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断星河》 第一章:审判战犯 “肃静,今天宇宙法庭将审判有史以来最邪恶的战犯,这一刻必将作为正义的传奇,永载史册!” 小木槌轻轻敲击着审判卓,一头卡车大小的怪异生物挥舞着十二条触手,每条触手上都卷着一柄象征公正的小木槌,他就是宇宙法庭的官阁下。 星芒闪烁的穹顶下,半圆形的陪审席如同古罗马斗兽场,层层升高,上面坐着整整三百位各式各样古怪的生物。 它们有的只有指甲盖大小,有的却有十几米高,还有的生着两个狰狞的脑袋,更有甚者干脆就是一团不停闪耀的光。 此时,这些奇形怪状的陪审团成员们全都屏气凝神,死死盯着法庭的入口,仿佛正等待着某位大人物出场。 “现在将犯人带上来,这是宇宙里最邪恶、最肮脏、最可怕、最臭名昭著的战犯!” “嘶……” 陪审席上顿时传来一阵恐惧的吸气声。 “叮铃……叮铃……” 黑乎乎的通道里,沉重的铁链拖在黑曜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三百位骚动的陪审团成员瞬间安静下来。 出来了! 一个黑瞳黑发,肤白如雪,嘴唇赤红,身体单薄的少年,带着沉重的手铐和脚镣,从通道中缓缓走出。 他抬起眼皮扫了一眼宏大的审判场,嘴角挂着一抹慵懒的笑容。 “真麻烦,连死都不得安生,什么时候才能舒舒服服地偷个懒?” 少年抱怨一句,朝战犯席慢慢走去。 一看到他的面孔,三百位陪审团成员们又是一阵骚动,仿佛看到了世间最可怕的恶魔,不少生物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书记官,宣读对他的指控吧!” 官威严地说。 审判卓上,只有铅笔大小,貌似螳螂的书记官捧着一团闪烁的微光,朗声宣读:“姓名:苏,种族:人类,年龄:十六岁,职务:太阳系第一行星舰队指挥官,犯有战争罪、侵略罪、谋杀罪、反生存罪等一百零六个大项,一千一百一十五个小项……” 官身子往前倾了倾,十二只眼睛微微眯起。 “苏,对你那些罄竹难书的罪行,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斜靠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慵懒地掏了掏耳朵。 “喂,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反正打败仗的是我,什么罪行还不是任你们瞎写?” 陪审团一阵哗然,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肃静,肃静!” 官敲着小木槌,等全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人类,这里是公正的宇宙法庭,不会遗漏任何罪行,也不会让你承担不该承担的后果!” “是吗?” 苏冷笑一声:“原本我没兴趣配合你们演戏,但你既然说到公正,那我倒想问问,率先开战的难道不是你们拉哈巴尔星人么?什么时候抵抗侵略也成了一种罪行?!” “狡辩,法官大人,他在狡辩!” 螳螂一般的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激动地抗议。 “自从人类纪元2020年开始,他们便像蝗虫一样到处肆虐,到今天已经整整一百年了! 这一百年里,所有被找到的星系都会被武力征服,他们攫取资源,毁灭文明,包括我的家园在内,统统都被纳入了人类残酷的殖民统治之下,这是多么可怕的罪行!” 陪审团喧闹起来,他们中的不少种族都曾有过同样的经历,被书记官一说立刻引起了共鸣,不少人更是向那只小小的“螳螂”投去同情的目光。 “好了书记官,这里是法庭,请你控制情绪。” 官敲了敲小木槌,望向苏:“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哈哈大笑道:“人类科技大爆炸之后的确开始向外扩张,但这也算是罪行吗?你们,你们,还有你们……” 苏在陪审团中指了一圈,最后把指头挪向官。 “还有你们,自称正义的拉哈巴尔人,文明征服落后,难道你们不是这样做的吗?如果扩张了一百年的人类算是残暴,那扩张了数千年的你们又算什么?” “人类,请注意你的言辞……” “我还没有说完!” 苏蔑视地扫了众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原本生活在地球上的某个贫民窟里,今年也不过刚刚十六岁,按照生物成长法则还没有成年,为什么会成为所谓的战犯? 那是因为你们拉哈巴尔星人对我们发动了可耻的突袭! 由于你们能够读取每一个成年人类的思维,掌控战场的绝对主动,所以人类为了自救,才不得不弄出一个什么战神计划,培养儿童来做战场指挥官。 我五岁那年就被从数百亿人中选出,和其他数十万懵懂孩童一起送进了战争机构,学习与战争相关的所有知识,为人类争取自由! 战神计划的每一项学习任务都是一场噩梦,淘汰率高达99995,训练强度甚至超过特种部队。 相信我,那远远不是孩子所能承受的,而一旦承受不住,或是成绩无法达标,就会被无情地淘汰出局。 可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因为我得活下去,就必须把你们这些无耻的侵略者赶出家园! 诸位,如果我真是战犯,那也是你们这些人亲手缔造的!” 一语言毕,全场鸦雀无声,只有苏在桀桀冷笑。 隔了好久,小木槌的声音才又响了起来。 “我们很同情你的遭遇,但这并不能洗刷你的罪行,在域外战场,你下令毁灭了六个星球,屠杀了数百亿生物。” 苏摆摆手:“那是战争,作为军人,我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打赢这场仗,摧毁敌人的所有战争潜力,这是我的职责。 如果硬要说这是罪行,人类的六个殖民星系全部毁在你们的舰队手中,死亡的人类何止百亿?为什么你们不先把自己的舰队司令拉出来审判?” 法官一时语塞,十二颗眼珠好一通乱转,想了整整三秒钟才临时毙了原来的腹稿,换了个提法。 “你在木星战役中击败了联军舰队,没有按照宇宙公约释放战俘,而是直接摧毁了所有的一百二十八艘歼星舰,屠杀数以十万计的联军士兵,所犯的罪行令人发指!” “请注意,所谓的法官阁下。” 苏笑道:“您也说了那是木星战役,你们驾驶数百艘歼星舰不会是来做客的吧?你们侵入我们的家园,屠杀我们的同胞,难道还不允许我们反抗? 人类并没有加入你们所谓的公约,也没有义务给强盗优待! 对待客人我们有美酒美食,可对待敌人,我们有坚船利炮,只要敌人心怀不轨,我们就不会客气!” “啪”的一声,小木槌狠狠砸在审判卓上。 “够了!罪犯先生,大家对你的狡辩已经失去了耐心,你的罪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根本用不着讨论。 现在本法庭给你一次赎罪的机会,只要你加入联军,指挥正义的拉哈巴尔舰队制裁罪恶的人类,那么宽宏大量的宇宙人民就会原谅你的罪行!” “什么?!” 进入法庭以来,苏第一次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愣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玩味地问道:“原来审判是为了让我加入么,这么说你们觉得我还有些价值?” 官毫不忌讳地点头:“当然,你是宇宙里最强悍的指挥官之一,如果是自己人,价值当然无与伦比!” “哦……原来如此……” “你同意了?” 官巨大的肌肉微微抽搐,十二只眼睛里同时射出火热的期待。 苏却渐渐收起了笑容:“那今天算什么,让我向同胞举起屠刀的收买大会?” “不不不,人类的存在原本就是个错误,现在只是要将这个错误修正过来,这样宇宙能得到和平,你也能洗刷自己犯下的罪行,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 何况,人类即使再强大也不可能战胜宇宙联军。 你在木星战败,人类所谓的木星防卫圈已经告破,灭亡只是迟早的事,这个时候改换门庭是正确的选择,作为最有智慧的宇宙生物之一,你不会不明白吧?” “灭亡?” 苏突然哈哈大笑,脸上浮现一抹兴奋的红晕:“第四次木星战役,我用六艘战舰击败了你们数十艘歼星舰,虽然最终寡不敌众,却为我军主力重新布放争取了时间。 别忘了,战神计划培养出了整整十五位超级少年指挥官,即便我死了,还有十四位同伴继续战斗,他们会率领人类最后的舰队与你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 和人类一同下地狱吧,这就是我的答案,怎么样,法官大人您满意吗?好了诸位,现在戏演完了,我没兴趣再和你们瞎扯,给我来个痛快的吧!” 陪审团一阵哗然,官的十二只触手卷着十二只小木槌,不停地敲击着审判卓。 “肃静,肃静!” 望着悠然靠在栏杆上的苏,官怒不可遏。 “你这个肮脏的,邪恶的,冥顽不灵的罪犯,本法庭根据公正的拉哈巴尔律法,判处你流放域外一万年,你将在冰冷和黑暗中度过漫长的岁月,如果你活得了那么久的话!” 愤怒的话音刚落,整个法庭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好似一场十级地震,星空般的穹顶顿时如蛛网一般裂开数条裂口,金属变形和岩石破碎的恐怖声音响彻全场。 苏意外地从栏杆上支起身子,望着突如其来的一幕,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引力场升高,天呐,是星兽,星兽来了!” 书记官抱着他那团光球惊呼一声,陪审团听到“星兽”两个字顿时陷入混乱,胆小些的甚至已经开始逃跑。 “肃静,肃静!” 十二只小木槌被官敲断了一半,他高声说道:“各位不用担心,法庭外有联军舰队保护,我们现在很安全!” “哈哈哈哈!” 苏放肆地狂笑,顿时将所有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各位难道连最基本的常识都忘了么? 星兽被称作万物之敌,是这个宇宙里最恐怖的生物,它的引力场甚至超过黑洞,所过之处一切文明和资源都将被吞噬,变成它生长的养分。 没想到地狱来得如此之快,法官大人现在我相信你了,这里的确非常公正,因为同样罪恶的你们也将和我一起下地狱!哈哈哈哈……” 恐怖的气氛再也抑制不住,三百位陪审团成员嚎叫着,争先恐后地逃离法庭。 官捏碎了剩下的一半小木槌,冲着书记官怒吼。 “启动传送装置,将他传送到域外,快,我现在就要他去感受黑暗和冰冷的折磨!” 书记官惊道:“现在?法官大人您疯了?在如此恐怖的引力场下进行传送很容易出问题的,他极有可能被传送到不可知的星域!” “那也好过让他逃走!星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怎么知道不是来救他的?现在就执行,这是命令!” 官恶狠狠地说。 无奈之下,书记官只得在他的光球上连点了几下,苏的脚下立刻亮起一阵白光。 流放啊……这就要来了吗?没能看到它们一起毁灭真是遗憾,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了,其实这样也很不错吧? 苏一边想着,一边望向星空般的穹顶。 “我走了,莫,还有伙计们,战斗就交给你们了,可千万要打赢啊!” 一句内心独白还没讲完,脚下白光一闪,苏便消失在法庭中。 然而官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书记官更是面如死灰。 “法官大人,传送真的出问题了,他没有被传送到域外!” “找出来,快把他找出来,然后派所有舰队去执行我们的法律!战神计划虽然培养了十五个超级少年指挥官,但只有他一个是宇宙级的,我们花了数百艘歼星舰,损失了近百亿人口才把他抓住,一旦让他逃走,那将会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找不到,法官大人,找不到他的传送位置,有人屏蔽了我们的通讯,他已经……自由了……” 书记官的光球摔在审判卓上,碎成一片光点,激动的官颓然坐下,十二条触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宇宙法庭星空般的穹顶正在破碎,末日即将来临。 此时此刻,一段极为复杂的信息横穿整个宇宙,如果科技发达到能破解其中的密码,就能听到一句简短的话。 “神选之人已经找到,请屏蔽相关区域,避免被高级文明侦测……” 这段信息不知来自哪里,也不知将飘向何方,真正能看懂的生物更是少之又少。 而另外一边,苏长长地吸了口气,猛然睁开双眼仰望天空,这里早已不是宇宙法庭,更没有永恒的黑暗和冰冷,而是一片柔和的蓝天。 这就是我的流放之地?不,这简直就是沃土,给我二十年,只要给我二十年,我又能创造一支纵横宇宙的无敌舰队! 苏一阵狂喜,恨不得大喊三声。 可是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隆隆的马蹄和惨烈的厮杀声,低头一看,纵横交错的战马踏得大地隆隆颤抖,披甲戴盔的士兵们手持利刃相互搏杀,喊杀声、惨叫声、呼喝声震耳欲聋。 “咦?这是……” 苏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眼前的一切就跟电影里描绘的冷兵器战争场面一模一样。 等等,难道这真是流放之地? 苏低头一看,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也穿着铠甲,拿着刀,似乎也是这场战争中的一员。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穿着这么蠢的玩意儿?” 他微微一愣,突然察觉一柄尖刀朝他脖颈扫来。 苏背脊一凉,双腿猛然蹬地,拼命向右扑去,终于在身首异处之前险之又险地避过了冰冷的刀刃。 然而,他这一扑虽然避过了刀锋,却是正好被迎面射来的一只利箭当胸命中。 “噗嗤”一声,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向后倒去,光明迅速从瞳孔里流逝,黑暗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是玩我呢吧! 苏默默抱怨着摔在地上,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几个人的惊呼。 “小侯爷中箭了!” “别管他,快保护曹公公先走。” “等等,这小子为咱家挡了一箭,带他一起走,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大郎,该喝药了 “都听了,给咱家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把这小子救醒,他替咱家挡了一箭,咱家要还他一命,明白吗?” “遵命!” 半梦半醒之间,苏听见一个尖尖的声音颐指气使地吩咐着什么,周围似乎有很多人附和,声音里都透着谄媚。 不一会儿,兴许是那个声音的主人走了,邀功献媚的人也都跟着渐渐散去,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苏的大脑一团乱麻,突然转变的环境颠覆了他的认知,但他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长期的残酷训练让他无论面对任何突发状况都能迅速调整自己,以便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启动个人电脑,检查身体的受损情况!” 苏在意识里呼唤一声,想要启动植入大脑的电子芯片,可是那声呼唤好似石沉大海,芯片毫无反应。 与此同时,一阵断断续续的记忆就像是支离破碎的电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记忆里的是另一个自己,姓徐名锐,年方十六,九岁时父母双亡,被父亲的战友,大魏靖武侯杨渭元收为义子,此后一直随在军中,现在乃是靖武侯的亲卫佐领。 虽然还是个不入流的武职,所辖也不过区区17人,但有义父的照应,只要能在战场上立下军功,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苏在这些记忆碎片的冲刷下,突然回想起晕倒前马蹄声声,刀光剑影的战场,心中顿时一惊。 难道自己真的到了流放之地,或者来到了某个平行时空,甚至落到了某颗还处在冷兵器时代的星球? 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连同灵魂和躯体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可现在怎么会拥有这个徐锐的记忆?而且他似乎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惊疑之下,苏的肌肉微微抽动,一直睁不开的眼皮竟像是没了束缚,猛地睁开。 “醒了,醒了,少爷醒了!” 旁边传来一声惊呼。 苏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世界,炫目的阳光便钻进瞳孔,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从手指缝里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老脸,几乎快要贴到自己的鼻尖。 “啊!” 苏被这张老脸吓了一跳,一咕噜坐了起来。 而那张老脸的主人似乎比他还要惊愕,像是见了鬼一般。 “少……少爷……你……” “我怎么了?” 苏下意识问到。 那人指着苏的胸口,颤颤巍巍地说:“少爷你的伤……” 苏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口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层层叠叠的棉布里印出了殷红的血迹。 他立刻想起之前被当胸射中的那一箭,心中一凛。 要知道在古战场上既没有血浆,也没有抗生素,更做不了外科手术,当胸中箭还能活下来的几率实在太低太低。 可奇怪的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略微活动手脚,也没有任何阻滞,就好像从没受过伤一样。 苏连忙将绷带往上一扒,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他胸口上没有伤口,只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疤痕,看上去就像已经修养了好几年,而不是刚刚才中箭! “这……” 苏连忙打量周围,他正坐在一间不大的帐篷里,屁股下是一片薄薄的木质床板,地上没有防潮设备,直接在泥巴里支着一口小锅,浓浓的药味从锅里弥漫出来,一阵苦涩。 小锅周围散落着不少占满血迹的绷带,还有用来清洗伤口的木盆,俨然一副急救现场的模样,足以证明他的确是刚受伤不久。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只是怎么都不符合逻辑?” 苏一拍脑门,靠着床板半趴下来。 “少……少爷,莫不是曹公公送来的神药起作用了?” 那张老脸战战兢兢地凑了上来,看得出来他有些害怕自己,却没有逃走的打算。 苏看了看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个子不高,身体十分粗壮,眼里全是血丝,一看就是个底层的兵油子。 徐锐的记忆里有这个人,他叫徐方,是徐家的家奴,也是亲身父亲留给徐锐的唯一遗产。 看徐方穿着甲胄,褐色的皮甲上染着暗红的血渍,领口的白棉已经被汗浸得发黑,想来自打自己中箭,他就没来得及卸甲,拖着十几斤重的铠甲跑前跑后,端茶倒水。 苏从小就是孤儿,为了填饱肚子坑蒙拐骗,被人打得起不来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的死活。 虽说这军汉关心的是他家少爷徐锐,不是真正的自己,但对于极度缺爱的苏来说,还是让他生出了一丝感动。 不过感动归感动,苏毕竟重任在身,又莫名其妙来到这么个鬼地方,他很清楚想要活下去,搜集情报,准确制定下一步的计划才是当务之急。 刚刚灌入脑海的记忆只是一些片段,中间出现了大片缺失,苏几乎对所处的环境一无所知,只有寄希望于眼前这个徐方。 “徐方,现在是什么情况,快给我讲讲。” 苏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到。 听到少爷问话,徐方却顿时红了眼眶。 “少爷,咱们昨天随监军曹公公护送军粮,队伍落在中军后三十里,谁知道刚好碰上南朝蛮子,打了一场遭遇战。 那帮混蛋早有准备,咱们措手不及,再加上曹公公这阉奴只管自己逃命,哪管兄弟们拼杀,这一仗打得窝囊,差点被截了中军。 还好侯爷料到战况有变,大军及时赶到,这才化险为夷。 您也真是,那群狗仗人势的阉货,兄弟们哪个正眼瞧他?您到好,不要命地冲上去挡了一箭,当胸射中啊,医官说再往左偏一分就是神仙也难救! 您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去见九泉之下的老爷……” 说着说着,徐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 苏还是第一次应付嚎啕大哭的老头,一个头两个大,正想着如何将他稳住,问点有用的东西,帐篷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 “吃药了,吃药了!” 门帘被人掀起,一位二十出头的校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见到坐在床上的苏,那校尉微微一愣,错愕道:“徐佐领你已经醒了?” 苏和徐方面面相觑,都不认识那人,还是徐方先回过神来,左拳扣胸,施了个军礼道:“卑职徐方见过大人,您这是?” “哦,末将乃曹公公帐下的亲军校尉,奉曹公公之命特来送药,没想到徐佐领已经醒了,倒是浪费了这大内圣药。” 校尉朗声笑到。 徐方挠了挠头皮,不好意思地说:“每次送药不都是那群小黄门,怎么这次倒劳烦大人跑这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校尉笑道:“徐小旗客气,这次的药与以往不同,乃是曹公公珍藏的大内圣药,据说有白骨生肉之奇效,当然得末将亲自跑这一趟。” 说着,校尉将药碗递到徐锐面前:“徐佐领虽已清醒,但伤及心脉,切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把药喝了吧。” 白骨生肉?这牛都吹上天了,不过,没想到那贪生怕死的曹公公倒还有点义气…… 苏腹诽一句,接过药碗刚要喝下,却突然瞥见那校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双手也在微微颤抖,不禁心中一紧。 “听说此药是圣上亲自赐下的,曹公公自己舍不得用,却把它拿来救你,足可见他老人家对你的器重,徐佐领还等什么,快喝吧。” 见苏端着药碗陷入沉思,校尉连忙催促一句,那样子却让苏想起了一句经典台词:“大郎,该喝药了”。 苏微微点头,不露声色地将药碗凑近一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公公和大人好意,卑职怎敢辜负?这就服下,这就服下。” 说着,他双手捧住药碗,凑到嘴边。 校尉见此双目一凝,脸上渐渐浮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还没等那抹笑意绽放,便彻底凝固在他脸上。 只见苏手腕一抖,药碗变成水瓢,本该被喝下的汤药突然朝校尉脸上泼来,他躲闪不及,被泼了个狗血淋头,顿时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向后倒去。 “少爷,您干什么?” 徐方大惊失色,却见苏突然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抽出徐方的腰刀。 “不干什么,杀人而已!” 苏低喝一声,提着大刀向那校尉的脖颈狠狠砍去。 “什么?!” 徐方如遭雷殛,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好贼子!” 那校尉的反应很快,还未完全倒地,右手便已经摸到挂在腰间的刀柄,同时左手一擦眼皮,强行睁开剧痛的眼睛,想要在落地之后立刻发起反击。 可他刚刚睁眼,便见一道冰冷的刀锋如月光般横扫而来,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之上,鲜血顿时飞溅而出。 苏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下手不可谓不狠,可他万没想到那柄腰刀十分沉重,钢口又差,手上力道不够,刀锋稍偏了三分,砍在颈椎之上竟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校尉闷哼一声倒在地上,他也是个狠角色,生死关头不顾剧痛,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抽出腰刀,就要起来拼命。 而一旦让他起身,以苏手无缚鸡之力的身子,说不得立刻就要被他反杀。 “愣着干什么,还不上来帮忙?” 千钧一发之际,苏大喝一声,呆若木鸡的徐方这才回过神来,也来不及多想,一咬牙,如疯虎一般跳将出去,把想要起身的校尉狠狠扑倒,双手死死按住他握刀的右手。 苏心中发狠,咬牙切齿,双手握刀,从床上一跃而起,用尽全力向那人颈项劈去。 “噗嗤”一声,长刀入肉,鲜血洒了两人满脸,一颗圆圆的脑袋滚落一旁,死不瞑目。 眼见那校尉毙命,苏长舒了一口气,扔掉腰刀瘫软下来。 “真麻烦,用刀杀人效率简直低得可怕……” 他嘀咕一声,只觉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干脆躺倒在地。 “少……少爷,这下惨了,咱们杀了曹公公的亲兵校尉,别说那老阉狗,就是侯爷也饶不了咱们。” 徐方看着身首异处的校尉,急得欲哭无泪。 苏歪着脑袋看他,心中好笑,让他帮忙的时候没见有一点犹豫,现在倒害怕了,看来这家伙也算忠心,就是胆子小了点…… “好了,不必担心,他绝不会是曹公公的人,是专门来杀我的,不信你取一颗碎银,抹上溅出来的汤药,看看是不是会变黑。” 苏不忍捉弄这个老实人,温言解释到。 徐方微微一愣,连忙从匣子里取出一颗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在残存的一点汤药里沾了沾,银子果然立刻变成了黑色。 “药里有毒!” 徐方惊呼一声,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少爷的脸色就像见鬼。 “神了!真是神了!少爷,您怎么知道他是来杀你的?而且还知道药里有毒?!” 苏摆摆手道:“冷兵器时代的毒药就那么几种,用的最多的是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由于技术不成熟,提炼砒霜的时候往往会残留大量的硫化砷,硫化砷与银发生化学反应之后就会变黑,也就是你看到的样子。 至于我是如何发现的嘛……” 徐锐冷笑一声道:“此人大概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心理素质太差,处于明显的焦虑状态,再加上表情管理失败,死死盯着那碗药,就是瞎子都知道药里有鬼。 我刚刚闻了一下,那碗药虽然药味浓郁,却仍旧能闻到明显的苦杏仁味,说明药里的砒霜剂量很大,连浓郁的药材气味都掩盖不住,着实有些业余。 少爷我要是连这么低级的暗杀都识破不了,就是死了也是活该,现在你明白了吗?” 徐方挠了挠头皮,疑惑地摇了摇头。 什么三氧化二砷,什么表情管理他统统不懂,只是觉得少爷自打醒过来后就好像换了个人,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白痴,你竟然和这个原始人讨论科学原理…… 苏翻了个白眼,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接着擦干脸上的血迹,不再说话。 星兽的突然出现,莫名其妙的空间传送,徐锐的身份和记忆,瞬间恢复的箭伤,苏总觉得似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掌控着这一切。 只是现在还来不及细想,因为他首先得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活下去,而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在一团乱麻之中理出头绪,制定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还有最关键的是,他要评估一下有没有可能在这个鬼地方攒出一支星际舰队,把该死的外星侵略者打回老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身陷重围 苏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和徐便方将那校尉的尸体处理干净。 说是处理,其实就是在帐篷里挖个坑就地掩埋,然后胡乱擦了擦溅出的血迹。 反正战场上到处都是鲜血,帐篷里也是一地染血的绷带,没人会在意这些,除了那校尉的同伙。 对于同伙什么的,他并不在意,在苏看来那多半是徐锐的恩怨而已,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界,变成了这里的徐锐,可并不代表他就认可这个身份。 苏没打算在这座军营里久待,等弄清楚情况之后他就该去干自己的正事,毕竟还有一场星际大战等着他去指挥。 “少爷,那人真的不是曹公公的亲兵?” 徐方蹲在地上,心有余悸地问。 苏白了他一眼“你派杀手去行凶,会笨到打着自己的旗号吗?” 徐方微微一愣,深以为然,愁云惨淡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鼓声,鼓声按照一种特殊的节奏敲击,又重又急,听得人心里发慌。 “怎么回事?” “好像是聚将鼓,侯爷召集千户以上的大人们商议大事,看来要开战了!” “开战!开什么战?” 苏脸色一变,一把捉住徐方的手腕,沉声道“快跟我说说,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徐方傻傻地望着苏,疑惑道“少爷,这些事不都是您告诉老奴的吗?现在怎么自己反而忘了?” 苏面色一僵,讪讪道“少爷我不是受伤了吗,缺了点记忆有什么稀奇?” 徐方看了看他胸口上的绷带,撇撇嘴,却还是耐心地解释起他关心的问题。 原来这个世界的确如苏所料,还处于冷兵器时代,大概就和古代中国的南北朝时期差不多,只不过国家更多一些。 根据徐方的说法,这里有魏、齐、梁、吴、唐、越六个国家。 其中以魏国和吴国最强,魏国雄踞北方,被称为北朝,吴国盘踞南方,被称作南朝。 苏所在的这支大军就是北朝魏国的北武卫,而对面的敌人,就是南朝蛮子吴国的守军。 等苏大概明白了各国的地理概况,徐方又清了清嗓子解释起眼下的情况。 “少爷,出征前您告诉老奴,说这次圣上趁南朝大举进攻北齐之机,尽起精锐三十万,兵分六路进攻南朝泾阳省,誓要收复失地。 这是近年来少有的大战,领兵的六个主帅里有三个国侯,坐镇中军统筹全局的更是国之柱石齐国公。 咱家侯爷的北武卫五万人马就是其中的一路大军,负责在总攻前拿下泾阳重镇沂水城,切断敌人可能出现的援军。 可之前几日连降暴雨,山路难行,侯爷的大军延误了足足半月,到现在还没能赶到沂水城下。 眼看总攻日期将近,如果不能按时拿下沂水,其他五路大军也有覆灭之忧,这才不得不强行军九十里,给了那些南朝蛮子可乘之机。” 苏一边听着徐方的描述,一边用小树杈在地上画出一张简略的地图,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 看样子自己应该是不幸卷入了一场数十万人参与的战役,在缺少现代工具的情况下,想要在上百里的战场上单独逃跑风险实在太大,恐怕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少爷,您在地上画的是不是地图?” 正头疼的时候,徐方突然凑过来问到。 苏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徐方当即喜道“少爷,我这里有地图哇。” “真的?” 苏先是一喜,随即脸色一变“你有地图怎么不早说?合着看我忙活了半天都是给你演猴戏了?” “你之前又没说……” 徐方委屈地嘟囔了一句,不等徐锐反应赶紧从角落的牛皮袋子里掏出一张地图。 苏兴奋地展开地图,换来的却是一阵错愕。 这张地图上只有一些粗糙的线条和凌乱的文字标注,看起来就像一张后现代的抽象画,而不是务求精准的军用地图。 没有经纬度、没有等高线、没有比例尺,更别说富含地理信息的全息影像,甚至就连山川河流的相应注释都没有,这种地图真的可以用来打仗吗? “这个……呃……还有更精确些的地图吗?” 苏问到。 徐方诧异道“少爷,这已经是最精确的地图了,兵部今年刚刚核发的,您之前不是还称赞这份地图巧夺天工?” “这也配叫巧夺天工?” 苏张着嘴愣了半天,这才想起自己是在操着大刀片互砍的冷兵器军营里,而不是在脑波控制的星际战舰上。 他苦一声道“算了,就这样吧,你能把各路大军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吗?” 徐方点了点头,又从牛皮包袱里取出六杆小旗,仔仔细细地插在了地图上。 有了这些小旗,简陋的地图顿时生动起来,这才有了几分熟悉的味道。 地图上,六路大军水陆并进,中军主攻,两翼截断敌人增援,一路水军扫清河道,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泾阳省进行合围。 剩下的两路人马一路负责押送三十万大军的粮草辎重,还有一路作为总预备队,以防苦战。 整个计划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各支军队密切配合,在冷兵器时代已经堪称完美。 按说魏国这次兵分六路,分进合击,快速攻城略地的战法在军事史上十分常见,但在缺少信息通讯系统的冷兵器时代,这样的战法实际上风险很高。 因为计划过于复杂,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导致整个计划崩盘,将数十万大军陷入绝境,甚至葬送整个国家。 看来计划的制定者雄心勃勃,而且对魏国的军队很有信心。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总觉得这份计划有什么不对,可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又说不上来。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苏突然指着正南方的那杆小旗问道“这就是咱们现在的位置?” 徐方点头道“没错,两指之外就是咱们的目标沂水城,距离咱们大概一天的路程。” “你快把昨天那场遭遇战的情况跟我说一遍,要原原本本,不能漏掉任何细节!” 苏似乎想到了什么,沉声问到。 徐方连忙手口并用,把那场战斗的经过讲了一遍。 听说敌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在没有任何试探的情况下直接发起进攻,苏迅速意识到昨天遭遇的敌人绝不是偶遇的斥候,而是专门冲着大军粮草来的精锐! 当苏的目光重新落到地图上时,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终于知道被自己忽略掉的是什么了。 “还有更大一些的地图吗?” 苏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有……有有……” 徐方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又从牛皮包袱里抽出一张地图铺在了地上。 这张地图比之前那张还要粗糙,但比例尺却大得多,上面除了泾阳省,还有相邻四五个省的山川地理。 “快把几路大军的位置标记出来!” 苏急到。 徐方不敢多问,麻利地拾起小旗,在地图上标记出六路大军的位置。 不等他标记完毕苏便低头去看,只看了一眼,心中顿时发出一声冷笑。 开始他就觉得奇怪,照徐方的描述,南朝的主力应该正在进攻北齐,整个泾阳省根本没有足够的军力,为什么运粮大军会遭到敌人的精锐奇袭? 何况自己这路大军又因为暴雨耽搁了十五日,也就是说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早已到达了指定位置。 站在敌人的角度,他们应该会首先发现其他几路大军,调配有限的军力前往增援,或者固守待援,绝没有多余的精锐力量来袭扰自己这支迟到的大军。 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看来泾阳省的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他让徐方换了一张更大的地图,果然,整个泾阳省是一个大盆地,三面环山,一面是湖泊水网,简直就是一只天然的大口袋。 而魏军三十万人马水陆并进合击泾阳,便是一头扎进了口袋里,敌人只要在大军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扎紧口袋,就能慢慢将他们全部消灭! 原来南朝是要用泾阳省为诱饵,消灭魏国的三十万有生力量啊,好高明的战略计划! “魏国大军中计了,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南朝嘴里的肥肉!” 苏为南朝的战略计划拍案叫绝,竟不知不觉惊呼出声。 “什么?侯爷要是败了,那咱们怎么办?!” 徐方大惊失色。 苏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就在魏国大军之中,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旦魏国大军崩溃,自己也将面临生命危险。 “该死,就不能给我个好消息吗?” 苏一拍脑门,恨得咬牙切齿。 这会儿他倒是希望自己的判断有误,但是作为指挥以光年为计量单位的星际战役指挥官,他知道这种侥幸是不可能存在的。 敌人能制定如此高明的战略计划,就说明他们拥有极为优秀的将领,执行力必然不会太差。 现在魏军落入包围而不自知,等到发现的时候必然为时太晚,只要南朝将领不出现重大的指挥失误,魏军倾覆便已成定局,唯一不确定的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而按照苏的计算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太晚,雷霆一击也许就在明天! 得,以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和目前的处境,攒一支星际舰队暂时没戏,能不能活下来还得看运气。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得出了最后的结论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不想死就只有趁敌人还没有发动总攻时逃出包围圈。 可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顶着枪林弹雨,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逃出生天?难道要带着魏国的这群蠢蛋一起逃? 现在大军十有已经被包围,就算自己想带着这支军队一起逃,又要如何突破包围?何况有人会听自己的吗? 苏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命苦,从今以后能偷懒的日子大概会变得越来越少,不禁愁容满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贻误战机 守卫森严的监军营帐。 “曹公公,一切具如卑职所言,咱们这路大军就是因为延误了十五日,应该还没有被完全包围,如果当机立断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要是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一身病服的苏被徐方扶着,朝着监军曹公公深深下拜。 曹公公三十七八岁,颌上无须,白白胖胖,像个和善的富家翁,与印象里阴阳怪气的宦官形象相去甚远。 刚才苏把自己分析出来的局势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讲得有理有据,字字惊心。 得知大军倾覆在即,曹公公顿时心惊肉跳,从长长的桌案后钻了出来,不停地踱着步子。 “你说得有理,说得有理,大军危矣,如何是好,该如何是好?” 看他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苏低着头想笑不敢笑。 思前想后,苏还是决定带上这支魏军一起跑路,不是他正义感爆棚,实在是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有现代化装备,在到处都是溃兵的战场上独自逃跑与自杀没有太大区别。 只有借用这支魏军掩护自己,苏才有可能在危机重重的战场上争取一线生机。 只不过这样一来,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苏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亲卫佐领,又要怎么让大军逃出包围? 莫说眼下情况不明,就算他妙计在胸也得有人听自己的才行啊。 靖武侯杨渭元是不用指望了,他虽是徐锐的义父,但在徐锐的记忆里他和自己并不亲厚,而且等级观念极重,要是直接找他,除了被打断腿应该不会有其他结果。 无奈之下,苏想到了一个人,监军曹公公。 这人虽然不懂军略,但能因为一箭之恩,把自己从兵荒马乱的战场上带回来,应该有些义气,说不定可以成为突破口。 救兵如救火,苏连忙让徐方扶着他去找曹公公,这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幕。 “啪”的一声,在营帐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之后,曹公公终于重重地跺了跺脚,白里透红的肥肉微微颤抖。 他转过头,红着眼睛,尖声尖气地对苏说道:“徐佐领,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也就不拿你当外人了。 实话跟你说吧,临行之前圣上专门交代过,要咱家多看,多听,少说话,尤其不能干预军事。 咱家不懂打仗的道道,就是当好万岁爷的眼睛盯住这帮骄兵悍将。 此事干系太大,动辄就是掉脑袋的罪过,你虽说得在理,却没有站得住脚的佐证,咱家身为监军,不得不慎重行事。 所以此事咱家最多只能为你敲敲边鼓,至于结果,那还得看你义父杨侯爷的定夺,希望你明白咱家的苦衷。” 苏微微一愣,没想到只是因为一箭之恩,这个胖太监竟没有丝毫推诿,把话说得如此直白,果真是个性情中人。 苏不禁对曹公公生出了几分好感,连忙拜谢。 “卑职替五万将士谢过公公,您不必为难,只要您能帮卑职说话,成与不成都看天意,中间若有任何差池,卑职自当一力担当,不会让公公冒险!” 曹公公深深地看了苏一眼,点了点头。 “小子,你有胆识,有担当,懂规矩,最关键的是不惜命,就冲这一点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圣上历来求贤若渴,此事若真被你料中,咱家定保你一份前程!” 苏又是一愣,心道这曹公公虽不通军略,收买人心倒是很有一套,事情还没办就开始封官许愿。 “卑职愿鞍前马后,为公公效命!” 花花轿子众人抬,苏忙打蛇上棍,佯装惊喜,再次拜谢。 曹公公的一张胖脸顿时有了几分笑意,摆摆手道:“是为圣上效命!好了,军情紧急,别的话以后再说,你先跟我来。” 说着,曹公公甩了甩锦袖,让两个小宦官出来领路,带着苏向中军大帐行去。 中军大帐守卫森严,徐锐就是靖武侯杨渭元的亲卫佐领,站岗的亲卫都是他的同僚。 之前听说徐锐受伤不少人都为他担心,但后来听说他是为那阉狗挡了一箭,心里就多少有些膈应,此时再看他跟着曹公公亦步亦趋,更免不了让人觉得趋炎附势,再看他的目光就开始复杂起来。 苏满腹心事,自然没工夫理会这些人情世故,只是默默跟着曹公公走进大帐。 大帐里立着一张威严的军案,比监军的还要大上一圈,上面放着一排花花绿绿的令箭,北武卫的虎首金印傲立正中。 军案后坐着一个四十岁上下,身着锦衣,目如鹰隼的中年人,他便是徐锐的义父,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靖武侯杨渭元。 杨渭元乃是武勋世家出身,通韬略,却不善武艺,看上去阴柔甚于武勇,倒像是文官而非武将。 围着中军大帐插着一圈军旗,每一面都代表着一个军营,军旗中间放着十几张小几,军前会议刚刚结束,有几张小几还未收走。 其中一张小几后还坐着一个须发花白,孔武有力的老将军。 他姓刘名异,字弘达,乃是杨渭元的至交好友,正三品昭勇将军,加兵部侍郎衔。 刘异在军中资历极老,是北武卫副将兼前锋营主将,地位仅次于主帅杨渭元。 可此人偏偏性烈如火,极爱冲锋陷阵,每有战事必身先士卒,颇受士卒爱戴。 再加上他对将士严厉至极,凡触犯军法者从不容情,所以几乎所有士卒,包括徐锐在内都对他又敬又怕。 “曹监军去而复返所为何事啊?” 见到曹公公走进帅帐,还不等杨渭元发话,刘异便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问到。 曹公公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便掩饰过去。 他笑眯眯地朝刘异和杨渭元拱了拱手,说道:“二位将军正好都在,咱家刚刚听说一事,事关大军生死存亡,特来说与二位将军知道,请二位将军定夺。” 说着,他朝身后的苏点了点头。 杨渭元和刘异这才注意到一身病服的苏,顿时一阵惊愕。 “锐儿,你不好好养伤,何故来此?” 杨渭元沉声问了一句,两只鹰隼般的眼睛射来咄咄逼人的目光,久居高位的气势展露无遗。 苏只觉有股山呼海啸一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若换个人站在这里恐怕早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可是苏哪会吃那一套?他的老师哪个不是管理数个星系舰队的指挥官,说到气场,杨渭元比他们差得可不止一星半点。 何况在徐锐的记忆里,对这个义父的印象本就少得可怜,自己受伤之后连曹公公都亲临慰问,唯独这个义父不见踪影,可见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冷漠到了何种地步。 没有顾虑,再加上事关身家性命,苏没有半点犹豫,立刻指着大帐下的军用地图开讲。 “两位将军,卑职刚刚听说大军已经到了沂水城外三十里,那我便从沂水城开始讲起吧。” 杨渭元见徐锐竟不回话,眉头一皱,与刘异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隐隐的愤懑,只是碍于身边的曹公公才没有立刻发作,耐着性子听苏讲解。 苏的声音沉稳厚重,不卑不亢,讲述时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军国大事信手拈来,没有一丝生涩、怯场,完全不像个十六岁的少年。 毕竟是宇宙级的指挥官,苏对战场的敏锐把握和全面分析渐渐令刘异和杨渭元刮目相看,不知不觉竟被他吸引其中,甚至忘记了徐锐的身份。 等两人反应过来,这才暗暗心惊,这还是那个唯唯诺诺,只知道按命令行事的徐锐吗?难道是曹公公想干预军政,这才教他这般说辞? 杨渭元和刘异虽是大军主帅,却更是朝廷官僚,碰上反常之事立刻联想到的不是行军作战,而是党争。 人一旦先入为主,便很容易跑偏,特别是当苏说到泾阳军力空虚很可能是敌人故意抛出的一个陷阱,三十万大军已经危在旦夕时。 两人的脸色终于开始难看起来,性烈如火的刘异甚至毫不掩饰心中反感,拍案而起。 “竖子无知,什么陷阱,什么危在旦夕,简直一派胡言!” 苏停下话头,不卑不亢地朝刘异拱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卑职哪个地方说错了?” 见徐锐顶嘴,刘异脸色涨红,怒目而视,大喝道:“朝廷邸报刚刚送达,南朝主力仍远在北齐,其他五路大军连战连捷,如入无人之境,哪里有你说的什么陷阱?” 苏面色平静地拱手道:“刘老将军,战争是成体系的……呃,就是……各路大军统一行动,相互配合,没有一支精锐会有计划地出现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按照我军预计,整个泾阳省的南朝精锐都被抽调征伐北齐,可我军粮道却遭遇南朝精锐奇袭,而且敌军没有任何试探,直接发起进攻,显然是早有预谋,这要如何解释? 好吧,也许您会说那不过是一支小股部队,可既然其他几路大军都已经顺利挺进,为何这支精兵不去抵挡他们,反而要来袭击我军粮道? 我军因暴雨延误了足足十五日,就连坐镇中军的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何以这只精兵能够精确找到我军软肋? 卑职只能想到两个合理的解释。 其一,泾阳省的军力远比我军预估的多得多,依照卑职计算,能在三十万大军压境之下完成合围,并派出这样一支精兵准确袭扰我军粮道,至少也得有五十万人马! 其二,南朝对我军的一举一动了若指掌,说明我军根本未能打破他们在泾阳省的绝对控制权,真正掌控战局的不是我们,而是敌人! 如此看来,这个兵力空虚的泾阳省不是陷阱又是什么?” 刘异双目一瞪,怒笑道:“无知小儿异想天开!自打大军出征,我与你义父深怕中伏,早已放出近千斥候远探六十里,否则昨日尔等遇袭,大军怎会驰援如此之快? 除了那股袭击粮道的游骑之外,近千斥候一无所获,正好印证朝廷邸报,哪有你说的五十万大军? 何况率领其他几路大军的将帅亦是久经战阵之辈,要真有伏兵,就算我北武卫的斥候全瞎了眼,难道其他几路大军也瞎了不成?”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老将军,苏毫无惧色,据理力争。 “兵法有云,夫兵形象水,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南朝欲将我三十万大军一网打尽,自然千方百计误导我军。 敢问刘老将军,何以大军寻敌舍近求远,宁愿依靠大半个月前的朝廷邸报和远出六十里的斥候,却对近在眼前的警兆视而不见? 粮道被南朝精兵袭扰本身就是南朝大军藏于附近的铁证,我军却视而不见,还不知其他几路大军究竟漏掉多少这样的警兆,又怎么可能找得到近在眼前的几十万敌人?” “胡扯!” 刘异怒不可遏:“朝廷邸报不可信,军中斥候不可信,诸军将帅亦不可信,难道信你这黄口小儿空口白牙的说辞?” 苏朝他拱拱手道:“有志不在年高,真理……就是正确的道理很多时候并不掌握在大多数人手上。 卑职敢以性命担保,南朝大军就在左右,只要我军后撤三十里,他们为防我军逃走,自然就会从老鼠洞里钻出来,到时候谁是谁非一看便知! 还请将军抛弃成见,救我北武卫五万大军于危难之中!” “放肆!” 刘异剑眉倒竖,咬牙切齿地逼问道:“你一个小小的佐领,安敢说我三十万大军将帅尽是酒囊饭袋?究竟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辱我将士,坏我军心?!来呀,把这个杀才给我……” “慢着!” 正当刘异怒发冲冠,打算把苏军法从事的时候,胖胖的曹公公淡淡地喊了一声,他早就看刘异不顺眼,现在眼见刘异辩不过徐锐,哪还有不落井下石的道理? “刘将军,咱家虽然不懂军略,徐佐领的见解也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之下却是句句在理。 听说刘将军素有爱兵如子的贤名,徐佐领就算说错了,您也该大加驳斥,好叫人心服口服,为何此次不教而诛,这般狭隘,难道是为了将军的赫赫战功才置三十万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放屁!军法森严,岂如学堂辩论?你这阉狗贪生怕死,也敢说老子置将士的死活于不顾?” 在杨渭元和刘异看来,曹公公为徐锐说话便进一步证实了他们的猜测,这阉货果然想要插手军略。 刘异顿时勃然大怒,指着曹公公大骂不止。 曹公公豁然起身,气得脸色铁青。 “你……你……你这兵痞,咱家乃是受圣上钦命的镇守监军,您敢这般辱我,将圣上置于何处?莫非你想造反不成?!” “够了!” 眼见两人越吵越凶,主帅杨渭元终于坐不住,狠狠一拍军案,大喝而起。 犹如泼妇骂街的两人顿时停了下来,余怒未消地望着他,都在等着大帅的定夺。 杨渭元脸色阴沉地望着苏,问道:“那依你之见,大军该如何行事?” 苏坦然道:“大军耽搁了十五日,应该还未被完全包围,若现在及时退走,只要小心一些,还有九成把握全身而退。” 杨渭元摇头道:“我军现在退走,收复泾阳省的计划就会全盘落空,莫说齐国公不会答应,其他五路大军也不会答应!” 苏冷笑道:“他们当然不会答应,也用不着他们答应! 现在他们已经是南朝的口中之肉,救无可救,而我军要想全身而退,也还需他们拖住敌人,蝮蛇噬手,壮士断腕,我就是要用那二十五万将士的性命来换取我五万大军的生机!”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和杨渭元,就连曹公公都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苏。 帅帐里瞬间安静下来,仿佛空气突然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异突然大喝一声:“老子砍死你这无耻小人!” 说着拔出腰上的宝刀,一个箭步冲将过来,看那架势竟然真的想将苏当场砍杀。 曹公公吓得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杨渭元却是早一步从大案后冲将出来,拦在刘异身前,死死按住他握刀的手腕。 杨渭元强压下怒气,扭头冲苏喝道:“此次大战之策乃是圣上钦定,你可知我北武卫擅自退却,致使其他五路人马全军覆没,会是何等罪责? 就算将士一个不少地回到大魏,我等几人也将人头落地! 何况我等作为统兵大将,用二十五万将士换我等几人性命乃是一生之耻,本帅等决计不会如此下作!” 苏也被眼前的局面吓了一跳,一时没想明白,明明是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医者仁心,怎么就成下作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异却是甩开杨渭元,一刀将眼前的小几劈成了两半,看了看苏,又看了看杨渭元,怒道:“靖武侯,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 说完,老将军收刀入鞘,竟是不发一言转身出了帅帐。 苏没想到事情会弄到这个地步,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渭元,还想说些什么,可杨渭元却摆摆手。 “明日一早进攻沂水城,你不必再说,要不是念你在战场上悍不畏死,救下了曹监军,今日定会将你军法从事。” 听到最后的决定,曹公公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唉声叹气,看也不看苏。 苏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在杨渭元和曹公公惊愕的目光中,发疯似地冲出了帅帐,连两只鞋子跑丢了都没有在意。 帅帐外,气冲冲的刘异刚要上马回营,便见苏火急火燎地朝他冲过来,到了面前纳头便拜,身子躬得很低。 刘异原本想用手中的马鞭抽他两下解气,可见苏因为跑得太急,病服松散,脚下的鞋子不翼而飞,双脚满是污泥。 他以为此子幡然悔悟,一片赤诚,手中的马鞭便怎么也落不下去。 谁知一拜之后,苏却是一脸急切地对刘异说:“将军,明日攻城,您的前锋营切不可尽全力,务必保留一半军力以作后备,否则全军危矣!” “你……” 刘异愣了一瞬,再也忍不住攻心急火,扬起鞭子狠狠抽在苏的身上,所过之处立时皮开肉绽,殷红的血迹溢出衣衫。 可苏却一动不动,只是再拜,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模样,仿佛不听他的就是罪大恶极。 刘异心中大怒,用鞭子指着苏,手上颤抖不止。 “竖子!竖子!你义父早晚要被你害死!气煞老夫,真是气煞老夫也!” 刮了苏一眼,刘异恨铁不成钢地猛一跺脚,窜上战马飞驰而去。 等在外面的徐方惊恐地看着这一幕,刘异一走,他立刻跑过来扶住苏,忧心地问道:“少爷,刘老将军向来脾气大,您惹谁不好,怎敢去惹他?” 苏愣愣望着刘异远去的身影,心中一片冰凉。 “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现在看来天命好像没站在我这边……” 其实仔细想想,他虽然已经洞悉了敌人的阴谋,可奈何人微言轻,手上又没有证据,就算换成他自己做大军主帅,也不可能凭一个半大小子的只言片语,拿三十万人马的性命去冒险。 只能说敌人的计策实在太阴险,也太成功了,敌军的主帅实在不简单…… 轻轻叹息一声,苏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徐方的手腕:“快,收拾包袱,找两匹快马,牛车也行,咱们得赶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徐方豁然一惊。 “少爷,您想当逃兵?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苏没好气地甩开徐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怒道:“杀个屁的头,要是不跑都不用等人来杀,咱们明天就得死在乱军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黑旗,黑旗! 清晨,第一缕晨曦点亮大地,五万北武卫将士已经披甲列阵,一杆帅旗、十八杆军营旗、三十二杆将旗,以及不计其数的旌旗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随着一声号响,五万大军齐声大喝:“攻攻攻!” 声浪惊天动地,仿佛要将对面的沂水城掀上天空。 苏挂着两个浓浓的黑眼圈坠在中军之后,那是曹公公特意为他安排的位置,身边的徐方也骑在马上,不住地打着哈欠。