸色平静如常，顾念却感觉到那深藏于心的痛苦，犹如海底汹涌的暗潮。 顾小行也异常沉默。 不，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害怕。 他一直伏在顾念的背上，动也不敢动。 文字闪着莹莹光芒回到雁行云的怀中，雁行云环顾四周，神色凝重起来。 “怎么了？”顾念担心的问。 雁行云回头，看见顾小行的样子，心头的疑虑更甚。 “行云，你没事吧？” 雁行云常常都是平静淡然的表情，他这个样子，实在很反常。 “这里。有过除念的痕迹。” “啊？”顾念仍旧不明白。 雁行云四下查探，随口给她解释。 念即思想，广存于天地之间，但凡是有生命有智慧的生灵，或多或少都能生出念来。 花草树木，甚至蝇虫鼠蚁，都有微小之念。 只是它们太过细微渺小，无人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方才雁行云想要送小龙最后一程，却发现坟墓周围，一片沉寂。 一丝丝的念也没有。 干净得就像被人清理过一样。 通常来说，那些大奸大恶的罪人执行死刑，殡葬之后，协会会派除念师来进行善后清理。 但小龙只是个十多岁的孤儿，为什么会有除念师来他的坟墓？ 雁行云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奈若何：“协会有没有派人来过雁山扫地？” 扫地，是他们的行话，意思就是清理坟墓里残存的念。 “雁山？没有。你脑子进水了？死刑枪决不都在雾隐山吗？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忙。”雁行云挂断电话。 不是协会派的人，那么便是有人私下雇佣了除念师。 除念的工作必须经过协会进行，私下雇佣除念师是违法的。 黑市中会有极秘密的渠道，但费用也极其高昂。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身上会有什么秘密，需要这样大费周章？ 雁行云看向顾小行：“小行，你去墓里看看他的尸骨。” 顾小行摇摇头：“我怕。我不敢。” 雁行云剑指在顾小行头顶一点，护字诀已印入他的天灵。 “去吧，不要怕。” 这个小家伙不惧天道灵书，倒害怕其他除念师的气息，也实在是令人无语。 顾念也鼓励他：“小行最勇敢了，坟墓里的小朋友需要你，帮帮他好吗？” 顾小行捏着拳头，从顾念背上飘了下来，又回头看了看两人，才鼓起勇气钻入坟墓中。 没过多久，他就出来了：“里面没有尸体。” 顾念奇怪的问：“空坟？” “不是，埋了一个骨灰坛，有骨灰。” 雁行云仔细询问骨灰坛的样式，顾小行一一作答，记不清的就钻进去再看一眼。 待他说完，雁行云沉吟不语。 顾念问：“发现什么了吗？” “那个骨灰坛是镇灵器的一种。” 功效与协会提供的封灵盒地灵碑差不多，只是力量稍弱。 看来是下葬之人害怕小龙化为鬼怪，所以才用了镇灵器。 顾念迟疑着问：“镇灵器？难道是苏院长弄的？可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坏人啊！” “下山问问就知道了。” 雁行云打着伞，大步向山下走去。 刚迈进孤儿院的大门，就看见苏院长等在那里，面带忧色。 看见他们，似乎松了口气：“你们可算回来了。” 雁行云看着她：“您在等我们？” “你平时最疼小龙，我怕你一时接受不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苏院长把他们引进办公室，又去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他们。 “苏院长，小龙死后是你去埋的吗？” “不是。是我的远房侄子替我去的……这段时间我的身体也不太好，小龙去了我也很难过，都怪我没有照顾好他。” “远房侄子？怎么没听您提起过？” “他叫苏天元，刚来黔城不久，在离这不远的镇里开了家诊所。跟你一样，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常常来帮孩子们体检看病。我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写了推荐信交上去，推荐他做下一任的院长，以后你们应该会经常见面了。” “哦？他的诊所在哪？顾念刚才在山上受凉了，正说要去看医生呢！”雁行云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顾念适时的咳嗽两声。 “不远，我带你们去。小龙半夜发烧，也是他过来接去诊所安置的。”苏院长不疑有他，起身向外走去。 苏天元的诊所的确很近，步行十几分钟就到了。 镇上人不多，所以诊所的生意也不怎么好，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天元！天元！”苏院长大声的喊。 示意顾小行飞进里屋查探情况，雁行云自己则打量起诊所的陈设。 干净的药架里分门别类的放着常用药，一旁的中药柜上写着各类中药的标签，字迹整整齐齐。 墙上挂着营业执照和医师资格证。 角落里放着电暖炉，桌子上放着加湿器。 很普通，很平常的诊所，看不出什么破绽。 帘子掀开，里屋应声走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看上去约莫四十来岁，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不胖不瘦，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外貌与苏院长有些许相似，笑起来慈祥又和蔼，很招人喜欢。 一看见苏院长，他急忙迎了过来，一边说话，一边扶着她坐下，帮她捶腿：“哎哟姑妈，您怎么来了？有事儿打个电话我不就过去了吗！” 苏院长指了指雁行云：“这就是我常常说起的雁老师，那是他的朋友顾念，生病了，带着过来看看。” 苏天元走过来，伸出手：“雁老师，常听姑妈提起你，幸会。” 雁行云与他握手：“幸会。” 苏天元转身看着顾念：“顾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顾念吸了吸鼻子，说：“刚才有点要感冒的样子，这会走过来活动开了，好像又不难受了。” “要不要喝点感冒冲剂？” “不用了。” “那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年轻人，抵抗力强，一点点着凉没事的。”苏天元起身去饮水机接了热水，递给顾念。 “谢谢苏医生。”顾念伸手接过。 这时里屋传来一声惊呼，正是顾小行。 他喊的是：“救命！” 顾念一听，视线不自觉的飘向里屋，手抖了一下，热水洒到苏天元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雁山孤坟（中） 顾念急忙道歉：“苏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没关系。”苏天元抽了一张纸巾，擦拭手上的水。 雁行云手指隐于袖中，轻轻勾划，灵书文字无声无息的向里屋飞去。 里屋有阵。 镇压凶灵的法阵。 顾小行被困入了法阵之中。 灵书文字将他卷起，从法阵中飞出。 刹那间，屋子里铃声大振。 外屋的人都吓了一跳。 苏天元歉意的笑了笑：“可能是闹钟又坏了，我去看看。” 他进屋的同时，顾小行裹着灵书文字飞了出来。 顾小行扑到他的脸上，穿过他的身体飞了回来。 苏天元浑然不觉，只嘀咕了一句：“今天风好大，都刮到屋里来了。” 过了一会儿，铃声停了，苏天元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老式的闹钟，笑着说：“这个东西该退休了，总莫名其妙吓人一跳。” 他随手关上门，打开电暖气和加湿器：“天太冷了，也没人来看病，关着门暖和点。” 顾小行趴在顾念的背上瑟瑟发抖，一边说：“我在里屋发现了小龙的气味，在一个保险箱的罐子里，罐子里有好多水，我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想凑近点就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 证实了心中的猜测，雁行云就想起身告辞，却不料苏院长“咕咚”一下晕倒了。 他急忙起身去扶，一阵眩晕的感觉传来，眼皮不由自主的合上了。 昏迷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顾念倒在桌上，顾小行焦急的唤着他们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雁行云才醒了过来。 不知是躺在什么地方，眼中一片漆黑。 雁行云想要坐起来，却发现四肢都被锁住了。 他静静的等待，感知周围的气息和声音。 周遭似乎有一个镇压凶灵的阵法，气息与小龙坟墓周围如出一辙。 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见自己是在一间封闭的屋子里，身下仿佛是个手术台，顾念和苏院长被绑在一旁的椅子上，垂着头，一动不动。 顾小行摇摇这个，晃晃那个，不住的喊叫，都快哭了。 幸好之前雁行云没有收回护住他的灵书文字，否则他也会像小龙一样，烟消云散，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小行。”雁行云轻轻的说出鬼音。 他观察过了，苏天元是个普通人，看不见顾小行，也听不见鬼音。 “大行！你们怎么了？！那个苏医生，是个坏人！我看见他把你们绑起来了！”顾小行听见雁行云的声音，飞扑到他身上。 “小行，你还记不记得住院的那个除念师在哪？” 顾小行点点头。 “快去找他，让他找奈若何来救我们。” “可是我怕他……” “你身上有我的灵书字诀，一般的除念师伤害不了你，也不会伤害你，快去吧。” 顾小行点点头，穿过墙壁飞了出去。 暮图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夜幕降临，群星璀璨，难得没有雾气，一览无余。 身在室中仿佛也能感觉到寂寂星空下的辽阔苍茫。 一只小鬼打破了一室的宁静。 “暮……暮大师，快，快救救我念姐！”顾小行上气不接下气，喘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不喘气。 暮图认得他，是之前趴在顾念背上，怕自己怕得要死的那只小鬼。 “顾念姑娘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暮图紧张起来。 “来、来不及说了！大行说要快点找到奈若何姐姐，晚了就完了！” “大行？”暮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雁行云。 “谁找我？”门开了，奈若何施施然走了进来。 暮图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办事经过这里，顺便上来看看。”奈若何走到饮水机旁，自己倒水喝。 “奈姐姐！快去救大行和念姐！他们被关起来了！”顾小行扑到她脸上。 奈若何把他扯下来放肩膀上，淡定的喝完水。 “得，走到哪都有事儿，喘口气儿的工夫都没有。这些个不省心的家伙！走了啊，改天再来看你。”奈若何没有询问缘由，跟暮图道别，带着顾小行离开。 问清目的地，奈若何一边开车，一边听顾小行语无伦次的说完事情经过，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顾小行刚离开不久，屋子里的门开了，“啪”的一声，有人打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得雁行云闭上了眼睛。 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走到他的身旁，一双手开始脱他的衣服。 “苏医生，你要干什么！”顾念听见开灯的声音，迷迷糊糊醒了过来，睁开眼，就看见苏天元站在手术台旁，在脱雁行云的衣服。 苏天元笑了：“年轻人就是底子好，这么快就醒了。”说着话，已经拉开了雁行云外衣的拉链。 “你住手！你要干什么？！”顾念崩溃的尖叫。 “小姑娘，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又不是biàn tài。只不过是……求财而已。” 苏天元拿过一旁托盘里的剪刀，剪开了雁行云胸腹之间的衣服。 看见雁行云的胸膛，他明显的愣了一下，顾念看见他的表情，“噌”的一下连人带椅子站了起来，看见了一副可怕的景象。 雁行云的身上布满了参差斑驳的伤痕，虽然已经痊愈，依旧触目惊心。 最长的一道伤痕，是从心脏的位置斜斜向下，剌到了右腹，当时的伤口一定很深，因为现在那里都还留有一道深深的沟痕。 顾念恐惧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有泪水簌簌落下。 雁行云睁开双眼：“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窃取贩卖人体器官，甚至把手伸向孤儿院的未成年人，就是你的求财之道？” 苏天元漠然的说：“那些孤儿，他们无父无母，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我只不过是利用他们最后一点剩余价值罢了。” “这就是你的理由？无父无母又如何？人活在世上，只要自己不放弃自己，就没有人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雁行云说着话，一边在想该如何拖延时间。 “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确实还挺有说服力的。你的生命力，真的很顽强。所以，取走一颗肾脏，对你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吧。” 苏天元慢慢的戴上手套，拿起一柄手术刀，明亮的刀背，映出雁行云平静的面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雁山孤坟（下） “住手啊！”顾念大声尖叫起来。 “小姑娘，没有用，这是地下室，隔音非常好，不会有人听见的。”苏天元微笑着解释。 他笑起来时，一边嘴角扬得高一些，看上去有着说不出的阴森之感。 冰凉的手术刀触及雁行云的腹部，雁行云叹了口气，说：“救人的手术刀，被你这样的人握在手里，真是一种侮辱。” 苏天元并不生气，反而笑着慢慢的说：“我会用这柄手术刀，一个一个的摘下你的肾脏和心脏，肝脏和肺若是在你活着的时候能找到卖家，也会仔仔细细的分割下来……” 雁行云替他说了下去：“最后再取出角膜，泡在培养液里，好保存得久一点，就像对小龙那样？” 苏天元叹了口气：“你是个聪明人。可惜聪明人通常都死得早。” 苏院长幽幽醒转，恍恍惚惚的时候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平时善良热情的侄子，话都说不清楚了：“天元！你！你在说什么！” “姑妈，您醒了？您放心，我不会在您身上动刀子的。我会……给您一个痛快。”苏天元的态度还像往常一样，热情又恭敬。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就不怕冤魂索命，遭报应吗！”苏院长气得浑身发抖。 “我怕啊！可是有高人替我镇住冤魂，还怕什么？！东西切下来卖掉，尸骨烧成灰，天衣无缝啊哈哈！”苏天元终于得意的笑了起来。 雁行云冷冷的说：“天衣无缝？你可知天网恢恢？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买单，迟早而已。” “所以，你现在就在为你自己的错误买单啊！你不该来我这里，更不该带着这个藏不住事的小丫头。” 原来只是顾念听见顾小行的声音，下意识的看了一下里屋，就让他起了疑心。 “天元！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要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苏院长苦口婆心的劝说。 “姑妈，我本来没打算杀您的。您倒霉就倒霉在，带他们来了这里，还发现了我的秘密。” 苏天元抬头看了看时钟：“买家快到了，我得干活儿了，先不聊了啊！” 手术刀再度切向雁行云的腹部。 “嘭”的一下，门被人撞开，一个身影如同鬼魅一般，只一瞬就到了苏天元面前，他刚想举起手术刀，就觉得一阵风袭来，面门剧痛，眼前一黑，仰面栽倒。 随后又进来几个警察，拿着枪架走了地上的苏天元。 等待他的，是法律的严惩，估计在不久的将来，雁行云会去帮他扫地。 顾小行也飞了进来，趴在顾念身上一动不动，这趟路他累坏了。 雁行云叹道：“你非得等到最后一刻才肯登场么？” 奈若何伸手，把锁住他四肢的铁圈掰开：“救了你还这么多废话！之前就叫你学点武师的术法，你偏不听，这么个废材就把你给放倒了。” “别，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孔武有力。”雁行云拉上外套的拉链，去给苏院长和顾念松绑。 奈若何柳眉倒竖：“嘿！我怎么了我？你小子看不起武师是吗？” 文师以元力操控术法，武师则是以元力强化身体，并无优劣之分。 奈若何是除念师协会黔城分会的负责人，自然也是除念师，而且是极少有女孩子愿意修习的武师。 “没有没有，我哪敢，只是各人爱好不同，我也没那个天分。” 雁行云想起之前的事，深深后悔说了刚才那句话，为了转移奈若何的注意力，他把有人私下除念的事说了出来。 奈若何听完，神色凝重：“我会去查。” 残害未成年人，参与器官买卖，这是重罪。 若有除念师参与其中，执法犯法，罪加一等。 从前也有过除念师罔顾法纪，作奸犯科，无一例外，下场极其凄惨。 对于这样的事，协会的态度很明确，杀一儆百，绝不姑息。 顾念的绳索刚一解开，她就抓着雁行云的手，问：“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雁行云笑了笑：“没事，活蹦乱跳的。” “可是你……”顾念想起他身上的伤，又要哭了。 “没事儿的话我就先走了啊！”奈若何着急离开。 “等会，刚才那家伙说买家马上就到了，你不留这里守株待兔？” “进来就抓到了，我们这些孔武有力的武师办事向来利索，不劳您操心了啊！” 雁行云听她口气不善，连忙陪笑着说：“不操心不操心，都是应该的。” 奈若何“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雁行云虽然还有些话要说，但苏院长的状态不是很好，他只能先顾眼前。 他和顾念一左一右扶起苏院长，向外走去。 苏院长一边走，一边说：“是我害了小龙。如果不是我引狼入室……” “苏院长，这不是您的错。小龙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不会怪您的。”雁行云低声安慰她。 但又有什么话语，能安慰到他自己？ 凶手绳之以法，但逝者再无归期。 记得从前他曾问过师父，为什么这个世界，总会有好人受罪，而坏人逍遥？ 师父告诉他，正因为如此，才更需要除念师的存在。 守护世间秩序，抑浊扬清，让好人能够更好的生活。 回去的路上，雁行云很沉默。 一向话痨的顾小行也很沉默。 顾念看着雁行云，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低声的说了一句：“你还好吗？” “没关系的，我很好。”雁行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念想要安慰他，却没想到自己才是被安慰的那个。 车开进小区停下，窗外飘起漫天大雪，纷纷扬扬。 黔城的冬天极少下雪，天气预报也没有报过最近有雪的消息。 这么大的雪，在顾念的记忆中从未有过。 朵朵雪花就这么突兀而惊艳的，绽放世间。 顾念看着那个在雪夜里无声行走的青年，默默祈愿。 愿纯净无暇的白雪，能洗去你过往的伤痕。 不知不觉，她的手轻轻滑入他的掌中。 雁行云僵了一下，没有看她，只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我，都已经过去了。” 顾念一直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踏实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启智开元 过了几日，奈若何那边有消息传来。 仔细分析鉴定残存元力后发现，苏天元地下手术室的法阵，以及小龙墓前除念的气息，是楚帆所为。 “怎么可能？！”雁行云在菜市场对着电话喊了出来，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他压低声音继续说：“小龙死之前楚帆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是他？” “苏天元说，那个高人给他的地下室布下法阵后，给了他一把伞，让他埋葬受害者之后在坟前打开。” “伞？是……除念器？” “是。高级除念师可以用元力画下法阵置入某些器物中，让普通人也能用来除念。协会有售卖类似物品，只是保质期太短，功效也不尽如人意，所以才没有大规模生产。”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一把伞并不是封闭的空间，如何能让元力不至于散溢出去？！” 除念器中封存的法阵是由元力所画，没有元力，法阵也就消失了。 “不知道。” “伞呢？” “没找到。苏天元用过之后放在诊所的门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苏天元见过那个除念师，拿照片给他指认了吗？” “没用。两人见面都是在夜里，隔着窗户，那人还戴着摩托车头盔。别说容貌，连声音也分辨不出来。” “……反正我不相信是楚帆，况且他跟我一样，只是中级除念师。” “他的能力已经达到高级，只是还没有完成相应的工作，没有获得协会的认可，少一道‘开元’的程序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做？” “先以此结案，再秘密调查。” 尽管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楚帆，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事件背后另有玄机。 奈若何能担任黔城分会负责人，凭借的也不仅仅只是武力。 雁行云挂上电话，继续大采购。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了，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不能像往常那样出去蹭吃蹭喝，要买的东西还挺多的。 幸好车子够大，买了往后备箱里一扔，也不费劲。 回到家，正好看见顾念在收阳台上风干的腊肠、腊肉和牛肉干，就过去帮忙。 这些都是顾念自己做的，只是小区里没有地方熏，要收下来拿去熏肉作坊雇人熏。 雁行云自然又担当起跑腿的重任，顾念继续在家里做卤鸡、扣肉、粉蒸排骨这些黔城过年常备的菜品。 忙活了一下午，晚饭也仍旧做得精致可口。 吃完饭，顾念照旧去收拾，雁行云站在厨房门口跟她聊天。 “除夕那天，我们去看看暮图？他一个人在医院，似乎也没有亲人照顾。”雁行云提议。 “好。干脆带着菜去，跟他一起吃年夜饭吧？”顾念当然赞成。 “这样也好。” “不好！”反对的声音出现了，顾小行冒了出来。 顾念问：“小行，为什么不好啊？” “我怕。” 雁行云捏捏他的脸：“你都敢大白天出去溜达了，还怕什么？！” 自从有了他的灵书字诀护身，顾小行经常跑到雁山孤儿院去，大多数是夜里，偶尔白天也去。 “他是除念师，我怕。”顾小行不想被他掐脸，飞到顾念肩膀上去坐着。 雁行云乐了：“奈若何也是除念师，怎么不见你怕？” 前两天他去协会领年货，顾小行也跟着去了，看见奈若何就坐在人家肩膀上，“美女姐姐”长“美女姐姐”短的，哄得奈若何是心花怒放。 “奈姐姐长得好看，头发又长又香，所以我不怕。” 雁行云无语：“小鬼，你才八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上哪学的？” 顾念笑着说：“小行，你要实在怕的话，就去雁山跟弟弟妹妹们过除夕吧。” “好主意，不愧是我念姐，就是聪明。”顾小行瞬间马屁精上身。 除夕那天，顾念特意炖了大骨汤，装在保温壶里，和其他的菜一起带去。 刚进医院大门，就碰到了奈若何。 雁行云打招呼：“奈爷，怎么过年没回家？” 奈若何的家在黔南州，离黔城不远，往常发完年货她就回家了。 奈若何没好气的说：“事儿没办好，回什么家！” “怎么了？” “黔城分会的除念师都查过了，没人有嫌疑。” “别的分会查了吗？” “要查别的分会，得要老头子协调。我上报了，还没有命令下来。” “那会不会，有不在协会登记的除念师？” “不可能。至少目前，黑市上都买不到元晶，没有元晶，就无法启智开元。” 启智，开元，对除念师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仪式。 除念师与普通人的差别就在于，除念师可以自由操控体内的元力，而普通人的身体，有一道枷锁，封住了元力的流动。 启智，就是除念师在入门之时，藉由元晶的力量，开启枷锁，使元力开始在体内循环。 而开元，则是除念师由中级晋升到高级的仪式，同样需要消耗元晶。 元晶中蕴含天地初生最为纯净的元力，产量极为稀少，元晶矿场从来都是由政府掌握。 偶尔奖励元晶给立下大功的除念师，也要登记在册，记录其使用情况。 启智和开元的仪式，一直都是由协会组织进行，元晶也由协会提供。 启智之后，作为见习除念师，就已经在协会登记了。 所以要绕过协会，完成启智开元，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两人边走边聊，顾念在一旁懵懵的，什么也听不懂。 敲门的时候，暮图正站在窗户边，看着满城炊烟万家灯火，灯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脸上，衬得整个人落寞又孤独。 也许就是因为太过孤独，他才会选择做偃师，至少还有傀儡陪着自己。 但现在，连傀儡也不在了。 听见敲门声，他正要走过去，门就被奈若何推开了。 雁行云和顾念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顾念拧开保温壶，拿碗倒了一碗汤递给他：“趁热喝。” 雁行云把菜取出来一样样的摆好，看着呆若木鸡的暮图，笑着说：“跟我们这几个不速之客，一起吃顿年夜饭吧！” 暮图接过顾念手中的碗，汤还冒着热气，捧在手里，很温暖。 “谢谢你们。”他轻声的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灿灿华光 奈若何夹了一块腊肠，扔进嘴里，边嚼边说：“谢什么谢，都是天涯倒霉鬼，一起吃饭图个热闹。你们这些文师，就是酸，酸不可闻！” 暮图低下头，一口一口喝着汤，热气顺着咽喉，暖入心里。 有奈若何在，病房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在说话。 “哎，你们家那小鬼儿呢？怎么没带来玩？”奈若何吃了一会儿，发现有些安静。 “他怕别的除念师，所以没跟着来。”顾念温声细语的说。 “是吗？我回头给他做个护身符，就不用怕了。” “我替他谢谢奈姐姐。” “客气什么？哎我说你俩也真是的，年夜饭怎么不备点酒呢？！这么好吃的菜，没酒可惜了。”奈若何瞪了雁行云一眼。 雁行云苦笑：“不知道你也来，我们几个又不喝酒。” “算了算了，这会去买也没得卖了。喝点果汁凑合吧。” 一顿饭热热闹闹的吃了两个多小时，收拾完大家趴在窗户边，等着看烟花。 楼下不知是什么东西，闪烁着滟滟华光，雁行云凝神看了过去。 光芒是从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上散发出来的。 “好温暖的气息……可是为什么会想哭呢……”顾念也看见了。 雁行云没有说话，灵书文字向面包车飞去。 文字飞进车里，忽然间光芒大盛，照得窗外亮如白昼。 “是念。”奈若何断定。 寻常光芒，不会对天道灵书产生反应，但这样灿烂的光华，也不可能是鬼气。 雁行云脸上出现了奇怪的神色，似乎有些伤心，又有些开心。 “车里住着一对夫妻。他们的孩子生下来就住进了icu病房，夫妻俩只能在那里守护着自己的骨肉。” 雁行云平静的叙述，顾念的眼泪一下就落在地上。 没有父母怜爱的人，才会更加珍视这种怜爱。 “所以你用灵书增强了他们的念，好让那个孩子能感觉到？” “不应该吗？”雁行云说着话，开门出去了。 奈若何愣了一下，才说：“这是应不应该的事儿吗？虚耗元力，于事无补。” 婴儿的生命力和意志力极弱，即使能感觉到父母之念，也毫无助益。 窗户边的三人一时静默无声。 面包车旁出现了雁行云的身影，他敲开车门，在跟车里的人说着话，然后又掏出手机，跟对方比划着，最后，把钱包里的现金拿出来，给了他们，就转身离开。 面包车上的人走了下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憔悴佝偻的身上透出更加璀璨的光华。 顾念默默祈祷，希望那个孩子可以早点康复，回到父母的怀抱。 他如此不幸，出生便遭受病痛之苦，但他又如此幸运，拥有这么温暖执著的父母。 雁行云回到病房，三人齐刷刷的看着他。 “嘭”的一声，窗外烟花绽放，绚烂无匹。 奈若何从兜里摸出一张卡片，随手飞过去，雁行云伸手接住，问：“这是什么？” “加油卡。散财童子大概连油钱也没了吧？” “所以啊，赶紧给我派点五星级，哦不，六七星的工作，让我发点财吧！”雁行云把卡揣进兜里。 “六七星？就凭你这个中级除念师？大过年的上赶着找死么？”奈若何撇了撇嘴。 “不过还真有个工作暂时没派出去，二星级的，要出差，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啊！我什么时候挑过工作啊？” “这次的工作不难，只是要去湘州，湘南是楚家的地盘，我担心你去了，会有人为难你。” “湘州？外州的工作怎么会派到黔城来？” 分会向来是设在各州首府，各自负责全州的除念工作，只有特别棘手的工作，才会几个州联合起来完成。 二星级的简单工作显然不在此列。 “过年放假，到处都缺人手。这是湘城分会请求支援的工作。也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去。”奈若何有些犹豫。 “没事儿，我悄悄去悄悄回来，不让楚家的人知道不就行了。” 一旁沉默不语的暮图说话了：“要不然，我跟行云兄一起去？” 奈若何白了他一眼：“你？你个病号老老实实在医院待着吧！” “我的外伤都好了，只是元力未复，反正工作也不用我出手，就当是去旅游散心了。” 暮图活动四肢，来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奈若何伸手按了按他的胸膛，又捏捏他的手臂，暮图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奈若何毫无自觉，检查完还顺手拍拍他的后背：“行，去吧，差旅费给你俩报销。我整理一下情况，明天发文档给你们。” 顾念讷讷的开口：“那个……我能一起去吗？你们工作我不跟着，就在车里给你们看个东西啥的。”脸上是一贯的“你不答应，我就哭给你看”的表情。 奈若何有些头疼的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大过年的都出去走走也好，就当年终福利了。” 顾念立刻笑得眉眼弯弯：“谢谢奈姐。” 几人在病房里说说笑笑，直到护士来撵人才离开。 暮图站在窗边，伫立良久。 孤独惯了，就不会觉得孤独。 反倒是热闹过后，更觉得万籁俱寂，空空如也。 第二天，雁行云和顾念收拾行李的时候顾小行才回来，一看见他们的架势，开心极了：“你们要出去玩？” 顾念点点头：“算是吧，行云和暮图去工作，我跟去玩。” 顾小行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为什么还有暮、暮图……” “工作需要。”雁行云看见他的反应就觉得好笑。 “你要是不想去，就去雁山等我们，很快就回来了。”顾念摸摸他的头，微笑着说。 “不要。万一你们好多天不回来，我没地充电，魂飞魄散了怎么办？” 顾念无语。 雁行云敲敲他的头：“天天念姐长念姐短的，合着你念姐就是个充电器啊？你别总大白天出去晃，不会散。” 顾小行想了想：“我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雁行云提醒他：“你不是人。” 顾小行尖叫：“不是人就更害怕了啊！打110都没人来救我。我不管，我要跟着你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温暖寒夜 收拾停当，雁行云去帮顾念把东西放到车上。 看见门口的大包小包，雁行云石化了：“你上次搬过来也没这么多行李啊！” 顾念笑着说：“我带了点儿吃的，奈姐说你们要去的是山村，我怕到时候没吃的。” “……” 雁行云无语，反正扔车里也不用扛，就随她去了。 随即雁行云开着车去接暮图，到了约定的地点，就看见暮图等在那里，连行李都没带。 暮图坐上车，跟大家打招呼，雁行云问：“为什么不在医院等我来接你？” 暮图笑了笑：“医生不让出院，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雁行云无言以对，于是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刚开始顾小行还保持着对暮图的恐惧和尊敬，趴在顾念背上一言不发。 没过俩小时，就憋不住了，开始各种撩闲。 后面混熟了，暮图也多了个傻名字，暮暮。 听上去比大行还傻，雁行云老怀甚慰。 也不知是导航出了问题，还是目的地实在太过偏僻，一直开到晚上，他们也没找着要去的村子，反而在山里迷了路。 三人轮流开了会车，都没找着正确的路，邮箱里的油也不多了，索性停了下来，打算过一夜等天亮再走。 顾念跳下车，在一旁的树林里捡了根手臂粗细的木棒开始挖坑。 “挖坑干嘛？想埋谁？”雁行云奇怪的问。 顾念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大晚上的，没事不要吓人！挖坑当然是做吃的！” 雁行云接过她手中的树枝：“要多大多深？” 顾念大概比划一下，暮图也找了根木棒一起挖。 没多会就挖好了，顾念去后备箱里抱来一个袋子，打开，把里面的木柴丢进坑里。 雁行云和暮图都无语了。 “你带吃的也就算了，还带了柴？！” 顾念笑着说：“我浸过煤油的，一点就着。” 两个大男人脑门都冒出了冷汗，在车里放易燃物，也不知这丫头在想些什么。 顾念一边架木柴，一边说：“你们一个有胃病，一个伤没好，天这么冷，不能吃冷的东西。” 雁行云和暮图对视一眼，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顾念点燃木柴，拿了锅架在坑上，倒了纯净水和米开始熬粥，又在锅上架了蒸屉，放了腊肠和牛肉干，末了还在坑边码了几个土豆…… 男同胞们已经很淡定了，她就算从车里搬出满汉全席，大概也没人觉得意外。 顾小行不住的拍马屁：“念姐念姐，你好厉害啊！在野外都能做吃的！” 顾念头也不抬，顺口说：“我以前不都是晚上起床么，厨房没有剩饭的话，就去孤儿院的后山找吃的。” 顾小行问：“山上有什么吃的？野果？” “多着呢，有蛇，有田鼠，有兔子，运气好的话还有野鸡，不过野鸡太警觉，不好捉。冬天就差点，好多动物都冬眠了，找不到就只能饿着。” 雁行云心下侧然，难怪她出门前会把食物备齐，原来是少时常常饿肚子，而养成的习惯。 那些平凡的食材，会被她做得那样美味，是因为对她而言，食物是那么重要，以至于每一道菜，都用尽心血。 锅里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三人围坐在火堆旁，喝着热乎乎的粥，吃着香喷喷的肉，在这个湿冷的寒夜，弥漫着一种家的温暖。 “念姐，你以前为什么会晚上才起床呢？” “因为我晚上睡不着觉，一闭眼就看见很多可怕的东西，有时候我甚至连眼都不敢眨。” “那你还敢去山上？” “不闭眼就好了。再说饿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暮图忽然说：“顾念姑娘似乎是对鬼气有特别强烈的感应，才会这样。” 顾念有些无奈：“人家是睁眼看见鬼，我是闭眼看见鬼……连觉都睡不成。” 暮图笑了：“你这样的特质，是很多除念师都梦寐以求的。” 顾念有些沮丧：“那有什么用？我又不是除念师。” “现在不是，不代表将来不是啊！”雁行云拍拍她的肩膀。 “哈？我可以做除念师吗？”顾念兴奋的问，随即又蔫了下去：“还是算了……我、我怕鬼。再说，我的梦想，是做一个厨师。” 雁行云失笑道：“厨师……也很好。” 暮图接口道：“尤其是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 “是吗？不会觉得我胸无大志吗？” “不会。梦想就是梦想，并无大小之分，只要你愿意为之付出全部的心血和努力，就足够了。” “那你们呢？你们的梦想是什么？” 暮图沉吟不语。 “我的梦想……就是我师父的梦想。”雁行云轻声的说。 “是什么？”顾念好奇的问。 “师父曾经说过，他希望这个世上，不再需要除念师。” 雁行云低着头，目光仿佛穿透大地，看见了那个瘦小佝偻的身影。 耽搁了一晚，等他们找到那个村子时，已经晚了。 雇主的母亲死了。 大概是被吓到，掉进粪池里淹死的。 雁行云他们赶到的时候，尸体刚刚捞起来，臭气熏天。 按照当地的习俗，正月里去世的人，是不能立刻入棺的，只能放在伙房的门后立着，过完十五才能埋葬。 因为在春节出殡，是非常晦气的事，会让子孙后代甚至隔壁邻居都倒大霉。 而伙房常年生火，在风水里属于阳气最旺的屋子，可以镇住尸体的阴气。 于是大伙儿把尸体拖到河边，使劲冲洗，免得熏一屋子臭气。 雁行云注意到，替她冲洗的那几个人，动作粗鲁，嘴里还在嘀嘀咕咕的说个不停。 说的是方言，雁行云听不懂。 暮图也听不懂。 只有顾念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雁行云有些奇怪：“你能听懂这里的方言？” 湘州地处山区，方言种类极其丰富，有“十里不同天，百步不同言”之说。 “能啊。你们听不懂？”顾念也觉得奇怪。 她一听就听懂了。 雁行云和暮图一脸茫然的等她翻译。 顾念把两人拉回车里，关上车门才开始细说。 死去的老太太，前不久干了一件丧尽天良的事。 她把刚出生的孙女给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林家老太 因为那个老太想要个孙子传宗接代。 据说手段十分残忍，是扔在地上，用脚踩踏头部致死。 这种家务事，在村子里是没人管的，看不过眼的最多是戳戳脊梁骨。 没承想那个婴孩阴魂不散，缠上她了。 最后这样的死法，也算活该。 雁行云听清缘由，久久不语。 他无法想象，为什么在有些人眼里，生命可以如此轻贱。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顾念气愤的说：“协会为什么会接这种工作？幸好我们来晚了，否则我一定要阻止你们收了那个可怜的婴儿！” “正常来说，婴儿即使惨死有怨，但初生不久，魂魄未齐，鬼气极弱，无法现形，更不要说将人逼死。”雁行云仔细分析。 但这样的反常情况之前也曾出现过。 由此可见，黔江浮尸的幕后之人显然还活着。 却不知他跑来这个偏僻山村，吓死一个无知老太，是为何故？ 难道仅仅只是替天行道？ 灵书文字四散飞出，除了死去老太的一丝残存之念，一无所获，甚至连那个婴孩的鬼气也未曾寻得，想来已经因为仇人之死，散去怨念，回归天地了。 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去与雇主知会一声，打道回府。 毕竟这里是湘南楚家的地界，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尸体已经清洗干净，换上寿衣，手脚捆起来放在伙房的门后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仍旧满屋臭气，中人欲呕。 三人走进堂屋，去找主人，却听见里屋传来争执的声音。 说的是方言，顾念大致给他们翻译了一下。 “我绝对不会替那个杀人凶手披麻戴孝！” “妈都已经死了……再有什么错事也该过去了。” “她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休想要我给她送终！” “啪！”里屋响起争执打斗的声音，堂屋的人赶紧进去阻止。 三人跟在后面，进去正看见一个看起来十分虚弱的女人，手里拿着一把老式剪刀，指着一个男人。 “她就算不死，我也会送她上路！你再逼我，那就一家人去陪我那个可怜的娃儿！” 里屋光线昏暗，女人披头散发，却仍能看见眼中满是怨恨和绝望。 乡邻纷纷劝和，男人们把男主人拖去堂屋，女人们留下劝说女主人。 男人们坐在堂屋，开始吧嗒吧嗒的抽土烟。 一个长辈模样的男人开了口：“大林，你也不要怪幺妹，她也是太伤心了才胡言乱语。” 大林吐了口烟圈，说：“再了不得的事，人死了也该过去了，以后还要过日子的嘛。二叔，你看她的态度，根本就不是过得去的样子。” “她的娃儿尸骨未寒，正是伤心的时候，你要多给她点时间。” 雁行云走了过去，说：“林先生，我是协会派过来的除念师。” 大林看见他，“嚯”的一下站起来：“你怎么才来？你要是早点到，我妈她也不至于这样就死了！” 雁行云解释：“抱歉。我们不认识路，来的时候在山里迷路了。” 大林怒气冲冲的说：“事情刚一发生，我就去湘城协会登记了，你们拖到年后才来？” “大概是湘城这边太忙了，我们是黔城分会过来支援的，接到消息就立刻出发了。” 大林虽然有些生气，但毕竟是个还算理智的年轻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又坐下了。 这时门外呼啦啦冲进来一群人，手里拿着棍棒锄头，一下将堂屋挤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头油腻的长发，一看就是那种乡间的地痞混混。 他指着雁行云：“就是这个外乡人害死了林家老太！给我打！” 大林愣了一下，还没说话，那些人就举着东西砸了过来。 雁行云把顾念护在身后，用手挡住砸向要害的棍棒。 所幸堂屋不大，屋子里本来就有一些人，后面进来的人并不多。 顾小行想要制造幻象吓退那些人，却发现灵书字诀封住了他的鬼气。 雁行云知道顾小行的鬼气太弱，勉力制造幻象也不过只能吓到一两个人，于事无补。 而且这样反倒会落人口实，万一有人以此为借口，闹到协会，奈若何会很为难。 这些人来者不善，从大林和其他乡邻的反应来看，显然不是他们找来的。 但就这么白白挨打，也不是个办法…… 正在无计可施的时候，只听见“卜卜卜”的声音由远及近，屋外的人惊恐的喊：“诈尸了！” 随即人群迅速散去，屋外赫然是林老太的尸体，手脚都捆得结结实实，一蹦一跳的往堂屋行来。 林老太蹦到屋里，直直的蹦向那个长毛。 暮图冷笑道：“你为林老太出头，她谢谢你来了。” “别找我！别找我！” 长毛吓得面如土色，不住后退，林老太紧追不舍，长毛退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一头栽了出去，连滚带爬的跑了。 林老太“卜卜卜”的追了出去。 大家都愣住了。 好半晌大林才反应过来：“大师！快把我妈追回来！” 雁行云等人追了出去，远远看见林老太追到河边，被石头绊倒，落进河里。 河水湍急，一会儿就冲得没影了。 大林跪在河边嚎啕大哭。 雁行云叹了口气，叫上暮图和顾念，开车离开。 开了一阵，车停了下来。 顾念问：“怎么了？没油了吗？” 雁行云看着暮图，没有说话。 暮图与他对视，坦然的说：“是我。我用偃术控制了林老太的尸体，但是当时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偃术，就是操纵傀儡的术法，凡是没有生命的物体，偃师几乎都能操纵。 “虽说事急从权，但你将她的尸体抛入河中，作为除念师，这样的行为有违法度。” 除念师守则第一条，不可用元力对付普通人。 “但作为一个人，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向来温文尔雅的暮图一反常态，针锋相对。 这样恶毒的人，就应该暴尸荒野，任野兽啃食，怎配入土为安！ 雁行云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我应该谢谢你。” 那些棍棒打在身上，还真的挺疼的。 换作是师父，他会怎么做？ 哦对了……师父不会被人胖揍，只会揍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红衣丽影 “行云，你、你还好吗？” 顾念想起刚才那些棍棒全打在了雁行云的身上，眼泪不由得又在眼眶里打转。 雁行云笑了笑：“没事，那些人打得又不疼，就当按摩了。” 他说完愣了一下，似乎这句话有些熟悉。 顾念一下就想起了一件事。 那次她在《天工开物》那本书里，看见了雁行云的少时记忆。 那是他在地下格斗场的记忆。 为了活下去，为了给自己和小伙伴换来食物，在地下格斗场挨打的记忆。 瘦骨嶙峋的他丝毫不懂得格斗技巧，只会护住自己的要害，任对手的拳头落在身上。 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来。 只不过是为了一口吃的，为了活下去。 那时也有一个人一边哭一边给他擦拭伤口，他就这样笑着说，别哭，他们打得又不疼。 只可惜，这样努力挣扎求生，小伙伴们还是一个个的死去了。 连他自己，也在一次持械格斗中，被对手剖开胸腹，重伤濒死。 如果不是遇到师父的话，应该已经死在乱葬岗了。 车里一时静寂无声，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车窗上，滑落斑驳的水痕。 雨雾中，响起异样的声音。 路旁有影子晃动，雁行云下意识的踩了急刹车。 一棵二人合抱的大树轰然倒地，砸在车前，泥水高高溅起，洒在车窗上，前方视线顿时模糊不清。 若是没踩刹车，那么……他们三rén dà概已经一命呜呼。 雁行云打开车门，下车查看情况。 盘山道被这棵树拦住去路，不挪开是走不了了。 顾念和暮图随后也打着伞下了车。 周围无声无息的出现了十几个人。 雁行云扫了一眼，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除念师。 在湘南，想要他命的除念师。 答案想都不用想。 湘南楚家。 雁行云环顾四周，一字一句的说：“除念师私下斗殴，你们可想过后果？” 协会严禁此类行为，一经发现，即刻除名，并毁去斗殴双方的元魄。 元魄，便是体内元力汇聚之所，元魄被毁，元力就再也无法凝聚，自然也无法施放术法了。 暮图冷笑着说：“他们显然不是来找你斗殴的。” “雨夜山区，道路泥泞，三位赶路心切，出点车祸之类的，也怨不得旁人。”为首之人阴惨惨的笑道。 雁行云怒道：“这位姑娘只是个普通人，你们连她也不放过？你们不要脸也就算了，竟然连湘南楚家的声名也不要了吗？” 暮图冷冷道：“他们既然要杀我们，怎会留下活口？” “聪明。束手就擒，我还可留你们全尸。”楚家人已然把他们当做待宰羔羊。 周遭元力涌动，魂器、符语、各式术法将他们团团围住。 魂器，就是注入元力炼制而成的器物，根据炼制方式、材质的不同，有不同的效用。 符语，则是由元力化成的咒符，不同的种类，各有妙用。 围住他们的，显然都是攻击型的魂器和符语。 雁行云割破手掌，鲜血流出，却未落在地上，而是飞至空中。 随着他手指的书写，灵书文字也飞了出来，染着鲜血，刹那间光芒四射，照亮雨夜。 随即血字灵文向周围飞去，散出天地五行之力，挡住周围的攻击。 风云交汇，水火同源，护在三人身旁，令人难越雷池。 “不自量力！区区中级除念师，便想以一挡十？！”为首之人取出一枚银铃。 小小银铃，抛入空中化为银钟，不断变大，向三人压了下来。 湘南楚家的独门魂器，至少要高级除念师才可操控的镇魂钟！ 雁行云知道厉害，指间鲜血源源不绝的飞入空中，血字灵文缠绕在银钟周围。 银钟似乎被血字拦住，不再压下，顾念微微松了口气，却看见暮图和雁行云俱是神色凝重。 她不知道，血字灵文，所消耗的，是主人的寿命。 雁行云已然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却依然无法对抗镇魂钟的力量，甚至血字被牢牢吸附在银钟周围，无法脱身。 高级除念师，对于中级除念师而言，并非只是晋升一级那么简单。 差了一道“开元”的仪式，便是毫无反抗余地的压制！ 雁行云的双眼和耳鼻都沁出鲜血。 楚家首领微笑着说：“这样的水准，竟然会成为天道灵书的主人，着实可笑。待你死去，我会用灵书送你一程。” 他言下之意，已然将天道灵书视为囊中之物。 顾念怒斥：“你这样的坏人，不配拥有天道灵书！” “天书无主，能者居之。小姑娘，来世可要把眼睛擦亮了，别再跟着这么个废物！”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雁行云元力将尽，却仍旧勉力支撑。 暮图没有傀儡，顾念只是个普通人，如果自己放弃，他们必死无疑。 但现在……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把伞。 一把古朴的油纸伞。 看上去似乎是黑色，却被血字灵文映得微微发红。 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就好像是凭空而来。 楚家众人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伞上没有任何元力波动，不是除念师的魂器。 但它却能毫无支撑的飘在空中。 伞轻轻旋转起来，就好像是有人在转动它。 初时很慢，尔后越来越快，快到它的周围都刮起了一阵旋风。 不，不是旋风，而是元力流动带起来的风。 楚家众人惊恐的发现，自己身上的元力在迅速流失！ 为首之人感觉最为明显！ 因为他的元力最强，所以流失得也最快。 直到最后，他们的身体里脱出一个细小的光团。 元魄！ 那把伞，直接将他们的元魄从体内剥离！ 雁行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 不过是短短瞬间，局势逆转。 方才还围着他们耀武扬威之人，现在已蜷缩在地上痛苦哀嚎。 元魄剥离之痛，比之敲骨抽髓，剜心剥皮更甚。 只有犯下大错的除念师，才会被处以这样的刑罚。 一般在施刑的过程中，犯人便会因为无法承受剧痛而死。 然而这把古怪的油纸伞，动作实在太快，似乎是瞬间便剥离了元魄，尔后楚家众人才开始感觉到疼痛。 纸伞吸了元魄，从空中飞了过来，雁行云知道它的可怕，急忙喊道：“快跑！” 伞轻轻旋转着飘了过来，顾念下意识的伸手，将它握在掌中。 那一瞬间，雁行云仿佛看见了一个身着古代服饰的红衣女子，拿着红色的油纸伞，飞身旋舞。 伞下，丽人回眸，艳色倾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神秘纸伞 刹那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连一向亲近顾念的顾小行也从她的身边逃离，躲在雁行云身后。 顾念收起纸伞，看向雁行云，问：“怎么了？” 仍旧是那个清丽温婉的模样，红衣丽影就好像是幻象一般，消失不见。 顾小行尖叫：“念姐，快把伞扔了！” 顾念低头看了看手中纸伞，丝毫感觉不到异样的气息，再看看周围的人，尤其是楚家众人，望着自己的眼神惊惧交加。 “你们都怎么了？”顾念虽然知道围住他们的人受了伤，但她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更不知道，这把伞，废去了楚家那十几个除念师。 没有元魄的除念师，甚至连普通人也不如。 雁行云摇摇头：“没怎么，我们走吧。” 这把伞的确古怪，需要带回去好好分析。 它虽然吸元夺魄，却没有据为己有，而是将那些元力散入天地，重归自然了。 暮图也点点头：“先离开再说。” 楚家一下折损十几名除念师，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雁行云走到车旁，傻眼了。 那棵大树还挡在那里。 顾念也发现了：“怎么办？我们试试看能不能推开？” 大树忽然抖动起来。 粗壮的枝干撑着大树“站”了起来，像人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回原来的坑里，泥土覆上，一切恢复原状，就好似从来不曾倒下。 只是树身满是泥泞，仿佛累累伤痕。 雁行云笑了笑：“我倒忘了，你是偃师。” 暮图之前操纵死尸亦能活动自如，现下要挪开大树也不是难事。 三人上车，准备离开。 顾小行不敢靠近，远远的喊：“你们走吧，我在后面跟着。” 顾念把伞放进后备箱，他也不敢过来。 不知为何，他一看见那把伞就怕得要命。 三人轮流开车，赶回黔城。 路上雁行云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了奈若何，却没有说伞最后是被顾念收了起来。 奈若何一听，立刻问道：“那把伞，是不是一把黑色，却透着红光的油纸伞？” “是。” “回到黔城，不管什么时间，立刻带到协会来！我在办公室等着！” 挂上电话，雁行云想起，在苏天元的供词中，也曾出现过一把伞。 这一趟湘南之行，还真是鸡飞狗跳……收获颇丰。 “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湘南楚家，怎么能确定，来的是我？” 雁行云大致能猜到，所谓湘州分会人手不足需要支援，显然是诱他前往湘南的圈套。 那些地痞无赖，恐怕也是他们找来的。 若是那些人被元力所伤，协会自然要追究，若是不用元力……那么雁行云就算被直接打死，也可推脱到村民身上。 毕竟，那里只是个贫穷落后的山村。 暮图一边开车，一边说：“他们只是要黔城分会的人给楚帆陪葬，至于来的是谁，恐怕都无所谓。” 协会明文规定，除念师之间不得私斗，但实际上，各大家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从未停止过。 楚帆死在黔城，不论是何原因，湘南楚家都不会善罢甘休。 恐怕连奈若何都没有想到，竟然连湘城分会也牵涉其中。 等他们到了黔城，车子驶入协会楼下时，已是半夜两点。 “这么晚了，奈姐应该已经休息了……”顾念下车，打开后备箱，顿时愣住了。 雁行云和暮图也从车上下来，看见顾念站在车后，一动不动。 “怎么了？”雁行云走到她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油纸伞不见了。 后备箱的行李是他放上去的，大包小包的都在，那把油纸伞却不见了。 暮图也走了过来，发现伞不见了，他也呆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晌，暮图打破沉默：“要不……上去跟奈总说一声？” “要不我们先回去，明天给奈爷打个电话吧？反正这么晚了……” 大半夜去吵醒奈若何，告诉她这个坏消息，实在太不明智了。 “来都来了，跑什么？心虚什么？”身后响起奈若何的声音。 她一直在等雁行云送伞过来，在楼上听见车子的声音，就直接下来了，正好听见雁行云说的话。 雁行云回头，干笑着说：“那个伞……不见了……” “废物点心！怎么不见的？被楚家的人抢走了？！”大半夜的，奈若何仍旧精神抖擞，骂起人来气势十足。 顾念讷讷的说：“上车前我明明放在后备箱里的，可是下车就没了。” 奈若何听了，语气和缓了许多：“之前苏天元说过，那把伞也是莫名其妙消失的。算了，太晚了，都先回去休息吧。暮图，我送你回医院。” “有劳奈爷了！”雁行云关上后备箱，窜回车上，载着顾念一溜烟儿的跑了。 顾念有些困倦，靠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雁行云用鬼音叫了几声顾小行，没有回应，也不知跑去哪里了。 车子开到新雨桥时，雁行云想起楚帆就在这桥下自爆，心里忽然有些烦躁。 他隐隐觉得楚帆是被人利用甚至是陷害，却又找不到证据。 那些蛛丝马迹在眼前一晃而过，伸手一抓，只剩满眼虚无。 忽然，后方一辆红色轿车向他冲了过来，雁行云猛的向左加速，堪堪躲过轿车的撞击。 他原本以为是楚家的人追到黔城来了，却看见那辆车开着s形疾驰而去，因为速度太快，又不走直线，车子一路漂移。 这一下颠簸，顾念都醒了。 “开那么快，赶着去投胎么？！”雁行云嘀咕了一句。 话音刚落，轿车撞上桥边护栏，直直冲入江中。 雁行云立刻靠边停车，一边掏出手机报警，一边向护栏跑去。 他跑到最近的护栏，正好看见红色轿车落江的瞬间。 一只猛虎的身影在车上浮现，怒声嘶吼。 车上，似乎有念。 却又不似鬼气。 车子落入水中，他看见的那道虎影瞬间消失无踪。 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噬一样。 顾念走到他身旁，低声的说：“那辆车上，我感觉到了悲伤和绝望，但又不像是人的情绪。” 跟雁行云看见的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古桥新雨（上） 两人看着滔滔江水，雁行云想起万鬼浮江之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冬夜湿寒，桥上只有他们两人。 江中，已无丝毫余念。 念只会慢慢消散，这样瞬间消失，定有蹊跷。 然而就连顾念，也寻不到丝毫鬼气。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们看错了，车里根本没有念。 二是……吞噬这些念的东西太强大太可怕，它一旦藏匿，以他们的能力无法感知。 但雁行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桥上，说不定有煞。 煞是现世之中出现过的最强大的鬼怪，就算是高级除念师也无法独力应对。 而魔，只出现在古老的书籍之中，历史上从未有过它真正现世的记录。 雁行云觉得胸口越来越紧，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攥住了心脏。 他忽然大叫一声：“老天爷，给掉两摞小钱钱吧！” 顾念吓了一跳，问：“你干嘛呀？大半夜的吓死人了！” 雁行云笑着说：“我试试看是不是无意间学会了心想事成的术法。” “你直说你是乌鸦嘴就得了！” 胡说八道一番，倒觉得轻松不少。 没过多久，警车到了。 雁行云出示证件，说明情况，并请求对方将调查结果转给除念师协会，才驱车离开。 过了几天，奈若何把新雨桥坠江事件的调查报告转发给了他。 那辆红色轿车，是从云州开过来的，车上还有虎皮、犀角、象牙等珍稀动物制品。 云州物产丰富，野生动物种类繁多，是盗猎活动最为猖獗的地区。 雁行云更加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动物的念，除念师只能感受，却无法读懂。 这就是他看见有念，又不能确定的原因。 轿车坠江的原因不明，调查报告上写的是“疑似酒驾”。 车上有三名死者，都是男性。 雁行云隐隐觉得，是那只虎影在向盗猎者复仇。 但动物灵智未开，即使怨念深重形成鬼气，也无法影响人类的心志。 而且那些念瞬间消失的事，实在可疑。 雁行云直接给奈若何打去电话：“帮我查一下，这几个月以来，新雨桥附近意外死亡或者失踪人数的统计资料，越详细越好。” 奈若何敏锐的问：“你怀疑万鬼浮江，已经成功了？” “不确定。我需要详细数据进行分析。” “等着，一会儿发你。” 过了半个小时，文档就发过来了。 前几个月，只是偶尔有人意外坠江，或者想不开自己跳下去。 但从上个月开始，死亡和失踪人数飙升，是之前的十多倍。 上个月初，刚好发生了“万鬼浮江”事件。 雁行云正想着，奈若何的电话打了过来。 “万鬼浮江如果成功，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奈若何直截了当的问。 那些数据是她分析统计筛选的，她自然明白其中的含义。 雁行云反问道：“一下多了这么多意外死亡事件，为什么协会没有去调查？” “因为之前统计意外死亡事件，是以区为单位的。新雨桥所在的滨江区，总人数并没有太大的浮动，所以我们疏忽了。” “你的意思是，滨江区的意外死亡事件，都发生在新雨桥了？” “是的。其他地方极少。” “那么我告诉你我的猜测，新雨桥，可能有煞。” “有什么证据？” “没有。直觉。” “这么去给老头报告，他可不会派人下来帮忙。” “你能不能先找个理由封了新雨桥？” “封多久？” “不知道，查清楚为止？” “封个十天半月还凑合，太长的话交通厅会掐死我的吧。新雨桥一封，要过黔江就得绕很远去走浣溪桥了。” “你不掐死别人就算好的了，谁敢来掐你啊？” “说正事，少跟我贫。你为什么会觉得万鬼浮江成功了？数量应该不够吧……” “万鬼浮江的说法，我是在古书上看见的。古代人所说的万、千、百之类的，大多数都是泛指，并不是实际的数量。” 奈若何问：“那不还应该有千佛禁绝百川枯竭之类的吗？怎么就会冒出煞来了？” “姐姐！那是唤醒魔屠的偈语，全出现了，魔屠也该来找你喝茶了！” 奈若何也觉得有些头疼：“这样吧，明天开始封桥一周，召集协会没有休假的高级除念师一起去新雨桥，先确定是否有煞再说。” “高级？那我不用去了吧？” 那个地方，雁行云实在不怎么想去。 “你少废话，明天一早给我滚过来。”奈若何的话掐灭了他心中的小希望。 “奈爷，楚家废了十多个除念师，湘城那边肯定恨上我了，你把我雪藏几天不行么？” “哼，那件事我还没空去找湘城那边理论，他们再敢做小动作，我也不是吃素的！闹大了也是我们占理，你怕个什么鬼？” 提起那件事，奈若何就气不打一处来。 湘城负责人一边跟她诉苦求支援，另一边与楚家勾结，想要害她手底下的除念师，也就是她最近没空，要不早就杀去湘城了。 雁行云无奈，只好应了。 不知为什么，他从第一次去新雨桥，就不喜欢那个地方，具体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直到后面楚帆死在新雨桥下，他就更加讨厌那里。 第二天奈若何还好心的打了电话过来提醒他起床，雁行云换好衣服去洗漱，却看见顾念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早餐了。 只是她煎蛋的时候，都拿着手机在看。 他忽然想起来，最近几天，顾念一直这样，手机不离身。 雁行云一边刷牙一边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新雨桥的资料。” “怎么想起看这个了？” “每次路过这里，都有种怪怪的感觉。再加上那天半夜遇到那种事，所以有点好奇。” “什么怪怪的感觉？” “不知道。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想哭，满满的负能量。” 雁行云一下紧张起来：“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在那里感觉到鬼气了？” 顾念想了一下，说：“好多年前就这样了。鬼气倒没发现，就是每次经过那里，都会觉得突然之间就不开心了。” “哦……”雁行云略微松了口气，继续洗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古桥新雨（中） 顾念浑然不觉，继续说着话：“我一查才知道，那座桥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 “嗯。新雨桥始建于1580年，正是明朝万历年间。现在的桥是在原有基础上加固扩建的。”雁行云如数家珍。 “古代人真了不起，能造出这么坚固的桥来。” “这不算什么，赵州桥始建于隋朝，距今已经一千四百多年了。”雁行云拧了毛巾擦脸。 “天哪！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会什么神奇的法术吗？！” 雁行云忽然怔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额头已经沁出了冷汗。 顾念觉得有些安静，扭头看见他的表情，伸手摸摸他的额头，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你继续吧。我有急事，先不吃了。”雁行云拿了外套，急急忙忙出门了。 顾念急忙关火追了出去，就看见那辆黑色suv已经开了出去。 奈若何带着一队除念师在新雨桥上来回搜索，各式魂器、符语在周围飞来飞去，有的甚至潜入江底，很是玄幻。 奈若何早已在江上布下“幻域”，普通人就算从这里经过，也什么都看不见。 所谓域，就是元力场，以元力形成的某种具有特殊能力的空间。 与法阵类似，但泛用性要广得多。 法阵只能对特殊群体起作用，域的施放对象可以是任何人。 幻域，就是一种掩盖除念师各种行动的元力场。 新雨桥周围是市区的繁华地段，万一消息泄露出去，引起全城恐慌，只怕没有煞也会生出煞来。 “万鬼浮江”之时，天有大雾，倒省了不少事。 “奈小姐，这里已经仔仔细细的搜寻多次，并没有发现鬼气。你看是不是散了？” 黔城分会资格最老的除念师开口了。 奈若何一看，是祁武阳，琼州祁家的高级除念师。 她也不得不收敛几分，恭恭敬敬的回答：“武阳老师，事关重大，再找找吧。” “奈小姐，我想问一下，消息的来源是否可靠？毕竟，煞已经很久没有现世了。”祁武阳客客气气的问。 “新雨桥周围发生意外的人数激增，就算不是煞，协会也有责任将事情调查清楚。” 奈若何有些纳闷，她自己已经在桥上走了几个来回，也没有发现异常。 但没有异常，恰恰就是最大的疑点。 这里在短短一个月里发生了多起意外事故，竟然丝毫鬼气都没有。 横死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怨念和不甘，虽然未必都会化为鬼怪，但一点点的鬼气都未出现，也确实反常。 祁武阳还想说什么，就看见一辆黑色长安suv冲到他们面前停下，雁行云从车里下来，神色有些紧张：“奈爷，桥墩，查一下两边桥墩里，有没有人柱！” 奈若何听了，脸色也有些发白。 所谓人柱，就是在建筑动工之前，将活人埋入柱中，用以祭祀天地，祈求工程得以顺利进行，又名“打生桩”。 相传此法出自鲁班秘术。 世人皆知，鲁班是建筑师和木匠的鼻祖，却不知他还是位堪舆风水的高人。 他认为建筑动土有违天道，破坏了原有的风水，所以需要以人命来平息天地的愤怒，因此便发明了“打生桩”的仪式。 古代匠师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大型工程必生祭天地，尤其是修桥之时，更要在两处桥墩活埋童男童女作为人柱，以期他们成为桥的守护之神。 新雨桥是古桥，难保不会进行过这样残忍的仪式。 奈若何问：“你家小行呢？让他去看看。” 雁行云摇摇头：“小行不在。就算在，如果真有人柱，他也是有去无回。” 四百多年过去了，保不齐里面会出现什么。 奈若何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随后叫上其他除念师一起，在桥头等着。 没过多会儿，一辆警车开了过来，一个人从车上拿下来一个盒子，放在奈若何面前，向她点点头就离开了。 “这是什么？”雁行云问。 “电磁波穿透成像探测仪，找反恐队借来的。” 这个貌不惊人的盒子，可以穿透非金属介质，探测内部的隐秘物体。 奈若何打开开关，开始调试。 仪器调试好之后，就挂在钢丝绳上，缓缓沉入水中。 “四百多年了，不知道尸骨会不会石化。”奈若何有些担心。 “不会的。如果真有人柱，桥墩被泥土石块填满缝隙，没有空气，尸骨应该不会石化。” 雁行云说到“人柱”二字，心头涌起一阵寒意。 残忍而又愚昧的人类，这一路行来，踏尸步骸，究竟犯下过多少罪孽？！ 奈若何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探测仪成像的画面已经同步到她的手机上。 在她的操纵下，探测仪绕着桥墩来回扫描，忽然，她握着操纵杆的手停住了。 雁行云凑过去一看，手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一个孩子的影像。 不，不是孩子，他已经变成了骷髅。 大大的脑袋上，两个空洞洞的眼窝直直的盯着他们，明明已经没有双眼，却还能感觉到他控诉的着的凄厉眼神。 他的牙齿紧紧咬着，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他怨恨的诅咒。 骷髅没有手脚，因为桥神必须永远留在桥上，不能离开，所以造桥献祭的人柱，要活活砍去四肢。 奈若何一言不发，将仪器从江中取出，带去桥的另一头，继续探测。 又一个人柱。 桥的两头，都有。 奈若何骂了句脏话，靠在护栏上坐下。 “我都不想管这件事了！人类就特么的应该被毁灭！” 其他的除念师还在原地，没有跟过来，奈若何说话便毫无顾忌。 雁行云深有同感，却感到有些不对劲。 奈若何和自己的反应，都不太正常。 负面的情绪来得太快，也太强烈了。 尤其是奈若何，她一向是个理智得近乎冷血的人。 雁行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心头一惊，拉着奈若何拼命向桥外跑去。 “你带我去哪？！探测仪还没拿呢！”奈若何不明所以。 “先离开再说！”雁行云来不及解释。 然而，已经晚了。 新雨桥开始崩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古桥新雨（下） 奈若何也拼命的跑了起来。 “为什么”三个字可以以后再问，小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跑到桥边，差一步就可以踏上岸边的路面，却有一层看不见的阻隔，挡住他们。 奈若何使劲撞了过去，却是徒劳。 是域。 桥上有域，隔绝了桥上和岸边的空间。 雁行云来不及说出口，两人就被崩塌的桥身掀入江中。 江水中似乎有一种诡异的力量，两人只觉得自己体内的元力被水融化，迅速流失。 雁行云强撑着划下天网，灵书文字隔开江水，将两人裹在其中。 新雨桥轰然倒塌，远远传来呼救的声音，桥的另一头，原地待命的除念师也都落入江中。 雁行云还可倚仗天道灵书支撑一时，其他人却毫无办法。 江水溶解元力，施放魂器符语也于事无补，反而会加速元力的消耗。 “桥之神守，应我祈愿，灭却怒火，平息怨愤！” 雁行云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写下血字。 江中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身影，衣着打扮就像年画上的童男童女，只是无手无脚，仅余身子和头，堪堪有十几丈高。 童女梳着丱发，微微笑着，是一个长得很可爱的小女孩。 但她笑起来时，嘴角裂开一条细细的血缝，一直裂到耳后，露出白森森的颌骨。 她的声音又尖又细，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疯狂：“你们刚才祈愿，我已经允准了啊！毁灭掉可怕的人类，天地就不会有怒火和怨愤了啊！” “桥神已守护这里四百余年，为何要开始伤害人类？” 一方守护，不论是如何形成，在漫长的时光之中接受祈愿和奉养，便会与天地融合，习惯于“守护”这一职责，从而拥有神性。 说到底，神明的出现，与鬼怪大同小异。 唯一的区别在于，神明因愿而生，鬼怪则是由念凝结。 “谁要守护伤害我们的人？！若非被桥阵所缚，谁要做这神守？！”童男厉声控诉。 一旁的童女已经弯下身子，嘻嘻笑着：“现在，我们自由啦！要让你们也尝尝，失去四肢的痛苦，再永远的沉入在江里，看着我们毁掉这座城哦！” 江水涌上了上来，化作四肢，接在她的身上。 肉乎乎的手，像一座山似的，压了下来。 一名除念师就好像一只小老鼠一样，被她捏了起来。 她在掌中抛了两下，就要伸手扯断那个除念师的手脚。 “住手！” 雁行云将护身的灵书文字分出一行，飞到她的掌心，护住那个除念师。 童女看见亮闪闪的文字，颇为好奇，伸手戳了戳，又低头闻了闻。 “原来是天地初生之元，只可惜，你太弱啦！打不过我们呢！”童女笑着说。 “你们早已与桥融为一体，背弃守护的使命，迟早也会消亡，损人不利己，又是何苦？” 雁行云知道彼此力量悬殊，只好以言语拖延时间，心里却是无计可施。 “你知道我们有多恨吗？每一天都恨不得把桥上的人统统扔进江里，每一刻都恨不得人类死尽死绝！” 童男的身上爆发出毁天灭地的怒意，席卷整个江面。 江阔云低，暗影沉沉，暴风骤雨，转瞬即至。 即使有天道灵书相护，雁行云依然感觉到那种笼罩整个天地的沉重压力，令人无法呼吸。 似乎……骨头都要被挤碎了。 看来这次死定了。 天际忽然出现了一抹光华。 不算十分明亮，却渐渐驱散了乌云。 阳光穿透黑暗，照得江面上一片虹彩。 就好像是撕去一页废弃的画作，断壁残垣被撕成碎片，新雨桥还好好的矗立在那里。 原来崩塌的桥，只不过是幻象。 桥之守护，并没有毁灭自己的决心。 一个人站在桥上，负手俯瞰黔江。 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在江面上映下巨大的影子。 实际上他的个子很矮，还有些驼背。 在众人眼里，却如同巍巍高山。 奈若何一喜：“老头子来了！” 除念师协会会长，泊夜寒。 世上硕果仅存的，神级除念师。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仿佛只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一缕微风，吹起他的衣袖。 两旁桥墩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漩涡，江水逆流，盘旋而上，巨浪滔天，如飞龙吸水。 澎湃的元力在天地间涌动，不必接触，便已能感觉到气吞山河之势，叱咤风云之威。 这，便是世间第一除念师的能为。 在无形的威压面前，童男童女的身影瞬间缩小，变为正常模样。 童女尖声控诉：“老头！你既有通天之能，可感知天地之意，应当知晓人类存在于世，犹如江海泥沙，只会污浊天地！为何还要维护他们？！” “泥沙入蚌，方有珍珠。天地广纳万物，不会像你们一样，只择珍珠华光，而弃泥沙粗鄙。这个道理，你们存世几百年之久，却不明白？” 童男恨声说道：“天下间哪有那么多道理？力量就是道理！” “既然如此，就请你们，遵从我的道理。”泊夜寒不再多言。 浩瀚元力涌入桥墩之中，再铸桥阵，更胜从前。 童男童女被封入阵中，消失无迹。 江水也恢复原状，不再溶解元力，除念师们纷纷向岸上游去。 奈若何上了岸，顾不得浑身湿透，直接朝泊夜寒跑去。 “老爷子！您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黔城分会就得重建了。” 桥阵被破，神守作祟，事先没有半点消息。 如果不是他恰好因为别的事来了黔城，在场的除念师必定无一生还。 “老爷子，您是知道这里有煞，特意赶来的？” “不是煞。”雁行云接口说道。 “不是煞？这么厉害的鬼怪，难道只是凶？” 奈若何对于鬼气的感觉不是那么敏锐，这是她元魄的缺陷。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处理协会事务，极少亲自参与除念工作。 “不是鬼怪。是恶神。他们驱动天地间的元力，在桥上布下了‘言灵域’，鬼怪是无法驱动元力的。” 这样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在桥上搜寻不到鬼气，上桥之人瞬间会心浮气躁，将负面情绪瞬间扩大甚至爆发，而负面的祈愿，总是会实现。 奈若何看向泊夜寒，见他微微颔首，有些担忧：“神与天地相通，无法像鬼气一样清除，那他们会不会又出来作乱？” “我在桥上布置了束神阵，你大可放心。”泊夜寒伸了个懒腰，看似困倦的双眼却盯着雁行云。 “老爷子，您大老远的过来肯定累了，要不然先去酒店休息吧？” 奈若何冷得够呛，再一想这新雨桥两端的人柱，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不去住酒店。” “那您住哪？” “他家。” 泊夜寒伸手，指向雁行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旧时相识 “啊？为什么要住我家？” 雁行云与奈若何对视一眼，从对方脸上看见惊异的表情。 似乎这次，不是奈若何坑他。 “我喜欢住我弟弟的房子。可他把房子租给你了。” 泊夜寒看着雁行云，理所当然的说。 奈若何飞快的说：“雁行云，那你负责送老爷子过去，我先走了！” 末了，还不忘打一个大大的喷嚏，转身跑掉了。 “原来您是泊教授的哥哥……从前都没听他提起过。只是、我那里还住了别人，怕是、没有房间了。” 雁行云艰难的说出反对意见。 泊夜寒就好像没有听出他的意思，对着他极为和蔼的笑了笑：“没事，我可以睡沙发。” “那怎么行？就算要睡沙发，也应该我睡啊！” 雁行云可不敢那么对他。 “也行。我们走吧。” 泊夜寒从善如流的点点头，背着手向雁行云的车走去。 雁行云当场石化。 自己好像又被坑了。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被坑的永远是那一个人，而坑人的有千千万。 雁行云一路沉默，提心吊胆的回到家。 顾念身上有太多的谜，他担心泊夜寒见到她，万一看出点什么，要打要杀可怎么办。 到时候自己该帮谁？ 呃……大概老爷子也不用他帮，就凭他们两个，他老人家一个指头就按死了吧。 雁行云拿着钥匙站在门口，颇有点上刑场的感觉。 泊夜寒见他半天没有动静，从他手里拿过钥匙，开门进去了。 顾念正在厨房做菜，听见声音，迎了出来，正好撞见泊夜寒，笑容一下愣在脸上。 “老先生，请问您找谁？” “干锅牛肉啊，挺香。”泊夜寒施施然走过去，拿了双筷子就在锅里夹肉吃。 雁行云从门后冒了出来：“顾念，这是会长，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顾念擦擦手，动作利落的泡了一杯茶端过去：“会长，您喝茶。” 泊夜寒正吃得不亦乐乎，摆了摆手：“吃肉得喝酒，喝什么茶？” 顾念尴尬的缩回手：“家里没有酒……” 泊夜寒一指雁行云：“小云子，去买两瓶酒，黔江大曲，一斤装的那种。小区外面有，来的路上我看见了。” “好，您老稍等。”雁行云听见那个熟悉的称呼，下意识的应声出去了。 走到单元门外，他才回过神来，刚才叫他的，并不是师父。 师父是除念师，跟会长年龄相仿，他们……应该是认识的吧？ 他站在那里愣神，直到感觉寒风吹得脸上生疼，才抖抖索索向小区外面跑去。 等他买了酒回来，屋子里的情形让他目瞪口呆。 顾念已经做好饭了，泊夜寒坐在桌旁正吃着，顾念还不住的替他夹菜，笑容可掬。 最夸张的是，顾小行坐在泊夜寒的肩膀上，笑得极其谄媚。 感觉就像是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愣着干嘛？把门关上。”泊夜寒瞟了他一眼。 “哦、好。”雁行云连忙关上门，把酒拿了过去。 顾念接过，打开倒在杯子里，双手奉上：“老爷子，您请。” 泊夜寒接过，一饮而尽，顾念又给他倒满。 如是再三，一直喝了五六杯，泊夜寒才打了个酒嗝，说：“舒服。黔江大曲就得在黔城才好喝，带回去的都变味儿了。” 他抬眼看着雁行云：“站着干嘛？看就能看饱？” 雁行云如梦初醒，脱去外套坐在一旁，顾念转身去厨房给他盛来米饭。 顾小行笑嘻嘻的，指着自己的额头，跟雁行云炫耀：“会长爷爷给我印了个符字，我再也不用怕别的除念师啦！” 雁行云一看，一个元力雄浑的符字在他眉心闪闪发亮，正是一个“王”字。 传说中群鬼辟易，诸邪不侵的神念符语，就这么印在顾小行的脑门儿上。 “暴殄天物……”雁行云默默想着，嘴上却说的是：“老爷子，您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合适？他毕竟是个鬼……” 顾小行紧张的捂住头：“归我了，不还的。” 泊夜寒呵呵笑道：“这个孩子天性良善，本不应遭遇这些噩运。区区符语，谁要觉得不合适，让他来找我。” 顾小行得意的扮了个鬼脸。 雁行云自然不会真有反对意见，但看见顾小行尾巴翘上天的德行，实在想往他脸上再印个一撇一捺，凑够王八之气。 “老爷子，您大老远的来黔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事。就是想喝黔城的酒了。” “鬼都不信！”雁行云默默腹诽，不敢说出来。 结果，老头儿还真像是来喝酒的。 在这待了几天，哪儿都没去，就在屋子里窝着喝酒，顾念变着花样给他做下酒菜，老头儿吃得是红光满面心花怒放。 雁行云天天去给他跑腿儿买酒，暗地琢磨着怎么找奈若何报销，他那薄薄的家底就快被老爷子喝没了。 在他山穷水尽之际，泊夜寒终于要走了。 雁行云开车送他去机场，一路上都在想该如何问个清楚，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泊夜寒斜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话直说。你这孩子就是磨磨唧唧，你师父的洒脱大气一点也没学得来。” “您老果然认识师父？” “岂止认识。那个老东西若是还活着，我非要……”泊夜寒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靠在靠背上看着车窗外。 “您老来黔城……真是来喝酒的？”雁行云硬着头皮问。 “我来喝酒，顺便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雁行云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会长来到黔城，多半跟顾念有关。 泊夜寒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云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放轻松，好好开车。我还想多活几年。” “顾、顾念不是魔屠，对不对？”雁行云鼓起勇气，直接问道。 “哈哈哈……”泊夜寒忽然笑了起来。 “你觉得呢？”他反问。 “应该不是吧……要不然天道灵书怎么会服从她的意志。” 雁行云清楚的记得，她是如何扭转天道灵书的选择，留下了顾小行。 天道灵书，并非依靠力量就可以随意掌控的，只有最纯粹的意志，才能与之感应，进而产生共鸣。 泊夜寒没有直接答复，只说了一句：“相信自己的直觉，小云子。” 熟悉的话语听在耳中，雁行云一时有些恍惚。 师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除念师的直觉来自于本心，视、听、嗅、触、味五感都可能被幻象所迷惑，但只要本心清明，直觉就不会错。 “守住自己的本心，小云子。”师父如是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正午鬼气（上） 这个春节虽然有些惊心动魄，但总算是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会长来过的缘故，黔城很是平静了一段时间，湘南楚家也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春风中偶尔还有些料峭的寒意，杨柳已然长出了新叶，学校开学，雁行云又开始了上班抄书，业余除念的生活，平静而无趣。 当然，无趣只是对他而言。 顾念对于除念的兴趣还是很大的，但她却又不愿意成为一个真正的除念师，当真奇怪。 中午的时候，刘宇跑来叫他：“雁老师，一起去食堂吃饭吧！听说，新来了个食堂西施，比校花还漂亮呢！”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还得关门。”雁行云笑了笑，他对那些个西施、校花的说法都麻木了。 不过顾念找了新工作，今天头一天上班，没来得及给他准备午餐，只能去食堂吃饭。 进了食堂，就看见一个窗口排了特别多的人，刘宇努努嘴：“就在那里。”然后排在队伍后面。 雁行云冲他点了点头，去旁边人少的窗口排队。 排到他的时候，不经意的往那边扫了一眼，居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顾念。 她穿着食堂的工作服，依然是清丽温婉的模样。 她的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时常有人接着打菜的机会搭讪，更有甚者，干脆上来就问她联系方式。 顾念微微笑着，礼貌的询问对方需要什么样的饭菜，除此之外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雁行云想了想，没有去跟她打招呼，打好饭菜，找了张桌子坐下，安安静静的吃饭。 过了好一半天，刘宇才端着盘子过来坐下，脸上是兴奋的神情：“她冲我笑了，近看更好看！” 顾念的脸上常常都挂着微笑，看上去既温柔又可爱。 很难想象，有着那样经历的女孩子，还能拥有这么善良纯洁的笑容。 换了大多数人，不愤世嫉俗已经算理智的了。 雁行云点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这么温柔动人的女孩子，现在很少见了。看见她，我才相信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 雁行云继续点头，顾念确实是水做的，动不动就能哭它个水淹七军。 “我认识的女生一个比一个强势，真怀疑她们是洪水做的。”刘宇开始吐槽。 雁行云立刻想到奈若何，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 “她要是能做我女朋友，那我真是死而无憾……”刘宇开始发梦。 像是在响应他的话，一声巨响，地动山摇，食堂的老式吊灯剧烈的晃动。 “老天爷！我说着玩的！是地震了吗？！”刘宇吓得面如土色。 食堂里的学生一窝蜂向外跑去。 刘宇也打算跑，雁行云拉住了他：“不是地震，别慌。” 那一声巨响，不像是地震房屋倒塌的声音，倒像是……bào zhà。 食堂里已经乱哄哄的一片，好在大门十分宽敞，没有发生cǎi tà shì故。 等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雁行云才放开刘宇，向外走去。 远远就看见实验大楼浓烟滚滚，火舌不时窜起，刚才的巨响应该就是那里发出的。 消防车已经到了，云梯架起，水柱喷入火中。 就好像火上浇油一般，火势越发猛烈，继而发生更严重的bào zhà，火舌窜起好几层楼那么高。 实验室里一定有什么不能沾水的危险品！ 消防员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立刻关闭了水枪。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换成了灭火剂，火势才稍稍控制住。 漫天的烟尘之中，突然爆发出一股极其强烈的鬼气，雁行云一下就看见了，随即拼命的向那边跑去。 其他人也看见了，不同的是，他们看见的不是鬼气，而是一个人。 熊熊燃烧的火光，映照在一个人的身上，离得太远，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从同一层的楼道里僵硬的走到火海之中。 目击者爆出惊呼，火焰瞬间吞没了他，天地间响起凄厉的惨叫，只一瞬，就断掉了。 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突如其来的掐断了声音，让人听了有着说不出的难受。 雁行云仍未停步，灵书文字飞在空中，以更快的速度向火场飞去。 他感觉得到，那一瞬间爆发出的鬼气有多么磅礴。 正午时分，阳气最旺之时，竟有鬼怪化形，说明至少是“灵”的级别，甚至有可能是“凶”。 那一只鬼显然非常狡猾，灵书文字飞过去，已没有了它的气息。 雁行云四处搜寻，只找到刚刚烧死那人的残余之念。 但他死得太快太惨，残念之中只剩下被烧死瞬间的巨大痛苦，和濒死之时的无比恐惧，其余记忆荡然无存。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走向火场，活生生的感受烈焰焚身之痛，再坚强的人也会崩溃。 雁行云立刻回到食堂，去找顾念。 然而，竟然连顾念也感应不到那股鬼气。 莫非是有什么遮蔽鬼气的物件或术法。 高级除念师的魂器符语法阵和域倒是能够做到，但黔城的高级除念师在新雨桥都受了重伤，元力未复，附近也没有其他除念师的元力波动。 雁行云一无所获，又担心那只鬼继续害人，便匆匆与顾念道别，回到实验大楼下。 火势已经得到控制，再过不久应该就能灭掉了。 雁行云四下查看，听着周围的学生窃窃私语，也注意着他们身上“念”的波动。 有两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上去应该是学校的学生，稚气未脱的样子，可能是大一大二的。 其中一个又瘦又小，比旁边那个矮了大半个头，脸色苍白，嘴唇却咬得殷红。 另一人个子较高，身材瘦削，看上去一脸凶狠的表情，却是嘴唇苍白，头上汗津津的。 他们的天灵上笼罩着一股浓烈的惧色，并非表情，而且自心底散发出来的恐惧。 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 雁行云走了过去：“同学，你们怎么了？” 两人回头看他，神色慌张：“没、没怎么。” 雁行云抬头望向烧焦的大楼，漫不经心的问：“那上面有个不干净的东西，你们知道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正午鬼气（中） “不知道。” 强自镇定的回答也掩盖不了眼中的恐惧。 “要是知道，请告诉我，也许还不晚。否则，像刚才那个同学一样，就来不及了。” 雁行云审视着两人，慢慢的说。 “谢谢老师关心，我们没事。” 高个的学生抢着回答，然后两人拉拉扯扯的走了。 他们都不知道，闪烁着微光的文字已经悄悄贴在他们的衣服上。 雁行云远远的跟着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通过“闻”字诀传到他的耳中。 “丁晓，要、要不我们还是告诉那个老师吧？” “你疯了！让人知道，我们会被开除学籍的！” “可、可是！不说会死的！你听见杨林的叫声了吗？那么凄惨！” “谁说那就是杨林？！也许是别人碰巧遇上了！” “大家都吃饭去了，只有杨林在上面放水，现在又联系不上他，不是他还有谁？！” “我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那个家伙就变成厉鬼回来报仇！钱小海，你别自己吓自己！把嘴给我闭紧了！” 丁晓的声音因为不自觉的恐惧，听起来有些凶神恶煞。 雁行云大概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只怕这场bào zhà，那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但直接找上他们俩，也问不出缘由，得等他们分开，去找那个瘦弱胆小的钱小海。 可这两人一直都在一起，直到下午上班也没找着机会，雁行云只得先去图书馆开门。 “闻”字诀仍旧印在两人的衣襟上，不过距离太远，已经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声音，但若是有鬼气袭来，雁行云能在第一时间有所感应。 图书馆里也不太安静，一直有人在窃窃私语，说着实验大楼的bào zhà事件。 据说上面死了两个人，是同班同学，尸体已经无法辨认，是从失踪学生中推测出来的。 幸好bào zhà发生时正是用餐时间，否则就不会是死两个人这么简单了。 学生们聊起来时，仍然心有余悸。 一个下午看似风平浪静的渡过了，雁行云去食堂等顾念下班，那股莫名消失的鬼气还没找到，他不敢大意。 两人走出学校大门的时候，雁行云接到了暮图的电话，他正好在附近，约两人一起吃个饭。 本着省钱的原则，雁行云索性邀请暮图去家里吃火锅，暮图欣然应允。 回到家，顾念取出之前发酵好的番茄酸汤，做了一锅酸汤牛肉锅底。 汤汁汩汩，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浓郁的香气，汤色鲜红，令人食指大动，连顾小行都趴在橱柜上不住的流口水。 雁行云在一旁摘菜洗菜，记挂着白日里那道鬼气，有点心不在焉。 顾念把酸汤调好炖上，就把他赶出了厨房。 门铃适时响起，暮图拎着大包小包的来了。 进门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夸赞道：“这个酸汤的味道，比起黔东南当地的也不差！” 用番茄发酵制作酸汤的方法，是黔东南的少数民族发明的，多年以前传到黔城便深受欢迎。 暮图这样说，显然也是行家。 顾念跟他打了招呼，暮图把手里的水果肉卷递过去：“叨扰了。” “这么说就见外了，去客厅坐会，马上就好。”顾念双手接过，微笑着说。 雁行云已经泡好了茶，端到客厅茶几上，两人开始聊天。 寒暄几句过后，雁行云把白天鬼气突然消失的事告诉了暮图。 “对除念师而言，遮蔽鬼气的方法太多了。但我想不通，什么样的除念师，会去帮助鬼怪。”暮图有些疑惑。 “比如，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的除念师。”雁行云猜测。 暮图不解的看着他，不明白他这句话的含义。 “这只鬼，应该是被几个人联手害死的。其中一个，当时就被那道鬼气拽入火海，我看见了，却没来得及，随后鬼气就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遮蔽鬼气，是为了帮这只鬼复仇？”暮图听明白了。 雁行云点点头：“我找到了他要复仇的对象，但那两个人不肯承认，我也没有办法。” “也许那道鬼气已经消散了。正午化形，谓之正阳鬼，无法长留世间。”暮图宽慰他。 雁行云叹了口气：“但愿吧……只是那几个学生也太过狠毒，什么仇什么怨，要这样害人？” 暮图笑了笑：“这都是你猜的，未必就是真相。” 说话间，顾念已经把锅子端了上来，雁行云和暮图去帮忙拿菜，顾小行蹲在桌上，拿筷子捞肉吃。 暮图看见，有些奇怪：“小家伙，你居然能吃东西了？” “凶”以上的鬼怪可以进食来获得能量，强化鬼气，可顾小行也就是个将散未散的小鬼，鬼气弱到爆的那种，连身体都是个幻影，居然也能吃东西？ 顾小行嘿嘿一笑，指着自己的脑门：“爷爷给了我这个！我就能吃东西啦！” “你就能尝个味儿，吃下去什么好处也没有，浪费粮食。” 雁行云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在他脸上画了个“八”字，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念想。 顾小行的鬼气实在太弱，弱到即使吃东西，也无法吸收其中的能量，所以也就能满足下口腹之欲而已。 “哼，能吃是福。”顾小行继续蹲在桌上狂吃。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 吃完饭，正闲聊的时候，灵书字诀有了感应。 但是距离有些远，具体的情况无法感知。 “那道鬼气出现了！”雁行云立刻起身，向外跑去。 暮图、顾念、顾小行随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雁行云打开车门，等人齐了迅速发动车子。 循着字诀的气息，车子来到实验大楼下面。 因为白天发生过那样骇人的事件，校园里都没有什么人，宽阔的车道上空荡荡的。 车灯照在一个人的身上，雁行云立刻踩下刹车。 车停了，人却没停，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的扑到车上。 雁行云还在车上，灵书文字已经飞出，裹住那个人。 踩下刹车之前，他就已经认出，那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钱小海。 三人下车，跑到钱小海身旁。 他满脸血痕，声音嘶哑，不住的喊着：“救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正午鬼气（下） “照顾他！”雁行云扔下一句话就往实验大楼上跑去。 钱小海身上只沾染了细微的鬼气，白日里那股强烈的鬼气，此刻正在实验大楼上。 暮图想要跟去帮忙，又不放心顾念，只得留下，掏出手机报警。 顾念轻轻拍着钱小海的后背，温言宽慰。 他似乎是害怕极了，此刻身边有人，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实验大楼失火，大门原本已经锁上，现在却被人破坏了。 推门进去，门轴发出“吱呀”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分外渗人。 黑漆漆的楼道看上去既阴森又恐怖，走在上面仿佛踏入深渊。 空气中似乎还残余着烧焦的气味，雁行云却顾不得这些，三步并做两步，迅速往上跑。 楼道里回荡着他急促的脚步声，响亮得有些诡异。 终于跑到白天发生bào zhà的那层楼，大火过后，楼层只剩下框架结构，bào zhà摧毁了一堵墙，满地狼藉还无人清理。 一个人站在墙洞里，静静的看着他，正是丁晓。 他满脸是血，脸颊上的肉被抓得翻了下来，悬挂在脸上，露出森森白骨。 而且看样子，似乎还是自己抓的，因为他的手上也鲜血淋漓，指甲里都是模糊的血肉。 这样疼痛，他却毫无知觉，平静的看着雁行云，像老朋友一样打招呼：“你来了。” “你在等我，是想说什么？ 雁行云说着话，灵书文字已飞了出去。 很显然，现在控制丁晓的，不是他自己。 丁晓手一伸，一柄闪亮的刀已经架在颈动脉上：“别动。你来不及。” 雁行云叹了口气，收回灵书文字。 他说得没错，来不及。 割破颈动脉，鲜血会井喷而出，大概连一分钟也坚持不了。 “聪明人。聊聊吧。”对方不无讽刺的说。 “大晚上的跟鬼聊天，也算是一种特别的体验。” 雁行云一边回答，一边在想着如何救下眼前之人。 “你为什么要救他们？你知不知道，他们都该死？” 鬼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 “他们该不该死，自有人间的律法审判，而非任你来索命勾魂。” “律法？审判？他们三人，一个搬来镁粉，一个放置正丁基锂粉末，一个只是‘不小心’锁上门，让水管里的水从门缝流入实验室中，哪一个触犯律法了？比白莲花还要无辜的呢！等待律法审判，要等到何年何月？！哪有自己动手来得痛快！” 正丁基锂遇水自燃，再加上镁粉也是易燃易爆之物，那三个人用这样的方式来杀害自己的同学，当真骇人听闻。 “律法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行为无辜，便判定他无罪。同样，我也不能因为你的行为‘正义’，而罔顾世间秩序，任你复仇。” “既然你也承认我的行为正义，为什么不能任我复仇？！” “若是我任你复仇，那么复仇之后呢？鬼怪拥有超于常人的力量，这种力量一旦无人辖制，人间将成地狱。” “地狱？哈哈哈……我来告诉你什么叫地狱！地狱就是你眼睁睁的看着火烧起来了，门却打不开。地狱就是你明明知道留下会死，却无路可逃。地狱……从来都是人制造出来的！” 鬼狂笑起来，脸上悬挂的血肉随着笑声不住抖动。 “没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怎知地狱的可怕！那时无人救我，今日也休想有人救他！” 鬼歇斯底里的吼叫起来，随即用刀在丁晓的颈动脉上重重一划，鲜血像喷泉一样冲出，直直的喷在天花板上，溅出一幅惨烈的图画。 鬼气离开丁晓的身体，向楼下冲去。 一道光壁挡住了他。 雁行云心知他还想去找钱小海复仇，早已在周围布下了“笼域”。 笼域，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笼子，困入其中的人也好鬼也罢，都无法离开。 “你这个助纣为虐的恶人！” 鬼气四处乱窜，都无法脱身，最后索性向雁行云扑了过来。 “放下执念，尽早离去吧。” 雁行云轻声的说，灵书文字闪着光芒，将那道鬼气紧紧缚住。 怨念附于魂魄之上，而成鬼怪。 他死去不到一日，头七未过，若是除尽怨念，魂魄还可往生。 “你以为这就是在救我？！我告诉你！我不接受！” 鬼气在光芒中挣扎，怨念牢牢的附着在魂魄上，融为一体，继而便是惊天一爆！ 与从前的楚帆如出一辙，宁死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鬼气bào zhà，天道灵书自然生出反应，挡在雁行云面前。 灵书蕴含天地初生的元力，护得他毫发无损。 鬼气也因自爆消散在空气中，半点痕迹也未留下，就好像从来不曾存在。 雁行云颓然坐下，仿佛已经耗尽心力。 地上的丁晓睁着双眼看着他，早已死去。 人，他救不了。 鬼，他也救不了。 怨恨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如此强大，如此可怕。 暮图感觉到鬼气bào zhà的冲击，也顾不得许多，叮嘱顾念和顾小行等在原地，就向楼上跑去。 待他看见雁行云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 惨白的月光照在残破的实验室里，没有带来光明，反而是一片凄迷的雾色。 雁行云缓缓站起身，向楼下走去，阴影之中，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整个人仿佛都失去了生气。 楼下警车已经到了，民警正在询问顾念和钱小海。 雁行云走到钱小海面前，问道：“为什么？” 钱小海嗫嗫嚅嚅，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想说，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个学生，你们也只不过是个学生。为什么都这么残忍？” 雁行云神色如常，但言语之中有着不可遏抑的怒气。 钱小海愣了一会儿，抽抽噎噎的说了起来。 被他们烧死的人名叫高飞，是黔城本地人，膀大腰圆，生性强横，时常欺负他们。 他们三人是外地的，身材又比较瘦弱，第一次忍气吞声之后，高飞就越来越肆无忌惮。 他们被欺负得狠了，就合起伙来，策划了这次bào zhà。 世事难料，人心无常。 初时的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而初时那几个懦弱的受害者，却变成了杀人凶手。 很难说清谁对谁错。 只是人性中的恶念如此可怕，一时的忍让和懦弱，竟然滋生出如此可怕的后果。 而作为最初施暴者的高飞，直到鬼气消散，都不曾悔悟过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世上原本就有些人，只看得到别人对自己的伤害，却从没想过自己是如何对待他人。 殊不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一面不停放大缺点的镜子，总有一天，星星点点的恶念会如同燎原烈火，一发不可收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阴城鬼域（一） 新雨桥剧变之后，黔城分会高级除念师大多都处于工伤状态，这就导致雁行云的工作量剧增，周末几乎都会出差去附近城镇。 周五晚上，照旧又收到了奈若何的信息。 这次要去的地方是黔东北的印城，猿啼山。 雁行云从前跟着师父去过印城，师父曾经叮嘱过他，在印城一定要小心谨慎。 印城有河，名为印河，河水与别处不同，自东向西而流，正是江河逆流的不吉之象。 再加上小城四面环山，此为风水之中的四封阴脉，鬼气易聚难散。 江河逆流遇上四封阴脉，是天生的阴城鬼域。 这样的地方，经常会发生一些鬼怪扰民之事，协会甚至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办事处，有除念师常驻。 但最近那个除念师家里出了一些事，他请假回家了，办事处只剩一个保安守门。 雁行云本来不打算带顾念同去，却经不住她跟顾小行的软磨硬泡，只能无奈同意。 黔州经济不算特别发达，但高速公路遍布全省，从黔城到印城三百多公里，用了不到四小时就到了。 到达猿啼山的时候，刚好是正午。 天空艳阳高照，从山上俯瞰小城却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怎么也看不真切。 阳光明媚，也无法驱散凄迷的雾气，阴城鬼域，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循着奈若何告知的地址，走进一户民居院落之中。 颇有些少数民族特色的古旧堂屋里，赫然停放着一口红棺，其色如血，鲜艳无比。 刚进院子，隔着十多米便见醒目的红棺映入眼帘，顾念不由得“啊”了一声。 外面路过一人，似乎是附近乡民，手里还扛着锄头，肤色晒得黢黑，听见顾念惊呼，随即说道：“两位不是本地人吧，看到红棺，可吓到了？” 顾念好奇的问：“为什么这棺材要漆成红色？有什么特别的作用吗？” 她一下就想起雁行云路上说的，天生阴城之事，以为红棺大概有驱鬼辟邪之类的作用。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老乡索性把锄头往土墙上一靠，取了旱烟边抽边说。 故事发生在什么年代已不可考，古时印城有个秀才，进京赶考，高中状元。 金殿之上，皇帝问其出身，状元想起一路行来颇受冷眼，于是回答道：“千柱落脚，万马归巢，七十人煮饭，八十人挑水，三只盐船入水，一只不靠岸，家中便缺少盐食。” 君臣听闻，惧之。 如此身家，若是zào fǎn，江山危矣，皇帝便寻了个由头，将其斩首。 事后仍觉江山不稳，便派了亲信，前去私访。 到了状元家里，却见房屋破旧，以高粱杆束柱而成，摇摇欲坠，地上到处爬满蚂蚁，是为“千柱落脚，万蚂归巢”。 灶台煮饭是一老妪，七十有余，河边挑水老者，刚过八十，正合“七十人做饭，八十人挑水”。 家中贫穷，全指望三只鸭子下鸭蛋去换取盐巴，却是那“三只盐船”。 亲信回京禀告皇帝，帝方知自己杀错了人，于是赐下一口红棺，系上状元红花，将其尸骨收殓，回乡大葬。 自此，印城棺木便成了红色。 也不知是状元荫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座民风彪悍的少数民族小城自此文人辈出，成为附近有名的“文城”，就连现在，亦有高居庙堂之人。 老乡娓娓道来，绘声绘色，言辞文雅，用语考究，全然不似草木愚夫之辈。 一个乡民尚且如此，文城之称，显见并非浪得虚名。 老乡说完，又问了一句：“两位远客，可是前来吊唁？” 顾念摇摇头，指着雁行云说：“他是除念师，来这里出差。” 老乡有些惊讶：“这位年轻后生，原来是位大师？鄙人方才还解释红棺之意，班门弄斧，惭愧惭愧。大师既然来了，快请进去吧，否则赵老太爷不知何时才能落棺。” 雁行云早年曾来过这里，自然知晓红棺的来历，不光是他，黔城分会的除念师应该都知道。 印城的地势形状方位走向，在风水之中可谓是差到了极点，除念师在见习期间，师长几乎都会以此作为教材详细说明。 毕竟，天生的阴城鬼域，并不是那么容易见到。 但凡出现这种地方，多半是阴风惨惨，寸草不生，天绝地灭之所，更别说形成一座人丁兴旺的城镇。 不知古时是哪位高人路过此地，在南山遍植老槐，槐树聚走鬼气，以鬼制鬼，让这座小城“活”了过来。 后来红棺的主人，那个故弄玄虚的倒霉状元，受乡民祭拜祈愿，终成神守，护住这方山水，才有今日之景。 这在堪舆风水的历史上，是为数不多的奇迹之一。 人可化神，亦能变鬼，其间造化，只存于心。 雁行云礼貌的与老乡道别，跟顾念向堂屋走去。 还没进屋，已经有一个青年迎了出来：“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黔城分会的除念师，雁行云。” 雁行云并不忌讳别人知道他的姓，因为他本来就是孤儿，姓也是随了捡到他的孤儿院院长，毫无秘密可言。 “快请进。”青年引了两人进屋坐下，随即一个少女从里屋端来两杯茶，递给他们。 雁行云环顾四周，问：“老人家不肯走？” 堂屋已布置成灵堂，悬挂红色幕布，显然是白喜仙逝。 花圈上的鲜花已经蔫了，说明停棺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青年无奈的点点头，开始说明情况。 他叫赵亦明，棺中之人是他的曾祖父，已有一百零七岁，五天前刚刚去世，因为是百岁而逝，在当地算是喜事，不能哭丧。 按照习俗停棺三日之后，便要抬去南山埋葬。 但不知为何，棺木总是无法顺利到达。 要不就是出门之时卡在门上，要不就是抬棺之人摔倒，前一次强行拆门抬出，棺盖竟然自动移开了，要知道，棺盖可是已经用棺钉封住了的。 家里人心知情况有异，急忙联系了除念师协会。 去世五天，还来得及。 雁行云取香点燃，三拜之后插入香炉中，才伸指在棺木上写字。 “问”字诀穿过棺木，钻入红棺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阴城鬼域（二） 也不知雁行云问到了什么，他忽然抬起头，看了看堂屋的横梁。 “你们家是不是刚搬来没多久？”雁行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是。我们原来住在乡下，刚搬来不到一年。”赵亦明回答。 “这座院子，是不是卖得比较便宜？”雁行云问得更奇怪了。 赵亦明愣了下，点点头：“这院子是家父所购，听他说从前的主人急用，贱卖了。” “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这屋子你们得好好修修，否则老太爷是不会罢休的。” 赵亦明站起身，紧张的问：“这屋子怎么了？” “我方才问老太爷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说躺在这里，其身不正，其心不安。” “曾祖父此言何意？”赵亦明仍旧一头雾水。 雁行云一指房梁：“只怕是那上面有人动了手脚，如果可以，最好把房梁换掉。” 赵亦明面有难色：“房梁承重，换起来比较麻烦。” “冒昧问一下，您家里现在是谁当家？” “家父。可是他突然生病了，现在还在医院。” 雁行云正色道：“你最好立刻跟家人商量，先把房梁拆掉，让老爷子入土为安，再换上新的房梁，晚了就来不及了。” 赵亦明有些迟疑的问：“一根横梁，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房梁决定屋子的骨架，屋子就是家，骨架有问题，便会导致家宅不稳。我要没猜错的话，这院子历代主人应该都不太顺。老太爷人瑞仙逝，魂魄有应，所以才不肯离去。” 雁行云想起之前跟他们说话的乡民，也是站在门外，不肯进来。 而且整间屋子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鬼气齐聚在房梁之上，就好似磁铁吸附一般，想不注意都难。 赵亦明一听，急了：“我去打电话问问父亲，两位远客请自便，怠慢了。” 雁行云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赵亦明去院子里打了个电话，冲两人挥挥手，急急忙忙的走了。 雁行云起身，出了堂屋，在院子里四下查看。 屋角、雨檐、沟渠，甚至是土墙的长宽，他都用手大致的量了量。 顾念跟在他身后，问：“那根房梁怎么了？” “恐怕是建造的时候被人动了手脚，我要没看错的话，梁里被人掺了槐木。” 槐者，木中之鬼也。 槐树聚鬼，槐木招鬼，但凡懂点风水的人都知道。 以槐木做梁，整个宅子都会鬼气森森，不得安宁。 印城这样的地方，从前的人们多多少少都会懂点风水之术，他查看这院子的布局朝向尺寸都没有问题，说明这院子修建之时有风水堪舆之士指点，断然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显然是旁人暗中所为。 顾念听见，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印城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这里到处都是鬼气，但我却不像以前那么害怕。” 雁行云笑了笑：“大概是你胆子大些了。”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来取笑人家。”顾念跺了跺脚。 “好好好，不笑了，你继续说。” “我感觉得到，除了南边那座山上有很可怕的鬼气，其他地方的鬼气都不是那么吓人，甚至有的还非常温暖。” 雁行云心下感慨，顾念不肯做除念师真是太可惜了。 她对念的感应精确细致到了连他都要嫉妒的地步。 南山鬼气，是阴脉上经过漫长时间汇聚而成的鬼气，乃天地之怨，单靠除念师的力量并不能消除，此时被满山老槐所聚，只是锁起来而已。 其他位置的鬼气，却是这印城死去之人，心有挂念不愿离开才形成的。 尤其是年岁越长，越牵挂儿孙，就像赵老太爷这样，因为种种原因不愿往生，执念聚于魂魄之上，化为鬼气，停留世间。 再加上常年受子孙香火，守护家族，渐渐便凝聚出神性，与其说是鬼，不如说是神。 南山鬼气并不肯老老实实被锁在小小山林之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爆发一次，试图挣脱束缚。 每当南山鬼气爆发之时，这些强留世间的鬼便会联合起来，与印城神守一起，保护这座不被天地眷顾的小城。 两人说着话，就见赵亦明带着一群人急急忙忙的走进院子，将赵老太爷的棺木从堂屋抬了出来，开始拆屋卸梁。 折腾一下午，横梁终于卸了下来，赵亦明请雁行云过去查看。 雁行云在一旁拿了木锯，亲手锯开横梁，中间果然是一段槐木，而且还是歪斜扭曲的，只是外面包着杉木，表面上看不出来。 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房梁最忌用曲木，否则住在这里的人一生曲折，没有出头之日。 这一根横梁，既是槐木又是曲木，难怪赵老太爷死也难以心安。 赵亦明听从雁行云的建议，将那根横梁劈了烧掉，一番折腾，天色已晚，当地习俗是凌晨四点出殡，雁行云就打算带着顾念去协会办事处住下，等第二天赵老爷子顺利出殡再回黔城。 两人谢绝了赵亦明的邀请，下山去城中吃饭。 当地有一种比较特别的吃食，豆浆绿豆粉。 用绿豆和大米加水磨成浆，在锅里烙制成饼，切成细条，下水烫熟，然后放入炸制成金黄的肉哨，浇入烧开的现磨豆浆，撒上葱花，香气扑鼻而来，入口绵软香馥，齿颊留香。 两人一人要了一大碗，顾小行蹲在凳子上，时不时趁人不备吃上一口。 顾念大概是以前没有吃过，最后连汤汁都喝完了。 两人打着饱嗝，散步消食，顾小行又自己去野了。 顾念指着城南的一座八角飞檐塔，问：“那里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文兴阁，想去看看？” 顾念点点头，雁行云就带着她慢慢的向城南走去。 顾念走近了才发现，那座高塔是在一个校园里，她有些奇怪：“塔为什么会建在学校里？” 雁行云解释：“不是塔建在学校里，而是学校建在了塔下。这座阁塔里，供奉的是红棺的第一任主人，也就是这座城的神守，那个冤死的状元郎。” “这塔周围为什么会有一圈红墙？” 在顾念的印象中，塔的附近，很少有修建红墙的，大多都是白墙或者灰墙。 “那是一个僧人的鲜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阴城鬼域（三）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头一看，居然是暮图。 “你怎么来了？”顾念又惊又喜。 “来出差，本来打算今天回去，听奈总说你们也在这里，就留下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遇上了。”暮图也很高兴。 雁行云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在协会一向独来独往，暮图算是除了奈若何之外往来最多的除念师了。 顾念想起之前的问题：“你知道这红墙的来历？” 暮图清了清嗓子，当起了业余讲解员。 这座七层阁塔是建来供奉红棺之主的，修建之时不知为何，每每建造一半便会发生事故，工程难以完工。 据说这是因为状元郎以人身成神，抗阴城鬼域之势，天地不允其供奉之所。 后来一位僧人感念其守护之志，以身相殉，血祭天地，阁塔方才建造完成。 后来人们在僧人血祭之地，建起围墙，但那些青砖无论怎么堆砌，最后都会垮塌，只有红砖能屹立不倒，于是围墙就建成了红色。 其实这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打生桩，不同的只是自愿与否。 “那名僧人死去之后，尸骨化成的舍利子也供奉在这阁塔之中，一起去看看？”暮图建议。 雁行云自然没有意见，顾念也很是好奇，三人就走进了文兴阁。 红棺与舍利子都供奉在阁塔的顶层，环梯只供二人并行，三人次第往上走去。 雁行云走在最前，暮图最后，顾念走在两人中间。 其时天色已晚，阁塔里空无一人，只剩他们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在阁塔中回响。 灯光昏黄，顾念看着楼梯上摇曳的影子，心里忽然有些害怕。 她明知暮图就在身后，却不敢回头，生怕像恐怖电影里一样，回头就换了个人。 雁行云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不时回头看她一眼，顾念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方觉心下稍安。 雁行云无奈的笑了笑，她跟着除念也有多次了，胆子却一点儿也没练出来。 所幸，马上就到顶层了。 顶层忽然红光大盛，把顾念吓得一怔：“塔里怎么会安这种灯？突然打开吓我一跳。” 雁行云和暮图对视一眼，肯定了心中想法，他挡住顾念，说：“你和暮图在这等我。”说完就大步往顶层走去。 顾念惴惴不安的把背靠在墙壁上，看着楼上。 仔细看时才发现，红光潋滟如血，仿佛有生命一般，显然不是灯光。 雁行云踏上顶楼，就看见红光是南面佛龛里供奉的舍利子发出的，映照在北面红棺之上，更显得光艳灼灼，刺目非常。 佛龛和红棺前面都没有香案，只楼道口摆了一张，拦住进去的路，上面还有任人取用的香。 雁行云取香在手，以离火点燃，先拜红棺，插入香炉之中，再重新取香，后拜舍利，继而口吐鬼音：“外乡远客，冲撞神守，还请恕罪。” 红光这才熄灭。 雁行云回身下楼，看见顾念和暮图，只说了一个“走”字，二人会意，急冲冲的走下阁塔。 离开阁塔，顾念的心仍旧狂跳不止，她抬头望了望并不存在的红光，问：“刚才那是什么？” “似乎是我们惊扰到佛守了。” 雁行云大致描述一下顶层的状况。 佛守，便是那名血祭天地的僧人，他的舍利子与红棺一同在阁塔供奉，共担守护之责。 顾念心有余悸：“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暮图叹了口气，说：“原本还想邀你们去鬼市一游，但顾念姑娘似乎有些害怕……” 他说话极为客气，顾念这哪是“有些”害怕啊，简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然而一听见“鬼市”二字，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鬼市？什么鬼市？” “鬼市，就是鬼怪的集市。整个黔州也只有印城这里才有。”暮图耐心解释。 因为只有印城这里，才会有那么多遵从秩序庇护后人的鬼怪。 也只有这样的鬼怪，除念师才会放任其停留世间。 “我去！我要去！”顾念立刻就把刚才的恐惧抛到九霄云外。 雁行云实在无法理解这姑娘的脑回路，明明自己怕得要死，又偏偏忍不住想去，就像那些胆小又非要看恐怖片的人，猜不出他们是个什么心理。 用鬼音唤来顾小行，三人一鬼就出发了。 印城逝世之人几乎都埋在南山，所以鬼市也在那里。 朗月独照，落到地上却是阴惨惨的微光。 正午艳阳尚且不能驱散迷雾，更何况月光？ 巍巍南山，老槐森然。 山林之中摇曳着斑驳的光影，看在顾念眼里，瞬间便联想到无数种恐怖的鬼怪。 她站在山脚下，腿有些发软。 雁行云建议：“要不就别去了，反正鬼市也没什么意思，天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顾念壮着胆子反对：“不行！这么神奇的地方，怎么能过门而不入？我要去！” 雁行云叹了口气，灵书文字从怀中飞出，在顾念身旁绕了三圈。 似乎是有什么感应，满山老槐一起闪了一闪。 顾念没有注意，暮图却看见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法子。”顾念不再害怕，大步向山上走去。 暮图和雁行云相视苦笑，一起摇了摇头，跟在她身旁。 走到半山，顾念踏上一座石阶，便听见人声鼎沸。 眼前赫然出现一个热闹的集市，行走着各式服饰的“人”。 有的满头珠翠，身着锦绣宫装，似乎汉táng rén士，有的短发齐耳，粗布衣裙，白袜黑鞋，却是mín guó打扮。 各个朝代的服饰一齐出现在眼前，颇有些穿越的奇异之感。 暮图递了一条绣花腰带给顾念：“把这个系上。” 顾念接过，在手里仔细的看：“这是什么？” 看上去似乎是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花纹古朴，十分独特。 暮图解释：“这是印城少数民族编织的，有当地人的气息，鬼市里的鬼怪才不会发现你是生人。” “不用，有灵书替我遮掩呢，你自己用吧。”顾念便要还给暮图。 “系上吧，暮图不需要，我也好省点力气。”雁行云说道。 顾念愣了一下，又看了他一眼，依言系上。 灵书文字飞回雁行云怀中，却仍旧留了一个，停在她衣襟上。 顾念瞟了一眼，没有说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阴城鬼域（四） 三人在鬼市里游走闲逛，顾念发现这里就跟人世的庙会一般，吃喝玩乐的东西样样都有，冰粉春卷豆腐果，糖人烤串棉花糖，倒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卖些个“眼珠血茶”、“爆浆脑花”、“心肺相连”之类的。 前方不远处围着一群“人”，顾念好奇心大起，往里面挤了进去。 结果却是两名老者在一张桌上赌钱。 每人面前都有一个盒子，里面不知放了什么，旁边是两人押上的赌资，钞票都堆成山了。 明知那是冥币，却也令人咋舌。 “开！开！开！”随着围观者的起哄，两名老者各自打开面前的盒子，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拍在桌上。 顾念伸长脖子一看，顿时泄了气。 那是成绩单。 这俩老头儿，在比谁家的子孙成绩好。 雁行云一眼看见，乐了：“早就跟你说过，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你偏不信。” “我哪知道这些鬼这么无聊。”顾念有些无语。 似乎是分出了胜负，人群中爆发出笑声和掌声。 输了的老头儿从里面挤了出来，气急败坏的说：“这个不肖子孙，酒囊饭袋！老夫非要回去动家法不可！”说完，向着城中冲去。 顾念目瞪口呆。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民风彪悍，一言不合就在大街上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城，会有“文城”之名。 敢情都是这些赌鬼闹的！ 学习差了不光要被父母打骂，还会被祖宗收拾！ 她却不知，赌文之风，其实与状元郎有关。 初时大家赌博都是正常的猜骰子、打牌九、马吊之类，后来却被状元郎以“玩物丧志”、“己身不正何以正后世”的理由给禁了。 老赌鬼们沉迷赌博多年，一时难以戒除，又不敢违背城守禁令，这才想出个折衷的赌法。 状元郎听闻之后也未加以约束，于是这个幼稚可笑的赌博方式就这么流传下来了，后来成就“文城”之名，也算意外之喜。 顾念一下就没了兴致，雁行云提议打道回府，三人打算离开，顾小行却不见了。 雁行云以为他又去野了，叫了两声没有回应也没太在意，反正他脑门儿有会长的神念符语，一般的鬼怪也欺负不了他。 三人慢悠悠的逛回去，不知从哪里刮来一缕腥风，鬼哭狼嚎。 像是某种感应或者信号，远远的，文兴阁顶层亮起了红光。 “老鬼又发疯了！” 鬼市里的人们立刻放下手中的事，就近抓住身旁其他人的手，一群群的围了起来。 雁行云三人也被拖入人群之中，所幸慌乱之中顾念抓住的是雁行云和暮图，否则就算不露馅，她也要吓个半死。 “应该不是吧？老鬼不是昨天刚发作过吗？刚才塔里也亮了，最后不也虚惊一场？”有人提出疑问。 顾念这才知道，原来文兴阁里的红光还有警示之用，也不知刚才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亮起来。 很快，那个人的疑问便有了答案。 腥风更盛，血雨落下。 红棺从文兴阁中疾速飞来，停在空中，棺中浮起一个身影，绯袍花冠，上悬红罗伞盖，正是状元郎。 七颗舍利子环绕在伞盖之上，散发出灼艳红光，似有实体，将血雨拒至半空。 伞盖急旋，如赐令一般，众人环成的圈中腾起一团团的赤影，凝成红棺的形状，放射出炫目的光芒，一同拦阻风雨。 霎时，满山红棺盛放，雨滴悬于半空，看上去既诡异，又有些壮观。 红棺血雨，势均力敌，一时僵持不下。 暴风骤雨之间，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救命！” 顾念一惊，这个声音，是顾小行！ 天空中传来浩瀚的元力波动，雁行云抬头，看见顾小行拼命挣扎，却被无形之手抓住，飘在状元郎的上空，额间神念符语大放异彩，压得红棺缓缓落下。 原来是南山鬼气捉走了顾小行。 它竟然试图利用顾小行身上的神念符语，来压制红棺鬼气。 南山鬼气乃天地之怨，神念符语的元力虽然对其有所损伤，却不能撼动根本。 状元郎虽为神守，初时却是冤鬼化形，是以不能操控元力。 血雨落下，闪烁着元力的微光，众人环绕的小小红棺顿时千疮百孔，随即消失无迹。 红光顿敛，血雨落在众人身上，鬼气稍弱些的瞬间便烟消云散。 雁行云暗自叹了口气，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带顾念来鬼市，就是因为这里是南山鬼气与印城鬼气的战场。 但顾念执意要来，他又算到今天并非南山鬼气爆发的日子，才遂了她的心意，却没想到因为顾小行使得南山鬼气提前爆发，实在令人头疼。 头疼归头疼，身在其中也无法袖手旁观。 雁行云伸手在空中虚划，灵书文字从怀中飞出，向顾小行飞去。 “有人啊！”附近的鬼们感觉到他身上的元力，齐齐退开，随即抱着头向远处跑去，感觉倒好像是他们见了鬼似的。 状元郎听见这边的动静，头颅离体飞来，身躯仍勉力对抗血雨。 灵书文字飞出的瞬间，似乎是感应到它的气息，满山老槐光芒大盛，整座南山幻化出一个巨大的符语。 “困”。 元力环木，是为困。 天道灵书的困字诀。 原来在古代，以老槐聚住鬼气，在南山布下阵法，困住天地之怨的，竟然是天道除念师。 雁行云也有些惊讶，这件事他全然不知。 阵法元力源源不绝的涌入灵书文字之中，寂寂夜空，乍现明月。 温柔平和的光芒照进山林之中，风停，雨住。 顾小行只觉得周身一松，束缚他的力量消失无踪，急忙飘了下来，扑到顾念怀中。 状元郎的头停在雁行云面前，红棺飞来，他伸手把头颅安上，看了看顾念，向雁行云施了个古礼：“谢大师援手。之前错将大师友人当作南山鬼气所化，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雁行云还礼：“惭愧。我并不能彻底将它除去。” 状元郎释然一笑：“我印城子民与之对抗不知何时开始，亦不知何时结束。但只要尚存于世，便会与它抗衡到底。” 与状元郎道别之后，三人带着顾小行离开南山，下山之时顾念仍有些疑惑：“他刚才是说，错把我当成南山鬼气的化身？我明明是个人好吧？” 暮图笑道：“他也没说是你，万一是说我呢？” “他们常年与之对抗，杯弓蛇影也是正常。”雁行云也宽慰她。 翌日，赵老爷子的棺木顺利出殡，三人便回了黔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结伴游历 黔城林业大学的图书大楼与实验大楼相隔不远，那次bào zhà之后，实验大楼的上半部已烧成了框架，学校找了工人来修，一时半会也修不好。 雁行云每天上下班都会看见那间烧得焦黑的实验室，心情一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事后他在附近仔细的查找，终于在一棵树上发现了极其微弱的元力波动。 这就证明了，果然有除念师在帮助那个正阳鬼高飞。 他正要告诉奈若何，就接到她打来的电话：“你准备准备，该去别的分会游历了。” 游历，是指中级除念师去全国各州的分会完成相应工作，是晋升高级除念师的必要程序之一。 “我又没打算晋升，干嘛要去游历？我去游历，我那一屋子书怎么办？再说协会现在不是缺人手吗？” 雁行云不想去，他想揪出那个藏匿在暗中的除念师。 “这是老头子的命令，你跟他掐去？” 奈若何很抓狂，虽然新雨桥受伤的除念师们陆陆续续的开始工作了，但之前落下的工作已经堆积如山，连她都得在空余时间亲自出马，这个节骨眼上，泊夜寒却让雁行云去游历。 “我不敢。我惹不起他老人家。”雁行云很识时务。 “废物点心！那就收拾收拾赶紧滚蛋吧！”奈若何恨铁不成钢。 雁行云认命的去写辞职信。 游历就没法继续在图书馆上班了，也不能在工作时间明目张胆的干私活——抄书了。 这也是他不愿意晋升的原因之一。 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陌生电话。 “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小云子，是我。”一听称呼就知道是谁。 “会长您好。”雁行云恭恭敬敬的打招呼。 “你放心去游历吧，我跟我弟弟打过招呼了，你不在的时间，不算房租。书什么的，放他家里。” “谢谢会长。”雁行云客气的说。 “加油，小云子。我很期待在除念师大会上看见你的身影。” 泊夜寒说完，便挂了电话。 雁行云头都大了。 除念师大会，是全球除念师的节日，每五年举办一次，届时世界各地的除念师都会前往主办国参与盛会，就跟体育界的奥运会似的，当然比试的不是体育项目，而是除念师的术法。 光是去凑热闹的话，没有要求，要参与比赛，就必须高级以上的级别。 会长这话的意思，显然是要他去参与比赛了。 可他现在只是个中级除念师啊！ 完成游历，需要完成一千个难度不等的工作，就算一天一个，也得三年，还不算在各个分会奔波的时间。 现在离下一届除念师大会举办的时间不到四年，这是要他加班加点夜以继日的节奏啊！ 雁行云又给奈若何去了个电话：“老爷子想让我去参加除念师大会，你知道吗？” “知道。”奈若何波澜不惊。 轮到雁行云抓狂了：“这怎么可能做得到啊？！” “老头子的意思是，你可以跟其他除念师一起游历，共同完成工作。”奈若何麻木的说。 这就意味着分会要离开的人，不止雁行云一个。 “时间这么紧，我上哪找人一起游历去？”雁行云无语。 “老头子给你找好了。” “谁？” “暮图。” 雁行云倒松了口气，如果是暮图，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回去怎么跟顾念说呢？ 她刚刚开始在食堂工作，应该不愿意离开吧，该怎么安顿她呢？ 去找主任交辞职信的时候，雁行云都还在琢磨顾念的事。 主任收了他的辞职信，也没为难他，只说需要几天时间安排人来接替他的工作。 他早就不希望这个年轻人留在这里了，踏实又准时的青年人，干这个工作太浪费青春了。 结果雁行云说：“主任，我是有事不得不离开才辞掉工作，请问过几年之后我能不能回来继续干？” 主任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到时候再说吧。” 什么情况？！这个年轻人怎么回事？！还对这个工作念念不忘的是要闹哪样？！ 放学后，雁行云照旧等着顾念下班，一起去买菜回家。 一进屋，顾念就去厨房忙活了，他坐在客厅里想该如何开口。 没过多会儿，菜上桌了，两人安安静静的吃饭。 吃完饭，顾念收拾干净，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问：“什么事？说吧。” “嗯？”雁行云正在愣神，思维有些滞后。 “感觉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难以启齿。”顾念微笑着说。 “唔……”雁行云就像干了什么坏事被抓了个正着。 顾念对“念”的感应已经到了明察秋毫的地步，假以时日，哪天无师自通领悟传说中无人习得的读心术也不是不可能。 顾念看着他，眼底有一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盼。 “我……过几天我要离开黔城。” 顾念听了，明显有些失望。 “你……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这屋子里有我的书，你应该可以睡得很好。”雁行云慢慢的说。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顾念脸上没有了笑容。 雁行云点点头。 “你要走多久？”顾念站起身看着他。 “两、三年吧……”天知道游历要多久才能完成。 “我跟你一起去。”顾念扔下一句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雁行云听见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有些纳闷。 她好像生气了？ 可是为什么？ 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吗？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连几天，雁行云都觉得顾念都有些不太开心，两人虽然照旧一起上下班，一起吃饭，可雁行云明显感觉屋子里安静了许多。 顾念似乎变得有些沉默，顾小行在的时候还不觉得，他不在时，家里便寂静无声。 雁行云从前独居之时便是如此，也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但现在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连书也看不下去了。 没过几日，顾念也交接完工作，在家里收拾行李，不过她本来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 雁行云倒了杯茶，递给她：“顾念，你是不是生气了？” 顾念没有看他，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光：“生什么气？生谁的气？” 雁行云又说：“是不是我突然要走，让你不高兴了？但我也没有办法，是会长要我去别的分会游历……” 顾念抬头看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沉默半晌却只是叹了口气，说：“我没事。” “那你是生病了？”雁行云伸手要摸她的额头，却被她躲开了。 顾念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雁行云讪讪的收回半空中的手：“没事就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碧海青天（一） 到了约定的日子，雁行云载着顾念和顾小行去接了暮图，往云州州府所在地——云城驶去。 游历不需要跑遍所有分会，但在东南西北四个大区里的工作比例不能差得太多。 雁行云与暮图选定云城分会作为第一站，原因很简单，夏天快到了，与黔城同属西大区的几个分会中，就只有云城比较凉快。 云州与黔州相邻，两州州府虽有一定距离，却不算太远，开车七个小时就到了。 去云城分会办好手续，住进协会楼上的宿舍时也不过才下午四点多。 协会只提供了两间相邻的宿舍，于是雁行云和暮图便住在一起，把另一间让给顾念。 收拾一番之后，三人带着顾小行去饭馆吃饭，又去采购了些生活用品，才回到宿舍。 