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你不信我,我就自己开溜的原则,苏昨晚原本已经收拾好细软准备当一名光荣的逃兵,哪知道曹公公突然驾临,拉着他的手长吁短叹,不住地说他“孟浪”。 “混小子,你那些浑话虽然在理,却不能说得这般直白,不然你义父还有那个老兵痞哪还拉得下脸来?来来来,听公公好好教你!” 曹公公以为苏太年轻,不懂政治和人心,苦口婆心地跟他讲了很多魏国朝堂上的秘史和自己处事的感悟,情真意切,倒是让苏大为受益。 苏知道这胖太监是因为没有帮上忙,心中有愧,这才特地跑来安慰自己,感动之余也被他的“义气”弄得哭笑不得。 其实苏不是不懂政治,恰恰相反,军事是政治的延续,他对这一点非常清楚,训练时他的《政治军事学》从来都是满分,甩了其他天之骄子好几光年。 可是一来他记挂着宇宙中的那场大战,心中着急,二来也是对徐锐的身份没有什么代入感,这才会不顾杨渭元和刘异的脸面,当场把事情说破,最后不欢而散。 当然,同样好心办坏事的还有曹公公。 等一脸感动的苏把曹公公送出营帐时早已经月上三竿,到处都是值夜、巡查的哨兵,再想逃跑已经没机会了。 苏只好备着衣物和干粮熬了一夜,天一亮就老老实实地混在中军之后。 他打定主意,只要大军一旦出现败像,他就会带着徐方立刻逃走,再也不管这群蠢货的死活。 “少爷,昨日您为何不让刘老将军全力攻城?” 就在苏偷偷埋怨曹公公的时候,徐方突然问了他一个问题。 苏瞟了他一眼,说道:“兵法云,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这话的意思是取胜的军队总是先立于不败之地,再求决战,败军则是先与敌交战,再寻胜利之机,善用兵者,能运用一切资源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从大局来看,敌人的目标是以泾阳省为诱饵,吃掉钻进陷阱里的三十万大军,而我军已入瓮中却不自知。 所以,南朝诱敌深入,立于不败之地,乃是胜军,我军落入圈套,盲目交战,乃是败军,主动权已经掌握在敌人的手里。 但具体到这一场仗,在三十万大军中,我军只是偏师,又因暴雨延误了十五日,没能按时抵达预定地点,也就没有完全钻进包围圈,主动权仍旧掌握在我军手上。 为求最大战果,我料定南朝一定会先集中主力消灭其他几路大军,现阶段用来对付我军的兵力必然有限。 那么南朝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又要如何掌握沂水战场的主动权呢?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我军拖垮,然后伺机偷袭!” “偷袭?” “对,就是偷袭。” 苏点了点头说:“我军延误了十五日,为追上其他几路大军的进度,必然会全力攻城。 我若是敌军主帅,一定会抓住这一点,等到敌人攻城疲惫之时再伺机偷袭。 冷兵器战场……呃,战场之上士气十分重要,只要趁我军疲惫时偷袭,一举击溃我军军阵,士气一泄,五万人就会瞬间变成五万只待宰的羔羊,那时候还不是任人宰割?” 说着,苏想起当年学过的一场经典战例,前秦苻坚率领百万大军攻打东晋,士气大泄之后竟被几千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成为了历史上以少胜多的经典战例。 类似的例子多不胜数,在缺乏信息传输手段的冷兵器时代,一旦军阵大溃,再凶猛的虎狼之师也会变成羔羊。 想起这五万人马即将步他们的后尘,苏就一阵唏嘘。 “所以您才让刘将军留足后备军,以备敌人偷袭?” 徐方惊呼到。 苏叹了口气说:“是啊,刘老将军的前锋营定然会第一个攻城,也定然是最疲惫的军队,十有会被敌军当做突破口。 可惜老将军性子太烈,不愿听我把话说完,何况就算我晓以利害,他也不会言听计从,经验主义害死人啊。” “那今日一战岂不是必败无疑?少爷,我们该怎么办?” 徐方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经验主义,却明白少爷口中的可怕后果,顿时骇得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苏苦笑道:“战场残酷,哪有什么情面好讲?既然他们不愿意拿二十五万将士来救这五万大军,那咱们便只好拿这五万大军来救自己了! 一会儿你看我眼色,一旦敌军奇兵偷袭,我军战阵出现溃败之像,我们立刻纵马逃跑,让这五万溃兵帮咱们争取一线生机。” “可咱们怎么逃得过南朝的铁骑?” 徐方担心地问。 苏笑道:“你放心,咱们只要比北武卫的步兵跑得快就会安全。” 一旦大军崩溃,就会变成一场歼灭战,敌人的主要目标是中军里的主帅,其次是大量杀伤有生力量,只要他们比步兵跑得快,五万北武卫就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低沉的牛角号被吹响,紧接着是动人心魄的“隆隆”鼓声,北武卫大军前阵在号声和鼓声的指引下迅速行动,拉开了攻城战的序幕。 苏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心脏怦怦直跳,虽然在电脑系统里和宇宙中身临其境地经历过无数次战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冷兵器时代的肉搏战,紧张和兴奋一瞬间点燃了他的血液。 苏苦笑一声,看来自己还真是个天生的战争狂人啊…… 前军之中,刘异骑在马上,身边的传令兵来回穿梭,发出一道道将令。 望着第一波冲锋的士卒,他也不禁心生感慨。 “可惜啊,首战竟不能亲自上阵,先登城头,是为平生一大憾事。” 前锋营副将梅闯笑道:“老将军戎马一声,经历大小战事数百场,大多都是身先士卒斩将夺旗,何来憾事一说? 今日乃攻一座小城,守军不过三千,在我大军压顶之下还不是手到擒来,将军且安坐中军,等着儿郎们建功立业吧。” 刘异摇摇头:“本将今日心神不宁,尔等不许轻敌!” 梅闯笑道:“将军还在为徐锐那小子的浑话生气?等大军攻克沂水,末将亲自带几个人把他教训一顿便是,好让他看看战阵之上岂是他这等黄口小儿的游戏之地!” 刘异没有回话,想起昨日徐锐郑重其事地让他不要全力攻城,眼皮就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中也越发不宁。 “福春,今日攻城且先留一半人马,待情况明朗再做定夺。” 福春是梅闯的表字,听刘异这样说,诧异道:“难道将军真信了那小子的鬼话?” 刘异摇头道:“不是信他,只是但求心安而已,沂水城只有三千守军,也不差本帅截留的两千五百人马,慎重一些也是好的,大不了前锋营不要这个首功便是!” 见刘异下了将令,梅闯虽然心中不以为然,却也不好开口反驳,只得让身边的传令兵去通知正在备战的士卒。 除了刘异之外,中军里的杨渭元也是眉头紧锁,虽然他也认为徐锐说的乃是一派胡言,但不知为何,心中却警铃大作,不得安宁,专门留下了三个营,近九千人马作为预备队。 数轮箭羽过后,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出战的两千五百前锋营将士率先冲到城下,之后是健峰、白虎、破虏几营的兵马,小小的沂水城下顿时被一万两千多人挤得水泄不通。 士卒们用圆盾护住头顶,一手持刀,一手推着破城锤和云梯之类的攻城器械,快速接近城墙。 城头上的南朝守军被箭羽压制,不敢冒头,一切都和想象之中一模一样,只要云梯搭上城墙,大魏的额英勇将士便能在城头打开一处豁口,战斗也就差不多到了尾声。 可是,就在云梯快要接近城墙的时候,沂水城内突然传来一阵阵恐怖的机簧声,数百只半人高的木桶越过城墙,如同冰雹一般砸向正在攻城的魏军。 几十个倒霉蛋躲闪不及,只能举起圆盾护住脑袋,但薄薄的圆盾根本无法抵挡重力加速度下的木桶,被砸中的士卒瞬间便成了肉泥。 更糟糕的是,木桶落地之后,“砰”的一声碎裂开来,淡黄色的液体立刻洒得到处都是,一股怪异的味道弥漫开来。 “不好,是火油!”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攻城的军阵顿时一慌,可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城头上突然喊杀声四起,黑压压的人头从墙垛后钻了出来,拼命朝城下射箭。 他们射的不是普通的箭羽,而是火箭! 一时间,强弩的弓弦声、箭羽的呼啸声、士卒的喊杀声汇集在一起,成了死神敲响的丧钟。 不过短短一瞬,沂水城下化作一片火海,水泄不通的城墙外犹如燃烧的泥沼,被点燃的士卒抱头鼠窜,却又寸步难行。 慌乱之中,更多的军卒被点燃,木质的攻城器械上窜起的火苗竟有十几米高,焦糊的人肉味随着风势远飘数里,俨然一幅人间地狱的场景。 中军之中,冲天火光映红了杨渭元的脸,他面无表情地望着沂水城,对身边的传令官说道:“他们没有多少火油,传我将令,伏虎、锐虎、苍鹰、白狐四营出战,去把城下的人换回来,进攻不能停,务必一鼓作气拿下沂水!” “得令!” 传令官抱拳行礼,接着跳上快马扬长而去。 随着将令下达,第一轮进攻部队缓缓后撤,被刚刚出战的生力军换了下来,北武卫依然保持着对沂水城的高压态势。 “少爷,火油乃难得之物,他们一次用这么多,必会后继无力,看样子要不了多久我军就能攻下城池。” 徐方到。 苏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想得美,敌人敢一次性用那么多火油,必然是城中物资储备充足,你看着吧,这座小小的沂水城一定会崩下北武卫一口虎牙!”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所料,城中的火油足足射了六轮之多,给攻城的魏军造成了大量伤亡。 等到火油终于用尽,攻城的士卒们又遇到滚木礌石、金汤、开水,加上雨点般的箭羽,魏军伤亡仍旧居高不下。 到了这个时候,攻城的魏军才惊愕地发现,沂水城头的三千守军虽然数量不多,可一个个经验丰富,悍不畏死,完完全全就是南朝精锐,和传说中一触即溃的老弱病残相去甚远。 所幸北武卫乃是北朝十二精锐之一,战斗力超强,在一轮轮的打击之下仍旧保持着强悍的攻势,甚至趁着箭羽的空隙几次冲上城头,不过最后却都无功而返。 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正午,再从正午打到日头西斜,双方都渐渐陷入疲惫,士气飞速下降,一切都正朝苏预言的方向发展。 “将军,把剩下的一半人马交给末将,末将保证一定拿下沂水!” 梅闯半跪在刘异面前,他一脸乌青,鼻孔里全是黑灰,一身重甲破烂不堪,甲叶的空隙之中还插着不少断掉的箭头。 眼看战事不利,刚刚他亲自带兵冲杀了一次,却仍旧被强悍的守军打了回来,不仅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反而折损了大半人马。 激愤之下,他这才来找刘异要那两千五百人马,誓要一雪前耻。 刘异面沉似水,望着浓烟滚滚的沂水城,心中不断回荡着昨日苏说过的那些话。 精锐,沂水城里的是精锐! 既然沂水城里的是精锐,难道附近真的藏着南朝的大军?! “将军,战场之上切不可犹豫啊!” 梅闯的一声呐喊把刘异的思绪拉了回来。 刘异目光一凝,心中镇定下来。 是了,战场之上切忌犹豫,所谓疑心生暗鬼,就是这个道理,哪来的南朝数十万大军?不是过徐锐小儿的鬼话而已! 徐锐小儿,你乱我心神,误我甚多,今日战后定要将你军法从事! 想到这里,刘异终于恢复常态,朗声喝到:“传我将令,命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出战……”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将军,你看那边是什么?!” 军阵之上一惊一乍乃是大忌,刘异闻言立刻沉了脸色,正要呵斥惊呼之人,可一看身边众将俱是一脸惊异之色,心中顿时一突。 待他朝众将目光所指之处望去,刹那间脸色变得煞白。 只见在魏军军阵西面的一处小丘之上,突然出现一军,清一色黑衣黑甲,胯下战马俱是一人高多,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 人马所至犹如一股黑色的巨浪高高扬起,又如黑色山岳耸立不可一世,杀伐之气直冲云霄,仿佛下一秒就要狠狠砸下,将一切拦路之物碾成齑粉。 “黑旗军,是黑旗军!” 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那声音仿佛黑夜撞鬼,惊骇得变了调子。 整个魏军顿时轰乱起来,仿佛兔子见了猛虎,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刘异终于明白徐锐为什么不让自己全力攻城,原来就是为了防备这些家伙的突然袭击! “慌什么?!杨帅早已料敌于前,前锋营还有一半生力军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传我将令,前锋营所有人马立刻整备,随老夫迎敌!” 刘异高喊一声,跨上战马,众将官听说主帅早有准备,心中稍稍安定,可没人注意到一向矫健的刘老将军刚刚足足蹬了三次马镫才骑上战马。 此时中军之中也是乱作一团,“黑旗军,黑旗军”的惊呼此起彼伏,连沂水城下被烧成一片火海都未曾动容的杨渭元,在看到这只人马的一瞬间也不禁面色大变,双手不住颤抖。 中军之后,徐方面如土色,骑在马上好似一尊泥塑一动不动,似是已经被吓傻了一般。 听着身边的惊呼,苏皱着眉头,不解地问道:“什么黑旗军?他们很有名?” 徐方咽了口吐沫,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少爷,您还真是把什么都忘了,那可是黑旗军啊,全天下最恐怖的虎狼之师!” “哦,这么厉害?” 苏微微一愣,看那黑旗军至多不过三千人马,虽然军容雄壮,杀气冲天,但以他的见识也就觉得平平常常,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大名头。 见苏似乎不解,徐方连忙解释道:“黑旗军总数只有一万,战力卓绝,以一当百,当世最强!不过众人恐惧的并不是他们的战力,而是他们的身份!” “什么意思?” 苏更加费解。 徐方说道:“黑旗军乃是南朝武陵王的亲军,黑旗所至,武陵王的主力必在左右!” “这个武陵王又是谁?” 苏挠了挠脑袋,又问到。 徐方道:“武陵王乃是南朝名将,自出阵以来大小数百仗无一不是大胜,素有兵圣之称! 想当年吾皇初登大宝,得展雄途,我大魏兵锋横扫天下,只差一步就能完成大一统的千古伟业。 当时的南朝还不过是个贫弱小国,我军长驱直入,直指王都,无人可挡。 可就在即将攻陷南朝王城之时,武陵王横空出世,以一介巡城校尉之职夺了守城大将的兵权,硬抗我大军三十三天。 之后更是经历大小七十余战,连破我军十几支精锐,不仅收复全部国土,还深入我朝境内烧杀掳掠,以为报复。 那一战,我军精锐折损大半,光是国公就战死了三个,其余阵亡或被俘的将领更是多不胜数。 自此之后,我朝便再也没有染指天下的力量。 而武陵王平步青云,逐渐掌握南朝大权,在他的经营之下,南朝国力迅速强盛,与我朝渐成南北鼎立之势。 两国交战数百场,无一不是南朝大胜,若不是南朝发展太快,根基不稳,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是他一家的了。” 听完徐方的描述,苏终于明白魏队为何如此恐惧黑旗军,一个从未战胜过的,如传说一般的敌人,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拉巴哈尔人么? 不,那是比外星文明更加令人绝望的敌人,因为你明明了解他的一切,却就是无法战胜他,看来泾阳省这个陷阱就是出自这家伙之手,这一战的结果已经注定了。 仿佛为苏的猜测做注脚,只有三千余人的黑旗军在战阵之上果然神鬼莫测,所有魏军都是一触即溃。 奇怪的是,他们并不与眼前的敌人纠缠,而是绕了个大圈,直扑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而来,果然和苏料想得一样,敌人打算直接击溃最为疲惫的前锋营,让北武卫军阵大乱。 只有这个办法才能用最小的代价一口吃掉北武卫的五万大军! 好大的胃口,好厉害的指挥官,现在北武卫已经完了,必须马上就走! 想到这里,苏决定不再犹豫,立马逃走,可就在他打马欲走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徐方的一声惊呼。 “少爷你看,前锋营竟然抗住了黑旗军的第一波冲击!” “什么?!” 苏豁然一惊,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竟然真的被狙击在前锋营的战阵之上,虽然溃败只是迟早的事,但争取的这一段时间却足以改变整个战场的态势! 苏皱着眉头看了片刻,突然动容道:“他留了一半人马,他真的留了一半人马,好啊,好啊,现在还有机会,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苏一扬马鞭,胯下的骏马像是发了疯似地往前冲去。 徐方大惊:“少爷,您要去哪?” “中军大帐!” 苏头也不回,顷刻之间便消失在乱军之中,只留下铿锵有力的一句回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力挽狂澜(上) 苏一边打马狂奔,一边观察着战场的态势,他之前没骑过马,但好在胯下的战马是早已驯服的良驹,与徐锐非常亲密,可以迎合主人的姿态稳稳驰行。 可即使这样,他也骑得险象环生,要不是距离中军大帐很近,说不定还没跑到就已经坠马身亡。 然而,此刻的他又是兴奋,又是急迫,完全没有精力顾及自己的安危,这一路上他看得清楚,黑旗军没有任何后续部队。 也就是说,这支黑旗军十有是支孤军,而且是从别处赶来,正处在人困马乏的状态之中。 依照苏的判断,敌军主帅大概是想等大军攻城疲惫,先以三千黑旗军冲乱北武卫阵脚,待大军溃散,再辅以城中守军联合出击,一举吃掉所有敌人。 若是刘异没有听从苏的劝告留下一半人马,北武卫必然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可是现在前锋营用两千五百生力军为大军争取了时间,苏就有办法力挽狂澜! 当然,前提是北武卫有人听他的。 “站住!来者何人?竟敢擅闯中军大帐!” 中军大帐前,两排亲卫横刀出鞘,飞驰的骏马顿时人立而起,差点将正在思考的苏甩飞出去。 苏好不容易稳住身体,从马上一跃而下,唱名道:“亲卫佐领徐锐有紧急军务求见大帅!” 那两排亲卫都是徐锐的同僚,自然和他非常熟悉,但职守在身,容不得他们徇私舞弊。 领头的佐领摇头道:“徐佐领知道规矩,大战之时闲杂人等非大帅召见不可入账,莫让末将为难。” 苏咬着牙齿,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辞,却突然听到账内传来一声大喝。 “大帅,黑旗军快要冲破前锋营防线,末将请求调集未曾出战的三营兵马前去阻拦!” “末将附议!” “末将也附议!” 大帐之中一阵附议之声,苏却暗叫一声糟糕,心中顿时大急,不顾一切地高喊道:“不可阻拦,不可阻拦,若正面阻拦全军危矣!” 中军喧哗可是大罪,拦住苏的几个亲兵大急之下连忙一拥而上将其按倒。 苏又不会武技,哪里能够反抗,几乎瞬间便被制服。 中军之中,面无人色的曹公公正坐在辅位上发呆,自打战争一开始他就有些心神不宁,等到黑旗军出现时,他更是直接被吓破了胆,以为死期将至,已然魂飞天外。 直到听见苏的声音,曹公公顿时如僵尸回魂,脸上有了几分生气,极度恐惧的情绪竟然随着那一声高喊消散了大半。 “徐锐,是徐锐那小子来了,有救了,有救了,快,快把他叫过来!” 曹公公不顾满帐将官的错愕目光,扯着嗓子尖声怪叫。 两个小宦官连忙冲到大帐门口去接徐锐,一向不喜监军插手军事的主帅杨渭元只是瞟了他一眼,竟然罕见的没有开口阻拦。 帐中的将领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个徐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本事让两位主帅一反常态。 直到小宦官领着苏进到大帐,众将领才反应过来,来的原来是大帅的义子徐锐。 几个高级将官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埋怨。 帅帐只有高级军官得入,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让一个受伤的亲卫佐领进入大帐,曹公公这个阉货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只是英明的大帅怎么也会由得他胡来? “大帅,请速速派出三营阻拦黑旗军,再晚些只怕就来不及了!” 满脸络腮胡的指挥佥事肖进武跨出一步,抱拳大吼。 “来不及也好过彻底葬送五万大军!” 苏一进帐门便听见有人出了个馊主意,情急之下也不管那些该有的礼数,张口就喊了一句。 众将官扭头一看,只见徐锐一脸不屑,顿时大怒,几个脾气暴躁些的甚至已经撸起袖子,准备教训这个不懂规矩的小子,只是被袍泽拉住才没有动起手来。 军中不比别处,能在这里混出名堂的哪个不是死人堆里打滚的人物,没人会管你是谁的义子,要不是眼下正在战时,徐锐被痛殴一顿还算轻的。 曹公公一见徐锐,三魂七魄瞬间归位,“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几大步跨到徐锐身边,一把拉住他的手腕道:“小子,你总算来了,快,快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众将官见徐锐与曹公公亲密无间,以为他已经成了那阉货的狗腿子,心中更是不忿,望向他的目光仿佛一把把寒光闪闪的刀子。 苏知道自己的一句话已经得罪了满堂的将官,可现在不是当老好人的时候,只得硬着头皮朝杨渭元和曹公公拱拱手,不卑不亢地说:“若派三营正面阻拦黑旗军,大军必溃!” “轰”的一声,全场一片哗然。 “放屁!” 指挥佥事肖进武大怒道:“小儿无知,若不派兵阻拦,黑旗军必定直指中军,到时候才真是无力回天!” 苏冷哼一声道:“黑旗军人马合一,来去如风,三营步兵若正面阻拦,敌人必会绕开防线去攻他处。 其余各营兵马具是疲兵,根本无从抵挡,增援的步兵又追不上他们的速度,只能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吃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军大溃,败势难以挽回! 试问各位将军,谁能告诉卑职要是发生这等情况又当如何控制局面?!” “这……” 满堂将领顿时面面相觑。 发挥骑兵的速度优势,甩开步兵,攻击军阵的薄弱环节,徐锐说的是经典的骑兵战法,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骑兵将领都会如此行事,又何况是黑旗军这种王牌中的王牌? 这种情况不是有可能发生,而是肯定会发生! 而一旦有数营军阵被冲散,出现大批逃兵,五万大军就会顷刻土崩瓦解,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 到那时,就算兵圣武陵王站在他们这边,也只能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想起可怕的后果,先前极力请求出战将军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不是他们太蠢,而是黑旗军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更重要的是武陵王的威名对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压力,让他们只能惯性地想着如何抵挡,而忘记了全面思考。 此时被苏轻轻一点,众将官仿佛瞬间揭开了障目的那片小叶,立刻回过神来,只是回过神来是一回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出应对之策又是另一回事。 偌大的帅帐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上,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苏的当头棒喝先声夺人,已经让人忘记了他的年纪和职衔。 杨渭元将手中的令箭甩在桌上,面无表情地说:“本帅之所以一直没有派出三营,便是顾虑这等结果,既然徐佐领硬闯中军大帐,想来已经有了办法,说说吧。” 苏抱拳道:“卑职的确想到了办法,就看大帅敢不敢同卑职赌上一赌?” “赌?” 众将又是一愣,军中嗜赌,可谁又敢违抗军法,在战时开赌?莫非这小子以为杨大帅的斩首钢刀不够锋利? 杨渭元鹰隼般的眼睛微微一眯,不疾不徐地问道:“说,怎么赌?” 苏坦然道:“卑职观黑旗军仅有三千余人,且是一支孤军,只要限制住他们的机动性就能慢慢将其蚕食。 所以,大军可以在正面放开一条通道,将黑旗军引入中军,中军大营前挖有壕沟,设有拒马桩,能够大大拖慢骑兵的速度。 只要亲卫营坚持一炷香的时间,再让未曾出战的三营从四面合围,就有可能一举将这三千骑兵彻底歼灭! 只不过此举太过行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所以卑职才问大帅敢不敢和黑旗军赌一次性命?”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想要围歼黑旗军,这是从来不曾有人办到过的壮举,这个少年竟有这样的雄心和气魄,真可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在场的一干将官汗颜。 可是这一计听上去虽然可行,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困难重重,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会导致全军覆没,风险实在太大。 “万万不可!” 肖进武即抱拳道:“此法虽可行,但过于行险,若黑旗军铁了心攻下中军,仅凭亲卫营的兵力根本无从抵挡,一旦中军有失,大军群龙无首之下仍会大败,而且败得更快,更惨!” 肖进武乃是宿将,用兵向来持重,自然第一个反对冒险。 他的反对得到了不少将领附议,军阵之上没有侥幸,无论古今,指挥系统都是重中之重,要是为了稳住军阵丢了主帅,这才是得不偿失的蠢事。 诸将的担心也正是杨渭元忧虑的,他皱着眉头望着苏,似在等他如何作答。 苏坏笑一声道:“将军莫急,卑职还没说完,兵法云‘围师必阙’,大军只要在包围圈中留出豁口,黑旗军有了退路自然不会死战。 而我军只需在每条豁口之后再设包围,循环往复,如同大圈套小圈,区区三千人马,就算战力再强也会被慢慢蚕食!” 一语话毕,大帐之中再度安静下来,好似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大概愣了几秒钟,突然传来一声大赞:“妙计!妙计啊!如此简单的妙计,肖某为何就未曾想到?!” 肖进武光明磊落,性情耿直,一听此言,顿时醍醐灌顶,竟不顾前一秒还在反对,毫无保留地交口称赞,其他将官也连连点头,不禁对这个身着病服,发髻散乱的少年刮目相看。 几个相熟的将军更是心中纳罕,这勇武木讷的徐锐难道是受了哪位高人的指点?不然怎么会转瞬之间便有了这般鬼神莫测的才气? 杨渭元盯着徐锐上下打量,双目之中异彩连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甩出一只令箭,大喝道:“指挥佥事肖进武何在?” “末将在!” 满脸络腮胡的肖进武立刻抱拳出列。 杨渭元道:“命你亲率三卫出战,一应战法具按徐锐之策,速速布置,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肖进武接过令箭,微微叩首转身出了大帐。 苏连忙顿首道:“还有一事大帅需提前布置,卑职料定黑旗军杀入中军之后,城中必会再出一军以为呼应,大帅可令前锋营速速整顿乱军,盯住驰援之敌,如此当可万无一失!” 杨渭元微微一愣,问道:“前锋营若被黑旗军击溃,那便是新败,新败之军,你如何断定他们还有一战之力?” 苏自信道:“黑旗军战力强悍,前锋营必然坚持不了多久,但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被冲乱的只会是军阵,不会伤根本,只要有效组织,立刻就能恢复战力,足以抵挡城中守军。 况且前锋营溃败之后军心必然受损,若是击溃战力较弱的城中守军,也利于前锋营尽快恢复军心士气,一举两得!” 杨渭元点了点头,他也是果决之人,既然已经决定按照苏的计策行事就没必要再扭扭捏捏,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时间再耽搁了。 他当即又抽出一只令箭甩在地上,喝道:“传令前锋营,令刘老将军溃败之后速速整顿,准备迎接城中之敌!” 传令官连忙拾起令箭,飞速钻出帅帐,骑上战马,风风火火地朝前锋营奔去。 做完这一切,杨渭元起身走出军案,朗声道:“诸将随本帅上点将台,一同指挥。” 说完,他当先走出帅帐,其余将领紧随其后一起往点将台行去,苏被曹公公拉着,紧紧跟在杨渭元身后,亦步亦趋。 点将台乃是用土石垒成的一处高台,站在其上能够鸟瞰整个战场,视野极佳。 苏还是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全面地观摩一场大规模的冷兵器战斗,瞬间热血澎湃,浑身颤栗。 战阵之上,北武卫训练有素,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已经按照苏的计策展开布置,军阵中门缓缓打开,不露痕迹地敞开怀抱,准备迎接恐怖的黑旗军。 而黑旗军更是悍勇,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已经冲破前锋营的封锁线,在那之后又接连冲破四个营的军阵,所过之处如蛟龙入海,鸡飞狗跳,疲兵败将莫不是一合之敌。 站在点将台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北武卫原本严整的军阵上出现了几大团乱麻,大批溃兵四散奔逃,隐隐有了崩溃之势。 要不是前锋营争取了不少时间,大军得以从沂水城下退走,从容调整阵型,此刻恐怕早已经被两面夹击,演变成一场大溃败。 就在黑旗军大杀四方之际,果然敏锐发现魏国中军之前出现的那条通道,黑旗军中顿时传出一阵呼哨,三千余人整齐划一,似开闸的洪水向缺口涌来。 挡在他们面前的一个军阵瞬间便被冲垮,大批败军溃退下来,堵死了后续部队的通道,引起一阵混乱。 军法营立刻就位,就地斩杀了不少逃兵,可还是有更多的士卒被吓破胆,四散奔逃,冲散军阵,整个战场就好像一部被齿轮卡住的机器,被砸开的大门迟迟无法关上。 苏豁然一惊,到了此刻,他才算真正见识了黑旗军的战斗力,战场上的情况远比他想象得要糟糕得多。 若是无法及时堵住黑旗军的后路,他的计策便无法继续,等正面的亲卫营被冲破,整个大军便再也逃不过全军覆没的下场。 太快了,实在太快了,黑旗军的行军速度太快,魏国的军阵败得也太快,远远超出了苏的预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计策究竟能否抗住实践的检验。 战场就是这样,理论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在缺少了实际数据的情况下,苏也不得不用最原始的估测法,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好在北武卫毕竟是魏国强兵,在片刻的混乱之后,后续赶来的军队终于将溃兵分流,缓缓合上缺口,堵死了包围圈。 可苏还来不及松口气,新的状况就又出现了。 “报!!” 一个传令兵冲到众将官前叩首道:“启禀大帅,黑旗军已经攻入中军,与亲卫营接战!” “再探!” “遵命!” 众将连忙朝战团望去,只见黑旗军所向披靡,杀得亲卫营节节后退,亲卫营的兵力虽然与黑旗军相当,可轻装步兵的战斗力和重骑兵差了又岂止一倍,刚一接战便岌岌可危。 若是连未曾出战的亲卫营也一触即溃,那么点将台上的这十数位首脑便将直接暴露在敌军的屠刀之下,苏的良策就会变成自取灭亡的蠢策。 而苏本人恐怕也将和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一样,沦为笑柄。 黑旗军的战斗时简直匪夷所思,这样下去绝对不行,得赶快想个办法扭转局势! 看着急转直下的战场形势,苏皱着眉头,大脑飞速运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力挽狂澜(下) “熊芳,还有几个营的兵力能够调遣?” 最危急的时刻,杨渭元瞟了满头冷汗的苏一眼,沉声问到。 被叫到的将领出列回答道:“启禀大帅,除了后备三营和亲卫营之外,其余所有大营都曾参与攻城,已经疲惫不堪。 目前已有六个军阵被黑旗军攻散,不可再用,剩下的还有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勉强还堪一战,但面对黑旗军应该坚持不了太久。” 杨渭元点头道:“命这三营即刻整备人马,增援亲卫营!” “末将遵命!” 杨渭元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苏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对眼下的战况忧心如焚。 没想到黑旗军的战力如此之强,这的确是苏的失误,但这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区区两天。 何况他学习的乃是如何指挥一支现代化的星际舰队,而不是一群拿着长刀互砍的野人,这就好像让一个神枪手拿把匕首去和人肉搏一样,完全是扬短避长。 如果有一支星际舰队,哪怕只是一门行星轨道炮,又何至于如此为难? 战争打的就是科技和装备,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得在军队中引入强大的战争机器,绝不能这么愚蠢地以命换命。 苏恨恨地想着,但这都是后话,现在他得解决眼下的危机,决不能让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战斗就吃败仗! 仔细思索了片刻,苏对杨渭元道:“大帅,虽有三营兵马增援,但卑职仍觉不妥,得催促肖将军尽快出击,减小正面战线的压力!”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反对道:“不可,磨刀不误砍柴工,肖将军的三营兵马要负责在乱军之中设置包围,若是仓促出战,极有可能反被敌人所趁,落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面对质疑,苏没有辩解,只是死死盯着杨渭元,战场之上没有十拿九稳,现在拼的就是天命,这个计策从一开始就是赌,他相信杨渭元有这个气魄把赌注下得更大些。 果然,杨渭元似乎也意识到苏的担忧,或者他仅仅只是比苏想慢了一步。 听到苏的建议,他毫不犹豫,立刻传令肖进武带领正在布置包围圈的三营兵马出击,减轻正面战线的压力。 黑压压的步兵方阵顿时朝黑旗军压了过来,黑旗军腹背受敌之下压力陡然大增。 但他们的确无愧虎狼之名,反应极其迅速,几乎瞬间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黑旗军利用重骑兵的速度和冲击力,不断甩开包围,冲击着越来越脆弱的中军防线,看得点将台上的一众将官心惊肉跳。 终于,浑身浴血,面色惨白的传令兵再度来报。 “启禀大帅,亲卫营溃败,千户张卫、刘德昭殉职,黑旗军已经逼近中军大帐,目前正与健峰、白虎、伏虎三营死战!” “再探!” “遵命!” 在场的都是久经战阵的行家里手,何况就是对军略一窍不通曹公公也知道,正面战线的主力就是亲卫营,健峰、白虎、伏虎三营已是疲兵,一旦亲卫营战败,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现在双方正在抢时间,魏军要赶在正面防线彻底崩溃之前把黑旗军逼入包围圈,而黑旗军要在付出无法接受的代价之前冲破防线,一举端掉敌人的指挥系统。 双方都铆足了劲,就像两根绷紧的弦,就看谁先绷不住,而绷不住的下场就是死。 从战场的形式上看,魏军士气低落,疲惫不堪,似乎很有可能成为先断掉的那根弦,反观黑旗军却一直掌握着主动权,他们还有选择的余地。 魏军似乎已经打出了手里所有的牌,只能听天由命。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作为一名指挥官,面对这样的局面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苏在心里不断地逼问着自己,晶莹的汗珠从额头上缓缓滑落。 没想到宇宙中所向披靡的指挥官会在冷兵器战场上打得如此吃力,黑旗军的强悍,武陵王的睿智都给苏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他已经不敢再有丝毫的轻视之心。 点将台上的气氛愈加凝重,别说曹公公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就是苏也是手足冰凉。 计策是他献的,拼命的却是别人,看看身前不动如山的杨渭元,他终于明白这个男人刚刚做决定时为什么会如此犹豫,稍微误判一步,死的就是五万大军啊。 压力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上,特别是苏。 背后就是悬崖峭壁,生死只在一念之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承受过这样巨大的压力了。 “报……健峰营……健峰营被打散了,白虎营也已经溃退,现在只剩伏虎营还在苦战,黑旗军即将攻至点将台,请各位将军速速撤离!” “什么?!” 这个消息仿佛一柄重锤,狠狠敲击在苏的心脏上。 “报……沂水城杀出一千骑兵,已与前锋营接战!” “战况如何?” “战场混乱,还未探明,据说……据说……” “据说什么?” “据说接战之时,前锋营尚未完成整备……” “再探!” “遵命!”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点将台上却异常的安静,除了曹公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被两个小宦官及时扶住,其他将官竟无一人变色。 杨渭元看了苏一眼,没有说话,其他将官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拔出了腰上的宝刀。 退走是不可能的,事关魏人的尊严,既然黑旗军即将杀至,那么唯有死战。 战场上的喊杀声越来越大,苏已经能清晰地听见兵器交击之音,甚至闻见浓浓的血腥味,看来伏虎营也快坚持不住了,溃败就在眼前。 “大帅,请准末将率领最后一佐亲卫为诸位将军掠阵!” 熊芳对杨渭元抱拳说到。 杨渭元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字:“准!” 熊芳大笑道:“诸位将军,熊某先走一步,魏军威武!” 诸将一脸肃穆,纷纷用右拳锤击左胸,齐喝道:“魏军威武!” 熊芳挥了挥手,身边最后17名亲卫立刻抽出长刀,随着他冲下点将台,杀入战团之中。 没有理会这悲壮的一幕,苏长吸一口气,死死咬着嘴唇,盯着最后的战场。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的他竟然完全没有逃跑的念头,在不知不觉中,他似乎已经与这支军队融为了一体。 想办法! 想办法! 快想办法啊! 重压之下,苏不断地逼着自己,这一刹那,时光好像回到了九年前,他第一次参加系统模拟战争训练的时候。 那时他还是个菜鸟,在面对山呼海啸的敌人时,他也是这般不堪重负。 但最后从不认输的他不仅坚持下来,他还用敏锐的战争嗅觉,及时发现了敌人阵线上的空隙,然后通过穿插迂回,彻底粉碎了敌人的进攻,取得了战争的胜利。 如果当年能做到,没理由现在不行! 让我想想……迂回……迂回…… 对了,迂回! 苏的脑海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是啊,孙子曰兵家之胜,不可先传。说的就是致胜之道千变万化,不可以刻板传授。 战场是活的,人也是活的,怎么能被一条计策拴住手脚? 苏只觉头顶上的乌云瞬间消散,露出一片朗朗乾坤,立刻抱拳道:“大帅,卑职以为正面战线守不住了,我们必须在战线告破前先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杨渭元目光一凝,问道:“有何良策?” 苏抱拳道:“黑旗军之所以拼死苦战,与我军形成对峙,就是因为帅旗仍在此处,只要帅旗撤走,黑旗军见无法冲击帅帐,必然后撤,只要他们后撤就一定会钻入我军包围!” “不可!” “万万不可!” 苏没想到他话音一落,在场所有将领齐齐反对,这一次就连杨渭元的脸皮都抽搐了一下,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佐领,你可知道帅旗乃全军之柱,一旦帅旗后撤,军心必然大乱,局面将会立刻崩溃!何况我辈俱是铮铮铁骨,哪有被敌人撵得仓皇逃窜的道理?” 杨渭元眯着眼睛,沉声说话,似是已经愤怒至极。 苏心中大汗,没想到这帮古人这般迂腐,难道这个世界也有那么多假道学荼毒思想不成? 略一思索,苏再拜首道:“大帅,兵不厌诈,战场之上一切只为争胜,岂可食古不化陷大军于危难?何况卑职所请的撤走并不是后撤,而是前撤!” “前撤?” 杨渭元眉头一皱,问道:“何为前撤?” 苏道:“帅旗之于黑旗军,便如萤火之于飞蛾,只要遣一佐人马扛上帅旗,前出点将台,沿战线外围向左移动,黑旗军的进攻方向必然会随着帅旗方向偏移,而左侧正是我军设好的伏击圈,他们一旦向左冲杀,立刻就会陷入我军的团团包围,如此则大势定矣!”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 苏等了半天也没见人说话,以为又犯了众人的忌讳,正要另编个理由继续哄人,却听一阵洪钟般的爽朗笑声传来。 “哈哈哈,老子一辈子仗都打到狗身上去了,危急关头倒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智计百出,愧也,愧也。” 一位将军拍了拍脑袋,又喜又愧地站起身来。 众将随之哄笑起身,有人骂道:“得了吧,吴老二你大头兵出身,斗大的字不识几个,也敢学着徐佐领咬文嚼字?要是指望你,咱北武卫怕早就全军覆没了?” 众将又是一阵大笑,气氛顿时为之一松,就连杨渭元脸上的阴郁之色都散了几分。 “诸位将军别高兴得太早,计策虽好,可刚才熊将军已经带走了最后一佐亲卫,现在我们要到哪去找扛旗之人?” 苏仍旧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人看着好胜心疼。 几位将军对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这有何难,末将愿扛帅旗,将黑旗军引入包围圈!” “末将也请准出阵!” “哈哈,帅旗何等重要,那些士卒扛旗哪能放心?我辈扛旗正好不过!” 刚刚起身的将官们再度跪倒,请准出阵,苏连忙低下头,尽量藏好嘴角的笑容,那些大义凛然的将军们要是看到他这副阴谋得逞的样子,说不定立马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他卖了。 杨渭元刮了苏一眼,说了一个“准”字,二十七位将官立刻起身抱拳,扛上大旗飞身上马,按照苏的计策朝战阵左侧疾驰而去,点将台上瞬间空了一大片,只剩下杨渭元父子和扶着曹公公的两个小宦官。 一切果然如苏所料,大旗一动,黑旗军内顿时呼哨四起,三千余骑立刻脱离即将崩溃的正面战线,似是飞蛾扑火一般向帅旗移动的方向扑去,一头扎进了早已设好的包围圈内。 恰在此时,又有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 “启禀大帅,前锋营已经击溃沂水城中之敌,目前正在向中军驰援,现在已经加入对黑旗军的合围!” 一听此话,杨渭元终于松了口气,抚掌大笑。 “大势定矣,大势定矣!” 苏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这才发现衣袍早已被冷汗浸透,浓浓的疲惫如潮水一般向他卷来。 任何一个指挥官都必须经历战火的洗礼才能成熟,苏虽然已在星空之上打了一年,但到了那个时代,战争更多的是冰冷的数据,已经见不到鲜血。 对苏来说,这场实战其实是一场化茧成蝶的蜕变,让他真正经受血与火的淬炼。 杨渭元似乎也注意到苏的变化,目视战场,意味深长地说道:“锐儿,义父今日对你刮目相看,但你得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孩儿谨记义父教诲,终此一生莫敢相忘!” 苏连忙拜谢。 杨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苏望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 在徐锐的记忆里,杨渭元从未和他说过类似的话,而且他总觉得杨渭元这番话似乎意有所指,大不简单。 只是碍于战斗还未结束,他没有时间多想,只能先将这段话放在脑中,待今后有空再慢慢琢磨。 当苏重新望向战场时,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又出现了新的变化,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黑旗军的超强战力又一次刷新了苏的认知。 黑旗军的指挥官非常敏锐,刚刚在循环往复的包围圈里转了几次便立刻发现中计,开始向沂水城的方向突围。 区区三千余骑,竟然在重重包围之下如入无人之境,硬是从包围圈的薄弱之处从容地撕开一个裂口,然后扬长而去。 虽说他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相比魏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而这样的军队竟然有一万之众,苏实在不敢想象,若是这一万黑旗全部杀至,除了用大炮把他们炸成肉泥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抵挡? 看着三千黑旗扬起的灰尘,再听着魏军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苏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真是耻辱啊,虽然粉碎了敌人的战略意图,但自己这边集合五万大军竟然连三千敌人都没能留下来,最多算是平手,这绝对是苏走上战场以来打得最差的一战。 未曾谋面的武陵王么? 苏望着沂水城,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有一团火,越来越炽烈,脑袋飞快地思索着下一步计划。 时间站在敌人那边,现在大军已被拖住脚步,要如何活下去仍是苏需要思考的主要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已经变得越来越棘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渐染红尘 大战过后苏并没有清闲下来,他向杨渭元讨了个差事,带着徐方在各营乱窜,开始进行战后统计。 将军们不理解这种杂物早些晚些有什么不同,但苏知道,战后统计的数据非常重要,不仅能为下一步行动提供依据,有时甚至还能从中整理出被忽略掉的细节。 苏喜欢偷懒,也善于偷懒,但这种懒他是从来不偷的,按照他的说法,只要死不了就先偷个懒,但梳理数据有时比生死还要关键。 此战过后,黑旗军留下了二百一十六具尸体,沂水守军估测伤亡七百左右,而魏军的损失是阵亡三千四百余,伤患超过一万。 除去攻城的伤亡外,其实与黑旗军的那场激烈大战仅仅损失了不到一千人,加上伤员也不会超过三千,而且相当一部分伤亡是来自于逃跑时的相互踩踏,以及军法官的屠刀。 真正被黑旗军砍下的脑袋不会超过六百个,毕竟一方面战斗的时间非常短暂,全部加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另一方面,黑旗军目标明确,冲阵优先于杀人。 战后的统计印证了苏的推测,虽然这个数字很不精确,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过于依赖军阵,当军队失去士气之后,秩序就会崩溃,没了秩序的士兵完全是待宰的羔羊,甚至不用敌人动手就会出现大量伤亡。 更关键的是,由于缺乏准确的信息交换系统,谣言和恐惧传播得非常快,当一个军阵溃败下来之后,恐惧会向瘟疫一样迅速传播到其他军阵。 很多军阵还未出战便已经吓破了胆,打起仗来自然一触即溃,这也是为什么三千黑旗军能大败数万敌人的最大原因。 士气真是太重要了! 苏抱着刚刚整理出来的数据感慨,他得出一个结论,想要提高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战斗力,首先必须解决信息传输的问题。 不过,现在他暂时没有心情去管这些。 夜幕之下,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伤兵营里的哭嚎声在中军大帐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浓浓的血腥味甚至让他吃不下饭。 苏不是没见过血,恰恰相反,光是被他亲手下令毁灭的星球就有六颗,因此死去的生灵数以亿计,甚至就连生化攻击和核爆之后的场面他都早就习以为常。 老实说,现在的场面对他来说应该算不了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就是非常糟糕。 或许亲眼看着刀子插进血肉里,远比从电脑屏幕上看阵亡数字来得更加震撼,又或者徐锐这个身份已经给他带来了些许不愿承认的归属感。 仅仅只是一场战斗,那些他打心眼里看不起的“原始人”开始渐渐走进他的内心,融进他的血液,他也正在被这个世界打上专属于这里的烙印。 意外的是,苏对这一切并不反感,虽然仅仅只是两天的接触,但无论是贪生怕死的曹公公,还是无微不至的徐方,甚至若即若离的义父杨渭元,都给了他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被人尊重的感觉,而不只是作为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供人驱使。 一边是心心念念的家乡,另一边是突然发现的“天堂”,人性中的贪婪让苏想要留下两边的美好,却因此陷入难以跨越的矛盾中。 苏找了块大石头躺下,仰望着星空。 他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莫,还有伙计们,大家还好吗?战争怎么样了?你们有没有痛揍那帮外星笨蛋的屁股? 别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好吧,其实也没那么好,我的第一场仗没打赢,领着最后十七个亲卫冲进战团的熊芳将军战死了,头颅没有找到,估计已经被战马踏成了肉泥。 率领三营兵马围杀黑旗军的肖进武将军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被我骗去扛大旗的将军们只回来了三分之二,他们的副手倒是有机会升迁了,可是他们都哭得像死了妈一样惨。 哎,你们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军队啊?这哪是三千多人,简直就像三千多辆坦克。 莫,从来都是咱们用重火力欺负别人,这次倒反过来了,我哪受过这种气?黑旗军啊黑旗军,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正胡思乱想着,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头一惊,连忙从石头上坐了起来,只见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营地。 这些人都光着膀子,带头的正是手持马鞭的刘异,刘老将军。 刘老将军发髻散乱,胸口上有一道新的刀伤,似乎还在流血,显然他刚刚处理完军务,卸了盔甲,连伤口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赤膊着身子来了。 苏吓了一跳,怎么地?看这阵势莫不是士卒伤亡太重,想打自己一顿出气?或者昨天没打够,想今天接着打?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从石头上窜了下来,打算偷偷溜走。 可他刚刚一动便被目光如炬的刘老将军逮了个正着。 “站住!” 刘老将军虎喝一声,中气十足,苏身子一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 刘老将军握着马鞭,沉着脸色,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后面跟着一百来个同样赤膊上阵的军汉。 “这个……刘……刘老将军,您不在前锋营整顿军务,怎么得闲来此巡视?” 苏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拼命给徐方使眼色,想让他去请曹公公过来给自己圆场,谁知徐方一脸迷惑,无论他怎么挤眉弄眼,就是搞不明白他的用意。 “小子!” 刘老将军走到苏的面前,脸色阴沉得可怕。 苏在心里哀叹一声,心道今天这一顿鞭子怕是吃定了。 谁知道刘老将军二话不说,突然单膝点地跪了下来,身后的一百多个汉子也像割韭菜似的,“哗啦”一声,跟着他跪倒一片。 苏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帮人都得了失心疯不成? 正胡乱想着,刘老将军双手捧着马鞭递到苏的面前。 “老夫愚钝,听不进徐佐领的妙计良策,差点误了全军,所幸徐佐领不计前嫌犯言直谏,才将我五万将士从鬼门关上捞了回来。 可笑老夫自诩英明,竟怪罪徐佐领乱我军心,误我心境,却不知自己乃是朽木一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今日战后,老夫越想越是惭愧,以至痛心疾首不能自已,现特来向徐佐领请罪,昨日我抽了你一鞭子,今日便让你抽回一百鞭,以慰徐佐领心中委屈!” 刘异一番话说得涕泪横流,情真意切,苏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家伙是心中有愧,负荆请罪来了。 苏在心里叹惜一声,老将军性烈如火,快人快语,却没有一丝矫揉造作,除了蠢点,刚愎自用了些,其实也算是个不错的人,最起码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得多。 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今有刘异赤膊扬鞭。 可自己何德何能,又岂敢自比一代名相蔺相如? 更何况只要看看刘异身后那群军汉杀人的目光,苏就浑身汗毛直竖,讪讪地收回了伸向鞭子的手。 开玩笑,看他们的样子,苏要真敢抽刘异一下,还不被当场大卸八块? 即使不被大卸八块,搞出点别的事来也是大大地不妥,听说军队里阴阳失调,时常发生不可描述的暴力事件,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他可不想大晚上被几十个光膀子的家伙强行按翻,第二天捂着屁股骑马。 苏换上一脸惶恐的表情,伸出双手使劲去扶刘老将军。 “老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论年纪,卑职乃将军晚辈,论职务,卑职乃将军下属,长辈、上官教训卑职几句也是出于公心爱护,卑职欢喜还来不及,哪有什么怨愤可言?” 苏上过审讯课,就是教他被俘之后如何骗过审讯人员,甚至审讯电脑,此时演起戏来自然炉火纯青。 这一番话不仅说得情真意切,更是挤出了几滴猫尿,论情感甚至比老将军还要丰富三分。 老将军更是惭愧,老泪纵横道:“徐佐领高义,老夫惭愧,老夫惭愧啊!” 说着又把鞭子举了起来,想要强行塞到苏手里。 苏哪里敢接,又把鞭子推了出来,两人一来一往,就像春节送礼,欲拒还迎,好不尴尬。 好在花花轿子众人抬,有了徐锐的“高风亮节”,身后那帮军汉连忙三拳四手地将刘异扶了起来,只是老将军的确情难自禁,无论如何都不肯罢休,搞得苏哭笑不得。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传令校尉快马冲入营中,见到刘异纳头便拜。 “将军,大帅请诸位大人到帅帐议事,请您速速前往中军!” 听到军务,刘老将军顿时止住哭嚎,北武卫副将的威严油然而生。 他甩开扶着他的几个军汉,先是朝传令校尉点了点头,接着又向苏拱手道:“老夫眼里一向揉不得沙子,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此事确是老夫有错,若不重罚何以心安? 今日老夫军务在身,一百鞭子尚且记下,等老夫处理完军务再来向徐佐领领罚,告辞!” 说完,刘异转身欲往外走。 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心想这老将军怎么如此爱钻牛角尖?他要是天天都来这闹上一场,自己哪还有片刻安宁? “老将军且留步!” 苏连忙叫住刘异,刘异回过头,以为他改了主意,又把刚刚放下的鞭子抬了起来。 苏摇了摇头,郑重道:“将军,军法之所以重要,就是为了惩前毖后,教人不再犯错,而不是让人安心。 卑职要是真的抽了将军一百鞭子,将军倒是心安了,可卑职却无法心安,敢问将军,这一百鞭子究竟是罚您,还是罚卑职?” “这……” 被苏一阵强词夺理,刘异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苏贼笑着,话锋一转道:“当然,若老将军果真过不去这个坎,卑职也是于心不忍,不如……嘿嘿,干脆先将此事记下,等今后有机会再弥补卑职如何?” 众人一愣,前一刻还大义凛然,后一刻竟公然索要好处,这不是俗话里说的嘴里讲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吗? 一众军汉顿时反应过来,心里大骂徐锐无耻。 苏却毫不在意,既然暂时无法离开,当然要尽量让自己舒服些,这可是大军副帅的竹杠,不敲白不敲啊。 “你说的弥补便是让老夫往后多多照顾于你?” 刘异狐疑地问。 照顾?也可以这么说吧,徐锐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小子,你想让老夫照顾你,难道是想做老夫的子侄?” 刘异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什么?” 苏微微一愣,被这跳跃的思维搞得有点蒙圈。 