顾念要进屋的时候，雁行云拦住了她，伸手用灵书文字遮蔽了她的双眼，说：“万一有事，随时过来叫我。” 顾念应了一声，走进屋子，雁行云与她道了晚安，替她关好了门，想了想，又用元力在门上画了一个离卦。 虽然这里是协会的地盘，但云城分会的人与他们并不相熟，现在又与湘城分会有了龃龉，还是谨慎些好。 回到宿舍，就看见暮图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 雁行云随口说道：“她自己应该没事。” 在黔城也是隔壁住着，跟这里也差不了多少，应该不会又睡不着吧。 暮图善解人意的说：“你也不用太在意我，男女朋友同居现在很平常了，再说你们以前不是一直住在一起吗？” “啊？”雁行云回过神来，随即解释：“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哦？顾念不是你的女朋友？”暮图的声音充满调笑的意味。 “你想到哪里去了。”雁行云否认，却又不能说出顾念住在自己家的原因，毕竟那是她的个人**。 “这样温柔可人的女孩子你都不要，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暮图今天似乎特别八卦。 雁行云苦笑：“别拿我开涮了。洗洗睡吧，明天还有工作。” 云城分会的负责人名叫雨如铃，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娇俏少女，穿着云城当地少数民族的服饰，长发挽成髻，别着一朵鲜艳的山茶花，笑起来时便露出两个小酒窝，可爱极了。 但雁行云丝毫不敢将她当作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且不说各分会的负责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单从姓氏便看得出来，她是云州雨家的人。 雨家在除念师的各大家族之中可谓是独树一帜，不光是因为这个家族由女子当家，更因为她们修习的术法是极为诡秘的巫术。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雁行云和暮图去询问工作情况的时候都很客气。 雨如铃人如其名，声音像铃声般悦耳动听，她给二人派发了工作之后，雁行云和暮图打招呼就要离开。 雨如铃却站起身来，伸手捏了捏雁行云的脸：“你就是雁行云？昨天忙，没工夫仔细端详，看上去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雁行云神色如常：“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呵呵呵……”雨如铃笑得花枝乱颤，身上挂着的银铃叮叮叮的响，末了，柔嫩细白的手指拂过雁行云的脸颊：“小哥哥，你真会说笑。” 清纯可爱和性感撩人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竟然丝毫不觉得突兀，反而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奇异魅力。 “小姐姐，没有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雁行云礼貌的点了点头，跟暮图离开了。 暮图简直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什么叫四两拨千斤？什么叫坐怀不乱？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可惜顾念没看见，要不就更好玩了。 他却没注意到，这种魅惑的本身，就是一种术法。 铃声侵耳，鲜花扰目，香气扑鼻，丽色袭心。 作为当事人的雁行云，感受得最深，只是他有天道灵书在怀，抱元守一也非难事。 出了门，就看见顾念开着车出来，停在他们身旁，开门下车，坐到后排的位置。 雁行云与暮图各自上车，他们今天都是低星级的工作，也没有合作的必要。 雁行云把暮图送到委托人家附近，就去了自己的目的地，碧海青天小区。 小区在城西，环境就像名字一样，干净整洁，抬眼便可望见云城最著名的湖泊——碧海。 云州的人习惯将湖泊称为海，碧海顾名思义，就是绿色的湖。 这里是云城有名的景点，每到冬季，便会有红嘴鸥成群结队的飞来这里过冬，场面十分壮观。 现在是春末夏初的季节，虽然没有红嘴鸥，但碧波荡漾，水天相连，也是秀丽非常。 顾念带了顾小行去湖边玩耍，雁行云独自一人前往雇主的家。 雨如铃已经告诉过他具体情况，雇主家里有一个四岁的小女孩，突然失声，家人带她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无计可施之下便找到了协会。 想来是被什么惊扰到了，除去惧念即可。 雁行云见到那个小女孩，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即使是在自己的家里，小姑娘也是缩在沙发的角落蹲着，手里紧紧抱着玩偶熊，一看见陌生人，就急忙把头藏在玩偶熊的怀里。 “快来让叔叔看看。”她的母亲要去拉她，小姑娘更加害怕，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不用，这样就可以。” 雁行云止住她母亲的行为，伸指虚划，“清”字诀已印入她的天灵，迷茫涣散的双眼渐渐有了焦距。 她的身上没有鬼气，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吓成这样。 看见身旁满脸担忧的父母，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没事了，爸爸妈妈都在。告诉叔叔，你看见了什么？”雁行云轻声的问。 “海、海里有妖怪，把、把小姐姐吃了！”小姑娘抽抽噎噎的说。 “哪个小姐姐？” “小姐姐就是小姐姐，常常在海边喂红嘴鸥的小姐姐！” 雁行云还想再问，但那个小姑娘年龄太小，翻来覆去就是那两句话，连她的家人也不知她在说谁。 只是她已经能够说话，工作也算完成了，雁行云就告辞离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碧海青天（二） 出了门，雁行云就给奈若何去了个电话：“帮我查查碧海附近失踪的人。” 电话那头的人抓狂的吼了起来：“你小子把大爷当成什么了？114查询台吗？！你跟暮图一走，大爷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你知道吗？！” 雁行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解释：“奈爷，我打错了，您忙，您忙。”说完急忙挂了电话。 正要打给雨如铃的时候，就看见顾小行慌慌张张的飞来：“大行！念姐被拖进湖里了！” 雁行云一听，也顾不得打电话了，急忙跟着顾小行向湖边跑去。 到了碧海，只见湖水清澈见底，水平如镜，哪里还有顾念的身影？ 雁行云跃入水中，灵书文字四下散开，寻找顾念的踪迹，终于在湖心找到了她。 湖心有一个漩涡，在湖面上根本看不见。 雁行云追寻着灵书文字的感应游了过去，潜在水下，才看见顾念被漩涡拖住，向湖底沉去。 她随波逐流的样子，似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雁行云迅速的游了过去，抓住顾念拼命往外拖，水流湍急，漩涡之中不知伸出什么东西的嘴，咬在他的手臂上。 鲜血涌出，那东西却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漩涡里。 雁行云咬牙拉着顾念，向湖面上游去。 从他跳入水中的时候，碧海边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还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 见他浮出水面，已有几个人游了过来，帮他把顾念救回岸上。 “请帮忙打急救电话。”雁行云说完这句话，就开始给顾念做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顾念仍旧没有反应，雁行云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终于，水从顾念口中涌出，然后她开始呛咳。 雁行云扶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顾念看见自己胸前血迹斑斑，回头就见雁行云的手臂血流不止，已经染红了衣袖。 还没等她说话，急救车已经到了，两人上车，医务人员给雁行云的伤口做了简单的消毒和包扎处理，顾念一直咳嗽，需要去医院进行详细检查。 顾小行蹲在顾念身旁大哭，雁行云用鬼音与他交谈，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他们两个在碧海边上玩耍，顾念忽然说看见湖里有一个女孩子，随即自说自话的向湖心走去，顾小行没看见女孩子，却看见湖水中伸出一只手，将顾念拖入水中。 他大声的喊顾念的名字，她却恍然未觉，顾小行没有办法，只好跑去找雁行云。 雁行云用灵书文字寻找顾念气息之时，也感觉到湖心有一股特别的念存在，但当时无暇分身，也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医院，顾念就被送去急诊室检查。 雁行云湿漉漉的坐在医院长椅上，手机已经泡废了，借了医生的手机给暮图打了电话，让他送几件衣服过来。 过了一会儿，顾念被推了出来，肺部ct显示有肺部水肿的症状，需要住院治疗。 雁行云办了住院手续，随后就去病房里陪着顾念。 顾念戴着氧气罩，静静的看着他，心里却在暗自庆幸，庆幸那一切只是幻象。 她在碧海边，不光看见了一个女孩子，还看见了雁行云。 那个女孩一身云城当地的少数民族盛装，肌肤白皙，声如银铃，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正是雨如铃。 就像是婚礼现场，雁行云也身着少数民族服饰，与她互执双手，深情对视。 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们的头上，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她便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直到黑暗笼罩双眼。 很显然，早上雨如铃“调戏”雁行云那一幕，她看见了。 雁行云看着床上那个面无血色，穿着病号服的人，心里有些后怕。 结果却看见顾念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开心的笑了。 “你笑什么？”雁行云紧张起来，溺水的后遗症也是会致死的，若是出现了幻觉，恐怕会有危险。 “没什么。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顾念轻声的说。 雁行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是不是吓坏了？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 顾念想起幻象中的场景，老老实实的回答：“是吓到了。幸好……那不是真的。”说到后面，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雁行云伸手拂向她的眉心，灵书字诀迅速没入她的天灵之中：“没事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顾念常常跟着他除念，将字诀印在她的身上会比较保险。 顾念看见他袖子上的血迹，眉头皱了一下。 “怎么了？很难受？”雁行云立刻注意到了。 “你的手……” 雁行云温和的笑了笑：“皮外伤，别担心，没事。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 “我……” 门忽然开了，暮图大步走了进来：“你俩还好吧？” 雁行云点头：“我还好，顾念需要住院治疗。” 暮图递过手里的东西：“衣服鞋子给你带了，先去换了吧。” 雁行云拿着衣物去了卫生间，等他换好出来，看见暮图在床边挂了一个布偶，是个萌萌的包子脸小雪人，只有手掌大小，上面还有个钥匙环。 雁行云一眼便看见上面的符印，是偃师的替身傀儡，这么可爱的造型，显然是做给顾念的。 替身傀儡需要灌注元力汇成符印，制作费时，就算是高级除念师也要花费一周甚至更长的时间。 “最近我都不能去工作，辛苦你了。”顾念在医院，他得守着，尤其是夜里。 暮图微笑着说：“应该的。游历才刚刚开始，也许以后要你关照的时候更多。” “对了，碧海湖心的那个东西，得跟协会报备一下，免得再有别人受害。” 暮图点头：“来之前已经报备过了，负责人会去评估工作星级，再派发给我们。” “谢谢你，暮图。似乎认识你之后，就一直在拖累你呢。”雁行云发自内心的说。 暮图佯作不快：“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却还说这样的话？”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暮图见顾念有些倦意，就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顾念也确实累了，很快就睡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碧海青天（三） 雁行云让顾小行守着顾念，自己拿了盆去走廊另一头的水房洗衣服。 洗完衣服晾上，顾念还睡着。 顾小行坐在床边，歪着脑袋看他。 “看我干嘛？”雁行云用鬼音说。 “觉得你这个人太奇怪。”顾小行学大人的模样，托着下巴，一副审视的样子。 “谢谢夸奖。这话不止一个人对我说过了。”雁行云压根不打算追问。 “你到底喜不喜欢念姐？”顾小行却不依不饶。 雁行云愣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顾小行却不肯善罢甘休：“如果说你不喜欢念姐，我是不信的。念姐溺水的时候，你比谁都着急。可你要是喜欢她，又为什么要给暮暮机会？你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暮暮也很关心念姐！” 雁行云笑了笑：“小屁孩，哪来那么多鬼心思。” 顾小行严肃的说：“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雁行云反问：“那么你呢？你喜不喜欢你念姐？” 顾小行不假思索的说：“我当然喜欢啊！” 雁行云又问：“如果，我把她杀了，让她变成鬼，天长地久陪着你，你愿不愿意？” 顾小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愿意。我是鬼，可我不希望念姐变成鬼。” “这就对了。” “可这跟你喜不喜欢念姐有什么关系？” 雁行云沉默不语。 顾小行不停的问他，雁行云只当没有听见。 顾念的肺部水肿并不算太严重，过了两天就出院了。 雁行云去找雨如铃询问碧海湖心的工作难度评估结果，却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湖心没有念的波动。 “怎么可能？我都遇到那个东西了，还被它咬了一口！” “小哥哥，也许它长腿跑了呢？”雨如铃靠了过来，雁行云不动声色的躲开。 “跑了就不管了吗？” “这个工作我暂且评估在二星级，最后会根据结果再次进行评估，要不要去，随你。”雨如铃轻笑着说。 “我去。”雁行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虽然只是短暂相逢，但他有种预感，碧海湖心的东西，绝对不简单。 寻常鬼怪，如魅、灵之流，沾染他的鲜血早就该散去了。 那个东西，咬了他一口，却还能逃跑，显然是个棘手的家伙。 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雁行云决定等暮图回来一起商量。 等到暮图，已经是晚上八点。 听雁行云说明情况之后，暮图提出与他一起完成这次的工作，并且不能带着顾念。 其实按照常理，顾念曾经被那个家伙袭击，带她去更能将之引出，但两人显然都没有这个打算。 两人早早休息，决定明天一早出发，雁行云去告诉顾念，让她和顾小行留在宿舍，多加小心。 关上门时，又检查了一遍门上的离卦。 睡到半夜，雁行云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好像脖子被人掐住似的。 他一惊，立刻醒了，直接开门冲去了隔壁。 他印在顾念眉心的灵书字诀，是一个“代”字。 李代桃僵的代。 顾念受到的伤害，由他代为承受。 无法呼吸的疼痛在告诉他，现在有人掐着顾念的脖子。 雁行云喊不出声，只用肩膀狠狠的撞击顾念的房门。 脖子上的力量骤然消失，随即门被撞开了，雁行云看见一个黑影正向窗户跑去。 他飞快的冲过去想要抓住那个人，对方却直接从窗户扑了出去。 顾念惊呼。 他们住七楼。 雁行云跑到窗边，看见那人似乎打开了类似滑翔伞的魂器，瞬间便飞走了。 暮图听见动静，从隔壁跑了过来：“怎么了？” “有人要杀顾念。”雁行云扭头一看，门上的离卦已被破坏。 暮图大吃一惊：“什么人？湘南楚家？” “不清楚。但应该是个高级除念师。” 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破坏离卦，这个人的元力强度显然在他之上。 “高级除念师？为什么要杀顾念？” “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们两个住在一起，不好下手。” 作为事主的顾念惊魂未定，那个人掐住她，她虽然不觉得疼痛，却也无力反抗，甚至连对方的面容也没看见——那人戴了面罩。 “没事了。他应该不会再来，你回去睡吧，暮图。”雁行云想起明天还有事。 暮图应了一声，回去了。 雁行云在房间里设了一个警域，然后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边。 顾念一下就想起初相见时，他也是这样坐在自己的床边，眼睛不由得停在他的身上。 心情平复之后才发现，雁行云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色的伤痕。 顾念一下坐了起来：“行云，你的脖子怎么了？” 雁行云把衣领竖了起来：“没事，可能刚才蹭到了。” “我看看！”顾念伸手去扯。 “没事的，放心睡吧。”雁行云捉住她的手，安抚似的笑了一下。 顾念狐疑的缩回手，裹住被子睡觉。 雁行云靠在椅子上，也闭上双眼。 过了许久，两人都仿佛已经入睡。 顾念的被子里响起闷闷的声音：“行云，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没有回应。 呼吸、心跳，甚至连眼睫也不曾有任何变化。 顾念从被窝里探出头来，黯淡的夜色中，看不见雁行云的表情，他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了。 顾念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可能……是真的睡着了。 她不知道，在警域之中，没有人能察觉到主人的念，就算是她，也不行。 第二天早上，雁行云与暮图去碧海查探，把顾念和顾小行也带去了。 经过昨晚的事，谁也不放心留下他们在宿舍。 开车到了湖边，雁行云前去查看，暮图仍旧留在车上，保护顾念。 灵书文字向湖心飞去，湖底漩涡仍在，却已没有丝毫念的波动。 雁行云索性让灵书文字卷入漩涡之中，看看它究竟会去哪里。 漩涡之下，好像有一条地下暗流。 雁行云急忙跑回车上，发动车子，跟着追了过去。 越追越觉得诧异，这条地下暗流，太长了。 车子已经驶出云城，灵书文字竟然还没有停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碧海青天（四） 车子驶入玉城地界。 玉城在云州也算小有名气，城郊有一座大湖，名唤罗伽海，因为占地广阔，足有两万多公顷，且水质清澈，又有“琉璃万顷”的美称。 湖边有一座山峰，名为玉塔峰。 玉城依山临湖，风景秀丽，气候宜人，因为距离很近，云城的人常常会来此小游一番，远离城市喧嚣，融入山水之间。 车子此刻正行驶在玉塔峰下，雁行云抬头看了一眼，将车子停下，开门下车。 暮图也下了车，问：“到了？” 雁行云指着玉塔峰：“你看见了吗？” 暮图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山峰细长笔直，直入天际，峰上树木丛生，郁郁葱葱。 最为奇特的是，峰上层层飞檐，犹如宝塔，大自然造化之力，令人叹为观止。 “九重飞檐，**天塔……这是天生的镇灵之器啊！”暮图惊讶万分，若非峰上长有植物，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人工修建而成。 无论是塔身的形状，还是每层飞檐的高度，都完全符合镇灵器的标准。 而且因为它正好在地脉元力聚集之地，比起协会的镇灵器，威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会不会那东西已经被这玉塔峰镇住了？”两人不约而同的说。 天生神器，寻常鬼怪要想与之抗衡，简直是蚍蜉撼树。 就算是巨凶级别的鬼怪，也会被它镇住，化为乌有。 若是煞，也许还能略微挣扎一二。 但若是煞，被它咬一口，只怕雁行云的手臂早就废掉了。 发现这个事实，两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这就意味着，这个二星级的工作，没他们什么事儿了。 要是负责人苛刻一点，不算他们完成，他们也挑不出毛病。 两人坐回车中，还没说话，便听见山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雁行云来不及多想，发动车子一脚油门窜了出去。 暮图回头一看，玉塔峰上不住落下滚石，他急忙喊：“快开车！好像是山崩！” 不用他说，雁行云早就加大油门向前疾驰而去。 身后不停有巨石落下，地动山摇，顾念吓得闭上双眼不住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顾念睁眼一看，他们已经到了一座大湖边。 三人下车，向来路望去。 雁行云与暮图愣在当场。 玉塔峰已经崩塌一半。 他们刚才还赞叹不已的镇灵神器，瞬间已然变成废墟，乱石成堆，再无刚才钟灵毓秀之气。 “快给协会打电话。”雁行云话音未落，暮图已经拨通了雨如铃的电话。 这种天地造化而成的镇灵器，绝不会无故崩塌，只怕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将它破坏了。 电话通了，暮图只说了一句：“玉塔峰崩毁了。” 雨如铃立刻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她一反平常调笑的语调，严肃的说：“保护好自己，我立刻通知附近的除念师前去支援，不要轻举妄动！” 灵书文字从罗伽海中飞出，回到雁行云怀里，想不到那条地下暗流，竟然连接着云城的碧海与玉城的罗伽海。 随着玉塔峰的崩毁，罗伽海中开始汩汩的冒出气泡，继而如同滚水一般，沸腾起来。 就像是刚磨好墨的砚台落入水中，团团墨色瞬间晕染了整个湖面。 顾小行缩在顾念背上，动也不敢动。 顾念紧紧抓住雁行云的衣襟，吓得浑身发抖，连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不停的打架：“那、那湖里，有从没遇到过的、可怕的东西！” 不用她说，肉眼可见的黑色鬼气已经侵蚀了整个天地。 正午的艳阳被黑压压的云层吞没，天色瞬间便暗了下来，只遥远的一角天空还残余着一抹苍白。 森寒的风在湖面上吹起，仿佛来自极北的雪原。 大雨如注，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因为太过寒冷，雨滴落到身上之前，已经凝成冰棱，犹如支支小箭，射向大地。 雁行云勉力用灵书文字连成护盾，冰箭落在上面，化为雨滴流下。 空中响起惊雷，伴随着霹雳划过漆黑的天幕，不时落在三人头顶。 操控风雨雷电，冰域随身，是煞无疑。 而且，还很有可能是“巨”这一最高等级的煞。 煞不一定都有随身之域，但拥有随身之域的，一定是最强大的煞。 湖水翻滚，涌向天际，巨浪之中浮起了一个庞大的身影。 风雨飘摇，天光晦暗，看不真切，似乎是一只巨鳌，占据了整个湖面。 闪电照亮天际，霎那间，三人都看清了那个东西的真容。 一只无比巨大的龙头，从龟壳中伸出，双眼无瞳，只余一片阴惨惨的白，龙鳞在灰败的光线中映射出冷森森的绿。 黑云翻墨，从龙口中吐出，铺满整个湖面，一种仿佛沉积千年的**之气顿时弥漫天地。 “这是……承天鳌？”雁行云下意识的问，随后才反应过来，没有人能回答他。 连他自己，也是在一本极古老的书中看见过相关的描述。 龙首、龟壳、鱼尾、麒麟足，吐瑞气而踏祥云，负仙山而游北海，乃是传说中的上古神兽。 然而此刻眼前的怪物，鬼气森然，哪里还有丝毫神兽的祥瑞之气？ 就连龟甲上，也只剩断壁残垣，长满了腐物青苔，水草飘扬，浓烈的鬼气穿行其间。 暮图呆住了：“你之前是被它咬了？” “不是。”雁行云肯定的回答。 且不说被它咬了还有没有命在……单是这家伙的体型，整个碧海也装不下它。 虽然鬼怪可收敛身形，但这只巨鳌，怎么看也不像是愿意收敛的样子。 巨鳌向他们飘来，尸腐之气如有实质，层层的围在灵文护盾之外，像一个蚕茧，将他们裹住。 巨鳌张口一吸，三人便被阴风吹起，向龙口飞去。 雁行云急忙划破掌心，血字灵文再现，一圈又一圈，细密的缠绕在三人身旁。 然而，他全力施为的血字灵文，也不过是减缓些许飞向龙口的速度，无力回天。 湖中忽然腾起一个青石傀儡，挡在三人前面。 傀儡足有十层楼那么高，将三人结结实实的护在身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碧海青天（五） 顾小行若是平时看见这样巨大的傀儡，一定会发出土拨鼠般的尖叫：“啊！好高啊！” 但此时……像座小山似的傀儡在巨鳌面前，就如同一片鸿羽，那么轻，那么小，没过多久便在漫天冰棱中消融，连一粒砂石也未剩下。 暮图的七窍溢出鲜血，随着傀儡的消失萎靡倒地。 那是他伤好之后炼制的战斗傀儡，在这怪物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顾念急忙扶住他，却没料到背上的顾小行没有抓紧自己，被风卷出血字灵文的护盾范围。 “念姐！”顾小行惊恐的大叫，失去庇护，腐气立刻吞噬他的鬼气，若非天灵尚有神念符语，只怕他连恐惧都没有时间。 顾念伸手去抓，扑了个空。 “小行！”顾念不顾一切的冲出护盾，抓住顾小行的手。 两人俱已毫无防备，落在阴风腐气之中。 顾念身旁忽然涌起丝丝缕缕的雾气，闪烁着细微的光芒，将她和顾小行一齐护住。 消融青石傀儡的冰棱，竟也无法穿透薄薄的轻雾。 雁行云趁机将两人拉了回来。 这雾气，他是见过的。 当初顾小行差点被灵书文字驱散之时，也是顾念身上的这缕雾气救了他。 重新回到雁行云身边，顾念松了一口气，紧紧抱住顾小行。 然而…… 腐气仍旧裹挟着他们，仿佛是什么东西吸引了巨鳌，它更加迅速的飞了过来。 龙口越来越近。 近到能清晰的看见齿间缠绕着的水草游魂。 水草是最具阴气的植物，喜欢生长在鬼气浓郁之地，死于水中的生物魂魄常常会被水草缠绕吞噬，不得往生。 巨鳌齿缝中的水草大如铺盖，帘卷如席，俨然有了鬼怪之形。 雁行云眼尖的发现，之前在碧海湖心咬他一口的，就是这东西。 只一片水草，便散发出“凶”之鬼气。 那已经不算是植物了，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年，吸收了多少冤魂鬼气，才变成这副可怕的模样。 眼见危险迫近，雁行云却撤去了血字灵文的护卫，一个个鲜红的文字直冲天际，聚成一支血箭在空中不断旋转，裹挟着灼热离火，向龙头疾速射去。 护盾骤失，冰棱落下，腐气也笼罩过来，却都无法靠进顾念身旁护卫着众人的淡淡雾气。 雁行云稍稍松了口气，他孤注一掷，以全身元力灌注在血箭之上，赌的就是顾念能够自保。 只可惜实力悬殊太大，天地五行之力也无法应他召唤，在巨鳌身旁凝聚，只余血中离火，与箭同发。 血箭射入龙首眉心，离火钻入巨鳌的天灵，却无法点燃它的鬼气。 它是水中之煞，又有随身冰域，显然鬼气属水，不惧离火。 暮图的巨石傀儡虽是土属性，五行克水，但力量悬殊，也难以克制住它。 尽管如此，巨鳌仍旧发出一声怒吼，应该是血箭刺痛了它。 雁行云的血，对鬼怪有着不同寻常的破坏力，只可惜，这只煞，太强，它的鬼气，恐怕能与传说中的“魔”一较高下。 别说是中级除念师，就算是高级、王级、甚至皇级除念师，也未必能独自战胜它。 也许只有会长那通天彻地之能，才能将其彻底收伏。 吼声震动天地，空中竟然肉眼可见层层波纹。 眼见音波袭来，雁行云已无力再战，他只轻轻踏了一小步，将顾念和暮图挡在身后。 大概……到此为止了。 只可惜师父的遗愿，他还未完成。 音波刺破空气，卷起锐利的风刀，仿佛已经刮在脸上。 一片黑影不知从何处飘来，挡在雁行云身前。 是一把古老而脆弱的油纸伞，氤氲着红色微光。 音波划在伞面上，纸伞毫无反应，连晃也不曾晃一下。 无处着力的波纹四下飞射，湖边的民房纷纷倒塌，也不知里面是否还有人在。 巨鳌见吼声无法奏效，便仰头一吐，层层黑云席卷而来。 纸伞凌空飞起，旋身而转，恍惚可见伞下丽影，红裙翻飞，赤着双足，足底踩着一朵盛开的红莲，肤白如雪，莲红如血。 雁行云回头看了一眼，顾念好端端的站在他的身后，抱着顾小行，扶着暮图。 黑云被吸入足底红莲，红衣女子的身影越发清晰，旋舞也越发明艳。 巨鳌又爆出一声怒吼。 音波甚至来不及扩散就被吸入红莲之中，随着红莲转动加快，巨鳌的身影开始模糊。 雁行云这才发现，方才的那声吼叫，实际上是……它在哀鸣。 就仿佛是兽类遇见天敌，无处可逃的哀鸣。 笼罩天地的鬼气悉数被吸入红莲之中。 最后连那只巨鳌，也消散破碎，被那红衣女子踩在足底。 纤纤玉足，欺霜盖雪。 怒放红莲，娇艳欲滴。 不知是否巧合，油纸伞的伞面上，也出现了一朵盛开的花，其红如血。 女子回头，看了雁行云一眼。 她的五官，似乎比上次见时，更加清晰明艳，天生媚骨，冠绝古今。 只那惊鸿一瞥，女子的身影便消失在空气中，那柄油纸伞轻飘飘的，飞过湖面，只见湖中升起大大小小的鬼气，一齐被笼入伞中，渐渐远去。 雁行云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但他仍旧清醒，不停的想着，什么样的伞，什么样的“人”，能这样轻描淡写的，收走煞的鬼气？ 他看过很多书，但书中却没有答案。 这名红衣女子，是敌是友？ 上次她吸走楚家众人的元魄，是将元力还于天地，但这次，鬼气没有丝毫外泄，是被她彻底驱散，抑或……据为己有？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是雨如铃带着人来了。 倒塌的民房，残破的植物，两个瘫倒在地、元力耗尽、气息奄奄的除念师，无一不在述说战况的惨烈。 但偏偏干净得一丝鬼气也无。 雨如铃疑惑的问：“是你俩在这里大打出手？” 雁行云有气无力的指了指崩毁的玉塔峰，他们两个再厉害，也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雨如铃叫来几个人，把雁行云和暮图抬到车上，雁行云断断续续的说：“仔细检查湖底。” 那只巨鳌，十有**就是古书上记载的承天鳌，虽然不知它为何会从遥远的北海游来此地，又为何会化形为煞，但它会在湖中出现，说明它的原身就在附近。 而这附近，能够装下它庞大身躯的，只有湖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碧海青天（六） 雁行云伤势严重，昏睡多日才渐渐有所好转。 那破釜沉舟的最后一击，耗尽了他全身的元力。 元力对于其他除念师来说，是操纵术法的能量，但是于他而言，却是生命。 他少时重伤濒死，全仗师父为他灌注元力续命，后来又得到天道灵书中的天地初生之元，才得以成长。 若非天道灵书，他这一生都需要仰赖师父而活，并且无法长大，就好似偃师的傀儡一样，不同的只是，他勉强算是活着的。 这一次耗尽元力，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顾念身上的雾气护住，使得怀中的天道灵书有时间为他重新凝聚天地间的元力，这才逃过一劫。 相比之下，暮图就好多了。 他的青石傀儡刚刚炼制不长时间，与主人之间契合得不是那么紧密，傀儡消散，对他的伤害远远不如上一次那么严重，没过几天就能下床活动了。 甚至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还参与了协会去罗伽海的水下搜查工作。 但雨如铃也只允许他一同前往，在岸上旁观。 事实果真如雁行云猜测的那样，湖底发现了巨鳌的骸骨化石。 位置正好在玉塔峰下，就好像是这只巨鳌，被玉塔峰镇在湖底。 水下搜查的人其实只发现了巨鳌四肢中的两个肢体末端的化石，没有找到龙头，其他部位深埋在山峰之中，也只能用仪器粗略探测。 测算两肢化石之间的距离，研究人员惊恐的发现，这一只巨鳌，体积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巨鳌两肢之间的距离，竟然有千米之巨，要知道，现在地球上体型最庞大的动物——蓝鲸，也不过长三十几米，而历史上最长的恐龙，也不足百米。 更令人震惊的是，巨鳌背上，还有一座城，仪器已经探测到城中的人类骸骨。 但那座城包裹在山峰之中，若要挖掘，只怕玉塔峰会直接崩毁，彻底消失。 兹事体大，雨如铃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带人撤离，将情况上报再做打算。 暮图将消息说给雁行云听时，顾念和顾小行也守在一旁，雁行云随即对顾小行说：“小行，你能不能去罗伽海查看一下？主要看看埋在山峰里龟背上的人类骸骨，究竟有多少具，不用太细致，数个大概就行。” 顾小行抱住顾念，拼命摇头：“我不敢去，我害怕。” 雁行云试图说服他：“那里已经没有鬼气了，你跟暮图一起去，好不好？这件事情很重要。” “不要！”顾小行想了想，又说：“除非念姐跟我去。” 在他的心目中，顾念已然是不可撼动的存在。 雁行云看向顾念，顾念迟疑着说：“可是你的伤……” 雁行云回来之后一直是她在照顾，他的伤势非常严重，顾念是知道的。 雁行云强撑着坐了起来：“我已经好多了。”这件事不弄清楚，他真的是寝食难安。 顾念着急的说：“你快躺下，我答应你就是了。” “事不宜迟，你们三个一起去，我能照顾好自己。”雁行云不会忘记，曾有人想杀死顾念。 顾念还想说话，暮图站起身：“好。下去的时候我会告诉雨如铃，让她派个人来照顾你。” “没必要。”雁行云拒绝。 “有必要。”暮图坚持，随即叫上顾念，一起离开了。 三人驱车到了罗伽海，顾小行看了看顾念，带着哭腔说：“念姐，我进去了。” 顾念摸着他的头说：“不要太勉强，尽快出来。” 她有些奇怪，为什么雁行云这么紧张这件事。 顾小行又看了看她，向湖里飘去。 顾小行进去两个多小时才出来，顾念都等得着急了。 他一看见顾念就扑了过来，脸上是无比惊恐的表情，连声音也颤抖起来：“念、念姐……” 顾念紧张起来：“小行，怎么了？” “里面……好多尸骨……成千上万！不……肯定超过一万了！我、我实在害怕，数到后来都数不清楚了……” 顾念一听，也觉得毛骨悚然。 暮图还算冷静：“先回去，告诉行云吧。” 三人回去路上俱是默然无语，显然是顾小行的发现太过骇人听闻。 回到宿舍，告诉雁行云之后，他长叹一声：“为什么不好的猜测总是一猜一个准呢……” 顾念惊讶的问：“你知道？” “我请奈若何给我发了一些古籍的电子版，在一本名叫《苍穹述异志》的书中找到了关于承天鳌的详细记载。” “承天鳌？就是我们遇到的那只大乌龟？” 雁行云点点头。 承天鳌的背上有一座仙山，山中住着一个名叫流波族的古老部族。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部族，信奉佛教。 不论男女，出生之时便会受戒，待成年之后方可还俗，有些深具慧根之人，一生修佛，被称为“佛子”。 说到这里，暮图明白了：“你担心，这就是千佛禁绝？” 雁行云点了点头。 “就算是。这件事也已经发生很久了，久到承天鳌都变成了化石，只怕已经过好几千年了。” “万一……上一个试图召唤魔屠的人，根本就没有完成呢？”雁行云不敢掉以轻心。 暮图失笑道：“你是担心，有人在几千年之后继续那个人未尽的事业？” 雁行云却完全没有说笑的心情，反而面色凝重：“承天鳌本为神兽，负仙山游北海，如何与山中部族一齐身死为煞，并且被玉塔峰镇压在罗伽海底，原因还不得而知。但我猜想，只怕与试图唤醒魔屠之人脱不了干系。” “几千年前的事了，要查也无从查起。”暮图起身去饮水机旁倒水喝。 雁行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鬼道除念师，也已经传承了几千年。” 暮图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你是说，几千年前就有人打算唤醒魔屠了？” “是的。” “他们图什么？这么长的时间，为什么从来没有过他们的消息？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他们不也没有成功？”暮图连珠炮似的问。 “他们的目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之所以没有成功，是因为天道除念师也一直在阻挠他们的行动。”雁行云缓缓的说。 这也是他的使命之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云城水库（上） 不知是有意隐瞒还是伤得太重忘记了，雁行云并未跟雨如铃提起过红衣女子的事。 他虽然亲眼见到她的可怕，却又不自觉的对她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亲近之感。 缠绵病榻足有月余，在顾念的悉心照料下，雁行云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这件事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雨如铃重新评估工作难度，给他们算了五星级。 但后面很长一段时间，雨如铃都以他元力未复为理由，只安排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谁家孩子吓到了，谁家东西又丢了，或者给死刑犯扫地之类的，撑死也超不过二星级。 这天的工作依然是这个状态，一星级。 几个调皮捣蛋的半大小子，翘课去水库摸鱼玩耍，虽然只是初夏，但云城的日头特别毒，紫外线很强，于是这几个小子就跳进水库潜泳。 结果，其中一人从水中浮起来时，发现身上沉甸甸的，周围的伙伴见了，一起尖叫，然后玩命的窜向上岸，作鸟兽散了。 这倒霉孩子回头一看，背上趴着一具尸体，脸上肉都没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瞪着自己，长长的头发覆盖在自己身上。 他拼命挣扎着向岸边游去，那具尸体也被他带到了岸边，路人一见立马报了警，民警赶到时那少年的嗓子都哭哑了，一顿挣扎下来，手臂缠满了头发，尸体还趴在他背上。 民警用剪刀剪断头发，把少年送去了医院，剩下一些人调查尸体身上的线索。 少年被吓得惨了，连话都说不清楚，看见别人的头发就拼命挣扎惨叫。 雁行云和顾念赶到医院时，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一个秃顶得几乎没有几根头发的医生大叔在少年边上不住的安抚他，其他人都站得远远的。 雁行云指尖微动，灵书文字飞了过去，少年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少年哭哭啼啼的说了父母的电话号码，民警立刻便去联系他的家人。 这里的工作告一段落，雁行云询问民警，得知尸体已经带回去请法医鉴定，于是又马不停蹄的开车过去。 凡是来历不明的尸体，都需要确认是否还有余念残存，若是尸体的主人已化为鬼怪，还得用离火焚毁它的原身，或是用地灵碑镇住，工作才算完成。 雁行云赶到时，法医正在进行尸检，他出示证件之后，才被允许进入，顾念却被拒之门外。 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就和顾小行在外面等着。 雁行云看见尸体的同时，灵书文字已经飞了过去，他开口问道：“这具尸体，是不是刚死没多久？” 他这话问得奇怪，尸体脸上肉都没了，内脏也丁点儿不剩，四肢也泡得肿胀发白，刚死没多久，断然不会腐烂成这个样子。 但他感觉到尸体身上还有极细微的余念残留，若是死去很久，这样细微的念早就应该散去了。 法医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 “初步推测，死亡时间在三、四天前。”法医戴着口罩，声音闷闷的。 “死因呢？” “暂时没有发现，结合现场情况来看，有可能是溺水，因为内脏和部分躯体被水库里的鱼类吞食，所以不太好判断。” “溺水么……”雁行云在那缕微念中感觉到了惊恐的情绪，若说是溺水，倒也有可能。 他从尸检处出来，找到了办案民警，问：“死者身份确定了吗？” “根据dna比对，确定是几天前失踪的某公司职员，王倩倩。” 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叫李明宇，约莫三十多岁，个子不高但肌肉结实，肤色黝黑，一看就知道是被云城那恐怖的紫外线摧残的本地人。 “通知家属了吗？” “通知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走进来一男一女，自称是王倩倩的姐姐和男友。 王倩倩的姐姐叫王婧婧，四十多岁，身材微微有些发福，两只眼睛红通通的，一看就没少哭。 王倩倩的男友叫孙杰，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相貌还算不错，个子也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左右，嘴唇很薄，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紧紧抿着，看上去成了一条线。 李明宇跟雁行云点了点头，带着两人去了尸检处，没过多会儿，房间里面就爆发出悲伤的哭嚎。 雁行云听了一会儿，发现哭声不止一个人，他想了想，用鬼音叫来顾小行，让他进去看看。 顾小行进去没多会就摇着头出来了，看见雁行云就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惨。” “男的女的？” “都在哭，男的哭得还要伤心点。说他不该跟女朋友吵架，气得她离家出走。” 雁行云忽然正色道：“小行，交给你一个任务。” 顾小行立马行了个军礼：“保证完成任务！让我去干嘛？” “最近这段时间，24小时跟着那个男人，有事立刻用鬼音通知我。” 云城城区不大，协会又在城中心，只要不去太过偏僻的地方，鬼音联络应该没问题。 顾小行绕着他飞了好几圈，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你是个什么冷血的怪物啊？人家那么伤心，你居然还怀疑他？”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做。”雁行云不为所动。 其实孙杰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但雁行云第一眼看见他，就有一种警惕的感觉。 让顾小行跟着他，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没过几天，顾小行就有了发现。 孙杰有了新的女朋友。 他之前表现得那样伤心欲绝，结果女友尸骨未寒，就另结新欢。 如果不是天性凉薄，那么一定另有原因。 连顾小行都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住了他。 雁行云请雨如铃调查了孙杰的情况，发现他一共有过五任女友，个个都死于非命。 警方也详细调查过他，但这个人每一次都有不在场证明，甚至连死者家属也为他作证，断言绝不可能是他下的毒手，一切纯属意外。 顾小行每日传回的消息也说明，孙杰对他的女朋友是真好，千依百顺，嘘寒问暖，简直是完美男友的典范。 雁行云越发觉得另有蹊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云城水库（下） 又过了一段时间，顾小行忽然传来讯息，让雁行云速去碧海广场的云城大厦救人，孙杰的女朋友，情况不太对劲，正在往云城大厦的天台跑，要跳楼。 雁行云急忙开车赶过去，顾念则打电话报警。 等他们赶到时，云城大厦下已经围了一大堆人，民警正四处铺设气垫。 两人立刻向电梯跑去，雁行云用鬼音唤回顾小行带路。 孙杰的女朋友是跟孙杰有过很诡异的对话之后前往云城大厦的，而且孙杰此时并不在附近。 雁行云细细询问他们之间的对话内容后断定，孙杰对他的女朋友使用了催眠术。 催眠术实际上是一种心理暗示，接受暗示的一方对施加暗示的一方越是依赖、信任，就越容易被对方控制。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三十层，云城大厦修建得较早，最高也就三十层，比起现下那些动辄上百层的大楼差远了，但跳下去一样会粉身碎骨。 两人出了电梯，向天台跑去，天台门口有人看守，雁行云出示证件他们才得以进入。 一个身材高挑，长发披肩的女孩子正气喘吁吁的往围栏外爬，一个精瘦的中年人在围栏外拦住她，周围的民警七手八脚的抓住了他们两人。 女孩子被拽了回来，由两个女民警死死抓住，灵书文字已飞了过去，清字诀化运眉心。 其他民警又开始拽围栏外的中年人，一边不停劝说：“大老爷们儿，有什么事过不去？你看你帮忙救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善良的人，你想想你要跳下去了，家里人多伤心？” 合着这位也是来跳楼的，似乎比孙杰的女朋友先到，还阻止了她。 中年人被硬生生的拖拽回来，他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我这一辈子，从没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儿，可为什么这么倒霉？！” 这边孙杰的女朋友也清醒过来，痴呆的双眼还有些迷茫：“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 雁行云走了过去，向民警出示证件，随后回答那妹子的疑问：“你被人施了催眠术，幸好那位大哥救了你。” 妹子仍旧一脸懵逼：“哈？催眠术？谁？” “你的男朋友，孙杰。要不是那位大哥，你早就跳下去了。”雁行云随即看向那个中年人，他仍然在崩溃的大哭。 雁行云走到他的面前蹲下：“没事了，以后会好起来的。”他用的，是黔城的方言。 “怎么可能好？！”听见乡音，中年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仍旧涕泪横流。 雁行云翻开天道灵书，剑指逼出鬼气，收入书中，然后拍了拍中年人的肩膀：“相信我。纠缠你半辈子的霉运，我已经替你解决了。” 中年人止住哭泣，惊讶的问：“我的事，你晓得？”果然也是黔城的方言。 雁行云点点头。 他不光知道，还看见了漫长时光中的缘由。 这个中年人，原本是黔城的建筑工程师，他们这一行，工资从来不会按月发放，一般都是每年结一次工资，中间偶尔发点生活费。 从他入行开始，老板就经常在快要结工资的时候出事。 第一个老板欠了他三万块，快发工资的时候坐牢了。 第二个老板欠了五万，快到年关突然喝酒猝死。 第三个老板欠了六万，腊月的时候出车祸走了…… 次数多了，不仅没挣到钱，反而还有传言说他命中带煞，专克老板，黔城已经无人敢聘用他，他为了谋生，背井离乡，却不料来到云城依然如故。 他想着自己半辈子勤勤恳恳，到头来却是家徒四壁身无分文，一时想不开，就爬上了云城大厦的天台。 雁行云一眼便看出，他的身上，有一只小魅，但这件事，却也不能完全怪那只鬼魅。 中年人的祖上，曾有人做过木匠，在替人筑屋之时与主人发生争执，后来怀恨在心，将鲁班秘术中的魇术设于屋中，架了一根曲木老槐做成的房梁。 后来房主一贫如洗，家破人亡，横死街头。 死后怨念难消，化为鬼怪才知缘由。 但那时木匠已死，这只鬼魅便纠缠他的后人，世世代代，直到如今。 那间屋子，雁行云也曾去过。 正是赵老太爷家。 雁行云将那小魅收入灵书之时，仍能察觉到他满满的愤怒与不甘。 那个木匠，心胸太过狭窄，不过是几句口角争执，便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但那只小魅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生生世世纠缠木匠的后人，所作所为又比木匠好得了多少？ 冤冤相报，何时方休？ 怨恨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力量，经过那样漫长的时间，不但没有消亡，反而愈演愈烈。 孙杰的女朋友在一旁愣了半晌，终于想起来道谢：“您好，我叫周晚鱼，谢谢您救了我。” 中年人慢慢站了起来，只觉得从前笼罩周身那种阴沉黯淡的感觉一扫而空，也友好的笑了一下：“不客气，我叫陈帆竞。” 雁行云见两人已无大碍，就带着顾小行悄然离去。 但他心中隐隐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一切太巧了。 黔城和云城相隔几百公里，为什么偏偏就是他，遇上陈帆竞？ 云城虽不大，但高楼也不少，为什么偏偏陈帆竞会遇上周晚鱼？ 感觉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将这些人如同棋子一般放入局中，太过刻意，令人生疑。 几天后收到雨如铃转发的卷宗，孙杰已落入法网，所犯诸恶也供认不讳。 问起他的杀人动机，竟然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催眠术造诣颇深，以此杀人可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 而且在杀人的过程中，他会获得掌控他人生死的满足感。 他却不知，世间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像这种以他人性命来验证自己特殊技巧之人，死亡将会是最好的归宿。 看完卷宗，雁行云有些沉默。 生生死死，他已看得太多。 但这样的事，他却始终无法习惯。 没过多久，孙杰案的判决结果下来了，他连杀五人，虽未亲自动手，但其对于人命的漠视和残忍，令人发指，直接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雁行云去给他扫地的时候，在他残存的念里发现了一柄伞的影子。 似乎是他每次想要杀人的前一夜，就会梦见这柄伞。 黑色的油纸伞在他的梦境之中，渐渐变红，现出一朵红莲，绯红耀目，仿佛饱饮鲜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小小月牙（上） 不知不觉，来云城已经两三个月了，顾小行仍然保持着在黔城时的“野孩子”状态，没事儿就出去瞎转悠。 雁行云也懒得管，这小家伙机灵得很，又有神念符语护身，虽说已在印城南山损失了不少元力，但一般人也伤害不了他。 某天，雁行云结束了跑腿儿的一星级工作，刚刚回到宿舍，就听见顾小行在喊：“大行！大行！到外面来接我们！我有个朋友，进不来！” 协会大楼外有一层界域，一般的鬼怪是进不来的，顾小行自然是个例外，但他却无法带别的鬼进来。 雁行云无奈的叹了口气，下楼去接他们。 走出界域，就看见顾小行牵着一个小骷髅等在那里，那个小骷髅比他稍矮，站在那里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想要离开，顾小行在劝说他。 一看见雁行云，顾小行就牵着他飞了过来，按着他坐在雁行云肩上，然后发号施令：“大行，走吧。” 雁行云安抚的笑了笑，对肩上的小骷髅说：“你好，我叫雁行云。” “大、大师，您、您好，我、我叫小月牙。”小骷髅紧张的开口，却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不用叫大师，叫大行就好了！”顾小行大大咧咧的说。 “大行哥哥，您好。”小月牙很有礼貌的说。 果然女孩子要可爱多了，变成鬼也一样，曾被叫做叔叔的某人心想。 回到宿舍，暮图还没回来，顾念刚刚做好饭，来叫他们过去吃，看见小月牙就怔住了。 雁行云以为吓到她了，赶紧介绍：“这是小行的朋友，小月牙。” 顾念只觉得小月牙的身上有一种极为凄苦悲惨的感觉，瞬间便落下泪来：“小月牙，你……为什么这么伤心？” 闻言，大家都愣了一下。 小月牙黑黑的眼眶中忽然泛起雾气，顾小行急坏了：“小月牙，你别哭，再哭就散了。” 雁行云剑指横在她的眼前，止住她的泪水，顾念慌忙抱住她：“都是我不好，别哭了。”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起以前，觉得太疼了……”小月牙紧张的低着头，又口吃了。 顾小行关切的问：“你怎么疼了？要紧吗？你以前怎么了？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小月牙欲言又止。 顾念柔声劝慰：“你是小行的朋友，就是我们大家的朋友，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帮你好吗？” 她的声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小月牙平静下来，缓缓说出自己藏在心底深处的往事。 原本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有爱她的阿爸阿妈还有哥哥，至少她曾经这样以为。 但后来，哥哥得了白血病。 全家人的骨髓都无法匹配，医生建议阿爸阿妈再生一个孩子来做骨髓匹配。 但阿爸阿妈担心哥哥熬不到那个时候，听信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神医古方，要割她的肉和血，给哥哥治病。 阿爸阿妈跪在她的面前，哭着求她救救哥哥，可是她怕疼，她不敢点头，只是哭泣。 于是阿爸阿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指责她六亲不认见死不救，往日和蔼可亲的脸变得面目狰狞，两人抓住她，结结实实的绑在椅子上。 她拼命挣扎哀求呼救，都没有用，阿妈哭着按住她的腿，求她救救哥哥，阿爸割下她小腿上的肉，接住她流下的血。 真疼啊……她哭得眼泪都流干了。 哥哥吃了她的肉，喝了她的血，却仍旧没有好转。 然后就是另一条小腿。 接着是大腿、手臂…… 有时她睡着了，梦见阿爸阿妈在割她的肉，醒来就会想，也许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吧？ 然而，哥哥没有好起来，她的噩梦就一直持续着。 直到她死，都还记得那割离血肉的疼痛。 所以她化成了一个小骷髅。 没有血，没有肉，也许就不疼了。 可是她刚刚才发现，那种疼痛，只是稍稍想起，就会忍不住流下眼泪。 顾念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她，可是顾念自己却已泪流满面。 她一直以为，像自己和雁行云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被世间遗弃的人，却没有想到，比起许多虽有父母，却得不到疼爱的孩子，要幸运得多。 因为，一旦父母变为施暴者，那些弱小的孩童，就只能任人宰割，毫无逃离的希望。 顾小行气愤的说：“太可恨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你放心！我会帮你出气的！” 他只是孩子气的义愤之言，大家都没当回事，雁行云问了小月牙父母的名字，拜托雨如铃去查清事情的始末。 即使是父母，无论以何种冠冕堂皇的理由，犯下这样的罪行，都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雨如铃办事极有效率，没过多久，事情便查出来了。 小月牙的父母住在云城郊外的一个村子里，她死后不久，哥哥也死了。 雁行云问清地址，与顾念一同前往。 顾小行带着小月牙不知去哪里玩耍了，雁行云也不打算叫他同行。 到了小月牙家的木屋，发现门窗紧闭，门缝里散发出丝丝缕缕难闻的气息。 雁行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 他用力一推，门开了，浓烈的血腥之气灌满了整个鼻腔。 看见屋内的景象，雁行云顿时呆立当场。 在他身后的顾念见他半天没有挪动脚步，探头一看，立刻尖叫起来。 屋内血流成河，血泊之中躺着两具尸首，从头发依稀可以分辨出一男一女。 两人俱是手持尖刀，身上的肉大多已被割下，散落一地。 看屋内的情况，似乎是两人互相割下了对方的肉。 灵书文字在屋子里飞了一圈，一无所获。 这样惨烈的现场，竟然没有丝毫的念留下。 雁行云关上门，让顾念打电话报警，自己则用鬼音呼唤顾小行。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与顾小行有关。 但他所在的村子远离云城，顾小行不知跑去了哪里，鬼音联络没有回应。 雁行云不得已，只能等到民警过来，出示证件之后，说这件事属于协会事务，请民警代为保密。 办案民警常年管着这片儿，郊区小村，无非就是家长里短，还从来没遇到过归属于除念师协会的案件。 他好奇的推开门，看了一眼，立刻关上，找了个墙角吐了一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小小月牙（下） 雁行云拜托民警善后，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祈求的小眼神，带着顾念回去了。 他要快些找到顾小行，问问他都做了些什么。 一路上，雁行云不停的用鬼音喊着顾小行的名字，车子驶入市区后，终于有了回应。 顾小行和小月牙在西山。 雁行云直接询问，顾小行承认事情与他有关，他带着小月牙去祈求了西山的“鬼树王”。 问他什么是鬼树王，他却说不清楚，只说是山上的一棵榕树。 雁行云一听，立刻调转车头，向西山驶去。 榕树阴气极重，民间常有“容人不容树，榕树不容人”之说。 西山临近碧海，碧海又与罗伽海相通，之前出过那样的事，承天鳌化煞的鬼气难保不会影响到山上的植物，更何况还有那把神秘的油纸伞。 到了西山，顾小行带着小月牙老老实实的过来引路，雁行云把车停在山脚，随他们上山。 一路上，小月牙都有些惴惴不安，顾小行安慰她：“没事的，都是我做的，跟你也没关系。” 雁行云冷冷的说：“你可知鬼怪扰生人的下场如何？你可知，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顾小行不以为然的说：“我只是向鬼树王祈愿，希望伤害小月牙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这有什么错？” 顾念疑惑的问：“小行，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那两个人遭了报应了吗？”顾小行不解的问。 顾念低声的将自己所见述说了一遍，她已经尽量的用词委婉，但事情实在太过骇人听闻，顾小行听完，震惊得无以复加。 “为、为什么会这样？”小月牙的骷髅头开始雾化，她虽然被父母所杀，但是听见他们的下场如此凄惨，也不由得泪如泉涌。 顾念轻轻抱住她，层层雾气裹住小月牙，聚住她的鬼气不至散离。 “大行，你把我收了吧。”顾小行低着头轻声的说。 他只是想为小月牙出气，却没有想到会产生这样可怕的后果。 雁行云没有回应，只一个劲的向前走。 一行人沉默着爬上西山，但见满山葱翠，山顶却有一缕黑气直冲天际。 感觉就好像一幅秀丽的山水画中，被人重重的划了一笔。 灵书文字闪耀着清圣之气向黑气飞去，雁行云让顾念等人留在原地，自己则大步往山顶跑去。 走近之后才发现，这座山虽然草木繁多，生机盎然，但山顶却只有一棵树。 一棵巨大的榕树。 抬头望去，树顶大如华盖，蔚然成林，在山下根本看不出这里只有一棵树。 孤木成林，吸尽周遭生灵之气，是为大凶之象。 云城的夏天温度虽然不算太高，但阳光特别强烈，正午之时甚至会有被烈日炙烤的感觉。 但一走到那棵榕树下，瞬间便觉得寒气迫人，如临冰窖。 骄阳似火，也无法在这树下投射出一丝一毫的光影，暗沉沉的仿佛午夜。 树身上有个树洞，是个整整齐齐的长方形，里面竟然是一座树干形成的佛像，整个树洞看起来就像佛龛一般。 雁行云大致量了一下，长七尺七寸，宽四尺四寸，赫然便是鬼龛的形制。 所谓鬼龛，与佛龛类似，不同之处在于那里面供奉的不是佛，而是鬼。 比如印城城守状元郎，他是冤鬼化身，所以后来虽已化为神守，但民间供奉他的，仍是鬼龛。 灵书文字早在雁行云到达之前便已将树身团团围住，榕树想要挣脱束缚，不住挣扎，树叶隆隆犹如雷声，声势浩大，却仍旧无法驱散天道灵书中的初生之元。 树根之下，仿佛是极深的泥土之中，飞出一丝淡淡的红影，融入灵书文字之中。 雁行云看见鬼龛已明白了几分，再看见那红影，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那是他的鲜血。 之前在碧海湖心，为救顾念，被怪物咬伤之后流出的鲜血。 他凝神察看，发现树身之中有一条路。 鬼路。 鬼路，顾名思义，便是鬼所行之路，普通人无法进入，也无法看见。 这条鬼路通过榕树的树身、树根、山腹，一直通到碧海。 那只咬过他的凶鬼，便是从这鬼路，逃到了榕树之中。 因他之血受伤的凶鬼，吸收这巨大榕树的阴气，竟化出鬼龛，想借由其他鬼怪的祈愿祀奉，来获取鬼气，用以疗伤，甚至成为鬼守。 鬼守神守虽则一字之差，却是天差地别。 鬼守可吸收一城众鬼的祈愿之力，达成祈愿之时能获得更强大的鬼气，假以时日，化而为煞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像这种无名鬼龛，历来便是协会重点清除的对象之一。 灵书文字吸入雁行云的血影，顿时光华灼灼，犹如金乌凌空，耀目非凡。 榕树的树叶簌簌落下，绵绵密密，仿佛无休无止。 不知过了多久，第一缕阳光照了下来。 随着树叶的落下，明亮的阳光照遍榕树的每一个角落。 天道灵书浮于半空，冲天的鬼气正源源不绝的被收入书中。 阴森的寒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温暖，之后渐渐变得灼热。 直到最后一缕鬼气被收入书中，一条极大极宽的水草从榕树上落了下来，湿乎乎黏腻腻，早已腐烂多时。 雁行云用刺针取血，画了一个艮卦，印在那水草上，顷刻，水草便化为腐水，流入地下，地上只余一颗圆滚滚的珠子。 随着水草的消失，榕树身上的鬼龛开始扭曲变形，最后缩为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洞中的佛像也消失不见。 雁行云此刻已完全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片水草，生长于承天鳌背上的断壁残垣之中，不知为何让它卷到了流波族供奉的舍利，获得了从祈愿祀奉中吸取鬼气之能，竟然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所幸发现得早，它之前被雁行云所伤尚未恢复，否则这西山，就要变成第二个罗伽海了。 收拾完毕，雁行云带着众人离开西山。 顾小行耷拉着脑袋，一副任凭宰割的模样，雁行云叹了口气，说：“没事了，我已经处理好了。以后有事，先问过我再去做。”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怪在顾小行身上，而且若非他误打误撞发现鬼龛，恐怕后果更加严重。 顾小行如聆仙音，点头如捣蒜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鬼龛祈愿（上） 回到协会，雁行云将发现鬼龛之事告诉雨如铃，龛中仍有几件鬼怪祈愿，也不知是否完成，他还需要前去查看。 根据祈愿内容的严重程度，他先拜托雨如铃去查一个名叫木蔚林的人。 因为这个祈愿，求的是他死无全尸，魂魄尽散，永不超生。 雨如铃知道事情的急迫性，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给他查到了木蔚林的情况。 这个人住在云浮小区，是云城有名的高档小区，但他也是刚搬过去不长时间。 他只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家境也很一般，这样的小区，以他的经济条件，是买不起的。 但在不久前，他的妻子开车载着岳父母去度假时出了意外，车子坠入湖中，无人生还，他得到了保险公司赔偿的一大笔保费。 得知这些情况，雁行云心下如明镜一般。 答案已呼之欲出，他妻子和岳父母的死，显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活人有可能会被假象所蒙蔽，但鬼怪却绝不会找错仇人。 雁行云独自一人驱车前往木蔚林的家，按下门铃后不久，就有一个中年女子来开门，从她朴实的着装打扮来看，应该是佣人。 “您好，请问您找谁？”中年女子很有礼貌的问。 “请问木蔚林先生在吗？” 雁行云站在门口，一眼就看见玄关有一个巨大的水族箱，鳞光闪闪的银龙鱼在里面游来游去，屋子里干干净净，一丝鬼气也无。 银龙鱼，又名龙吐珠，可吞噬鬼气，是活生生的镇灵之物。 寻常鬼怪，不敢近身，尤其水鬼，靠近便会消散。 将银龙鱼养在玄关，家中自然没有鬼气。 难怪那只鬼不敢直接来找他，只能去鬼龛祈愿。 木蔚林既然知道银龙鱼镇灵之事，想必身上也带了镇灵器之类的东西。 中年女子打开大门，侧身请他进屋：“您请进，木先生出门旅游了，不在家里，我姓郑，是他请的家政服务员。” 雁行云问：“木先生不在我就不进去了，请问您知道他去哪了，几时回来？” 中年女子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刚来这里工作几天，这些事我不太清楚。” 雁行云不死心的又问：“那您还记得最后一次看见他，是什么时候吗？” “三天前，木先生要出门，雇我来这里打扫一周，顺便照料他的鱼。”中年女子客客气气的回答，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表情。 “好的，谢谢，打扰您了。”雁行云告辞离开。 找不到木蔚林，雁行云给雨如铃打了个电话，请她通过警方查找木蔚林的下落。 三天，估计已经凶多吉少。 车子还在半路上，雨如铃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木蔚林去了云州很有名的一个小城，腾越城。 这个地方以数量众多的火山群闻名全国，且遍布大大小小的温泉，又名“火山热海”，是一个景色优美的疗养胜地。 雁行云一听便知要出事，现在正值盛夏，有哪个正常人会跑去泡温泉？ 雨如铃直接电话联系了腾越城的警方，得知当地的火山出了事故。 已经几百年没有爆发过的火山，在一名游客不小心掉进去的时候突然喷发，虽然程度并不严重，但已足够让那名游客尸骨无存。 警方统计过失踪游客的信息之后推测，那名死于火山口的游客，名叫木蔚林。 雁行云心知那是鬼龛祈愿完成的结果，岩浆之火属于地火，地火焚身不光尸骨无存，连魂魄也会被烧为灰烬。 但木蔚林此人心狠手辣，为了钱财竟然杀害妻子一家，落得这种下场，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雁行云抬眼看了看天色，在路口调转车头，又回了云天小区。 到了小区，天已经完全黑了，雁行云来到木蔚林家外面路口，从背包里取出三支线香，以离火点燃，单敬鬼神，轻烟化为召灵诀，散入夜空之中。 熠熠星光之下，慢慢现出一个飘飘忽忽的影子。 “木蔚林已经落入火山之中，被地火烧为灰烬，尸骨无存。这样的结果，你可满意？”雁行云用鬼音问她。 鬼影静默半晌，低低说了一句：“只怪他，连我父母也不放过。否则，我最多只是要他偿命便罢。” 她原本就是个善良的姑娘，若非父母因他亡故，也决计不会去鬼龛许下那样愿望。 鬼龛所祈，从来没有无法达成之愿，只要能够奉出相应的鬼气。 她只是一只怨念和愧疚凝于魂魄化成的小灵，许下那样的愿望，周身鬼气早已耗尽，现下不过只余一丝残念，强撑着想要看见仇人的下场罢了。 “既然你已无牵挂，那么我便送你离开了。”雁行云的声音有些木然，因为他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这个选错良人的可怜女子。 其实她的鬼气已散，即使雁行云不将她收入天道灵书，她也快要散去了。 但不知为何，雁行云却想将她余念之中的悲伤和愧疚，以及无穷无尽的悔恨留在书中，即使到最后这些念化成的痛苦都要由他自己来承受。 人活一世，唯一能留下的，只有念。 若是一念不存，便如同从未来到这世上一般。 她已无父母，亦无儿女，真真正正的孤魂野鬼，无人问津，更无人回顾。 灵书文字正待飞去，便听见静寂的夜里，响起幽幽鬼哭，声音不大，却摧肝断肠。 细雨如丝，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那个悲泣的鬼影在雨中变得隐隐绰绰，淡成一团雾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最后连一缕轻念也未留下。 雁行云在雨中呆立半晌，任雨水湿透了衣衫。 回到宿舍，他收拾好心情才推门进去，果然看见顾念在那里等他，暮图也回来了，两人似乎正在闲聊。 他不等顾念开口，便说：“下雨淋湿了，我去洗澡换件衣服。”然后就躲进卫生间里。 顾念察觉到他情绪的异常，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去把留给他的饭菜再热了一遍，让暮图叮嘱他吃饭，便带着顾小行回了隔壁宿舍。 雁行云换好衣服出来，看见顾念不在，松了口气。 他不敢在顾念面前表现出真实的负面情绪，因为她都能感觉到，并且会以他最害怕却又最渴求的方式宽慰他。 他无法接受，只能疏远。 他坐在桌旁开始吃饭，暮图与他闲聊几句，起身洗漱去了。 工作繁重，他们不得不抓紧时间休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鬼龛祈愿（下） 第二日，雁行云又去拜托雨如铃查询一个叫郑芝兰的人，鬼龛之中有一个祈愿，提到了这个人的名字。 祈愿的内容就正常多了，希望她忘记过往，开始新的生活，得到真正的幸福。 虽是如此，也得过去查清楚事主的情况，免得因为鬼气相扰，乱了他人的生活。 郑芝兰的家在城南的一片棚户区里，雁行云一路询问，终于找到了她家。 敲门之后过了许久，才有人来开门，雁行云一看，是一位跛脚的老太太。 雁行云扶住她，问：“老人家，请问郑芝兰在家吗？” 资料上显示，郑芝兰不过三十几岁，显然不是眼前的老太太。 “阿兰上班去了，要中午才回来。要不，你进来坐会儿？”老太太上下打量着他，笑得很和蔼。 雁行云的容貌装束，就是个乖学生的样子，很有老人缘。 “不用了，谢谢您。请问您知道她在哪儿上班吗？” “她们公司叫……”老太太侧头想了一会儿，说：“洗什么铅笔来着……” “是洗净铅华吗？” 这是云城最大的家政公司，协会的大楼卫生，都是由他们负责。 “对对对，就是这个，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记不太清了。” “好的，谢谢您了。”雁行云把老太太扶进屋子里坐下，这才关门离开。 随后他又打电话去家政公司询问郑芝兰的工作地点，得到了一个意外而又熟悉的答案。 云天小区。 门牌号正是木蔚林的家。 同一个鬼龛，风格迥异的两个祈愿，事主竟是雇佣关系。 还真是耐人寻味。 木蔚林的家中没有鬼气，郑芝兰显然也没有被鬼怪所扰。 再次看见雁行云，她依然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对不起，木先生还没回来。” 显然，她还不知道木蔚林的死讯。 雁行云想了想，说：“木先生出了意外，去世了。我来替他结清欠你的工资，房间以后不用打扫了。” “不用，木先生走之前已经给过了。木先生，是出了什么意外？”郑芝兰的脸上满是惋惜同情之色。 她与木蔚林并不相熟，但对方还很年轻就横祸而亡，即使是陌生人，也会生出恻隐之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木先生是旅游的时候出的意外，警方已经通知他的亲人，可能这几天就会有人来处理善后事宜。” 雁行云与郑芝兰说了几句，就离开了，但他并没有走远，而是在小区里用鬼音召唤顾小行。 他刚才与郑芝兰一番交谈，已经观察到一些蛛丝马迹，但要确定的话，还需要顾小行的帮助。 没过多会儿，顾小行和小月牙就到了，这两个小家伙，自从发生鬼龛之事后，就一直有些不安，干起活儿来也特别卖力。 雁行云坐在小区的凉亭里，让他们两个守在木蔚林家外面，等郑芝兰离开。 没过多久，就听见顾小行说郑芝兰出来了，在向小区外走去。 雁行云立刻起身，远远的跟着。 郑芝兰步伐很快，却不时侧耳，似乎在跟什么人说话。 顾小行忽然“啊”了一声。 雁行云急忙问：“看见了？” “看见了！她身旁有一个鬼，她在和那个鬼聊天！” 顾小行有些吃惊，因为不管怎么看，郑芝兰都只是个普通人，没有阴阳眼，也不像阴气很重可以与鬼怪通灵的那种。 过了一会儿，顾小行才反应过来：“你知道她身边有鬼？” 雁行云没有回答他，只说：“你再仔细看看，或者去跟那个鬼打个招呼。” 顾小行依言照做，却发现郑芝兰身旁的鬼怪似乎看不见自己，只与郑芝兰交谈。 “这个鬼，好奇怪！” 雁行云证实了心中的猜想，疾步上前，拦住了郑芝兰。 “郑大姐，能聊会吗？”雁行云礼貌的问。 “可是我得赶快回家……”郑芝兰面有难色。 “你婆婆那里，我朋友已经去给她送饭了，我有些事想告诉你，这很重要。”雁行云口中的朋友，自然就是顾念。 “这……好吧，有什么事，您请说。”郑芝兰双手交握在身前，很是拘谨。 雁行云指了指她的身旁：“您的丈夫早就已经死了，您记得吗？” 郑芝兰如遭雷殛，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身旁，伸手虚握，仿佛有人牵住了她。 “他只是您臆想出来的影子，您真正的丈夫，他希望您能忘了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如果您愿意，我可以帮您。”雁行云怜悯的看着她。 郑芝兰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声的哭了起来。 她的丈夫是一个消防员，她原本是一个小学教师，婚后为了有更多的时间照顾生病的婆婆，就辞去工作，在家政公司做了一名钟点工。 她和丈夫虽然聚少离多，但感情深厚，只是上天并未眷顾这对有情人，她的丈夫在几年前因公牺牲。 因为太过思念，无法接受现实，她得了癔症，总觉得丈夫还在身边，与她长相厮守。 久而久之，她的执念，便化出一只鬼来。 说是鬼，也不恰当，因为并无鬼气，只有一抹幻影，除了与她互动，对外界毫无反应。 从效果来说，这更像是一种“幻域”。 她不过是一个尚未启智的普通人，却能凭一缕执念驱动天地元力，形成幻域，不得不说这是个奇迹。 她真正的丈夫，恐怕也一直不忍离去，跟在她的身边。 也许是他的鬼气太弱，也许是她的“域”太强，两人无法交流。 她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看似幸福，却让爱她的人肝肠寸断，无奈之下才求助鬼龛。 只可惜这个祈愿尚未完成，鬼龛便已消失。 雁行云心知这种执念形成的幻域并不能用外力消除，他能做的事，仅仅只是告诉她，祈愿的内容。 郑芝兰的哭泣声中，他缓缓说起了来龙去脉。 郑芝兰听完，擦干眼泪，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她没有再说什么，但雁行云相信，她会幸福。 因为，有那么一个人，不论生死，都心心念念记挂着她，为她祈福。 鬼龛之中，从未有过无法达成之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鹤城墓葬（一） 一大早，雁行云和暮图像往常一样去协会接受工作指派，原以为又是各自为政，却不料这次是需要两人合作的工作。 而且还得出差。 但工作本身并不难，只有二星级。 云州东北部的鹤城发现了一座mín guó时期的墓葬，按照惯例，需要除念师先去墓中扫地，而且必须多人前往，以免发生意外。 其实扫地的工作向来就很简单，天地间元力流转不休，埋在地下的东西就算有点什么不干净的，也随着元力循环，重归自然了。 除非是那种穷山恶水的邪墓才会出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那样的墓葬，内行人在外面就能看出来了，直接一把离火再加镇灵器扔进墓里，也不用亲身涉险。 雁行云看完工作说明，开始讨价还价：“雨总，你看鹤城挺远的，我们两人跑一趟也不容易，工作星级是不是再评估一下？” 雨如铃眯着眼睛，笑得很妩媚：“那就……一星级？” “别啊！要不你就派我们其中一个去就得了，反正mín guó的墓也没什么危险的。”雁行云不死心。 墓里如果有东西的话，一般是时间越长越危险，mín guó的墓，对他们来说跟给死刑犯扫地也没太大的区别。 雨如铃笑得更加灿烂，伴随着服饰上的银铃声，软绵绵的嗓音显得娇媚无比：“罔顾协会章程，会扣多少工资来着？一个月？” “当我没说，我俩这就去。”雁行云扯着暮图转身就走。 他真怀疑分会负责人的性格都是克隆出来的，一个比一个更像周扒皮。 回去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叫上顾念，出门时又叫来野孩子顾小行和他的跟班小月牙，一行人向着鹤城出发了。 鹤城北邻川州盆地，南接云州高原，西区有名的千里大峡谷从这里经过，所以交通条件不算太好，再加上盘山道弯弯曲曲，离云城不过三百多公里，生生开了五个多小时。 那座墓葬，是在城外的蒙山山脉修建高速公路的时候挖出来的，因为不知里面是否有珍贵文物，所以那一段路的建造暂时停工，要等除念师清扫完毕，考古学家发掘之后再继续修建。 所以这个工作不难，却很急。 车子只能开到蒙山脚下，雁行云停好车，打开后备箱，把顾念那个装满食物的背包背在身上，就往山上走去。 到了半山，看见那里已经放置了警示牌，并且有几个人守着，雁行云出示证件，查验的人仔细看了看，向里面吼了一嗓子：“协会的人来了！” 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来。 三人一看，来人身材瘦小，皮肤粗糙，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但眼神很是锐利。 离得近了，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停在暮图身上，伸出手来：“三位好，我叫冯君临，考古协会的工作人员。” 暮图与他握手，彬彬有礼的说：“在下暮图。冯先生名字取得好，姓也姓得妙。” 君临二字，有些张狂，但加上个“逢”字，意思就不一样了。 冯君临似乎很是受用，笑着说：“暮先生也是个妙人。” 随后又与雁、顾二人见礼，带着三人向里走去。 走到一个大坑旁，冯君临伸手一指：“那里就是入口，我只能送到这里，劳烦三位了。” 没有经过除念师清扫的墓葬，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 雁行云率先跳进坑里，向冯君临所指的入口走去。 墓葬还没有挖掘出来，入口也只是一个简陋的洞，进去之后光线立刻黯淡起来，但仍能看见墓道外有一块石碑，碑上刻着繁体的“龙”字，落款是一九三零，再无其它。 这样的石碑，在风水里有一个名称，叫阴阳界石，意思是以此为界，划分阴阳。 而且通常来说，立下界石的墓葬必定设有机关，界石立在门口的意思就是，此路不通，若执意前行，生死勿怪。 所以阴阳界石，又名生死碑。 mín guó时期普通老百姓的墓葬是不会有界石的，既然有界石，说明墓的主人必是一方显贵，而且墓的面积，肯定小不了。 难怪考古协会会如此重视，还派了人在外看守。 顾小行和小月牙飘了过来，好奇的东张西望。 暮图和顾念随后也跳了下来，看见那块界石，不由得“啊”了一声，问道：“这是鹤城龙家的祖墓？” 随即他又自己否定了：“不应该啊，他家的祖墓不是在栖凤山吗？” 鹤城龙家，在云州乃至全国都是鼎鼎有名的家族，mín guó时期掌控云州军政大权的大军阀龙昭阳，就出自鹤城龙家。 即使到了现在，鹤城龙家也有不少除念师在全国各个分会任职。 龙家的祖墓修建在栖凤山中，取龙凤呈祥之名，其地势风水自然是一等一的好，甚至还被收入见习除念师风水堪舆学里，作为教材例证。 比起这里山势横断郁结，水脉浑浊不堪，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龙家就算是再想不开，也断断不会将祖墓移来这种地方。 雁行云也有些疑惑，若是鹤城龙家的墓，协会应该会派龙家自己人来，可若不是，这界石上的龙字又作何解释？ 立碑的年代，正是龙昭阳在云州呼风唤雨之时，除了鹤城龙家，哪里又钻出个别的龙家来？ “走吧，进去看看就知道了。”雁行云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好。”暮图召出傀儡，走在最前面，灵书文字在周围飞舞环绕。 他的战斗傀儡已经在罗伽海损毁，这一只是防御型的青甲傀儡，虽然没有青石傀儡那么高大，但墓道本就狭小，用来探路正好。 走没两步，突然听见小月牙说：“我们回去好吗？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死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惊恐中渡过，所以她的念特别敏锐，有时甚至能预感到尚未发生的事。 其实看见界石后雁行云就知道这趟工作不轻松，见她有些害怕，便说：“小行，你带念姐和小月牙先回车里等我们吧。” 顾念拒绝：“小行，你带小月牙回去就行。” 罗伽海事件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雾气还能保护大家，虽然不懂得如何操控，但至少她不再是个累赘了。 既然如此，她又怎会离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鹤城墓葬（二） 一番争执之后，谁也没走，雁行云打开手电筒走在最前面打头阵，大家在弯弯曲曲的墓道中鱼贯而行。 墓道很矮，顾念还能勉强直着腰，雁行云和暮图就只能弯腰低头前行。 走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一扇十多米高的金漆大门出现在他们面前，门上雕着门神，怒目而视，好像不怎么欢迎眼前的不速之客。 “啊！”小月牙惊叫一声，藏到顾念背后。 雁行云和暮图对视一眼，门上似乎有镇灵的法阵，而且门的形制也不像是mín guó时期的风格，倒像是哪座古城的城门，只是小了些许。 顾小行有神念符语护身，不惧镇灵之物，却也觉得心中憋闷，如鲠在喉。 雁行云更奇怪了。 墓葬之中，若是见到养灵的法阵，倒也不算稀奇，可画镇灵法阵的，着实少见。 尤其这还是个mín guó的墓葬。 那时候的人们大多数都认为人死有灵，祖宗之灵会庇佑后人，又怎会在墓葬中设置镇灵法阵？ 莫非这里面埋的，不是龙家的先人，而是仇人？ 可若是仇人，以龙家的能力，令其挫骨扬灰永不超生也不算什么难事，何必大费周章修什么墓？ 尽管如此，雁行云也没打算破坏镇灵法阵，就让顾小行和小月牙留在门外等候。 有法阵在，至少外面的鬼怪是进不去的，对他们来说，还省了不少事。 青甲傀儡走上前，伸掌推门，纹丝不动。 傀儡向后退了几步，助跑之后撞在门上，门依旧没开。 雁行云和暮图不约而同的走上前去，扣住门环用力一拉。 门开了。 这扇门是反着的，这就说明，它要关的，不是外来者，而是……墓葬中的东西。 难道是龙家在悄无声息的养什么邪物，被人不小心挖到了入口？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们应该会有人前来善后才对，现在却好像不知道这回事似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身后忽然响起顾念的惊叫声。 雁行云还未回头，灵书文字已飞了过去，环绕在顾念周围。 其实顾念额间有他的灵书字诀，但凡有事，他都会先感受到，只是这种护卫的动作是下意识的行为，并没有想太多。 暮图也回过头去，看见顾念正要经过那扇门，而门上的法阵启动了。 就好像是某种信号，地脉深处涌出一股磅礴的天地元力，顾小行急忙拉着小月牙向后飘去。 元力在门上法阵汇成一个古老的阵图，散发出水波般潋滟的光芒，突然之间大放异彩，仿佛一轮红日跃出山间，耀耀华光，如有形质，向着顾念压了下去。 顾念下意识的挡住双眼。 镇灵法阵，向来只会对鬼怪产生反应，没想到居然会攻击顾念！ 雁行云来不及思考，剑指已在空中划下字诀。 氤氲墨云，刹那间遮住了天际骄阳，天地初生之元强行注入法阵之中，两股元力直接对上，大门开始剧烈震荡，随后阵图爆开，散碎在空气之中。 雁行云出了一身冷汗。 那扇门建在一道地灵脉上，法阵上画的，乃是引来地脉之力的唤灵阵图，若非时日已久，法阵上的元力所剩无几，并未引来整条地脉上的天地元力，否则似他这般贸然出手，只怕法阵未毁，反而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暮图看出端倪，问：“你还好吧？” 雁行云摇了摇头，转向顾念，声音却不似以往温和，神情也有些凛然：“你要藏到几时？” 顾念从未见过他这样与自己说话，眼圈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耳边却响起一声轻笑，其音悦耳之极，近在咫尺，却好似来自九天。 一个飘飘忽忽的影子从顾念身上走了出来，顾念愣愣的看着眼前娉娉婷婷的背影，只短短几步，便看得出，她走路的姿态，极美。 她迈步时，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在腰际交握，轻轻的伸出一只脚，脚跟着地后，脚掌和脚尖才慢慢放下来，然后迈出另一只脚。 两只脚前行的轨迹，几乎在一条直线上。 衬着她的宫装长袖，如瀑长发，更显得婀娜多姿，仪态万方。 顾念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刚才，是看别人走路看得入迷了？ 而且，那个人还是同性？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看见，就看呆了？ 她正要上前，看看那女子的容貌，却听见顾小行远远的喊：“念姐！快跑！” 女子回过头来，曼声道：“我若要取她的性命，跑也无用。” 顾念一看，她的面上覆着轻纱，遮去了大部分容貌，然而只一双明眸，便能窥见绝艳之姿。 顾念从前觉得“美若天仙”这个词太俗，但此时此刻，除了这个词语，她想不到还有什么能形容眼前的女子。 衣白如雪，发黑如墨，天人之姿，犹有不及。 “是么？你尽可一试。”雁行云挡在顾念身前，语带威胁，隐含怒意，周身元力涌动，蓄势待发。 女子却未动怒，泠然道：“我不过是与你们同行罢了，又无生死仇怨，杀她作甚？” 她的声音清澈如水，犹如月下寒泉，冷香醉人。 顾念简直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女子，美到了极致，挑不出一丝瑕疵。 雁行云却不为所动：“你能瞒过我们的耳目，附她之身，想必也不是普通鬼怪。以你的能为，却要与我们同行，易地而处，你会答应么？” 这个女子，周身并无鬼气，但雁行云却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到了“煞”的级别，要藏匿鬼气并非难事，她虽无敌意，但这座墓葬太过古怪，他不想与之多有纠缠。 女子想了想，回答：“那么，我先走便是，告辞。” 说完，便迈着端庄秀美的步子，向墓中走去，她走得很慢，但没过多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顾小行飞了过来：“大行，你这就放她走了？为什么不收了她？！” 雁行云确定那女子已然远去，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心满是冷汗。 暮图问：“此女可是煞？” “不确定。但我肯定收不了她。”雁行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回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鹤城墓葬（三） “与那个擎伞女子相比，谁强？”暮图又问。 雁行云叹了口气，说：“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打不过。” 暮图也叹了口气：“这些女子从何而来？之前也不曾听闻。” 雁行云苦笑：“现在可没工夫想她们的来历，我在想，回协会搬救兵，还来得及吗？” 暮图摇头：“来不及。门上的法阵已被破坏，你我必须将墓中清扫干净才可离开。” “那就走吧。”雁行云认命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向里面走去。 顾念跟在他身后，问：“既然都要进去，为什么不跟刚才那个女子同行？” 雁行云还没回答，顾小行先问了：“念姐，你不怕她吗？” “她那么好看，一点也不可怕啊！” 顾小行扶额：“念姐，她刚刚附在你身上，你忘了吗？” “可是她没有伤害我啊？” 顾小行头疼：“念姐！以你的特异功能，一般的鬼怪别说附身，挨近你都会被发现，可是她附在你身上，连大行都没发觉！你想想她多恐怖？” “可是在她身上，我没有感觉到恐怖啊！反而还觉得……”顾念想了想，用了一个很奇怪的词：“我还挺崇拜她的。” 顾小行彻底无语，放弃与她交流，牵着小月牙坐到雁行云的肩头。 这一行人，居然是顾念这个女孩子被美色所迷，也的确令他哭笑不得。 他却不知，雁行云和暮图是除念师，要从一只鬼怪身上看出真身，并不难。 他们二人，对“红粉骷髅”这个词，感受最深。 说着话，一行人走进一个宽阔的墓室。 墓室地面以大块青石砌成，与墙上的青砖颜色类似，中间放着一具大理石材质的石棺。 雁行云取香点燃，拜过石棺之后，才伸指点在棺盖上，灵书文字绕着石棺飞舞，他的面上却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这里太干净了，干净得简直过了头，根本不像间墓室。 “小行，你去棺中看看，有没有尸骨。” 顾小行应声飞了过去，头伸进去一看，空空如也。 “里面什么都没有。”顾小行坐在石棺，两手一摊。 雁行云又仔细看了看石棺，光滑如镜，只是落了灰尘，半点花纹也没有，不像是有什么法阵的样子。 三人看了半天，也摸不出门道，决定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条宽敞的墓道，又是一个一模一样的墓室，正中放置的大理石棺甚至连花纹都与之前的一般无二。 顾小行下意识的问：“又走回来了？我们碰到鬼打墙了？” “你就是鬼，怕什么鬼打墙？” 雁行云仔细检查石棺，发现其中仍旧没有尸骨，他取出银质bǐ shǒu，在墓室墙上刻了个“二”字，然后继续前行。 经过墓道，又是一间墓室，顾小行不等雁行云检查，就钻进石棺里看了一眼：“空的。” 雁行云在墙上刻了个三字，继续走。 之后是第四间，第五间……一直到第八间。 走到第九间的时候，雁行云明显的愣了一下，随即快步上前看了看棺盖。 “怎么了？”顾念问。 雁行云面色沉重：“这是我们进来的第一个房间，这棺盖上还有我的指印。” 石棺上有落灰，他的指印清晰可见。 顾小行叫道：“可是我们进来的路怎么不见了？真的是鬼打墙？” “小行，你去看看，墙壁能穿过去吗？” 顾小行飘到墙边，手才刚挨到墙壁上，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大行，墙里有阵！过不去。” 雁行云和暮图开始在墓室里四下查看，只是墓室空空，除了石棺什么也没有。 最初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通往第八间墓室的道路，现在从第八间墓室过来，最初进入的道路却不见了。 雁行云和暮图的目光都停留在石棺之上。 雁行云问：“推开看看？” 暮图点点头，召出青甲傀儡，去推石棺。 但青甲傀儡善于防御，力量方面并不算很强，尽管暮图已经用尽全力，石棺仍旧纹丝不动。 雁行云挽起袖子，与傀儡一起推，青筋在他的手臂上跳动，石棺猛然震了一下，缓缓移开了。 被石棺盖住的地面慢慢出现一个奇异的卦图。 卦图是刻在地上的，从痕迹来看已经很久了，图案似乎是八卦中的乾卦，但又略有不同。 雁行云和暮图交换了眼色，立刻去了下一间墓室。 墙上的“二”字清楚的说明，他们的确是绕回来了。 两人来不及多想，将石棺移开，又看见一个卦图。 这次是是一个兑卦，也与现时卦图略有区别。 众人急忙赶去下一个墓室…… 石棺全部推开，八个墓室都有卦图，暗合八卦之数。 “这是先天八卦？”暮图有些不确定的问。 雁行云点了点头。 暮图疑惑不解的问：“相传先天八卦乃羲皇所绘，但此地为mín guó墓葬，mín guó之时，早已无人懂得先天八卦之秘，又如何在此刻成卦图？” 雁行云四处打量墓室，不住伸手在墙壁、地上摩挲，甚至用bǐ shǒu在墙上挖了个坑。 “协会说这是mín guó墓葬，只不过是因为门口那块阴阳界石。从卦图刻痕磨损风化的程度来看，只怕时间再往前推个一千多年，也未必够。”雁行云爆出惊人之语。 暮图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伸手在墙上拂过，说：“这样的青砖，一千多年前应该还未出现吧？还有这石棺，虽然样式奇怪，但也不像是经历过上千年岁月的样子……” “青砖和石棺，是后来有人重新修葺时放进来的。你仔细看看。”雁行云指着墙上挖出来的坑。 挖去表层的青砖，便能看见墙体本是青石，与地面一样。 青砖青石颜色相似，不细看也看不出差别。 “龙家大费周章，遮住墙壁，是为何故？”暮图不解。 “恐怕是不想让人看见墙上的法阵，或者卦图符印之类的东西，就像他们用空棺挡住地上的先天八卦一样。” “如此说来，这八间石室并非墓室？”暮图似乎发现了什么。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八间石室，其实是一座乾坤镇灵台。”雁行云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鹤城墓葬（四） “乾坤镇灵台？这是阵法？”暮图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与其说是阵法，不如说是阵法驱动的囚室。”雁行云曾在古书上看见过相关的记载。 据说这是鲁班发明的机关，以青龙石建成八间相邻的石室，只要有人进入其中，触动阵法，那八间石室就会活动起来，首尾相连，出口封闭，将人困在其中。 只有罪大恶极的犯人，才会被关入其中活活饿死，死后连魂魄都会被永远囚禁，无法逃离。 之所以用青龙石，因其有聚元镇灵之效，法阵刻于石上，可万年不朽。 “囚室？那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啊？”顾小行一听就慌了。 “出得去。”雁行云淡定的说。 “若是出不去，龙家的人早就困死在这里了。”暮图冷静分析。 “那要怎么出去呀？”听见他们两人都这么说，顾小行稍稍松了口气。 “这八间石室环成一个先天八卦，中间应该有生死门，只是不知道机关在哪里。”雁行云挨个敲着墙壁上的青砖。 暮图和顾念也学着他的样子四处寻找。 墓室里什么都没有。 “不如，把这些砖揭下来？”暮图提议。 雁行云有些头疼。 他们没有工具，单凭暮图的青甲傀儡和他的小刀，不知要抠到什么时候。 但现在又似乎只有这个笨法子，雁行云认命的拔出小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墓室的一面青砖削掉了，青石墙壁上却什么也没有。 顾小行沮丧的叫道：“大行，你猜错了，我们出不去了。” 雁行云看了他一眼：“墙上有阵，可是你自己说的。” “可是找不到阵图，怎么办啊？”顾小行抓耳挠腮。 雁行云觉得好笑：“你是个鬼，待哪不都一样，你急什么？” 顾小行翻了个白眼：“出去我就是个自由鬼，在这里只能是个囚犯鬼，这能一样吗？” 暮图闻言，似乎想起什么，猛的看向雁行云，正好看见他以同样眼神看着自己。 暮图说出心中的疑问：“难道这乾坤镇灵台，是用来囚禁某只可怕的鬼怪？” 雁行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揣回兜里。 顾小行问：“怎么了？” “如果真如暮图所言，那这墓葬是扫不了了。我本来想打电话给雨如铃，让她联系龙家的人来接我们出去。” “打啊！怎么不打？” “没信号。” 不知是阵法的干扰，还是这墓葬太深，手机完全没有信号，联系不上外面的人。 “走吧，去下一间墓室看看。”雁行云一时也想不出脱身的法子。 经过墓道时，雁行云忽然站住了。 他走在最前，他一停下，顾念和暮图也停了下来。 雁行云仿佛受到什么启示，取出小刀开始撬墓道的青砖，暮图反应过来，召出青甲傀儡，也开始敲打墓道的青砖。 似乎是熟能生巧，很快就有一块青砖被雁行云撬了下来，露出青石壁。 拂去石壁上的尘土，一道直直的刻痕清晰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个发现极为振奋人心，连顾念都从背包里取出锅铲帮忙撬砖。 没有人问她为什么会在包里放锅铲，更没有人问她锅在哪里，大家热火朝天的在墙上敲敲打打，一派繁忙景象。 很快，墓道的青砖全被撬下来了。 青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怪异的阵图，像是一些连在一起的棋子。 “这是星图？”暮图不太确定，他对这方面并不擅长。 “是。而且看上去是很古老的二十八宿星图之一，甚至比现存有记载的最早的敦煌星图，还要早。”雁行云充分发挥了图书馆管理员的作用，为众人讲解星图。 “那能通过它找到出口吗？”顾小行对星图没有太大兴趣。 “我要看见其他墓道里的星图，才能确定。”雁行云用手机照下石壁上的星图，径自向下一个墓道走去。 在各个墓道叮叮当当敲了很久，终于把所有的星图都挖了出来，大家精疲力尽的坐着吃东西，顺便分析那八张星图的照片。 他们此时所在的墓道，青砖撬下后，石壁上的星图正是紫微垣。 另外七处墓道上的七张星图，恰好是苍龙七宿。 古代人将天空中的星星划分为三垣二十八宿，紫微为三垣之首，与苍龙七宿一起出现在阵法之中，乃紫微驭苍龙，王者大兴之意。 这样看来，却又不像是镇灵之用。 在乾坤镇灵台上，设置紫微驭苍龙的星图阵法，其用意着实令人费解。 一者困罪人，一者祈皇运，矛盾至极。 雁行云将双手放在石壁上，瞬间便感受到强大的元力在各个星图之间流转不休，比起大门上的法阵，其威力简直有天渊之别。 他叹了口气，把手放下。 “这个阵，我破不了。” 他虽认识这个阵法，也知道该如何去破，但他破不了。 就好比一栋屋子着了火，虽懂得以水灭火，奈何水管只能流出一两滴水，就只能望而兴叹。 仅仅只是单纯的，力量上的差距。 这座阵法，依靠先天八卦与青龙石凝聚了整座蒙山地脉上的天地元力，以他的能为，远远无法与之抗衡，更别说破阵了。 也许等到以后，他升至王级除念师，借助天道灵书之威，或可一战。 可现在他连高级除念师都还差得很远。 “那怎么办呢？我们就在这里等死吗？”顾小行快哭出来了。 不等雁行云说话，小月牙先提醒他：“你已经死了。” “可我不想当坟墓里的犯人鬼啊！”顾小行对“自由”二字很是执著。 “坐着歇会吧。我想，应该有人正等着我们困在这里，束手无策，才好来谈条件。”雁行云很冷静，似乎弦外有音。 “那么，你可愿合作了？”仙乐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雪衣女子的身影慢慢浮现出来。 顾念又惊又喜，一下子站了起来。 “合作与否，在你，而不在我们。”雁行云神色如常，仿佛眼前只是一个普通人。 “哦？说说，你的条件。”雪衣女子并不像一个暴戾的鬼怪，说起话来，不卑不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鹤城墓葬（五） “谈条件之前，是否应该开诚布公的介绍下自己？否则你知道我们的来历，我们却对你一无所有，岂不是很不公平？”雁行云看上去很冷静。 “呵呵呵……”雪衣女子轻笑着说：“滑头的小子，拐弯抹角的打听我的来历。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走到石壁前，抬头看着星图上的帝星，缓缓的说：“吾名，虞姬。” “啊？！”同样的惊叹，出自不同人之口，除了雁行云，其他人都是一副眼珠子要掉出来的表情。 “虞姬？！你就是霸王别姬里的那个虞姬？！”顾念冲了过去，就要去抓她的手。 虞姬不动声色的躲开了。 顾小行蒙住顾念的眼睛：“念姐，冷静，她可是个鬼，你不是最怕鬼的吗？” 顾念把他拎开：“可她是虞姬啊！我最喜欢看霸王别姬了！她是我的偶像！” 雁行云看了看仿佛打了鸡血般的顾念，把她挡在身后。 顾念只是个普通人，被虞姬千年鬼气所扰，乱了心神，言辞失常，在所难免。 “你跟我们要怎样合作，才能破阵？”在场众人，似乎只有雁行云一直都是水波不兴的表情，雪衣女子的身份，对他完全没有影响。 “很简单。”虞姬一指顾念，继续说道：“我为鬼身，不能直接与阵法元力接触，需要借她之手，才能破阵。” “好。”顾念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雁行云完全无视她的赞同，问道：“你是虞姬，那这座法阵所困之人，便是西楚霸王，项羽？” 虞姬坦然承认：“不错。” 暮图奇道：“霸王乌江自刎，天下皆知，怎会被困在几千里之外的云州墓葬中？” “大王身死，尸首被五贼所分，后被龙将军的后人窃回，与我的尸骨一起偷带至夜郎国中。此地，当初就在夜郎国境内。龙将军的后人不知如何，得到夜郎国主的宠信和支持，将大王葬在这里。”虞姬面色平静，娓娓道来。 顾念只知道黔州有古夜郎国的遗迹，却不知道夜郎国还包括了云州的大部分地方，不由得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龙将军？龙且？”除了龙且，雁行云想不出还会有哪个龙将军的后人，会冒险偷盗项羽和虞姬的尸骨。 虞姬淡淡道：“正是。” 顾小行在一旁插话：“暮暮说那里离这儿好几千里呢，那他的后人很仗义啊……” 虞姬漠然道：“你若知晓他的目的，便不会这样说了。” “他将你们分墓而葬，是要霸王化煞报仇？”雁行云已经猜到缘由。 难怪这墓葬中既有乾坤镇灵台，又有紫微驭龙图。 乾坤镇灵台，只不过是为了分开霸王和虞姬，真正目的，便是要霸王变为孤魂野鬼，由怨化煞，破阵而出，好为战死的龙且将军报仇。 西楚霸王生前杀人无数，死后鬼气之中饱含杀气，若是龙且后人的计划成功，所化之煞必然强大无比。 “分墓而葬？”虞姬低低的笑了起来，笑声苍凉而凄苦，顾念只听得心中一酸，就要落下泪来。 “他将大王葬入此间，本想在墓前将我的尸骸挫骨扬灰，增强怨恨之念，却被大王鬼气所伤，我才得以夺回真身，逃过一劫。” 被葬入乾坤镇灵台，犹能散出鬼气伤人，西楚霸王的威名，可见一斑。 虞姬声声轻叹，这两千多年，她想尽办法，也无法进入墓中，更不知项羽近况如何，既要躲开龙家的耳目，又舍不得远走。 “我们若是助你破阵，将来你与霸王为祸世间，岂不是我的罪过？”雁行云作为除念师，不得不理智考虑更多的事情。 虞姬垂下双眸，幽幽道：“我只愿与他长相厮守，世间如何，与我何干？” “那他呢？他就不怨不恨？”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选择，是等他自行破阵而出，抑或是帮我破阵。这里面的区别，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雁行云犹豫不决。 霸王被困阵中，以他之勇，破阵是早晚的事，但至少可以先做准备。 若是现在就放他出来，一旦他心怀怨恨，那么整个云州都将是尸山血海。 雁行云不敢赌。 “我答应你。”顾念再次出声。 雁行云来不及阻止，她已走到虞姬身旁。 “顾念！”雁行云急忙叫住她。 顾念回头看着他：“你要孤独终老，便见不得别人双宿双栖？” 她双眼清明，盈盈如许，全然不是神智失常之态。 雁行云语塞，别过头去，回避她灼灼的目光。 顾念隐去眼中的泪水，看向虞姬：“要怎么做？” “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做。”虞姬的声音似乎有些某种魔力，顾念轻轻的闭上眼睛，只是心中仍旧空荡荡的，无处着落，疼都无从疼起。 雁行云眼睁睁的看着虞姬的身影隐没在顾念的身上，然后便见她双掌扬起，按在星图上。 浓浓的雾气从她的指间散发出来，侵入到星图的每一道线条之中。 感应到外力，星图上的星辰一颗颗亮了起来，随即闪耀出刺目的白光，整座青龙石壁都震动起来。 星光只亮了一瞬，就被浓厚如云般的雾气遮掩，黯淡下来。 雾气越发浓郁，整座石壁都隐在弥漫的白雾之后。 雁行云赫然发现，那片雾气，竟是天地间至纯鬼气凝练而成。 单论其精纯的程度，恐怕只有天道灵书中的初生之元才能与之相比。 那个雪衣女子的能为，竟然强大到这样的地步。 雾气像棉花一样，在青龙石壁上不断蔓延。 石壁的震动越发强烈，到后面甚至连地面都开始震动，砂石落下，墓道中犹如地震一般。 只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石壁上凝聚的天地元力彻底爆开，雁行云来不及多想，将顾念扑倒在地，用身体挡住了碎石和爆冲的元力。 虞姬不知何时已经离开顾念的身体，站在一旁静静等候。 青龙石壁已然崩毁，石壁后是一个青石高台，高台上放置着一座黑色漆棺。 雁行云站起身来，扶起顾念，问：“你没事吧？” 顾念摇摇头，拍去身上的灰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鹤城墓葬（六） 暮图、顾小行和小月牙也走了过来，向青石台上看去。 青石台有六棱九阶，乃**究极之数，众人走了上去，看见了那座巨大的棺椁。 这棺椁本身，就是一件精美绝伦的漆器。 棺椁上刷着黑漆，又嵌有珠玉，在东南西北四侧组成二十八宿星图。 拂去尘土，竟然看见棺盖上镶着一块巨大的白色玉璧，通体莹润，散发着微微光芒，似朗月独照，四周雕刻着华丽繁复的锦云纹，极尽奢华。 这座棺樽放置在此已有两千年之久，却丝毫没有腐烂，珠玉耀目，黑漆透亮，若非棺盖上积了灰尘，简直就像新入土的一样。 这样的镶玉漆棺，在当今世上，简直是无价之宝。 尤其是棺椁之中的尸骨，是千古无双的盖世英雄，西楚霸王项羽！ 无论他最后成败如何，都无法抹去这个名字上的光芒。 在场之人无不屏息以待，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到这位两千年前的传奇人物。 只有雁行云，伸手按在棺椁之上，面色有些沉重。 虞姬站在棺椁前，缓缓开口：“大王，我来了。” 强大如她，此刻声音也微微颤抖。 两千多年的等待和隐忍，只为此时的相聚。 棺椁之中悄无声息。 顾念发现异常，闭上双眼，去感应项羽的鬼气。 “啊！”顾念猛然睁开双眼，看向雁行云。 这棺椁之中已无鬼气，只有一丝无论如何也不肯散去的残念。 想必是当初为了救下虞姬，已耗尽鬼气。 虞姬伸手抚上棺椁，泪水倾泻而下，化作腾腾雾气。 顾念伸手抓住她：“你不能哭。你再哭会散的。” 鬼泣则魂离，再强大的鬼怪，皆是如此。 指间白雾拂过虞姬的脸颊，她发现自己的泪水已经无法流出。 她呆呆的看着顾念，仿佛此刻才初初见她，凝神打量许久。 “原来你是……”虞姬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急的说：“请你救救大王！” 轮到顾念呆住了：“我……我救不了他，我只是个平凡人。” “你可以的！你试试，好吗？”虞姬几乎是在哀求。 “我真的不行……”顾念很想帮她，可也不知如何去帮。 虞姬看了看顾念，又看了一眼雁行云，在顾念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话：“你若替我救回大王，我便助你完成心愿。” 顾念下意识的看向雁行云，低声说：“可我不知道怎么救他。” “对你来说，这并不难。你只需要‘想’就可以了。”虞姬的声音极低，低得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 “想？” “对。凝神细想，心无杂念。”听见她的声音，顾念闭上双眼，摈除心中纷乱繁杂的思绪，只余一个念头。 救回项羽。 白色的雾气从她身上散发出来，飘在棺椁周围，似祥云环绕，隐隐飘来一缕清香。 雁行云这才明白，刚才破阵的凝练鬼气，来自于顾念，并非虞姬。 更准确的说，虞姬的鬼气经过顾念之手，才变得如此精纯。 自己一直把顾念当作一个普通人，刻意忽略她身上的种种谜团，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想到这里，怀中的天道灵书似乎也开始不安，飞了出去。 雁行云一惊。 天道灵书与他心意相通气息相连，这还是头一次出现不听召令的情况。 灵书飞至棺椁上空，浓烈的鬼气从书中倾泻而下，被吸入雾气之中，尔后钻入棺椁。 雁行云大惊失色。 天道灵书之中的鬼气是历任天道除念师所收，大部分鬼气都已消散，残存至今的，俱是十分强大，以除念师之能无法化去的念。 虽已无形体，但若是被其他鬼怪吸收，便会助长鬼气。 而且，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动用那书中镇住的鬼气。 但顾念却做到了。 难道，她真的，就是魔屠？ 随着鬼气注入棺椁，一个高大的身影渐渐在空中浮现。 虞姬望着他，眼中百转千回，最后化成一个温暖至极的微笑。 “大王……” 那个身影逐渐清晰。 剑眉斜飞入鬓，英气十足，虎目生光，不怒自威，刀刻斧凿般的脸上初初有一丝错愕。 待看见虞姬，他便一步一步的走来，向她伸出手：“阿虞。” 不过短短几步，却隔了两千年之久。 待到虞姬的手放入他的掌心，冷硬的面庞，露出微笑，如冰雪初融，云开雾散。 灵书飞回雁行云的怀中，顾念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 雁行云急忙扶住她，只见她面色苍白如纸，唇间也失了血色，甚至连呼吸都似有似无。 雁行云抬头看着虞姬：“你让她做了什么？” 看顾念的样子，分明是血气耗尽之状。 虞姬急忙道：“阵法已破，你们可从原路返回，带她出去救治。” “她若有事，我定会让你们二人灰飞烟灭。”雁行云没有时间与她纠缠，只扔下一句话便抱着顾念离开了。 一行人几乎是跑到外面，冯君临居然还在，看见他们出来就迎了上去。 “最近的医院在哪？”雁行云也顾不得寒暄，他能救鬼，却无法医人。 “跟我来，我开车带你们去。”冯君临看见顾念气若游丝，雁行云杀气腾腾的样子，知道此刻不宜多问，带着他们上车，往医院疾驰而去。 到了医院，医生为顾念检查，雁行云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 暮图和冯君临大致交代了墓中的情况，却没有告诉他项羽和虞姬的事，只说这个墓葬有些危险，后续工作由除念师协会接手，公路也请绕开这里修，谢谢他们的合作云云。 冯君临满是惋惜的表情，作为一个考古工作者，有墓葬却不能进去，实在是一件超级郁闷的事。 没多久，顾念的检查结果出来了。 因为失血过多，脑部供血不足造成昏迷，医生已经给她输血了，但情况并不乐观，能否清醒，何时清醒全凭她自己的意志。 失血过多？ 他们根本没看见顾念流血，哪来的失血过多？！ 暮图不明所以，看向雁行云。 雁行云只问了一句“病人在哪”，得到答复后就往重症监护室走去。 走到监护室外，就被拦住了，那里不允许探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我心匪石 雁行云直接往里闯，这下连暮图都拦住了他：“你冷静点，小行和小月牙在里面陪着她，你不用担心。” “她很危险，我要看着她。”雁行云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但他的手心已经汗湿。 暮图试图转移话题：“你还说她不是你女朋友，这么紧张她。” “随你怎么说。”雁行云推开他，就要冲进去。 护士着急了：“先生，你再这样我就要叫保安了！” 雁行云不管不顾，执意要进去。 暮图拉住他：“雁行云，你疯了吗？你平时的冷静自持，都到哪里去了？” 护士干脆打了110报警。 民警过来各种协调，最后是把顾念转去特护病房，让雁行云进去守着。 顾念在病床上躺着，有呼吸有心跳，脸色却苍白的几乎透明，双眸紧闭，犹如木偶一般。 顾小行和小月牙见他进来，识趣的离开了。 雁行云坐在床前，轻轻握住顾念的手。 记忆中那温暖柔软，仿佛能抚平一切伤痕的手怎么会变得这样冰冷？ 握在手中了无生气，就好像枯萎的花枝。 灵书字诀可让他代顾念承受痛苦甚至死亡，但这样昏迷不醒他也无能为力。 雁行云以为自己已见惯生死，看淡分离，但萦绕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惧感，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顾念不一样。 那天夜里，顾念说喜欢他的时候，他清清楚楚的听见了，却只能装睡。 此刻顾念是真正睡着了，他才敢面对她。 他这一生命运多舛，本以为留在这世间只是为了诺言和责任，直到顾念的出现。 顾念常说他给她带来了亲近阳光的生活，殊不知，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阳光本身。 多少次，他被天道灵书中的余念折磨得几乎要憎恨这个世间，是顾念带给他的温暖，慰藉了他那颗根本不愿跳动的心。 多少次，在顾念哀怨却又期盼的眼神中，他想揽她入怀，可是，却不敢，也不能。 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是个人。 师父在乱葬岗捡到他的时间，是两百多年前。 那时的孤儿院，名叫育婴堂。 当时嘉庆帝在位，正是清王朝由盛而衰的时候，他所在的育婴堂虽是官办，但遭到官吏层层盘剥，用到孩子们身上的钱银也所剩无几。 尽管如此，至少还有栖身之所，育婴堂的管事雁伯对待他们也算尽心尽责。 只是好景不长，一场大火烧尽一切，雁伯和几个仆役都被烧死，逃出生天的他带着几个孩子四处流浪。 他们拼命挣扎求生，然而天不从人愿。 师父捡到他时，他只有一口气了，遍体鳞伤的残躯无法医治，师父只能用元力将他控为傀儡，强行续命。 直到天道灵书选择了他，天地初生之元为他启智，伤口才慢慢愈合，身体开始成长。 可是，从十五岁的样子长成现在这样，他花了五十多年。 他常常会有疑问，自己究竟还算不算是个人？ 或者由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个傀儡，只是施术者从师父变成了天道灵书？ 他在这世间行走，遵从天道灵书的意志，竭尽全力去完成师父的遗愿。 无悲无喜，无爱无憎。 看书，抄书，除念，化念。 他每天按部就班，像最精密的机械，毫无误差的完成一件又一件工作。 完美无缺。 万念俱空。 除了工作和责任，他的世界只有孤儿院的孩子。 这样的他，怎么敢去面对顾念的目光？又怎么能够接受她的感情？ 他一直都把自己藏得很好，藏在嬉笑怒骂的面具后面，任由那颗心硬成铁石，记录着这世间的悲凉。 但顾念却总能看见他的心，看见他最真实的痛苦和记忆。 他想要躲开，想要逃离，却又像飞蛾扑火那般，不舍得这温暖和光明。 没有感受过温暖的人，不会惧怕寒冷。 在黑暗中沉寂的人，不会向往光明。 但温暖和光明，一旦拥有，就会奢望永远。 理智如他，也是一样。 他喃喃低语，像一个溺水之人，无助而恐惧。 顾念睁开双眼，泪水滑落耳旁。 雁行云看见她醒来，立刻闭口不言，眉间的忧伤藏匿于心，脸上出现惯有的礼貌疏离。 他放开顾念的手，站起身：“你醒了，我去叫他们。暮图很担心你，小行和小月牙也是。” 顾念坐起身来，双手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清澈的双眼直直的看着他，泪水如珍珠般落下：“你要逃去哪里？把我推给别人，你就安心了吗？” “顾念，暮图是个好人，他很适合你。”看见她梨花带雨的脸庞，雁行云心乱如麻，艰难的说出早已想好的说辞。 “行云，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不管你是人是鬼，或是什么妖怪都无所谓，我喜欢的，就是在我眼前的这个你。” 顾念抓住他的手臂，在床上站了起来，一边笑着，一边落泪，一边低下头，吻上他的嘴唇。 雁行云脑中一片空白，拒绝、逃离、躲避……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压抑许久的情感奔袭而来，汹涌澎湃，将残存的理智彻底淹没。 想要推拒的双手紧紧的抱住顾念，就像从前无数次肖想过的那样。 滚烫的泪珠从顾念眼眶落下，流过他的脸庞，灼热如火。 顾念环住他的脖子，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 “对不起……”雁行云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我不想听你说这三个字。”顾念瞪着他，眼中仍有泪水，脸上却浮现笑意。 “我……你可知，我在这世上已经存在了两百多年？我……”雁行云稍稍恢复一点理智。 “过去如何，将来怎样，我无法控制，也难以预料。那些我都不想理会，我喜欢你，只求此时此刻，并未奢望永远。”顾念靠在他的怀中，低低的说。 “好。我答应你，我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此时此刻，我都会让你平安喜乐。”雁行云轻轻握住她的手。 顾念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雁行云明白她的意思，伸手轻抚着她的长发：“你没有错。要怪也是怪我自己，让你这样伤心难过。” 顾念有些惊讶：“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这苦肉计，一定是虞姬给你出的主意吧？” 顾念点点头。 她初时昏迷，确实是因为凝聚天道灵书中的鬼气，耗尽血气所致，但到了医院输完血便已醒了过来。 顾念小心翼翼的问：“我骗了你，你不生气吗？” “你还活着，比什么都好。”雁行云抱着她躺下，给她盖上薄被，仍旧坐在床前，像从前那样。 “好好休息吧。” 顾念伸手拉住他的手，才放心的闭上双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业火燎城（上） 顾念这次住院，三分是病，七分是心，此时心愿既已达成，身体便大好了，没过两日，就出院了。 鹤城尚有些风光秀丽之所，但他们也无心游玩，准备启程回去。 这次工作有了意外发现，回云城提交报告后，可以申请重新评估星级。 单单是发现那座价值连城的镶玉棺椁，功劳就不小，也不知龙家先人当年是如何舌绽莲花，哄得夜郎国主用那样华丽的棺椁为项羽下葬。 只可惜那座两千年前设置的紫微驭龙图，已经损毁，否则评估的星级应该会更高。 还未出发，就接到雨如铃的电话，鹤城这里，有一个二星级的工作，需要有人去完成。 因为工作不难，一人前往即可，于是暮图就先搭客车回云城提交工作报告。 雁行云带着顾念和两个小家伙，前往工作地点。 那里是一处在建工地，似乎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导致工程无法进行。 鹤城还真是个不太适合动工的地方，修路挖出个项羽，盖房子不知又会挖出什么来。 雁行云开车到了工地门口，在门卫那里登记之后，没多会负责人就过来了。 雁行云一看，还是个熟人。 来人看见他们，也愣了一下，忧心忡忡的神情变得喜出望外：“雁大师，是你啊！” 竟然是在云城大厦天台跳楼不成的陈帆竞。 “陈先生，你好。”雁行云礼貌的打招呼，顾念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陈帆竞在云城找不到工作，本想来鹤城碰碰运气，正好遇到一个外地的老板来鹤城做援建项目，不知道他的“丰功伟绩”，见他为人诚恳，业务能力也不错，就让他担任项目工程师。 工程本身并不难，是在当地修建一座幼儿园。 面积不大，也不用建高层，更不需要停车场、车库等等，只需要校舍、操场和配套设施就可以了。 不算什么大工程。 但陈帆竞非常重视，因为这是他摆脱霉运后负责的第一个工程。 可是…… 开工第一天，祭祀的时候烛火就把供桌点着了。 然后就好像冲撞了火神似的，先是放线的抽烟把自己衣服烧起来了，然后是水泥罐车自燃、厨房失火…… “不夸张的说，简直是尿尿都能蹦出火星来。”陈帆竞如是说。 这么个简单的工程，到最后竟然到了无法施工的地步，陈帆竞一度认为跟着自己的那个鬼，又回来了。 他向协会求助，看见雁行云，才算吃了个定心丸。 雁行云踏入工地的瞬间，就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火气从地面升了起来，仿佛大地正在熊熊燃烧。 他凝神看去，却寻不到鬼气。 莫非不是鬼，而是地火？就像腾越城那样自然天成？ 但鹤城周围青山苍翠，水脉虽然浑浊，却很丰沛，绝不可能出现地火之脉。 况且这火，似乎只在工地里，并未波及外面，若是天生地火，不太可能这么规则。 雁行云看向顾念，握住她的手。 对于鬼气的感应，顾念比他强得多，若是顾念也寻不到，那便要从其他方向着手了。 顾念明白他的意思，闭上眼去寻找鬼气，瞬间便感觉到身体被火焰包围，皮肉被烧得滋啦作响，她惊叫一声，睁开眼。 “怎么了？”眼前是雁行云关切的表情。 她感应到的是别人的痛苦，即使“代”字诀还在她的身上，雁行云也无法感同身受。 “火！到处都是火！烧得好痛的感觉。”顾念紧紧抓住雁行云的手，惊魂未定。 虽然明知那是别人的经历，可那种痛楚却清晰的印在她的脑海里，痛得她落下泪来。 “抱歉，我不应该让你去帮我找……”雁行云剑指迅速拂过她的双眼，驱散她感受到的念。 从前顾念替他寻找鬼气，虽然能感觉到鬼气中包含的情绪，却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 顾念摇摇头：“能帮到你就好。” 这样她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才有信心长久的陪在他身旁。 确定工地之火来自于鬼怪，雁行云在工地四周用血水画下水卦。 但鬼怪并未收伏，他不确定水卦能不能镇得住，就坐在车里守着。 待了一会儿，顾小行觉得无聊，带着小月牙去城里溜达了。 天色渐暗，工地里的灼热之感越发强烈。 忽然，火光冲天而起，雁行云急忙下车，向那里跑了过去。 起火的地方是仓库，有一小堆木料着火了。 工人们甚至没有报警，熟练的接上消防栓，把火扑灭了。 这里常常着火，从初时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训练有素，大家都麻木了。 灵书文字向四周散去，一无所获。 那只鬼的真身，似乎并不在这里。 就好像周晓娟一样，真身沉入溶江之中，却仍可以分身惊扰汤家父子。 雁行云找来陈帆竞，问起了工地的情况。 陈帆竞虽然不明白他的用意，却也是有问必答。 这块地是由当地政府划出来修建幼儿园的，据说之前一直是荒地。 “工地职工中有本地人吗？”雁行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而且这里在鹤城中心区域，这样的地方，拿来建幼儿园已经很奢侈了，若说一直荒弃，更是离谱。 陈帆竞想了想，又打电话问了项目经理，摇摇头：“没有。连工人都是外地的。” 雁行云转身向外走：“我去找人问问情况。” 他注意到了，这里起火的时候，工地外路过的人都没有向这边看上一眼，更没有人进来凑热闹。 正常来说，在这样的小城，鸡毛蒜皮的事都会有人来凑热闹的，但这里竟然没有一个本地人，路过之人也加快脚步，避之犹恐不及，显然不合常理。 雁行云和顾念走出工地，这时不过九点多钟，凉风习习，不少人在外面坐着乘凉。 雁行云挑了一个六十来岁，抽着水烟袋的老人，凑上去闲聊。 老人是当地的少数民族，很是热情健谈，没过多会儿，雁行云就知道了工地闹鬼的缘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业火燎城（中） 二十多年前，正是房地产大火的时候，这块地被当地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看中了，想要在这里修建高档小区。 当时这里全都是平房，房地产公司给的补偿条件并不算合理，很多人都不想搬走。 魏传志是这其中反对最激烈的一个。 房地产公司雇了一群混混，剪电线，砸东西，撵走了一些人。 魏传志依然没有搬走。 补偿金根本不够他再去买一套房子，搬走的话，一家老小住在哪里？ 于是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清晨，他们一家人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全身浇上汽油，**的在犹有寒雾的空气中发抖。 为首的混混叼着烟威胁他，若是不搬走，就点燃他身上的汽油。 他简直不敢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以为这只是个威胁，他们一家五口，五条人命，这些人怎么敢这样无法无天。 直到烟头弹到他的身上。 大火漫天，五个人的惨叫哭嚎划破了宁静的清晨，惊呆了周围的邻居。 为首的混混说，他们是**。 很快，这里的人就全部搬走了。 工程动工那日，火势漫天，将这里的一切烧成灰烬。 火光中，仿佛能听见从前那惨烈的哭嚎。 之后听说那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家中失火，一家人无一生还。 那几个混混也陆陆续续死于火中，鹤城的人都说，是魏传志回来索命。 那块地自此无人问津。 二十年过去了，这些事渐渐淡忘在人们的记忆中，直到那块地再次动工，火光又起，人们才想起那个时候曾发生过的惨剧。 魏传志一家的尸骨被好心的邻居葬在了枫桥山上，雁行云用灵书文字遮蔽了顾念的双眼，才带着她上了山。 只是工地的残余鬼气就让她那样痛苦，雁行云根本不敢让顾念再帮他寻找真身。 夏夜清凉，走入枫桥山中却如同进了蒸笼，热浪袭人，连呼吸都觉得空气滚烫，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 雁行云召出灵书文字，环在两人身旁，隔绝满山灼热的鬼气，顾念才觉得不那么难受了。 枫桥山上遍植桑树，夏季正是结桑葚的时候，借着淡淡月光，可见累累硕果垂满枝头，无人采摘，有些熟透了，落在地上砸得稀烂。 顾念有些奇怪：“这里的人，不吃桑葚？” “不是不吃桑葚，是不敢吃这山上的桑葚。”雁行云牵着她的手，缓步走着。 桑树天生喜欢阴气，这里漫山遍野的桑树生长得极为茂盛，说明山中地脉聚阴，魏传志一家埋在这里二十年，鬼气早已侵入山脉阴气之中，这样的地方，长出来的桑葚吃了，只怕要出问题。 他猜得不错，从前这里的桑葚是有人采摘的，自从魏传志一家葬在这里以后，山上的桑葚吃入腹中，轻则腹泻，重则神志不清，出现幻象。 再加上这里热得要命，在树荫下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久而久之，连最贪吃的顽童也不敢来这里玩耍摘食了。 循着灼热的鬼气，雁行云很快就找到了魏传志一家的墓。 说是墓，其实只不过是个土堆，连墓碑也没有。 站在墓前，甚至不用凝神，便能看见熊熊烈火。 雁行云剑指虚划，一个水卦便浮在半空，元力在卦纹上流转，聚集五行之水，向墓中压去。 水波潋滟，触及烈火，竟然化为雾气，消散在空中。 雁行云神色如常，心内却暗潮汹涌。 鬼火有很多种，幽火、心火、幻火、冥火、魂火、魅火……甚至还有飘浮冰上的雪原之火，但世上却只有一种鬼火，不惧灵书水卦。 那便是来自幽冥地府，极暗深渊中的地狱业火。 传说天地初生之时，地狱业火便已出现，肆虐大地，女娲大神想尽办法也无法扑灭，只能驱入极暗深渊之中封印起来。 那里是天地间最深的所在，去过那里的，不管是人是鬼，都不可能回来。 没想到魏传志为了复仇，竟然冒险深入极暗深渊，换做其他鬼怪，靠近地狱业火早就被烧得渣都不剩了。 但他被汽油焚身而死，鬼气属火，又兼全家皆亡，怨气深重，竟让他熬过业火焚身之苦，引来了地狱业火。 一个二星级的工作，竟然会遇见地狱业火，雁行云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 那可是连女娲大神都无法扑灭的鬼火。 雁行云认命的叹了口气，取出小刀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入墨水瓶中。 提笔蘸墨，凌空挥洒，空中似有宣纸一般，一个墨色“囚”字凝在眼前。 天道灵书仿佛也有感应，初生之元灌注在字体之中，墨字渐渐变大，笼罩在整座枫桥山上。 这是以血符书的术法写出来的灵书字诀，与当年在印城南山困住印城鬼气的手法如出一辙。 虽然他的修为尚浅，但魏传志与天成鬼气的威能也相去甚远，囚住他鬼气中蕴含的业火，绰绰有余。 血符书印下，枫桥山顿时凉快了许多。 坟前浮现出一个影子，烈焰灼灼，依旧在他身上燃烧，火光熊熊，映出他痛苦扭曲的脸。 他引来地狱业火，便要时时刻刻忍受着业火焚身之痛。 雁行云叹了口气，问他：“何苦？” “为了报仇。”魏传志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仇人已经死绝了。” “所有踏上那块地的人，都是仇人。”因为痛苦，魏传志说话的时候都是咬着牙，显得分外狰狞。 “你并不是个穷凶极恶之徒，否则这二十年也不会销声匿迹。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放下？”雁行云耐心劝说他。 地狱业火，若是有活人献祭，便会稍稍减缓宿主的痛苦。 鹤城虽然不大，以魏传志的能为，要找祭品并不难。 但他并没有那样做，死在他手中的，没有无辜之人。 “我放下仇恨，谁来放过我？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想与父母妻儿过着普通人的生活，这也是错吗？”魏传志厉声控诉，声声凄绝。 “时代的悲剧，就应该随时间的流逝而终结。你若无法放下，我便只能代劳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业火燎城（下） 魏传志虽然值得同情，但雁行云也有自己的职责。 剑指凌空，灵书文字在他的召唤下飞出，将魏传志的鬼气从地狱业火中抽出，收入书中。 魏传志并未反抗，也许他早就在等着这一天，只是苦于无法摆脱地狱业火。 看着魏传志被收入天道灵书，顾念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恐慌，她闭上眼，想去感应这种恐慌的来源，却什么也没察觉。 灵书文字，还隔绝着她的感官。 顾念着急的说：“行云，你快撤去术法，我要看看，可能出事了。” 雁行云虽然不解，却依言收回遮蔽她双眼的灵书文字。 顾念闭上眼，立刻尖叫起来。 “顾念，你怎么了？” “快回城，城中出事了！”顾念紧紧抓住他的衣袖。 她看见了弥漫整个鹤城的火焰。 雁行云往山下看去，漆黑的夜空之中，可见万家灯火。 灯光却变成了火光，直冲天际。 地下被他困住的地狱业火也开始躁动不安，拼命挣扎，想逃离束缚。 “糟了。” 借由天道灵书，雁行云清楚的看见当初魏传志闯入极暗深渊的情景。 那时候他的手，与另一个人紧紧相握，一把漆黑的油纸伞，遮住两人的身影。 魏传志的妻子，也化成了鬼怪。 因为眼睁睁的看着孩子在眼前烧死，比起魏传志，她更加憎恨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母亲因为绝望而生的无尽恨意。 这二十年，若非魏传志阻挠，她早已火烧鹤城。 如今，魏传志被收入天道灵书，她再无顾忌。 雁行云没有想到魏传志的妻子也化作了鬼怪，更没想到她的真身不在枫桥山。 更让他惊讶的是那把油纸伞，二十年前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还护着魏传志夫妻前往极暗深渊。 它究竟是何来历，又意欲何为？ 若说是为了扰乱尘世，却又为何几次三番救自己于危难之中？ 两人疾步往山下跑去，一路上不时看见鹤城各处窜起烈焰，警笛声响彻夜空，此起彼伏，一处火焰扑灭，另一处又燃了起来。 粗略数数，小小城中竟然有数十起火灾同时发生。 风吹袭而来，再无凉爽的湿意，而是带着灼热的尘灰和烟火气息。 雁行云凝神看去，整座鹤城都笼罩在无垠业火之中，但他却无法找到源头。 对于鬼气的感应，顾念是天生异能，他却是依靠元力。 他的元力来自于天道灵书，初生之元精纯无比，若是凝神，除非对方鬼气强大，像虞姬那样，能掩迹无形，否则绝不可能逃过他的双眼。 难道魏传志的妻子，竟也有虞姬那般强大的能为？ 可她化为鬼怪不过才二十年，要有怎样的际遇，才会有虞姬那样强大的千年鬼气？ 雁行云无暇多想，灵书文字已飞入天空，只余极少部分镇住书中余念，其余几乎倾巢而出。 寂寂夜空，灵书文字漫卷天地，如流萤飞舞，又似星幕垂云，为小城披上一层迷蒙的轻纱。 他已竭尽所能，为鹤城设下守护之域。 但地狱业火并未退却，依旧在域外猛烈燃烧。 整片天幕，火光熊熊，殷红如血。 以鬼气带离极暗深渊的业火，威力大减，可是以他的能力，仍旧无法熄灭。 业火焚烧着他的元力，守护之域渐趋脆弱。 城中各处也有几股微弱元力试图注入域中，与他一同对敌，只是并非至纯元力，无法融入灵书之中。 那些元力转而去与业火对抗，却被烧为灰烬。 看样子，应该是城中尚未出师的见习除念师。 这座小城没有设置办事处，否则也不需要他出差完成低星级工作。 所以，现在的战斗力只有他一个人。 雁行云拔出bǐ shǒu，就要割破手掌，虽不知以他之血能支撑多久，但此刻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顾念阻止了他：“让我试试。” 雁行云狐疑的看着她，却依言放下bǐ shǒu。 顾念闭上眼，屏息凝神。 天道灵书再度飞起，一道鬼气从书中飘了出来，散入空中。 雁行云看得真切，那正是魏传志的余念。 鬼气上仿佛有磁吸之力，地狱业火从四面八方涌来，与鬼气相互缠绕，融为一体，又一起飞入天道灵书之中。 地狱业火，以雁行云的能力尚且无法收入天道灵书，没想到顾念却做到了。 雁行云内心毫无波动，顾念不是普通人，之前他在项羽墓室便已深有体会。 他只是担心，顾念会不会又耗尽血气，所幸这次，她的神色并无异常。 看见雁行云的目光，顾念会错了意：“是虞姬传音给我，让我收走业火，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用你的书……” 虞姬虽有千年鬼气，却惧怕业火，是以提醒顾念。 她似乎看出顾念的来历，却又不肯明明白白的说出来。 “我没有清问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她能操纵鬼气也好，灵书也罢，至少说明，她不是魔屠。 天道灵书，绝不可能听从魔屠的召令。 业火被收入书中，雁行云这才明白为什么寻不到魏传志妻子的真身。 因为早在极暗深渊中，她便已经献祭了真身和鬼气，换回一道地狱业火，只余一丝残念，附着其中。 可以说，她早已经不存在了。 也可以说，那燎城业火，就是她的真身。 她与魏传志夫妇一体，依附魏传志的鬼气而存，也受其约束。 雁行云收走魏传志的鬼气，封住了部分业火，她便无法久存，索性孤注一掷火烧鹤城，想要这座小城为他们陪葬。 自从被女娲大神封入极暗深渊，地狱业火便从未现世，没想到会因为一个女人的怨恨和决绝，再度降临。 人心之念，永无界限。 最普通的人，有时也会拥有最可怕的力量。 雁行云唤回顾小行和小月牙，带着顾念开车离开，才到半路，就接到雨如铃询问的电话。 地狱业火现世，非同小可，城中那些见习除念师虽然不一定能认出，但那样可怖的景象，他们不敢不向协会报告。 得知业火是由鬼怪引来，并非从极暗深渊中窜出，并且已经得到控制，雨如铃才松了口气。 一番讨价还价，雁行云成功说服雨如铃，同意将原本二星级的工作重新评估为三星级，这些波折，也算有了回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剃发新娘（上）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卫扬拖着疲惫的身躯在路口打车。 她是一家乳制品公司的销售经理，因为业绩突出，刚被公司派到云城，开拓新的市场。 初来乍到，一切从零开始，每天都忙碌不堪，晚上常常要工作到深夜，今天又是如此。 没多会儿，一辆出租车停在她的身旁，司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许是工作辛苦，发际线有点高。 坐上车，卫扬说了目的地，就望着窗外，琢磨着接下来的工作。 “您的头发真漂亮。”司机由衷的说。 卫扬有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发质极好，垂顺如丝缎一般，此刻用一枚蓝宝石发卡别着，璀璨光芒映得头发更加闪亮。 “谢谢。”卫扬礼貌的道谢。 司机是个自来熟，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真羡慕您啊，我这头发太愁人了，就跟鬼剃头似的。” “哪有什么鬼？是您经常熬夜，太辛苦了，所以才会掉发。您可以多吃点核桃芝麻之类的，补充营养。要懒得剥，也可以试试阳光乳业新出的一款芝麻核桃乳，我就经常喝。”卫扬职业病又犯了。 她的声音温柔悦耳，极有亲和力。 “怎么没有鬼？您不是本地人吧？没听过剃发新娘的故事？” 卫扬有些好奇，司机就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 相传在古代，云城有一个美丽的女子，长发如瀑，光可鉴人，与邻居家的书生青梅竹马，两家父母便议定了亲事。 书生进京赶考，高中状元，衣锦还乡迎娶之日，新娘却发现自己的一头长发落得干干净净，变成了光头。 新郎父母认为这是“鬼剃头”，不吉利，便退了婚，新娘得知此事，身着嫁衣，在家中悬梁自尽。 后来云城中就常常出现年轻女子莫名其妙被剃去头发的事件，大家都说，这是被新娘剃去做假发戴了。 “最近这段时间，听说好多漂亮的小姑娘都遇到了……”司机神秘兮兮的停顿一下，接着说，“鬼剃头！” 卫扬笑了：“我可不是怕鬼的小姑娘了。” “怎么不是？你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吧！” 卫扬笑而不语。 她已经三十二岁了，但保养得很好，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 一路聊着，不多会儿卫扬就到家了，下车后她给司机留了几瓶芝麻核桃乳，请他品尝。 作为回礼，司机给了她一小瓶药水，说是朋友给的生发露赠品，请他代为宣传的。 按理说这样的东西送人有些寒酸可笑，但卫扬仍旧礼貌的收下，与司机道别。 她租的房子是从前的旧楼，没有电梯，夜深了，楼道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昏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拖得细长扭曲，卫扬想起司机说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害怕，就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自己。 她快步上楼，开门进屋，将门紧紧关上，打开客厅的灯。 然后才壮着胆子，凑到猫眼那里，向外看去。 感应灯恰好熄灭，楼道里顿时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卫扬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质，笑着摇了摇头，换了衣服洗漱睡觉。 但夜里她有些睡不踏实，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直到天色微明，才沉沉睡去。 感觉好像才刚刚合上眼，闹钟就响了，卫扬咬牙爬起来，去卫生间洗漱。 走路的时候觉得头顶有些凉凉的，她伸手摸了一下。 有点扎手。 卫扬一惊，彻底清醒了，她冲进卫生间，望镜子里看去。 头发没了。 也不是全没，额上的头发被剃了大半，就像清朝的半月头。 卫扬崩溃的大叫起来。 尖叫声惊动了邻居，邻居以为出了事，直接打电话报警。 民警过来敲门，无人应答。 于是民警便破门而入，看见了声音嘶哑惊魂未定，头发被剃得乱七八糟的卫扬。 不管民警如何询问，她却只是哑着嗓子喊叫，没有回应。 这已经是近期发生的第七起类似事件了，民警无奈，只能求助于协会。 直到雁行云到来，卫扬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嗓子已经嘶哑得叫不出来了。 灵书文字拂过她的双眼，驱散她心中的惊惧，卫扬终于安静下来，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女民警把她扶到床上躺下，雁行云带着顾念在屋子里四处查看。 屋子里很干净，弥漫着淡淡的芳香，连顾念也感觉不到丝毫鬼气。 与另外六位受害者家的情况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卫扬的反应特别大。 那些受害者虽然惊惧交加，至少还能正常交流，有两位甚至是自己打电话报的警。 但卫扬，直到现在都没有开口说话，只呆呆的瘫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天花板。 雁行云将疑问告诉顾念，顾念悄悄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活了两百多年，却一点都不懂女人。” 雁行云愕然的看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没有注意到吗？这个姑娘的头发特别的漂亮。” “啊？” “因为特别漂亮，所以她特别爱护。”顾念指着卫生间架子上满满登登的护发用品。 雁行云开窍了：“因为特别爱护，所以特别难以接受？” 顾念点点头，目光落在洗手台上。 雁行云顺着看过去，那里有一个璀璨夺目的蓝宝石发卡。 “你看，这姑娘没有佩戴耳环、手镯之类的首饰，却用这么华丽的宝石发卡，足以说明她对自己头发的珍视。” 雁行云无奈的摇了摇头，女人的世界他不懂，也不想懂。 换做他，绝对不会把钱花在这么无聊的地方。 屋子里没有鬼气，说明不是鬼怪作祟，所以也不是协会的工作范围，雁行云就要离开。 领头的民警急了：“这样的事已经发生七起了，一点痕迹也没有，如果不是鬼怪，还会是什么？” 雁行云平静的说：“不是鬼怪，自然就是人了。” 若是雁行云自己感应不到鬼气倒也罢了，连顾念也说没有，那便是真的没有了。 “正常人，没事剃别人头发做什么？” 雁行云反问：“犯罪分子，哪里会是正常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剃发新娘（中） “那总得有动机啊！”民警铁了心要把雁行云拖下水，这种莫名其妙神神鬼鬼的事，让派出所怎么调查？！ 雁行云纳闷：“调查作案动机，不应该是警察的工作吗？” “我们调查的结果是，这几起事件不属于正常案件范畴，已经移交给协会全权处理了。” 雁行云噎住了。 压根没有鬼气，让他如何处理？ 顾念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的说：“要不我们再去另外几个受害人家里看看？” 反正今天这姑娘是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雁行云无奈的同意了。 两人正要出门，卫扬哑着嗓子说话了：“是他干的！一定是他！” 雁行云停下脚步：“是谁？” 卫扬指着桌上的小瓶子：“就是那个出租车司机！他一直在神神叨叨的说什么鬼剃头的故事，还给了我那瓶药水！” 雁行云拿起瓶子看了一眼，瓶身印着“生发水”三个字，没有生产厂家也没有配料表，就像几十年前那种散装洗发水的简陋包装。 他感觉到上面似乎有某种术法的痕迹，可在其他受害人家里，没发现过这个东西。 “出租车的车牌号，你还记得吗？” 卫扬把手机递了过来：“我拍下来了。” 她常常独自打车，养成了一个习惯，上车之前会拍下车牌号，发给要好的同事。 雁行云看了一眼，记下车牌。 “方便的话，这瓶生发水，我先带去调查。” “拿走吧，调查完也不用还我了。”卫扬一脸厌恶的说。 雁行云把瓶子揣进兜里，出门就把顾小行和小月牙叫了过来，然后一起去了出租车公司。 他出示证件，只说有点事想请司机协助调查，负责人就通知了那个中年司机。 没多会儿，人就来了。 雁行云取出瓶子，开门见山的问：“师傅，请问您这个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 司机原本有些惴惴不安，看见是生发水反而松了口气：“这个啊？这是一位客人给我的，让我替他宣传派发，我自己也用了，效果很好的！” 雁行云看了看他微秃的脑门儿，问：“客人？什么样子？记得吗？” 司机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她说她是云州日化的促销员！” 云州日化，是云城本地较为有名的洗护用品生产厂商。 如果说是为了推出新产品，派发赠品小样，也算合情合理，只是这包装也太简陋了些。 而且瓶子里的东西有术法的痕迹，这一点让雁行云觉得很可疑。 雁行云让顾小行跟着这个司机，自己则拿了生发水回到协会，交给雨如铃，请协会相关部门检测里面的术法。 雨如铃笑了：“小哥哥，你没事儿琢磨这个做什么？闲得慌？工作完成了？” 雁行云认真的说：“我在调查鬼剃头的事件，这个东西很可疑。” 雨如铃大笑起来，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她弯腰从桌子底下拖了个箱子出来，打开。 雁行云一看，里面是大瓶装的洗发水，包装跟生发水一样的简陋风格，配料表、生产日期、厂家……该有的信息都印上了，还有一个土土的名字，雨露洗发水。 “这是？” “这是我一个不成器的侄子送来的，还没正式上架销售，拿去随便用，不够还有。”雨如铃笑着说。 雁行云忽然想起来，他在云城新闻里看见过，云州日化的老总，姓雨。 雁行云干笑着说：“没想到雨总岁数不大，辈分却不小，哈哈，误会了。” “我那个侄子成天不务正业，就喜欢琢磨着把术法用在日化产品里，倒干扰你工作了。” 其实协会出售的除念器、镇灵器，也是以术法结合实物，不同之处只是协会出售的物品是以驱鬼除念为目的，而那洗发水则是日常用品。 闹了个大大的乌龙，雁行云把顾小行叫了回来，带着顾念去拜访另外几个受害人。 雁行云在受害人的家里仔细查找，确实没有丝毫鬼气。 顾念则陪着受害人闲聊。 去了五家，一点线索也没有。 前往第六个受害人家的路上，雁行云有些沉默。 他百分之一千的可以确定，这件事并非鬼怪所为，可雨如铃已经同意由协会全权处理，他也只有赶鸭子上架，客串一把查案民警。 顾念看他情绪低迷，给他打气：“也许下一家就有线索了呢？而且，现在也不算全无发现。” “那你发现什么了？” “你没注意到吗？她们的家里，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雁行云无语，他会注意才怪，为了掩饰自己的粗心大意，他问顾念：“你跟那几个受害人聊天，有问出什么吗？” 顾念似乎天生就有种安定人心的气质，那几个受害人跟她聊天，都聊得很开心。 雁行云听了几句，都是什么皮肤保养头发保养之类的，他也没太注意。 “算是小小的发现吧！她们都是云城国际美发中心的会员。” 此时雁行云正好按下第六个受害人家的门铃，门开了。 他张口就问：“您是不是云城国际美发中心的会员？” 戴着帽子的女孩惊愕的点了点头，请他们进屋。 依旧是雁行云四处查看，顾念péi liáo的模式。 在洗手间里，雁行云看见一个闪闪发亮的发卡，忽然福至心灵的掏出手机，照了下来。 一番查探，仍旧没有鬼气，两人告辞离开。 刚出单元门，雁行云就把手机里的发卡照片拿给顾念看。 “这个跟卫扬家看见的发卡是不是差不多？” 顾念仔细看了一会儿，摇头：“这个应该是蓝水晶的，并不贵重，比卫扬的那个差远了。” 雁行云挠挠头：“我看着都差不多啊，亮晶晶的。” 顾念失笑：“形状也不一样啊！一个外形是花瓣，一个是叶子。” 雁行云叹了口气：“我还以为有新的线索了，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也不一定，我们先去美发中心看一看吧。” 顾念早就问好了地址，还差一个路口，她就让雁行云停车，自己独自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剃发新娘（下） 雁行云想要同行，她却说那家美发中心只接待女客。 雁行云不太放心，就让顾小行和小月牙跟着她，万一有事，也能直接用鬼音联络。 顾念冲他挥挥手，向美发中心走去，经过一个饰品店，进去逛了一会儿再出来，长发上便多了一个晶晶亮的发卡。 是雁行云说的话启发了她，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关联，但试试看也无妨。 她走进美发中心，立刻有人热情的迎了上来。 顾念随手拿起宣传册看了两眼，有些发愁。 这里的消费很高，她只能四处看看，然后离开。 店员见她要走，急忙拦住：“美女，我们这里有免费的护发体验，您要不要试试？您的头发这么漂亮，应该好好保养才是。” “真的免费吗？” “真的。” 顾念跟着店员，来到一个单独的房间。 “您稍等，免费体验服务是由我们经理亲自接待，我去叫他。” “好。”顾念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屋子里的布置。 装修看上去很有档次，桌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香薰炉，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看不出什么异常。 没过多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顾念一看，来人长相清秀，一头披肩发保养得很好，乌黑亮丽。 男子一边点燃香薰炉中的蜡烛，一边说：“美女您好，人家是店里的经理，姓涂名亮，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很高兴为您服务。” 说话的腔调绵软娇嗲，还自称“人家”，顾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自觉的抖了抖。 涂亮给顾念洗发、护发、按摩，同时不住的介绍他们的美发套餐，会员打折之类的信息。 他的按摩手法极好，没多会儿，顾念就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等她醒来，涂亮已经不见了，身边守着的是之前那个店员。 她照了照镜子，头发已经梳好了，发卡也别在上面。 店员礼貌的送她出去，并没有再推销什么。 顾念见了雁行云，只笑了笑，就一起回去了。 两人像往常一样，买菜做饭，吃完与暮图闲聊、散步，之后就各自回屋睡觉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 协会大楼里出现一个鬼魅般的影子，飞快的闪进楼梯间，向上飞奔。 影子走到七楼停下，轻车熟路的来到顾念门前，掏出钥匙开门。 屋内的人睡得正香，一头乌黑的长发在床边披泻而下，微微星光洒在上面，荡漾出波光粼粼。 这样漂亮的头发，的确难得一见。 影子取出一支蜡烛在墙角点燃，屋子里顿时浮起一抹淡淡的芬芳。 他取出一柄锃亮的剃刀，走到床边站定，“咔咔”的声音响起，顾念的头发很快就被他剃了一半下来。 他小心的收起剃下的长发，吹熄蜡烛放在包里，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靠在门边，懒洋洋的问：“完事了？” 影子一惊，向两人中间撞了过去，想夺路而逃。 “咚”的一声，似乎是撞在什么硬物上面，随即晕乎乎的倒在地上。 雁行云看着地上的人，叹了口气：“我就说这次不该是协会的工作。你的傀儡太硬，不会撞死了吧？” 暮图弯腰查看：“没事，还有气。” 雁行云直接把人拖进房间，打开了灯。 拖行的时候，那人的头发掉了下来，圆圆大光头一下露了出来，居然是戴着假发。 顾小行凑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是他！他就是白天给念姐洗头发的那个娘炮！哈哈，原来他是个大光头呀！” 雁行云找来绳子，把涂亮结结实实的捆在椅子上，拖进浴室，打开冷水一顿冲。 人一下就醒了过来，但大脑还处于撞击之后的空白状态，涂亮呆呆的看着雁行云。 雁行云又把他拖了出去，正好顾念从门外走了进来。 涂亮看了看头发完好无损的顾念，又看了看床上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明白过来：“你们下套坑人家？” 雁行云都快气笑了：“你剃掉七个女孩子的头发，还说我们坑你？有这么贼喊捉贼的吗？” 这个家伙用含有má zuì剂的熏香让顾念陷入昏迷，偷印了她身上的钥匙，又在她的发卡里粘了一个有定位功能的wēi xíng shè xiàng头，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这一切都被顾小行看在眼里。 于是，将计就计瓮中捉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否则，协会的大门，是那么轻易进得来的吗？ 雁行云打了个哈欠：“你是打算自己交代，还是等警察叔叔来审问你？” “人家又没害她们的性命！只不过想借一点头发来治疗人家的脱发而已！反正她们的头发很快又能长起来！人家想变得正常一点，好看一点，有什么错！”涂亮居然崩溃的大哭起来。 雁行云无语的摇了摇头：“你不光没有头发，你还没有脑子。先不说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强盗逻辑，我就没听过别人的头发可以拿来治秃头的！” 涂亮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小毛孩子懂什么呀！人家是在一本仙书里学来的仙术，要是没有你们捣乱，凑够九个人的天灵魂发，人家就可以长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了！” 雁行云活到现在，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小毛孩子”了，但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仙书？什么名字？” “哼，看你那乡巴佬的样子，说了你也不懂！《云门秘术》，听都没听过吧！”涂亮得意洋洋的说，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个被绑着的落汤鸡。 “云门……”雁行云回头看了一眼暮图，见他也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别人提起这个名字了。 少时曾听师父说起，云门是一个传承上千年的除念师门派，却不知何故，在两百多年前，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师父曾经试图寻找这其中的真相，却没有丝毫线索。 九天十地，碧落幽冥，也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就仿佛这个门派从未出现过。 师父离世前，正在追查云门消失的真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云门秘术（上） 这许多年，雁行云苦寻未果，却在这个人口中再次听见这个名字。 “书在哪里？”雁行云沉声问道。 涂亮突然觉得气氛一下变得有些冷肃，下意识的回答：“在、在人家的家里。” “哪来的？” “捡、捡到的。” “哪里捡的？” “去云、云若海旅游的时候捡到的。” 雁行云站起身：“去你家，把书给我看看。” “哦、好。” “顾念、暮图，你们先休息吧，我跟他去就行了。” 现在已经是凌晨，只是去取一本书，不用劳师动众。 “好。” “不行。” 两个相反的答案，否定的当然是顾念。 雁行云看着她，叹了口气：“那你一起去吧。” 坐上车，涂亮才反应过来，自己为何要对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俯首帖耳？！ 他想反悔，却发现神色凝重的雁行云，虽然面容还是二十多岁的学生模样，却有着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感觉。 于是他闭上嘴，什么话都不敢再说。 顾念也发现雁行云有些不太对劲，才固执的跟着他过来。 到了涂亮家，涂亮进去拿了一本线装小册子，递给雁行云。 雁行云一眼便看出这是一本残卷，因为只有封面，没有封底，而且太薄，装订的线松松垮垮的。 他伸手接过，涂亮却拿着另一角不肯放手。 雁行云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 涂亮吓了一跳，立刻放手，随即又讨好的问：“小哥……书给你了，你能放人家一马吗？人家保证，以后决不再犯了啦！” 雁行云不为所动：“这话你去跟警察叔叔说。” 涂亮苦着脸，心里又莫名的惧怕他，不敢反抗，哭哭啼啼的跟着他上车了。 雁行云把他带去派出所，交给值班民警，就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几乎没有车，雁行云也不说话，安静极了。 “行云……发生什么事了？云门是什么？为什么你和暮图听见之后都怪怪的？” 雁行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起了其他：“我师父是一个隐世高人，我甚至不知道他在这世上活了多久。但他的死，我想应该与云门有关。” 师父是去追查云门秘密的时候去世的，个中内情他并不清楚，传回的遗念也只字未提，只是嘱咐他好生修炼，记住自己的职责，守护好天道灵书和这个世界。 “那……这本书，能帮到你吗？”顾念担忧的望着他。 “我不知道。”雁行云不敢给自己太多的希望，因为一旦希望破灭，比从来不曾有过，更令人难以忍受。 “我知道我帮不了你。但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说出这句话，顾念十分无奈。 她依然对他毫无助益，这个事实，让她觉得有些沮丧。 雁行云忽然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定定的看着她：“你陪着我，就已经是在帮我了。” 他极少说这样的话，顾念脸上一红，转过头去看着窗外，心头突突狂跳起来。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把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我还以为，敢在医院亲我的那个人，不会害羞。”雁行云看着她，亮如晨星的双眼染上朦胧的雾色。 “我才没……”顾念的话未说完，已被封堵在唇齿之间。 雁行云一反常态，热切的亲吻她，仿佛只有在她的身上，才能汲取到温暖和希望。 顾念感应到他的悲伤和无助，伸出双手，轻轻的抱住了他。 这个在黑夜之中守护她的人，也需要她的守护。 这一点，让她觉得既甜蜜，又心酸。 半开的车窗吹进一丝凉意，雁行云艰难的寻回理智，放开她，坐直了身子：“对不起，我不应该在这里做这样的事……” 顾念低低的说：“我不介意。” 雁行云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没有说话。 回到宿舍，等顾念开门进屋，雁行云才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顾念忽然转身叫住了他：“行云……” “我没事，你别担心。”雁行云冲她笑了笑。 顾念垂下头，声如蚊呐：“现在太晚，暮图已经休息了，你回去会打扰到他……” 雁行云静默半晌，走过来搂住了她，顺手把门关上了。 “顾念，谢谢你。”他低下头，呼吸着她发间的芳香。 顾念一次又一次抛开女孩子的自尊，他又怎能无动于衷？ 顾念垂下头，只觉得热气冲上了脑门儿，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但她仍旧伸出双手，环在雁行云的腰间，滚烫的脸贴在他的胸前。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听见了雁行云急骤如鼓点般的心跳。 在这个不需要说话的时刻，雁行云却开了口：“顾念，我喜欢你。在这个世上，师父曾是我活下去的理由。而你，则是我爱上这个世界的理由。” 因为你的存在，我才开始真正感激和热爱这个世界。 这个对我而言，无比残忍的世界。 这个我赤诚以待，却还我以血火的世界。 “行云……”顾念想要抬头看他，却被他按在怀中。 “别说话。听我说完。”雁行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潜藏着无尽的暗潮。 “顾念，对我来说，你是如此重要，重要到我一度不敢靠近你。” “我害怕你会像师父那样，成为我生命中最后的依靠，却又离我而去。” “可我又舍不得远离你，就这样每天看着你的身影，感受着你的气息，却连与你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我贪慕着你的温暖，又不曾负起相应的责任，就让你这样不明不白的留在我身边。” “之前种种，已成定局，现在千般后悔，也是无用。” “我知道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很可笑，可是我必须告诉你。” “顾念，你是我唯一珍视之人，我不能……”雁行云想了想，用了一个很含蓄的词，“不能逾矩。” 对他而言，拒绝顾念的每一个字，说出口都那么艰难。 不是不爱，而是太爱。 泪水湿透了胸前的衣裳，顾念抬起头，脸上却挂满了笑容：“你从来也没有跟我说过这么多的话。我现在才确定，你果真是个老古董。” 雁行云也笑了，他低头在顾念额间亲了一下，说：“两百多年，确实是老古董了。你若反悔，也来不及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云门秘术（下） 这一夜，雁行云仍旧像初见时那样，坐在顾念床前，守着她入睡。 不同的是，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翌日清晨，顾念还没起床，雁行云便坐在窗边看书。 看的就是那本《云门秘术》残卷。 让雁行云哭笑不得的是，这本残卷上记载的，居然是驻颜术。 诸如让肤质变白，眼眸明亮，落发重生，甚至丰胸瘦腰之类…… 他翻到涂亮所说，落发重生之术，里面确有天灵魂发之说。 人之天灵，乃念之所聚，气之所集。 魂为后天所生，头发也是后天所生，二者同生之时，在天灵的这一片头发，会吸收魂气，故名天灵魂发。 秃顶之人，便是魂气不足，无法滋养天灵魂发的缘故。 若是能取来九名异性的魂发，用秘术将其中的魂气炼化吸收，自然就能生长出乌黑浓密的头发。 雁行云对驻颜术的了解仅仅只是知道有这么个术法存在，其余一概不知，看了两眼便觉得既无聊又无语。 在他看来，将时间花在这上面，实在太浪费了。 他把书放在桌上，取来纸笔，开始誊写。 这是模仿前人手书，来读取书中余念的术法，名为“影书”。 他才写了几个字，就发现不对劲了。 这本书里蕴含着极其强大的余念，强大到会直接影响人的心性，强化其内心执念，使人不顾一切，不计后果，做出潜意识里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难怪那个涂亮的行为如此怪异，难怪自己会在车中亲吻顾念，还与她唠叨那么多…… 幸好他有天道灵书护身，接触这本书的时间也不长，否则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荒唐之事。 雁行云坚持着抄写了一页，就放下了笔。 书中之念很强，却没有化为鬼怪，似乎只是前人落笔时不经意附上的。 但他无法从这念中分析出那人的来历，甚至性别。 因为自己太弱，无法读出其中的讯息，再抄下去，也是徒劳。 雁行云长长的叹了口气。 “行云，你在愁什么？”顾念醒来，刚好听见他的叹息。 雁行云走过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她的手笼入掌心，微笑着说：“你醒了。” “出什么事了吗？”即使笑着，顾念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低迷的情绪。 “那本书有点古怪，但我修为不足，看不出其中的秘密。”雁行云知道瞒不了她，便实话实说。 “能给我看看吗？”顾念坐起身来。 “不用了。我改天邮给奈若何，让她转交给会长看看。” 那本书太蹊跷，他不敢让顾念涉险。 可书却已在顾念手中。 就好像是变戏法一样，那本书就这么凭空出现在顾念手中。 雁行云回头一看，桌上的书已消失不见。 他急忙抢下顾念手里的书，收在背后。 顾念皱了皱眉，不解的问：“我不能看？” “这本书……很危险。” “我都看见了，没觉得危险啊。这本书是一个刚做父亲的人，给他的妻子写的。”顾念的手触摸在书上，便看见了一些温馨的画面。 似乎是生下双生子的夫人，在抱怨自己容色衰老，担心丈夫另有所爱。 于是她的丈夫，便为她写下了这本书。 书写之时，犹在追忆与妻子青梅竹马的往昔，满心满眼俱是对妻子的爱意，盼望她从此幸福快乐。 字里行间皆是似水柔情，作为旁观者的顾念，也羡慕不已。 “原来是这样。”看见顾念没有异常，雁行云松了口气，却又开心不起来。 原来这本书只是云门前辈讨妻子欢心所作，并没有师父殒命的线索。 刚刚才兴起的小小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雁行云收拾心情，准备去完成新的工作，顺便将昨夜捉到涂亮的事向协会报备。 “行云，你不要太难过。你还记不记得，涂亮说过，他是在云若海捡到那本书的？”顾念出声提醒他。 雁行云点点头，开门出去了。 这件事他自然不会忘。 只是，云若海所在的凌城，却是雨家的地盘。 与龙家为鹤城望族不同，整个凌城的人，都姓雨。 那里古时是雨氏一族的部落，她们以雨师后人自居，女子为尊，掌管族中事务，男子只是劳役和生育工具。 现下虽不似古时那般等级森严，但云州雨家，仍旧是由女子主事。 雁行云将抓获涂亮的事告诉雨如铃，还没说完，便听见雨如铃直接问道：“书呢？” “书我想交给会长，请他老人家分析上面的余念。”雁行云见雨如铃已经知道《云门秘术》的存在，干脆直说。 “那个家伙，叫什么涂亮的是吧？他在派出所嚷嚷说你收了他的仙书，还不肯放过他。什么书，敢自称仙书，还得会长亲自分析？” 雁行云这才明白，原来是派出所那边反馈的消息。 “《云门秘术》。”此时再去遮掩，太过刻意。 雨如铃“嚯”的一下站起身来，身上银铃响起，声音凌乱不堪。 “云门？！” 雁行云点点头。 “给我看看。” “不行。这本书上的余念太强，我已经用天道灵匣封住，若是打开，我可没有第二个灵匣了。” 天道灵匣是天道除念师代代相传的魂器，世上只此一件。 据说无论多么强大的鬼怪，被封入灵匣之中便无法脱身。 只是事实却不像他说的那样，灵匣是可以重复使用的，否则又如何代代相传？ 雨如铃显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有些魂器的传承，只是传承其炼制方法。 她不满的嘀咕着：“小哥哥，你可真是够败家的，竟然用那样的宝贝来装一本书。” 雁行云不欲与她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涂亮落网，可承认罪行？我早说过事件现场没有鬼气，不属于协会管辖。” 雨如铃递过来一份文档：“派出所传来的卷宗，自己看吧。” 雁行云粗略的扫了几眼，事实与他所知相差无几。 涂亮利用免费保养头发作为诱饵，用含有má zuì剂的熏香使受害人入睡，拓印钥匙，将带有定位功能的wēi xíng shè xiàng机粘在受害人的发饰上，趁夜深之时潜入受害人的家中剃去头发。 为了长出头发，简直是劳心劳力。 一个大男人……居然也这样。 看来爱美之心，也非女性专属。 其疯狂biàn tài的行为，甚至让民警误以为是鬼怪，也着实令人无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垂云若海（一） 事情既然已经摊开来说，雁行云索性提出要求：“我要去云若海，调查云门消失之谜。” 雨如铃笑着说：“此事协会并未列入待办事宜，属于你的个人行为，不能作为游历的评估条件。” 她看着雁行云，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沮丧或不满，然而对方却仍旧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连眼神也未有丝毫改变。 雨如铃嘟着嘴，不高兴的说：“小哥哥，你真是太无趣了。不过奈姐姐打过招呼，我就给你徇私一次。协会有个工作需要去凌城出差，你去吧。” 雁行云心知“徇私”之类的话不过只是嘴上说说，但凌城居然会有需要协会处理的工作，让他有些奇怪。 凌城是雨家的大本营，正常来说即使年轻一代四处游历，家族中也应该有资深的除念师坐镇，怎么会需要协会插手？ 他又想起鹤城大火之时，城中也没有像样的除念师支援，难道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各大家族精锐尽出？ 但他只是心中存疑，并没有开口询问。 世家秘事，他没有兴趣窥探。 况且就算问了，雨如铃也不会告诉他。 “什么工作？几星级？” “寻物的工作。详细文档我一会儿发给你，暂定二星级。不过，小哥哥，你向来就有工作升星的运气，所以不要急着跟我讨价还价。”雨如铃笑得阳光灿烂。 雁行云被她看穿心思，却只是礼貌的笑了一下，就离开了。 电话里告诉暮图后，雁行云与顾念叫上两个小家伙儿就出发了。 等待顾念收拾行李的间隙，雁行云已经看过了详细文档。 雇主是一个玉雕师，家中的传家宝丢失了。 凌城盛产玉石，闻名全国，所以又被称为“玉城”，原本的名字反而少有人提起。 玉雕师在凌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这位雇主，是其中最为有名的。 她叫雨飞虹，出身玉雕世家，是凌城青年一代玉雕师中的佼佼者。 她的雕工精细，构思奇妙，曾经用一块杂质较多，被人废弃的玉原石，雕琢了一座雪夜流星台，其上流星划过夜空，擦出的火花，甚至只有芝麻大小。 而且，她还雕出其中一些流星的轨道，按下机关，便能看见雪花飘飞，流星雨落的绝美之景。 这一座玉台，是她的成名之作。 那年，她十五岁。 她雕琢玉器，并不苛求材质上乘，而是在构思上下功夫，力求最大限度的呈现出玉石的优点。 许多原本平淡无奇的玉原石，被她的双手赋予了生命，化腐朽为神奇，成为世人追捧的奇珍。 她也因此声名鹊起，连雁行云这个圈外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雁行云一边开车，一边与顾念闲聊：“说起化腐朽为神奇，我倒觉得你跟雨飞虹很像。” 顾念笑了：“我有什么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做菜。再普通的食材，经过你的手，就会变成这世上最好吃的美味。”雁行云认真的说，他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的。 顾念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哪有这么夸张。” “念姐做菜天下第一！”难得顾小行赞同了雁行云的话。 小月牙也点头，她虽然不能吃，但只是看一看，闻一闻，就好像已经品尝到了美味。 说着话，车子已经开到了云若海的周围。 云若海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湖水清澈无瑕，明朗如镜。 举目望去，天青云白，垂云若海，天上的白云映在湖中，湖天一色，分不清何处是湖，何处是云。 看得久了，便会生出一种虚妄之感，只觉天地渺渺，身处其中有如微尘，一切好似梦幻泡影，万般皆空。 顾念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奇妙的风景，不由得痴了。 灵书文字飞到她眼前，护住她的双眼。 空灵虚幻的感觉顿时消失不见。 “这里是天生幻域，不要盯着看太久。”雁行云嘱咐她。 域即是元力场。 天地之间元力流转，在一些特殊的地方会出现自然生成的域，也不算稀奇。 但云若海的域，范围特别大。 它存在了多久，没有人知道。 雁行云在一百多年前跟随师父来过这里，那时便已有了幻域。 车子驶过云若海，进了凌城。 雨飞虹的家在城南一条偏僻安静的小巷子里。 老式的木门上挂着样式极其古老的椒图门环，花纹里不知累积了多少年的尘灰，把手却是锃亮。 顾小行和小月牙已经飞了进去，雁行云轻轻叩响门扉，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来了。” 然后是细碎的脚步声走到门边，打开门闩，“吱呀”一声拉开了门。 一个瘦削的女人站在门口，看上去约莫三十五六岁，穿着凌城少数民族的服饰，上身是蓝色金边大襟短衣，系着黄色织锦腰带，下身着白色百褶长裙，青布绣花鞋，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头上的假发布包头，一串翠珠绕在上面，垂于鬓边，与耳坠银环交相辉映，光彩夺目。 “您好，我是协会的除念师，雁行云。” 跟之前无数位雇主的反应一样，女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礼貌的笑着说：“雁大师请进，我是雨飞虹。” 雁行云和顾念跟着她往里面走去，在门外看不出来，这里面竟然是一座很大的宅院。 院子里种着许多玉簪花，此时正值花期，花白如玉，叶翠如碧，层层叠叠，清香袅袅，令人见之忘俗。 “这些花真漂亮。”顾念由衷赞叹。 雨飞虹微笑着说：“先母在世时喜欢玉簪，所以先父就亲手种了这一院子的花。” “啊……对不起。”无意中提及旁人的伤心事，顾念有些愧疚。 “没关系，他们魂归仙海，现在应该很幸福吧。”雨飞虹平静的说。 当地的少数民族认为云若海与天相接，乃是仙境，人死之后，魂魄会在那里继续生活。 她十三岁时母亲便已病逝，之后父亲也一病不起，终日郁郁寡欢，勉强熬了一年也去世了。 这些事，云城电视台播放关于她的纪录片《天才玉雕师》里，曾经提到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垂云若海（二） 雨飞虹引着他们在堂屋坐下，又去沏茶，顾念四处打量，发现这里安静极了，偌大宅院，似乎只有她一个人。 没多会儿，雨飞虹就端着茶回来了，她把茶杯放到两人面前，歉意的笑了笑：“不知道雁大师来得这么快，怠慢了。” 顾念拿起茶杯要喝，却发现杯子是用石头雕琢而成，杯底有一点翠影，细看是一片叶子，随茶水上下翻飞，再定神一看，却是刻在杯底的一片翠玉竹叶。 顾念好奇的拿过雁行云的杯子，里面没有叶子，而是一朵白梅，也是灵动鲜活。 雁行云赞道：“早就听闻雨女士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雨飞虹谦虚的说：“玉石灵气天成，只不过借我之手呈现出来而已。” 她少时父母双亡，家中积蓄为母亲治病也已耗尽，初时用别人废弃的玉原石雕刻，是因为她买不起好料，时间长了却发现每一块原石都有其独特美感，只是世人苛求玉质纯净，而忽略了原石的天然之美。 所以她成名之后，也常常喜欢雕刻一些玉质并不多，或者并不纯的原石。 那两个茶杯，就是她雕来自用的。 寒暄几句，雁行云切入正题：“不知道雨女士家中，何物遗失？” “您稍等。”雨飞虹起身，在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递给雁行云。 雁行云一看，盒子里是一个雕工极其精致的石钟，不过鸡蛋大小，其上雕有云水纹，华丽繁复，钟纽上的蒲牢活灵活现，甚至连惊恐的表情也栩栩如生。 钟杵细如小指，雕成鲸鱼之形，鲸须鳍尾纤毫毕现，仿佛下一刻就会摇动尾巴逐水而游。 从石质和花纹磨损的程度来看，应该有几百年了。 雕工如此神妙，雕刻之时必然全神贯注，上面肯定会附有余念，经过几百年的时间，不知会出现什么东西。 雁行云下意识的凝神望去，却是干干净净，他征询的目光望向顾念，见她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祖上的先辈所刻，是我家的传家之宝。” “难道是它的零件丢失了？”雁行云有些头疼，这么小的钟，零件更小，上面又没有附着余念，他怎么去找？ “算是吧。不过不是真实的物品，而是……”雨飞虹想了想，继续说道，“它的灵气消失了。” “哦？怎么个消失法？” “这座石钟，我小时候见过的。那时候，我感觉得到，它是活的。后来父母去世，我忙于工作，没有仔细检查。前段时间取出来一看，发现它死了。” 雨飞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她清楚的记得，少时看见这座石钟，她甚至能感觉到它在看着自己，以一种奇异而复杂的眼神。 但前不久她打开盒子，发现东西仍旧是那个东西，感觉却不一样了，灵气尽失，变成了一个精致的死物。 这种事情，与别人说起也是无用，她便求助协会。 雁行云抬眼望她：“你能看见这石钟上的余念？” 雨飞虹所说，他听懂了。 这石钟上一丝余念也无，他原本就觉得有些异常。 看来是这上面的余念，不知是何原因，消失了。 “余念？那是什么？”雨飞虹一脸茫然。 “大概就是您所说的灵气。您的先人雕刻之时，灌注其中的情感和意念。” 雨飞虹急切的说：“是。我可以确定，从前是有的。您能替我找回来吗？” “尽力而为。我能拿起来仔细看看吗？” “您请随意。” 雁行云拿起钟杵看了看，又拿起石钟仔细端详。 手指无意间摸到石钟内部时，有一种凹凸不平的感觉，他仔细的摸了摸，迅速取出纸笔，一边摩挲，一边在纸上画下纹路。 一个个弯弯曲曲的小字出现在众人面前，很快，雁行云就写完了。 “这是什么？文字吗？”顾念不认识。 “是梵文。”雁行云虽然看出是梵文，却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他从各个角度拍摄了石钟的图片，连同钟内那幅字一起发给奈若何：“奈总，认识这几行字吗？” 奈若何对各种文字非常感兴趣，曾经有段时间在学习梵文。 她大概在忙，没有立刻回复。 雁行云又请雨飞虹带路，在宅院里前前后后搜寻了一番。 一无所获。 玉乃天地清气所凝，玉雕师常年与玉石打交道，一般来说家中也不会有鬼怪作祟，要有，也应该是家族神守之类。 但雨飞虹家有些破败的大宅院里，什么都没有。 “冒昧问一下，您的父母葬在哪里了？”虽然她的父母已离世二十多年，未必能寻得余念，但好歹也要试试。 “葬到云若海了。” 雁行云这才想起来，凌城一直有水葬的习俗。 当地人相信，尸骨为鱼类所食，便能清除罪孽，羽化成仙。 所以这里的人死去之后，都是乘着无底舟送入云若海。 虽然更觉希望渺茫，雁行云还是与雨飞虹道别，前往云若海。 两个小家伙坐在后座上，顾小行不住抱怨：“真累啊！她家太大了！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她怎么打扫啊？” 雁行云失笑道：“你个小鬼，知道什么累不累的？” “鬼怎么了？鬼找东西也很费眼睛的好吗？”顾小行白了他一眼。 顾念忽然问道：“行云，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石钟的雕工跟我们喝茶的茶杯很像？” “像吗？可那个石钟年代久远，不可能出自雨飞虹之手，那茶杯却很新。” “你说会不会……雨飞虹是她那个先辈的转世，或者被附身了？”顾念大胆猜测。 “附身而不被你我发现，除非她的先辈比虞姬还要强大。转世……也不太可能还拥有前世的雕刻技巧。” 魂魄离体，便已是混沌状态，念才是思想和记忆的载体。 但附着念的魂魄，是不可能进入轮回的。 顾念想了想，又说：“能雕出那么漂亮的石钟，她的先辈一定不会默默无闻，说不定，名气比她还要大。” 这一点雁行云也想到了，若是云若海之行寻不到雨飞虹父母的余念，倒应该从她的先辈入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垂云若海（三） 云若海离凌城不远，很快就到了。 雁行云用灵书文字遮蔽顾念的感官，顾念问：“不是要寻找雨飞虹父母的余念吗？” “我先看看再说吧。”雁行云牵着顾念的手，漫步在湖边。 云若海是凌城的墓场，不知会有多少余念存在，又有天生幻域，他不敢让顾念冒险。 可当他凝神望去之时，却发现空无一物。 他有些不可置信，召出灵书文字飞入湖中，确实没有丝毫余念。 不光没有人的余念，连鸟兽鱼虫的也没有。 就像被扫过似的，一尘不染。 灵书文字向遥远的彼岸飞去，湖中有各种各样的水生动植物，却仍旧没有死物的余念。 顾念与雁行云沿着湖岸缓行，感觉到他情绪中的震惊和凝重，但雁行云没有开口，她也没有询问，只静静的走在他的身旁，担忧的望着他。 过了很久，灵书文字才巡弋归来。 仍旧没有余念。 雁行云掏出手机查了一下，云若海的面积有五十多平方公里，相当于十二万个篮球场那么大。 这么宽阔的地方，要人为清除其中的余念并且像现在这样毫无遗漏，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因为在天地之间，每时每刻都有生物在出生和死亡，它们虽然渺小，却仍有极其细微的念存在。 但云若海中，却没有任何生物消亡的余念。 它们消失了，还是在某个他无法找到的地方？ 顾小行和小月牙跟着他们溜达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就向云若海中飞去，湖水清澈，可见各式各样的鱼虾游弋其中，两个小家伙儿玩得有些忘形，离雁行云越来越远。 湖面远远出现一道涟漪，初时细小，渐渐扩大，继而卷起汹涌的水流向两旁扑去。 雁行云心念一动，急忙喊道：“危险！快回来！” 灵书文字已先声飞出。 顾小行一听，抓住小月牙就要离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湖中腾起一尾水兽，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两个吞入腹中，就要沉向湖底。 灵书文字堪堪飞至，首尾相连形成一道字索，将水兽束住。 水兽似鲸却有鳞无鳍，青背白腹，头大尾小，庞大的身体在湖面一个打挺，字索就松动了。 雁行云急忙划破手指，将鲜血融入文字之中。 血字触及身体，水兽吃痛，张开大嘴，将小月牙吐了出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小月牙的鬼气已溶去大半，整个身影几乎透明，晃晃悠悠的飘了回来，顾念急忙抱住她，指间雾气散出，替她重聚鬼气。 “小、小行不见了！”小月牙虚弱无力的缩在顾念怀里，着急的说。 水兽张嘴时雁行云便已看见，顾小行不在它口中。 顾念一听，也急了：“是不是被吞到肚子里了？” 只是在那水兽口中短短的时间，小月牙的鬼气就消融了大半，顾小行若是被吞入腹中，只怕凶多吉少。 “不，是突然消失的。”小月牙清楚的感觉到，他们被水兽吞下，牵着她的顾小行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突然消失？”雁行云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只一刹那的恍惚，水兽便挣脱字索，沉入湖底，消失不见。 顾念流着泪大喊：“小行！” 雁行云安慰她：“顾念，你别急，小行有神念符语护身，应该不会有事。” “这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能吃掉小行？” “不是怪物，这是龙鲸，念狩的一种。” 念狩，顾名思义，便是能够吞噬余念和鬼气的生物。 念狩并非天生，而是以某些特定术法豢养而成。 相传在古代，有几个势力庞大的除念师世家，拥有豢养和繁殖念狩的能力。 但后来，不知何故，豢养之术没能传承下来。 念狩有大有小，像龙鲸这么巨大的念狩，需要一族之力才能养大。 而且在大型念狩的身上，往往会有一个传送域，好让族中的除念师随时看顾。 雁行云也是听说顾小行突然消失，才想起从前曾在古书上看见过相关记载。 顾小行身上有会长的神念符语，即使龙鲸食念，也不可能在一瞬间就把他消化。 那么想必是被传送域送去了某个地方。 设置传送域需要大量的元晶，且术法复杂繁琐，尤其是设置在念狩这种活物身上，更是难上加难，如今已然失传。 协会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时间，才勉强设置出固定地点的传送域，而且也只有东南西北四个大区分会才有，每次启用需耗费元晶，轻易不会使用。 雁行云掏出手机，给雨如铃去了个电话：“云若海的龙鲸是你们家养的？” “龙鲸？什么龙鲸？”雨如铃一头雾水。 “没事了。”雁行云挂断电话。 不是雨家的念狩，那么会是谁家？ 答案显而易见。 雁行云从背包里取出那本《云门秘术》，灵书文字缠绕其间，裹着秘术残卷飞向湖面。 他想凭借残卷上的余念，召唤那只龙鲸。 湖面又泛起波纹，龙鲸跃出水面，水花四溅。 它对着残卷不住摆尾，似乎很是开心，甚至还咧着大嘴，笑了起来。 这只龙鲸，果然是云门的念狩！ 顾小行的身影忽然在它口中出现，迅速向雁行云飞来。 待他飞至，雁行云收回残卷，龙鲸这才如梦初醒，再度沉入湖中。 “小行！你没事吧？”顾念脸上泪痕犹湿。 “念姐，我没事。只是去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顾小行坐在顾念肩头，看见小月牙脱离危险，才说起自己刚才的诡异经历。 那怪兽巨口一张，四周漆黑，他还没来得及闭眼，就到了一个亮得刺眼的地方。 大雪漫天飞扬，他看见自己在一个结冰了的湖面上。 他四下张望，发现这个湖在高高的山巅之上，而这座山，却是在一个冰岛上。 他在空中飞了一圈，目力所及尽是皑皑白雪，看不见半个生物。 他回到湖中，看见湖心立着一根奇怪的石头，摸了一下，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怪兽的口中。 怪兽的唾液似乎能溶解鬼气，顾小行额间的神念符语映出淡淡的荧光，护住了他，才没有像小月牙一样，几乎消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垂云若海（四） 顾小行想要穿透怪兽的身体离开，却发现有类似法阵的东西拦住自己，无法脱身。 待到怪兽张口，他才逃了出来。 雁行云自然明白其中缘由，念狩的身体，自小便以法阵、符语强化，鬼怪自然无法逃离。 云门念狩口中的传送之域，通往无名冰岛，是否说明，那里是云门的据点？ 雁行云很想亲自踏上那座冰岛一探究竟，但现在却不是时候。 他没有御寒的衣物，小月牙状况不佳，雨飞虹的委托还没完成。 无论哪一个理由，都让他不得不暂缓脚步。 云若海有念狩存在，那么雨飞虹父母的余念经过了二十多年，是不可能还在了。 现下只能去查找雨飞虹先辈之事。 雁行云驱车前往凌城图书馆，翻阅资料。 小月牙仍有些虚弱的趴在顾念背上，顾小行飘在一旁陪她聊天。 雁行云拿了几本县志、凌城历史、玉石雕刻之类的书，找了个位置坐下，细细查阅。 顾念也破天荒的拿过一本，坐在他对面，一页页的翻着。 只是她向来不喜欢看书，翻了几页，眼睛就飘到雁行云身上了。 雁行云专注看书的时候，神情颇为严肃，眉心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凌厉，双目炯炯有神，如星辰般闪耀。 他看书很快，眼睛快速的扫了几行，就翻过一页。 顾念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他翻书的手上，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皮肤有种失了血色的苍白，青筋在手背上微微跳动。 顾念一下想起之前他在车里用这只掌心布满老茧的手抚着自己的脸，粗糙的触感仿佛还在眼前，脸一下红了起来。 “是不是很闷？要不你带着小行他们出去逛逛吧？我可能还要看一会儿。”雁行云伸手过来捏了捏她的手，低声的说。 他知道顾念不喜欢看书，图书馆又不能聊天，顾念百无聊赖趴在书上发呆的样子落在他的眼底，便会错了意。 顾念惊得一下就站了起来，周围看书的人不多，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她身上。 发现自己的举动太引人注目，顾念立刻坐下，红着脸讷讷道：“不用，你慢慢看吧。” 她的反应让雁行云有些奇怪：“我吓到你了？” “没有。你看书吧。”顾念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头低低的垂着。 雁行云伸手过来，把她的一只手握在掌心，才继续看书。 顾念偷偷抬眼望他，眉梢眼角溢满笑容。 顾小行小声嘀咕：“这家伙总算开窍了。” 雁行云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只飞快的翻看书册。 终于，他似乎有了发现，翻书的手停了下来。 “有发现？”顾念凑过去问。 雁行云点点头，拿着书坐到她的身旁，握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顾念低头一看，那一页的标题是《识玉不识人——天才玉雕师的悲惨人生》。 仔细一看，才发现说的不是雨飞虹，而是一个叫雨听竹的古代女子。 这个女子在当时，也是一个有名的玉雕师，凌城每年入京的贡品都出自她之手。 但她却因此不为丈夫所喜，身怀六甲犹在雕刻贡品之时，丈夫娶了小妾，之后又接二连三的再纳新妇，竟有十三房之多。 凌城古时与别处不同，女子为尊，男子纳妾之事虽有却极为少见，像这样纳了十三房妾室的更是绝无仅有。 雨听竹原本顾及夫妻之情，又想到自己忙于雕刻，少有时间照顾丈夫，初时才忍了下来。 但丈夫得寸进尺，实在令她rěn wú kě rěn，便与夫和离，将他和那十三房妾室赶出家门。 后来她便独自抚养孩子，再未婚嫁，一生孤苦，郁郁而终。 顾念看完，与雁行云离开图书馆，才开始交谈。 “这个雨听竹，是雨飞虹的先辈吗？” “是不是，去问问她就知道了。”雁行云掏出手机，关掉静音，恰好看见奈若何回复他了。 那座石钟，是一种古老术法的魂器。 与除念师用元力炼制操控的魂器不同，那座石钟并不能吸收元力，而是吸收魂魄。 准确来说，叫噬魂器更恰当一些。 那一段梵文，则是一个诅咒。 一个牺牲生命，献祭魂魄的决绝诅咒。 施术者诅咒自己的后人，若是以玉雕为业，将一事无成庸碌一生。 除非有人真心以待，倾心相护，生死相随。 顾念恍然大悟。 难怪在父母离世之后，雨飞虹能够一鸣惊人。 看来十之**，那位雨听竹就是她的先辈。 雨飞虹一个人住着那样大的宅院，而且看房屋的格局制式，显然不是一般的人家。 雨听竹为贡品玉雕师，恰好就不是一般的人家。 而且雨飞虹父母离世之时她分明已经穷得连一块像样的玉原石都买不起了，如此困苦也未卖掉宅院，说明那是她的祖宅。 在凌城，卖掉祖宅，就意味着这个家族血脉已绝，再无后人。 所有的线索，都将这两个天才玉雕师联系在一起。 雁行云和顾念再次回到雨飞虹家。 顾念一见到雨飞虹便问：“请问有一位叫雨听竹的前辈，是不是您家中的先人？” 她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件事，此时也顾不得礼貌寒暄，直接就问了。 雨飞虹点点头：“那块灵气尽失的石钟，正是出自她老人家之手。” “那个可不是灵气。”顾念急忙解释。 “那是什么？”雨飞虹一脸疑惑。 “是雨听竹的魂魄。”雁行云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雨听竹的魂魄因为立下诅咒被吸入石钟里，又因为诅咒破灭而离去，再要寻回是不可能的了。 雨飞虹听完，愣在一旁，犹如泥塑木雕。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家中累世困苦，却是因为想要传承祖宗技艺的缘故。 更令人伤心的是，这许多年，竟然无人能破除这个诅咒。 可见真心二字，稀少珍贵之处，便是最上乘的美玉，也难及其万一。 与雨飞虹道别后，雁行云与顾念便离开了。 一路上，他们两人十指紧扣，就好像略微松开，对方便会消失不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垂云若海（五） 雁行云和顾念一起去采购御寒的衣物，却发现，偌大的凌城，竟然没有卖羽绒服的地方。 这也难怪，这里冬季的最低温度也在十度以上，更何况现在是夏季，没有冬装再正常不过了。 两人实在没有办法，买了两床棉被捆好了背在身上。 小月牙鬼气才刚恢复，雁行云就让顾小行带着她在城中玩耍，只带着顾念前往云若海。 到了湖边，雁行云故技重施，用秘术残卷召唤龙鲸。 残卷上的余念那只龙鲸应该非常熟悉，没过多会儿，湖面荡起巨大的涟漪，它便再度现身。 灵书文字裹着残卷，一点一点挪向岸边。 云若海属于高原断层溶蚀陷落湖泊，湖壁非常陡峭，岸边的石壁直插湖底，与湖心几乎一样深，不似普通湖泊那样离岸越近水越浅。 所以龙鲸游来岸边也不会搁浅，雁行云趁其不备，收回残卷，牵着顾念跳入它的口中。 咧着嘴傻笑的龙鲸一下就合拢巨口，一片漆黑过后，忽然间光影变换，两人看见周围风起云涌，日落月升，星辰明灭，奇妙至极。 少顷，两人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夜幕低垂，满天繁星，缀成无尽银河，清风徐徐，拂起园中绿柳。 雁行云和顾念看着彼此背上的大棉被，傻了眼。 这里显然不是顾小行说的冰岛。 这种湿润凉爽的空气，感觉很熟悉。 他们应该还在云州，并没有从龙鲸口中的传送域去到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 甚至有可能，他们还在凌城。 雁行云替顾念放下背上的棉被，同时试着用鬼音联络顾小行。 立刻就有了回应。 他们果然还在凌城。 但他们两人进入龙鲸口中之时，还是傍晚，感觉不过瞬息之间，现在却已是深夜。 云门的传送域竟然能令时空流转，实在是匪夷所思。 因为到了现在，科学家也好，除念师也罢，都还没有人能够做到在时间中穿行。 而几百年前消失的云门，竟然就已经掌握了这种术法。 雁行云惊叹之余，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个颇具规模的庄园，红墙绿瓦，雕梁画栋，在星光下更显得美轮美奂。 这里似乎是后院，四顾无人，院子里有一棵柳树，两人正好站在树下。 不远处有一个花圃，里面生长着艳丽至极的红色曼陀罗。 雁行云从未见过曼陀罗能有如此艳色，从花蕊到花瓣，皆鲜红无比，没有丝毫杂色。 此时正是花期，花朵开得茂盛，一眼望去，就好像绿叶之上浮起一片血海。 连顾念都看出不对劲了：“这是曼陀罗？居然能长成这种颜色？” 雁行云回过头，看着身边的柳树，面色渐渐凝重。 柳树乃是冢树，民间素有“前不栽桑，后不种柳”之说，向来无人种在家中，这花圃种着血色曼陀罗本就奇怪，院子里偏偏还种了一棵柳树，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这棵树，有什么问题吗？”顾念闭上眼，却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雁行云绕着柳树走了一圈，细细查看，得出结论：“这是，钉魂柳。” “钉魂柳？”一听这名字，顾念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 雁行云抬眼遥望星辰，确定方位，测算柳树所处的位置。 这也是一种古老的术法，名为牵星术，是以星辰来计算地脉的推演之术。 果然不出他所料，树下是一道极阴之脉。 柳树本是至阴之树，种于极阴之脉上，会将人的魂魄牢牢束住，不得解脱，也无法被外界感知，故名“钉魂柳”。 恰好此时，顾小行和小月牙到了。 “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顾小行和小月牙正好溜达到附近，听见雁行云的召唤就飞了过来。 “小行，你去看看这树下有没有尸骨。”雁行云懒得解释，反正回头顾念也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们。 “好嘞。”顾小行应了一声，钻到地里，随即像箭一般弹了出来。 “小行！”顾念担心他有事，急忙抱住他。 “好、好多、小小的骨头！”顾小行没事，只是吓得不轻。 雁行云追问：“是人骨？” “是、是人骨……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埋着那么多小孩子的尸骨？！”顾小行蜷缩在顾念的怀里，头都不敢抬。 “钉魂柳。祈愿花。这院子的主人，贪心得很呢。”雁行云掏出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顾念问道：“祈愿花？是那边的曼陀罗？” 雁行云点了点头。 这是一种古老的邪恶法阵。 柳树束住魂魄，曼陀罗与之伴生，吸收魂魄后就会长出鲜红色的花朵。 每一株红色曼陀罗，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其愿望的完成程度，视乎曼陀罗开花之时吸收了多少魂魄的能量。 而孩童的魂魄，能量极少。 除非……是被活埋。 因为临死前的挣扎求生之念，也是一种颇为强大的能量。 树下只有孩童的尸骨，说明这个施术者也不是什么修为深厚之人，因为成年人的魂魄往往都不会老老实实的被钉在极阴之脉上，挣扎的次数多了，法阵便会被破坏。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便有民警到了这里。 雁行云出示证件，指着柳树：“这下面，有很多孩童的尸骨。” 一个民警仔细检查他的证件，另外两人已经拿着工具开始挖了。 没多会儿，一根细小的胫骨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时庄园的主人也已被几个民警押着过来指认现场，他一看见树下的坑，脸色惨白：“别挖了！我交代！” 雁行云盯视着他，冷冷的说：“你现在知道害怕了？将那些孩子埋下去的时候，怎么不害怕？” “不、不关我的事！是那本邪书！是那本邪书害我的！”随着挖出的尸骨渐渐增多，庄园主人歇斯底里的喊了起来。 雁行云眉一扬：“什么书？” “这个东西，应该由协会保管比较好。”民警递过来一个书册，雁行云一看，封面是端庄娟秀的梅花小楷，居然是手抄的《道德经》。 书拿在手中，雁行云竟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仿佛这书中记载着什么可怕的秘密。 翻开之后，却见三个殷红的血字覆盖在原有的字迹上，魇镇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垂云若海（六） 魇镇之术，又名厌胜之术，是一种古老的咒术，因为其诅咒害人且不择手段，历来为世间所不容，现在已经失传。 雁行云翻了几页，发现上面全是禁绝已久的邪恶咒术，而且都是用血书写在原本的道德经上，字迹也是凌乱潦草，勉强能够辨识。 书是古制线装书，书页都已经发黄变脆，但那些血字却鲜红欲滴，凑得近了仿佛还能闻到弥漫其间的血腥气。 他将书收起，此时民警已挖出一个大坑，坑中层层叠叠堆满小小的白骨，也不知有多少具。 庄园主人似乎自己也没有料到数量如此之多，吓得瘫坐在地上。 他捡到这本书时是十多年前，那时贫困潦倒拾荒为生，看到其中一段关于祈愿花的术法之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种下了这棵钉魂柳。 当时连树和花都是偷来的，尸骨也是去医院装医疗垃圾的箱子里偷的。 等了很久，花终于开放了。 他许下第一个愿望是，能吃饱饭。 后来他在一个废弃的玉坑挖到一块还不错的玉原石，第一个愿望实现了。 慢慢的，有了第二个愿望，第三个，第四个…… 他从一文不名，到现在拥有华丽庄园，无数资产，却仍旧欲壑难填。 他拥有了一切，竟然妄想长生。 然而区区婴尸的能量，怎么能实现这异想天开的愿望？ 于是埋在树下的尸骨，变成了活生生的孩童。 十年，这棵柳树钉下冤魂无数，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看见累累白骨，就连见多识广的民警，也吓了一跳。 他们办案，常常都会接触到尸体，但一下看见这么多，还都是孩子的尸骨，也是头一回。 只因一己私欲，便如此残害幼童，简直是丧心病狂，天理难容。 顾小行幻化成一个带血的婴尸，趴在那人身上，咧嘴笑了一下。 口中涌出数不尽的泥土和蚯蚓带着腐肉，落在那人身上，将他整个人埋得严严实实。 那人惊声尖叫，随即叫声又被自己掐在喉咙里，憋得满脸青紫，却发不出声音。 周围的民警不知所以，那只是他一个人才会看见的幻象。 灵书文字飞出，驱散了幻象。 顾小行生气的说：“大行！你干嘛要救那个坏蛋！” 雁行云泠然道：“你若吓死了他，便是以鬼怪之身扰乱人间秩序，那时会长的符语也救不了你。他罪恶滔天，必死无疑，你却要为他陪葬？” 顾小行无法反驳，却仍是一脸愤懑。 雁行云与民警打了个招呼，带着顾念和两个小鬼离开了。 开车到了僻静的地方，雁行云取出那本魇镇术，那人说他捡到这本书是十几年前，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血字竟然没有褪色，反而越发鲜活。 想必，这也是一种术法。 甚至有可能，吸取孩童魂魄和求生之念的，未必就是那些曼陀罗。 翻开之后，稍一凝神，便能看到一股无比强大的余念，裹挟着极其浓烈的怨念和悲愤。 这样强大的念，几乎已经达到了“煞”的级别，却不知为何，没有化为鬼怪。 雁行云正待使用影书读取书中余念，顾念向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之前在庄园里看见这本书时，她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只是当时人多不太方便，才等到现在。 雁行云正待拒绝，却发现手上一空，书已在顾念手中。 这是第二次了。 书卷瞬间消失，又在顾念手里出现。 雁行云想了想，取出手机拿在手中，问顾念：“你能把手机取走吗？” 顾念看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却依言伸手，把他的手机抽了出来。 雁行云啼笑皆非：“不是这样取，是像你刚才那样，隔空取物。” 顾念把手机还给他，笑着说：“行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我又不是魔法师，哪里会什么隔空取物？” 雁行云惊讶的看着她：“那刚才这本书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顾念不解的看着他：“不是你给我的吗？” “那之前那本云门秘术？” “不也是你给我看的吗？” 两人面面相觑。 雁行云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与顾念在这件事上的感知不一致。 也就是说，其中一个人出现了幻觉。 雁行云用鬼音问顾小行：“小行，你刚才看见念姐隔空取物了吗？” “我在跟小月牙玩，没注意。” 雁行云陷入了沉思。 难道真是自己把书给了顾念，而又产生了幻觉？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会这样？ 作为一个除念师，他拥有世间独一无二的纯净元力，又有天道灵书护身，会产生幻觉除非是被十倍甚至百倍于己的幻域所影响，这附近显然不存在这样的域。 如果产生幻觉的是顾念，那么……她是如何隔空取物的？ 雁行云冥思苦想之际，顾念已经翻开了那本血书。 “是他！”顾念低呼。 “谁？”雁行云也无暇多想，先解决眼前之事要紧。 “就是写下云门秘术的人。” 魇镇术的作者，竟然是云门的除念师，难怪书中余念强大却无法化形，只因启智成为除念师之后，元力流转全身，使魂魄清明，不会被余念溶合，永远也不能化为鬼怪。 这个除念师的确聪明绝顶，他无法化为鬼怪报仇，竟然能想到将自己一身修为融入血书之中，让这本魇镇之书来代替自己报复世人。 雁行云看着顾念，安静的听她述说。 单看这书中余念，便能想象到那个除念师仇恨之深，当初究竟发生何事，让这样一个伉俪情深家庭幸福的人，不惜散尽修为，以血为祭，留下这本祸害世间的书？ 顾念的神情有些痛苦，书中余念的记忆，太过残忍，那种恨不得毁灭世界的心情，她感同身受。 眼见爱妻幼子惨死眼前，如何不伤，如何不痛？ 他自己也身受重伤，通过龙鲸口中的传送域到了一处山洞之中，怀中只余妻子不久前亲手抄写的一本《道德经》。 书香仍在，斯人已逝。 他无声悲泣，凄厉哀绝。 他划破手指，在书页上写下血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垂云若海（七） 原来云门是这样消失的。 雁行云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在他的印象中，云门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除念师门派，云门中人的强大，从留下这本魇镇术的人身上便能窥见一二。 无法化形，仍能留下堪与“煞”相提并论的强大余念，在生前至少也应该是一名皇级除念师。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的妻子能为也不在他之下。 同门中亦有与他比肩之人。 这样的门派，竟然会被人血洗？ 而且之后一点风声也无。 灭掉云门的，会是怎样可怕的势力？ 原因又是为何？ 雁行云原以为可以借此查到师父亡故的线索，却没想到，反而更是疑云密布。 顾念把手放在书上，努力感受鬼气中的细节记忆。 她看见那个夫人提笔抄誊时的情景。 一笔一划，专注的写下娟秀的字迹，因为夫君常常翻阅，而家中原本的道德经是竹简刻字，沉重不便，她便打算抄写一本，送给丈夫。 所生双子不过垂髫之年，一个喜静，立在一旁细细研墨，一个喜动，在院子里爬树摘果。 字里行间满是温馨气息。 却笼罩在血字那无尽的愤恨之下。 血字恨意太重，以至于顾念根本无法看清其记忆中的细节，只感觉到那种毁天灭地的狂怒。 山洞石壁上尽是锐利的棱角，手指血液凝固便在上面重重一划，鲜血就再度涌出。 写到后面，已油尽灯枯，他甚至将自己的魂魄也封在书中，不肯往生。 魂魄离体便已混沌不明，无知无觉，尽管如此，他也要留下魂魄，去等待这个世界的毁灭。 顾念忽然有了发现：“山洞！那个山洞里，是玉矿！” 她看见那人的手划过山壁时，那上面晶莹剔透的光芒，凌城盛产玉石，那个山洞，想必就是一个废弃的玉坑。 但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决定先去旅馆休息，明日再去寻找山洞。 顾念洗漱上床，雁行云仍旧坐在她的床前。 房间里还有一张床，但是他有些心神不宁，坐在顾念身边才觉得踏实些许。 顾念没有再说什么，只伸手握住他的手，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两人向旅馆工作人员询问玉石矿山的位置，得到的答案让他们傻了眼。 凌城周围除了云若海，四处都有矿山。 顾念想了想，又问：“我们要去的是十几二十年前废弃的矿山，请问您知道哪里有吗？” 她本来只是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态，没想到对方立刻回答：“知道知道！十几年前招摇山上到处是矿洞，本来是凌城最大的矿山，后来听说闹鬼，没人敢去了。” “闹鬼？协会没有派人来处理吗？”顾念奇怪的问。 “怎么没有？连雨家都派人进山了，听说还折损了几个人，可是等他们一走，就又开始闹鬼了。后来没办法，只好关闭了矿山。” 整个凌城的人都姓雨，但他们口中的雨家只有一个，那就是传承近五百年的除念师世家，云州雨家。 雁行云心中暗自讶异，按照协会的章程，无法完成的工作应该立即上报，上面会派更强大的除念师来处理。 若还是无法完成，便会联合四大区甚至中央的精锐一同协作。 但矿山之事，显然没有上报，否则这样的事情，即使他当时远在黔城，也应该知晓。 不过连旅馆工作人员都知道这件事，说明也不是什么秘密，没有人来掩盖这件事，那么会长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却没有派人处理，又是为何？ 带着疑问，雁行云与顾念向着招摇山出发了。 招摇山在凌城西郊，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由于常年无人来此，山中道路已被厚厚的落叶覆盖，踩在上面，腐叶特有的气息伴随湿气扬了起来。 一路上，雁行云都有些神不守舍，顾念感觉到他掩藏在平静外表下的紧张和极其细微的恐惧，便停下脚步，闭上眼去感受山脉中的鬼气。 远处的山林里的确有鬼气存在，但却没有什么特别强大或恐怖的鬼怪，顾念不明白雁行云那些奇怪而复杂的情绪从何而来。 “行云，你在担心什么？”顾念直接开口询问。 雁行云仔细想了想，回答：“不知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忐忑不安，但上一次出现这种毫无征兆的心慌时，师父亡故了。 这次，他又会失去什么？ 现下他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唯一牵挂的只有一个人。 雁行云停下脚步：“顾念，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找寻云门的线索？”顾念不解的看着他。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此行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雁行云实话实说。 顾念不以为然：“怎么会？这山里也没有什么可怕的鬼怪。” 雁行云看着她：“我怕你出事。” “不会吧？小月牙也没有感觉啊？”顾念回头，问询的目光看着小月牙。 她常常为小月牙凝聚鬼气，不知从何时开始，小月牙竟然能预测到她的危险了。 有次意外发生之前，是小月牙出声提醒，她才没被醉驾的司机撞上。 小月牙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感觉到。” 雁行云这才放下心来。 反倒是顾念开始担心了：“行云，你是不是不太舒服？这段时间总觉得你有些奇怪，从你拿到那本云门秘术开始。” 他在车中主动亲吻自己，在房里剖白心迹，她虽然很开心，但习惯了他的波澜不惊，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雁行云勉强笑了笑：“我没事，走吧。” 这两本书出自同一人之手，自己修为尚浅，被书中余念影响了心神，也是有可能的。 心念一转，雁行云给奈若何发了一个信息：“奈总，可有凌城西郊招摇山的资料？有空的时候发给我。” 如果奈若何知道招摇山的事，那么便说明山中之事是上报过的，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恰巧这天奈若何出门办事了，等她看见手机上的信息，已是傍晚。 她急忙打电话给雁行云，不在服务区。 “你去了招摇山？立刻离开！那里有时空乱流！”奈若何给他发了信息，但电话都不通，信息想必也是看不见的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垂云若海（八） 彼时的雁行云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何事，他们走过一个山头，发现前面的山道上竟然有两人守着。 守卫看见他们，礼貌客气的说：“山中闹鬼，游客请回。” 雁行云出示证件：“我正要去山里察看。” “对不起，没有会长的亲笔手令，除念师也不能进去。”守卫公式化的回答。 入山居然需要会长手令！ 这说明招摇山属于一级戒备状态，却又只有两人守卫，实在太奇怪了。 “山中究竟发生何事？”雁行云越发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隐情。 “抱歉，无可奉告。” 雁行云转身要走，顾念却拉住了他。 就好像变魔术一样，守卫不见了，他们仍旧在山道上前行。 雁行云惊讶得无以复加：“顾念，你是如何做到的？” 顾念指了指自己的头：“我只是想，要跟你进山。” 旁观的顾小行补充说道：“念姐刚才好像让时间停住了。” 他亲眼看见，刚才一切都停驻了，连树叶也凝在空中，顾念挽着雁行云一步一步走过关卡，待到看不见守卫，一切才动了起来。 连小月牙也定住了，还是他拖着过来的。 顾念解释：“从救回项羽开始，我就发现有些事情，我可以凭借‘想’来做到。” “隔空取物也是如此？”雁行云很在意，这件事究竟是谁出现了幻觉。 顾念摇头：“我没有试过隔空取物。那两本书真的是你拿给我的。” “那当时，你是不是在想，让我把书拿给你？”雁行云换了个问题。 顾念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雁行云震惊得几乎麻木了。 想，即是念。 这是一种力量，也可以说是一种能量。 当这种力量足够强大时，便能做到很多看似不可思议的事。 人死的时候，对于死亡的恐惧和生命的留恋，会强化人体内的念，若是再有仇恨或者牵挂，那么念的力量便会呈几何级数疯长，从而与魂魄溶合，形成鬼气，甚至化为鬼怪。 但在活人身上，出现如此强大的念，千百年来，简直闻所未闻。 因为人的身体，对于念来说，是一种禁锢和束缚，所以活人的念，并不能像顾念这样产生直接的效果。 雁行云下意识的拉住她的手，摸上她的脉门，待感觉到脉搏跳动血液流转之后，才松了口气。 他可以确定，她是个活人。 也许只是某些方面，拥有超乎常人的异能。 顾念奇怪的看着他：“行云，你怎么了？我这样……吓到你了吗？” 发现自己能令时间停滞之后，她一直没有告诉雁行云，就是担心会吓到他甚至吓跑他。 因为在他表露心迹之前，她实在没有信心，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有多大的份量。 后来虽然想告诉他，却又一直没有机会。 “我没事，走吧。”雁行云牵住她的手，继续向山里走去。 招摇山曾经是凌城最大的玉石矿场，大大小小的矿洞遍布整个山脉，许多甚至是正在开采的，洞中晶莹闪耀，不乏上等甚至极品玉料。 这样的地方，竟然直接封闭，矿场主人居然也没有意见，顾念实在好奇，当初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 单是闹鬼的话，她不信。 他们一路走着，看见矿洞就进去察看，但见玉石莹润，两人却无心赏玩。 就连雁行云，也没有要将玉石捡回去的打算。 踏上不知道第几座山，雁行云的心跳突然停滞了一下。 他似乎感应到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怎么了？”顾念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反常。 “不知道。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某种力量在吸引我，就像……就像磁铁一样。” “在哪？” 雁行云伸手指着北边：“那里。” 顾念闭上眼，感觉不到那里存在鬼气，于是大步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雁行云越是忐忑不安，心脏跳动的节奏越来越快，呼吸也不由自主的急促起来。 “就是这里！”前方传来顾念欣喜的声音，雁行云这才发现，顾念已经走进了一个矿洞之中，他急忙大步跟了上去。 绕过一段弯弯曲曲的矿道，两人看见了洞中的景象。 矿道两旁的石壁上仍有星星点点的玉碎，洞中却满是斑驳的血痕。 一具枯骨倚在角落处，它周围的血痕更是浓艳。 顾念伸手摸了摸身旁的血痕，却发现那是矿石中的血玉。 血玉从来也不是自然生成，而是玉器浸泡在鲜血中，经过几百甚至上千年，才形成血沁，只是透出丝丝缕缕的红影，便价值不菲。 这洞中血玉，却是通体绯红，真如鲜血凝成一般，放眼望去，犹如血雨洒落，凄艳无比。 雁行云缓缓的走了过去。 一直在召唤他的，便是这一地的血痕。 他一直不安、恐惧，真正面对之时，却已麻木。 从看见那具枯骨开始，他便已隐隐感觉到，自己并非旁观者，而是早已身在局中。 因为，那具枯骨，让他有一种既恐惧又熟悉的感觉。 他割破手指，将鲜血滴在枯骨的天灵上。 天灵为念海之源，人在身死之时，最后一缕念会留在天灵之中。 犹如海绵吸水一般，鲜血沁入骨中，他却什么也没感觉到。 忽然，一根茎叶在骷髅头上徐徐生长，叶生，叶落，随后又开出一朵红色的花来。 就好像是鲜血染成，花蕊花瓣无一丝杂色，只有一片血红。 花香醇醉如酒，郁郁芬芳。 这种花，雁行云是认识的。 曼珠沙华。 花不见叶，叶不见花。 生于尸骨之上，相传为黄泉接引之花。 且花香能找回失落的记忆。 顾念忽然感觉到雁行云心里突如其来的剧烈痛楚，急忙上前挽住他的手臂。 当她的目光落在雁行云脸上时，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见雁行云目眦欲裂的表情，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缓缓流出，落在地上，瞬间便融入血玉之中。 血玉顿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周围的空气中荡漾起粼粼的水波，然而顾念的注意力全在雁行云身上，丝毫也没有注意到这离奇的变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垂云若海（九） “念姐！”顾小行看见雁行云和顾念的身影在波纹中渐渐涣散，飞过去想要抓住她，却扑了个空。 血玉光芒顿敛，仿佛无事发生。 只是已不见雁行云和顾念的身影。 顾小行和小月牙急得大声呼喊，却不知他们二人仍在这山洞之中，只是时间逆行了几百年。 顾念抓住雁行云的手臂，不住的呼唤他的名字，过了很久，雁行云才回过头来看着她，脸上满是血痕，低声道：“顾念。” 他一开口，声音嘶哑，好像喉咙已经锈迹斑斑。 “行云，你怎么了？”顾念抬手拭去他脸上斑驳的血痕。 “你说你看到，那位夫人抄誊的时候，有个孩子在磨墨，对不对？”雁行云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顾念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那是我。那就是我啊！”雁行云仰天大喊，喊声中透着无尽的悲凄和绝望，更多的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涌出。 黄泉路引，彼岸之花，在生父头颅上绽放的曼珠沙华，氤氲花香彻底唤醒了他的记忆。 那因时空交错的术法而幸运遗忘的，残酷记忆。 声音戛然而止，然后他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去。 顾念急忙扶住他，但雁行云看上去虽瘦，却很沉，她根本支撑不住，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顾念手忙脚乱的托起雁行云的头，将他抱在怀中。 她不知道雁行云为什么会说自己是那个几百年前的孩子，但他的感觉她都能感受到，从初时的震惊，到确认后的崩溃，点点滴滴的情绪都直接涌进了她的心里。 此刻尽管昏迷不醒，心中却仍旧是无法承受亦无处宣泄的悲伤和痛苦。 顾念感同身受，落下泪来。 “行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但你若是太伤太痛，就这样睡着也好。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她坐在地上，低下头，轻轻挨着他的脸，像睡着似的一动不动。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回头，看见一个人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直直的冲向他们。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已毫无阻碍的穿过他们的身体，靠在山洞一角坐下。 他是鬼？！ 顾念一惊，随即看看四周。 她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洞中的血玉消失无踪，石壁上映出星星点点的白色玉痕，而小行和小月牙也不见了。 角落那人遍体鳞伤，连脸上也有几道交错的血痕，伤口翻起，深可见骨，煞是可怖。 一身衣衫破碎褴褛，染上斑斑点点的鲜血，无力的靠在一旁，抬眼望天，却被山洞阻隔了视线。 顾念这才注意到，那人竟然是她在书中余念看见过的，留下《云门秘术》和《魇镇术》之人。 她开口唤道：“前辈！” 无人应答，只有洞中细小的回声。 不知那人是看不见她，还是不想理会她。 此刻他的脸上是一种心如死灰的表情，眼中也浑浊不堪，仿佛一具雕像，没有丝毫生气。 一本书自他怀中落出，掉到地上。 他听见声音，眼角扫了一下，立刻弯腰捡了起来，将上面的灰拍掉，伸手翻开看了起来。 似乎想起些什么，他的脸上出现了温柔至极的笑容，使得那些伤口看上去也不那么狰狞了。 然而书页终于翻到最后一页，他仿佛如梦初醒，笑容凝固在脸上，泪水却流了下来。 “啊……”他声竭力嘶的喊着，顾念发现他声音有异，仔细一看，他的口中已经没有了舌头。 他再次翻开书，伸指在石壁上划破，抖抖索索的写下血字。 顾念明白，眼前的一切，是几百年前早已发生的事情，他们二人不知何故逆转时空来到这里，却无法改变既定事实，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罢了。 甚至，这里的人根本看不见他们。 那人很快便写完了，他将书合上，撕下一片没有血污的衣襟铺在地面，仿佛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将书放在衣襟上。 然后恋恋不舍的再看了一眼。 随后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奇怪的手印。 仿佛是某种感应，雁行云睁开双眼，刚好看见那个结印。 玉碎术。 湘南楚家的玉碎术。 竟是源自云门。 “不要！”雁行云扑了过去，他并不知道自己无法阻止。 只见血肉寸寸剥离，活生生的人瞬间变为骸骨，血舞漫天，染红石壁。 一道无比澎湃强大的念注入书中。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这才是真正的玉碎术，湘南楚家之学，徒有其表而已。 不知是不是受到术法的影响，空气中又出现了水漾的波纹，顾念紧紧抓住雁行云，生怕一放手他便消失不见。 但这次消失的，却是那具骸骨和那本书。 雁行云回过头看着顾念，顾念将自己所见告诉了他，只是忽略了对那个人悲惨外表的形容。 “你是说，我们穿越时空，来到了几百年前？” 亲眼目睹那惨烈决绝的一幕，雁行云反而冷静下来。 再痛也要忍。 若他真是云门遗孤，那这血海深仇，便只有他一人能报。 至于仇人是谁，目前为止至少已经知道了一个。 湘南楚家。 窃取玉碎术，并且堂而皇之把它当成自己独门绝技的，湘南楚家。 顾念挽住他的手臂，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点了点头。 “我没事，别担心。”雁行云拍了拍她的手背。 事到如今，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有事。 顾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行云，你要是伤心，就哭一会儿吧！哭完就好了。” “顾念，对我来说，哭是最奢侈也最无用的行为，我不需要。”雁行云冷静得有些可怕。 他的伤心，只有仇人的鲜血可以洗涤。 顾念还要再说，雁行云已转身向外走去。 既然机缘巧合，他回到这里，便要将事情查个清楚明白，让那些仇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顾念急忙跟上他，劝慰的事可以等到回去之后再说，若是与他在这里失散，她定会后悔终生。 他们还未走出山洞，就像是风景日历被人翻过一页似的，周围的环境突然变了。 刚才还在山洞，现在已到了山下，并且不是他们之前爬上去的招摇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垂云若海（十） 雁行云这才明白，这里的时空并不稳定，他放慢脚步，将顾念的手握在掌中。 这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 顾念看了看四周的景物，觉得这里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 周围聚集着很多人，服饰各异，如同军阵一般，相同服饰的人站在一起，整整齐齐。 顾念伸手去拍身旁一人的肩膀，无处着力，手直接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 果然，他们回溯时空来到这里，却只是旁观者而已，并不能参与已发生过的历史。 顾念大致数了一下，共有二十多种不同的服饰，大概是分属不同的门派或家族。 每种服饰约有四五十人，这样算下来便有上千人之多。 但人群中安安静静，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声音。 人群的前列站着二十几名老者，想来便是各家各派的首领，俱是安静异常，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兄，云门的人躲着不肯出来，我们又无法通过这里的幻域，怎么办？”一个獐头鼠目身材佝偻的老者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开口打破沉默。 他是晋北杨家的家主，名为杨乐林，天生矮小畸形，却惯会见风使舵。 那位被称为“沈兄”的人名为沈知易，是江南沈家的家主。 江南富庶，从他的服饰上便可见一斑，一身锦衣华服，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小冠上缀着一块白玉，通透无瑕。 他的五官看上去颇为柔和，慈眉善目，只是眼中偶尔闪过鹰一样的利芒，使得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冷厉起来。 “杨兄，稍安勿躁。再等等。”沈知易似乎成竹在胸，气定神闲的看着山道的方向。 像是在响应他的话语，山道上出现了一个年轻人。 他并不是由远及近走下来的，而是像变戏法一般突然出现。 看见他的脸，雁行云的心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顾念感觉到他的反应，下意识的挽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又像之前那样突然晕倒。 年轻人走到这群老者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各位门主好，事情已经办妥，请各位随我上山。” “贤侄请。”沈知易似乎是这群人里最有威望的，他迈步之后其他人才跟在后面。 他们踏上山道，瞬间便消失不见。 雁行云快步跟上，这座山被幻域环绕，他是知道的，至于会不会对他们这两个来自“未来”的人生效，他也不能确定。 跟着年轻人上了山，穿过一道高入云霄的山门，便到了云门之中。 一路行来，没有看见一个人。 走到半山，一座巍峨雄伟的大殿出现在眼前，上书“云门”二字。 年轻人直接走了进去。 殿中似乎正在宴请宾客，菜刚入席还未动过，所有人却已醉得东倒西歪，不省人事。 杨乐林跟进去，一见殿中情形，立刻吩咐左右：“把他们统统捆了！” “谁敢？！”殿上主位坐着一人，须发皆白，以手支颐，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似有实质，直直刺入杨门主心里，吓得他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云老门主……我只是开、开个玩笑……”杨乐林讪讪笑道。 “今日是老夫百岁家宴，却不记得邀请过诸位来此。”云老门主居高临下，扫视众人，在场之人纷纷低下头去，不敢与他对视。 沈知易倒是很坦然的看着他，用手一指年轻人：“云老先生自是不曾邀请我等，我等是应令孙弦歌贤侄之邀而来。” 云老门主巡视的目光落在云弦歌的身上：“不肖子孙，何来面目替老夫邀客？你们识相便尽数离去，免得耽误老夫清理门户！” 他神色自若，声音也并不严厉，云弦歌却吓得躲在沈知易身后，不敢出来，仿佛他的目光便能将自己万剐凌迟。 杨乐林立刻道：“我们这就走，这就走。”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云弦歌抓住他的衣襟：“杨门主，您当初可是答应替我讨回公道的！” 杨乐林拂开他的手：“你这个年轻人怎生如此不识时务？你家长辈尚在，要我讨什么公道？” “我乃云门嫡子，接任门主之位理所当然，我父偏心，竟要传位给我叔叔，此举有违章法，你要拨乱反正，替我出头，这些可都是你说的！” 杨乐林笑道：“在下何年何月何日何时说过这样的话，贤侄，不可胡言。” 云弦歌愤怒的说：“只怕是看见mí yào并未起效，你才要置身事外吧！” 杨乐林没有回答，径自离开大殿。 “你们要留在此地看我清理门户？”云老门主冷冷一喝，大殿中登时卷起狂风。 很显然，再留下会被一起清理。 云门其他人虽已无再战之力，但云老门主的威能，无人知其深浅，亦无人敢试。 敢试的人，已经在这世上彻底消失，连魂魄都不曾留下。 各大家族的人陆续散去。 待远去的脚步声已细不可闻，殿门合上，云老门主颓然倒在桌上。 云弦歌恐惧的眼神瞬间消失，得意洋洋的说：“我就说那mí yào明明放进酒里了，怎么可能没用？！” 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声：“mí yào？被人利用还不自知？他们给你的，是朱厌之血。” 朱厌，据说是上古异兽，形如白猿，双足踏火，其血无色无味，却是剧毒之物。 然而朱厌在几千年前便已消失，这样的东西，不知从何而来。 顾念这才注意到，那些东倒西歪的宾客，脸上俱是淡色的水痕，从七窍流出，凑近去一看，已无呼吸。 “谁？！是谁在说话？！”云弦歌惊恐的喝问。 云老门主的尊座后走出来一个中年人，身着天青色云锦文武袖长衫，腰佩宝剑，容貌极为儒雅。 雁行云一见，双手微微颤抖起来，顾念立刻便知，那个中年人就是山洞中的枯骨，也是他的父亲。 云弦歌看见他，筛糠似的抖了起来：“七、七叔……既然酒里有朱厌之血，为什么你还活着？你说！是不是你跟外人勾结，害我长辈性命，好谋夺门主之位？” 他在酒中下毒，虽是被人蛊惑，却不知悔改，还要攀诬他人，实在可恨。 中年人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垂云若海（十一） 中年人隐退已有多年，若非父亲百岁寿诞，也不会归来，却不想因此，侄子竟在寿宴酒中下毒。 他与妻子正在斋戒，不曾饮酒，但云门上下其他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若依自己从前脾性，早已将侄子挫骨扬灰，但他是长兄独子，云门尽灭，只剩他一个传人，想到这里又有些不忍。 云弦歌见他不言不语看着自己，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寒，却又歇斯底里的吼了起来：“云不归！被我说中了吧？若非为了门主之位，你早已离开，为什么还回来？！” “弦歌，你定要将旁人看得如你一般不堪？”云不归语气之中隐含怒意。 “是你的行为本就不堪！你当初为何隐退，以为我那时年纪尚小便不知么？！” 云不归看着他，右手缓缓按在剑上。 云弦歌似乎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也不再惧怕，大声的说：“你沉迷于妖魔美色，为她夺舍，娶她为妻，生出鬼婴之事，以为能瞒过我、能瞒过天下人耳目么？若不是你，我好端端的做着云门少主，怎会出此下策，害了云门上下？！” 说到后面，已然逻辑混乱语无伦次。 云弦歌自小受母亲宠爱，骄纵任性，祖父常年闭关，父亲和叔叔经常在外除念，无暇管教。 其他亲族也因为他的身份对他多加逢迎，养成他毫无担当，凡事皆推到别人身上的性格。 云不归看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眼中出现了一股肃杀之气。 殿门被rén dà力推开。 却是那一群人去而复返。 杨乐林的手中还扣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孩子，顾念认得，正是那个爬树摘果的小男孩。 另外还有一人，挟持着一名女子，明晃晃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却是那名抄书的夫人。 云不归见此情景，胸中怒气难抑，层层黑云，密布殿中，云层中不时现出风雷之色。 对面众人面露惧色，杨乐林紧紧扣住孩童的咽喉，大声叫道：“早就听说云七先生实乃当今云门第一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却不知尊夫人和令郎的性命在您心中，又排第几？” 他们离开之后觉得颇为蹊跷，早就听说云门这位老门主姜桂之性，脾气暴躁，今日却肯放他们安然离去，实在反常。 于是众人没有下山，反而绕至后山藏书楼，想去偷盗书籍，路上却发现了云七夫人母子。 一番较量，云七夫人并不似传闻中那般厉害，母子二人双双被擒。 于是他们兵分两路，一部分继续前往藏书楼，精锐首领却回到大殿。 云不归从齿缝挤出四个字：“无耻之徒！” 沈知易淡淡道：“阁下隐瞒鬼婴之事，危及天下，我等自知不是阁下的对手，只能出此下策，还请阁下多多担待。” 云不归的目光扫向云弦歌，心知这门中秘事必是他告知旁人。 当初他因此事归隐，并非承认事实，不过是想息事宁人罢了。 “我夫人是云门仆役之女，我儿亦非鬼婴。”如果不是妻儿落入敌手，云不归绝不愿与这些人多说半个字。 杨乐林笑着说：“仆役之女？怎会入得云七先生法眼？更何况尊夫人元力虽弱，元魄却不小，至少也是王级除念师的水平。若非鬼婴吸取生母元力，尊夫人如今怎会如此不济？” 元魄，是体内元力汇聚之所，随着修为的提升，元魄也会逐渐变大。 云不归按捺怒火，回答道：“我夫人元力耗尽，是为了救治我父亲。” 只可惜朱厌之血太过霸道，元力耗尽也难以回天。 方才说话吓退众人的云老先生，不过是他用傀儡术操控的尸体罢了。 云不归本打算先稳住他们，再带妻儿离开，安置好之后再去寻仇，却不想那群人去而复返，还捉住了妻子和幼子。 “云门双子，必出鬼婴，此乃几百多年前的高人留下的谶言。鬼婴携累世之念强入轮回，为天道所不容。并非我等执意要与阁下为敌，而是兹事体大，事关苍生，不敢大意。”沈知易正义凛然的说。 “七哥，你不用管我！这群人只不过觊觎云门术法，方才我撞见他们之时，听得清清楚楚！”云七夫人一脸鄙夷。 她带着幼子离开大殿，去山上天湖寻找长子，却不见人影，四处查看的时候与这些人撞个正着，那些个道貌岸然之人正在谈论藏书楼的云门术法，垂涎之态令人作呕。 至于鬼婴之说，无人知晓具体细节，只传言是极为不详之兆，这些人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而已。 被人当面揭穿，沈知易老脸一红，杨乐林却不以为然：“云七先生，不管怎样，还请你束手就擒，把剑放下，对大家都好。” 云不归解下宝剑，扔在地上。 杨乐林继续说：“云七先生术法高强，还请自断双臂，也好让我等安心。” 在云七夫人的心目中，夫君如同天神一般，现下却因自己之故，任小人践踏。 眼见云不归竟要依言自断双臂，不由得悲从中来，奋力挣脱束缚，抱着刀刃在脖子上重重一划。 鲜血喷溅而出，人已倒在地上。 “娘！”杨乐林只觉得手上一痛，已被那孩童咬了一口，人也脱手跑出，他下意识的反手一掌，打在那孩童的背上。 小小的身子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便已身亡。 顾念虽已猜到事情的结局，却仍旧惊叫出声。 瞬息之间，妻儿便已亡故，云不归心碎如死，再无顾忌。 剑指结印，地上宝剑连鞘飞起，直入黑云之中。 霎那间风雨大作，电闪雷鸣，落下的却不是雨点，而是锐利无比的碎刃！ 再看他手上结印，分明是玉碎术！ 他竟将自己的护身宝剑以玉碎术毁去，化作万千利刃袭向在场众人！ 如此决绝狠厉，雨刃落下，尸山血海。 除了各家首领勉力支撑，其余之人已化作剑下亡魂。 藏书楼的人感知到同僚余念，纷纷回援，也有几个特别胆小怕死的，直接带了书籍，逃下山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垂云若海（十二） 云不归见沈知易等人还有还手之力，直接张口让雨刃割下自己的舌头，刺入身体，血肉喷入云海，雨刃以十倍之势激射而出！ 玉碎术便是自残术，施术者越是狠绝，术法的威力越大。 但他并未直接取了那几人性命，只是断了他们四肢经脉，碎其元魄。 沈知易瘫在地上，喃喃道：“云七先生果然不愧是云门第一人。给个痛快吧。” 云不归脸上扭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他已无舌头，不能言语，手上的结印也是众人从未见过。 结印划了许久方才停下，整个大殿开始摇晃，如地震一般。 顾念往外看了一眼，天崩地裂，飞沙走石。 她看了看雁行云，不知该不该叫他离去，但她亲眼见到云门之人的悲惨遭遇，不忍在此时叫他与自己一同逃命，只紧紧抓住他的手。 雁行云明白她的想法，牵着她向山下跑去。 一路上不断有巨石落下，声势骇人，虽然明知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但如此真实的场景也让顾念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跑至山下，便见整座山连根拔起，地面顿时出现一个深坑，山顶天湖之水如银河曳地，倾泻而下，落入深坑之中。 一头龙鲸自天湖中游出，背上伏着一个小孩，指挥着它扑向大殿，含起一人，才跃入深坑。 龙鲸入水的刹那，连顾念都感觉到了某种术法的元力波动，浮在半空中的山消失了。 龙鲸背上的小孩子也消失了。 顾念这才发现，周围的景物是如此的熟悉。 虽然深坑中的水量并不多，她也认出来了。 云若海。 原来云若海，便是云门旧址。 “龙鲸背上的那个孩子，是你？”顾念问道。 “是我。”雁行云回答。 当初他与弟弟双生出世，云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内情，大多数人都以为云不归只有一个孩子。 因着谶言之故，来到云门之后，他与双生弟弟就没有一同出现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房中看书，偶尔在后山天湖与龙鲸玩耍，寿宴也只让弟弟一人前往。 那日他与龙鲸在湖底潜泳，未曾听见母亲的呼唤，待到云山拔地而起，天湖之水落下，才知道出事了。 他强行启动了龙鲸身上并未完成的传送域，却出了差错，没能和父亲一同离开，独自落入陌生的时空之中，因此遗失了记忆。 顾念紧紧挽住他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只一个“贪”字，便让高高在上的云门跌落尘埃，听上去有些可笑，却又那样可怕。 云弦歌贪图门主宝座，沈、杨之流贪图云门术法，这些对于云门而言，不甚起眼的人，却造成了云门的毁灭。 世间事往往便如此可悲，强者没有败于更强者，却败给了蝇营狗苟。 雁行云已不需任何安慰，从他忆起往事，决定复仇的那一刻起。 仇rén dà多已被父亲杀死，却仍有漏网之鱼。 而且，如沈知易、杨乐林之流，如何能策划这样一个阴谋？ 又如何能取得朱厌之血？ 流传上千年的鬼婴之说，为何直指云门？ 顾念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鬼婴是什么？为什么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记载？” 雁行云看了她一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魂魄离体，便会自行飘往轮回台转世，若有念附着其上，便无法进入轮回，此乃天道规则，万物遵循。 却不知何时开始，有一个生灵，在轮回之后却忆起了前世之事。 尔后世世轮回，带着累世之念，或为明主，或为暴君，或为一方大员，或为惑世妖姬，皆凭自己喜好，全然不顾众生，令世间动荡。 后人称其为，鬼婴。 天道震怒，降下天雷之击，鬼婴魂飞魄散之后，累世之念却附着在旁人魂魄上继续轮回。 无数除念师想要除去鬼婴之念，却无一人功成。 于是天道神子降临，世世与鬼婴双生，平衡世间秩序。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却不知是什么人留下谶言，将此事安在云门头上。”雁行云下结论。 他根本不信什么鬼婴之事，天道灵书乃上古至宝，若真有扰乱世间秩序，破坏天道规则之事，怎会毫无记载？ 况且，若此事为真，那自己是鬼婴？还是神子？ 若是鬼婴，自己并无前世记忆。 若是神子，活得如此倒霉的神子，也算世间一绝了。 顾念听完，觉得有些可怕。 一个流传上千年的谎言，究竟有何目的？ 她知道的东西不多，所以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鬼道除念师。 那追随并试图让魔屠降临的神秘门派。 雁行云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但其他人，尤其是那些恬不知耻，将云门术法据为已有的人，他也不打算放过。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若他们身陷过去的时空之中无法离开，又何谈报仇？ 天湖之水灌了一些在云若海中，堪堪够龙鲸游弋，只是里面并无生灵，让它有些寂寞。 雁行云站在湖边，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不似人类之语。 他想起往事，自然也想起了龙鲸的特异之处，以及与之沟通的，水语。 虽不知在这个时空能否有用，姑且一试。 像是在回应他，龙鲸发出了类似的音符，迅速游了过来。 顾念惊讶的瞪大双眼，他们在这个时空的一切行为都无人回应，这只龙鲸却能听见雁行云的声音。 她不知道，念狩为术法豢养，每种甚至每一只念狩，都会有其独特的异能。 这只龙鲸的异能，便是时空穿行。 它不受时间规则所缚，所以来自未来的雁行云，能够与它交流。 也正因如此，它才能在云若海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被雨家的除念师擒捉。 这只龙鲸是云不归自小豢养，他也曾试图利用它的异能，设置出穿行时空的传送域，却发现只能短暂且随机的向前穿行，并且无法与从前时空的人交流，时间一到就回到原来的世界。 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放弃，不断的改进术法，连来云门赴宴也将它带在身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垂云若海（十三） 变故发生之前，龙鲸身上新的传送域云不归几乎已经设置完成，只在某些关键位置尚有些犹豫。 后来事发突然，剩下的设置是年幼的雁行云完成的，这也是传送域发生混乱的原因。 龙鲸屁颠屁颠的游了过来，雁行云坐在岸边，看着自己幼时的伙伴，与它喃喃低语。 顾念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感觉到了雁行云心底那一丝丝的温柔。 这世上能让他开心的事物不多了。 交谈一会儿，雁行云回头对顾念说：“我要利用龙鲸的异能，把我们送回原来的时空。但我的力量不足以独立完成，需要你的帮助。” “我该怎么做？”顾念完全不知道术法设置之类的东西。 “大概……你只需要‘想’就可以了。”雁行云牵着顾念的手，两人一起跳到龙鲸背上。 他决定尝试用元力去引导顾念身上那无比强大的念，来完成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术法。 雁行云拉着顾念面对面坐下，与她双手掌心相对。 两人对视一眼，雁行云便开始在她的掌中画下卦纹。 龙鲸具有时空穿行的异能，但这种异能，不知何故，并不能被他或者他的父亲随意驱使。 而顾念，恰好又具有令时间静止的异能，所以他猜想，也许顾念与龙鲸之间，有某种相似之处。 他要做的，便是为顾念和龙鲸，搭起一座沟通的桥梁，让顾念的“念”，来操控龙鲸的异能。 顾念闭上双眼，凝神静气。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块银幕，像播放幻灯片一样，迅速的闪过无数的画面。 上古之战，天柱倾颓，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 仿佛瞬息之间，几千年的画面整个涌了出来，顾念觉得头晕目眩，却咬着牙勉力支撑。 待她看见云若海旁两人携手同行的画面，已然坚持不住，便伸出手去，握住那个雁行云的手。 霎那间，碧空如洗，湖天一色，他们已回到了现代的云若海旁。 对雁行云而言，过程就要无趣多了，卦纹画下，好像只是眨了个眼的工夫，物换星移，周围便不一样了。 “我们回来了！”顾念笑着说了这句话，便陷入了昏迷。 雁行云急忙抱住她，拨打了急救电话。 所幸送去医院检查之后，只是疲劳过度，并无大碍。 雁行云用鬼音唤回顾小行和小月牙，两人来到医院，看见昏迷不醒的顾念，急得红了眼。 “大行！你是怎么照顾念姐的？只是去找雨飞虹父母的余念，怎么让念姐受这么重的伤？”顾小行质问道。 小月牙也细声细气的说：“就是呀，我都说了叫念姐不要去，你们就是不听。” 雁行云听出不对劲来了。 他问顾小行：“今天几号？” “你傻了吗？！今天13号！我们刚到凌城！从雨飞虹家出来，你们非要去云若海查看，小月牙都说了有不祥的预感，可你们不听！” 雁行云彻底明白了。 他们回到了现代，却没有回到原来离开时的时间线。 之前穿越时空，他们不能与过去的人交流，但这次回来，虽然时间线前移了，却能在这个时空与人产生互动。 而且还似乎……改变了历史。 因为小月牙说，她预感到了危险。 这……便是顾念的力量吗？ 等等，危险？ 雁行云凝神看去，顾念身上那层神秘的雾气几乎消失殆尽，只余几缕若有若无的游丝。 “顾念！”雁行云猜到应该是这次时空穿行，耗尽了她的异能，只是不知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或者……就此长睡不醒？ 只是这样想了一下，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便从心底涌了上来。 事到如今，顾念已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若她有事，他却为了报仇不得不活着，那样的痛苦，他不知该如何承受。 他忽然想起顾念曾驱使天道灵书，救回项羽之事，急忙从怀中取出书卷，放在顾念手中。 丝丝缕缕的念从书中飘出，像蚕丝般裹住顾念。 这时，雁行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奈若何给他回了信息。 果然，历史改变了。 因为上次，奈若何没有这么快回复他，虽然内容还是一样。 雁行云让顾小行看着顾念，出去给雨飞虹回了个电话，告诉她来龙去脉。 在这个时空，他的工作还未完成。 打完电话，他又给派出所去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庄园童骨之事。 他要复仇，就必须尽快晋升，去参加除念师大会。 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名正言顺的，废掉甚至杀死自己的仇人。 庄园童骨加上魇镇术，即使雨如铃再苛刻，至少也会评估成三星级。 回到病房，顾念仍旧沉睡。 雁行云问顾小行：“你还记得龙鲸传送你过去的冰岛吗？” “什么龙鲸？什么传送？什么冰岛？”顾小行懵逼三连。 “没事。”多此一问。 顾念昏睡了两天，才醒过来。 身上的雾气比昏迷时略有好转，却不似从前那般充沛了。 她睁眼就看见雁行云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看着自己，开口问道：“我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但是回得有点早。”雁行云把事情源源本本的告诉了她。 顾念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这次我还不太熟练，下次不会弄错了。” 雁行云抓住她的手，正色道：“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不知道这个术法，会给你带来这么可怕的伤害。” 顾念一次次的展现出他从未听闻的异能，让他忽略了，她也只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死去。 顾念笑了：“哪有这么严重，我不是好好的吗？只是有一点累而已。” 雁行云还要再说，顾念却又问道：“那你回来见到龙鲸了吗？” “等你彻底恢复，我们一起去找它。”他还有些事，需要龙鲸的帮助。 顾念一下子坐了起来：“我已经好了啊，可以出院了。” “不行。再过两天。”雁行云一口回绝。 “我真的好了。”顾念抓着他的手摇晃着撒娇。 “再讨价还价，就再加一天。”雁行云不为所动。 顾念直直的躺了回去，拿起被子蒙住头，却又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攥住雁行云的手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垂云若海（十四） 过了两日，在顾念的催促下，雁行云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 他们再次来到云若海，雁行云蹲在岸边，将手伸入水中。 云若海中，已经完全没有天湖之水的气息。 几百年过去了，他不应该心存侥幸。 他甚至连感叹沧海桑田的时间都不肯留给自己，立刻便开口，用水语呼唤龙鲸。 水面忽然爆起水花，漫天飞扬，龙鲸在湖心一跃而起，飞快的朝着他游了过来。 其欢呼雀跃之态，就连顾小行和小月牙，也能感受得到。 龙鲸游到岸边，雁行云直接跳到它的背上。 顾小行想要跟过去，却被小月牙拉住了：“我怕。”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欢脱软萌的家伙，很危险。 顾念想起之前小月牙几乎鬼气散尽的事，便对顾小行说：“小行，你们先去别处玩，我们办完事就回来叫你。” 顾小行虽然有些好奇，但他对顾念向来是奉若神明，也就没有反对，带着小月牙去别处晃荡了。 雁行云伸出双掌放在龙鲸身上，去感受从前那个发生混乱的传送域法阵。 如果他猜得没错，招摇山中的时空乱流，恐怕也是因为这个传送域造成的。 如果他能修复法阵，让山中的时空乱流消失，那么至少也应该得到四星级甚至更高的工作评估。 而且，他也不希望有人回到过去，发现云门消失的真相。 他想起从前父亲教过他的知识，元力流转和传送域设置的技巧，包括法阵上卦纹的绘制，各个卦纹之间灵犀的产生，元力注入的时机和大小，最重要的，是如何让它们与天地相通…… 他得到师父的教导，回头再想起父亲教过他的东西，才明白父亲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个人。 因为早在几百年前，父亲便已在尝试化用天地元力，来完成法阵的设置，令法阵不受地脉的限制，随着念狩自由移动。 而类似的研究，协会才刚刚起步。 云门的陨落，让除念师的术法研究，推迟了几百年。 雁行云仔细查看才知道，并非传送域发生混乱，而是因为幼时的他设置不当，使得构筑传送域的法阵发生bào zhà，现在龙鲸身上只剩下一个残阵，卦纹和灵犀仅余十之三四。 尽管如此，这个残阵竟然还能实现传送域的部分功能，将顾小行传去冰岛，又将他们二人传往庄园，不得不说，真是令人惊叹的杰作。 现下要修复法阵，以雁行云之能，尚不能直接画出所有缺失的卦纹，令其与原有卦纹产生灵犀。 因为当初画下卦纹的，是云门最强的皇级除念师，而雁行云的修为，最多能勉强画出一两个注入等量元力的卦纹，要全部补齐，远远不够。 最快的方式，便是去寻找仍然存在于这个时空中的卦纹，嵌回阵中，再辅以元力，生出灵犀。 所幸卦纹与法阵可产生感应，要去寻找并不太难。 打定主意，雁行云跳回岸边，手指翻飞，结出一个奇怪的手印，顾念几乎是立刻便确定，这是云门的术法，因为雁行云从前很少会使用这么繁复古拙的结印术，与他心念相通的灵书文字要迅速方便得多。 随着结印的完成，雁行云掌中出现了一团水球，龙鲸跃起，钻入水球之中。 也不知他收在哪里，下一秒水球就消失了。 顾念目瞪口呆的望着他，大得像艘船似的龙鲸，就这么变成了拇指大小？还能隐身？ 雁行云解释道：“这是云门的术法，名为沧海一粟，念狩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正常生物，偶尔带在身边也是可以的。” 顾念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雁行云开车，借由龙鲸身上的法阵感应，向离得最近的卦纹驶去。 路很熟悉，车子停在了招摇山下。 这也难怪，山中遍布时空乱流，想必便是那些卦纹造成的。 上山路上，依旧有人守着，顾念正要带雁行云过去，却看见他大步走了过去，身手利落的将那两人打晕在地。 顾念愣在原地。 她印象中的雁行云，不会这样做。 她知道他变了，但当这种变化真切的展示在眼前时，才令人震惊。 雁行云等了半天，不见她跟上来，回头看见她正在发呆。 “顾念？”雁行云小声的叫她。 顾念如梦初醒，小跑着跟了上去。 “是不是吓到你了？”顾念的反应雁行云都看在眼里。 “没有……你突然就会打架了，我有点吃惊。”顾念不想因此与他产生隔阂，急忙解释。 “我一直都会，只是从前忘了而已。”雁行云淡淡的说。 父亲不仅教他们兄弟学习术法，也教导文武之道，只是后来他失去记忆，流落在地下格斗场，受尽苦楚，便对武术莫名的抗拒起来。 连师父教他拳脚功夫，他都不肯学。 现在想来，也许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不愿回忆起从前。 顾念知道，从前那个斯文有礼，待人和善的雁行云，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她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把手滑入他的掌中，默默与他同行。 “顾念，你不用担心我。”雁行云突然开口。 顾念抬头看他。 “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让自己有事。” 雁行云知道，今后的复仇之路崎岖难行，远离顾念才是对她而言最好的选择，但他做不到。 有顾念在，他还能是个人。 没有了顾念，他便只是复仇的躯壳，甚至魔鬼。 顾念没有说话，只低下头，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泪水无声的落在地上。 在这世上，他们是彼此最后的温暖和依靠。 忽然，草丛中一团光芒印入濛濛泪眼，雁行云也停下了脚步。 “找到了吗？”顾念偷偷抬手，想要擦去眼角泪痕，却被雁行云抢了先。 他用手背轻轻为她拭泪，叹道：“你这么爱哭，劝是劝不住了，我只能勤快一点，给你擦掉好了。” 顾念破涕为笑：“我哪有爱哭！” 雁行云忽然揽她入怀，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顾念，我知道，你是在替我哭，所以，从今往后，我会替你擦去所有的眼泪。” 顾念的心又不受控制的乱跳起来，她听见自己问了一句：“往后是多后？” “直到我魂飞魄散，万念俱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垂云若海（十五） 地上的卦纹泛着微微的光芒，凝神细看，还能看见里面隐隐有元力流动。 寻常法阵的卦纹是半封闭式的，这样才能让元力在各个卦纹之间流转无碍，从而激发卦纹的作用，但法阵一旦损坏，元力散出，便会彻底损毁，无法修复。 这座法阵上的卦纹却被云不归设成了封闭的状态，依靠卦纹中元力的感应来产生灵犀，进而相通、相生，循环不息。 直到现在，也依然没有人弄清楚灵犀产生的原理，但皇级以上的除念师可以在状态极佳的情况下设置出类似的，由封闭卦纹组成的法阵。 所以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地上的卦纹也没有消散，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等待着回归法阵的那一天。 雁行云取出水球，顾念好奇的凑上去看，没有容器，水滴凝聚成球悬于空中，龙鲸在里面游来游去，就好像在广袤天地中那样自在。 雁行云结印施术，卦纹便离地而起，飞入水球之中。 就这样，两人在招摇山中转来转去，找到了不少卦纹，天色也暗了下来。 凌城夏日本就凉爽，山中更是清凉，两人从行囊中取出外套披上，坐在溪边饮水休息。 顾念在地上挖了个坑，捡来干枯的枝叶扔进去，点火后又在上面搭上一块扁平的石头。 随后就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大堆红色的蘑菇，用溪水洗净，码了一些在石头上。 雁行云一看，那些蘑菇色泽鲜红，艳丽无比，问道：“这是什么蘑菇？这么鲜艳的色彩，应该有毒吧？” 顾念笑着摇摇头：“这叫朱红，是刚才在这山里转悠的时候采的，没有毒。” 雁行云刚才专注于寻找卦纹，都没有注意到顾念采了这么多蘑菇放在包里，闻言笑道：“我还以为色泽越艳丽的蘑菇，毒性越强。” “正常来说是这样，但朱红是个例外。野外的蘑菇野果我大多数都吃过，放心吧。” 顾念少时常常在野外寻觅食物，每次发现新的蘑菇，都先只吃一小点，看看有无异常，若是没有中毒反应，就放开肚子继续吃。 这样做虽然有些冒险，但是她太饿了也顾不了那么多。 朱红就是这样被她发现的。 火焰把石头炙烤得滚烫，红菇响起了“菇滋菇滋”的声音，鲜香扑鼻，还没吃便已经感受到了美味。 顾念随手折了两根枯枝当作筷子，又从背包里拿了块肉干，一起递给雁行云。 雁行云夹了一片蘑菇放进嘴里，鲜美的味道顿时弥漫了整个口腔。 遇上顾念真是太幸运了。 雁行云的脑海中常常会出现这个念头，此刻尤甚。 吃饱喝足，两人继续在山中搜寻，待到寻回最后一个卦纹，已是深夜。 雁行云找了一处林间空地坐下，对顾念说：“我现在要开始修复法阵，可能时间会比较长，你先坐着歇会儿吧。” 顾念依言坐在一旁的树下，忽然觉得有些困倦，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雁行云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是他偷偷施术令顾念入睡，因为他担心修复法阵的术法，会吓到顾念。 失落的卦纹虽已寻回，但固定各个卦纹的框架已然损毁大半，他只能融入鲜血重新绘制，以血脉来弥补元力的不足。 但凡强大的法阵皆会认主，传承自云不归的血脉，才能被这座法阵所接纳。 雁行云盘膝而坐，召出水球悬于身前，尔后双手结印，风刀袭来，腕间鲜血化作一缕红线，注入阵中。 在当年，他便是用这种方法，启动了尚未完成的法阵，所以现在自然驾轻就熟。 但这一次，需要他更加细致，若再像从前那样乱联一通，结果恐怕会更加糟糕。 凭借着惊人的记忆，他原样绘出了父亲之前设置的框架，并将卦纹一一归位。 这座法阵上，已有四十九个卦纹，他要做的，便是为之前父亲有过犹豫，没有放入框架中的第五十个卦纹，寻一个合理的位置。 虽然只多了一个卦纹，却要考虑它与周围卦纹的灵犀相通，相生相克，并不是简单的放进去就完事的。 他仔细回忆从前所学，思考究竟何处，是最恰当的所在。 在脑海中推演计算，模拟了十三种可能，他依然没有找到正确的位置。 偏偏这时候，传来了犬吠声和脚步声。 雁行云摒除杂念，脑中飞快的进行第十四次推演。 林中出现了一群人，手电筒的光四处照射。 灯光穿过水球，照到雁行云的身上，顿时抖了起来。 寻常之人，并不能看见“沧海一粟”，所以在来人眼里，只看见他闭目而坐，腕间鲜血飞出，诡异的挂在空中。 “鬼啊！”凄厉的叫声把顾念吵醒了，她揉着眼睛站了起来，向声音传来的看去。 一群人拿着电筒站在自己面前，里面有两个人，正是山下的守卫，头上戴着矿灯，其中一个正在筛糠似的发抖。 其他人却是身着警服，还带了两只警犬，想必是那两名守卫醒来报了警，警察便入山来寻他们二人。 顾念急忙解释：“你们弄错了，我们不是鬼。” “他他他……”那名守卫话都说不清了，顾念回头一看，也吓了一跳。 但她仍旧冷静解释：“他更不是鬼，他是除念师。” “除念师”三字似乎让他略微放松了些，毕竟在除念师身上，发生匪夷所思之事也是常态。 但民警仍旧是高度戒备的状态，原因很简单，雁行云的外貌打扮，实在不像个除念师。 说话间，顾念突然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波动，她猛然回头，看见雁行云睁开眼，站了起来。 水球也已隐去形迹。 雁行云取出证件，递给民警，解释道：“我是来处理山中之事的，此刻已经处理完毕。事发突然，明日协会负责人会将所需手续提供给警方。” 民警再三查验无误，才将证件还给他。 确定他不是鬼，守卫胆子大了起来：“除念师？除念师就能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把人打晕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垂云若海（十六） 顾念急忙赔笑：“对不起对不起，他也是时间紧任务重，有些着急。那个……医药费我们会赔的。” 她本就是个漂亮温柔的女孩子，这样一说，那人反而不好意思了：“医药费就不用了。不过你这个小伙子我得说说你，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吗？挺斯文一个人，下手这么重……” 说着话，附近传来凌乱嘈杂的声音，守卫吓得立刻闭了嘴，扭头四下张望。 又一大群人出现了。 他们看起来就倒霉多了，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衣服破破烂烂，就像逃难的一样。 民警上前询问：“你们是什么人？” “云州雨家……” “鹤城龙家……” “腾越吴家……” “……” 那群人七嘴八舌的报出自己的身份，竟然全是云州的除念师家族！ 民警回过神来：“你们就是十多年前，大规模失踪的那些除念师？！” “哈？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他们被困在时空乱流之中，回来时已不是原来的时间了。 雁行云这下明白为何当初的鹤城没有除念师，为何雨如铃会让他来凌城出差，原来十几年前“折损了几个人”背后的真相竟然是，云州除念师精锐大规模失踪事件！ 出了这么大的事，会长肯定也来过这里，只是他不知事情发生的原因，也不知念狩的存在，更别提修复法阵了。 顾念看那些人实在凄惨，从背包里拿出食物分发给其中年岁较大的人。 除念师集体失踪之事，令云州警方和协会都焦头烂额却又无计可施，这下被雁行云误打误撞一起解决，简直是意外惊喜。 待问清是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救回大家，各家的除念师纷纷向雁行云致谢。 下山之后，雁行云谢绝雨家除念师的邀请，带着顾念回到了旅馆。 两人草草洗漱，倒头就睡，第二天顾念起床时，已经日上三竿。 雁行云坐在一旁，水球悬于眼前，正在仔细检视法阵的修复情况。 卦纹之间的灵犀已经产生，传送域的部分功能也已恢复，但依旧无法与念狩的异能完美结合，来进行精准的时空穿行。 “怎么不多睡会？”顾念看着他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雁行云拉着她在身旁坐下：“我不困，没事的。” 他的睡眠一向不多，再加上心里有事，很早就起来了。 顾念正要说话，眼睛扫过墙上的钟，指针正好在十二点的位置重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都不知道这么晚了，你也不叫我起来。” “又没什么急事，你先洗漱，完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顾念起身，好奇的问。 “去了就知道了。”雁行云卖了个关子。 顾念飞快的收拾整齐，站在雁行云面前：“好了。” 雁行云取过扔在一旁的外套，披在她身上：“那里可能还有点凉，你多穿点。” 顾念还要说话，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旅馆房间里了。 周围一片迷茫，看不出是什么地方，脚下却有点软。 低头一看，竟然在龙鲸背上。 不待她问话，雁行云已启动了法阵。 早上他已经试过，这个传送域虽然不能进行安全精准的时空穿行，但去某个地方还是可以的。 顾念好奇的看着四周斑斓的光影，直到天幕被璀璨群星所替代。 她又惊又喜：“法阵修好了？可以穿越时空了吗？” 雁行云摇摇头：“你仔细看看周围。” 顾念这才发现，周围的景物有些眼熟。 眼前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只是不知为何，看上去湿漉漉的，地上有一块匾额，上面依稀可见两字，云门。 顾念明白过来：“这里是云山？！” 雁行云点点头。 当初云不归将云山拔起，想封入雪原，让自己的仇人活活冻死，连余念也无法回归。 但中途发生意外，只用术法封闭了整座云山，却没来得及移往雪原。 后来传送域发生混乱，却阴差阳错把云山传去了极南冰海，也是这些人多行不义，命数如此。 雁行云早上独自来此时，这里就是顾小行说那个大雪纷飞冰封一片的岛屿。 但云山天湖之下蕴含离火，天湖之水本是温泉，他化去湖下的封印，让离火重现，这里才开始雪融冰消。 雁行云将云门上下葬在后山，把那些仇人的尸骨用术法扔到山下。 那些人早已被极寒低温冻成粉末，温度上升就化作污水流入地里，真正的尸骨无存。 雁行云带着顾念向天湖走去，路上将种种缘由告诉了她。 顾念看着星光洒落，无人的云山宁静悠远，仿佛从未有过腥风血雨。 “这里的时间跟我们那里不一样？”她想起刚才明明还是艳阳高照的中午。 “大概是在靠近南极圈的某个地方吧……手机无法定位，我也不知道究竟在哪。” 天湖之水已经完全融化，雁行云将龙鲸放入湖中，带着顾念坐在上面，就像幼时他曾做过的那样。 湖水静谧，天际无云，点点星辰映入湖中，颇有“满床清梦压星河”之感。 “这里真漂亮啊！”顾念靠在雁行云身旁，抬头望着天空，星幕低垂，仿佛触手可及。 “喜欢可以常来。”这里虽然不是雁行云的家，却是他最后的故土，他找到之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带顾念来此。 “太好了！下次来，我要带一些树苗，种在湖边。”顾念兴致勃勃的开始计划。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动物也没有植物，太冷清了。 雁行云指着湖边，说道：“半山可以种，湖边就算种了，也长不出来。” 顾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湖边并非泥土，而是一些亮晶晶的石块。 湖水连天天连水，以至于她初时把那些石块错看成了倒映的繁星。 “那是什么？”离得有些远，顾念看不清。 “元晶。”雁行云回答。 顾念“哦”了一下，有些懊恼。 她原本打算在湖边种满果树，那样他们便能在天湖泛舟的同时，吃到新鲜美味的果子了。 她并不知道，这种被国家强制管理的矿石，对除念师而言，意味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垂云若海（十七） 两人在湖中闲游，顾念从包里拿出凉糕递了过来，雁行云早就对她这种随时随地能掏出食物的“异能”见怪不怪，接过来扔进嘴里。 “对了，藏书楼的书还剩了一些，你要不要去看看？”吃着东西，雁行云才想起这件事。 “书？我对书可没兴趣……”顾念连忙摆手。 云门的书，十有**都是些术法之类的吧，顾念觉得自己看两眼大概就会犯困。 “有一些烹饪方面的书，都是古法，现在已经失传了。” 云门先辈从事各个行业的都有，所以藏书楼中并不只有术法之学，各种各样的书五花八门。 顾念一听便有了兴趣，随着雁行云去了藏书楼。 藏书楼从外面看不过是一栋二层小楼，雁行云带着顾念进去，用术法开启了地下密室。 顾念跟在他身后，踩着环形石阶一步步往下走。 待眼前出现密室全貌时，她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一个超乎她想象的，无比巨大的地下图书馆出现在她的眼前。 每一层，都比足球场要大。 她下意识的数了一下，竟然有十二层之多。 几百年前的云门先人，是如何挖出这样壮观的地下室来？！ 雁行云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说：“这个深坑是天然生成的，我的先辈们又加以修葺，才成为如今的样子。” 尽管如此，也足够令人惊叹。 尤其是各处设置的铜镜，将天光引至地下，现在虽是夜晚，也不至于漆黑一片。 顾念指着书架喃喃道：“要不是这些竹简，我几乎要以为，这里是外星人的基地了。” 随即她又抱住头，说道：“竹简……那烹饪书上面会不会都是古代文字啊？我可看不懂。” “我可以念给你听，有喜欢的就抄下来带走。”雁行云虽然不像奈若何那样精通各国文字，但古代文字还是没有问题的。 顾念松了口气：“那就好。” 雁行云忽然问：“顾念，有没有想过，学一点术法？” “啊？” “我以后可能会常常在这里，你不会术法很难自由进出。” 他幼时虽有父亲指导云门术法，但毕竟年幼，所学不多。 他要复仇，必须迅速提升自己，必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伴顾念，但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又担心她的安危，他可不会忘记顾念曾经遇袭之事。 “代”字诀虽然一直在顾念身上，可若是相隔太过遥远，也可能会失效。 若她愿意学习术法，那么教她些自保遁逃之术，就安全多了。 天湖有元晶，瞒着协会为她启智也不是难事。 顾念却说：“我可以在这里陪你啊！我还要在这里种好多东西呢！很忙的，没有时间学那些。” 她知道雁行云的心思，不想自己成为他的负担，心中早已做了决定。 在这里，安安静静的陪着他。 “这里很闷的，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这里没有电，没有网，是一个脱离整个世界的存在。 “行云，你忘了吗？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生活在繁华的城市中，周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却仍旧孤独。 不，那些热闹，让我更加孤独。 雁行云不再言语。 她不学也好，这样一来，即使有一天自己计划失败，协会应该也不会对不懂术法的她下手。 雁行云拿了些书，给顾念大致念了下菜谱，让她挑了几本，便召出龙鲸，回到旅馆房间。 顾念赫然发现，墙上的钟显示着此刻的时间，十二点十分。 竟然是他们离开的时间。 “云山的时间没有流动？”顾念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与这里的时间不同步。”雁行云第一次去就发现了，但他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 顾念摸着脸，开始异想天开：“那我更要在那里生活了，等我老了再回来，嗖的一下就年轻了。” 雁行云哑然失笑：“似乎这样做没什么用吧。” “唉呀，你让我做一下梦嘛！”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收拾行李，这里的工作完成，雁行云该回去述职了。 回到云城，顾念带着两个小鬼直接回了宿舍，雁行云去协会进行工作汇报。 雨如铃一见到他，一改往日的轻佻和试探，直接站起身来，行了一个庄重肃穆的古礼。 雁行云赶紧跳到一旁，叫道：“雨总，使不得！” 这丫头古灵精怪，他可不敢大剌剌的占她便宜。 雨如铃正色道：“谢谢你救回我的父母亲族。” 雁行云这才知道，那群失踪的除念师里，有她的父母。 只是她突然这么严肃认真，雁行云反倒有些不习惯：“客气了，我只是运气好。” “你出发之前我曾说过，你向来就有工作升星的运气。只是连我都没有想到，你的运气这么……登峰造极。”说话一板一眼的雨如铃，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这个工作可以评估几星级？给个五星级不为过吧？”雁行云惯例开始讨价还价。 雨如铃看着他，认真的说：“这个工作，我无权评估，已经写好材料，上呈给会长了。” 协会规定，分会负责人可评估的工作星级最高为五星级，四大区的负责人可评估的工作星级最高为七星级。 这就是说，需要上呈给会长的工作，至少是八星级的评估！ 难度最高的工作为十星级，协会成立至今，还没有活人完成过。 因为会被评估为十星级的工作，多半是跟拯救世界差不多的难度，往往都是会长带领精英亲自出马，即使完成也死伤殆尽。 九星级的工作比起十星级也好不到哪里去，目前记录只有两人完成并且活着回来。 所以八星级，基本上就是现在除念师工作的巅峰级别了，雁行云压根想都没想过。 他不知道，除了云州除念师失踪，招摇山中封闭的矿场也是一笔巨大的损失，而且在极隐秘之处，还有一处元晶矿场，这些累加下来，八星级的工作评估也是很有可能的。 “雨总，您别吓我，我胆小。”雁行云看着雨如铃，在想会不会是她的恶作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人生海海 雨如铃道：“这种事情，我从不玩笑。你尽快将凌城工作的书面报告交上来，我转交给会长，等会长评估下来，你们在西区的游历就可以提前完成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吧，我不再给你安排工作。” “好，谢谢雨总。”雁行云确定这是事实后，两脚生风的跑回宿舍，开始写报告。 他写了大部分事实，只隐瞒了云门之事，也没有明确写出念狩的去向。 报告刚写完，暮图也回来了，一见他就问道：“雨如铃说我们在西大区的游历完成了？这是怎么回事？” 按他们目前的进度，到年底都不一定完得成。 雁行云指了指桌上的报告书：“我中了头等奖。” 暮图拿起报告书仔细看了一遍，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他一把抱住雁行云，大力的拍着他的后背：“你这家伙！这是什么狗屎运？！我真是沾了你的光了！” 雁行云哈哈大笑，也抱着他拍打着，正在这时，门开了。 “想吃……什么？”顾念愣在当场。 “顾念，不用做饭了，我们出去庆祝一下，这几天好好玩一玩，这里的工作彻底完成啦！”雁行云放开暮图，喜逐颜开。 顾念看着欣喜若狂的两人，虽然不明白缘由，但雁行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也替他高兴。 三人去了附近最高档的饭店，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 八星级的工作，工资大概会是个天文数字吧。 接下来的几天，雁行云开着车，带着顾念和暮图，把云城附近的风景名胜逛了个遍。 云州是全国有名的旅游区，但他们平时都忙着工作，根本没有时间游览，现在总算有了机会。 尽管如此，雁行云每天睡前都会去云山的藏书楼看一会儿书，顺便替顾念抄写食谱。 一个星期后，会长的评估下来了。 八星级。 经历过最初狂喜的雁行云已经平静下来，跟雨如铃打了个招呼，留下车钥匙就要离开。 他和暮图接下来打算去南大区的琼州，路途遥远，他们懒得开车，直接订了机票。 反正他的车也是协会的。 “等等。”雨如铃叫住他。 “还有事？” 雨如铃取出一个盒子递给他：“这是我们雨家的谢意，希望你能收下。” 雁行云打开一看，是一只血玉手镯。 玉色通透无瑕，如火焰般鲜艳明丽，一望便知价值不菲。 “这个给我？不合适吧？”雁行云诧异的望着她，寻思着是不是她们少数民族，男人也戴玉镯。 “这是招摇山的极品血玉，刚刚开采打磨出来的，很适合拿去送给你的那位姑娘。我猜，你还从来没送过她什么东西吧？” 雁行云与顾念几乎形影不离，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见“招摇山血玉”几个字，雁行云呼吸暂停了一瞬，只有他和顾念，知道这血玉是如何生成的。 他不再推辞，将盒子收了起来，与雨如铃道谢，径自去了顾念的屋子。 看见顾念，直接把盒子往她手里一塞：“雨如铃让我给你的。” 顾念打开一看，吓得差点落在地上。 朴实如她，也知道这样的东西有多珍贵，况且，这上面的气息她很熟悉。 “雨姑娘让你给我这个做什么？我怎么能平白无故收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顾念把盒子还给他。 雁行云取出手镯，拉过她的手，给她戴上，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这血玉因我父亲而生，也算是长辈给你的礼物。”雁行云如是说。 这话听上去有些渗人，要是换个人，恐怕雁行云就该“注孤生”了，顾念却晕生双颊，垂下头去，声如蚊呐的说：“谢谢。” “长辈的礼物”，通常会出现在某种特殊情况之下。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某人，拿起顾念收拾好的行李，向外走去。 暮图百无聊赖的等在楼下，尽管如此，他也没有打电话催促雁行云。 他是个很识趣，而且很守礼的人。 雁行云和顾念下楼时，看见暮图在跟傀儡玩拆招游戏。 被两人撞见自己的幼稚行为，暮图有些不好意思：“少时养成的习惯，一时改不过来，见笑了。” 雁行云和顾念却都没有笑他。 他们也曾是孤独的人，明白一人独处是多么的寂寞。 三人前往机场，过了安检之后，顾念就趴在候机厅的玻璃门上，看着外面的飞机。 两个小鬼在她身旁，一左一右，也一样的趴着。 这仨都没坐过飞机，更没有近距离的看见过飞机，好奇得很。 直到上了飞机，坐在座位上，顾念还是一副兴奋异常的表情，雁行云索性跟她换了座位，让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着外面。 暮图则目不斜视，低头看书。 起飞后不久，顾念就开始兴趣缺缺的嘀咕：“怎么什么都没有……” 窗外，白云朵朵，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雁行云笑了：“客机已经飞到万米高空，你想有什么？” “我还以为可以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结果就只看见了好大的棉花糖。”顾念往后一靠，无聊的掐了掐顾小行的脸。 雁行云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递给她：“就知道你会这样。” 顾念接过来一看，没有书名，翻开却是雁行云抄写的古食谱。 顾念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直到飞机快要降落，她才放下书，去看外面的风景。 琼州是一个海岛，首府琼城，又名椰城，坐在飞机上便能看见地面到处都是椰树。 顾念从小到大都没出过远门，也没看过海，更没见过椰树，整个脸贴在窗户上，比在候机厅的样子更幼稚。 至于顾小行和小月牙，早就飞出机舱，去城中玩耍了。 好容易捱到飞机降落，走出舱门，顾念所有的期盼都一扫而空，化成汗水流了出来。 这里实在是太热了。 黔、云二州夏日清凉，顾念从来也没感受过30°以上的高温，可椰城的夏季，最高温度可达到38°。 盛夏时节跑来这里工作，真不能算是个好主意。 提议来琼城的雁行云自己都这么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符道符家 当初雁行云选择琼城作为第二个游历地点，只是因为这里没有仇家，他可以专心工作，不用考虑太多。 却偏偏忘了，这里很热。 待见到琼城的负责人，雁行云更加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琼城的负责人是一名老妪，大家都叫她符婆婆。 大概是年岁较老的缘故，没有人直呼她的名字，久而久之，也就无人记得了。 但她的姓氏，却没人敢忘。 琼州符家，是南大区威名最盛的除念师家族。 这个家族最为有名的，便是符道。 符道，是以元力画出沟通天地之语，祈使自然之力的术法。 从古到今，除念师的流派多如牛毛，但符道自出现后，就一直是其中比重最大的派系。 初时，画符仅为祭祀之用，一次偶然的机会，某个特定的图案画出时召来了闪电，于是被记录下来，谓之曰天符。 后来，这样的偶然出现了第二次、第三次…… 再后来，一部分除念师开始主动去研究新的天符，并尝试在画符时融入元力，符道始成。 随着天符的种类越来越多的被发现，风霜雨雪，雷电冰炎，这些从前令人畏惧的力量渐渐为符道所用。 画符本身并不需要元力，虽然无元力相融的天符并没有什么威力，最多只是逗小孩子的把戏，但因为没有门槛，普通人也可学习，所以符道有着非常深厚的群众基础。 琼州尤甚。 路旁随随便便抓出个小孩子，就能给你画个冰符火符之类的，尽管坚持不到两秒就会消散。 当然，符家的天符，不会这么儿戏，相反，它是符道中的极致。 全国各地都有学习符道的除念师，但要是说起符道世家，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特指一个家族，琼州符家。 若说符家的天符，与别家有何不同，只有一点。 同样的天符，由符家画出，便是驱使自然之力。 而其他的符道门派，却只能祈使。 一字之差，身份便不同，效果也就有了差异。 至于他们是如何做到，这是个谜。 甚至于在符家学习的旁姓之人，用同样的笔画，融入相同的元力，也无法画出符家的天符。 所以这个家族的人，实在是令旁人羡慕不已。 符婆婆在符家辈分很高，按说早应在家颐养天年，不该在协会劳碌，而且从前雁行云也没听说过琼城的负责人是她。 偏偏自己来这里游历，就撞上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 雁行云暗自叹息。 师父与符婆婆早年曾有过节，她的元魄，似乎就是被师父毁去的。 他当初只考虑了自己的仇家，却忘了师父的仇家。 可是来都来了，只能硬着头皮去打招呼：“符婆婆好。” 符婆婆一言不发，扔过来一堆文件，雁行云一看，是游历到此的各种手续、证明，需要他和暮图签字。 两rén dà气不敢出，默默签完，恭恭敬敬的递了回去。 又一堆文件扔了过来。 雁行云扫了一眼，差点当场晕倒。 那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他们的工作内容，比起当初奈若何给他那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符婆婆……”雁行云再次开口。 符婆婆躺在安乐椅上来回摇晃，椅子“嘎吱嘎吱”的响。 她的声音比椅子更难听：“没看见有那么多工作要做？还不快去？！” 是个人都能听出她的不悦。 “那个……我们住哪？协会有车借我们用用吗？”雁行云不怕死的继续说。 “啪！” 扔过来一个信封，上面写了地址，里面有一把钥匙。 那钥匙的样式……雁行云在嘉庆年间就见过了。 这么古旧的钥匙，想必也打不开什么现代化的宿舍大门。 “滚远点，没事不要在我眼前出现。”符婆婆闭上眼睛，摇椅继续嘎吱嘎吱。 两人从协会出去，叫上等在外面的顾念，打车去信封上的地址。 车开后，暮图才开口问道：“你与符婆婆有旧？” 他问得挺客气，看符婆婆的脸色，雁行云分明是欠了她好几条人命的样子。 雁行云苦笑：“她老人家与我师父有旧，我没想到她就是这里的负责人，要不然打死我也不来。” 打车足足俩小时才到信封上写的地址，三人下车，刚从后备箱取出行李，还没来得及关门，出租车一脚油门就跑了。 三人四下张望，目力所及之处都没有人家，只一个破破烂烂的农家小院孤零零的伫立在海边。 走到院门前，伸手一推，锁就掉了，压根不用钥匙。 院子里有车，还是两辆。 雁行云拍拍车座上的灰，踩着骑了一圈，还能走。 就是车轱辘和车架子锈得有点厉害。 而且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 “这老太太真厉害，这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能找到永久自行车。”暮图由衷赞叹。 “还是司机厉害，这种地方都能把我们送到。”雁行云发自内心的佩服。 顾念推开一间屋子，走进去一看，到处是蜘蛛网，桌上还放着油灯，不过没有煤油。 “现在还能找到这样的地方，真是不容易。”顾念从屋里退出来，感慨道。 “刚才不应该放司机离开的，现在想打车回去，估计都找不到车。”暮图肠子都悔青了。 雁行云四下张望，看见院子里有一口井，走过去打算弄点水先冲冲。 探头一看，是枯井。 “赶尽杀绝啊这是。”暮图见他半天没动，走过来一看，差点没晕过去。 雁行云却神色平静，从包里摸出一张黄纸，缓缓展开。 黄纸悬于眼前，只见他剑指凌空，慢条斯理的在纸上勾划。 指间无墨，黄纸上却出现了弯弯曲曲的纹路。 非字非画，又似字似画。 这便是符道与天地沟通的语言，是为符语。 雁行云写了很久，才停了下来。 符纸直直飞入井口，无火自燃，烧为灰烬，符语却在灰烬中显现，散发出淡淡光芒，向井中压了下去。 “啪！” 仿佛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杂草丛生的枯井忽然出现水来。 不是慢慢涌起的井水，而是一下就出现了。 暮图一下就明白了：“井中有符？” 雁行云点点头：“符婆婆在考我们的符术。” “是考你，不是考我们。我压根就没学过符术。”暮图纠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同室而眠 雁行云有些惊讶。 在除念师里，不学符术的人，还真是像大熊猫一样稀有。 尤其暮图还是个傀儡师。 符术中有许多强化傀儡的符语，这比炼制傀儡时直接用元力强化要容易多了。 但他也无意询问原因，这毕竟是暮图的**。 暮图一指屋子：“那里没有电，是否也是有符在？” 他心里暗自猜测，也许这屋子原本没有这么糟糕，只是被符婆婆设了符阵。 雁行云摇头：“只有井里有一张水隐符。” 暮图希望破灭，老老实实的打水，开始清扫院子。 好在院子里还有打扫的工具。 三人收拾到晚上，终于把院子收拾干净了。 所幸符婆婆做得也不是太绝，厨房里有米面油调料，以及一桶活蹦乱跳的海鲜，甚至还有一篮子带着泥土的蔬菜，院子周围的椰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椰子。 虽然灶台是老式的柴火灶，但这也难不倒顾念，一顿海鲜大餐分分钟出炉了。 三人看了看灰头土脸的彼此，一起大笑，随后拿起椰汁，互相碰杯。 吃完饭，暮图直接提着行李进了一间单人起居的屋子。 时至今日，他若是再看不出雁行云与顾念的关系，那便太不知趣了。 他是个很懂得进退的人。 虽然顾念于他而言，是很特别的存在，但他也无意夺人所爱。 另一间起居室与暮图的屋子离得较远，雁行云想到顾念夜间离自己太远便无法入眠，也就没有反对，把行李搬了进去。 房间里有两张床，白日里已经打扫干净，褥子凉席也是下午雁行云和暮图踩着自行车去买的。 顾念随着雁行云走进屋子，轻轻关上门。 雁行云看着她，忽然说：“顾念，我们明天去把结婚证领了，好不好？” “诶？”顾念还在琢磨晚上的海鲜是不是蒸得太老，酱料可能调得有些辣，椰子只喝汁就丢掉太浪费……之类的问题，没有料到雁行云突然就扔出这么重磅的话题，一下噎到了。 “我是说……”雁行云的耳根忽然红了，他试图解释，“我们常常同室而眠，呃……这样有损你的清誉，若是领了结婚证，便名正言顺了……” 雁行云的想法很简单，他与顾念结婚是迟早的事，既然结了婚比较方便，就没过大脑把话说出口了。 顾念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说：“你还有机会，重新说一遍。” 看着她清澈的双眼，雁行云突然福至心灵，立刻改口：“顾念，我想与你一生相伴，请你嫁给我，好吗？” 关键时刻，与生俱来的求生欲又救了他一次。 顾念的脸上荡漾出春光般明媚灿烂的笑容，她轻轻靠入雁行云怀中，低低的说：“你这样，就算求婚了吗？” “对不起。顾念，我知道，现在时间不对，地点也不对……”雁行云终于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冒失。 一生只有一次的求婚，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以一个“方便同居”的理由？！ “可是人是对的，就够了。”顾念的唇角满溢着幸福的微笑，她踮起脚，把这个微笑印在雁行云的唇间。 她的亲吻似乎有着某种魔力，犹如春风化雨，润泽了雁行云千疮百孔的心。 她轻抚着他布满伤痕的胸膛，喃喃低语：“行云，过往的伤痛，我无法替你抚平，只希望从今往后，我能给你带来幸福和快乐。” 雁行云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的搂紧了她。 入睡后，顾念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一座镶金嵌玉华丽无双的花轿，流苏丝络随风摇曳，静静的停在那里。 微风轻轻吹起轿帘，一双缀满珍珠的红色绣鞋，在嫁衣裙底若隐若现。 第二天，雁行云和顾念没能去民政局领结婚证。 顾念病了。 借由灵书字诀，雁行云感觉到顾念腹部的痛楚，似乎是急性阑尾炎。 暮图不在，大概是出去工作了。 雁行云立刻拨打了120，但车子过了很久才到。 到了医院一检查，果然是急性阑尾炎，医生立刻准备手术。 手术做完，麻药过后，顾念醒了过来，看见雁行云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今天不能跟你去领结婚证了。” “等你好了再去。反正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妻子。”雁行云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 顾念羞赧的转移了话题：“奇怪，都说阑尾炎疼得要死，为什么我却没什么感觉？” “不疼还不好？” “不是不好。说起来我好像有很久感觉不到痛了，会不会是痛感神经出了什么毛病？”顾念忧心忡忡。 “没毛病，别瞎想了，好好休息。”雁行云宽慰她。 顾念把手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雁行云差点大叫起来。 “真的不疼……” 顾念还要再咬，雁行云急忙阻止她：“你刚醒来，可能麻药的效果还没过，咬了也感觉不到。” 顾念这才作罢。 过了几日，顾念出院，雁行云去租了辆车，载着她回去了。 从前没车的时候，一两百年也这么过来了，但现在没车却觉得寸步难行，尤其住在那么一个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处。 那个地方，除了周围的椰林还算不错，其他的简直一无是处。 顾念爱喝椰汁，雁行云就每日去摘椰子来给她喝。 她吃不下饭菜，雁行云就看着食谱给她变着花样做菜，虽然最后的成品不太尽如人意。 又过了几日，在雁行云的悉心照顾下，顾念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 整日里昏昏沉沉的睡着，偶尔醒来与他说一两句话，喝几口椰汁，就又睡了。 雁行云看着她发青的脸色，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这可不是什么急性阑尾炎的后遗症，而是血脉被鬼气侵蚀的征兆。 若是放任不管，血脉枯竭，鬼气就会吞噬魂魄，届时神仙难救。 作为一个除念师，发生在自己眼皮底下的鬼祟之事，竟然这么久了才察觉，实在是太大意了。 只是顾念有灵书字诀在身，又有驱使余念凝聚鬼气之能，竟然还会被鬼魅妖邪所侵，实在令人惊讶。 自己与她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那鬼气是从什么途径进入她的血脉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金玉花轿（一） 雁行云虽然奇怪，却也没有时间去探寻究竟。 现在第一要务，是治好顾念。 最简单的方法，便是为她启智，元力流转全身，鬼气自然无法侵蚀血脉。 但顾念不知何故，不愿成为除念师，他也不能无视她的想法。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的元力灌注在顾念身上，流转周身血脉，驱散鬼气。 待到顾念的脸色从青色变为苍白，他才收回元力，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他要去确认顾念被鬼气侵蚀的原因，以免重蹈覆辙。 灵书字诀飞了出去，在院中巡弋，远远望去，就像蝴蝶在田间飞舞。 雁行云在院中缓缓的走着，凝神察看地势气脉。 地脉应当是没有问题，但院子里却有一种阴森森的气息从地下透出。 地下？莫不是地下水中，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雁行云走到井边，灵书文字飞进井里，照得井水泛起了鱼鳞般的微光。 古井无波，灵书文字也没有异样，那股阴森气息来自于更深的地下。 初时来此，雁行云便已凝神察看过，院落虽然破败，却没有发现异常，现下感知到的气息，分明已融入地底多年，不是突然出现的。 但是所处的位置太深，雁行云也不能确定地下究竟有什么东西。 如今回想起来，只怕是那井中的水隐符另有作用，将这气息压在地底，所以初时不曾发觉。 雁行云用鬼音唤来顾小行，让他去地底看看，这院子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小月牙也要一起下去，雁行云阻止了她：“小行有神念符语护身，你鬼气太弱，不要跟去。” 小月牙只好坐在他肩头等着。 雁行云继续察看附近的情况，可院子的每个角落他都已经找过了，一无所获。 他抬头望着远方，碧空如洗，烈日如炎，目力所及，除了椰子树就是大海。 椰子？ 椰树根系极深，这房前屋后的椰子树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根系若是深入地底，吸收鬼气沁入椰汁中，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雁行云心念一动，灵书文字已飞了上去，椰子里果然有一抹淡淡的阴寒之气，与地底鬼气一脉相承。 但是这抹鬼气极淡，几不可察，所以他与暮图虽然喝过椰汁，也都没有感觉到。 而且他们两人已是中级除念师，元力流转全身，些许鬼气，就算饮入腹中，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但顾念却不同。 她并未启智，身上没有丝毫元力，那层古怪的雾气也不知是何来历，虽能凝聚鬼气，却无法保护她自己。 顾小行也从地下钻了出来，脸色有些难看：“大行，这下面有古怪，我下不去。” “有法阵？” “不，不是法阵，好像是非常强大的鬼气，在阻止我下去。” 雁行云沉吟不语。 顾小行身上有会长的神念符语，“凶”以下的鬼气无法限制他的行动，莫非自己这么好运，刚来这里，就碰上了煞？ “还有……”顾小行继续说道，“我虽然没能下到最底，但我看见了一具尸体。” “尸体？什么样的尸体？” “穿着大红喜服，打扮得很漂亮的新娘子，可是没有眼珠，连眼皮都没有，太吓人了。”顾小行心有余悸。 “没腐烂？” “没有。奇怪，她的穿着打扮像是古代的新娘子，尸体却一点也没有腐烂，眼睛的血洞红艳艳的……妈呀，太吓人了……”顾小行干脆过来抱着雁行云。 雁行云无语：“那是你同类，怕什么？” 顾小行又抖了抖：“我是个正经的小阿飘，哪里有那么吓人的同类！大行你不要乱讲。” 身着红衣，没有眼珠，尸身不腐…… 这是一具鬼尸。 人死之时，若是身着红衣，魂魄便会被束住，无法离体往生。 若是死前受到极其残忍的凌虐，念便会附于魂魄之上化为鬼气，由于魂魄并未离体，所以鬼气与尸身融为一体，是为鬼尸。 只是不知那椰子树吸收的鬼气是来自于这具鬼尸，还是地下更深处的那个未知之鬼。 先解决眼前的再说。 雁行云问清楚位置，拿过铁锹，开始挖土。 没挖多会儿，听见汽车的声音，暮图回来了。 这几日他在家照顾顾念，暮图就开着租来的车先去完成单人工作。 看见他在院子里挖土，暮图召出傀儡跟他一起挖，随后问道：“这下面有什么？” “鬼尸。” 暮图倒吸一口凉气：“符婆婆这么狠？！你得罪她是有多惨？” 雁行云淡定挖坑：“我没得罪她，是我师父，毁了她的元魄。” 暮图差点儿没晕过去：“毁了她的元魄？！呃……那她这样对你，也算慈祥了。” 除念师元魄被毁就形同废人，符婆婆只是做这样的小动作，已经很和蔼可亲了。 “挖出来再说吧。鬼尸下面还有东西，小行下不去，不知道是什么。” 两人挖了半天，终于看见一幅红衣。 虽然沾满尘土，却仍能看见上面用金丝绣成的凤凰，神态灵动之极，精美绝伦。 红衣上泥土簌簌落下，鬼尸缓缓站了起来。 灵书文字飞了过去，傀儡也作出攻击的姿态。 “住手！”话音刚落，灵书文字竟然无视雁行云的召令，自行飞回。 雁行云回头，看见顾念站在门边，她还有些虚弱，伸出一只手靠着门。 “她很可怜，你们不要伤害她。”顾念怜悯的看着那个身着红衣的鬼尸。 她这些天昏睡之时，看见了这具鬼尸生前的经历。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很不幸，但后来遇上雁行云，遇上小月牙，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不幸。 而这具鬼尸，便是真正的不幸。 一切的根源，只是爱上了一个人。 一个不该去爱，却偏偏爱上的人。 她爱上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 他对她千依百顺，甚至亲手替她准备远嫁京城的花轿。 花轿以最名贵的降香黄檀为原料，上面镶着最纯净的金花，嵌着最无瑕的白玉，雕刻着最精美的凤纹。 那么华丽精致，令城中女子羡慕不已。 而她，便在那花轿中自残双目，化为鬼尸，令船沉入海中，回去寻他。 回到家中才发现，他已身死。 爱上不能爱之人，亲手送她远离，此生不复相见。 剜心之痛，彻骨之寒，无法生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金玉花轿（二） 鬼尸倏忽闪到顾念身旁，伸手捉住她的手腕。 雁行云怒道：“放开她！” 鬼尸幽幽开口，其声呜咽如泣：“我不会伤害她，只是想请你们帮我个忙。” 雁行云正待拒绝，顾念却说：“你要我们帮你什么？” “我的花轿落入海中，请你们帮我打捞。” 兄长已死，连魂魄都已往生，她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只有他亲手打造的那座花轿。 “好，我答应你。”顾念转头看向雁行云。 雁行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依他的本意，当场便要将这鬼尸挫骨扬灰，顾念身上有他的灵书字诀，鬼尸根本无法伤害她。 只是他也不愿拒绝顾念。 一行人来到海边，雁行云问清位置，独自一人向海中走去，待到水已齐胸，他才将龙鲸放入海中，让它去寻花轿。 暮图站在岸边，离得很远，况且念狩消失已久，即使被他看见也不一定就认识。 很快，龙鲸就找到了花轿，雁行云潜入海中，游了过去。 那处海水并不深，花轿在海中不知沉了多久，半截已埋入海底，露在外面的半截也成了鱼虾蟹的居所，尽管如此，精致秀美的装饰仍依稀可见。 雁行云把绳索牢牢的绑在花轿上，游了回去。 上岸后，他把绳索交给暮图：“看你的了。” 暮图接过绳索，系在傀儡身上，开始拖拽。 花轿被拖了上来，湿漉漉的立在海边，鬼尸一点一点揭去上面的水草、藻类、珊瑚，动作轻柔无比。 轿上所覆红绸已经泡得碎了，木头却没有丝毫腐烂的迹象，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幽香。 随着杂物慢慢被清理干净，花轿上那些繁复精致的装饰显现出来，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仍旧可看出雕工精湛，金玉锦绣。 然而那些花纹落在除念师的眼中，却代表着另外的涵义。 雁行云与暮图对视一眼，肯定了对方心中的猜想。 这座花轿，刻有符阵。 而且还是，现在早已禁止使用的，诅咒符阵。 虽然时日已久，符阵中的符语已失去效用，但仍能从刻痕中窥见一二。 雁行云离得最近，看得最为清楚，这座符阵，诅咒阵中之人……不得安宁，生不如死。 至亲至爱之人亲手打造的花轿，却刻上了这样一座符阵。 鬼尸似乎并不知晓，她双目已无，却仍能感觉到眼中那抹温柔缱绻的深情。 那样恐怖的面容，却丝毫不令人感觉到害怕，反而从内心升起一缕怜惜。 “你们都在可怜我，对不对？”鬼尸幽幽开口。 不待旁人回答，她又说：“这花轿上的符阵，你们以为我不认得么？” 她出身世家大族，这样的符阵，怎会不识？ 她伸出手指，描绘那上面的花纹，一字一句的说：“生不如死。我离家远嫁，已然是生不如死了。有人这样恨我，我还能开心一些。” 至少，恨表示还记得。 顾念觉得有些蹊跷。 她的兄长明明知道她会认出符阵，却为何还堂而皇之的将符阵刻在花轿上？ 若真是要害她，将符阵刻在轿底，岂不是更加隐秘？ 鬼尸扯下轿帘，弯腰坐进轿中。 “谢谢你们帮我完成心愿，你们住的地方原本是我家的祖宅，下面并不干净，尽早搬离吧。” 说完这些话，花轿便凌空飞起，向南边而去。 祖宅？ 从鬼尸的装束来看，她的家中显然非富即贵，单是那绣鞋上缀着的珍珠，粒粒圆润光洁，大小均匀，便不是寻常人家可以见到的。 她却说那个破败的小院，曾是她家的祖宅？ 要发生怎样的事，才会让一个富贵之家，沦落到这种地步？ 暮图看着花轿离开的方向，问：“不收了她吗？” “她并未害人，协会也没有派下相关的工作，随她去吧。”雁行云望着海中，有点心不在焉。 “顾念身上的鬼气，不是她所为？” “不是。气息不对。” 从挖出鬼尸的那一刻，雁行云就知道不是她。 顾念血脉中的鬼气，有着一种非常特殊的阴寒气息，跟他感知到的深层地底的鬼气极为相似。 而且这种气息，他刚才潜入海中时，也感觉到了。 若他所料不差，那鬼尸，只怕并非自愿留在那院子下面，而且被那道阴寒气息所缚。 所以她一旦脱身，寻回花轿，便立刻离开了。 由此可见，那个藏匿在深层地底的东西，不是一般的鬼怪。 想必符家也知道这一点，却没有派人将其收伏，而只是用一张水隐符将它的气息驱离，着实奇怪。 难道那下面的东西，连符家都束手无策？或者，另有隐情？ 满腹疑问的雁行云并未注意到顾念的表情，直到半夜，他突然惊醒，发现顾念不在怀中。 她的拖鞋还在床边，人却不见了。 雁行云里里外外找遍了，也没找到她的踪迹。 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立刻召出“沧海一粟”，进入龙鲸所在的空间。 顾念果然在那里，她坐在龙鲸背上，穿着睡衣，赤着双足，看见雁行云的出现，明显有些惊讶和心虚。 “要做什么？”雁行云坐在她身旁，很自然的搂住她。 对于她能够独自来到这里，他一点也不奇怪，因为顾念给了他太多惊讶，他已经麻木了。 “我想试试，能不能像上次那样穿越时空，回到过去。”顾念老老实实的回答。 “太危险，不要试。”雁行云的答案顾念早已知晓，所以她才会半夜偷偷来这里。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没事的，跟上次不一样。不信我带你去看看。”顾念抓住他的手，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雁行云还来不及开口拒绝，眼前便出现了多年以前的景象。 他再看看脚下，自己与顾念仍旧坐在龙鲸背上，只是仿佛立体投影一般，看见了过去的画面。 他放开顾念，那些画面就消失了，很显然，是借由顾念的异能，看见了从前的影像。 顾念的手伸过来牢牢的抓住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座美轮美奂的海边庄园，瑰丽宏伟的门庭，庄严肃穆的石狮。 海水引入园中小渠，在亭台楼榭间穿行，最后从假山上飞泻而下，汇入内院的湖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金玉花轿（三） 园中遍植椰树，看上去颇为眼熟。 来来往往的人中，雁行云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湖心亭中的女子。 因为她给人的感觉，与其他人迥然不同。 在她的身上，笼罩着一抹难以言喻的忧伤，她坐在那里，虽然在与身旁的女子调笑，但那盈盈如水的凤目之中，却满是无奈和悲凉。 雁行云一下就认出了她。 她就是那具鬼尸。 虽然鬼尸双目已毁，容颜可怖，与眼前女子的绝色丽容如有云泥之别，但那种悲伤忧郁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不容于世的爱恋，如何能真正展颜欢笑？ 她与兄长只是少时亲近，成年后便恪守礼节，未有逾矩。 然而心却无法被礼节束缚，只是远远看见，或是遥遥听闻，便会不自觉的漏跳一拍。 她容貌姝丽，父亲乃朝中武将，家世显赫，成年后前来提亲之人数不胜数。 她的母亲是续弦，膝下只她一个女儿，视若珍宝，问她想要怎样的如意郎君，她却只是摇头不语。 她想要的郎君，全然不如意。 母亲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心高气傲，凡夫俗子难以入眼，便修书给了父亲。 又过了一段时日，一道圣旨，赐她与太子成婚。 人前，她拜谢皇恩，含羞待嫁。 到了夜半无人之时，泪水才无声肆意。 阖府上下，为她置办妆奁，兄长亲手，为她打造花轿。 出嫁前几日，她唯一一次，不顾礼节，单独去拜会兄长，在兄长窗外言道，那座花轿，她会悉心收藏，珍爱一生。 待她离去，窗户打开，里面之人面色不善，目含嫉恨，却是大嫂。 琼城历来符道盛行，她养于深闺，也曾在符师那里学过一些祈愿之符，为父母兄长祈求身体康泰。 而她的大嫂，更是精于此道。 于是花轿上的祈福符阵，只略微添了几道花纹，就变成了诅咒符阵。 因为花轿造好之后便用红绸遮住，而且那几道花纹极其隐秘，直到她出嫁之时，都无人察觉。 花轿抬起，她的兄长才抬头，望着坐在轿中的身影，发现了那几道隐秘的花纹。 他要上前阻止，却被自己的妻子死死挽住，拖回自己的小院。 原本就不睦的夫妻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执中他错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又想到妹妹身受诅咒，全因自己之故，便也自戕而亡。 花轿坠海，鬼尸出世，看见轿上符阵，怒不可遏。 转而寻回家中，却见兄嫂莫名身死，自此浑浑噩噩，一腔恨意无处宣泄，只在兄长院中徘徊。 明了前因后果，顾念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却仍未散去。 时间缓缓流逝，他们亲眼看见那样一座华美的庄园，发生各种各样匪夷所思之事，翁媳私通、兄弟断袖、子恋继母……相比之下这对发乎情止乎礼的兄妹畸恋反而不算什么了。 最终家族破败，这里也变成了一个荒园，后面也有渔民来此建屋居住，却都不得善终，最后房屋空置，连附近的海域也无人来此。 “好奇怪。”顾念开口询问，“为什么这里，会发生那么多……狗血的事情？一件两件还可以说是巧合，在这里居住的每一代人都出事，哪有这么巧？” “凡事皆有因。有前因才有后果。”雁行云几乎可以断定，这便是地底深处那个东西作祟的结果。 顾念：“前因？对，应该再往前看看。” 时光逆流，来到了庄园并未修建之时。 那时这里还是一个荒凉的渔村，附近海域风高浪急，极少有人来此捕鱼。 极少，并非没有。 一艘破旧的渔船上，一个渔夫正在收网。 这一网，沉甸甸的，随着渔网一点点收起，网中出现了一个美貌的长发少女。 她双眼紧闭，似乎受了伤。 渔夫急忙把她拖上船，赫然发现，她的下半身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鱼尾，但大部分鳞片已经剥落，露出腐烂的血肉。 这是……传说中的南海鲛人？！ 渔夫把她带去那个少有人居的渔村，喂了她一些米汤。 鲛人少女幽幽醒转，睁开双眼，金色眼眸明亮如太阳一般，光华璀璨。 渔夫想要救她，却无钱买药。 鲛人少女落下一滴眼泪，用手接住，却是一颗hún yuán无比的鲛珠。 泣泪成珠，果真是南海鲛人！ 渔夫将鲛珠拿去集市卖掉，买了去腐生肌的药膏和米粮，还剩下一大笔钱。 鲛人少女在他的照料下渐渐好转，待她以为自己可以重归大海之时，两枚铁钩，扣进了她的锁骨之中。 少女惨叫哀嚎，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之人。 那个她视若佛陀的人，眼中满是贪婪的目光，不住的捡着她落下的泪珠。 南海鲛人销声匿迹已有上千年，鲛珠珍贵无比，奇货可居，渔夫初时本想救她，却因她给予鲛珠，而起了贪念。 孤立无援又柔弱无力的鲛人少女，从此便成为渔夫的摇钱树。 她不肯落泪，渔夫便一片片揭去她的鱼鳞。 草屋变成了庄园，鲛人少女被囚禁在地下暗室之中。 鲛人寿命很长，渔夫死去，将秘密告诉儿子，儿又传孙…… 上千年的时光，鲛人少女在阴暗的地下，受尽凌虐。 地上的庄园，越发华丽。 终于，鲛人少女泣出最后一滴血泪，凝成金色鲛珠，就此死去，化为厉鬼。 上千年的怨恨和绝望，她要慢慢的讨回来。 她潜藏在黑暗的地底，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曾经的暗无天日，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 让这个贪婪的家族，一点一点的，尝尽这世间的苦楚。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去，再撕碎他们的魂魄，让他们彻底的灰飞烟灭。 也曾有除念师发现这里的异样，但不知何故，术法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她只需躲在地底，除念师便对她束手无策。 顾念回头看了雁行云一眼，似乎在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还能看见更早的吗？我想知道，南海鲛人为何会来浅海。” 顾念心念一转，他们看见了深海中的画面。 那里应该是南海鲛人的聚居地，许许多多人身鱼尾的鲛人在海中游来游去。 那名鲛人少女的身旁，却站着一个人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金玉花轿（四） 一个笑如清风，手持书卷，背着一把无弦琴的中年人。 “师父？！”雁行云惊叫出声。 顾念更是惊讶，她一直以为雁行云的师父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却不料竟是眼前这个风度翩翩的中年人。 他身在水中，却无丝毫窒窘之态，青衫随水而扬，有着说不出的潇洒姿态。 “师父为何会去那里？”看样子应该是收自己为徒之前的事，却不曾听师父提起。 顾念以为他在问自己，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 竟然是有鲛人死后化为鬼怪在海中作祟，那名鲛人少女，便是苦主。 为了护她周全，中年人在她的身上印下一个“护”字诀。 只可惜，这个字诀，护住她不被鬼怪侵袭，却护不住她被人类凌虐。 而且，正是因为她曾被人类所救，才会相信渔夫，随随便便给出鲛珠，遭至一生苦厄。 因祸得福，因福生祸，世间之事，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怎样的惊喜，或惊吓。 雁行云忽然急切的问道：“能否看见我师父仙逝时的情景？”这是他除了报仇之外最为牵挂的事。 顾念摇了摇头，雁行云的神色顿时黯淡无光。 “可能是我还不能熟练的运用这种能力，也许再过些时日，就能看见了。”顾念安慰他。 “没事。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或许找到那个鲛人少女，就能问出一些师父的事情。 两人回到房中，雁行云下意识的看了下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看来只是云山的时间流速与现实时间不一致，在念狩所处的空间里，时间是照常流逝的。 所以他们入睡后不久，天就亮了。 雁行云常常晚睡早起，他醒来时，顾念仍在睡梦之中。 他想了想，独自一人去了海边。 水球从他手中飞入大海，雁行云随后也坐在龙鲸背上，缓缓沉入海中。 借由避水符，他可以短暂的潜入水中，从前在天湖之时，他就常常这样与龙鲸在湖底玩耍。 循着海水中那抹若有若无的冰寒气息，龙鲸载着他潜入深深的海底。 绕过各种各样的珊瑚、水草、海藻，他看见了一个洞窟。 洞窟之中，散发出强烈的寒意，以至于鱼群都不敢在那附近巡游。 雁行云从龙鲸背上跳下，游进洞窟。 当他从水中浮起，赫然发现，这是一个与海相通的水池，而洞窟之中，竟有空气！ 龙鲸带着他下潜了很长时间，海底光线也是昏暗不明，说明位置极深。 这样一个海底洞窟，居然会有空气。 自然造化的奇特之处，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灵书文字闪着荧光，向四周散去。 “不要抬头！”洞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动听之极，比雨如铃那清脆的笑声还要悦耳一千倍。 那种魅惑妖娆的意味，绝非人类所有。 雁行云下意识的抬起头。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你让他不要做什么，他就偏偏想试试看，做了会怎样。 雁行云很快就知道不听话的后果。 抬头的瞬间，脚下忽然一紧，一条水草从烂泥中伸了出来，牢牢的裹在他的腿上。 借由那示警声东击西，成功的抓住了他。 不过似乎没什么用。 下一秒，水草就化为乌有，消失在空气之中。 雁行云自寻到云山以来，每日勤学苦练，虽未晋升，却已与高级除念师相差无几。 区区水草，阴气虽重，却不在话下。 雁行云：“我来找你，并非要与你一战，只是想问几句话。” “吾与人类，无话可言。”黑暗中的声音寒冷得如同雪原上的风，这句话她并未使用魅语，却依旧婉转缠绵，美妙非凡。 雁行云：“包括那位赐你护身字诀，身背无弦琴的人类？” “他……你、你认识他？他在哪里？告诉我！”冰霜瞬间瓦解，那个声音顿时凌乱不堪。 只一刹那，又恢复了原本的寒冷：“你休想骗我。一千三百四十七年了，他虽然神通广大，却始终是个人类，早该寿终正寝了。” 雁行云：“家师确已仙逝。只是死因不明，我在追查真相，若是前辈知道什么，还请相告。” “他死了？！他真的就这么死了吗？”声音凄厉呜咽，听得人心都碎了。 “他害了我这一生，怎能随随便便就死了？！他死了，我该去恨谁？！” 雁行云面前出现了一个美貌少女，人身鱼尾，只是双目泛白，已无瞳仁。 鲛人天生无泪，泣珠之泪实为鲜血。 其周身血色洁白如雪，只瞳仁之中裹着一滴命血，视乎血脉不同而各有异色。 鲛人皇族命血，其色如金。 只要命血尚在，再重的伤亦能慢慢复原。 但她的命血在临死前已经流尽，所以瞳仁失色，近似于无。 此时她无瞳的双眼之中飘起浓重的雾气，她在放声大哭，即使鬼气散去也无法停止。 她这一生，唯念一人。 只为上岸寻他，才会被水兽袭击，身受重伤，落入渔网之中。 一千多年持续不断的噩梦，即使死后也能感觉到的痛楚，只因心底尚有那一抹清风般的微笑，她才没有彻底疯狂。 她用尽心机，报复了那个为她带来一生悲剧的家族，直到最后一个人都已死去，却仍旧不甘。 真正为她带来悲剧的，是他啊！ 然而她还未想好要如何报复，他却已经死了。 果然只是个脆弱短命的人类，再是如何超逸绝伦，也逃不开与生俱来的桎梏。 她肆意哭泣，鬼气化为雾气散入空气中。 额间忽然有光芒闪烁，她便哭不出来了。 天道灵书的护字诀。 她猛的抬起头：“你又想骗我！他的术法还在，他没有死！” 雁行云怜悯的看着语无伦次的她。 术fǎ huì随着除念师的逝去而消散，确实是常态。 但天道灵书中的术法，严格的说起来，施术者是灵书本身，天道除念师不过是一个施术的媒介。 所以印城南山，才会留下天道除念师的术法，而这个鲛人少女身上的灵书字诀，也一直都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金玉花轿（五） “他没有死！他不会死！我不信……我不信……”天籁般的声音撕裂开来，洞窟的水面上叮铃铃的弹起了水珠。 恨也好，念也罢，他已是她黑暗世界里最后的精神支柱。 虽然明明知道，一千多年过去了，作为一个人类，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但在她心中，却觉得那个人术法超绝，可与天通，如同神仙一般，绝不可能死去。 当事实摆在眼前时，她的世界彻底崩毁。 水池中响起了鼓声，随着震动越来越强烈，弹起的水珠变成了水柱。 像是在响应鼓声，洞壁上的石子簌簌落下。 阴寒的鬼气爆冲而出，想要潜入海里，掀起吞噬一切的风暴。 却被灵书字诀牢牢缚住。 “又是你！放开我！我不用你管！”鲛人嘶吼着挣扎，徒劳无功。 她身死之时，化为厉鬼，便想用玉石俱焚的方式将仇人一族尽数杀死，当时就被灵书字诀所阻，才想了其他的方式，徐徐图之。 此时鬼气暴走，又因灵书字诀功亏一篑。 一腔怨愤无处发泄，甚至连哭泣都不能，她疯狂的大吼：“你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管我？！我不要你管！不要你管啊！” “果真不要？我可以收回你身上的字诀。” 雁行云的神色有些冷漠，他知道，从前那些除念师无法收伏她，皆因她有字诀护身，又潜藏海底之故。 收回字诀，若落入其他除念师之手，她必然鬼气散尽，永远消失。 若是顾念在此，定会阻止他。 只是师父已然身死，这个鲛人却还要将自己一生厄运归结到他老人家身上，他心有不忿。 作为鬼怪，能够拥有师父的字诀，几乎就算是拥有了免死金牌，只要字诀还在，大部分除念师都奈何不了她。 虽然这样一来，她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控制鬼气。 鲛人闻言一愣，她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却仍旧说道：“那么你便将它收回吧。” 这世上，再也没有值得她留恋之人，烟消云散，也算解脱。 “在这之前，我想问你一些关于我师父的事。你可知道什么吗？” 虽然知道她对师父之死一无所知，雁行云却仍旧不死心的问。 鲛人心如死灰，反而平静下来：“我想请他带我游历人世，他说他在寻找神鬼双子，并无闲暇。如今想来，不过是婉拒推脱之言罢了。” 神鬼双子！ 雁行云心头一跳，若真是如此，那么神子鬼婴之说，难道是真？！ 师父会与这个鲛人说起这些，他们之间，想必并非泛泛之交。 “你……想不想回家去看看？”原本要收回灵书字诀的雁行云改了主意。 “回家？”鲛人喃喃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词汇。 南海鲛人寿命极长，长寿之人五六千年也是有的。 只是她受尽凌虐，泣血成珠，才会只活了一千年便殒命。 若是回家，想必父母兄长尚在人世。 只是自己如今已化为鬼怪，无法与他们交流。 况且这一生遭遇无尽凄凉，即使可以，又如何与他们言说？……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 “你若顾及我与你师父的故旧之情，请给我一个解脱吧。”鲛人苍白的眼中，对这世间，已无半分眷恋。 雁行云取出灵书，翻开书页，一缕纯白无暇的光芒从书中散出，映在鲛人的眉间。 一个金色的“护”字缓缓浮现出来，带着久违的熟悉气息，飞向书页。 是师父亲手印下的字诀没错。 只有与天息相通的神级除念师，字诀才会发出这种最纯粹最清圣的金光，如日耀万物。 字诀飞进书中，灵书合起。 雁行云正要说话，忽然心头涌起一阵战栗之感，他几乎是本能的旋身躲避，离开自己原来的位置。 鲛人身影迅捷如电，却扑了个空。 洞窟之中鬼气暴涨，瞬间便从末凶的级别跃升至大煞！ 雁行云心知上当，这鲛人刻意隐藏鬼气，骗得自己收回字诀，自己修为虽然进展神速，毕竟还未开元，想要收伏大煞之鬼，却是难如登天。 鲛人目的达到，再无顾忌，洞中池水如飞瀑般卷起，万千水箭袭向雁行云。 灵书文字在空中飞舞，聚成护盾，勉强挡住。 第二道飞瀑又至。 第三道、第四道…… 海水无尽，攻势无休。 鲛人生于南海，控水之术自是炉火纯青，又兼她藏身海底几百年，鬼气与水相融，尽管雁行云使出了血字灵文，渐渐也要抵挡不住。 “乖乖受死吧！挣扎也是无用，那些肮脏无耻的人类，是不会来救你的！不过你放心，很快我就会让他们来给你作伴！”鲛人疯狂的咆哮着，攻势更加凶猛。 雁行云终于支撑不住，口吐鲜血，护盾破碎，飞瀑当头罩下。 却凝在半空。 身前忽然出现一人，看背影还有些莫名的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身前便出现了一道红符，符语显现，光华万千。 凝固的飞瀑在这光华之中化为齑粉。 雁行云再是眼拙，也已认出来人。 符家家主，“赤符主”符与鹤。 在这世上，只有他的符，施放之时会呈现出火焰般鲜红明丽的色彩。 也只有他的符，不需用手去画，而是以心染迹，故名“心符”。 符与鹤乃当今世上符道第一人，鲛人虽鬼气强横，却也不敌，不多时，就被七道红符困在阵中。 鲛人尖声厉啸，洞窟开始摇晃、崩塌。 她被囚禁一生，此刻宁可让鬼气逆冲，玉石俱焚，也不愿再度成为阶下囚。 符与鹤扶起雁行云，符语随之散开，瞬间已回到那个破旧的小院中。 一声轰然巨响，从地底深处传来，震得树上的椰子纷纷落下。 “谢谢前辈救命之恩。”雁行云虚弱的说。 若非符与鹤用符将他带走，以他的能力，根本无法逃过这一劫。 “客气了。”符与鹤笑眯眯的回应。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不像个除念师，倒像个大腹便便的商贾，胖胖的脸上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细缝，立刻就让人联想到“和气生财”这个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夜半鼓声（上） “原来是您。”雁行云终于想起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了。 他就是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那辆出租车的司机。 “年轻人，记性很好嘛。”符与鹤坦然承认。 雁行云苦笑，幸好没在车上说符家的坏话。 这样看来，从一开始他被符婆婆派来这里，目的便是要他收回鲛人身上的灵书字诀。 符与鹤突然出现在海底洞窟之中，想必就是初次见面时，在自己身上印下了某种具有传送功能的符。 否则他以家主之尊，何必要为两个小辈执鞭？ 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心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印在自己身上。 地底传来的剧震把顾念吓了一跳，她以为是地震，急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正好看见院子里的两人。 雁行云斜靠在符与鹤身上，血色全无，精神萎靡。 顾念急忙过来扶住他，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先扶他进屋吧，他需要休息。都怪我去得太迟了。” 符与鹤暗自后悔，不该听符婆婆的话，在最后一刻才出现。 只是他们都没有料到那鲛人竟然会是煞，因此害得雁行云元力枯竭，几乎丧命。 但他是一族之主，不可能将这过错推到符婆婆的头上，只自己揽了下来。 雁行云对他的歉意并未回应，被人利用也好，伤害也罢，他早已习惯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恶意。 更何况以符婆婆与师父的过节，符与鹤救他一命，他已不能奢求太多。 只是这样一来，又有一些时日无法工作，云州的好运节省来的时间，又要白白浪费了。 暮图晚上回来，看见躺在床上的雁行云，也只剩下苦笑：“真不知该不该羡慕你的运气。” 鲛人化煞，这件事是他参与解决的，至少四星级的工作评估是跑不了了。 雁行云也笑了：“我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睡觉睡到自然醒，你这个劳碌的家伙可羡慕不来。” “还能胡说八道，那就是没事了。”暮图撂下他，洗洗睡了。 又过了几日，雁行云才能勉强起身走动。 这天傍晚，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院门被人推开，居然是符婆婆。 雁行云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等候指示。 符婆婆背着双手，有些驼背，颤巍巍的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的躺椅上，看着他。 雁行云躬身立在一旁，也不说话。 空气静半晌，符婆婆终于开口了：“没死就好。” “谢您老吉言。” 符婆婆似乎没听出他话中带刺，又说了一句：“那只鲛煞惯常惑乱人心，她说的话，你不可轻信。” “谢您老提点。”雁行云不置可否，至少，那鲛人身上的字诀是师父留下的，至于其他，如神鬼双子之事，原本他可能只信五六分，符婆婆这样一说，他反倒信了**分了。 这种心理，很难形容。 大概就跟“敌人说的话都是假话”差不多的意思。 经过这件事，雁行云的心里，不知不觉已经把符婆婆划入“敌对”的阵营。 “没什么事，我就走了。”符婆婆起身。 雁行云拦住她：“婆婆，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 雁行云：“既然这下面的煞已经收了，我们能不能搬走？去一个靠近市区，有水有电的地方？” 符婆婆：“我可以打断你的四肢，把你送进一个靠近市区，有水有电的医院，如何？” 雁行云立刻退了一大步：“不用麻烦了，这里挺好，挺好。” 他真不该试探这老太婆，原本还以为她是有些内疚来看自己，才趁机要求搬离这里。 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 符婆婆头也不回，步履蹒跚的向外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符婆婆来过，以至于心理压力有点大，那天晚上，雁行云失眠了。 夜深人静之时，他听见了一阵鼓声，就像是鲛人鬼气爆冲时，水里传来的那种鼓声。 急促的鼓点，敲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一旁的顾念仍在熟睡，丝毫未觉。 直到天微明，他才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雁行云都听见了那怪异的鼓声，他告知暮图，暮图表示自己睡觉很警觉，却没听见鼓声。 有天半夜，他辗转难眠之时，顾念醒了。 雁行云欣喜的问她：“你是不是也听见鼓声了？” 顾念莫名其妙：“什么鼓声？” 雁行云：“没听见吗？那你怎么醒了？” 顾念起身：“水喝多了，上厕所。” 雁行云叹了口气。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符婆婆动了什么手脚，施了幻音之类的术法，可是……符婆婆元魄尽碎，就算施符，也不可能有这么厉害的效果。 难道……是那鲛人死而不僵？ 想到这里，雁行云不敢大意，第二日一早就给符与鹤打了电话。 很快，符与鹤就过来了。 比起符婆婆，他就礼貌多了，站在院门外敲了敲门。 雁行云过来开门，正要引他进屋，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辆出租车。 就是那天他们坐过的那辆。 雁行云：“您还真是出租车司机？” 符与鹤：“如假包换。” 包换个鬼啊？！这都什么毛病？堂堂符家家主，去开出租？ 雁行云手脚僵硬的带着他进屋，符与鹤看着他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笑眯眯的说：“每日送往迎来，也是修行。” 他修的是心符，人生百态，包罗万象，在纷扰中修行，比躲进深宅，对他更有助益。 送往迎来？！雁行云被他的用词雷得不轻。 符与鹤站在院中，心符已无声印入地底。 “那鲛煞的鬼气已然散尽，海底洞窟也已倒塌，应该没什么事了。” 符与鹤所说的话，也是雁行云强行召唤灵书文字查探的结果，他担心自己元力未复，感知有失，却不料事实就是如此。 符与鹤又在周围察看一遍，没有发现异常，便叮嘱他好好休息，开车离去。 到了晚上，鼓声再次响起。 雁行云猛然坐了起来，向鼓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不知不觉走到海边，感觉声音更响了，他把手伸入海中，甚至能感觉到鼓点响起时带来的震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夜半鼓声（下） 雁行云将龙鲸放入海中，随即跳到龙鲸背上，强打精神，画了个避水符，朝着鼓声传来的方向寻去。 龙鲸带着他潜入阴暗的海底，深夜无光，海底更是漆黑一片，只靠灵书文字发出的微光勉强视物。 不知不觉来到之前发现洞窟的位置，这里已是面目全非，崩塌的石块四处散落，有些还埋进海底，只余小半在外面。 鼓声近在咫尺。 龙鲸靠了过去，尾巴扬起，将海底沙石扫开。 一块石头显现出来。 灵书文字贴了上去，借由莹莹微光，雁行云看清了那块石头的全貌。 却是一座石鼓。 鼓身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夔鼓”，还有一些小字，看不真切。 夔鼓！ 雁行云曾在书上看见过，上古时代，共工怒触不周山，天崩地裂，女娲大神炼石补天，又斩下龙龟四足用以支撑大地，其后为了稳定天地，震慑鬼神，耗尽心力炼制了上古神器，夔鼓，便是其中之一。 夔牛，乃是流波山上的异兽，其音如雷，声震天下，闻之则妖邪辟易。 夔鼓便是以夔牛之皮制成，后来女娲大神将此鼓赐予黄帝，帝倚仗神器之力，终得天下，成为华夏共主，五帝之首。 此后，夔鼓便一直供奉在神祠之中，后因战乱不知去向。 但这石鼓……显然不是书中所言的夔鼓，也许是哪个世家大族，仿制雕刻而成，具体的还得先打捞起来，研究那些细小文字再做定论。 雁行云打定主意，直接用龙鲸身上的传送域，将石鼓带去了云山。 待用天湖之水冲去鼓上尘垢，看清那些小字之后，雁行云不由得感叹，世间之事，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相互牵连，兜兜转转，又重回原点。 这座石鼓，正是云门先辈，仿制神器夔鼓，雕琢而成，作祭祀之用。 虽不知它如何落入琼州海域，但辗转多年，终于重回故土。 雁行云轻轻描绘着鼓上的文字，似乎想借此感知到先人的气息。 “呵呵呵……别挠了，我怕痒。”一个声音突兀的响起。 “谁？”灵书文字四散飞出，在空中做出警戒的姿态。 “是我。”石鼓上出现了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孩子，看上去不过一两岁，浑身上下只穿着一个小小肚兜，白白胖胖，手臂如同藕节一般，漆黑如墨的眼睛滴溜溜的转，显得既狡黠又可爱。 “你是……物灵？”雁行云诧异的问。 石头原本是死物，但雕刻师若是技艺超凡巧夺天工，雕琢之时专注忘我，便能将念注入其中，令死物拥有灵性，进而化形，是为物灵。 但物灵的产生，对雕刻师的要求极为苛刻，几千年来，出现物灵的记载也是寥寥无几。 “哼！我才不是物灵那么笨的家伙！我可是仙灵，承接了上千次上万次祭祀祈愿的仙灵！”小家伙叉着腰，气呼呼的看着他。 雁行云失笑，他怎么忘了，这石鼓原本就是祭祀之用的，天长日久受到人们的依赖、寄托以及供奉，化生出仙灵，却是比物灵要稀有多了。 仙灵天生便拥有预知和祈愿之力，古往今来，世家大族，无不希望家族中能出现仙灵，是故祭祀之礼俱是庄重繁琐之极，但几千年过去了，仙灵却从未出现过。 而现在，云门尽灭，石鼓却化出仙灵，实在令人唏嘘。 雁行云伸手摸摸他的头，叹道：“小石头，你生得太晚了。” “大胆！放肆！你怎么敢摸本仙灵的头！”小家伙跳到一旁，拼命擦拭自己的头，又想起他的称呼，气得直跺脚，“还敢胡乱称呼本仙灵！” 雁行云抱着双臂，淡定的看着他：“那么请问这位仙灵，该如何称呼？” 小家伙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唔……他们还没给本仙灵起名字。” 仙灵的名字，只能由家族中辈分最高的人来取，取好之后，就不能随意更改。 雁行云：“取了。” “哈？叫什么？什么时候取的？本仙灵怎么不知道？”小家伙眨巴着圆圆的大眼睛，一脸疑惑。 雁行云：“小石头，刚刚取的。” “我！不！要！你凭什么给本仙灵起名啊？！”小家伙跳了起来，拼命跺脚。 “凭什么？大概就凭你是云门仙灵，而我是云门唯一的幸存者吧。”雁行云的声音里少了捉狭的笑意，平静得有些可怕。 小家伙瞬间定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兮兮的问：“换个名字行吗？我好歹也是个仙灵，取这个名字太弱智太丢人了。” 仙灵虽然受家族供奉尊崇，但说到底，也只是家族的附庸，雁行云是云门唯一的血脉，即使仙灵，也必须臣服于他。 “换个？不如叫狗蛋儿？”毫无一家之主气度的某人。 小石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可怜。 雁行云完全没有同情心的说：“小石头，好好看家，我先走了。” 折腾许久，再加上最近一直没睡好，他也累了。 小石头哭得更大声了。 顾念半夜醒来，发现雁行云不在屋中，直接便找来云山，正好看见这一幕。 顾念一愣，问道：“行云，这是？” 雁行云还没回答，小石头已经抱着他大腿嚎开了：“爹爹！给我取个好点的名字吧！孩儿求您了！” 雁行云被雷得外焦里嫩，伸手就是两记爆栗：“你当真要这么叫我么？！” 小石头吃痛，抱着头蹲一边嘤嘤啜泣，大大的眼睛里蕴满泪水，顾念看着有点心疼，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对雁行云说：“多可爱的小朋友啊，你别这样凶他。” 雁行云无语：“他刚才胡说八道你又不是没听见。” 顾念笑着说：“小孩子顽皮一点很正常，我又不会当真。” 听顾念这样说，雁行云才松了口气：“他才不是小孩子。”随即将小石头的来历告诉了顾念。 顾念很开心：“这下小行和小月牙有新的小伙伴了，他们三个可以一起去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妙笔丹青（上） 小石头撅着嘴，满脸不屑：“哼！本仙灵才不会跟来历不明的家伙一起玩呢！” 雁行云拆穿他：“你是根本玩不了好吗？” 因祭祀祈愿而生的仙灵与鬼怪不同，不能离开真身太远，否则便会灵性全失，化为乌有。 小石头的真身……着实有些沉重，雁行云可没打算背着满世界跑。 “哼！本仙灵不跟你这凡人一般见识！”小石头一头扎进鼓里，消失不见。 雁行云与顾念回到屋中，天还没亮，两人正打算睡个回笼觉，就看见顾小行背着小月牙冲了进来：“念姐！小月牙快不行了！” 顾念急忙接过小月牙，她的鬼气只能勉强维持小骷髅的轮廓，连眼眶和牙齿都看不见了。 顾念在那次时空之行中，几乎耗尽异能，身上的雾气一直就是淡淡的，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此刻雾气化为细丝，将小月牙勉强裹住，却是再无余力替她凝聚鬼气。 雁行云担心顾念的身体，也知道她不会放弃救治小月牙，只好召出龙鲸，连同顾小行一起带去了云山。 因为事关重大，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顾小行和小月牙，顾小行也忘了从前到过冰岛之事，此刻来到这样一个奇异的空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雁行云带着他们来到暂放石鼓的藏书楼，示意顾念将小月牙放在鼓上。 顾念照做，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鼓上散出极淡的鬼气，钻入小月牙的身影中。 “是谁？！谁在偷本仙灵的仙气？”小石头从鼓里跳了出来，待看见周围的情况，叉着腰大骂雁行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讨厌鬼！哪有带外人来偷自家仙气的？” 仙灵受上千年的祈愿而生，承接了无数人的希冀和期盼，单单只石鼓上的残存之念，便已足够令小月牙留在世间。 只是小月牙太过虚弱，只能慢慢吸取鼓上余念，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雁行云又是一记爆栗敲了过去：“什么仙气？！你这个抠门儿的家伙！” 那些余念不过是仙灵化形之时用剩下的罢了，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让他这么一说，倒像宝贝似的了。 顾念在一旁看着，觉得这样的雁行云有些陌生。 他从前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人，连重话都极少对旁人说，更别提动手了。 可是那样的他，虽然斯文客气，却总让人感觉到一种淡漠的疏离，恍惚不似尘世中人。 现在言行举止虽然略显粗暴，却多了几分人气。 眼见小石头又要大哭，顾念急忙劝慰：“小仙灵，请你救救小月牙，好么？等她好了，你们还能作伴，要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啊！” 顾小行也道：“大仙，请你救救小月牙吧！只要你肯救她，让我做什么都行！” 雁行云：“反正你现在就是个吉祥物，也没什么用。” 仙灵的祈愿之力，需要吸纳族中众人的齐心祝祷，才能生效，现在云门只有他一个人，那祈愿之力……大概也就是个摆设了。 但除了祈愿，仙灵还拥有预知的异能，也没他说得那么不堪。 小石头气得跳着脚，把石鼓踩得咚咚响，他指着雁行云：“只要他闭嘴，本仙灵就让这个什么月牙留下！” 雁行云扬手作势要打：“我在问你的意见么？这里是云山，我家我说了算。” 小石头叉着腰，趾高气扬的说：“本仙灵的石鼓，本仙灵说了算！” 雁行云：“信不信我把你封在鼓里，到时候看是谁说了算？” 小石头躲在石鼓后，不吱声了。 雁行云这才问起小月牙受伤的事。 顾小行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他和小月牙在城中玩耍，闻到空中传来阵阵异香，循着香气过去，看见一个店里有很多人在排队，就好奇的凑过去看。 原来是在现场给人画画出售，只是不知为何会排那么多人。 画师手执毛笔，画的是现在比较少见的工笔画，小月牙凑得近了些，鬼气竟然被吸入毛笔之中，幸好顾小行把她拖了过来，但当时便已鬼气涣散，昏迷不醒。 雁行云问清店铺地址，留下顾小行陪伴小月牙，带着顾念离开。 折腾半天，顾念睡意全无，她趴在雁行云身旁，问：“为什么对小石头那么凶？” 她总觉得这里边另有缘由。 雁行云笑了笑：“大概是八字不合吧，看见就想揍。” 敲个破鼓敲了那么多天，害得他一直没休息好不说，竟然还当着顾念的面喊自己“爹爹”…… 幸好顾念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女人，否则真的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而且在他的潜意识里，总觉得若是仙灵早些出现，预知到阴谋，也许云门就不会遭遇厄运。 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看见小石头生气时的样子，会想起一个人。 那个死于父亲眼前，狡黠可爱，最怕挠痒，喜欢跺脚的弟弟。 但这些话，他是不会对顾念说的。 第二日，两人早早便起床了，坐着暮图开的车，去了顾小行说的店铺。 暮图另有工作，送他们到了附近就离开了。 他似乎在有意躲着雁行云和顾念两人，常常早出晚归。 雁行云在店铺外看了一会儿，拦住一个刚刚买完画出来的人，问：“请问一下，这里为什么排了这么多人？” 那人打量着他，说：“您是外地来的吧？不知道琼城的丹青居？” “请您多指教。”雁行云抬头，看见店铺上的匾额，用草书写着“丹青居”三个大字，笔走龙蛇，狂放肆意。 那人买到画作，心情大好，就站在路旁，与他细细叙说。 这丹青居在琼城已经开了几十年了，店里画师有一绝技，能画出人心所求。 说着话，那人展开自己手中画卷，雁行云凝神看去，纸上画着一壶酒，淡淡鬼气氤氲其间，似乎还能闻到酒香。 原来这人嗜酒如命，却又患有痛风不能饮酒，从前在这里买过一幅美酒图挂在家中，便能常常梦见醉饮美酒的情景，且梦境十分真实，令人分不清何时是醒，何时是梦。 于是他常常沉醉于幻梦之中，有时甚至一睡便是几天几夜，惹得妻子发怒，撕碎了画卷。 后来妻子死于意外，无人管束于他，便又来买了一幅美酒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妙笔丹青（下） 听到这里，连顾念都觉得不太对劲了，她开口问道：“请问您的妻子是因为什么样的意外去世的？” “过马路的时候没有看红绿灯，被公交车撞死了。”那个人的脸上还洋溢着买到画作的喜悦，全无伤心之色。 顾念与雁行云交换眼神，跟那人道别，走进丹青居。 店铺不大，布置得十分简单，没有任何装饰，家具也很少，只在中间放着一桌一椅，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正在作画。 他们二人走进店铺，排队的人不干了：“你们两个，想插队吗？” 顾念笑着说：“我们只是好奇这里在卖什么，进来看看，并没有插队的打算。” 作画的人听见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去专心画画，口中道：“客人请自便。” 这人的五官长得实在不怎么好看，粗眉细眼，颧骨突出，招风耳，塌鼻梁，厚嘴唇，但那一双手却是修长匀称，指如春葱，肤如凝脂，比女子的手还要秀气。 顾念下意识的把自己粗糙的双手揣进兜里，雁行云的手也很好看，但手指骨节分明，一望便知是男子的手，比起这个人来逊色多了。 雁行云一直盯着画师手中的毛笔，那是一支形制颇为奇特的青毫玉笔，极细微的鬼气自笔间流泻而出，绘于纸上。 通常来说，作工笔画，需要多支大大小小的毛笔，但这画师只用这一支笔，便勾画出极其鲜活的景物，甚至人像。 雁行云看了一会儿，出示证件，问那画师：“可否请您借一步说话？” 画师：“您也看见了，我很忙。我在此卖画，并未违法，除念师协会虽然很了不起，也无权干涉普通人的生活吧。” 雁行云：“只是想与你聊聊，既然你此刻无暇分身，那么便等你有空再说。” 细细想来，他用玉笔吸纳游离的鬼气，融入画中，令人产生幻梦，这样的行为，协会并未明令禁止。 因为有时候，协会也会出售类似产生幻梦的物品，来帮助人们缓解某些生理或者心理上的症状。 若是因为他差点收了小月牙的鬼气，便要带走他，那就更可笑了。 除念师的天职，就是收伏鬼怪，虽然没有作恶的鬼怪可以放任不管，但被旁人收了，也断然没有找上门来寻仇的道理。 “您请自便。”画师不再理会他，低头作画。 他的确很忙，就连中午吃饭，都是啃了两个馒头，边吃边画。 雁行云和顾念坐在马路对面的饭馆吃饭，完了又在隔壁的茶馆喝茶，消磨了一整天的时间，直到夜深了，才见那画师关门。 两人迎了上去，画师看见他们，一愣：“您在这守了一天？是我违反相关法规了吗？” 雁行云笑道：“若是违法，我还用在这守一天吗？我等候在此，是想借你的玉笔一观。” 画师盯住他，看了半天，叹道：“我要是不肯，你是不是明天还会来？” 雁行云含笑点头。 画师从怀中取出玉笔，递给他。 笔管触手温润，白玉无瑕，青毫已然洗净，却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毛。 握在手中虚划几笔，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就像是毛笔本身自有意志，在操控着笔画的轨迹。 “这支笔，是物灵？”雁行云将玉笔还给画师，迟疑着问。 此物空具物灵之形，却没有物灵的鲜活之气。 画师点头道：“客人好眼力，只是这物灵，受了极重的创伤，无法化形了。” 这支玉笔，是他家传之物，据说笔中物灵是一位极美的女子。 她化形的第一眼，就爱上了赋予自己生命的匠师，自此一生相守，在那匠师亡故之后，就不再出现于人前。 听到这里，雁行云已明白了几分，那物灵想必已自毁元灵，随爱人消逝了。 物灵虽逝，这玉笔却仍具灵体，所以他才会觉得疑惑。 后来，画师祖上有一位擅长丹青的先人，以此笔作画，画出动人心魄之作，一时声名大噪，于是便有了丹青居，其后代代相传，直到如今。 雁行云：“你可知为何这支笔画出的画作不同凡响？” “笔中有物灵，自然不同寻常。”画师理所当然的回答。 他却不知，这笔中物灵其实早已消亡，只是因为玉笔能吸纳鬼气，并注入画中，影响人的心志之故。 雁行云看这画师也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启智，想来只是承袭家业，并不知晓这支笔的真正效用。 他想了想，将实情告诉了画师。 画师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传家之宝，却是以鬼气惑弄人心之物，怎不令人惊讶万分？ 雁行云：“你的客人，至少有一位已被鬼气影响了心志，连至亲至爱之人死去也无动于衷。” 而且那名客人的妻子，想必是撕毁画作之时，被鬼气影响，才会浑浑噩噩，以至于过马路时被车撞死。 但这只是他的猜测，并未进行确认，所以他也就没有说出来。 画师痛苦的蹲在地上，他一直以为自己以玉笔作画，会给人带来希望和幸福，却不知事情的真相却是天差地别。 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难道我画了这些年的画，竟然是害人之物？” 雁行云：“你在这里卖画，虽然并没有触犯法律，协会也无法追究你的责任，但我有义务将这一切告诉你。你的客人，想必大多都沉迷在幻梦之中，不思进取，虚耗时光。丹青居是否还要继续开下去，全凭你自己做主。” 画师看着手中的玉笔，犹豫许久，终于狠下心来，往地上狠狠砸去。 碎玉四处飞溅，那一支巧夺天工，充满钟灵毓秀之气的奇物，就这样碎成无数片。 笔中尚存的鬼气弥漫开来，雁行云施术将其收入灵书之中。 顾念看着那画师有些可怜，出言安慰道：“这位先生，还请你不要太难过。你画的画非常漂亮，就算没有这支笔，也一定能画出给人带来希望的画作。” 画师仿佛受到莫大的鼓舞，他忽然笑了：“我原本就只是喜欢画画而已，用不用这支笔，又有什么关系？从明天开始，我会试试看，自己究竟能画出什么样的东西。不管怎样，至少那才是真实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百川枯竭（一） 回去之后，尽管已经很晚了，两人还是先去了云山看望小月牙，还没走到湖边，就听见小石头在说千年之前的奇闻异事，虽然还没看见人，从语调中也能想象到他那眉飞色舞得意忘形的样子。 看见雁行云走过来，小石头立马闭嘴，背着双手站得远远的，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只可惜身量太小，两只小手负在身后实在有些吃力。 小月牙吸收了石鼓上的灵气，已经好了很多，她跟顾小行正听得津津有味，看见小石头的怪异动作，这才发现雁行云和顾念来了。 雁行云也懒得拆穿小石头的小心思，只查看了小月牙的情况，就带着顾念离开了。 刚刚回到屋中，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居然是奈若何。 雁行云接通电话，笑着打招呼：“奈总，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别废话！大爷没空！出事了！”奈若何的语气十分凝重。 “什么事？”雁行云收起调笑的神色。 奈若何：“刚刚接到消息，云州的碧海、罗伽海、云若海，黔州的灵湖、枫湖、黔江，蜀州的若湖、镜海，湘州的月湖、赤海，全都出现了湖水枯竭、断流的迹象，其他各州的情况暂不清楚，不过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雁行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立刻想到了一个词：“百川枯竭？” 奈若何：“我怀疑是这样。”她收到消息，立刻就想起雁行云曾说过古书上的偈语。 “万鬼浮江，千佛禁绝，百川枯竭，十方晦暗，一魔降临。” 万鬼浮江是她亲眼所见，千佛禁绝也听雁行云和雨如铃提起，现下江湖之水纷纷枯竭，自然而然便想到了百川枯竭之说。 所以她立刻将情况上报给会长，随即就来与雁行云商量。 “可有查清，那些水是为何枯竭？会不会是天气干旱产生的巧合？”雁行云有些头大，他现在并未复原，若是真出事了，恐怕也无力阻止。 “别的地方你不知道，黔州你还不了解？！这里会在夏季干旱？你说话带脑子了吗？！”奈若何掐灭他心中希望的小火苗。 黔州雨热同季，夏季多雨，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自然原因江河枯竭。 雁行云摸摸鼻子，只听声音他都能想象到奈若何抓狂的表情：“那……那些水去哪里了？或者有什么地方出现异常状况？” 那么多湖水，总不可能无声无息的消失。 “还在查。你在琼州也注意一下周围的情况，特别是海域的异常。我先挂了。”奈若何没等他回复，就挂了电话。 雁行云开着免提，顾念也听得清清楚楚，她正要说话，听见了车子回来的声音，是暮图。 雁行云打算去跟暮图商量一下，却看见他也是神色凝重的走进院子。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琼海干了？” 琼海在琼州之北，闽州之南，与南海相通，若是琼海干枯，那便真是出大事了。 暮图不解的问：“琼海怎么会干？” 雁行云：“那你这表情，是出了什么事？” 暮图一脸郁闷：“琼城分会的元晶被盗了，因为我前几天去过协会，所以把我好一顿盘问。” “元晶被盗？！”各分会的元晶都是储藏在极为隐秘之处，从来也没听说过有人能在协会之中盗走元晶。 暮图：“大概就是你病着的时候发生的事，凡是在协会出现过的除念师统统被叫去盘问了。” “不早了，先休息吧，明日再说。”雁行云心中隐隐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无法确定。 他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百川枯竭，元晶被盗，这其中会不会有着某种联系？ 是有什么关键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若是师父尚在，就好了。 想起师父，雁行云一下坐起身来。 一旁盯着他的顾念吓了一跳，也坐了起来：“行云，你怎么了？” “出大事了。”若非想起师父，他还想不起来一件事。 南海鲛人最擅控水，其中对水感应极强之人，可直接以水语敕令天地之水，被称为“水语者”。 雁行云少时也学过水语，但程度比起水语者就差得太远了。 对水语者而言，只要拥有足够的能量，便能号令天下之水。 而这种能量，就是元晶。 恰恰此时，协会元晶被盗。 显然绝非巧合，定然是有人将元晶盗走，交予水语者，才造成百川枯竭之象。 这个人必然就是万鬼浮江事件背后的那个除念师，想不到他也来了琼州，还找到了南海鲛人。 事关重大，他也顾不得现在还是半夜，立刻给奈若何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的猜测。 奈若何声音清晰，一边说话一边还能听见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明显还在工作。 挂上电话，雁行云回头看见顾念正担忧的望着自己。 “没事的，有我呢，快睡吧。”雁行云安抚她。 “你不睡？”顾念下意识的觉得他好像要去做什么事。 雁行云老老实实的回答：“我有点事，要问小石头。” “一起去。” 雁行云还来不及拒绝，发现他们已经到了龙鲸背上。 顾念竟然能直接带着自己来这里？ 不等他惊讶，传送域已经发动，两人到了云山。 雁行云看看两人脚底，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个急性子。” 顾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发现两人都没穿鞋，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去拿？” “不用，就这样吧，挺凉快的。”雁行云牵着她的手，向天湖走去。 “好棒好棒！后来呢？”走到湖边就听见小月牙和顾小行兴高采烈的声音。 “后来……哼！”小石头看见雁行云，立刻变了脸，把后脑勺对着他。 雁行云：“小石头，我有话问你。” 小石头：“本仙灵才没空搭理你这个凡人！” 雁行云伸手去挠石鼓上的花纹，小石头初时还勉强忍住，后面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别挠别挠！要问什么就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百川枯竭（二） 雁行云停下手：“你在海里多久了？可看见过什么特别的事？” 小石头白了他一眼，才跳到鼓上站着，说起石鼓离开云山之后的事。 当初传送域发生紊乱，将云门石鼓抛至琼海中时，他才刚刚化形。 甫一出世便失去家族供奉，这个仙灵着实悲催。 他每日就呆在阴暗的海底，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的小鱼小虾小螃蟹。 直到有一日，有一具尸体沉入海底，他离得有些远，却也看见那具尸体人身鱼尾，是一个鲛人，只是身上伤痕累累，尾巴上也是坑坑洼洼，已经没有鱼鳞了。 他正想凑近些，却看见一柄油纸伞突然在海底出现，撑在那具鲛人尸身之上，没多久伞下就散发出一股磅礴的鬼气，一个极其美貌的鲛人少女向他游了过来，把他的真身带进了一个洞窟之中。 后来那个鲛人还试图吸取他的灵气化为己用，却被额间的字诀所制，没能得逞，否则他真是史上最悲催的仙灵了。 尽管如此，那鲛人仍是借用他的力量，以石鼓发出激荡心魄之音，辅以水箭，击败了不少除念师。 小石头有意吊他胃口，说起话来磨磨唧唧，期间还发表了不少感慨，雁行云耐着性子听完，问：“那柄伞你看清楚了？是什么颜色的？伞面上可有花？” 小石头：“黑乎乎的海里，看什么都是黑乎乎的，有没有花本仙灵也看不见。” 虽然答案并不确定，但雁行云几乎已经可以肯定，小石头所说的油纸伞，就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那把。 从黔江浮尸开始，似乎每一件大事里面，都有它的影子。 若是想得再阴暗一些，云门之殇和鲛人少女的一生悲剧，它也未必没有插手。 偏偏，它还与顾念似乎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牵连，而且还救过自己，不止一次。 若说它与魔屠有关，那么为什么不干脆让自己死去？ 还是说……自己活着，对它更为有利？ 难道，自己真的就是鬼婴？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想不起来前世之事？ 又或者，它只是为救顾念，顺便救了自己？ 无论哪一种猜测，似乎都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雁行云彻底睡不着了。 回屋之后，在床上胡思乱想直到天亮，除了多两个黑眼圈，一无所获。 他原本想问小石头南海鲛人有没有在琼城附近海域出现，却不料问出那把神秘纸伞的事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甚至有可能，这两件事根本就是一件。 纸伞将鲛人少女化为鬼怪，其目的便是令百川枯竭之象现世，只是那鲛人少女身上有灵书字诀束缚，未能功成。 现下她鬼气消散，消息不知以何种方式传回族中，又有人盗走协会元晶，使水语者拥有足够能量，令江河湖海之水消失，一步一步完成魔屠降临的偈语。 接下来，会怎样？ 十方晦暗，又作何解？ 还有那南海鲛人，如果真像自己猜测的那样，那么百川枯竭，将会是他们报复人类的开始。 想到这里，雁行云立刻起身下床，却发现顾念歪在一旁，用手撑着头看着自己。 “你……没睡？”意识到自己辗转难眠，吵到顾念，雁行云有些愧疚。 “你不也没睡。”顾念能感觉到雁行云的情绪波动，向来冷静理智的他，出现这样的情况，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入睡的。 “我……我要去一趟南海。”雁行云实在担心南海鲛人的下一步行动。 “你知道他们在哪？”顾念一下就明白他的用意。 雁行云摇头：“不知道。坐着龙鲸四处找吧。既然已经确定有他们的存在，总会找到的。” 顾念没有反对：“一起去。” “顾念，这一次，你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等我？”对于南海鲛人，雁行云知之不深，不愿顾念同去涉险。 顾念：“不可以。” 雁行云试图说服她：“我在龙鲸的传送域上做了新的设置，可以立刻传回这里，你不用担心。” 顾念不为所动：“既然这么安全，我更要跟你一起去见见世面。” 雁行云放弃说服她的想法。 他这才发现，印象中那个温柔听话的顾念，只是听她愿意听的而已，相反，发生分歧时，听话的那个人常常是自己。 这大概就是大多数男人的悲哀？ 知会过暮图，并且打电话跟符婆婆请过假之后，两人乘着龙鲸，向南海而去。 刚刚进入南海，就看见一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大海之中。 雕像有十几丈高，人首蛇身，双手托着五彩石，伸向天空。 是女娲补天的神像。 顾念第一次看见，不由得痴了。 许久，她才缓缓的说了一句话：“这雕像，是活的。” 对于她说的话，雁行云没有丝毫诧异。 他知道这雕像的来历。 这座雕像，是古时由几百名除念师共同雕刻的。 参与雕刻的所有人，耗尽元力和心血，以身相祭，才得以完成。 这是现存于世，最强大的物灵。 它被称为南海屏障，从前是人类防御南海鲛人的坚实壁垒。 时至今日，世上大多数人都以为，南海鲛人只是传说中的物种，并不存在，但除念师不会忘记，那几百名前辈先贤的牺牲。 龙鲸向前游去，女娲神像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顾念举目四望，天气阴沉，仿佛风雨欲来，任何方向的景色都是同样，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恍惚间，她有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所处的世界尽是空幻，连自己本身都是虚无。 诸事妙想，万般皆空。 “小心。这里有心域，会扰乱神智。”雁行云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顾念紧紧的抓住他的手臂，只要他在身旁，她就还能记得自己。 “那是什么？”顾念伸手指向前方。 一个深坑出现在他们眼前。 茫茫大海之上，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坑，无数海水倾泻而下，却依旧无法填满。 眼见龙鲸向着那里游了过去，顾念下意识的捂住双眼。 雁行云握住她的手，温言道：“不用害怕，那里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归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百川枯竭（三） 据古书记载，归墟为无底之谷，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 但实际上，这里是连接异世界的通路，天下之水注入这里而看不出增减，只是因为那些水都流向了另一个世界。 鲛人的世界。 据说在远古时代，女娲大神陨身之后，鲛人与人类曾爆发过一场可怕的战争，人类倚仗女娲留下的神器之力，在南海开启归墟，将鲛人驱赶到那个可怕的海中深谷。 原本以为囚入归墟，非死即伤，却不料鲛人通过归墟，寻到了一片休养生息的海域，过了千年又卷土重来。 人类虽有神器在手，再次战胜鲛人，但天长日久，有些神器已然失落，所以这一次战争伤亡惨重。 后来，倾注几百名除念师心血和生命的女娲神像落成，吸天地元力，聚南海灵气，震慑四方，鲛人这才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过归墟。 听到这里，顾念有些奇怪：“既然鲛人与人类有这么深的仇怨，那当初师父怎么会去给鲛人除念？” 雁行云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师父是这世上最了不起的人，在他身上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在雁行云的心目中，师父就是无所不能的神，顾念决定放弃追问，因为根本就什么也问不出来。 龙鲸随水而游，跃入归墟之中。 顾念紧张的抓住雁行云的手臂，想象中那种直直落下的失重感并没有出现，龙鲸在空中飘浮着，却仍像在水中那样，向下游去。 顾念好奇的看着周围，他们就像在一口巨大的深井之中，不同的是，这座“井”周围的墙壁全是海水，里面甚至还有鱼儿游来游去。 再往下，顾念看见了一个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海水环绕的归墟之中，有一棵树。 一棵青叶紫茎的巨树。 从前在云城西山那棵化生出鬼龛的榕树十分高大，独木成林，但与这棵树比起来，渺小得如同草叶一般。 “这是树吗？”顾念从上望下去，根本看不见树的尽头。 她感觉自己从小到大对“树”的理解都要重组了。 “是树，它叫建木。”雁行云在颠覆她三观的火焰上加了一捆柴。 传说建木乃海中神树，可沟通天地，溯游时空，连接三千世界。 龙鲸停在树上，树身泛起粼粼波纹，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形。 顾念以为自己眼花了。 大树消失不见，他们来到了一片冰蓝色的海底。 各色珊瑚、贝类修建的房屋五彩斑斓，泛着荧光的明珠将这里妆点得格外璀璨。 人首鱼身的鲛人穿梭其间，容貌俊逸秀美之极。 一见到他们，鲛人立刻发出一种奇怪的，类似海豚的尖叫声。 很快，一群身穿皮甲，拿着武器，骑乘怪异水兽的鲛人便将他们团团围住，攻了过来。 雁行云本就不打算动武，只用灵书文字化为护盾，挡住鲛人的攻击。 他开口说话，说的是顾念听不懂的语言。 鲛人的面色明显和缓下来，其中一人匆匆离开，其余之人仍旧围着他们。 过了很久，远远驶来一辆四匹海马拉着的车，车上四角镶嵌着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光彩夺目，车身装饰着各色宝石，连海马身上也覆着七彩的云绡，极尽奢华。 车子周围随侍的鲛人少女掀开珠帘，一头龙龟驮着一个鲛人缓缓的游了出来。 这个鲛人头戴珠冠，似乎是鲛人首领，他出现之时，其他的鲛人全都伏在了地上。 他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但雁行云知道，他的实际年龄远远不止于此。 “你是琴先生的弟子？”鲛人首领以水语问道。 雁行云点了点头，灵书文字在身旁环绕。 师父的姓名，无人知晓，只是因为常常背着一把无弦琴，而被人称作“琴先生”。 看见灵书文字，鲛人首领再无疑虑，请二人坐上珠舆，要带他们去见鲛人君皇。 雁行云牵住顾念的手，避水符堪堪护住两人，这才收回龙鲸，走上车去。 珠舆直接驶入鲛人皇宫之中，下了车，顾念打量着周围的陈设，顿时觉得仿佛是来到了藏匿着无数宝藏的龙宫。 砗磲、翡翠、玛瑙、水晶、琉璃、琥珀、珍珠……还有些顾念根本听都未听闻的宝石，在这里就像普通的建筑材料一般，被踩在脚底，嵌入墙壁。 各种稀世奇珍随意陈设在殿内，琳琅满目。 大殿金碧辉煌，宝石光芒璀璨，晃得人睁不开眼。 鲛人首领把他们送到，就行礼离开了。 鲛皇坐在御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区区人类，也敢来我鲛人领地，年轻人，你很有胆量。”鲛皇开口，仍是水语，顾念听不懂，安安静静的站在雁行云身旁。 雁行云不卑不亢：“人类敢来这里也不算稀奇。从前有我师父，现在亦有那位与君皇合作的人。” “哦？是么？”明显在装傻。 雁行云：“明人不说暗话，那位朋友提供元晶，君皇令水语者造成百川枯竭之象，此事我已知晓。” “那又如何？本君不过是念在琴先生对我族有恩，才容许你站在这里，你却以为，自己可对本君指手画脚？！”鲛皇见事情无法隐瞒，索性承认。 雁行云：“不如何。只是想与君皇做一个交易。” “哈哈哈……”鲛皇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他笑得前仰后合，过了很久，才收起夸张的笑容，冷冷的说，“本君的财富，就算你穷尽想象，也想不出百之一二，你与本君作交易，凭什么？” 雁行云神色平静：“凭我有一座元晶矿。” 鲛皇猛的站起身来，随即发现自己的失态，又坐了下去。 鲛人藏身的世界并不稳定，需要持续不断的用术法进行空间的稳固。 每一年，都会有不少鲛人术师耗尽元力，为族人牺牲。 若有元晶提供术法所需能量，这种牺牲，便可避免。 但海中根本不产元晶，自己虽富甲天下，拥有无数奇珍异宝，却换不回半块元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百川枯竭（四） 之前那个人只是送来少量元晶，水语者施术令人世百川枯竭之后，已所剩无几。 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说他有一座元晶矿！ 鲛皇强压下内心的波澜，冷笑道：“据本君所知，你们的世界，元晶被当权者牢牢掌握，你有一座元晶矿？年轻人，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雁行云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块元晶，抛给鲛皇。 鲛皇接住一看，是一块拳头大小的元晶。 最关键的是，这块元晶非常纯净，蕴含的元力比起他之前得到的元晶，多了十倍有余。 这样的元晶，他虽贵为鲛人之皇，亦从未见过。 “这是我随手捡的，且送给君皇作为见面礼。若是与我交易，君皇得到的元晶，会比这多得多。”雁行云就像送一块面包一般，随随便便就把那块元晶送了出去。 “你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想得到什么？”鲛皇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道。 交易，向来便是相互的。 获得越多，付出就越多。 “很简单，将人世之水还回去，并且以后不得再出归墟，亦不能伤害人类。”雁行云的条件并不苛刻。 “成交。”鲛皇立刻答应。 雁行云：“另外，君皇可否告知，之前那位给你元晶的人，是何模样？” “他戴着面具，本君也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这个答案雁行云毫不意外，若非如此，鲛皇也不会坦然相告。 “君皇请稍待片刻。”雁行云带着顾念，去天湖旁捡拾元晶，一边告诉她自己与鲛人皇帝交涉的内容。 三个小家伙正在附近玩耍，看见他们，两个围了上来，一个别扭的站到一边，叉着腰作鼻孔朝天状。 雁行云装了一袋元晶，带着顾念就要回去。 顾念有些担忧的阻止他：“等等，你不怕那个皇帝骗你吗？我感觉得到，他虽然对你很客气，对我却有很强烈的敌意。” 雁行云宽慰她：“鲛人并不擅长玩弄心计，况且他需要更多的元晶，只有我才能提供。” 那个藏在暗处的除念师虽然盗走了琼州分会的元晶，但此事发生之后，各分会都加强了戒备，想要再打元晶的主意，就难了。 顾念迟疑着点了点头，但心中仍有些惴惴不安。 两人返回鲛人皇宫，雁行云将那袋元晶交给鲛皇：“这些足够水语者施术之用，待我回去，得知人世之水归位的消息，会将剩下的元晶送来。” 鲛皇步下金殿，亲手接过那袋元晶，双手微微有些颤抖。 这些元晶，比那个人送来的，更多，更好。 这元晶对他而言，便是族人的性命。 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穷酸的年轻人，这样随意便能将元晶相赠。 自己坐拥金山银海，却不如一个小小人类。 “阁下不愧是琴先生的弟子，与先生一般神通广大。与阁下交易，是本君占了便宜，这宫中珍宝，阁下可任意挑选，带回去做个纪念。” 雁行云对那些晶晶亮的东西不甚了解，正要回绝，想了想，回头问顾念：“鲛皇要送我们礼物，你看看这里的东西，有喜欢的吗？” 顾念一直忧心忡忡，闻言摇了摇头，在得知鲛人少女的惨剧之后，她不想再与鲛人多有瓜葛，生怕自己也像那个贪婪的渔夫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雁行云于是谢绝了鲛皇的好意，告别离开。 他只希望两族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要再生事端。 鲛人珍宝虽然价值连城，但带回人世必然会引起贪婪之人的觊觎，于自己所愿相悖。 鲛皇最喜搜罗珍宝，并以此为傲，从前鲛人与人类未曾开战之时，也会有人间巨贾与他来往，对他所拥有的东西，无不垂涎三尺。 却不料这两个小小人类，对于他的慷慨相赠，毫不动心。 雁行云倒也罢了，他是琴先生的弟子，天道灵书的传人，眼界自然非同一般。 但那名普普通通的人类女子，竟也不将自己的珍宝放在眼中，再看她腕上所佩的血玉镯，亦是难得一见的稀世之宝，莫非人间之世，已然繁华至此？ 鲛皇完全将事情想得偏了，他根本不知道，雁行云和顾念不接受他礼物的真正缘由，而是以为人世繁华，处处奇珍。 顾念想要带着两个小鬼看一眼海底的建木神树，以及南海的女娲神像，于是两人并没有直接传回琼海边的小院，而是去了云山叫那两个小家伙。 小石头一脸艳羡之色，又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背对着他们摆手：“跪安吧，没事别来烦我。” 待他们离开，又跳到鼓上托着腮蹲着，一脸落寞。 他受上千年供奉而生，本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偏偏真身沉重，去哪都不方便。 小月牙原本有些同情他，待看见建木神树时，惊讶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顾小行也是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扭头看看四周的水壁，感慨万千：“这棵超级大树气场真太强大！水都被吓到一边去了！” “这倒是个新鲜的说法。”雁行云表示赞赏。 如果归墟这无底之谷，是因为建木才出现的，那么这棵树的力量，将远远超出人类的想象。 不过这也只是顾小行的无心之语，真相如何，只能等到以后有了闲暇，再来此一探究竟。 龙鲸轻车熟路飞出归墟，向南海游去。 远远看见女娲神像出现在地平线上，顾念便觉得内心激动万分，建木神树虽然更加雄奇壮阔，但它的出现，却是天地造化，可遇而不可求。 而女娲神像，实实在在是由人类一斧一凿雕琢而成，竟也有如此磅礴气势。 众人都沉浸在那种波澜壮阔的感动之中无法自拔，小月牙忽然幽幽开口：“我看见它倒了。” 顾小行没听明白：“你看见谁倒了？” 小月牙重复一遍：“我看见那座女娲大神的雕像，很快就会倒了。” 小月牙吸取石鼓上的念之后，预知的感觉越发敏锐，也更加真实。 她说看见雕像倒了，那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百川枯竭（五） 雁行云心中一惊，立刻给符与鹤去了电话，请他派人来女娲神像处查看，又拨通了奈若何的电话，告知此事。 奈若何兼任西大区的负责人，可随时联系上会长。 但愿来得及，否则自己将变g rén类世界的千古罪人，雁行云暗自祈祷。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可怕的错误。 他在这世上行走多年，深知人心叵测，却独独忽略了，鲛人也是人。 人心易变，鲛人再是如何的不擅心机，经历了这许多年，经历过这许多事，也会学得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自己却还将印象停留在几千年前的古书记载，着实可笑。 鲛人偏安一隅，不过是因为繁殖不易，缺少战斗力，又无元晶支持。 现在自己竟然将至纯元晶拱手相送，简直愚蠢至极。 身后忽然传来不同寻常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见海水高高扬起，鲛皇的珠舆在上面反射出耀目的光芒。 周围的海水略低，鲛人武士驾驭水兽，踏浪而行。 而水语者，就坐在鲛人武士身后。 雁行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鲛皇得到元晶，非但没有将百川之水放归人世，反而兴兵进犯。 雁行云驱使龙鲸，游到珠舆所在的巨浪之下，扬声道：“君皇此举何意？莫非是要做那两面三刀的背信之徒？” 鲛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说起两面三刀，见利忘义，你们人类要精通得多呢！” 雁行云：“君皇妄兴刀兵，可曾想过两族百姓？” 鲛皇：“我鲛人一族本是女娲正统传承，却不似你们人类，惯会阿谀奉承阳奉阴违，哄得女娲赐下神器，占据这锦绣山河，却将我族赶尽杀绝，驱至归墟之中苟延残喘！正是为我族人，本君才要夺回这万里江山！况且本君的独女，被你们人类凌虐至死，此仇不报，本君枉为人父！” 顾小行笑道：“女娲大神人首蛇身，跟你们的鱼尾巴差得可远着呢！还正统……饭桶要不要？” 他突然现出身形，倒让鲛皇愣了一下，随即鼻中哼出不屑的语调：“堂堂除念师，竟然与鬼怪为伍，你们人类，合该灭亡。” 雁行云眼见女娲神像越来越近，心知再也无法拖延时间，这一战在所难免。 只希望自己能撑到援兵到来。 他驱使龙鲸游到女娲神像之下，转身面对鲛人军队，灵书文字在空中飞舞，作出警戒的姿态。 又从怀中取出小刀，割破手指，极为迅速的画下五道坤卦，散于身前。 天乾地坤，山岳河渎，皆坤之灵，坤乃万物之本，坤卦亦是土属性最强之卦。 鲛人术法多为水属，土可克水，五道坤卦，也许能借属性相克支撑片刻。 然而…… 滔天巨浪从海平面上高高抬起，节节攀升，遮天蔽日。 鲛皇的声音从巨浪后传来：“念在你是琴先生的弟子，速速离去，本君可放你一条生路。” 雁行云：“正因为是他老人家的弟子，我才不敢临阵脱逃，作出有辱家师声名之事。” “那么，你要的百川之水，这便还给你了。” 鲛皇一声令下，巨浪席卷而来，连同女娲神像，一同罩下！ 百川之水，虽离开各自的水域，失了地势之灵气，犹是声威震天，那五道坤卦，如同五点微弱的萤火，瞬间便被巨浪吞没。 鲛皇坐在珠舆中，看着海水吞噬一切，这只是开始，鲛人遭受的悲剧，终将在人世上演。 巨浪淹没了雕像，却仍旧保持着拱起的形状，仿佛海水凝固在半空。 鲛皇注意到其中的异样，眉心拧成了“川”字。 海水中出现五个小小漩涡，五道卦纹从漩涡中盘旋飞出，在空中滴溜溜的转。 随即，水柱冲天而起，一道浩然身影破开巨浪，人首蛇身，正是神像物灵。 只见她伸手划过海面，海水倒流而回，奔腾浩瀚，袭向鲛人军队。 鲛人武士身上齐齐映现出卦纹的光芒，一股澎湃元力在卦纹之间流转。 雁行云看得真切，那些卦纹虽然形制奇特，却组成了一个无比强大的法阵。 将卦纹设置在人身上，使法阵得以自由移动，这比在念狩身上设置法阵更加困难。 因为在念狩身上设置法阵，至少那个法阵还是一个整体，而将卦纹设在人身，便是将法阵化整为零，只要一个人出了差错，卦纹之间的元力难以流通，整个法阵都将被破坏。 海水在鲛人军队上方停住，随即又卷向神像。 雁行云血卦和灵文护盾尽出，以护卫之姿环在神像周围，物灵凝聚天地元力，与鲛人法阵相抗。 海水在中间停住，形成一道极高的水墙。 看上去势均力敌，但雁行云却是知道，神像败亡是迟早的事。 因为，从法阵上的气息便能感觉得到，鲛人的水语者，此时还未动用元晶。 也许鲛皇认为，只有自己和神像，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元晶。 但愿这样的轻敌，持续得更久一些。 雁行云低低的吟唱起古老而悠远的文字，这是他不久前才学会的苍穹之语。 江河湖海，山川草木，风雨雷电，春华秋实，走兽飞禽…… 他能感应到的，苍穹之下的所有力量，应他祈求，为他而战。 海中掀起惊涛骇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鲛人军阵，空中黑云密布，伴随着雷霆轰鸣。 一时之间，仿佛苍穹震怒，闪电裹挟着风雨，不住落在鲛人军阵之中。 只是，雁行云用尽全力，如此声势浩大的攻击，却无法伤害到任何一个敌人。 法阵上浮起一层水幕，轻描淡写的将攻势尽数挡住。 珠舆中传出鲛皇意味声长的话语：“年轻人，本君倒小看你了。也罢，就让你尝尝自己奉上的元晶之力吧。” 鲛人阵中响起极为繁复的水语，连雁行云也无法完整的理解其中之意。 法阵中元力极速暴增，海浪层层分离，凝聚成无数水箭，齐齐瞄准了雁行云。 “年轻人，看在琴先生的份上，本君再问你一次，这条命，还要不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百川枯竭（六） 苍穹之语召来的力量十分强横霸道，相对的，这种强大力量也会反噬施术者，若要运用自如而不伤己身，至少也需要达到王级除念师的水平。 雁行云此时不过是个中级除念师，强行施术不仅力量打了折扣，且反噬之力已伤了元魄。 很显然，鲛皇看出了这一点。 雁行云淡然一笑，虽身受重伤，却神态自若：“君皇说笑了，我活得好好的，这条命自然是要的。但若要我向你这等过河拆桥言而无信的小人卑躬屈膝，恕难从命。” 他心知此刻已无力相抗，索性骂了个痛快。 鲛皇却并不气恼，因为在他的心中，眼前之人已与死人无异，堂堂鲛人之皇，又怎会与死人计较？ “本君将以最强大的攻击，来致敬最无畏的勇士。” 话音落下，空中水箭齐发，密密麻麻，数之不尽。 雁行云元魄受创，无法再用术法，只灵文护盾挡在身前，也不似从前一般散发出荧光，而是带着一层黯淡的死气。 水箭轻易击穿灵书文字，射向雁行云，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一旁的顾念忽然张开双臂，将他护在怀中。 雁行云无力操控术法，逃去云山，顾念却是可以的。 但此刻性命攸关，太过紧张，她不知是无法凝聚心神，还是根本就忘了这回事，只以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万千水箭。 “顾念！”雁行云只来得及叫她的名字，水箭已至。 顾念闭着双眼，想象中的万箭穿心并没有到来，而是响起了一阵碎裂的声音。 物灵护在他们身前，身上已插满水箭。 须臾，水箭落入海中，物灵的身影也涣散消失，神像上出现了无数裂纹。 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扩散，终于，这座护佑人类上千年的南海屏障，这座承载着无数先贤心血和牺牲的最强壁垒，轰然倒塌，成为基座上的散碎石块。 这座神像屹立在此，千百年来只有除念师和少数前往深海打渔的渔民供奉，蕴含其间的元力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耗，此刻挡住鲛人一击，已然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小月牙的预言成真，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因为空中，再度凝出了无数水箭。 这一次，已无人可挡。 雁行云勉力将顾念护在身后，虽知自己若是身亡顾念也难逃一死，却不忍心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眼前。 神像碎块忽然拱成一道石罩，将他与顾念护在其中，水箭射上，石罩化为齑粉，两人却也因此逃过一劫。 一个身影在海中浮现，基座上残余的碎石纷纷向它飞去，凝为一体。 仔细一看，却是青石傀儡。 雁行云的目光四下搜寻，在浩瀚海面上看见了一页小舟，舟上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暮图。 “暮图！你怎么来了？”来人不是会长，雁行云有些着急。 以暮图的修为，虽然刚才依靠神像残余灵体挡住鲛皇一击，却远远不是其对手。 暮图：“我在这附近出差，接到协会的紧急通知就立刻赶来了。” “你快离开！”雁行云担心的吼。 暮图：“你我相交不长，却很是投契，今日共抗强敌，怎可叫我临阵脱逃？” 鲛皇的声音冷冷响起：“叙旧到此为止吧，你们谁也逃不了，何必再做无谓的挣扎？” 海水第三次聚成水箭。 暮图远远的站在舟上，看不清他的动作，但雁行云感觉得到，从遥远的岸边涌起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注入青石傀儡。 看上去像是符道强化傀儡的术法，但雁行云知道那不是符，暮图也说过，他不修符道。 水箭射来，青石傀儡扬起巨大的手掌，像打苍蝇一样，把水箭打得水花四溅。 傀儡身躯庞大，动作却很灵活，没有一枚水箭落在雁行云和顾念身上，但洒落的水花兜了他们一头一脸。 珠舆中响起鲛皇的声音：“先闻苍穹之语，又见山川之语……想不到如今的人类，竟有这么多年轻人学习这古老枯燥的神之语，倒让本君刮目相看了。” 山川之语？暮图竟然习得山川之语？雁行云心下暗忖，神语现如今早已失传，不曾听闻哪个除念师门派还有传承，自己也是在云山的藏书楼才找到修习苍穹之语的书卷。 他记得，从前云山是有一整套神之语的书籍，但现在其他的书包括水语术法都已遗失……难道暮图竟出自仇人门派？ 但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鲛皇的声音再度响起：“年轻人，你的山川之语学得虽然不错，却仍旧无法阻挡我族横扫人世的身影，但为了表达对你们二人的敬意，本君将会以最精纯的水语送你们上路。” 鲛皇口中，吟唱出华丽的古语，响彻天地。 原来鲛皇自己，便是一名无比强大的水语者！ 南海上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鲛皇的声音仍在持续。 风从海面上飘过，也似乎凝在这里。 一片静默的海水之中，乍现一条蓝色巨龙，长长的身躯腾云而起，鳞片在空中熠熠生辉。 鲛皇从珠舆中掠出，稳稳的落在龙身上，巨龙想要挣脱，鲛皇身旁环绕的奇异蓝色符纹，刹那间遍布巨龙全身，将其牢牢缚住。 龙乃是天地间最强大的生灵，更是水族之王，鲛皇竟能以水语将其驱使，即使排除元晶的加成，他的水语在这世间也是绝无仅有。 巨龙张口，吐出一道水柱，击在青石傀儡上，傀儡登时崩毁，化为乌有，连粉末也湮没在水柱之中。 随着傀儡的消失，暮图无声无息的倒在舟中。 水柱去势未减，扑向雁行云和顾念二人。 雁行云身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他只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甚至连手指都未动一下，当头压下的水柱却像被无形的力量所阻，一分为二，绕过他们向两旁卷去，在三人身后拐了个弯，反向鲛人军阵袭去。 这一下变故猝不及防，水语者倚仗元晶之力相抗，才堪堪挡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百川枯竭（七） 是会长到了！ 雁行云终于松了口气，他身受重伤，原本只是凭借意志勉力支撑，此刻精神松懈之后便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天际忽然出现了一缕七彩霞光，绚丽夺目。 光芒照在巨龙身上，那些蓝色的符纹，仿佛化成了水汽，氤氲出缕缕轻烟，消失不见。 巨龙束缚顿失，一飞冲天，隐没在茫茫云海。 鲛皇从龙身落了下来，一道海浪迎了上去，稳稳的接住他。 “想不到人类之中，竟还有可与琴先生比肩之人，本君竟未看出，你是用何种术法，破了本君的极天水语。” 泊夜寒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龙鲸，才慢吞吞的说：“我这两手三脚猫的工夫，最多也就是欺负些小鱼小虾罢了。小鱼儿，念在你修行不易，人世已失了水语传承，我不忍此语消失天地，就此回去，我可以宽恕你损毁女娲神像之过。” 鲛皇向来狂傲，却想不到眼前的老头子说起话来比他更狂，怒极反笑：“女娲神像？便是女娲大神重生，亲临此地，我也要问上一问，当初不周山倒，天地崩毁，我族将圣兽龙龟拱手奉上，女娲大神斩其四足以支撑天地，可曾记得我鲛人一族的牺牲？若非失了圣兽，我族何至败与人类，在归墟之中忍辱偷生？！” 这些上古秘事，早已湮没在时光之中，人类忘了鲛人当初的付出，一味的掠夺资源，不断的压榨鲛人的生存空间，才有了上一次的战争，才有了两族延续几千年的仇恨。 泊夜寒：“小鱼儿，往事已矣，如果你能放下仇恨，我可以答应你，在南海为你们寻一片干净的水域，禁止人类进入，我们两族和平共处，互不打扰。” 鲛皇面色冷肃：“如今的南海，何来干净的水域？！只有你们人类死尽死绝，才会有干净二字！” 说完，直接下令水语者不惜耗损元晶，全力进攻。 泊夜寒叹了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为何总要我老头子去造杀孽。” 浩瀚无垠的元力自鲛人军阵中升起，鲛人武士身上的卦纹顿时光芒大盛，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 泊夜寒负手而立，就好似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 灼目的光华之中，响起了一种极轻微的声音，就好像是什么东西裂开了。 随即又是一声。 然后是许多声。 鲛皇回头，看见鲛人武士纷纷倒地，七窍流出纯白的鲜血，身上的卦纹齐齐碎裂，他最引以为傲的军阵瞬间被破！ 而自己竟然看不出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小鱼儿，修行不易，速速离去吧。”那个可怕的敌人如是说。 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撤离，回到归墟之中休养生息，待眼前之人亡故，再卷土重来。 然而，此刻的他，已然失去了理智。 鲛人武士虽不如水语者那样强大，却也是族中精锐子弟，这一役还未遇上人族大军便已折损，他身为君皇，如何冷静？ 鲛皇低吟水语，海水没过鲛人军队，再退下之时，已空无一人。 泊夜寒静静的看着他用水语送走族人，并未阻拦。 人族与鲛人之间的恩怨，很难说清谁是谁非，只是他身为人类，有着自己的立场，和不得不去承担的责任。 即使认识到，人类也许是错误的，却依旧无法背弃自己的种族。 鲛皇独自一人立于海浪之上，再度吟唱水语。 海水开始沸腾，掀起滔天巨浪。 巨浪之中，跃出四条水龙，从四个方向冲向泊夜寒！ 泊夜寒的脚下突然出现了一个闪耀着华光的法阵，只亮了一瞬，甚至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卦纹。 光芒似有实质，那四条水龙霎时被切成碎片，水花散在空中，天地一片凄迷。 鲛皇一声怒吼，额间缓缓长出一道纯白无暇的冰刺，随着冰刺越来越长，他的躯体就像被吸干血肉一般枯瘦下去。 直到他只剩下薄薄的一层皮，随风飘浮在海面上，冰刺这才电射而出，袭向泊夜寒！ 泊夜寒伸出一根手指，迎向那枚冰刺。 他的手指通红，似乎还能看见灼灼火焰，触及冰刺，便腾起团团白雾，弥漫在海面上。 海水抖动起来，水珠飞向天空，如同下雨一般。 世间最强大的水语者，却以这样悲剧的方式写下结局，海为之泣。 雁行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病房里，顾念趴在床边，脸颊有些消瘦。 他四下看了看，这间病房里还有一个病人，暮图。 他艰难的坐起身来，顾念立刻就醒了，看见他，急忙道：“你别动！” 随后她按下按钮，床头缓缓抬了起来，又替他调整到舒适的高度，才又问道：“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雁行云苦笑：“现代化的病房啊……应该算是好多了吧。” 他强行使用苍穹之语，致使元魄受到重创，现下周身半丝元力也无，虚弱不堪。 隔壁床的暮图也醒了过来，顾念也去替他调整了床头的高度，暮图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自嘲的笑了笑：“我这是第几次被人打散傀儡了？学艺不精，愧对师长。” 听到“师长”二字，雁行云转过头去盯着他，问道：“暮图，我有句不该问的话，却必须要问，若是你不想答，可以不答。” “问吧，只是你突然这么严肃，我有点害怕。”暮图笑着做了个“小生怕怕”的鬼脸。 雁行云却没有心思玩笑：“你的山川之语，是哪里学来的？” 暮图：“山川之语？我在古籍上看见过这个词，只是我并不会。” 雁行云将信将疑：“那之前，你是如何强化傀儡的？” 暮图：“那是师长赠予的保命符，只可惜，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符道中有许多可以强化土属性傀儡的符，他不愿修习符道，师长额外赠予，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雁行云也不能确定他之前用的是符还是山川之语，只是听见鲛皇那样说，心里略有疑虑。 思量许久，他选择相信暮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百川枯竭（八） 鲛皇是人类的敌人，没道理因为敌人的话，却去怀疑与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朋友。 “说起来，那天隔得有些远，我没看清，驮着你们的，是念狩？”暮图见他半天没有说话，再度开口。 雁行云看着他，点头承认：“是。那是云门念狩。” “从前我只在书里看见过念狩的介绍，没想到真的存在……云门？哪个云门？”暮图从一脸羡慕变成一脸震惊。 雁行云：“就是你想到的那个云门。” 暮图从震惊转为好奇：“既然找到云门念狩，可是查出云门消失的真相了？” 雁行云见他表情不似作伪，也不想骗他，将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只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暮图听完，脸上是五味杂陈的表情：“这个真相……实在让人觉得太过儿戏，难以接受。” 雁行云淡淡道：“这世间有许多事，就是如此儿戏。” 敲门声响起，顾念急忙过去开门，是会长。 泊夜寒跟她笑着点了点头就算打了招呼，背着手走了进来。 多日不见，他的背似乎更驼了。 看见雁行云已醒，他伸出右手，一个水球悬浮在他的掌心，正是“沧海一粟”。 雁行云伸手接过：“谢谢会长。” 泊夜寒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这件事算你功过相抵，可有疑议？” 雁行云一惊，会长显然已经知道他曾送了元晶给鲛人，他点点头，讷讷道：“谢谢会长。” 泊夜寒转身去看望暮图，背对着他的时候，声音却飘进他的耳中：“从今以后，元晶自用无妨，送与他人必须事先知会奈若何。” 雁行云默不作声。 会长这样说，很显然知道了云山之事，沧海一粟是他带回来的，只怕藏书楼的秘密他也知道了，却不知自己的身份，有没有被他察觉。 应该不会吧……毕竟是那么诡异的经历，换了旁人，他就算承认自己是云门遗孤，只怕人家也会觉得他在说笑。 那天之后，泊夜寒再未出现，因为百川枯竭带来的严重后果，他还需加派人手进行处理，对于雁行云，他相信老友的选择，虽然他已不在这个世上。 雁行云和暮图足足修养了一个月之久，才被允许出院。 出院那天，符与鹤开着出租把他们送到协会大楼下面，递过来两把钥匙，上面刻着房间号。 “这段时间辛苦了，你们的东西已经搬过来了。”开着出租的符家家主笑眯眯的说。 “谢谢符先生。”雁行云接过钥匙，礼貌道谢。 三人进去与符婆婆打了招呼，就上楼回宿舍了，符婆婆的态度似乎也好了很多。 毕竟，不是任何人都有勇气，将自己的生命放置在其他人的安危之后。 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尊重。 宿舍收拾得整齐干净，窗台上放着绿植，其中一间屋子里还配备了厨房，电器应有尽有。 雁行云一看，自己和顾念的行李已经放在带着厨房的那间宿舍，暮图的在隔壁。 这样的安排让他想起了一件事——他和顾念说好要去领结婚证的，却发生了那么多事，一直没顾得上。 顾念看见行李，很自然的打开，开始收拾，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仿佛在盘算什么。 晚上，她做了一大桌子菜，去隔壁叫上暮图，一起庆祝两人出院。 三人坐定，顾念举起杯子，正要说话，有人敲门。 雁行云去开门，发现门外站着十几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符与鹤站在最前，笑着说：“这是琼城分会年轻一代的除念师代表，来祝贺并感谢你们二人勇斗鲛人军队。” 随即他又吸了吸鼻子，笑道：“好地道的椰子炖鸡，看来我们有口福了。” 雁行云急忙请他们进屋，顾念和暮图也站起身来。 十几个人，一下就把屋子里塞得满满的。 这下那桌菜不够吃了。 顾念想了想，架起一口大锅，削了几个青芒果进去，加了点盐和调料，又从冰箱里取出食材，请大家吃青芒火锅。 符与鹤看着她的动作，脸上笑出了好几道褶子：“早就听会长说过顾念姑娘的厨艺不错，现在看来，岂止是不错啊，连我们琼州的吃食都做得这么地道。” 顾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在医院跟护士学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大家将就一下。” 符与鹤吃了几口说出租车该交班了，就告辞离开。 剩下的除了雁行云都是年轻人，有几个就跟他们住在同一层，不一会儿就混熟了，还嚷嚷着以后要常来蹭饭。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的，饭后大家收拾干净才道别离开。 雁行云坐在沙发上，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仿佛回到了云山。 不知不觉，嘴角扬了起来。 顾念极少看见他这样的表情，坐在他身边，安静的看着他。 “我第一天回云山的时候，接风宴就是热热闹闹的，有很多年轻人。” 虽然他只是藏在一旁，并没有与弟弟一同坐在桌上。 顾念伸手，滑入他的掌心。 雁行云握住她的手，带她去了云山。 走到天湖边，顾念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湖边摆放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花朵，各式各样，将整个湖围了起来。 雁行云单膝跪地，变魔术般的举着一枚指环：“顾念，请你嫁给我。” “这、这些是什么时候种的？”顾念都忘了回应他。 雁行云老老实实的回答：“去植物园借的。” 他虽然不太懂得讨女孩子欢心，但偶尔还是会灵光一现的。 花店的花太少，不够放，他便下午趁顾念忙着做菜的时候去植物园借了人家的花。 顾念指着他手中的指环：“这又是什么时候去买的？” “是上次求婚后抽空做的，一直没机会送给你，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只是普通的银戒指，上面没有钻石，在内侧刻了“长相随”三字。 顾念忽然低下头去，伸出手指递给他。 雁行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为她戴上戒指，不大不小，刚刚好。 第二日，两人便去领了结婚证。 回来也未大肆宣扬，只请了暮图和那几个住在同一层的除念师吃了顿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草木愚夫（上） 因为雁行云和暮图元力未复，符婆婆每天也只是派一些简单的工作，诸如扫地，寻物，下葬之类的，日子过得很是无趣。 雁行云虽然着急游历的进度，但他受伤最重，修养了一个月元魄才有所恢复，勉强能积蓄元力。 因此对于协会的安排，他也无可奈何。 这天，临时接到了一个扫地的工作，符婆婆特意在电话里嘱咐他独自前往，不要带着顾念。 满腹疑虑的来到工作地点，雁行云便知道符婆婆原来是一番好意。 这是一家造纸厂，吊车发生了事故，吊着的压纸板落了下来，恰恰砸到造纸厂老板的身上。 雁行云亲眼看到，一堆纸板旁只剩了个人头。 一般来说，发生这种比较严重的意外，是需要除念师到场清理的，以免出现什么可怕的鬼怪。 灵书文字在车间里飞了一圈，没有发现鬼气，大概是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死者还未来得及恐惧便已逝去，连一丝余念也没留下。 雁行云将情况告知现场的民警，随即走出生产车间，惯例去四周查看一番。 凝神的目光扫过远处的厂房时，发现有些不太对劲，雁行云走了过去，发现那是一间仓库，里面堆满了造纸的木材。 仓库中好像有念，雁行云却无法读懂念中的含义，只知道并非人类之念。 只可惜顾念不在，否则倒可以问问她。 顾念对于念的感应，似乎是天生的，不需术法，也无需元力。 雁行云正在犹豫是否要让顾念过来，又接到了符婆婆的电话，仍旧是临时的清理工作，是一家木材加工厂，在这附近约莫三站地的距离。 过去一看，雁行云傻眼了，若非尸体只剩了个手和脚，压在上面的是切割好的木板，他几乎要以为自己又走回了造纸厂。 几乎一模一样的意外。 雁行云立刻找到放置原材料的仓库，一根根原木堆放得整整齐齐。 凝神看去，依然是那种怪异而无法捉摸的念。 正琢磨着，电话又响了。 临时工作。 整整一个上午，雁行云去了十多家各种各样的工厂，包括木雕厂、板材加工厂、木地板加工厂……现场都是发生意外，有人死亡，虽然死状各异，却都是被坠物直接砸死。 而且这些工厂，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有一间堆满木头的仓库，仓库里弥漫着极其怪异的念。 简直就像木头成精，制造意外来杀人一样。 但雁行云知道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树木花草虽然能生出些许细微之念，但实在太过渺小，并不能对人体产生什么影响，更不要说去制造意外了。 这中间也许还有其他的相似之处，自己一时还未察觉。 雁行云回协会报告，一边上楼一边翻看着用手机拍下的各个仓库的照片，那些原木有粗有细，看不出什么来。 如果不是树木本身，而是它所生长的环境？ 雁行云急忙打电话询问各个工厂的材料来源，结果却是天南地北到处都有，与他的猜测大相径庭。 他看着手机里的图片，叹了口气。 身旁突兀的响起一个声音：“行云兄，新婚燕尔便一脸凄苦，是要让我们这些单身狗望婚却步吗？” 雁行云扭头一看，是住在斜对门的祁永叙。 他出身琼州祁家，今年才十九岁，人如其名，很爱聊天，认识之后就常常来蹭饭，一来二去，连自己的姓氏家族都一股脑儿抖了出来。 雁行云失笑：“你才十九岁，什么单身狗，上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这个年轻人心性单纯，待人真诚热情，他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羡慕。 祁永叙瞄了一眼他的手机，看见那堆原木，脸色一沉，急忙问道：“这是哪来的？” “工作现场拍的，可看出什么蹊跷了？”雁行云把那十几张仓库照片一一翻给他看。 祁永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口中骂道：“祁山的树也敢偷，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雁行云一头雾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祁永叙指着图片上的原木，跟他详细解释，原来祁山因为地理位置特殊，生长的树木年轮不像其他地方的树木那样呈环形，而是近似于花朵的形状，又称“花轮木”。 在木雕厂的仓库里，甚至还有山中独有的彤桖，这种树木只生于祁山彤云峰，且生长缓慢，国家早已明令禁止砍伐。 准确的来说，祁山早已封山，不许任何人入山伐木，想不到这些工厂里竟然会有这么多来自祁山的花轮木。 祁永叙如数家珍的说来，雁行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对于木材实在没什么研究，那些原木他就能看出个长短大小而已。 祁永叙怒气冲冲的说完，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激动，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生气不是冲你，行云兄别介意啊。” 雁行云温和的笑了笑：“怎么会。想不到祁兄年纪轻轻，对木材还颇有研究，佩服之至。” 祁永叙不无自豪的说：“我家就住在祁山，我是在山里混大的，那里的一草一木我都认得。” 琼州祁家，大部分人都在祁山中隐居，所以声名不如符家那么响亮。 但雁行云想起黔城分会时遇到过的祁武阳，虽然很少打交道，但是其见多识广却又虚怀若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雁行云与祁永叙道别，跟符婆婆报备之后，便回去收拾行李，带着顾念前往祁山。 顾小行和小月牙不知去哪里野了，他也懒得叫他们。 祁山在儋城附近，离琼城不远，两个多小时的车程就到了。 两人刚下车，还没走出客车站，就接到祁永叙打来的电话，他也跟着来了。 在客车站等了一会儿，就看见祁永叙背着包从大巴车上跳了下来，跟他们招手。 雁行云：“你怎么也来了？” 祁永叙理所当然的说：“听婆婆说你要去祁山，我算是半个主人，自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顾念笑了：“你不用工作吗？” “上吊也得喘口气啊……呸，不对，我这叫劳逸结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草木愚夫（中） 雁行云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元力未复，去祁山遇到危险，心中对他又亲近了几分。 祁永叙大步向前，给二人当起了向导。 祁山是琼州海拔最高的山脉，这里植被丰富，青山苍翠，绵延百里，与黔州云山雾罩的群峰不同，这里的山间极少有雾，一眼望去天清云淡，触目尽是郁郁葱葱的碧绿，和远方清晰可见的深蓝。 顾念从来也没见过海岛上的山脉，一眼万里，仿佛能看见大海尽头的感觉无比新奇。 祁永叙是一个很称职的向导，他一边带路，一边向二人介绍沿途的风景。 那些花草树木，每一棵他都能说出名字、习性、用途，山中何处有溪、何处有谷，他也都了如指掌。 尽管如此，他们从东面入山，走了一整天到达中部山脉，依然毫无收获，连顾念也感应不到什么异常的念。 天色渐暗，祁永叙带着他们来到了一座山间小屋，推门进去，屋中无人。 “这里是我们祁家在山中的落脚点之一，先暂时休息一晚，天亮再去找吧。” 祁永叙伸手取下梁上挂着的肉干，递给顾念：“将就吃吧。” 顾念看见屋外堆放着枯枝，还有一个简陋的小灶，冲他笑了笑，提着雁行云的背包去了屋外。 “顾念姐姐，你要去哪？”祁永叙不明就里。 顾念回头：“去做饭啊！” 林中禁火，他们已经啃了一天干粮了。 祁永叙一听，欢天喜地的跟了过去，帮着顾念打下手，不多时，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就做好了。 三人吃完饭，雁行云在屋子周围布下警域，与祁永叙轮流守夜，一晚上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过去了。 第二日，三人商量了一番，觉得在山中乱转也不是个办法，决定前往祁山最高的山峰——彤云峰，站在高处或许能找到山中的线索。 彤云峰在祁山山脉的西部，因为峰上集中生长着特有的珍稀植物彤桖，其叶绯红，在峰下望去犹如彤云环绕，因而得名。 虽是最高峰，却并不如何陡峭，三人沿着山道缓步而行，雁行云召出灵书文字向四周散去，寻找线索。 待他们走到峰顶，灵书文字也已散入山下林中，雁行云寻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悬崖边站定，凝神遥望。 当他看见在林间若隐若现的溪流之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抓过祁永叙，询问他山间小溪的流动轨迹。 