刘异却不等他反应,哈哈大笑道:“好好好,老夫一生征战,家中只有老妻一个,到现在还不曾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正愁老来无人养老送终。 既然你这般妖孽人杰想要当老夫子侄,老夫哪有不允之理? 何况我与杨侯相交莫逆,你即是他的义子,也当是我刘某人的义子,当得!当得!正好当得!” “不是,等等……” 苏正要解释,刘异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扬长而去,留下他一脸坐蜡,呆若木鸡。 这老家伙扮猪吃老虎,坑我! 苏终于明白过来,什么负荆请罪,赤膊扬鞭都是假象,这老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是来收服自己的。 可笑自己竟还自我感觉良好,沾沾自喜地打算敲个竹杠。 果然军中无蠢材,别看刘异嫉恶如仇,却毕竟是个带了一辈子兵的宿将,人老成精,一肚子鬼心思,自己大意之下反着其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么,怎么连至交好友的义子也要抢? 两天之内多出两个爹,即使苏再缺爱也感觉有些膈应。 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苏正想找个地方散散心,没想到那个传令校尉又把他拦了下来。 “徐佐领慢走,大帅请徐佐领旁听诸将议事。” “什么?!” 我一个小小的佐领也要去开会?这么快就学会压榨剩余劳动力了?苏又一次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其实到了现在苏反而不急,大军已经错过了从容退走的最佳时机,尤其是有一支虎视眈眈的黑旗军存在,更是要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慢些也有慢些的好处。 被刘异一闹,他心里更乱了几分,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想对自己的生命负责,那么在经历过一场并肩战斗之后,他对这只军队已经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牵绊。 再加上对徐锐这个身份的认同,让他有些莫名的恐慌,需要一个短暂的缓冲期来消化这一系列的冲击。 可是偏偏这支大军的命运又和自己的性命息息相关,情势又十分紧急,让他想偷个懒都不行。 说到底苏毕竟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在如何面对自己内心的道路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谁是卧底 等苏磨磨蹭蹭进入帅帐的时候,作战会议已经接近尾声,面对杨渭元逼人的目光和曹公公会心地点头,他一概用傻笑轻轻避过,自顾自找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静静旁听。 会议内容很简单,其实就是议定下一步的计划,眼下有那支神出鬼没的黑旗军存在,每一次攻城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但若是就此撤走说不定又会葬送其他几路大军。 大家发现形势竟直转急下,莫名其妙就进入了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局面,分歧变得十分明显。 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议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个章程来。 苏三缄其口,半眯着眼睛杵在小几上假寐,等到会议结束,帅帐内只剩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时,他才悄悄起身准备溜走。 刘异眉头一皱,喝道:“站住,小子,你想去哪啊?” 有了先前那个小插曲,刘异似乎真的已经把苏看作了自家子侄,一点也不见外,称呼直接从徐佐领变成了小子。 苏苦笑道:“今日作战太累,小子想要快点回去歇息。” 刘异冷哼一声:“昨日你滔滔不绝,说得好像不听你的就是天大的罪过,今日怎么闭口不言了,莫不是想要偷懒?” 苏在心里暗自腹诽,被你三两句话就骗成了子侄,再不偷懒还不被你们当成苦力? 面上却是正色道:“昨日那番建议都令三位震惊,今日又岂敢再言?” 刘异脸色一肃:“哦?难道是你点子太毒,怕吓到老夫三人不成?” 苏见怎么也躲不掉,便干脆地点了点头。 “有点子就说,小子,老夫三人还没你想的那般胆怯!” 刘异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 苏苦笑着重新坐回了小几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好吧,今日一战三位将军应该都明白卑职所言非虚,我三十万大军的确已经落入陷阱,战之必亡。 昨日敌军未至,主动权仍掌握在我北武卫手上,所以只要小心些,仍可全身而退。 可今日一战,黑旗军已然现身,说明拴在我军脖子上的套索已经出现,想要从容退走也已经很不容易了。” 闻得此言,刘异与杨渭元对视一眼,杨渭元仍旧面无表情,刘异却是不甘心地追问道:“这么说大军已经身陷重围,救无可救了?” “身陷重围是真,救无可救嘛……那倒未必!” 苏的语气有些玩味,刘异立刻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安,心道这小子昨天一开口就要让二十五万大军做他的替死鬼,现在怕是又憋了条毒计……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你这次又打算牺牲谁?” 苏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当然只能牺牲自己人了,抛弃一切伤兵辎重,留下五千敢死队断后,大军或许还能顺利退走!” “什么?你怎敢要我北武卫抛弃袍泽?!” 此话一出,不仅刘异,就连曹公公和杨渭元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说我抛弃袍泽? 苏撇撇嘴,心中有些不忿:“三位身为北武卫主将,难道不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拖下去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而这些本来不该死的人其实都是被你们害死……” 还没把话说完,见三人面色不善,苏顿时反应过来,连忙讪笑一声,换了个话头。 “其实卑职知道三位大人不会答应,说了也没用,所以也就不说了,不过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否则迟早要出大事!” “有何问题?” 这次不待刘异开口,曹公公便抢先问到,涉及生死之事他总是最关心的那个人。 苏理了理思绪,说道:“三位大人不觉得奇怪吗?我大军在山野之中被暴雨阻隔了足足十五日,就连主帅齐国公都不清楚我军的具体位置,南朝精锐为何能够找到我军粮队? 黑旗军为何知晓我军会在今日攻城,特从外地驰援而来,而且就连时间都把握得如此精确,刚好赶在我军最疲惫的时候出现? 还有,我刚刚复盘了战阵变化,黑旗军出现时最为疲惫的前锋营正好退下来修整,黑旗军为何会知道前锋营的具体位置,专门绕个大圈子,直奔我军最薄弱处而来?” 苏每问一个问题,刘异和杨渭元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唯独曹公公似是没有听明白,还在追问:“小子,你跟咱家卖什么关子,快说啊,究竟何故?” 苏死死盯着三人,斩钉截铁地说:“卑职料定军中必有内奸,而且品序不低,我军的一应计划大概都被南朝掌握了!” “什么?!” 曹公公惊呼一声,差点没抓稳手中的锦帕。 刘异双手握拳,杨渭元嘴角抽搐,二人对视一眼,虽然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任何惊讶。 苏一见二人的反应,心中顿时一沉。 这两个家伙竟然知道军中有内奸?! “是谁?你说的这个内奸是谁?” 曹公公歇斯底里地问,苏耸耸肩膀,表示不知,转而看向刘异和杨渭元。 那两人眼神飘忽,都不开口,帅帐之内安静下来,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苏把玩着手中的土陶茶杯,眉头微微皱着。 杨渭元和刘异的反应太反常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七成把握确定,军中的确存在内奸,刘异和杨渭元不仅知道,甚至有可能清楚那个内奸的身份。 可是作为大军主帅,他们既然知道内奸的身份,又怎么会毫不理会,让内奸顺利地将情报传递出去? 难道说…… 苏想起之前那个想杀自己的人和那碗下了大量砒霜的药,心里突然一寒。 如果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就足以让他联想到一种可怕的猜测。 “不用瞎猜,让你知道也无妨!” 刘异突然打破了沉默。 苏豁然抬头,只见杨渭元面无表情地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异却是双目炯炯地看着他,似是想看到他心里去。 不等苏说话,刘异又说道:“你知道南朝武陵王能够纵横天下靠的是什么吗?” 苏疑惑地摇摇头。 刘异叹了口气道:“武陵王的确是当世奇才,每战皆能料敌于前,算无遗策,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除了自身的能力外,他能做到这些还因为掌握着一支可怕的力量?” “可怕的力量?” “对,一支潜伏在天下各处,无时无刻不在搜集情报的可怕力量,他们的名字叫做暗棋,大到各国宫廷秘史,小到平民百姓的家长里短,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这么厉害?!” 苏目光一凝,顿时想到了军情六处、中央情报局、克格勃这些大名鼎鼎的情报机构,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们在历届战争中承担着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的鲜血和努力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战争的结局。 例如二战时期,要没有军情六处的特工及时发现并摧毁了的重水工厂,让希特勒率先制造出原子弹,战争的胜负很可能会完全改变。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竟然也存在这样的机构,会和地球上的情报机构一样高效、恐怖吗? 似是看出了苏的疑惑,刘异又继续说道:“暗棋无孔不入,单说一件事你就能明白他们的恐怖之处。 宏威九年,也就是四年前,我朝户部尚书被发现乃是南朝暗棋的一员,当时他已是正二品的高官,圣上的心腹,可见暗棋的能量之大,触角之广。 朝堂尚且如此,又何况是我小小的北武卫?” “什么?!” 苏心中一惊,正二品的高官都成了南朝特务,暗棋简直比他听说过的任何情报机构都要恐怖得多。 可即便如此,也解释不了刘异和杨渭元刚才的反常反应,难道军中的这枚暗棋和他们很有渊源,又或者…… “既然军中有暗棋,那三位大人难道就没有防备?” 苏沉声问到。 “防备?” 刘异突然冷笑道:“我和你义父何须防备?只要……” “咳咳……” 刘异正要说到关键处,杨渭元突然轻咳一声,刘异顿时醒悟过来,看了看伸长了耳朵的曹公公,闭口不言。 杨渭元接过话头,说道:“暗棋之事你不用操心,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决断战走之策,眼下黑旗军已现,武陵王主力必然不远,这才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他的话虽然没错,但引开话题的痕迹太过明显,显然是想掩盖什么。 苏面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有了明悟,这其中肯定还有隐情,恐怕杨渭元和暗棋不会没有一点牵连,甚至他可能就是暗棋中的一员。 苏想起杨渭元白天对他说过的那番话,“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当时苏以为那只是杨渭元对晚辈骄傲自满的告诫,现在来看却极像是他行差踏错之后的感慨。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主帅都是南朝探子,这五万大军早就应该羊入虎口,又怎么还会坚持到现在?但若说杨渭元没有一丝异心,那他千方百计拼命掩盖的又是什么? 真相不明,看来只有试一试了! 苏略一思索,一条计策灵光乍现。 恰好此时杨渭元说道:“眼下黑旗军环伺,我军每次攻城都有倾覆之危,圣上的计策已经无望达成。 可若想安然退走也不容易,只要被黑旗军缠住数日,等到武陵王主力一到,就是我北武卫的覆灭之日。 本帅犹豫良久仍苦无万全之策,锐儿可有见解?” “有!” 苏点头到。 杨渭元哑然失笑:“若是要放弃袍泽的那些计策就不用说了。” 苏摇摇头:“这次不用放弃任何人。” “哦?那要如何行事?” “攻城!” 苏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什么?!” 三人顿时一惊,说不能攻城的是你,现在说要攻城的又是你,杨渭元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见他们糊涂,苏咧嘴一笑:“此攻城非彼攻城,山人自有妙计!” 曹公公摇头道:“妙计有何用?只要挖不出藏在军中的暗棋,什么妙计都会被南朝提前洞悉,最后还不是功亏一篑。” “公公不用担心,这次我有所准备,保管让那些暗棋乖乖听话……” 苏看着杨渭元,阴险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杨渭元突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之后苏指着地图开始讲解他的计划,将每一个大节点都说了一遍,只是决口不提细节,这一说就到了深夜。 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人像是学堂里的童子,目不转睛地听着苏滔滔不绝,生怕错过一个字,三人的脸色先是惊讶,进而惊疑,而后惊骇。 等苏讲完,三人好似虚脱一般坐了下来,这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起来。 苏还想做个漂亮的总结陈词,杨渭元却先一步开口道:“锐儿,本帅发现你方才的计策虽妙,但在讲述山川地理、两军风物时却差错甚多,必是之前读书太少的缘故。 也是为父过去忙于军务,疏于对你的管教,这才令你学业荒废,等回到大兴,为父一定为你好好请个师父。 现在这里有兵部刚刚刊印的《各国杂录》,你先拿回去仔细研读,至于明日之策,且由本帅斟酌一晚再行决定。” 苏微微一愣,虽然已经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但限于他对这个世界的熟悉程度不足,自然会出现一些错漏,再加上习惯性带入的现代语汇,听在杨渭元这些宿将的耳里就有些刺耳。 不过了解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苏现阶段的当务之急,杨渭元的命令正中下怀。 苏没有推辞,连声称诺。 只是在看到这部《各国杂录》的时候,他又一次苦了脸,那整整一箩筐的书哪里只是一本,完全就是一套二十四史…… 月明星稀之时,苏带上那一大箩筐书,和曹公公一同告辞,离开帅帐,剩下刘异和杨渭元望着帐帘久久不语。 “听说你设了个局,想收他做义子?” 半晌之后,杨渭元坐回案头,突然问了一句。 刘异正给自己倒茶,闻言便放下茶壶。 “呵呵,被你知道了,此事你可不许拦我。 你这义子有勇有谋,心胸甚广,乃是人杰,老夫我看着眼热,要是有个女儿直接给他指桩婚事便是,又何至于如此算计于他? 说来奇怪,以前看徐锐唯唯诺诺,横竖都不顺眼,谁知这小子小小年纪竟然韬光养晦,内有乾坤,到底是疾风知劲草,要不是到了危急关头,还不知道他要藏拙到什么时候。” 说着,刘异似是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你觉得这小子的计策如何?” “太险!” “你不打算用?” “用,当然要用,难为他在这种局面之下还能找到一条险路,或许如他所说,那是我军最后的活路。” 刘异点了点头,又道:“我观徐锐外冷内热,不似你说得那般淡漠,暗棋之事为何不向他挑明?” 杨渭元双眼微眯,连忙摆手:“此事你不要管,其中还有你不清楚的缘由,总之各人有个人的路,能不能成同路人要看他自己的选择。” “你对他倒是关怀备至,但愿他今后能明白你的苦心,也罢,就看天数吧。” 刘异感慨一句便不再多言,重新拿起茶壶,这次也不倒了,直接吸着壶嘴狂饮起来,一旁的杨渭元好似神游天外,不知在琢磨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妙计安北武(一) 离开中军大帐,苏与曹公公闲聊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苏要假装身上有伤,不敢公然扛着一箩筐书回营帐,便找了个亲卫来做苦力,自己一边琢磨着暗棋的事,一边往亲卫营走去。 杨渭元有可能是南朝暗棋的猜测给了苏不小的压力,他这次的计策中夹了些私货,就是想试试这位靖武侯究竟心系哪边。 至于能不能将北武卫五万大军安全带回魏国,他自己也没有底,毕竟敌人的情况不明,一切计划都是基于他的猜测,何况战局瞬息万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尽力而为。 其实他是不愿跟着大军走的,因为传送舱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就在这附近,那是他离开的唯一希望。 但遗憾的是这里已经变成战场,要是不走很有可能死在乱军之中,所以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先往后撤一撤,再伺机回来寻找传送舱。 “徐佐领,请留步。” 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苏回过头,只见一位三十来岁,俊朗挺拔的将军笔直地站在夜色之中。 苏依稀认出他叫王满,是亲卫营的参将,也是徐锐的顶头上司,不过在徐锐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巨大的空白,除了知道徐锐非常怕他,几乎没有任何记忆。 “王将军,这么晚了您还未将息呀?” 苏躬身施礼,一板一眼地打了个招呼。 王满走近几步,笑道:“今日大战打得惊险,本将夜不能寐,正巧碰见徐佐领,便想请佐领到我帐下小叙片刻,聊聊战事。” 苏满腹心事,哪有闲工夫和他扯淡,何况亲卫营今日不过坚持了一炷香的时间,还不如其他几营疲兵,想必这王满指挥能力平平,不过是个溜须拍马的庸人。 再加上徐锐记忆里对他的恐惧,让苏一开始便生出了几分敬而远之的心思,更是对闲聊之事兴致全无。 “多谢王将军好意,卑职刚刚受大帅提点,疲惫至极,此时只想蒙头大睡,还望将军体谅。” 苏双手抱拳,恳切地说。 王满哈哈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不妨,本就是临时起意,徐佐领不必在意,去好生歇息便是。” 苏连忙称谢,又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便带着扛书的亲兵继续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王满笑盈盈地望着苏远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满脸的笑容才慢慢散去,阴沉下来。 “徐锐这小子以为献了个什么狗屁计策便能一飞冲天,如此目中无人,着实可恶!将军,要不要卑下带几个兄弟去给他长长记性?” 王满身边钻出一个兵痞,恶行恶相地说。 王满面无表情,两颗黑黝黝的眼珠朝他一扫,冰冷至极的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彻骨寒风当头灌下,那小兵顿时浑身一颤,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哼,想要运筹帷幄么,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王满收回目光,轻轻拍着腰上的宝刀,低声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回夜色之中。 苏回到营帐本想大睡一觉,可或许是有了心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便干脆点起油灯,翻开《各国杂录》细细研读起来。 他原本认为以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各国杂录》大约就和军用地图一样,粗糙且极不准确。 没想到这部用来为军官普及社会、人文、历史和军政知识的丛书竟然制作十分精良,纸张平整、裁剪整齐、装订精细,从个别文字的印刷缺陷上还能看出使用了活字印刷。 能有这种级别的宣传教育材料,说明这个世界在书刊发行方面已经十分发达,也侧面反映了社会的教化水平至少达到了古代中国明朝时期的高度。 仔细阅读内容,《各国杂录》又给了苏一个惊喜。 全书分为军、政、农、商、民几大卷,涵盖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政治军事、历史人文、山川地理和风土人情。 内容编纂精巧,条理清晰,足以作为一部小型的百科全书,反应整个社会的发展水平,也满足了苏对了解这个世界的大致需求。 从翻开这部书的第一页开始,他就再也停不下来,直到天边亮起了鱼肚白,一口气把想要了解的内容都看了个大概。 这一夜收获巨大,尤其苏还从书里发现了几个有意思的地方。 根据《各国杂录》记载,现存的魏、齐、梁、吴、唐、越六国都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统一国家——大汉。 如果两个世界的计量单位差别不大,那么大汉国应该是一个拥有一千一百多万平方公里,人口接近四亿的巨型帝国。 大汉虽然国号是汉,但用的制度却与古代中国的明朝高度相似,不仅拥有内阁六部、五军都督府、内廷十二监,就连厂卫机关(东厂和锦衣卫)也完全照搬,官制、律法及科举取士也与明朝几乎无二。 更有意思的是,大汉的开国皇帝朱震不仅与明朝皇帝同姓,而且他还整理编纂了四书五经,制定节令历法、风俗习惯,统一计量单位,并口述了炎黄大战蚩尤的上古神话传说等等。 虽然因为没有读本,苏不知道朱震编纂的四书五经与地球上的四书五经有多大差别,不过他敢打赌,差别一定会有,但不会太大。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这个朱震百分之百和自己一样,也是个穿越者,不然绝不会在他一手缔造的帝国里出现如此众多的地球文化。 大汉立国四百年,之后崩解成七十二个小国,又经过近五百年的战乱纷争,才剩下了今天的六个国家。 其中北朝魏国版图面积约600万平方公里,控制北方二十三省,人口一亿七千万上下,基本与明朝鼎盛时相当。 南朝吴国版图面积约220万平方公里,控制南方十四省,人口八千万左右,与南宋相当。 其余几国体量太小,在这两个巨无霸面前不值一提。 除了对这个世界的大致介绍以外,苏还特别关注了南朝的黑旗军。 作为魏国的主要敌人,《各国杂录》对南朝的军政情况记录很细,尤其是其中的王牌黑旗军,更是耗费了大量篇幅,着重介绍。 黑旗军在白天的那场大战中给苏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苏认为地球上那些赫赫有名的骑兵,无论是敢拿马刀砍坦克的波兰翼骑兵,还是大败日、满的关宁铁骑,又或者拿破仑口中得之可席卷世界的哥萨克骑兵,甚至横扫欧亚,所向披靡的蒙古骑兵,单论战力都不如黑旗军。 看了《各国杂录》的记载之后,苏才明白黑旗军的战力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许多。 首先,黑旗军由南朝兵圣武陵王一手缔造,装备极其精良。 黑旗军全员装备重达二十七千克的扶摇重甲,这种重甲是板甲,与欧洲骑士的差别不大,可以抵御铁臂十字弩的近射,非强弓五十步内不可穿透。 要知道欧洲的骑士与骑兵不同,他们都是贵族,数量稀少,装备精良,由于板甲的出色防护力,在火枪发明以前,骑士从未大规模阵亡(百年战争除外)。 而与之相似的黑旗军却有整整一万之多,不仅全员重甲,还配备长枪、马刀和劲弩,攻守兼备。 为了托起重甲,并保持强悍的机动性,黑旗军全员一人三马,一马托甲,一马行军,一马作战,比蒙古骑兵还要奢侈。 再仔细看看马匹介绍,苏更是大吃一惊。 黑旗军的战马全是选自西梁进贡的罗恒马,此马兼具阿拉伯马的爆发力和蒙古马的耐力,既能短距冲锋,又能长途奔袭,当黑旗战士骑上它们时,就是名副其实的陆战坦克。 除了精良的装备之外,黑旗军从南朝全军选拔,门槛极高,一旦入选便会获封武勋,立下战功还能快速晋升,甚至跻身帝国核心。 南朝几乎所有的年轻将领全部出自黑旗军,包括宗室子弟,兵员素质极高,作战极为勇敢,战力冠绝天下。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兵圣武陵王为这支王牌骑兵量身打造了一种专门的战法,名为海啸。 这种战法非常复杂,能够应对追击、游击、集团冲锋、防守反击、攻城、巷战等等环境,聚时如惊涛拍岸,散时如潮汐涌散,威力十分强大,不愧海啸之名。 相对的,如此复杂的战法也需要军队具备极强的纪律性、协同性和执行力,可以说天下除了黑旗军,再没有第二支骑兵能够熟练驾驭海啸战法。 直到此刻,苏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支怎样的敌人,怪不得北武卫从小兵到主帅,一听到黑旗军的大名便立刻闻风丧胆。 无论是谁,当得知面对的是这样一支军队时都难免会恐惧,又何况这支劲旅的背后还站着一位更可怕的兵圣。 “看来黑旗军比预想得还要棘手啊,要搞死他们还得费点手脚,若是有门行星轨道炮该多好……” 苏一边想着如何算计黑旗军,一边合上《各国杂录》,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拖着疲惫的身子躺倒在薄薄的床板上,不一会便发出了微弱的鼾声。 今天他有时间好好休息,因为计划是他定的,以他的尿性自然会为自己留足偷懒的空间。 而就在苏蒙头大睡的时候,北武卫正全军动员有序攻城。 与前一日不同,魏军没有投入全部兵力,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三个营冲到城下,而且队伍稀稀拉拉,刚刚跑到弓弩的射程就开始骚动,与敌人接战片刻便会缓缓退回,然后再重新组织,继续攻城,如此周而复始。 这场奇葩的攻城战更像是一场盛大的武装游行,看上去丝毫不具威胁,但这一切只是表象,掠阵的大军之后,魏国的军营里正人头攒动,热火朝天,似是在酝酿着什么大动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妙计安北武(二) 入夜,沂水城头。 钟庆渊身穿重甲,背上披着天鹅绒织成的黑色大氅,在一众兵将的簇拥之下登高远眺。 他身高超过两米,魁梧至极,穿上重甲之后更是壮硕,立在城头好似一座小山,靠近他三丈之内的沂水守军无不心生寒意。 此人出身南朝武勋世家,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却已经跟随武陵王南征北战五载有余,是兵圣爱将,被盛赞为南朝第一少年勇将,现任黑旗军指挥佥事,也是沂水城中三千黑旗军的最高长官。 他身后站着一个五十来岁,身形瘦削,留着山羊胡子的文官,乃是南朝宁国公主的驸马,沂水知府上官不达。 魏吴两国虽然都承袭了大汉官制,也就是明朝官制,但历久弥新,两国对于勋贵限制等许多规制又有不同。 明朝不许宗亲勋贵担任常职,但魏吴尚未统一天下,为平衡强大的文官势力,加强人才笼络,允许宗亲勋贵担任实职,这才会有驸马出任知府的情况出现。 “将军,北朝蛮子今日攻城之势甚怪,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此时快要入秋,夜风微凉,上官不达裹紧了披风,在钟庆渊身后轻声发问。 钟庆渊眼皮微抬,淡淡道:“无妨,今晚盯紧些便是,明日天亮有我三千黑旗掠阵,量他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等六日之后王爷的大军一到,就是全歼敌军之时。” 上官不达笑道:“王爷此战一口吃掉北朝三十万精锐,又是大功一件,将军随王爷东征西讨,立下大功,定然平步青云,下官在此预祝将军再添新功,官升三级,哈哈哈。” 钟庆渊面无表情地瞥了上官不达一眼,正色道:“此次被王爷请进瓮中的皆是北朝精锐,尔等不可轻敌,要是出纰漏坏了王爷的大事,小心人头不保!” 上官不达讨了个没趣,连忙应道:“下官一定肝脑涂地,不敢有丝毫废弛,还请将军放心。” 钟庆渊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带着一众黑旗军走下城头。 上官不达目送他走远,脸上的谄媚之色顿时消失不见,两只眼睛犹如夜枭一般阴郁。 “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也敢跟我堂堂驸马这般说话,什么南朝第一少年勇将,要不是有王爷给你撑腰,你便是连狗屎都不如!” “大人慎言,要是被他听见,说不定会军法从事。” 一旁的属官连忙小声提醒。 上官不达却是冷哼一声,道:“你当我真的怕他?我妻乃是圣上亲姐,就算让他听到又能拿我怎样?” 说是这般说,但讲到最后上官不达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听得那位属官连连摇头。 口不对心的除了上官不达,还有钟庆渊。 他嘴上说着无妨,其实心里非常谨慎,北武卫攻城的怪异战法让他有些不安,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会以为魏军会平白无故地演一场大秀给自己欣赏。 故而原本计划好的夜袭敌营临时取消,就是为了保险起见,避免落入圈套,从而影响武陵王的大战略。 他觉得反正魏军已经入瓮,早晚都是到嘴的肥肉,没必要急于一时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 整整一晚,钟庆渊都忙着巡视防务,检查军械、马匹和后勤供应,一直到快天亮才回营休息。 可刚刚睡着没多久,他就被门外的喧哗吵醒。 “报,将军,出事了!” 传令兵在门外惊呼,钟庆渊顿时双目圆睁,从床上一跃而起。 “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大喝,立刻有四位军士冲进房门,取下盔甲大氅为他穿戴,同时那位传令兵也跟了进来,单膝跪地。 “启禀将军,城外魏军趁着夜色悉数退走,仅余一座空营!” “什么?!” 钟庆渊瞳孔一缩,惊愕至极。 武陵王的大军正在围歼其他几路人马,主力赶来至少还得六日,目前驰援沂水的只有他麾下的三千黑旗军。 前日他未能一战击溃敌人,便打算拖住北武卫,等到武陵王主力到来再行决战,要是此时让这支偏师从容撤走,他便成了武陵王不能毕其功于一役的那块短板,怎能让他不惊? “快,出城看看!” 钟庆渊疾呼一声,立刻带上一佐人马杀向城外的魏军大营。 上官不达等一众沂水僚属早已等候在那,一见钟庆渊纵马赶来,连忙上前见礼。 钟庆渊视而未见,马不停蹄,带着十余黑旗飞奔入营,上官不达及一众僚属顿时黑了脸色,顶着马蹄踏起的灰尘追他而去。 大营之中,黑旗勒住马缰,钟庆渊迫不及待地跳下马来,举目四望,只见到处都是狼藉一片,除了零时砍伐的围栏,能带走的都被魏军带走了,显然对方退得十分从容。 “斥候官何在?!” “末将高玉鑫见过将军!” 钟庆渊大喝一声,从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的沂水僚属中立刻窜出一位身着皮甲的军人,快步跑到他面前抱拳行礼。 “你就是昨晚负责侦查的将官?” “正……正是末将。” 钟庆渊上下打量着这个四十余岁的老兵头,冷哼道:“你可知玩忽职守,在眼皮底下跑了五万魏国大军该当何罪?” “死……死罪……” 斥候官颤抖地回答。 钟庆渊点了点头:“好,既然知道便怪不得本将,拖下去!” 身边立刻走出两位黑旗军卒,扣着斥候官双臂往后拖。 “将军饶命啊,将军饶命!!” 斥候官高声求饶,上官不达见自己僚属获罪,连忙跑到钟庆渊身边,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开口求情,便见他摆了摆手。 “上官大人休要多言,王爷治军一向严谨,就算本将贻误战机一样死罪,何况此事还未结束,若是魏国大军果真逃走,你我亦难辞其咎!” “啊!” 钟庆渊话音刚落,耳际便传来斥候官的惨叫,那人竟是已被削首示众。 上官不达先被一个小辈当众斥责,又被斩了麾下将官,只觉似有两记耳光重重扇在脸上,面色阵青阵白,牙齿挫得咯吱作响,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钟庆渊哪有心思理他,向麾下挥了挥手,立刻有个军卒附耳过来,他压低声音嘀咕了几句,军卒略一抱拳便飞奔而去。 不一会儿,那军卒又跑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卷小小的纸条。 “启禀将军,卑职根据暗棋留下的暗号,在树洞中发现此物,请将军过目。” “是否查验过记号?” “查验无误!” 钟庆渊点点头,接过纸条,仔细查看纸张上的纹路,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展开看了起来。 纸条展开仅有巴掌大小,上面苍劲有力地写了一行小字:魏军已定回国之策,东退六十里安营。 钟庆渊脸色一变,喝道:“来人,立即将暗棋情报向王爷大营飞鸽传书,传我将令,全军准备,东进六十里咬住北朝大军!” 传令兵立刻飞身而去,剩下诸人也快速上马,就要回营准备出征。 这时,上官不达迈着小碎步跑了上来,一直冲到钟庆渊马前,朗声道:“将军,我沂水城三千守军中有两千骑兵,愿随将军一同血战魏军。” 钟庆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将马头稍稍拨开,冷冷道:“上官大人,分润军功也不是这个时候,缺了两千守军,你沂水城要如何御敌?” 上官不达被他一语道破心机,面色微红,但他还不死心,继续说道:“钟将军,方圆百里唯一一支魏军就在将军的铁蹄之下,缺了那两千守军下官也敢保证沂水不失。” 不等钟庆渊开口,上官不达又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道:“将军,下官已经五年未曾转任,宁国公主时常哭诉我夫妇二人聚少离多,眼下正值下官考功之年,是升迁的关键时刻,还望将军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分润下官一份功劳,下官定感激不尽。” 听得此话,钟庆渊顿时双眼微眯,愠怒道:“军国大事岂可私相授受?上官大人,尔当紧守本分,力保沂水不失,吏部自会考功拔擢,少打那些歪算盘,小心落个满盘皆输。 传我将令,沂水城三千守军严密布防,一兵一卒都不得出城,本将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说罢,钟庆渊一夹马腹,高头大马顿时窜出,一众黑旗紧随其后,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隆隆作响,扬起的灰尘呛得众沂水僚属咳嗽不止。 等黑旗军众人走远,一众沂水僚属围拢过来,才发现上官不达立在灰尘之中,动也不动,已是愤恨至极。 “大人,快走吧,大军出征仓促还有许多事宜需要您来主持,高把总的家人那里也需您亲自知会一声,事情太多,时间又紧,要是慢了,说不定又要被那铁蛮子责罚。” 众人知道上官大人折了面子,都不敢口,只有沂水同知硬着头皮小声提醒了一句。 上官不达回过神来,两颗小眼珠机械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沂水同知还待再劝,却见上官不达突然迈开步子,自顾自向城内走去,谁也不理,众僚属这才松了口气,跟着他往回走。 “王庭!” 没走几步,上官不达突然停下脚步喊了一声,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军官连忙快跑出几步,凑到他身边,抱拳道:“舅舅,唤小侄何事?” 上官不达左右看看,见僚属们都绕着他走,无人靠近,便压低声音道:“你带上两千骑兵,悄悄跟在黑旗军身后,遇到魏军不要声张,等到大战起时再择机现身,一定要夺份功劳回来。” 王庭一听此话顿时大惊,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般。 “舅舅放过小侄吧,那铁蛮子刚刚下令沂水守军不得出城,我要是现在去触霉头,还不得被他祭旗?” 高玉鑫血迹未干,人头就在身后百米之外,有此前车之鉴,他怎敢顶风作案违抗军令? “没用的东西!” 上官不达刮他一眼,恨恨道:“王爷出征,一战剿灭三十万魏军,如此大功你就甘心喝口清汤?” 王庭脸色微变,虽心有不甘,但军法之下心有戚戚,仍是摇头。 上官不达又道:“王爷有命,战时地方长官为当地军政首脑,一切守军都得归其辖制,他钟庆渊在沂水城时确是主帅,但他出了沂水,沂水的一切便都是由我做主。 你乃沂水守将,奉我钧命追击敌寇,有理有据,就算到王爷那也站得住脚,他小小的黑旗军指挥佥事还能管得到你的头上? 何况你与高玉鑫不同,乃是宣隆候之子,宁国公主之侄,只要不违抗王爷的军令,他敢拿你如何?” “这……” 王庭似乎有些意动,但心中还有顾忌,不免犹豫起来。 上官不达拍拍王庭的肩膀,温言道:“你不是想纳常山候的幼女为妾么,以你侯爵庶子的身份,常山候一辈子都不会答应这桩婚事,可要是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回京任职,情况恐怕就大不一样了。” 听得此话,王庭浑身一震,脸色数变,终于咬牙道:“好,就依舅舅之言,我干了,但小侄还有个疑惑,请舅舅示下!” “有何疑惑,说吧。” “舅舅,那黑旗军仗着是王爷亲军,历来霸道,要是提前发现小侄,不许小侄参战又要如何?” 黑旗军拥有就地辖制地方军队之权,要是被钟庆渊发现,命令王庭不得参战,上官不达刚刚说的那条理由便站不住脚了。 上官不达一愣,长叹一声道:“这样吧,你晚一日出发,尽量别被他发觉,要是真的像你所说,也不要与他硬顶,退回来便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遵命,小侄现在就去准备。” 王庭略一抱拳就要行动,上官不达连忙把他拦了下来。 “现在不忙,等他们出发之后再准备不迟。” 王庭稍稍一想也就明白过来,这是怕被钟庆渊看出端倪,所以宁可晚些出发。 “舅舅放心,侄儿明白。” 王庭冲上官不达点了点头,叔侄二人顿时一阵奸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妙计安北武(三) 车轮缓缓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苏叼着一根稻草,慵懒地躺在板车上,头枕着一小袋谷子,眯着眼睛,晒着太阳假寐,就好像一次海滩旅行。 胸口的箭伤竟然莫名其妙地痊愈了,苏担心此事实太过惊世骇俗,只得一直佯装有伤在身,这倒让他可以明目张胆地偷懒。 魏军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退走,从半夜一直走到下午,又带着伤员和辎重,走得筋疲力尽,就连靖武侯杨渭元也是风尘仆仆,满脸疲惫,像苏这么潇洒的绝无仅有。 “少爷,我怎么感觉咱们没在往东走啊?” 徐方爬上板车,纳闷地问。 “嘘……” 苏闭着眼皮,在唇上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禁声。 徐方顿时好奇起来,凑到苏的耳边小声问:“少爷,咱们真的不是往东?” 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是啊,咱们现在一路向南。” 徐方奇道:“咱家侯爷不是说要往东六十里,然后返回大魏吗,怎么倒往南走了?” 苏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解释。 “本来当然是要往东,过了潭水再北返魏国,但你看看大军的速度,我们只比黑旗军早几个时辰出发,要是真的往东走,跑不出六十里就会被黑旗军截住。 到时候我军疲惫不堪,又无险可守,黑旗军一人三马,随便来个集团冲锋,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所以当然得先溜溜黑旗军,让他们先往东跑六十里,再往南追上咱们,只有这样我们才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迎敌。” 徐方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高,实在是高,少爷果真神人也!” 这几天徐方的马屁越拍越响,一开始苏还不太习惯,有些不好意思,但现在要是半晌听不到他说几句漂亮话,就感觉浑身不舒服。 我是不是腐化堕落了? 苏正幸福地烦恼着,却又听徐方说道:“咦,不对啊少爷,大军一路留下那么多痕迹,黑旗军怎么会乖乖被咱牵着走?万一他们要是直接往南,那不就危险了?” 苏嘿嘿笑道:“你放心,有个他们很信任的人会告诉他们,魏军一定会东进六十里,至于路上出现的那些痕迹,大概率都会被他们当作疑兵之计。” 说着,苏指了指跟在板车后的两匹马道:“何况少爷我留了后手,一旦黑旗军真的追上来,咱们立刻就逃。” 徐方看了看那两批骨瘦如柴的老马,撇撇嘴道:“少爷,您挑战马的眼光也忒不靠谱了,就这两个牲口怎么跑得过黑旗军的罗恒马?” 苏摆摆手道:“不用跑赢黑旗军,咱们只用跑赢两条腿的步兵就行。” “跑赢步兵?” 徐方挠了挠脑袋,一时没有明白少爷的意思。 他怎么会想到,黑旗军只有三千,不可能对五万大军形成合围,一旦击溃魏军便只能追击高价值目标,比如主帅杨渭元,或者就地歼灭大量步兵。 所以他们只要朝与中军相反的方向跑,超过溃散的步兵,就能逃得一时,至于后面的危机就不是现在能准备的了。 其实苏对自己的计策十分自信,敌人对暗棋过于依赖,在东进六十里之前不会考虑别的路线,等到他们绕个大弯赶来,魏军应该已经准备妥当,以逸待劳。 牵来的这两匹马其实还是为了防备杨渭元,这次的苏用了很多心思来诓骗暗棋,甚至将计就计,把暗棋引为己所用,唯一知道真实进军路线的只有杨渭元几人。 若黑旗军果真上当,那杨渭元大概率可以排除暗棋的嫌疑,但要是连杨渭元都是暗棋,那苏便可以直接放弃北武卫独自逃跑,因为这只大军已经没有被拯救的希望。 “呜……” 突然,一声犹如晴天霹雳般的诡异哭嚎传来,声音之大让坐在板车上的苏吓了一跳,魏国大军更是人喊马惊,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徐方惊惧地从板车上跳了下来,死死牵住缰绳,试图控制住惊马。 徐锐也是脸色一白,连忙四处打量,只见在大军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入口,呈扇形展开,犹如一个大喇叭。 就和地球上的风口一样,每当有风吹过就会发出雷鸣般的“呜呜”声,好似百鬼齐鸣,刚才那阵恐怖的鬼哭狼嚎便是从那发出来的。 想到这里,再看到魏军被那阵风声所摄,陷入混乱之中,苏的脑海里顿时划过一道闪电。 他仔细观察四周,发现峡谷不大,两侧也算不上有多陡峭,缓坡上全是稀稀拉拉的树林,秋风扫掉了树叶,只留下枯黄的树枝,看上去张牙舞爪,十分荒凉。 “这是什么地方?” 苏双目一凝,连忙掏出地图,手指沿着早已做好的标记,一直延伸向下,将地图上有限的信息与这一路的参照物进行对比,脸色越来越严肃。 地图上根本没有眼前这个大峡谷,否则他一开始计划行军路线的时候不会没有考虑进去,可这个峡谷明明就在眼前,它究竟是怎么来的? 突然,苏狠狠地拍了拍脑袋,大笑道:“走错了,大军走错了,我就说嘛,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图行军打仗,怎么可能不出事?!” 苏边说边笑,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人类的地理大发现源于一次迷路,没想到自己对付黑旗军的办法也是源于一次迷路,历史果然惊人的相似! 一旁的徐方看傻了眼,心道少爷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有人走错路还这么高兴?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去找个医官过来看看,谁知苏已经从板车上跳了下来,笨拙地跨上了战马。 徐方顿时大惊:“少爷,你去哪?” “中军大帐!” 苏胡乱呼喝一句,骑着瘦马朝乱七八糟的中军飞奔而去。 中军大帐之中。 刘异一把掀开帐门口的帘子,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人还没到,含怒而发的声音就先钻入了几人的耳朵。 “怎么回事,大军为何突然停下,我军已经偏离路线,再在此地耽搁许久,如何可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预定位置?” 中军大帐内杨渭元捧着一本兵书头也没抬,曹公公放下手中的茶杯,指了指一旁的徐锐。 刘异顿时明白过来,一定又是徐锐搞出来的幺蛾子,几大步走到他的面前,低头一看,他正用一种滑稽的姿势握着笔,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表情别提有多认真。 刘异微微一愣,能让这小子静下心来精心准备的东西可不多见,顿时对纸上的内容充满了好奇。 可等他仔细一瞧,却见纸上线条纵横交错,乱七八糟,压根看不出那究竟是什么物件,就像一张鬼画符,哪是什么神奇的玩意儿? “这小子又开始不务正业了!” 怒气直冲头顶,刘异张开大手,就要一把抓住苏的后领,好好教训他一翻,没成想苏突然搁下手中的笔,兴奋地将那张“鬼画符”放到一叠纸上。 原来“鬼画符”不止一张,而是厚厚一叠! “大功告成!咦,刘老将军也在,来得正好!” 苏一把拉住刘异的手腕,拿着他那叠宝贝跑到杨渭元和曹公公身边。 刘异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连忙朝杨渭元望去,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苏说道:“你的妙计现在可以说了吧?” 苏拍了拍手上的那叠“鬼画符”,笑道:“东西都在这了,请军中工匠按照我的草图赶制器械,保管让黑旗军好好喝上一壶!” “你说这是器械的制作图?” 杨渭元接过草图,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僵住,上面全是标线和注释,还有乱七八糟的符号,没一张能看懂。 他将草图递给曹公公,曹公公挠了挠脑袋也是一头雾水,又将草图递给了刘异。 刘异看也没看,“啪”的一声将草图拍在了桌上,怒道:“小子,行军打仗你当是儿戏?让大军停下来等你花这些鬼画符,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苏早就料到以刘将军的急脾气,不说个清楚明白他肯定不会罢休,于是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解说起来。 没说几句,刘异突然双目一瞪,一把抓住苏的手腕,惊呼道:“此话当真?!” 苏自信地点了点头。 “好,老夫这就去准备!” 刘异豁然开朗,哈哈大笑,转身大步走出营帐。 杨渭元和曹公公顿时大奇,不知苏到底跟他说了什么,竟让这个急脾气瞬间心怀大畅。 苏没有解释,转而对杨渭元说:“大帅,派出去的那些斥候没问题吧?” 杨渭元道:“本帅已经做了甄别,至少领军的三位将军都不可能是暗棋的人。” 苏长舒一口气,道:“那好,可以让大军安营扎寨了。” 杨渭元一愣:“大军偏离路线,距离预定位置还有三十多里,而且此地乃是峡谷,哪有可以安营扎寨的地方?” 苏笑道:“偏得好,偏得好啊,要是不偏,怎么会找到这个地方?我倒觉得时运开始站在我们这一边了!至于扎营的地方总是有的,比如峡谷里不就有一块平整之地,足够大军扎营?” 杨渭元脸皮一抽:“我不知道你打什么机锋,但大军若在峡谷中扎营,敌人只要封住两头,然后爬上山去,从我军头顶放箭滚石,不出一个时辰我军就会阵脚大乱,不攻自破!” “大帅莫急……” 苏摆了摆手,面露冷笑,切齿道:“我就是要黑旗军上山,只要他们上了山,再想下来可就难了!” 杨渭元眉头一皱,曹公公却听出了话里的彻骨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 几十里外,十几具黑旗军的尸体被堆在一辆板车上,按照一路留下的记号,向大军驶去。 黑旗军果然如苏所料,在发现大军向南转向的痕迹之后以为是疑兵之计,没有全军改道,而是派了小股斥候前来探路。 不过这些探路的斥候都被守株待兔的北武卫三千骑兵尽数消灭,然后将尸体用板车运回大军之中。 原本北武卫是没有这么多骑兵的,但在苏的建议之下,杨渭元将所有斥候、轻骑兵和唯一一支近千人的成建制骑兵部队完全整合,由几乎没有暗棋嫌疑的左营参将洪启统领,随在大军身后三十里,专门负责扫尾工作。 “将军,这是最后一批黑旗斥候了,奶奶的,杀了咱们三十多个兄弟,要不是被团团围住,说不定还真让他们跑了。哦,现在咱们怎么办?” 生着一脸大胡子的副将张北江向洪启抱拳到。 洪启从胸甲的内衬里掏出一叠锦囊,那是临行前大帅杨渭元亲手交给他的,让他完成一项任务便打开下一个,然后依计行事。 锦囊里当然是苏的秘密计划,为了避免被暗棋提前获悉才不得不采用这种有趣的方式,虽然洪启应该不是暗棋之人,但谁也不能保证这三千骑兵全都没有异心。 分段式的命令能够最大程度杜绝泄密的情况,保证每一次小行动的突然性,即使中途某一个小任务泄密,也不会令整个大任务失败,苏把这种方式叫做“模块化”。 洪启按照顺序打开一个新锦囊,里面的纸条上只有一行小字“北上三十里休整。” 副将张北江也看到了纸条,惊道:“咱们不与大军汇合了?现在大家身上只有三天的口粮,要是与敌军遭遇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洪启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哪那么多废话,你说的这些大帅能想不到?快去传令,全军北上三十里,今晚咱们在那过夜!” 与此同时,从沂水城出发的三千黑旗军一路疾驰,终于赶到沂水城东六十里,可那里别说五万北武卫大军,就是五百只兔子都没有。 钟庆渊直到此时才完全确定自己已经中了魏军的调虎离山之计,摆在他面前有两种可能,要么魏军回师攻打沂水,要么就是从其他方向撤军,无论哪一种可能对他来说都十分致命。 毕竟是武陵王口中的南朝第一少年勇将,面对暗棋情报出错,无数头绪真假难辨的复杂形势,钟庆渊展现出了极强的军事才能。 经过简单分析,他判断沂水城中还有三千守军,而黑旗军机动性极强,六十里太短,魏军绝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强攻沂水。 再听说向南探查的斥候全都有去无回之后,他立刻断定魏军主力应该正向南逃窜,于是便带着大军马不停蹄地往南扑来。 从东到南,黑旗军饶了一个大圈,多行将近百里,魏军随时可能利用这段时间跳出包围。 钟庆渊心急如焚,与时间赛跑,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追上并缠住魏军至少六日,拼了命也不能让这五万只煮熟的鸭子飞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阴兵过境 亥时三刻,奔波了一整天的黑旗军终于追上了北武卫的脚步,速度最快的黑旗军前锋营三百骑兵更是披星戴月,率先抵达魏国大军驻扎的峡谷附近。 三百个人,九百匹马与夜色融为一体,幽灵一般地出现在地平线上。 黑旗军百户刘青负责指挥这支劲旅,此时他坐在马上,端着地图,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今日乌云密布,皓月藏在千丈云层之上,大地一片黑暗,能见度极低,远远看去只有黑茫茫一片。 “这是何地?” 刘青问到。 “启禀大人,此地乃是哭坟谷!” 左右之中有人认得此地,连忙回答。 “哭坟谷?” “正是,此地乃是一处山谷,传说常有阴兵过境,鬼哭狼嚎,是故附近百姓都将此地称作哭坟谷,避而远之。” 社会越是蒙昧,鬼神之说越是深入人心,敬畏也越重,听到“阴兵过境”饶是彪悍的黑旗军也心里发怵,队伍里响起一阵骚动。 刘青冷笑一声:“哼,什么阴兵过境,以讹传讹,一派胡言。” 左右连忙劝道:“大人,卑职少时曾随家父到泾阳经商,中途路过哭坟谷,的确听到过鬼哭狼嚎。 今晚月黑风高,正有阴兵过境之像,出征不吉,不如等到天明再过此地,也好确保万无一失……” “闭嘴!” 不等那人说完,刘青便摆摆手道:“沂水守将无能,放跑了五万魏国肥羊,如今我家将军星夜兼程追击而来,我等身为下属怎可被这等荒诞传说吓退?就算真有什么阴兵天兵,在王爷的兵锋之下,保管都叫他们有去无回!” 此时,一个斥候冲进队伍启禀道:“大人,前方有车辙马粪,魏国大军应该刚刚经过此地,时间不到三个时辰。” “好!” 刘青双目一瞪,朗声道:“魏国大军昨夜启程,今夜必不可能继续赶路,他们应该就在山谷的另一边安营扎寨,全军听令,谷中或有魏军探子,我等放轻手脚,从东侧树林悄悄绕过山谷追上魏军,出发!” 命令一下,三百黑旗立刻重新变回冷酷的战争机器,如同一条黑色的洪流冲上缓坡,除了沉重的马蹄发出的“隆隆”声外,竟再也没有一点杂音。 哭坟谷两侧丘陵虽不算陡峭,但枯木丛生,骑马赶路本就艰难,加之黑旗军夜晚行路,怕暴露目标不敢点起火把照明,速度更是慢了一倍不止。 三百身经百战的黑旗士卒走得提心吊胆,一来是怕马蹄踏空,跌下陡坡,二来多少也被所谓的“阴兵过境”影响了军心,看到不密不疏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好似鬼魅,心中更加不安。 “大人,你听周围没有鸟鸣,莫不是附近有伏兵?” 走到一半,突然有人小声对刘青说到。 刘青微微一愣,心中也有些不太踏实。 “你们看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惊呼一声,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前方树枝之上出现一团团黑影随风摇曳,仿佛一队士兵披甲持刃,列队前行。 “啊!阴兵,是阴兵!” 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惊叫,仿佛感受到主人的不安,就连战马都开始骚动起来。 “住口,再敢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军法从事!” 刘青回头大喝,却见副将一脸惊恐地指了指他的身后。 “大人,那边有鬼火!” 刘青一惊,连忙回头,只见山坡上黑茫茫一片,哪有什么鬼火。 可副将和左右亲兵全都言之凿凿:“真的,大人,就在您回头的时候,山上窜出一团红色的鬼火,一下就从山这头窜到山那头,最后掉进山谷里去了!” 说话的都是跟刘青一起出生入死,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他们绝不会信口雌黄。 被他们一说,刘青浑身一抖,也不免信了三分。 略一思索,他“仓啷”一声拔出马刀,低喝道:“别在这里自己吓自己,来几个够胆的,随我去那边看看阴兵究竟是何模样。” 黑旗军里到底都是百战雄兵,到了这种时候反而激起了几分胆气,纷纷拔出马刀,随着刘青一同上前查看。 同一时刻的山谷之中,苏和杨渭元、曹公公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布片面前。 这块布片高十数米,宽近三十米,四角用绳索绑在峡谷两端,恰好将峡谷最窄处完全遮蔽,拦腰截断吹来的山风,好似一张巨大的船帆,被风吹得鼓鼓当当。 “大帅,谷外传来灯火信号!” 一个传令兵从峡谷一侧跃下,跑到杨渭元面前大声禀报。 黑旗军看到的鬼火实际上便是魏军的红灯信号,用黑布套住红灯笼,每个信号点灯光一闪而逝,如烽火台一般层层传递,这才会出现灯火从山这头飞到山那头的神奇一幕。 “知道了,再探!” 杨渭元挥退传令兵,问道:“锐儿,你说是信号一到便可出击,现在信号到了,你要如何让埋伏在外的前锋营出击?他们可看不见这红灯笼。” 苏诡异一笑,自信道:“大帅放心,砍断这张船帆的绳索,一切便见分晓。” “哦?” 杨渭元深深看了他一眼,冲身边的刀斧手点了点头。 刀斧手举起大刀狠狠劈下,婴儿拳头粗细的草绳顿时被斩成两段,船帆一般的巨布“唰”的一声滑落下来,一阵大风顿时拂面而过,吹得众人衣袍纷飞,睁不开眼。 半刻之后,当风吹到谷口,峡谷外突然响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鬼哭狼嚎,好似阴门大开,群鬼过境,听得人浑身颤栗,马匹更是不安地狂吼挣扎,似要挣脱缰绳远远逃遁。 “徐锐,你竟能沟通阴阳,调遣群鬼?!” 曹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豁然望向徐锐,双眼瞪圆,好似见鬼一般。 杨渭元也是面色微变,眼中异彩连连。 苏环视一周,只见周围之人无论身份地位,看他的眼神全都充满了敬畏,顿时哈哈大笑。 “调遣群鬼?我还能调天兵天将,你们信吗?” 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响起,方圆百米雅雀无声。 苏本是开个玩笑,可没想到身边的人更是大惊,连几个相熟的亲兵都下意识后退半步,其他人见他更是好像在看菩萨。 他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缺乏科学,一切无法解释的神奇都会被冠上鬼神之名,让人敬畏交加。 但话已出口,现在后悔为时太晚,苏也只得苦笑不语。 杨渭元皱着眉头略一思索,神情严肃地指了指中军大帐道:“你随我来!”说着自己快走两步,头前引路。 苏从未见过杨渭元如此郑重,想笑不敢笑,连忙跟着他向中军走去,准备将此事的原理好好解释一番。 