祁永叙捡起一个石块，在地上给他画了起来，虽然并不详尽，但雁行云也从他的草图上看出了端倪。 雁行云在地上添了几笔，祁永叙难以置信的喊了出来：“这是法阵？！” 雁行云点了点头。 从那些线条组成的图案来看，这分明是一种古老的聚灵阵。 所谓聚灵阵，便是如同放大镜聚集阳光一般，能将法阵范围内的念凝聚在一起，使之融为一体的法阵。 只是……范围如此广阔的法阵，他也是头一次见到。 也不知是天生，还是人为。 若是天生，可见天地造化，从来都是超乎想象。 若是人为……那么这个人，会是怎样的杰出人物？ 利用溪水使各处地脉的元力相互流转，联结卦纹使之生生不息……其目的又是为何？ 雁行云在草图上来回比划，最后指着一个位置，问：“这个点在哪？” 祁永叙：“这是阵眼？” 雁行云点点头。 聚灵阵的阵眼，定然可以找到那个融合在一起的，森林草木之念。 祁永叙指着遥远的林海：“大概在那附近。” 看上去，不会太近。 雁行云转身下山：“走吧。” 三人沿着来路返回，走到天黑还未到达。 雁行云也不确定那森林之念强到什么地步，于是决定天亮之后再寻过去。 毕竟白日阳气大盛，可借之以镇妖邪。 祁永叙带他们去了附近的小屋休息，仍旧与雁行云轮番守夜。 翌日正午，三人终于到了阵眼所在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秀美的瀑布群，虽不若世界皆知的黔江大瀑布那样气势恢宏汹涌澎湃，却也是飞珠溅玉，另有一种温婉动人的风姿，再加上绿树掩映，风拂杨柳，恍如仙境。 雁行云站在瀑布前，从背包中取出召灵香点燃，没有回应。 他想了想，刺破手指，以鲜血写下召灵诀，仍旧没有反应。 最后，他以苍穹之语缓缓开口：“山之灵，水之灵，草木之灵，应我祈愿，速速归来。” 刹那间，周围多了一股强大的念，连祁永叙也感觉到了。 “人类？竟敢用神之语召唤于我？！年轻人，生命宝贵，为何不知珍惜？”草木之灵的声音在瀑布中响起。 瀑布的水流瞬间增大，原本柔美如窗下捻针绣花的秀丽女子，瞬间变了个模样，奔腾壮阔犹如下山猛虎。 雁行云暗自提防，不动声色的说：“你既知生命宝贵，为何要制造意外，杀死那么多的人？” 周围的树叶无风自动，沙沙作响：“因为，你们人类本就该死啊！滥砍滥伐，肆意挥霍天地赐予的资源，破坏生态，侵占林木的生存空间，死在你们手中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数不胜数，那几条人命，根本不够赔！” 那些意外，果然是这木灵造成的。 只是细微之念的融合，便如此强大，显然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那座阵法，也不知存在多久了。 所幸这样的念，只会依附于山川灵气，并不会化生出鬼气，所以无法长时间离开祁山，否则后果将会更加严重。 若想彻底解决此事，只能破坏这座聚灵阵，使木灵无法继续融合，散于天地。 但此刻他并不知破阵之法，因为这座聚灵阵实在太大了。 而且眼前的木灵亦不会让他有时间慢慢思索。 周围的树上垂下枝条，地上缓缓爬来无数藤蔓，如同毒蛇环伺，将他们围了起来。 而那化身猛虎的瀑布，也伸出了爪牙。 一直默不作声的祁永叙开口了：“小灵，是你吗？” 地上的藤蔓忽然凝滞。 祁永叙继续说道：“我是阿永啊！我回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草木愚夫（下） 雁行云想起，祁永叙曾说过他是在这山中长大的，显然这木灵与他早已熟识，但他却又不知聚灵阵的存在，着实奇怪。 “你回来得太晚了。”木灵的声音冷如寒冰，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真的是小灵？！你还记得我？”祁永叙十分开心。 他自小随着爷爷在祁山中修行，没有玩伴，每日最喜欢做的事便是靠在树旁，与山谷对语。 某一天，他突然发现有一个声音在回应自己，与自己聊天，却看不见人影。 年幼的他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欣喜若狂。 他给对方起名叫“小灵”，那个声音虽未同意，却也没有反对。 直到后来，他成为了初级除念师，才离开祁山，为工作奔波。 这次他跟着雁行云回来，便是担心那些意外的发生与小灵有关，不想果真如此。 他的脸色黯淡下去：“小灵……那些人，都是你杀死的吗？” “是。”完全没有迟疑的回答。 “为什么？你曾经不是说过，人类与其他的生命并无不同，我们可以和平相处，长久相伴吗？”祁永叙痛苦不堪的问。 木灵：“时过境迁，一切都不同了。你们人类的存在，只会给大地河川、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带来毁灭。我因祁山而生，又怎能无动于衷，放任人类肆意妄为？念在故旧之情，我放你们离开，走吧。” 雁行云：“抱歉，职责在身，收伏你之前，我不能走。” “哈哈哈……”木灵的笑声在林间穿行，惊起飞鸟无数。 “收伏我？你可知我是如何而生？这座祁山，都会给予我力量，区区人类，想与祁山相抗？” “不试试，又怎知能否做到呢？”雁行云召出天道灵书，书页飞至瀑布上空，文字纷纷扬扬洒落下来，如同飘飘白雪。 随即双手同时在空中虚划，天乾地坤之卦一齐飞出，便要向瀑布而去。 聚灵阵一时无法破坏，他想以乾坤二卦借天地之力暂时隔绝聚灵阵，再以天道灵书将木灵收伏。 祁永叙拉住了他，恳切的说：“行云兄，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说服小灵的。” 雁行云犹豫了一下，收回天道灵书，但乾坤二卦仍旧浮于身前。 “不必再说了！你们人类，与我们从来便是死对头！”瀑布咆哮着奔袭而来，地上的藤蔓也纷纷扬起，电射而出！ 雁行云正要施术相抗，却听见祁永叙口中发出奇怪的音节，听不懂，却有些莫名的熟悉之感。 藤蔓和枝叶连成一片，堪堪挡住了激射而至的水流。 木灵的声音又急又怒：“你竟然用我教你的草木之语来对付我！” 祁永叙天生便对神之语有极强的感应，只是无人教导，遇上木灵之后才学会了草木之语，方才一时情急，便使了出来。 祁永叙都快哭出来了：“小灵，你先住手，听我说好吗？” 木灵哼了一声，没有言语，却也没有继续进攻。 “我知道有人偷走了祁山的树，让你很生气，我也很生气，可你也已经取了他们的性命啊。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再敌视人类了，好么？”祁永叙哀求道。 木灵：“你以为人类只是偷伐树木的恶行？这污浊的空气，恶化的水源，贫瘠的土地，消失的物种，哪一样不是人类造成的？！有你们人类在，我们迟早会灭亡！” 祁永叙还要再说，雁行云阻止了他：“不必再说了，它不会听你的。况且它伤害了这么多条人命，我职责所在，也不能就这样放过它。” 木灵吼了起来：“我伤害了这么多条人命？那你们伤害的树木又有多少？还是你们人类的命是命，其他生物的命便不是命了？” 雁行云不再言语。 他无法反驳，但作为人类，作为除念师，他不得不去做一些有违本心之事。 天道灵书再度飞出，乾坤双卦随之升起，雁行云口中吟唱起古老的神语。 苍穹之语！ 这一次，他已早做准备，入山之前便已去云山取了足够一次施术之用的元晶。 苍穹之语在神之语中亦属于上乘术法，比起草木之语，便是毫无悬念的压制！ 木灵没有料到眼前元力孱弱之人竟能召来苍穹之力，失了先机，大半灵体被收入天道灵书中。 眼见其精魄也要被灵书收走，祁永叙急忙道：“行云兄，请你放过小灵！” 树木无魂，精魄一失便如同魂飞魄散，再也不会存在。 雁行云：“你知道，我不能这样做。那么多条人命，我无法姑息。” 说话间，木灵的灵体已被收入书中。 祁永叙“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我愿意为死去之人偿命，只你留下小灵的精魄。它灵体尽失，再也不能害人了。” 雁行云：“有聚灵阵在，留下它的精魄，灵体迟早也会复原的。” 祁永叙苦苦哀求：“那也是许多年之后的事了，那么长的时间，足够破坏聚灵阵了。” 顾念也附和道：“行云，你答应小祁好吗？他的朋友虽然铸下大错，却也是前因在先，相信会长在这里，也不会责怪你的。” 雁行云苦笑着收回灵书，扶起祁永叙：“你们两个这样，我若再不答应，倒成恶人了。” 祁永叙不住道谢，又怕雁行云改变主意，急急忙忙拖着他离开了。 雁行云看出他的心思，也未说破。 到了山下，祁永叙有些歉意的说：“行云兄，这次我就不跟你们回去了，我想去陪着小灵，过段时间再回去。” 木灵失了灵体，只余精魄，脆弱不堪，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雁行云点点头，与他道别，带着顾念回去了。 坐在车上，顾念问雁行云：“你原本就打算放过那个木灵的，对不对？” 雁行云笑了笑：“你会读心术，什么都瞒不过你。” 顾念：“这次我可没有特意去感知你的心绪，只是觉得，以你的性格，一定会这么做。” “哦？我是什么性格？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一个口是心非，十分善良，又有些别扭的家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琥珀之瞳（上）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照在床上，闹钟还没响，薇拉就睁开了双眼。 她在床上眯了一会儿，感受着这短暂的清爽阳光，随即伸了个懒腰，起身下床，掀开了窗帘。 刹那间，她就像凝固一般，双手停在空中，脸上的表情渐渐因为恐惧而扭曲。 窗外，有一只黑猫。 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眯成了一条缝。 像极了之前她在直播时活剖的那只。 她是一个直播平台的主播，以前本来只是做一些科普类型的节目，突然有一天，公司交给她的不再是标本，而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白鼠。 她犹豫了一下，照着公司的要求在节目中进行解剖，直播间人数疯涨。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后来，小白鼠变成了小猫小狗小兔子。 她从最初恐惧，渐渐变得麻木，到最后成了熟练的刽子手。 甚至还会根据粉丝的要求进行虐杀。 那天，她的道具是一只黑猫。 与之前那些全程惨叫挣扎的动物不同，那只黑猫极其淡定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竖成了一条线，不时闪过摄人的光芒，仿佛它才是捕食者，而拿着刀的薇拉反而成了它爪下的猎物。 薇拉定了定神，手术刀划破了猫爪的血管，那只猫没有叫，只是盯住她。 薇拉抖抖索索的又划了一刀，仍旧没有叫。 粉丝们不愿意了：“这只是不是打了麻药？怎么动也不动？” “该不会是拿个模具来骗人的吧？” “挖它眼睛，再不动就是假的。” 薇拉闻言，拿了一个小小的药勺，将那双如同眼镜蛇一样可怕的眼睛，一颗一颗的挖了出来。 血淋淋的眼珠摆在盘子里，仍旧看着她，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连同盘子一起扔进垃圾桶。 即使如此，她仍旧觉得，垃圾桶中那两道目光，还在无声无息的盯着自己。 那一次直播，直到最后，黑猫也没有叫过一声，连她都以为，大概是麻药过量，以至于它毫无反应。 结果，已经被捶得扁扁的，并且锯下来的猫头，忽然咧开血肉模糊的嘴，笑了一下。 她吓得魂飞魄散，迅速结束了直播，夺门而逃。 但不管她走到哪里，都感觉到那两道可怕的，属于掠食者的目光，紧紧的盯住自己。 当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身旁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头部赫然就是那只黑猫！ 只见它的猫爪里拿着刀子，一刀一刀的划在自己身上。 即使在梦中，那种切开血肉的疼痛也令她难以忍受。 她想要大声喊叫，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惊恐的瞪大双眼。 一只一模一样的药勺出现在黑猫的手中，渐渐靠近她，她想要躲避，却无法动弹。 眼球从眼眶中挖出，放在盘子里，仍能看见那血淋淋的画面。 黑猫慢条斯理却又无比娴熟的剖出她的内脏，分离她的血肉。 她的眼球就这样看着自己一点一点的变成了一副骨架，又被一根根的拆下来，整齐的放在一旁。 时间真漫长啊，如果这是梦，为什么那么疼？为什么不会醒？ 最后，这场堪称教科书式的解剖结束了，那双猫爪向她的眼球伸了过来，轻轻的拎起它，扔在地上，猫爪踩了过来，l“啪啪”，清脆的两声响，她便眼前一黑，醒了过来。 原来真是在做梦。 薇拉惊魂未定的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连枕头都被浸湿了。 她看了看床边的闹钟，半夜三点。 梦中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折磨，实际上天都还没亮。 薇拉闭上眼，想要继续睡觉，但那只黑猫血肉模糊的笑容突然就出现在眼前，吓得她立刻睁开了双眼。 那一夜，她抱着被子缩在角落，坐到天亮。 后来的每一次直播，她都会在刀下的动物眼中，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竖瞳。 而且当天晚上，就会梦见同样的情景，只是操刀的人，变成了白天死去的动物。 一次两次还可说是巧合，次次如此，再是如何勇敢坚定的人，也会感到害怕。 而她，既不勇敢，也不坚定，几次噩梦惊扰，甚至连精神都出现了问题，需要去看心理医生。 从前之所以敢解剖动物，只不过是因为公司许以高薪罢了。 但现在，再高的薪水都无法战胜恐惧。 于是她辞职了。 公司再三挽留，她坚持离开。 不再做那样的血腥直播之后，她在心理医生的帮助下慢慢恢复，在她快要忘记这一切时，窗外出现了一只黑猫。 传说黑猫通灵，可穿梭于阴阳两界。 且猫有九命，死而不僵。 薇拉猛的将窗帘拉上，飞快的跳到床上，躲进角落里，拿出手机拨打了除念师协会的求助电话。 因为太害怕，她的手指不停的颤抖，拨了好几次才拨通。 没过多久，门铃响了，薇拉冲到玄关，正要开门，手按上把手又停下来，把眼睛凑到猫眼上，向外看去。 一只琥珀色的竖瞳出现在猫眼里，薇拉一声尖叫，把门抵得死死的。 门外的雁行云和顾念听见尖叫声，看了看彼此，顾念出声喊着事主的名字，雁行云的灵书文字则顺着门缝飞了进去。 这样凄厉的惨叫，是遇到个什么可怕的猫灵了？雁行云心下暗忖。 动物有一魂三魄，比起人类的三魂七魄差了一大截，所以动物化成的鬼怪，最多只能达到“灵”的级别。 换算成除念师工作的星级，撑死也到不了三星。 这个简单的工作顺理成章的派给了雁行云。 每天扫地寻物画圈圈的他一下就有了精神，其实他借助元晶修养元魄，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是符婆婆却不肯给他派太难的工作。 带着顾念来到薇拉的家，按下门铃却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知是顾念的声音起了作用，还是灵书文字驱散了妖邪，总之，门开了，一个打扮颇为时髦的女孩子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如纸，憔悴不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琥珀之瞳（中） 薇拉看见顾念，便紧紧的抓住她的手，急促的说：“救我！救我！有鬼！” “没事的，放心吧。”顾念温言宽慰她。 薇拉领着他们进屋，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浑身颤抖，手仍是紧紧抓着顾念，不肯放开。 顾念坐在她身旁，不住的安抚她。 雁行云伸指虚划，“清”字诀飞了出去，印在她的眉心，她才稍稍冷静下来。 雁行云在屋子里四处查看，灵书文字也飞进各个房间，寻找鬼怪的气息。 屋子里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香水味，闻起来有些头晕。 所有的窗帘都遮得严严实实，到处都开着灯。 雁行云去掀窗帘，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不要！它就在外面！”薇拉一声尖叫，恐惧得再度颤抖，呼吸也急促起来。 “清”字诀印在她的眉间，竟也无法驱散她心中的惧念，连雁行云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别怕，我们会把它带走，让它再也不能伤害你。”顾念轻声的说。 她的声音里仿佛蕴含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薇拉点了点头，慢慢平复下来。 雁行云拉开窗帘，凝神看去，阳光普照，没有丝毫妖邪的气息。 “啊！”薇拉大声尖叫，跳上沙发，藏在顾念身后，颤抖着伸出一个手指，指着窗外，“它就在那里！快捉住它！” 雁行云摇摇头，走了回来：“外面没有鬼。” “怎么可能没有！它就在窗外！你的眼睛是不是有毛病？！”薇拉歇斯底里的嘶吼起来。 雁行云走到她的面前，看着她：“眼睛有毛病的，也许不是我。” 薇拉正要发怒，却见他伸出手指，迅速的在自己双眼上点了两下。 刹那间，他的手指上多了些奇怪的东西。 好像是两片玻璃，不，不对，更像是镜子，亮晶晶的，指甲大小的镜子。 薇拉只是个普通人，并不能看出那东西的玄机，雁行云却是知道的。 那是某种符印生效后产生的符镜，薇拉所见所梦，都是因为这个东西映射在眼中形成的。 灵书文字缠绕在符镜上，细细的感知上面残存的气息，随后向窗外飞去。 雁行云叫上顾念就要离开，却不料薇拉死死的抓住顾念，说什么也不肯撒手。 顾念无奈，只好让雁行云先离开，自己留下陪着薇拉。 雁行云循着灵书文字的指引，来到琼海广场的古椰树下。 这棵树据说已经生长了八百多年，有一些迷信的人相信它具有灵性，在树下修建了一座神龛，常年香火不断，树身上缠满了祈福的红布条。 雁行云抬头望去，高高的树上，有一双琥珀色的竖瞳清晰可见，正凝视着自己。 雁行云坦然回视。 那双眼睛里不时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以某种奇异的节奏。 雁行云知道，这是一种古老的瞳术，且有符印藏于其中，若是从前，他必定无法相抗。 但现在，他已在云门藏书中了解并研习过类似的瞳术，并且在他回视的瞳术中，藏了一个“缚”字诀。 琥珀之瞳感觉到他的术法，闪过几丝慌乱和挣扎，然而为时已晚，心神被他牢牢缚住，不情不愿的从树上跑了下来。 果真是一只黑猫。 却又不是猫。 雁行云抱在怀中，发现这居然是一只念狩。 它的身上没有刻印族徽，甚至没有主人的印记，这说明它是自由之身。 念狩一般都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想来这只念狩的异能便是融合了符印的瞳术了。 雁行云尝试着以神之语跟它交谈，可不论是苍穹之语还是水语，对方都没有回应。 也不知是不想理他，还是听不懂他。 它的灵体是猫，若说听不懂水语倒也正常，可苍穹之语几乎算是异界通用语言，苍穹下的大部分灵体生物都应该听得懂，但这只念狩听了却是毫无反应。 正发愁的时候，顾念的电话来了，薇拉似乎平复了心情，相信家中无鬼，放她离开了。 雁行云让顾念在小区门口等着自己，带着那只念狩赶了过去。 顾念一见到那只黑猫，就伸手抱了过来，口中喊道：“警长，你好。” 雁行云奇怪的问：“什么警长？” “黑猫警长啊！从前孤儿院有一只黑猫，常常陪我一起找吃的，还给我捉老鼠，我就这么叫它。” 雁行云哭笑不得：“这不是黑猫，是一只念狩。” “那又有什么关系？它说它喜欢这个名字。”顾念轻轻顺着猫背上的毛，琥珀色的眼睛眯了起来，看上去很是受用。 “你能跟它交流？问问它的来历，还有为什么要用瞳术对付人类。” 顾念点点头，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看着怀里的黑猫。 过了一会儿，她告诉雁行云，这只念狩的主人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它并非家族豢养，主人死后就在琼城游荡。 之所以用瞳术对薇拉施符，是感应到那些死去动物的痛苦，想要阻止这种惨无人道的虐杀。 “而且，它说，那个直播平台所属的公司，并不简单。”顾念最后这样说道。 雁行云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打开手机，搜索那间公司的直播视频。 视频大部分都是极为血腥暴力的，点进去一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一股暴戾之念，引得人气血翻腾，蠢蠢欲动。 这绝不是普通的直播，这应该是施加了某种术法，让那股暴戾之念得以通过视觉感知进行扩散。 通过直播平台，将暴戾散布于普通民众之中，制作这样的节目，恐怕目的并不单纯。 雁行云查到那间公司的地址，与顾念一起去了那里。 才走到那家公司的楼下，顾念便苦着脸蹲了下去。 这里弥漫着各种痛苦不堪的念，虽然很微弱，数量却多得要命，令她无比难受。 雁行云用灵书文字隔绝了她的感知，她才稍稍好了一些，站了起来。 “要不，你在这里等我？”雁行云有些担心，他虽然不像顾念那样难受，却也能看见那栋楼里令人压抑的气息。 “不，一起去。”顾念很坚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琥珀之瞳（下） 大楼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却仍旧难以驱散铺天盖地的血腥之气。 即使在楼下，也能听见楼上直播室里传来的声声惨叫。 这里，是那些小动物们受虐的刑场。 顾念怀里的黑猫愤怒的躁动起来，她急忙安抚它。 当她的手掌抚在黑猫头上的时候，雁行云看见她指间的雾气如同有了实质，化为万千游丝，向楼上飞驰而去。 过了一会儿，惨叫声停住了，随后楼道里逃出一大群各式各样的小动物，猫、狗、兔子、青蛙、小白鼠……有些身上还带着伤，甚至有一只小白鼠拖着断掉的后腿拼命向外跑去，地上满是斑驳的血迹。 大厅的工作人员急忙追了出去，楼上却没有人下来，安静极了。 雁行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去。 楼道和走廊空无一人。 雁行云推开一个房间的门，里面有人正在直播，只是她面前的解剖台上，躺着的是一个人。 锐利的刀锋划过皮肤，鲜血随即冒了出来。 躺着的人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声音，也无法动弹。 握刀的女主播一脸痴痴呆呆的模样，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刀下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灵书文字四散飞出，驱散了楼中各个房间里的障眼法，然后便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刀下的小动物突然变成了大活人，任谁见了，都无法冷静。 而那些躺在解剖台上的人就更加恐惧，因为他们感官尚在，只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子在自己身上划来划去。 现下重获自由，一个个从解剖台上跳了起来，惊恐万状的跑了出去。 那只念狩，借由顾念的异能，竟然能够在整个大楼里布下障眼法，制造出这样混乱的状况，连雁行云也没有料到。 所幸他来得及时，还没有闹出人命，否则真是麻烦大了。 不一会儿，整层楼里的人就都跑光了，雁行云这才走进房间，细细察看。 不锈钢制的解剖台四周，刻着繁复的花纹，已被血液浸成了褐色。 雁行云努力回忆这花纹代表的意义。 似乎是一种古老的符纹。 将某种感知进行扩大的符纹。 很显然，这便是直播时那股暴戾之气无限扩散的原因。 但，这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从刻痕来看，已经存在很久了，灵书文字依附过去，记录其中的气息。 只是这座解剖台似乎被很多人用过，并不能分辨出最初的气息是哪一道。 雁行云拿起丢在一旁的手术刀，在符纹关键处划了几刀，使之无法继续生效。 他挨个房间察看，每一间都有个雕着古老符纹的解剖台，他便将符纹一一破坏。 做完这一切，雁行云走下楼，想要找人问个究竟，发现大厅里也空无一人。 发生了那样的事，还会有人坚守岗位？才怪。 雁行云有些后悔，刚才应该把那只黑猫放在云山，否则也不会引起这么大的sāo luàn。 只是他以为缚字诀能够镇住它，一时大意，没想到它竟然可以借用顾念的异能。 顾念与念狩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联系，龙鲸是这样，黑猫也是这样。 雁行云亡羊补牢的将黑猫带去云山，小石头正百无聊赖的在天湖边玩着元晶，看见雁行云就立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却又偷偷侧过身子，偷看他手里的黑猫。 雁行云也懒得戳破他的小动作，把黑猫放下就带着顾念回了协会。 他需要回来查询那家直播平台所属公司的老板，并且申请以协会的名义与之会面。 结果却发现，那家公司的老板早在直播平台还未出现之前便已定居国外，十多年都没回来过，公司全权交给职业经理人负责打点。 雁行云找到公司负责人，发现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对符道的了解也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东西存在而已。 问起他开展直播平台业务的原因，他神秘兮兮的说是高人指点，雁行云立刻追问，果然，那手术台上的符纹也出自那位“高人”之手。 再问起那位高人的容貌，负责人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竟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是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雁行云立刻就想起，从黔城开始，就藏匿在暗处的那个除念师。 这样一来，这些事情便好理解了。 借用直播平台散布暴戾之气，进而引起恐慌，甚至社会动荡，那些不安定的情绪越多，对鬼道除念师的修行就越有助益。 只是他没有料到，半路跳出一只念狩，阻挠了他的计划。 但他在刻好解剖台符纹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雁行云见再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便离开了。 他带着黑猫回协会去报告这次的工作，符婆婆看见那只猫，只扫了一眼，脸上平静如常，就好像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黑猫。 她看过来时，那只黑猫正好抬头，也看向她，两者的目光有了极其短暂的交汇。 那一瞬间，雁行云有了一种感觉，他们之间应该是认识的。 但符婆婆并未表现出来，他也不敢多问，报告完工作就要离开。 符婆婆叫住他：“把猫带走。” “这是念狩，不是猫……”雁行云看见符婆婆的脸沉了下来，急忙改口，“我马上带走。” 现在的除念师家族，念狩豢养之术已然失传，除去那只他藏起来的龙鲸，这黑猫应该是这世上最后的念狩了。 符婆婆作为符家家主的长辈，竟然不为家族着想，没有留下黑猫作研究之用，实在太奇怪了。 莫非……这只猫原本就是符家的，只是借故在自己身边当一个小小的探子？ 雁行云的冷汗冒了出来，他之前还带黑猫前往云山，若真是如此，云山的秘密便保不住了。 回到宿舍，他还在想着这件事，有些神不守舍。 顾念见他神色有异，问清缘由后便笑着说：“不会的，警长才不会是符家的密探，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家族。” 雁行云知道顾念擅读人心之念，却不料她连念狩的心思也能感觉到，惊讶之余，倒也放宽心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 青苑鬼宅（上） 琼城夏季炎热，酷暑难耐，只北郊有一片避暑之地，名叫青苑，一个个小小的人工岛环于浅海之中，每座小岛不过二、三十平，上面是用椰子壳盖成的特色民居。 小岛之间以木桥相连，周围遍植椰树，坐在屋檐下或是桥边，双脚泡在清澈见底的海水中，喝着沁人心脾的青椰汁，看着海天一色的美景，感受着遥远尽头吹拂而来的海风，即使在炎炎夏日，也是那么凉爽舒适。 所以一到夏季，这里常常爆满，人工岛上只有三十多间民居，根本不够住。 原本住在人工岛附近的渔村居民见此情形，纷纷扩建自家的房屋，将平房修成二、三层的小楼，隔出房间租给前来避暑的游客。 青苑观海居便是其中占地面积最大，盖得最漂亮的。 这是一座三层小楼，建筑师并没有像其他渔村小楼一样为了多隔出几套房间统一修成了筒子楼，而是仿造琼城古代园林的风格，在中间开了一片鱼池，引来海水穿过整个庭院，又在池中建了假山、水瀑、喷泉，色彩绚丽的鱼群游弋其间，庭院里树木掩映，看上去不像个渔村的旅馆，倒像个小小的公园。 刚刚落成之时，这里的租金比周围的民居贵了三倍，却仍旧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但没过几天，客人就都跑光了，连带着附近的小楼也无人光顾。 据说是闹鬼。 据住过的人说，这里在白日里倒也正常，一到夜晚，便阴风惨惨，鬼哭狼嚎，不时响起一阵疯狂的笑声，因为声音太过扭曲，连是男是女都听不出来。 雁行云来这里的路上经过了青苑人工岛，那里人满为患，还目睹了一场因为抢夺房间大打出手的闹剧。 而不过一站距离的观海居却是门可罗雀，荒凉无比。 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带着顾念走了进去。 因为闹鬼闹得太厉害，连房主都没有住在这里。 他原本不想带顾念来，怕有什么厉鬼吓到她，可是顾念姑娘将怕鬼又爱看恐怖片的行为贯彻得很彻底，软磨硬泡的跟着来了。 一进院子，便觉得气温骤降，鱼池中的喷泉没开，假山水瀑溅起的水花飞到脸上，带着一种海水特有的清凉。 以及一股异样的阴寒。 雁行云早已用灵书文字隔绝了顾念的感官，她却仍旧打了个哆嗦，说：“这里简直冷得不像样。” 雁行云自然也发现了。 院子内外，就仿佛是两个世界。 艳阳似火，照进院子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但通常来说，鬼怪是可以自由移动的，所以鬼气一般不会像这样集中在某一个地方。 除非，这只鬼，被禁锢了。 尤其是院子内外差异极大，就好像是鬼气被束缚在庭院之中，无法外溢。 这个庭院，是普通的仿古庭院，虽然很漂亮，却并没有依照五行八卦来布局，应该不具备禁锢鬼怪的功能。 那么便有可能存在符纹、阵法之类禁锢鬼怪的东西。 灵书文字在庭院中四处寻找，雁行云也凝神静气，仔细察看。 鬼气聚在鱼池之中，似乎在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 看上去应该是水缚术。 但鱼池之水流经整个庭院，一时半会也寻不到阵法是设在何处。 不过水缚术是借水来运转元力，达到束缚鬼怪的目的，只要将水抽干，自然就失去效用，那时便能放出这鬼怪，问清来龙去脉，再做打算。 雁行云打电话给符婆婆说明情况，符婆婆有些不耐烦：“既然鬼怪已经被缚，直接收了不就得了，还多这些事作甚？” 雁行云陪着笑解释：“这个水缚术有些特别，似乎可以隔绝其他术法，不能直接收走里面的鬼怪。” 其实以他之能，再辅以元晶，强行收掉这只鬼怪也非难事。 但一来他有些好奇这其中的缘由，为何会有人将这鬼怪缚住却不收伏，二来虽然云山的元晶很多，但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还是有些暴殄天物，他节俭惯了，还真有些舍不得。 符婆婆冷冰冰的说了两个字：“等着。”然后就挂了电话。 雁行云百无聊赖的蹲在鱼池边，灵书文字飞进池中，试图与那只鬼进行交流。 但那水缚术怪异得很，灵书文字在水中虽然畅通无阻，却无法感应到那团鬼气中的念。 雁行云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不要让顾念使用她的异能，只等着符婆婆派人过来抽水。 过了一个小时，院子外响起了车辆驶来的声音，人终于到了。 雁行云打开院门，车上下来两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抽水机，与他打过招呼后就手脚麻利的堵住引来海水的入口，安上管子接到下水道，开始抽水。 鱼池看着不算太大，却很深，抽了一个多小时，才看见池底的青砖。 水抽干的一瞬间，雁行云看见池底有一圈光芒闪过，那一团鬼气瞬间便在阳光下消散。 竟然只是一只魅！ 之所以鬼气如此阴寒，不过是因为所有的鬼气都被压缩凝聚在这个院子里，因此看上去还有些吓人。 而那水缚术，在束缚它的同时也保护着它，所以水缚术消失的同时，它便被阳光直接照化了。 雁行云越来越无法理解，设置水缚术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那两个年轻人收起机器，询问他可还有其他事情，雁行云想了想，跟他们借了一把铁锹，就让他们离开了。 雁行云拿着铁锹，在刚才看见光芒闪过的地方撬动青砖，不一会儿，青砖一块块的翻了过来，上面刻着奇怪的线条。 那些线条拼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古老的符纹。 水牢符。 但这样古老的水缚术，因为太过繁复，早已无人使用了。 什么样的人，费了这么大的劲，只为困住一只见不得光的魅？ 这只魅，生前又是什么身份？ 雁行云满腹疑云，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拿起铁锹，要把青砖填回去。 忽然，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片衣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 青苑鬼宅（中） 那片衣角粘在青砖的一侧，雁行云用铁锹去拨那块青砖下的砂浆，发现砂浆中填埋着更多的衣服布片。 雁行云立刻召来顾小行，让他下去一看究竟。 顾小行只钻进去几秒钟就出来了：“下面有具尸体，姿势很奇怪。” 尸体被埋在砂浆下的土层中，不是躺着，而是站立的姿势，并且一只手直直的往上举起，但袖子很长，拢住了手掌，而雁行云看见的那片衣角，实际上是衣袖。 雁行云立刻打电话报警，很快，附近的民警就赶了过来。 雁行云和他们一起，将那具站立的尸体挖了出来，情况与顾小行说的差不多，埋在土中的躯体已经腐烂了，浇筑在砂浆中的上半身却几乎完好。 最让人觉得诧异的是，砂浆敲开后，尸体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袖子的部分平平展展，一点褶皱也没有。 法医在现场粗略检查后推测，尸体在埋入砂浆之前就已经死亡，具体原因还要带回去详细解剖才能确定。 而且死者身上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需要进行dna比对。 待结果出来后，会第一时间通知协会的负责人。 雁行云将青砖背面的水牢符拍了照片，却没有立刻回去查阅相关记载，反而带着顾念慢悠悠的走到附近一栋民宿，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两天。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游客一样，与顾念在这里潜泳，吹海风，吃着渔家小菜，跟民宿老板闲话家常。 第三天的早上接到警方的电话，dna比对的结果出来了，死者是观海居老板娘的丈夫，已经失踪快一年了，家人四处寻找未果，却不知他被埋在自家的鱼池下，他的妻子和妹妹此刻都在派出所协助调查。 雁行云琢磨着也是时候了，就退了房，特意叫上暮图，与顾念三人一起去了派出所。 才走到门外，就听见里面呼天抢地的声音：“没良心的短命鬼，怎么就抛下我去了啊……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 雁行云走进去一看，一个烫着卷发，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女正坐在凳子上哭嚎，边上有一个年纪稍轻，看上去约莫三十几岁的秀丽女子在无声缀泣，两眼通红。 尽管如此，那个年轻女子仍然在试图安慰那个中年妇女：“嫂子，人死不能复生，您别太难过了。” 中年妇女并不理会她，只对民警说：“我丈夫死得太惨了，请你们一定要严惩凶手，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说完又开始嚎啕大哭，口中还不住念叨着“为富不仁”“杀人夺产”之类的话，年轻女子虽然有些不忿，却没有争辩。 民警劝慰几句，抬头看见雁行云，走了过来跟他打招呼，顺便说了一些目前掌握的情况。 死者名叫徐维生，现年五十三岁，生前就已经中风瘫痪，长期卧病在床，死因是饿死。 那个哭嚎的中年妇女是他的妻子，名叫朱冬梅，四十五岁，家中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十九岁，小的十七岁，都没有读书，在家待业。 年轻女子名叫徐维丽，是徐维生的妹妹，四十三岁，她的丈夫名叫韩羽，是琼城有名的木材商人，家境殷实。 徐维生一家没有收入来源，于是徐维丽便帮忙，将徐家老屋拆掉，修建了观海居，想着以后哥嫂一家可以靠房租生活。 却不料房子还没拆完，哥哥就失踪了，再后来尸体却以这种方式出现。 房屋建造之时，是韩羽和徐维丽一手包办了所有的事，所以他们有很重大的嫌疑。 而韩羽为了撇清妻子的干系，说房子是由自己去找的工人修建的，妻子并未参与，但他同时也说了，徐维生的死，他并不知情。 所以此刻，韩羽正在派出所的审讯室里单独接受询问。 而朱冬梅，显然已将韩羽夫妇当作杀人凶手，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反应。 雁行云走了过去，问两个哭泣的女人：“你们可懂符道？” 朱冬梅摇头。 徐维丽则说：“会一点。从前哥哥教过我变戏法的符。” “可是这样的？”雁行云画了一个坊间流传最广的鱼水符，瞬间掌心就出现了一尾水聚成的小鱼。 徐维丽点头，似乎想起了往事，眼泪又落了下来。 雁行云又画了个较为繁复的隐火符，两团看不见的暗火缓缓飞向两人。 两人似乎都没注意，直到火焰几乎要烧上头发，雁行云才收了回来。 看上去，她们好像都对符道涉猎不深，那个古老的水牢符，是出自何人之手？ 若说徐维丽谋杀兄长，雁行云是不太相信的，在青苑民居住的那两天，他问到了不少情况。 在邻居的口中，徐维丽是一个重情的姑娘，徐维生早年因为参与打架斗殴，致人重伤，又赶上严打，吃了十多年的牢饭。 出狱时徐维生已经三十二岁了，那时徐维丽刚刚结婚，便张罗着替哥哥娶了乡下来的朱冬梅，又帮他开了一个小卖部维持生计。 几年前徐维生突发中风，是她送去医院，自己亲自照顾，徐维生才有所好转。 而韩羽对妻子千依百顺，且名下有众多房产，似乎不太可能为了一座观海居而去杀害妻子的至亲。 在渔村其他人的口中，徐维生一家贪得无厌，而韩羽夫妇却是乐善好施，形成鲜明的对比。 雁行云跟暮图使了个眼色，暮图会意，转身走出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人，披着斗篷，看不真切。 暮图与民警耳语几句，民警关上门窗，那个披着斗篷的人直直走到朱冬梅和徐维丽面前。 暮图掀开斗篷，一具半身腐朽的尸体出现在众人眼前，正是徐维生。 徐维丽惊得站了起来，声音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哥哥……” 朱冬梅则一声尖叫，跳了起来，藏在角落。 徐维生开了口：“饿……我好饿……那么多天不给我吃东西，你好狠的心啊……” 他的声音有些暗沉，带着来自地下深处的尘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章 青苑鬼宅（下） 徐维丽一听，急声问道：“哥哥！是谁？是谁害了你？” “不是我！别来找我！”朱冬梅蹲在角落，头埋在怀里，筛糠似的发抖。 两人的反应一目了然，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古怪。 徐维生跳到朱冬梅的面前，站住不动了。 雁行云走到她的身边，蹲下去，问：“我只想知道，那青砖上刻着的符，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朱冬梅突然反应过来，脱口而出：“假的！都是假的！那死鬼早就魂飞魄散了！” 雁行云站起身，与暮图点了点头，暮图便将斗篷给徐维生的尸体披上，送它回去了。 雁行云低头看着朱冬梅：“看来你很清楚嘛，那么，可以开始交代，你杀夫嫁祸的经过了吗？” 徐维丽惊讶的瞪大双眼：“嫂子，你……他说的是真的？！” 朱冬梅见徐维生不在，开始嘴硬：“我没有！你别想污蔑我！” 雁行云：“我问过施工的工人，填砂浆的那天早上，他们一来就发现砂浆已经填好了，青砖也铺了一些，他们都以为是别的同事连夜赶工完成的，也都没有在意。” 朱冬梅继续抵赖：“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是我！难道不会是韩羽！不会是徐维丽！” 雁行云笑了：“第一，那个砂浆铺得很平整，韩羽夫妇从未接触过建筑方面的工作，倒是你，婚前曾在工地工作过。” “第二，那几天韩羽夫妇去了外地谈生意，根本就不在琼城。” 然而朱冬梅却并不认账，最初的恐惧过后，她冷静下来，坐回椅子上，漠然道：“不是他们，就一定是我？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你们不能定我的罪。” 雁行云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没有证据，我们不能定你的罪，但这并不表示，你无罪。”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凶手会把尸体竖着埋在那里，若是想要掩人耳目，横着埋可以埋得很深，连一根头发丝都不会露出来。” “而且尸体一手抬起，衣服扯得整整齐齐，刚好把袖子露在砂浆外，压在刻有符纹的青砖下。” “偏偏这个时候院子闹鬼，作为主人的你势必要请除念师来驱鬼，追查符纹进而发现尸体，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个院子是韩羽夫妇一手修建，因此这件事他们必然脱不了干系，而因为怕鬼不在现场的你，则与这一切毫无关联，我猜得对不对？” 雁行云侃侃而谈，徐维丽的表情已经因为震惊而凝固。 朱冬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仍旧冷笑着：“只可惜你不是判官，你说的话，不能给我定罪。” 雁行云望向窗外：“你可知，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的小姑待你可谓是尽心竭力，为何要嫁祸于她？” 朱冬梅恨声道：“天底下哪有人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她这样做，无非是想图我们家的房产！有钱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徐维丽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雁行云叹了口气：“你这样的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他指间微动，撤去术法，一缕极细微的鬼气自顾念身上冲了出来，钻进朱冬梅的眉心。 朱冬梅忽然发疯似的左右手扭打起来，口中道：“你这个毒妇！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竟然让我在地窖里活活饿死！还妄想嫁祸给妹妹！”这说话的口吻，竟然是早该散去的徐维生。 原来在他被太阳晒化的一瞬间，顾念为他聚起了最后一缕鬼气，才留住了真相。 “你是假的！你早就魂飞魄散了！那个大师说过，太阳一晒你就彻底消失的！他不会骗我！”她的脸上愤怒和恐惧的表情交替出现，看上去诡异无比。 忽然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左手的两个指头深深的插入眼眶之中，剜出眼球在掌中狠狠的捏成模糊的血肉。 惨叫声中伴随着疯狂的大笑：“毒妇！我就是魂飞魄散，也不会让你好过！” 说完张口重重一咬，将朱冬梅的舌头活生生咬成两截。 屋子里响起了杀猪般的嚎叫。 徐维生的鬼气只是顾念强行聚成，并不稳定，附体在朱冬梅身上被活人阳气所冲，此刻便已真正消散了。 而朱冬梅，法律虽然无法给她定罪，但她此后的余生，都将为自己的恶行赎罪。 雁行云想要问出她口中“那个大师”的线索，却也无法再问了。 如此看来，这个女人恐怕也只是个棋子而已，只是不知道暗处的那个人，设计这一切的目的，究竟为何。 雁行云自诩见惯世间百态，但像朱冬梅这样心理阴暗之人，却仍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与丈夫虽不睦已久，也不过只是些家长里短的磕绊，竟能因此便将徐维生活活饿死，可见其心肠歹毒，犹胜蛇蝎。 人心之恶，无关乎富贵与否，为富未必不仁，穷也未必善良。 反观徐维丽，富而不忘兄嫂，一心只想帮衬他们脱离困境，却被小人猜度陷害，实在令人唏嘘。 真相水落石出，韩羽也被请出了审讯室，与徐维丽一起离开了。 雁行云与顾念从派出所离开的时候，天已垂暮，夕阳的余晖照在树上，映下斑驳的叶影。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闷的热气，雁行云牵着顾念的手，慢慢的走着，没有说话。 顾念紧了紧他的手，轻声道：“也许人心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虽然朱冬梅令人生厌，却也有徐维丽这样珍惜亲情不计回报之人，不是吗？天生万物，大抵是平衡的。” 雁行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低声道：“你总能知道我心中所想，也最能宽慰我，否则我真不知道，这个工作，我还能坚持多久。” 顾念也环住他的腰，柔声道：“为什么要用坚持这个词？要相信，人心有多恶，便会有多善。只是因为你工作的原因，接触到的大多都是恶罢了。” 过了几日，雁行云便体会到了她这句话，韩羽夫妇亲自登门，带了不少礼物，感谢他为自己洗刷冤屈。 顾念亲自下厨，宾主尽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 招财童子（一） 韩羽送来的贵重礼物雁行云都没有收，只留下了一些比较特别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个招财童子的木刻摆件，胖嘟嘟的，造型特别可爱，顾念非常喜欢，有时还会看着它发呆。 “喜欢就生一个呀！”口无遮拦的祁永叙又来蹭饭了。 他看见顾念吃饭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扫一眼那个木头娃娃，笑着出言调侃。 雁行云下意识的看向顾念，顾念的脸红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觉得，这个娃娃，好像有生命一样。” 听了她的话，雁行云、暮图、祁永叙一齐看向茶几上的摆件。 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一脸灿烂的笑容，恍惚间真的像是活着的一样。 祁永叙放下筷子，走过去拿起娃娃看了看底座铭刻，又放了回去：“这是大灵寺的祈福童子，据说是由琼城木雕世家的老匠人雕刻，送到寺中开光的，所以看上去神色如生，极有灵性。” 他是琼州本地人，这些事情清楚得很。 他坐回座位，边吃边说：“可惜是底座铭刻是招财进宝，送给新婚夫妇，怎么也该是早生贵子才对啊！” 雁行云苦笑，顾念只低头吃饭，没有接话。 暮图夹了一块鸭肉按进祁永叙的碗里：“多吃点。” 祁永叙眉开眼笑：“谢谢暮哥。” 他把鸭肉塞进嘴里，继续说道：“说真的，那个大灵寺挺有名的，你们要不要去请一个早生贵……” 暮图直接把鸭腿塞进了他的嘴巴。 祁永叙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气氛不对了，他干笑着低头吃肉，转换话题，扯一些有的没的。 吃完晚饭，祁永叙和暮图收拾干净就回去了。 雁行云坐在沙发上，拿着那个娃娃摆弄许久，忽然说了一句：“明天我们去大灵寺看看吧。” 顾念原本坐在一旁削着菠萝，闻言愣了一下，放下东西，摘下手套，走过来坐在他身旁，头轻轻靠在他的臂弯里：“小祁口无遮拦，你别放在心上。” 雁行云从前重伤濒死，是他的师父用术法替他续命，又过了许多年才开始生长发育，身体异于常人，与顾念婚后无所出也是意料中事。 雁行云搂住她，道：“有你在侧，我已别无所求，不敢奢望更多。去大灵寺，是因为别的事情。” “什么事？” 雁行云指着招财童子：“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雾气，被吸进这个木头娃娃里了？” 晚饭时顾念说这个娃娃拥有生命的那一刻，他就发现，顾念身上有一丝极细微的雾气钻进这个娃娃里。 后面他留意观察，发现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丝雾气被这娃娃吸收，但他拿着娃娃看了半天，只看出雕工精湛，底座除了招财进宝四个篆字，还有六字明王印。 他于佛门术法一窍不通，也看不出其中玄机，所以才会想去大灵寺看看。 顾念听他说完，发现自己会错了意，这才松了口气，却又有些酸楚。 对普通人而言，再寻常不过的生儿育女，在雁行云看来，竟然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他虽已接受现实，但心中或多或少，也会感觉到遗憾吧。 似乎是心境使然，顾念看着窗外的月色，只觉得一片凄迷，苍白无力。 第二日却是个晴好的天气，清晨的阳光带着暑气照了进来，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 雁行云一早起来就给韩羽打了个电话，询问关于那个娃娃的事情。 果然，那是他为了表达谢意，特意从大灵寺请回，在寺中佛塔里，由住持开过光的。 末了他好奇的问，可是那祈福童子有什么问题，雁行云只说是一个朋友见了，也想请一个回去，才托他问问。 韩羽听了，也没太在意，两人寒暄几句，雁行云就挂了电话，与顾念一起前往大灵寺。 琼州道教盛行，道观众多，佛寺基本上都比较冷清。 大灵寺却是个例外。 雁行云和顾念到的时候才不过上午十点，这里已经是香客众多，门庭若市。 站在寺外，便能看见里面六角飞檐的宝塔，据说始建于七百多年前，名为筑灵塔。 袅袅青烟，笼罩着整座寺庙，耳边响着佛音梵唱，倒有几分飘渺出尘之感。 两人随着香客一同走了进去，闲庭信步，四处游览。 在偏殿的一间屋子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佛牌、佛像、护身之类的商品，形态各异的祈福童子也在其中。 顾念看了一眼，转头看向雁行云，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 柜台里的祈福童子与家中那个木质相同，外形也颇为相似，雕刻得栩栩如生，却似乎少了点什么。 感觉就像是，没有灵魂。 雁行云也看出来了，他开口问道：“这祈福童子，可是开过光的？” 柜台后站着一个僧人装束的男子，却不像是真正的出家人，僧帽也藏不住他那并未剃度的头发。 他的脸上挂着生意人的微笑：“这些都是在寺中开过光的，很灵验的，这位施主要不要请一个回去？” 在佛寺里，买东西不能说买，得说请，这个规矩，雁行云是知道的。 他摇了摇头：“我想请一个在佛塔里，由住持开光的，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 僧人打量了他几眼，试图劝说他：“施主，那样的祈福童子，请一个的费用略高，我这里的祈福童子也是寺中高僧开过光的，效果也不错，您不妨考虑考虑，性价比很高的。” 雁行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眼前的僧人根本不是出家人，这一口生意人的腔调，分明就是个商贩，连性价比都扯出来了。 “住持在佛塔中开过光的，请一个的费用是多少？” 假和尚说了一个数字，雁行云面上虽然神色如常，却是暗自心惊，他没想到那样一个娃娃，居然会这么贵，早知道当初便不应该收下。 雁行云硬着头皮问：“我想请一个回去，现在能给我看看么？” 他只想看看与家中那个有何不同，到时候再找个借口溜之大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招财童子（二） “那样的祈福童子，需要定制，住持需禁食、沐浴、焚香之后，在塔中闭关七日方成。” 假和尚见他衣着普通，却一定要请那价值不菲的祈福童子，心中虽然奇怪，面上神色却越发恭谨。 “所以，最早也要七日后才能看到，是吗？” 假和尚摇摇头：“寺中此刻并无现成的木偶，需要去‘山木居’请老师傅雕刻，也要费些时日。” “要多久？” “快则三五日，慢则十数日。” “好。那么便请您替我定制一个。” 假和尚笑了：“此事需施主与住持商量，因为这样的祈福童子，乃天地灵气所钟，能否请走，还得看施主是不是有缘之人。” 雁行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假和尚趁机又说：“施主要是急用，不妨再看看我这里的祈福童子，招财、送子、祈运、平安……齐全得很，都是现成的。” 雁行云摇头：“谢谢，可我还是想请住持开光的那种。” 假和尚知道这笔生意无望，只好叫住外间路过的小沙弥：“落尘，这位施主想请一个祈福童子，你带他去与住持结缘吧。” 那个小沙弥年岁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眉目生得颇为清秀，但眼神有些呆滞。 闻言转过身来施了一礼：“施主请。”说话也有些口齿不清，像是有什么病症。 雁行云与顾念跟在他身后，走过大殿，往后院禅房而去。 与香火鼎盛的前院不同，后院幽静，禅房掩映在林木之间，不时响起木鱼之声，伴随着经文吟唱，令人觉得心中一片平和，甚至连烈日也不那么灼热了。 落尘引他们在东边的禅房里落座，又有一个更小的沙弥奉上茶来。 落尘微微躬身：“两位施主请稍待，我去请师父。” 这一句话很长，所以他的口齿不清听起来更加明显。 雁行云还礼：“劳烦小师父。” 落尘离开后不久，一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就来到了禅房。 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非金非玉，却有着金玉的荧光，每粒珠子上刻着一尊罗汉像，形态各个不同，容色如生。 雁行云虽不知这佛珠的材质，但只看这雕工，便知其价值不菲。 这样的装束，显然就是大灵寺的住持，明心上人了。 他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肤色略黑，身材高大，双目微阖，神光内敛。 佛门修行与除念师不同，并不需要元晶启智，而是以苦行去激发人体的潜力，从而挣脱束缚，令元力流转无碍。 但苦行本身对人体的伤害极大，有许多人因此受伤甚至丧命，熬过去的人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无法挣脱体内的束缚，终其一生也难有所成。 所以佛门能够使用元力的修行者，极少。 正因为如此，世间佛修普遍认为除念师借助外力进行启智，有投机取巧之嫌，而除念师则认为佛门那套苦行之法太不人道，总之就是互相看不顺眼，所以佛门与除念师协会之间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太好。 除念师不入佛寺，佛门不与协会打交道，这是许多年来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雁行云入寺之时，只是以普通香客的身份，而且以他的外表，只要他自己不说，一般人是看不出他是除念师的。 但眼前的明心上人，明显不在一般人之列。 雁行云一言便看出，他是佛修。 “想不到小小寺庙，竟有贵客到访。” 很显然明心上人也看出了雁行云的身份，但从他的神情，却看不出喜怒。 “惭愧。实在是有难言之隐，不得已才踏足贵地，无意冒犯。”雁行云一脸诚恳。 “哦？听说，贵客是想请一尊祈福童子？”明心上人直截了当的问。 雁行云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与妻子成婚多日，亦无所出。听友人言道，大灵寺的祈福童子灵验无比，所以才厚颜上门。” 顾念也适时的低下头去，双手无意识的扯着衣角。 明心上人不动声色的打量他们二人，淡淡道：“此事，贵客应当去医院才对。” “去过，无用。医生说我俩身体正常，所以我以为应当是命中少了儿女缘分，才冒昧来此，想求取善缘。” 雁行云睁着眼睛说瞎话，顾念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骗人时的样子，连她都有些分不清是真是假了。 “既然如此，寺中的祈福童子贵客可任请一个回去，为何非要贫僧亲自开光的？” “我知道我来这里，坏了规矩，万不敢再有下次，所以便想请一个最好的，希望能得偿所愿。”雁行云应对自如。 “抱歉要让贵客失望了。贵客并非佛门结缘之人，灵塔开光的祈福童子，恕贫僧无法相请。”明心上人说完，直接离开了。 剩下两人面面相觑。 雁行云看向顾念：“我说错什么了？为什么他就是不肯？” 顾念也是一脸茫然：“这个大和尚的心思，藏得很深，我一点都感应不到。” 雁行云下结论：“这么说来，他心中一定有鬼。” “先离开再说。” 雁行云无奈，只得与顾念离开大灵寺。 在寺中之时，他尝试着用鬼音召唤顾小行，毫无反应。 出寺后，再次召唤，顾小行才有了回应。 雁行云让他进入寺中监视明心上人的举动，不一会儿他就苦着脸飘回来了，寺里有禁制，他无法靠近。 顾小行身上有会长的神念符语，天下间少有他去不得的地方。 这大灵寺的禁制，显然是特意针对除念师的术法，作了某些特殊的设置。 雁行云想了想，让他带着小月牙，去山木居看看，那里若是没有禁制，便留下监视。 过了一会儿，顾小行传来鬼音，山木居无事，连小月牙都可以随意进出。 雁行云又给韩羽去了电话，拜托他再替自己请一个祈求平安的童子，所需花费由自己承担。 韩羽虽然觉得奇怪，但当初跟雁行云相谈甚欢，颇为投缘，便答应了他。 雁行云告诉他除念师不能入佛寺的规矩，并且请他不要告诉明心上人，自己才是真正想请祈福童子之人，韩羽也一一应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招财童子（三） 过了几日，顾小行传来消息，山木居那个年岁最长的老师傅在雕一个木头娃娃，雁行云便让他密切关注，完工后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根据顾小行的观察，山木居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老师傅年纪大了，眼睛对灯光比较敏感，只能在晴朗的白日进行雕刻，雨天和晚上就无法工作。 雕刻之时也没有什么鬼气、元力之类的波动，除了比较细致缓慢，与山木居的其他雕刻师并无不同。 这几日天气晴好，木头娃娃很快就雕成了，根据顾小行的描述，样子与家中的祈福童子差不多。 雁行云知道是时候了，于是决定再去一趟大灵寺。 一大早，顾念还在准备早餐，就看见雁行云拿了一包东西，神神秘秘的进了洗手间。 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戴着草帽的驼背老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念愣住了：“你……” 若非她亲眼看见雁行云走了进去，此刻根本就认不出他来。 他的脸上戴着墨镜，胡子花白，皮肤皱巴巴的，还多了些老年斑。 再加上驼背隆起，拄着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哪里还有一丝一毫原来的模样？ 雁行云开口说话，声音也十分苍老：“这样子再去大灵寺，除了住持，其他人应该都认不出我了。” 顾念惊叹不已：“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 雁行云笑了笑：“以前在马戏团待过，需要扮成类似的角色，所以学了一点。” 顾念反应过来：“你化装成这样，是打算一个人去？” “我只是去探探路，一个人就够了，你安心在家等着吧。” “不吃早餐了？” 雁行云随手拿起一瓶牛奶：“回来再吃。” 出门时碰见来蹭饭的祁永叙，祁永叙很有礼貌的跟他打招呼：“爷爷好。” “乖。”雁行云点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去。 祁永叙回头问顾念：“念姐，那是你们家的长辈？看着有点面善。” “嗯。”顾念忍着笑，随口应了一声。 雁行云活了几百年了，小祁叫他一声爷爷，也不算太吃亏。 雁行云打了个出租车，前往大灵寺。 毕竟他扮成驼背，要是自己开车过去，还挺吓人的。 到了寺院里，他装作闲逛的游客，逛到筑灵塔下。 白塔青檐，六角七层，很普通的佛塔形制。 塔的wài wéi是一圈汉白玉石栏，只留了一个入口，而此时入口也已用铁链封闭，还有一个小沙弥守在那里。 雁行云上前问道：“小师父，这塔不能进去吗？” “老人家，这里是不可以参观的。”这个小沙弥与落尘一样，口齿不太清楚。 雁行云向韩羽打听过，这里的小沙弥都是寺中收养的弃婴，大多数都是先天残疾或者生有疾病被家人抛弃的。 雁行云原本想去塔中看看，见此情形，也只好作罢。 为了掩人耳目，他又在寺中其他地方转了转，还去了大雄宝殿上香求签，才打道回府。 等他到家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顾念把午饭都做好了。 他卸去伪装，才直起腰来，坐在沙发上。 顾念一边端菜上桌，一边问：“你就这么弯着腰，装了一上午？” “嗯。” “没事儿折腾自己做啥？就不能化装成别的？” “这个我扮得最像。” 顾念忽然不说话了。 扮得最像，通常来说是就扮得最久。 想到他从前拼命求生的模样，顾念顿时觉得心中酸涩，不能自已。 她默默的盛好饭，摆上筷子，低声的说：“吃饭吧。” 雁行云走到她的身旁，伸出双手环住她的腰：“顾念，我很庆幸，从前有那么多让我生存下来的机会。虽然很辛苦，但我活下来了，遇见了你。这是我的幸运，请你不要为此难过。” 那些从孤儿院大火中逃出来的小伙伴，有的甚至都没有机会去感受辛苦，便已死去。 顾念闭上眼，把泪水锁在眼眶中，过了一会儿，心情略微平复下来，才又说：“吃饭吧。” 雁行云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才放开她，坐下开始吃饭。 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饭，顾念问：“大灵寺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山木居那边，木头娃娃已经雕好了，这几天应该就会开始灵塔开光的仪式，我要想办法进入塔里，看看那个住持究竟是如何开光的。” 说着话，雁行云看见又一丝雾气钻入桌上的祈福童子里。 虽然每次吸收的雾气很少，少到顾念自己都没有知觉，但是时间长了，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出什么大事。 “你要怎么进塔？晚上偷偷摸摸翻进去？” 雁行云苦笑：“要是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这样了。”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是这么打算的？！” 雁行云点点头，把上午试图入塔未果的事告诉顾念。 他原本打算先去塔中，用龙鲸身上的传送域记录地点，到了晚上直接传送进去，却没想到香客压根就不能入塔。 “要不……让警长试试？” “呃？”雁行云一时没反应过来。 “警长的外形是只黑猫，进入寺院就算被发现，也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雁行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只黑猫念狩。 那只念狩他一时也没想出如何安置，就一直扔在云山跟小石头作伴，顾念时不时的带着两个小鬼跑去那里，跟它们玩耍。 雁行云暂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就同意了。 两人一起，带着黑猫来到大灵寺外，顾念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警长，拜托你了。” 黑猫眯着眼，在她手上蹭了蹭，转身向寺院跑去。 没过多会，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除念师！”黑猫气得不轻，直接口吐人言。 顾念左右看了一下，幸好附近无人。 她抱起黑猫，一边给它顺毛一边问道：“怎么了？” “那个塔里，有一个非常强大的封灵阵！灵体生物根本进不去，堂堂除念师，居然看不出来？！” 黑猫鼻子都气歪了，它可是一路飞奔冲进塔里，那封灵阵挡在面前，直愣愣的撞了个鼻青脸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招财童子（四） 雁行云干笑着说：“对不住，那塔我也没进去过，在外面什么都看不出来。” 况且佛修术法与除念师截然不同，就算他进去也未必能发现什么。 “笨蛋！活了那么多年，连佛门术法都看不出，几百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吗？！”黑猫仍旧气呼呼的，浑然不觉自己说漏了嘴。 雁行云不动声色的说：“也有可能活到猫身上了。” 黑猫过了好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说自己也没发现封灵阵的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打不过他，只好使用语言攻势，开始喋喋不休的编排他性格恶劣长相也不好吃饭吧唧嘴睡觉打呼噜之类莫须有的事。 雁行云哭笑不得，干脆把它送回云山，耳根才清静下来。 两人回到大灵寺外，雁行云看着寺中的佛塔，半晌没有说话。 顾念只静静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雁行云忽然开口：“顾念，我睡觉……会打呼噜吗？” 他吃饭没有吧唧嘴自己是知道的，但打呼噜这个，还真不好说。 顾念还以为他在想如何进入筑灵塔，却不料他是在想这件事，失笑道：“警长的气话你也当真，我还以为你在想正事呢。” “正事已经想好了。” 顾念有些意外：“想好了？怎么做？” “等晚上偷偷翻进去。” 顾念无语：“这不是我之前随口胡说的吗？” “可见夫人有先见之明。”无计可施的某人说得理所当然。 顾念被这一声“夫人”闹了个大红脸，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主意，也只能由着他，但她提了个要求，自己要一起去。 雁行云虽然不愿她涉险，但也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她，于是互相都不愿意对方夜入灵塔的两人，在太阳落山后，组队翻墙来了。 雁行云特意挑在晚上九点的时候来到大灵寺，此刻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僧人正在准备晚课，筑灵塔周围无人把守。 两人翻过塔外石栏，发现塔下大门紧闭，挂着一把老式的大锁。 绕着周围看了一圈，底层只有那扇门可以进入，从二层开始才有窗户。 顾念抬头看了看廊柱和屋檐的位置，伸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汗，抱着廊柱手脚并用，爬上了屋檐，翻进第二层的回廊中。 雁行云愣了半晌，直到顾念在上面小声催促他，这才回过神来，也爬了上去。 “想不到夫人还有这样的身手。” “小时候为了摘果子，常常爬树，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顾念随口回答，人已经朝着窗户走了过去。 雁行云拉住她：“我先看看。” 说是窗户，实际上只是个狭窄的通风口或者说观景口。 连雁行云这样瘦削的人，也是堪堪挤进去的样子。 雁行云进去之后，发现并无异样，才让顾念跟着进来。 在塔外看不出来，入内才知道，这是一座石塔，楼梯也是石制。 塔内并无陈设，只石壁上雕刻着壁画和经文。 两人下到一楼去查看情况，空旷的室内放着一张石制桌案，桌案旁有一个石刻蒲团。 周围的墙壁上也雕刻着壁画和经文，顾念开着手电想要细看，却听见大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顾念吓得立刻关上手电，与雁行云一起向楼上跑去。 门开了，一个极轻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径自向楼上而来。 雁行云握着顾念的手，发现她的掌心已经沁出细汗，两人继续往楼上走，但进来的人似乎紧紧的跟在他们身后。 两人一路上到六楼，那人依然跟着，雁行云只得召出沧海一粟，通过龙鲸的传送域离开筑灵塔。 在他们消失的瞬间，一双穿着芒鞋的脚踏在他们之前站立的地面上。 雁行云和顾念回到家中，两人互望，发现彼此俱是满头大汗狼狈不堪，不由得笑了起来。 顾念吐了吐舌：“果然不能随便干坏事，偷偷去人家家里，差点被发现。” 雁行云分析：“也可能是塔中的禁制发现了我的存在。” 佛修与除念师不睦，那么会在塔中设置一些感知除念师元力气息的术法，也是很有可能的。 而且那人来得很快，并且毫不停留直接朝他们而来，多半是发现了自己的气息。 幸好封灵阵只在wài wéi隔绝了灵体生物，在塔中还能召出龙鲸，否则被人抓了现行，就再也没有机会查探筑灵塔开光的秘密了。 只是现在，似乎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再进入塔中，想到这里，雁行云不由得叹了口气。 顾念听见他叹气，反而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雁行云一看，画面上光线昏暗，依稀能看见一张石制桌案和一个石刻蒲团。 “这是？！”这是筑灵塔一层！ 顾念眨了眨眼：“我偷偷放了一个纽扣摄像头在墙缝里。” 雁行云高兴得无以复加，语无伦次的说：“顾念，你太厉害太聪明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顾念俏皮的说了一句话：“科技拯救世界。” 接下来的几天，两人轮流盯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连晚上睡觉也要把顾小行和小月牙叫来替他们盯着，生怕错过什么重要的线索。 但不知为何，山木居的木头娃娃已经送去大灵寺，开光仪式却迟迟没有开始。 两人两鬼每天对着毫无变化的画面，既枯燥又无聊。 顾小行提出疑议：“大行，你是不是想错了？可能开光是骗人的？根本就不在这塔里？” 雁行云坚持自己的看法：“塔里一定有秘密。要不然为什么设那么多禁制？设置那些都是要耗费元力的，大和尚吃饱撑了没事儿干？” 顾小行一想，似乎也是这么回事，又耐着性子继续盯。 实在无聊了，就开始吐槽：“连个人影也不见，塔里不用打扫的吗？你看看，擦桌子的人都没有。” 风平浪静的过了五天。 第六天，塔里终于进来人了。 一个小沙弥将一个烛台放在桌案上点燃，又放下一个盒子，随即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披袈裟，穿着芒鞋的人，盘腿坐在蒲团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招财童子（五） 那人戴着一串念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闪耀着金玉之光。 不是别人，正是明心上人。 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物事，放在桌上，顾小行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山木居老师傅雕刻的木头娃娃。 “是那个！是那个娃娃！”顾小行大呼小叫。 雁行云斜着看了他一眼：“现在是白天，我守着就行了，你想干嘛干嘛去吧。” 顾小行跳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我守了这么多天，就是想知道这大和尚有什么古怪，好不容易人出来了，你想赶我走？！没门儿！” “那就安静点。” “好好好。”顾小行为了满足好奇心，一口答应。 然而他的安静只持续了四十分钟。 “大和尚在干嘛？念经？！” 雁行云点头。 明心上人取出木头娃娃后就开始闭目念经，一动也不动，忽略他口唇间的微小动作，就好像画面又静止了。 顾小行不干了：“我们守那么多天，就为了看他念经？！” 雁行云反问：“和尚不念经，那要干什么？” 顾小行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那你自个儿看吧，我跟小月牙玩去了。” 雁行云看了一天。 明心上人念了一天。 直到傍晚，才有小沙弥给他送来一壶水。 明心上人喝了水润润嗓子，又开始念经。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上厕所。 只是在对着木头娃娃念经。 从监控画面上，看不出元力的波动，所以也无法确定是单纯的念经，还是什么佛门术法。 雁行云等人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状态，昼夜轮班，看一幅几乎静止的画面。 不同的只是，画面上多了一个人。 他就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停的念经，偶尔喝一点水，在夜间固定的时间离开一小会儿，不在监控画面中，大约是去方便了。 术法再高，他毕竟还是个人。 如此持续了六天。 顾小行早就不干了，每天晚上只是小月牙一个人守着监控。 雁行云想起那个假和尚说过，住持在塔中闭关需要七天，若是七天也毫无发现，就只能自认倒霉，再想其他的办法了。 第七天的夜里，雁行云和顾念都没有休息，直直的盯着屏幕。 当时钟指向零点，明心上人忽然起身，在座下蒲团上一阵摸索，随后蒲团移开了，下面出现了一个暗道。 明心上人顺着暗道走了下去。 两人立刻屏住呼吸，死死盯住屏幕，顾念顺手按下了录像的按钮。 监控上自带的录像功能录个一两个小时的视频文件还是可以的，再长恐怕就不行了。 过了十分钟，明心上人从暗道里走了上来，手里多了一个东西。 准确的说，是一个包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把婴儿放在桌案上，弯腰把蒲团复位，盘腿坐下。 婴儿没有动，也没有哭闹，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心手中结出一个古怪的印记，结印的手指点在婴儿的眉心。 雁行云取出自己的手机，拍下他结印的手，发给奈若何，随即打电话过去询问她知不知道那手印代表的术法。 奈若何曾经有段时间研究过梵文，对佛修术法也有一定的了解。 电话占线。 夜猫子大概还在工作，雁行云挂掉电话，继续盯着屏幕。 手机响了，低头一看，竟是奈若何，想来刚才占线便是她在往自己手机上打电话。 接通电话，还没开口，奈若何那极富穿透力的声音已经响起：“那个结印，你在哪里拍的？” “那是个什么术法？”听她的口气，雁行云知道这件事并不简单。 “那是移魂术！那个结印，是暗僧轮回印！如果可以，快去阻止他！”奈若何的声音很焦急。 听到“暗僧”二字，雁行云顾不得现在是在凌晨，立刻挂了电话，拨通了符婆婆的电话。 暗僧，顾名思义，即是暗黑僧侣，他们修习各种古老的黑暗术法，以此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即使在佛门，也是人人喊打的败类。 明心将轮回印施放在婴儿身上，显然不可能在干什么好事。 符婆婆听他说完，简短的说了一句：“知道了，我会处理。”然后就挂了电话。 雁行云想了想，又给符与鹤打了电话，占线。 看来多半是符婆婆打了电话过去。 雁行云一边拨打报警电话，一边向外走去，顾念拿起手机紧跟在他身后。 虽然知道现在赶过去也许来不及了，但他们怎么也不可能安然的坐在家中。 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向大灵寺驶去。 顾念紧紧盯着监控画面，明心仍然在进行黑暗的移魂术法，没过多会儿，一群民警破门而入，将他团团包围。 但不知他用了什么邪恶的术法，围住他的人忽然全都倒了下去。 明心掸了掸袈裟上的尘土，施施然向外走去。 顾念着急的攥紧了拳头，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 雁行云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担心也没有用，既然知道了明心的真面目，协会定然不会放他逍遥法外。 忽然，画面上又出现了明心的身影，他一步步的退了回来。 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出现在屏幕中，两道红符，在他身旁飞舞。 是赤符！ 符与鹤赶到了。 明心从念珠上扯下一颗抛在地上，念珠落地，顿时消失不见，他的身前出现了一尊漆黑的金刚罗汉像，伸出巨掌，向符与鹤压了下去。 符与鹤只伸出一根手指，将罗汉巨掌撑在半空，红符飞起，印在罗汉身上，它便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明心知道自己与对手修为差得太多，便扯断念珠，想要放出剩余的暗黑罗汉像，红符漫天扬起，念珠还未落地，便被紧紧缚住。 明心走投无路，忽然将桌案上的婴儿抱起，伸手掐住他的咽喉，试图要挟符与鹤。 符与鹤收回红符，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摄像头距离较远，听不真切，场面陷入僵持。 顾念心急如焚，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不住的看着窗外，祈祷那婴儿和地上的民警平安无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招财童子（六） 终于，出租车开到了大灵寺外，这里停着几辆警车，应该是刚才那些民警开过来的，却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雁行云和顾念下了车，向着筑灵塔飞奔过去。 到了塔里，明心与符与鹤仍在僵持。 明心要以婴儿的性命，换自己一条生路。 符与鹤虽收回红符，却不肯放他离开。 明心见到他们两人，手上用力，紧紧的掐住襁褓中的婴儿，状似疯狂：“你们要赶尽杀绝，我便掐死这孩子！让你们永远记住，这孩子是因你们而死！” 那婴儿不知是死是活，一直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顾念惊呼：“不要！” 雁行云缓缓走了过去，漠然道：“这孩子早已被你移魂，本来就活不了了，我可不会因此产生什么心理负担。” 明心一边后退，一边歇斯底里的吼：“你站住！站住！我只移走一魂一魄，这孩子还是活的！能活着长大的！” 雁行云淡淡道：“活着长大？就像寺中那些心智不全的小沙弥一样？” 他这时才明白，为何那些小沙弥全都有病，因为在他们幼时，都被抽走了一魂一魄，用来制作那灵验无比，自然也价值不菲的祈福童子。 “那都是他们的命运！是他们应该付出的！不然寺里哪有钱养活他们？！如果不这样做，大灵寺早就没了！那些弃婴流落街头，根本活不长！是我救了他们！要他们付出小小代价有何不可？！”明心退到角落，仍旧大声嘶吼。 “哦？所以他们应该对你感恩戴德是吗？”雁行云步步紧逼。 “只要能活，没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我这样做，不过是想让大灵寺活下去！我没有错！”明心双眼血红，已然语无伦次。 “不。你错了。”雁行云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你不是神，没有资格为他人决定是否要付出代价活下去。我想大灵寺若真的有灵，也必然不会赞同你的做法。佛祖慈悲，愿以身饲虎，却不会以他人之命来代替自己。” “不对！我没有错！我没有错！你走开！不然我掐死他！”明心猛然发现雁行云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崩溃的大声喊叫。 “你掐死他吧。这样你的罪孽又多了一条，死后会在哪一层地狱赎罪呢？大概就像墙上画的那样吧。”雁行云伸手一指明心身后石墙。 那墙上所画正是无间地狱，明心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电光火石间，藏在雁行云身后的红符已将他双手牢牢缚住。 雁行云快步上前，夺回他手中襁褓，伸手一探，还有呼吸和心跳，心下稍安。 顾念接过孩子抱在怀中，见那婴孩完全没有反应，又想起明心所说，抽走他一魂一魄，着急的说：“你快将他的魂魄还回来，要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明心被擒，整个人被符咒压在墙角，闻言反而笑了起来：“魂魄离体，还不回来了，小姑娘，我落在除念师的手上，本来就活不了了，你放不放过我，有什么关系？” 顾念一听，转向符与鹤：“大师，请你救救这个孩子。” 符与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顾念姑娘，魂魄离体是无法再回归**的……这些警察，也是被他抽走了一魂一魄才昏迷不醒，我也想救他们，可惜无能为力。” 顾念摇摇头：“我不信！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她走到桌案旁，拿起木头娃娃：“他把魂魄全都收到这里了，我们把它还回去，不就好了吗？” 雁行云低声道：“顾念，我知道你不忍心，可这是世间规则，就如同人死灯灭，无法挽回。我们虽然不愿面对，却不得不接受。” “哈哈哈哈哈……看见你们的样子，我忽然觉得很开心！”明心大笑起来。 笑声忽然停住了。 塔内一片寂静，甚至连呼吸声也几不可闻。 木头娃娃里飘出丝丝缕缕的荧光，被顾念身上的雾气裹着，钻进婴儿和民警的眉间。 过了一会儿，一声啼哭，打破空气中的死寂。 是顾念怀里的婴儿，在大声哭泣，顾念急忙低头哄他。 随后，地上的民警纷纷清醒过来，神色如常。 明心愣了半晌，忽然放声大笑：“除念师竟然会与她为伍！讽刺啊！太讽刺了！你们可知，她比这世上任何坏人都要危险一千倍！一万倍！哈哈哈……” 雁行云冷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挑拨离间的言语？” 明心回敬：“不信也罢。那你就等着看世界毁灭吧。” 民警过来将他和顾念手中的婴儿带了出去，符与鹤神色凝重的盯着顾念，脸上闪过一丝隐秘的杀意。 雁行云挡在顾念身前：“符家主难道也相信那暗僧惑众妖言？” 符与鹤沉默不语。 “我可以用性命担保，顾念绝不会是什么毁灭世界的坏人，刚才不过是那暗僧胡乱攀诬之言。” 雁行云一边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想要召出龙鲸带顾念逃走，却发现在塔底封灵阵是生效的，以他的修为，无法强行召唤出龙鲸。 两道红符缓缓在空中显现。 雁行云急道：“符家主，你要杀顾念，就从我尸身上踏过去吧！她的身上有我的替身术法，你杀了她，死的便会是我。” 符与鹤面无表情，脸上的笑纹也消失不见，那两道红符却激射而出！ 雁行云只来得及将顾念护在怀中，红符已印在两人眉间，刹那间化为两道红影，钻进天灵之中。 “年轻人，记住你说的话。这是共生符，从此你们二人便异体同命，一亡俱亡。若是将来有一天，她为世间带来灾难，那么我便杀了你。” 符与鹤一字一句的说，脸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森寒。 “她绝对不会，若真有这样一天，不用您动手，我会自行了断以谢天下。”雁行云语气异常坚决。 符与鹤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雁行云揽住顾念，想要带她回家，却见她已泪流满面。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又害了你？”顾念眼中盈满泪水，轻声问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招财童子（七） 雁行云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不。你想要救人，并没有错。” 只是顾念表现出来的力量，颠覆了世间的规则，会令人恐惧。 这种力量，会让人想到那个传说中足以毁天灭地的，魔屠。 他虽然早已见识过这种力量，也确定顾念不会是魔屠，但其他人却不可能像他这样完完全全的信任顾念。 所以他又说了一句：“以后在其他人面前，不要再使用这样的力量了。” “可是，我并没有什么力量，只是想要救他们而已。” “那以后有旁人在场的时候，就不要再去想。” “所以，我还是做错了吗？” “不。错不在你。” 力量本身并没有错，对错与否，只在于使用它的人。 然而对于未知力量的恐惧，几乎是人类的本能。 “把留在我身上的替身术法收回去吧，现在不需要了。”顾念抬眼望着雁行云，泪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依雁行云的性格，若非一时情急，这件事也许就会成为永远的秘密。 他对自己，已经到了以命相替的地步，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雁行云仍旧是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随即剑指点在她的天灵，灵书字诀便飞了出来，钻回书中。 “至少，从现在开始，你我二人同命共生，我再也不用担心失去你了。”雁行云的脸上，挂着最温暖的笑容。 他的身体与常人不同，也许过了几十年，顾念离开人世，他却还是要独自一人活在这个世上，每每想起这一点，他都会感到绝望。 而现在，这样的担心，不需要了。 感受到他的心意，顾念停止了哭泣。 生死相随的爱人，这世上有几人能够有幸遇到？ 长夜无星，漆黑的夜空下，两人携手同行，任风云变幻，世事沧桑，君心我心，再不分离。 回到家中，顾念试图将祈福童子里的魂魄移出，却是完全没有反应。 想来是因为离开身体太久，无法回去了。 雁行云明白她的想法，但他也无能为力，只好提议交给协会处理。 那里面虽然只有一魂一魄，不会对顾念造成伤害，但总看见它在吸收顾念的雾气，隐隐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顾念毫无办法，只好同意，雁行云第二日一早，就把祈福童子交到符婆婆手中。 符婆婆应该已经知道夜间发生的事，却没有提起，只是公事公办的写了一张器物接收证明给他。 因为这件事，顾念一整天都有些沮丧，一想到将来还会有一个孩子，像落尘那样心智不全口齿不清，她便觉得难过。 到了下午，一群意想不到的人拿着礼物出现在雁行云家中。 顾念又惊又喜：“是你们？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很好，谢谢顾念姑娘救了我们！”洪亮的声音整齐划一。 居然是夜里被明心移魂的那些民警。 顾念激动得都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我去做饭，一起吃个便饭吧！” 为首一人谢绝了顾念的邀请：“不用了，我们还要去上班。” 说完向顾念敬了个礼，他身后的民警也齐刷刷的敬了个礼，随后便离开了。 顾念盯着他们留下的东西fā lèng。 “不认识了吗？这是苹果、香蕉、木瓜、椰子、芒果……哦，这里还有牛奶和坚果。”雁行云挨个拿起来在她眼前晃一晃。 “从来没有人……感谢过我。”顾念没有理会他的揶揄，双眼泛起泪光。 遇到雁行云之前，她昼伏夜出，没有朋友，自然也无人与她来往，更谈不上感谢。 今天回来之后，她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也许她应该听从符与鹤和雁行云的话，接受现实，不该想着去救那些已经失了魂魄的人，这样的话，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 有一瞬间，她曾有过这种念头，但很快就被自己否定了。 只是这样想一想，她都觉得自己太过残忍。 而现在，她更加笃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 心中困境豁然开朗，顾念开心的笑了起来，虽然眼中还有濛濛水汽，但她已能看清前路。 看见她的笑容，雁行云终于放下心来。 他一直都在担心，顾念会钻牛角尖，但这件事，总要她自己想通才好，旁人如何劝说，都无济于事。 他虽不知顾念的异能是如何驱使，但她是以心策念，若是心志不坚，否定自己，失去异能还是小事，弄不好还会反噬己身，受到重创。 所以说起来，还是那群民警救了顾念。 因果轮回，世间之事便是如此。 见着顾念解开心结，雁行云开始没话找话，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闲着无聊又钻牛角尖。 “这个月有一个重大的节日，到时候我带你去见识见识，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顾念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日历，状似漫不经心的问：“阴历还是阳历？” “阴历。” “好。那我就等着了。”顾念努力掩盖着内心的喜悦和期盼。 按阴历来算，这个月是七月。 七月的重大节日，除了七夕，还有什么？ 顾念这才想起来，他们都已经结婚了，还没过过情人节。 这个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应该是要开窍了吧。 所以到了七夕那天，顾念早早就起来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早餐。 雁行云吃完就去工作了，直到下午才回来。 顾念又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 祁永叙和暮图很识趣的没有回来蹭饭。 吃完饭，雁行云像往常一样带着顾念散步，然后去云山看书，最后洗漱休息。 顾念一直睁着眼睛等到十二点，才死了心，闭上眼睡觉。 之后的好几天，顾念都气呼呼的，雁行云却还是像平常一样，随她怎么闹别扭，都只是笑笑就过去了。 顾念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你说的那个重大的节日还记得吗？！” 雁行云点头：“记得！” “那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18号。” “阴历！” “七月十三。” “那那个重大的节日是哪天？！” “快了快了，还有两天就到了。” 顾念脸都绿了：“所以，你说的那个重大的节日……是鬼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中元夜行（一） 民间传言，七月半，鬼门开，百鬼夜行，是为鬼节。 家家户户都会祭祀先人，祈求庇佑。 但事实并非如此，人死之后，魂魄浑噩无感，会被吸入轮回台转生，只有附着较强之念的魂魄才会化形为鬼怪，在世间游荡。 这其中大部分都是级别较低的鬼怪，只是因心愿未了，对世间的人事物仍有执念，并未存有害人之心。 至于民间那些请鬼送鬼的仪式，几乎没什么用，不过是活人求个心安而已。 所以古时候，除念师会在七月十五中元节的这一天，替世人守夜，为这部分鬼怪了却心愿，散去执念，使之重归天地。 若是死去不足七七之数的新鬼，除去魂魄中附着的念，还有可能重新转生。 这些守夜的除念师，被称为“夜行卫”。 时至今日，协会沿袭了这一称呼，保留了中元节守夜的习俗。 所以这一天，对除念师而言，还真是个重大的节日。 大概就相当于劳动节吧。 几乎所有的除念师都会出动，按分配的区域召灵，了却那些人畜无害的弱小鬼怪最后的遗愿。 这样的愿望虽然不难，但架不住鬼多，琐碎而又麻烦，处理起来颇为费时。 人手不足时，常常会忙到深夜，甚至通宵。 并不是说通宵便能处理完毕，而是天亮之后，那些级别低的鬼怪就不能出现，而过了中元节，似乎也没有哪个除念师愿意再来一个通宵加班。 顾念听完雁行云的解释，心里不由得五味杂陈。 所以说，为什么要对这个注孤生的老古董抱有什么浪漫的希望呢？ 他如果是一个会哄女人的家伙，恐怕这两百多年，前任都有一车皮了吧。 这么一想，心里就好受多了，再加上对夜行卫的工作挺期待的，顾念也就懒得再生气了。 雁行云虽不明白前几日她为何阴云密布，但如今雨过天晴，也就不打算刨根问底，于是这个乌龙事件就算是过去了。 中元节很快就到了，雁行云被分配到大学城的区域进行召灵守夜的工作，离协会不远。 顾念早早就做好了晚饭，吃完催促雁行云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街上冷冷清清，连私家车都少了很多，往日拥堵的街道忽然就空旷起来。 寻常百姓在这个时候，没有必要是绝对不会出门的。 两人随手在路边推了两辆共享单车，向大学城骑了过去。 到了大学城，又在人工湖旁散了会步，天才黑了下来。 雁行云从背包里取出线香，却不小心将一个瓶子带落在地上。 顾念捡起来看了一眼，递给他：“这是什么？” “牛眼泪。协会发的。” “听说，牛眼泪抹在眼皮上就能看见鬼？” “嗯。所以没什么用。” 他可以用元力凝神，顾念则根本不需要什么就能直接感应到鬼气，这个东西，对他们来说确实无用。 “协会上哪弄的这个？派人去牧场拿鞭子抽牛么？”顾念好奇得很。 “杀牛的时候，落的眼泪才有效。大概是去屠宰场收集的吧。” 这只是按照惯例发放给中级除念师及以下级别的人的，他顺手接过放在了包里。 协会还有很多提供给低级除念师的道具，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顾念这么感兴趣，倒可以去领一些来给她玩玩。 雁行云用离火点燃线香，召灵诀随着轻烟散入夜空。 过了一会儿，周围开始浮现出大大小小的鬼怪。 轻烟聚在空中，隔出一条鬼路，那些鬼怪在里面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排在后面的还探出头来看前面。 不像除念师守夜，倒像……呃，签售会。顾念好容易想到一个像样点的场景，随后又觉得更像是在排队买煎饼果子。 也不知是不是雁行云天生狗屎运的体质发挥了作用，上来第一个鬼怪就吓得顾念藏在他的身后。 那个鬼浑身是血，五官已经无法分辨，脑袋扁得跟纸片似的，一副被车压过的模样，脸上甚至还有血淋淋的轮胎印。 “我是出车祸意外身亡的，想请大师让我还阳，回家去看看。” 雁行云残忍拒绝：“抱歉。不行。下一个。” “就一会儿，交代下后事就好。我老婆估计都还不知道我死了……”那个鬼苦苦哀求。 雁行云不为所动：“我做不到。下一个。” 顾念探出头来，又被吓得缩了回去，在他背后小声的喊：“行云……” 这里没有旁人，她让那个鬼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见家人最后一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雁行云打断她的话：“顾念，夜行卫的事，我不能让你插手。” 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顾念再去使用这样的力量。 “可是……” “他鬼都这样了，身体恐怕都成了肉泥，真要开口跟家人交代下后事，只怕一家人都被吓死，齐齐整整上路了。” 顾念一听，好像是这么回事，这才没有坚持。 车祸鬼愤然离开：“你们不肯帮我，总有愿意帮我的！” “你说得对。这世间，哪有会帮罪犯的警察，又哪有会帮鬼怪的除念师？”一个声音在湖中响起。 声音娇媚无比，缠绵入骨。 雁行云脸色一变，把顾念护在身后。 这个声音的感觉……太熟悉了。 湖面泛起涟漪，随后涟漪变成水花，一把红色的油纸伞缓缓从水中升起，伞柄上，是一只雪白细嫩，指如春笋般的手。 看见那把伞，雁行云顿时周身血色尽失，从头凉到脚。 红伞继续升起，伞下，是一张魅惑众生的绝世丽容。 她一身红衣，赤着双足，踏着湖水款款而来，水面上顿时绽放出绮丽的红莲。 她从水中而出，身上却无半点水迹，只伞面上滴滴答答的落下鲜红的血雨。 她轻轻旋转着伞柄，血雨洒落天地，淋湿了鬼路上的鬼怪们。 鬼气在那一瞬间，以一种可怕的速度疯长，同时地面开始震动起来。 湖边的一栋大楼轰然倒塌，震动仍在持续，直到地面震出了一个深坑，深坑中现出无数尸骨。 雁行云的心沉了下去。 这里，竟然有一个万人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中元夜行（二） 看那些尸骨腐朽的模样，至少已经埋了上百年。 血雨洒在尸骨上，空气中顿时扬起一股异样的香气。 蚀骨香。 古书有言：蚀骨香起，鬼气入尸。 大部分鬼怪，都不能附身在不属于自己的尸体上，但染上蚀骨香的尸体，却可以任其它鬼怪附身甚至操控。 雁行云心知不妙，想要召唤龙鲸离开，却发现体内元力毫无反应。 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周围出现了一个诡异的域，这个域与他从前所知的域都不一样，似乎能抑制元力的反应。 鬼怪们闻到蚀骨香的气息，一个个状若疯狂，朝着那个万人坑扑去。 不多时，万人坑里的骸骨纷纷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扑向雁行云和顾念。 灵书文字感应到鬼气，自行飞出，环绕在他们二人周围。 骸骨撞上灵书文字，就像瓷器落地，碎骨散了一地。 然而没有雁行云的元力操控，灵书文字无法发挥出原有的威力，散碎的骨头一根根爬起，仍旧扑了过来。 灵书文字击飞大部分骸骨，却仍有一些突破了防线，冲到雁行云身前。 顾念就在身后，雁行云不能躲避，只得伸腿去踢，用手去打，但骸骨数量太多，防不胜防。 一不小心，就被一个骷髅头咬在他的手臂上。 瞬间，骷髅头化为青烟，在空中消散。 鲜血流出，滴在地上。 那些骸骨似乎惧怕他的鲜血，立刻转身，向四面八方跑去。 雁行云狼狈不堪的挡在顾念身前，面对红衣女子。 “你倒也不差。”女子开口，声音柔媚至极，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 “只是不知，能不能写下自己的命运？” 女子话音落下，周遭的景物就变了。 触目皆是一片白色，无边无际，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顾念也不见了。 雁行云大声喊着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知道自己陷入幻境之中，反而冷静下来，寻找离开的机会。 他蹲下身去，摸着白色的地面。 不是石头的触感。 这种触感，他再熟悉不过，触手薄软，又有些许韧性，是纸。 他用力戳下去，却只是多了一点折痕，戳不破。 他想起红衣女子所说，写下命运的话语，于是用手指蘸了伤口上还未凝固的血液，写了下去。 纸上纯白无暇，不染血墨。 他早知自己的鲜血对于妖邪有着特殊的杀伤力，却是头一次遇到连血液都无法驱散的幻境。 这红衣女子深不可测，即使不是魔屠，也相差不远。 只是不知顾念现在怎样了。 想到顾念在独自面对红衣女子，雁行云有些着急。 他取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信号。 所以向协会求助是不可能的了。 他打开背包，翻找着有什么可用的东西。 鸣烟镝、聚元镜、救命符、启明灯、牛眼泪……也不知协会派发的道具在这幻境中还能不能用。 他首先拿过鸣烟镝点燃扔在空中，响箭拖着长长的青烟飞入茫茫天际，消失不见。 这是协会特制用以示警的响箭，飞得极高，加上其zhōng tè制的青烟，喷出之后久久不散，在某些特殊情况无法联系外界时，也算是根救命稻草。 就不知在这里扔出去，会不会有人能看见。 雁行云随后拿起聚元镜，这个像放大镜一样的东西可以稍稍凝聚天地间的元力，给低级除念师施放术法之用。 他晃了两下，毫无反应，就扔在一边。 救命符……雁行云走投无路的点燃了它，然后认命的捂住耳朵。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符纸灰烬中化出，在周围绕着圈跑，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声音十分尖细，穿透力极强，就像有无数根zhēn cì在雁行云的耳膜上。 雁行云立刻就后悔点燃了它，想要挥掌打散那道小影子，却发现没有元力，无能为力。 所幸影子跑的圈越来越大，声音也离他越来越远，到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启明灯是指引方向的，点燃之后却没有像使用说明上写的一样飞向北方，而是稳稳的停在雁行云身旁的地上。 雁行云叹了口气，随手打开瓶子，把牛眼泪抹在眼皮上。 好歹……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鬼怪，一起聊聊人生也好。 眼前还真的多出一个人来。 一个提笔作画的儒生。 雁行云定睛一看，他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团朦胧的留白。 他的身后有一棵松树，枝繁叶茂，松针却不是绿色，而是黑色。 准确的说，雁行云眼前的人和物，都只有黑白二色。 儒生面前有一个桌案，桌案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那画上，画着一个提笔作画的儒生，五官还未落笔，身后有一棵松树，身前是一个桌案，依稀可见，桌案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画。 那画上是一个提笔作画的儒生…… 雁行云立刻想到那段无限循环的童谣。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 而他，却是落入一幅无限循环的画中。 此刻急也无用，他静静的靠在松树上，看着那儒生作画。 渐渐的，儒生脸上出现了五官，雁行云看清他的模样，呆立当场。 那容貌，分明是他记忆中，父亲年轻时的样子！ 儒生手中的笔继续落在画上，雁行云的头顶忽然传来小孩的嬉闹声。 他抬头一看，一个小孩倒吊在树枝上荡来荡去，衣衫都被松针勾破了。 儒生继续落笔，过了一会儿，松树下多了一个垂髫童子，他手中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的看着。 树上的顽童将松针洒在他的头顶，他也不恼，只拂去书页上的松针，继续看书。 儒生还未停笔，一个绝色女子盘坐在他的身旁，膝上是一把古琴，纤指轻抚，乐声铮然。 是记忆中那个容貌有些模糊的母亲。 这首曲子，他记得很清楚，是父亲为母亲谱写的《流光》。 而这一幅画卷，是他少时最温馨的记忆。 琴声悠悠，流光缱绻。 世间万物，不过是天地微尘，生死相随，方不负韶华白首。 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坐在树下，小手捧着书卷，墨香环绕，是他最喜欢的气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中元夜行（三） 雁行云翻着书页，指间的触感如此真实。 从前种种，终究是浮生一梦，现在耳闻目睹，触手可及，才是真实。 他无限欣喜的融入家人之中，与父母相伴，与弟弟玩耍，一切是那么的幸福快乐，只是在偶尔，心中会闪过一张陌生而模糊的面容。 沉浸在亲情中的他，只在最开始好奇了一小下，但那张面容被雾气遮住，看不真切，也就作罢。 在他睡着的时候，有时会梦见一个哭泣着的女孩子，她的眼泪落个不停，容貌却仍旧看不清楚。 每当这时，他就会觉得心中烦闷，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难以抒怀。 当他想要看清那女子的容貌，便会从梦中惊醒。 醒来之后，与家人共享天伦其乐融融，便又忘记了梦中的一切。 画里画，梦中梦，身外身。 只是当局者迷，无从知晓。 顾念眼睁睁的看着一纸画卷从天而降，将雁行云收入卷中，消失不见。 “行云！”她大声呼喊，回应她的，只有那妩媚妖娆的轻笑。 顾念感觉得到，眼前的红衣女子，身上的鬼气比她从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鬼怪都要强大。 但她已不再恐惧。 准确的说，对雁行云的担忧，压倒了其他的一切情绪。 她回过头，看着红衣女子，说道：“你用了什么妖术？快放了他！” “放了他？”红衣女子嫣然浅笑，叹道，“你可知，这幅画卷，是何来历？” 顾念厉声道：“我不管它是什么来历，你快放了行云！” “呵呵呵……”女子声如银铃，笑靥如花，悠然道，“这色厉内荏的模样，不太适合你。你还是梨花带雨善良柔弱的样子比较讨人喜欢。” 她的话锋忽然一转，继续说道：“这幅画卷，是女娲大神留下的浮生卷。身在卷中，江山美人，酒色财气，长生不死……一切内心深处求而不得之物，入浮生卷便唾手可得，乃是世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顾念：“可那都是假的，有什么意义？！” “何为真？何谓假？你以为，人活在世上是真？那么我告诉你，顾念并非顾念，雁行云也不是雁行云，你们连自己都是假的，又如何确定世事真假？！”红衣女子轻轻转着伞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微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顾念心中隐隐有些动摇，但她立刻就摒弃了那些奇怪的想法。 “我也不需要你相信。你可知，得到这浮生卷的人，每一个都迫不及待进入画中世界，从未有人想过离开。” 红衣女子衣袖轻挥，顾念眼前出现了一幕幕幻象，那些醉生梦死、纸醉金迷、权势滔天、江山在握、富甲天下……一一在眼前浮现。 她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红衣女子为了欺骗自己而制造的幻象，但在内心深处，她似乎明白，这是进入浮生卷之人的经历。 她漠然的看着眼前的画面，冷冷的说：“这么好的地方，你怎么不去？” 红衣女子幽幽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去过？你可知，我在那里待了多久？” 顾念：“你出来了，说明那里并不像你说的那样好。” “但对人类而言，那里就是，极乐世界。”红衣女子伸出手指，指向其中一个画面。 顾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周身的血液顿时从头凉到脚，连心跳也在瞬间凝固。 画面上，雁行云坐在一棵松树下，面带微笑，看着身旁的一男一女，树上，倒挂着一个头发凌乱的垂髫小童。 他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欣喜，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不染尘埃的笑容。 顾念的心中升起巨大的恐惧，也许，他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紧紧盯视着红衣女子，一字一句恶狠狠的说：“你快放了他！” 红衣女子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她的身前，直到两人的脚尖碰到一起方才停下。 她微微前倾，气息吹在顾念的耳边，轻声的说：“这是女娲大神留下的宝物，任何人都无法操控它，就算我想放，也无能为力。” 顾念抓住她的肩膀：“你曾经在里面待过，一定知道出来的方法！” “方法自然是有的，告诉你也无妨。”红衣女子伸出手指，一只一只拨开她的手，“其实很简单，只要他想出来，自然就能出来。只可惜，进入浮生卷的人，没有一个想出来的。” 一个要什么有什么的极乐世界，谁会想要离开？ 顾念闻言，忽然笑了起来：“这么说，他很快就会回来了。” “是吗？只是不知道，在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他会不会回来？”红衣女子低吟浅笑，伸手抓向顾念的面门。 顾念反手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则抓上她握着的伞柄。 在顾念的感知之中，这把伞的鬼气，比起伞下女子更加强大。 现下雁行云不在身旁，她只能夺过这把伞，才能与红衣女子抗衡，保住自己的性命。 红衣女子没有料到她居然敢抢夺自己的纸伞，一时错愕，伞柄差点脱手，另一只手急忙回援，双手握住伞柄。 此时，顾念的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两人拉锯似的抢夺这柄油纸伞。 伞面上顿时生出两朵并蒂莲花，一红一白，迎风怒放。 须臾之间，莲花就漫过伞面，两朵花向着不同的方向，越开越盛。 “嘶”的一声，伞面上出现一丝裂痕。 红衣女子见状，右掌裹挟着雄浑鬼气拍在顾念肩头。 顾念肩上一痛，伞柄脱手，摔在地上。 红衣女子收了纸伞，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掌上的鬼气，竟被顾念悉数收于身侧。 这一切，雁行云在浮生卷的世界中浑然不知。 他每天都幸福快乐，早已忘却前尘。 在树下看书，是他最喜欢的事。 打扰他看书，似乎也是弟弟最喜欢的事。 书页上又多了一把松针。 雁行云无奈的笑了笑，将松针拂落在地上。 忽然，指间一痛，手指被松针扎了一下，顿时冒出一滴血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章 中元夜行（四） 雁行云呆呆的看着那个手指，许久之后才环顾四周。 周围只有黑白二色。 父亲、母亲、弟弟……他们的身上也只有黑和白。 他指间的鲜红，映衬着这里的一切，如此突兀。 他看了看四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他急忙擦去血迹，没想到血珠又冒了出来。 甚至大滴大滴的流了下来。 就好像梦中女子的眼泪那样。 鲜血流过手上的皮肤，肤色变成了略显苍白的黄色，青筋微微凸起，在手背跳动。 细小的手掌突然变得宽阔，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也在苍白中泛出极细微的粉色。 在这个黑白世界中，他拥有了其他颜色，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琴声停了，母亲的身影渐渐淡去。 耳边飘荡着她的声音：“雁儿，你不要母亲了么？你为何如此狠心？” “哥哥，你不想跟我玩了吗？”树上晃着的弟弟，也徐徐消失。 “雁行，父亲还有话，想与你言说。”作画的父亲慢慢的没了五官，仍是刚开始见到的那个儒生。 雁行云握住儒生手中的笔，在画上描了几下。 一支箭出现在儒生的胸口，墨色鲜血流了下来，儒生空白一片的脸上亦能感觉出满是愕然之色，似乎无法相信他会这样做。 儒生伸出双手想要抓住他，却终究还是倒在地上，消失了。 随着他的消失，幻境散去，雁行云出现在大学城的人工湖边。 顾念看见他，立刻跑了过来，扑在他的怀中。 “顾念，你没事吧？！那个红衣女人呢？”雁行云感觉到那个封闭元力的域已经消失。 “我没事。她……她走了。”顾念的神色有些奇怪。 刚才发生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对雁行云说。 红衣女子是如此强大，甚至有可能就是魔屠，却如此轻易的放过自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顾念松了口气。 雁行云接通电话，脸上神色越发凝重。 挂上电话，雁行云拉着顾念，朝着最近的大学跑去。 整个校园，空无一人。 但随处可见的凌乱痕迹告诉他们，这里曾发生过剧烈的打斗。 顾念想起那些四处逃离的骸骨，脸色惨白。 她颤抖着问：“那些东西……来过这里？” “是。城中各处都出现了带有蚀骨香的行尸，根据符婆婆告诉我的情况，应该不止是大学城这一群。”雁行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 顾念闭上眼，去感受周围的鬼气，这一切的源头来自于那个神秘的红衣女子，如果能找到她，也许能结束这一切。 这一刻，她完全没有想过，实力悬殊有如云泥，再次对上，自己可能会性命不保。 红衣女子的鬼气已经消失，大学城的另一头却有很多杂乱的鬼气，显然是之前那些骸骨聚在那里。 她顾不得再说什么，用手指了指那个方向，雁行云明白她的意思，两人一起跑了过去。 那里也是一个学校，琼城师范大学。 远远的，两人就听见嘈杂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尖叫、呼救和无意识的惨叫声混杂在一起。 两人加快脚步，跑了进去。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看见眼前的一幕，顾念仍旧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冒了出来，涌向四肢。 这里已是行尸乐园，人间地狱。 举目四顾，都是染上蚀骨香的行尸，它们漫无目的的游荡，只要发现活着的人，便一拥而上。 被它们咬死的人，没过多久，尸体上也散发出蚀骨香的气息，那些刚刚离开身体的魂魄，又被这香气吸入不知属于谁的身体中，变成新的行尸。 魂魄浑噩无感，变成的行尸也是毫无智慧，没有感觉的邪物，只有活人的气息能让它们瞬间兴奋起来。 此刻，离得较近的行尸感觉到两人的气息，立刻疯狂的向着他们奔来。 雁行云凌空虚划，一个离火符在空中显现，初时略小，渐渐随风而长，越来越大。 顾念忽然开口问道：“那些行尸，都是刚被咬死的学生，可还有救？” 雁行云愣了一瞬，摇了摇头。 人死之后，魂魄离体，万念俱消，便已再无生机。 但若是将这些行尸身上的蚀骨香驱除，那么魂魄还能前往轮回台，有往生的机会。 只是，如何驱除蚀骨香，连他也不知道。 这许多行尸，是数不尽的无辜魂魄，这杀戮之罪，便由他来背负吧。 转瞬间，他心中所想，顾念已然尽知。 灵书文字毫无征兆的倾巢而出，倒让雁行云愣了一下。 这世上，能让天道灵书听从召令的，除了自己，只剩一个人。 他转头看向顾念，这才发现她身旁的雾气浓郁了许多，甚至比从前更甚。 雾气卷上灵书文字，雁行云回过神来，将自己的元力也注入其中，刹那间，一个个文字仿佛被染上了绮丽的华光，如日耀之辉。 寂寂夜空，顿时亮如白昼。 整个校园里，升腾起阵阵红烟，那是蚀骨香被驱离尸体后，聚集而成的香雾。 随后，红烟也在光芒照射下消失。 行尸纷纷倒在地上，魂魄轻飘飘的向着自己的归宿飞去。 离火符这时才向周围盘旋飞出，越飞越远，点燃满地尸骸，火光冲天。 那些无辜的学生，到最后竟然只剩灰烬。 沾染过蚀骨香的尸体，雁行云不敢冒险留下。 灵书文字敛了光芒，飞了回来，却仍有部分环绕在他们二人身旁。 因为，在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两人立刻跑了过去。 那里是一个室内篮球场，门已经被咬得支离破碎，角落里有一片篮球架和椅子杂物组成的掩体，一群人躲在里面，只靠wài wéi的十来个人画出火符，勉强挡住四周张牙舞爪的行尸。 显然，刚才的灵文光芒，并没有穿透建筑物，所以留下了这些漏网之鱼。 雁行云一眼便看出，那些火符上没有元力附着，有的甚至拙劣不堪，根本无法打到行尸。 但他们中有一个人，符纹极其精妙，虽无元力，却能击退行尸，甚至偶尔还能打落它们的肢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中元夜行（五） 但即使如此，也是独木难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雁行云正要出手，就看见那些行尸纷纷倒地，散出丝丝缕缕的红烟，汇入顾念身旁的雾气之中，红色渐渐淡去，变成虚无。 他这才发现，顾念身上的雾气比起之前又浓了许多。 看来那些蚀骨香，不是被灵文光芒照化，却是被她吸收了。 但此刻也不是询问的时候，他召来离火，将地上的行尸焚毁。 被围困的人们松了口气，那个画符画得很好的年轻人率先上来道谢。 询问之下才知道，他名符文清，是符与鹤的侄孙。 至于符家之人为何没有启智成为除念师，却不是雁行云想要追根究底的事了。 行尸冲进校园之时，他凭借家传符纹勉强逃命，与另外一些同学躲进这个篮球场。 其中虽然也有人略通符道，但也只是苦苦支撑，还有几个同学在他们眼前化为行尸，就在绝望之际，雁行云赶到了。 说话间，雁行云闻到一缕近似于无的香气，他忽然出手，捋起符文清的衣袖，小臂处，赫然有一个血淋淋的牙印，深可见骨。 他的身上，已有了蚀骨香。 顾念见状，伸出手来，她还未说话，符文清便向后退了一大步，急切的说：“不要！” 雁行云劝慰他：“不用担心，她只是想驱除你身上的蚀骨香。” 活人中了蚀骨香，身体便会被鬼怪进入，稍有不慎，便会被夺舍，魂魄离体，与死无异。 “我知道！可我并不愿意驱除它。”符文清言道。 雁行云凝神看去，眼前之人眼神清明，面上虽有疲惫之色，却不像是被鬼怪附身的胡言乱语。 雁行云试图劝说他：“蚀骨香不除，你会有性命之忧。” “不会的，我在身上画了一道符，锁住蚀骨香的气息。”符文清把袖子卷起，上臂处有一个独特的符纹，连雁行云也未见过。 但可以看得出，就是这道符，封住了蚀骨香的气息，否则不必靠近，雁行云便该察觉到了。 “我想知道原因。”作为除念师，雁行云绝不可能放任活人身上留有蚀骨香，但符文清态度坚定，他只能询问原因，找到说服他的理由。 符文清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同学，把雁行云拉到另一个角落里说话，顾念跟在一旁。 符文清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恋人名叫晓月，少时意外身死，因不舍两人之情，化为鬼怪强留世间。 此刻他被感染了蚀骨香，晓月的鬼气已进入他的身体之中，一体双魂。 雁行云方才看见他的伤口就觉得有些蹊跷，因为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只有这一处齿痕，其他的地方毫发无损。 看来这蚀骨香，多半是他主动被咬才染上的。 雁行云凝神察看，却根本看不见他体内的鬼气，不由得扫了一眼他上臂处的符纹。 这道毫无元力的符，竟然如此精妙，不仅将鬼气隐于人身，连自己都无法察觉，还掩盖了几乎全部蚀骨香的气息。 符道第一家，果真名不虚传。 符文清被他看得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把袖子放了下来，遮住符纹。 雁行云：“你的私事我无权过问，但蚀骨香关系重大，我不能让你留在身上。” 最重要的是，蚀骨香似乎会通过噬咬传染，若是符文清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化为行尸，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符文清苦苦哀求：“晓月在世间日久，与我朝夕相伴，受阳气所冲，鬼气日渐式微，若是没有了蚀骨香，她离开我的身体，必会消散，请你放过她好吗？” 雁行云拒绝：“抱歉。职责所在，我不能答应你。况且人鬼殊途，就此放手，对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这时才明白，为何符文清没有启智成为除念师。 因为一旦启智，周身元力流转，他的恋人化为鬼怪，若是常伴身侧，耳鬓厮磨，便会被元力所伤。 顾小行有会长的神念符语护身倒也罢了，像小月牙那样的弱小鬼怪，若非顾念常常为她凝聚鬼气，总在雁行云身旁晃悠，早就灰飞烟灭了。 而那个晓月，听符文清的口气，似乎也不是什么强大的鬼怪。 从符文清画的符纹来看，便知他符道天赋极高，若是放下执念，成为除念师，也还来得及。 符文清摇头：“我绝不放手。易地而处，你会因为爱人身死便洒脱放下？我不信。” “这些假设没有意义。”雁行云看向顾念，示意她动手。 这样的假设，不需旁人提起，他决定与顾念在一起时，便已想过无数次。 因为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比顾念活得久，总有一天两人会面临死别。 初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理智的送走顾念，时至今日，他却已无法欺骗自己。 换作是他，大概会比符文清更加执著，更加疯狂吧。 符文清忽然摸出一柄小刀，抵在自己的咽喉上：“你要是不肯通融，那么我就与晓月一同赴死。但我是符家的人，死在你的面前，只怕会给你带来麻烦。” 他背对着那群学生，没有人看得见他手里的小刀，要真这么死了，雁行云虽然不至于被当作杀人凶手，但确实是有些麻烦。 顾念急忙打圆场：“你先别着急，他也没说不答应你。先把刀放下，好说好商量。” 符文清只静静的看着雁行云，等待答案。 他眼中的哀求和痛苦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豁出去之后的轻松和坦然。 天赋、才能、家世……这些对他而言，统统不重要，若无爱人相伴，连生命也无足轻重。 雁行云剑指凌空，一个“警”字诀印在符文清的眉间，然后就转身离去。 留个字诀在他身上，万一出了什么状况，还能早早察觉。 总不能真的让他血溅当场吧，现在的年轻人，任性起来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两人离开之后，又在各处找了一圈，确定这间学校已无行尸，才松了口气，打电话给符婆婆，询问其他区域的情况。 其他区域，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元夜行（六） 对于蚀骨香，协会暂时没有迅速有效的控制方法，只能用离火将行尸直接烧为灰烬，至于那些无辜魂魄，也只能一同消散了。 这样处理颇为费时，而行尸噬咬传染又极为迅速，所以目前为止，事态在进一步恶化，整个琼城都处于紧张的气氛之中。 为了避免消息泄露出去引起更大规模的恐慌，网络和通讯都启动了特级警备预案，只有军方的特殊网络可以连上外网，普通人的电话也只能接通琼城本地的电话。 分会将附近出差的除念师统统紧急召回增援，会长甚至开启了各分会的传送域权限，各大州的除念师精锐纷纷通过传送域来到琼城。 听见雁行云报告说大学城已经清理完毕，符婆婆却没有表示惊讶，只是让他就近去其他的区域支援。 大学城沿海而建，与龙华区和琼山区相邻，顾念感应到龙华区的凌乱鬼气更多，两人便朝着龙华区跑去。 马路上，各种各样的车子被砸得稀烂，车窗破碎，引擎盖、车门也被扯了下来，有的甚至还响着警报声。 路旁商店门窗破碎，货品扔得乱七八糟，饮料、牛奶洒得到处都是，路灯杆也倒了下来，灯泡一闪一闪忽明忽暗。 路上有一只鞋子，被踩得变了形，鞋面上的刺绣污浊不堪，它的主人更不知去了何处。 这里就像是从前在电视上看见的，战乱国家一片狼藉的模样。 只是这场战乱，发起者并非人类，所以才如此猝不及防。 雁行云推起一辆还插着钥匙的摩托车，试了一下居然还能发动，顾念跳上车，两人沿着人行道向鬼气最多的地方驶去。 灵书文字无召而出，在身前巡弋，雁行云有些担忧的唤了一声：“顾念。” 出了大学城，会遇到别的除念师，他担心顾念的异能展示人前，会引来猜忌。 顾念知道他心中所想，说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别担心，我们现在同命共生，他们就算要杀我，也要想想值不值得赔上你的性命。” 雁行云无奈的叹了口气，事态严重，现在也只能依靠顾念吸收那些蚀骨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都没有想过，隐藏顾念的异能，与支援的除念师一起，一点一点烧尽那些行尸。 这样一来，绝不会再有人发现顾念的异常。 这样聪明的法子，他们并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会去想。 这也正是他们二人的可爱之处。 龙华区有一个军用造船厂。 祁永叙站在厂房的屋顶上，不停的用离火点燃下面的行尸。 那些都是造船厂的工人，除了少数爬上房顶、躲在他身后的人，其他人都已变成了无知无觉的行尸。 闻到房顶的活人气息，它们在下面尖声咆哮，聚集在墙角拼命往上爬。 虽然知道行尸身体里是无辜的魂魄，祁永叙也不得不点燃离火。 但他本身擅长木属性术法，离火术法的水平也只是普通而已，所以每一具行尸焚烧的时间都特别长。 那些行尸，即使身上燃烧着离火，也毫无知觉，只一味的向屋顶爬去。 一直到烧为灰烬，尸骨无存，才会停下。 有一些带着火焰的行尸甚至爬上了房顶，只是又被祁永叙踢了下去。 渐渐的，从四面八方涌进来更多的行尸，都是附近循着活人气息而来的。 祁永叙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片行尸，头皮发麻。 点燃离火需要耗费元力，他之前才清理过一个住宅小区里的行尸，还没有时间恢复，又赶到了这里，此时元力已几近枯竭，施放的离火甚至无法点燃行尸。 更多的行尸爬上房顶，祁永叙口中吟唱出古老的语言，周围的树木弯下枝条，将爬上来的行尸一一打落。 是草木之语。 只可惜他元力枯竭，草木之语也只能勉强挡个一时半刻。 聚元镜聚集的元力早就消耗一空，鸣烟镝和救命符也放了出去，但此时仍旧无人支援，说明其他地方的情况同样糟糕。 祁永叙苦苦支撑，只是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援兵。 远处光华闪耀，清光圣气转瞬即至，灵书文字飞至眼前。 他认得这是雁行云的天道灵书，却觉得有些异样。 光芒照在行尸身上，蚀骨香只来得及现出一团红影，就散在空气之中。 行尸纷纷倒地，魂魄离开尸体，终得解脱。 这灵文光芒……似乎强大得离谱。 这时，雁行云才骑着摩托车从造船厂外面经过，看见祁永叙，顾念向他挥了挥手，车子一骑绝尘，向远方驶去。 祁永叙呆呆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与幸存者一起在原地休息，不敢离开。 一整晚，雁行云与顾念跑遍了琼城的所有区域，将蚀骨香从行尸身上驱除。 直到天已微明，两人才回到协会。 雁行云见顾念身旁缭绕的雾气浓如层云，面上更无从前耗费雾气之后的疲惫神色，更加确信，那些蚀骨香是被她吸收了。 至于原因，他没有多问，因为他知道，顾念迟早会告诉他的。 协会大楼里到处是元力枯竭，等待休息治疗的除念师，相比之下，雁行云和顾念简直是精神抖擞，上满发条的机器人。 大厅里忽然出现了一道符纹，一种柔和温暖的金色光芒从符纹上散出，像太阳一般，光耀万物。 那些元力枯竭的除念师顿时精神一振，感觉也不那么难受了。 一个人出现在大厅里，慢慢走到雁行云的面前。 他负着双手，微微有些驼背，以至于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更加矮小。 雁行云一看见他，局促不安的叫了一声：“会长。” 顾念见到泊夜寒，反而十分开心：“会长，您来了就好了。” 泊夜寒笑了一下，只是笑容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 施符替整栋大楼的除念师恢复元力，即使强大如他，也会耗费不少元力。 况且治疗系的术法，本就不是他所擅长。 “你们两个，做得很好。” 听见他说的话，雁行云这才放下心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中元夜行（七） 不管别人怎么想，只要会长还相信顾念，那么他们就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至少，人身安全是有保障的。 正在寒暄，符与鹤也回来了。 看见他，雁行云忽然想起符文清手臂上的奇特符纹。 不知为何，从看见那个符纹开始，他的心里便隐隐感觉到一丝不安。 雁行云取过纸笔，凭着记忆把那个符纹画了下来。 只是他并不知道那符纹起始何处，笔划又是如何，所以也只能画出符纹成型时的最终图案。 符与鹤和泊夜寒看见他纸上的符纹，一齐变色。 符与鹤将他们几人引进一个房间，关上门，才开口问道：“这个图案，你是在哪里看到的？” “这不是符家的独门符纹？”雁行云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 “这是古符书中记载的鬼隐符，怎会是符家的？！”符与鹤的回答让他的心凉了半截。 鬼隐符，是传说中可以隐去鬼气的符纹。 无论什么样的鬼气，都能隐藏得没有一丝气息。 这个符纹，出自鬼道除念师之手，极少现世，一般的符道家族根本连知都不会知道。 雁行云知道事关重大，将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泊夜寒正要说话，忽然灵书字诀生出了感应，同一时间，顾念的脸色也变了。 “糟了。” 雁行云留在符文清身上的“警”字诀，发现了红衣女子的气息！ 雁行云刚说完，符与鹤询问了他感应到的具体方位，一道红符出现在房间里，只一刹那，所有人就到了大学城。 如此迅捷的传送符，却没有追赶上那个可怕的红衣女子。 她的气息又消失得干干净净。 循着灵书字诀，他们很快找到了符文清。 他就在之前红衣女子出现的那个人工湖边，他的面前有一个若隐若现的身影，仔细一看，并非红衣女子，而是一个豆蔻年华的娇俏少女，想来就是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晓月。 看见符与鹤，他立刻上前，急切的说：“大伯公，您救救晓月！她快要消失了！” 符与鹤怒道：“你为了她，不愿成为除念师倒也罢了，可你为了她，放走了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现在还要我救她？！” 符文清愣住了：“不，不会的，那个女人那么可怜……她说她只是想要在世间寻找她的夫君而已，怎么会？怎么会……” “愚蠢！普通的鬼怪，怎么画的出那样高深的鬼隐符！” 说话间，晓月的身影又淡了几分，连五官都几乎看不清了。 符文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伯公，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请你救救晓月，再晚就来不及了！” 符与鹤叹了口气：“阿清，你是小辈之中最聪明的一个，从前我就告诫过你，人鬼殊途，越是执著，越是痛苦，为什么就是听不进去？她如今鬼气涣散，便是仙人临凡也无能为力，你抓紧时间与她道别吧。” 说完，径自走到一边。 符文清随即又膝行至泊夜寒面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襟：“您就是会长吧？我大伯公常说您是世间最强的人，您一定有办法救救晓月，对不对？” 泊夜寒也叹了口气：“万物枯荣为天之道，人在天之下，老朽也无力回天。” 符文清拼命磕头：“不会的，您一定有办法，求求您，求求您……” 泊夜寒不欲受他之礼，便向湖的另一侧行去。 符文清的脸上，泪水、血水和着尘土，凄痛哀绝，晓月飘到他的身旁，声音也似有似无：“文清哥哥，我要走了。你不要伤心，这一天我已经盼望很久了。” 符文清抬起头，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初一念之差，我任性的留在你身边，害得你放弃一切，与父母失和，那时我便开始后悔。”晓月的声音几近于无，一团淡淡的雾气裹住了她，声音才又清晰起来。 “可我又舍不得离开你，就这样一边后悔自责，一边贪慕与你相处的美好时光，害了你这么多年。” “不。晓月，有你在，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没有你，什么都没有意义。”符文清伸手去握那本已不存在的手，只觉得掌上空空，心也跟着空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你好好的活着，这样，我就能活在你的记忆里，与你相伴到老。” 晓月的声音断断续续，终于飘渺远去。 连顾念的雾气，也留不住她。 “晓月！”看着伊人在眼前一点点的淡去、消失，符文清崩溃的呼喊着她的名字，四周寂静无声，回应他的，只有湖边的一抹清风。 念及她从此消散于天地之间，甚至无法往生，符文清悲从中来，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顾念看着，有些不忍，开口道：“你别太伤心了，我可以送她重入轮回。” 雁行云闻言一惊，回头看着她。 鬼怪只有在死后不足七七四十九日之时，除去附着在魂魄上的念，才能入轮回台往生。 看晓月的外表，与符文清差了十几岁，怎么也不像是没过七七的样子。 难道顾念的异能，已经到了扭转乾坤，无视天道法则的程度？ 符文清也抬头看她：“怎么可能？她化为鬼怪已经十年，早已过了七七之数。” 他虽然没有成为除念师，但出身除念师世家，起码的常识是知道的。 顾念道：“别说十年，就是一百年一千年，我也可以做到。” “真的？”符文清止住哭泣。 “不信你问问你大伯公，被抽离的魂魄我都能送回去，送晓月入轮回又算什么。”顾念胸有成竹。 “那么请你快快送她入轮回吧！”符文清担心时间久了，晓月便彻底消散了。 “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可以！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成为除念师。” “好。”符文清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回去的路上，雁行云问顾念：“你真的把晓月送入轮回了？” “假的。” “……我现在才知道，你也会骗人。只是，你为什么要他去做除念师？” “你不是这样想的吗？