被这么一闹,靖武侯连夜问计,徐锐沟通阴阳,遣阴兵,战黑旗的事迹立刻在北武卫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有关他如何打开阴门,强抓阴兵为其作战的故事都被好事者描绘得绘声绘色,好像确有其事,让他从此多了一个镇鬼将军的大名。 此间种种都乃后话。 当时山谷之外,一众黑旗军跟着刘青摸到前方树林,只见树上人影攒动,甲胄碰撞,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竟似有百多士卒凌空列队,刚刚还舍我其谁的胆气顿时泄了一半。 刘青眼皮狂跳,强行稳住握刀的右手,壮着胆子凑到最近的一团人影前仔细查看。 借着极为微弱的光线,他依稀看清有一双脚从树枝上垂下,虚悬半空,再往上看,人影身上穿的竟是黑旗军的扶摇重甲。 刘青心中又惊又疑,目光继续上移,只见人影缺了半块额头,伤口处鲜血干涸,皮肉外翻,一张脸面色灰败,面容狰狞,两只眼睛暴突出来,仿佛正死死瞪着自己。 “啊,死人,果然是阴兵,这一片树林上挂的全是阴兵!” 刘青大惊失色,差点从马上跌落下来。 恰在此时,众人耳边突然响起巨大的鬼哭狼嚎之声,犹如百鬼缠身,绕着周围惨叫不断,九百匹战马豁然大惊,似浪涛一般,接连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骑兵甩落在地,然后撒开四蹄朝四面八方仓皇逃窜,完全不受控制。 黑旗军立刻陷入极度混乱,短短一瞬便有十余人被惊马直接踩踏而死,近百人受伤。 “退,快退!” 刘青吓破了胆,却还没有失去理智,他一边拉着副将躲开惊马,一边大声呼和指挥手下向后撤退。 然而,周围鬼哭狼嚎之声甚大,他虽然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声音很快便淹没在空气之中,再加上众人心中惶恐,各自为战,很难听得到命令,哪还能有效组织? “当”的一声,副将胸甲上窜起一串火花,刘青定睛一看,只见一支箭羽穿破扶摇重甲正中心脏,副将已经当场毙命。 他回头朝树林望去,只见黑乎乎一片,除了那些在树上飘荡的尸体什么也看不见。 “阴兵,阴兵活过来了,快跑啊!”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剩下的黑旗军如同受惊的马群一般疯狂向后逃窜,又有数十人慌不择路,在漆黑的夜色中一脚踏空,从缓坡上跌了下去。 “杀……杀……” 呼杀声四起,与那鬼哭狼嚎混成一股,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同时砸落的还有歪七八扭的箭羽,不停地收割着惊慌的人命。 刘青已经吓破了胆,再没有心思收拢军队,也同其他人一样疯狂地向外逃去。 他没发现那些箭羽稀稀拉拉,而且毫无准头,射中全靠运气,分明就是和他们一样看不清目标的人射出来的。 一路上,刘青恍恍惚惚,只觉得点着火把的阴兵从四面的树林里窜将出来,三五成群地将一个个黑旗军战士扑倒,然后用锋利的战刀切入扶摇重甲的薄薄劲甲,割下脑袋。 鲜血到处乱溅,哭嚎和惨叫声不断划过耳际,刘青拖着一身重甲,只知道往前跑,再往前跑,否则就会没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向什么方向逃,又要逃到什么时候为止。 追击战整整持续了半个时辰,可对于刘青来说却好像一万年那么长,等他跑出树林,再也听不到喊杀声的时候,才发现身边只剩下几个伤重的士卒,不禁悲从心起,扑在地上大哭起来。 树林之中,前锋营副将梅闯站在林立的火把中间,清点着刚才的战绩,属下每念一个数字,他便眉开眼笑一回。 “将军,一共二百三六具尸体,还有些跌进峡谷里,晚上太黑,暂时无法找到。” 一个兵卒兴奋地向他报告。 “好好好,明日再找,明日再找便是!” 梅闯大喜过望,大度地挥了挥手。 虽然仅仅留下不到三百具尸体,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黑旗军啊,能一次性消灭成建制的黑旗军,哪怕只是小股部队也是绝无仅有的。 从今往后他在魏中必然声望大涨,人人侧目。 “将军,没想到徐锐那小子竟然能调遣阴兵,我军今晚大破黑旗,大胜啊!” 梅闯见刘异走来,连忙抱拳道,声音里充满了喜气。 刘异朗声笑道:“那小子说今晚让我前锋营大破黑旗军,果然没有框我。 小兔崽子,一肚子鬼点子不说,竟然还懂阴阳鬼神之术,一会儿老夫便回去好好问问,他到底还藏着多少手段。 说着,刘异将梅闯叫到一边,沉声道:“福春,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迅速收拢士卒,明天与黑旗主力的决战才是真正决定命运的时候。” 梅闯一愣,奇道:“难道那三千黑旗明日还敢再战?” 刘异道:“敌我两军总要一战,不是明天也是近几日,早做准备吧。” 梅闯笑道:“怕是徐锐又有计策了吧?” 刘异没好气地说:“什么计策,都是些歹毒的鬼点子,一会儿他带人来布置战场,你好好配合他,尽量不要露出马脚,免得让那帮南朝蛮子提前看出破绽。” “布置战场?” 梅闯有些不解。 刘异恨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他?不投机取巧占点便宜,这丈他是不会打的,也不知道杨渭元一生端正,怎么会教出这么个义子!” “哈哈哈哈” 梅闯大笑道:“将军何必五十步笑百步,您也一生端正,不照样打算收他当义子么?” 刘异瞪了他一眼,却绷不住自己先笑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漂亮,虽是小胜,却一解魏军十几年积压的怨气,这些老将军们当然禁不住地喜笑颜开,对徐锐的评价自然也一涨再涨,就差把他当成宝贝疙瘩供在手心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意志的对决 清晨,第一缕曙光照耀大地,整整齐齐的黑旗军犹如一道黑色的海浪,沿着地平线一字排开。 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每个人都风尘仆仆,但没有一个人掉队,更没有人露出疲态,军容依然严整,队伍依然整齐,就像一把锋利的钢刀,闪烁着噬人的寒芒。 “将军!” 侥幸逃得一命的刘青衣破甲斜,满身污泥,脸上全是泪痕,像是逃难的乞丐,而不是百战的雄兵。 仅仅一夜,这个身经百战的百户竟变成了这副模样,见者无不十分惊愕,万分痛惜。 他的身边倒着几具尸体,尸首分离,死不瞑目,殷红的鲜血洒了一地,那是昨夜和他一起逃得性命的几个幸运儿,现在却已经成了军法官们的刀下亡魂。 刘青哭天喊地,跪地膝行,一直爬到钟庆渊马前。 钟庆渊端坐马上,冷漠地看着他,眼睛里寒光闪烁。 “刘青,自打你进入黑旗军便跟着我南征北战,整整三年从未后退一步,难道你也要说遇到阴兵过境这等鬼话?” “将军……” 刘青凄吼一声,匍匐在地,浑身颤抖不止。 突然,他抬起头来,双目猩红,脸色狰狞地大喊道:“将军,刘青不是怕死鬼,属下们所说句句属实,阴兵过境,我军毫无还手之力,要是有半句虚言,必受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见他声嘶力竭,又发下如此毒誓,黑旗军阵内一片哗然,对那阴兵过境都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哈哈哈哈!” 钟庆渊突然大笑,越笑越急,越笑越怒。 “将军何故发笑?” 刘青心中一阵发寒,不禁颤抖着问。 钟庆渊恨道:“哼,我笑你白白跟了我三年,却还是蠢猪一头!” “什么?” “抬上来!” 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两名士卒抬着一具黑旗军的尸体走了上来,刘青认得这具尸体,正是昨晚同他一起见证阴兵过境的兄弟,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没能活下来。 钟庆渊冷笑一声,指着尸体厉声说道:“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插在这具尸体上的箭,难道阴兵用的竟是北朝的箭羽么?!” “什么,怎么可能?!” 刘青大惊,连滚带爬地挪到尸体前仔细一看,箭杆上明明白白地刻着“大魏北武卫”五个大字,他昨晚被“阴兵”吓破了胆,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如此清楚的细节。 “啊!” 刘青惊呼一声,脸上血色褪尽,身子一软,朝钟庆渊重重叩首。 “属下无能,有负将军重托,害死了三百个弟兄,属下罪该万死啊!” 钟庆渊看着几乎五体投地的刘青,明白他意志崩溃,已有死志,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样的真相对他何其残忍,但是慈不掌兵啊。 轻轻挥了挥手,立刻有人将刘青拉出几丈,手起刀落,一颗又恨又悔的头颅滚出好远,死不瞑目。 “将军,斥候来报,魏军并未出谷,应该就在谷中扎营!” 左右通报了一声,几位将官顿时惊喜交加。 “将军,魏军统帅不懂军略,竟在如此狭窄的谷中扎营,我军只要兵分三路,两面包抄,再攀上峡谷两岸,俯攻而下,定能毕其功于一役!” 这个建议立刻得到众人附和,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将胜利握在了手中。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冷哼一声,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将官们顿时安静下来。 “怎么,还想再败一场才能收敛收敛这股骄纵之气么?” 听他这般说话,一众将官面面相觑。 “不明白?” 众人点头。 钟庆渊冷笑道:“不明白就动动脑子! 沂水城下,敌人先是在我军出现之后迅速停止攻城,派出了进万生力军就地反击,不仅挫败我军一举击溃敌军的战略,甚至还险些将我们全部留下。 之后又以怪招攻城,故意引起我军疑惑,然后趁着夜色全身而退,并利用暗棋情报不准,让我军白白绕了个大圈子,多跑了整整百多里地,为他们争取了宝贵的备战时间。 最后更是弄了一出什么阴兵过境,全歼我三百前锋! 我黑旗军自建军以来,只有战死的雄兵,何曾出现过破胆的怂蛋,可你们再看看刘青他们几个刚刚的模样。 能牵着我军到处跑,把百战雄兵意志摧毁的统帅会是连扎营都不会的蠢材?” 听到此话,一众将官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将军,可王爷明明说过如此扎营乃是兵家大忌……” 一个将官唯唯诺诺地说。 钟庆渊道:“王爷还说过,兵法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能拘泥于固定的经验生搬硬套,而要着眼战场的具体形势,活学活用! 眼下我军经过昼夜赶路,已是强弩之末,我敢断定,一旦此时出击,无论是正面冲锋,还是三面合围,都一定会落入北朝圈套,轻者损兵折将,重者……哼,刘青便是你我的下场! 魏军之中定有高人,我倒很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手段。” “这……” 听钟庆渊把话说得这般严重,几位将官都变了脸色。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都不干,和他们耗着,把斥候都撒出去,盯紧他们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一天不出谷,咱们就一日不进攻。 时间站在咱们这边,拖得几日,等王爷大军解决了其他几路人马,到时候就算魏军有通天的手段,也得给我全部留在这儿!” 说罢,钟庆渊死死盯着哭坟谷,双目微眯,自言自语道:“我以不变应万变,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魏军大营。 北武卫五万大军准备齐整,严阵以待,苏打着哈欠站在中军,从黎明一直站到了晌午,身边的将官们都神色肃穆,只有他显得漫不经心。 苏眯着眼睛瞅了瞅太阳,叹了口气,悄悄往人群后面挪了几步,打算趁没人注意偷偷溜走。 没想到他刚转身,杨渭元突然回过头冷哼一声。 “站住,你要去哪?” 主帅一叫,诸位将官顿时朝他望来,瞬间就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苏讪讪笑着,摆摆手道:“黑旗军今天不会来了,昨天卑职忙了整夜,困顿不堪,正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放肆!你当军中法令是儿戏,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要是你这一走敌人刚好攻来,岂不是悔之晚矣!” 被杨渭元当众教训,苏撇撇嘴,暗自腹诽:昨夜明明是你自己以为阴兵过境,听到原理如此简单,便觉丢了面子,现在居然往我身上撒气,我招谁惹谁了? 杨渭元哪知他心中所想,朝他招了招手。 苏不情不愿地走到杨渭元身边,听他小声问道:“你方才说黑旗军今日不会来了,却是何故?” 苏情知他如此小心是怕被暗棋听到,泄露了天机,其实这事哪有什么天机,就算泄露了也无伤大雅,没想到靖武侯也有小家子气的时候。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黑旗军星夜兼程一路追来,又看到我军在峡谷中扎营,若是想战,必定会趁着这个破绽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 现在还不来攻,就说明对方不怕我军退出峡谷,令其失去战机,必是已经看穿了我军计策,打算长期对峙,以待后援。 说起来敌将很有几分水平,被我牵着多跑了百多里路,又失掉了整个前锋营,还能如此冷静行事,着实不易,是个劲敌啊。” 见苏把关乎五万大军生死存亡的大事说得这般漫不经心,杨渭元眼皮一跳,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往他后脑勺上狠狠拍一巴掌。 “你说得轻巧,敌人若不中计,不但昨夜辛苦全然白费,你的整个计策也濒临破产,大军已然岌岌可危,你竟还这般寡淡,却是何故?” 苏摆摆手道:“大帅放心,现在阴谋变阳谋,正是双方比拼意志的时候,就看是咱们先忍不住撤出峡谷,还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 我军要是忍不住撤出峡谷,必然会被黑旗军野战拖垮,全军覆没;要是黑旗军忍不住强行进攻,必被我军击退,为我军撤回国内敞开大门!” “胡扯,照你所言,武陵王应该已经在收割其他几路大军,他们拖得起,咱们拖不起,压力在我不在他,何谈比拼意志?” 苏奇怪地看了杨渭元一眼,问道:“大帅难道忘了咱们为何南下六十里么?” 杨渭元一愣,惊呼道:“你是说……” 苏点头道:“对,咱们是要攻城啊,只要沂水城一破,哼哼,我看黑旗军还怎么能坐得住?到时候明知是龙潭虎穴也得硬闯,正好用他们的命帮我们铺好回家的路!” 听苏讲出如此冷酷的话,杨渭元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半晌才一甩袖子,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妖孽!” 说完便在众将诧异的目光之中扬长而去,竟是直接回了中军大帐。 苏挠了挠头皮,突然发觉一本正经的杨渭元其实也有可爱之处。 就在这时,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好似如芒在背,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又一闪而逝,苏左右环视一周,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心中便也没有在意,耸了耸肩,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人群之后,王满从角落里露出脑袋,寒冰般的眼睛里射出怨毒的目光。 六十里外,北武卫临时拼凑出的三千骑兵恰好与来势汹汹的黑旗军擦身而过,在沂水城南二十里修整了一夜。 天一亮,左营参将洪启打开一只新的锦囊,展开里面的字条一看,顿时脸色惨白。 副将田忠、张北江见他面色有异,连忙凑过来一探究竟。 洪启将纸条递给两人,呢喃道:“大帅要咱们一日之内攻破沂水城!” “什么?” 二人顿时大惊,张北江一把接过纸条仔细看了起来。 田忠为人耿直,和刘异一样是个急脾气,看都没看纸条便抱怨道:“大帅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五万大军都未攻下沂水,咱们只有三千人马,还全是骑兵,怎么可能一日之内取得如此战果?” “不是三千人马……” 张北江把纸条递还给洪启,苦笑道:“大帅命洪将军和你率领两千人马全力攻城,命我将剩下一千人马分成五队,在马后绑上树枝,绕着城北来回打转,以作疑兵。” “什么?” 田忠惊呼一声,愤然道:“两千骑兵怎么可能攻下三千精锐驻守的坚城?何况攻城之时还要什么疑兵?嫌敌人的城门关得不够紧吗?大帅用兵一向周正,怎么会犯下如此幼稚的大错?!” 张北江又是一阵苦笑,说道:“听说这些锦囊虽是大帅亲笔,但计策却不是出自大帅之手,而是那个在沂水城下力挽狂澜的徐小侯爷。” “哼,不管是谁,如此命令无异于草菅人命,现在看来,那场大战徐锐也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 “行了!” 洪启正色道:“二位不必妄自揣测,上峰自有上峰的道理,你我皆是军人,既然接到命令,依令行事便是,再有多言,军法从事!” “哎!” 田忠咬了咬牙,长叹一声,拂袖而去。 张北江苦笑摇头,也跨上了自己的战马。 半个时辰后,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精神饱满的三千骑兵迈开四蹄,似是一头猛虎,朝着沂水城猛扑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运筹帷幄 沂水城。 “快点,王爷大军还有四日便到,一应粮草供给都得提前准备停当,否则提头来见!” 上官不达带领一众僚属忙着转运粮草,看着谷仓越堆越满,他只觉高官厚禄正在向他招手。 “大人……” 上官不达刚要前往下一个转运点,却被沂水同知拦住了去路。 见他双手抱拳,深施一礼,神情十分郑重,上官不达停下脚步,问道:“齐大人何事这般见外?你我二人共事多年,直说便好。” 齐大人苦笑道:“大人,钟将军临走前令咱们关闭城门,严阵以待,一兵一卒不得出城,现在王参将刚刚带领两千骑兵出城,为了转运粮草又城门大开,下官实在放心不下。” 上官不达一听他说此事,顿时面露不虞之色,所幸他为官日久,养气的功夫还过得去,几乎瞬间便换上了一副笑脸。 “齐大人多虑了,眼下魏军主力都被王爷打得狼狈逃窜,百里之内唯一一只魏军又在钟将军的兵锋之下,试问哪里还有人能威胁到我沂水?” “话虽如此,但凡事只怕万一,兵事还当谨慎啊。” 上官不达的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问道:“那依齐大人之见该当如何?” 齐大人拱手道:“最好当然是招回两千骑兵,紧闭城门,即使两千骑兵一时招不回来,也该先紧闭城门,以防不测!” “哼,齐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也看见了,本府接到王爷的军令,大军抵达前务必将一切军需准备妥当,眼下运粮的车队浩浩荡荡,要是关闭了城门,难道让他们都从天上飞进来不成?” “这……” 齐大人张了张嘴,却哑口无言,一边是肉眼可见的危机,另一边又是王爷的军令,他一个小小的沂水同知,哪能立刻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上官不达见齐大人说不出话,袖袍一甩扬长而去,竟是不再理他。 城头上,正午的太阳十分毒辣,晒得人懒洋洋的,士兵们东倒西地歪靠在阴凉处,丝毫没有前几日的紧张。 十六岁的斥候二狗年纪最小,被老兵们派来放哨,此时正靠在女墙上漫不经心地四处乱瞅,忽然,他见东边地平线上尘土飞扬,心中一惊,连忙拍了拍身边的老兵。 “张叔,张叔,你看那边是什么?” 那老兵伸出脑袋向外望去,顿时一脸疑惑地自言自语。 “骑兵?人数看着像是王大人的两千人马,可他刚走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会是敌人吗?” 二狗紧张地问。 张叔笑道:“不可能,王大人早上才从东门出发,要是有敌人从这个方向奔袭而来,一定会跟他碰上,就算我军战败,也会有溃兵先抵达沂水,哪会让敌人抢了先。 听说这次王大人是奉了上官知府的命令出门迎敌,黑旗军的钟大将军是不同意的,我看王大人一准是被钟将军发现,又被打发回来了。” “哦……” 二狗心中稍定,却仍旧有些不安,两只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那股灰尘。 战马越冲越快,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近前,城墙都被马蹄震得微微颤抖。 二狗望着那队骑兵,忽然脸色大变,惊叫道:“张叔你看,是北朝的旗,他们不是王大人的人马,是魏国大军!” “什么?!” 张叔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骑兵阵中果然是魏军旗帜,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魏军来了,关城门,快关城门!” 张叔一边高喊,一边取过号角,深吸口气狠狠吹响。 “呜……呜呜……” 低沉的号角瞬间响彻城头,松懈的军卒们一阵骚乱,可眼看敌人骑兵已经快要冲到城下,城门却还是丝毫未动。 张叔心中大急,连忙朝城门望去,只见城门口堵着十数辆运粮的大车,号角一响,拉车的人一哄而散,任由大车堵在门口,城门当然关不起来。 “完了,全完了……” 张叔脸色惨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魏军是如何绕过王庭的两千骑兵,直奔沂水而来。 想不明白的不光是他,就连魏军的主将洪启也没弄懂。 他们按照锦囊所说,靠近沂水十里之后便兵分两路,一路继续北进,在沂水城北设置疑兵,另一路则由东门强攻沂水。 没想到跑到沂水城外两三里时,沂水城仍旧一派安静祥和,连城门都没有动静,洪启和田忠大喜过望,连忙下令全速冲锋,一举攻进城内。 其实没人会想到上官不达竟会违抗钟庆渊的将令,私自派出两千骑兵追击魏军,更不会想到王庭晚走一日,从东门出城反倒迷惑了负责瞭望的斥候。 苏在制定计策之时,之所以要求洪启从东门进攻,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尽量掩盖大军南向的方位,没想到反而误打误撞,钻了空子。 在苏的计划里,最重要、最核心也最险的就是攻占沂水城。 按照他的计划,魏国大军一退,又有三千黑旗追击牵制,沂水守军必然松懈,很可能露出破绽,让魏军有机可乘。 但即便如此,北武卫这支临时拼凑的三千骑兵想要一日夺城还是很没把握,是一步真真正正的险棋。 战争有时就是这样,无数微小的因素相互作用,交织影响,最后却足以左右大局,酝酿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两千魏军势如破竹,一举攻进沂水,士气大震。 此时的沂水仅有一千守军,大部分还在转运粮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整座城池就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由魏军宰割。 与此同时,沂水城北突然扬起大片尘土,尘土中旌旗招展,马蹄声声,似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城头守军顿时绝望至极,哭喊连天,连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也烟消云散。 对魏军来说,大势已定,沂水城落袋。 “报……大人,城破了,魏军势如破竹,快要冲进府衙了!” 第一个传令兵话音刚落,又一个传令兵冲了进来,脸上全是惶恐之色。 “大人,不好了,不好了,城北突然出现数万敌军,正浩浩荡荡朝沂水扑来!” 上官不达瘫坐在大位之上,眼皮狂跳不止。 早在听到城头呼号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没人比他更清楚沂水城的情况,要不是料定周围没有敌军他哪敢大开城门。 没想到真有数万人马神兵天降,打了他一个满盘皆输。 上官不达挥挥手,两个传令兵对望一眼,咬了咬牙,抽出腰刀向府外杀去。 齐大人风风火火地从府外赶来,一见上官不达连忙下拜:“大人,魏军杀进来了,您快带人突围吧!” 上官不达惨笑一声,喃喃道:“突围?向哪突围?王爷治军一向严谨,我已铸成大错,即使我逃过乱军又怎么能逃过他的军法?” “哎……” 齐大人拱拱手,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说出口,只是长叹一声。 上官不达忽然起身走到齐大人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出身低微,资质平庸,这一生穷尽心力都想往上爬,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 齐大人,您的资质虽也不高,但为人忠厚,心胸豁达,这些年来多亏你不计前嫌,一直不吝提点,才让我少走了不少弯路。” 齐大人想要说话,却被上官不达按了下来,继续道:“欲壑难填,至死方休,此话诚不欺我,我也是到了现在才卸下一身重担,的确感觉轻快不少。 眼下我犯下大错,罪无可赦,但你与我不同,只要成功突围,将沂水的消息传回大军,说不定王爷念在你报信有功,还会放你一条生路。” “上官大人……” 齐大人豁然起身,一脸惊愕,却见上官不达摆了摆手。 “齐大人不必如此,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上官不达虽非好人,却也能分得清是非曲直,你不必多言,我这就让亲兵送你出城,记住,别去找王庭的人马,他们起不了多大作用,直接去寻钟庆渊的黑旗军,或许他们还能力挽狂澜。” 说着,上官不达朗声叫到:“来人,选最快的马,务必护送齐大人出城!” 一队亲军立刻进来领命,齐大人老泪纵横,双手抱拳,朝上官不达深深下拜,然后猛一跺脚,随着那队亲兵冲出府衙。 眼见一众亲兵护送着齐大人离开,上官不达脸上的轻快之色顿时消失不见,弹了个响指,管家立刻从后堂钻了出来。 “快,准备好的衣服呢?快给老爷我换上,咱们装成百姓悄悄出城,有齐老头做掩护,魏军必然不会全力搜捕你我。” 管家闻言,连忙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两件破衣烂衫,手忙脚乱地帮上官不达换上。 上官不达一边换衣服,一边盘算着。 沂水陷落乃是大罪,现在必须尽快赶到附近的城池,先参他钟庆渊一本,告他擅自追击魏军,致使沂水陷落,只有把罪责都推到他的头上,自己才能逃得一命…… 对了,还有王庭,这家伙是唯一的知情人,最好死在乱军之中,这样便死无对证,要是他侥幸活下来,还得想个办法将他弄死。 想到这里,上官不达的手脚立刻又快了三分。 魏军攻城出奇地顺利,从入城到剿灭所有抵抗不到两个时辰,迅速控制了沂水全城,缴获大批粮草军资。 战后,洪启站在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面前,冷汗直流。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北武卫要是真的按照原定计划全力攻城,沂水城至少能守上个一年半载,到时候他们恐怕早就成了武陵王的刀下之鬼。 “洪将军,方才有人突围,明显就是沂水要员,为何不让我军拦截?” 田忠扛着滴血的大刀,兴冲冲地向洪启走来,人还没到,洪亮的声音便先传进了洪启的耳朵。 洪启笑道:“沂水重镇,城大路长,我军兵力不足,不宜分兵拦截,另外锦囊上说如遇沂水权贵突围,任由其离去便可,切勿拦截。” 听到锦囊二字,田忠立时肃然起敬。 “真想不到,这沂水守军竟然如此之少,而且就连城门都没关……” 洪启也是心中感慨:“是啊,那位徐小侯爷运筹帷幄,决胜百里之外,果真智极近妖……” 田忠下意识点附和道:“刚听见他的锦囊时,只觉乱七八糟,莫名其妙,没想到一打起仗来全都如他所料,真是少年英雄,不服不行。” 洪启哈哈大笑:“能让你田老兄服气的人还真没几个,等回去一定要让徐佐领多敬你几杯,也好不让你白白敬佩一场。” 田忠摆手道:“洪老弟休要臊我,我老田向来佩服有才之人,实话跟你讲,此战之后我有一种预感,这徐小侯爷横空出世,天下格局或将大变啊。” “哦?” 洪启目光一凝,连忙问道:“此话怎讲?” 田忠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说道:“你不觉得他和武陵王当年力挽狂澜的时候如出一辙吗?” “你是说……” “说不定咱们大魏国也要出个武陵王喽,哈哈哈哈!” 洪启闻言顿时大惊失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历史的相遇 苏美美地睡了一觉,从晌午一直睡到傍晚,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这是睡得最踏实的一次。 不论是尖声尖气的曹公公,还是外冷内热的杨渭元,又或者刚直不阿的刘异,苏都能从他们身上体会到久违的关心。 虽然生活仍旧充满危机,但这个世界似乎多了一些温度,让这个在严寒中奔跑了十六载的少年忍不住心生归属,连睡梦中都不禁勾起嘴角。 当夕阳的余晖洒进大营时,苏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刚好徐方捧着几个橘子从帐外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 “哟,这是怎么了?谁敢惹咱们的徐大将军?” 见徐方脸色涨红,嘴里不停吐着脏字,苏打趣了一句。 徐方恨恨道:“火头军那帮蛀虫,前几天问他们要几个橘子,告诉我都分光了,硬是不给。现在好了,一大筐橘子都被他们捂发了霉,老徐我好不容易才抢到几个,给少爷送来。” 苏微微一愣,这才发现徐方怀里的橘子大多都长了霉。 徐方用胳膊扫开小桌上的杂物,将橘子一股脑地放在上面,然后小心翼翼挑出两个没发霉的,搁在苏的餐盘里,再把剩下的几个坏果子兜在怀中。 或许是觉得两个橘子太少,徐方想了想,又从自己怀里拿出一个发霉的橘子,拨开外皮,把新鲜的几瓣果肉挑出来放进苏的餐盘,兜着剩下那些发霉的橘子打算回自己营帐。 苏看着这一切,心里流过一阵暖流,叹了口气。 “徐方,少爷我不喜欢吃橘子,都给你吧。” 徐方一愣,憨厚地笑道:“少爷又胡说,橘子多好吃呀,哪能不喜欢。” 说完也不等苏反应,便一转身钻出了营帐。 苏拿过一瓣橘子瞧了瞧,然后扔进嘴里,果肉已经有些干瘪,个头也比自己那个时代的小了一倍,但却是苏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他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 正慢慢品味着鲜美的果肉,帐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苏心中好奇,掀开帐帘跑出去看个究竟,就见刘异一脸阴沉地从亲卫营走过。 苏缩了缩脖子,连忙转身想要溜回营帐,谁知刘异早就看到了他,大喝一声。 “站住!” 情知已经溜不掉,苏翻了个白眼,连忙换上一副笑脸,打起了哈哈。 “刘老将军,您怎么来啦?” 刘异冷哼一声:“怎么,我来不得?” “哪能啊,整个北武卫大营都是您的地盘,哪有您去不得的地方?” “那我怎么觉得你见了本将军就好像耗子见了猫?” “是吗?那一定是被将军侧漏的霸气所摄,刘老将军老当益壮,俾睨四野……” “行了!” 刘异刮了他一眼,恨恨道:“好的不学,整天就知道油嘴滑舌,跟我来吧!” 说着,刘异转身便走,再不看苏一眼。 “去哪啊?喂……” 苏面皮一抽,知道跟刘异没道理可讲,只得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亲卫营,饶了小半个圈子,来到了苏最不愿意去的一个地方——伤患营。 苏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战争期间他从不手软,为了达成战略目的,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可真正面对那些惨叫连连的兵卒时,却又感觉心如刀绞,所幸便逃得远远的。 当他和刘异一同走到亲卫营的时候,心里其实很不舒服,恨不得立刻掉头便走,永远不来这个地方。 然而今天的伤患营和平日很不一样,一大群披甲持刀的兵卒们把伤患营堵得严严实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砍人的架势。 “哟呵,难道伤患营那些木乃伊还能起义不成?” 苏的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不禁开了句玩笑。 刘异叹了口气。 “还记得沂水城一战,依你之计,率领三营生力军阻截黑旗军的北武卫指挥佥事肖进武吗?” 苏想起那个满脸络腮胡,光明磊落,正直爽朗的将官,点了点头。 “听说那一战他背后被开了一道大口子,身上中了十三箭,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刘异叹道:“肖进武乃是将门之后,今年不过刚刚三十六岁,足智多谋,悍不畏死,深受圣上赏识,原本该是国之栋梁,可惜……哎……堵在伤患营里的那些都是他的部下。” 苏一愣:“听你的意思,他死了?” 刘异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腿朝伤患营走去,苏连忙跟上他的脚步。 伤患营里人满为患,挤满了杀气腾腾的汉子,有的高举钢刀大吵大闹,有的蹲在角落嚎啕大哭,见刘异走来,众人先是一愣,接着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面容刚毅,鹰鼻剑眉,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跪在地上抱拳大喊,身后数百个军卒立刻同声共气。 “大人,救救我家将军吧!” 放眼望去,所有人皆是面容悲戚,真诚之至,毫无半点造作。 苏在心里叹了口气,想来这个肖进武应该很有几分本事才对,否则绝不可能有如此高的威望,真是可惜了。 刘异没有说话,径直穿过人群,掀开一面帐帘走了进去,苏顾不得再想心事,亦步亦趋地跟进营帐。 见刘异不理自己,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抹了把眼泪,咬了咬牙,也跟了进去。 营帐里围了不少人,都是北武卫的高级将领,一见刘异和徐锐进来,连忙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道。 苏随着刘异来到肖进武床前,只见这个原本甚为英武的汉子,此时已是浑身缠满绷带,面色刮白,嘴唇泛紫,出气多,进气少。 “情况如何?” 刘异凝重地问了一句。 一位将官低声道:“高烧不退,神志不清,恐怕……哎……” 苏仔细打量着肖进武,突然一愣,指着他身上的绷带道:“肖将军的伤口是何人包扎的?” “是长坡先生秦春阳,肖将军的包扎有何不妥?” 刘异问到。 苏摇了摇头,不是不妥,而是太妥。 肖进武的伤口包扎不是胡乱缠裹,用的竟然是现代急救包扎法,这种包扎法既不过于压迫血液循环,又能起到隔离伤口,避免感染的作用,可以说是极为科学,令苏大感意外。 “这个长坡先生秦春阳是何许人也?” 苏不禁问到。 刘异努了努嘴:“喏,就是那个老东西,他是医圣黄霑的独传弟子,医术高明,民间称他为小医圣,此人性格十分古怪,乃是因为欠了你义父一个人情,才答应来我北武卫当一次医官。” 就你那脾气还敢说人家性格古怪? 苏一边暗自腹诽,一边朝刘异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约莫五十来岁,须发花白,身着麻布长衫的男子,正端着药盆为伤患治伤。 能使用现代包扎法处理伤口,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是不是穿越来的…… 苏很想和长坡先生聊几句,不过现在不是时候,眼下得先看看这位肖进武将军的伤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 “把绷带解开看看。” 不等众人反应,苏已经动手去解肖进武身上的绷带,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也就是徐锐号称能沟通阴阳,或许能用通天手段力挽狂澜,要是换个人敢这么乱来,恐怕早就被一众将官打将出去。 解开绷带,小心翼翼地挑开一处箭伤上的金疮药,将伤口缓缓裸露出来,只见伤口已经有拇指大小,皮肉外翻,又红又肿,还有脓血不断溢出,显然已经出现了感染的症状。 众人都是百战精英,常年与伤患为伴,一见此景,顿时摇头叹息。 这种伤口出现在现代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出现在缺医少药的年代便只有截肢一途,可肖进武的伤口就在前胸,截无可截,只能等死。 苏眉头一皱,没有说话,似乎在心里计较着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胡来!!” 突然,一声历喝打断了苏的沉思,抬头一看,只见长坡先生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众人身边,一见肖进武的绷带被人解开,当即大怒,双目暴突,死死瞪着众人。 “长坡先生勿怒,我等……” “都给我滚出去!” 刘异抱拳施礼,刚要解释两句,却被长坡先生的一声怒喝打断。 在北武卫从来都是刘异教训别人,哪有人敢说他的不是?更别说当面怒喝。 刘异顿时脸色涨红,双手握拳,似是已经怒到极点。 谁知长坡先生还不罢休,继续怒斥道:“你们这群丘八穷兵黩武,搅得生灵涂炭,老夫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来为尔等治伤保命,尔等不帮忙也就罢了,何故还要跑来捣乱?难道杀人杀到兴起,就连袍泽都不放过了?” “你!” 刘异气急,伸手欲打,众人大惊,连忙阻拦。 长坡先生冷笑一声:“怎么,被老夫说中,恼羞成怒了?哼,老夫为求医道,一生遍尝毒草,岂惧一死?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这老兵痞今天能不能打得死我!” 刘异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这老家伙碰也碰不得,打也打不得,只得猛一跺脚,甩开众人,灰溜溜地掩面而走。 其他将官深怕再被长坡先生痛骂,也赶紧跟着刘异走出营帐。 待众人离开,长坡先生的目光落到苏的身上,苏连忙微笑拱手。 “傻笑什么,还不快滚?” “哦哦,这就滚,这就滚……” 苏被喷了一脸唾沫,身体一颤,逃也似的冲出营帐。 怪不得刘异说此人性格古怪,当真是比刘异还要霸道,还要无法沟通…… 出了营帐,苏悻悻地想着,刚喘了口气,突然看见帐外竟然跪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左右一看,他们跪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这个……你们干什么呢?” 苏吓了一跳,差点冲回营帐,想起里面还有只吃人的老虎,顿时进退两难。 先前领头的那个年轻人朝着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张脸几乎已经埋在了泥里。 “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身后数百军汉立刻同声共气:“求徐大人救救我家将军。” 数百人齐声高呼,声浪震撼屋瓦,苏眉头一皱,讪讪道:“我又不是医官,救人这种事,你们不去求长坡先生,怎么跑来找我?” 那年轻人道:“长坡先生已尽全力,他说我家将军伤重,已非药石可救,还还请徐大人看在袍泽之情,不吝出手!” 苏微微一愣,叹惜道:“连小医圣都说无药可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那年轻人突然抬起头来,目光灼灼,斩钉截铁地说:“有办法,卑职知道您一定有办法!” 见他说得笃定,苏奇道:“你家将军受伤极重,我又不是医官,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你怎敢肯定我就一定有办法救他?” 年轻人道:“方才检查我家将军的伤口时,众位大人皆是摇头叹息,唯有徐大人皱眉不语,陷入沉思,所以卑职断定大人一定有办法!” 此话一出,不但是跪倒的军汉双眼大亮,就连一众将官都豁然望向徐锐,回想起他的种种神奇,无不心生希冀。 “小子,你要是真有办法就赶紧拿出来,要是因为偷懒坏了肖将军性命,看我不打断你狗腿!” 激动之下,刘异忍不住大吼到。 苏撇撇嘴,自动屏蔽了刘异的威胁,神情郑重地望向那年轻人,一字一顿地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夸下海口 苏目光如炬,死死盯住眼前的年轻人,那眼神就像饿狼打量肥羊,令一旁的刘异都感觉不寒而栗。 年轻人却丝毫不怯,昂首抱拳道:“卑职白虎营火头张佐烽,见过徐大人!” “你是伙夫?!” 苏微微一愣,众将领看他的目光也十分惊诧。 张佐烽以为众人嫌他地位卑微,一股屈辱之感油然而生,却硬着头皮,不卑不亢地说道:“卑职确如大人所说,乃一伙夫尔。 卑职虽然卑贱,但请徐大人救我家将军之心却是一片赤诚,求徐大人莫要以卑职卑贱而见死不救!” “哈哈哈哈” 苏突然大笑起来:“卑贱好,卑贱好啊,张佐烽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救你家将军之心一片赤诚,那你为救他可愿倾其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 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最后几字时在场之人都能听出其中的森森寒意,联想到徐锐沟通阴阳,拘阴兵作战的恐怖传说,诸将自然以为他是要施展什么以命换命的邪术,顿时一片哗然。 刘异心中一寒,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佐烽有些不忍,可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用一个火头军的命,去换一个国之栋梁的命,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拒绝。 张佐烽毫不犹豫,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朗声道:“我本是漠北灾民,前年家乡大汉,赤地千里,百姓易子而食,那时我就该死。 幸得肖将军所救,不仅赏下吃食,还将我投入军中,赐我出身,张佐烽虽没读过书,不识礼义,却也明白士为知己者死。 如今肖将军为国征战,命悬一线,别说是用我一命换肖将军一命,就算用我生生世世的命换肖将军一命,卑职也在所不惜!” 一语言毕,周围顿时一片安静,张佐烽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闻者无不肃然起敬。 几位相熟的将官都望向徐锐,想要开口说情,却见他双目炯炯,似有火焰燃烧,整个人如同雄狮狂吼,气势十分吓人,让他们下意识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啪啪啪……” 苏轻轻拍着巴掌,嘴角微微上翘。 “好,好一个忠肝义胆的张佐烽,如你所说,我的确有办法救治你家将军,但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任何事情都必须付出代价……” 不待苏说完,张佐烽又磕一头,决绝道:“张佐烽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唯有此身还算有些价值,只要徐大人愿意出手救治我家将军,张佐烽愿生生世世为大人当牛做马,以报大人之恩!” “好!那便这般说定,我……啊……疼……” 苏正要一锤定音,实在听不下去的刘异突然冲将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将他拉到一边,徐锐的高人之态顷刻间荡然无存。 “小兔崽子,你究竟想要干嘛,此人乃是忠义之士,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大家皆是袍泽,你如此挟恩求报,一副小人嘴脸,可知会令众人不齿?!” 刘异压低声音,恨铁不成钢地怒骂到。 “啊,疼疼疼,放手,快放手!” 苏好不容易挣脱刘异的魔抓,揉着剧痛地耳朵,委屈道:“将军啊,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狗屁大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赶紧趁早收起来,先救了肖将军再说!” 苏见刘异越说越怒,连忙解释道:“我的刘大将军,你好好回想一下,此人仅仅只是一介伙夫,但在肖将军的一众部下当中却排在最前,颇有威望,岂不说明他性情出众,天生具备领袖气质?” 被苏一说,刘异的火气瞬间消散大半,认真思考起来。 苏继续说道:“不仅如此,肖将军危在旦夕,此人心中悲切未有半点掺假,如此情况之下,他还能审时度势,仅从众人对待肖将军伤口的态度,便判断出我有救人之法。 之后更是不畏上官,带领众人向我求救,我以性命为条件试探于他,他毫不犹豫,大义凛然,如此有勇有谋,忠肝义胆之辈,只要好好培养几年,定是一代名将! 面对如此璞玉,难道将军就没有升起丝毫爱才之心?” 刘异一愣,惊道:“爱才?你的意思是……” 苏以为他明白了自己的打算,贼笑点头。 谁知刘异惊呼道:“你是想收他当徒弟?!” 此言一出,周围又是一片哗然,徐锐不过年方十六,自己尚未及冠,竟然想要学人收徒? 可是转念一想,这个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本事的确不小,无论沂水一战献计狙击黑旗,还是昨日一战沟通阴阳,全歼三百前锋,都大有名将风范。 张佐烽一个小小的火头,要是拜在他的门下也不算辱没。 想到这里,几位将官都不禁暗自点头,就连张佐烽自己都傻在当场,不知是喜是悲。 只有苏一脸僵硬,恨不得一头撞死刘异,好让他这张大嘴不要到处乱说。 “咳咳” 苏轻咳两声,尴尬道:“这个……徐某年幼,岂有资格收徒?不过是平时闲极无聊,想要找个人聊聊战事,做做功课,大家知道,我这人比较懒,要是再能帮我干点杂事就再好不过了……” 他本想说自己只是打算收个小弟,但被刘异这一搅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在这么一讲,大家也能听出深意。 虽说徐锐少年天才,可是十六岁就开宗立派,还是让人很难接受,如此这般固然有些委屈张佐烽,却令诸位将官都舒服了不少。 刘异明白自己会错了意,出了大丑,神色讪讪地冷哼一声,打定主意今后只要苏不弄得天怒人怨,就绝不理会他的胡闹。 张佐烽回过神来,深深拜下:“只要徐大人答应救治我家将军,卑职愿一生一世侍奉左右,绝不反悔!” 苏将张佐烽扶了起来,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不再装高人,推心置腹道:“张兄言重了,我徐锐也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而已,只是手上刚好有个方子,才敢在这假装高人。 方才为试探张兄对肖将军的情意,屡屡出言无状,还望不要见怪。 张兄忠肝义胆,令徐某肃然起敬,余生路途漫漫,徐某愿与张兄结伴而行,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佐烽愣了楞,嘴唇微微颤抖,眼中泪光闪烁,他是苦出身,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尤其在这些达官显贵的眼中,便是与牲口也没有多大区别。 就好像刚才众人以为徐锐打算以命换命,虽都觉得有些可惜,却没有一人出言阻拦,张佐烽就算是自愿抵命,又怎会全然不觉凄凉? 徐锐现在的确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职,可他是主帅义子,又身具奇才,飞黄腾达只是时间问题,仅此一项就决定了两人的身份乃是天壤之别,这是一条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逾越的鸿沟。 也正是因为张佐烽身处底层,早已见惯世态炎凉,才会这般重情,在他看来,徐锐是第一个平等待他的贵人,几乎立刻就让他生出了投效之心。 “还是那句话,只要大人愿意救我家将军……我……我……” 张佐烽说不下去,就要再度拜倒,分明已有几分性命相托的意思。 少数几个明白人这才反应过来,徐锐此前一直在借势,看似漫不经心,却是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三言两句便将张佐烽逼到墙角,水到渠成般将一块忠肝义胆的璞玉收入囊中。 如此心机,如此手段,堪称鬼神难测,岂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能够拥有? 北武卫最顶尖的几位将官都不敢再拿看孩子的眼光对待徐锐,特别是刘异,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看向徐锐的目光里闪烁着浓浓的不安。 可徐锐好似浑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一把将张佐烽拉起,正色道:“张兄答应此事,徐锐自是喜不自胜,但张兄先别高兴得太早,我虽答应救治肖将军,但却有两个条件!” 张佐烽微微一愣,就要再度许愿,却见徐锐摆手道:“此事与你无关,而是我的办法至少得需准备十五日,若肖将军抗不过十五日,那一切休提。 除此之外,我虽有办法救治肖将军,但却不能保证一定成功,若是我尽力施救,但仍回天乏术,张兄不可怪罪徐某。” 张佐烽闻言,连忙抱拳道:“大人放心,卑职也知一切自有天数,若是我家将军命里该绝,那也是天数使然,绝不会不知好歹,怪罪大人!” 苏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此甚好,可唯有一点,徐某今年堪堪十六,张兄硬要称徐某为大人,让在下好生惭愧啊。” 张佐烽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徐……徐兄……” 苏闻言哈哈大笑,周围一众军汉、将官也都开怀起来。 这一刻,两个少年的命运突然交叠,就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决定对后世的影响有多巨大。 无数年后,当张佐烽已经成为魏国第一名将,每每回想起当时的一幕仍然难以自持,时常感慨徐锐慧眼如炬,手段通天,将他拔擢于微末,彻底改变了他,也改变了整个魏国的命运。 当然,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在众人没注意的角落里,一位小小的药童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迅速跑回营帐之中。 营帐里长坡先生刚刚为一位伤兵截去小腿,正用药水净手,便见小药童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先生,先生,有人能治肖将军的伤了!” “哦?” 长坡先生微微一愣,随即冷笑道:“肖进武箭伤肿疡,邪毒入体,已非药石能救,要不是他身体强健,说不定都撑不到这个时候,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敢夸下如此海口?” “就是大帅义子徐锐啊,能遣阴兵为己用的那个徐锐,都说他有沟通阴阳,堪破生死之能,没想到肖将军的伤连先生都束手无策,他竟然能治好,只不过他说治伤得准备十五日,也不知道是何等仙法,需要准备如此之久。” “哼,装神弄鬼,什么沟通阴阳,遣阴兵为己用,全是无稽之谈! 我看那小子定是爱慕虚荣,当着众人夸下海口,却又无法圆谎,这才提出什么准备十五日的由头,打算借坡下驴。 世上总有许多欺世盗名之辈,可笑世人愚钝,才让这些心术不正之人大行其道,真是岂有此理! 我定要施展平生所学,不惜药材,将肖进武的性命拖够十五日,到时候倒要看看,那小子怎么靠跳大神来救他一命! 杨渭元,想不到你英明一世,竟收了这么个哗众取宠的义子,真是晚节不保,哼哼!” 长坡先生越说越是不平,忽然看见小药童连连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当即大怒。 “你还杵在这作甚,成天就知道竖着耳朵到处打听些乱七八糟的事,你看看这满营伤兵,稍有耽搁便是一条人命,还不快去磨药!” “哦……” 小药童一阵委屈,嘟着小嘴跑去磨药。 长坡先生望着帐外渐渐散去的军汉,又是一声冷笑。 “十五天?你们真当医道一途这般容易?一群蠢货,愚不可及,简直无药可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徐锐的小作坊 “徐方,徐方!” 苏刚一回到亲卫营便扯开嗓子大喊,声音很急。 “少爷,怎么了?” 徐方从营帐里钻了出来,一路小跑,跟着苏来到他的营帐。 “快去帮我准备准备,我要火头军里的橘子,只要发霉的,还有小瓦罐、瓷碗、清水、铁锅、木炭、纱布、菜油、醋、牛皮、米、磨、山芋、棉花球,越多越好,快!如果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刘异将军所需,不得耽搁,懂了吗?” 想了想,苏拍了拍脑袋。 “哎,算了,我给你写个清单,知道你不识字,大营里有的是识字的人,要是忘了就去问问,记住我说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特别是发霉的橘子,听到了没有?” 徐方点了点头,不知道自家少爷突然发什么疯,但他明白,少爷这般郑重,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顿时有了几分庄严的使命感。 苏暂时没工夫理会他的想法,扯过一张纸,提起笔来,歪歪扭扭地把刚刚所说的东西写了上去。 没办法,用惯脑波输入的电脑,写起毛笔字来丑得可以,好在徐锐也没读过几年书,倒不至于招人怀疑。 不一会儿,苏写好清单,郑重地交到徐方手上,徐方点了点头,立刻转身钻出营帐。 苏长出一口气,一边摩拳擦掌,一边仔细回忆着学过的知识。 苏敢夸下海口,自然有他的底气,所谓的底气就来自于他所处的时代和所学的知识。 为了打赢那场星际大战,联合国议会恨不得将所有与战争沾边的知识都塞进那十五个少年指挥官的脑袋,其中就包括战场医学。 当然,类似什么战场医学、历史学、心理学、工程学这种学科,除了里面与舰队和战争直接相关的内容外,其余的全是选修。 像莫和大多数学生都是不屑一顾的,只有苏这样习惯偷懒和不务正业的家伙才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看闲书上。 不过也正因如此,才让苏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具备了其他人不具备的优势。 他很清楚地记得,人类战史上曾经有个分水岭,在那以前军队伤亡比很低,因为大部分伤员都因为救治不及而死去,但过了那条分水岭却有大量伤员活了下来,继续战斗。 那条分水岭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青霉素的发明和应用。 青霉素于1928年被英国细菌学家弗莱明首先发现,但真正大批量生产是1942年的美国制药企业。 虽然伤员存活率的提高是得益于医学和卫生条件的整体提升,但不可否认的是,青霉素能有效控制伤口感染,拯救了无数伤员的性命。 苏在学习时曾了解到一种极为简单的青霉素制作方法,并在实验室里培养出了真正的盘尼西林,而这正是救治肖进武的关键。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青霉素的培养和制造至少需要七到十天,苏不知道以肖进武的情况,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或者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伤患还是不是盘尼西林能够救治的。 救人如救火,特别是其中还牵涉了张佐烽这块璞玉,所以苏才会这般心急火燎。 苏在脑海中不断回忆着当年制作盘尼西林的步骤,一遍又一遍,绝不放过任何细节,不知不觉,时间飞逝。 大半个时辰之后,徐方拖着一只大箩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少爷,橘子、清水和瓦罐什么的都弄来了,还有些东西正在准备,你先用着,我再去找!” 放下箩筐,徐方马不停蹄地转身出了营帐,一溜烟便跑没了影。 苏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架起大锅,倒入清水煮开,然后将瓦罐等一应器具放入锅中蒸煮消毒。 好不容易做完了这一切,他又将米和山芋倒入消过毒的小磨盘里,兑上清水,磨出一小缸溶液。 之后将溶液倒进瓷碗里,分成若干份,作为培养液,再把橘子上的青梅一一刮入碗中,小心翼翼地盖好,第一步便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便是要等个几天,让青梅在培养液中生长,然后用消毒晒干后的皮膜替代塑料薄膜,剪个小口,蒙在小瓦罐上,中间垫上纱布和棉花,把培养液倒进瓦罐过滤。 接着倒入少量菜油搅拌,罐子里会出现三层液体,刮去最上层的油脂,加入碳屑搅拌,等碳屑充分吸附青梅后取出用蒸馏水、醋以及碱水洗涤、过滤。 这个步骤重复几次,就会得到新的培养液,最后用棉球蘸点尿液(其实是取尿液中的葡萄球菌),滴入培养液中央进行实验。 差不多七天之后,若培养液中间(滴入尿液的地方)没有青梅,只有边缘的一环有,就算制作成功,那就是真正的盘尼西林。 现在苏只能完成第一步,后面的步骤都需要静静等待,肖进武到底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这些瓶瓶罐罐能不能分离制造出真正的抗生素。 