永失所爱，总要有点什么事做，才不至于永远沉溺于悲伤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鬼香蚀骨（一） 回到协会时已经天光大亮，雁行云与顾念正要休息，却接到符婆婆的电话，让他立刻带着顾念去顶楼特别会议室开会。 各州的协会大楼都是统一制式修建，一共有三十三层，顶楼设有禁制，只有高级以上除念师才能进入，是高层来往通讯的地方，传送域也设在那里。 他只是中级除念师，顾念甚至根本就不是除念师，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特别会议室。 待要细问，符婆婆已经挂了电话。 雁行云满腹疑云的带着顾念去了顶楼，走出电梯时好奇的四处看了一眼。 眼前是一条走廊，布局跟楼下差不多，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有些失望的敲开特别会议室的门，门开了。 符婆婆站在门口：“进来吧。” 两人走了进去，会议室里是一张巨大的红木长桌，只有会长和符与鹤坐在那里，符婆婆反而出去了。 “坐着休息一会儿吧。这一晚上，辛苦你们了。”泊夜寒和蔼的说。 雁行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落了下来，他拉着顾念，坐在离两人不远不近的位置。 过了一会儿，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符婆婆回来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些看上去就很精明能干的除念师，他们鱼贯而入，无声无息的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 直到雁行云看见奈若何和雨如铃，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这些人，是各大州的分会负责人！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的身上，雨如铃更是走到他身旁，把他按回椅子里，低声轻笑：“小哥哥，别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随后就在他身旁落座。 奈若何在他的对面落座，看向他的目光也是别有深意，令他如坐针毡。 “人都来齐了。”泊夜寒站起身来，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的站了起来。 “粗略统计，感染蚀骨香丧生的人，已达十万之巨，请大家为这些无辜民众，默哀三分钟。”泊夜寒低下了头。 会议室里静肃无声。 雁行云心头剧震。 十万人！琼城十分之一的人口！ 昨夜是中元节，很多人都留在家中并未外出，而且大部分行尸行动缓慢，否则这个数字将远远不止于此。 这样严重的事件，难怪各州负责人都赶了过来，不知要商讨什么样的事。 默哀完毕，泊夜寒直接问道：“对于蚀骨香，各位可有了解？” 鸦雀无声。 各州负责人都是因为这次事件才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而雁行云则是在云门藏书中看过引用的一句话，它因何而生，如何消灭，也是一无所知。 “蚀骨香起，鬼气入尸，血雨飘零，十方俱灭。” 泊夜寒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雁行云一惊，眼睛下意识的看向奈若何，在她的眼中看见了同样的惊愕。 很显然他们都想到了魔屠降临的偈语，十方晦暗。 只是不知这两者之间有无联系，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意思？ “会长，您知道蚀骨香的来历？”雁行云站起身来，开口问道。 “我也不知。这四句话，刻在一座古墓的界石上。” “什么古墓？它在哪里？我可以去看看吗？”雁行云连珠炮似的问。 “那座墓中有一个强大的法阵，以你目前的能力，还无法入内。” 雁行云低低的“哦”了一声，坐了回去。 泊夜寒继续说道：“对于蚀骨香，我们一无所知，更谈不上迅速有效的应对方法。除了顾念姑娘。”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落在顾念身上。 顾念局促不安的站了起来：“会长，我……我也不知道蚀骨香是怎么回事。” 泊夜寒示意她落座，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但你可以快速的驱散它，这就够了。” 不知为何，他并没有说明，蚀骨香是被顾念吸收而非驱散。 以泊夜寒的能力，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会看不出来。 顾念惴惴不安的坐下，一只手紧紧的抓住雁行云的衣袖。 “中央已经就此次事件发布特级警戒令，事件中出现的红衣女人和那柄油纸伞，任何人在任何地方见到，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协会，不可轻举妄动。” “目前为止，协会并无针对蚀骨香的快速反应手段，研发组正在研制相关的药物。在这期间，各州一旦发现蚀骨香的出现，立刻联系雁行云或是顾念前往处理。” “特级警戒令消除之前，他们两人可自由使用各分会的传送域，不需另行申请。” 雁行云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以中级除念师的身份能混到这个会议室里来，原来是沾了顾念的光。 泊夜寒说完，便让他们二人先回去休息。 回到家中，雁行云就一直坐在沙发上沉思。 刚才会长提及红衣女人，他猛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红衣女人为什么要躲在符文清的身体里？还用鬼隐符避开他们的耳目？！ 难道……她怕会长？ 还是说，她受了伤？ 雁行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顾念看着他，欲言又止。 雁行云没有催促她，只轻轻的揽着她。 顾念终于把一切说了出来。 雁行云这才明白，顾念身上的雾气，竟然是来自于那个红衣女人。 那么即使她没有受伤，也是因为鬼气流失，所以才躲了起来。 雁行云想了想，叮嘱顾念，这件事不要再告诉任何人。 这不可思议的异能，连他听了都有些心惊，更何况其他人？ 又有几个人，能坦然接受？他不敢赌。 到了中午，接到奈若何的电话，她已经回了黔城。 目前为止统计得较为准确的死亡人数是十三万，消息不会对外公布，但所有分会均已降半旗致哀。 这是迄今为止，国内遭受过最为惨烈的伤亡事件，中央已经下了命令，不惜一切代价，要找到并消灭那个红衣女人。 因为只有顾念能对付蚀骨香，所以她和雁行云的名字，恐怕连中央高层都知道了。 末了，她以朋友的身份告诫雁行云，要低调行事，谨慎小心。 因为，就连她都看出来了，顾念不是普通人。 相反，还有可能是这世间，最不普通的一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鬼香蚀骨（二）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琼城到处是出殡的灵车，尽管，并没有尸体留下。 城外公墓里多了许多衣冠冢。 自此，整个琼城都处于一种心惊胆战的恐怖气氛中，即使官方再三强调，事件已经处理完毕，但许多人还是宁愿躲在家中观望，也不肯出去工作。 协会不得不派出除念师参与各区域执勤来稳定民心，所幸这样的事情，只需调集各大州中级以下的除念师即可，中元节夜里通过传送域前来的除念师精锐已经陆陆续续回到自己的驻地。 会长也回去了。 那之后，红衣女子的气息彻底消失，就像她从来不曾出现过。 雁行云也参与到执勤的工作中，只是……范围有点大。 符婆婆给他配了个摩托车，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沿着琼城的主要干道带顾念兜风。 如果忽略炎热的天气，还是很舒服的。 空旷的街道上极少有行人出现，偶尔有一两个，也是行色匆匆。 其实活着的大多数人并没有真正感受到行尸袭击带来的恐怖，感受到的人都已经死了。 幸存者只是远远的听见，或者看见那血腥的一幕，便已足够令人胆寒。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噩梦带来的创伤慢慢抚平，人们在观望中陆续开始恢复从前的生活。 再怎么害怕，生活还要继续，饭也是要吃的。 雁行云的摩托车来到琼城最繁华的路段，这里依然有些冷清，却比别的地方好多了，至少，路边还有了小摊贩。 一阵悠扬的口琴声传入他的耳中，轻快、欢乐，充满青春活力。 雁行云不由自主的停下车，向乐声响起的方向看去。 是一位盲人老者在卖艺。 他的身旁是一辆手推车，车上坐着一个瘫痪的老婆婆。 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副笑容洋溢的年轻面孔，却不料会是这样的画面。 顾念早已走了过去，把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放在地上的碗里。 老人专注的吹着口琴，她站在一旁细细聆听，雁行云拨通了协会救助站的电话。 因为这场灾难，许多人都失去了亲人和依靠，养老院、孤儿院人满为患，协会专门腾出一片区域，收留这些无人照顾的人。 很快，工作人员就开车来到这里，把老人们接走了，直到车子开走，口琴声仍旧在空中飘扬。 两人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身处泥淖，却仍在努力求生。 在这无可奈何的绝境之中，他们在那乐声里听见了希望。 电话响起，打破了沉寂。 拿起来一看，是祁永叙。 雁行云刚一接通，就听见他的声音：“云哥，你在哪？离青云路远吗？” “中华路。是不是蚀骨香又出现了？” “不、不是……是青云路附近出现了一道鬼气。” “很强吗？什么级别？” 雁行云知道祁永叙虽然有些话痨，却很擅长木属性术法，又懂得草木之语，“凶”以下的鬼怪应该都不在话下。 “也不是很强。主要是……它、它的周围有一群流浪狗，我、我怕狗。”祁永叙吞吞吐吐的说。 “马上过来。”雁行云挂了电话，有些无语。 作为一个在山里长大的孩子，小祁居然怕狗！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青云路不远，十多分钟就到了。 远远的就看见祁永叙站在路口，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雁行云停在他身旁，问：“狗在哪？” 祁永叙指着路的尽头：“那边有个废弃的厂房，那些狗就在那里面。” “多少只？” 祁永叙挠挠头：“可能……十多只？或者二三十只吧？” 雁行云失笑道：“合着你就根本没去看过是吗？” 祁永叙都快哭了：“我、我听见狗叫就害怕。” “算了，我过去看看。顾念，你跟小祁在这里等我。” “一起去。”顾念完全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雁行云也没想太多，发动车子，向祁永叙指的方向驶去。 摩托车开过那个废弃的厂房，雁行云向里看了一眼，顿时头皮发麻。 里面黑压压的全是狗，只怕有上百只，一些狗还在撕咬地上的残肢，那分明就是人的肢体！ 听见有人经过，一大群狗扑了出来，雁行云连忙加速离开。 待甩掉那些狗，雁行云才停了下来，打电话请求军方支援。 那么多疯狗，他可应付不来。 顾念紧紧攥着他衣襟的手已经湿透，声音也有些颤抖：“蚀骨香。” 雁行云一惊：“是那个红衣女子？” 他感觉到的鬼气并不强烈，约莫也就是“灵”的级别，但那红衣女子擅长隐匿鬼气，所以他也不能确定。 “没发现。但我确定那里面有蚀骨香。” “可那些狗不像是死了的。”虽然看上去很疯狂，但雁行云能确定，那是动物嗜血之后的反应，不是染上蚀骨香的状态。 “那些狗身上暂时没有。”顾念的话肯定了他的判断。 “先等支援到了再说吧。”他可不想独自去面对那些吃过人肉的疯狗。 很快，一辆军用卡车停在一旁，上面跳下一队全部武装的士兵，列队整齐，其中一个人走上前来，身体板直的行了个军礼：“第七大队第五小组组长金墨带队集结完毕，请指示！” 第七大队，是军方专门支援除念师协会的队伍番号，对外称为“特别行动队”。 雁行云回了个军礼，问：“má zuì dàn带了吗？” 那是个封闭的厂房，只有大门开了半扇，má zuì dàn应该比较管用，否则一个个的杀不知要杀到什么时候。 金墨：“带了！” “那走吧，就在前面的废弃厂房里。” 雁行云骑上摩托车，带着顾念慢慢的开了过去。 必须先让顾念将蚀骨香吸收，才能去对付那群疯狗，否则一旦蚀骨香在那群狗身上传染，又将是一件麻烦事。 顾念与他心意相通，靠近厂房时，灵书文字已经飞起，裹着雾气的光芒即使在白昼也仍旧光华闪耀。 灵书文字钻进厂房，一队拿着盾牌的士兵也冲上前去，向里投掷má zuì dàn，并且用盾牌死死的堵住大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鬼香蚀骨（三） 门才刚刚堵上，一群狗就扑了出来，撞在盾牌上。 随后，就好像有人指挥似的，摔倒的狗向两边散去，又一群狗经过助跑，整整齐齐的扑了上来。 然后是散开—扑来—散开的循环，那个训练有素的样子，哪里像是流浪疯狗？ 雁行云与顾念对视一眼，眼中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蚀骨香在灵书文字飞进去的瞬间就已被吸收了，鬼气却一直没有消散。 按理说，不过是“灵”这个级别的鬼气，离体之后应该很快就被灵书文字击散才对。 雁行云站在门口，通过盾牌之间的空隙向里面望去。 má zuì dàn应该是起了作用的，大部分狗都已经瘫在地上，只有一些极为强壮的狗还在一次次的扑向门口。 不，应该是所有的狗都已经被má zuì了。 那些扑过来的狗，眼神呆滞，动作机械，身上缠绕鬼气，像牵线木偶一样，被什么东西操纵着。 雁行云凝神细看，那些狗身上的鬼气，像一束蛛丝，最后收在角落里一只丑陋无比的斗牛犬身上。 那只斗牛犬身上满是伤痕，甚至掉了半个脑袋，脑浆都露在外面，仅余的一只眼睛里射出狡黠的光芒。 那不是属于狗的眼神，原来是那个鬼怪附身在这只狗的身上，所以鬼气虽在却没有游离在外，故而灵书文字没有发起攻击。 幸好，也不像是那红衣女子的眼神。 会长已经离开琼城，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遇到红衣女子，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惨剧。 雁行云画下“震”卦，疾速飞向角落，印在那只斗牛犬身上。 震卦为雷，最擅长驱除那些夺舍的鬼怪。 雁行云眼见一团鬼气被打出斗牛犬的身体，却又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吸了回去。 感觉就像是……这只狗的躯体，不愿与那只鬼怪分离。 连震卦都不起作用！ 不过是个“灵”，为何会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顾念发现蹊跷，开口提醒：“那边的鬼气，好像不止一种。” 灵书文字飞了过去，近距离感应那只狗身上的鬼气，雁行云发现，除了自己一开始看见的那只“灵”，还有一道极细微的，与那只灵融为一体，几乎无法察觉的鬼气。 那道鬼气的细微程度，连末魅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正常来说，这么微弱，根本就无法凝成鬼气。 很显然，这才是那只狗化成的鬼怪。 动物只有一魂三魄，即使化成鬼怪，鬼气也是十分弱小，像这么弱小的鬼怪，若不是与那只“灵”相互融合，早就消散了。 但动物和人化为的鬼怪毕竟在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一般来说根本无法相融。 像这样契合的融为一体，连他都几乎没有察觉，实在少见。 明白缘由，雁行云伸指在空中写了一个“离”字。 “离”字诀落在斗牛犬的身上，那团鬼气顿时便被打飞出去，发出凄厉的惨呼。 那道细小鬼气想要故技重施，把它拉回体内，却被一起驱离身体。 震卦的雷击之力，加上灵书字诀，再强大的鬼怪也无法回归真身，更何况只是个小小的“灵”？ 鬼灵飘在空中，立刻被灵书文字绞杀，碎成无数残片。 疯狗失去鬼气操纵，也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按说只是“灵”这个级别的鬼怪，散碎的鬼气都不需清理，自会消散。 但为了保险起见，也为了追寻蚀骨香的线索，雁行云将那只破碎的“灵”收入天道灵书之中。 余下的那些疯狗，也都浇上汽油，焚毁干净。 毕竟连雁行云也不能确定，蚀骨香是否只通过噬咬传播，在动物身上，会不会另有作用。 虽然，从那只“灵”的余念中，他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不过是一个心态扭曲的人，经历的悲剧罢了。 那只“灵”生前是那斗牛犬的主人，在中元节的夜晚出去遛狗，由于没有拴狗绳，斗牛犬闻到空气中的血腥气，跑去了行尸袭击的现场。 主人不明所以，追着也去了。 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这一人一狗死去之时都化为了鬼怪，生前感情深厚，死后竟融为一体。 主人的尸体已被其他魂魄占据化为行尸，这道人狗共生的鬼气就回到了斗牛犬的尸体里。 经过这件事，他常常会想，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倒霉？为什么其他人就能好好活着？ 他决定报复。 报复那些活着的人，让他们感受临死前的痛苦和恐惧。 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最倒霉的那个。 这个人生前很喜欢狗，喜欢到除了狗，什么都不在乎不理会的地步。 于是，他聚集了附近所有的流浪狗加以训练，准备开始他的复仇计划。 谁知刚刚开始，就结束了。 顾念听完，觉得太不可思议。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因为自己受过伤害，便要去伤害无辜之人来获得心理平衡。 这种心态，她无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 她只希望，这样的人，这世上只有这么一个。 两人回到协会，忽然接到符婆婆的通知，会长有令，让雁行云离开琼城，去闽州游历。 由于琼城缺少人手，而且会长的命令里并没有特意指名，所以符婆婆留下了暮图。 雁行云和顾念虽然一头雾水，却也没有多说，回到家中开始收拾行李。 顾念从衣柜里拿出衣服，一个东西被带落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是一个手掌大小的雪人布偶，圆滚滚的包子脸上似乎挂着微笑。 她这才想起来，是暮图送给自己的替身傀儡。 当初收下时并不知道这是注入术法的傀儡，婚后不久才在某人略带醋意的话语里明白缘由，想要还给暮图却忘了放在哪儿了。 顾念拿着布偶去了隔壁，暮图正好在家。 说完来意，顾念把布偶放在桌上，就要离开。 暮图拦住她：“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你们要去闽州，离得远了术法也就失效了，不过是个没什么用的摆设而已。若真是看着生厌，便扔了吧。” 见他这样说话，顾念无奈，只好又拿了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鬼香蚀骨（四） 因为并不是紧急的工作，所以两人没有使用传送域，而是搭乘轮船前往闽州。 闽州是一个颇具古风的地方，倒不是说有多少古城古镇，而是这里的人言行举止、谈吐语言透着一股浓浓的风雅古意。 闽州的方言大多是古时流传下来的音节，听上去很是古朴典雅，用以吟唱诗词，瞬间便能让你重回古老的时空之中。 闽州的州府闽城东邻琼海，是闽州的海上门户，又因其三面环山，虽同属沿海城市，气候却与琼城有很大的差别。 琼城只有夏季，区别只是炎热的夏季或凉爽的夏季。 而闽城夏季炎热，冬季却因山势围住水气，阴冷潮湿。 再加上古时为了保固水土，城中遍植榕树，阴气颇重。 所幸周围环绕的三山处于阳脉之上，镇住了城中阴气，否则不知这里会生出什么样的妖邪出来。 雁行云和顾念从码头出来，打了个出租车就到了闽城分会。 分会的负责人名叫林惊鹊，之前在会议室里见过。 她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女子，眼帘微垂，挡住了眼中的锐利光芒。 而她的姓氏，蕴含的光芒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挡住。 闽州林家，不光是声名远扬的除念师家族，还是一个支系庞大的书香世家。 也是目前为止，为数不多的，还保留着族学，教授六艺的家族。 在林惊鹊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因此而生的得意之色，她只是例行公事为雁行云办理了入驻手续，并将房间钥匙交给他。 休整了一日，第二天雁行云去了解工作内容的时候，得到的答复是，再等等。 第三天，依旧如此。 第四天，第五天……雁行云足足休息了一个星期。 看见其他除念师匆忙的脚步，他有些纳闷，不知道林惊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天一早，他例行公事又去了负责人办公室，林惊鹊对他说：“你等等。”随即拿起了电话。 雁行云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还没走出门，就被叫住了：“你要去哪？” 雁行云一脸懵逼：“今天不是也没有工作吗？” “我什么时候说没有了？你坐着等一下，人马上过来。” 雁行云这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走到沙发旁，拘谨的坐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了进来。 他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肤色黝黑，肌肉结实，一看就是常年在户外工作。 他跟林惊鹊打了个招呼：“林姐，人我就带走了啊！” “去吧。”波澜不惊的语调。 男人走到雁行云面前，伸出手：“你好，我叫陈知微，是考古协会的。” 雁行云早就站了起来：“你好。” 陈姓是闽州仅次于林姓的第二大姓，虽然不是除念师世家，但也是名门望族，在各个领域都有杰出的人物。 雁行云心下暗忖，原来是考古协会的工作，看来又是去古墓扫地之类的，但这样简单的工作，有必要休息那么久吗？难道这次的墓，非比寻常？ 结果还真让他猜对了。 一路上，陈知微给他介绍了大致的情况，他们要去的，是一个水下古墓，就在闽城海边。 等待那么多天，不过是在等一个风平浪静的天气，才好下水。 到了目的地，早有人守在那里，因为是浅海，所以只停了一艘快艇，艇身上印着考古协会的徽记，是一块刻着飞龙的玉玦。 陈知微似乎很了解雁行云的情况，甚至给顾念也准备了潜水装备。 顾念有些惊讶：“我也可以去？可是我……我没学过潜水……” 陈知微解释：“没关系，古墓只是入口在海里，实际上里面并没有水。” “有我在，没事的。”雁行云早都想好了，万一有什么突发状况，就让龙鲸将顾念送回去。 三人换好装备，陈知微先跳了下去，雁行云拉着顾念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不知下潜了多深，只觉得抬头看见水面的光线已经非常遥远，陈知微带着他们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暗道。 暗道狭窄，只容一人经过，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潜水服上的荧光标识让人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是正常的。 雁行云示意顾念跟着陈知微，自己最后进入暗道。 暗道似乎是斜着向上的，顺着游了十多分钟，眼前忽然有了亮光。 光线并不强，但在漆黑的海里，足够令人生出欢呼雀跃之心。 顾念看见陈知微的动作忽然变了，原本是在游着的他，突然一下，开始走了起来。 就是那种脚踏实地走路的样子。 正在惊讶间，她发现自己的手臂有些空落落的，无处着力，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陈知微及时的扶住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从水中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的回头，看见雁行云也扑了出来。 陈知微熟练的扶住雁行云，待他站稳，就开始脱身上的潜水装备。 没有水的浮力，这些东西还挺沉的。 雁行云和顾念俱是一脸惊讶的望着来路，就在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还是一片海水，没有任何阻挡，但他们身处的位置，已经没有半点水流。 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了海水，他们却感觉不到。 陈知微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示意两人取下氧气面罩。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身上实在沉重得很，开始脱去潜水装备。 雁行云一边脱，一边打量周围的情况。 这里是一个水下洞穴，看石壁的腐蚀情况，应该是天然形成的。 洞穴不大，长宽不过三五米的样子，另一头似乎有一条通道，光线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顾念脱去潜水服，又伸手探入他们游来的海水中，湿漉漉的，确实是水。 她轻轻的拍了拍，平如镜的水面上泛起波纹，她又加重力道，溅起的水花弹在自己的脸上，带着海水特有的咸咸的气息。 她忽然觉得周围有点安静，回过头，看见雁行云和陈知微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顾念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走吧。” 陈知微笑着说：“这个的确很神奇，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反应更加夸张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鬼香蚀骨（五） 陈知微把潜水装备放在洞穴里，带着两人向通道走去。 通道里有一块石碑，碑上镶着一颗珠子，约莫有鸡蛋大小，不知是什么材质，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这种光芒，似乎拥有形质，离近了便让雁行云觉得很不舒服，想来那海水无法灌入洞穴，多半与这珠子有关。 他走近一看，石碑上刻着两行篆字：“蚀骨香起，鬼气入尸，血雨飘零，十方俱灭！” 这！ 这就是会长说的那个古墓界石！ 这样看来，会长让他来闽州游历，真正目的就是让他来这里。 至于什么墓中有法阵，无法入内之类的，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说法罢了。 雁行云下意识的看了顾念一眼，没想到会长骗起人来，比顾念还厉害。 “怎么了？”顾念不认识篆字，她的关注点在那颗发光的珠子上。 雁行云把碑上的字念了一遍，满意的在顾念脸上看见更为惊诧的表情。 通道并不长，陈知微已经走到尽头一扇半开的石门前，等着两人。 他是一个典型的闽城人，身上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沉静，不急不躁，对待陌生人既不过分热情，也不会让人感觉冷漠疏离。 等两人走上前来，他才开口：“这里面我不能进去，我在刚才那个洞穴等着两位的好消息，有劳了。” 雁行云点了点头，接过他递来的防水手电。 刚见面时他就已经看出，陈知微没有启智，只是个普通人。 看来会长所说，这古墓里有法阵倒也不全是虚言，只是没有他说的那么强大而已。 至于顾念为何能够进去，他已经懒得去想了。 一个天生拥有异能，甚至让符家家主生出警戒的人，区区法阵禁制，完全不在考虑范围。 也许有天顾念说她长生不老，自己都不会惊讶吧。 两人从石门挤了进去，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圆形石室，直径约有十米。 刚踏入石室，雁行云便感觉到脚底传来了阵阵波动。 随后石室中部缓缓升起一个石台，石台两旁坐着两人，一动不动。 虽然明知那是假人，两人仍旧有些吃惊。 因为那两个假人的服饰装束，乃至姿势动作，都与真人无异。 两人走近细看，却是两个在弈棋的古装木偶，虽是木偶，容貌神态雕刻得惟妙惟肖，眼中蕴满灵气，似有生命一般。 这两尊木偶与人等身，一人着天青色文武袖长衫，背着一柄嵌着蓝水玉的宝剑，剑鞘水波流转，十分奇特。 另一人着赤色锦绣长袍，羽扇纶巾，阔袖无风自动，以手支颐，神态颇为惬意。 雁行云曾在书上看见过，闽州一带古时便有木偶戏，传承至今不但没有湮没于时光之中，反而更加盛行。 看见这两尊木偶，他便能理解原因了。 顾念有些不确定的问了一句：“它们……是活的？” “算是吧。”雁行云回答。 器物想要拥有生命，其中一个途径便是倾注人的心血。 心血倾注之时，无声无息，甚至也感觉不到疼痛，唯有专注和忘我。 然而人的一生心血有限，许多人甚至根本不愿意为任何事物付出心血。 这两尊幸运的木偶，身上倾注了不知属于何人的心血，因此拥有了生命。 这种生命与动物的生命并不相同，它们依然不能跑跳，无法开口，但只是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他们是活着的。 更准确的说，他们的身上，拥有了某一种“念”，一种精神的寄托和延续。 当操偶师将他们舞动起来，口白师念出他们心中的话语，这种生命，就更加鲜活。 “可是……他们不会说话，自然也不能告诉我们怎么进入古墓。”顾念提出的问题很现实。 “不会说话是真的，却未必不能给我们指路。”雁行云指了指石台上的棋盘。 “这是围棋？”顾念依然苦着脸，她压根不会下围棋。 “是围棋倒好了。这是九宫飞星棋，很古老的一种棋，失传很久了。”雁行云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九宫飞星棋，是以洛书步法进行黑白棋的拼杀互解，在干扰对方的基础上完成三元九运的排布，严格说来，算是围棋规则的变异。 因为太难，而且三元九运的规则随天象、时节各有变化，所以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 雁行云也是在云门藏书里看见，仅仅只是了解其基本规则而已，也不算精通。 “哦。”顾念倒没有表现出更为难的神色，反正不管是围棋还是九宫飞星棋，她都不会。 “要不胡乱下试试？”顾念伸手去棋瓮里抓棋子，没抓起来。 她凑近去一看，棋子明明是一粒粒放在棋瓮里的，却紧紧的粘在一起，怎么都拿不起来。 她想要拿起棋瓮，结果……棋瓮是石制的，与石台连在一起，根本拿不起来。 雁行云想了想，执着那个背剑木偶的手，把它手中的棋子下在离宫九紫星的位置上。 手中没了棋子，背剑木偶立刻伸手放入棋瓮，只听“啪”的一声，一颗棋子粘在它的手指上。 棋子落在棋盘上，羽扇木偶立刻有了回应，将手中棋子落在兑宫七赤星的位置。 随即也伸手去棋瓮里，“粘”了一颗棋子。 顾念目瞪口呆。 之前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抠出来的棋子，就这么轻轻松松被两个木偶拿出来了。 她的关注点完全没有落在“木偶会动还会下棋”这件事上，仿佛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雁行云也没有表现出诧异，因为他知道，在古代，便已有了通过机括控制木偶行动的方法，眼前所见，只是更为精巧而已。 他执着背剑木偶的手，继续下棋，顾念探着头看那两个木偶的动作。 手指的屈伸，伸手的动作，无不与活人一模一样。 看了半天，棋盘突然从中间裂开一条缝，棋子统统落了下去。 顾念开心的问：“赢了？找到路了？” 雁行云尴尬的笑了笑：“输了。” 棋瓮里响起棋子的声音，顾念一看，落下去的棋子从棋瓮里冒了出来，黑白二色，各自归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鬼香蚀骨（六） “可以啊……这还自动下棋机了，比麻将机可先进多了，还不用电。”顾念感叹。 雁行云换了个位置，用羽扇木偶的手开始下棋。 结果毫无悬念，又输了。 刚开始，顾念还给雁行云打气加油，随着输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输得越来越快，顾念也失去了信心，开始在石室里闲逛。 可石室里除了石台和那两个木偶，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封闭空间。 等等？封闭空间？他们进来的石门哪去了？ 顾念这才反应过来，那扇半开的石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正要告诉雁行云，却听见他在喊：“顾念，快来。” “怎么了？赢了吗？”顾念“噔噔噔”的跑了过去。 “输了！”雁行云兴高采烈的脱下衬衣。 顾念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莫不是输得糊涂了？我们进来的那扇门都不见了，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我想到一个赢的办法了！”雁行云把衬衣塞到顾念手里。 听完他的办法，顾念石化了很久，直到雁行云催促她，才僵硬的拿着衬衣站在石台边。 雁行云像之前一样开始下棋，顾念则瞄准对手木偶下棋的时机，用衬衣兜走它落下的棋子。 很快，棋盘上布好了三元九运，雁行云终于赢了。 虽然赢的手段有些……呃，不太光彩。 地面传来震动，雁行云披上衬衣，紧紧握住顾念的手。 一扇石门缓缓向上升起。 顾念揉了揉眼睛，那里她刚才明明察看过，一丝缝隙也没有，现在居然出现了一扇石门？ 待石门停稳，雁行云牵着顾念走了过去。 门后是一道长长的石阶，雁行云用手电向上照了一下，看不见尽头。 “上去吗？”雁行云问。 “上啊！为什么不上？辛辛苦苦折腾半天不就为这个吗？再说回去的路也没了，只能上去了。”顾念看着长长的石阶，无可奈何的说。 雁行云弯下腰：“我背你。” “不用，先爬吧，爬不动再说。”顾念迈步踏上石阶。 石阶两旁除了墙什么也没有，头顶也是石壁，空无一物。 静寂的空间里只有两人的脚步声，莫名的有些吓人。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手电的光照到一面石墙上，顾念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随即沮丧的瘫在地上。 雁行云不紧不慢的走上去，一看，那里就是个拐角，上面还有一道看不见尽头的石阶。 “来，背你上去。”雁行云把手电递给她，弯下腰。 顾念趴了上去：“你不累吗？” “还好。” 比起他干过的苦力活，上这石阶还真不算什么。 两人的脚步声变成一个人的，周围更安静了。 顾念虽然没有感觉到鬼气，却仍旧有些害怕。 对黑暗和寂静的惧意，似乎已刻印在人类的身体里了。 她开始哼歌，是雁行云从来没有听过的曲调，有些悠远，又有些苍凉，立刻便让人想起大漠中的驼铃。 “你去过西北荒漠？”雁行云问。 顾念笑了：“认识你之前，我连黔州都没出过。” “你哼的歌，不像是黔州的山歌。” 黔州的山歌，带着山里特有的苍翠青秀，没有这么粗犷。 顾念没有回答，只是换了个曲调，嘹亮的歌声里，仿佛吹起了雪原的寒风。 感觉到他的惊愕，顾念一连换了好几种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曲调，每一种听起来都比当地人唱的更加地道。 只是，每一首都饱含着凄凉孤寂的心情。 “这些，都是我在梦中听见的歌声。” 雁行云待要细问，石阶走到了尽头。 这里仍有一扇半开着的石门，雁行云想也没想，背着顾念走了进去。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站在一个临海的山峰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天际阴云密布，与漆黑的大海相连。 只在极远的一角，一轮红日现出一点身影，似有似无，透过层层黑云，照出几道霞光。 就是这几道并不强烈的霞光，给漫卷天地的乌云镶上了点点金光，空气中的窒闷也消散了许多。 这一切，仿佛只是瞬间的错觉，两人发现自己站在一间石室之中，大小与刚才那间差不多。 但他们仍能领略到，那几道光芒，给人带来的希冀。 眼前的石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 画中正是刚才他们看见的景象。 雁行云脱口而出：“琼海照日图！” 也许是幼时受父母影响，他失忆之后仍旧喜欢书画音律，再加上后来博览群书，这幅琼海照日图在古时便已鼎鼎有名，他自然是知道的。 既然有琼海照日图，那么…… 雁行云回头一看，身后石壁上挂着一幅草书。 “sì fēng帖。”因为已有心理准备，所以语气也就不那么强烈了，但心中仍然激动万分。 这一帖一画，来自于古时有“书画双绝”之称的两个人，素之先生和一逢山人。 两人身处同一时代，彼此惺惺相惜，朝夕相伴，为一生知己。 “这是什么？幻境吗？”顾念对这些一窍不通。 “不是幻境。” “那刚才，是我眼花了？”顾念确定自己刚刚进来的时候是进到了画中。 “也不是。” 世间技艺，达到巅峰之时，便会与天地相和，出现刚才的情况并不稀奇，更非术法。 而这一帖一画，均已登临书画顶峰。 画绝一逢山人最擅画日，而这幅琼海照日图，是他所有的画里，唯一一张隐于云中不见日，却处处可见日照光芒的画。 据说此画作于素之先生重病之时，因病痛之苦已失去求生之念的他，看见这一幅画，立刻便有了活下去的意志，后来渐渐痊愈。 虽说此事有后世杜撰之嫌，但也可从另一个角度看出，这幅画里蕴含的希冀和不屈。 虽黑云翻墨，遮天蔽日，但终有一日，将光耀大地。 身后那幅sì fēng帖，就没有这么传奇的故事了。 那是在素之先生酒后微醺之际，友人讨教书法技艺，他便扬笔写下了四个神态各异的“风”字。 友人不明所以。 素之先生在那四个风字下面接了四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章 鬼香蚀骨（七） 风扬万里黄沙卷。 风临碧水白鹭惊。 风拂平野青草色。 风隐烟雨杨柳依。 一个风字，或雄奇、或清丽、或轻柔、或缠绵，就仿佛那些风吹在了脸上，令人感同身受。 sì fēng帖一出，世人争相临摹，却无人得其神韵。 就连素之先生，酒醒之后想要更上层楼，写一幅十风帖，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写，都无法超越这四个“风”字。 他性格倔强偏执，竟然不吃不喝不睡，整日只写那一个“风”字，到最后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 尽管如此，依旧没能突破自己写的那幅sì fēng帖。 也因为这一病，才有了琼海照日图。 这些典故，雁行云可谓是耳熟能详，他几乎可以确定，国家博物馆收藏的琼海照日图和sì fēng帖是赝品，真品就在自己眼前。 与他喜不自胜，来回欣赏字画的神态迥异，顾念愁眉苦脸的问：“我们怎么出去？” 她刚刚回头找过了，他们进来的石门又不见了…… 雁行云犹如梦中惊醒，这才开始找离开的机关。 可石室中除了字画，再无其它。 只在那两幅字画的旁边，分别有一块石壁比别处光滑平整，大小与字画差不多。 顾念指着石壁：“会不会是要在那上面画画写字，才能过去？” “会吗？”雁行云将信将疑。 “管它会不会，你去试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雁行云无奈，拿出笔墨在sì fēng帖的旁边写了起来。 他的字写得很好，但是比起sì fēng帖还是差得远了。 连顾念都看出来了：“这里不像，那里不够弯，那边是斜着飞上去的，你写得太平了……” “要不你来？”雁行云停下笔，看着她。 顾念笑着摆摆手：“我的手只会拿锅铲，不会拿毛笔。” 雁行云转身继续写。 雁行云写完，石壁上的字立刻就沁了进去，消失不见。 “难道要写得一模一样才行？”顾念问。 “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只有召出龙鲸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sì fēng帖！ 要能写得一模一样，他早就是书法大家了好吗？！ 雁行云暗自腹诽，随即又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这里无法召出龙鲸。 元力没问题，术法也没问题，就是召不出来。 他掏出手机，居然还有信号，至少还能向外界求援，不算太糟。 但他并没有打电话出去，而是收起手机，走到画旁。 只是看了两眼，就放弃了。 这幅画就构图而言并不复杂，在云海中忽现的太阳、霞光也不过寥寥几笔，但其中的意境神韵，却在画作之外。 画绝登峰造极之作，只是临摹其形，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顾念给他打气：“加油！你一定可以的！那两个古代人加起来最多也就活了一百多岁，你吃的盐比他们吃的米都多，一定行的！” 雁行云木然道：“那两百年，我什么也没吃，没吃盐更没吃米。” 如果天赋才能可以单纯的用时间累积，那倒好了。 只可惜，那些只活了二三十年的早逝英才，许多人活上百年，也只是原地踏步，终生难以望其项背。 天赋，决定了一个人所能达到的高度。 很显然，雁行云在书画方面的天赋，与书画双绝相比，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顾念试图补救：“唔……既然画画写字比不过他们，就想想别的办法吧！就像刚才下棋一样，反正又不是书画比赛，投机取巧也没关系啊！” 面对如此会聊天的顾念，完全没有被“投机取巧”安慰到的雁行云，现在连投机取巧的办法都想不出来了。 总不能拿衣服把字画蒙上，然后乱写一通吧？ 顾念见他沉默不语，担心他想起从前之事，绞尽脑汁开始打岔：“再说他们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写字画画很厉害吗？要是论驱鬼，肯定不如你，做菜那多半也不如我。这叫什么来着？”她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那句话，“术业有专攻。” “术业有专攻。”雁行云重复着这句话，似乎想到了什么。 书画双绝。 素之先生喜欢画作，却不善作画，一逢山人喜欢字帖，却又不善书。 互相崇拜，书画顶峰的两人会成为知己好友，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那么，以书攻画，以画攻书，何如？ 想到这一点，雁行云再次蘸墨落笔。 他将琼海照日图临摹在sì fēng帖旁边的石壁上，也许是心境使然，豁然开朗，画中神韵，竟得一二。 画完后，墨迹俨然，并未沁入石壁消失。 顾念欢呼：“成功了！” 雁行云却没有那么乐观，仍旧神情凝重，一边沉思一边走到画卷旁。 与刚才细致入微，一笔一划都转身对照原图不同，只见笔走银蛇，sì fēng帖一气呵成。 “太像了！”顾念不懂书法，只会看像或是不像。 墨迹深深印在石壁上，凤舞龙飞，“咔咔咔”的声音响起，石门开启。 “成功了！”顾念欢呼着向石门奔去。 雁行云急忙收起笔墨，跟了过去。 眼前竟是一条叮咚作响的小溪，举目四顾，哪里还有顾念的影子？连之前的石室也无影无踪。 他拿出手机，想给顾念打电话，却发现没有信号。 心知自己进入了幻境，雁行云立刻冷静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寻找离开的方法。 溪中有石，看似凌乱散落，然而水击石上，却发出五音之调。 流水淙淙，犹如乐声一般，清澈悦耳。 他听了一会儿，心中已明白了几分。 这里是幻境，却又不是全然的虚幻。 至少这条小溪，以及溪中的生灵，在现实中是真实存在的。 否则这流水乐声里，不会蕴含着如此强大的生命之力。 想要离开幻境，便需要弹奏出更为强大的曲调。 可他的身上，并没有携带乐器。 雁行云四处寻找，可周围并没有竹子之类可以制作简易乐器的东西。 就算有，他也不认为那样的乐器，便能与这自然天成的乐声匹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鬼香蚀骨（八） 雁行云极目远眺，将寻找的范围扩大了些，忽然，他停下动作，目光落在远处的悬崖绝壁之上。 那里是一座孤峰，似乎是因山石崩落，形成了一面较为齐整的绝壁。 它笔直的伫立在那里，落在雁行云的眼中却莫名的有些熟悉。 那座孤峰的形状，像极了师父的无弦琴。 若是以这孤峰为琴，奏响天地之音，必能胜过流水所弹的生命之曲。 只是这琴，未免大了些。 雁行云忽然有些庆幸，当年师父传授无弦琴的弹奏之法时，自己并未像学习武术那样抵触。 也许是遗传自母亲的，骨子里对于音律的喜爱。 他想起了那句老掉牙的话。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雁行云盘腿坐在地上，元力自血脉之中抽离，聚成五缕细丝，向孤峰绝壁飞去。 这是隐匿于体内脏腑经络的五行元力，为固身之本，只有天道除念师的特殊术法才能将其抽离。 而且抽离之时，剧痛无比，如钝器在体内缓缓剥离血脉，只觉得摧心断肠也不过如此。 若是心志稍有不坚，无法承受痛苦而昏厥，离体元力将重归于天地之间，再也无法聚回。 而且五行元力离体超过一日，则脏腑受创，经络枯竭，自此无知无觉，成为废人。 即使对痛感的承受能力强于常人，施术之时，雁行云也不禁咬紧了牙关。 他想起从前曾问过师父，为何无弦琴奏响之时，弹琴的人要遭受这样的痛苦。 师父告诉他，这是为了世间永远不再有流离失所之人，不再有悲伤痛苦之事，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那时不懂，现在却已明白。 眼见天地间的五行之力涌向离体元力，初时不过缕缕细丝，渐渐聚集成束，尔后粗如人臂，越来越强。 他确信自己之前的推测没有错，这里虽是幻境，却是由多个真实与虚幻空间相互交叠而成。 那些源源不绝的五行之力就是证明。 因为在完全虚构的幻境里，是不可能聚集五行之力的。 那五道元力飞至绝壁，如瀑布垂落其间，无弦琴上，五弦已现。 雁行云抬指，凌空虚划。 琴声铮铮。 孤峰为琴，五行为弦，天地之音，响彻云霄。 流水似乎能感应到琴声，变得更加汹涌，曲调也急促沉重起来，原本欢快的生命之曲，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杀气腾腾。 雁行云却毫不在意，只专注的拨弄琴弦。 琴声悠扬轻快，曲调之中满是希望和光明。 在雁行云的脑海中，是那个灾难过后，街头卖艺的老人，是那层层黑云之中放射出的万点金光，是身处逆境却仍奋斗不息的执着。 绝境之中的希望。 黑暗之中的光明。 从他的指间，从与他血脉相连的弦上，倾泻而出。 顾念欢呼着向石门跑去，踏出门口的瞬间，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收拾笔墨的雁行云，随即转身迈出了脚步。 眼前居然是一个戏台。 台上正在表演木偶戏。 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转身去叫雁行云，发现自己站在一群观众中间，哪有雁行云的身影？ 身后的观众还在表达不满，让她赶紧坐下，不要遮住自己。 顾念坐了下来，四处打量周围的人。 他们说着闽州的方言，不时对台上的木偶戏表达自己的看法。 虽然刚到闽城才一个星期，顾念却已经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偶尔还能跟着说上两句。 所以她观察一会后便确定，自己是在一个表演木偶戏的戏园子里。 尽管明知这是幻境，却仍旧对台上的精彩表演叹为观止。 只是……该怎么离开呢？ 又要怎样，才能找到行云？ 顾念取出手机一看，果然没有信号。 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她鼓足勇气，闭上双眼。 周围没有鬼气。 台上的木偶和之前见过的一样，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除此之外……她伸着脖子四下张望。 旁边有一张同样的戏台，木偶乱七八糟的扔在一起，无人表演，也没有观众。 难道……又要比试？ 比谁的木偶戏更精彩？ 比谁的观众更多？ 顾念来不及多想，就被堆在一起的木偶吸引了注意力。 那些同样活着的木偶，在悲伤哭泣，虽然，并无泪水。 它们同样是倾注心血而成，却被随意丢弃，无人问津。 它们在为自己哭泣，也为那倾注心血的人。 顾念下意识的伸出手去。 刹那间，她发现自己站在那戏台背后，随即锣鼓声起，大幕拉开。 木偶们一个个走上台去，亮相，开始表演。 它们的身旁并没有操偶师，而是笼罩着蒙蒙雾气。 那雾气，来自于顾念。 顾念发现，木偶的动作随着自己的心意而行，她却不知该表演些什么。 她想起雁行云的经历，想起自己，想起孤儿院的孩子们，想起那些无辜者的鲜血，想起这世间的苦难。 想起在苦难之中挣扎求生的人们。 台上的木偶开始动作，却没有口白，因为她不知如何去说。 她轻轻哼起梦中的歌谣，只是不再忧伤孤独，而是饱含着对生命的热爱和期盼。 因为她记得曾有人告诉过她，越是痛苦无助，越是要放声歌唱。 歌声之中，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 观众被她的歌声吸引，转头看向她的戏台。 “搞什么鬼，这是木偶戏又不是歌剧，不讲口白去唱歌是要闹哪样？！”有观众表示不满。 然而并不能阻挡偷偷跑过来的人。 观众越来越多。 直到最后，座无虚席。 顾念的耳边听见了一阵琴声，雁行云也听见了她的歌声。 两人循声望去，发现对方就坐在自己身旁。 特别的只是，雁行云的身前，多了一把古朴的无弦琴。 “这是？”顾念觉得那把琴有点眼熟。 “这应该是我师父的无弦琴。”雁行云低头打量许久，才确定这不是幻象。 虽不知无弦琴为何会在那个奇怪玄异的幻境中，但寻到师父遗物，仍旧让他觉得亲切和温暖。 想到“遗物”二字，又有一丝伤感涌上心头。 感受到他的心绪，顾念无声的握住他的手，久久不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鬼香蚀骨（九） 雁行云站起身来，把无弦琴背在胸前，在顾念面前弯下腰：“走吧，我背你”。 眼前又是一道长长的石阶。 “不用，我自己走。” 两人并肩同行，向石阶上走去。 这道石阶比刚才的更长，顾念哼着歌，却没有停下休息。 歌声里似乎真的蕴含力量，犹如风拂大地，又似日耀万物，雁行云觉得身上的痛楚减轻了许多。 他没有细问，只是聆听。 石阶的尽头仍旧是一扇半开的石门。 两人双手紧握，走了进去。 没有幻境，没有机关。 身后的石门却消失了。 这里应该也是一间石室，但四处垂下的藤蔓遮住了原本的模样。 藤蔓密密联结，只在两人面前有一道宽只容一人经过的空隙。 雁行云伸手推了推身侧的藤蔓，发现不太对劲。 再用手电照着仔细一看，这根本不是藤蔓，而是树根！ 是榕树的树根！ 闽城遍植榕树，难道这里，就是闽城地下？ 他抬头向上看去，头顶也是密密麻麻的树根，有些似乎已经断了。 他又低头察看，地上果然有断掉的根系，切口平整，似乎是利器削断的。 也就是说，这道空隙，是人为而非天然形成的。 但这空隙的高度，却有两米多，如果是人要经过这里，似乎不用砍出那么高的通路。 是什么东西，曾经来过这里？ 从切口萎缩的情况来看，至少已经有一年多了。 按理说经过那么长的时间，断掉的树根早应该腐烂，然而地上的断根却只是干枯萎缩而已。 干枯？ 闽城多雨，又东临琼海，阴冷潮湿，在地底的断根怎么会干枯？ 雁行云深深的吸了口气，空气中没有闽城特有的湿润，反而有些炎灼之感。 就像是在火焰上呼吸一样，只是没有那么高的温度而已，但那种干燥枯裂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这种感觉，应该是…… “站着干什么？走吧。”顾念迈开步子，就要走进那道空隙。 雁行云拉住了她：“等等。” 怀中的灵书文字已向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顾念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奇怪：“你在找什么？这里没有鬼气，一丁点儿都没有。” “找一座法阵。” 灵书文字穿过树根间的缝隙，四处查探，很快就找到了。 南明离火阵。 最古老最正统的道家火系阵法。 完好无损，就在他们左侧不远的位置。 但这个位置，却有些偏，似乎靠近石室边缘。 这样的布局，不应该是单独的离火阵。 想到这一点，雁行云蹲下身去，拨开地上的断根和杂物，伸手在地上摸索。 “找什么？” “法阵。” “刚刚没找到？”顾念刚才明明看见灵书文字飞了出去。 “找到了。”雁行云摸到了地上的刻痕。 他向前挪了两步，双手仍然在地上摸索。 又一道刻痕。 根据这些刻痕蔓延的方向来看，在他们的右侧，应该也有一道法阵。 只是那道法阵已经被破坏掉了，而且由于树根阻挡，看不清刻痕的全貌，他也无法确定是什么阵。 灵书文字只能感应到附着念、鬼气或者元力之类的东西，单单只是地面的刻痕，是无法感应的。 要是小行在就好了，那样便能知道刻痕的轨迹了。 出发时他以为只是普通的古墓扫地工作，并未叫上顾小行。 现在他大概正带着小月牙在哪个背光的地方玩耍吧。 闽城遍植榕树，榕树阴气极重，倒是这两个小鬼的乐园。 榕树？ 雁行云看着身旁的榕树树根，似乎是想求证猜想，他发出鬼音，召唤顾小行。 立刻就有了回应。 这样快速的反应，说明小行就在附近。 那么，他和顾念，果然是在闽城地下。 很快，小行和小月牙就从树根里冒了出来。 “大行，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上面是哪里？” “榕园啊！” 闽城的中央，有一个环湖公园，里面种满了榕树，故名榕园。 雁行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在城中央的位置，修建这么一个既无特色，又无游乐设施的公园。 若说为了赏榕就更可笑了，闽城满大街都是榕树。 得知自己在榕园下面，雁行云约莫猜到了几分。 他让顾小行沿着地上刻痕缓缓移动，灵书文字跟着顾小行的脚步一个个的印在地面上。 顾念摒住呼吸，看着他们的动作。 时间过去了很久，地上布满了灵书文字，散发着莹莹光芒。 雁行云的额上沁出了汗珠。 他没有料到，这里居然会有那么多座法阵！ wài wéi是离火、坎水、兑金、艮土、巽木五座五行大阵。 靠内是伏羲六十四卦符阵。 这些阵法，除了那座南明离火阵，其他的都已被破坏殆尽。 但仅余的那一座离火阵，其中蕴含的浩瀚元力，便可以独力镇住“煞”这个级别的鬼怪。 换句话说，布下这个法阵的人，至少已是王级除念师的水平。 不，甚至可能更高。 因为这里的法阵，是布在榕树根缠满石室之前。 而榕园的树，都已有了上百年的树龄。 经过这么漫长的时间，法阵中仍有如此强悍的力量，布阵之人，可见一斑。 而那座伏羲六十四卦符阵，据说是伏羲大神亲传，阵中广纳苍穹万物之力，乃符阵巅峰，现今已无人可以布下此阵。 这么多，这么强的法阵，想要镇住的，会是什么样的妖邪？！ 又是什么样的家伙，将这些单独每一个都惊世骇俗的法阵，一一破去？ 却又为何单单只留下离火阵？ “大行！这里有根柱子！”顾念的声音传来。 雁行云循声望去，顾小行正好站在那条狭窄通道的另一头。 他只注意到地上的法阵，竟忘了穿过通道去前面看看。 雁行云走了过去，顾念跟在他身后。 这条通道直直走到尽头，是一个环形的走廊。 从地上的断根可以看出，这个环形走廊也是有人斩断树根形成的。 走廊中间环着一束巨大的树根，粗约五人环抱。 透过树根的缝隙，可以看见里面的六棱石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鬼香蚀骨（十） 雁行云抬头望上去，树根遮住了视线，看不出有多高。 石柱被树根裹住，上面也不知有没有法阵符印。 顾小行再次发挥无可替代的作用，去寻找石柱上的刻痕。 “大行！这里有个奇怪的图案！”顾小行的声音从上面传了下来。 “什么图案？是法阵吗？” “不是法阵，没有连在一起，可能是符什么的吧。”顾小行飞了下来。 他常常跟着雁行云除念，法阵图案需要连通之类的基础知识懂得不少了。 顾小行伸出手指，在空中大致比划了一下：“就是这么个图案。” 雁行云一惊：“你再上去看看，周围是否还有几个差不多的图案。” 顾小行又去看了一下，喊道：“大行，这里一圈都有奇怪的图案，一共六个。” 雁行云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虽然还不知道另外五个图案的样子，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上面刻的，正是佛门六字明王印。 而这根石柱，就是用以镇压妖魔的佛门最强法器，明王镇魂柱！ 雁行云大声道：“小行，你再看看柱子中间是不是空的，有没有东西！” 过了一会儿，顾小行的声音从石柱里传了出来：“大行，你真神了！这里面有一些奇怪的珠子，但是个个都裂成了两半，而且周围都封起来了，取不出来。”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雁行云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顾小行不懂，他却是知道的。 那些奇怪的珠子，是佛门高僧的舍利子。 明王镇魂柱、舍利子，伏羲六十四卦符阵，五行大阵…… 以及这满城的榕树…… 雁行云下意识的摸着垂下的树根，如果这不是巧合，那么这些榕树，是为了吸聚鬼气才种下的。 将阵中妖邪的鬼气，一点一点的吸入树中，与印城南山老槐，异曲同工。 这是世上最强之阵，缚神阵。 这阵中镇住的会是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然而这座集佛、符、道最强之术的阵法，却已被破了。 舍利子裂为两半，明王柱形同虚设。 伏羲阵隐没尘埃。 五行大阵只余离火。 蚀骨香起。 十方俱灭。 那红衣女子足踏红莲，红莲属火，自然不惧离火。 那么这离火阵破是不破，都没有差别。 而那破阵之人，身份也呼之欲出。 那个隐匿在暗中的，鬼道除念师。 很显然，对方很强。 比自己强了太多。 “大行！这柱子下面也是空心的！不过什么都没有。” “是什么形状？”雁行云心知柱子下必然放置着之前镇压的妖邪真身之类的东西，此刻空了也不足为奇。 “形状么……像个棍子，长条的。” 雁行云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伞？” “对对对，应该是能放下一把长伞的。” 还真是伞。 难道那个红衣女子，还真是纸伞成精？ 雁行云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纸伞成精，器物无魂无魄，最多不过是个魅，能成为缚神阵镇压的对象？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也许那柄伞，会成为对付红衣女子的突破口也说不定。 “大行！这柱子旁边的土里，有个盒子！”顾小行又有了新发现。 雁行云问明白位置，摸出bǐ shǒu开始挖土。 所幸埋得并不深，很快就挖出来了。 那是一个一尺见方的乌木盒子，盒子上刻着封魂印，不知是否因为年代久远，印记已经没有了元力波动。 触摸到这个盒子的瞬间，雁行云心中忽然毫无来由的涌起一阵酸楚，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定了定神，强行驱散掉那种奇怪的感觉。 他打开盒子，盒中有一个骨灰坛，还有一幅小小的画卷。 他展开画卷，画中是一个美丽端庄的古代女子，容貌竟与红衣女子一模一样！ 只是画中女子极为娴静秀雅，完全不是红衣女子那魅惑众生的神态。 画旁有一行蝇头小楷，艳阳春日，携妻踏青，作此小像。 落款是，云胡不归。 云不归与妻子伉俪情深，为妻儿作画之时，认为自己名字颇为不吉，恐夫妻骨肉分离之谶，便加了一字，云胡不归。 雁行云幼时见父亲作画写字，落款皆是如此。 此刻突然在这样的地方看见父亲的落款，画上女子全然不是记忆中母亲的模样，顿时气血上涌，昏了过去。 顾念原本伸着脑袋在一旁凑热闹，见他突然晕倒，急忙扶住他。 “行云！行云！” 毫无反应。 “念姐，赶紧打120啊！”顾小行提醒。 “出都出不去，打120有什么用？” “你们不是从那边下来的吗？”顾小行一指走廊的另一头。 “那边有路？” “有啊！没有你们是怎么来的？”顾小行莫名其妙的问。 顾念懒得解释，拖着雁行云朝顾小行指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地上树根太多，被拖在地上的某人很不舒服，终于醒了过来。 “顾念……” 顾念看见雁行云睁开双眼，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了？突然晕倒，吓死我了。” “那幅画……和那个骨灰坛呢？” “还在那里，那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法术？为什么你看一眼就晕倒了？” “没有……请你去拿来给我好吗？”刚才震惊之下，气息有些紊乱，再加上之前弹奏无弦琴并未复原，以及背上实在有点痛，所以他一时还爬不起来。 “你都这样了，还……”顾念看着雁行云痛苦的眼神，叹了口气，“好吧，我去给你拿。” 顾念把画装回去，抱着盒子走了回来，递给雁行云。 雁行云打开盒子，顾念神经紧张的盯住那幅画，他却伸手摸着那个骨灰坛。 骨肉相连的天性告诉他，自己最初的感觉没有错。 这是母亲的骨灰。 那是母亲的画像。 虽然，那画上的容貌，与记忆之中并不相同，并且，与那可怕的敌人一模一样。 但他还是确信，这才是母亲真正的容貌。 自己的记忆，也许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母亲的骨灰和画像，为何会在明王柱下？ 会长又为何偏偏指派自己来这古墓？ 是巧合？还是必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鬼香蚀骨（十一） 雁行云和顾念通过顾小行指的路回到地面上，那石室的出口，竟然是一棵老榕树的树洞。 四处垂下的气生根挡住了洞口，两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走了出来。 雁行云打电话给陈知微，告诉他自己已经从另一条路出来了，晚点协会会将相关资料发给他。 陈知微应该是经常与除念师协会合作，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只问候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雁行云将那个装有母亲骨灰和画像的盒子，与无弦琴一起放在了藏书楼，又让小石头和警长小心守护。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警长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 回到协会，雁行云刚进办公室，林惊鹊看见他，便说：“古墓的工作，请直接向会长报备。”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个工作是会长亲自指派的！ 连分会负责人都没有权限知晓其中细节！ 雁行云回到宿舍，打电话给泊夜寒，说明了古墓的情况，只隐瞒了骨灰坛和画像的事。 末了，他问：“会长您没有进去过吗？” “墓中有感应元魄力量的域，高级除念师以上的级别进入就会崩毁，而且只容一个除念师进入。” 墓中有域？！ 雁行云丝毫没有感觉到。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修为太低的缘故。 如此说来，那个破了缚神阵的鬼道除念师，修为也不会超过高级。 那么，他是如何破阵的？！ 就自己而言，只是余下那个离火阵，要破去便是难于登天。 而缚神阵的威力，绝不仅仅是多个法阵相加那么简单。 单单只是五行大阵，其间相辅相成，力量便远远超过五个单独的阵法。 他将这些疑问告诉泊夜寒，对方并没有给他确切的答案，只是说：“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挂上电话，他靠坐在沙发上梳理头绪。 母亲的画像与自己所知不同，是自己记忆出现了偏差，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的容貌与红衣女子一模一样，是孪生姐妹？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自己见过红衣女子，与她之间并无血脉天生的感应，这样看来，她应该不是母亲。 可为什么，母亲的骨灰和画像，会埋在明王柱下？ 明王柱里镇住的那把神秘纸伞，又是何来历？ 原本以为这一趟古墓之行，可以了解蚀骨香的秘密，找出应对之法，没想到却出现更多的难解之谜。 顾念煮了两碗馄饨端了过来：“不够冰箱里还有，吃完再煮。” 前几日无事，她发挥了仓鼠的本性，在冰箱里囤了不少吃的，还包了些馄饨冻起来。 雁行云应了一声，接了过来，心不在焉的吃着。 “不烫吗？”顾念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口一个往里塞。 “唔？……烫烫烫！”雁行云吐出嘴里的馄饨。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好。” 见他默不作声，认真的吃着馄饨，顾念却又走神了。 在得知那是云七夫人的画像时，她的惊讶程度绝不亚于雁行云本人，因为之前他们在招摇山的时空乱流里，看见的云七夫人明明不是这个样子。 是他们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那个时空乱流有问题？ 她刚才偷偷去过龙鲸身上的传送域，回溯到雁行云幼时的时空，却发现她看不见雁行云，也看不见云门的人。 她以为自己失败了，但视线转向别的方向，却看见了其他人。 沈知易当时才刚刚接任家主，意气风发，而杨乐林在晋北杨家还只是个无名小卒。 还有其他那些在云门出现过的人，她都能一一看见。 唯独与雁行云相关的人事物，她却看不见。 “顾念？”雁行云喊了好几声，发现她没有反应，伸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 “啊？”顾念回过神来，差点打翻面前的碗，雁行云手快扶住了。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在想……”顾念可不敢告诉他真相，绞尽脑汁找了个挡箭牌，“你可以问问小石头，当年云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它？它也未必知道。” 石鼓放在后山祭坛，远离云门大殿，更何况云门消失之时他才刚刚化形，也不太可能知道些什么重要的事。 顾念搬出那句用得很顺的话：“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目高于顶不可一世的小石头完全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这段对话，见雁行云来询问自己云门往事，更是得意得鼻孔都朝天了。 雁行云耐着性子从他的长篇大论自吹自擂中筛选出了有用的信息。 第一，云七先生新婚当日，就与夫人离开了云门。 第二，云门上下，很怕云七先生。 第三，云老门主仙逝之时，享年九十七岁，那时云七先生并不在云门。 前两条也就罢了，第三条与他们在时空乱流的见闻全然不同。 这其中，必然有一个是错的。 听见小石头已经在吹嘘他与云门始祖参与上古之战，大杀四方之类的故事，雁行云知道在他嘴里再也抠不出什么有用信息了，径自带着顾念离开。 小石头唾沫横飞添油加醋的说了半天，回过头来发现背后只有一个黑猫警长，于是跳到它的背上，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浮躁，我还有好多事情没说完呢。” 黑猫喵了两声，也不知是赞同还是无聊。 那之后，雁行云又去过榕园地下的石室，却再也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那个破阵之人，连一丝一毫的气息也未留下。 雁行云最为惋惜的，就是那一帖一画。 石室无法原路返回，重新从水底进入，要离开书画石室又不能带走字画。 所以那两幅惊才绝艳的书画，便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可能。 那种达到书画顶峰，与天地相和的震撼感觉，就只能永远留在他的记忆之中了。 但愿这一次，他的记忆不会再出差错。 自从发现自己的记忆与事实不符，他一边在藏书楼寻找相关的书籍，另一边拜托奈若何替自己寻找精通幻术的能人异士。 但云门藏书浩瀚如海，而奈若何那边也一直没有消息。 所幸，蚀骨香似乎也消失无踪，再未出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家和花园（一） 榕园下的离火阵，协会一直也没有派人清理。 一来，是那个法阵太强。 二来，是因为那是道家最为正统的火系法阵，现在要摆那么个阵出来，还挺费劲的，留着给其他除念师观摩学习也好。 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榕树阴气太重，离火属阳，有一个离火阵在地下，也不至于太过阴森。 这满城榕树，让这座极富文化底蕴的城市，饱受鬼气侵扰，发生了不少神神叨叨的事。 雁行云正要去处理的，就是其中一件。 协会接到一个神秘的求助电话，求助人不愿意透露自己的姓名住址，也不愿说清原委，只留下一个电话号码。 像这种情况，在别的分会是不予处理的，但闽城奇奇怪怪的事多了，林惊鹊见怪不怪，直接把这工作分派给了雁行云。 雁行云打了电话过去，接电话的声音有点奇怪，似乎是经过处理的，听不出男女。 “您好，我叫雁行云，是除念师。”雁行云做完自我介绍，就等着对方的回应。 那人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看网络小说吗？” “不看。”雁行云对新事物有点接受无能，网络小说这种十几年前就已经兴起的事物，对他而言还是很陌生。 “那你知道‘神启’吗？”对方似乎略微松了口气，但还是有点神经兮兮的。 “不知道。”雁行云已经在猜测，是不是什么邪教组织在发展下线了。 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找上除念师协会。 要知道，协会隶属军方，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了，只是一直没有明确承认而已。 得到否定的回答，那人明显松了口气，他迅速的说了一个地址，随即挂上电话。 家和花园七栋十三层四号。 从楼号层数来看，还真是……一言难尽。 雁行云顺手查了一下协会内网的公共资料，家和花园是城北的一个住宅小区，建成六年，地段有些偏僻，不算高档，也不太寒酸。 资料里还有过其他除念师在那里完成的工作，雁行云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两星级以下的。 出事的频率在闽城来说，不多，不少。 就是一个没什么特色，也没什么麻烦的普通小区。 顾念见他在查资料，问：“有工作？” 雁行云点点头，突然换了一副神经兮兮的口吻，阴森森的问：“你知道神启吗？” 顾念的回答让他有些意外：“知道啊！你也看他的书？不对啊，你都没怎么看过手机，怎么知道这个人的？” 顾念虽然不爱看书，但她做菜时喜欢听有声小说，这个笔名叫作神启的网络作家很有名气，写过不少刑侦推理之类的小说，她几乎全都听过。 “刚才有个委托人，这么问过我。” “哈？他在闽城？是你的委托人？委托了什么？”顾念一下有了兴趣。 “不知道。” “那还等什么？走吧。”顾念飞快的收拾好东西，开门出去了。 还没来得及关电脑的雁行云石化了一会儿，才慢吞吞的走出去。 这个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和顾念之间的代沟了。 且不说委托人是不是她说的作家，就算是，有必要这么积极吗？ 看过他的小说，就非要看他这个人？ 他又想起那句老掉牙的吐槽，鸡蛋好吃，非要看看母鸡漂不漂亮？牛奶好喝，非要瞧瞧奶牛健不健壮？ 小说好看，非要看看作者帅不帅？ 雁行云一路腹诽，与身旁兴高采烈的顾念形成鲜明的对比，以至于下出租车的时候司机还劝他：“年轻人，不要总是板着个脸，有那么漂亮的女仔嘎意你，要知足。” 顾念“噗呲”一下笑出声来。 雁行云沉着脸关上车门。 是谁说南方人腼腆客气不多嘴来着？ 怎么他在出租车司机身上完全看不出呢？ 顾念挽着他的手臂，凑过来问：“吃醋了？” “没有。”闷闷的声音。 “哎呀哎呀，我就是好奇而已，又不是对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顾念说着，嘴角抑制不住的往上扬起。 这个老古董，也就这时候还有几分可爱。 “一会儿见到了，收着点你那后槽牙，别吓到人。”完全误会她笑容的某人。 “遵命，夫君~”顾念拖着长长的尾音应声。 这一声“夫君”让某人听得很是受用，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两人进了小区，走到七栋十三层四号，雁行云发现门口装了可视门铃。 同一层楼的其他住户并没有，所以这应该是单独装的。 雁行云按下门铃，里面传来的依旧是那种处理过的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谁？” “除念师，雁行云。” “你旁边那个。” “我的妻子和助手。” 门后响起门锁打开的声音。 一道。两道。三道。 现在的人这么缺乏安全感吗？大白天锁这么多道锁？ 雁行云发现这个委托人身上简直槽点满满。 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看见门外只有他们两人，才拉开门：“请进。” 她的声音略微有些嘶哑，但很明显听得出是女人的声音，与之前听见的完全不同。 她的个子很高，比顾念高了半个头，长得也挺漂亮，丹凤眼微微扬起，即使神情凝重，也让人觉得眼含笑意。 只是齐腰长发略显凌乱，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眼眶周围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顾念愣住了。她一直以为神启是个男人。 雁行云牵着她的手，走了进去，灵书文字无声而动，四散飞出。 雁行云的猜测没有错，这个委托人连声音都是处理过的，因为变声器就挂在屋内的门铃边。 屋子里收拾得干净整洁，客厅与开放式厨房相连。 顾念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得出结论，厨房压根没用过，至少没开过火。 燃气灶上的防尘膜都没有撕。 雁行云也觉得这里很干净，根本就不像是需要除念师的样子。 只是光线有些暗。 大白天的，到处都拉上窗帘，能不暗吗？ 女人端来两杯茶，放在茶几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家和花园（二） 雁行云直截了当的说：“您这屋子里，似乎没有需要我效劳的地方。” 女人直接坐在他们对面的地上，痛苦的抓了抓头：“我有。是我这里出了问题。” “您这是头疼？不太舒服？那您应该去医院看看。”雁行云看得出，她虽然面色憔悴，身上却没有鬼气侵扰，应该是长期熬夜所致。 “不是。我……我做不出梦了。” “做不出梦？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正常人也没有天天做梦的。”顾念奇怪的说。 女人看了她一眼，迟疑着开了口：“我叫苏文静，是一个网文作家，笔名叫神启……” 顾念“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居然真的是神启！ 那个逻辑严密、推理精彩、场面描写血腥震撼的网文大神！ 居然是个女人！ 她的外表性别与想象中相去甚远，顾念原本以为这一切只是巧合，没想到她真的就是神启。 苏文静看见顾念的反应，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你认识我？” “啊？不不不……我是刚才突然发现那个，那个东西挺特别的。”顾念急中生智，指向电视柜上的摆件。 苏文静回头看了一眼，走过去把那个摆件拿了过来，放在茶几上。 “两位果然是高人，一眼就看出是这个摆件是其中关键。” 顾念干笑着坐下，她哪里看出什么关键了，不过是眼前只有这个东西比较特别而已。 雁行云咳了两声，掩饰笑意，目光落在那个摆件上。 那是一个庭院的模型。 虽是模型，但里面放置的东西极为精巧，荷花池中莲叶田田，叶片不过指甲大小，叶脉清晰可见，还滚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池边不系舟上坐着两人，正在煮茶谈笑，小人高约两厘米，雕工精致，纤毫毕现，连眼角的笑纹也是活灵活现。 庭院内假山怪石，亭台楼阁，更是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方才顾念只是情急之下随手一指，现在细细看来，才觉得此物非比寻常。 “真漂亮啊！”顾念情不自禁的赞叹。 苏文静却神情黯然：“这个摆件，是我刚刚开始写作的时候，从一位高人那里求来的。但现在，它已经不起作用了。”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雁行云虽然觉得那座庭院雕工精湛，却看不出里面有什么玄机，也不像曾经附着过元力或者鬼气。 苏文静抱着保温杯，喝了一口，开始说了起来。 这个摆件，是她外出采风时，在闽山一间破旧的小道观里看见的，当时那舟上的小人还会动，会提壶倒水喝茶，非常神奇。 她一看见，喜欢得不得了，就询问道观的观主，能否相让。 观主说这个摆件是一位居士暂放在此，自己无权决定，至于那位居士何时来取，自己也不知道。 她在那里足足等了九天，摆件的主人终于出现了。 说到这里，苏文静忽然愣住了，好半天才开口：“奇怪，我怎么不记得那个人的长相了？当初看见，应该是给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才对。” “没关系，你继续说下去。”雁行云明白那人是用术法隐去了外貌，所以苏文静才会想不起来。 苏文静继续说着后面发生的事，但脸上的神情仍旧迷茫。 她如愿买到了摆件，那人告诉她，这个摆件有灵性，放在卧室可以助眠，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照做了。 第一天夜里，她梦见了一个凶杀案。 她把梦中的故事写了下来，发在网上，一举成名。 后来陆陆续续的又梦见了很多曲折离奇的案件，她都一一写了下来。 她成了知名的刑侦小说作家。 由于她的小说里有许多清晰的案件细节，外界纷纷猜测，她是一名刑警，或者法医。 没有人知道，她的小说来自于她的梦境。 她确信是那个摆件为自己编织了这些梦。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写文。 至于签售会之类的活动，她从不参加。 但几个月前，她发现自己常常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梦不到了。 摆件里那两个喝茶的小人也不动了。 她在写的小说，也因此无法更新了。 她强迫自己不停的睡觉，甚至吃ān mián yào，仍旧是于事无补。 反而因此得了神经衰弱，整夜失眠。 她回那个道观去找过那个人，可道观实在太破，在山中又没什么香火，已经垮塌，观主也不见了。 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求助协会，又怕事情泄露出去，引来粉丝的怒火，所以才遮遮掩掩，甚至不敢用自己真实的声音。 雁行云仔仔细细的看过那个摆件，再三确定里面没有元力或鬼气的痕迹。 他想了想，对苏文静说：“苏小姐，我要说的话，你可能接受不了，但我确定，你的梦境绝不是这座摆件编织的。” 苏文静急道：“怎么可能？你再好好看看，它一定是坏了。” “这世上绝对不会存在什么帮助作家写小说的奇物，你梦见的故事，来自于你的潜意识，来自于你每日的所思所感。你好好想想，是否因为梦来得太容易，你已经很久没有出门采风，没有琢磨过自己想要写的故事了？” 苏文静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是被雁行云说中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摆件拿回来的第一天，我就梦见了？那个故事既精彩又震撼，我之前想了很久，一直也没想出来。” “那是因为，有人对你用了一种……”雁行云想了想，用了一个普通人比较能理解的说法，“对你施加了一种心理暗示。” 看见苏文静惊愕的表情，雁行云继续解释：“他并没有明确的说你回来会梦见小说素材，对不对？” 苏文静点点头。 “那是因为他也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所以他用很模糊的语言，激发你潜意识里的期盼。这是一种很高明的术法。” “那他是在帮我？我与他素不相识，他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么……倒也未必。我刚才说过了，你梦见的故事潜藏于你的内心深处，迟早都会写出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家和花园（三） “那他是另有目的？” “不错。我想，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这个摆件，吸取你的心血。”雁行云的目光落在那两个小人身上。 那摆件里虽然没有鬼气，但那两个小人体内却有一种特殊的材质，这种材质取于极深的地底，名为心石，可联结虚幻和真实的空间。 方才灵书文字已经通过心石，发现了一个封闭废弃的幻境，想来那个人之前就是利用心石，偷偷吸取了苏文静的心血。 “啊？！”苏文静下意识的捂住胸口。 雁行云缓缓的说：“如果我没猜错，这个摆件，在遇上你之前，是不会动的。” 苏文静一脸惊诧。 “你仔细回忆一下，你看见这个摆件的时候，周围的人是什么反应？” 苏文静皱着眉头想了很久：“当时那间道观里，只有一个观主，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有点扭曲，应该是惊恐交加？” 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但当时那个人的表情太奇怪了，所以苏文静最终还是想起来了。 “这就对了。原本不会动的东西，突然会动了，正常人都会惊讶或者害怕。” “可是，为什么是我？如果要害我，为什么要让我等九天，不怕我跑了吗？” “第一个问题，因为你是一个拥有极高天赋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天才。而天才的心血，非常珍贵。”摆件最开始之所以会动，也是因为对她的心血产生了感应。 “第二个问题，让你等九天，是为了之后的心理暗示能一举奏效。人是很奇怪的生物，若是获得某个东西付出的代价越大，便越是觉得这个东西非比寻常。而且就算你这次跑了，他也会用别的方法找上你。” 苏文静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神情有些落寞：“是不是他把我的心血吸完了，我就再也写不出小说了？” 雁行云摇摇头：“心血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累积，你现在暂时写不出小说，是因为长期依靠梦境产生的惰性，你梦中的故事，是从前的积累，这之后根本没有继续思考，自然就写不出来了。休息一段时间，养养身体，想想最初写作时的心情，我相信，你能够超越自己，写出更精彩的故事。” 他这些话半真半假，倒是让苏文静打起了精神。 心血虽然会慢慢累积，但年轻时的心血最为凝练，也最为宝贵。 前三十年的心血，后六十年都不一定比得上。 但他相信，眼前的这个姑娘，一定会再写出超越自己的小说。 因为刚才，她听见心血被夺的第一反应是“我还能不能写小说”，而非“我会不会死”。 由此可见，她是真心热爱写作本身。 所以当她忆起自己写作的初衷时，一定会更加努力。 而努力和专注，就是除了天赋之外，凝聚心血最重要的条件。 雁行云取出速写本，写了一个物品征用说明，撕下递给苏文静：“苏小姐，不好意思，这个摆件属于危险品，我要将它带回协会。” 苏文静郑重的收下字条：“谢谢，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它。” 末了她又说了一句：“雁先生的字，写得真好。” 她之所以不参加签售会，就是因为字写得太难看了，所以对于字写得好的人，都有些羡慕。 “另外请苏小姐告知，闽山中的那个道观，具体在哪？”雁行云忍着腰际传来的痛感，平静的问。 “就在犁云沟附近，雁先生若是要去，我可以做向导。反正……我暂时也没什么事可做。” “不用了，谢谢，我找得到，就不麻烦苏小姐了。”雁行云急忙起身，带着顾念离开。 再坐下去，他的腰都要被顾念掐出血了。 刚出门，顾念就酸溜溜的说：“雁先生的字，写得真好。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雁行云笑着说：“那是你见多识广，看过sì fēng帖的人，哪里会觉得我的字好。” “是吗？可那幅sì fēng帖，我一个字都不认识。” sì fēng帖是草书，龙飞凤舞的，一般人还真看不懂。 “说明你欣赏的是字的神韵，忘其形而得其神，境界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雁行云面不改色，表情诚恳。 顾念笑出声来：“你现在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雁行云正色道：“只要夫人不生气，让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行。” 两人回到协会，说明情况，将那个摆件交了上去。 林惊鹊直接在上面贴了个“加急”标签，说道：“你直接拿去十一楼，让他们立刻分析出心石联结的空间，再送你过去，看看还有什么留下。” 十一楼是稀有材质分析处，心石属于管制品，也难怪林惊鹊会这么重视。 雁行云问了一句：“可以让顾念跟我一起去吗？” 林惊鹊头也不抬：“可以。” 她这么爽快，倒让雁行云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蚀骨香事件后，会长就已经下了命令，顾念虽然不是除念师，在协会内部却可以视作与雁行云同等身份，只是没有证件而已。 十一楼的负责人名叫徐行，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一见到那张加急标签，立马召集人手开始工作。 心石本身就具有联结其他空间的特性，他们需要做的，就是放大这种特性，开启一道空间之门。 很快，与心石相连的幻境就开启了，雁行云牵着顾念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黑暗空间，空无一物。 灵书文字散发着微微光芒四下飞舞，顾念的雾气也散了出去，这个幻境却异常干净，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雁行云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并不是神秘人用来吸取苏文静心血的地方。 因为不管怎么掩盖气息，清理痕迹，至少会残余苏文静心血的气息。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 很显然，神秘人直接用了一个崭新的幻境替换了原有的幻境。 这种空间术法十分复杂，又极其危险，对方宁可大费周章重造幻境，也不肯直接将原有幻境毁去，因为毁去幻境之时，若是留下一星半点的残片，便有可能泄露自己的气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家和花园（四） 无论空间术法多么精妙，在幻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真实世界多多少少是有些差别的，而且幻境若是不稳定的话，极易造成时间紊乱，也许就会留下那个神秘人的影子或者踪迹。 所以他直接用一个新的幻境隔绝了原有幻境的通道，也隔绝了可能留下的线索。 由此可见，那个人，是一个非常小心非常谨慎的人。 一无所获的两人第二天去了苏文静所说的道观。 虽然他们知道，以那个人变态的谨慎程度，可能又是白跑一趟。 但雁行云相信，一个人的活动轨迹，无论怎么掩盖，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虽然……这时间隔得有些长，但也正因为如此，那个人才不会刻意抹去痕迹。 闽山就在闽城北边，那幅琼海照日图，画的就是在闽山上远眺琼海的景色。 犁云沟则是在山谷深处十分偏僻的位置，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到达，平时除了采药人，根本不会有人来这里，也不知怎么会有座道观，更不知苏文静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道观已经垮塌，成为一片废墟，蛇虫鼠蚁在瓦砾间安家落户，一片荒凉。 灵书文字在废墟里穿行，感觉不到丝毫气息。 地上泛起蒙蒙雾气，自从吸收了红衣女子的鬼气，顾念的力量更加强大了。 雁行云在瓦砾间翻找，一只硕大的老鼠跑了出来，却并不怕人，瞪着血红的眼睛，龇牙咧嘴的看着他。 雁行云伸手去抓，老鼠“嗖”的一下没影了。 顾念也看见了：“这老鼠，是不是不太对劲？不像山上的老鼠。” 她常在山上觅食，老鼠也吃过不少，山鼠大多灵活瘦弱，非常警觉，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藏起来。 这只老鼠竟然敢跟人类对峙，胆子也太大了。 雁行云点点头：“这只老鼠吃过人肉。” “啊？”顾念闭上眼，感知鬼气，一无所获。 “我找过了，没有人的余念，可能是消散了。” 也可能被人清理了。 因为时间过得有些久了，所以他也不确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附近，至少会有尸体或者骸骨留下。 雁行云召出龙鲸，去云山找来顾小行。 出发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让顾小行和小月牙在云山待命。 顾小行钻入地下，四处寻找。 “大行！这里压着一具骨架！”顾小行的脑袋从废墟中冒了起来。 雁行云急忙走过去，掀开上面的乱石和杂物。 很快，就看见一具骸骨被一根大柱子斜斜压在下面。 看样子似乎是房屋垮塌时被房梁直接砸死的，头骨都变了形，脊骨被压在柱子下面看不见，估计也断了，只剩一条腿骨还在外面。 顾念问：“这是意外？还是人为？” 雁行云蹲下去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时间太久，看不出来。但我相信，任何意外的背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人为的因素。” 尸体只剩一具骨架，血肉都已被动物啃食干净，应该死了很长时间了。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立刻掏出电话，打了过去。 “苏小姐你好，打扰了，我是雁行云。我想请问一下，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个观主有什么体貌特征？……对对对……好的谢谢。” 雁行云挂上电话，表情有些沉重：“这具骸骨，就是这个道观的观主。他的脚有点跛，而这腿骨上，有断骨没接好的痕迹。” 顾念叹了口气：“这个人真倒霉。活着的时候住在这荒山野岭，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说话间，雁行云已经把柱子推开，果不其然，尸体上半身的骨头都已碎裂。 灵书文字在尸身上游动，没有反应。 就好像是意外死亡，魂魄也入了轮回的样子，再正常不过了。 但越是这样，雁行云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他所面对的，本来就是狡猾至极的对手。 他盘腿坐下，一缕红线从指间缓缓注入骸骨之中。 这是他在云门藏书中习得的秘术，耗损先天血脉之力，探寻器物或者尸身上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术法痕迹，名为识踪术。 但这种术法实际上耗损的是隐匿在血脉中的五行元力，雁行云之前因为弹奏无弦琴已经受了重伤，此刻虽然行动如常，却并未复原，所以这个术法，也只是勉力而为。 红线行至头骨处时，有了感应。 一道奇异的印记在空中显现，雁行云一看，便认了出来。 那是傀儡术的印记。 难道这个人，是死后被人用傀儡术移尸到这里？ 或者……雁行云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寒意遍布全身，如坠冰窟。 或者是有人，对活人使用了傀儡术？ 傀儡术本身是一种精神系的术法，施术者将自己的大部分意志注入器物之中，来操控器物的行动。 一旦施放在活物身上，哪怕对方只有一点点的独立意志，便会对施术者的意志产生排斥，届时双方都会造成精神损伤，重则意识紊乱，成为痴呆甚至植物人。 曾经有偃师尝试过用傀儡术控制一些思维简单智力低下的动物，无一例外，都产生了意志排斥现象，施术者成为痴呆，再也无法复原。 这世上的偃师，从来没有人敢用傀儡术控制活人。 因为活人的意志，比起动物更为强烈，更具有独立性，用傀儡术来控制活人，基本上就是自取灭亡。 但如果……那个神秘人做到了呢？ 雁行云不由自主的想到那个破掉缚神阵的除念师，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会把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以高级除念师的能力破去缚神阵，以傀儡术控制活人……这两个都是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 前者已经有人做到了，那么后者呢？ 会不会也有人能做到？ 会不会……这两者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雾气凄迷，弥漫天地。 不知何时，顾念的雾气已笼罩了整个山谷。 感受到雁行云的担忧，她散出了全部的力量。 动物的所思所感，亦或是记忆都很短暂，但这并不表示它们的念就毫无作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家和花园（五） 落在动物眼中的画面，虽然大多数都会消失，但偶尔的偶尔，也会在它们的潜意识里，留下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影子。 顾念要做的，就是将这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影子，一点点的收集起来，重现出当时那个人的身影。 那些属于动物们的细微之念，点点滴滴汇入她的心头。 丝丝缕缕的雾气，慢慢凝聚出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一个看上去非常熟悉的身影。 简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那是雁行云的影子。 顾念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雁行云听见她的惊呼，急忙转身，看见了顾念身旁那个雾气凝结的影子。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看着眼熟，并没有立刻联想到自己。 直到看见顾念的眼神才反应过来。 他却没有太过惊讶，只是对那神秘人的狡猾和谨慎又有了新的认识。 他伪装成自己的身形，那么即使被人发现踪迹，也可以移祸江东。 只是，为什么要伪装成自己呢？ 蚀骨香事件之前，自己只是协会里的一个无名小卒而已，天道除念师的身份也不是人尽皆知。 苏文静说过，这里几个月前就坍塌了，那时自己才到琼城不久，神秘人为什么要在闽城伪装成自己？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雁行云叹了口气：“算了，回去吧。应该是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 他掏出手机报了警，请派出所的民警来调查事件的真相。 作为除念师，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回去的路上，接到了奈若何的电话，他顺口问了一句：“奈总，天才的心血，除了给鬼怪提供能量之外，还能做什么？” 奈若何反问：“对鬼怪来说这玩意儿就是十全大补丸，哦不，简直是太上老君的九转金丹了，你还想要它做什么？！” “也是。” 天才的心血，倾注到器物中可以使之拥有生命，若是被鬼怪吸收，则可获得非常强悍的鬼气，瞬间提升鬼气级别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天才难寻，心血更是需要主人在极其专注的状态才会从人体散出，所以一般的鬼怪即使垂涎人类的心血，却也无能为力。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就在湘城。回头把联系方式发给你。”奈若何简洁的说完，挂了电话。 湘城。 听见这个很久没听人提起的地方，那个日渐式微的家族立刻就涌上心头。 湘南楚家。 窃取云门玉碎术的家族。 或许应该顺便去看看。 雁行云回到协会，报告了闽山之行的进展，顺便请了三天假，前往湘城。 林惊鹊听说他要去湘城，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裹：“这个东西请顺便送去湘城分会，交给负责人。” 各分会之间常常有些不方便用公共物流传递的东西，通常来说会派见习或者初级除念师送去，雁行云当年也做过不少这样的工作。 他接过包裹，与林惊鹊道别，回去收拾行李。 顾念看见包裹，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不知道，协会的东西，要送去湘城。” 顾念一听：“这么说，还得去见湘城的负责人？” “是啊！怎么了？” “你不怕他又跟楚家串通起来害咱们？”顾念心有余悸。 “那个负责人早就撤掉了，奈总眼里可揉不得沙子，惹了这个女魔头，谁有好果子吃？” 楚家人私下围杀他们，本来就违反了协会规定，只是他没想到，后来连湘城分会的负责人也因此受了处罚。 顾念这才放下心来。 顾小行和小月牙听说他们要去湘城，一起表示你们自己去吧闽城是个好地方我俩在这里很开心就不跟着了。 雁行云知道他们喜欢闽城的阴气，想想应该也没什么事，就随他们去了。 雁行云通过协会内网，订了当天前往湘城的机票，与顾念出发了。 坐在飞机上，顾念忽然说了一句：“这好像是我们两人的第一次旅行。” 之前或多或少，都跟着那么些个超高瓦数的灯泡。 雁行云轻轻握住她的手：“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旅行。” “好。”顾念笑开了花。 虽然她知道，等有时间，多半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 但那又如何？她愿意等。 飞机很快就降落了。 雁行云拿着行李，直接去了湘城分会。 分会负责人名叫周游，与名字恰恰相反，本人是一个安静沉默的中年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个子不高，微微有些发福。 他接过雁行云拿来的包裹，道了声谢，把钥匙和登记簿递了过来。 除念师在各个分会，都有免费的住宿，如果口味不太挑剔，地下一层还有免费的食堂。 雁行云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周游看见，眼底闪过一丝光芒。 雁行云无暇去揣度他的心思，把行李放在房间里，就带着顾念出去了。 他请了三天假，如果顺利的话，还能有一天时间带顾念逛逛湘城。 一路走着，他忽然闻到一阵乱七八糟的气味，回头一看，顾念手上拿着几串臭豆腐，鱿鱼须，指头勾着一袋鸭脖，还有些他不认识的小吃正吃得红光满面。 “什么时候去买的？”他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太入神，根本没有注意到。 “刚才路过一条小吃街。你吃吗？”顾念递了过来。 “不用了，我不饿。”他没有吃这些的习惯。 “这是解馋的，跟饿不饿有什么关系？” “你吃吧。看着你吃就挺解馋的。” 顾念脸红了一瞬。 这家伙怎么越来越会说话了？ 雁行云带着顾念七拐八绕，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巷子里是古老的青石板路，两侧是低矮的白墙，墙那边是一个个小小的院子，院中的花花草草蔓过矮墙，迎风招展。 雁行云走到一个绿竹掩映的院子前，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按下门铃。 半天也没有人应。 雁行云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对面是一个迷迷糊糊一听就没睡醒的声音：“喂？” 雁行云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这是吵醒了人家睡午觉的节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章 神秘人影（一） 雁行云清了清嗓子，说：“你好，我叫雁行云，是奈若何介绍我来的。” 对方似乎一下惊醒了：“啊？等会！” 通常来说，女人口中的“等会”大概就是要多等一会儿，所以雁行云开始打量周围。 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很特别，一节节长短不一的竹管用竹环扣在一起，中间悬挂着一块菱形的竹片，上面刻着两个字，破晓。 风吹起时，竹铃就叮铃铃的响了起来，声如鸣玉，清脆悦耳。 过了十多分钟，门开了。 门口是一个面罩青纱的女人，只露出一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额间悬着一颗同色的宝石，恍惚间仿佛是第三只眼。 她的身上穿着一条斜肩的青色长裙，长长的卷发散在肩头，衬着雪色肌肤，莹润柔亮如美玉一般。 黑的极黑，白的极白，青色原本是素净的颜色，却因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穿出了性感撩人的风情。 “请进。”女人没有多问，转身向里面走去。 她的腰间系着一条彩石镶嵌的腰链，腰链一头垂下，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晃动，摇曳生姿。 顾念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就落在她的腰上，她的腰很细，立刻就让人联想到蛇。 顾念偷偷摸了摸肚子，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少吃点？ 院子里种满了翠竹，中间放着竹制的桌椅，一旁的小火炉上，铸铁壶汩汩的冒着热气。 女人请他们坐下，开始沏茶。 顾念忍不住开口：“请问您怎么称呼？” “破晓。”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一种慵懒成熟的风韵。 破晓。 天色微明，谓之破晓。 显然不是真名。 “真好听。”顾念说道，也不知是说名字还是声音。 “破红尘迷障，晓百世因果。阁下的名号，好自信。”一直沉默的雁行云开口。 破晓轻轻笑道：“外人夸赞之词，当不得真。” 她的笑声很好听，也很特别，遥远而空灵，仿佛来自另一个飘渺的时空。 茶沏好了，她却只倒了一杯，递给顾念：“顾念小姐请暂候，我去去就回。” 她一开口就叫出了顾念的名字，却没有人觉得惊讶。 顾念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雁行云竟也没有异样表情，仿佛这是很平常的事。 破晓站起身，对雁行云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念急忙站了起来。 破晓笑着说：“顾念小姐，不用担心，我又不会吃了他。” 雁行云也说：“顾念，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顾念忐忑不安的坐下，看着破晓带着雁行云走进一间屋子。 很快，破晓就回来了，坐在她的面前，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轻轻吹着。 “行云呢？”顾念并不是个藏得住话的人。 破晓又是轻轻一笑：“他去寻他的因果。” 顾念紧张起来：“不会有什么事吧？” 破晓看着她：“有你在，他不会有事。” 她的双眼极黑，犹如无边天穹，看不见一丝光亮，额间的宝石却是晶莹剔透，反射出绚烂的光彩，犹如黑夜里璀璨的极光。 顾念被她盯着，失神了瞬间，但心中的不安也莫名的消失了。 雁行云随着破晓走到一间屋子里，这里几乎没有陈设，连窗户都没有。 只有一桌一椅，桌上放着一座古朴的石雕，光线太暗，看不见雕刻着什么，中间一尺见方的位置却磨得光滑如镜，恍惚间又似有水波潋滟其中。 “这是女娲大神留下的方鱼水镜，需要我教你如何使用吗？”破晓的声音响起，她明明站在门边，但那声音却像是在耳边呢喃。 “不用。谢谢。” “那么，请自便。”破晓关上门，离开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现在是下午，天际的阳光还很强烈，却没有一丝光线能照进这个屋子，只水镜之中泛起粼粼的波光。 雁行云抬手摸上水镜的边缘，那里刻着的是两尾龙鱼，触摸之时仿佛活过来似的，鱼鳞片片竖起，犹如刀棘。 鲜血涌出，沁入水镜，镜中幻化出梦境般的波纹。 眼前火光熊熊，覆盖了所能看见的一切。 闹哄哄的人们拿着各式各样的器具盛水，往火里倒。 然而，杯水车薪。 科技落后的年代，更能深切的体会到，水火无情。 “雁伯，火势太大，不行了。” “可是，里面还有孩子！”雁伯把粗布床单在水桶里浸湿，披在身上就冲进了火场。 远远的，他看见了孩子们从破败的断墙豁口爬出去的身影，松了口气。 原来院子太破，也是有好处的。 最后爬出去，还在回头张望的，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个孩子吧？ 雁伯放下心来，决定马上离开火场。 眼见一根着火的柱子砸了下来，他明明可以躲开的，却不知为何，身体在那一瞬间突然动不了了。 “快跑啊！雁伯！”耳旁听见熟人焦急的呼喊。 柱子准确的砸在他的头上，目击的人们惊呆了，因为他跑到那里就一动不动，就好像是特意站在那里，等着柱子砸下来似的。 火焰吞噬他的身体，焚身之痛也不能让他发出任何声音，作出任何动作。 火光中他看见一个黑暗的影子，阴森森的笑着，冰冷的语调刺入他的耳中。 “怪只怪，有些人，你不应该对他太好。” 雁行云也看见了那个影子。 火光冲天，他却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觉得那个影子如此熟悉。 熟悉得几天前才刚刚见过。 这是那个在道观废墟中出现的身影。 他来这里，只是想从水镜中确认母亲真正的模样，却不想竟看见了育婴堂大火的真相，看见了雁伯的死因。 那个曾给予他无限温暖的人，竟是因他而死。 他记起，逃离火场之时，曾回头看见火中有个身影一闪而逝，本以为是眼花了，却不料是真的。 他原本一直确信那个神秘人，是伪装成了自己的样子。 可现在，坚定如他，也动摇了。 育婴堂大火，是在两百年前。 那时自己还未长大，他如何能伪装成自己现在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神秘人影（二） 还是说？那个人，根本就是自己？ 因为传送域产生紊乱，而在另外的时空中，出现的自己？！ 水镜渐渐敛去光影，变成了原来的样子。 掌中鲜血已经干涸，连创口都不曾留下。 刚刚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雁行云精神恍惚的瘫坐在椅子上，分不清是幻是真。 忽然，他再次站起身来，双手紧紧握住镜边那两尾龙鱼，触手冰冷如死，鱼鳞刻痕几乎要印在掌心。 没有反应。 凡人从水镜中窥探过去的机会，只有一次。 顾念捧着茶，小口小口的喝着。 太阳渐渐落下，她的整颗心却悬在空中。 破晓并不说话，只是适时的给她续茶，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她。 甚至还去取了一些糕点放在桌上：“请用。” “谢谢。我……我吃不下。” 顾念吃不下东西，担心雁行云固然是主要的原因，但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看见破晓，她对自己的身材忽然觉得有些自卑。 “那就想吃再吃。”破晓自己随手拿起一块糕点，撩起面纱一角，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很香，很好看。 顾念下意识的也拿了一块，仔细看了一眼。 那糕点四四方方一小块，看不出是用什么做的，只觉得闻起来很香甜。 放在嘴里，入口即化，难以言喻的芬芳散入所能感觉到的每一个味蕾之中，顿时便让人领略到世间所有的美好。 “这是什么？”顾念问。 “这是人间百味。”破晓回答。 “人间百味？那为什么我只尝到甘甜？”顾念不解。 破晓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异样：“那是因为你希望人间只有甘甜。” 顾念不好意思的笑了：“这是不是很可笑？” “不。这很伟大。”那一瞬间，破晓的神情无比庄严。 一轮明月缓缓的升上天空，雁行云终于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平静如常，顾念却觉得他有些异样。 雁行云向破晓行礼道谢，破晓却不动声色的侧开身子，没有接受他的礼。 “你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而我也只是水镜的守护者，你不必谢我。” 雁行云没有再说什么，带着顾念离开了。 开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起屋檐下的风铃，“叮铃铃”的铃声轻轻扬起，直到走出巷子，顾念还能听见那风铃声在月色中飘荡，久久不散。 “行云，你进去那么久，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吗？” “没事。只是确认一些东西而已。”不知为何，雁行云没有告诉她，自己看见了那个影子。 如果这世上，有一个沾满血腥的自己，那么他只希望，顾念永远也不要知道。 顾念嘀咕着：“确认什么，需要这么久……我都急死了。”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雁行云使出杀手锏。 “好啊！”立刻上钩的某人，完全把刚才打算节食的想法抛去了九霄云外。 酒足饭饱，吃了不少湘城美食的顾念，却有些怀念在破晓那里吃的那块糕点。 她从没吃过那么香甜的东西。 只可惜被破晓那玄之又玄的回答吸引，她竟忘了多吃几块。 好可惜，应该问问她是在哪里买的。 想到这里，她问：“我们再去破晓那里好不好？” “她走了。” “为什么？” “这是她的规矩。” 守护者携带水镜在世间等待有缘人，每当有人开启过水镜，她便要离开。 也许是去深山，让水镜吸取精华，也许是为了安全，躲开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你有她的电话，不能再找到她吗？” “不能。”雁行云取出手机，拨了过去，已经打不通了。 顾念长长的叹了口气，早知道，真该多吃几块的。 “明天我们去湘南看看。”雁行云状似无意的说。 “啊？！”顾念紧张起来。 “别担心。你忘了，他们的元魄都已经被那把伞……收走了。”提起那把油纸伞，雁行云心里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并非是来自于对那把油纸伞的惧意，而是因为，它曾与母亲的骨灰埋在同一个地方。 在母亲生活的古代，火葬是对罪人的刑罚。 骨灰埋在明王柱下，实际上却是“镇”。 明王镇魂柱。 这些事情他不愿去想，但这是事实。 还有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 是不是那才是真正的自己？ 感觉到他的突然失神，顾念伸手摸上他的额头：“你没事吧？总觉得你有点怪怪的。” 雁行云捉住她的手，顺势握在掌心。 只有来自顾念的温暖，能驱散他心中彻骨的寒意。 湘南离湘城不远，两人一早出发，到达的时候还不到十点。 楚家是当地极有名望的家族，祖宅在城里最中心的位置，远远的便看见宅中巨树大如华盖，探出高墙。 然而走到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门前满是落叶，连行人路过都加快了步伐。 雁行云想要找路人问问情况，却根本没有人理睬他。 他上前敲门，发现金漆门环上已经布满了蛛网。 奈总下手这么狠？ 雁行云拨通了奈若何的电话，询问情况。 奈若何臭骂了他一顿，表示爷是公事公办，只是按协会章程惩戒了相关人员，并没有赶尽杀绝灭人满门的嗜好，而且她根本不知道楚家祖宅无人。 雁行云挂了电话，决定找当地人问问情况，路过的人都不鸟他，只好去派出所询问了。 接待他的民警先公事公办的告诉他，楚家的人病的病，出意外的出意外，一年间就全死了。 然后又神秘兮兮的说，大家都传是他们祖宅闹鬼，但没有证据。 这两种说法雁行云都无法认同。 他虽不知楚家势力有多大，但一个挺有名望的除念师家族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十上百号人吧？ 短短一年，全死了？ 可能吗？用脚趾头想，也该知道这里面另有内情吧？ 再说了，除念师家族，祖宅闹鬼？！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派出所出来，他立刻给周游打了电话，原来他也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曾派人来调查过，但确实什么都查不到，于是就搁置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神秘人影（三） 雁行云心知是因为奈若何曾经处理过楚家，所以新上任的周游不敢大张旗鼓的去查，生怕查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脱不了干系。 除念师家族之间的关系，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一团和气，家族倾轧之事也曾有发生，只不过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罢了。 问清楚家人葬在何处之后，雁行云挂了电话，带着顾念又来到楚家祖宅。 他绕着外墙，找到一个后门，上前敲了敲。 门一下就开了，根本没锁。 两人走了进去。 宅子荒弃许久，落叶满阶，踩在地上就有尘土扬起，已看不见地上的青砖。 灵书文字飞在天空，淡淡雾气四散在地上，两人在宅院里穿行。 院子很大，房间很多，他们一间间的查看过去，什么也没发现。 死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点点余念。 除念师无法化为鬼怪，但至少也会留下余念。 而且一个家族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普通人，遭逢巨变，却没有丝毫鬼气，那只能说明，有人清理过了。 顾念想要故技重施，从周围动物的潜意识里凝聚出当时的情景，却发现，这里连个活物都没有。 没有蜘蛛，也没有蚂蚁，更别说老鼠了。 连鸟儿，都不从这宅院上空飞过。 这里出事后应该已经过了很长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竟然没有动物敢来此安家落户，可以想象，当初发生的事，有多么可怕。 可怕到，连那些毫无智慧的蝇虫，都要避开这里。 雁行云提议：“去墓地看看吧。” 他虽然视楚家为仇，也决定要复仇，但是看见这样的境况，心里却涌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顾念点点头，跟他一起出去了。 楚家人葬在城南的月华山，那里原本就是楚家的祖墓。 山并不高，满山坟茔，看着有些渗人，山上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看地势方位，本应是一个福荫后人的风水宝地，却因为草枯无树，失了生生不息之气，成了一块绝户之地。 雁行云心中暗自叹息，灵书文字已飞了出去，在山间飘扬。 他一块块墓碑看过去，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爱子楚帆之墓。父楚南召泣立。” 雁行云亲眼看见楚帆使用玉碎术自爆身亡，尸身已看不出人形，只余破碎的血肉，后来协会将他的遗体烧成骨灰，送还给楚家。 原来是葬在这里。 雁行云抬手摸上墓碑。 墓碑下睡着的一只鸟儿被他惊起。 他敏锐的发现有些不太对劲，迅速伸手将它抓住，灵书文字也立刻环在周围。 触手是湿漉漉的粘液，滑腻恶心，这只鸟儿，分明已经腐烂了，翅膀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但它却在雁行云的掌中颤抖。 雁行云看着它，问：“你是谁？” 他确定这只鸟是死的，他问的，是藏身在鸟尸之中，那道颇具智慧的“念”。 鸟儿似乎害怕极了，几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都没有成功。 顾念从它体内感觉到一种莫大的恐惧，伸出手去：“给我吧。” “太脏。”尸体腐烂不知会有多少病菌。 顾念低头，在地上捡了块破瓦片：“放这里就好了。它太怕你了，你这样什么都问不出来。” 雁行云无奈，把鸟儿放到瓦片里，灵书文字仍旧环伺一旁。 顾念递了张纸巾过去：“你先擦擦，我来问他。” 雁行云伸手在地上擦了擦，才接过纸巾继续擦着。 他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若是事先知道这东西这么恶心，绝对不会伸手去捉。 蒙蒙雾气裹住鸟儿，顾念柔声问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对吗？” 在她的手里，鸟儿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雁行云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是。” 这种声音，绝不是耳朵听见的，像是直接在脑海中响起。 与鬼音类似，却又不是鬼音。 这是极其精纯的念，影响了人的听觉，产生的幻音。 这腐烂的鸟尸里，藏了个什么东西？ “你的家在哪？姐姐带你回家，好吗？”顾念继续问道。 “我没有家。” “那你的家人呢？” “没有了！是他！是他！”幻音忽然凄厉的尖叫，鸟尸中冲出一丝非常细小却凝练如针的念，直刺雁行云的眉心。 雁行云早有准备，手握符纸挡住眉心，将那道念收入符纸之中。 这符纸剪成人形，原本是见习偃师用来练习傀儡术的傀儡符，俗称小纸人，雁行云偶尔会用它来传递信息。 那道念被困入小纸人中，拼命挣扎，手脚乱动却爬不起来，看着还有几分呆萌。 “坏蛋！放我出去！”幻音充满了愤怒，却有着无法掩饰的恐惧。 雁行云漠然道：“坏蛋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顾念急忙说：“不是他，他不是坏蛋，是那个坏蛋装扮成他的样子。” 她的话似乎特别有说服力，小纸人不再挣扎，趴着问：“真的？” 顾念把小纸人接过来托在掌中：“真的。我们也在找那个坏蛋。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吗？” 那道念似乎是适应了小纸人的身体，爬了两下坐了起来，开始述说那噩梦般的经历。 她叫楚小小，这是她的小名，因为她的族名，自己也不清楚。 她还活着的时候，似乎得了很严重的病，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俯瞰红尘俗世万物众生，却感觉不到身边其他人事物的存在。 只除了一个人，能走进她的世界。 帆哥哥。 帆哥哥常常说她是天才，她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后来他离开了家，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她在自己的世界里，仍然能时常看见他。 不知何时，帆哥哥的背后多了一条线，他自己却不知道。 她想要告诉他，却开不了口。 再后来，帆哥哥不见了。 她怎么找也找不到，直到月华山多了一个墓碑。 某一天，她感觉到一种巨大的痛楚，于是睁开眼睛，第一次看见了身边的景物。 这里是一座很大很大的宅院，整座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秘人影（四） 她看见自己的鲜血从七窍中涌出，聚成一缕红线飞到半空，飞到一柄伞中。 那是一柄黑色的纸伞，却泛着红色的光芒。 那把伞下，有数不清的红线，蔓延到宅院各处。 她害怕极了，藏回自己的世界，低头却仍能看见那柄纸伞在下面旋转飞扬。 不知过了多久，伞收了起来，一个年轻人站在房顶，把伞背在身上，离开了。 宅院里的人们，背后都多了一条线，就像帆哥哥之前的那样。 连她自己，也不例外。 他们也会像帆哥哥那样消失吗？ 埋进土里，立块墓碑，就是“死”吧？ 她只想躲起来，却不知躲去哪里。 最后她看见了这块墓碑，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来之前，雁行云已经查看过楚家众人的资料，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楚帆有一个族妹，名叫楚灵舟，从小就有非常严重的自闭症，只与楚帆亲近，看来便是纸人里的楚小小了。 同时他也能理解，楚帆为何会说楚小小是天才。 因为她是天生的偃师。 她的自闭症，是因为她的念并不在自己的身体里，而是钻进了飞鸟体内，去遨游天地了。 她的念似乎不会被飞鸟的意志排斥，像这样的情况，即使雁行云博览群书，阅尽典籍，也未曾有过相似记载。 所以楚家人会以为她有自闭症，也不稀奇。 只有楚帆看出了端倪，但他也不知该如何去引导她，湘南楚家以结印术扬名，从未出过偃师。 楚帆虽是少年天才，却也并不擅长精神系方面的傀儡术。 至于他为何没有将此事告知族中长辈，却又不得而知了。 而楚小小自己，则并不懂得如何控制这种天生的才能，只能随着飞鸟的感官去了解这个世界。 她是古往今来，独一无二，天生的偃师。 无先例可循，所以无人了解，也无人理解，包括她自己在内。 如果她并未死去，也许会成为这世上最强大的偃师。 因为她尚未启智，其念便已能与飞鸟的意志同存而不引起排斥。 听完她的述说，雁行云已明白缘由。 他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楚帆的行为的确不合常理，但他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被神秘人用傀儡术操纵。 楚帆死前曾与他有过交谈和冲突，但在当时，他并没有发现楚帆是被控制的，即使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也仍然看不出楚帆早已中了傀儡术。 而且他当时愤怒的模样，气血上涌，青筋暴起，心跳急促，绝对不是一具死后被人操纵的尸体。 雁行云虽然修为不高，但毕竟跟随师父除念多年，活人和尸体，不可能分不出来。 顾念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她的心中，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涌起了无限的同情。 “小小，我们一定会抓到那个坏蛋，为你的亲人报仇。” “还有帆哥哥。” “好。还有帆哥哥。” 知道楚家灭族的真相，雁行云立刻告诉了奈若何，并且把神秘人有可能用傀儡术控制活人的猜测告诉了她。 顾念也没有心情再在湘城游玩，第二天一早两人就乘飞机回了闽城。 楚小小安静的待在小纸人里，也随他们一起回去了。 刚进屋，还没收拾行李，顾念就打开柜子，不知道在翻什么，雁行云就自己打开行李箱，把东西放回去。 “找到了！”顾念拿出一个雪人布偶。 雁行云问：“找这个做什么？” “给小小找一个新的身体。总不能让她一直待在小纸人里吧？”顾念从衣兜里取出小纸人。 “小纸人不挺好的吗？灵活轻便，行动隐蔽。”雁行云嘴里说着，手上已经撤去了符纸上的禁制。 雪人布偶一下就动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不动了，小纸人坐了起来：“我不喜欢那个，这个就好。” 大概是因为那里面有其他除念师的元力气息，让她不太习惯。 雁行云笑着碰碰她的头：“真是个好孩子。” 顾念白了他一眼，把布偶放回柜子里。 顾小行和小月牙对这个新来的小伙伴儿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因为她不同于这世上的任何生物。 念是思想，是虚无缥缈之物，若是无处依托，便会散于天地间。 那些强大的鬼怪，也是念附着在魂魄上才能化形。 她却不一样。 她不是鬼怪，因为她只有念而无魂魄，而且，她是一个人身上完整的念。 完整，而且极为凝练精纯。 至少，雁行云从未见过，有哪一个人的念，可以凝练如针。 但她讨两个小鬼喜欢的原因却是……她可以控制屋子里的任何东西，比如让盆栽走来走去，让花草跟两个小鬼互动握手，让帽子和衣服飞来飞去，甚至唤来天际的小鸟在屋中鸣叫。 就像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 就算是协助除念的小鬼，他们终究也只是小孩子而已。 相比之下，只有七岁的楚小小，因为从有意识开始便是在俯瞰这广袤无垠的世界，根本没经历过正常的儿童生活，对待事物倒还比他们成熟许多。 雁行云任她操控房间里的东西，却对她提了个要求，不可以操控其他的人。 虽然她现在应该还没有这个能力，但谁能预料明天会不会有？ 自从知道雁行云并不是她看见的那个人影，楚小小十分乖巧听话。 她似乎很喜欢这里，喜欢顾小行和小月牙，喜欢顾念。 她最喜欢待的地方，还是那个小纸人，只偶尔的偶尔，会再次进入飞鸟体内，注视大地。 顾念这几日有些神思倦怠。 雁行云觉得奇怪，在某天夜里发现了端倪。 顾念没有睡。 她坐在窗边。 雁行云走了过去，看见窗外…… 淡淡的雾气弥漫了整个闽城。 “顾念，你在做什么？”雁行云的神情很紧张。 “我要找到那个人。我要让你相信，那个人，绝不是你。”顾念看着他，目光坚定。 雁行云知道，即使自己没有告诉她水镜里的一切，她也从自己的情绪中感觉到了不安。 “你疯了吗？那个人又不一定就在闽城！”散出这么多的雾气，天知道会不会伤害她的身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秘人影（五） “我有一种感觉，他一定会来的。从万鬼浮江开始，他似乎就在我们周围。”顾念看见雁行云的脸色变了，急忙又说，“但我确信，他绝不是你。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会在我们周围出现。也许……” 顾念忽然灵光一闪：“也许是他在养那把魔伞！你记不记得，那把伞原来是黑色的，最后一次出现却变成了红色？一定是吸收了各种各样的鬼气、人血，才会变了颜色。” “还有心血。”雁行云补充。 “对对对！还有心血！还有什么东西，对鬼怪来说，有跟心血差不多的作用？” “恶念。越是残忍恶毒，越是能强化鬼怪。” “好。那么我们就守株待兔。” 雁行云奇怪的看着她：“他也可以在别的城市里寻找，为什么会觉得他在闽城？” “第六感。”顾念信心满满。 “那你准备一直这么守下去？” “快了，我有预感，就快抓到他了。” “一起守吧。”心知自己无法劝服顾念，索性支持她。 两人依偎在窗前，守着寂静的城市，一夜无眠。 安安静静的过了好几天，顾念白天还能睡觉，雁行云却仍然要去工作，于是顾念坚持不住了：“你休息吧，我们不等了。” 雁行云笑笑：“在你身边，就是休息。” 他越来越觉得，顾念身上有一种能让人感觉到安宁的气息，有她在侧，即使整夜无眠，他也不觉得疲倦。 顾念还来不及害羞，脸色就变了。 “在哪？”雁行云知道出现了状况。 顾念一指西北角：“那边，有一道令人十分难受的气息。” 两人立刻跑出大楼，驱车向那里驶去。 西北角，是武陵区，那里有不少棚户区，道路不太好走。 等他们赶到时，那道气息已经消失了。 而他们眼前，却是一个凶杀案现场。 这里是一间小小的出租屋，一个瘦弱的女人手里握着一把水果刀，浑身是血，跪坐在地上。 一旁是一具老人的尸首，腹部有一道不长却很深的伤口，鲜血流了一地。 女人的脸上满是泪水，却很平静：“是我杀了他。” “他是谁？” “我的父亲。” 弑父是逆伦大罪，单单只是有这样的念头便天地难容，难怪顾念会感觉到那股令人难受的气息。 但那气息消失了，凶手身上也毫无杀气，显然，那个人已经来过了。 “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吗？” 女人看着他们，平静的述说往事，冷静得就好像那一切的血泪都属于旁人，而非自己。 她来自闽城附近的农村，父亲脾气暴躁，嗜赌成性，酗酒如命，赌赢了还好，每次赌输就会喝醉，喝醉就会打人。 家中生计来自于母亲微薄的收入，在她的记忆中小时候常常都吃不饱，再加上母女俩经常挨打，以至于她中学的时候母亲终于难以忍受，离开了家。 随后她也辍学离家，来闽城打工。 由于文化水平较低，她只能从事一些简单的工作，日子过得非常拮据。 尽管如此，却比从前好了太多，至少不用再担惊受怕。 但好景不长，父亲不知从哪里打听到她的住址，找上门来。 起初每次只是要到钱就会离开，可是她那微薄的薪水，根本经不起吸血鬼似的父亲索要，到后来竟然在村里给她找了个老光棍，收了别人的彩礼钱，要她回去结婚。 她多次拒绝，父亲却直接带了那个人上门来押她回去。 她彻底绝望，拔出了早已备好的刀子。 多年累积的怨恨和愤怒涌上心头，瘦弱的她突然间力大无穷，将父亲推倒在地，刀子狠狠的chā jìn他的右腹。 刀子拔出，温热黏腻的鲜血溅了她一身。 那个老光棍吓坏了，连滚带爬的逃跑了，她就静静的坐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我杀了他。但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会杀他。”最后，她这样说。 雁行云知道，这背后必然有那个神秘人在暗中捣鬼，否则，偌大的闽城，她的父亲怎会找得到她？ 而她，一个长期营养不良的女孩子，又怎能那样迅速准确，一刀致命？ 神秘人想要的，不过是她心中的杀念罢了。 警察很快就到了，带走了她。 大概是那个老光棍跑出去报了警。 顾念怜悯的看着她的背影，心知这个女孩子只是神秘人阴谋中的牺牲品，根本无法逃离这悲惨的命运。 那个人的双手，究竟染了多少人的鲜血？！ 顾念心忽然又颤了一下。 那道气息又出现了。 “快走！”她拉着雁行云就跑。 希望这次还来得及。 然而却是事与愿违，他们赶到时，那道气息消失了。 这一次的现场，更加惨无人道。 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杀了自己的母亲。 心口、腹部、脸上、四肢……布满了刀刺的伤痕，一时之间，竟然数不清他刺了多少刀。 原因只是，他不满母亲管教自己。 警察带走他时，顾念听见他满不在乎的说：“我杀的是我妈妈，又不是别人。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稚气面孔上的冷漠和平静，让顾念不寒而栗。 那个人，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将人心中的这些恶念，变得如此强烈，如此疯狂？！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在闽城中奔波，眼见一幕幕惨剧在眼前出现，却无能为力。 父子反目，夫妻成仇，兄弟阋墙…… 最后的一次，天际已出现了蒙蒙亮光，他们亲眼看见那个与雁行云一模一样的影子放肆的笑着，消失在拂晓的晨曦之中。 灵书文字以从未有过的疾速击出，却打在一片虚空上。 “人心。真是个有趣的玩物。如果你们喜欢，我不介意常常这样陪你们玩一玩。” 微风送来他满含笑意却冰冷无比的话语。 这是他的警告和挑衅。 对于顾念不自量力，布下雾阵的报复。 他这样的自信和狂妄，以及离去时迅疾无匹的身影，都说明他的修为绝不可能仅仅只是高级除念师。 难道破了缚神阵的，另有其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地造化（一） 这一夜，警笛四起，灯火长明，虽无中元节那夜死伤惨重，却令人感觉到更加彻骨的寒意。 顾念没有想到，自己的意图竟然被神秘人全盘知悉，甚至故意现身，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进行报复。 一直到两人回到家中，她的情绪都非常低迷。 “顾念，这件事情，不是你的错。” “可是……” “那些事情，是他早有预谋。他要取人心恶念，应该已经谋划很久了。” 那些悲剧，也不是一两天便能产生的矛盾，有的甚至累积了几十年。 只是一齐在昨夜爆发而已。 顾念却仍旧难以释怀。 