苏正忙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以为是徐方回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说:“把桌上的瓦罐递给我,小心一些,别洒了。” 瓦罐没有递来,却传来一阵轻咳,苏回过头,只见刘异站在他身后,倚老卖老道:“小子,吩咐我老人家办事得说个请字!” 苏微微一愣,点头道:“好吧,把桌上那个瓦罐请上来,小心些,别洒了。” 刘异脸皮一抽,狠狠在他后脑勺上抽了一记。 “哎哟,你干嘛?” 苏痛呼一声,捂着脑袋怒嚎到。 刘异全然不理苏的抗议,看着满营帐的瓶瓶罐罐,摇头道:“你就打算用这些破烂去救肖进武?” 苏小心翼翼地护住一排坛坛罐罐,没好气地说道:“爱信不信,不信正好,我还乐得轻松,不过你得自己去跟肖将军那帮下属解释。” 见苏如此小心,刘异大概已经明白这些破烂就是肖进武的性命,虽然不知道徐锐要如何化腐朽为神奇,却也不禁放轻了手脚,深怕打翻了肖进武的小命。 “刘大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正忙着呢,您有什么事快说吧。” 苏放下手头的活计,不耐烦地说到。 刘异瞪了他一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倒是金句百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今日来找你却有一事,你必须跟我说实话,明白吗?” 他又摆出了长辈的臭架子,但这一次苏心里却有些打鼓,看刘异神情郑重,目光闪烁,嘴巴一张一合,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分明是有难以启齿的话要问自己。 会是什么? 苏能想到的无非两点,要么和杨渭元拼命掩饰的暗棋之密有关,要么和自己有关,这两点无论那一点都非常麻烦。 果然,苏还没有吭声,就听刘异说道:“徐锐啊,据我所知,你父亲战死前将你托付给袍泽杨渭元。 杨渭元军务甚忙,没有时间好好管教于你,再加上你生性顽劣,不喜读书,从九岁开始,除了离家出走的三年,从未跟过师父,好好学过什么,是也不是?” 徐锐这个不良少年居然还曾经离家出走过?有个家多不容易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苏一边暗自腹诽,一点乖乖点头,徐锐留下的记忆少之又少,而且支离破碎,几乎没有连贯的画面,苏也只能顺着刘异的话头,不敢反驳。 见他点头,刘异双目一凝,继续说道:“可是自打大军进入泾阳,你不仅通过蛛丝马迹,提前洞察南朝险恶用心,随后更是因势利导,一点点扳回局面。 你计策之妙,用兵之奇,令人叹为观止,颇具大将之风。 这么说吧,老子我带了一辈子兵,见过无数将领,除了对面那个神乎其神的兵圣武陵王,还从没遇到过一个如你这般举重若轻,信手拈来的将军。 徐锐,你只有十六岁啊,又没上过几天学,这一身本事究竟从何而来?别跟我说什么天赋异禀,老子从来不信那一套。 你看看这营帐里的瓶瓶罐罐,连小医圣都断定无救之人,你却敢说有救,而且偏偏大家都信,这可不是一句天赋异禀能解释的!” 面对刘异逼人的目光,苏在心中暗叹一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一开始只想尽快脱离险境,没打算在魏军中长待,这才会这般毫不顾忌,大出风头。 现在事情做得太绝,质疑自然也就如影随形,要是解释不清,恐怕以后少不得还有许多麻烦…… 好在徐锐受过残酷的专业训练,就连所谓的“真话药水”和最尖端的测谎仪都不一定能套出实话,又何况是一个毫无专业背景的老头子? 苏反射般的一秒入戏,虽然脑袋里心念直转,但面上却是毫无异色,甚至连心跳、脉搏和每一块肌肉都亦如平常。 “我要说自学成才您肯定不信,但我要是说了真话,您能否为我保密?” 苏望着刘异,恳切地说到,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神圣的意味。 刘异看他神色郑重,全然没有半点造作,一股莫名的使命感油然而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君子一诺,生死不负,你说吧,只要不是叛国大罪,老子就是替你扛了又能如何?” 苏摆手道:“将军言重了,只是家师交代如无必要尽量不要与人提起,他老人家早已看破红尘,不愿与俗世过多牵涉,以免沾染因果。” “家师?你拜了师父?” 刘异双眼微眯,惊疑到。 苏坦然地点了点头:“正是,就在离家出走的那三年里,所幸得见家师,家师淡泊名利,不染红尘,带我游历海外,传我兵法杂术,才有了今日的徐锐。 他老人家是化外之人,临别时千叮万嘱,让我少提这段往事,徐锐才会一直隐瞒至今。” 刘异眼珠微微转动,仔细打量着苏的一举一动,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可是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可疑,便将信将疑地问道:“你师父多大年纪,家住何方,可曾留下名讳?” 苏煞有其事地朝天一拜,郑重道:“师父对往事讳莫如深,从不提及,相处三年,也未告知名讳,我只知道他有一个雅号,名为鬼谷子!” 苏也是被逼无奈,说自学成才肯定不合逻辑,只有抓住徐锐曾经离家出走的这个破绽尽量编个合情合理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关键就是那个莫须有的师父。 想到师父,一个传奇的名字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那就是通天彻地,智慧卓越的东周大圣,叱咤了整个春秋战国,曾经培养出孙斌、庞涓、苏秦、张仪等诸多大家的鬼谷子。 有人说鬼谷子是一个人,也有人说鬼谷子是一个流派掌门的尊号(每一代掌门都叫鬼谷子),从他包罗万象的学说和绵延数百年的影响力来看,苏更相信后者。 但无论怎么理解,鬼谷子都是集传奇、神秘和智慧于一身的人物,这也是苏毫不犹豫地选他当自己老师的原因。 苏原本以为刘异一定会对这个鬼谷子十分好奇,甚至刨根问底,谁知他一听到这三个字立刻跳了起来。 “什么,你说你师父是……是鬼谷子?!” 苏长着嘴巴,看刘异一副见鬼的模样,比他还要惊讶。 “是……是啊……有何不妥么?” “他是何模样,贵庚几何?还有,你可知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刘异抱着苏的肩膀一阵摇晃,一口气抛出了一大堆问题。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苏不知不觉破了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住地摇头。 “是了,是了,像他这等高人怎么可能随意透露行踪,没想到你师父竟是鬼谷子,这就难怪,难怪啊……” 刘异一翻喃喃自语,倒听得苏一阵莫名,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谷子? 仿佛看穿了苏的疑惑,刘异恨恨道:“我看你师父应该没有同你讲过他的来历吧?否则你哪还有功夫偷懒?一定死缠烂打不肯离开,岂会学个半吊子就跑出来丢人现眼?” 我半吊子?我丢人现眼?那你怎么不说说自己? 苏满心腹诽,却仍旧一脸茫然地等着刘异的下文。 见终于有苏不知道的事,刘异顿时老怀大畅,洋洋得意地说:“你师父可不简单,知道他的人无一不是达官贵人,你可知道你师父的弟子,也就是你的师兄都有哪些?” 苏摇了摇头。 刘异沉声说道:“他的第一个弟子,也就是你的大师兄,名叫朱震!” “朱震?!” 苏豁然大惊:“你说的是大汉国的开国皇帝朱震?那可是将近一千年前的人物啊!” 其实还有半句话他没说,“那个穿越者朱震居然也是鬼谷子的学生?这不是扯淡么?” 刘异哪知他心中所想,鄙视道:“你知道个屁,你这师傅与其说是人物,还不如说是神仙,从朱震开始,他教出无数帝王将相,鸿儒大家,在你之前,最近的一个就是兵圣武陵王!” “什么!” 这回苏彻底傻眼了,原本以为朱震和他一样瞎编了一个莫须有的师父,没想到鬼谷子竟然真的教出了那么多学生。 一个两个倒还罢了,极有可能是信口开河时的巧合,可一旦出现那么多人,就说明鬼谷子绝不会是个虚假传说。 他可不会认为鬼谷子是什么神仙,能够存续一千多年,极有可能和地球上的鬼谷子一样,这三个字根本就是某一个流派的掌门尊称。 没想到一口气把牛吹爆了,这下麻烦大了,要是这个谎话流传出去,被武陵王,或者鬼谷子的其他徒子徒孙知道,还不来找自己这个冒牌货的麻烦? 更重要的是,话已经说出去了,一旦谎言被揭穿,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合法性就成了问题,到时候自己又要怎么解释徐锐身上的本事,和撒下的这个谎言呢? 似是看出了苏的顾虑,刘异轻轻拍了拍苏的肩膀,郑重道:“不用紧张,老夫知道鬼谷子现世会给你带来多大麻烦,一旦这个消息走漏,恐怕立刻会有无数人来找你,就为了找出鬼谷子的下落,好去拜师学艺。 你放心,既然你信任老夫,将这个秘密和盘托出,那老夫也绝不会食言而肥,今日之事出自你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苏暂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刚才留了个心眼,提前打好了预防针,以刘异这倔脾气,应该分得清轻重,只不过这终究是个破绽,还得好好想想一旦东窗事发,该如何圆谎才是…… 然而,苏不知道他的想法未免太简单了些。 就在两人密谈之时,帐外有个身影一直潜在暗处,静静聆听,将两人的秘密一字不落地装进了耳朵。 等二人说完,那人影微微向后一跃,如同一片落叶随风飘荡,鬼魅一般掠出亲卫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从始至终都未发出半点声响。 如果有武学高手看见这一幕,一定会赞叹此人轻功乃是世间一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当断则断 天刚蒙蒙亮,正在谷外对峙的黑旗军中突然呼哨声起,整齐的营帐内一阵骚乱,一炷香的时间后,一股股黑色洪流汇集起来,如同潮水一般齐整列阵,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起进攻。 在山头上瞭望的斥候迅速将此事禀报上去,北武卫立刻全军集结,严阵以待。 杨渭元站在中军防线之后,眯着眼睛朝谷外望去,略一沉吟,便见苏顶着两个黑眼圈,盔歪甲斜地跑到他身边,情知苏定是打算睡个懒觉,突然听到集结的鼓号,有些措手不及。 他眉头一皱,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当众训斥苏几句。 “黑旗军黎明时开始整军备战,看来你的计策见效了!” 杨渭元瞟了苏一眼,不咸不淡地说。 苏松了口气,计划里最难的部分便是三千骑兵暗度陈仓,长途突袭沂水,为了达成这个战略目标,除了一系列的花招之外,他甚至不惜冒险将中军暴露在黑旗军面前,就是为了拖住黑旗军主力,为夺取沂水创造条件。 要知道五万步兵,在缺乏陌刀、长矛这类武器装备的情况下,与重骑兵野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古今中外几乎没有胜例。 而从黑旗军的表现来看,他赌对了,北武卫三千骑兵应该已经攻克沂水,而且消息定是已传到黑旗军中,击碎了他们慢慢对峙的信心。 剩下的就是黑旗军仓皇之下强攻峡谷,与北武卫决战。 这是能否回家的关键一仗,打赢,北武卫将再无羁绊,可以安安稳稳地撤回魏国,但要是打不赢,那就是前功尽弃,仍旧逃不出全军覆没的下场。 生或死,马上就要见分晓了! 苏情不自禁地紧张起来,手心里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杨渭元回头看了他一眼,神色也有些不自然。 “你让工匠赶制的那批古怪器械真的有把握拦住黑旗?” 杨渭元不无担心地问了一句。 古怪器械? 苏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了之前画的那堆草图,拒马桩、阻拦索、地刺林,还有宽六米,深两米,插满尖锐木刺的壕沟,只要黑旗军不是真正的坦克,就绝对无法突破正面防线。 再加上哭坟谷的古怪风声,一旦在骑兵冲锋时突然响起,立刻就会惊扰马群,让骑兵陷入混乱。 这三千黑旗毕竟人数太少,就算用尸体来填,也不可能从正面突破防线,只能转而上山,而只要他们一上山…… 苏冷笑道:“无妨,我没打算和黑旗军正面硬碰,而是要逼他们上山。” 杨渭元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打了个寒颤:“你把几乎所有的猛火油都埋在两侧的山上,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点燃整片树林,一旦黑旗军上山必然九死一生。 可是,之前你见敌军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便断定对方已经看破了你的计策,现在你有多大把握让他们乖乖上山?” 苏摇头道:“我没把握,战场的主动权始终都掌握在黑旗军手上,现在阴谋变成了阳谋,我一直努力造势就是要让对方扛不住压力,主动犯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战胜黑旗军!” “战胜黑旗军?” 杨渭元眼皮一跳,黑旗军横行战场十数载,未尝败绩,就算是他也从没想过能战胜这样一只劲旅,难道黑旗军今天真的会栽在徐锐这个刚刚十六岁的小子手上? 这件事本就有些匪夷所思,但真正令他惊讶的是,假如黑旗军真的全军覆没,杨渭元恐怕也不会感到吃惊。 不知不觉之间,徐锐已经给了杨渭元无穷的力量,看着他单薄的身体,再想起一步步落入圈套的黑旗军,杨渭元甚至有种错觉,这个世界上或许没有什么是这个小子干不成的吧? 什么时候,自己对他的观感竟已经改变如斯了? 苏不知道杨渭元心里正掀起惊涛骇浪,耐心地解释道:“北武卫在圣上的计策中只需承担阻击敌军援兵的任务,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机动力都不足以和黑旗军正面硬抗。 我用了很多心思才创造出唯一一次战胜黑旗军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今天,我军将再无可能战胜这支黑旗军,而且因为其强悍的机动性,我们撤退的过程必将危机重重。 所以,成败在此一举,今天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想要活下去,今日之战必须取胜!” 这话既是说给杨渭元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苏的两颗眸子眯成细线,遥遥望向潮水般的黑旗军阵。 黑旗军阵里,钟庆渊正暴跳如雷,一条沾了水的鞭子狠狠抽在王庭的身上,所过之处皮开肉绽,鲜血纷飞。 今日凌晨,黑旗军外围斥候来报,发现小股人马,开始时钟庆渊以为是北武卫的伏兵,立刻集合全军严阵以待,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王庭的溃兵。 王庭奉上官不达之命,率领两千骑兵偷偷出城,妄图在黑旗军与北武卫交战之时突然杀出,抢得一份军功。 然而他晚出发了一天,又按照错误的情报行军,赶到沂水城东六十里时,早已没了黑旗军和北武卫的踪影,只得悻悻地返回沂水。 半路上,王庭的两千骑兵恰好碰到了突围出城的沂水同知齐大人。 齐大人原本是想按照上官不达交代,去找钟庆渊的三千黑旗,但他也以为黑旗军在沂水城东,这才走错了方向,与回师的王庭撞了个满怀。 王庭得知魏国大军神兵天降,兵不血刃地攻破沂水,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转头向南,朝南朝复地逃窜。 可他们的运气非常糟糕,没走多久便碰上了从沂水城南下的三千魏军。 洪启率领的三千魏国骑兵按照苏的锦囊妙计,在补充了大量物资并休整一夜之后,火烧沂水,然后向南运动,与王庭的两千人马不期而遇。 狭路相逢勇者胜,魏军士气正旺,势不可挡,吴军却如丧家之犬,一触即溃,只得继续向南逃窜。 经过整整一夜的追逃,王庭和齐大人带着数百残兵败将,误打误撞地追上了钟庆渊的主力。 钟庆渊听说沂水城破,魏国大军正朝他奔袭而来,顿时怒不可遏,这才有了刚刚的一幕。 “把他泼醒!” 眼见王庭已经昏死过去,钟庆渊冷冷地吩咐一句,立刻便有两名军士抬着一桶凉水当头泼下,王庭打了个冷颤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正好对上钟庆渊冰冷的目光,连忙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本将离开沂水时,命令沂水守军稳固防御,一兵一卒不得出城,你都当了耳旁风?!” 钟庆渊压下火气,冷冷问到。 王庭浑身颤抖,伏在地上低声回答:“回……回禀将军,末将是奉上官知府之令,追击魏军……” 话还没说完,一鞭子狠狠抽在他嘴上,顿时鲜血淋漓,血肉翻飞,再也讲不出一个字,只是“呜呜”地拼命磕头,祈求钟庆渊饶他一命。 齐大人跪在地上,死死抱住钟庆渊的大腿,哭嚎道:“将军,别打了,别打了,眼下北朝大军压境,还请将军早做打算,早做打算啊!” 钟庆渊一脚踢开齐大人,咬了咬牙,问道:“上官不达现在何处?” 齐大人哭道:“城破时上官大人自知罪孽深重,誓与沂水共存亡,现在恐怕……恐怕已经以身殉国了……” “啪”的一声,钟庆渊一拳打断身侧的小树,怒道:“上官老儿误我大吴,当杀!” 黑旗军中走出一位副将,抱拳道:“将军,眼下哭坟谷中有五万魏军与我军对峙,北方又有数万大军奔袭而来,一旦两面夹击,我军危矣,还请将军早做打算。” 钟庆渊瞟了那人一眼,问道:“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那人道:“将军,我黑旗军乃是王爷亲军,向来有进无退,眼下北方的魏军离我军至少还有半日路程,我军只要发动总攻,在半日之内攻下哭坟谷,粉碎北朝蛮子两面夹击的美梦,再掉过头来对付北方的敌军,定可一战而下!” 此言一出,立刻有数位黑旗将领连声附和,其中一位刚刚二十出头的小将更是抱拳道:“将军,我军与魏军对峙两日,丝毫未见魏军动静,末将始终认为魏军主帅不通军略,将大营设在峡谷之中,乃是自取死路。 只要我军阻断峡谷两头,再遣一军从峡谷之上俯冲而下,定能将魏军截成数段,使其首尾不得兼顾,到时魏军大乱,我军定能大获全胜!” “你们都是这个意见?” 钟庆渊冷冷扫视众将,众将连连点头。 “愚不可及!” 钟庆渊冷笑道:“我问你们,除了这支偏师和停在溢水上的那支水师,北朝三十万精锐尽被王爷大军困在包围圈中,那奇袭沂水城的大军又是从何而来?” “这……” 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禁面面相觑。 此次合围乃是王爷亲自坐镇中军,对于已将武陵王奉若神明的黑旗军众将而言,打死他们也不会相信有人能从王爷的大网中逃出生天,那这支奇袭沂水,断了他们后路的大军又是从何而来呢? 见没人答话,钟庆渊望向伏在地上的齐大人。 “齐大人,你当真看到数万魏军攻破沂水?” 齐大人当即叩首道:“回禀将军,下官的的确确看到数万大军攻破沂水,不仅下官,和下官一同突围的兵将们也都亲眼所见,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将军明察!” 钟庆渊望向军法官,军法官微微点头,证实齐大人所言非虚,一众将领顿时更加疑惑,神色各异无人开口。 “报!” 一个斥候冲进中军,大声禀报道:“将军,三十里外发现魏军前锋,人数至少三千以上,全是轻骑。” 一听此话,众将顿时一片哗然,之前献计的副将连忙抱拳道:“将军,魏军奔袭速度大大超出预估,仅前锋便有三千,还是清一色的轻骑,主力至少也在三万以上! 将军,无论这支魏军究竟从何而来,其势已然危及我军却是事实,还请将军早做决断,不可再犹豫啊!” 齐大人也叩首道:“钟将军,下官敢以项上人头担保,方才所说绝无半句虚言,还请将军速速击溃魏军,为我沂水数千将士报仇雪恨!” 那位二十出头的军官也道:“将军,用兵谨慎固然可取,但若是太过谨慎,贻误战机,岂不是自缚手脚,悔之晚矣? 请将军下令,末将愿为先锋,领一千人马从峡谷两侧截断魏军大营,一战克敌!” “将军!” “将军!” “末将等请将军下令!” 一众黑旗将官跪倒在地,朝着钟庆渊抱拳请战。 钟庆渊虽说自信,可与一众将官意见相左,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此时他眉头深皱,心中也渐渐开始动摇。 究竟是我错了,还是大家都错了? 王爷说过,乱军之时当兵行险着,眼下敌情不明,我军危机重重,是否正是王爷所言的乱军之时? 何况自打沂水一战开始,自己仿佛处处受制,回回慢人一步,魏军中真的会有如此算无遗策,智极近妖的将领? 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正在犹豫之时,又一个传令兵突然冲了过来,大声喊道:“将军,收到王爷的飞鸽传书!” 众将一愣,齐刷刷向那个小兵望去,钟庆渊接过飞鸽传书,展开一看,皱着的眉头豁然开朗,似乎已有定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传我将令,全军立刻开拔,北上三十里击溃来袭魏军!” 钟庆渊朗声下令,黑旗军一众将官顿时一片哗然。 “将军,我军舍近求远,北上与来袭魏军交战,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两日,岂不是白白放跑了眼前这支魏军?” “将军,一旦我军与来袭魏军陷入苦战,哭坟谷中的五万大军合围而来,我军将有全军覆没之忧!” “将军,三思啊!” “请将军三思!” 面对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浪,钟庆渊冷哼一声:“我意已决,一切后果由我一力承担,诸将听令,不得再言!” 众将顿时大声呼诺,在军法森严的黑旗军中,一旦主帅下令,众将即使再有意见也得不折不扣地执行军令。 大家都有些纳闷,原本钟将军似乎已经有些意动,可一看到万王爷的飞鸽传书便立刻变了注意,王爷的飞鸽传书上究竟说了什么?难道真是战事不利,放跑了数万大军? 钟庆渊小心翼翼地收好飞鸽传书,目光远远投向喇叭状的哭坟谷上,心中喃喃自语。 “兵者,国之重器,果然还是不敢心存侥幸啊,魏军之中必有一位高人,哼,还有机会,我定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不费一兵一卒把我黑旗军逼到如此境地!” 哭坟谷中,眼见黑旗军如潮水一般退去,几乎眨眼之间便消失在地平线上,斥候立刻兴奋地大喊:“黑旗军退走了,黑旗军退走了!” 兵士们顿时欢呼起来,唯有中军之中的一众高级将官黑了脸色。 一仗未打,黑旗军全身而退,随时可能追上撤退的大军,利用野战优势击溃北武卫,眼下这种局面仅仅只比哭坟谷战败,立刻全军覆没稍好一些而已。 没想到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却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 苏望着退走的黑旗军,长叹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是缺了几分天命啊,嘿,黑旗军主帅果然不凡,面对如此压力竟然还能保持清醒,真是徒呼奈何……” 原来还是有他算不准的时候…… 杨渭元见黑旗军退走,心中那股莫名的压力反而一松,看苏的眼神终于少了一些矛盾。 可见他心情极度低落,杨渭元又有些不忍,轻轻拍了拍苏的肩膀道:“人力有时而穷,不必过于自责,战局本就瞬息万变,你又不是神仙,哪能真的算无遗策?收拾好心情,下次再战吧。” 苏微微一愣,苦笑摇头:“没有下次了……” 杨渭元不解道:“既然你对赶制的那些器械如此有信心,为何又说没有下次?” 苏叹道:“那些东西虽不是一次性的,但一来黑旗军毫发未伤,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我们没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用来回收器械。 二来,我原本就是要在此地与黑旗军血战,消耗掉多余的物资,如此大军才能轻装上阵,在南朝主力合围之前从容撤退,所以即使有时间也决不能回收那些器械,否则大军必然行动迟缓,早晚得被南朝合围。” 杨渭元大惊道:“如此说来,我军岂不是再也没有与黑旗军一战的资本?” 苏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会说,今日一战是我军击溃黑旗军唯一的机会!” “那岂不是再遇到黑旗军之时,就是我军败亡之日?” 杨渭元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原本静静站在两人身边的曹公公突然大惊失色,低声疾呼。 苏摇头道:“那也不至于。” 他拿出一张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坐标点说道:“黑旗军既然退走,必是疑兵之计起了作用,他们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日,而我军距离溢水之畔的连城港仅有一天半的路程。 溢水与北方水网相连,却与南方水网阻隔,南朝水师若要进攻连城港,需绕个大湾,从海上进河道,至少得多走半个月。 故而小子我料定被围的三十万大军之中,除了我军之外,还有一路负责后勤供给的水师应该暂时无恙。 这才会冒险指挥大军南下,最终目的就是绕过流青山,转向东北,快速抵达连城港,借用水师战船甩开吴军,撤回魏国。” 这张地图是苏这几日按照魏军的军用地图自己整理的,里面多了等高线、比例尺、坐标点、水文信息等许多内容,虽然数据仍然极不准确,但已经比之前的地图好上了太多。 杨渭元一见那张地图顿时眼睛一亮,不露声色地接了过来,叠好揣在怀中,竟是明目张胆地据为己有。 苏翻了个白眼,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只得视而不见,忍气吞声。 曹公公自然看不懂那张地图的好处,不过他却听懂了苏的意图,得知大军还有两日便能安全回国,心中长长地松了口气。 其实苏还有半句话没有说,此战未能一举鼎定乾坤,归途必然不会一帆丰顺,计划是定下了,但能不能实现还得打个问号。 按照苏的计算,黑旗军除非一直看不破他的真实目的,否则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拦北武卫回国。 既然那位素未谋面的黑旗将领能在哭坟谷全身而退,没理由会突然变蠢,看不破他的目的所在。 所以这一路必然困难重重,险象环生,最后能有多少人活着回到魏国就得看天意了。 归根结底还是沂水一战打得草率,被黑旗军就此拖住,丧失了战场的主动权,积重难返之下,再想搬回局面谈何容易? 别看魏军小胜几场,但南朝大军依旧手握巨大优势,即使大败也不会伤筋动骨,可北武卫只要打输一仗立刻就是全军覆没。 对于这一点,杨渭元作为主帅早已想到,也做好了思想准备,此时此刻他更揪心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小子,你费尽心思,以三千轻骑作为伏兵,虽骗过黑旗军,为我主力撤退争得时间,但黑旗军岂是那么好相与的,此次退走必是回师去拦截那作为伏兵的三千人马,你终究还是要牺牲那三千人的性命,是也不是?” 苏摇头道:“非也,锦囊妙计虽是出自我口,却是将军亲笔书写,难道您忘了他们在疑兵之后便会立刻西撤,兜个圈子去溢水河畔等待与我军汇合? 只要我军能在连城港登船,就能沿江南下,接上那三千骑兵之后再折头北上,如此一来便能毫发无伤,金蝉脱壳。” 杨渭元冷哼一声,道:“锦囊之事本帅自然不会忘记,可你机关算尽,计中有计,谁知道会不会在其中藏着后手? 锐儿,义父劝你一句,我北国将士具是袍泽,已然无救那便算了,切不可自持多智,用袍泽性命换我主力生机,否则必将寒了将士之心,今后谁还敢随你死战?” 苏朝杨渭元深作一揖,恳切道:“义父教诲,孩儿必谨记于心。” 说是如此说,可苏的心里却在叹惜,他所受的教育便是不惜一切代价争取最后的胜利,因为星际战场一旦战败,灭亡的是整个人类。 覆巢之下无完卵,要是人都没了,一切道德义气又有什么意义? 你死我活,不择手段才是战争的真谛啊…… 杨渭元也知道苏敷衍他的成分居多,他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明明有血有肉,为何一提到战事便会变得这般冷酷无情。 他摇了摇头,无奈地叹惜一声,转头向大帐走去。 苏望着杨渭元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半个时辰后,北武卫大军准备停当,轻装上阵,向东北缓缓前进,徐方跟着苏拖在队伍末尾,最后一队离开哭坟谷。 在板车上,徐方听着少爷说着他听不懂的话,知道少爷心情不好,故意将车赶得尽量慢些。 苏望着哭坟谷渐渐从视野中消失,明白自己只要离开最初的穿越点,便会距离生养自己的世界越来越远,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希望也越加渺茫。 他不禁在心中长叹一声,口中喃喃自语。 “第22次通讯,一号舰队舱呼叫729号通讯空间站,我可能暂时回不来了……没办法,从今天开始,我就叫徐锐了……伙计们,星际大战交给你们,可千万别输啊……” 另外一边,黑旗军快速北进,马不停蹄地跑了整整一天,准备与传说中的魏国大军展开决战。 可洪启率领的三千人马只是在黑旗军三十里外现了一圈,便马不停蹄地向西撤走,等黑旗军杀到之时,又是只剩一地鸡毛。 钟庆渊立刻明白自己中计,恨得牙根痒痒,对魏军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对手更加忌惮。 此时,诸将都认为黑旗军一撤,哭坟谷的五万魏军定然会立刻撤退,应该迅速回师,找到退走的魏军,在运动战中将他们全部歼灭。 可是钟庆渊却认为一来一回耗时太久,而且等黑旗杀至已是疲兵,若是魏军以逸待劳,再使诡计,说不定会令黑旗军元气大伤。 于是他力排众议,不仅不去追击,反而率领三千黑旗军东进十五里安营扎寨,令一众将官大跌眼镜。 傍晚,黑旗军刚刚建好营寨便全军集合,向着东北方列成一字长蛇阵。 副将坐在马上,用胳膊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军官,低声道:“喂,咱们刚刚建好营寨,为何又要朝东北列队,难道将军以为魏军会从东北杀来?” 那军官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将军自打从沂水出发,一路上屡屡大失水准,哭坟谷这般明显的破绽都视而不见,非说敌军有诈,我看呐,这几年将军东征西讨,用兵过于谨慎,失了锐气啊。” “慎言,慎言啊,将军虽年少,但在用兵一途上却深得王爷真传,岂是你我之流可以妄议的?还是做好本分吧。” “哎……末将也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不知为何,好好一场仗居然打到了这个份上,我黑旗军自建军以来,何曾如此窝囊?” 闻得此言,又想到这几日的仗,副将也是心中大愤,下意识低喝一声,以泄心头郁闷。 孤立阵前的钟庆渊或是心有所感,略略回过头来,冰冷的目光从众将领身上一扫而过,将领们顿时低头不语,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黑旗军马头所对的方向突然出现一支人马,众将都是行伍精英,一看便知竟竟有数万人之多,顿时紧张起来。 那支人马缓缓推进,不疾不徐,一路从容不迫,军容极为严整,一看便是百战雄狮,即使是黑旗军见到这样的劲旅也不免心中打鼓,肃穆起来。 黑旗军阵不等下令,自动摆开攻击队形,只要钟庆渊稍一挥手,三千黑旗便会如同一把尖刀直刺敌人心脏,这是他们多年来养成的习惯,黑旗所过之处从无敌手,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等这只大军渐渐走近,黑旗军一众将领才惊愕地发现,来的这支大军旌旗翻飞,蓝底的旗帜上绣着一头烫金色的犀牛。 黑旗军对这个图案非常熟悉,因为那不是魏国大军,而是南朝主力,武陵王的另一支亲军。 “是犀角军!怎么可能,王爷的主力不是最快还得三天才会南下,犀角军怎会突然出现在此?!” 众将都觉不可思议,唯有钟庆渊摸着那张飞鸽传书,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容。 犀角军与黑旗军相同,也是武陵王的三大亲军之一,地位和战力都在黑旗军之下,但全军总人数却有六万之多,步兵、骑兵兼具,善于攻城与奔袭,最适合眼下的局面。 大军走到距离黑旗军阵千米之外停下脚步,前锋朝两边缓缓分开,一队白衣骑士纵马而出,一直跑到黑旗军阵前十余米处才停下脚步。 最中间一位三十出头的将官双眼如同两柄利剑,身着纯白光明铠,端坐马上,朝钟庆渊拱手道:“青玄贤弟别来无恙,王爷接到你的飞鸽传书,立刻改变作战方略,调我三万犀角儿郎驰援贤弟,现在我军已至,尽都归你调遣,请贤弟下令吧!” 钟庆渊朝那将军拱拱手,哈哈大笑。 “哼,当本将真的会放走那支魏国大军么?先前受制于黑旗军兵力不足,首尾无法兼顾,现在王爷的援军已至,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不管那个高人是谁,本将一定要你有来无回!” 同一时间,洪启的三千轻骑也刚刚建好营寨,与田忠、张北江两位副将研究明日的行军路线。 这时,一个亲兵冲进营帐,单膝跪地道:“启禀三位将军,斥候刚刚在大营附近抓获两人,他们说自己乃是流民,但属下却觉得他们鬼鬼祟祟或有蹊跷,特请三位将军示下。” “哦?” 洪启微微一愣,点头道:“把人带进来!” 话音刚落便有士卒推着两个五十岁上下的老头进了营帐,那两个老头浑身脏兮兮的,一见三人立刻吓得魂不附体,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看上去的确很像躲避兵灾的流民。 洪启在二人身上打量一番,与田忠和张北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不必装了,二位阁下是南朝的哪位大人,还请报上名来,免得本将真的将你二人当成流民宰掉,岂不冤枉?” 正在拼命磕头的两人一听此话,顿时浑身一震,其中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恐惧之色消失无踪,高贵气质油然而生。 “本官乃沂水知府,宁国驸马,上官不达当面!” 洪启微微一愣,盯着上官不达仔细端详片刻,沉声道:“上官大人好气魄,这般坦诚,就不怕我三人对你不利么?” 上官不达哈哈大笑道:“将军何必故作姿态?这一路以来我上官不达时运不济,无论如何躲藏都正好与贵军进军路线一致,终究没能逃出生天,不过几次与贵军擦肩而过,也让我发现了贵军的秘密。” “原来如此,不知上官大人发现了我军的什么秘密呀?” 洪启冷笑到。 上官坦然道:“贵军趁我沂水不备,妙计破城,的确打了一场漂亮仗,可惜贵军故作伏兵却逃不出本官的一路观察。 如果本官没有猜错的话,贵军并非什么神兵天降,而是北武卫大军中的一股,全军只有三千人马,而且没有后援,本官说得对吗?” 洪启三人脸色一变,豁然起身。 “上官大人这般慧眼如炬,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上官不达眼珠一转,笑道:“将军不会的,死知府怎会有活上官有用?本官在沂水为官六载,对泾阳一省了若指掌,将军想率领这支孤军撤回魏国,没有本官的帮助,恐怕难上加难。” 洪启脸色沉了下来,看向田忠与张北江,他们都是出身行伍,论嘴皮子功夫哪是上官不达这等官油子的对手? 眼下战事吃紧,魏军虽然连连获胜,但无异于高空求索,命悬一线,只要一战失利便是万劫不复。 何况大军一直在向南朝复地挺近,每走一步,危机就会增大一分,回国之路更是遥遥无期。 再加上为防暗棋泄密,三人始终都不知道徐锐的撤退计划,心中难免打鼓,被上官不达一说顿时有些意动。 “上官大人请坐,不知大人对眼下的战局有何见教?” 洪启沉吟片刻,指了指营帐里的一块石头,对上官说到。 上官不达拍了拍屁股上的黄泥,施施然坐了下来,神色镇定地说道:“本官当然有所见教,不过在本官分析局势之前,可否先请将军解惑,你们究竟是如何一眼看破我身份的?” 洪启一愣,与田忠和张北江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上官不达一阵错愕,不明白究竟有何可笑。 张北江见他不明所以,冷笑道:“上官大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二人假扮流民的确是招秒棋,可是哪有流民穿得起绸缎内衣的? 据本将军所知,南朝等级森严,别说流民,就是家资万贯的巨富商贾也不得穿着绸缎,此时出现一位身穿绸缎内衣的流民,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我们,您是一位官员?” 上官不达脸色一僵,连忙低头往自己身上看去,衣领处果然在粗布麻衣之下露出了半截灰黄色的绸缎内衣。 城破之时他走的十分匆忙,来不及好好打扮,这一路更是仓皇逃窜,一直没有时间在意这些细节,没想到就此留下了最大的破绽。 上官不达长叹一声,苦笑连连,两只眼珠微微打转,不知在想些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暗潮汹涌 红罗普,三千魏军一路向南急行,主将洪启和两位副将凑在一起,一边行军,一边商议接下来的方略。 田忠略略回头,瞟了一眼被骑兵裹挟的上官不达,冷哼道:“将军不会真信了那南朝蛮子的鬼话吧?照我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一刀砍了他得了,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洪启收起地图,笑道:“田兄不必多虑,本将带兵多年岂会不知那老货心里的小九九?留着他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田忠一愣:“以防万一?洪老弟要防什么?” 洪启叹了口气:“二位也看到了,第七只锦囊让咱们一路南下,两天之内务必抵达溢水河畔的龙阳镇,说是大军将在那里接应我们北返大魏。” “这有何不妥?” 田忠不解。 张北江插口道:“洪将军是在担心大军无法来援。” “果真如此?” 田忠问到。 洪启点头:“锦囊里语焉不详,说是如果三日之内有援兵到达,则我军任务就此结束,不必再打开后续锦囊。 若是三日之内援军没来,便是大军出了变故,可以陆续打开之后的七只锦囊,按锦囊妙计继续作战。 话虽如此,但洪某愚钝,实在想不出我军一路向南,早已深入南朝腹地,那小侯爷带着五万步兵要如何在两天之内横跨近三百里地,抵达龙阳镇接应我们?难道他还能让大军飞过来不成?” “嘶……” 田忠倒吸一口口凉气:“所以你才留着那老货,以备不测?” “是啊,若我军真能北返,生擒四品知府也算你我三人的大功一件,但若是中间出了岔子,我三千儿郎必身陷重围,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指着那老货闯出一条活路。” “理虽如此,但那老货贼眉鼠眼,两面三刀,听他所言恐怕是饮鸩止渴,死得更快!” “田兄不必担心,不过是利用他熟悉南朝军政地理之故,方便我等行事罢了,到时候多抓些舌头,两相印证之下,量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几十米后,上官不达换去破衣,穿着一件魏军骑兵的旧皮甲,和他那老奴一人一马,被大军裹挟着前进。 上官不达乃是文官,出入都有车轿,虽会骑马,却从未这般长途奔波,半日下来已被颠得七荤八素,感觉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 他那老奴五十来岁,比他也好不了多少,却仍勉强照顾着他。 “老爷,咱们难道真的降了这班北朝蛮子不成?” 老仆提着马缰,小心翼翼地靠到上官身边,小声问到。 上官不达苦笑道:“不如此还能怎样?我本想迅速赶到附近城池,先告他钟庆渊一状,没想到天不遂人愿,现在王爷恐怕早已知道沂水城破之事,即使逃脱也免不了杀身之祸,不如随这支孤军北去魏国,若能伺机脱身,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可您就不怕王爷的暗棋么?他们对待叛国之人一向狠辣,要是被人发现咱们逃到北朝,说不定会死得很惨!”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眼下步步杀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看好包袱,里面有老爷我这些年积攒下来的身家,要是能够脱身,还得靠它们隐姓埋名地过日子。” 老仆点了点头,将原本挂在马上的包袱抱在怀中,手指在包袱上来回摸了几遍,似在确认里面的物件。 然而,他刚摸了没两下,脸色突然一变。 “坏了!金条没了!” 老仆惊呼一声,连忙打开包袱,伸手探入,放金条的地方的确空空如也,整整十五根拇指粗细的金条竟然不翼而飞。 “你再好好找找,包袱一直在你身上,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上官不达也着了急,要是没有这些金条,他们即使能够脱身也将流落街头,下场凄惨。 老仆又摸了几遍,脸色越来越白。 “咦?” 就在快要绝望的时候,他突然在包袱里摸到一颗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枚黑色的木质棋子。 “这是……” 老仆捧着棋子微微发愣,上官不达一见此物顿时一惊,也顾不得骑在马上,斜过身子,一把将那枚棋子夺过来仔细打量。 “暗棋,是暗棋,军中还有暗棋!” 上官不达低呼一声,惊觉不妥,连忙住口。 他握着棋子,左右打量,见没人注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棋子塞进袖口,脸上已经全无异状,只是两只眼睛仿佛射出诡异的光芒。 另外一边,与三万犀角军汇合之后,南朝大军声威大震,钟庆渊立刻派遣一万步兵东进百里,充实各地守备,扎紧口袋,以防北武卫再度逃脱。 自己则亲率剩下的两万骑兵和三千黑旗军直追北武卫而去,形成关门打狗之势,誓要将北武卫五万人马堵在溢水河畔,一举歼灭。 大军之中,黑马黑甲的钟庆渊与一身光明铠,傲立白马之上的犀角军副将卢东卿并肩而行,远远看去,好似一对黑白无常,阴森冷酷。 “青玄贤弟,北武卫不过区区五万人马,不仅孤立无援而且全是步兵,一场野战足以尽灭,你何故这般慎重,摆开阵势缓缓图之?” 卢东卿不解地问。 钟庆渊道:“卢兄有所不知,那北武卫中似有高人,屡屡看破我军意图,行事往往出乎预料,由不得本将不慎重啊。” “哦?竟有此事?” 钟庆渊苦笑道:“若非如此,沂水一战早已将其击溃,又何必劳烦卢兄跑这一趟? 不怕卢兄笑话,哭坟谷一战本可一决生死,但本将观势有不妙,未敢出击,乃是从军十数年来唯一一次未战先退,时至今日仍深以为耻。” “上兵伐谋,能把我南朝第一少年勇将逼到这个份上,那人绝对是人中龙凤,天纵英才,愚兄我倒是很想见见你口中的这位高人。” 卢东卿微微一笑,见钟庆渊欲言又止似有话说,又道:“贤弟有话便说,你我二人出生入死,何必如此生分。” 钟庆渊闻言大笑三声,似是将一腔郁闷全都发泄出去,这才朗声道:“卢兄见笑,小弟的确有一事相求,北武卫南撤时曾分出一军,不过区区三千人马,却兵不血刃地夺下沂水,险些坏了王爷大事。 如今终于轮到我出招,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抱头鼠窜的北武卫自投罗网,便能毕其功于一役,只是这只人马仍然游离在外,始终是个破绽,每每想来都有些心神不宁。” 卢东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剑眉一挑:“青玄放心,这只人马交给愚兄便是,留愚兄给下五千骑兵,愚兄定将那三千头颅一颗不少地送到你面前!” 钟庆渊朝他郑重地拱了拱手。 “卢兄切勿轻敌,小弟给卢兄一万骑兵,能尽数歼灭这支孤军更好,若是天时不许,便将其盯紧,只要不来坏我大事,等我扫平北武卫主力再腾出手来慢慢处理便是。” 卢东卿深深看了钟庆渊一眼,也朝他拱手笑道:“难得见你如此慎重,也罢,我便帮你盯住这支孤军便是,保证不会让你有丁点后顾之忧。” 傍晚,北武卫急行军六十里安营扎寨,埋锅造饭,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热好的饼子便新鲜出炉。 白虎营里,千户韩百行正招呼士兵吃饭,突然有个亲兵凑道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大人,他又来了。” 韩百行扭头一看,只见营门旁果真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校尉,正远远望着自己。 “你们快吃,说不好晚上还有战事,别误事!” 韩百行放下饼子,对左右吩咐一声,又冲那个亲兵使了个眼色,然后不露声色地朝营门走去。 等他穿过营门,那校尉本想上前说话,却被他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两人一前一后,装作互不相识,一直绕到偏僻处才停下脚步。 “李邝,你知不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这个时候来找我,若是暴露身份如何是好?” 见左右无人,韩百行压低声音呵斥到。 “大人,卑职也是不得不来,徐锐师出鬼谷子的消息为何还未传递出去?” 校尉李邝双手抱拳,焦急地问。 韩百行冷哼一声:“传传传,传什么传?鬼谷一门又有高徒出世,何等惊人,你如何确定消息真伪?” “卑职亲耳所闻,徐锐言之凿凿不似作伪,何况即便消息有假也该令上峰知晓,否则便是我等失职!” “住口!眼下大军四处乱窜,早已偏离既定计划,这才是头等大事,你不思进取,舍本逐末,还敢来质问本官?” 面对韩百行的斥责,李邝牙关紧咬,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早已怒极,但眼下不是内斗的时候,他只得强行压住怒火,沉声问道:“那依大人之见,又当如何处置?” 韩百行也不想将关系弄得太僵,见李邝服软,语气也缓和了几分。 “不能再让那小子胡作非为,计划必须尽快实施,把他做掉,一了百了。” 李邝一愣:“现在实施计划?不行,大帅已经对他言听计从,绝不会同意!” 韩百行冷笑道:“大军如此异动,你怎么知道杨渭元没起异心?何况计划早已定好,杨渭元已经拦了太久,要是上峰怪罪下来,就算是他也吃罪不住!”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里究竟还是我说了算,你只管好好准备,等时机成熟我会给你暗号!” 说完,也不等李邝说话,韩百行便迈开步子朝人群走去。 李邝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说来说去,不就是怕我夺了首功取你代之么,韩百行……哼!” 中军营帐之中,杨渭元皱眉不语,曹公公急得满头大汗,刘异更是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只有徐锐端着茶杯时不时地呡上一口,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延河岸走得好好的,过了今晚再有半天就能赶到连城港,为何又让大军临时改变路线?你知不知道,往山里绕这一圈,我军至少要晚到半天!” 刘异终于憋不住,朝徐锐怒吼到。 徐锐放下茶杯,微笑道:“半天而已,我算过了,只要比敌人早到两个时辰,我军就能安然撤退。” 刘异呼吸一窒,怒道:“你以为只有你会算,别人都是傻子?时间当然是越充裕越好,否则这一路上随便出点什么意外,五万大军立时就有倾覆之危!” “将军且先息怒,若你是南朝统帅,获悉我军一路奔波赶往连城港,会如何布置?” “废话,当然是沿途设下伏兵……等等,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眼下南朝主力都在溢水河东,黑旗军又被我军甩在身后,他们绝没有多余的兵力伏击我五万大军。” “将军说得不错,南朝的确没有多余的兵力伏击我军,但如果只是沿途骚扰呢?” 刘异一愣,如果只是小股部队沿途骚扰,北武卫分不清虚实,绝不可能视而不见,每次袭扰都得停下来专门布放,甚至反击,如此多来几次定然疲于奔命,极有可能被拖住脚步,然后被身后的黑旗军追上野战。 缺乏陌刀等装备的步兵如果无坚可守,直接暴露在骑兵的铁蹄之下,那么与五万只温顺的绵羊也没有多大差别。(见我国古代与北方少数民族的诸多战例) 而且就算没有被黑旗军追上,一路急行的大军已然非常疲惫,若再疲上加疲,很有可能引起混乱,被小股敌人趁机蚕食。 见刘异额头冒汗,徐锐掏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之前的那张地图被杨渭元顺走了,这还是他熬了一个通宵新画的。 徐锐指着地图说道:“您看,走现在这条路,只要攻克雨山关,大军就能绕开敌人的所有布置,直扑连城港。就连我们自己都想不到,南朝统帅又如何会有所防备?” “这是……” 刘异一见那张地图顿时双目一亮,立刻扯过仔细研究起来。 刘异终于不吭气了,但一直没开口的杨渭元却抬了抬眼皮,不咸不淡地开了口。 “问题就出在雨山关,雨山关虽是小关,守军不过千人,附近的山崖也算不得险峻,可是此关极为狭窄,最宽处也不到百丈。 如此一来,我军攻城时一次至多也就能冲上去一两百人,北武卫空有五万大军,却无法展开,只能硬耗,战事必然旷日持久,少说也得被阻拦数日。 眼下时间极为紧张,别说被阻拦数日,就是被阻拦三五个时辰也是灭顶之灾,你又有何良策?” 杨渭元说话的时候,刘异已经将那张地图小心折起,收进了自己的口袋,脸上没有一丝惭愧,反而双目炯炯地盯着徐锐,仿佛在等着他的下文。 得,遇见两个活土匪,这个通宵又白熬了…… 徐锐在心里苦笑一声,收起了玩笑之色,沉声道:“两位将军不必担心,敢选这条路线,我定然早有准备,不过想要成功还需两位将军借我几样东西。” “你想借什么?” “最勇猛的将领和最不怕死的士卒,还有……三百条人命!” 徐锐邪邪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此时此刻他想起了三国时期的一位神奇将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神兵天降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凌晨,钟庆渊率领一万犀角军骑兵和三千黑旗军,星夜兼程,马不停蹄地朝连城港奔袭而来,距离北武卫已不到一日路程。 同一时间,北武卫五万大军整装列队,开到雨山关前,随时可能攻城。 雨山关上钟鼓齐鸣,旌旗猎猎,一千两百余名守军严阵以待。 雨山关一侧的雨阴山上,刘异精心挑选出来的五百位前锋营敢死队正艰难地翻山越岭,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硕大的包袱。 十七岁的三狗就在这只队伍当中,他刚刚参军两年,算是前锋营里最小的一个,却已经经历了数场大战,见惯了生死。 跟着刘异打仗向来都是一往无前,奋力搏杀,只要够勇猛,够好运,就能从战场上活着回来。 三狗本以为已经掌握了战场生存的诀窍,但自打沂水之战后他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不会打仗了,因为眼下的战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双手攀着树枝,身子像是荡秋千一般越过一条小沟,落地站稳,三狗终于按耐不住好奇,用胳膊捅了捅身边的老兵。 “何叔,不是说去攻城么,为何咱不去爬城墙,反倒跑来爬山?” 何叔是个年过四旬的老兵油子,跟着刘异打了半辈子仗,由于家贫,军功都换了饷钱,到现在还是大头兵一个。 被三狗一问,何叔也想不明白,又不愿在小辈面前丢人,便板起面孔斥道:“去去去,小兵娃子操心那么多作甚?好好跟着将军砍人割头便是!” 三狗不好再问,撇撇嘴,跟在何叔身后继续向山顶爬去。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前锋营副将梅闯,他便是徐锐从刘异手里借来的“最勇猛的将领”,不过获此殊荣的他此时正一肚子怨气。 当初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他便断定能想出如此离奇的攻城战法,徐锐要么是异想天开,要么是脑子进水,说什么也不同意。 可是他不带队,刘异就要亲自披挂上阵,梅闯深知老将军的性情,哪敢让他再来涉险,只得不情不愿地接下了这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爬了两个时辰,队伍终于来到山顶,梅闯让副将清点完人数,确定五百勇士无一人掉队,这才望向天边的第一缕晨曦,叹了口气。 “徐锐小儿,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去,定要将你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黎明时分,北武卫阵中杀声震天,开始攻城。 站在雨阴山顶看着山下关隘攒动不已的火光,梅闯咬了咬牙,朗声道:“弟兄们,不瞒各位,我五万北武卫大军已经深陷重围,能否突围而出,争取一线生机就看咱们的了。” 此言一出,队伍里顿时传来一阵骚动,但这些人毕竟都是刘异精心挑选的敢死之士,梅闯只是压了压手,声音立刻小了大半。 “弟兄们,大家都是爹妈生养,现在五万大军都瞅着咱们,咱们胜了,五万大军就有了生路,咱们要是败了,大家都得死在这! 别的我也不多说,现在打开包袱,裹上被甲,咱们往这山崖上滚下去,从雨山关背面发起进攻,为我大军破城!” 梅闯指着脚下陡峭的山壁,朗声说到。 “什么,从这里滚下去?!” “将军,您疯了么,此处虽不是悬崖绝壁,可就这样滚下去与跳崖自杀有甚区别?” 队伍里立刻响起一阵阵惊呼。 “都闭嘴!” 梅闯低吼一声,冷冷道:“怎么,怂了?我前锋营历来只有猛士,没有孬种!尔等都是将军精心挑选的敢死之士,难道就这点胆子?” 见众人沉默,梅闯继续说道:“敢跟老子一块滚下去的,无论生死,回去都赏一年饷银,有死伤残疾者,除了朝廷抚恤之外,妻儿都由刘老将军养活。 不敢滚下去的,现在就滚蛋,从哪来,回哪去,从此以后别说是老子带过的兵,前锋营里没有这样的孬种!” “将军,俺们不是孬种,前锋营的兵哪个不是冲锋陷阵悍不畏死?您说跳就跳,只是俺要是死了,家中老娘还要烦劳刘老将军养活,可不能骗俺们呐!” 梅闯哈哈大笑:“放心,老子跟你们一起跳,别说你们,老子要是死了,家中妻儿老母一样都要刘老将军养活,不把他家吃穷吃垮决不罢休!” 队伍中顿时传来一阵哄笑,凝重的气氛渐渐松弛了几分。 梅闯取下包袱,用手一抖,将一面由几床棉被缝在一起,中间垫了一层皮甲的“被甲”裹在身上。 “好了,披甲,准备!” 五百勇士齐声呼诺,将性命托付给如此简单的防护装备。 在有限的时间内,这已经是北武卫能赶制出最好的防护装备,虽然徐锐还不满意,但聊胜于无。 三国时期,六十多岁的邓艾率军偷渡阴平,以毯裹身滚下山崖,两千魏军神兵天降,攻陷江油,大破诸葛瞻,截断姜维大军后路,直逼成都,一举灭掉蜀汉。 此次徐锐故技重施,雨阴山虽不及蜀道艰险,五百壮士也比只有毛毯裹身的邓艾大军好上许多,但这仍就是九死一生的险招,山崖之下不知有多少鲜活的面孔将会永远埋骨他乡。 梅闯裹紧被甲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朗声下令。 “全军听令,出发!” 一声令下,梅闯身先士卒,带领着一团团被甲纵身跃下,沿着陡峭的山壁滚向雨山关后。 三狗裹着被甲,往山下望了一眼,顿时感觉一阵晕眩,连忙拉住身旁的何叔。 “何叔,何叔,真的要从崖上滚下去?” 何叔甩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将军都下去了,咱还能跑了不成?要是不往下跳,别说军法官饶不了咱,就是吐沫星子也能把你淹死,让开,别挡道!” 说着,何叔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一蹬,顿时像根香肠一般向下滚去。 眼见身边已经没几个人,三狗浑身颤抖,拼命地吞了口吐沫,紧紧闭上眼睛,身子一低,也跟着何叔向下滚去。 刹那间,三狗只觉天旋地转,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枯枝碎石将被单挂出一条条豁口,擦在皮甲上发出“噼啪”闷响,怀里的腰刀随着身体不停震动,仿佛抱着一条活鱼。 滚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又被深深的恐惧压回胸腔,五脏六腑都在呻吟,仿佛正在经历传说中的地狱煎熬。 渐渐的,速度似乎渐渐慢了下来,虽然只是数十息的功夫,可三狗却感觉像是一万年般漫长,似乎再多一秒就要魂飞天外。 终于,在“轰隆”一声后,他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完全停了下来,三狗已经浑身麻木不能动弹,翻江倒海的洪流终于冲破枷锁,从他喉咙里喷涌而出,吐得满身都是。 天旋地转的晕眩感如浪潮一般将他席卷,就如同喝醉了酒却又睡不着觉,只能硬生生受着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三狗渐渐挨过最难熬的时候,三魂七魄重新归位,惨烈的喊杀声慢慢清晰起来。 他一个激灵,拔开还裹在身上的被甲,此时的被甲已经只剩薄薄一层,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 来不及去理会被甲,也来不及理会满身的污秽,三狗强忍剧痛,抽出长刀放眼四顾。 身边已经混战成一团,到处都是声嘶力竭的喊杀声、渗人的金铁交击声和刺目的火光。 人群之中,三狗突然看到了何叔,他正裹着被甲躺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却没有什么神采,似乎正处于晕眩状态。 “何叔!” 三狗低呼一声,冲到何叔身边,轻轻一推,何叔的身体转了个面,露出一个碗口粗细的血洞,还有半截断裂的树枝插在里面,显然是滚落山崖的时候不幸被树桩插中了后背。 再看何叔的脸,已经有些发灰,这哪是什么晕眩,分明就已经死透了。 其实何止是何叔,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五百勇士,如三狗这般还能重新爬起来的只有不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大部分已经魂归故里,还有一些身受重伤,苟延残喘的也已经时日无多。 “何叔……” 两行清泪从三狗脸颊上划过,但他没有哭,因为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充裕的时间可以用来发泄情绪。 一颗人头砸在三狗身边,面目狰狞,死不瞑目。 那人他认识,也是前锋营的一个老兵,平时喜欢吹嘘自己如何懂得保命,在沂水之战的时候还曾救过三狗一命,可是现在却已经与三狗天人永隔。 无头尸体倒了下来,温热的鲜血洒了三狗一身,同时洒过来的还有一道冰冷的刀锋。 三狗脊梁炸起一股冷意,浑身寒毛直竖,条件反射般弯腰低头,躲过刀锋,然后扬起腰刀,狠狠扫向刀锋来处。 “噗嗤”一声,腰刀斩下半截小腿,接着他纵身跃起,双腿踢在那人胸口,刚一落地,又借着惯性往前一滚,凑到那人身前,双手举刀用尽全力插下,直到大半截刀锋都贯入那人胸口才停止发力。 “前锋营的兄弟们,跟我夺城门!” 喊杀声中,梅闯的声音格外清晰,仿佛黑夜中的明灯,将一只只扑火的飞蛾聚拢起来,向城门杀去。 三狗也抽出腰刀,跟着梅闯向城门杀去,一边跑,一边用左手使劲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湿湿的,也不知是血还是泪,自从何叔死后,他至始至终都没发出哪怕半点声音。 徐锐的计策其实很简单,正面攻城,配合神兵天降的五百勇士,两面夹击,快速破城。 凡事都是一个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一往无前的英勇将士和杨渭元、刘异、曹公公的绝对信任,种种因素加在一起,才让徐锐在另一个世界成功复制了邓艾将军偷渡阴平的那场壮举! 计划一开始非常顺利,大军借着最后一缕夜色的掩护开始攻城,成功吸引了雨山关守军的主意,为五百勇士从天而降赢得了宝贵的立足时间。 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勇士从被甲中站起来的时候,雨山关的守军终于惊恐地发现了这支奇兵,绝望如同瘟疫瞬间笼罩众人。 然而,这是真正你死我活的狭路相逢,双方都没有退路,因为往后一步就是生死相隔,无论多么惊讶,无论多么恐惧,他们都必须背水一战,哪怕冲上来的是真正的鬼,也得先给他一刀再说。 情知必死,反而破釜沉舟。 雨山关城头立刻鼓号齐鸣,源源不断的南朝士卒瞪着猩红的双眼,嗷嗷叫着涌出藏兵洞,围向幸存的勇士们,两股人流撞在一起,顿时将狭窄的雨山关挤得满满当当,好似繁华市场摩肩继踵,人头攒动。 冲向城门的队伍仿佛一支逆水的大船,在雨山关守军的人浪中穿行了数十米后,终于在距离城门十几米外被拦了下来。 三狗跟在人群一侧,刚刚砍下半颗头颅,立刻就有三四柄钢刀扫了过来,他猛地向后一纵,跳出险境,可身旁的战友就没他那么幸运了。 朝夕相处的伙伴刚刚扭断一个敌人的脖子,钢刀扫过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没有意识到危险便被砍成了几截。 “啊!” 三狗目眦欲裂,跳上前去,趁着敌人收刀的间隙,一刀劈下那人右臂,再一刀斩下他的头颅,然后在敌人的长矛、钢刀砍过来前,回身跳到战友身旁。 手上的钢刀已经卷刃,三狗只得扔掉自己的佩刀,捡起战友的武器继续战斗,可是敌人仿佛怎么也杀不光,砍倒一个立刻就有另外一个杀将出来。 包围圈越来越小,幸存的勇士们就像沙丁鱼群般挤在一起。 “跟着我,往城门冲!” 梅闯的嗓子已经哑了,但那沙哑的声音就像一声声警钟,将数百个即将麻木的灵魂拴在一起,慢慢向城门挪动。 城头的守军也发了狠,一旦城门失守,他们必死无疑,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们好像发了疯一般,咬着钢刀,端着长矛,狠狠扑向敌人。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五万北武卫和一千两百余雨山关守军为了各自的一线生机,不惜留尽最后一滴血。 此时的主战场渐渐从城头来到城后,源源不断的守军一拥而上,大起大落前锋营立刻陷入苦战,他们终究爬了大半夜山,又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身心都快绷到了极限,已是强弩之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壮士扣关 “将军,将军,后面的敌人包抄上来了,左右两边也快顶不住了,咱们该怎么办?” 盔歪甲斜的勇士冲到梅闯面前,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梅闯一把抓住那个勇士的衣甲,怒吼道:“顶不住也得顶!这道墙就是我五万北武卫将士的性命,如果咱们冲不过去,今天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一把推开勇士,长刀一横,斩断两截狠狠刺来的枪头,梅闯终于能在激烈的肉搏战中稍稍喘息片刻。 他死死盯着城头,额头上青筋直跳,大吼道:“王猛、张彪,你们带人守住两翼,秦五几人负责断后,其他人跟我猛冲一阵,撕开一条口子,老辛,等敌人阵前生了破绽,就用你的身法直接纵到城门前,趁他们不注意砍断门闩!” “得令!” 被点到名的几个勇士答应一声,立刻各就各位,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只要一个招呼,他们自然知道该如何去做。 “魏军威武,冲!” 随着梅闯一声大喝,被死死压成一团的前锋营勇士们深吸一口气,像弹簧般一齐往外弹去,凭着一腔武勇竟将不断涌上来的守军阵型往外推了数米。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队伍中立刻传来数声惨叫,短兵相接之下,最外围的十几个勇士瞬间便被乱刀砍死,他们身后的将士不敢稍退,仍旧顶着战友的尸体和敌人的刀枪硬往前挤。 所有人都很清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这次冲不开阵型,往后只会越来越难,到那时不等外面的大军攻破城池,它们这支奇兵就要先被守军一网打尽。 终于,守军的冲势被暂时止住,队伍开始向城门缓缓推进,密集的守军阵型中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老辛,就是现在,快去!” 梅闯大喊一声。 众人距离城门只有十多米远,老辛身法了得,若能利用这个豁口纵身跃到城门下,一斧头劈开门闩,便可大功告成。 “我去啦!” 一个干瘦的汉子将头大的斧头挂在后腰,跳上一个铁塔般的壮汉肩头,然后双脚猛然一蹬,身体顿时翩跹而出,如同一缕清风吹向城门。 然而他刚刚飞出两米,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恐怖的破风声,只见黑影一晃,一只利箭正中老辛额头,巨大的惯性将他抛飞出去,恰好落回那个壮汉怀里。 “老辛!” 眼见老辛毙命,壮汉凄吼一声,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惨叫。 原来城头上的守军眼见情势不妙,竟然不顾外面攻城的大军,将箭头对准了关内的前锋营勇士。 勇士们奇袭破关,根本没带盾牌,暴露在箭羽之下立刻倒下了一小半。 梅闯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刚刚众人拼尽全力,决死一击,就是要为老辛创造奇袭城下的机会,没想到这个杀招恰好赶上箭羽,老辛瞬间一命呜呼。 现在前锋营气势已泄,疲惫不堪,恐怕很难再有接近城门的机会,难道我今日真的要饮恨与于此么? 梅闯盯着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城门,又急又气。 “将军,秦五死了,后队失守,现在大家被南朝蛮子们围在中间,就快要顶不住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梅闯一惊,豁然回头,只见前锋营的队伍已被拦腰截成了两段,眼看阵型就要彻底溃散,就算是现在也已经到了用意志在坚持的地步。 “徐锐小儿,你的馊主意误我大军,我操你姥姥!” 梅闯目眦欲裂,心中顿生绝望,大喝一声,就要再带着剩下的人胡乱杀入战团。 “帮俺照顾好老娘!” 就在此时,那个铁塔般的壮汉将老辛的尸体往地上一扔,红着眼睛,提起一柄钢刀杀入战团。 他力大无穷,一刀将挡在面前的南朝士卒劈成了两半,接着合身猛撞,又将面前的三个军卒狠狠轰开。 那几个军卒只觉好像被蛮牛撞上,顿时倒飞出去,将身后的同伴压到一片,吐血不止,一时之间,壮汉身周竟然奇迹般地出现了一片空隙。 前锋营的勇士们一见此景,立刻士气大震,最近的几人纷纷朝壮汉身边冲去。 可敌人的长枪更快一步,还不等壮汉站稳,便有三柄长枪齐齐插进他的腹中。 壮汉惨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铁牛!” 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更多的勇士逼退各自的敌人,向壮汉扑去。 “我前锋营没有孬种!” 壮汉不顾腹中剧痛,提起长刀狠狠劈下,将三截枪杆全部砍断,接着张开双臂猛然向前一跃,如猛虎扑食般压倒一片敌人。 可敌人实在太多,好似蝗虫一般源源不绝,刚刚砸到一片,随后涌上来的南朝士卒便瞬间将他淹没,在攒动的人头之中还能看见十几支长枪疯狂下刺,好似舂米一般。 “铁牛!” 众勇士齐声悲呼,杀进战团,却发现铁牛已经被扎得血肉模糊,只剩一滩肉泥。 被他这样一搅,原本密不透风的守军阵型露出了一个缺口,直通城门之下。 一见此景,梅闯死了半截的心顿时狂喜,他反手将匕首刺入一个南朝士卒的眼窝,然后举起长刀振臂高呼:“我北武卫没有孬种,冲过去,为兄弟们报仇!” “北武卫没有孬种!” “冲过去!” “冲过去!” 剩下的勇士们被铁牛激起了血性,再不管什么侧翼和后队,一往无前地朝城门下杀去,现在前锋营已经无力防守,只能赌在全军覆没之前抢先一步打开城门。 三狗将刀锋送入敌人胸膛,卷曲的刀口卡在那人的肋骨上,怎么也拔不出来,只得随手捡起半截断掉的长枪,继续前进。 他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换兵器了,只知道一开始还能捡到趁手的兵刃,可到后来随手拾起的长刀也都是卷了刃,崩了口的。 经过一夜的消耗,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全凭意志和本能在支撑,如同一具牵线木偶,机械地收割着人命。 弯腰低头,躲过一柄长枪,也不管向他刺来的那人,快跑两步,趁着前面的南朝士卒在与战友缠斗,三狗握紧手中的半截长枪,从敌人背后跃出,朝他的脖颈狠狠刺下。 枪尖割破颈动脉,斩断颈椎,温热的鲜血淋了三狗一头一脸。 他一个激灵,清醒了几分,举头四顾,只见前锋营的队伍已经被彻底打散,左右都是战团,再也组织不起协同反击。 而源源不断的南朝守军还在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再拖片刻前锋营就有可能被全部围歼,将军说过,如果他们真的败了,死得不光是他们,还有外面的五万袍泽。 三狗深吸几口气,稍稍安抚狂跳不止的心脏,然后从敌人身上抽出一把腰刀,向着城门悄悄模去。 他看到梅闯将军被挡在城门外两三米处,四五个南朝士卒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别说寸进,就是自保都岌岌可危。 挣扎了一秒,三狗决定不去管将军的死活,从背后干掉一个疲惫的南朝士兵,然后就地一滚,躲过附近的两个战团,终于第一个冲到了城门之下。 他已经能听到城门上传来的隆隆巨响,显然外面攻城的大军正用破城锤撞击着这扇坚固的大门。 “前锋营没有孬种,我做到了!” 三狗在心里低喝一声,扔掉长刀双手拖住房梁般的门闩,使劲往上抬。 那门闩本就十分沉重,又被破城锤撞得有些变形,再加上他已经筋疲力尽,即使用尽全力,也根本举不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围上来的南朝守军越来越多,他们像是疯狗一样拼命撕咬,战友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身边的同伴渐渐不支。 不行,必须在被他们杀光之前打开这扇门! “啊!” 三狗发了狠,又一次用尽全力去抬门闩,这次突然感觉沉重的门闩微微一轻,他楞了愣,这才发现原来是又有一个战友冲到了城下。 那人叫做杜旺,是个西北汉子,不打仗时喜欢憨笑,吃饭时偶尔会把自己的饼子偷偷分给三狗。 此时的杜旺后背上插着两只箭羽,眼睛瞪得老大,嘴角流着鲜血,已是受了极重的伤,可即便如此,却仍用尽全力去抬门闩,口中还不停地喃喃自语。 “前锋营没有孬种……前锋营没有孬种……” 三狗的眼眶有些湿润,不敢再胡思乱想,咬紧牙关去抬门闩。 终于,第三个战友冲到了城门下,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沉重的门闩开始一点点挪动,发出刺耳的吱吱声。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停涌来的南朝守军终于再也无法抵挡,他们一见门闩即将打开,顿时疯狂地扑将上来。 一柄钢刀照着三狗的脑门狠狠劈下,三狗甚至能听见恐怖的破风声,但是他不敢松手,更不敢躲闪。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手,快要被抬起的门闩就会重新落下来,这五百勇士,还有外面五万大军的性命就会全部葬送在这里。 “前锋营,没有孬种,啊!” 刹那间,三狗已经在自己的性命和五万大军的性命之间做出了取舍,他闭上眼睛,全力去抬门闩,任由钢刀闪着寒光,朝着他的脑门狠狠砍下。 “哐当”一声,门闩终于被抬了起来,残破的城门缓缓打开,而那柄钢刀则停在三狗脑门三寸之外,再也落不下来。 城破了,城终于破了,城还是破了! 被抬起的门闩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绷断了守军的信念。 城门一开,五万北武卫大军顿时如同开闸的洪水倾泻而下,绝望的雨山关守军无心再战,丢盔弃甲,争相逃命。 “赢了,我们赢了……” 头上的钢刀早已远去,三狗心中的那口气一泄,整个人一阵虚脱,瘫软在地。 这时,他想起身受重伤的杜旺,连忙翻过身推了推他。 “杜大哥,咱们赢了,杜大哥,杜……” 三狗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发现杜旺双目圆睁,神情狰狞,已经没了鼻息,直到死的那一刻,他的双手仍死死举着门闩,仿佛还在为袍泽的性命鞠躬尽瘁。 雨山关城破,战斗自打响到结束,历时不到一个时辰,连主将梅闯在内,神兵天降的五百壮士只活下来七十三人,真可谓九死一生,可相比正常破城的损失,这点伤亡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被坑了 “大帅有令,全部杀光,不留俘虏!” 传令兵们穿梭在破城的大军之中,高声呼喝着残酷的军令,洪水般涌入城中的北武卫士卒们高举钢刀,如屠狗宰羊一般收割着人命。 越是激烈的战争就越是血腥,因为除了你死我活之外没有第三条路,更没有什么道理好讲。 幸存的前锋营勇士们靠着城墙就地躺倒,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必须抓紧时间恢复体力,之后还要掩埋战友的尸体,随着大军继续赶路。 战斗远未结束,现在每多恢复一点体力,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梅闯浑身浴血,就躺在城门下,枕着腰刀,闭着眼睛,在一片混乱的喊杀声中呼呼大睡。 高强度的作战和紧绷的神经让他快要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了,这场悲壮的胜利没有让他感受到丝毫的喜悦,反而像是有块巨石压在心里。 为了这一战,前锋营实在付出了太大的代价,几乎所有善战的士卒都倒在了城门之下,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前锋营的根和魂,由不得梅闯不心疼。 一个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跑到梅闯身边,一眼便认出了满脸血污的他。 “梅参将,您原来在这,让卑职一顿好找。” “找我何事?” 梅闯抬了抬眼皮问到。 “大帅有令,前锋营敢死队立刻归队,大军即将开拔。” “你说什么?” 梅闯眉头一皱,一咕噜从地上坐了起来。 “大帅有令,前锋营敢死队立刻归队,大军即将开拔!” 传令兵提高嗓门,重复了一遍。 梅闯像根弹簧,“腾”的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揪住传令兵的衣甲,怒道:“大军即将开拔,那牺牲的袍泽怎么办?难道让他们暴尸荒野?” 传令兵吓了一跳,颤巍巍地说:“卑职不知,只是传大帅之令……” 梅闯咬了咬牙,强忍着怒气道:“总得给我一点时间,把兄弟们的尸首归拢起来,就算不能入土为安,烧掉也行啊。” 传令兵连连摇头:“大……大帅有令,雨山关不得燃起半点烟火,违……违令者……斩!” “什么?!” 魏中有个传统,英勇战死的士卒必须入土为安才能获得应有的荣耀,即使因战事紧急,不得安葬者,也要就地烧毁尸首,让魂魄转世轮回。 只有兵败之后,将士再无依托,才会暴尸荒野,死后成为孤魂野鬼,失去再世为人的机会,永远背负着耻辱游荡人间。 想起倒在城门之下的数百英魂,他们至死都喊着“前锋营没有孬种!”,为大军流干了最后一滴鲜血,到头来却要受无回之苦,梅闯顿时红了眼睛。 “知不知道你这条狗命都是他们救回来的,现在竟然过河拆桥,让他们暴尸荒野,死不安生,下辈子做个孤魂也恶鬼吗?” “卑职……卑职不知,都是大帅的意思!” “哼!岂有此理,我们在前流血流汗,却难防背后的无耻小人!” 梅闯一把推开传令兵,咬牙切齿道:“北武卫上下谁不知道现在大帅对徐锐言听计从,这等歹毒的计策定是那小王八蛋出的馊主意,老子这就去找他,新仇旧恨一起算!” 说完,梅闯提起钢刀,朝中军走去。 “将军,将军!” 传令兵阻拦不及,满脸颓色。 此时中军已经准备开拔,徐锐打着哈欠打算钻到曹公公的马车里美美地睡上一觉,那里有整个北武卫最软的丝绵床垫,喜欢享受的他早就垂涎三尺。 昨夜徐锐熬了整整一夜,直至听到城破的消息才放下心来,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立刻感觉困倦难当,现在正是偷懒的好时候。 可他才刚刚走到曹公公的马车前,便听到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徐锐小儿,给老子滚出来!” 他扭头一看,只见浑身血污的梅闯提着雪亮的钢刀,杀气腾腾地朝他走来,几个亲卫想要上前阻拦,全部被他用刀背砍翻在地。 徐锐眉头一皱,刚想说话,曹公公已经先一步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喝道:“大胆梅闯!你竟敢持刀擅闯中军大帐,想要造反不成?” 梅闯看也不看曹公公,提刀指着徐锐的脑袋,恨恨说道:“可是你下令大军立刻开拔,让兄弟们暴尸荒野?” “放肆,本监军跟你说话,听见了没有?来人呐,把他给我……” 见梅闯竟然无礼如斯,曹公公顿时大怒,正要发作的时候徐锐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角,微微摇头。 曹公公冷哼道:“小子也就是你,天底下能让咱家帮着出头的可没几个,你还不领情?” 徐锐抱拳下拜道:“公公厚爱徐锐自不敢忘,请公公且稍待片刻,我先与他分说几句可否?” 今日仅用一个时辰便攻克雨山关,再有一天便能安全回国,贪生怕死的曹公公自然欢喜非常,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喜爱,这点面子自然不会不给。 “既然你来说情,那咱家就暂且饶他一次,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他要是再给脸不要脸,那就别怪咱家法不容情。” “多谢公公!” 见徐锐与曹公公一唱一和,完全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梅闯更是怒火中烧,握着刀柄的手指骨节阵阵发白。 “可是你下令大军立刻开拔,让兄弟们暴尸荒野?” 他咬着后槽牙,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 “令当然是大帅下的,不过主意是我出的。” 徐锐面不改色,坦然地说。 梅闯面皮一抽,强压怒火道:“好,我再问你,如果我五百勇士未能攻破城门,你是否也一样有把握快速攻破雨山关?” 徐锐点了点头:“是,只要你们从天而降,雨山关守军必会调集重兵进行围剿,那时他们首尾不能兼顾,城头上定会露出破绽,我大军便可趁机破城,最多慢上半个时辰而已。所以,对我来说,在你们从天而降的那一刻雨山关便已经被攻破了!” 梅闯瞳孔一缩:“如此说来,我前锋营五百勇士不过是你攻破雨山关的一枚弃子,是也不是?” 徐锐略一犹豫,又点头道:“我虽无弃子之心,不过你硬要这般理解也无不可。” 梅闯冷笑:“好,承认就好,为破一个小小的雨山关,你不惜故意派我五百壮士送死,更可恨的是,我前锋营勇士铮铮铁骨,为国尽忠,你却故意刁难,让他们死不安息! 今日拼着这条性命不要,老子也要为他们讨回公道,决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 梅闯提起钢刀,冷冷底喝。 徐锐却是眉头一挑,冷笑一声。 “讨公道?你也配?” “你说什么?” 梅闯怒不可遏,提起钢刀作势欲砍,周围的亲卫见状连忙将他死死抱住,这才勉强拦了下来。 这一幕吓得曹公公脸色发白,可徐锐却面不改色,又是一声冷笑。 “好一个梅大将军,不但将自己之罪推诿他人,现在还想杀人灭口吗?” “放屁,老子行得正坐得直,何罪之有?你以为胡诌两句就能过关?” 徐锐突然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梅闯目光一凝,脸色越来越冷。 “你笑什么?” “当然是笑你大罪在身却不自知,还敢大言不惭何罪之有,简直愚不可及!” “你……” “你什么你?难道是我徐锐将北武卫五万大军带到这决死之地的?” 此言一出,梅闯忽然一愣。 徐锐却不给他半点喘息的时间,继续说道:“便是你们这些庸官熊将无能,才中了人家武陵王的圈套,带着这五万将士一头撞进南朝的重重包围,要说害死五万大军的,难道不是你们这群爱兵如子的将军?” 梅闯浑身一震,立刻就想开口反驳,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长着大嘴瞪着徐锐,模样好生滑稽。 徐锐冷笑道:“你以为我稀罕在这里殚精竭虑,狐假虎威?有这点时间睡个懒觉不好?还不是给你们这帮蠢蛋擦屁股!要是没有我,你早在沂水一战就已赎罪,还能在此大放厥词? 拜托你用用脑子,好好想想,大军晚走一刻,就多一分被追上的危险,而一旦在行军途中被黑旗军追上野战,五万北武卫还会剩下几人? 还有,今日万里碧空,四野无风,一旦点火烧尸,敌人在数十里外便能看见滚滚浓烟,到那时白痴都知道我大军所在,攻克雨山关还有何意义? 难道你想让将士们的鲜血白流不成?” “我……” 梅闯愣了好久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可是却没了后文,像个白痴一样望着徐锐,不知该说什么。 徐锐叹了口气:“梅将军,慈不掌兵,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我们身边就是五万北武卫将士,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谁也不比谁低上一等。 可打仗就得牺牲,就要死人,我用你前锋营五百勇士的性命,保住了这五万大军的生机,到底是救人还是害人? 作为一军统帅,如果你真的爱惜士卒,那就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永远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否则便是草菅人命,虚情假意!” 说完这番话,徐锐再不理他,转头钻进了曹公公的马车。 曹公公的脸色早已恢复如常,自打来北武卫当这个监军,他就没少受那些臭军汉的鸟气,看着徐锐臭骂梅闯,心中自然大为畅快。 “小子,没想到你的口才也这般了得,倒让咱家想起朝堂上那些颠倒黑白的御史言官,嘿嘿,今后你若是不想从军,去御史台谋份差事,怕是也能声名鹊起。” 曹公公拍着徐锐的肩膀,笑眯眯地说。 徐锐朝曹公公拱拱手,心中余怒未消。 他倒不是生梅闯的气,这家伙虽然笨了点,但是能豁出性命为士卒出头,也算是个不赖的将官,真正让他生气的其实是杨渭元和刘异。 “我说这两个老狐狸怎么突然勤快起来,各自去忙,都不支使我了,原来早就料到梅闯会来,这是拿我当挡箭牌啊!” 徐锐嘀咕一声,越想越气,干脆觉也不睡了,从曹公公的马车上跳将下来,怒气冲冲地去找那两个老狐狸理论。 曹公公看着徐锐气呼呼的背影,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也有被人整的一天?有意思,真有意思。” 另外一边,梅闯被徐锐一番话说得如遭雷殛,脑袋乱哄哄地愣了很久,等他清醒过来,曹公公的马车早就驶出老远。 周围看热闹的士卒们瞧他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几个亲卫甚至带着几分明显的不屑。 梅闯面红耳赤,不得不承认徐锐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可他实在不明白自己明明浴血奋战,怎么就成了戴罪之人? 这小子真是个妖孽! 他又气又急,一拳锤在地上。 “将军何必如此,那小子狐假虎威,小人得志,就算老天不收他也总有人要收他,我看他就像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就在这时,梅闯身边突然响起一个阴测测的声音,抬头一看,竟是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 韩百行原本来中军办事,恰好看到梅闯被徐锐臭骂的一幕,心道此乃天赐良机,刚好利用两人的矛盾来做点文章,于是便上前安慰了一句。 谁承想,梅闯正在气头,一听此话顿时变了脸色。 “闭上你的狗嘴,他死了大军怎么办?我看那小子说得没错,就是有尔等这群庸官熊将,才会将我北武卫五万大军带入死地,到头来还要我前锋营的将士用命来给你们擦屁股,哼!” 怒斥韩百行一句,梅闯胸中闷气消散大半,昂起头颅,迈开大步,朝前锋营走去。 韩百行脸色阵青阵白,双拳紧握,牙齿挫得咯吱作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推心置腹 徐锐气冲冲地去找杨渭元,还在路上怨气就已经消散了大半。 其实只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也就明白了两个老狐狸的用意,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计策是对的,却又不能强行打压梅闯,否则便是寒了将士们的心。 如果直接让梅闯找到他们,一翻大闹下来,为正军纪,梅闯必受军法严惩,可惩罚有功将领轻则动摇军心,重则激起哗变,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拎出来给梅闯出气,一来自己地位卑微,被上官打骂几句也属平常,二来主意的确是自己出的,有自己转移矛盾,北武卫仍能团结一心。 站在两个老狐狸的角度,这的确是个四两拨千斤的好办法,何况还有曹公公这个监军在侧,只要及时打个圆场也能避免事态扩大。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自己,要不是心有急智,三两句话震住那厮,说不定还真要受一场皮肉之苦。 徐锐翻了个白眼。 刚刚他言辞凿凿,站在道德制高点大骂梅闯不顾大局,没想到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现在轮到他为大局牺牲,当然没有立场再去找那两个老狐狸的麻烦。 想到这里,徐锐不由得悻悻地放弃了去找麻烦的打算,反正来日方长,吃了我的总得给我吐出来,不,得吐双份! 徐锐一边咬牙切齿地想着,一边往前走,不知不觉便追上了杨渭元,这才发现一向骑马行军的杨渭元,今日竟然乘了辆马车,不由大为好奇。 “徐佐领,又来给大帅请安了?” 徐锐正想上马车里一探究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扭头一看,原来是亲卫营的参将王满,他的顶头上司。 徐锐是亲卫营的佐领,自然是王满的下属,可自打苏占据了这个身体,他便再也没有回亲卫营当过差,除了那晚的匆匆一瞥,也未再见过王满。 说来也奇怪,王满这人明明长得俊朗挺拔,却总给徐锐一种阴阳怪气的感觉,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浑身不舒服。 “啊,卑职见过将军!” 徐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越是对待外人,他便越是小心谨慎,让人挑不出毛病。 王满笑道:“不敢,不敢,现在徐佐领可以当北武卫的半个家,王某怎敢受你的礼?” 他这句话夹枪带棒,很有攻击性,徐锐一愣,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双目炯炯,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像大有深意。 “去吧,大帅就在车上。” 稍稍对视一瞬,王满收回眼神,摆了摆手骑上战马扬长而去。 徐锐挠了挠头皮,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王满,难道仅仅只是出于嫉妒? 想不明白就暂时不想,这是徐锐的思维习惯,将王满这人暗暗记在心上,然后跟上马车,敲了敲车辕,等里面传来杨渭元的一声“进来”,便跳上马车,撩开车帘钻了进去。 车里还算宽敞,杨渭元坐在一张小几前写着什么,神情十分专注,徐锐本想说话,却被他摆手制止,只好等着他把手里的东西写完。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杨渭元终于写完,拿起满满当当的纸张仔细检查了一偏,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纸折好,收进怀中。 “听说你给了梅闯一个下马威?” 杨渭元靠在软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徐锐说到。 他不提这事也就罢了,一说起来徐锐就满肚子火,撇嘴道:“还不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好人都让你们做了,受苦的却总是我。” “哟,年轻人火气还不小,也罢,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推出来么?” “还能为什么,不就是我好欺负么,只有把我拎出来,才能不动声色地化解矛盾。” “嗯,有道理……” 杨渭元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呢?” “还有?” 徐锐一愣,所有的可能应该都被自己想到了,还有什么?想了一会,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摇了摇头。 杨渭元脸上的戏虐之色渐渐消失,正色道:“徐锐啊,还有一天这场仗就结束了,回到大魏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徐锐不知道杨渭元为何突然提起这个,眼睛里浮现一抹茫然之色。 是啊,该有个打算了。 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原本只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将这支大军带出险境,可在这之后又该干什么呢? 去探究自己的秘密,或者想方设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又或者干脆留下,美滋滋地升官发财? 见徐锐不说话,杨渭元又问:“知道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吗?” 徐锐摇了摇头。 杨渭元道:“是向圣上请辞的折子!” “什么?” 徐锐一愣,正要说话,杨渭元却先开了口。 “这几日我想得很清楚了,我大魏虽有雄兵百万,可除了与南朝接壤的十来万边军之外,就只有京城的十二卫精锐可堪一战,其余皆是战力低下的地方守备,乌合之众耳。 此次泾阳一战,十二卫精锐损失殆尽,我北武卫的五万人马若能脱身,便是为我大魏留下了根基,为了尽快恢复战力,圣上必会重用北武卫将士重建十二卫。 你看着吧,等咱们回到京城,北武卫立刻就会被打散,重新编成新十二卫的雏形,有点能力的将士都会连升数级。” “既然如此,您正当壮年,又为何会心生退意?” 徐锐不解地问。 杨渭元笑道:“傻小子,我若不退,圣上如何放心用你?” “什么?” 徐锐大惊,就要说话,但杨渭元却是微微摆手。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一来,我朝武官为了对抗强大的文官集团,历来紧紧抱团,圣上对铁板一块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已经颇有微词,绝不会放过这个重新整合势力的机会。 二来,此战乃是圣上钦定的战略,却接连战败,白白损失了二十五万大军,如此耻辱自然要由我们这几路大军的主帅负责。 我北武卫在你的努力之下逃出生天,为大魏迅速重整旗鼓留下了根基,圣上迫于形势不仅不会让我承担任何罪名,反而会对我大加褒奖。 可他只要见我一次,就会想起这场惨败一次,我若不知进退,继续留在朝堂之上,不出三年必定大祸临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圣上既然要用北武卫的兵将尽快重整十二卫,就断不会让我留在朝中,否则京中精锐将领皆是出自我的门下,还有你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妖孽,让他如何能睡得安稳? 所以,只有我走了,圣上才会重用你,才敢重用你,你明白吗? 其实这几日本帅对你言听计从,甚至放任梅闯擅闯中军,就是要趁我还在,让你尽可能亲身处理大军诸事,也好在本帅致士之后快速上手,独领大军。”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徐锐既然深谙军略,就不可能对政治一窍不通,先前只是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现在被杨渭元轻轻一点,立刻心中通透。 他顾忌的没有错,不过这次泾阳大战乃是皇帝钦定的战略,杨渭元和其他几路大军主帅都算是为皇帝背黑锅。 以杨渭元国侯的爵位,只要称病不出,收敛手脚,皇帝念着旧情,十有还能容他,未必需要辞官致士,远离中枢如此决绝。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自己啊…… 徐锐心中一暖,一声“义父”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喊杨渭元义父。 杨渭元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哈哈大笑道:“玲珑剔透,智极近妖,锐儿,你不错,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义父的预料。 咱们这位圣上手眼通天,军中之事自有了解的渠道,你的点滴所为最终都会被写成奏折,放到他的龙案上。 眼下我军新败,南朝虎视眈眈,再加上圣上一统天下的壮志不减当年,绝不会放着你这样的奇才不用。 只要义父离开朝堂,圣上必会为你选一条康庄大道,让你一展所长,攻略天下,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结束自大汉以来的千年乱世,义父就算小小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杨渭元突然叹了口气,神情萧索。 “何况义父为国征战大半辈子,鲜与家人团聚,以至老妻离德,膝下三子个个不学无术,成天只知花天酒地,惹是生非,每每思及这些皆痛心疾首,引为人生一大憾事。 现在有你横空出世,义父也可放心离开朝堂,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管教管教那三个一无是处的小子。 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 见杨渭元去意已决,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他从小便是孤儿,打记事开始,一餐一饭都得自己去拼命争取,从未有人为他遮风避雨,更别说牺牲自己给他铺路。 恩德这东西很奇怪,越是缺少,才越能明白它的珍贵。 杨渭元的这番推心置腹好似一柄大锤,砸塌了竖在徐锐心中的高墙,带着一缕柔软的阳光真正走了进去。 这样的感觉就好像一夜暴富,既贪恋它的美好,又害怕不真实,矛盾得让人无所适从。 徐锐的眼珠四处乱飘,想要找个东西引开话题,好掩饰自己的局促,不经意间,他突然看到小几上放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盒子,不禁微微一愣。 那盒子表面漆了一层褐色的漆,乍一看很像木质,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上面闪烁着隐隐的金属光泽,不知究竟是何质地。 更关键的是,盒子表面刻着极为复杂又十分精美的花纹,模样极为精细,像是用精密车床加工出来,而不是手工雕琢而成的。 不知为何,那花纹总给徐锐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好像与自己出生的世界息息相关,但具体有什么联系又不得而知。 见徐锐看着盒子发愣,杨渭元一把将盒子抓到手中。 “怎么,你想要这东西?” 徐锐一愣,连忙点头,很自然地伸手去接。 杨渭元哈哈大笑,将盒子塞进怀中。 “想得美,这玩意儿可是我的镇宅之宝,怎能轻易给你?” 被他这么一说,温馨的气氛顿时荡然无存,徐锐撇撇嘴,正想找个由头问问这东西的来历,却听杨渭元又开口到。 “小子,着什么急?这东西可是义父专门留着给你取媳妇用的!” “娶媳妇?” 徐锐呼吸一窒。 杨渭元又是一阵大笑:“别人也就算了,我家锐儿乃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的也当是福慧双修的巾帼英雄,到时候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娶进家门?” 谈到娶妻生子,便不是徐锐的强项,当即闹了个大红脸,屁股底下如坐针毡。 见杨渭元来了兴致,还要在这个话题上深入探讨,徐锐连忙翻个白眼,嘀咕一句:“这都哪跟哪?没个正经……” 然后一掀车帘,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杨渭元笑眯眯地望着他狼狈的身影,自顾自道:“小子,都十六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没想到你说起打仗冷酷无情,谈到婚配却这等怕羞,也罢,终究是还没遇到一个让你牵肠挂肚的美人啊!哈哈哈哈。”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北武卫五万大军越过雨山关,直逼连城港,南朝守备毫无所察,一路畅通无阻。 未时三刻,北武卫斥候抵达天罗镇,距连城港不足二十里,已能一窥溢水之貌。 “大人,前方镇子一切如常,没有敌人埋伏。” 负责前出侦查的斥候向埋伏在镇子外的斥候佐领禀报。 佐领点点头,刚要让部下回禀大军前路安全,却突然望着天边眯起眼睛。 “咦,你们看,那是什么?” 佐领指着镇子边,溢水的方向,疑惑地问了一句,一众斥候连忙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仅仅一瞬,佐领的两只眼睛猛地睁大,脸色骤然大变,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快,回禀大军,出事了,出大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置之死地 三个斥候跨上腰刀,跳上战马,朝身后十五里外的大军奔去,而斥候佐领则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朝溢水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视野渐渐清晰起来,溢水河上黑烟滚滚,无数烧焦的战船残骸顺着水流缓缓漂下,残骸上倒着不少尸体,星罗棋布,犹如幽灵鬼舟,好不渗人。 翻滚的河水里同样漂浮着一个个鼓包,好像一把豆子洒进河中,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发胀的残尸,其中更是夹杂着支离破碎的魏军旗帜。 在看清战船残骸的一瞬间,众斥候便知道那极有可能是连城港的魏国水师,可他们还抱着仅有的一丝侥幸,希望是南朝的战船。 直到看清水里漂浮的旗帜和尸骸,这才确认那的确是魏军水师无疑。 这里会出现如此之多的战船残骸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驻扎在连城港的水师已经全军覆没! “完了……全完了……” 斥候们跑到河岸边,看着眼前的一幕全都如遭雷殛,面无人色。 大军不管不顾,不留后路,一路朝连城港疾驰而来,就是要利用连城港的水师渡过溢水,北返大魏。 现在连城港水师大败,就等于绝了北武卫的最后一条生路,先前的一切牺牲和努力都成了泡影。 更重要的是,北武卫现在不仅孤军深入,而且一头扎进了敌人设好的包围圈中,身后还有黑旗军马不停蹄地追杀而来,简直就是四面楚歌,生机断绝。 绝望,令人窒息的绝望! 斥候佐领一屁股坐倒在地,面无表情地望着滚滚而去的溢水河,心如死灰。 “佐领,那边的尸体好像动了,真的动了,是个活人!” 年轻的斥候突然指着河岸大叫,斥候佐领定睛一看,有个人被浪花冲上河岸,仰面朝天一动不动,只有腹部微微收涨,似乎还有呼吸。 斥候佐领浑身一震,大喝道:“快,把他捞上来,带到中军去!” 数十里外,钟庆渊带着三千黑旗和一万犀角军骑兵一路疾驰。 副将夹紧马腹,快跑几步,凑到钟庆渊身边道:“将军,刚刚接到溢水沿岸守备禀报,这几日都没有发现北武卫的踪影。” 钟庆渊双目一凝:“他们定是识破了我军的袭扰之计,另寻他路了。” 副将一惊:“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钟庆渊摆摆手道:“无妨,不管他们走哪条路,最后都要赶到连城港,我们只要杀到那里,就能把他们堵在河上!” “报!!!” 就在此时,一个传令兵扬鞭打马,飞奔到钟庆渊身边,朗声道:“启禀将军,中军来报,王爷昨夜引诱魏军水师入兴城港,以步军歼之,斩首四千余人,烧毁大小敌船一百余条。 目前大军留下一部围歼连城港残敌,主力已经北返,进剿包围圈中的魏军主力去了!” “好!” 钟庆渊抚掌大笑:“魏军水师一破,北武卫便绝了最后的希望,成了瓮中之鳖,只等咱们大军一到,便能将其全部消灭!” “大军是否加速前进,一举破敌?” 副将问到。 钟庆渊看了一眼风尘仆仆的军卒,摇头问道:“我军距离连城港还有多远?” 副将道:“以现在的速度,还有三个时辰。” 钟庆渊略一思索道:“敌人现在已成破釜沉舟之势,而我军连夜奔袭,人困马乏,这一仗不好打,何况三个时辰之后已经天黑,夜战对我军不利。 既然胜券在握,便不必行险!传我的将令,大军就地歇息半天,养足马力,我们寅时出发,明日一早抵达连城港与北武卫决一死战,这一战我要魏军灰飞烟灭!” “遵命!” 天罗镇,北武卫主力将镇子团团围住,士卒们忙着就地取材,搭建简陋的防御工事,偌大的镇子里鸦雀无声,没人说话,压抑的情绪好似厚厚的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上。 镇子中心,王满领着亲卫营守住祠堂,冷峻的眼眸不时朝祠堂里瞟上几眼,脸上闪过丝丝冷笑。 而在祠堂之中,刘异披盔戴甲,面无表情地望着床上的伤兵,冷冷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便是被斥候们从河滩上救回来的幸存者,经过医道圣手长坡先生的一番救治,现在已经勉强清醒,听到刘异问话,顿时挣扎着起身。 刘异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非常时期没有那么多规矩,躺着答话便是。” 那人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体十分虚弱,感激地看了刘异一眼,开口道:“卑职是右骧卫的正八品知事,名叫李纨,见过将军。” “右骧卫?” 刘异一愣:“右骧卫不是跟着长平侯攻打泾阳西部诸城么,怎会跑到泾阳东南来了?” 李纨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右骧卫原本的确在泾阳西北,连战连捷,十分顺利,可正当我军打算一鼓作气消灭南朝守军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了南朝主力……” 说到这里,他的眼眸里浮现出恐惧之色,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是兵圣武陵王的主力,少说也有一二十万人,我军猝不及防,一战大败,七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侯爷的三千亲卫奋力突围,杀了出来。 卑职运气好,跟着我家侯爷一路往西跑,想要与齐国公的主力汇合,可是路上却听说齐国公和其他几路人马也遇到了南朝主力,已被分割包围,固守待援。 我家侯爷料定武陵王歼灭我军主力之后,会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几路大军身上,于是便继续往西逃窜,想要横跨整个泾阳省,借连城港的水师北返大魏。” 听到这里,刘异看了杨渭元、曹公公和徐锐一眼。 徐锐心中一叹,没想到这个长平侯的想法竟和自己不谋而合,只是他也着实太蠢了一点,北武卫能去连城港,是因为距离很近,而且大军身在南线,太过深入,别无他路可走。 而这个长平侯就在泾阳西北,翻过几座山便是大魏国境,当初他要是不向齐国公的主力靠拢,而是直接北返,说不定现在已经钻个空子,安全回到魏国境内了。 不过转念一想,徐锐又释然了。 一来,惨败回朝乃是大罪,若能寻得其他几路主力兴许还能翻盘。二来,乍逢南朝主力,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虚实之下将领们往往会本能地去寻找其他几路大军作为依靠,从而错过唯一的逃生机会。 武陵王就是抓住了这几路统帅的心理,才像赶羊一样,将他们聚拢起来,围而歼之,不得不说,这个兵圣的确名副其实。 “既然你出现在水师的残骸之中,便说明你们已经成功逃到了连城港,为何不立刻北返,反而被南朝一举击溃?” 正想着,又听刘异问到。 提到此事,李纨摇了摇头,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没有,我们没有抵达连城港。” “什么?!” 几人都是一惊。 李纨苦笑道:“大军一路奔波十分疲惫,赶到连城港以北六十余里外的兴城港后便难以再行,好在侯爷已经派了斥候与水师联络,约定在兴城港登船北返。 但就在水师出动的前一天,南朝主力突然杀来,武陵王亲自坐镇指挥,三大亲军轮番上阵,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将我三千残军屠灭。 城破之后南朝主力并未离开,而是就近埋伏,等到昨晚水师依照约定驶入港口救援,才一举杀出,大破水师。 卑职本被南朝大军俘虏,大战时乘乱逃出,奋力游到一艘战船上,可那时大势已去,水师被南朝堵在港口之内,以烈火烹之,上百条战船全被烧毁了……” 说到伤心处,李纨已是声泪俱下。 屋里的几人仿佛被一盆凉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 水师果然全军覆没,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无情击碎,北武卫四面楚歌,既无外援,也无生路,徐锐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计划彻底宣告破产。 曹公公一屁股栽倒在椅子上,刘异双拳紧握,杨渭元闭目不语,就连徐锐也黑着脸不说话了,气氛顿时降到了冰点。 功亏一篑啊,没想到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仗就以惨败告终,现在是时候想想该怎么保住自己的小命了…… 一股浓浓的挫败感和耻辱感让徐锐浑身难受。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研究,他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特别是对泾阳的这几百里地图了若指掌,如果现在脱离北武卫他至少有五成把握保住性命。 可这个世界上最坚固的感情就是战友情,经过这段时间的并肩战斗,不知不觉之间,他对这支北武卫已经生出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而且他能感觉出来,杨渭元、刘异和曹公公三位主官对他都是真心呵护,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也实在太珍贵了,他又怎么能撇下他们一走了之? 何况他一直是个不服输的人,绝不甘心就这样失败。 不行,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只要战争还没有结束,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徐锐咬了咬牙,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梳理起刚刚得到的信息。 祠堂里一阵沉默,几个人都想要开口,但动了动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 徐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思考着,忽然眉头一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等等,你刚刚说破了我大魏水师的不是南朝水师,而是武陵王亲自率领的步军主力?” 徐锐突然几步跨到床边大声问到,所有目光立刻聚焦在他的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死中求生 李纨吓了一跳,大军主帅、副帅、监军都在场,没有哪家的兵敢这么没规矩,关键是看将军大人们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让他一时有些蒙圈。 “究竟是也不是?” 徐锐咬着牙,瞪着眼,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李纨心中一寒,连忙点了点头。 徐锐浑身一震,掏出一张之前新画的地图铺在桌上,接着又用一根削平的树枝当做尺子,开始在上面比比划划起来。 在座的几人都不知道他这番怪异举动究竟意欲何为,不过对他的古怪举止也早就习以为常,便由他施展。 刘异向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三个亲兵立刻将李纨抬了出去,祠堂里顿时只剩下刘异、杨渭元、曹公公和徐锐四人。 外人一走,曹公公“腾”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跑到徐锐身边问道:“小子,现在水师也完了,按你的说法,黑旗军马上就会追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徐锐盯着地图,眉头紧锁,好似没有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曹公公顿时大急,就要去拍桌子,却被刘异一把捉住手腕,拉了回来。 “曹公公,人力有时而穷,他又不是神仙,能带着大军走到这一步已算是难能可贵,眼下水师已败,他的计策彻底搁浅,你就算逼死他又有何用?” 曹公公脸色苍白,气急败坏道:“我逼他?好,我不逼他,那你说现在咱们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刘异冷哼一声:“当然是干他娘的,跟那帮南朝蛮子拼个鱼死网破!” 曹公公瞪着刘异,嘴唇微微打颤,老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你这兵痞有勇无谋,不足言事!” 刘异冷笑:“事已至此,无关勇谋,唯死战一途耳,不然公公还有何高见?只要你说得出来,不论好赖,本将一定照办!” 曹公公不去理会刘异的讥讽,跑到杨渭元面前问道:“靖武侯,你是大军主帅,你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杨渭元抬起眼皮,看了看曹公公,又看看了刘异,最后朝徐锐努了努嘴。 二人一愣,连忙朝徐锐望去,只见他杵着下巴,盯着地图,好像正在沉思。 “难道他还有办法?” 曹公公心中大喜,不知为何,一见徐锐这副模样,他焦躁的情绪就立刻平静了许多。 “我知道了!” 徐锐突然惊呼一声,三人都是一惊,齐刷刷地向他望去。 “你知道什么了?!” 曹公公迫不及待地问。 徐锐道:“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先前的猜测没有错,南朝的水师到现在还未抵达泾阳水网,所以武陵王才会用长平侯的三千残兵当做诱饵,将水师引入兴城港,再以步兵奇袭。” 原来不是破局之法…… 三人顿时大失所望。 刘异道:“不管怎样,水师终究还是败了,我北武卫天命如此,现在想通这些又有何用?” “当然有用!” 徐锐开怀道:“如果我先前的推论没错,那么南朝主力现在应该还在围剿齐国公才对,为何会放着到嘴的肥肉不吃,突然出现在兴城港奇袭水师?” 被他这么一说,刘异和杨渭元也心生疑惑,不禁低头沉思起来。 曹公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急道:“小子这都火烧屁股了,你还卖关子?什么原因快快说来!” 徐锐笑道:“因为咱们!” “咱们?!” 三人一愣,却听徐锐解释道:“就是咱们,按照路程计算,南朝主力异动的时间刚好和咱们从沂水城撤退的时间吻合。 也就是说,武陵王从某种渠道快速获悉了咱们从沂水撤退之事,立刻窥破了我军借由连城港水师北返的计策,然后调动原本用来合围齐国公的一路大军,先一步击破水师,目的就是要将我军留在泾阳!” “嘶……” 刘异和杨渭元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武陵王能从北武卫撤出沂水这件小事窥破徐锐的整个计划,本身就是一个神迹,更难得的是他还能临时做出调整,成功将北武卫留下来。 要知道数十万大军的调动环环入扣,已经布置好的计策哪怕只是打乱一小步,都有可能造成全局大乱,要不然当初北武卫没能按时抵达沂水,杨渭元也不会如此着急上火。 难道武陵王真的到了指挥数十万大军如臂使指的地步? “此事与我军下一步的方略有何联系?” 杨渭元沉声问到。 徐锐道:“联系很大,这个世界上无论做任何事都是有代价的。 武陵王原本下了一盘完美的棋,即使逃了我们这颗棋子,也不过是少了些战果,对大局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可他贪心不足,强行将我军留下,为此不惜临时调整计划,便在完美中埋下了一丝杂音,这便是代价! 有了这丝杂音,我军便不用再在夹缝之中求艰难求生,而是可以直接找出破绽,彻底破了这局完美棋局!” 杨渭元摆摆手:“不要跟我们打机锋,直接说重点。” “重点就是,我们终于把沂水城下丢掉的战略主动权找了回来!” “什么?” 三人齐齐一震,对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 徐锐指着地图道:“三位大人请看,武陵王从合围齐国公的大军中抽调主力南下击破水师的确是步奇招。 但奇招可一不可二,时间一久必会被看出端倪,所以武陵王在攻破连城港之后定然不敢耽搁,会立即北返,以免让齐国公看破手脚,趁机突围。 而任何一场大战役都是一盘完整的棋,他这支大军如此来回奔波,必会调动其他大军进行相应调整,以免整个战局乱作一团,这就为我军找出破绽提供了机会!” “机会何在?” 杨渭元双目一凝,朗声问到。 徐锐的手指从沂水滑倒流青山,贼笑道:“机会便在这里!如果我是武陵王,一定会在泾阳东北留下一支战略预备队,以防有人向北齐方向突围。 为了抽调相对较近的主力南下击破水师,武陵王十有会令这支战略预备队向齐国公方向靠拢,以备不测。 如此一来,北齐的口子便会彻底敞开,我军只要绕过流青山,便可借道北齐返回大魏!” “真的?!” 一听徐锐果真还有办法,曹公公激动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然而刘异和杨渭元却没有他那么乐观,刘异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你说得的确有些道理,可现在武陵王主力已然北返,那支什么预备队还是守备军的就不会回去么?” 徐锐道:“此一时,彼一时,武陵王南下击破水师拖慢了整个计划,所以他一定是打算用这支预备队来弥补失去的时间,尽快吃掉齐国公的主力,否则战事一旦拖得太久,被圣上反应过来,再派援军参战,结局就不好说了。 而且咱们现在深入南朝,距离北齐很远,就算是武陵王也不见得能将咱们和这个破绽联系起来,所以只要演得像一些,十有能一路过关,只要这条路走到一半,他就算反应过来也已经为时已晚!” “好,好好好!” 听完徐锐的慷慨陈词,刘异看着地图连说四个“好”字,接着一边点头,一边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大笑起来。 压抑的气氛散了大半,现在只剩下杨渭元还眉头紧锁。 “说来说去都是后话,现在我军被困在溢水西岸,四面八方都是敌人,而且决战就在眼前,我军几乎没有取胜的可能,这个困局破不了,一切都是泡影。” “这还不简单,想要破局当然是渡河啊,只要渡了河不就将所有的追兵都甩在身后了?”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 杨渭元顿时一脑门黑线。 “你可知道对岸便是山亭候的大军,按你所说,他们应该也被南朝主力团团围住,咱们渡河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锐却不以为然道:“您都不敢相信我军会渡河,南朝如何想得到?何况既然武陵王为留下我军,不惜把围困齐国公的主力都调来了,那就说明他们的兵力也不甚充裕,对岸的南朝主力要围困山亭候的大军,哪有功夫来管我们?” “好,就算南朝大军不用担心,但最近的渡口距离这里还有三十多里,紧赶慢赶也得半天,而且就算到了也还得打一场恶战,这点时间足够黑旗军追上我们好几次,你说我军要如何渡河?” 徐锐奇道:“谁说咱们要去渡口?这个镇子靠河而生,不是有不少渔船吗,大帅何必舍近求远?” 杨渭元呼吸一窒:“这个镇子是有百来条渔船,可是你指望这些只能乘坐两三人的渔船渡过五万大军,难道要让黑旗军在几十里外等你三日?” “哦,原来大帅担心的是这个,三位大人不用担心,山人,自有妙计!” 徐锐嘴角微微上翘,笑得贼眉鼠眼。 三人一见他猥琐的笑容,顿时心中大定,脑海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一个想法:这个小子,怕是又要使坏了…… 杨渭元沉思片刻道:“好吧,最后一个问题,我大军连日奔波,军粮已经见底,照你所说,回国之日尚远,此事又要如何解决?” 面对杨渭元的灼灼目光,徐锐微微一笑,只说了一个字:“抢!” “什么?!” 三人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见他们似乎不大明白,徐锐又解释道:“兵法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善于用兵的人,士兵不会再次征集,粮草不会多次运送,武器装备是国内运去的,粮食物资在敌国补充,这样军队的粮草物资供应就能充足。) 杨渭元用兵一向周正,讲究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从未见过如此冒险的战法,更没听说过这样离奇的兵书,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仿佛心中有一扇窗豁然打开,看到了从未看到过的风景,惊奇不已。 “小子,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兵书到底是从哪里看来的?为何本帅熟读兵法,却从未听闻过你讲的这些?” 杨渭元盯着徐锐,狐疑地问了一句。 徐锐心中大汗,他说的兵法便是大名鼎鼎的《孙子兵法》,杨渭元自然不可能读过,可这要怎么跟他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吧?就算说了真话也会被他当成敷衍,反倒不足为信。 “天下兵书之盛,你没读到过有何奇怪?再说,这小子向来喜欢信口开河,顺口胡诌两句你竟当真,说出去真要被笑掉大牙!” 正发愁的时候,刘异突然接口到。 杨渭元一楞,想起徐锐的确经常满口胡诌,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们听不懂的现代语汇),乍一听很有道理,细细想来又觉得莫名其妙(不理解现代知识),顿时深以为然。 徐锐感激地看了刘异一眼,明白他定然是为了帮自己保守住“师出鬼谷子的秘密”,才会出言解围。 没想到刘异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下巴翘得老高,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这老家伙,演戏也不是这个演法啊,过犹不及知不知道? 徐锐心中苦笑连连,倒是一旁的曹公公看着两人,婆娑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 作战会议结束,思想终于再度统一,但结果还得看计策的执行情况,徐锐慢慢折好地图,望向窗外渐渐飘来的乌云,心中喃喃自语。 “敦刻尔克大撤退不行,那便来个二万五千里长征,武陵王,这次你又要如何接招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四渡溢水 北武卫被武陵王兵不血刃地逼到溢水河畔,眼看就要倾覆,无论是杨渭元还是钟庆渊都认为这便是最大的杀局。 可对徐锐来说,这恰恰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有一个杀手锏,那便是浮桥。 当年北宋采石矶大战,宋军架设长江浮桥,先由樊若水用小船带着丝绳在采石矶江面上往返丈量几十次,准确地测出了江面宽度。 之后宋太祖又命令预先造好的数千艘黑龙船,将巨竹絙运至石牌口试架浮桥,由于筹划周密,仅用三日便分毫不差地架好一千多米长的平坦浮桥。 还有太平天国在1852年12月0日攻克汉阳后,为攻取武昌,当天晚上就在鹦鹉洲至白沙洲、南岸嘴至大堤口之间架起两座总长近三千米的长江浮桥,速度空前。 徐锐自然没有那么多资源架起一座几千米长的浮桥,但溢水也不是长江,天罗镇地处溢水中游,现在又是枯水期,溢水河面不过百多米宽而已。 他先画好草图,再与军匠们讲解清楚浮桥的架设方法,然后亲自架小舟测量水文数据,仅仅用了半个时辰便完成了大部分的准备工作。 紧接着,杨渭元依照徐锐口述的方法,下令将那一百多条渔船分作两艘一组,并排相连,组成一段段浮桥单元,然后衔尾徐行至江面,以粗绳连接,拼成间隔数米的桥墩。 如此操作便能使众多的军卒同时作业,节省大量时间。 等到桥墩初成,大军再就地取材,拔了天罗镇的所有门板、床板、房梁、木柱铺设桥面,以铁钉和粗绳固定。 为避免桥墩随河水晃动,徐锐请杨渭元下令用麻绳栓上三四十斤的重物,抛入水中以为船锚,省去难以取得的巨型缆索,以加快建桥速度。 除此之外,徐锐还就地伐木扎筏,在河中急流之处以筏代舟,减少迎水面,降低桥身水压。 五万北武卫有序分工,赤膊上阵,虽然由于技术不熟,出现了几次波折,但有徐锐从旁指点,杨渭元和刘异指挥调度,仅用了不到三个时辰,便搭成了一座两米来宽,一百二十余米长的浮桥。 此时天色刚刚擦黑,望着横空出世的浮桥,虽说乃是出自自己之手,但全军上下仍以为神迹,难以置信。 杨渭元站在溢水河边久久不语,江风吹起他的乱发尤不自知,远远看去好似一尊泥塑。 刘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如何,现在还担心我军回不了大魏吗?” 杨渭元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吐出,喃喃道:“天佑大魏,真是天佑大魏!” 刘异嗤之以鼻。 “少来腐儒那一套,佑我大魏的乃是我百万雄狮,佑我北武卫的却是你那义子,你真是收了个好义子啊……” 杨渭元瞥了刘异一眼,笑道:“何必讲这种酸话,你不是也打算收他当义子么,我又没有阻拦,你怎的还不行动?” 刘异一愣:“你果真舍得?” 杨渭元摇了摇头,转身向中军走去,刘异那肯善罢甘休,追着他一路小跑。 “喂,你倒是说清楚啊,堂堂七尺男儿,一军主帅,怎的这般婆妈?” 夕阳之下,北武卫士卒惊见一幕奇景,主帅杨渭元脚步匆匆,副将刘异一路追缠,好似二狗争食,传为笑谈。 徐锐躺在一辆平板车上,看看桥,又看看天,叹道:“过了这桥,我便回不去了吧?” 徐方已经习惯少爷时常说些听不懂的话,驾着马车,自顾自地眉开眼笑。 “少爷,你咋啥都知道呢?这也是仙家法术吧?啧啧啧,凭空变出一座大桥,就是比那撒豆成兵也不遑多让啊。” 徐锐翻了个白眼:“少在那胡咧咧,大军即将过桥,马车什么的怕是得丢在这了,赶紧去找个板车,把我那堆坛坛罐罐装上去,要是弄洒了,没救得了肖进武,看张佐烽来不来找你拼命。” 徐方扭头笑道:“您就放心吧,这几日您的仙药都被老奴当成了宝贝,比命还重要!” 说着,徐方拉过马头,驾着马车朝亲卫营驶去。 不远处,王满看着二人有说有笑,脸色冷得像冰。 宏威十五年,十月初八黄昏,五万北武卫点起火把开始过桥,凡是无法带走的物资一律推入溢水河中,随浮沉的河水奔向大海。 十月初九黎明,钟庆渊帅大军奔袭而来,提早半个时辰赶到天罗镇,全军弓上弦、刀出鞘,杀气腾腾地杀将过来,可偌大的天罗镇却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地狼藉和江中的点点残骸。 原本该在此地决一死战的北武卫五万大军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不翼而飞! 南朝将领们从未见过此等怪事,不禁面面相觑,联想起哭坟谷的阴兵过境,北武卫能通鬼神的传说再度慢慢传扬开来。 钟庆渊立刻下令大军就地散开,拉网式搜索北武卫的下落,大有掘地三尺也要将其找出的气势,但一万多人找了几个时辰,却一无所获,所有努力均告失败,北武卫仍旧不知所踪。 直到大半天之后,钟庆渊终于接到了对岸的飞鸽传书。 东岸的南朝大军正在全力围歼长亭候部,战至关键处突然发现了北武卫的踪影,以为是北朝的增援部队,吓出主帅一身冷汗,立刻调集重兵准备决战。 哪知北武卫只是绕了个圈便大摇大摆地向南开去,仔细分析之下,他们这才断定是西岸的魏军逃出了包围,立刻传书给钟庆渊,斥责他贻误战机。 钟庆渊拿着飞鸽传书,嘴唇乌青,双手颤抖,杀气远散数米,一众亲兵皆不敢靠近。 这一日,一向冷静的钟庆渊竟然愤而下马,一拳击断了大腿粗细的老树,五指鲜血淋漓尤觉不够,又提起长刀,将拴在树下的高头大马斩成两段,看得人通体生寒。 发泄过后,钟庆渊重新冷静下来,立刻率军赶到最近的渡口,渡过溢水,向北武卫追击而去。 然而,当他们在溢水东岸搜寻北武卫时,又惊得暗棋来报,五万北武卫大军再度强渡溢水,回到了西岸,而且已有两日之久。 钟庆渊大为愤怒,却怎么也想不通北武卫究竟是如何渡河,只得再次回到西岸继续追击。 猫捉老鼠的游戏还在继续,北武卫似乎打定主意利用这条溢水和他周旋,南朝大军刚刚渡河半天,北武卫重回东岸的消息便再度传来。 这一次钟庆渊学聪明了,没有急着渡河,而是顺着西岸追击,谁知北武卫转向东南一路狂奔,跑出了一百余里。 无奈之下,钟庆渊只得再度过河,不出所料,获得了战略主动权的北武卫再度折返,又一次回到东岸,跳出了包围。 至此,两军一追一逃早已远离泾阳,深入南朝腹地,北武卫一路烧杀抢掠,因粮于敌,附近各省警迅四起,鸡飞狗跳。 钟庆渊渐渐脱离武陵王主力成了一支孤军,能够控制的范围越来越小,而北武卫四渡溢水,把钟庆渊耍得团团乱转,不知不觉两军竟拉开了七八日的距离,北武卫已经实际上脱离了追兵的控制。 钟庆渊一向心高气傲,这次不仅被人当猴耍,而且武陵王带走了绝大部分主力,南朝腹地兵力空虚。 魏国大军突然出现,惊得各城官员风声鹤唳,京中权贵一日三恐,每天弹劾他作战不利的奏折堆在一起,竟有两三米高。 皇帝不敢斥责武陵王,却一连下了三道圣旨把钟庆渊骂了个狗血淋头,限他五日之内必须将北武卫赶回北方。 如此多管齐下,钟庆渊就是再冷静也难免心浮气躁,着急上火。已经上头的他再难想出好办法,只得咬紧牙关,跟在北武卫屁股后面继续吃灰。 而就在钟庆渊焦头烂额之际,北武卫却在南朝京畿重地数百里外潇潇洒洒地兜了一圈,然后突然结束了这场莫名其妙的武装游行,又一次渡过溢水,急速转向东北。 钟庆渊已经被这一系列风骚走位弄得晕头转向,得知北武卫自动北返,竟然下意识松了口气,完全没有意识到敌人已经达成了迷惑自己的战略目的,开始图穷匕现,显露峥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各有算计 时间回到几天前。 洪启率领的三千魏国骑兵按时抵达龙阳镇,但终究没能等到北武卫的大军主力,不得已只能打开剩下的锦囊,但当三位将军看完上面的小字,却顿时面如土色。 “什么,让咱们南下四百里,然后东进一百七十里?你们看看这条行军线路,直接穿过南朝京畿重地,咱们这三千人恐怕还不够南朝蛮子塞牙缝的!” 田忠指着地图怒吼一声。 张北江苦笑道:“南朝主力都在泾阳,深入京畿重地也未必就是十死无生,但你们看看这位小侯爷的后续安排,什么叫因粮于敌,坚壁清野?这不是明摆着让咱们一路烧杀抢掠,屠村灭镇么?” 田忠浑身一震,怒道:“这怎么行?我军乃是堂堂王师,又不是林中草寇,怎能行这等丧心病狂之事?何况无论南朝北朝皆是一奶同胞,我军怎能对同胞举起屠刀,大兴杀伐?!” “不杀不行啊……” 洪启叹道:“这位小侯爷算无遗策,我军从沂水带来的粮草已经见底,想要继续作战就得一路抢粮。” “那也不能屠村灭镇!自古坚壁清野者,虽能胜得一时,但过后无不因为杀孽过重落个凄惨下场,何况朝中御史宛若疯狗,要是被他们知道,咱们回去还不得被口水淹死?” “嘿,被口水淹死也得杀,锦囊上写得很清楚……” “什么?” 田忠一把抢过洪启手里的第二只锦囊,只见里面的字条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所过村镇皆屠一半,放一半,此事关乎五万北武卫性命,还望三位将军切莫手软!” 之前的锦囊虽然也是徐锐出的计策,但是由杨渭元亲笔写成,而最后这七只锦囊里的字条却是徐锐亲笔所写,只不过用了杨渭元的口吻而已。 “这是要挟!这小王八蛋竟敢用五万大军的性命要挟我三人造此杀孽,当杀,简直当杀!” 田忠一看字条立即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怒吼起来。 “田兄,慈不掌兵啊……” 洪启拍了拍田忠的肩膀,望着天边的晚霞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 田忠回过头来盯着洪启。 洪启道:“之前听说这位小侯爷曾经建议大帅不要攻打沂水,将已经被包围的二十五万大军当作替死鬼,拖住武陵王,然后我军从容撤回大魏,那时他就留下了慈不掌兵这句话……” “什么?!” 田忠瞳孔一缩。 “用我大魏二十五万大军来当替死鬼?!亏他说得出口,这个小王八蛋冷血无情,老子错看了他……” “田兄先别急着骂,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军攻了沂水,那二十五万大军还是要死,而当初要是听了他的话,咱们北武卫能少死多少人? 我现在倒是有些理解他那句慈不掌兵的深意了。此子,真乃天地异数也。” “洪启你……哎!!” 田忠的脸涨得通红,想要怒斥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洪启摇了摇头,对身旁的张北江道:“现在该是用到上官不达那老货的时候了,希望他对这一路的军政也能了若指掌。” 上官不达负手而立,站在溢水河边,仿佛正在凭栏远望,老仆佝偻着身子立在一旁,随时等待着他的吩咐。 此时,一队士卒从他身后经过,好像没有与他进行过任何接触,但一张小小的纸条却诡异地出现在他背负的手掌中。 老仆不动声色地朝他点了点头,上官不达回过身来,四下打量,见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展开字条,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假装打哈欠,将字条塞进嘴里,咽进腹中。 刚刚做完这一切,便见一个士卒飞奔而来,一直跑到上官不达身前,朗声道:“上官大人,我家将军请您议事。” “哦?” 上官不达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 “既是将军召见,罪官这就前往,麻烦小将军引路。” 说着,他给老仆使了个眼色,老仆立即心领神会,从袖口摸出一小块银子,悄悄塞进士卒手中。 士卒浑身一震,犹豫了片刻,还是将那块碎银握了起来。 “小将军,不知洪将军寻罪官所为何事?” 上官不达一边走,一边笑眯眯地问。 军卒咧嘴笑道:“是这样,我军即将开拔,将军有些事情不太清楚,想向您请教……” 三十里外,追击洪启而来的一万犀角军停了下来,一身光明铠的卢东卿安顿好大军,然后带着几个亲信纵马奔上一个小破,望着开阔的四野满脸迷醉,仿佛沉浸在这一番美丽的秋景之中。 身边一位二十多岁的亲信贴了上来,轻声问道:“将军,先前斥候来报,已在三十里外发现魏军踪迹,将军为何不去追击,反而令大军停在此处?” 卢东卿瞟了亲信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你们还没看出来么,我南朝人杰地灵,坐拥无数少年英才,可被王爷自小带在身边的只有那钟庆渊一人,王爷与钟庆渊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 此战便是王爷给钟庆渊一展身手的舞台,也是他步入朝堂的踏板,我怎么能如此不知进退,抢了他的风头?” 亲信闻言不忿道:“王爷怎的这般偏心,那钟庆渊骄傲自大,目中无人,却得这般重用,将军您兢兢业业,南征北战,倒要给他让路,这是何道理?” 卢东卿哈哈大笑。 “子仲啊,你得记住,这官场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敌人,一种是朋友,有王爷支持,他钟庆渊早晚都会在朝堂崛起,谁也阻拦不住。 既然如此,本将军为何不顺水推舟,借花献佛,送个便宜人情给他?只是稍稍隐忍,便能在微末之时与他相交莫逆,岂不是无本万利? 他是高傲了一些,但是持身极正,等他飞黄腾达之后,如果本将军有所需要,虽不敢保证他一定会鼎立相助,可至少也不会跳出来挡路。 你别忘了,他背后可就是王爷,在我大吴国只要王爷不反对,那本将军什么事干不成,什么官当不上?” 亲信听得似懂非懂,抱怨道:“可这也太委屈您了,而且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卢东卿大笑道:“不委屈,不委屈,你不懂,本将军就是故意找个由头跑出来的。 如此一来,他钟庆渊打赢了仗,我不会分他的功劳,打输了仗,也不好把我当做替罪羊,我是进可攻,退可守。 只要好好看住这三千骑兵,不让他们惹出什么麻烦,然后等钟庆渊腾出手来,再把舞台交还给他,我就算功德圆满,不虚此行。 子仲,你是林阳候之子,将来也是要进入朝堂的,现在就得好好学学为官之道,否则日后如何步步高升,光耀门楣?” 亲信脸色一红,挠了挠后脑勺道:“我哪会想那么多,就想跟着王爷和将军您南征北战而已。” 卢东卿瞪了他一眼,笑骂道:“没出息,你看看这天下,不出二十年王爷便能一统南北,到时候哪有那么多仗可打? 何况官场一途,除非你是王爷那样的狠人,否则一个人单打独斗终究不行,本将军以后还指望你们这群小子为我冲锋陷阵呢。” 亲信神情一肃,郑重地抱拳道:“得令,子仲将来一定不负将军所托,定为将军打出一片天来!” 卢东卿哈哈大笑,勒转马头,手里的长鞭一扬,带着亲信们向大营奔去。 岭东城地处南朝东北,背后便是流清山脉最为艰险的一段奇峰,到处都是悬崖峭壁,猛兽烟瘴,鲜有人烟。 虽然跨过这段奇峰,再往北走便是北朝境内,但由于山峰过于艰险,连一条像样的小径都不存在,每次进山都是九死一生。 所以除了一两个仓皇逃命的贼人之外,从没有人通过这里进出南朝。 而从岭东城出发,向西走两百里便是北齐,倒是有不少商贾聚集于此,将南朝的粮食、布匹卖到北齐,再把北齐的煤、铁带回南朝。 虽说南朝与北齐连年交战,但岭东因为地势太偏从未受到波及,尤其是最近一两年,大战愈发激烈,商贾们纷纷将此地作为与北齐贸易的桥头堡,因此岭东城虽不大,却也十分热闹。 岭东城外,十五辆马车齐齐停在管道旁,打头的一辆镶金嵌玉,装饰华贵,一看便是权贵所乘,后面的十四辆则全是拉货的板车,上面装得满满当当,外层还有搌布盖着,与商贾们拉到北齐的货物一般无二。 “少爷,咱们到了……” 一个三十来岁,管事打扮的人凑到马车旁喊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很不情愿的样子。 虽然他换了衣服,还在嘴唇上贴了两片小胡子,但北武卫的老人们还是能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便是带领五百勇士从天而降,大破雨山关的前锋营副将——梅闯。 徐锐慢慢悠悠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穿着一身黑金相间的刺绣长袍,用料极为考究,针线也十分精致,一看便价格不菲,只有懂行的才人知道,那是南朝京城里最流行的“狩服”,一件衣服就要三百两白银,穿得起的既富且贵。 徐锐今年不过十六岁,年纪尚轻,本身长得唇红齿白,细皮嫩肉,好好打扮一番,再配上他独特的慵懒气质,看上去倒是有七八分纨绔贵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一下车,两只眼睛便闪着贼光四处打量,见没人注意,立刻狠狠地刮了梅闯一眼,压低声音道:“喂,你到底会不会演戏?谁家管事这么大谱?几十个兄弟的性命都绑在你裤腰带上,你就这么敷衍?” 梅闯牙关紧咬,双拳握了松,松了又握,好一顿挣扎,最后终于换上一副谄媚的面孔,笑道:“少爷教训的是,小的下次不敢了。” 乔装打扮的前锋营兄弟们想笑不敢笑,一个个憋得面红耳赤,徐锐却是满意地哼了一声,朝身后招了招手。 “三狗,走,跟少爷进城!” 躲在板车后的三狗立刻答应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到徐锐身后。 一旁的徐方也连忙跑了出来:“少爷,还有老奴,还有老奴哇。” 徐锐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说不让你来,你居然给少爷我演了一出先斩后奏,还没跟你算账呢,一边待着去。” 徐方舔着脸笑道:“少爷远行,怎能没有老奴?您放心吧,仙药都交给刘老将军了,他宝贝着呢,绝不会出半点问题。” 徐锐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他,徐方立刻喜滋滋地跟在他身后,三人便这般大摇大摆地往城门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少爷进城 北武卫甩开钟庆渊后便一路向东北挺近,为了避免敌人提早洞悉己方的战略意图,还故意兜了几个小圈子,掩盖真实的目的地。 眼下北武卫主力正在两百里外朝北急行,明天开始就会向东折返,直扑岭东城而来,而那时钟庆渊十有还在向北追击。 原本按照徐锐的计划,大军是不必往岭东城这个死胡同里钻的,他们只要继续向东,绕过流青山,就可以借道北齐返回魏国。 可是无论怎么说杨渭元都不同意,因为岭东城是洪启率领的三千孤军最终的目的地,杨渭元深怕徐锐发狠,将这三千人白白牺牲掉,这才不惜耽搁两天,准备来岭东与洪启汇合。 徐锐算了算时间,两天还能耽搁得起,便捏着鼻子答应下来,唯一的条件就是让他带着前锋营的勇士提前混进岭东城,为大军破城做好准备。 提这样的要求当然不是徐锐这个懒汉转了性,实在是被逼无奈。 北武卫一路奔波已经疲惫不堪,伤员无法得到喘息的时间,导致大量减员,各营还能保持基本战力的士卒已经不足一半,士气降到了谷底,根本经不起一场恶战。 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北武卫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徐锐不愿意大军再冒任何风险,于是只好自己冒点风险,吃点苦头,亲自走上一遭。 当然,吃苦头是他自己说的,这一路上他只管在马车里睡觉,其他一应事物全部抛给梅闯,气得梅闯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掀了他的铺盖。 倒是三狗,因为和徐锐年纪相仿,徐锐又没什么架子,口中新奇之事层出不穷,经常说起几个故事,听得他心驰神往,几天混下来,两人已经形影不离。 “站住,你等何人,可有勘验?” 刚刚走到城门口,三人便被一胖一瘦两个城门官拦了下来,瘦门官斜着眼睛打量三人,痞里痞气道:“眼下正值战事,任何入城者都得勘验身份货物,以免混入奸细,赶紧的,都给我退回去,那边排队。” 徐锐冷哼一声,右手一甩,一条长鞭打在瘦门官身上。 “狗东西,你也敢跟少爷这般说话?!” 虽然这一鞭软绵无力,打在身上不疼不痒,但此地乃是城门,无数商贾等待勘验进城,众目睽睽之下那瘦门官顿时恼羞成怒。 “你敢殴打官军?!来人啊……” 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徐方掏出一面金灿灿的腰牌,随手甩了过去,眼里尽是轻蔑之色,仿佛不屑与之多言。 瘦门官疑惑地接住腰牌,胖门官也凑了过来,两人只见腰牌正中刻着一个大大的崔字,底部还有三个小字——河内氏。 两人瞳孔一缩,惊呼道:“河内崔氏,你是……” “我家少爷乃是柱国公的七公子,这次到北齐散心,你们两个狗东西也配挡道?” 徐方鼻子翘到天上,冷冷说到。 瘦门官双手一颤,差点握不住那枚腰牌,胖门官眼珠一转,连忙抓过那枚腰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徐锐面前。 “我二人有眼无珠,不知是崔小公子驾临,着实该打……” 河内崔氏乃是南朝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家主崔龙庭袭爵柱国公,官至吏部尚书。 如果光是这些还不足以震慑天下,但崔家是武陵王最大的支持者,也是王爷的左膀右臂,有了武陵王的背书,崔家在南朝自然权势滔天,也难怪两个小小的城门官如此惧怕。 腰牌递到眼前,徐锐动也不动,等一旁的徐方抓过腰牌收好,他才说道:“哼,少爷我今天心情不错,懒得和你们计较,没见那么多大车吗,怎么那么没有眼力劲?还不赶紧找几个人过去帮忙!” 两个城门官顿时大喜:“啊,看小的这狗眼,来人呐,还不快去帮公子拉车?” “少爷不可!那里面可是……” 三狗到底年少,出身也太低,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听守城士卒要去拉车,顿时大惊,话一出口他才察觉不妥,又把后半句话憋了回去。 两个城门官见三狗满脸心虚,不禁对视一眼,露出狐疑之色。 徐锐怒道:“没出息的东西,不就是点私货么,难道还怕他们贪了不成?” 一听私货二字,两个城门官双目一瞪,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听见,三狗长出一口气,挠了挠头皮,不敢再说话。 徐锐朝身后猛使眼色,扮成管事的梅闯走了上来,拿出一方木盒递到两位城门官手边,压低声音道:“二位大人,我家少爷第一次出门,不懂人情世故,有得罪之处还请包涵。” “哪里哪里,少爷乃人中龙凤,我等能看上一眼便是福气,哪敢……嘶……” 胖门官赔着笑脸接过木盒,入手便是一沉,心脏仿佛被小锤敲了一下,连忙打开木盒飞快地看了一眼,顿时瞳孔一缩,倒吸一口凉气,里面竟是整整齐齐的三排小金锭,粗略一算也有百两之多。 “啪”的一声,胖门官一把合上木盒,强压下怦怦直跳的心脏,笑道:“崔崔崔……崔管事,小的们何德何能……得嘞,小的们,赶紧给大人拉车,都小心着点,要是磕了碰了,小心吃鞭子!” 一队守城的士卒连忙冲到官道上,从前锋营的将士们手中接过缰绳,帮忙把车赶进城去,扮成伙计的前锋营将士则死死盯住这些兵丁,深怕他们揭开搌布看到里面的东西。 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悍卒,身上自然带着凌厉的杀气,赶车的兵丁被他们盯着只觉后背阵阵发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梅闯露出满意的笑容,轻轻拍着胖门官手里的盒子,小声道:“这位大人,我家少爷这次是出来历练的,还请不要声张,否则惊动了城里的大人们,我怕少爷心中不喜。” 胖门官点头如捣蒜:“崔管事放心,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一定不会透露少爷的身份。” 梅闯点点头,再不理这两个城门官,跟着徐锐几人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走去。 等她们走远,胖门官这才抱着木盒眉开眼笑地用胳膊捅了捅瘦门官。 “兄弟,咱们这次发达了。” 瘦门官却是终于忍不住问道:“业哥,咱们就这么放他们进去会不会出问题?” “出问题,出什么问题?” 胖门官笑着反问。 瘦门官急道:“还没勘验呢,眼下正值大战,万一闹出个好歹来,咱们可担当不起。” 胖门官不以为然道:“什么大战,这穷山僻壤的,又不是战略要地,谁会吃多了来此?再说魏军还在几百里外,还能飞过来怎的?” “可是……” 见瘦门官还不放心,胖门官笑道:“别可是了,兄弟,刚刚腰牌你也看过了,有没有假?” 瘦门官摇头道:“宗正府的刻印标记分毫不差,材质也是大内的精金,绝做不得假!” “那便是了,他们的确是崔家人,这还不够?” “可是他们的货明显有异……” “就是有异才不能查啊!” “这是什么意思?” 瘦门官大惑不解。 胖门官耐心地解释道:“你想想崔家的封地在哪?” “当然是河内……” 瘦门官突然一愣,惊呼道:“河内靠海,盛产食盐,你是说他们的货可能是私盐?!” 盐铁都是国之重器,由朝廷统一控制,私制、私贩都是重罪,轻则发配三千里,重则人头落地,如果十四辆大车上装的全是私盐,就是柱国公也很难交代。 “嘘!!” 胖门官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若不是私盐怎么会让七公子亲自跑这一趟?你看看那几十个伙计的眼神,都透着杀气呢,明摆着是护送崔公子亲自押运,要是真查出来,你我还不被当场杀人灭口?” 瘦门官咽了口口水,一阵后怕,胖门官拍了拍他,叹道:“兄弟,守门也是一门学问呐,晚上醉仙楼,哥给你摆场酒压压惊,也叫上兄弟们好好乐呵乐呵,这吃人的年岁,很少有这般逍遥的日子咯。” 岭东城里,徐锐一行找了最大的客栈,包了整整一层,刚刚安顿下来,三狗立刻贴了上来。 “锐哥,你胆子怎那么大,车里都是军械,万一要是被守军看出破绽,那咱们不都得交代在这了?” 徐锐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没好气道:“笨,说谎这种事当然要理直气壮,你越把自己当成天王老子,他就越把自己当成孬种,你越心虚,他就越不信,还好刚刚梅闯给你圆回来了,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对不起……” 三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心里总琢磨着锐哥的话,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梅闯哈哈笑道:“小子,三狗说得没错,都说我前锋营胆子大,我看你小子才是傻大胆,这一路上我都在担心怎么进城,心说你小子也是心大,不管不顾也就罢了,居然还能蒙头大睡,没想到你是成竹在胸,这般头疼的问题竟真的被你一通胡闹蒙混过去了。” 梅闯是个老实人,一通夸赞把徐锐说得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敢这么闹的确是胸有成竹,这身行头便是他的杀手锏。 无论是腰牌、马车还是身上的衣服,都是货真价实的崔家少爷之物。 崔家的七少爷自然不是他演的这般纨绔子弟,只不过他运气不好,去昆池府打理家族的产业,恰好被北武卫的斥候抓了个正着。 要说那家伙也是个机灵鬼,戏演得不错,差点让斥候把他当成普通的富贵子弟,还好有识货的,认出了他穿的“狩服”,这才把他抓到中军,交给杨渭元。 在徐锐神鬼莫测的审讯手段之下(其实就是现代警察常用的,关进黑马车,不让说话和睡觉),他仅仅坚持了两天便精神崩溃,不仅将身份和盘托出,还讲了不少南朝权贵的秘事。 徐锐得到这些情报之后立刻心生一计,这才有了这次的岭东之行。 “小子,现在城也进了,你得跟兄弟们说说到底该干什么了吧?” 梅闯问到。 提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徐锐唇角勾起一抹贼笑:“干什么?当然是好吃好喝,然后大闹一场咯!” 梅闯脸色一变:“小子,这种玩笑可开不得,要是大闹一场,让守军有了防备,我军攻城得多死多少将士?你又不是不知道,北武卫现在疲惫不堪,士气低落,实在经不住恶战了!” 徐锐摆摆手,双目贼光大闪:“放心,我就是要他们有防备,防备得越严密越好!” “防备得越严密越好?” 屋里几人相视一眼,都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妙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攻心战 但凡商贾聚集之地,夜生活必会丰富多彩,古今中外概莫如是。 夜幕下的岭东城虽赶不上那些张灯结彩的大城繁华,却也是梨园款曲,暗娼半掩,好不热闹。 吃过晚饭,徐锐和梅闯关起门来嘀咕了好一阵子,之后梅闯便带着几个兄弟溜达出客栈,剩下的人则各自回屋,好生休息,等待着上官的命令。 徐锐为了扮好少爷的角色,自然独住一间,但三狗和徐方却习惯性地窜进他的屋子,陪着他说话。 这会儿徐锐吃得太多,正半躺在床上,捧着徐方泡好的清茶,一小口一小口地呡着,懒洋洋地缩食。 三狗坐在桌边,杵着下巴乐呵呵地傻笑。 “想什么呐?看你那模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徐锐支起身子,对着三狗打趣到。 三狗抹了抹本就不存在的口水,笑道:“锐哥,刚刚的羊肉真好吃,我还是头一回吃到这么好吃的羊呢,可惜我娘还没吃过,要是能带点回去给她尝尝就好了。” 徐锐笑道:“算你小子还有点孝心,不过就你那出息,这算什么上品?不过是丢在锅里一顿乱煮罢了。 等打完仗回去,你带上你家老娘,我亲手给你做一顿烤全羊,那羊肉色泽丰润,外焦里嫩,咬上一口满嘴流油,齿颊留香,那才是真正的人间美味。” “真的?太好了,长这么大,我娘还没出过村呢,她要是知道,一定美得要死!” 三狗咽了口口水,嘿嘿笑道:“锐哥,你说咱们年岁相仿,你咋啥都知道呢?我就只知道当兵砍人,要是能天天跟着你吃香喝辣那该多好?” 三狗的话说到了徐锐心里,小时候他住在贫民窟里,为了一碗稀粥和街上的小无赖们打得鼻青脸肿,那时候不也是像他这般容易满足么? 现在的三狗多像当年的自己啊…… 徐锐叹了口气:“三狗,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出来当兵?” 三狗一愣,理所当然地说:“当兵当然是为了吃粮啊,前年家里遭了灾,我家娃太多,不当兵,我娘和弟弟妹妹们都得饿死。锐哥,你又为什么来当兵?” 被他一问,徐锐不禁想起了星空之上的那场大战,也不知道战局如何,自己究竟能不能回去,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我啊,如果我说为了世界和平你们信吗?” “世界和平?那是什么?” 三狗疑惑地挠了挠头皮,不解地问。 徐锐不愿多说,便拍了拍徐方,问道:“徐方,我爹走的时候大家都散了,就剩你一个老仆,这些年你在北武卫虽说混得不好,可好歹也是个小旗,为何还要跟着我?” 徐方笑道:“老奴是跟老爷从小长大的,后来徐家衰败了,就剩老奴和老爷相依为命,再后来老爷也战死了,把少爷托付给了侯爷,侯爷大德,将少爷收为义子,又安排老奴从军,挣下了这份军功,老奴都记着呢。 可少爷还在啊,少爷在,徐家就在,徐家在,老奴便生是徐家的人,死是徐家的死人,不跟着少爷,跟着谁去?”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叹道:“那时候我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又是孤家寡人一个,要啥没啥,你已经可以脱离贱籍,自立门户,何苦为奴为婢地跟着我,吃这么些苦究竟图个什么?” 徐方摇了摇头:“做事哪能图那么许多?老奴生来便是徐家的人,徐家兴,便跟着享福,徐家败,便跟着受罪,天经地义。要说图……我家还有个小子,等他长大我也老了,到那会儿我想让他继续跟着少爷,大概就图这个吧。” 徐锐深深地看了徐方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有我一口吃食就有你儿子一口吃食,少爷我一定好好培养他,让你儿子给你光耀门楣!” “好好好,那敢情好!” 徐方顿时眉开眼笑。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三人迅速收起了脸上的玩笑之色。 徐锐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慵懒的语气问道:“谁呀?” “少爷是我,我回来了!” 是梅闯的声音。 徐锐朝三狗点了点头,三狗反手握住一把匕首,轻轻将门打开,门口果然只有梅闯一人,他一个箭步窜进房内,三狗谨慎伸出头去地四下一看,确定门廊外没有异常才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事情办完了?” 徐锐问到。 梅闯点了点头,扯过纸笔开始勾画,不一会儿几张草图渐渐成型。 “这是你要的城门图、街区图和县衙附近的草图,都查探清楚了,包括城门和县衙守卫换班的时间,除了我们自己观察的情况之外,刚刚遇到那两个城门官在楼下吃酒,随便一问,他们便全说了,深怕讲得不够详细。” 权贵主意害死人啊…… 徐锐在心里叹惜一声,回头从包袱里掏出厚厚一叠纸交给梅闯。 “今晚子时开始行动,把这些檄文都给我贴出去,我要每一家,每一户,每一间商铺,每一位官员明日起床第一眼便能看到它们!” 梅闯接过那叠檄文,抽出一张仔细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徐锐,其中可有大军机密,你就这么泄露出去?而且还要所有人都看到?!” 徐锐冷笑:“什么大军机密,我说它是机密它才是,你只管放心去贴,然后等着看好戏便是。” 看他说得自信满满,梅闯想起他之前的那些神奇,件件都是匪夷所思,这才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将那些檄文小心收好。 做完这些他还不放心,郑重地对徐锐说道:“小子,你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关乎我北武卫五万大军的性命,兴许还关乎整个大魏的安危,你得慎之又慎。” 徐锐不耐烦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轻重我比你清楚,拜托你信我一次,我保证不让你失望!” 梅闯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他自然不知道,这些写满大字的檄文便是地球上的传单。 传播学作为一门实用科学,在历次战争中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有一个专有名词,那便是舆论战,或宣传战。 无论是陈琳檄文骂曹操,还是现代媒体全方位的舆论轰炸,都是宣传战的一种,而最简单,最直接,也最有效的一种宣传道具便是传单。 明朝中期,王阳明在平定宁王叛乱的时候,传单帮助他兵不血刃地攻克宁王老巢,后来的两次世界大战,传单更是被当做重要武器,像炸弹一样,被飞机撒得到处都是。 美军在攻克德国和日本的过程中,通过撒传单的方式,有效瓦解了敌人的抵抗意志,降低了士兵的伤亡,因此甚至有人将传单与原子弹相提并论。 要知道二战时期,德国和日本都是盛行的国家,被长期洗脑的战士,作战意志之坚定简直难以想象,就算是他们也吃了传单的苦头,要是换了其他国家,在盟军的强大舆论战之下,可能早就崩溃了。 在徐锐看来,这一叠传单简直堪比数万大军,而且除了传单之外,他还为这里的守军准备了更多的惊喜。 心理战,这便是徐锐打算拿来攻克岭东城的最大武器! 子时,三十六名前锋营勇士换上黑衣,悄悄潜出客栈,如同鬼魅一般穿梭在岭东城的大街小巷,他们一手持刀,一手握纸,将一张张写好的檄文贴到岭东的各个角落,就连最阴暗的犄角旮旯都没有放过。 而同一时间,徐锐正在床上呼呼大睡,鼾声如雷。 天亮前一个时辰,勇士们借着夜色匆匆回到客栈,大家都累得半死,换好衣服,留下警戒,倒头便睡。 梅闯换下夜行衣,刚打算好好休息,没想到徐锐突然出现在他房里,一动不动像个幽灵。 “啊!” 梅闯没有点灯,黑暗之中以为见鬼,吓了一跳,差点一刀砍过去,还好电光火石之间认出了徐锐的身形,这才生生止住刀锋。 “大半夜不睡觉,你要做什么?” 梅闯一边收好腰刀,一边没好气地说。 刚刚睡饱的徐锐打了个哈欠,朝他勾了勾手指:“跟我来……” 梅闯一愣:“去哪?” “上课!” “上课?什么叫上课?” “就是教你怎么说话,明天有一场戏要演,你唱主角。” “我?” 梅闯指着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 徐锐皱了皱眉:“当然只有你,真麻烦,你要不是那么笨,我还可以多睡两个时辰,当初我怎么不选个激灵点的人来?哎,自作孽不可活……” 说完,他摇了摇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这小王八蛋,敢小瞧爷爷!” 梅闯脸色涨红,胸中憋着一口恶气,强行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两个黑眼圈向徐锐的房间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限期攻城 天色微明,岭东守军大营中传来隐约的鼓声,士卒们懒洋洋地起床,而这座大营的最高长官,千户蒋如龙已经披挂整齐,骑着马来到了大营门口。 一队亲兵早已等候多时,一见他来,顿时围了上来。 “将军,今天怎么这么早?” 蒋如龙正了正腰刀,骂道:“还不是北朝那帮孙子,昨日兵部发了文书,说是有支魏军正在北上,让各城做好防务,我岭东离得十万八千里也得跟着受累。” “将军,那帮南朝贼人真的会来咱们岭东?” 一个亲兵问到。 蒋如龙摇了摇头:“谁知道,有王爷在呐,你怕个什么劲?别说废话了,赶紧清点人数上街,晚了又要吃侯大人的排头。” 一众亲兵连忙列队报数,一共二十一人,少了一人。 蒋如龙眉头一皱:“王老三呢,又去赌了?” “启禀将军,昨夜守门的汤镇业请客吃酒,王老三喝多了,没起来。” 一个亲兵说到。 蒋如龙冷哼一声就要发作,另一个亲兵赶忙岔开话题道:“将军,听说汤镇业昨天拿了位大人物的赏,发了!这守城门就是油水厚,吃酒听曲,一顿下来怎么也要个七八贯钱的。” 另一个亲兵接口道:“谁能一口气发七八贯钱的赏?搞不好便是找个理由请客吃饭,他小舅子还在南川,一直想调回来,但现如今这年月到处都在打仗,哪是说调就调的?将军,您说是不是?” 一顿插科打诨,蒋如龙也没了深究王老三的心思,撇撇嘴道:“昨日我也收了帖子,今晚与他吃酒,十有便是你说的那事,大家都是袍泽,能帮便帮一把,成不成就不敢说了。” “将军高义!” “将军真是爱兵如子!” 一顿马屁拍来,蒋如龙心里美滋滋地,摆摆手道:“行了,都别废话,咱们赶紧上街,再晚些天就该亮了,就侯大人那小心眼,当心又挨小鞋。” 众亲兵答应一声,排成一队,跟在蒋如龙的后一路小跑。 巡城的队伍打着哈欠,刚走没几步,蒋如龙突然勒住了缰绳,望着黑漆漆的街巷微微皱眉。 “前哨的岗呢?” “该不是撒尿去了吧?卑职去看看。” 说话的亲兵连忙冲了出去,一口气跑进黑暗之中,只见几个人影正靠在墙根打盹,急道:“哎哟,哥几个别睡了,快起来,你们怎么忘了将军今天巡城呐,起来,快……咦?” 亲兵不耐烦地推了推其中一人,几个人影顿时像积木一般栽倒在地,他只觉手上有些滑腻,凑近一看,竟是暗红色的鲜血! 再看倒下的那几个人,脖子上都被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流得满地都是,竟是早已气绝。 “啊!” 亲兵大惊,怪叫一声,朝蒋如龙冲了过去。 “将军,血,是血,兄弟们死了!” 蒋如龙目光一凝,双腿一夹马腹,抽出腰刀,朝着暗处冲了过去,此时太阳渐渐升起,晨曦慢慢驱散黑暗,视线比之前好了不少。 只见地上躺了三五个人,全是守夜的岗哨,每个人脚下都是一大滩血迹,尸体周围散落着不少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 蒋如龙环视一周,确定没有贼人躲在暗处,这才跳下马来,捡起一张檄文细细打量,只看了几眼,他的脸色突然一变,大叫道:“来人呐,随我去见侯大人,快!” 清晨,岭东县衙大门紧闭,有名有姓的官员小吏一个不少,全都聚在大堂。 四十来岁的县令侯荣坐在上首,脸色铁青,蒋如龙坐在他的身侧,一张脸黑如煤炭,其他官员也都有各自的位置,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大堂正中,五十来岁的师爷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拿着檄文,摇头晃脑地念着。 “我大魏宏威皇帝受命于天,遣我百万雄师一统南北,大军所向披靡,一切宵小无不望风而逃。 宏威十五年十月十六,我军大破武陵小儿,歼敌十万,伪吴将领深感天威,归降者众…… 今我军剑指东南,大兵压境,定于五日之后辰时攻城,届时必一战而破!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靖武侯为免生灵涂炭,特网开一面,令岭东守将开城投降,大魏王师必秋毫无犯,若五日之内不开城者,大军一到玉石俱焚,请城中诸公切勿自误……” “够了!” 县令侯荣猛地一拍桌子,跳了起来。 “岂有此理!连攻城的日期和时辰都写得明明白白,天下还有比之更猖狂之辈么?” 县太爷发怒,众官吏立刻安静下来,等着上官训话。 侯荣余怒未消,指着蒋如龙骂道:“一夜之间,岭东城内大街小巷全都贴满了北朝蛮子的檄文,你们究竟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大营里的两千人马都是泥雕的不成?” 蒋如龙黑着脸,不说话,侯荣更怒,问县丞道:“这些檄文可都收回来了?” 县丞连忙起身:“禀侯大人,都收回来了,但是檄文已经传开,现在城内各界都在议论此事。” “岂有此理!” 侯荣猛一跺脚,指着蒋如龙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蒋如龙道:“想来是城中混入了北朝奸细,大人不必惊慌,王爷乃是我大吴兵圣,岂会被几只北朝猴子大败?那檄文之上尽是一派胡言,一会儿下官便带人去查,定将这些贼子一网打尽!” 听得此话,侯荣怒气稍敛,冷冷问道:“果真如此?城外可发现魏军踪迹?” 蒋如龙抱拳道:“末将绝无半句虚言,斥候已经远出二十里,并未发现任何魏军踪迹!” 大堂里的一众官吏顿时松了口气,那檄文上说的内容虽然东拉西扯,但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又明明白白地写上了攻城的具体时间,还是给官吏们造成了很大的心理负担,听蒋如龙说得如此肯定,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侯荣想了想,还觉不太保险,又对县丞道:“派人去附近几个县问问清楚,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魏军踪迹。” 说完又转头对蒋如龙道:“尽快排查城中奸细,加强城内防务,这几天紧闭城门,不许闲杂人等进出!” “末将遵命!” “大人不可如此,一旦关闭城门,来往客商必然大乱,万一此事有假,到时候朝廷追究起来,我等都逃不过一句无能的评语。” 主簿一听要关城门,连忙起身劝解。 侯荣瞥了他一眼,冷哼道:“万一此事有假?那万一要是真的呢!秦大人,我知你家粮铺有大批货物要发往北齐,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出了事你我人头都要不保,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说完,也不管众人反应,侯荣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众官吏面面相觑,主簿脸色铁青,蒋如龙满头冷汗。 正午时分,岭东城门紧闭,往来客商怨声载道,但很快他们就抱怨不出来了,因为蒋如龙带着两千多守军倾巢出动,开始排查来往客商,但凡有说不清楚来龙去脉的立刻抓进大狱。 那些做着不法买卖的人平时用钱疏通关系,官老爷们从来都是笑脸迎门,比楼子里的姑娘还要亲热,可今日他们突然变了副嘴脸,六亲不认,一视同仁,搞得人人自危,连说话都小心谨慎起来。 原本那檄文上的内容是没几个人信的,但被风声鹤唳的官员们这样一吓,不由得就信了三成,一时间各种谣言叫嚣尘上,传得绘声绘色,仿佛魏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 当然,被排查的客商之中也有例外,那就是柱国公的商队。 有那块货真价实的腰牌护身,就算是候县令也不敢强行检查。 相反,得知柱国公的七公子就在岭东,侯荣又惊又喜,他不过是个七品县令,朝中无人,在岭东这等边陲之地一待便是十几年,要是能攀上柱国公这颗大树,说不定能就此平步青云。 再者,侯荣心眼极小,又是多疑之人,昨晚刚刚发生大事,今日便得知柱国公的七公子在城内,由不得他不怀疑。 种种原因的作用之下,他立刻来到客栈,亲自拜见徐锐,谁知这位七公子的谱不是一般的大,投了拜帖之后连门都没得进,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县尊安好便是,不用多礼。” 侯荣还不死心,舔着脸亲自去找崔管事,提出设宴款待徐锐,徐锐摆足了架子,就是不吃,不过崔管事拿钱办事还算麻利,在他的斡旋之下,好说歹说才勉强答应。 席间徐锐目高于顶,三句话答一句便算不错,好在崔管事是个妙人,上下圆场才没有让这位县太爷太过难堪。 侯荣也算谨慎,借着夹菜敬酒,几次不动声色地出言试探,话里话外都埋着伏笔,稍有不慎就会露出马脚。 但徐锐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南朝军政,还是权贵之间的潜规则,甚至宫廷秘事,无不对答如流,一顿饭下来不但没让侯荣看出半点破绽,甚至让他笃定徐锐便是崔家嫡系。 宾主尽欢之后,徐锐一行刚回到客栈,便收到了侯荣送来的大笔资材,美其名曰一尽地主之谊。 徐锐自然是嘴上推辞,手上笑纳,按他的话说,“候县令人傻钱多,不拿白不拿,就当给兄弟们加饷。” 这些钱徐锐分文未取,全都分给了随行的兄弟,众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怀中还美滋滋地揣着银子,自然对徐锐感恩戴德,他就这样润物无声地用别人的钱收买了自己的人心。 “少爷,没想到这帮南朝蛮子如此好骗!” 才关上门,梅闯便立刻红光满面地感叹了一句。 今日这顿饭局徐锐看似是主角,但为了端架子不能太抢戏,所以最关键的反倒是梅闯扮演的崔管事。 事前徐锐便已经几乎想到了饭局上的每一个细节,对应培训梅闯如何应对,梅闯虽说老式,却也不笨,经过一夜训练之后演得有板有眼,把徐锐想通过他的嘴说出来的话都讲到了位,算是出尽了风头,也省了徐锐不少麻烦。 看梅闯有些兴奋过头,徐锐没好气地说:“你只觉得他们好骗,却不知我在背后用了多少心思,刚刚的饭局上只要讲错一句,我们不仅前功尽弃,而且性命不保!” 梅闯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现在你说得凶险,刚才可不是这副模样,瞧你那狂傲不羁的傻像,要不是认识你,我都要以为你就是崔家的七公子!也不知道你跟谁学的,骗人的把戏一套一套,今后怕是再不敢相信你的说辞。” 徐锐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欺骗敌人本就是将官的必修课,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虚虚实实之间方显杀机。” 梅闯灌下一口茶水,笑道:“你又自己编纂兵法,我听刘将军说过,你小子嘴里的兵法根本没人听过,不过刚刚那句我倒觉得有那么点意思。” 什么叫有点意思?那可是《孙子兵法》,这个不识货的笨蛋! 徐锐腹诽一句,懒得跟他再讲,换了个话题问道:“对了,你没喝多吧?” 梅闯摇了摇头。 徐锐笑道:“那就好,今晚就要给他们演第二出好戏!” “第二出好戏?!” “当然,骗人可不是光靠谎话就行的。” “那还得靠什么?” “势!” “势?” 梅闯挠着头皮听得有点蒙。 徐锐从他手里抢过茶杯,一口喝干,这才说道:“骗人其实就是要让对方做出错误判断,而判断是基于对事物的认识,说谎话便是给敌人输入错误认识,从而使其做出错误判断。 但谎话能影响的认识有限,因为对方能通过看到的、听到的、分析得出的种种信息修正被歪曲的认识,只有全方位营造一种假象,让他们看到的、听到的都是错误,才能天衣无缝。 而这种能与幻觉媲美的假象便是势!我要做的就是营造一个大势,让他们进入错误信息编织的幻境,如此一来他们想不上当都难,明白了吗?” 梅闯瞪着眼睛,弱弱地摇了摇头。 徐锐顿时气势大泄。 “孺子不可教也!算了,晚上咱们一起行动吧。” 听到行动,梅闯终于反应过来,愣愣地点了点头,样子像个痴呆,看得徐锐又好笑,又好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大势(上) 这一夜注定是难熬的一夜,白天的檄文搅得人心惶惶,岭东城加强了入夜的巡查,街巷里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卒,蒋如龙更是亲自上阵,带着人马来回巡视。 “将军,咱们这般兴师动众的,那帮贼人今晚还敢来么?” 一个亲兵挨着战马,轻声问蒋如龙。 “最好都来,老子才好把这帮混蛋一网打尽!” 蒋如龙咬牙切齿地说。 排查了整整一天,人倒是抓了不少,但没有一个能够确定是南朝奸细,为此他不仅错过了给崔少爷接风的晚宴,还被半醉的候县令大骂了一顿,现在正憋了一肚子气,就等着那帮贼人现身。 知道自家千户心情不畅,还准备抱怨几句的巡逻士卒们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向喧闹处望去,只见远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不好,东城失火!” 蒋如龙目光一凝,心中立刻察觉不妙,朗声道:“此火来得蹊跷,怕是那帮贼人现身,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其他人跟我来!” 说完,他一扬马鞭,驾着战马飞奔而出,三十多名士卒一路小跑,紧紧跟随,只有被点到名的那两个兵丁依令留下。 同一时间,这样的一幕比比皆是,撒出去的巡城士卒一见起火,立刻向东城聚集而去,蒋如龙费尽心机布下的天罗地网就这般被扯得稀烂。 “二柱,你说那些纸上写的东西不会是真的吧?” 留下的两个兵丁之中,有个四十来岁的老兵油子,正望着远处的火光,心有戚戚地问到。 另一个士卒摇了摇头:“不知道,看老爷们都挺紧张,说不定确有其事。佟哥,你说咱们岭东只有两千地方守备,要是魏军真的杀来,能守得住么?佟哥?佟……” 没听到老兵的回应,二柱从火光里收回目光,这才发现原本就站在他身边的老兵竟然消失了。 二柱心中大惊,慌了手脚。 “佟哥,你在哪?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吓我!” 四周空空如也,哪有人回应?仿佛老兵根本就没有存在过,只有一左一右两个黑漆漆的巷口,像是长着血盆大口的猛兽,随时准备将他吞没。 火场那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又出了什么事,二柱吓破了胆,浑身一颤就要逃跑。 可他刚一转身,一柄寒光闪闪的钢刀突然猛地刺来,深深插进他的胸膛。 二柱想要惊呼,却早有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呜呜……” 二柱绝望地挣扎,生命迅速从他身上流走,黑暗越来越浓,越来越冷,生命中的最后一刻,他只觉被狠狠摔在地上,身边围了很多人。 “快点把尸体处理好!” 徐锐从暗处跳了出来,他一身粗布麻衣,脸上涂着姜汁,嘴角沾着两撇小胡子,夜里视线不畅,看上去倒真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土包子。 梅闯闻言,一把将二柱的尸体提了起来,用力一举一抛,百来斤重的尸体便被他扔过了围墙。 徐锐踩着三狗的肩头,从围墙上跳了过去,围墙另一头的院子里倒着七八具尸体,两个前锋营的勇士正在将尸体归拢到一起。 见徐锐过来,他们连忙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个瓦罐,里面装的全是猛火油。 今晚徐锐将混进城的人分成了六队,趁巡夜的南朝守军出动前,潜伏到城中的各个角落,约好时间先后放火。 这样一来,一地火起立刻就会吸引城中守军注意,为另一地放火腾出空间,而等另一地火起,先前放火的人便能乘乱脱身。 由于没有通讯设备,这个计划需要各队严格把握放火的时间,否则一旦乱套不仅会影响计划,甚至会露出马脚,满盘皆输。 “吧嗒”一声,梅闯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随手捡起一个装满猛火油的罐子,走到徐锐身边。 “还有三刻才轮到咱们放火,现在怎么办?” 徐锐吸了吸鼻子,皱眉道:“好奇怪的味道,这里是何地?” 梅闯打开地图看了看,说道:“好像是个药铺。” “药铺?” 徐锐微微一愣,略一沉吟,快步走到门前,用匕首撬开铁锁,推门而入,一股浓郁的药味立刻扑面而来。 这间屋子看起来像是个堆放药材的仓库,许多草药铺在簸箕里一层层地堆着,正面还有一个硕大的药柜,十几排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徐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规模的中药仓库,不禁有些好奇,顺着屋子饶了一圈,最后在一捆麻袋前停了下来。 “咦,这是什么?” 他用匕首划开麻袋,如砂砾般的白色晶体顿时洒了一地。 梅闯凑过来一看,不屑道:“不就是地霜么,利尿通便用的,常见得很,你竟不知?” “地霜?” 徐锐用匕首挑起几粒地霜凑近观察了一翻,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突然大喜。 “地霜,对了,这是地霜,这里竟然有地霜!我怎么忘了还有这种好东西!” 梅闯诧异道:“这东西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每个药铺都有不少,何必这般惊喜?” 徐锐不理他,一扭头冲出仓库,见三狗和徐方刚刚翻墙进来,连忙朝他们招了招手。 两人立刻跑到徐锐面前,只见他红着眼睛,兴奋地说道:“你们谁有口袋,快给我一个!” 二人不知他怎会如此失态,都有些奇怪,三狗从身上摸出两个香囊递给他。 “只有这个,今天下午刚买的。” 徐锐一把接过香囊,三两下将里面的熏香掏出来扔在地上,贼笑着冲进屋里,先是装了满满一香囊地霜,然后又在屋里翻箱倒柜,一通乱找。 看着徐锐状若疯虎,梅闯挠了挠头皮,问一旁的三狗和徐方:“他在找什么?” 两人摇了摇头,和梅闯一样一头雾水。 梅闯奇道:“这小子莫不是疯了,这里面能有什么好东西?” 