她原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接二连三的经历这些人间惨剧，心情也不可能一下就调整过来。 所幸家中多了楚小小，那两个小鬼回来的时间也就多了，三个孩子玩耍吵闹，倒能淡化几分忧伤的心情。 直到家中来了个不速之客。 顾念看见他，愣了半晌。 来人笑道：“这么快就不认识了？” 顾念急忙侧开身子：“会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 居然是泊夜寒来了。 “老头子馋虫犯了，想吃你做的菜。” 顾念虽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看见泊夜寒，心里似乎一下就感觉踏实了。 “您老想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泊夜寒拎起手里的袋子：“这个就好。” 顾念接过一看，居然是鳝鱼，还在袋子里活蹦乱跳游来游去。 她伸手接过，去厨房收拾，客厅里就剩下泊夜寒和三个小家伙。 顾小行看见泊夜寒显得很高兴，不停的喊“会长爷爷”，在他身旁飘来荡去，小月牙怕生的躲在一角，楚小小则端坐在茶几上，与泊夜寒对视。 雁行云回到家正好看见这个场景。 在他印象中，好像从来没有人敢这样与会长对视。 只可惜小纸人的身体，再怎么端坐，也少了点气势。 反而呆萌可爱，令人忍俊不禁。 雁行云上前打招呼：“会长。” 他暗自揣测泊夜寒的来意，想来是跟那天夜里的事有关。 他猜错了。 泊夜寒指着楚小小：“这个孩子，我要带走。” 雁行云知道他也看出楚小小的非凡之处，想要加以训练，成为协会的除念师。 他之前正在发愁不知该如何安置楚小小，他虽然懂得一些傀儡术，却并不精通，若是他来教楚小小，未免有误人子弟之嫌。 他本想闲暇之时将她送去暮图那里，请暮图亲自教她傀儡术，但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与暮图联系，泊夜寒就到了。 与他大喜过望的表情相反，楚小小极为干脆的拒绝：“我不要。” 泊夜寒似乎猜到她会这样说，反问：“你不想报仇？” 楚小小没有回答他，反而转向雁行云，问道：“跟他走就能报仇？” 雁行云哑然失笑，点了点头。 若是跟着会长还不能报仇，那么跟着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小纸人转过头，对泊夜寒说：“好吧，我跟你走。” 这个拽得不得了的口吻让雁行云一时无语。 很快，菜就上桌了，满满一大盆香辣鳝鱼，顾念还做了几个家常小菜，炝炒甘蓝，干煸豆角，凉拌皮蛋，以及白菜丸子汤，边上还调了一碗辣椒蘸水。 泊夜寒只看了一眼鳝鱼，就点点头：“还是顾念丫头会做菜，简简单单的材料总是做得出与众不同来。” 那鳝鱼直接炸至皮酥肉脆，用姜蒜花椒辣椒桂皮八角炒制而成，面上洒了一把翠绿的小葱，只是闻一下，香气便从鼻孔钻入四肢百骸，用来下酒简直是人间至绝的享受。 其他的菜也是各有特点，色香味俱全。 “您喜欢就多吃点。”顾念对泊夜寒不像雁行云那么拘谨，反而有些随意。 泊夜寒变戏法似的又拎出一瓶黔江大曲摆在桌上，顾念拿过杯子给他倒上。 泊夜寒滋了一口，说：“你们也喝。” 雁行云摆摆手：“我就不喝了，我不会喝酒。” 顾念也摇摇头：“会长，您自己喝吧。” 楚小小好奇的爬上杯子，探头“喝”了一口，符纸立刻被酒浸湿了，然后她软趴趴的坐在桌上，耷拉着头：“没味儿。” 小纸人没有味觉，她附在纸人身上，自然是感觉不到味道的。 泊夜寒笑道：“这里的人，只有我才能喝出这酒的味道，你要不要来试试？” 雁行云停下筷子，猛然抬头看着他。 他竟然要让楚小小的念，借由他自己的身体，来感知酒的味道！ 要知道，这样的行为，曾经有无数人想要尝试，却没有一个人成功。 而那些失败者，都成为了痴呆或植物人！ 雁行云还未来得及开口阻止，就看见小纸人瘫在了桌上，而泊夜寒，以一种极为好奇的姿势，小心翼翼的拿起了酒杯！ 也就是说，这一瞬间，楚小小的念，已经出现在会长的脑中！ 雁行云石化了。 千百年来，无数偃师耗尽心力，冒着痴呆的危险，都无法做到的事，就这样被一个连躯体都没有，已经不算是活人的小女孩，轻而易举的做到了。 泊夜寒小小的抿了一口酒，舔了舔嘴唇：“嗯，真的很好喝。” 雁行云才想起来，这小丫头……才七岁。 这是天生的小酒鬼？ 他在这世上两百多年，也没尝出酒有什么好喝来！ “小小，先回去。”他尽量保持镇定的说话，免得吓到楚小小，回不去就糟糕了。 “好的。”湿漉漉的小纸人爬了起来。 这种随心所欲的切换……若是让其他偃师看见，得吐血三升吧？ 就算是雁行云，也有种想吐血的感觉。 泊夜寒看了他一眼：“羡慕嫉妒恨？” “不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造化，每个人也自有每个人的灾劫。祸福相依的道理，不用我来教你了。” 楚小小因为自己的天赋被误认为自闭症，从小就没有体会过正常人的幸福和快乐。 而她的家族，更是经历了灭门惨案，自己也身死魂消，只剩下这一道“念”。 她的身世，与她的天赋一样……世所罕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地造化（二） 泊夜寒吃完饭，就带着楚小小离开了。 看来他真的是为这件事而来。 那天夜里的事，他应该是知道的，却不曾提及只言片语。 雁行云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却又碍于顾念在场，怕她又钻牛角尖，便打算回头偷偷给泊夜寒打电话再说。 泊夜寒带走了楚小小，两个小鬼又整天出去乱晃，屋里又像从前那样安静下来。 顾念常常会在窗前，看着安静的城市，人们仍旧井然有序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她永远都无法忘记，那一夜，城中各处浮起的浓浓血腥。 雁行云见顾念情绪低落，便带她去山上赏枫。 闽城枫树不多，只东山有一片枫林，此刻正值秋季，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美不胜收。 顾念本来不想去，又不忍雁行云太过担忧，最后还是带着两个小鬼一起去了。 远远便看见山上枫红似火，整个东山仿佛聚集了这世间最艳丽的云霞，层层叠叠，染得天都红了。 顾念看着东山，却想起了黔城。 黔城周围的山上几乎都有枫树，那些树龄特别老的，枫叶已经变成了金黄，每到春暖花开时节，树皮中的裂纹处便会流出甜甜的树汁，那是她记忆中最甜美的味道。 车子驶到山脚，两人下车，慢慢的走上山去。 上山的人不多，海滨城市的人们似乎更热衷与海的接触，尤其是伏季休渔期刚刚结束，人们闲暇时更多的人会选择去海边一饱口福。 比起往常，顾念安静了许多。 两人在一起时，多半是她在说话，而雁行云就只是倾听，偶尔回应。 今天正好相反。 不管雁行云说的故事多么好笑，她都只是淡淡的应一声，连那两个小鬼耍宝也没有把她逗笑。 雁行云灵机一动，跟她说起藏书楼的食谱，顾念这才有了兴趣，问他那些名字古怪的食材究竟是什么。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山里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已经没人了。 一棵枫树拦在路中，两人一前一后的绕了过去，雁行云的头被树枝挡了一下，当他弯腰钻过去后，却发现，刚才就在他前面一步距离的顾念，不见了。 他急忙喊着顾念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掏出手机给顾念打电话，对方不在服务区。 顾小行和小月牙听见他的声音，急忙从前面飞回来，帮忙寻找。 但顾念就像蒸发了似的，不见了。 雁行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灵书文字散入空中寻找顾念的气息，他自己则四处察看周围的细节。 刚才那棵枫树上，拦住他一瞬的树枝，不见了。 那个地方，有一丝极细微的，陌生的气息。 雁行云心里一紧，难道顾念是被什么人掳走了？ 顾念走过那棵枫树，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金色的枫林，她开心的跑了过去。 原来这里，也有黔城那种金色的老枫树。 她跑了一半就停了下来。 树下，站着一个奇怪的人。 他的背上，是披着羽毛斗篷？顾念觉得这也太奇装异服了，闽城虽已入秋，天气还很炎热，就算山里有点凉快，也不至于要穿斗篷吧？ 再说了，现在哪还有人穿斗篷？！ 接下来那个人的行为就更奇怪了。 他走上前来，单膝跪地，低头行礼，口中道：“见过灵主。” 顾念吓了一跳，回头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雁行云也不知去向，心中不由得一阵慌乱，雾气顿时弥漫全身。 顾念强自镇定，对他说：“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初次见面，灵主不认识属下也是自然。属下名叫凌鹰，是风族之人。”对方的语气恭谨有加，听得顾念浑身不舒服。 这年头，还“属下属下”的，不是在拍电视剧，就是脑子有问题。 但这附近并没有摄像机之类的东西，再加上这个人还穿得那么奇怪，所以顾念认为他是后者。 她不动声色的退了一步，离他远点，才说：“我不叫灵主，我叫顾念，你真的认错人了。” 那个人却很固执：“灵主还未觉醒，暂时不记得自己身份，假以时日，自然会想起来的。” 顾念实在无语：“你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叫什么名字自己能不知道吗？你非得说我叫灵主？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那人一指她身旁的雾气：“此乃女娲大神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道神力，若非灵主，绝对无法传承，这便是证明。” 顾念半信半疑，可她知道，那种雾气，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你先起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实在不习惯，有人跪在她面前交谈。 “多谢灵主。” 那人见她不再那么坚决的否认，便站起身来，却依然低着头，态度极为恭敬说了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通常来说，故事的开头都是很久很久以前，但顾念没有想到，他所说的故事会久到那么久的从前。 盘古大神陨落之后，眼化日月，身化山川，血脉化为江河湖海，一颗凝聚神力的心化为树种，长出高入云霄的神树，建木。 建木最初长了八根枝杈，每一枝上开了一朵花，后来又结了果子，果子成熟，落地裂开，里面走出八个人来。 主枝上诞生的两人，身负天地神力，便是后来的天之神女娲和地之神伏羲。 侧枝上的六人，各自身负水火风雷山泽六种神力，成为天地双神最初的追随者，亦即后来的“建木六神”。 而那果壳，化成了八件神器，随双神守护世间。 天道灵书，就是八神器之首。 后来女娲造人，伏羲定序，天地之间，轮回方始。 但因水神共工不满女娲偏爱人族，煽动雷神、泽神、山神带领部族一起发动上古之战，女娲伏羲与风神火神迎战，惨胜，建木六神都在这场战斗中先后死去。 而且共工战败之时将天柱不周山撞倒，自此天地崩毁，天石落下，地火喷出，苍穹之下再无乐土。 女娲大神虽炼石补天、斩鳌撑地，力挽狂澜，却因此神陨，陨落前将最后一道天之神力注入天道灵书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地造化（三） 女娲大神神陨后不久，伏羲大神也因修复大地裂痕耗尽地之神力，与女娲同归天地。 双神相继陨落，八神器落入人族之手，人族借此掌控世界，成为天地之主。 顾念越听越糊涂：“你说的这里面也没有什么灵主啊？” “灵主，便是天道灵书吸取女娲神力的化身。”凌鹰一语惊天地。 听到这句话，顾念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碰到骗子了。 就类似于那种“吾乃皇室后裔，意图复国，无奈身无分文，特求助于你，事成之后，平分天下……”之类最夸张最蹩脚的电信诈骗。 什么灵书化身、女娲神力？！ 又不是拍封神榜！ 自己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好吧？！ 而且根本不爱看书！ 她警惕的问：“你们是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的？” 她要问个清楚，好揭露这个骗子，以防更多的人上当。 “有一天晚上，人界的某个地方，散出天之神力的气息。属下在风中感知到了这股气息，因此才找到灵主。”凌鹰有问必答。 顾念冷笑：“照你这么说，我应该活了几千年了？” “天道灵书落入人间，我等遍寻不得，也不知灵主何时诞生，所以属下不知灵主究竟年岁几何。” 顾念听不下去了：“你就说说你想干什么吧！” “我族先祖曾追随女娲大神，我等自当传承先祖意志，追随灵主。” 顾念语带讥讽：“就是跟着我？难道就不用给你们发工资、给红包之类的？” 凌鹰愣了一瞬：“工资？红包？这是何物？” 顾念扶额：“你是在山里长大还是活在真空里？这都听不懂？” “自人族崛起，将天地祸乱得污浊不堪，建木六族的后人俱已封闭神界，不与人界来往，所以属下的确不曾听闻类似话语。” “既然你们神界都封了，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神树建木上，有连通两界的入口。我族为了寻找灵主，在入口处设有岗哨。” “建木……”顾念觉得这个名字有的熟悉，她想了好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你们！你们跟鲛人是一伙的，对不对！” 那棵藏在海底的建木神树，雁行云曾带她去过的，那时也没看见有什么岗哨之类的啊！ “鲛人是水族后人，其先祖水神是上古之战的罪魁祸首，因此他们只能生活在神界底层的流放之地，与我族并无来往。” 顾念想起金碧辉煌的鲛人皇宫，流放之地都这么土豪，那不流放的地方岂不是金山银海，遍地珠玉？！ 不知不觉，她已经有点相信这个人说的故事了。 而且她觉得这里面乱七八糟，很复杂。 复杂的事，她不想费神。 因为通常会有个人替她想。 于是她说：“行云才是我家做主的人，你去跟他说。” 凌鹰脸上闪过一丝愤懑，在他看来，灵主传承天之神力，相当于是女娲大神的弟子，又是八神器之首，天道灵书的化身，是世间最尊贵的神明，虽然化作人类的模样，又怎能听从其他的凡人？！ 但他同样不敢违逆心目中的尊神，只得同意。 顾念突然发现自己被风托起，而那个她曾一度以为是电信骗子的家伙扬起双翼驮着她飞上了天空。 这？不是斗篷？！ 顾念晃了晃，差点栽下去。 天上风好大，不知会不会缺氧。 顾念脑袋里满是不着调的念头。 她没法着调！ 她正在抚慰自己就快崩毁的世界观。 脚下的景物有点熟悉。 咦？！那不是黔山？！ 我什么时候跑来黔城的？刚才那片金色枫林，不是幻象？！ 早知道该多喝点树汁解解馋。 “灵主是因为想念这里，才会在踏上‘风之羽’后来到这里。”她听见凌鹰在回答。 顾念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顾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一种空间扭曲的窒闷，眼前的景物已经变了模样。 虽然仍旧是枫树，但不是黔山。 因为，她看见了焦急万分的雁行云。 那个极少失态的老古董，像热锅上的蚂蚁，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襟。 雁行云看见一个鸟人背着顾念从天而降，急忙冲了上去：“顾念！你怎么样了？是这个妖怪把你掳走了？” 灵书文字也已在空中盘旋，蓄势待发。 凌鹰对顾念虽然毕恭毕敬，对他却绝不会客气：“若非看在你是神器守护者的身份，就凭你这句话，就该死。” 雁行云扬了扬眉：“是么？你不妨试试。” 顾念从他背上下来，挡在两人中间：“别吵了，先说正事，说完你俩再吵吧！” 雁行云把她拉了过来，挡在她身前，仍旧警惕的看着凌鹰，问：“顾念，这是怎么回事？” 顾念揉了揉脑袋：“那个谁……凌鹰对吧？你把事情跟他再说一遍，太多了，我记不清。” 凌鹰虽然不愿意搭理雁行云，但更不愿意拒绝顾念，于是把她的来历又说了一遍。 顾念看着雁行云，期盼他揭穿骗子的谎言，或是在他脸上看见与自己一样的被雷劈了的表情，结果都没有。 雁行云虽然猜到顾念身上的雾气不一般，但他没想到那竟然会是女娲留下的天之神力。 更没想到，顾念会是自己守护的那本天道灵书的化身。 他尽力保持冷静，问：“你们打算怎么做？跟着她，还是带走她。” “如果灵主同意，我当然希望她能随我回到神界。” “不同意。”顾念和雁行云异口同声。 “人界污秽，灵主在此，几时能够觉醒？”凌鹰试图劝说顾念。 顾念没好气的吐槽：“觉醒是什么？可以吃吗？” 她今天受的惊吓有点大，所以心情也就不太好。 “觉醒便是完整的传承天之神力，成为神界之主。” 顾念正要说话，听见身后顾小行大呼小叫：“念姐！你去哪里了？！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到处找都没找着！” 没等她回头，顾小行和小月牙已经扑了过来，趴上她的后背。 凌鹰气得五官都扭曲了：“放肆！下界污秽之物，竟敢触碰灵主神躯！” 一阵风吹袭而来，卷起枫叶如刀，疾射而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天地造化（四） 顾小行愣了，连躲闪都忘了。 枫叶堪堪触及他的身体，却化为粉末，他的身旁，环绕着顾念的雾气。 顾念很生气：“小行是我的弟弟，你怎么问也不问就动手？！” “他……他是个鬼怪。” “鬼怪又怎么样？！鬼怪也是我弟弟妹妹！我不许你，不许任何人伤害他们！”顾念怼起人来超凶的。 凌鹰一口老血梗在咽喉，他心目中的尊神，嫁与凡人为妻，还收了两个肮脏的小鬼当弟弟妹妹…… 这简直……让人无语凝噎。 雁行云开口了：“先说正事吧，顾念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她还要跟我上山赏枫，要不我们就此别过？” 凌鹰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拜拜。”雁行云牵着顾念的手，转身就走。 凌鹰回过神来，跟了上去。 雁行云伸手拦在他胸前，正要说话，忽然觉得手上触感不太对劲。 他看着对方硬朗帅气棱角分明的五官，有些心虚的收回手：“抱歉，手误。” “灵主不肯回神界，属下自当在人界追随。”凌鹰的眼神里满是威胁的看着雁行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代表人界欢迎你。”雁行云答应得很爽快。 顾念总觉得他的反应不太对劲，狐疑的看着他。 雁行云低声说：“咱们现在对那神秘人束手无策，多个帮手也是好的。” 他这话倒是发自内心，他也懂得风系术法，但方才见到凌鹰施术，才知道自己之前学会的，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 那是一种与他所知所学，境界完全不同的精妙法术。 他所召唤的风之力，来源于天地之间，而凌鹰的术法，似乎根本不需要祈求或者驱使天地间的力量，而是源自他自己的身体，且极为精纯凝练。 顾念一听，倒也有理，随即又问：“那他住哪？” 雁行云回头问：“你住哪？” 凌鹰回答：“属下自有落脚之地，灵主不必费心。” 顾念实在忍不了了，转头看着他，说：“要跟着我们也可以，第一，你别属下属下的，没学过你我他吗？第二，我叫顾念，他叫雁行云，我们直呼名字，正常一点好不好？” “属下不敢直呼灵主名讳。” 顾念彻底失去耐心：“那你走吧，别跟我说话。” “如此……属下……我，僭越了。” 顾念不懂什么是“僭越”，听见他终于改口了，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孺子可教。” 顾念与雁行云并肩而行，凌鹰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身后，顾小行和小月牙对他的翅膀很是好奇，又想到他刚才对自己颇为不善，也就没有搭理他，只是坐在顾念肩头，小声嘀咕。 顾念听见他俩暗地里称呼凌鹰为“鸟人”，低声斥道：“不许胡说！” 又想着这确实有点惊世骇俗，于是停了下来对凌鹰说：“你的翅膀可以藏起来吗？你要跟着我们的话，这个让人看见……很麻烦。” 凌鹰的飞翼普通人原本就看不见，但他还是依言用术法隐去了羽翼。 行至山巅，顾念找了片空地坐下，从雁行云的背包里取出肉干分给大家。 递给凌鹰时他婉拒了，顾念也不强求，收回了手。 凌鹰看着眼前两人一鬼在那里开心大嚼，几次欲言又止，神色焦急。 顾念看了看他：“想说什么就说吧。” “灵……顾、顾念，人界的食物五味杂陈，会污染神力，影响觉醒，还是不要再吃为好。” 顾小行一边吃一边问：“你是不是有洁癖？这个污秽，那个污染的，你每天都喝西北风？” 凌鹰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果子，大小跟桃子差不多，通体洁白如玉：“灵风树上的果子。” 顾小行飘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会儿，又闻了闻，嫌弃的说：“一点香味儿都没有，一定不好吃。” “气味会扰乱感官，于神力无益。” 顾小行飘回去，又拿了一块豆腐干吃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像你那样活着，就算长生不老又有什么乐趣？还不如我这个死小鬼，该吃吃该喝喝，来得自由自在。” 小月牙幽幽开口：“你以为每个死小鬼都能跟你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顾小行扭头，看见她黑洞洞的眼眶里满是怨念，立刻把手里的零食还给顾念：“我不吃了。” 凌鹰默然。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相处的人。 在他从小到大生长的环境里，周围的人关系都是淡漠的，神界之人清心寡欲，认为太过强烈的情感会影响神力，极少会有亲密的感情交流。 而且神界等级森严，长辈与晚辈之间，与其说是亲族，不如说是上下级。 这种人与人之间随意交流互相吐槽的情景，对他而言很陌生，很新鲜。 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强有力的外援，还对自己言听计从，顾念又升起了想要抓住神秘人的心思。 她再次在夜间布下雾阵，凌鹰见了，急忙劝阻：“这样做会损耗神力，请您务必顾惜神躯。” 他虽然不再自称属下，也不再称顾念为灵主，但言语间仍是毕恭毕敬，顾念也懒得再说他，只希望时间长了他会有所改变。 顾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别让行云听见了。” 雁行云刷着牙，从卫生间探出头来：“你别再闹了，听他的话。” 顾念试图劝说他：“再试试吧！你不想抓住那家伙吗？” 雁行云：“我不想你有事。” “就试三天，三天好不好？三天也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一天。” 顾念讨价还价：“两天，两天好不好？” 雁行云改变主意：“一天都不行，去洗漱睡觉。” 顾念开始耍赖：“有客人在呢！我要招呼客人，你自己先睡。” “哪有客人？” 顾念指了指凌鹰。 “我不会打扰您休息的。”凌鹰打开窗户，直接跳了下去。 虽然知道他会飞，顾念还是吓了一跳，跑过去趴在窗口一看，他轻飘飘的落在一棵树上，往枝杈上一歪，开始闭目养神。 顾念无奈，也只好洗洗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地产大亨（一） 金学安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耳边是妻子悲伤的哭声。 “你别哭了！”听见她不停的哭泣，金学安的心情更加烦躁。 “女儿都失踪十天了！你找不到她，还不许我哭吗？”姜春华漂亮的脸上满是泪痕。 “有人绑了我的女儿，无非就是想要赎金，等他们打电话来，给钱就是了。” 金学安是国内有名的地产大亨，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 他四十几岁才生了这个女儿，十分疼爱，视若珍宝。 读的学校是闽城最好的私立小学，一直都有保镖接送，但十天前，去接女儿的保镖没有接到人，而学校却一口咬定她被人接走了。 调取监控，发现她是自己离开学校的。 而且走到监控盲区就消失了。 报警到现在，没有半点消息。 “可是都十天了！根本没有电话！警方也一点进展都没有。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会不会……”姜春华越想越害怕，到最后嚎啕大哭起来。 佣人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说：“先生，太太，饭做好了。” 姜春华：“我不吃了。” 佣人：“太太，有您和先生爱吃的红烧鳝鱼。” 这道菜原本是金学安爱吃的，初时姜春华嫌鳝鱼上不得台面不肯吃，被他哄着吃了一口之后发现味道还不错，也就跟着吃了。 金学安：“把饭盛上吧。” 随后过来拉起姜春华：“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 “女儿都没了！你还吃得下！”姜春华嘴里说着，却也半推半就的坐到餐桌前。 今天的菜似乎特别美味，尤其是那道红烧鳝鱼，皮滑肉嫩，火候刚刚好，两人都吃了不少。 放下筷子，姜春华忽然觉得鼻子有点痒，就拿这纸巾擤了一下，一条细细的鳝鱼出现在纸巾上，还在不停的扭动。 她吓坏了，立刻扔掉纸巾，喊道：“学安！学安！” 没有回应。 她转头一看，金学安倒在桌上，七窍游出数不清的鳝鱼，最粗的是嘴里那条，几乎有手臂那么粗，而且，都是活的！ 她一声尖叫，看见自己嘴里也涌出活鳝，顿时晕了过去。 雁行云踏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屋子时，里面只有警察，目击者已经被吓得不敢再进这里了，一个个站在外面艳阳高照的院子里簌簌发抖。 就算是雁行云，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鳝鱼在两具尸体上游来游去，吞噬血肉，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他想起自己前不久还吃过鳝鱼，顿时觉得有些恶心。 灵书文字在尸身上盘旋，但这两个人都没有余念留下。 雁行云找来一个桶，将这些鳝鱼装进桶里，提到院子里。 院子里原本在接受询问的佣人们看见鳝鱼，一齐尖叫起来。 雁行云捉起一条鳝鱼，用刀剁掉头，将血挤在地上，血液顺着一个方向流去。 他叫上一个年轻的警察跟他一起，沿着血流的方向走去，走到尽头就又捉出一条鳝鱼，剁头挤血。 就这样，一直走到一个偏僻的泥沟旁。 泥沟里有一个大大的竹筐，上面还盖着盖子。 雁行云拍拍身旁那个年轻人的肩膀，问：“你叫什么名字？” “武空。” “好名字，站稳了。” 小警察还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就看见他掀开竹筐的盖子，里面出现一个人头！ 小警察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那是一个小女孩儿的尸体，头以下的部位被一群鳝鱼挡住，看不见具体情况。 武空立刻取出手机，向队长报告情况。 雁行云画下艮卦，印在竹筐上，那些鳝鱼纷纷灰化，融入泥水中，消失不见。 那具小小的尸体，只余骨骼。 雁行云转身，回了金家别墅。 根据他所知的情况，是有人用了一种古老而邪恶的魇术，害了金学安一家三口。 这种魇术，名叫噬魂引。 而那种吃人肉的鳝鱼，并非普通的鳝鱼，而是噬魂鳝，顾名思义，它会吞噬人的魂魄——像吃肉那样，一点点的撕碎魂魄，吞入腹中。 被这种魇术害死的人，连魂魄都不会留下。 而作为引子的那个小女孩，是活着的时候一点一点被鳝鱼吃掉血肉内脏的。 是什么样的仇恨，要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报复，连小孩子都不肯放过？ 雁行云在金家别墅仔细搜寻可能出现的线索，终于在一个地下室里发现了蹊跷。 这里有法阵。 很多个法阵。 是市面上可以购买到的，几乎所有种类的镇压恶鬼的法阵。 佛印、符阵、卦纹、傀儡……各种各样，琳琅满目，若是带了一个见习除念师，立刻就可以当作课堂开讲了。 雁行云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法阵、镇灵器具一一破去，他想看看，这里究竟镇着什么东西。 什么都没有。 灵书文字没有感应到丝毫鬼气。 连余念都没有。 雁行云召来顾小行，让他去地下察看。 地下却什么都没有。 没有鬼气也没有尸体，设这么多法阵法器做什么？ 怪异收集癖爱好者？！ 雁行云伸手触摸地面，冰凉的水泥散发着湿气，打磨得也不够光滑，摸着很不舒服。 他弯下腰，斜斜的看向地面，灯光照耀下，地面好像有杂质。 他取出小刀拨了几下，杂质很硬，地面的水泥可以慢慢挖开。 他挖了一会儿，似乎是一颗钉子。 是工人在打混凝土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一无所获，雁行云有些失望，但他仍然把这枚钉子交给了警方，请他们进行详细检测。 几天后的清晨，正在刷牙的他接到了警方的电话。 那颗钉子，是一颗钛合金骨钉。 就是人在骨折后，打入钢板钉子固定骨骼的那种骨钉。 警方已经在对地下室的混凝土进行挖掘，打算带回实验室检测。 雁行云想起一件事，顿时毛骨悚然。 金学安的前妻，也就是他的结发妻子，十五年前失踪，左腿骨折。 当时警方也曾四处寻找，甚至怀疑过金学安，但却没有证据，这个失踪案就一直是一个悬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章 地产大亨（二） 金学安本是一个普通的职员，家境并不算太好，而他的前妻华一惟却出身优越，是他所在公司老总华宏光的独生女儿。 金学安在公司年会上认识了华一惟，他年轻的时候相貌俊秀，再加上人很聪明，能说会道，立刻就吸引了华一惟的目光。 很快，两人坠入爱河，确定了恋爱关系，华宏光虽然反对，却拗不过宝贝女儿，最终同意了他们的婚事。 金学安借助妻子娘家的财力，进军地产行业，最终发了家，而华宏光的集团公司却因为实业亏损严重，渐渐没落，华宏光也因心力交瘁离世。 金学安与华一惟婚后一直没有儿女，夫妻感情也因此产生裂痕，华一两人惟的腿就是在夫妻二人发生争执时滚落楼梯摔断的。 很快，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随后华一惟就失踪了。 当时警方推测华一惟可能遇害，认为金学安有很大的嫌疑，却因为找不到华一惟的尸体，案件只好搁置。 如今，那间布满法阵法器的地下室，以及混凝土中的骨钉，让雁行云脑中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华一惟的尸体，已经被绞成碎片，掺入混凝土中！ 因为尸块会腐烂降解，所以地面才不平整！ 作为一个地产大亨的家里，绝不可能出现因为工艺或者材质的问题形成地面不平的情况。 至于当初为何金学安没有让人在地下室里铺上地砖，就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几天，检测结果出来了。 地下室的混凝土中，检测出含有人体骨骼成分的物质，经过dna比对，正是十五年前失踪的华一惟。 看来金学安一家的灭门案，是有人在为华一惟报仇。 可是华一惟幼年丧母，父亲也已离世，家中并无其他亲人，会是谁替她报仇？ 雁行云查询了华一惟的相关资料，发现她的母亲是在一场意外中死去的。 她的母亲是带她外出游玩时，不慎跌落山崖摔死的，当时华宏光在外出差，陪同她们母女外出的司机也因此被辞退，华宏光后来一直未娶，将这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整件事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对劲。 除了华一惟。 不知是否母亲的死对她刺激太大，她的性格非常孤僻，还有些偏激。 从小到大，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亲近的人，华宏光很疼爱她，她对华宏光却很淡漠，有时甚至会故意违逆他的意思。 她与金学安相识，若非华宏光强烈反对，也许还不会闹到非君不嫁的地步。 按理说父女俩相依为命，感情应该很好才对。 但他们父女二人都已离世，个中内情，却是不得而知了。 只是那个人既然是给华一惟报仇，那么一定与她关系匪浅。 警方找到华家从前的佣人询问情况，得知华一惟幼时跟司机还是很亲近的，但她的母亲死后，就再也不理睬旁人，司机也离开了华家。 也就是说，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人，与华一惟亲近到要替她报仇的地步。 而在金家，警方调查那些噬魂鳝的来历，厨房的佣人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是什么人送来的！ 厨房里的人以为是采办购回的，采办那边的人全问过了，没有一个人去买过！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 在雁行云的建议下，警方发布消息，失踪的华一惟已经遇害，请她的亲属来派出所领取骨灰。 原本雁行云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因为如果华一惟真的有亲人在世，而这个人又是杀害金学安一家的凶手的话，应该是不会来自投罗网的。 可偏偏就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个老人，虽然已经满头白发，却是行动自如，口齿清晰。 他说他叫李元，是华家以前的司机。 雁行云接到武空的电话立刻赶往派出所，正好看见武空送着一个白发老人出来。 武空挤了挤眼睛，雁行云会意，待李元走远再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 这一跟就是四个小时。 李元居然一路走着去了公墓！ 到了公墓，李元在墓地里七绕八绕，站在了一块挖开的墓地前，将手里的骨灰盒放了进去。 他拿起铁锹填土，周围有两个工作人员想要帮他，却被他拒绝了。 等他填完土，工作人员帮他把一旁的墓碑扶起来，立在墓前，似乎是安慰了他几句，就离开了。 李元静静的坐在墓前，雁行云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悲伤。 “过来坐，跟了那么久，也累了。”李元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雁行云依言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看着那块墓碑。 这是一块旧的墓碑，碑上的棱角已经磨得非常圆润了。 就是常常被人抚摸的那种圆润。 上面刻着几个大字，“爱女李一惟之墓”。 一切真相大白。 “您做了那么多事都不累，我这走两步，算什么累？” “我做当做之事，也不算累。”李元的表情，很平静。 “当做之事？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下毒手，是当做之事？”雁行云的语气很尖锐。 “她……”李元低下头，“她是那个衣冠禽兽的女儿，这是她的命。” “因为金学安害了你的女儿，所以你也要害死他的女儿？金学安是衣冠禽兽，那么你呢？你是什么？” “我是什么……我是个罪人。为自己所爱之人带来厄运的罪人。”李元喃喃低语。 华宏光生意繁忙，常年在外，华夫人温柔多情，春闺寂寞，与他不仅有了私情，还珠胎暗结，生下了华一惟。 华夫人生女之后，华宏光并不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女儿，对华一惟非常疼爱，于是华夫人心有愧疚，想要结束这段本不该开始的感情。 李元虽然答应与华夫人断绝来往，却不肯离开华家，华夫人担心他说出两人私情，也不敢逼迫他。 只是每次见到他，都会觉得愧对华宏光，可无论她怎么说，李元都不肯离去。 终于，在华一惟五岁那年，他们外出的时候，华夫人当着他的面将真相告诉了华一惟，并以自己和女儿的性命相威胁，要李元离开华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地产大亨（三） 李元不得不同意华夫人的要求，但华一惟在挣扎之时，不慎跌倒，华夫人为救女儿，两人一起滚落山崖。 后来华夫人不治身亡，华一惟捡回一条性命，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华宏光辞退李元。 李元虽然离开华家，却一直关注着华一惟的事。 知道她结婚，他替她开心，听说她与丈夫不睦，又为她担心。 到后来，华一惟失踪了。 他到处找，都没有找到。 在华一惟失踪后不久，金学安家里就多了一个女人。 作为父亲的直觉，他知道女儿被害了，被那个看上去谦恭有礼，亲切和善的金学安害了。 可金学安那时已是闽城有名的富豪，论财富权势，自己再努力几十年也是枉然，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开始学习魇术。 他要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术法，为女儿讨回公道。 “只怕懂得魇术的，另有其人吧？他帮你复仇，可曾说过要收取什么样的代价？”雁行云看着他，嘴角是一抹了然的微笑。 每种术法都有特定的气息，强大的除念师虽然可以掩盖这种气息，但很显然，李元只是个普通人。 李元僵了一下，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苟活至今，就是为了报仇，现在仇人已死，我也可以安心了。” 说到后面，他的七窍之中竟然游出噬魂鳝来，雁行云一惊，伸手掰开他的嘴，嘴里的噬魂鳝像喷泉一般涌出。 不知何时，他已吞下了噬魂鳝的鱼卵。 雁行云伸手捉住他口中那条最大的噬魂鳝，将其余的尽数用艮卦灭掉，再次用鲜血引路之法，寻找鱼卵的来处。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斩下噬魂鳝的头，只是在它身上划了一道，滴出一行鲜血，知道方向便罢。 要不然，这一条噬魂鳝，未必能找到那个人。 同时，他也用鬼音告诉了顾小行，让他通知凌鹰做好准备。 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直觉，施放魇术的，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神秘人。 因为人的魂魄，虽然比不上天才的心血，也比不上扭曲的恶念，对于鬼怪而言，还是会有一定补益的。 协会早已将各行业最杰出的人才都秘密监视起来，只要他一出现，便是天罗地网。 那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并没有再去取任何人的心血。 而在人心种下恶念的种子，等待恶之花的绽放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所以他会将主意打到人的魂魄上来，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看来那把伞，确实是很急切的需要鬼气。 鲜血，将他引至南明山。 那条噬魂鳝已经血气全无，雁行云随手扔在地上，剑指一扬，化作飞灰。 南明山只有一条出路，山也不算太高，指到这里，已经足够了。 疾风忽至，凌鹰背着顾念落在他身旁。 “顾念，你来做什么？”他特意叮嘱顾小行，不要让顾念跟来。 “我来抓那个家伙！”经过凌鹰的指点，顾念已经懂得一些运用神力的方法，只是天之力与风之力终究是不同的，凌鹰也不知该怎么帮她进行神力觉醒。 雁行云看向凌鹰：“你怎能带她来这里？” 凌鹰冷冷回答：“区区人界，何处不能踏足？我敢带她来此，自然能护她周全。” 风影无声无息的环在顾念周围。 雁行云不再言语，向山上走去。 灵书文字闪着微微光芒，在前面开路。 凌鹰的眼中闪过一丝艳羡之色，不过是一个没有神力的凡人，便能让神器产生感应，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难怪当年人族倚仗神器之力，便可主宰世界。 只是不知，剩下的那些神器，去了哪里？ 很快，三人就走到山巅。 明月孤悬，在一棵高大的云杉上，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凌鹰揉了揉眼睛，看看树上，又看看身旁的雁行云，以为自己重影了。 “阴魂不散！”影子一声低喝，扑了下来，夜空中衣襟猎猎扬起，犹如一头巨大的吸血蝙蝠。 雁行云侧过身子，堪堪躲过，两人打了个照面，就犹如空中有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他们二人，一模一样。 “阴魂不散的人是你才对！你明明不属于这个时空，为何要来这里兴风作浪？！” 看来这个人，真的是在其他时空长大的自己。 影子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我不属于这个时空？！你这个鸠占鹊巢的家伙，还敢大言不惭？！” 听到这句话，雁行云瞬间失神，影子的手掌已拍到他的肩头。 澎湃元力席卷而来，雁行云没有料到，他竟然会是一名武师！ 他本以为神秘人是一个擅长傀儡术的偃师，只集中精力提防他的念侵入自己的心神，却没想到他直接用武师的体术攻击自己，一时不察，肩膀重重的挨了一下。 雁行云只觉得周身的元力都要被打散了，从肩膀到手臂剧痛无比，应该是骨折了。 顾念急了，问凌鹰：“你怎么不去帮他？” 凌鹰漠然道：“我以为他有自保的能力。” 毕竟只是个凡人，真是不堪一击。 顾念气结：“那你干嘛来了？不是要帮我抓那家伙吗？” “抓他，还不必与人联手。” 顾念瞪着他：“那你是要等行云死了才肯出手？！” 凌鹰虽然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却不敢真的这样做。 只见他聚风成刃，加入战团之后，形势顿时逆转。 每当风刃闪过，神秘人身上就会多一道伤痕，血液流出，不是红色，却是一种极淡的青色。 很快，青色变得灰白，神秘人的脸色也变成了灰白色，就像是死尸皮肤泛出的那种颜色。 他足尖点地，跃至树梢，双手结出一个雁行云无比熟悉的印记。 玉碎术。 “小心！”雁行云大喊。 灵书文字裹住了顾念，天之神力却笼罩在他身旁，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保护对方。 凌鹰一手一个，抓起他们飞上天空，地下传来一声巨响。 雁行云低头一看，山巅已夷为平地，草木尽折，神秘人已经化为飞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琼海幻影（一） 终于除掉心腹大患，对凌鹰那来自于神界的力量，雁行云不禁暗自心惊。 若是有一天，神界要强行接回顾念，只怕自己根本就无力反抗。 他一方面震撼于凌鹰的力量，另一方面却有些疑惑。 以神秘人的谨慎小心，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露了行踪？ 整件事看起来就好像是壁虎断尾之举，而且那柄纸伞至今下落不明。 但这些话，他并未告诉顾念，只在心中暗自提防。 除掉神秘人，加上之前在蚀骨香事件中的出色表现，雁行云又获得了八星级的工作评估，南大区的游历工作算是完成了。 但南大区目前人手紧缺，所以会长让他仍然留在闽城，让暮图先去其他大区继续游历。 自南海屏障女娲神像倒塌之后，原本平静的琼海也开始有了波澜，出海的人们常常会遇到一些不可名状之物，需要除念师去海上处理。 所以南大区的除念师，特别忙碌。 协会甚至因此发布公告，让人们尽量少去海上旅游，以防不测。 但此举却引来了更多的喜欢探险猎奇的旅行家，协会不得不在码头设置临时办事处，往出海船只上派驻随行除念师。 还有些冒险者不顾劝阻，在夜间私自乘船出海，甚至发生人员失联事件，于是南大区的除念师工作更加繁重，也实在是令人无语。 雁行云现在正要前往处理的，就是一件人员失联的事件。 他与海上救援队一起，坐上了搜救船，向琼海驶去。 最近来闽城出海的人，多得有些离谱。 起初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后来顾念说起网上最火的“女娲神像宝藏事件”，他才明白缘由。 起因是一个叫宝藏猎人的网友发了一个帖子，帖子里说他在南海的女娲神像废墟北边，靠近琼海的位置潜水时，捡到了一颗祖母绿宝石，并且还附上了图片和视频。 视频里，一颗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躺在他的手心，阳光照耀下，隐隐闪着幽深的蓝光。 这样大而且品质绝佳的祖母绿宝石，价值不菲，几乎可以拍卖到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的价格。 这个帖子就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倾倒清水一样，炸开了锅。 羡慕者有之，质疑者有之，甚至有人直接说他用假货骗人。 宝藏猎人也不含糊，直接将宝石送去鉴定，并将整个过程和鉴定结果拍成视频上传到网上。 鉴定结果显示，这是一颗天然无瑕的祖母绿宝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网友们纷纷摩拳擦掌，表示要跟随宝藏猎人的脚步，找到更多潜藏在海底的宝藏。 雁行云听完有些无语。 就算宝石是真的，那也不能证明就是在海里捡的啊！万一是哪个土豪闲得无聊买来逗人玩的呢？ 其实他的想法也有人在帖子里提出，却淹没在因为巨大的利益浮现在眼前而疯狂的声浪之中。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古人早已看得通透。 协会暗中调查过这个宝藏猎人，发现他是一个潜水爱好者，之前也确实去过南海潜水，而且他虽然家境不错，却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拿出几百上千万去买一颗宝石来跟网友开玩笑的那种人。 而且也查不到他的交易记录。 所以还真有可能是一个命中注定的幸运儿。 但是后面去南海的那些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他们非但没有找到宝藏，还遇上了危险，有些甚至还在琼海就失踪了。 比如今天要去搜救的那一艘船。 根据船长的妻子赵寻慧报警时提供的线索，那艘船是十天前出海的。 出海后不久，船长的电话就失联了。 由于海上信号不好，所以赵寻慧一开始没有当回事。 可是过了十天，音讯全无，她又听邻居们说起海上闹鬼的传闻，心中不安，也顾不得自己的丈夫是违反规定私自出海，赶紧去派出所报了警。 警方调取了船只的相关信息，连接到那艘船的定位系统，发现它就在琼海的某个位置，没有移动。 海上救援队立刻出发，向那艘船驶去，雁行云按照协会规定，随行护送。 由于最近类似的警情较多，搜救队员基本都是连轴转，大多数都很疲惫了。 雁行云虽然也是早出晚归，至少还能回去洗个澡睡个觉，而这些警察，就只能抽空打个盹儿。 本来以凌鹰的速度，处理这些事应该更快一些，但是一来他为了隐藏身份，不能在人前露出羽翼飞行，二来……他也根本没有表示过要插手人界事务的意思，而且考虑到顾念的安全，雁行云也就没有向他求助。 雁行云靠坐在船头，灵书文字在船边环绕。 鲛人虽然败走，难保不会使什么绊子，在海上布几个幻境之类的，都不用太难，让雷达失效，无法摸清方向，就能要了命了。 有灵书文字守护，一般的幻境或是域便无法影响船只的雷达。 忽然，一道水柱在前方的海面上喷出，细密的水滴从天上纷纷扬扬的洒落下来，落在船上，就飘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遇见鲸鱼了。”有经验的队员抬眼远望。 早知道带顾念来。雁行云这样想着。 她还没见过活的鲸鱼，海洋馆她说关起来表演的动物太可怜，不愿意去。 又一道水柱。 据说鲸鱼喷起水柱便是在呼吸，看来这个鲸鱼呼吸频率有点快。 随着水柱不停的喷起，海面上雾气渐浓。 雁行云发现不对劲了。 这水柱落下后形成的雾气，一直没有散去，不知何时，周围已是一片白雾。 而且天色暗沉下来，就仿佛夜幕降临。 但是现在，明明是下午三点。 耳朵敏锐的捕捉到水中传来的细微响动，雁行云大喊：“小心！它过来了！” 话音刚落，船身被一股巨力掀得飞起，船上的人顿时无法站立，摔得东倒西歪，落入海里。 雁行云也没能幸免，但他在海中召出了龙鲸，自己坐在上面，去救落水的搜救队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琼海幻影（二） 生死关头，已没人对他的龙鲸表示出惊讶或者害怕的情绪，反正在其他人眼里，除念师就是超人，别说召唤龙鲸，他就是自己变成龙鲸，别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示意外。 幽深漆黑的海里，再度传来细微的声响。 雁行云心念一动，龙鲸迅速游开，一个白色的影子从龙鲸刚才停留的位置跃起，冲上半空。 借着灵书文字的光芒，他看清了那个裹着雾气的影子。 是鲸鱼的骸骨。 鲸鱼虽是海中巨兽，却仍旧只是一魂三魄的动物，化为鬼怪，最多不过是“灵”的级别。 但这只骨鲸，却是鬼气强悍，堪堪已经到了化煞的边缘。 雁行云眼尖，发现了缘由。 白森森的骨架上站了一个人，只是在雾气中惊鸿一瞥，看不清面容。 但骨鲸散出的鬼气只有一道，显然是来自于那个人，只是不知，这骨鲸又为何会听命于他。 骨鲸高高跃起，又钻入海里，再次向他们的方向游了过来。 活人的气息，对鬼怪而言，就像散发着香气的食物，根本不用细看就能知道在哪。 所以即使雾气弥漫，骨鲸仍旧是直直的潜了过来。 雁行云催动龙鲸向来路游了回去，带着搜救队员，战斗起来颇为不便。 雾气却一直笼罩着他，周围白茫茫的一片，不像在海里，却像是桑拿房。 有人取出随身携带的指南针，发现指针毫无规律的乱晃，已经失效。 雁行云也顾不得隐瞒念狩的秘密，直接启动传送域，却发现传送域也失效了。 更准确的说，传送域想要将他们送走的时候，被一个无形的空间挡住了。 雁行云取出手机一看，没有信号，连紧急呼叫也无法拨打。 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落入了幻境之中。 他一直在船头警戒，竟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踏入了幻境！ 这只是一只还未化煞的鬼怪，为何能制造如此强大的幻境？！ 还在惊诧之时，眼前忽然出现一道刺目的光芒，雁行云伸手去挡，发现自己站在一艘船上，周围是湛蓝的海水，阳光明媚，照在海面上，波光潋滟。 雁行云感应到与龙鲸之间的术法联结并未中断，只是却看不见也摸不到龙鲸，便知道自己落入了另一重幻境。 他让龙鲸自行躲开可能的危险，不要直接与对方发生冲突，毕竟在它的身上，还有一个搜救队的人。 那些人，想必也和他一样，落入了双重幻境中。 看来这只鬼怪，很擅长制造幻境。 雁行云把目光落在眼前这艘船上，这是一艘式样有些老旧的邮轮，虽然船体看起来很新，但那烟囱上飘出的黑色烟尘说明了，这个大家伙还在烧煤而不是烧油。 这应该是上个世纪的邮轮，甲板上游客的装束也说明了这一点，而雁行云的身上，也穿着当时最流行的西服马甲，戴着宽檐礼帽，鼻梁上甚至还有一架金丝眼镜。 雁行云取下眼镜打量了几眼，不得不说，这个幻境非常完美，完美得普通人根本意识不到这是个虚幻空间。 他在邮轮上缓步徐行，就像一个好奇的游客，四处张望。 他趴在邮轮边的栏杆上，向海里望去。 邮轮吃水很深，速度却不慢，乘风破浪向远方航行。 白色的船身上，画着五彩斑斓的凤凰，展翅欲飞。 凤凰号。 凤凰号……上世纪初，最豪华最有名的邮轮。 也是发生最惨烈的海难事故的那艘。 当时的国家，正处在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八国联军入侵，战火纷飞。 富商显贵们纷纷携带家眷离开故土，逃往异国他乡。 无数船只启航，带走那些也许永远都无法归来的人。 凤凰号就是其中一艘。 只是它刚刚离开港口不久，就被军舰击沉，船上一千多人全部罹难。 由于当时局势太过混乱，所以甚至没有人知道，它究竟是被哪个国家的军舰击沉的。 大概很快就能亲眼目睹当时的情况了？雁行云想着。 正想着，船底传来一声巨响，船身开始剧烈摇晃，甲板上的人们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 在邮轮的后面，有两艘军舰追了上来。 紧接着，又有几枚炮弹飞了过来，击中船身，邮轮开始缓缓下沉。 有些聪明的人已经去抢救生艇、救生圈之类的设备，雁行云却没有动。 他在窗户的反光上看见过自己此时的容貌，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也就是说，此刻的身体，并不是他自己。 所以，即使在这幻境中死去，应该也不会真正死亡。 雁行云隐隐觉得，这个幻境只是想让他经历一些事情，并不是想要他的命，或者也有可能是要不了他的命。 他想看看，如果自己完全不作为，会发生什么。 船一点点的沉了下去，海水冰凉的触感蔓延了整个身体，当海水没过头顶的时候，雁行云感觉到一阵窒息，忽然有些后悔。 万一死了呢！？自己与顾念同命共生，岂不是把她也害死了？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服领子，把他从海里提了上来，又把他拽到一艘救生艇上。 发现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雁行云松了口气。 救生艇上挤满了人，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被救上来，雁行云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一颗炮弹打在附近，击中了离他们不远处的一艘救生艇。 人们慌乱的划动船桨，拼命逃离。 不知划了多久，似乎是脱离了危险，但茫茫大海，已经辨不出方向。 人们木然的对望，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已经凝固在脸上。 这个时候，应该会出现一个救世主之类的人物？ 雁行云正想着，有一个人开了口：“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琼海上，往北可以回闽城，只是现在回去恐怕又遇上军舰，所以我建议先往南去南海，那里有几座岛屿可以暂时栖身。” 雁行云循着声音望了过去，说话的是一个肤色黝黑的精壮汉子，身上穿着凤凰号的制服，看来应该是船上的船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琼海幻影（三） “可是我们现在都分不清东南西北，怎么往南走？”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开口问道。 “等到晚上，启明星会给我们指路。”这次说话的是一个声音清脆的少年，只见他伸手指着天空，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之色。 雁行云立刻就发现了端倪。 若说之前那个船员因为常与大海打交道而表现得较为冷静的话，这个少年的神情就有些特别了。 就好像是电视剧里的主角，聪颖、淡定、从容不迫，就只差“blingbling”闪闪亮的特效了。 看来，他是这个幻境里的关键人物。 他说完之后，船上的人们不再划桨，任救生艇在海上漂着，等待着夜晚的到来。 在其他人的言语中，雁行云知道这个少年是凤凰号船长的儿子，从小在海里长大，所以对于海上漂流，他并不害怕。 到了夜晚，辨明方向，救生艇向南海划去。 但是，划了很久也没看见岛屿，救生艇上只备了清水，没有食物。 又饿又累的人们开始发出疑问。 “方向对吗？” “还有多远？” “为什么还没看见陆地？” “我们会不会饿死在海上？” “……” 船越划越慢，到最后，只有那个少年和船员在划。 再后来，他们也划不动了。 没有食物，担惊受怕一整天的人们在狭小的救生艇上互相依靠着，沉沉睡去。 雁行云也闭上双眼，但他并没有睡着，而是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救生艇在海上漂了两天一夜，清水早已用尽，有些人渴的受不了了，不顾少年的劝阻去喝海水。 只是越喝越渴，喝得腹胀如鼓，也无济于事。 在大家都已经崩溃，开始埋怨不应该往南走的时候，一条鲸鱼喷着水柱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小飞！是小飞来给我们领航了！”少年开心的喊着。 在他的介绍下，人们知道那是从前凤凰号出海时救下的一条受伤的小鲸鱼，那之后每当凤凰号出海，它都会出现，来给船只领航。 大家又有了划桨的力气，很快，一座小岛出现在视线里。 鲸鱼又喷出一道水柱，仿佛在与少年告别，少年向着它远去的方向大喊：“小飞！谢谢你！” 看见陆地，方才还奄奄一息的人们如同打了鸡血一样，欢呼着跳下船，向岛上游去。 只有雁行云、船员和少年将救生艇推到岸边。 岛上有椰子树，至少解决了缺水的问题。 而且椰子肉也能用来果腹。 少年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上树去，给大家摘椰子，教他们削开，找到椰子眼，戳出洞来，喝到椰汁。 椰汁喝完，就看见男男女女全都拿着石头开始砸椰子，挖椰肉。 那些平时养尊处优的人们，这时候成为了最坚强勇敢的大力士。 雁行云甚至看见一个柔弱的姑娘把手指捏得“咔咔”响。 反正是在幻境里，雁行云才懒得费那劲，他靠坐在树下，无聊的开始数人头。 加上自己，十三个。 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少年递给他一个开了孔的椰子，雁行云道了声谢，仰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幻境太真实了，所以他还真的挺渴的。 吃完椰子，少年带着女人们去海边捡拾贝类、海星之类的东西，船员则带着男人去捡拾柴火，顺便探探岛里有没有别的危险。 雁行云死皮赖脸的瘫在树下一动不动，明知是幻境，他才懒得去做这些无用功。 虽然有人对他的偷懒行径表示不满，却没有人强迫他，于是他就舒舒服服的靠在树上，看着海边忙碌的少年。 不远处传来欢呼声，女人们围在了一起，似乎是在一块巨石上发现了牡蛎，石头下还有螃蟹窝。 雁行云看见刚才那个柔弱的姑娘推开其他人，又捏了捏手指，左右晃了晃头，扩了扩胸，做完热身后蹲了下去，一个人把那巨石掀了起来。 这些动作，由一个女孩子做出来，很别扭很反常。 而且，看上去很眼熟。 雁行云立刻想起救援队里的熊小龙，外号叫做“熊大”的那个。 膀大腰圆的北方汉子，身高有一米九七，比雁行云还高半个头。 他跟人掰手腕之前，做热身动作就是那样。 雁行云陷入了沉思。 十三个人，除去他和那个少年，还有十一个。 正好是那支海上救援队的人数。 难道说，他们跟自己在同一个幻境？只是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幻境，或者想不起自己的身份？ 雁行云懒懒散散的向海边走去，巨石上的牡蛎很快就抠干净了，螃蟹也捉了出来，女人们又散开继续寻找。 雁行云晃到那个姑娘身边，试探性的喊了一声：“熊大？” 姑娘惊愕的看了他一眼，红着脸低下头，然后离他远远的。 雁行云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他认错人，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 而且，为什么跟她咬过耳朵的女人，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那姑娘约莫是把“熊”听成“胸”了。 以那姑娘的力气，没把他揍趴下，也算是善良了。 这里虽是幻境，可是还是能感觉到疼的。 那姑娘的小拳拳捶起胸口来，肯定特别疼。 雁行云老老实实的窝回树下，也没打算再去尝试了。 过了很久，男人们回来了，找到不少木柴，还摘了一大堆香蕉。 柴有了，海鲜有了，水果也有了。 可是，没有火。 在海上漂那么久，火石火柴统统湿透，用不了了。 少年在柴里挑了根合适的木头削尖了，开始钻木取火。 雁行云饶有兴味的看着。 还真是个全能的主角。 火很快就燃了起来，海鲜也收拾干净，插在木棍上烤着。 雁行云看见那个姑娘走了过来，正寻思着她是不是后悔了要来打自己一顿，结果听见她在问自己：“你认识我？是老猫还是小王？” 老猫是救援队的队长，叫冒度生，小王则是与熊大关系最好的那个，叫王连城。 看来他是想起来了。 “雁行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琼海幻影（四） 熊大一脸哀怨的看着他：“大师，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还能变回去吗？” 一个大老爷们钢铁直男，一个不留神变成了一个娇弱的小姑娘，不哀怨才怪。 雁行云安抚他：“这里是幻境，假的。你的身体还是个男的，没变，放心。” 熊大这才松了口气。 “你是怎么想起来的？”既然她是熊大，那么周围的人十有**也是救援队的队员，要让他们一一想起自己的身份，才好想办法离开幻境。 “刚才你喊完我的名字，我当时没有听清，过了好半天，才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又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是我自己的名字。” “就这么简单？”雁行云反而有些意外。 “这就挺复杂的了，还简单？”熊大依然苦着脸，配上那张瘦削秀气的脸，就是个委屈的小媳妇。 “这就好办了，一会儿咱俩好好观察一下，把那些人的真名都告诉他们，再商量怎么从幻境里出去。” 熊大一听乐了：“这么说，哥几个全在这里了？” 原来不是他一个人变成了女人，发现这个事实，让他本来有些郁闷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看着他瞄向周围女人那幸灾乐祸的小眼神，雁行云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先别笑了，咱俩猜出人来先核对一下再去喊，我可不能保证喊错了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好。” “那个是不是老猫？”雁行云指向船员。 熊大盯着看了一会儿，点头：“是。” 雁行云走到船员身边，喊了一声老猫。 船员看向他的表情初时有些愕然，慢慢的变成了震惊。 看他的眼神，雁行云知道他想起来了。 不愧是队长，一分钟都没到就想起来了，不像熊大，磨叽了那么久。 把老猫拉到一旁说明缘由之后，三人开始猜测下一个人。 小王、小蟹、蜡人张……救援队的人们陆陆续续被唤醒。 熊大特别热衷于去叫醒变成女人的队员，看见他们扭曲崩溃乃至抓狂的表情，他受伤的心灵立刻得到了安慰。 等到所有人都恢复了记忆，雁行云表示他们还得陪着那个少年继续荒岛求生的戏码，慢慢寻找离开的契机。 其实都不算荒岛求生，这个岛上物产十分丰富，不光有椰子树，香蕉林，还有木瓜、菠萝蜜，以及一些奇形怪状却很好吃的水果。 再加上潮水涨退带来的海鲜，以及少年用鱼叉捕回的鱼，他们的伙食还是很丰富的。 鲸鱼小飞隔三差五的来到岛边，看望他们。 一群人心照不宣的在岛上生活，谁也不提要离开的事。 终于，少年忍不住了，问他们：“我们该离开这里，回去了吧？” 熊大随口说：“这里不挺好的吗？顿顿有海鲜水果，空气清新阳光明媚，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就是我理想中的生活。” 少年无语，半天也没想到反驳他的话，就又重复一遍：“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雁行云生怕熊大再继续口无遮拦，把幻境中设定好的剧情弄出bug，以至于幻境崩溃陷入死循环，急忙附和道：“我们是该离开了。” 少年满意的点点头：“我们开始准备海上要吃的食物吧！” 于是大家又开始采水果，椰子香蕉木瓜菠萝蜜以及乱七八糟的不知名水果堆满了救生艇。 待到要上船离开的时候，少年又出幺蛾子了：“船坐不下了。” 雁行云表示：“坐不下就扔掉些水果。” “水果扔掉，在海上没有吃的会死。” 熊大小手一挥，豪气万丈的说：“没事儿，又不是要在海里漂流几个月，水果能带带不能带就算了。” 少年又重复一遍：“船坐不下了。” 雁行云一听，这是又绕回去了，于是顺着他的话问：“坐不下你说怎么办？” “留下一个人，我们回去之后找人来救他。”少年继续推进幻境剧情。 “留下谁？”雁行云隐隐明白了幻境制造者的意图。 “投票决定。”少年变戏法似的摸出一把小棍，分给大家，并且让所有人在沙滩上围成一圈，让他们在wài wéi的地上写下那个被留下的人的名字。 “一定要写下你心目中觉得最应该留下的那个人，如果违心写错了，我们就都回不去了。”少年语带威胁的重复。 很快大家都写好了。 答案很整齐。 除了雁行云有些偷懒不合群的写了个“我”字，其他人写的都是“我自己”。 少年很意外，又有些愤怒和悲伤：“为什么？为什么要写自己？面对生死，选择自保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吗？！为什么你们要跟别人不一样？！” 在他梦中挥之不去的那个画面里，所有人的答案也是相同的，只是他们写的是“海儿”，那是他的名字。 “因为外面的世界，跟你离开的时候也不一样了。”雁行云怜悯的看着他。 他已经猜到这个少年，之前在同样的境遇里，就是被大家抛弃的那一个。 因为他那些摘水果、找贝壳的本事，在海上并不需要。 航行有船员，划桨有更身强力壮的男子，最重要的是大家可以欺骗自己，他在岛上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样留下他就不会有任何的心理负担。 不知是战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很显然后来并没有人来接他回去，只有鲸鱼小飞陪伴着他，他们两个的感情一定很深，以至于他死了之后会与鲸鱼的鬼气融为一体。 “你们为什么要写自己？！”少年愤怒的控诉。 雁行云知道，他实际上控诉的，是那些抛下他的人。 孤身一人的少年，作为被抛弃者的怨念如此强大，所以他才会死后化为鬼怪，在海上设下这样的幻境。 雁行云平静的开口：“他们，是海上救援队的队员，救回漂泊海上的人，是他们的天职，所以，没有人会选择抛下别人。” 少年转向他：“那么你呢？我知道你不是！” “我？作为一个成年人，抛弃一个孩子的事，我做不到。” 与天职或是使命无关，这是他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原则和底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琼海幻影（五） “不可能的！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的人！你们都在骗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他们离开时说的！”少年崩溃的抱着头，拼命摇晃。 雁行云轻轻抱住他：“你知道他们都是真心的。放下吧，我带你回家。” “家？我哪里还有家？”少年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他明明在大笑，脸上却流下泪来。 幻境瞬间破碎，发现自己还在龙鲸背上，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只是眼前的海面上，风雨飘摇，电闪雷鸣。 骨鲸的影子就笼罩在他们的面前。 骨鲸背上的人影发出凄厉的悲鸣，浑然不似人类的声音。 幻境已经消失，风雨驱散了迷雾，闪电照亮了天地，少年真实的样子第一次清晰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是什么时候死去的，已不得而知，但他化为鬼怪，却显现出被抛弃时痛苦和绝望的面容。 那种任谁看了，都会心酸和悲伤的面容。 他的眼中泛出浓浓的雾气，五官也化为一团模糊的影子。 鬼哭之声，响彻天地。 骨鲸高高跃起，向他们冲来。 灵书文字漫天飞舞，裹住了它。 天道灵书飞悬半空，将它收入书中。 比起之前，它的鬼气弱了许多。 因为鬼哭，也因为诅咒的破去。 这片海域上，弥漫着少年临死前的诅咒所形成的幻境。 诅咒这世上每一个抛弃伙伴的人，生生世世，永远在这片迷雾中徘徊。 除非有愿意为他人放弃自己的人出现。 在少年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有这样的人。 所以他以为这样的诅咒，永远不会破去。 之前由于女娲神像的存在，压制住海面上的幻境，所以人们并未在海上迷失。 但他一直都在。 在等待报复世人的那一天。 直到神像倒塌，这个诅咒再也无人束缚。 通过灵书，雁行云看见了少年临死前的画面。 少年死的时候，面容已经很老了，须发也凌乱花白，他那时并没有在岛上，而是趴在鲸鱼小飞的骨骸上，随海浪漂流。 他一个人，在那岛上生活了不知有多久。 久到鲸鱼小飞都已死去，化为骨架，只余一缕细细的鬼气陪着他。 久到他甚至不愿意自己死后，还继续留在那里。 因为时间太久，被抛弃的怨念越发浓烈。 他用尽最后的生命诅咒世人，在他闭上双眼的刹那，一柄黑色油纸伞遮住了他的身躯，让他的鬼气得以与骨鲸融合。 雁行云不禁开始猜测，海儿在岛上生活那么久，却没有一艘船路过，会不会也是这柄油纸伞的功劳？ 甚至……凤凰号出海后不久就被军舰攻击，是不是它在其中捣鬼？ 毕竟像这种军舰击沉客轮的事件，即使是在战时，也不多见。 而且它，似乎很需要人命，也很需要魂魄。 但往事已矣，无迹可寻，即使是他，也无法查明真相。 只是终有一天，他会将这柄藏匿在时光暗面的魔伞，拆得干干净净。 骨鲸消失，风雨散去，天地间一片苍茫。 雁行云和救援队的人们静静的站在龙鲸背上，默然无语。 海儿害了许多人，但他们却无法去憎恨他。 在他们的心里，海儿仍旧是那个在幻境中拥有一脸灿烂笑容，如阳光般的少年。 虽然明知那并不是真的。 搜救船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海上，龙鲸缓缓的游了过去。 大家安静的爬上船，发现船只一切正常，于是各自按部就班的继续救援工作。 很快，失踪的船只找到了。 船上的人已经昏迷，但至少还有呼吸。 活着，就还好。 与救援队回去后，雁行云又马不停蹄的跟着另一艘船出海了。 那是协会的打捞船。 在海儿的记忆中，他发现了凤凰号沉没的地点，就在琼海，实际位置离女娲神像还有一段距离。 同行的还有其他的除念师，他们一起，在海面上施放平缓水下暗流的法阵，再陪同潜水员潜入海底寻找凤凰号的残骸。 经过筛网式的搜寻，终于在一条阴暗的海沟里找到了被尘土和海草珊瑚掩埋的凤凰号。 船上已无半点鬼气。 按说像这样的集体沉船，或多或少也会生出一两个较为强大的鬼怪，这艘船却干净得很。 看来雁行云的猜测没有错，凤凰号的沉没，与那柄油纸伞有关。 船上的鬼气，应该都已经被它吸收了。 确定了沉没的位置，打捞工作开始了，船上的遗物纷纷被打捞起来。 在各式各样耀人眼目的金银珠宝中，有一条祖母绿宝石项链尤为璀璨夺目，只是，链坠却是空的。 原来宝藏猎人捡到的祖母绿宝石，就是凤凰号上散落在海中的，海底暗流将船上的东西冲散，带去了各个方向。 几天后，随着打捞工作的完成，凤凰号，这艘被誉为“东方的泰坦尼克号”的豪华游轮终于得以重见天日，只是，在这艘船上，并无震撼人心的凄美爱情，而是一个黑暗时代的悲惨记忆。 而凤凰号的出水，也终结了网络甚嚣尘上的“女娲神像宝藏事件”，寻宝的人们停下了脚步，开始寻找其他的目标。 南大区的除念师工作也渐渐趋于正常，雁行云收拾行李，准备前往东区的青州与暮图会合。 但不知为何，协会一纸调令，让他立即前往北区的晋州游历。 游历工作向来便可以自由选择地点，并无强制性，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奇怪。 雁行云本来没有把晋州列为游历的备选地点，因为那里，有云门灭亡之时，曾经出现在云山的家族，晋北杨家，以及晋城王家。 雁行云偷偷打电话问过奈若何，从她那里得知这是会长的意思。 泊夜寒向来不会做无聊或者无用之事，如此安排，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但雁行云又不敢直接去问他，便试探性的申请能否将目的地改为同是北区的新州。 没想到申请被批准了。 雁行云更是一头雾水，完全猜不到会长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在他与顾念坐上前往新城的飞机时，却被请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十字之扉（一） 当时两人正坐在飞机上等待起飞，空乘走到雁行云的面前，问清身份后，客气有礼的说：“雁先生，刚刚接到除念师协会的通知，请您暂时中断行程，立即与协会联系。” 雁行云一听，知道又出事了，便带着顾念下了飞机。 他取出手机，开机给林惊鹊打了电话。 林惊鹊没有详述情况，只是让他立刻回来。 看来她很忙，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 雁行云和顾念急急忙忙赶了回去，顾小行和小月牙倒是很高兴——他俩都喜欢待在闽城，之前听说要去新州，还商量了很久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最后还是顾念的魅力打败了闽城的榕树。 回到协会，门口早有人等在那里，直接把两人带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了许多除念师，他们二人应该是最后到的，因为他们刚刚坐下，林惊鹊就开始说明这次事件的情况。 前几天，闽城有几个医院都收到了奇怪的病人。 他们身体功能正常，呼吸平稳，没有任何不适。 只是，醒不过来。 不管是药物还是仪器，都无法让他们清醒。 就好像是植物人一样。 但这几个人之前并无疾病，也没有遇到意外，而是在家中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医院束手无策，便向协会求助。 无独有偶，在其他分会也发现了类似的病人。 前后加起来差不多有上百人，而且还在陆续增加。 协会调查后发现，这些病人昏迷前都在玩游戏。 玩的还是同一款，名叫《十字之扉》的vr网络游戏。 这款游戏，是由闽城一家老牌网络公司金石梁韵开发运营的，刚刚开服不久。 但是，连开发团队也不知究竟是何缘故，为了查清原因，协会特意从中央派去了一名精通程序语言的王级除念师，这才发现端倪。 游戏服务器端的程序不知何时被人动了手脚，以至于难度为“地狱级”的服务器里，人物登入的接口指向了一段不知名的程序。 而且这段程序里，蕴含着一个古怪异常的域，如果强行删除，不知那些昏迷的人，会不会发生危险。 所幸这款游戏还处于内测阶段，地狱级难度只开放了一个服务器，向金石梁韵公司的骨灰级粉丝限量发放了一百个测试名额，否则这次事件，不知会波及多少人。 协会将这个服务器的登录接口连入协会内网，打算派中级除念师进入游戏，去弄清事情的原因，让那些昏迷的人恢复正常。 因为根据那位王级除念师的测试，发现只有中级及以下除念师才能登入那个古怪的域，而高级以上的除念师登录游戏时，又会连接到正常游戏的接口。 雁行云看着手里的资料苦笑。 网络游戏？vr网络游戏？ 这些他从来不关注的名词突然冒出来，还要自己亲自进去除念，这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地狱级难度又是个什么鬼？雁行云看了两眼，明白过来，原来在其他难度下，游戏角色死了还能复活，而地狱级难度，死了角色就会消失。 莫非是那些人在游戏里死掉了，所以就醒不过来了？ 十字之扉……真是好奇怪的名字。 仔细看了介绍，似乎是一个西式的剑与魔法为背景的游戏，玩家的最终目的就是找到混乱时空的十字之扉，将它打破，令世界恢复正常。 凭借着过目不忘的本事，雁行云死记硬背的将那些在他看来乱七八糟的资料一一记在脑中，愁眉苦脸的样子与身旁跃跃欲试的顾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在兴奋什么？”雁行云轻声问打了鸡血的顾念。 “这个游戏可有名了！可惜一般人根本弄不到测试号，没想到我有机会亲身体验一把。” 雁行云无语：“姐姐，我们可不是去玩啊。” “老祖宗，工作也可以顺便玩的嘛！”顾念白了他一眼，明显对他的称呼表示不满。 只可惜某人并未察觉，反而不怕死的回了一句：“你才是老祖宗吧？” 天道灵书是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诞生了的，他这样说倒也没有错，错的是他跟本就不该说。 顾念的声音一下就变得冰寒彻骨，她斜眼看着雁行云，一字一句的说：“你再说一遍？” 雁行云打了个寒颤：“口误。我老，我才老。” 交代清除事情，林惊鹊带着他们去了早已准备好的游戏室。 每一个人的座位上都装有监测身体各项数据的仪器，一旦发现异常便会报警，医疗系的除念师也随时在一旁待命。 笨重的vr头盔拿在手里既陌生又怪异，雁行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戴着这个东西，一玩就是十几个小时。 顾念则兴高采烈的带在头上，登入游戏。 游戏登录后，出现了一个建立角色的画面。 不是什么西式的剑与魔法吗？雁行云看着眼前那宽袍阔袖，中式得不能再中式的角色愣了一下，随后直接点了旁边的“扫描真人”，建立了一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角色进入游戏。 他按照约定站在一旁等待顾念，过了好半天，顾念都没有来。 莫非出什么事了？雁行云正想着，一个面罩青纱，穿着斜肩长裙，前凸后翘的女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破晓？！ 破晓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她看向自己愣了一下，随即羞涩的低下头，雁行云意识到，是顾念把角色建成了破晓的样子。 雁行云的个子很高，身材瘦削，穿起直裾长袍搭配鹤氅，颇有些谪仙气质，顾念从未见过他这样打扮，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就好像初次见面时那样。 “你这个样子太别扭了，赶紧换回去吧。”雁行云可不希望顺手一揽，发现自己揽在破晓的蛇腰上。 听见他这样说，顾念皱起了眉头：“这样子不好吗？我好不容易才在那一大堆备选服饰里找到一件差不多的衣服。” 自从看见破晓之后，顾念就对她的身材羡慕不已，偏偏自己又管不住嘴，所以就想在游戏里过过干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十字之扉（二） “不好。你原来的样子就挺好，去换回来。”雁行云不肯让步。 顾念虽然不太乐意，但心里却又有些美滋滋的。 “那你等会儿啊！”身材惹火的蒙面美女消失了，过了一会儿，顾念出现了。 雁行云上前牵住她的手，顾念发现有些不太对劲。 “资料上不是说这是个西式的游戏吗？”顾念看了看周围的假山荷池，九曲回廊，再看着眼前衣袂飘飘的雁行云，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异常。 雁行云看着她那一身精心搭配的广袖留仙裙，有些无语：“你身上这套衣服据说是赵飞燕发明的，难不成你挑的时候就没注意到？” “好看就穿了，谁管那么多呀！”顾念坚决不承认是被那些漂亮衣服晃花了眼，完全忘记了这回事。 雁行云点点头：“嗯。是很好看。” 齐胸襦裙衬托出她修长的颈项，纤秾合度的身材，广袖则为她增添了一抹飘逸之美，尤其是她肌肤白皙，很适合天蓝色。 见他这样坦然的夸奖自己，顾念的脸瞬间又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顾左右而言他：“这游戏怎么没有技能啊？” “技能？什么技能？”游戏小白问道。 “技能就是游戏里面用来打怪的东西啊！”顾念给他科普。 “打怪又是什么？” “打怪就是……”顾念四处看了一下，准备找个怪来给他示范一下，发现他们站在一个庄园里，周围连个怪都没有。 “算了算了，先去找个npc接任务吧！这游戏新手引导也太差了！出生点连个指引npc都没有！”顾念碎碎念。 “npc又是什么？”某人充分发扬了虚心好学的优点。 顾念头都大了：“npc就是……就是游戏里的角色，不是玩家的那种，负责派发任务，买卖物品，传授技能之类的。” 雁行云大概明白了：“那我们去先npc吧。” 两人在庄园里胡乱转悠，前面出现了一个仆役模样的人，雁行云走上前去，问道：“你是npc吗？” 仆役显然没听懂，没有搭话。 顾念笑了起来：“哪有你这样问的！” 她走到仆役面前，问：“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去做？” 仆役这才进入了状态，立马笑容可掬的说：“两位是来帮我们家老爷捉妖的吧，快请，老爷等候多时了！” 捉妖？两人对视一眼，基本肯定这个游戏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了，肯定不是之前的“十字之扉”。 跟着仆役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内院的一间屋子前，顾念小声吐槽：“新手任务就要走这么远，这游戏是外行设计的吧！” 更外行的雁行云除了点头，也没什么可说的。 仆役站在门口：“两位请。” 雁行云牵着顾念走了进去，门“啪”的一声关闭了。 屋内漆黑一片，两人正要说话，雁行云忽然闻到一股腥风扑面而来，急忙把顾念扑倒在地上，灵书文字随即从怀中飞出，向腥风袭来之处疾射而去！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不过是他下意识的反应，待灵书文字飞出，雁行云才猛然发现，这里，似乎可以使用术法。 莹莹微光勉强视物，两人赫然发现，屋子里，是一只硕大无比的人面蜘蛛！ 刚才袭击他们的，正是这蜘蛛尾部喷出的蛛丝，现在还牢牢的粘在他们身旁的门上。 而灵书文字，也被一张蛛网紧紧缠住，难以寸进。 雁行云扶起顾念，挡在她身前，剑指凌空，画了一个离火卦。 蛇虫鼠蚁之流，最是惧火，只是不知在这游戏里，离火卦还能发挥出几分威力。 离火飞出，蛛丝被瞬间点燃，化为灰烬。 火焰烧至面门之时，蜘蛛的人面张开了嘴，竟然喷出一股水柱，熄灭了离火。 这只人面蜘蛛，竟然能驱使水之力！ 雁行云凝神看去，在人面蛛身上发现了点点蓝色的荧光。 水萤石。 它的身上，竟然会有水萤石。 这种萤石，蕴含着强大的水之力，只在极为纯净的水脉中凝结，产量极少，许多人根本听都不曾听闻，想不到居然会在这游戏中出现。 人面蛛熄灭离火，气势更胜，尾部喷出五股蛛丝，向两人围袭而来！ 雁行云正要施术，却觉得力有不逮，术法竟然施放不出来了！ 眼见那五束蛛丝已袭至面门，雁行云只好故技重施，抱着顾念就地一滚，躲在一根柱子后面。 周围忽然出现一些树枝，晃晃悠悠的悬在半空，正好拦住了那些蛛丝。 一个劲装少年从外面冲了进来，手中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只一剑就砍断了那几束蛛丝，尔后向人面蛛刺去！ 房顶忽然垮塌了，从上面落下一具体型庞大的青石傀儡，正好压在人面蛛上。 人面蛛顿时就化为虚无，地上只余几粒水萤石，飞入傀儡肩上的人手中。 此刻系统刷出一条消息，野外boss人面蛛{10级}在李园被玩家暮色苍茫击杀！ 顾念简直无力吐槽：“这什么破游戏！怎么上来第1个怪就是10级的boss！” 一旁的劲装少年乐了：“念姐！云哥！是你们！” 顾念这才发现，他居然是祁永叙！ 雁行云倒是早就认出了他的木系术法，淡定的点头打了招呼。 “小祁，你怎么也在？” “不光是我，整个协会的中级除念师都在呢！”祁永叙抬头，看着傀儡肩上一身盔甲的那个人，叉着腰表示不满，“暮图哥，你都二十级了，好意思来跟我抢boss？” 原来暮色苍茫，就是暮图在游戏中的名字。 雁行云这才发现，只有自己用了真名，身旁两人头顶的名字，一个是言以咏志，另一个是……追云逐雁？ 祁永叙也发现了，怪叫道：“念姐，你这狗粮可是够够的了啊！” 暮图从傀儡肩上跳了下来，笑道：“小祁，刚才我没看见你，只看见他们两个一级就跑来这边，怕有危险，所以才用了大招，并不是想抢boss。” 祁永叙反而不好意思了，他挥了挥手：“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不过你可真够黑的，什么都没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十字之扉（三） 顾念打量着祁永叙手里那把造型夸张、泛着紫气的宝剑：“可以啊，小祁，这是紫色的武器吧，你才十多级就混上这好装备了？” 祁永叙得意的说：“这可是我牺牲了练级的时间，满世界守boss守来的，要不我早就跟暮图哥一样二十多级了！” 看样子，雁行云他们应该是最后进入游戏的一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生点会在十多级的区域。 雁行云越听越不对劲：“你还真把这当游戏玩儿了？工作呢？正事查清楚了吗？” 祁永叙苦着脸：“这里就是个游戏，什么也找不着，不玩能干什么？又出不去，装备好点才不至于死在这里。” 出不去？！ 雁行云这才发现，登出的选项没了。 系统又刷出一段公告。 “让我们欢迎最后进入的玩家，希望额外送给你们的惊喜，没有吓到你们。” “为了增加游戏的趣味，本人也会作为一个玩家进入游戏跟你们一起玩。 “但是我可是会变身的哦，也许一觉醒来，你们的伙伴，就不再是真正的伙伴了。” “那么，游戏正式开始，祝大家玩得愉快！” 祁永叙吐槽：“没见过公告这么娘炮话痨的！” 雁行云却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这种玩弄人心的恶趣味，还真是有些熟悉。 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他将所有的中级除念师困在这游戏里，究竟有什么阴谋？ 祁永叙吐槽完继续说：“这个家伙说他会混在玩家里，那么是不是把他抓出来，事情就解决了？” “可是，怎么抓他出来？”顾念问了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呃……这个”，祁永叙抓抓头，避重就轻的说，“要不我先带你俩去练级？” 暮图开口了：“一起吧。” “好啊好啊！有大腿抱了！”祁永叙狗腿的替他俩答应了。 四人走出李园，顾念看了看身后那个富丽堂皇的庄园，奇怪的问：“这里怎么没有人？” 祁永叙：“这里闹鬼，要晚上才有怪打。而且刷出的怪闪避太高，必须用法系技能打，物理攻击基本砍不中，要不是找boss根本没人来这。” “技能在哪学？我俩进游戏就在这里，也没个新手引导。” “这游戏的技能是在饰品上镶嵌的，紫色装备会自带一个技能。”祁永叙指了指他们的腰佩。 雁行云低头一看，龙型玉玦上有三个凹陷的小坑，而顾念的扇形玉佩上也有三个凹坑。 祁永叙凑近一看：“你俩运气不错啊，我们刚进来的时候，饰品上就一个技能位，做完新手任务才增加了一个，你俩上来就有三个技能位！” 顾念白了他一眼：“运气不错？你是指刚进游戏就闯进了十级boss房间这运气，不错？要不是行云还能用除念师的术法，我俩就挂了好吧？！” 祁永叙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对对对，这里还能用除念的部分术法，但是有些好像是受限制的，比如我的草木之语就用不了。” “技能镶嵌要去那里弄？” “城里npc有卖技能宝珠，买三个来镶上就可以了。正好我也要买点补给品，咱们先回去吧。” 祁永叙掏出一个卷轴，打开后，脚下出现了一个法阵的光圈，四人就传回了城中。 “小祁，你可以啊！你有群体传送卷轴，为什么还要我们从李园走出来？！你是再也不想吃到我做的菜了吗？”顾念恶狠狠的威胁。 “念姐，冤枉！李园是特殊区域，传送无效的！”祁永叙充分发扬了识食物者为俊杰的优良作风。 “这样啊，好吧恕你无罪。”顾念大度的挥挥手。 雁行云觉得她越来越有向奈若何发展的趋势了。 女人真是种复杂的生物。 温婉如水，热情似火，不讲理起来能噎得你脑门发昏，善解人意起来又能把你心里每一道伤痕都熨得平平整整。 自己之前一直把她当做一个柔弱堪怜的小女生，简直是太有眼无珠了。 或者说，每个善良柔弱的小女生，最后都会成长为霸气爷们儿的奈若何？ 雁行云暗自打了个寒颤，挥去了这可怕的想法。 大敌当前，工作毫无头绪，自己还在想这些个有的没的，也是吃饱了撑的。 祁永叙带路，四人走到技能宝珠售卖处——隋珠阁，祁永叙买了四颗技能宝珠递给两人：“你俩有三个技能位，就能镶血气转换和疗伤术当永动机，不用买蓝药了。” 雁行云接过宝珠，闷不吭声察看说明。 血气转换，是将当前23的生命值转换成12的法力值。 疗伤术，则是消耗10点法力值，回复100点生命值。 自己现在的法力值上限是10点，生命值上限是100点。 也就是说，血气转换得来的5点法力值，还不够施放一个疗伤术的。 顾念接过宝珠，“咔咔”两下就给装上了，根本看都没看。 暮图递了两片金羽给他们：“新手村是单向的，出来就进不去了，你们没做新手任务，这些钱先拿着凑合用。” 祁永叙眼睛都直了：“暮图哥，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攒够一片羽毛呢！” 金羽是游戏中的货币，一枚可以换一千枚银叶，一枚银叶可以换一千枚铜鱼。 暮图笑了笑，也递了一片金羽给他。 祁永叙不客气的收下了。 顾念把金羽拿在手里看了两眼：“这个设计者还真是脑袋有包，羽毛叶子做成金银，鱼却是最不值钱的铜？他是不是对鱼有什么误解？他是不是根本没吃过鱼？” 祁永叙表示赞同：“他一定没吃过你做的鱼！” 雁行云跟暮图相视苦笑。 第三个技能宝珠顾念选的是区域掉血的群攻技能“烟笼寒水”。 雁行云隐隐觉得自己的预感越来越趋近真实，因为这个技能可是敌我不分的。 而他自己，则选了一个吸取怪物法力按比例转换给自己的技能“移花接木”。 祁永叙不解：“你都有血气转换了，还装这个干嘛？这个技能是唯一的，只能给一个怪用，鸡肋得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章 十字之扉（四） “我觉得在这里可能法力会不太够用。”雁行云一直在琢磨刚才在人面蛛那里无法施放术法的原因。 他发现在这里感觉不到体内元力的波动，术法施放耗费的是法力值。 而且，似乎法力值消耗越多，术法的威力越强。 “那这个技能也太鸡肋了啊！技能宝珠镶嵌之后打怪是能升级的，虽说后面可以换，但你这不是浪费升级宝珠的经验了么？”祁永叙试图劝说他。 “没事。就这样吧。”雁行云本来也不热衷玩游戏。 祁永叙也不再说什么，又去药店买了些药水，四人又往城外走去。 经过广场，顾念看见那里有一座女娲飞天神像，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几眼。 这座神像通体洁白如玉，女娲的容貌圣洁庄严，细细一看，竟然与顾念有几分相似。 暮图和雁行云也发现了，却没有说话。 祁永叙不知从哪里买了几串热气腾腾的关东煮，专心致志的吃着。 顾念闻到香气，回头一看，祁永叙正吃得满头大汗。 顾念再度无语：“这游戏也太没溜了啊！一个古风仙侠游戏，怎么还有关东煮卖？！” 祁永叙递过来一杯奶茶：“是玩家自己做来卖的。” 顾念不客气的接过，边喝边问：“吃这个加属性吗？” “不加。就是饿了填填肚子。” 顾念惊讶的问：“这游戏还会饿？” “会。但是饿了不吃也没事，不影响属性技能，就是肚子看咕噜咕噜叫。” “我想起刚刚那个不着调的公告里说，这游戏里还得睡觉？” “对。别的不说，这个游戏细节做的挺好的。味觉、触觉、痛觉、嗅觉……这些都特别真实。” “要吃饭睡觉……那是不是还得洗澡上厕所？” “这倒不用，玩家的行为会记录在数据库里，这些记录下来就不好了。” “还算那个家伙没有太变态。” 两人边吃边聊，听在雁行云耳里却是不一样的想法。 这里……也许并不是游戏世界。 而是一个幻境。 就好像之前在琼海上的幻境一样。 只是，这个幻境，更加细致，也更加强大。 这里的玩家，恐怕也不是游戏人物，而是被某种术法强行剥离的“念”。 就像楚小小那样，一个单独的念体生物。 所以那些失去“念”的玩家才会变成植物人。 如果他猜的没错，在真实世界里，那些登入游戏的除念师，包括自己，也都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雁行云看向暮图，看见他眼中同样的眼神，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那个神秘人果然没有死。 而且他对于“念”的掌控竟然已经到了这么可怕的地步，用傀儡术操纵活人不说，还能利用游戏吸引玩家的注意力，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念”自身体中抽离。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 只是，他将这些“念”束缚在这幻境中，意欲何为？ 他的目的，究竟是之前那一百个普通人的念，还是现在这些除念师的念？ 或者是……作为神器化身的，顾念的念？！ 想到他之前一直在用各种方式强化那柄油纸伞，雁行云头上冒出了冷汗。 顾念之前的异能都是用“想”来施放，也就是说，天之神力，存在于她的“念”中。 若是她的念被油纸伞吸收，不仅是她会作为植物人永远沉睡下去，那柄伞得到天之神力，不知会变成多么可怕的邪物。 但他随后宽慰自己，也许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女娲留下的天之神力，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吸收。 之前的红衣女子想要伤害顾念，反而被她吸收鬼气化为己用。 而且顾念并非除念师，如果说目标是她，应该不会用这种惊动除念师协会的方式来引她入局。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神秘人需要这些普通人或者除念师的念，来强化那柄油纸伞。 之所以限制了除念师的级别，极有可能是，以他的力量，并无绝对的信心可以对抗众多高级以上的除念师。 想到神秘人的谨慎，雁行云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行云兄，路途遥远，与我一起坐傀儡过去吧。”暮图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雁行云转头一看，祁永叙御剑飞在半空，身后站着顾念。 暮图坐在青石傀儡肩上，等着他上去。 他跳到青石傀儡另一侧的肩头，刚刚坐下，傀儡就飞了起来。 暮图低声解释，他们要去练级的地方，是栖梧镇外的副本，他俩没有开过传送，只能用御风术飞过去。 御风术属于生活技能，十级自动习得，不需要技能宝珠。 雁行云看着脚下的风景，欣赏着天边绚丽的虹彩，叹道：“若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游戏，也许我会沉迷其中也说不定。” 暮图笑了：“行云兄真会说笑，只有意志不坚、耽于玩乐、胸无大志的人才会沉迷游戏，据我所知，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呢。”雁行云说完，看向暮图，两人大笑起来。 傀儡落到栖梧镇，暮图带着雁行云去开了传送，过了好一会儿，祁永叙才带着顾念落了下来。 “暮图哥，你飞行等级高，也不说等等我！幸好是云哥跟你一起，要是念姐，我真要怀疑你俩私奔了！” 暮图脸色一变，顾念斥道：“小祁，你胡说八道什么！” 雁行云没有说话，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 祁永叙抖了抖，反应过来自己一句话得罪了三个人，连忙赔笑：“我真笨！现在这年头，云哥要跟暮图哥私奔也是可以的嘛！” 顾念的脸板不住了，笑出声来。 剩下两人的脸黑如锅底，一齐扭头向镇外走去。 栖梧镇外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传说上面有赤凤巢穴，却无人见过。 镇上的居民在树旁修建了一座祠堂，时常来此祭拜，偶尔树上会落下一两支赤羽，人们认为乃是天赐吉兆，视若珍宝，收在祠堂中供奉起来。 但前不久，那里突然起了一场大火，熊熊火焰将祠堂和梧桐树围了起来，直到现在也没有扑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十字之扉（五） 这便是他们今天要去的副本“赤凤祠堂”。 说是赤凤祠堂，实际上并没有赤凤，里面的怪物都是些火属性的虫子老鼠什么的，最终boss也只是个炎怪，很好打。 暮图直接放出青石傀儡，把小怪聚在一起，扔了个群攻的冰华术，就看见顾念和雁行云“唰唰唰”的闪着亮光，升级了。 一趟副本下来，两人升了好几级，一下就八级了。 升级后有额外的点数可以自由分配到生命、力量、敏捷、法力四种属性上，雁行云打算全加到法力上，加了一半就发现加不上去了。 他开口询问，发现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祁永叙干笑着：“云哥，你还真是个法力爱好者，可是这个游戏里，法系皮薄，很吃亏的。你没发现，点数加到法力上，生命值就减少了吗？而且别的点数也加法力值，再带上血气转换的技能，法力值绰绰有余。” 其他三项属性，点数加上去都不会出现这种扣除数值的情况，所以根本没人会去加法力属性。 雁行云当然发现了，但他还是觉得法力多一点比较好。 了解到点数无法再加到法力上是因为已经达到上限，他把剩下的点数全加在敏捷上了。 祁永叙好奇的问为什么。 得到的答案是，他在点数预加时发现，敏捷点数附加的法力值要比别的属性稍多一点。 祁永叙决定闭嘴。 顾念则加满了生命，敏捷和力量平分剩下的点数。 小插曲过后，四人又进了副本。 这个副本是十五级的，掉落的装备也都是十多级的，祁永叙一身野外boss掉落的蓝装紫装，也懒得跟他们抢，一股脑儿全扔给两人。 雁行云捡着那些+法力值的穿了一身。 祁永叙忍不住吐槽：“云哥，你才十多级，看看你那蓝，都快赶上暮图哥了，再看看你那血，还没有念姐的零头，随便一个小怪摸你一下就挂了。” 别人升级加生命值，他升级扣生命值，级别自带的那点生命值还不够他祸祸的。 雁行云笑而不语。 祁永叙见劝不动他，转头跟暮图说话：“暮图哥，你可小心点别漏怪了，要不然……” 正说着，一只精英老鼠从怪堆里向他冲了过来，祁永叙连忙提剑去砍，又是眩晕又是斩月击，还扔了个木系术法，一直打到蓝都空了，才勉强打死。 祁永叙怕暮图又漏怪，不敢用血气转换回蓝，就坐在地上回复，嘴里也不停着：“暮图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怎么老漏怪，而且怪怎么老奔我来呢？” 雁行云从他身边走过，轻飘飘的扔下一句：“我就说法力值有用吧。” “这是特殊情况！这里的怪是火系的！克我的木系术法！要不然才不会这样呢！” 祁永叙看人都走了，也顾不得回蓝了，一屁股爬起来，小跑着追了上去。 几趟副本刷下来，两人混到了十五级，祁永叙也十九级了，连暮图都升了一级，二十四级了。 雁行云的法力值已经比暮图都高了一大截。 大家决定刷完这趟，换二十级的副本继续刷。 顾念从一开始就在副本里乱晃，这里摸摸，那里挖挖，据她说是在采集食材，好做饭吃…… 挖着挖着，顾念喊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前面的三人急忙退了回来。 “这里怎么有个小孩？” 顾念身边的小道里，蹲着一个五六岁的垂髫小童，正在嘤嘤哭泣。 祁永叙摸摸头：“不知道。这里我也刷过好多回了，没见过。” 顾念蹲下去，问：“小朋友，你怎么在这里？” 小童指着小道的那头，边哭边说：“二丫……二丫被妖怪抓走了！” 原本封闭的小道，出现了一条通路。 顾念疑惑的问：“这是隐藏任务？” “不知道。去看看吧。”祁永叙走了过去。 暮图随后也跟了过去。 雁行云走在最后，看见地上有一团红影，捡起来一看，是一枚火红色的蛋，顺手放入了行囊。 走出通道，一大群雏凤立刻围了上来，祁永叙走在最前面，一下血就见底了，幸好他急中生智，一个水系群攻技能“江海凝光”将雏凤逼退，跳了回来。 暮图的青石傀儡跃了过去，接住了那一群雏凤。 雁行云抬手，给他丢了个疗伤术，祁永叙的血刷的一下就满了。 “云哥，你疗伤术几级了？怎么这么厉害？！” 雁行云反问：“法力值加治疗效果你不知道吗？” 他只是没玩过游戏，并不是笨蛋，玩一会儿也摸索出一些门道了。 而且进入游戏之前，十字之扉的攻略他可是记下来了，虽然游戏风格完全不一样，但那些属性战斗之类的系统规则却是大同小异。 “原来云哥你是按治疗系来加点的啊？可是你这血皮也太薄了，一旦ot，怪过来摸一下就死了。” ot的意思雁行云知道，就是怪物放弃当前目标，转而攻击其他人的行为。 他笑了笑：“没事，不会的。” “怎么不会啊！你一下加这么猛，很容易ot的！” “我小心点。” 说着话，暮图已经把那群雏凤清掉了。 但是他的表情也很凝重：“小心点，隐藏任务的怪好像全是精英。” 祁永叙一看，他也空蓝了，正在用血气转换回蓝，雁行云扔了个疗伤术，他的血也满了。 祁永叙眼睛都直了：“云哥，你疗伤术到底几级啊？怎么这么强？” “四级。” “我勒个去！我六级还没你加的多。” 雁行云笑而不语，一脸的“我就说法力值有用吧”的表情。 暮图率先走出通道，原来通道外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树，环着树凿出了一条窄小的树道，一行人慢慢清着小怪，向树巅走去。 树巅有一个鸟巢，巢里蹲着一只巨大的赤凤，在赤凤的羽翼下，还有一个趴着的小女孩，也不知是死是活。 看来，这就是隐藏任务的boss了。 暮图小声说：“我用傀儡扛一会，你们先别动手。” 傀儡还未上前，就看见赤凤冲天而起，向着雁行云扑了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十字之扉（六） 青石傀儡冲过去将赤凤击退，但它却仍不管不顾的扑向雁行云。 雁行云想起一事，急忙把捡到的蛋扔给暮图，果然，赤凤就朝着暮图扑过去了。 暮图把赤凤拉回巢穴，将蛋放回窝里，一边用青石傀儡拼命的攻击，这时赤凤的仇恨目标才正常的落到傀儡身上。 于是其他人纷纷开始攻击，各种各样的技能往赤凤身上招呼。 雁行云的技能宝珠上没有攻击技能，于是他不停的用坎水卦攻击赤凤，顺便还挂上一个移花接木。 尽管如此，他的蓝还是耗得很快，时不时的需要用血气转换回蓝。 很快，赤凤的血就见底了。 雁行云又空蓝了，一个血气转换下去，还没来得及用疗伤术，赤凤突然扔下青石傀儡，朝他冲来！ “ot了？”祁永叙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 他刚刚升的二十级，手上拿的是紫武，身上最差的装备也是蓝色品质，他玩命打都没ot，雁行云这个没带攻击技能的家伙居然ot了？！ 难道他就光扔坎水卦，就有那么大伤害？！ 祁永叙简直无法相信。 因为除念师的术法，在这里似乎是受到限制的，威力远远低于游戏中的技能。 可是现在已经没时间惊讶了，就雁行云那层血皮，赤凤吹口气刮着他，大概就挂了。 而且这里是地狱级难度的服务器，角色死了就没了。 他拼命追着boss打，赤凤根本不理会他，只追着雁行云，口中吐出火焰喷在他身上。 灵书文字闪着莹莹光芒飞了出来，在雁行云身旁形成了一个护盾，挡住了那些火焰。 祁永叙看得真切，雁行云的蓝一下就少了一大半。 然后这个作死的家伙又用了一次血气转换…… 祁永叙看着他头像旁边显示1点生命值的血条，彻底无语。 但血气转换这种技能似乎不会直接杀死玩家，所以他就看着雁行云用灵书护盾顶着攻击，不停的血气转换……转换…… 堪比永动机。 在脆皮全法加点的雁行云扛着boss攻击的情况下，赤凤终于被砍死了。 系统刷出一条公告：恭喜玩家雁行云、暮色苍茫、言以咏志、追云逐雁首杀赤凤祠堂隐藏boss赤凤{25级}！ 竟然还是首杀！ 这也难怪，这里本来就是个练级的地方，十五级的副本，最终boss炎怪也就20级，隐藏boss赤凤却是25级，一路又有一大堆精英小怪，很多人就算刷出来了，也不会去打。 因为，在这里死了，角色没了，又无法退出游戏，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大部分人都记得，自己还有工作在身。 祁永叙连掉落都不去看了，跑到雁行云身旁：“这技能有bug！怎么1血还能用血气转换？！还有你那个盾，简直是外挂犯规啊！” “要不你跟那家伙提bug去？”雁行云也是打怪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祁永叙噎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真正的游戏玩家，更没有帮别人测试bug的义务。 转头一看，顾念蹲在赤凤尸体前念念有词，半天也没摸。 “念姐干嘛呢？！” 顾念脸上的表情出奇的认真：“我在祈祷给行云摸个好装备，一般隐藏boss的装备都比较好。” 祁永叙叫道：“念姐，我想吃你做的饭菜，不想吃狗粮。” 顾念终于摸了尸体，手上出现了一件泛着紫气的长袍。 “好手气啊念姐！”祁永叙凑过去一看，青木法袍，属性只有一条，加15%法力值，附加技能是，移花接木不唯一。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生不息。” 祁永叙彻底无语：“这袍子上就写着，雁行云专用。” 暮图看见，也有些愕然。 因为太巧了。 他与雁行云都猜到了，这里不是游戏世界，而是一个念体的幻境。 如果说这次掉落不是巧合，那便是说，顾念的念，可以影响到这个幻境里的规则。 他看向雁行云，但雁行云只是从顾念手中接过装备换上，并没有太特别的表情。 也许只是巧合，自己想太多了。 事实也证明他想太多了。 后面他们去更高级的副本练级，每个boss祁永叙都让顾念祈祷后再摸，结果一黑到底，摸出的都是什么白装绿装，连蓝装都少见。 一直到所有人的包里都塞满了垃圾，也没摸出一件紫装来。 大家打道回城，去卖垃圾修装备。 路过女娲飞天像时，顾念又停下了脚步。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每次看见女娲的雕像，都会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忽然，一个影子撞了过来，雁行云手快将她揽到一边，那个影子直直的扑了过去，几乎摔在地上。 身后传来几个人的笑声，差点摔倒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他快步走回那几人中间，雁行云抬眼看去，只见那人低眉顺目，眼角耷拉着，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哄笑的那几人也都是二十岁上下，为首一人五官生得很好看，却是油头粉面，满脸骄狂的神色，那一双桃花眼不住在顾念身上打量。 雁行云不动声色的将顾念挡在身后，转头看了一下他们的名字，为首的叫王谢风流，周围是名扬天下，杨穿三叶，千乘之王……弥漫着王八之气的浓浓中二风，衣着大多也是金光闪闪品位低下的土豪风。 王？杨？ 雁行云开口问道：“你们是晋州分会的？” 名扬天下笑着说：“王少，你看这乡巴佬也认识我们呢！” 王谢风流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慢条斯理的说：“晋城王家，王子安。” 除念师之间隐藏姓氏原本是约定俗成的习惯，但很多自诩名门世家的子弟，常以姓氏自傲，恨不得将姓氏顶在头上招摇过市，眼前这一群，大概就属于这一类人。 王子安的父母竟然以唐朝才子王勃的字来为自己的儿子起名，想来也是个狂妄之辈，教出这样的人来，一点都不稀奇。 王子安一番做作，原本是想吸引顾念的注意，只是顾念的心思还在女娲雕像上，根本看都没有看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十字之扉（七） 确定是晋州王、杨两家的人，雁行云把他们的名字相貌一个个的记在心里。 原本就是云门的仇人，此刻还觊觎顾念，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子安自诩容貌不凡，出身世家，平日里勾搭小姑娘鲜有失手，此刻见顾念没有搭理自己，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就看向她身旁的人，想寻个由头吸引她的注意。 正好看见雁行云漆黑幽深的眼睛望着自己，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异样情绪，却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寒。 于是他说出那句万能的挑衅专用语：“你看我做什么？！” 雁行云轻笑一下，回：“看你长得好看。” 祁永叙笑着附和：“比大姑娘还好看呢！多看几眼！” 顾念忽然听见雁行云在夸别人好看，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是个男的，不由得嗔怪的瞪了雁行云一眼，也笑了起来。 王子安怒了。 本来是他想调戏对面的小姐姐，没想到反而被调戏了。 他气急败坏的说：“乡巴佬，你想死是么？！”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王少，教训他！” 雁行云看着他，缓缓的说：“你父母若是没有教你礼仪，我不介意替他们，教一教。” 王子安看见他从容淡定的样子，原本以为他是一身神装有恃无恐，就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装备，却看见一身垃圾蓝绿装，就一件紫装还都是加法力的，于是开始叫嚣：“少爷就是这样，不服吗？不服咱俩练练？！” 城内属于安全区域，不能打斗，但玩家之间可以切磋，切磋只有胜负，没有生死。 “好。”雁行云转身向城外走去。 王子安愣了：“你干嘛去？” 雁行云平静的说：“切磋只是小孩子的把戏，我没兴趣陪你玩，咱们去城外战斗区域一决生死。” 对面那一群人也都偷看过他的装备，觉得这个人简直是在作死，纷纷起哄：“王少，送上门来找死的，直接打趴了他！教他做人！” 就他那层血皮，还不够一个技能的。 见识过雁行云那些bug技能的祁永叙笑而不语。 只是他不明白，王子安虽然讨厌，但他跟雁行云显然是初次见面，为什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云哥也不是个冲动的人啊？而且脸上也没有生气的表情啊？ 大大咧咧的小祁同学压根没有注意到王子安看向顾念的眼神，更不知道这两人的家族早有前仇，一头雾水的跟着去了城外。 城外在门口附近仍有安全区域，雁行云叮嘱祁永叙和暮图：“你俩看着顾念，不要让她出安全区域。” 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走了出去，看着身后那群人：“时间有限，你们一起来吧。” 王子安气得鼻子都歪了：“你个垃圾，还敢放大话！你们都在这等着，谁也不许出手！老子要空手扇死他！” 他玩过那么多游戏，还没见过穿一身垃圾装备，敢这么狂妄的人！ 话虽如此，他也没有取下武器，他手中的剑可是紫武，加了技能的。 王子安冲出去就打，雁行云动也不动站在原地，他一剑下去砍了个正着，只是手上感觉像砍在空气中一样，再一看，雁行云人已在远处，原来砍中的只是个幻影。 幻影？游戏里有这个技能吗？ 王子安有些疑惑。 反正也不是什么攻击技能，他懒得多想，追上去继续砍。 一边砍，一边跑，两人离城门越来越远。 王杨两家的人早已追着过去看热闹了，顾念也想跟过去，却被祁永叙和暮图拦住了。 顾念的视线被那一群人挡住，看不见雁行云的情况，她又实在担心，提议：“我们飞过去看不行吗？行云只是说让我不要出安全区域，飞在空中也是属于安全区域的。” 祁永叙看向暮图，暮图点点头：“那你得站在小祁的剑上，不许自己用御风术。” 御风术的乘客是不能自己直接取消技能的，他怕顾念一时冲动，出什么危险。 “行。”顾念一口答应，祁永叙御剑带着她往战圈飞去。 暮图随后也跳上傀儡飞了过去。 剩下那个被欺负的青年，犹豫半晌也跳上一个葫芦，跟着他们飞了过去。 地下两人一个跑一个追，身后跟着几个人边打怪边看热闹。 城外的野怪并不强，最高也就十级，要靠这些怪帮忙打死人，基本是不可能的。 雁行云看着身后那些人离开了安全区域，这才停了下来。 王子安骂道：“你个垃圾！你再跑啊！” 眼前突然出现二十多个雁行云的身影，将他和王杨两家的人全部围了起来。 他这才觉得这个术法很熟悉！ 这是晋城王家的幻影千重！ 但这个幻术，连他的父亲都只能同时幻化出九个影子，并且无法控制影子的行动。 可是眼前这个一身垃圾的乡巴佬，居然幻化出二十几个影子！ 而且这些影子虽然动作各异，但很明显是有人控制的。 它们分别施放了不同的术法，然后一齐按在地上，霎时，一个巨大的法阵升了起来。 落入阵中的人只觉得周围变成了茫茫大海，巨浪滔天，层层叠叠，瞬间便将他们吞噬！ 迎风千尺浪！ 晋北杨家赖以成名的水系阵法！ 这个至少需要五人同时施术才能布下的阵法，竟然被他一个人完成了，而且威力如此巨大！ 空中的四人只看见雁行云的幻影消失，法阵升起，阵中的人就不见了身影。 瞬间，系统刷出一大堆公告。 “天际流星陨落，只听见玩家王谢风流一声惨叫，被玩家雁行云所杀，英年早逝。” “天际流星陨落，只听见玩家名扬天下一声惨叫，被玩家雁行云所杀，英年早逝。” “……” 祁永叙从剑上跳了下来：“云哥！你真狠啊！什么仇什么怨？下这么重的手？” 雁行云淡淡道：“看他们不顺眼。” 这些所谓名门世家，不过是偷占了云门的术法，才有今日的辉煌。 而云门，却被他们的先辈害得阖族尽灭，只余他一人。 他在藏书楼地下看见术法原本，只苦于修为太低，元力不足，无法施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十字之扉（八） 这个幻境，倒成全了他。 横竖在此无事，他要将那些仇人的后代一一找出来，用他们先人盗走的术法，一抒胸中不平之气。 公告一出，一片哗然。 “雁行云”这三个字，立刻变成了杀人魔的代称。 有一些与他共事过的除念师纷纷在世界频道开口，表示他们认识的雁行云温和有礼，绝不是这样的人，一定是被幕后黑手附身了。 连祁永叙都有些怀疑：“云哥，你是真的被附身了吗？” 雁行云面无表情：“真的。” 祁永叙立刻跳开，顾念白了他一眼：“你没脑子啊？他要被附身，还会承认？！” 祁永叙苦着脸：“云哥，不带你这样吓人的。” 顾念撇撇嘴：“我们几个人里，就属你最心思单纯，最好被附身。我们都没担心，你担心什么？” 说着话，她看见跟在一旁的那个青年，问：“你是跟他们一起的？要给他们报仇？” 青年下意识的回答：“是。” 随即又连忙摆手：“不、不是。” 顾念糊涂了：“到底是还是不是？” 青年缩了缩脖子，委屈巴巴的说了起来。 原来他是晋北杨家家主，杨长明的私生子杨小余。 余，就是多余的余。 他的母亲是一个舞女，幼时曾与母亲一起生活，十岁时母亲去世，一个rén liú浪很久，杨长明才派人接他回去。 很显然，杨长明并不喜欢他，所以由着自己的儿子、亲族子弟欺负他，对他不闻不问。 杨小余本身也没什么天赋，只是凭借努力和韧劲才勉强通过了除念师的筛选考试，现在也只是个初级除念师而已。 原本他是不需要来这里的，是被自己的异母哥哥杨平万逼着一起来的。 现下那群人被雁行云秒杀，他有些懵了，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呆呆的跟在他们后面。 顾念看向雁行云：“要不……让他跟我们一起练级？” 雁行云不置可否。他在想报仇的事。 这是个念体幻境，这样杀死的人应该不会真正死去，但念体多多少少会有所损伤，影响到今后的发展。 将云门仇家的年轻一代，扼杀在成长的道路上，这已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大的报复。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多了些许狰狞的杀气。 祁永叙抖了抖：“云哥，你这个样子，我害怕。” 雁行云回过神来，看见顾念也是满脸担忧的望着自己，脸色和缓下来：“走吧，回去休息休息。” 一行人回到城中，去了酒肆。 店里本来坐了不少人，一看见雁行云的名字，刹那间就像地震似的，全跑得没影儿了。 祁永叙嘀咕着坐下：“城里又不能杀人，怕什么。” 顾念径自往后厨去了，也不知她采了些什么食材，连祁永叙要去帮忙，都被她赶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菜上桌了。 萝卜菜丸子汤，清炒竹笋，烤口蘑，中间有一盘奇怪的菜，看不出食材，用干辣椒炒的，香气扑鼻。 祁永叙吃不了辣，就用水涮了涮，塞进嘴里大嚼，只觉得口齿生香，几乎连舌头都要一起咬来吃了。 看见他的样子，大家都伸出筷子，杨小余也在顾念招呼下端起碗，默默吃着面前的那盘竹笋。 祁永叙边吃边问：“念姐，这是什么？” “辣椒炒地龙。”顾念夹了个辣椒在嘴里嚼，她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地道的黔城辣椒了，想不到游戏里居然会有。 地龙，就是蚯蚓。 其他人的手都凝固在空中，只有雁行云和杨小余还在淡定的吃着。 雁行云是根本不在乎，杨小余是根本没夹那盘菜。 祁永叙只觉得一阵反胃，放下筷子干呕起来。 暮图的脸色也不见得有多好。 “要吐，上外头吐去！吐过之后，就不许吃我做的东西了！”顾念气呼呼的说。 祁永叙急忙表忠心：“念姐！我这是辣的！辣的！我吃不了辣椒。” 暮图见雁行云吃得津津有味，把心一横，也夹了塞进嘴里。 平心而论，如果不知道这是什么，的确挺好吃的。 但是，知道嘴里嘎嘣脆鸡肉味的小肉条，就是成天在土里扭来扭去的蚯蚓，一般人还真下不去嘴。 反正祁永叙是没敢再夹了。 暮图也是一脸纠结的在吃。 这个时候，大家就都很佩服雁行云，不光吃，还吃得很香。 的确很香。 比起从前只是洗都不洗就烧熟扔进嘴里的虫子之类的，蚯蚓已经算美味了。 何况还经过顾念的手烹制。 吃完饭后，天色已晚，经过王子安等人的闹剧，大家暂时也没什么心思练级，于是找了个客栈休息。 客栈都是双人房，祁永叙与杨小余一间，顾念与雁行云一间，暮图自己一间。 顾念坐在房间的榻上，看着雁行云的眼神中仍有些忧色：“行云……你，你还好吗？” 雁行云神色平静：“我很好。” 顾念欲言又止，几番犹豫才开口：“你今天不太对劲。” “你知道原因。”雁行云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知道，只是……” 只是出手这样狠厉的雁行云，她从未见过。 “行云，我知道你恨那些毁了云门的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已经死了很久很久，连一根头发丝都不再存在了。”顾念试图劝说他。 “可是他们的后人，堂而皇之将云门术法据为已有，借此招摇！” “他们的后人，也不一定就知道这是云门术法啊！像小余那样，生为人子，无法选择父母，有何过错？如果他跟着那群人围观，是不是你便要不分青红皂白，一起杀死？” 雁行云看着她：“顾念，你是天道灵书的化身，天生便只知晓大道和正义，悲悯众生。你没有父母，不明白失去父母的恨，有多痛。” “我没有父母？我不明白？你错了。正因为我自小就没有父母，所以才更懂得失去父母的悲伤和无助。”顾念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打开房门的时候，她停了一瞬，雁行云却没有要挽留她的意思，她心中一痛，迈步走出房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十字之扉（九） 顾念在城中乱逛，不知不觉又走到女娲雕像前。 她怔怔的凝望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庞，流下泪来。 她因女娲神力而生，所以，女娲大神，应该算是她的母亲吧？ 没有父母，就不知道痛吗？ 没有父母的人，才会更加渴望父母的怜爱和呵护，才会更加期盼团聚和幸福，才会……把无处寄托的情感倾注到一座雕像上面。 泪水犹如春雨，簌簌落下。 天空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顾念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抬起头，看着雨水落入雕像的眼眶，汇成两道泪水蜿蜒，就好像是一个慈爱的母亲，与自己的女儿同悲。 一把伞遮住了落下的雨滴，也遮住了她的视线，顾念回头，撑伞的却是暮图。 看着她眼中的喜悦瞬间黯淡，暮图的心沉了下去。 原本以为她已成婚，自己便能断了念想，不料却是情根深种作茧自缚。 每见她一次，思念就更深一重。 只是默默的看着她的背影，便能暂缓那种痛入骨髓的煎熬，然而每一次相见，都是饮鸩止渴，分别后就更加疯狂。 所以才会在听见她开门出去之后，远远的跟在她身后。 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本来打算只是安静的看着她，却没想到下雨了。 顾念低头，擦拭脸上的雨水，掩饰住眼底的忧伤，笑着说：“怎么突然就下雨了，这个游戏真特别，雨水还会打湿衣衫。” “想去哪？我送你。”暮图尽量表现得疏淡有礼，半边身子都在伞外，已经淋湿了。 “回去吧。”想到雁行云，顾念有些放心不下。 暮图却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晚上的景色很好看，要不要去看看。” 顾念正要回绝，就听见他又说：“关于行云兄，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顾念低下头：“走吧。” 两人一路无言，缓缓走到城西的湖边，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湖边的草叶上沾满了晶莹的水珠，萤火虫闪烁着点点荧光在草丛中飞舞，犹如漫天星辰，忽明忽暗。 顾念伸出手，那些萤火虫纷纷停驻在她的手上，聚成一个光团，原本细小的微光顿时明亮起来，就仿佛月亮落在她的掌中。 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眼角眉梢温柔似水，映着悲伤的面容，是那么的楚楚动人。 暮图不由得痴了。 他带她来看风景，殊不知在他的心中，她早已是最美的风景。 “行云，他怎么了？”顾念开口问道。 暮图回过神来，把脸别到一边，斟酌着字句，慢慢的说：“行云兄……似乎是被心魔所扰。” “心魔？” “是。作为除念师，除了元力的累积，对于本身的念体，即意志心性的修炼也非常重要，在念体修炼到一定阶段，便会出现心魔。” “要怎么才能驱散心魔？” “心魔因念而生，人活在世上，只有真正无欲无求无所牵挂，才能彻底驱散心魔。只是身在凡尘俗世，要做到这些，难于登天。除念师修行之时，常常会因为各种缘由，滋生心魔，将其战胜之后，修为便会更上层楼。只是越到后面，心魔越是强大。这便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据我观察，行云兄此刻应该已经生出了心魔。” “要怎么做，才能帮他度过难关？” “心魔只能凭个人的意志与之对抗，旁人只能劝导，无法插手。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可以，这段时间，尽量……远离他。” 他知道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他别有用心。 原本他可以什么都不说，任雁行云与顾念之间出现裂痕甚至反目，但他却不忍心，也不愿意看到顾念受到伤害。 他宁可卑微的放手，也不愿卑劣的得到。 “谢谢你，暮图。”顾念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里？” “回去。” “等一等！”暮图叫住了她。 “还有事？” “此事万万不可告诉行云兄。他一旦知道自己滋生心魔，必会刻意压制，推迟心魔发作的时间。如此一来，心魔发作之时，将会威力倍增，再难疏解。” “知道了，暮图，谢谢你。” 知道雁行云此刻情况不妙，顾念立刻御风而行，向客栈飞去。 她绝对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身安危，远离雁行云。 望着她匆忙远去的身影，暮图无声的低下头，将那刻骨铭心的眷恋隐入阴影中，周围的萤火虫最后亮了一瞬，飘落尘埃，天地漆黑一片。 雁行云生了心魔，他又何尝不是？ 从一开始，她便是他的心魔。 心心念念，就此疯魔。 忘不掉，放不下，舍不去。 从来不曾想起，因为从来就未曾忘却。 这是他一生一世的心魔，永远也无法驱散。 顾念飞进客栈内院，落在房门外，急急推门进去，看见雁行云好端端的站在窗前，这才松了口气。 雁行云转过身来，还未开口，顾念已经扑进他的怀中。 雁行云默然无语，只轻轻搂住她，离火在她身旁漂浮，驱散她身上的湿气。 顾念刚一离开，他就后悔了。 跟着出门的时候却看见暮图走在顾念的身后，出于一种矛盾的心理，他用术法隐藏了身形跟在他们后面。 从客栈到女娲雕像，又到湖边，三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 直到他听见暮图说自己为心魔所扰，才转身离开。 他很清楚，暮图所言非虚，而且他知道，暮图心里并不能完全放下顾念。 所以他才更加钦佩暮图。 暮图是真正的君子。 易地而处，自己未必能如此坦荡。 “对不起，顾念。”看见她在雨中无声啜泣，他无比后悔自己的口不择言。 顾念抬起头看着他：“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我难过的，是我帮不了你。” “没事的，顾念。” 之前是他身处局中，当局者迷。 现下意识到自己心魔已生，而且他明白是因仇恨这一执念而生，便可以用意志暂时压制。 虽然这样会导致以后的心魔更加强大，但是在目前，他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来面对心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十字之扉（十） “我之前说那些话，并非不懂得你的痛苦。只是……仇恨是把双刃剑，我不希望你伤害到自己。” 顾念并不知晓他曾跟着自己出去过，当然也就不知道他已经听见了暮图的话。 “我知道。是我不对。”雁行云紧紧的抱着她。 他居然会因为心魔对顾念发怒，这一点，让他到现在还觉得后怕。 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自己甚至会伤害顾念？他不敢想。 “行云，我知道，想要劝你放下仇恨，很难。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要报复的家族里，有你的朋友，比如奈姐姐、暮图、小祁，甚至会长、小行，你该怎么办？”顾念也猜到他的心魔是因仇恨而生，试图以此来劝说他。 只是雁行云已经强行压制了心魔，她这些话，却是无用了。 “别担心。我已经想通了，前仇往事早已化为尘土，我只取回云门秘术就好，不会再胡乱伤人了。” 顾念稍稍松了口气：“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 两人虽各怀心事，却努力遮掩着不让对方发现，表面上看去，温馨依旧。 一觉醒来，天光大亮，两人收拾干净去隔壁叫另外三人。 暮图不在。 祁永叙还在呼呼大睡，只有杨小余坐在房间里发呆。 “小祁！太阳都晒屁股了！起床了！”顾念坐在外屋往里喊。 没有回应。 顾念又喊：“小祁！糖醋排骨做好了！” 祁永叙不擅吃辣，顾念做的菜里，他最爱糖醋排骨，平时顾念在楼道里喊这四个字比召唤术还灵验。 仍旧没有回应。 雁行云已经向里屋走去，顾念也站起身来，跟着走了进去。 杨小余犹豫了一下，跟在他们身后。 祁永叙睡在床上，双眼紧闭，神情痛苦。 “小祁！小祁！”顾念喊了几声，没有反应。 雁行云回过头，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杨小余低着头：“我……我也不知道，早上我起床叫他没叫醒，就坐外面等，也没注意。” 雁行云又问：“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详细的说出来。” 杨小余的头垂得更低了：“睡觉之前我们聊天……发生了一点争执，就各自睡了。” “什么争执？” “我们不知怎地，聊到了父母，我说我宁愿没有父母，他说我生在福中不知福，有总比没有强，我说这样的福我才不稀罕，于是大家都不高兴，就睡了……”杨小余说完，偷偷抬头，看见雁行云正看着自己，吓了一跳，头又低了下去，几乎缩成了一团。 顾念扯了扯雁行云的衣服，安慰杨小余：“没事的，你别害怕。” 她知道祁永叙最是话痨，依杨小余的性子，聊天也多半是祁永叙在说话，年轻人就算观点不同拌两句嘴，也不至于气得醒不过来了，所以这里应该另有内情。 “说起来，好像没听小祁提过他的父母？”顾念转向雁行云，问。 “听他的口气，他的父母好像在他小时候死了。”回答的是杨小余。 雁行云确实不了解祁永叙的家庭情况，若是在现实世界，还能用协会内网查询，可是在这里，却是毫无头绪。 在这里？ 雁行云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念体修炼按照常理不该这么快就生出心魔，只是从进入这个游戏幻境开始，常常会有一种心浮气躁的感觉。 莫非是因为幻境的缘故，放大了念体中的阴暗面，才提前滋生心魔？ 这样一来，祁永叙会不会也是因为心魔，才昏迷不醒？ 自己的心魔源于仇恨，他的心魔，难道是因为父母？ 可是他无法醒来，要怎样才能帮助他战胜心魔？ 顾念看见祁永叙皱着眉头，表情非常痛苦，就伸手替他揉了揉眉心，轻声问：“小祁，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为什么这么难受？” 她手上忽然散出雾气，凝成一片画幕，竟似映出了祁永叙的梦境。 在他的梦境中，有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在不停的哭泣，周围的小孩子看见他就跑，嘴里喊着：“妖怪来了！” 哭泣的孩子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用力喊着：“我不是妖怪！” 但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是一片片的枯木，全然不是正常的人类小孩。 雁行云有些惊诧：“这似乎是古书记载的木灵族人。” “真有这样的人吗？怎么会长得这么吓人？”顾念觉得不可思议。 “木灵族，有个俗称，叫螳螂族。” “这个名字就更奇怪了。” “因为，螳螂食夫，木灵族也是一样。”雁行云语出惊人。 顾念“啊”了一声，惊得说不出话来。 木灵族男女血脉天生怪异，无法相融，女子有孕之后，必须食尽腹中胎儿父亲的血肉，才能产下血脉相融的健康婴儿，否则就会生下因为体内同时拥有父母血脉却无法相融，皮肤如枯木般的病儿。 这样的孩子，通常都活不过五岁。 雁行云正说着，梦境里有人喊：“永叙，吃饭了！” 那个浑身覆满枯木的孩子应了一声，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这是小祁？！”顾念不可思议的瞪大双眼，“不是活不过五岁吗？他是怎么活下来的？而且祁家不是除念师世家吗？怎么会是木灵族？小祁不是还有爷爷吗？！” 她一股脑儿问了一大堆，雁行云只用两句话就回答了。 “只有他的母亲是木灵族。他的命，是用父母的命换来的。” 木灵族的病儿，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医治，就是取父母的血脉，重新为他接驳出两重血脉。 这样在他体内无法相融的两种血脉，就能各行其道，重新分开，在体内各自循环。 但这样一来，他的父母都会死去。 所以在木灵族中，严禁产下病儿。 但这个怪异的族群，已经销声匿迹上千年了，没想到竟然还有后人存在。 不知祁永叙的父亲是如何认识他的母亲，也不知这里面还有多少纠葛，雁行云只能猜测也许是他的母亲存了侥幸之心，以为与外族通婚会不一样，结果却仍是悲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十字之扉（十一） 夫妻二人都选择放弃自己的性命，来换回儿子，可见对于这个孩子，他们有多么疼爱。 只是这种爱，太沉重，也太残酷。 难怪祁永叙会生出心魔。 梦境中，祁永叙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他的身旁，是两个影子。 因为太小，他甚至不记得父母的面容。 “永叙，对不起，带你来到这个世上，却不得不留下你孤零零的一个人。原谅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无缘相守白头，这份感情，会在你的身上永叙，这便是你名字的意义。” “永叙，你要记得，我们永远爱你。” 影子消失了，祁永叙在病床上醒来，失声痛哭。 “是不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妖怪，爸爸妈妈才死的？” “是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 梦境中的少年放声大哭，全然不是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 一道光华笼罩在他的眉心，隐隐透出一枚奇异的卦纹，一闪即逝。 少年止住哭泣，表情变得茫然。 雁行云虽然没有看清卦纹的图案，但猜也能猜到那是封印记忆的术法，只是不知为何在这幻境中，这术fǎ huì失效。 知晓了祁永叙的心魔，他与顾念面面相觑，却是束手无策。 杨小余忽然走上前去，用力拍着祁永叙的脸：“话口袋，你有什么可伤心难过的？你虽然失去了父母，却得到了他们的爱，还要奢求什么？！” 顾念想要阻止他，却被雁行云拉到一边。 也许这个年轻人，可以唤醒他。 “就因为这个，你就要躲起来哭唧唧？！你觉得自己很惨吗？会比我更惨？！”杨小余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的父母，从来就不希望我来到这个世上！我的母亲常常说我的出生就是个错误！说我是个多余的人！我的父亲……哦，他根本没有和我说过哪怕一句话！你觉得带着爱和期盼降生的你，会比我更惨吗？！”杨小余崩溃的吼了起来。 “别的我比不过你，可是比惨，你差得远了！我都没有哭，你凭什么？！” 祁永叙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双眼，泪水顺着眼角流进耳中。 他坐起身来，摸摸被拍得红肿的脸颊，说：“小鱼儿，你这是趁我病要我命啊！平时看你挺……”他迟疑了一下，把“懦弱”二字咽了回去，继续说，“那什么的一个人，下手居然这么狠。” 杨小余似乎也发现自己反应太过，闷不吭声的走到墙角蹲下。 顾念松了口气：“醒了就好了。” 祁永叙趁机提出要求：“念姐，给做点糖醋排骨吃吧，你看我都被打成猪头了，得吃点排骨补补。” 他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只是偶尔眼中会闪过一丝痛楚。 雁行云知道他已恢复了被封印的记忆，也知道他已勘破了心魔。 幼时的悲伤记忆诚然会生出心魔，然而父母之爱却不会因为他们的逝去而消失。 祁永叙何其不幸，却又何其有幸。 暮图出现在门口：“练级么？” 雁行云看向他，没有在他的脸上看见异样的神情。 自己和祁永叙都生了心魔，暮图与他们同为中级除念师，只怕也难逃此劫。 只是暮图没有提起，心魔又不能由旁人说破，他也不能去问。 杨小余只是初级除念师，远远未到滋生心魔的阶段，反倒是他们几人中除了顾念之外最安全的人。 几人继续抱着暮图的大腿去练级，祁永叙的糖醋排骨只能留待下次机会了。 去新的练级副本开传送的路上，看见他们的人纷纷用御风术跳上空中，雁行云杀人魔的名头算是人尽皆知了。 进了副本，雁行云又开始充当医生的角色，用了那么狂暴的术法秒过一队人之后，他竟然也好意思猫在后面偷懒蹭经验。 原本以为集体爆发心魔之后，还会不断遇到幕后黑手设下的重重陷阱，没想到一直到他们练到一百级满级，也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焦躁不安。 敌人一直未曾出现，是不是早就已经离开了？ 他的目的，会不会就是把所有的中级除念师困死在这里？ 几乎所有人的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 除了雁行云。 因为他知道，那个神秘人虽然非常谨慎小心，却又极度骄傲自信。 这一点，从他制造那血腥一夜来挑衅自己和顾念，就看得出来。 他说他在玩家之中，那么就一定会在。 只是雁行云也猜不到，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突然有一天，城中多了一座高塔，究竟有多高，没有人知道。 因为抬头仰望，只看得见白云缭绕的塔身，不见塔顶。 人们聚在塔下，议论纷纷。 雁行云等人也来到了塔下，只见塔上挂着一块牌匾“永宁塔”，塔身为琉璃筑成，在阳光照耀下，映射出五彩缤纷的绚丽华光。 飞檐下挂着古式的铜铃，微风拂过，清音泠泠，出尘脱俗，恍惚间竟有一种圣洁庄严之感。 雁行云曾在书上看见过古代第一高塔永宁寺塔的介绍，那是一座皇家佛塔，倾举国之力所建，仅供皇家祈福供奉之用。 相传此塔高入云霄，登上塔顶，万千风光尽收眼底，皇城亦匍匐脚下。 只可惜才过了短短十几年便毁于天火，失去佛塔护佑的王朝顿时土崩瓦解，陷入战乱之中。 只不知这里出现的永宁塔，与那永宁寺塔究竟有何关联，又是在预示什么。 很快就有了答案。 许久不见的系统公告出现了。 “首先，恭喜大家都满级了，这座通天之塔便是我送给大家的礼物。然后，为了丰富大家的游戏内容，我决定在这塔里举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进入塔中便自动报名，且能看见相应的规则。” 祁永叙哼了一声，说：“谁要听那家伙的话，参加这个无聊的山寨比武！” 紧接着，系统又刷出一段话：“为了提高大家参与比武的积极性，从明天开始，塔外将会随机出现天谴天灾天劫……总之叫什么都可以，反正在外面会很危险特别容易死就是了。相信经历过心魔发作的各位，应该知道我有这个能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字之扉（十二） “这个变态到底想做什么？！”祁永叙气愤的说。 天际落下一片霞光，洒在顾念的脚下。 顾念发现自己不受控制的向塔顶飞去。 “念姐！”祁永叙御剑飞了上去，想要拉住她，却发现自己只能飞到半空，仿佛有无形的障壁拦着自己。 灵书文字随后飞了上去，也无法突破那层障壁。 “为了表示对这场比武大会的重视，我特别邀请了一位重量级嘉宾在塔顶等候，她将会为夺得‘天下第一’的朋友颁奖！而我，也将与大家一起，下场比试！”恼人的公告又出现了。 祁永叙气极怒极，破口大骂，把自己所能想到的词汇用了个遍。 雁行云和暮图面色寒肃，一语不发朝永宁塔的门口走去。 祁永叙和杨小余急忙追了上去。 “云哥，怎么办？”祁永叙与顾念关系很好，急得六神无主。 “如他所愿，去参加比武。” 他们的装备都不差，雁行云更是一身逆天的法力装备，在目前的游戏规则里，可以说是bug一样的存在。 那个家伙说他会一同参加比武，那么战到最后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那时就能找机会逼他放了顾念。 进入塔中，雁行云发现这里是一个圆形的石室，只有自己一个人，墙壁上写着规则，短短八字：随机匹配，胜者登楼。 看来塔里有无数个独立的空间，小祁、小余还有暮图在其他的石室。 过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人。 随波逐流。 他不认识对方，对方却认识他。 “我不比了！我认输！”随波逐流直接弃权。 系统公告：“玩家随波逐流在比武大会中直接认输，有作弊嫌疑，遭到天罚，英年早逝。” 这个比武大会，认输就直接判死！ 那些被迫进场毫无斗志的人，也不得不使尽全力，拼命求胜。 雁行云看见那个人直接消散在空气中，而石室里出现了一段向上的楼梯。 他大概是第一个登上第二层塔的人，等了好一会儿，出现了玩家逝去的公告，才又有对手进来。 这个比武大会，败也是死。 说是比武，跟死斗坑修罗场没什么区别。 甚至有一次系统刷出了这样一段公告：“玩家海晏河清与玩家云深不知处比武耗时过长，双双殒命，英年早逝。” 也就是说，两人不想打，坐在一起耗时间也是不行的！ 雁行云明白幕后黑手的意图。 他要让这些除念师自相残杀，到最后自己再收拾残局，比亲自动手一个个的去杀要省事多了。 但现在已入塔中，他明知是陷阱，却也不得不踏着那些消失的名字向塔顶走去。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那个人，逼问出消失念体的去向，才能将他们救回。 在第七层，他遇到的对手，是杨小余。 这真是个不祥的数字。 杨小余苦笑一下，说：“云哥。加油。”然后选择了认输。 雁行云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消散，木然的迈上楼梯。 之后，又过了很多层，他遇到了祁永叙。 “云哥，念姐靠你去救了。”祁永叙平静的消失了。 应该……还会碰到暮图吧。 雁行云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随机匹配，是可以被那个人控制的。 幸好，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遇到暮图，也没有看见暮图逝去的公告。 直到他进入最后一层。 这一层，特别的华丽。 它不是石室，而是两座在云间的莲台。 一红一白。 红莲如血。 白莲如雪。 雁行云静静的站在白色莲台上，看着对面的暮图。 “原来是你。” 早该猜到，却从未怀疑。 从一开始的黔江浮尸，到百川枯竭，再到现在，有那柄魔伞的地方，就有暮图的踪迹。 那个人最擅傀儡术，雁行云却从未往暮图身上想过。 “是我。” “为什么？” “为了赐你，公平一战的机会。”暮图的语气，很自负。 雁行云知道，他有自负的资本。 在现实世界里，自己很有可能打不过他。 “若我胜，你便放过他们？” 暮图仿佛听见了荒唐无稽之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微笑：“你知道这里并非游戏世界，而是我的幻境，却还以为能在这里胜过我？你果真以为，自己是天命神子，天道灵书选择你，顾念选择你，你便能扭转乾坤？” 雁行云也笑了：“这里虽是你的幻境，但你身入局中，便与我并无不同，否则，你怎会也生心魔？” 暮图冷笑：“我生心魔又如何？你若以为这样便有机会战胜我，就大错特错了。” “不试试看，又怎么会知道呢？”灵书文字尽出，以警戒的姿态布满了整个天空，仿佛漫天星辰。 暮图身后升起一座千手观音像，无数条手臂疾如闪电，袭向那些星辰，将它们捏在指间。 手可摘星辰，不再是痴言妄语。 一时间，星光战栗，天空黯淡。 “你之护盾倚仗天道灵书，我虽不能毁掉它，却能让它暂且无法助你。就像顾念一样。” 提起她的名字，心中仍旧难以控制的颤抖起来，但暮图却不会让雁行云看出端倪。 “没有了护盾，你有再多的法力又有什么用？你那点生命值，能挡得住我一击么？”暮图缓缓抬起手。 雁行云口中忽然发出了奇怪的音节，颇具古韵。 他疯狂增加法力并非为了那bug般的灵书护盾，而是其他。 暮图的脸色变了。 “不会的！怎么可能？！云门藏书楼明明已经没有了那些……”意识到自己震惊之下几乎吐露了一个秘密，暮图立刻噤口不言，千手观音旋身飞起，压向雁行云。 天、地、水、火、风、雷、山、泽，八种神之语在雁行云的吟唱声中汇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天地万物皆听从他的召唤，苍穹星辰，寰宇华光，无不为他驱使，观音像甚至无法近身，便已土崩瓦解。 原来这里并非不能使用神之语，而是祁永叙的法力值太低，根本无法施放出草木之语。 雁行云不要命的去堆法力值，便是为了能在这个幻境规则里，将这八种神之语融在一起，压制住这个幻境的主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十字之扉（十三） 八语合一，现实之中从未有人做到！ 就连雁行云自己，在师父的无弦琴上看见这八种神之语后，也未曾这样想过！ 借由暮图的幻境，他却做到了。 天道灵书飞出，将在神之语那毁天灭地的威势之下动弹不得的暮图收入书中。 尔后神之语的力量蔓延到幻境的每个角落，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模糊，然后渐渐散去。 他们仍旧坐在协会的电脑室里。 看手机上的时间，才过了一个下午。 幻境中的时间流逝，与现实中差得很远。 仅仅一个下午，便已是世易时移，面目全非。 其他的除念师纷纷回过神来，有人喊出了一个名字：“雁行云！” 然后，更多的人，整齐的喊了起来。 他们在游戏中死去，念却并没有消失，只是无法出声，默默的围观了剩下的全部过程。 他们看见了，揽住万千星辰的手掌，也听见了，那天地间最澎湃壮阔的神语。 这一切，是奇迹。 而雁行云，就是奇迹的缔造者。 年轻的除念师们扑了过来，将雁行云抬了起来，抛向空中。 顾念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忽然，电话响了，她接了起来，对面是祁永叙的声音：“念姐！云哥呢？怎么不接电话？！” 顾念笑着回答：“他……忙着上天呢。” 成为年轻除念师心目中的救世主，雁行云却开心不起来。 因为暮图。 他的念被雁行云镇在天道灵书之中，所以雁行云知晓了他的过去。 他遭受的苦难一点也不比雁行云少。 甚至可以说更多。 他与雁行云的身世竟然出奇的相似。 家族尽灭，辗转逃亡，九死一生才活了下来。 不同的只是，他在最后遇到的是那把魔伞，成为了鬼道除念师。 他曾经心心念念，想成为天道除念师，却不曾被天道灵书选中。 他曾经倾心爱恋，想与顾念共携白首，却不曾得到她的青睐。 这是他仅有的两个愿望，却都被雁行云得到了。 他这样的经历，原本应该卑鄙阴毒不择手段，这样也许就会得到顾念。 只是对她，他却不忍去用那些手段，甚至是一点点的心机。 他身入泥淖，覆满尘埃，对顾念的心却是最干净的。 他以最隐忍可怕的憎恨面对世人，却以最简单纯粹的爱对待顾念。 若非如此，他不必亲身进入幻境，只需等待自己心魔发作，杀死所有人，再来毁去自己的念体。 若非如此，他也不必与雁行云公平决战。 他本该是最冷酷狡猾的小人，却偏偏骨子里却是个君子。 对于他，雁行云本该憎恨，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这世上，能与他谈得来的人不多，能与他诗书相唱、把酒而歌、默契相和的人就更少。 暮图是唯一的一个。 也许是经历相似，又都喜欢看书的缘故，他们两人的感情一直很好，即使同时爱上同一个人，也没有因此生出嫌隙。 在暮图的记忆中，雁行云没有找到那把魔伞的下落，似乎他的记忆也残缺不全。 看来那把魔伞才是罪魁祸首，而暮图只是它的傀儡。 拥有自我意志，并不知晓自己被控制的傀儡。 这件无声无息操控人心的魔物，不知又躲去了哪里。 幻境消失之后，游戏就恢复了正常，那些昏迷不醒的普通玩家也清醒了过来。 他们本就不是暮图的目标。 暮图的念体被收入天道灵书，他的身体便陷入了植物人的状态。 雁行云托奈若何打听到，他的身体目前在协会附属的医院中，有专人照看，但后续如何处理，不得而知。 许是顾念与秋日丰收的新州瓜果无缘，在他们启程出发之前，收到了协会的命令，让雁行云立即前往晋城。 因为晋州的王子安和杨平万等人指控他盗学自己家族的独门术法，所以晋城分会请他过去当面对质。 两人收拾行李时，那个萌萌的包子脸小雪人滚落在地上。 雁行云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一时有些失神。 这大概是暮图唯一的遗物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布偶递给顾念，顾念接过来，转身放进他的行李箱中。 她知道他们两人关系匪浅。 原本就是那么相似的两个人，惺惺相惜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只是各自的际遇，注定了他们将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两人乘坐最早的一班飞机抵达晋城，刚到晋城分会，就在一楼大厅看见几个熟悉的人。 祁永叙喜滋滋的迎了上来，刚要开口，就看见一个美女一巴掌拍到雁行云的背上：“你知道我最近有多忙吗？大老远的来一趟得浪费我多少时间，我得加多少夜班长多少皱纹你知道吗？收拾几个废物，手脚也不干净点，尽给我找事儿！” 然后在他心目中如同巍巍高山一般的雁行云陪着笑脸：“奈总，辛苦了。” 雁行云虽然在四处游历，但他还是属于黔城分会，所以晋城分会的负责人也知会了奈若何。 顾念也说：“奈姐姐，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 奈若何对顾念倒很是和善，闻言摆摆手：“没事，就是觉得这家伙五行欠揍，手痒。” 顾念又与石化了的祁永叙打招呼：“小祁，你怎么也在这里？” 祁永叙回过神来：“我也开始游历了，听说你们要来晋城，就也过来了。” 他回过头，朝大厅角落招手：“小鱼儿！藏那么远干什么？” 杨小余从柱子后挪出来，上前跟他们打招呼：“你们好。”说完又缩到祁永叙身后。 “行了，赶紧的，先把正事办了，我还要赶回去。”奈若何催促。 顾念和雁行云将行李放到前台，跟着奈若何往负责人办公室走去，祁永叙拖着杨小余也跟在他们后面。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的，奈若何推开门，言简意赅：“人齐了。” “都在会议室了，走吧。”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来岁，个子很高，估计有一米七五，圆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笑意。 正是晋城分会的负责人，芦诗悦。17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章 跳梁小丑 雁行云可不会愚蠢到把她当做一个和善的女人，尤其是她的双眼里并无笑意，而是森寒的光芒。 会议室里已经坐着了几个人，雁行云一眼就认出了王子安和杨平万。 平时飞扬跋扈的两人此刻安安静静的站着，在他们前面，坐着两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看样子似乎就是王、杨两家的家主，王卫东和杨长明。 奈若何施施然走过去，坐在他们对面，稍稍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她虽是西大区的负责人，但这样对待两位除念师世家的家主，也是极为傲慢的，但那两人不知何故，却没有生气。 雁行云和顾念走到奈若何身旁，杨小余躲在门口死活不肯进来，祁永叙只好自己跟了进去。 芦诗悦示意众人坐下，直奔主题：“雁行云，王子安和杨平万指控你窃取他们两家的独门术法，可有此事？” “没有。”非常平静的声音。 王子安“嚯”的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他：“怎么没有？！你在游戏里秒杀我们，用的就是我家的幻影千重和杨家的迎风千尺浪！” “你看错了，那是土系术法‘关山万重’，只有一个术法，并非你说的那两个术法。”雁行云很淡定。 王子安还要说话，王卫东开了口：“协会服务器记录下了游戏画面，我们看看再说。” 雁行云这才知道，他们在协会候着自己，是早有准备。 会议室的投影幕布上出现了当时的画面，王子安指着那二十几个幻影，嚷嚷着：“这怎么不是幻影千重？！” 法阵升起，杨平万叫道：“这明明就是迎风千尺浪！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王子安也道：“偷学我家的术法不说，还对我们几人痛下杀手，你还要抵赖吗？” 雁行云慢条斯理的说：“我从未踏足晋州，对王杨两家的术法不太了解，所以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两位家主。” “你说。”王卫东面无表情。 “王家的幻影千重，真能幻化出一千重影子吗？” 王卫东还未回答，奈若何开口了：“我要是没记错，王大家主的记录似乎是十五重？刚才我没注意，要不然看看回放，我数数画面上有几个影子？” 王卫东的脸色变了。 他可是数清楚了，二十七个影子。 他们说人家偷学术法，结果偷学之人比自己学得还好，好得离谱，这像话吗？ 雁行云又转头去问杨长明：“杨前辈，方才法阵升起，您可看清上面的卦纹了？真的与迎风千尺浪一模一样？” 杨长明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那个法阵他之前就细细看过，虽然与迎风千尺浪相差无几，但有三个关键的卦纹却有差异，而且……人家法阵上的卦纹，更加精妙。 若是剽窃的东西，比正主还要完美，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莫非……真的是另外的术法，只是碰巧相似？但这也太巧了。 他们不知道，雁行云的那两个术法，是借由超高的法力值施放出最高等级的幻影千重和迎风千尺浪，现实之中要达到那样的极致，恐怕只有媲美会长的神级除念师才可做到。 王子安见两家大人都不说话，急了：“就算他没有偷学术法，可是他对我们痛下杀手，又作何解释？！协会向来禁止除念师私下斗殴！一经查实，就要切除元魄，逐出协会！他杀了我们一队人，服务器都清清楚楚的记录下来了！” 雁行云脸上出现了懊恼的神情：“我当时心魔发作，身不由己，伤了诸位同僚，在此深表歉意。” 杨平万哼道：“哪有什么心魔！分明是借口！” 祁永叙道：“有啊！怎么没有？进入游戏的所有除念师都出现了心魔。” 王子安：“胡说八道！我们就没有出现心魔！” 祁永叙嗤笑道：“那是因为你们死太早了，还没等到心魔发作的时候。” “你……”王子安正要发作，芦诗悦开口了：“如果二位家主无法确定雁行云偷学了你们的术法，那么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心魔集体爆发之事她早已知晓，根本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必要。 奈若何直接站起身来，向芦诗悦点了点头，向门口走去。 她拉开门，回头不耐烦的说：“还杵在那里干嘛？等饭吃吗？不用干活的？” 雁行云这才站起身来，跟芦诗悦道别，带着顾念和祁永叙与奈若何一同离开了。 刚出门，杨小余就冒了出来，期期艾艾的说：“云哥……没、没事吧？” “就这么个破事儿，还劳烦我跑一趟，你可真是个废物点心！做事一点都不干净！”奈若何恨铁不成钢的瞪了雁行云一眼。 “要怎么个干净法？杀人灭口？”雁行云虚心求教。 “你非得让我说你是吗？！不显摆能死啊？你不知道拿天道灵书劈头盖脸一顿削吗？那玩意绝对没人赖你偷学！非得用跟人家相似又比人家更牛歪的术法哐哐照脸抽？你让人脸往哪搁？” 王杨两家的家主从会议室出来，正好听见后面几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姹紫嫣红，五花八门。 雁行云给奈若何竖了个大拇指，然后在心里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惹这个恐怖的女人。 杨小余看见杨长明，又往边上缩了缩，杨长明压根就当他不存在似的，带着杨平万扬长而去。 奈若何饭都没吃，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去了，也难怪她这么生气，这屁大点事儿，王杨两家的家主竟然由着儿子闹到协会，要找雁行云给个说法。 他们也不想想，如果没有雁行云，所有中级除念师都还困在游戏幻境里，说不定念体都已经被暮图献祭给那柄魔伞了。 这一群人里，最开心的就是祁永叙，吃饭的时候一顿软磨硬泡，使出浑身解数求雁行云和顾念也留在晋城游历，顾念虽然想要答应，却没有出声，只是询问的双眼看向雁行云。 雁行云见她这样的神色，哪里会拒绝？于是他们家的蹭饭小分队里，又多了一个人，杨小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人鱼挽歌（一） 曲飞睁开眼睛。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病房的窗棂上，金色的光芒明亮而柔和，微风轻拂，蓝色的窗帘晕染出层层的光影，就好像歌声一般飘渺灵动。 白色的墙。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被套。 颜色单调枯燥的病房对他而言是那么的绚烂。 重见光明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连空气都带着最美丽的色彩。 眼睛有些刺痛，他却舍不得闭上。 自己失明了多久？一年？两年？ 黑暗的世界中，他记不清楚具体的日子。 也许是根本不愿意去数。 “小飞，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病房的门开了，洛书华站在门口，看着病床上的儿子，眼中是满含期盼的惴惴不安，她甚至不敢问“你能看见了吗？”生怕一个否定的回答让两人再次陷入绝望的境地。 自从两年前儿子因为病毒性角膜炎失明之后，他们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 眼见开朗外向的儿子变得沉默寡言，却还要强颜欢笑安慰自己“没事的，习惯就好”，她的心就像被千刀万剐。 怎么可能没事？ 他是那么喜欢画画，失去光明，怎么可能没事？！ 尽管现在已经移植了角膜，医生也说手术很成功，但没有得到最后的答案，她仍然无法安心。 “妈妈……”曲飞坐了起来。 记忆中那个娴静优雅的妈妈怎么了？ 为什么一下子就这样苍老了？ 鬓边已染尽霜色，眼角也爬满了皱纹，面上是憔悴不堪的忧色。 洛书华紧紧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当她看见他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无神，没有焦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小飞，你……能看见了吗？” 曲飞用力的点了点头，大声的说：“妈妈，我能看见了！” 洛书华这才大步走了过来，把儿子紧紧搂在怀中，泪水无声倾泻，肆意流淌。 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之后，曲飞术后恢复良好，很快就出院了。 回家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画室里整理他的东西。 其实在他回来之前，洛书华已经收拾过了。 他坐在凳子上，画笔和颜料摆在最顺手的位置。 手指轻轻抚过画板，熟悉的触感传来，这时他才确定，自己是真的又能画画了。 之前那无数个受尽煎熬的日夜，他常常梦见自己坐在画室作画，但一觉醒来，却是一片漆黑。 所以当他真的能看见时，却又不敢相信了。 他看着画板，仿佛看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哪怕是一瞬间，都不愿移开目光。 在他的注视下，空白的画布上跳跃着一段音符。 更准确的说，是他看着画布时，耳边响起了一阵歌声。 从他做完手术苏醒之后，就常常会出现这样的幻觉，最初只是几个简单的音节，慢慢变成一段较为完整的旋律。 他怕妈妈担心，没有告诉她，只偷偷问过医生，手术会不会造成幻听。 医生说，他之前的心情太过压抑，重见光明带来的狂喜也会cì jī神经，因此会产生各种应激反应，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他却没有好转，耳边听见的歌声越来越长。 幸好，这段旋律很动听，歌声之中充满着勃勃生机，每次听见，都会让他想起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温暖的春风，苍翠的原野，和漫山遍野的花朵。 他拿起画笔，调好颜色，在纸上画了起来。 几年后，这一幅《欢歌》获得了国际大奖，他也因此收获了无数鲜花和掌声，只是此时的青年并没有预料到。 他只是无比专注的画下绚丽的色彩，画出他听见的旋律。 洛书华来叫儿子吃饭，推开画室看见这一切，又默默的掩上门。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儿子的脸上，看见那专注痴迷的表情了。 画画的他，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 曲飞画了一天一夜，终于满意的放下了画笔。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肚子已经咕噜咕噜不知道叫了多久。 他回过头，看见一旁的桌上放着的牛奶面包，知道母亲来过了。 他拧开牛奶，倒进杯子里，一口气喝了一大杯，才又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啃了起来。 洛书华一直在客厅听着画室的动静，听见他在吃东西，知道他画完了，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飞，妈妈去给你煮碗牛肉面。吃完赶紧睡觉吧，你这孩子，才刚刚出院就这样……” “好的，谢谢妈妈。” 洛书华不经意间扫了那幅画一眼，目光就被牢牢吸引住了。 “小飞，你这幅画……” “妈妈，这是我刚刚完成的，画得好吗？” 洛书华笑了笑：“画画妈妈是门外汉，不过……在这幅画里，我看见了歌声，很美妙的歌声。” “真的吗？”曲飞兴奋的说，“妈妈都觉得好听，那一定是世上最动听的歌声！” 洛书华是晋州音乐学院的教授。 母子二人都没有意识到，一幅画里，为什么会有歌声。 曲飞直接把这幅画，取名叫《欢歌》。 吃完饭后，曲飞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耳边，又响起了那段旋律。 循着歌声，他看见了一艘船。 一艘帆船。 一艘约莫是十七世纪的那种多桅帆船，曲飞在《加勒比海盗》里看见过类似的帆船。 在船身上，居然挂着一座外形是船舵的大钟，时间指向十二点。 歌声飘扬，比他之前听见的任何一次都要完整。 歌声空灵悠远，又轻快飞扬，仿佛是来自大海深处，那个不谙世事的人鱼公主。 渐渐的，帆船越来越近。 他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是什么人在唱歌。 身旁突兀的响起摩托车发动机刺耳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一辆载着一男一女的摩托车飞了过来，直接撞在自己身上。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一片漆黑。 曲飞一惊，醒了过来。 周围也是漆黑一片。 难道自己的眼睛还没治好？！ 之前种种，又是一场幻梦？！ 曲飞沮丧的坐着，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光线，他这才发现，天黑了，屋里没开灯，自己能看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人鱼挽歌（二） 原来只是个梦。 曲飞松了口气，倒头又睡，却睡不着了。 那艘船一直在他的眼前浮动，船上满是快乐的音符。 他索性又去了画室，想要画下梦中的场景。 可是除了那个钟，他想不起更多的细节。 那艘帆船……有几根桅杆来着？ 船上的帆，是什么颜色？ 船身有没有桨？ 龙骨上雕刻的是什么图案？ 在梦中清晰无比的画面，现在却统统都想不起来了。 他坐在画室愣神，直到天光大亮。 洛书华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他的手机：“小天的电话。” “谢谢妈妈。”他接过来，“喂”了一声。 “小飞，为了庆祝你顺利出院，我们几个老同学约好了，一起去卡拉ok厅唱一整天！你什么时候能出来？”隔着电话，曲飞都能想象到陈小天那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们两家是世交，洛书华不懂得生意的事，曲飞爸爸留下的画廊完全是陈小天的父母在帮忙打理。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非常好。 曲飞嘟囔着：“你明明知道我五音不全，唱什么卡拉ok……” “玩呗！赶紧收拾收拾出来啊！我们先去画廊等你！” “要玩，不如去……” 曲飞还没说出口，陈小天直接挡了回去：“不去写生！你每次都这么说！你是掉进颜料里了吗？我听阿姨说你刚出院就不吃不喝画了一整天，你能不能少让她操心！” 从前陈小天叫他出去玩，十有八次的结果都是陪他一起去写生。 曲飞无奈，只好说：“我马上出来。” 等他走到画廊门口，吓了一跳。 陈小天带着一大群人站在那里，手里拉着一条横幅：“祝贺天才画家曲飞重见光明！” 曲飞快步上前，哭笑不得的说：“你赶紧把横幅收起来！我美院都没毕业，还天才画家，笑死人了！” 他快要毕业的时候，因为失明休学了。 陈小天满不在乎的说：“你是画画天才啊！毕不毕业有什么要紧的！”完了还扭头问其他人，“大家说对不对？！” “对！”老同学们很给面子的齐声回答。 曲飞扶额，说：“不是要去玩吗？走吧走吧！”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得挖个洞藏起来了。 “好，你等会，我们把横幅挂画廊门口。” 曲飞脸都绿了，三步并作两步把横幅收了起来，塞进包里：“挂门口沾灰了，我带回家做纪念。” 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跟朋友们一起聚会玩闹，很快就忘记了那个奇怪的梦。 可是，过了几天，那艘船又出现在他的梦境中。 这一次，看得更加清晰。 船身上有一排辅助长桨，一侧有十二架，船头的龙骨，是一个遥望远方的人鱼少女。 在天籁般的歌声中，船身那个船舵外形的钟响了起来。 “一，二，三……”曲飞下意识的数了起来。 仿佛是排练好的一样，十二下钟声过后，刺耳的摩托声响起，随后撞了过来，歌声戛然而止，黑暗笼罩一切。 曲飞坐起身来，拉开床头的台灯。 为什么会又做这个梦？ 这一次，细节更加清晰。 后来，这个奇怪的梦就常常出现，频率越来越高，直到每天夜里都会梦见。 如果没有最后一幕，这个梦还是很快乐的，但是再快乐的梦，如果天天梦见，也会快乐不起来。 更何况，每次梦见摩托车撞过来的那一刻，曲飞就会觉得心跳暂停，胸口窒闷，难以呼吸。 他把这件事告诉了陈小天，陈小天宽慰他：“放心吧，不就是一个怪梦吗？我帮你搞定它！” 曲飞奇怪的问：“你有办法？” 陈小天挤了挤眼睛：“我没有。但我认识一个人，他肯定有办法！” “谁？” “这个人你也认识，小学还跟咱们同学过几年，后来转学走了。” “谁啊？” “杨小余啊！你知不知道，原来他爸是杨长明！就是那个在电视台和报纸上报道过的，那个除念师家族的头儿！听说这家伙现在也是除念师了，真是让人羡慕啊！” 陈小天很崇拜除念师，从前还去参加过见习除念师的筛选，不过因为天资有限，没能选上。 “哦，你能联系到他？”曲飞虽然没有他那么热衷，但在普通人眼里，除念师这个职业，还是很神秘的。 “能啊！上次咱们小学校庆，他也去了，我还要到了他的名片！” “那他……会帮我吗？”曲飞记得那时候杨小余常常独来独往，跟班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亲近。 “应该会吧？我觉得他虽然不爱说话，但人还是很好的。再说他要不帮咱们，咱直接向协会求助，也会有除念师过来的。” 陈小天向来雷厉风行，立刻掏出手机给杨小余打了电话。 没过多会儿，人就来了。 曲飞老远就认出了杨小余，虽然过了这么多年，容貌变了不少，但那种气质却没变。 “懦弱”的气质。 弯腰驼背，畏畏缩缩，就像一个受惊的小兔子，随时准备缩成一团，躲进墙角的感觉。 尽管知道他已经是除念师，但他的形象，在曲飞心里，却仍旧高大不起来。 他……真能帮到自己？ 陈小天已经屁颠屁颠的迎了上去，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一个人从杨小余身后冒了出来，颇为熟络的打招呼：“小天小飞你们好啊！我是小余的朋友，叫祁永叙，你们叫我小祁小叙都可以。” 向来就很自来熟的陈小天都愣了一下，才笑着说：“祁哥，你好。你也是除念师吗？” 祁永叙乐开了花：“是啊！你好你好！”然后捅了捅杨小余，小声说，“你同学比你上道多了，哪像你啊，连声哥都不肯喊。” 杨小余皱了皱眉：“不是说了跟着来就不许说话吗？” 祁永叙嘿嘿一笑：“你说的，我又没答应。” 曲飞更加犹豫了。 那个人也是除念师？ 看起来……好像很不稳重很不靠谱的样子。 但陈小天已经哈趴狗一样黏上去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打招呼：“祁先生，杨小余，你们好，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人鱼挽歌（三） 祁永叙摆摆手：“你们是小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用这么客气！” 他看了看陈小天，又看了看曲飞：“你们两个，谁遇到麻烦了？” 这两人看上去，不像被鬼气侵扰梦魇缠身的样子啊？ 杨小余拉开他：“我同学找的是我，又不是你！” 祁永叙摊手：“反正我也没事，帮你看看啊！” 杨小余一脸嫌弃：“谁要你帮了！你不用游历吗？” 祁永叙振振有辞：“游历是个漫长的过程，也不急于一时啊！” 陈小天和曲飞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杨小余吗？ 那个从来不会大声说话，逆来顺受唯唯诺诺的杨小余？ 陈小天很快就“明白”过来，原来当了除念师，这么了不起！ 曲飞心里倒还踏实了些。 杨小余：“曲飞，我们先去你家看看？” 他的凝神级别不高，只是用看的，看不出曲飞身上的异常，若是在大街上使用术法，又太张扬了。 “好的，走吧。” 洛书华上课去了，不在家中。 一进门，祁永叙就把手贴到墙壁上，随即墙上长出了各式各样的藤蔓，像蛇一般游向各个房间。 这些藤蔓，普通人看不见，杨小余却是看得见的，他抓住祁永叙的手，低声的说：“你干嘛？” “没干嘛啊？找找有没有鬼气。”祁永叙回答得特别理所当然。 他的凝神虽然比杨小余强上一点，却还是没法像雁行云那样能直接看见隐藏的鬼气，所以通常需要依靠别的术法来查验。 “人家找的是我，又不是你。”杨小余后悔让他跟来了。 自己本来就只是个初级除念师，每天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工作，各种术法的级别也低，好容易有个同学叫自己来除念，这家伙还要来抢！ “你查你的，我查我的啊！” 陈小天不无羡慕的把手搭在曲飞肩上：“你看看人家朋友，感情多好，你这家伙，摸摸你头都不肯。” 陈小天从小就比曲飞矮，却总想摸他的头。 曲飞灵活的躲过他的爪子，打开冰箱去拿饮料。 杨小余耳朵尖，听见陈小天的话都快石化了，他僵硬的放开祁永叙，朝曲飞走去。 曲飞递过来一瓶可乐，杨小余接过，放在茶几上：“先办正事。” “我给祁先生拿过去。”曲飞看着进门就摸着墙的祁永叙，越发觉得他神神叨叨的。 “不用管他。”杨小余示意曲飞坐在沙发上。 曲飞刚一坐下，藤蔓就爬到他的脸上，钻入眉心。 杨小余扭头瞪着祁永叙，祁永叙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白净的牙齿。 杨小余正要发作，看见曲飞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只好忍住心中的不快，伸手结印，印在他的眉心。 一旁的陈小天瞪大双眼：“哇！这就是除念师的术法吗！小飞小飞，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曲飞摇摇头。 过了好一阵，杨小余收回结印。 在这之前，祁永叙的藤蔓就已经消失了。 两人对视，都是一脸疑惑。 曲飞身上没有鬼气。 杨小余迈步，向其他房间走去。 祁永叙喊到：“我查过了，屋子里没有。” 杨小余仍然每间屋子都用术法查验了一遍。 确实是没有。 可是如果没有鬼气侵扰，怎么会每天都做同一个梦？ 铩羽而归的两个人百思不得其解。 祁永叙转身去求顾念，于是，雁行云来到了曲飞的家中。 各个屋子里，的确没有鬼气。 曲飞的身上也没有。 祁永叙虽然话痨，但毕竟是中级除念师，除非是煞这种强大的鬼怪隐藏了鬼气，否则不可能瞒得过他。 雁行云在屋子里仔细查看，曲飞偷偷观察着他。 看上去似乎比祁先生要沉稳，但是……也太年轻了吧？ 就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会比自己大吗？ 暗自在心里比较这几个人谁更不靠谱的曲飞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心里的疑惑已经写在脸上。 雁行云扫了一眼，看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这样的表情，他已经见得太多。 活了两百多年的老爷爷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他推开了画室的门，走了进去。 角落里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遍，什么也没有。 画板上有一幅未完成的画，是一艘十七世纪的多桅帆船，但船身上却很突兀的挂着一座时钟。 时针和分针指向十二点，巨大的钟摆仿佛在眼前晃动。 船头的龙骨上雕着一只人鱼少女，她望着远方，嘴唇微微开启，好像在低吟浅唱。 曲飞看见雁行云盯着这幅画，急忙问道：“是不是画有问题？这就是我梦见的那艘船。” 雁行云摇了摇头：“画没有问题，画得很好。” 他甚至取出手机，拍下了这幅画。 确定屋子里没有鬼气，雁行云就告辞离开了。 于是在曲飞的心目中，除念师成为了不靠谱的代名词。 一个两个三个都这样，没法让他觉得靠谱。 反正也梦了那么长的时间了，继续梦下去也无所谓。 况且，梦中的歌声，真的很好听。 就在曲飞决定放弃寻找梦魇的原因时，雁行云又来了。 听见门铃过去开门，发现是他，曲飞愣了一下。 “你好，我是除念师雁行云，之前你委托的事有了进展，不知道你还记得吗？”雁行云机械的念完这段官方台词，看着他。 曲飞反应过来：“您请进。” 雁行云走进客厅，坐在沙发上，取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青州海城有个酒吧，仿建成了一艘十七世纪的多桅帆船，我想，应该就是你梦见的那个。” 曲飞看见照片，立刻就认出来了。 图片上的船，与他在梦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只是，少了一段歌声。 “需要去实地看一下吗？我可以带你去。”雁行云问道。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太麻烦了，我自己去就好了。”曲飞为自己之前将他划分到“不靠谱”的行列感到羞愧万分。 “我的妻子看见了这张照片，她想去看一看，所以，带上你只是顺便。”雁行云这话半真半假，顾念只是表示了有些好奇，并没有说要去。 而且，有凌鹰在，她想去任何地方，还不都是分分钟的事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人鱼挽歌（四） 最后，曲飞还是坐上了雁行云开往海城的汽车，唔……同行的还有祁永叙和杨小余。 当然，还有他看不见的顾小行和小月牙。 所以车里简直可以用菜市场来形容。 还是最繁忙的那种。 曲飞听着祁永叙的喋喋不休，和杨小余间或冒出的“闭嘴！”，还有雁夫人似乎在自言自语但又像在跟谁说话的声音，再看了看淡定开车的雁行云，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敬佩。 他真是个好人。 他的妻子……大概是生了什么病，才会对着空气说话吧？ 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美人。 但他看向妻子的目光却是那么的温柔和怜惜，一点也没因为她的病症有丝毫的不耐烦。 想象力丰富的青年，根据自己的观察，脑补出一个缠绵悱恻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并为之感动。 青州与晋州相隔不算太远，但海城却在最东部的海边，所以车子开了一天一夜才到。 中间杨小余和祁永叙都去替换着开了几个小时，祁永叙连开车的时候都在不停的说话，曲飞提心吊胆的坐在后面，直到雁行云说了一句：“小祁，开车不要说话。” 于是祁永叙闭上了嘴，车厢里顿时安静下来。 曲飞对于雁行云的崇拜之情简直无以复加。 但后面，杨小余去开车的时候，祁永叙就变本加厉的开始说话，好像要把刚才没有说话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 在嘈杂声中煎熬的曲飞，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那艘船又出现在眼前。 歌声依旧优美动听。 最后，钟声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听到摩托车的声音。 他被人叫醒了。 曲飞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钟声还在响着，所以他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是真。 “小飞！我们到了！”菜市场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他推开车门，跳下车去。 眼前的一幕又让他怀疑自己回到了梦中。 那艘他梦见过无数次的船就在眼前。 船身上那永不停歇的钟摆，龙骨上那栩栩如生的人鱼。 清晰的出现在眼前，触手可及。 只是，没有歌声。 “这个酒吧，名叫‘人鱼挽歌’。”雁行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曲飞下意识的问：“我可以去看看吗？” “还没到营业时间。这里下午六点开门。那边有一家旅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晚上再过来。”雁行云把一切都查得清清楚楚。 “好的。”曲飞乖乖听话。 他大概是累得很了，吃完饭回到房间就睡了，一直到祁永叙来敲门才醒来。 也许是看见那艘船的缘故，他这次睡觉，没有再做那个梦。 窗外，天已经黑了。 他飞快的洗漱完，跟其他人一起去了酒吧。 说是酒吧，也不光卖酒，还有烧烤和各种小吃。 祁永叙一看菜单，开心极了，点了一大堆海鲜。 这里是海边，海鲜很便宜。 比晋城便宜多了。 他是琼州的人，琼州是一个海岛，海鲜又多又新鲜，还便宜。 自从去了晋城，他发现海鲜的价格贵得离谱，几乎都要吃不起了。 现在好不容易来到海边，一定要吃个够本。 很快，各种虾蟹扇贝就端了上来。 大家吃得正欢的时候，听见舞台上主持人在喊：“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挽歌xiao jie！” 曲飞扭头看了过去。 舞台灯光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 她坐在装饰成砗磲的椅子上，下半身穿着鱼尾的服饰，打扮成了一条人鱼。 曲飞想要看看她的面容，但她的头上却垂着一面轻纱，连眼睛都遮住了，只露出有些苍白的唇色。 她没有与观众寒暄，而是唱起了歌。 听见她的歌声，曲飞惊得站了起来。 那就是他梦中的歌声！ 曲飞像着了魔一样，向舞台走去。 半路却被保安拦住了：“先生，挽歌xiao jie还在表演，您不能上去。” “哦。那我等她唱完。” 曲飞就站在那里，看着聚光灯下，那个灿烂夺目的身影。 挽歌唱了很久很久，久到连祁永叙都吃饱了，跑来曲飞旁边凑热闹。 终于，幕布落下，再掀开时，挽歌已经不在，舞台上站着主持人。 “挽歌呢？”曲飞抓着保安的衣服，急切的问。 “先生对不起，挽歌xiao jie不会客。”对方彬彬有礼的回答，但看他的眼神却透着厌恶，想必是把他当作寻芳客了。 “她在哪里？我找她有事！”曲飞急了。 “先生，您再这样的话，就只能请您出去了。”保安的语气更重了。 一只干净细致的手，拿着证件放在保安面前：“你好，我是除念师，有事想请挽歌xiao jie协助调查，可否带我们去见她？” 曲飞回头，看见雁行云他们全走了过来。 祁永叙也掏出了自己的证件：“我们又不是坏人。” 保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挽歌xiao jie，会有什么事需要她协助调查？” “抱歉，无可奉告。”雁行云懒得多做解释。 保安没有办法，只好带他们去了后台。 挽歌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头纱也取了下来，却又戴着一幅大大的墨镜。 尽管如此，依旧能看出，她的容貌很秀气。 她抬头，看向来者，问道：“诸位找我，有什么事？” “我……”曲飞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挽歌扭头看向他，微笑着说：“这位先生，有事不妨直说。” 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有礼貌，但却没有取下墨镜，也没有站起身来。 雁行云已经看出了缘由，他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拉着好奇的祁永叙与其他人一同离开，只留下曲飞。 走到门口，祁永叙问：“云哥，为什么要拖我走？” 雁行云反问：“作为一个除念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祁永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突然问这个……是元力吗？” “是观察力。” 祁永叙更纳闷了：“啊？” 杨小余看不下去了：“你没注意到，那个挽歌xiao jie，是个瞎子？而且腿脚也不太方便。”常年需要察言观色的他，看得很仔细。 “哈？”祁永叙是真没注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鱼挽歌（五） 曲飞走上前去，伸出手：“你好，我叫曲飞。” 挽歌并没有与他握手，却还是很客气的说：“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通常来说，那些无聊的客人保安会挡住的，既然这个人能来到自己面前，那么一定是有事。 而且这个人的声音虽然陌生，却给她一种“故人重逢”的感觉。 曲飞讪讪的收回手，他只是看见挽歌，莫名的有种亲近和熟悉的感觉。 非常非常熟悉，也许是常常在梦里听见她歌声的缘故。 他迟疑着开了口：“每天夜里，我都会梦见这艘船，梦见你的歌声。很动听的歌声，充满着缤纷的色彩。” 挽歌低低的说：“谢谢。” “可是，刚才听你唱歌，却没有了色彩，只剩下一片沉闷的黑暗。梦中的船是真的，歌声是真的，难道，最后梦见的那辆摩托车，也是真的？它……撞到了你？” 虽然明知眼前的人没有生命危险，但曲飞的心还是揪了起来。 如果真的撞到她，那么…… 曲飞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房间一角被演出服挡住的轮椅。 挽歌颤抖起来，墨镜下流出泪水。 曲飞顿时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他从兜里取出纸巾，递给挽歌，见她没有接，就替她擦去泪痕。 挽歌伸手抓在他的手上，把纸巾拿了过来，自己擦着眼泪：“没关系的，习惯就好了。” 这种熟悉的口吻，曲飞也曾经说过。 他看见挽歌摸索着的双手，心沉了下去：“你的眼睛？” 挽歌惨然一笑：“车祸导致视神经永久受损，可能再也看不见了。” 曲飞忽然想起一件事，替他做角膜移植手术的医生曾说过他的角膜是**捐献的，来自于一位视神经受损的患者。 可是医院有规定，为了杜绝器官买卖，捐赠双方不能见面，也不能知道彼此的名字，医生没有告诉他更详细的信息。 难道，那个人就是挽歌？ 曲飞激动万分：“所以，你把角膜捐献给了其他人？” 挽歌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的眼睛活在别人的眼中，还能看见这个美丽的世界。” 曲飞抓住她的手，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谢谢你，让我再次看见了这个世界。” 她的手是那么的苍白，就好像冰雪中的寒梅。 她想要缩回手，却被曲飞紧紧的握在掌心，那如同春风般温暖的触感，让她不忍离去。 她已经在冬天绽放得太久，久得几乎忘记了温暖。 她把光明赠予别人，自己却永坠黑暗。 这暗沉沉的夜，一点一点，几乎将她心中最后的暖意啃噬干净。 “挺好的一个姑娘，让那些飙车作死的家伙撞成了残废和瞎子，老天不长眼啊！”蹲在门外抽烟的保安用力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碾了碾。 祁永叙问：“那她怎么生活？有人照顾她吗？” “飙车的当场就死了，车子也没买保险，哪有人照顾她？她父母都没了，还得继续唱歌挣钱，照顾年迈的奶奶！”保安忿忿不平的说。 这个世上的苦难，永远不止你看到的那一点。 悦耳的歌声背后，往往藏着无法言说的泪水。 门开了，曲飞推着轮椅上的挽歌走了出来。 “我要留在这里照顾挽歌，暂时不回去了。” 听见曲飞的话，挽歌的脸上涌现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曲飞，你来看我，就已经足够了。即使不把角膜给你，我也依然无法看见这个世界，所以你不用心怀愧疚，更不用补偿我。” “这不是补偿。” 画画于他而言，无异于生命。 失去光明的日子，他几乎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不是医生说还有复明的希望，他大概一天都熬不下去。 而挽歌，面对比他更加艰难的绝境，却选择了捐出角膜，并且继续在舞台上放声歌唱。 在她的歌声中，他看见了她的勇敢和坚强，也看见了自己的懦弱。 想要留下，留在她的身边，不是补偿，更非怜悯。 是对一个高尚灵魂的仰望，和渴望。 与此同时，在晋城的一家秘密会所里，两个臭味相投的灵魂进行了一场交谈。 “你的那个馊主意根本不行！你说给他安排一堆低星级工作占用他的时间，拖延他游历的进度，可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还带着老婆出去游玩了！”王子安气急败坏的说。 杨平万陪着笑脸，说：“我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点都不着急。王少，你也别生气，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要再出这些不痛不痒上不得台面的点子，我要把那家伙赶出协会！我要那家伙死！”王子安咬牙切齿，五官都扭曲了。 杨平万不紧不慢的说：“王少，你可听过太宁山，摄魂铃的传言？” 王子安没好气的说：“没听过！” “太宁山上有一处万丈悬崖，据说那下面常常会响起摄魂铃声，路过那里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被铃声引诱，跳下山崖。” “既然听到摄魂铃的人都跳崖了，那这个传言是怎么传出来的？” “王少，事情的真相如何，不必深究，不管摄魂铃是否真的存在，我们都可以让它存在。” “你的意思是，把那家伙骗去太宁山，推下悬崖？” “不。我们可以找人谎报，说有人被摄魂铃引到了悬崖下面，请协会救助。过几日芦诗悦要离开晋城，到那时便把这个工作派给雁行云，到时候只需在悬崖下面埋伏人马，将他杀死，神不知鬼不觉。” 远在海城的雁行云对这场密谋一无所知。 最近总有人指名寻求他的帮助，最后浪费许多时间不过是事主的一场虚惊或是癔想。 这样的事发生得多了，他便知道是王杨两家的人在背后捣鬼，但除念师若无特别理由，是不能拒绝指名的求助工作，所以他索性带着顾念去海城游玩几天。 那两家的人，总要想个办法让他们安分下来才好。 雁行云知道，忍让恶人的结果，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太阴幻铃（一） 回到晋城之后，雁行云像往常一样去lǐng qǔ工作，琢磨着要又是什么无聊任务自己该如何应对。 结果芦诗悦不在，是个不认识的工作人员给他安排工作。 雁行云扫了一眼，太阴山摄魂铃引诱游人跳崖，三星级工作。 不再是一两星的工作，似乎也不是指名了自己。 只是这个地名，让他有一种不祥之感。 太阴山。 太阴为月，又是大地的别称。 这个名字，太大。 通常来说，若非洞天福地，取的地名太大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就如同人一样，名不符实，必起灾祸。 命格太轻，没有什么福运的人，取天地神灵之名，都会承受不住，轻则诸事不顺，重则厄运缠身。 所以，太阴山，多半会是一个三光不照，地脉不通的绝境。 因为，若是洞天福地，绝不可能出现什么摄魂铃音。 而太阴山这个名字，注定了它非凶即吉，不会是普通的地方。 去这样的地方，得做好准备。 雁行云转身上楼，回房间收拾东西。 顾念见他回来，奇怪的问：“不用工作？” “用。我准备点东西。” 顾念立刻凑了过来：“是正经工作？我要去。” 雁行云啼笑皆非：“我什么时候做不正经的工作了？” 顾念回了一句：“你之前做那些找猫找狗找耗子的，就不是什么正经工作。” 雁行云装作很随意的样子，说：“我今天要去做的工作也很无聊。” “才怪。无聊的话，你的心里应该是很轻松才对，怎么会这么凝重？”顾念一下就戳穿了他。 所以说有个非常了解自己心绪的妻子，也是件很麻烦的事。 雁行云无奈，只好带上她一起出去，反正有凌鹰在暗中保护，她不会有事。 顺便还带上了顾小行和小月牙。 他有预感，这次的工作，难度一定不止三颗星。 驱车来到太阴山下，雁行云从后备箱中拿出背包背在身上。 由于顾念又带了很多吃的，所以他的背包变成了登山包。 但再重的登山包，对一个曾经在地下煤矿背过煤的人来说，也算不得多沉。 一行人慢悠悠的上了太阴山，似乎根本没有发觉身后有望远镜在tōu kuī。 “他以为是去郊游吗？还带着老婆？！”王子安恨得牙痒痒。 顾念的真人比在游戏里更加清秀水灵，而他因为一种“得不到就是最好”的扭曲心理，对她执念更深。 “王少不用着急，他得意也就今天了。明天的太阳，他看不看得见，还两说呢。”杨平万很是气定神闲。 他的叔叔杨长宁和王子安的叔叔王卫林分别带了族中精锐埋伏在山崖下，就算雁行云再怎么厉害，也插翅难逃。 “把那女人的命给我留下！”王子安的眼中闪着垂涎的光芒。 “不过是个没启智的普通人，等雁行云一死，她在这里无依无靠，还不是任凭王少你摆布，你要她圆就圆，要她扁就扁。” 泊夜寒曾经下令，顾念在协会中与雁行云拥有同样的权限，但这个命令并未公开，只是告知了协会的负责人，杨平万见顾念是个普通人，根本没有去查过她的背景。 雁行云一边走，一边在查看太阴山的地脉。 这里比他想的更加糟糕。 整座山全是石砾，别说树了，连根草都不长。 阳光毫无遮掩的照在地上，却没有丝毫热气，只反射出一片阴惨惨的白，正是三才无德之所，九阴汇聚之地，绝脉中的绝脉。 小行和小月牙先去前面探路了，没人聊天，顾念觉得很安静。 这也难怪，前几天他们一直跟祁永叙在一起，嘈杂惯了冷不丁的安静下来，还有点别扭。 “小祁不在，还真有点冷清。” “嗯。”雁行云应了一声。 凌鹰隐着身形，压根没说话。 “你说……他真能放下过去吗？”顾念的本意是想拐弯抹角的绕过来问问雁行云的心魔怎么样了。 “应该可以吧，他也算是因祸得福。身怀双重血脉，天生便能与草木通灵，我看他的草木之语进步神速，应该与战胜心魔有关。”雁行云不疑有他，还给顾念详细解释。 “他有雷族血脉。”凌鹰忽然说了一句话。 顾念惊讶的“啊”了一声：“你是说，他的妈妈是雷族人？可是行云说她是木灵族人啊？” “我不知道。我只知，他的身上，有雷族的血脉。”凌鹰重复了一遍。 雁行云问道：“风雷同为木属，难道木灵族就是雷族？建木六神的族人不是居住在建木神界吗？” “神界与人界本就是互通的，六族先人只是用建木神树之力封闭了神界入口，阻隔人界浊气，并不xiàn zhì六族之人进出。只是人界气息污染神力，无人愿意来此而已。”凌鹰虽然不想理他，但顾念就在一旁，他也不得不认真回答。 顾念忽然想起一事，问：“雷族有没有食夫的传统？” “雷神与水神勾结，参与上古之战，败亡后雷族受到责罚，女子血脉不与他人相融，只有食夫才能延续后代。” 这一秘闻，连雁行云都是头一次听说。 顾念问道：“谁降下的责罚？为什么这么残忍？” 凌鹰没有回答。 身为风神族人，他不能对上古神祗有丝毫不敬。 雁行云替他解释：“这样一来，雷族就再也无力掀起战争，这是胜者对于败者的警告和xiàn zhì，至少……比灭族要好得多了。” 战争向来便是如此，败亡者的命运通常都不会太好过。 顾念低低的应了一声，但神情很沮丧，也无心再闲聊了。 雁行云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同行，默然无语。 很快，就走到了山顶的断崖边，小行和小月牙不知逛去了哪里，目前暂且无事雁行云也就没有叫他回来。 雁行云向下望去，崖边居然有一架麻绳编织的绳梯，虽然很简陋，看着却很结实。 “这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雁行云很纳闷。 “也许是给采药人用的？”顾念也探头看了看，云山雾罩，什么都看不清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太阴幻铃（二） “我下去看看。”雁行云拿起绳梯，用力的扯了扯，的确很结实，承受两三个人的重量应该都没有问题。 “让凌鹰带你下去啊！”顾念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爬下去。 “不用。”雁行云靠近顾念，轻轻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就沿着绳梯下去了。 这个绳梯太古怪，虽然沾满尘土，也刻意做旧了，却没有那种风吹日晒的痕迹，看上去很像一个陷阱。 而且，这座山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哪里会有采药人？ 既然如此，他便将计就计，用这个陷阱，引来要害他的人。 顾念趴在崖边，虽然知道即使有什么意外，凌鹰也可以瞬间救起雁行云，但山崖太高，云雾缭绕根本看不见下面，所以还是有些担心。 正如雁行云所料，身后响起了一阵令人讨厌的笑声。 顾念回过头去，看见王子安和杨平万带着几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不怀好意的笑着。 “你们？！想做什么？”顾念满脸惊恐。 王子安嘿嘿笑道：“当然是做想做的事了。” 几个人慢慢的围了上来。 顾念想要退开，可身后是万丈悬崖，眼见王子安的手伸过来抓她，索性把心一横，抓着绳梯爬了下去。 隐匿身形在一旁围观兼录像的凌鹰暗自对灵主大人的演技竖起了大拇指。 王子安蹲在崖边，望着崖下的顾念：“měi nǚ，你还是赶紧上来吧，从这里落下去，可是会砸成一滩肉泥，丑得很呢！” “我不会上去的！你们把行云骗来这里，究竟安的什么心！”顾念很好的演绎出陷入绝境的控诉。 “你跟着那个穷酸有什么好？乖乖上来吧，论家世论相貌，我不比他强？何必为他陪葬？” 顾念怒了：“你这个rén zhā，凭什么跟行云比？跟你比，都是对他的侮辱！” 王子安气急败坏的吼：“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臭丫头，给脸不要脸！那你们就一起去做亡命鸳鸯吧！” 他从怀里取出一把bǐ shǒu，开始割起了绳梯。 杨平万阻止他：“王少，不要冲动。” 王子安怒气冲冲的说：“我改主意了，我要亲手送他们上路！” 顾念迅速向下爬去，她生怕自己忍不住，会让凌鹰把那个家伙推下悬崖。 绳梯很快就割断了，看着顾念的身影随着绳梯坠落下去，王子安惋惜的叹了口气。 杨平万也在心里叹了口气，原本商量好的让雁行云从绳梯下去，王杨两家的人在下面已经埋伏好了，必然能干净利落的将他杀死。 可这个没有脑子的纨绔少爷却非要意气用事，万一雁行云摔死时没有落在设好的法阵里，走脱了一星半点的余念，让协会知道这件事，总归是有些麻烦的。 他取出手机给崖下的杨长宁打电话：“绳梯断了，叔叔你要尽快找到雁行云的尸体，不要让他的余念把消息传回去了。” 这件事父亲并不赞同，一直让他置身事外，等王家自己去处理，他只是抹不开面子，才去求了叔叔带着人来。 现在看来，真该听父亲的话才对。 绳梯落下，雁行云立刻放开了手，早已备好的魂器“风之翼”展了开来，在半空滑翔，等待顾念和凌鹰。 这是他之前向凌鹰讨教过后，参考风族的“风之羽”制作的滑翔魂器。 虽然不能像风之羽那样瞬息千里，扶摇直上，但滑下这个山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很快，凌鹰驮着顾念飞了下来，把录了视频的手机递还给他：“你们人族就是麻烦。那几个废物，直接杀了不就好了。” 雁行云把手机放进兜里，向下望去。 果然不出他所料，崖下涌起阵阵元力波动。 看来他们也害怕自己死后的余念将消息传回协会，这样看来，他们在晋城分会并不能一手遮天。 雁行云看见远处有一片树林，就指了指，向那里飞去。 崖下王杨两家的除念师正低头寻找他的尸体，只见一片影子在地上一闪而逝，纷纷抬头，正好看见他飞向了树林。 王卫林立刻下令：“追！” 杨家有一个除念师小声的说：“王三爷，那片森林里据说有天生阴阵，恶鬼出没，危险重重……” 王卫林还未说话，身边的除念师嗤笑着说：“杨老九，你没毛病吧？咱们这么多除念师，还怕鬼？” 其他人也爆出一阵大笑，随后朝树林飞奔过去。 杨长宁带着人跟了过去，却有意落下一段距离。 侄儿来求自己，他虽然一口答应，却也知道兄长的态度，所以他的心里，只是打算把这件事混过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旁人的取笑，他并不在乎。 而且那片树林确实透着阴森古怪，这里本是绝脉，孤阴不长，独阳不生，但那树木却是郁郁葱葱，苍翠遒劲，比起正常的树木要高大许多，着实反常。 虽然看不见林中有鬼气存在，但煞是可以隐藏自身鬼气的，保不齐就遇见了呢？ 杨长宁正琢磨着，王家的人已经接进了树林。 一阵腥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哗啦啦的响，就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鼓掌一样。 杨长宁停下脚步，这才看清那片树林里种的是什么树。 正是有“鬼拍手”之称的杨树！ 民间俗谚：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杨树本是五鬼木之一，阴气极重，又因名字与杨家相冲，所以在晋北，是没有人敢种杨树的。 而且因为杨家有部分除念师在晋城落脚，所以晋城也极少见到杨树，却不想这悬崖绝壁之下，会有一片天然生成的杨树林！ 正犹豫要不要进入树林，就看见前面出事了，王家的除念师一齐爆发出惊呼声。 杨长宁一直盯着树林的动静，看得真真切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藤蔓，缠住最前面那个除念师，将他缚在树上，那人才喊出一个“救”字，瞬间便被绞杀！ 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还没来得及流在地上，就已被树皮吸收得干干净净。 吸血树，杀人藤！ 正是传说中常常一起伴生的血杨和骨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太阴幻铃（三） 连王卫林都停下了脚步。 那道如同被剪断的救命声，仿佛一直在众人耳边循环。 杨长宁走到王卫林身旁，开口道：“王三爷，你看是不是先回去？这片林子凶残古怪，那小子闯进来绝对活不了，咱们没必要跟着赔上人命。” “好。”王卫林看了一眼死去的除念师，这几句话的工夫，那人的肌肉都已经被藤蔓上的汁液融掉，露出内脏，藤条伸进他的胸腔里，紧紧缠住已经不再跳动的心脏。 骨藤的意思就是，被它缠住的生物，最后只剩骨头。 空气中忽然飘来一阵悦耳的铃声。 清新、妩媚、醇香、甜蜜、温暖……听见它的人脑海中浮现出各种美好的词汇。 这铃声，仿佛来自于仙境。 所有人都循着这个仙境，一步一步，迈向黑暗的深渊。 直到剧痛袭来，他们才从仙境的幻铃中惊醒，发现周围是血淋淋的同伴，极目所见，林中白骨累累，而自己，也将在不久之后，成为其中一员。 雁行云在飞向树林的途中就已发现，这是一片血杨林，所以他直接飞过了这片树林，并没有进入林中。 他与顾念落在一个空旷的石坑边缘。 准确的说，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空中拽下来的。 举目四顾，森林已经不见踪影，但雁行云记得他们刚刚才经过那片森林的上空。 难道是落入了幻境？ 他看向凌鹰，发现他也是惊疑不定的神色。 “你也是被拽下来的？”雁行云大惊。 凌鹰来自建木神族，风之神力的威能他是见识过的，他想不通，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能把凌鹰从空中强行拖拽下来。 凌鹰点点头，他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这是事实。 “这里是幻境？”雁行云问。 “不是，但有一层障壁遮挡了视线。”凌鹰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他们就是不小心飞进这层障壁，才落下来的。 好像是闯进了什么秘密的地方。 可是这里明明只是一片茫茫的戈壁，没有植物，没有动物，没有任何气息，只有一片死寂和满地石砾。 “你能飞起来吗？”雁行云问凌鹰。 凌鹰展开翅羽，试着挥了几下，摇头。 这里的地面似乎有一种特别强大的引力，连他都无法飞翔。 “那我们沿着一个方向一直走，看能不能走出去吧。”顾念说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雁行云抓起一把石子洒在地上。 顾念奇怪的问：“你在干嘛？” “卜卦。看看哪个方向有生门。” “卜出什么结果了吗？” “下乾上坤，风雷不生，水火不容，是乾坤乱序，八方寂灭之象。”雁行云苦笑。 “那我来选个方向？” “好。” 顾念随手一指：“那走这里吧。” 刚一迈步，她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的地球引力强得biàn tài！ 每走一步，脚上都像绑着沉重的沙袋一样。 顾念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不想走了。” 雁行云把背包背在前面，蹲在她面前：“我背你。” 顾念咬牙站起来：“不用，背着我你还怎么走啊！” 雁行云：“你又不重。” 听见这句话，顾念突然有了力气，迈步向前走去。 雁行云把背包背回身后，走到她身边，牵着她的手，一起前行。 凌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目不斜视的跟在他们后面。 只是这里的引力实在太强，走没多远，顾念就走不动了，她又不肯让雁行云或是凌鹰背着自己，于是大家坐下休息。 所幸头顶虽有太阳，照在身上却毫无温度，否则在这毫无遮掩的地方休息，早就晒g rén干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走了半天，雁行云忽然停下了脚步。 顾念说：“刚刚才休息过，走吧我撑得住。” 凌鹰面无表情的说：“我们走回来了。” “啊？”顾念顺着他俩的视线看过去，地上有个小坑，边上洒着一片石子，正是刚才雁行云卜的那个“乾坤乱序”之卦。 顾念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雁行云蹲下身去，灵书文字向四面八方散出，寻找法阵的气息。 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地底有什么影响方向判断的法阵。 可是，灵书文字却没有寻到法阵的气息。 是自己修为太低了？雁行云暗自思忖。 凌鹰一言不发，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去哪？”顾念问。 “我试试别的方向能不能走出去。”凌鹰的声音已经远去。 凌鹰离开后，顾念问雁行云能否通过龙鲸离开这里，得到的仍是否定的答案。 似乎是受到了某种xiàn zhì，龙鲸背上的传送域除了云山，哪里也去不了。 凌鹰虽然飞不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没多会儿，顾念就看见了他。 从与他出发时相反的方向走来。 “这地下有古怪。”他得出与雁行云相同的结论。 顾念迟疑着问：“这是……鬼打墙？”随即她又笑着摇摇头，“我没感觉到附近有鬼怪。” 如果是鬼打墙，那倒好了。 雁行云取出手机，没有信号。 掏出背包里的指南针，方向也无法确定。 “应该是地下有什么东西干扰了我们的感官和判断。”雁行云再次确定刚才的猜想，并开口用鬼音呼唤顾小行。 得到回应后，他将来到这里的路线告诉顾小行，并叮嘱他绕开那片血杨林。 与血杨伴生的骨藤，可是连魂魄都会吞噬干净的可怕植物。 没过多会儿，顾小行和小月牙就来了。 他们之前穿过山壁，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山洞，就在里面玩了半天。 雁行云说明情况，顾小行就钻进了地底，没过多会又冒了出来：“大行，这下面，我下不去。” “有法阵？” “不知道，我没看到法阵，但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拦着我，不让我下去。” 如果是法阵，顾小行应该能一眼认出来。 不是法阵，又有一种古怪的力量…… 雁行云盘腿坐在地上，口中发出了神秘而古老的音节。 凌鹰眼中闪过异样的神色，只一瞬就消失了。 他的语调仍是毫无波动：“以你的修为，妄用神之语的后果，可曾想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太阴幻铃（四） 雁行云却没有停下。 苍凉朴拙的语调响彻大地，像是听见了他的召唤，地底深处传来震动。 初时微不可察，渐渐的越来越剧烈，到最后，那个石砾坑直接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通往地底的大洞。 雁行云的声音停了下来，整个人直直的向后倒下，一直盯着他的顾念急忙扶住他，却见他双眼紧闭，七窍溢出鲜血。 “行云！行云！”顾念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急忙转向凌鹰问道，“他怎么了？” “他受伤了，不过不会死。”凌鹰扯起雁行云的衣服擦了擦他流出的鲜血，弯腰把他背了起来。 雁行云不听他的劝阻，强行使用大地之语，与地底深处的神秘力量交流，现下心神受到重创，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的了。 只是连他也不得不佩服雁行云，因为刚才的大地之语，自己竟然只能听懂其中的几个音节，也就是说，雁行云使用的大地之语，是极为高阶的召唤型神语，而非神界之人普通交流时所用的！ 这个看上去不怎么样的家伙，居然这么强？ 而且……这个瘦兮兮的家伙，怎么这么重！ 起码有两个，不，三个灵主那么重！ 始终是污秽的人族，连身躯也是污浊沉重！ 凌鹰暗自腹诽，却又无可奈何。 要让顾念来背这个家伙，他是万万不肯的。 那两个飘来飘去的死小鬼，更指望不上。 想想他也是为了大家能离开这里才受的伤，心里又略微顺畅了些。 一行人默然无语的走进那个巨大的洞中。 说是洞，看上去更像是人工修建的隧道，洞壁光滑，地面也是平平整整。 就像是游乐场的隧道滑梯一般，蜿蜒向下。 但这里的引力，似乎比地面上更强，除了两个阿飘毫无感觉，顾念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连凌鹰都觉得有些吃力。 但他把这归咎于雁行云太重了，于是顺手掐了一下他的腿，聊以解恨。 隧道下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听上去人还不少。 凌鹰四处望了望，四壁空空，完全没有藏身的地方，现在往回走似乎也来不及了。 他把雁行云扔在地上，手中聚起风刃，将顾念护在身后。 虽然跑不动，飞不起，但在人界，他有自信护得住灵主周全。 顾念见他放下雁行云，急忙蹲下身去，把雁行云抱在怀里。 隧道下走上来一列奇怪的人。 他们的手很长，个个都长过了膝盖。 可腿却很短，以至于有些手特别长的人，双手垂下都快到脚踝了。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长臂猿，但脸上却又白白净净，没有猴毛。 五官看起来也很奇怪，眼角、嘴角、耳朵、甚至脸蛋统统向下耷拉着，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们穿的衣服就更奇怪了，看上去很像古代的曲裾深衣，可是因为袖子特别长，衣裳又很短的缘故，怎么看怎么别扭。 这队人走到他们面前站定，为首一人是一位胡须花白的老者，他开口问道：“圣主安在？” 凌鹰指了指顾念。 在他心目中，灵主就是天上地下唯一的神圣。 那一队人直直跪了下去，手心和额头都触及地面，大礼 bài：“拜见圣主！” 顾念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 “吾等乃九夷后人，世代在此守护神器，等候圣主归来。”老者伏在地上，恭恭敬敬的回答。 顾念一头雾水，与凌鹰面面相觑。 九夷后人是个什么鬼？ 不爱读书的灵书化身自然不知，九夷族是上古人族的一个分支，自称为伏羲后人。 而凌鹰自小在神界长大，更是不知人界历史。 “那个……你们说的圣主是谁？”顾念小心翼翼的问。 “圣音降临，神器现世，圣主自然是方才唤醒神器之人。” 凌鹰听明白了，把顾念怀里的雁行云捞了起来，指着他说：“你们的圣主受伤了，快看看有没有办法医治？” 老者一听，急忙起身快步走来，伸手给雁行云把脉。 随后下令：“来人，把圣主抬回去！” 跪着的人站起身来，整整齐齐的跑到老者身旁，长长的手臂互相勾连，架起一道人肉担架，把雁行云放在上面，抬着就走。 顾念拦着问：“你们要带他去哪？” “圣主心神受创，需要送去圣殿静养。两位请随我一同回去吧。”老者说话很客气，但已没了刚才的恭敬。 顾念想到现下困在这里，雁行云也受了重伤，无论如何，有地方治疗总是好的，便跟着去了。 这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引力，抬着雁行云也是健步如飞，只是脚步声仍旧沉重。 有人帮忙抬着雁行云，他们很快就走出了隧道。 顾念看着隧道外的情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天清云淡，太阳高挂空中，明媚的光芒照在脸上，温暖惬意。 空气中飘来花草的芬芳，清新淡雅。 虽然在隧道中不辨方向，但是顾念百分之一千的确定，他们是一直往下走的。 为什么地下会有这样的世界？ 天上漂浮着朵朵白云，根本不像是在地下的样子！ 他们这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了吗？ 她扭头看向凌鹰，发现他仍旧一脸木然，面无表情。 但凌鹰心中的惊讶绝对不下于顾念，这个地下世界，给他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就好像回到了神界一样。 人界空气污浊不堪，连神界最肮脏的流放之地都不如。 但这里的空气却是清新自然，与神界一般无二。 这花香……是月澈花？ 凌鹰扭头，在一旁的花圃里看见了一丛丛花叶如水晶般晶莹剔透的鲜花。 即使在神界，也只有在最纯净的土地上精心培育才会绽放的月澈花！ 受不得丝毫污染，一点点的浊气就会让它枯萎的月澈花，居然在这样一个古怪的地下世界，盛开得如此灿烂。 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月澈花怎么可能在神界以外的地方生存？还开得这么的……花团锦簇？ 在神界都没见过这么开的好吗？ 多半是别的什么外形相似的花，反正人界那么多花花草草，自己也认不全，保不齐就有什么长得特别像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章 太阴幻铃（五） 这里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世界，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颜色各异却式样奇怪的深衣，看见老者全都跪在地上，口称“圣叟”，行五体投地的 bài之礼。 周围的房屋也都是单层的木质结构，不像现代社会的建筑。 但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居然会有一座高塔。 一个连双层小楼都没有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几百米高的石塔！ 这座塔的名字很古朴。 百丈塔。 一百丈，三百三十三米。 顾念一点点的走近这座塔，心中的惊疑一点点的扩大。 地下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空间？ 难道他们根本不在地下？ 也许这里，是某个峡谷的下面？ 她偷偷问凌鹰，得到否定的答案。 凌鹰确信，他们是到了地下，而且这里的空气与他们居住的人界并不相通。 地下的太阳。地下的高塔。 看着天空飞过从未见过，翅羽五彩斑斓的鸟儿，顾念不想再想了。 管他什么地方，等雁行云醒来再说。 老者带着人，将雁行云抬进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 看着那座雕梁画栋的宫殿，顾念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什么叫一个双层小楼都没有的地方？ 眼前的宫殿就有三层好吗！ 还都是木头的！半根钉子都没有！ 顾念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叫什么榫卯结构，是古建筑里很了不起的设计，要特别牛的木工才能完成。 她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老者拦住了：“贵客稍待，圣殿乃圣主起居之所，旁人不可进入。” 顾念不干了：“不行！我要守着行云！” 老者仍旧拦着她。 凌鹰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话：“她是你们圣主的老婆。” “老婆？”老头儿一脸问号。 “妻子，夫人，原配……反正就那个意思，你要不让她进去，等你们圣主醒了你就完蛋了。”凌鹰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老者听明白了，顿时脸色大变，又五体投地的跪了下去：“老叟不知是圣主夫人驾临，多有得罪，请夫人责罚。” “你快起来，别跪了，让我进去就行了。”顾念也吓一跳，赶紧扶起他。 “老叟多谢夫人宽宏大量。”老者站了起来，侧身一旁，躬身道，“夫人请。” 顾念浑身不自在，从他边上溜了进去。 老者回头看着凌鹰：“不知阁下又是圣主的什么人？二夫人？” 凌鹰抖了抖：“老头儿你别胡说八道！我是你们圣主夫人的保镖！贴身侍卫！懂吗？” 耳边响起揶揄的笑声，凌鹰扭头一看，旁观这一切的两个死小鬼从自己头顶飘了进去。 老者直起身来：“既是侍卫，就请在外等候。” 说完，急急向殿内走去。 “二夫人，我们先进去啦！”顾小行扮了个鬼脸，牵着小月牙飞快的跑了。 末了还听见他在跟小月牙吐槽：“那老爷爷老眼昏花了，男女都分不清。” 凌鹰的风刃聚在手里，差点就忍不住飞出去削了顾小行的头。 他还从没见过胆子那么大的死小鬼！ 凌鹰面无表情的坐在殿外走廊的栏杆上，虽然心里很生气，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更准确的说，是他不知该如何表现。 在神界，喜怒哀思忧恐惊，这些影响神力的情绪统统都是不需要的，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毫无情绪。 这里的空气不错。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嗯……还有月澈花的香气。 某人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早已把这里的月澈花贴上了“假冒”“近似品”的标签。 香气越来越近。 一个地下世界的长臂怪人蒙着面纱，端着一盆月澈花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你要把这花拿到哪儿去？”凌鹰好奇的问。 “圣叟有令，呈给圣主服用。”尽管蒙着面纱，那个人说话时却还是偏着头，生怕气息呼到月澈花上。 “去吧。”凌鹰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 月澈花乃神界至纯之物，是极难培育的疗伤圣品，他平常稍微靠近花房，都会被花匠呵斥，这里的家伙居然舍得拿来给雁行云疗伤。 不过是心神受损而已，最多也就是变成傻子或者醒不过来，又不会死。 对凌鹰而言，雁行云只要不死就行了，反正不影响灵主就好。 顾念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雁行云，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但他还是没有醒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痛苦，眉心紧皱，顾念轻轻拉着他的手，一下下的抚过他的眉间。 老者捧着一株奇异的花放在桌上，顾念有些着急：“老人家，那些装饰一会儿再弄，你快开点药给他吃吃，怎么这么久还不醒。” “夫人请少安毋躁，老叟这就将圣花给圣主服下。” 顾念这才看向桌上的那朵花。 花朵看起来很像玉兰，却是透明如水晶，还有两片同样透明的。长长的叶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朵。 老者用一张白纱蒙住口鼻，这才取过一个琉璃碗，在叶子上碰触了一下，叶子就像融化了似的，变成水滴落在碗里，然后是另一片叶子、花朵。 最后他端着一碗泛着清香的透明汁液走了过来，不待他说话，顾念伸手接了过去，闻了一下，又尝了一口：“这个是内服？还是外敷？这么香，应该可以喝吧。” 她扶起雁行云，把花液喂进他的口中。 “劳烦夫人了。”被她抢走琉璃碗的老者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圣花最怕污浊之气，他们别说闻了，连离近一点都要蒙上面纱，取花液时也只能用琉璃碗，其他的材质碰触之后花朵便会立刻枯萎灰化，失去效用。 圣主夫人尝了一口，花液居然没有变色灰化，可见圣主恩泽，果然神力非凡。 不知道顾念来历的老者把这一切归功于在雁行云的身上。 顾念喝了一口花液，觉得神清气明，周身疲累一扫而空，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些。 再看雁行云，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眉心郁结也已疏解，只是却还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章 太阴幻铃（五） 这里似乎是一个很古老的世界，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穿着颜色各异却式样奇怪的深衣，看见老者全都跪在地上，口称“圣叟”，行五体投地的 bài之礼。 周围的房屋也都是单层的木质结构，不像现代社会的建筑。 但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居然会有一座高塔。 一个连双层小楼都没有的地方，竟然有一座几百米高的石塔！ 这座塔的名字很古朴。 百丈塔。 一百丈，三百三十三米。 顾念一点点的走近这座塔，心中的惊疑一点点的扩大。 地下怎么会有这么巨大的空间？ 难道他们根本不在地下？ 也许这里，是某个峡谷的下面？ 她偷偷问凌鹰，得到否定的答案。 凌鹰确信，他们是到了地下，而且这里的空气与他们居住的人界并不相通。 地下的太阳。地下的高塔。 看着天空飞过从未见过，翅羽五彩斑斓的鸟儿，顾念不想再想了。 管他什么地方，等雁行云醒来再说。 老者带着人，将雁行云抬进一座华丽的宫殿之中。 看着那座雕梁画栋的宫殿，顾念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什么叫一个双层小楼都没有的地方？ 眼前的宫殿就有三层好吗！ 还都是木头的！半根钉子都没有！ 顾念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叫什么榫卯结构，是古建筑里很了不起的设计，要特别牛的木工才能完成。 她想要跟着进去，却被老者拦住了：“贵客稍待，圣殿乃圣主起居之所，旁人不可进入。” 顾念不干了：“不行！我要守着行云！” 老者仍旧拦着她。 凌鹰轻飘飘扔过来一句话：“她是你们圣主的老婆。” “老婆？”老头儿一脸问号。 “妻子，夫人，原配……反正就那个意思，你要不让她进去，等你们圣主醒了你就完蛋了。”凌鹰抱着双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老者听明白了，顿时脸色大变，又五体投地的跪了下去：“老叟不知是圣主夫人驾临，多有得罪，请夫人责罚。” “你快起来，别跪了，让我进去就行了。”顾念也吓一跳，赶紧扶起他。 “老叟多谢夫人宽宏大量。”老者站了起来，侧身一旁，躬身道，“夫人请。” 顾念浑身不自在，从他边上溜了进去。 老者回头看着凌鹰：“不知阁下又是圣主的什么人？二夫人？” 凌鹰抖了抖：“老头儿你别胡说八道！我是你们圣主夫人的保镖！贴身侍卫！懂吗？” 耳边响起揶揄的笑声，凌鹰扭头一看，旁观这一切的两个死小鬼从自己头顶飘了进去。 老者直起身来：“既是侍卫，就请在外等候。” 说完，急急向殿内走去。 “二夫人，我们先进去啦！”顾小行扮了个鬼脸，牵着小月牙飞快的跑了。 末了还听见他在跟小月牙吐槽：“那老爷爷老眼昏花了，男女都分不清。” 凌鹰的风刃聚在手里，差点就忍不住飞出去削了顾小行的头。 他还从没见过胆子那么大的死小鬼！ 凌鹰面无表情的坐在殿外走廊的栏杆上，虽然心里很生气，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 更准确的说，是他不知该如何表现。 在神界，喜怒哀思忧恐惊，这些影响神力的情绪统统都是不需要的，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毫无情绪。 这里的空气不错。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不生气的理由。 嗯……还有月澈花的香气。 某人似乎全然忘了，之前早已把这里的月澈花贴上了“假冒”“近似品”的标签。 香气越来越近。 一个地下世界的长臂怪人蒙着面纱，端着一盆月澈花小心翼翼的走了过来。 “你要把这花拿到哪儿去？”凌鹰好奇的问。 “圣叟有令，呈给圣主服用。”尽管蒙着面纱，那个人说话时却还是偏着头，生怕气息呼到月澈花上。 “去吧。”凌鹰暗自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暴殄天物”。 月澈花乃神界至纯之物，是极难培育的疗伤圣品，他平常稍微靠近花房，都会被花匠呵斥，这里的家伙居然舍得拿来给雁行云疗伤。 不过是心神受损而已，最多也就是变成傻子或者醒不过来，又不会死。 对凌鹰而言，雁行云只要不死就行了，反正不影响灵主就好。 顾念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雁行云，鲜血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但他还是没有醒来。 他看上去似乎很痛苦，眉心紧皱，顾念轻轻拉着他的手，一下下的抚过他的眉间。 老者捧着一株奇异的花放在桌上，顾念有些着急：“老人家，那些装饰一会儿再弄，你快开点药给他吃吃，怎么这么久还不醒。” “夫人请少安毋躁，老叟这就将圣花给圣主服下。” 顾念这才看向桌上的那朵花。 花朵看起来很像玉兰，却是透明如水晶，还有两片同样透明的。长长的叶子，是她从未见过的花朵。 老者用一张白纱蒙住口鼻，这才取过一个琉璃碗，在叶子上碰触了一下，叶子就像融化了似的，变成水滴落在碗里，然后是另一片叶子、花朵。 最后他端着一碗泛着清香的透明汁液走了过来，不待他说话，顾念伸手接了过去，闻了一下，又尝了一口：“这个是内服？还是外敷？这么香，应该可以喝吧。” 她扶起雁行云，把花液喂进他的口中。 “劳烦夫人了。”被她抢走琉璃碗的老者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圣花最怕污浊之气，他们别说闻了，连离近一点都要蒙上面纱，取花液时也只能用琉璃碗，其他的材质碰触之后花朵便会立刻枯萎灰化，失去效用。 圣主夫人尝了一口，花液居然没有变色灰化，可见圣主恩泽，果然神力非凡。 不知道顾念来历的老者把这一切归功于在雁行云的身上。 顾念喝了一口花液，觉得神清气明，周身疲累一扫而空，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些。 再看雁行云，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眉心郁结也已疏解，只是却还双眼紧闭，昏迷不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太阴幻铃（六） “他怎么还没醒？”顾念着急的问。 老者正要答话，雁行云发出了微弱的声音：“顾念……” “行云，你醒了！”看见他睁开双眼，顾念这才放下心来。 “这是哪？”雁行云受伤太重，根本无法坐起身来，但只是看见自己躺着的古色古香的雕花飘檐拔步床，以及一旁的锦绣云纹绢帛帷帐，就知道他们并没有回去。 “这是九……九什么族来着？”顾念回头问站立一旁的老者。 “圣主，夫人，此地是九夷族后人的。”老者越发恭谨。 圣主？夫人？ 九夷族？那个自伏羲后人自居的古老民族？ 雁行云转头看向老者：“老人家，可是您救了我？” 他强行使用大地之语，早已知自己会心神受创，但醒来时却只是元力耗尽产生的疲累之感，心神气脉未见损伤，而且口中留有一种异样芬芳，便知是服了灵药之故。 老者伏在地上：“圣主言重，老叟愧不敢当。” 雁行云挣扎着爬起来：“老人家，您快起来。” 顾念急忙扶住他：“你先躺着吧，我跟他说。”随即转头对老者说，“老人家，我们有些饿了，能不能给我们准备点吃的？对了，请把跟我同行的那个人也叫进来。” “夫人吩咐，老叟这就去办。”老者躬身后退，走出内殿。 雁行云看着顾念：“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念正要开口，凌鹰走了进来，顾小行在一旁嗤笑：“二夫人来了！” 凌鹰再也忍不住，风刃疾射而出！ 顾念急忙阻止：“住手！” 顾小行只觉得刀光袭至脖颈，堪堪停下，但那种凌厉的森寒仿佛穿透了身体，吓得顿时一僵。 凌鹰淡淡道：“小鬼，再多嘴的话，下次我可不敢保证还收得住。” 顾小行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抱着顾念干嚎：“念姐！你这个跟班太凶了！让他卷铺盖回家吧！” 顾念哭笑不得：“小行，这可是你先胡说八道的！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什么二夫人？这要让雁行云误会了可怎么办？ 她虽然是天道灵书的化身，却从未觉得自己比雁行云要尊贵，更没有开后宫的想法。 完全想偏了的某人根本没注意到雁行云古怪的脸色。 凌鹰是个女人，他早就发现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顾念提起。 万一顾念问他是怎么发现的，那还真不好说。 而且凌鹰自己似乎也没有要说的打算。 所以这个尴尬的事就一直没有人提起。 雁行云清了清嗓子，又问了一遍：“这是哪？” 顾念主说，凌鹰补充，顾小行插科打诨，雁行云总算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还在地下。 原本以为使用大地之语可以暂时压制住地底深处的神秘力量，让他们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没想到反而来到了地下世界，自己还莫名其妙成为九夷族的圣主。 听凌鹰的言语，那些人认为自己是圣主，似乎就跟他使用大地之语有关。 既来之则安之，至少目前的情况还不算太坏。 说着话，老者带着人把饭菜送进了内殿，顾念留下一个侍者让他喂雁行云吃饭，其他人统统赶走了。 顾念招呼凌鹰一起吃饭：“你的灵风果是不是没有带？要不要一起吃点？” 凌鹰看着饭菜不像是人界的食物，却仍旧拒绝：“我不饿。” 顾念尝了一口主食，绕是她吃过无数奇奇怪怪的食材，竟然没吃出来这是什么，而且这东西只有一股香气，几乎没什么味道。 “这是什么？”顾念随口问。 眼见站着给雁行云喂饭的侍者又要跪下回话，她急忙道：“别跪别跪！就那样说！” 侍者恭恭敬敬的回答：“回夫人的话，是芒谷。” “芒谷是个啥？” 雁行云替侍者回答：“就是麦子。” 顾念看了一眼，那上面确实有一条细线，但是…… “谁家麦子长得像花生那么大？当我没吃过麦子吗？！” 顾念声音一大，吓得侍者立马跪了下来：“夫人息怒。” “你赶紧起来吧！我不说了还不行么。”顾念真是头疼，这里的人动不动就跪的毛病，怎么说都纠正不过来。 不过这里本来就奇奇怪怪的，长出花生那么大的麦子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但是，他们的食物……还真是淡而无味。 顾念指了指饭菜，对凌鹰说：“吃吃看，肯定合你的口味。” 说完把筷子一放，打开背包，拿出一堆肉干豆干小鱼干分给顾小行，一起吃了起来。 等行云好起来，就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凌鹰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竟然端起碗吃了起来。 这个地方跟神界真的很像，连食物的口感味道都差不多。 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否则她猜都猜得到，顾小行那个死小鬼又会一脸鄙夷的说：“你们神界过得也太惨了，连点好吃的都没有。” 侍者喂完雁行云，顾念就打发他走了。 几人商量了一下，都同意顾念的意见，在这里等雁行云身体恢复之后再走。 凌鹰眼睁睁的看着每天一株月澈花端来给雁行云服用，暗自捶胸顿足。 也正因如此，雁行云很快就能下地走动了。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却知道自己的元力比受伤之前更加充沛，连血脉之中的五行元力似乎都强大了许多。 他有心对这地下世界多加了解，时常与老者交谈，发现老者知识渊博，术数丹医，琴棋书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只是老者似乎在地下住得久了，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问起他的来历，自称鹤叟，是九夷后人，其余之事并未详述，雁行云也不好多问。 顾念偶尔也与侍者搭话，得知这里的人皆是有名无姓，以鹤叟为尊，跟古时那些封闭的部族差不多。 由于侍者回话时都是跪伏在地，顾念喊也喊不起来，所以她后面也懒得再跟他们交流，只让那些人去殿外候着。 这些天他们都住在内殿并未外出，殿中不知哪里来的光源，彻夜长明，颇有些不辨日夜之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太阴幻铃（七） 直到有一天，顾小行鬼鬼祟祟的说了一句话：“这个鬼地方没有夜晚！” 原来顾念虽然叮嘱他不要乱跑，但这个小家伙天生坐不住，常常溜出去闲逛。 但不管他什么时候出去，外面都是正午。 即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也是艳阳高照的太阳雨。 地面的影子永远在同一个角度，从未变化。 三人一听，立刻出去查看究竟。 他们刚刚吃过晚饭，现在应该是傍晚时分。 虽然脚下的影子微微有些倾斜，但绝不会是傍晚的光景。 雁行云抬头，看着天上那刺目的太阳。 以及，太阳下面的…… “那是什么？”雁行云指着空中的东西，问道。 顾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想了起来：“那是百丈塔。” “塔？”雁行云沉思了一会儿，问出一句怪异的话，“你们看，那太阳像不像固定在塔顶的？” 顾念和凌鹰又眯着眼看了半天，迟疑着点了点头：“像。” “可是太阳怎么可能安在塔上？”顾小行觉得这个太离谱了。 “既然地下能有太阳，麦子能有花生大，人的手比脚还长，为什么太阳不能安在塔上？”顾念的接受能力超强。 “去看看就知道了。”雁行云抬腿就往外走。 守在宫殿外的侍者急忙喊道：“圣主出巡！” 顾念立刻喝道：“闭嘴！” 侍者立刻噤声，跪伏在地。 顾念走到他面前，说：“我们吃多了，出去散个步消消食，你瞎嚷嚷什么啊？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完一溜小跑晃到雁行云身旁，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雁行云笑道：“你倒会对付他们。” 顾念得意的说：“我有经验啊！凌鹰一开始也是这样。” 跟在他们身后的某人嘴角抽了抽，忍住没说话。 只是，连顾念也没料到，他们在这里，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存在。 没办法，他们手脚匀称，五官端正，在这里倒成了特立独行的人。 一路上遇见的人，全都跪伏在地，口中大喊：“拜见圣主！” 无论顾念怎么说，都没有人站起来。 三人只好快步离去，直到他们走远看不见影子了，跪着的人都还没起来。 好容易走到百丈塔，却发现鹤叟已经等在了那里。 这也难怪，他们出来之后，满街呼啦啦跪了一大片，鹤叟要是不知道才奇怪呢。 经过雁行云的“特赦”，鹤叟拥有了不必跪拜的特权，但他仍是躬身行礼：“拜见圣主，夫人。” 雁行云拱手为礼：“鹤老。” 鹤叟面带欣喜：“圣主要去开启神器了？” 雁行云愣了：“啊？” 他只是好奇，想来看看塔顶究竟有没有太阳，哪里知道开启什么神器？ 鹤叟似乎非常高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惊诧莫名的表情。 而且他原本就不敢直视雁行云的脸，自然也就看不见他的表情了。 鹤叟吩咐左右：“快！打开圣塔大门，圣主要去开启神器了！” “是！”随从也像打了鸡血一般，兴奋不已。 塔外石栏的大门开启，雁行云等人木然的走了进去，与九夷众人兴高采烈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座塔很大，在外面看，塔身直径差不多有五六十米。 与常见的古塔不同，里面没有楼梯，而是在塔的wài wéi有一条蜿蜒向上的步道。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长蛇盘踞在塔上。 鹤叟并没有引着他们走上步道，而是推开塔门，躬身道：“圣主请。” 雁行云指着步道：“我想上去看看。” 鹤叟疑惑的问：“圣主不是来开启神器的吗？神器就在塔底。” “我想先上去看看。”相比那个不知名的神器，雁行云对塔顶的“太阳”更感兴趣。 “那圣主是要走上去吗？”鹤叟恭恭敬敬的问。 “走吧走吧，散散步。”顾念拉着雁行云，直接走上步道，再听他们说下去，急都急死了。 踩在步道上，顾念发现脚下的触感很奇怪，不像是石板，倒像泥土之类，软软的。 她低头一看，却又不见留下脚印。 真是个古怪的地方，连塔都这么怪。 顾念嘀咕着，在步道上东张西望。 这座塔的wài wéi其实不是纯粹的圆形，而是十二边形，所以塔上一层有九个窗洞三个门洞，明亮的光芒从里面透出来，很是奇异。 走到窗洞边，顾念往里探头看了看，想知道大白天的里面点着什么灯，居然这么亮。 结果……她看见里面种着一片奇怪的植物，几乎布满了整层塔，只在三个门洞边上有一片空地。 比玉米棒子还要粗大的麦穗压弯了几乎有手臂那么粗的茎杆，温暖的阳光……是阳光吧？照在那些发育奇佳的植物身上，再大的风吹过，也不见麦浪滚滚，手拉手肩并肩稳稳的杵在那里，纹丝不动。 “这就是我们吃的那啥……芒谷？”顾念好一会儿才想起那个名字。 这么大，会不会是施了什么催肥剂之类的吧，顾念不着调的想。 鹤叟躬身回答：“正是。圣主和夫人的食物，都是圣塔里生长的。” 顾念仰头看着高塔，合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塔，就是个tè gōng有机农场？ 她淡定的“哦”了一声，对于塔里冒出来的温暖阳光，她也懒得再问了，大概……是塔顶照下来的吧。 这群拥有黑科技的古代人真是令人无语。 走了没多会儿，顾念就走不动了。 这里的引力真是强到难以想象，顾念甚至觉得这里的人外形那么古怪，也是因为引力太强的缘故。 “累了！你们逛吧，我不想走了。”顾念一屁股坐在地上。 鹤叟：“夫人累了，请移步塔中，乘坐竹鸾上去。” “竹鸾？那是什么？”顾念站起身来。 鹤叟却没有解释，只是说：“夫人请。” 顾念跟着他走进了门洞，鹤叟摸到不知哪里垂下的铃铛，摇了摇，很快，上面落下一物，停在他们眼前。 顾念一看，这这这……这不就是电梯么！ 虽然看上去像个大竹笼，虽然里面还用竹篾编了座位，但这个玩意，不就是电梯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太阴幻铃（八） 雁行云看见顾念被雷劈了的表情，暗自好笑，牵着她的手走进了竹鸾。 凌鹰也走了进去，站在顾念身旁。 鹤叟站在最外面，摇了摇竹鸾门口垂下的铃铛，就听见一阵机括启动的声音“咔咔咔”的响起，竹鸾缓缓向上升起。 “他们到底是不是古代人啊。”顾念小声嘀咕。 古代人不都是茹毛饮血的吗！怎么连电梯都有？虽然不用电吧，可这更环保啊！ 还有这塔里种的是什么啊？一种都没见过！ 他们的农业科技也太先进了吧？ 哪里像个古代人啊！ 不光顾念，连凌鹰都暗自惊讶。 那些神界都极为稀少的奇花异草，在这塔中居然可以成片的种植。 她抬起头，向上望去，塔里的每一层都种着不同的植物，花草藤蔓，甚至还有矮小的灌木。 竹鸾忽然停了下来。 “到顶了？这么快？”顾念抬头，上面似乎还有好多层呢！ 鹤叟垂着头：“圣主，夫人，竹鸾无法再上了，否则会被天晷点燃。” 雁行云一边走向塔外步道，一边问：“塔顶放置的是天晷？” 鹤叟道：“正是。上古时代，羿受女娲大神之命射落九日，伏羲大神怜惜九日死无归所，又恐其死而复燃，便命火神带着神器天晷，将九日封在其中。” “那天晷又怎么会到了这里？”顾念听故事，向来要问出个最后结果。 “上古之战后，女娲大神和伏羲大神相继神陨，我等便带着神器天晷和地玄躲入地下，等待圣主归来。” “地玄又是什么？” “天晷乃火之极，地玄乃地之极。”鹤叟走出门洞，指着塔下的大地，“我们居住的所在，便是地玄所生。” 顾念向下望去，他们已经到了很高的地方，整个地下世界尽收眼底，下面的人就像蚂蚁一样渺小。 “那里是什么？”顾念指着远方，似乎周围全是水？ “那是水。即将淹没这里的水。”鹤叟看向雁行云，再次跪伏在地，“请圣主开启神器地玄，救我族于覆灭之险！” “鹤老，您先起来说话。”雁行云扶起他，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鹤叟站起身，将一切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伏羲神陨之后，神器天晷和地玄落入九夷族之手，引来各方觊觎。 为了争夺神器，九夷族几乎灭族，只有一小队人带着神器几经辗转liú wáng，躲入地下。 顾念好奇的问：“你们带了两个神器，就没被人抢走一个？” 鹤叟解释道，天晷自封印九日之后，只能放置在地玄上，其他任何事物，触之则燃为飞灰。 所以天晷和地玄，无法分离。 顾念还要再问，雁行云止住了她，让鹤叟继续说下去。 初时这里是一片地下湖泊，九夷人用地玄在湖中生出大地，建立居所，培育植物，才有了这个地下世界。 但是很多年前，地玄就处于沉寂的状态，不再生出土地，而且整片大地不断下沉，地下之水慢慢上涨，迟早会淹没这个世界。 九夷族以伏羲后人自居，深信终有一日，伏羲大神必将归来，拯救他们于危难之中。 他说完了，顾念终于找到机会问：“天晷只能放在地玄上，我们又不能靠近天晷，怎么去开启地玄？而且你刚才不是说要在塔底开启神器吗？听得我好糊涂。” 雁行云摸了摸塔身，缓缓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座塔，也是地玄生成的。而地玄的另一个名字，应该叫作，息壤。” “圣主所言不差，这塔是地玄在这里生成的第一个造物，最开始，叫作十丈塔。”鹤叟肯定了他的判断。 “鹤老，我们下去吧。”雁行云走回竹鸾，他要亲眼看看，传说中生生不息的息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竹鸾飞速向下，很快就到了底层。 天晷不愧是封印了九日的神器，直到底层，还能看见它的光芒，感觉到它的温暖。 塔中每一层都种着植物，除了底层。 塔底空无一物，最中央放着一个匣子。 鹤叟伸手一指：“那个匣子里，就是地玄。” 雁行云伸手想要拿起匣子，可那个手掌大小的匣子居然纹丝不动。 他伸出双手，才勉强将它提离地面，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他只好放回地上，直接打开匣子。 里面，有一颗米粒大小的土壤。 以他的力气，上百斤的东西也不至于提不起来。 这小小一粒息壤，密度竟然会这么大！ 雁行云抠起塔里的泥土，却没有这么沉重，而且颜色似乎也比匣中的息壤淡上许多。 他大致猜到了缘由。 息壤，是一种密度极高的土壤聚合体，经由某种力量或术法压缩成了极小的体积。 所谓的“生生不息”，只是因为撤去了那种压缩土壤的力量，让它膨化，恢复了正常的体积。 至于它如何能够按照人们的心意，化为一座高塔，一片大地，雁行云也猜不出其中的奥秘。 现在息壤不再生长，有可能是因为它剩得太少了，无法挣脱那种压缩土壤的力量。 他把猜测说了出来，其余的人听了，全都目瞪口呆。 鹤叟却否定了他的判断。 在九夷人的记载之中，除了最初裹住天晷的地玄有拳头大小，之后从匣中凝出的地玄都是黄豆那么大。 只是黄豆大小，便已需要十个壮汉才能抬起。 正因神器如此沉重，九夷族才会在逃亡途中屡屡被人追上，几乎灭族，不得已才藏入地下。 只不过地玄离开匣子，倒像雁行云说的那样会膨化涨大，有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处于柔软可塑的状态，之后就变成硬实的土块，坚固非常。 最神奇的一点是，坚固如石板一样的土层，洒下的种子却能钻进土里，而且长出来的植物特别的丰硕，在这塔中尤甚。 依靠地玄生成的土壤，和天晷的光照，九夷人才能在这地下生存至今。 但他们也感觉得到，地面一直在缓缓下沉，wài wéi的水位日渐上升，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开匣子，取出地玄，去填埋大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太阴幻铃（九） 距离上一次取出地玄填埋大地已经有两百多年了，之后匣子紧闭，再也无法打开启，九夷人用尽一切办法都毫无反应，只得在wài wéi修筑堤坝，防止地下水漫过地面。 但这不过是权宜之计，随着地面日渐下沉，水位越来越高，堤坝也越修越高，离崩毁之日不远了。 不久之前，地下的九夷人都听见了一个声音，吟唱着古老的音节，放置地玄的匣子应声开启，但匣中地玄只有米粒大小，取出也毫无反应。 鹤叟听见那声音中有几个词是九夷人的古语，便知是圣主归来，才带着人上去寻找。 明白前因后果，雁行云反而发愁了。 鹤叟因为自己的大地之语与地玄的力量产生感应，就误认为自己是伏羲转世。 但他们都知道，神陨便是消失，魂魄即使转世归来，也再无神力。 现下鹤叟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可自己并不知道怎么令地玄生长，这可如何是好。 雁行云想了想，问：“鹤老，地玄的重量异于凡物，极有可能是导致地陷，以及你们手长于脚的原因。你们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别处生活？” 这里的引力异常强大，恐怕也是地玄密度太大的结果。 鹤叟摇头：“我等曾派人去过地上察看，地面的世界实在是污浊不堪，令人难以忍受。去过的人回来都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圣主的提议，即使老叟赞同，族人也不会愿意的。” 雁行云和顾念一齐将目光扫向凌鹰，暗想她的体格还真不错，至少还没病过。 雁行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可是……我并不能让地玄重生。” “怎有可能？古shū jì载，圣主之血可以令地玄生长。” 雁行云：“也许……我并不是你们的圣主。” 鹤叟颤巍巍的跪下：“圣主何出此言？圣主口吐赦令大地之语，才使得神器之匣开启，老叟虽然年迈，但绝不可能认错。可是我等怠慢圣主，圣主才不愿救我族人脱离苦海？” 雁行云赶紧去扶他，但鹤叟不肯起身，以额触地，苦苦哀求。 雁行云无奈：“你先起来，你若不信，我将血滴在匣子里给你看看。” 鹤叟这才站起身来。 雁行云从怀中取出小刀，滴在匣子里，直到鲜血存积了半匣，才收回手，裹上纱布止血。 “这些够了吗？你看根本没有反应。我早说了我不是圣主，你非不……”雁行云忽然闭上了嘴。 顾念和凌鹰反而张大了嘴，变成一个o型。 雁行云的鲜血一点点消失，匣子里结出粒粒地玄，铺满了底部，只怕有上百颗之多！ 鹤叟再度跪伏在地，老泪纵横：“多谢圣主赐下地玄！” 雁行云虽然知道自己的血对鬼怪有克制的作用，却没想到它竟然还能催生息壤，一时有点接受无能，甚至忘了叫鹤叟起来，只怔怔的站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 顾念挽着他，对鹤叟说：“鹤老，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散步也散得差不多了哈。” “多谢圣主，多谢夫人。” 顾念拖着雁行云走远了，还听见鹤叟在那里千恩万谢。 回到殿中，顾念就开始收拾背包，雁行云回过神来，问：“你要去哪？” “赶紧跑啊！趁他们还没发现，脚底抹油！” “跑什么？”雁行云糊涂了。 “那一盒子的六味地黄丸，你什么时候变进去的？回头教教我。”顾念一边收拾一边说。 雁行云哭笑不得：“那个不是六味地黄丸，是真的地玄。那个匣子吸收了我的血，凝成的地玄。” “那是真的？！”轮到顾念石化了。 顾小行飘到雁行云肩上坐着，谄媚的说：“我是抱了什么样的大腿啊！一个女娲神力，一个伏羲转世，跟着你俩混，我可以横行三界了，挖哈哈……” 得意的笑声被凌鹰凉飕飕的眼神终结。 雁行云坐着想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地玄不生长，有可能是缺乏食物或者营养。也许任何人的血液都可以，他们又没试过。” 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脸，恬不知耻的以为自己真是神明转世。 而且，神陨便是终结，再无轮回的可能。 顾念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试过？” “鹤老不是说那匣子一直打不开的吗？” 短时间内不停重塑三观的顾念，思维有点紊乱，压根忘了这事儿。 “就算你没骗他们，你现在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 “嗯，这倒是。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跟鹤老告别吧。” 话虽这么说，经历了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两人洗漱之后半天没睡着，看着彼此大眼瞪小眼，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睡不着？出去走走？”雁行云提议。 “好。”顾念起身，披上外套。 两人相携而行，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溜达。 此刻虽然阳光明媚，但街上没几个人，应该是半夜吧。 顾念闻到一阵花香，便顺着香气逛了过去，没想到居然在花圃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鹰。 她正靠在一棵树上，看着花圃里那种花叶如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圣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和怜惜。 顾念想了想，拉着雁行云，悄无声息的走了。 第二天，雁行云去与鹤叟道别，鹤叟眼看又要跪下去，雁行云急忙一把扶住他。 “圣主为何要抛下我等？可是侍者侍奉不周？” “我还需在世间游历，接受万民朝拜方能恢复神躯，每隔一段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这是他与顾念商量好的说辞。 鹤叟这才站住了，神情之中仍是不舍：“老叟不敢阻拦圣主，只盼圣主不要忘记承诺，常常回来。”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那地上的血杨林和骨藤，可是你们所为？” “那是从前阻拦追兵时设下的陷阱，已经许久无人看顾，竟然还在么？” “那样的邪物，杀人夺魄，有违天道，还是尽早除去吧。” “老叟谨遵圣主教诲，不日便派人去除了那片血杨，改用迷雾遮掩此地周围。” “有劳鹤老。另外，还有一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太阴幻铃（十） 凌鹰正在心里暗自吐槽雁行云的磨磨叽叽，就听见他在说：“那圣花，可否给我一株带走？” 鹤叟答：“圣主若是喜欢，别说一株，就是一整个花圃里的全带走，老叟也愿意相赠。” “不要啊！”凌鹰出言阻止。 看见众人的眼神都落在自己身上，她急忙解释：“地上空气污秽，月澈花带出去就灰化了。” “月澈花？”鹤叟一脸茫然。 “就是你们说的圣花，他吃了好多株的那个！”凌鹰指着雁行云。 雁行云笑了笑：“我自然有地方养活它。” “不可能！地上根本没有干净的地方能让月澈花生存！” “谁说我要养在地上了？”雁行云一脸的高深莫测。 等到侍者取来月澈花，雁行云带着顾念和凌鹰一起去了云山，将月澈花放在后山，让小石头和警长好生照料，这才带着两人回到宫殿。 凌鹰神色木然，胸膛却是起伏不定。 她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藏了一手。 雁行云指指顾念：“想去就叫你家主人带你去。” 鹤叟眼看着三人在自己眼前消失又出现，却淡定如常。 在他心目中，雁行云就是伏羲大神，他使出任何神通，都是正常的。 鹤叟亲自将几人送去地面，走的却是另一条路，待到他们来到一个山洞之中，顾小行叫了起来：“就是这里！我们之前到过这个山洞哦！” 鹤叟听不见他说话，带着他们七拐八绕，走出了山洞，却是半山腰一个极为隐秘的所在。 雁行云与他道别：“鹤老留步，请回吧。”这个老人虽然动不动就下跪，但是跟他交谈还是很愉快的。 鹤叟虽然不舍，却不敢在地面停留太久，跪拜之后，又请求雁行云常常回来，得到肯定答复之后，才从山洞回去了。 一行人回到协会，芦诗悦已经回来了，王子安与杨平万恶人先告状，又诬陷他杀害王杨两家的除念师。 雁行云懒得解释，只等着手机充好电后，将王子安逼迫顾念，又命人剪断绳梯的视频发给芦诗悦，随后就带着顾念离开了。 他相信，芦诗悦会做出公正的裁决。 又过了几日，王子安、杨平万等人以残害同僚的罪名被逐出协会，而且废去了元魄。 王杨两家的除念师也在血杨林中折损不少，一时倒也没人敢再来找雁行云的麻烦。 雁行云随后又去了血杨林察看情况，发现那里依然如故，鹤叟并没有派人来清理，便从半山山洞回去询问原因。 刚到地下世界，就看到鹤叟带了一队人，整装待发。 一看见他，鹤叟等人齐刷刷的跪下，大礼 bài。 雁行云扶起鹤叟，问：“鹤老，你要去哪里？” “老叟正要亲自带人前往血杨林，之前派去三批人，竟然无一人归来。” 雁行云想起之前工作内容里曾提到过摄魂铃之事，便问道：“那林中的摄魂铃，可是你们放置的？” 鹤叟奇道：“摄魂铃？这是何物？” “没事。血杨林之事我来处理，你们不要去了。”之前去的人，恐怕是被摄魂铃所惑，成为了骨藤和血杨的食物。 鹤叟从身上解下一个铜雕香球，递给雁行云：“这里装有飞虹草，是骨藤的克星，请圣主进入血杨林之前点燃。” “多谢鹤老。”雁行云双手接过香球，仔细放进兜里，告辞离开。 他仍然走到山顶悬崖边，用魂器风之翼飞了下去，只是这一次，却停在了森林的外面。 他取出香球，打开一看，小小的香球中有三个互相垂直的旋转轴，香料放置在最中央的半球炉中，形成了一个万向支架，自己从悬崖飞下，里面的香料竟然一点也没洒出来，不由得对九夷人的智慧又多了几分敬佩。 点燃球中香料，又将香球挂在身上，雁行云慢慢走进血杨林。 林中有几具骸骨，手骨奇长，腿骨粗短，周围还洒落着燃尽了的香球，以及一些柴刀之类，一看便知是九夷人的遗体。 空中飘起了一阵悦耳至极的铃声，雁行云还未召唤，灵书文字便应声飞出，环在他的身旁。 神器也感应到了，这铃声中的异样。 世间之物，向来如此，悦耳华美的外表之下，往往会藏匿着杀人的刀子。 或是，杀人的藤。 地上的骨骸里有东西从四面八方蜿蜒而来，靠近雁行云又停下了。 是骨藤。 它们惧怕飞虹草的香气，却又舍不得这近在咫尺的美味，就一直环伺一旁，等待香球燃尽，再一拥而上，抢夺食物。 铃音飘渺，仿佛来自天际，雁行云心志本就非同一般，又有天道灵书护体，却是不惧这些惑乱人心之物。 循着声音，雁行云抬头望向天空。 林间飞着几只小鸟，却没有鸟鸣，只翅羽扇动的声音夹杂在铃音之间，微不可察。 灵书文字疾射而出，犹如飞火流星，袭向鸟儿，那些鸟儿甚至都没有发出鸣叫，就纷纷坠下。 铃音叮铃铃的响了一阵，就彻底沉寂。 雁行云走到鸟尸旁蹲下，果然看见那些鸟儿的爪子上绑着一个小小的铜铃。 这种鸟儿，名叫鬼枭，因为常年绑着摄魂铃，铜铃的术法早已与其共生，已然化为邪物。 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铜铃上雕刻着奇怪的花纹，雁行云看在眼里，眉头皱了起来。 他虽已猜到摄魂铃是有人刻意为之，却没想到会这么多，这么小。 地上大大小小的鸟尸恐怕有三四十只。 而且咒纹是雕刻而非画上的，这就意味着，这样一枚铜铃，需要一个擅长雕刻的施术者才能完成。 这么多的数量，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这里地势险峻，荒僻幽静，会是什么人，把摄魂铃放在这里？ 如果要害人，似乎应该放在人口稠密的城中才对。 或者是……还没来得及放？ 雁行云一个个解下铜铃，打算带回协会研究，随后他又返回地底，让九夷人来清除血杨林。 几日后，铜铃的研究结果出来了。 那上面的雕刻的，是佛修术法，这是暗僧的梵铃。 佛修与协会不睦已久，暗僧更是常常与除念师作对，这件事的后续处理，就不是雁行云所能插手的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晋城佛首（一） 赵齐海志得意满的看着桌子上的宝贝。 那是一颗佛首，雕工古朴典雅，神态庄严，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微闭的双目之中，仿佛有眼波流转，就像要活过来似的。 这个宝贝可是他花大价钱弄来的，非得好好赚上一笔不可。 赵齐海绕着桌子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就好像那不是一颗佛首，而是一堆钞票。 他看了半天，越看越喜欢，索性端起托盘，凑近了看。 佛首的眼珠似乎是镶了什么宝石，泛着微微的光芒，赵齐海越凑越近，气息都呼到了佛首上。 办公室的门被人一下推开了，赵齐海吓了一跳，手里的佛首差点落在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骂道：“臭小子，进来不知道敲门吗？！”心里嘀咕着难道自己又忘了关门。 来人是他的独生子，赵小龙，除了他也没有人敢这么冲进来。 “爸！您又倒腾这些东西！您知不知道，倒卖文物是犯法的？”赵小龙看见他手里的佛首，嚷嚷着。 “吵吵什么？老子不做生意，你吃个屁！”赵齐海把佛首小心翼翼的放回桌上，暗自想着是不是不该送这小子读太多的书，人都读傻了。 “您不是开着外贸公司吗？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 “这小破公司就是个空壳子，赚个屁钱！” 赵齐海用一个盒子把佛首罩上，小心翼翼的锁进了保险箱中。 “爸，你就听我一句劝吧，这些文物邪门得很，接触多了不定出什么事。”赵小龙不死心，编了个理由继续劝。 “呸！你小子少给我乌鸦嘴！就算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不还有你王叔吗？花点小钱就得了！”赵齐海不为所动。 “王叔家都出事了，听说死了好多人，子安也被赶出除念师协会了，不知道是不是缺德事儿干多了。”赵小龙一脸的鄙夷，他向来看不惯王子安那副自以为是的嘴脸。 赵齐海不以为然的说：“他家出事了，还有别的除念师，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就是靠山，钱就是王道，你懂吗！” “可是，我觉得这些东西邪门得很。”赵小龙斜了一眼保险柜，总觉得有一道目光从里面透出来。 “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赵齐海骂了一句，开门出去了。 “赵总好！”办公室外间的李秘书起身跟他打招呼。 赵齐海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她：“给大伙儿买瓶水喝。” 这间外贸公司就是他用来洗钱的，所以他会时不时的笼络一下员工。 反正也没几个人，花不了几个钱。 李秘书的眼睛都快笑没了：“我替大家谢谢赵总。” 她在这里已经三年了，这家公司虽然工资不算特别高，但胜在清闲自在，老板为人和善，也不太计较什么迟到早退请假的。 公司里的其他员工也都是待了好几年的，虽然感觉年年都是惨淡经营，但却没有拖欠过员工工资，逢年过节的福利还不错，所以大家都乐得在这里养老。 赵小龙从办公室追出来：“爸，妈让我来接您回家吃午饭。” 李秘书心中暗笑，老板什么都好，就是老板娘是个醋坛子，整天找人把老板看得死死的，自己如果不是长相平凡，恐怕这工作就是别人的了。 赵齐海和赵小龙回到家中，饭菜已经做好了，两人坐下正要吃饭，李秘书的电话打了过来。 “赵总，您给的钱是假钞，我现在在派出所……”李秘书的声音充满了忐忑不安。 “怎么可能？”他钱包里的钱是几天前刚在银行取的。 随后电话换了一个比较官方的声音：“赵先生您好，这里是晋城南湖区派出所，根据您的员工供述，他所使用的假钞是你给的，现在电话通知您，请您速来派出所协助调查。” “好的。”赵齐海压下心中的疑惑，和善的回答，尽力保持着自己本分老实人的形象。 到了派出所，李秘书就迎了上来：“赵总，您可得替我作证啊！那些钱就是您给我的呀！他们非说是假钞！” “小李，你别着急，慢慢说。”赵齐海安慰她。 赵小龙也说：“李姐，没事的，一定是误会。” 李秘书这才镇静下来，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赵齐海父子离开后，她去奶茶店里给大家买奶茶。 十一杯奶茶，奶茶店老板取了个整，收她一百块。 她取出一张钞票递过去，老板看了一眼还给她：“这是假的，麻烦换一张。” 李秘书觉得很奇怪，但还是换了一张。 老板又退回来：“麻烦换一张真的。” 李秘书又换了一张。 老板又退了回来：“měi nǚ，我这里有验钞机，您要不给真钱，我就报警了。” 李秘书急了：“你再好好看看，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老板大概是心情不太好，直接拨打110报警。 民警来了，经过鉴定，李秘书身上的钱确实是假钞。 而且这假钞的工艺十分精湛，肉眼几乎无法分辨，足可以假乱真。 但在验钞机上，还是现形了。 民警一看见这几张假钞，立刻把李秘书带回了派出所。 前不久市面上刚刚出现了类似的假钞，警方正在调查相关的线索，现在抓到现行的，自然不会放过。 赵齐海一脸的莫名其妙。 “警察同志啊，我这些钱都是在银行取的，怎么可能是假钞呢？”他一边说着，一边把钱包里的钱都掏出来。 民警取来验钞机，一验，全是假的。 之前李秘书那里不过才几张假钞，这里可是有二十多张。 赵齐海立刻被带到审讯室里。 民警向他宣传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 赵齐海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警察同志，我这些钱真的是在银行取的呀！”他只差跪在地上诅咒发誓了。 但是唱作俱佳的表演民警已经见得多了，自然把他划分到了那一类。 “这样吧，我先给您一点时间，考虑考虑。我们会申请搜查令，希望在搜查令下来之前，您能够想通。”民警说完，离开了审讯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晋城佛首（二） 赵齐海一听急了。 这些假钞他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哪怕全部上缴或者罚款都没问题。 可万一警察去搜查他的公司，那保险箱里的佛首就藏不住了，走私文物的罪，可比贩卖假钞严重多了。 两相权衡，他决定认下这个贩卖假钞的罪。 可当民警问他上家和下家的时候，他傻眼了。 根本就是胡扯出来的，哪儿有上家下家呀。 买卖文物的上下家倒是有。 民警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知道现在就算问出来也是假话，于是站起身：“看来您还需要时间继续考虑。” 说完就出去了。 赵齐海真是无语问苍天。 这样一来，民警真的把他当作假钞案的重要突破口，时不时的突击审讯一下。 赵齐海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就不承认什么假钞的事儿了。 赵小龙也是记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比谁都清楚，他爸的办公室里放着什么。 可是他没有保险柜的钥匙，钥匙在他爸他妈那里。 他思来想去，反正这事儿也兜不住了，索性告诉了他妈刘爱兰。 刘爱兰赶紧给他钥匙，让他去办公室里把佛首取出藏起来。 赵小龙为了掩人耳目，等到晚上才偷偷摸摸的去了公司。 这里是老式住宅改成的商用楼，员工都下班了，楼道里一片漆黑，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响着。 不知是回音还是什么，这种节奏里突然多了一种声音，刚好在两次踏步的中间响起。 赵小龙的心突突狂跳起来，仿佛下一刻就会从胸腔里蹦出。 他摒住呼吸，飞快跑上楼，壮着胆子打开了公司的门，又怕被人发现，连灯都不敢开，只带了一个手电筒，按下弱光的开关。 光源突然亮起，照在桌椅、电脑、以及各种乱七八糟的线，还有造型诡异的盆栽上，立刻映出歪七扭八的影子。 赵小龙的想象力在这一刻突然爆发，脑子里群魔乱舞的身影与那些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拿着电筒一顿乱照，确定了各个影子的“真身”，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猫着腰去开赵齐海办公室的门。 刚进门，他就感觉到一束目光如有实质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汗毛倒竖，冷汗涔涔。 他想起佛首那双仿佛拥有生命的眼睛，暗自后悔。 早知道应该白天过来的，就算被人看见，也比现在强。 但是……来都来了，就这么回去也太怂了，怕不是要被老妈唠叨死。 赵小龙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去开保险柜。 那束探询的目光一直盯着他。 赵小龙的手不停的抖，半天才把钥匙chā jìn去，密码也输错了好几次，保险箱的警报器“嘟嘟嘟”的叫了起来。 声音其实不是特别大，但听在赵小龙耳里如同雷鸣一般，分外响亮。 “别叫了！别叫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抖抖索索的打开了保险箱的门，把装着佛首的盒子抱了出来，放进准备好的背包里，想了想又把保险箱里的现金取出来，一起塞进了背包。 随后他把包背在身上，就感觉那道目光落在了后背上，整个人凉飕飕的。 他也顾不得许多，打开门向外跑去。 楼道里突如其来的亮起了灯。 哦，不是灯，而是有几束明亮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随即响起警告的低喝声：“不许动！” 赵小龙看着周围的警察，傻眼了，但同时心里又松了口气。 因为背上的目光，消失了。 在派出所拘留室里蹲着的赵齐海正在拼命的想办法，他要能出去，自然能找到人顶包或者安排别的出路，可是他出不去，在这里面也不敢给他那些狐朋狗友打电话。 正愁得脸都皱成十八个褶儿的包子了，就看见来了室友。 仔细一看，还是认识的，自己的宝贝儿子，赵小龙。 “你怎么也进来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赵小龙从小就是乖宝宝类型，绝对不敢干什么作奸犯科的事，以至于他还怀疑过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 “我……我想把那个佛首藏起来，被、被抓着了。”赵小龙耷拉着脑袋，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你这个……”赵齐海扬手要打，却又放下了。 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儿子。 赵小龙忽然想起一件事：“爸！你说会不会是那个佛首在坑我们？！我第一眼看见它就觉得心惊肉跳！” “胡说八道！”赵齐海嘴上说着，心里也泛起了嘀咕，那些钱都是在银行取的，怎么突然就变成假钞了呢？ 更让他纳闷儿的事还在后头，赵小龙从保险箱里拿出来的现金，一共有十多万，也是假钞。 警察也很纳闷，人赃并获，这个赵齐海连走私文物的罪都认了，贩卖假钞的事就是吞吞吐吐不说清楚，最后还说他是冤枉的，钱在银行取的，他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那个佛首有古怪。 于是，佛首就送去了协会。 送到的时候，雁行云刚好在芦诗悦的办公室，顺理成章的，这个工作就分派给他了。 雁行云仔细察看那颗佛首，雕工精湛，刀法严谨洗练，五官灵动鲜活，尤其是那双眼睛，如封似闭，神光内敛。 这样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雕的又是佛像，若是常年受人祈愿，难保不会生出物灵。 雁行云伸指点在佛首头顶，画下召灵诀，等待半晌，没有反应。 看来得找到佛像的身躯，才能确定。 翻来警方发过来的卷宗，赵齐海的口供上写着，这是来自方山石窟的佛首。 方山石窟，就在晋城西南，建在方山东西两峰的悬崖绝壁之上，险峻非常。 里面佛像众多，东峰七窟，西峰十三窟，大大小小的佛像有一千五百多座，分属于不同的朝代。 看来要亲自去一趟石窟才行，就算没有物灵，也应该把佛首送回石窟。 出发时毫不意外的，顾念带着凌鹰跟着坐上了车，自从那天雁行云独自去血杨林没有叫她，她就很是紧张，生怕他又单独行动。20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