徐方一听梅闯说徐锐的不是,心中顿时不爽,反驳道:“你懂什么,我家少爷精通医道,化腐朽为神奇,保不齐这里面就有仙药,只是你我肉眼凡胎看不出来。” 徐锐要帮肖进武治伤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梅闯自然是知道的,就连医圣弟子长坡先生都说没救,徐锐却夸下海口,说能救活。 梅闯打心眼里希望肖进武能活下来,可对徐锐救人一事却丝毫不信,在他看来那多半是少年人的义气使然,等十五日一过,肖进武还是逃不出马革裹尸的命运。 “仙药?” 梅闯心中大笑。 这样药铺多不胜数,真要有什么仙药也早就被东家好好收藏,怎会丢在这里等你发现? 不一会儿,徐锐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将两个香囊交给徐方。 “收好了,这可是少爷我的宝贝!” 徐锐郑重地说到。 徐方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香囊系紧,放在了怀里。 梅闯侧头一看,一个香囊里装的是地霜,另一个竟然是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材,但显然不是徐方说的什么仙药,顿时没了兴趣。 “好了,算算时间南城已经快要点火,接下来便轮到咱们,还是先把火油泼了吧。” 梅闯提醒了一句。 徐锐连忙摇头:“不成,这里不能烧!” “为何?” 梅闯诧异地问。 徐锐道:“这里有好东西,不但不能烧,而且要标注清楚,等大军一到便将这里的宝贝一网打尽。” “宝贝?你说那些地霜?” “对,整整两车地霜,咱们发了!” 梅闯哑然:“这个,不知道你这般喜欢地霜,等回到大魏我送你几车便是,现在军情紧急,你就不要胡闹了。” 徐锐摇头道:“等回到大魏可就不值钱了,这些东西能救命,救很多人的命!” 梅闯看他着急的模样不似作伪,不免有些狐疑,可地霜的的确确不是什么救命的仙药,总不能昧着良心自己骗自己吧? 不过转念一想,这小子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这还是第一次见他着急,或许真的如他所说能够救命? “好吧,那我去把隔壁的粮铺烧了……” 梅闯终于还是退了一步,说完就要转身,徐锐却连忙将他拦住。 “不成,烧了隔壁,此地必遭池鱼之祸,这整条街都不能烧!” “什么?!这条街不能烧,那咱们烧哪?要是南城的火不起,整个计划就乱套了。” “你慌什么,计划是我定的,我还不明白吗?” 徐锐掏出地图,手指顺着所在的这条街划了一大截,重重一戳,斩钉截铁地说道:“这儿,咱们今晚就烧这儿!” 梅闯低头一看,顿时脸色铁青,徐锐手指的地方写着两个字——“县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大势(中) 寅时三刻,岭东城中四处火起,正值秋高气爽,天干物燥之时,大火方一点燃便迅速蔓延,全城一片混乱。 梅闯终究拗不过徐锐,临时改变计划,匆匆赶往县衙。 众人都去救火,县衙反倒冷冷清清,几人没费什么功夫便翻过围墙,来到后院。 但眼下时间有限,又没有事先准备,要点燃县衙的青砖大瓦房很不容易,所幸县尊夫人出身小户,竟将后院一溜偏房改做米仓,堆满了谷物,这才让众人找到了下口的地方。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烧烧烧,着着着,啦啦啦……” 徐锐抱着一缸火油,一边往墙根泼,一边哼着走音的小调,没注意身后有个黑影慢慢靠了上来。 “站住,你是谁?!” 满脸黒渍的家丁刚刚从火场回来,原本是来后院取斧头,却没想到刚好看到得意忘形的徐锐,立刻低吼一声。 徐锐身子一颤停了下来,家丁抽了抽鼻子,又眯着眼睛仔细一看,顿时明白他手里抱着的乃是火油,再想到城里的大火,哪还会不知他是来纵火的奸细? 家丁双目一瞪,转头就跑,一边跑还一边深深吸了口气,眼看就要大叫。 徐锐心中咯噔一下,知道坏事了,一旦惊动了县衙的其他人后果不堪设想,可他离那家丁还有四五米远,手里又没枪,竟是只能眼睁睁看他逃跑,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这时,一柄雪亮的钢刀映着月光横扫而来,家丁的那声呼和还未出口便随着他的脑袋一起飞了起来,像皮球一般在空中转了几个圈,最后落在地上,一直滚到徐锐脚边。 “锐哥,没事吧?” 三狗提着钢刀,从尸体后闪身而出,一个箭步跃到徐锐面前。 徐锐松了口气,拍了拍三狗的肩膀道:“好小子,这回哥哥大意了,欠你的烤全羊再加一顿,带上你全家一起来。” “锐哥说话算话,不准耍赖!” 三狗吞了口口水,收刀回鞘。 “胡说,你锐哥像是耍赖的人吗?” 徐锐将手里的油缸塞到三狗怀中,冲到尸体面前,将家丁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拔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锐哥,你在干嘛?” 三狗不解地问。 徐锐来不及回头,一边系腰带,一边说道:“这次是我大意了,刚刚这家伙喊了一声,我怕会出事,得去善后。” “你不会武艺,我和你一起去吧。” 三狗放下油缸,向徐锐跑来。 徐锐摇了摇头:“不,你去通知梅闯,现在就点火,不要再等了。” “可是……” 三狗还有些不放心,徐锐却指着脑袋,笑道:“放心,我的武功不是拳脚,是这里!记住了,放火之后不要等,立刻离开,在约好的地方与我汇合便是。” 三狗愣愣地点了点头,徐锐深吸一口气,冲入了夜色之中。 后院的火终于烧了起来,徐锐等火苗窜起两三丈才从藏身的角落里冲了出来,一脚踢开一间房门,房间里顿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三五个白花花的身子惊恐地扯过被子盖住胸口。 知道是误入了丫鬟们的房间,徐锐面皮一红,把脸瞥到一边,大声喊道:“快跑啊,北朝蛮子进城了,快跑啊!” 房间里的尖叫声立刻拔高了三度,其中还夹杂着嘤嘤哭泣,几个胆小的已经被吓得哭了出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徐锐满意地贼笑一声,转身却撞在了一座肉山之上。 “你是何人,怎敢夜闯后院,不知道这里面都是女眷么?”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身高接近两米,手持钢刀,凶神恶煞,看样子是护院一流,仿佛徐锐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手起刀落,要了他的狗命。 徐锐哪会给他这种机会,只是一瞬的错愕,立刻换上一副仓皇面孔,涕泪横流。 “壮士,北朝蛮子进城了,现在已经杀到后院,死了好多人,小的刚刚逃出来,您快带着老爷夫人逃吧!” 一听魏军杀到县衙,那汉子顿时双眉倒竖,再看徐锐胸前一滩鲜红血渍,浑身颤抖不止,已经被吓掉了半条命,当即信了七分。 “哼,北朝老狗也敢在此横行?你且在这儿等着,不许喧哗,看老子去取他们狗命!” 说着,那汉子双足一跺,身子顿时如同落叶一般飘飞出去,竟是真的朝后院杀去。 白痴! 徐锐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冷笑一声,擦干脸上的泪痕,朝下一个房间跑去。 县令侯荣今晚宴请崔七公子,席间多喝了几杯,原本回府之后喝了一碗醒酒汤,便在小妾的服侍下早早睡了。 正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有家人慌慌张张来报,说是东城起火。 侯荣吓了一跳,情知此火必与南朝奸细有莫大关联,连忙披上衣服带上值夜的官差,匆匆赶往火场。 可他们人还没到,又有兵丁来报,说是北城大火! 侯荣眉头一跳,只得像无头苍蝇一般往北城赶去。 刚刚赶到北城,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县丞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告诉他西城也起了火。 侯荣浑身一震,抬头四顾,只见周围全是浓烟,火光映红了夜空,半个岭东城都笼罩在大火之中。 他们想干嘛,他们想干嘛? 侯荣料定此火定与北朝奸细有关,却怎么也想不出敌人的意图,心中不禁焦急万分。 正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救火的人群中竟有城头的守军,顿时悚然大惊。 与京营主力不同,岭东城的守备是战力低下的地方部队,他们大多都是本地人,少数几个外地人也都把家安在了城中。 一旦城中失火,纪律松弛的守备兵丁定然擅离职守,回自家救火,要是北朝大军此时攻城,或者奸细袭击县衙,岂不是易如反掌? 想到此处侯荣通体生寒,立刻派人通知蒋如龙整肃军纪,加强城头防务,自己则带着几十个官差和家丁朝县衙赶去。 离着县衙还有好大一截,众人便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恰好便是县衙的方向。 侯荣脸色大变,使劲踢了几下马腹,拼命往县衙冲去。 好不容易跑到县衙门口,只见县衙大门突然洞开,一大帮家丁仆役冲了出来,哭天喊地,哇哇大叫,犹如丧家之犬。 “老爷,老爷快跑啊,北朝蛮子进城了!” 管家一眼看到侯荣,连忙冲到他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哭到。 侯荣浑身一震,但只是一瞬便又恢复了冷静,跳下马来,狠狠一巴掌甩在管家脸上。 管家捂着脸不明所以,委屈地看着他。 侯荣沉声问道:“你见到北朝蛮子了?” 管家摇了摇头。 侯荣怒道:“本县刚从城中转了一圈,要是蛮子进城怎么可能没有碰上,难道他们长了翅膀,直接飞到了县衙不成?!” 管家一愣,捂着脸不知所措。 侯荣冷笑道:“哼,什么蛮子进城,十有便是那帮北朝奸细的疑兵之计,县衙大火刚起不久,奸细定然还在府中,来人呐,给我把县衙围起来,一定要把奸细找出来!” “是!” 身后的差役兵丁齐声呼诺,立刻县衙中扑去。 几条街道外的窄巷中,梅闯几人躲在暗处,焦躁不安地等着徐锐,他们刚刚出府没多久,便见县令带着差役兵丁围了县衙。 而徐锐又迟迟未来与自己汇合,众人都不禁担心起来。 “三狗,你怎么能让他这般胡闹?就他这点微末武艺,要是被抓住可如何是好?” 梅闯来回踱了好几圈,终于忍不住低吼一声。 徐锐在身边的时候,总觉得那小子一身毛病,可他真的出了危险,梅闯才发现他的重要。 北武卫身陷重围,可以说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设伏哭坟谷、空降雨山关、强渡溢水河,哪一件事不是令人匪夷所思,大跌眼镜? 更关键的是,他的对手可是大名鼎鼎的兵圣武陵王,虽说武陵王乃是着眼全局,未必看得上北武卫这只蚊子,但梅闯自认换个人恐怕早就全军覆没,哪还能一路向北? 要是没了这小子,北武卫五万大军可怎么办? 梅闯越想越是害怕,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临行前刘异为什么拉着他聊了一个晚上,左右都不过是一句话,让他好好保护徐锐。 “哎……” 梅闯跺了跺脚,还没说话,三狗已经跳了起来,他紧紧握着手里的钢刀,稚嫩的脸上杀气腾腾,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固执地想要自己去找回场子。 “你要干什么?” 梅闯没好气地问。 “去救锐哥!” 三狗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但眼神里的杀气却如有实质。 现在三狗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就应该自己去善后,怎么就鬼迷心窍让锐哥一个人去冒险呢?他虽然有大智慧,但那身子骨弱得像只鸡,怎么可能从重重包围之中逃出来? “胡闹!” 梅闯一巴掌拍在三狗后脑勺上,冷冷说道:“你们立刻回客栈,我去找他,那小子鬼得很,未必就会被人抓住!” 三狗揉了揉火辣辣的后脑勺,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钢刀,脚下一步也没有动。 不但是他,旁边的徐方和四个前锋营勇士也都没有动。 “怎么,你们想造反呐,军令都不听了?” 梅闯牛眼一瞪,几个老兵这才悻悻地转身。 “还有你,快给我滚,要是再惹出什么麻烦,看我不军法从事!” 梅闯压低声音对着三狗历喝一声,见三狗还是一动不动,顿时大怒,扬起巴掌就要去打。 “我说,梅大将军,你就别忙着摆官威了,快来帮我一把。” 就在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徐锐的声音,众人一惊,连忙抬头望去,只见徐锐正扒着墙头艰难地往这边爬。 三狗和徐方顿时大喜,一个垫脚,一个拉手,三两下把徐锐拉了过来。 徐锐落到地上,一把扯掉家丁的衣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 梅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几遍,直到此刻还觉得后怕不已。 “我能有什么事?” 徐锐摆摆手:“我知道你要说我胡闹,不过这次幸好有我胡闹,要不然侯荣突然带人回来,十有会就近搜查,到时候咱们谁也逃不了!” 梅闯的话被堵在了嘴里,也不好再说,只得冷哼一声道:“这次有惊无险算你走运,再敢有下次,看老子不拿鞭子抽你!” “还有下次?” 徐锐吐了吐舌头:“下次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还是你们自己干吧,累死我了,咱们赶紧回去,明天还有一场大戏要演呢。” “就你小子屁事多,下次老子说什么也不敢带你来了!” 梅闯嘴上不饶人,却一手将徐锐提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带着众人朝客栈飞奔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大势(下) 清晨,余烬将最后一丝热量献给秋凉,化成一缕缕青烟飞上天空,肆虐了一整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但岭东城已是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哭喊的百姓和绝望的人群。 这一夜数百人葬身火海,绝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支起的灵堂就像是早晨的霜,将半个岭东都染成了白色。 还有更多的家庭一夜之间无家可归或是倾家荡产,在没有保险行业存在的时代,几代人积攒下的家产被大火吞没,只能拿头撞地,绝望哭嚎。 没有人知道这些灾民要如何度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季,或许又有许多人要把年幼的儿女摆到货架上叫卖,而原本他们该有个幸福的童年。 徐锐站在客栈的窗户前,愣愣望着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城市,久久不语,眼中闪烁着难以言说的幽深。 徐方走到他的身边,见他仿佛变成了一动不动的石雕,心疼地为他披上一件大氅,又轻轻为他关上了窗户,无奈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美化,战争总是残酷的,灭绝人性的,毫无美感可言的,但为了各种各样的目的,又必须将这场散发着决死气息的战斗进行下去。 作为军人,在面对这样的场景时总是五味杂陈,一将功成万骨枯,徐锐自认不是一个冷血的人,却必须扮演一个冷血的角色,因为他明白,只要自己稍一心软,便会有更多的人因此丧命。 梅闯在徐锐身后站了好久,直到两腿发酸,这才不得不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徐锐回过神来,见梅闯欲言又止便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嗯,又该演戏了,你跟我来,我们讲讲今天的剧本。” 说完,徐锐一转身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错身而过的刹那,梅闯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慰,可已经举起来的手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从眼前走过的不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人。 把北武卫的重担压在他的肩膀上真的妥当吗?或许对他来说这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吧?妖孽一般的小子啊,他的极限究竟在哪里呢? 梅闯摇了摇头,跟着徐锐走进了他的房间。 同样沉重的还有岭东县衙的大堂,昨晚那场大火扑救及时,除了后院,大半个县衙都还算完整,只不过知县大人的一脸黑灰还没来得及擦洗干净,配上冷峻的表情,更多了几分肃杀。 蒋如龙坐在候县令下首,昨晚他先是忙着救火,后来又被叫到了城头上,战战兢兢地忙了一整夜,现在顶着两个厚厚的黑眼圈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其他官吏虽说没有这两位惊心动魄,但那场大火实在波及得太广,他们也都各有事忙,一夜没睡,被熏了个大黑脸的不在少数。 众人都默默地坐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喝茶,甚至连抬起眼皮看看同僚的心情都欠奉,大堂上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抓到纵火的北朝奸细没有?” 最终还是县令大人打破了沉默。 见蒋如龙没有说话的意思,捕头连忙起身抱拳道:“启禀大人,昨晚一共抓获75名人犯。” 侯荣看了看蒋如龙,又瞟了一眼捕头,问道:“里面究竟有多少北朝奸细?” “这个……” 捕头想了一会儿,道:“大概是有的,请大人给卑职一点时间……” 侯荣摆摆手:“屈打成招那一套用在这里,就是名副其实的自欺欺人,不用费事了。” 捕头脸色一僵,朝侯荣拱拱手,又坐了回去。 侯荣用指尖轻轻敲着桌案,淡淡道:“本官不懂军略,不知昨晚这场大火,需要出动多少北朝奸细?” 问到军略,蒋如龙便不得不开口,他睁开眼睛,叹惜一声道:“回大人,昨夜那场大火蓄谋已久就,波及范围极广,贼人配合天衣无缝,非三百人不可完成。” “三百人?” 大堂上顿时传来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啪”的一声,侯荣重重敲下惊堂木,一众官员都是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三百北朝奸细就在尔等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差点把县衙都端了,你们不但事前毫无所查,事后竟连一根毫毛都没抓到,你们自己说说,朝廷养着你们究竟有何用?!” 蒋如龙咬牙道:“大人,这场大火计划周密,衔接紧凑,绝不是一般奸细所为,末将以为定是魏军精锐所至。 岭东城地处偏僻,城内仅有两千守备,战力与京营精锐天壤之别,不是我等无能,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侯荣冷哼一声:“现在说是魏军精锐了?昨日是谁信誓旦旦地说,岭东附近绝无魏军?” 蒋如龙脸色铁青,无法答话。 侯荣也不逼他,揉了揉太阳穴道:“罢了,此事干系太大,小小的岭东已经捂不住了,立刻草拟文书,将此事上报朝廷,诸公便等着吏部的考功吧。” “大……大人……” 县丞突然起身,欲言又止。 侯荣皱眉道:“怎么,还想捂盖子?就不怕魏军真的杀到,我等几人都性命不保么?” “不是……” 县丞颤抖着说道:“现在上报朝廷可能为时已晚,我们……我们已经三四天没有收到朝廷的公文了。”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侯荣豁然起身,一众官吏也都惊得面无人色。 县丞一脸苦涩道:“岭东偏僻,原本公文晚个一两天也是常事,眼下又是战时,这种情况更是习以为常。 下官原本也未在意,直到昨夜那场大火,下官以为大人今日必会向朝廷奏报此事,今早才特意去查了查,发现……发现……咱们已经好几日没有收到朝廷的公文了。” “这么说岭东和朝廷已经断了联系?咱们附近真的有一支魏国大军?!” 侯荣急得原地踱步,各级官吏一阵交头接耳,肃静的大堂立刻轰然大乱。 “肃静!” 侯荣一敲惊堂木,大堂立刻安静下来。 这时师爷从堂外跑了进来,大声道:“大人,大人,派去临县联系的人回来了。” 侯荣一愣,随即大喜:“太好了,快请上堂来!” 他话音刚落,一个差役小跑上堂,一进来便跪在地上给侯荣和各级官吏行礼。 “不必多礼,快说说临县的情况,是否真有魏国大军?” 侯荣迫不及待地问。 差役抬起头来一脸苦涩。 “小的……小的……小的没有去到临县。” “什么?为何如此?是不是你嫌山高路远,玩忽职守?” “冤枉啊大人,小的昨日接到大人钧令,立刻动身,不敢有半点耽搁,请大人明察。” “那怎会没有去到临县?” “回大人的话,小的已经去到临县,只是未能进城,附近几县突然被大批流民包围,为防奸细入城,只得紧闭城门,小的这才没能进城。” “流民?近日无灾无祸,哪里来那么多流民?” “听说……听说是魏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这才会变成流民,四处逃亡……” “啊?!” 侯荣一屁股坐倒椅子上,脸色惨白,各级官员们顿时炸开了锅,吓得面无人色。 流民已到临县,便说明北朝大军也定然不会太远,那么檄文上说的那些事就不是空穴来风,岭东城真的成了目标。 更可怕的是,他们现在已经与朝廷失去了联系,朝廷未必知道岭东的处境,十有不会有援兵,岭东已成一座孤城,危险了! “大人,檄文上说五日之后才会攻城,如今方过一日,咱们还有时间,若仔细准备未必不能坚守数月。” 蒋如龙抱拳到。 侯荣回过神来,冷笑道:“蒋千户倒是铮铮铁骨,忠义无双,可你怎敢保证檄文上的攻城日期做得了准?就算敌人托大,你又有几成把握用两千守备抵挡北朝数万虎狼之师?” “这……” 蒋如龙语塞,不知如何回答,有了昨夜的那场大火,想起将要面对的魏国精锐,他也没了底气。 侯荣还待再说,师爷却悄悄凑到他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侯荣脸色一变,连忙起身朝众官吏告了罪,然后便迈开大步向后堂走去,留下满屋子官员面面相觑。 后堂的白墙被大火熏成了黑色,触目惊心,而亲手放了这把火的梅闯正坐在里面喝着清茶,见侯荣快步走来,梅闯连忙放下茶碗,起身行礼。 “见过侯大人。” “哎呀,崔管事,本官失职,昨夜一场大火让您和七公子受惊了。” “哪里哪里,听闻乃是北朝宵小作祟,哪能怪到大人头上?” “惭愧惭愧,不知崔管事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梅闯拱拱手,笑道:“不瞒大人,我家此次乃是要到北齐出货,但岭东紧闭城门,眼看日期将至,我是着急上火,夜不能寐,不知县尊大人能否行个方便,让我家商队出城?” 一听崔家想要出城,侯荣顿时面露难色:“崔管事,你也知道眼下正值战事,城门一旦打开,出城的肯定不止崔家一家,要是这个时候出点什么岔子,本官着实担当不起啊。” 说完,侯荣便斜着眼睛盯着梅闯的一举一动,梅闯知道他这是话里有话,等着自己出招,心中冷笑。 “实不相瞒,岭东城我们的确不能再待,今日一早七少爷得知魏军来犯,吵着闹着要学父兄,亲自上城头指挥作战。 刀剑无眼,在下哪敢由着他的性子胡来,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在下回去还不得被老爷抽筋扒皮?侯大人,您就行行好,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放在下一条生路吧。” “魏军来犯?” 侯荣闻言双目一凝,问道:“崔管事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崔管事微微一愣,似是察觉失言,连忙摆手道:“哪有什么风声,不就是昨日的檄文么?” 侯荣一把捉住崔管事的手腕,沉声道:“崔管事走南闯北,什么风浪没见过,怎会相信那等无稽之谈?本官与你一见如故,何必用假话搪塞?” 见崔管事仍不说话,侯荣恳切道:“崔管事,本官虽然位卑职低,但好歹也是一份交情,不是与崔家的交情,是与你崔管事的交情,只要本官能够度过此劫,他日必有厚报!” 崔管事迎着侯荣的灼灼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好吧,看在交情一场的份上我便实话实说,但此事干系太大,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走出这间后堂我便不认!” 侯荣自然点头如捣蒜。 “崔管事放心,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崔管事叹了口气,左右看看,确认无人,这才凑到侯荣耳边,压低声音道:“今日一早,收到家人的飞鸽传书,魏军已经击破我军东北主力,现在正直逼岭东而来,四日后便会抵达!” “什么……” 侯荣低呼一声,四日后不正是檄文上写明的攻城日期吗?难道魏军真的猖狂到将攻城日期明明白白地写在纸上告诉敌人?! 可这是崔家的消息,来源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看来我朝大军的确败了,否则北朝蛮子哪会有这等底气? “侯大人,侯大人?这开城之事……” 崔管事见侯荣魂不守舍,连忙出言问到。 侯荣回过神来,摆摆手道:“崔管事,此事来得太过突然,事关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实在由不得候某不慎重。 这样吧,魏军不是还有四日才到,你且容我与下属商议一日,明日一早若还没有万全的对策,我便开城放你们出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崔管事也不好再逼迫,只得向他拱拱手:“行,希望侯大人说到做到,告辞。” 说完,崔管事转身出了后堂,留下侯荣一脸惨白地坐在主位。 入夜,徐锐在窗口望着夜色独自发呆,梅闯走到他身后坐定,喝了一杯浓茶,这才忍不住问道:“小子,今晚咱们要做什么?” 徐锐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什么也不做,好好休息。” 梅闯一愣:“今晚不造那个什么大势了?” 徐锐笑道:“不用,大势已成,现在只要等就是了,这是咱们北武卫脱离险境的最后一战,希望不要出什么纰漏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攻城 第三日清晨,岭东大小官员都涌到城头。 城门下挤满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临县的流民们终于来到了岭东,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面色呆滞,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机械地敲击着城门,甚至是坚固的城墙。 更远一些,光秃秃的树林已经倒下了一大片,一股股青烟缓缓升起,流民们正在伐木取火,以抵御秋日的严寒。 侯荣和所有官员一样,脸色铁青,仿佛望洋兴叹,眼神里尽是绝望之色,竟一点也不比城下的流民们少上一分。 自从昨日从崔管事那里得到北朝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他就慌了手脚,连忙找来几个心腹商议对策。 他不敢再同全城官吏一起商议,那帮酒囊饭袋一个个自私自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找他们商议对策,除了走漏消息,绝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可这世上总是怕什么来什么,不出两个时辰,城里有点权势的人好像都已经知道魏军将至的消息,看他的眼神都透着怨恨。 旧秩序即将崩塌,新秩序却不知在哪,这种时候最是混乱,侯荣也不敢过分弹压,只得佯装不知,这还是他到岭东就任知县十几年来最卑微的时刻。 黎明时分,心神不宁的侯荣刚刚睡下,正辗转难眠之时,蒋如龙派来的兵丁便将他吵醒,说是城下出现大批军卒。 侯荣以为是魏军已至,大惊失色,连忙带上心腹冲上城头,等太阳升起,这才发现来得不是魏军,而是茫茫的流民。 他稍稍松了一口气,可眼前的局面让他更加苦涩,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我回来了……” 一个大篮子被悄悄吊上城头,身着粗布麻衣的蒋如龙从里面钻了出来,一众官员立刻围了上来。 “怎么样,这些流民究竟是哪里来的?” 侯荣迫不及待地问。 蒋如龙叹了口气:“大人,刚刚末将装成流民探查情报,发现他们来自我大吴各省,最远的甚至来自京畿重地,最近的也有本省的流民。” “什么,这么杂的流民怎会一齐往东北涌来?” “都是升斗小民,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魏军一路在后面打仗,他们便在前面逃命,逃着逃着就跑到此地来了。” “可打仗毕竟是官家之事,之前也没听说有什么惨烈的大仗,怎会出现如此众多的流民?” 说到这个,蒋如龙的脸上浮现一抹怒色,沉声道:“流民们众口一词,说是魏军每到一地便烧杀抢掠,不仅强夺民财,更是屠庄绝户,将割下的人头堆成血腥的人头塔,恫吓百姓,百姓们为保性命,只有远走他乡,这才成了流民。” “北朝蛮子竟然这般丧心病狂?!” 官员之中传来无数倒吸凉气的声音,侯荣与县丞对视一眼,两人都已经面无人色。 略微定了定神,侯荣挥退众官员,拉着蒋如龙来到城角,单独问道:“蒋千户,你跟本官说句实话,凭咱们的两千守备究竟能守住岭东多久?” 蒋如龙涨红了脸,摇头道:“恐怕最多不会超过三日!” 侯荣呼吸一窒,急道:“怎么如此不堪一击?” 蒋如龙苦笑道:“大人有所不知,流民从东、南两个方向同时涌来,说明至少有两支魏军正在奔向岭东,比我们先前预估的多了一倍。 魏军能够击败王爷的大军,必是虎狼之师,我军不过是地方守备,战力差了不止一筹,不用陷入苦战,我军必先崩溃。 除此之外,岭东此刻外有流民,内有灾民,民心不稳,士气低落,还有至少三百奸细潜伏在暗处虎视眈眈,一旦大战开始,城内不仅做不到团结一心,还有可能被奸细伺机捣乱。 末将说能守住三日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若是奸细制造混乱,抢开城门,或许一两个时辰就会破城!侯大人……侯大人!” 侯荣脑中一阵晕眩,幸好双手扶住城墙才未栽倒下去。 蒋如龙过来扶他,他却摆了摆手:“我没事……” 说着,他又叹惜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便只能用本官昨日所说的那个计策了……” 蒋如龙脸色一变,想要劝说两句,却被侯荣制止。 “蒋千户,我知道你认为本官的计策太过行险,可岭东决不能投降。 一来现在魏军未到,流民却已经先来,你我就算想要开城投降也做不到。二来我朝历来痛恨叛国,一旦投降,即使魏军不杀我们,王爷的暗棋又怎会容你我逍遥?” 蒋如龙脸色数变,最后叹了口气,算是默认。 侯荣继续说道:“一会儿你把吵着要出城的那些商贾聚集起来,打开东门,由守备开道,驱除流民,放他们出城,别让他们影响咱们的计策。 等商贾们走得差不多,咱们便开始依计行事,记住,人多了必然走漏风声,只要带几个忠心的心腹便可。 岭东官吏能否逃过一劫,就看这招险棋了。” 蒋如龙一愣:“大人,城外的流民都饿急了眼,那些商贾带着货物出城,只要守备一旦回城,他们轻则被抢光财务,重则性命不保啊。” 侯荣冷哼一声:“是他们自己吵着要出城,本官还管他们死活?这帮见利忘义的东西死了更好,免得见了心烦。” “不是啊大人,其他人倒还罢了,但若崔家商队也落个这般下场,那我朝虽大,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么??” 侯荣挤出一抹笑容,拍了拍蒋如龙的肩膀道:“不用担心,你在东城开门的时候定会吸引流民过去,那时我便打开西城一角,放崔家商队从西城出去,据说他们的伙计都是沙场上下来的老兵,又有崔管事这个伶俐人,应该能对付得了。” 听得此话,蒋如龙这才放心下来,倒不是他咸吃萝卜淡操心,而是候县令的那招险棋里还需要崔家为他们提供一个证明,决不能让他们就这样死在流民之中。 一切交代完毕,侯荣还不放心,捉住蒋如龙的手腕,郑重嘱咐道:“蒋大人,你我的生死,还有岭东的命运都在此计之上,千万不能出半点纰漏。” 蒋如龙心中一沉,默默点头。 午时,岭东城东门大开,流民们以为大老爷发了善心让他们进城避祸,顿时欢欣鼓舞,散居在附近的人潮立刻向东门聚集而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大批兵丁手持利刃,杀气腾腾地从城里杀了出来,一路拳打脚踢,清出一片空地。 紧接着叫嚣着出城避祸的商贾们终于如愿以偿,赶着大车,带着货物,扶老携幼,从东门走了出来。 走南闯北的商贾哪一个不是眼力出众之辈,一见眼前这阵势,立刻意识到不妙,想要返回城中,但兵丁们岂肯让他们出尔反尔? 对付流民的钢刀立刻对准了商贾,无奈之下,商贾们只得一边痛骂侯荣和蒋如龙,一边咬牙出城。 城外的流民早已饿得眼冒绿光,又经历了一场空欢喜,正是恶向胆边生的时候,眼见这些穿金戴银的商贾赶着大车,就仿佛饿狼遇见了牛羊,顿时一拥而上,哄抢起来,场面变得十分混乱。 而那些本该维持秩序的官兵们却对此视而不见,反而借着混乱的空档退回城中,没有让一个流民混进城来。 同一时间,崔家的十五辆大车从西门悄悄出城,如此显眼的华丽车马却没人主意,更没人注意到这行人马比来时少了几个。 一行三十余人向西走了五六里路,来到一处山口,梅闯站在车头吹了一声呼哨,山口里立刻奔出一百余骑,竟都是全副武装的前锋营士卒。 一见梅闯几人,士卒们立刻翻身下马,帮他们把大车赶到山口里掩藏起来。 为首的士卒走到梅闯身边,抱拳道:“启禀将军,今早刚刚收到军令,刘老将军正带着我前锋营的主力日夜兼程,急行而来,大帅的大军也不远了!” “好!” 梅闯点头道:“把散出去截击南朝信使的兄弟们都招回来,做好准备,等将军的主力一到便立刻攻城!” “卑职遵命!” 那士卒答应一声,看了看梅闯带回来的人,突然疑惑地问道:“将军,怎么没见小侯爷和三狗他们几个?” 梅闯牛眼一瞪,没好气地说道:“那小子带着几个人不肯出来,说是要等大军攻城时里应外合。” 士卒惊道:“就几个人?如何里应外合?” 梅闯想起临行前徐锐胸有成竹的模样,咬了咬牙,冷哼道:“用不着为他担心,天下就没有这小妖怪办不成的事!” 说完,梅闯迈开大步朝山口走去。 士卒挠了挠头皮,不知将军怎么突然变了脸色。 一个随梅闯从岭东出城的士卒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别在意,将军这次受了委屈,过一会儿便好了。” “受委屈?谁敢给咱们将军委屈受?” “当然是小侯爷,将军在他面前乖得很呐,哈哈哈哈。” 被他一说,士卒更加疑惑。 亥时,岭东周围早已一片漆黑,远处的流民点着星星点点的火堆,远远看去好似天边的星辰。 乱草之中,一众流民借着夜色悄悄往西城门摸来,这些流民少说也有两千多人,虽穿着流民的衣服,但个个手持钢刀,面色坚毅,正是准备趁夜偷袭的前锋营将士。 老当益壮的刘异提着清雪寒水刀,躬身走在队伍最前面,身侧便是中午刚刚出城的梅闯。 “将军,按照约定,咱们不是要等到后天辰时才来攻城么,怎的今晚就摸过来了?” 一个前锋营士卒压低声音向刘异问到。 刘异没好气道:“徐锐那小子满口胡言,你要信他,被卖了还得喜滋滋地帮他数钱!” 众人一阵轻笑,有跟着徐锐进城的前锋营士卒说道:“将军,我觉得咱们这位小侯爷不爱钱,说不定数完的钱最后都会给咱们兄弟。” “想得美!” 刘异笑骂道:“你们这群白眼狼,怎么,跟着他进了次城就被收买了?瞧你们那点出息!”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刘异瞥了一言不发的梅闯一眼,冷冷说道:“哼,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保护好他,保护好他,现在倒好了,他带着小猫两三只在里面里应外合,要是出个什么好歹,你怎么办?” 梅闯已经被刘异数落了一路,出城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此时只好赔笑道:“您还不知道那小子,他想做的事谁拦得住?再说,我还得出来把他的计策捎给您不是?” “计策谁不能捎,非要你梅大将军跑这一趟?” 梅闯无奈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啊,可那小子睚眦必报,攻破雨山关时我当众质问于他,落了他的面子,这不就公报私仇,非拿大义把我逼出来,吃您的排头了?” 刘异一愣,看梅闯一脸委屈,倒觉得这事徐锐铁定做得出来,顿时捂着嘴笑了出来。 “你呀你,知道是计还被诓了出来,我看你对那小子也爱护得紧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摸到西城门下,靠近城门之后全军都不再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上官的命令,可左等右等,刘异还是没有下令攻城。 “那小子说这个时候打开城门?” 刘异小声向梅闯确认到。 梅闯点了点头:“奇怪,那小子一向准时,他说有把握亥时三刻打开城门,让咱们做好准备,眼下时辰已到,城门却毫无动静,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刘异目光一凝,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在城头上扫了一圈,脸色突然一变。 “不对,城头上太安静了,连一个瞭望的斥候都没有,咱们中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永不放弃的黑旗军 “中计?” 梅闯一惊,便听刘异说道:“定是那小子人手不足,出了什么意外,传令下去,全军提高警惕。” 他话音刚落,梅闯突然指着城头惊呼道:“将军,你看!” 刘异向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漆黑的城头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红灯笼,提着灯笼的人正不停地挥手。 “是徐锐!” 梅闯又是一声惊呼,众人仔细一看,果然是徐锐站在城垛上,提着灯笼不停招手。 “他在干什么,不要命了?这么招摇,随便一支冷箭就能要了他的小命!” 梅闯心急如焚,其他人也是大惊失色。 刘异双眼微眯,压了压手:“且慢,这小子可能已经被抓了?” 梅闯一愣:“不可能吧,就算计策失败也没理由提着灯笼站到城垛上,等等,难道是南朝守军打算利用他引诱我军攻城?” 就在此时,紧闭的东城大门突然“咯吱”一声缓缓打开,睡在城下的流民被惊醒过来,一见城门大开顿时欢呼一声冲进城去。 “喂,别躲啦,快进城!” 徐锐一屁股坐倒城垛上,提着灯笼大喊一声,那模样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埋伏在城下的前锋营将士们齐刷刷地望向刘异。 “将军,咱们怎么办?” 事出反常必有妖,徐锐身边只有三两个人,眼前这一幕实在匪夷所思,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一旦棋差一招,身后的几千兄弟就要送命,由不得刘异不谨慎。 犹豫片刻,刘异一咬牙,抽出腰间的清雪寒水刀,低喝道:“全军听令,进城!” “杀杀杀!!” 一声令下,前锋营将士们立刻拔出腰刀,从藏身的乱草之中一跃而出,杀向洞开的城门。 正涌向城门的流民对魏军的喊杀声再熟悉不过,一听到这声音立刻吓破了胆,刚刚聚拢的人群如见死神,一哄而散,城门之下瞬间畅通无阻。 刘异和梅闯冲在最前面,他们原本以为这会是南朝守军诱敌深入的计策,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否则错过了开门的时机,就要打一场艰苦的攻城战。 可没想到大军一路杀进城内,却连一个像样的守军都没见着,城头空空如也,大街上一片狼藉,魏军五日后攻城的檄文洒得到处都是。 直到此刻,他们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那小子敢坐在城头之上,原来城里的守军早就逃了,现在的岭东城虽紧闭城门,却已经是空城一座! 刘异令梅闯带人直奔县衙,自己则领着几个亲兵到城头去寻徐锐。 徐锐提着灯笼站在城头,望着大军源源不断冲进城中,三狗和徐方站在他身后眉开眼笑。 一见刘异过来,徐锐便笑道:“将军怎么才来,我等的花儿都谢了。” 刘异冷哼一声,没好气道:“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早就料到城里的守军会不战而逃?” 徐锐理所当然地说:“是啊,不然我进城干什么?兵法云,上兵伐谋,用兵的最高境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就像我军兵不血刃攻克岭东……哎哟……疼疼疼。” 刘异揪着徐锐的耳朵将他扯到一边,低声道:“别卖弄了,你师父的那些学问一字千金,岂是逢人便讲的?” 徐锐好不容易逃出刘异的魔掌,揉着耳朵哭笑不得:“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学问本就是讨论总结而来,一味敝帚自珍,闭门造车,不出几年必被甩在人后。” 刘异冷哼道:“老夫说不过你,但你既然知道岭东守军会逃,为何还要故作神秘,让梅闯先行出城,再约定晚上亥时开城?” 徐锐翻了个白眼:“我是做了该做的,但跑不跑,怎么跑,什么时候跑总由不得我吧?行军打仗哪能出得半点纰漏,我只能用最保险的办法不是?” 原来徐锐辛辛苦苦营造的大势,就是要让岭东全城都陷入南朝大军即将到来,而且强不可敌的恐慌之中,最好当然是逼迫侯荣开城投降,最不济也要瓦解敌军的作战意志,降低攻城的难度。 可没想到徐锐花样太多,几番折腾下来,侯荣已经绝望,却又不敢直接投降魏军,这才与蒋如龙密,谋带着少数心腹弃城而逃。 他这一逃,各级官吏顿时大乱,争先恐后,拖家带口地逃出城去,少数没来得及逃走的守军也早就换下军装,躲回家中,装成了百姓。 其实东城门早就开了,只不过当时已经天黑,逃跑的人一路小心谨慎,城门只开了一小半,而且经过中午那场武装游行,没有流民再敢睡在东城之下,这才暂时没有被人发现。 当然,徐锐坚持留在城中还有一个目的,眼看十五日之期快到,等攻下岭东也就该为肖进武治疗伤势,可只有青霉素还不行,徐锐得在城中找工匠赶制一件利器,只不过此事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刘异得知来龙去脉,心中一阵恍惚,第一个念头就是“仗还能这么打?” 他盯着徐锐久久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道:“小子,今后我北武卫攻城之事皆由你来负责,若有攻不下的城便拿你是问!” “喂……” 徐锐脸色一僵,正想抗议,却听刘异说道:“别的事都能由你胡来,唯独此事没有商量,你不过动动嘴皮子,却能少死多少儿郎,这个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偷了!” 说完,他再不理一脸坐蜡的徐锐,带着亲兵朝县衙杀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城头,徐锐才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亏了,这把亏了啊!” 两个时辰后,两千前锋营将士彻底控制岭东,宣布这座边城改旗易帜,此战北武卫兵不血刃,竟无一伤亡。 次日清晨,杨渭元率领的大军主力姗姗来迟,返回大魏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也已经向他们敞开了怀抱,只等与那三千骑兵汇合,北武卫便能齐齐整整地绕道北齐,返回大魏。 而就在北武卫攻克岭东的前一天,远在数百里外的那三千骑兵刚刚屠灭一个小镇,大军就地修整,补充物资。 一众将士忙着将割下来的人头堆成倒锥形的人头塔,开始时没人愿意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可是现在将士们早已麻木,处理起来速度飞快。 他们不知道,正是这些人头塔带来的恐惧,让流民们如猪羊一般,被他们赶着疯狂逃窜,最终成了击垮岭东守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上官不达从人头塔前错身而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路上遇到的魏军士卒们纷纷冲他点头问好。 他本就是个人精,这一路上又充分利用自己对南朝地理、军政的了解,几次帮助大军化险为夷,渐渐融入了这支畸形的队伍。 上官不达走到洪启身边,洪启冲他招了招手。 “上官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制定明日的行军路线,还要请您帮着参详参详。” “将军客气,罪官一定知无不言。” 上官不达连忙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从洪启手中接过地图仔细研究起来。 不一会儿,他指着地图上的标记说道:“从此地往北虽是捷径,但地形太过险恶,一旦有人设伏于此,恐怕大军必遭大难。” 旁边的田忠一愣,摇头道:“可若要绕开此地,得多走两日的路程,我军耽搁不起。” 上官不达微微一笑,将地图还给洪启道:“罪官只是照实来说,如何决断还看三位将军。” 洪启皱着眉头思索片刻,说道:“罢了,这是我军离开南朝的最后一程,必须慎之又慎,反正敌军还在数百里外,就算多绕两日也耽搁得起。” 一听此话,田忠本想反驳,但看洪启已经做了决定,便不好再说,上官不达表面上毫无异色,心跳速度却是微微加快了几分。 “还有一事,刚刚一场遭遇战,又有几个兄弟阵亡,得让他们入土为安……” 洪启的话还没说完,上官不达立刻主动请缨。 “此事何劳三位将军,罪官一定把将士们安葬得妥妥帖帖。” 或许是碍于俘虏的身份,上官不达虽被以礼相待,却一直抢着干这些脏活累活,仿佛不如此便会有性命之忧,洪启三人也都见怪不怪,没有生疑。 “如此便有劳上官大人了。” 洪启笑眯眯地说了一句,不露声色地朝张北江递了个眼神。 张北江立刻心领神会,笑道:“哪能让上官大人独自操劳,还是本将与上官大人同去吧。” 究竟还是防了他一手,上官不达心中冷笑,面上却喜不自胜,叫上几个军卒,与张北江一路有说有笑,去掩埋战死的魏军士卒。 到底是当过一任知府,说起这等杂务的确没人比得上上官不达,一个简单的掩埋尸体到了他这里便有了许多门道,什么土坑朝向、挖掘深度、盖土方式都有说法,每一个步骤都顺应天地大道,有利将士尽快往生。 上官不达亲自刨坑挖土,一边讲解步骤,一边搬运尸体,不一会便将此事处理得妥妥帖帖,看得张北江眼花缭乱,挑不出半点毛病。 而就在搬运尸体的过程中,上官不达趁人不备,偷偷将一直攥在掌心的纸条塞进了尸体甲胄之内,培土的时候又故意埋得稍浅了几分。 这些小动作自然不是张北江这等老粗能轻易识破的,等处理完此事,大军也差不多修整完毕,立刻马不停蹄地朝下一个目的地进发。 大军刚刚离去,埋好的新坟突然一阵蠕动,被上官不达当作尸体埋掉的士卒竟然破土而出,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哪有半分死人的模样? 原来此人竟是苦练龟息之术的奇人异士,借着假死脱身。 等他渐渐恢复生机,立刻翻身跃起,略微辨认了一下方位便撒腿向北方跑去。 两天之后,上官不达的那张纸条已经变成了钟庆渊手中的飞鸽传书,他皱着眉头仔细看了一遍,突然哈哈大笑。 “天佑我朝,原来那支孤军的目的地乃是岭东城,北武卫十有会在那里与他们会合,我军只要直接赶往岭东,便还有机会将北武卫截住!” 副将接过纸条看了一遍,摇头道:“将军,我军直接赶往岭东虽能大大缩短与北武卫的距离,但飞鸽传书毕竟比行军快上许多,就算有暗棋帮我们拖延两天时间,可还是要比北武卫会师慢上两日,有这两日时间,足够他们逃往北齐了。” 钟庆渊敛去笑容,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但这是我军最后的机会,即使希望渺茫,黑旗军也从不放弃!传令全军,立刻脱离步兵,所有骑兵全速前进,务必在四日之内抵达岭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抗生素的威力(上) “第十六次呼叫,这里是传送舰队,我们在81星系遭到敌人袭击,情况紧急,请求支援,重复一遍,我们在81星系遭到敌人袭击,情况紧急,请求支援!” 驾驶舱内徐锐不断地呼叫,但通讯器却似没有接通电源,所有求援信息都石沉大海。 “苏,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偷懒?敌人的舰队就快追上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的身边突然亮起一个全息影像,影像里也是个男孩,和他一样年轻,只不过头发是好看的金黄色,皮肤也更白皙一些,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冷漠。 “真麻烦,启动虫洞跳跃,我们直接飞回太阳系!” 徐锐咬牙切齿地说到。 “你疯了?外面的引力是每平方厘米150吨,已经接近歼星舰的设计极限,这个时候打开虫洞就是自杀!” 金发男孩惊呼到。 “别废话,不想死就只能赌一把!” 徐锐关掉全息影像,朝着空间跳跃的启动按钮狠狠拍下,广播里传来“嘀”的一声尖音,整个驾驶舱突然猛烈震颤,紧接着可怕的烈焰喷涌而出…… “啊!” 徐锐惊呼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满头都是冷汗。 “原来是梦……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个怪梦了……” 他看清周围的环境,松了口气,重重地倒在床上。 这个梦实在太真实,让他想起了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包括星空里的那场战争,以及那个金发男孩。 他便是莫,与徐锐从小一起长大人,也是他唯一的朋友,只不过在那个世界里,徐锐还叫苏。 苏和莫原本都是孤儿,生活在古老地球的贫民窟里,为每一顿饱饭绞尽脑汁。 7岁那年,苏和莫为了解决温饱,带领另外几个不到10岁的小伙伴策划实施了一起轰动世界的盗窃案。 这起案件计划周密,组织完美,就连最资深的调查人员都没有查到蛛丝马迹,社会舆论纷纷猜测是某个臭名昭著的星际大盗所为。 要不是他们情报不准确,把联合国议会的重要物资当成了信用货币,引起了各方关注,苏和莫很有可能就此开启一段传奇。 然而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如果,作案团伙在巨大压力下迅速分崩离析之后,苏和莫也很快落网。 当时正值人类发现拉哈巴尔人能够读取成年人类思维的时候,社会震惊于这两个案犯年龄之小,身份之卑微的同时,也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战胜外星文明的希望。 人类高层十分看重他们的指挥和策划能力,理所当然地让两人加入了“战神计划”,与从数百亿人口中精心挑选出的五十万“神童”一起参与残酷训练。 这才有了后来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宇宙级指挥官苏,和星系级指挥官莫。 尘封的往事让徐锐一阵惆怅,这个世界仿佛一个牢笼,将他死死困在这里,却又像一个温暖的家,让他不忍离去,激烈的矛盾让一向乐观的他有些意兴阑珊。 “启动高级战场指挥系统!” 徐锐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但植入身体里的微型电脑毫无反应,在被俘的第一时间,敌人便卸掉了微型电脑里的所有能源,在这仍处于冷兵器时代的世界里,那玩意儿恐怕永远都无法充能启动。 何况再过十几年,微型电脑就到了该更换硬件的时间,到时候就算有办法补充能源也已经无济于事,自己与那个世界最后一点联系终究难以维系。 “真是庸人自扰,好不容易有机会偷个懒不好么?” 徐锐一拍脑门,强迫自己从郁闷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准备套上衣服,享受一顿丰盛的早餐。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徐方端着洗脸盆和热水走了进来。 “少爷,侯爷的大军黎明时便进了城,张佐烽头一个过来找您,现在已经在门口跪了一个时辰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 徐锐一愣,这才想起距离上次去看肖进武已经过了整整十五日,张佐烽定然是眼巴巴地算着日子,时间一到便来寻自己。 徐方撇撇嘴“您不是最讨厌别人吵您睡觉么,谁敢跟您说?” 徐锐顾不得跟他斗嘴,一边套上衣服,一边问道“我那些坛坛罐罐没有问题吧?” 徐方道“放心吧,早上刘老将军亲自送过来的,我检查过了,几个瓷碗边缘都有一圈青梅,和您交代的一模一样。” 徐锐点点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只见张佐烽果然跪在门前。 他的衣甲沾满污渍,眼里全是血丝,一脸沧桑之色,看来他这十五日一直悉心照料肖进武,过得很不轻松。 “佐烽,何必如此?” 徐锐连忙上前,一把将张佐烽扶了起来。 张佐烽太过劳累,眼神有些恍惚,可一看清徐锐便立刻有了神采。 “啊,徐……徐兄,你醒了?” 徐锐责怪道“你既找我,直接叫我便是,何必跪在这里苦苦等候?” 张佐烽摇了摇头“那哪成?你为大军安危殚精竭虑,亲赴敌营,兵不血刃拿下岭东,这一路上不知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能休息片刻,我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让你疲于奔命?” 张佐烽说得恳切,徐锐想起这一路上好吃好睡,不禁老脸一红,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是为国效命,不敢有半点偷闲,这样吧,你先到肖将军那等我,待我稍作准备便来给他治伤。” 张佐烽眼睛一亮“肖将军果真有救?” 徐锐道“放心吧,只要不是坏到不可收拾,兄弟我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早在岭东城破之前,几乎所有权贵就已弃城而逃,留下了大量空宅,其中主簿敛财有方,宅邸最大,北武卫进城之后便将人满为患的伤兵营安置于此。 徐锐要为肖进武治伤的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军营里都是老兵,沙场经验何等丰富,凡是看过肖进武的人都觉得已经没治,但这一路徐锐手段频出,每每带领大军绝处逢生,震惊众人。 军中早有传言,徐小侯爷能通阴阳,问鬼神,撒豆成兵,遇水生桥,大家都很想看看,如此神奇的他究竟有没有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本事。 当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也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徐锐能救活肖进武,不少人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等着徐锐出丑。 这其中就包括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以及亲卫营的参将王满,这两个人分别挤在人群中,眼神同样阴郁而冷漠。 伤兵营所在的巷子早被围得水泄不通,门口更是站了整整一排军官,几乎所有不用出勤的将领悉数到齐,大军主帅杨渭元、副帅刘异、监军曹公公就站在最当中。 徐锐背着一个小木箱穿过人群,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跳,心道这回玩笑开大了,先前也没有提前观察一下肖进武的伤势,毕竟过了十五天,要是恶化到连抗生素都救不了的地步,自己可就难下台了。 他苦笑一声,心中默念“额弥陀福”,硬着头皮朝伤兵营里走去。 没人上来打招呼,一众将官屏气凝神,目送他走进大门,刘异本想上去交代几句,被旁边的杨渭元拉住手腕,摇了摇头。 “他现在恐怕压力很大,你就别去给他添乱了。” 刘异奇道“老夫不过想交代两句,怎是添乱?护犊子也不是你这个护法吧?” 杨渭元瞟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此事本与他无关,就算要治,也不该当众夸下海口。 你想想,肖家乃我朝名门,世代都是军中大佬,他本人年轻有为,又是我大魏武圣左大都督的关门弟子,若是战死沙场还好,一旦救治不力,莫说是北武卫的几万士卒,就是圣上和左大都督也饶不了他,你还说不是添乱?” 刘异先前只顾救人,哪里想得到这些关节,现在被杨渭元点破,顿时脸色一变,底气弱了三分,唯唯诺诺地说“这是那小子自作主张,与我何干?” 杨渭元冷哼道“要不是你煽风点火,以那小子的慵懒性子怎会多生事端?” 刘异脸色绯红,恼羞成怒道“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肖进武就此殒命吧?若真是力有不逮,大不了老夫把命赔给圣上和左大都督便是,绝不会叫那小子受半点委屈!” 杨渭元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盯着伤兵营皱起了眉头,一脸忧色。 没想到一件普普通通的好事,加上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之后,竟变得如此复杂,现在要救的人已经不止肖进武一个,还有徐锐自己。 “小子啊小子,这次也怪老夫大意,竟是把你逼到了墙角,你可千万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一定得把人救活啊……” 刘异苦着脸,在心里默默感叹到。 伤兵营中,长坡先生一边净手,一边看着徐锐大模大样地走进内堂,冲一旁的小药童努了努嘴,问道“那便是徐锐?” “是啊是啊,听说他这次单刀赴岭东,舌战城中大小官吏,把县令侯荣骂得当场吐血三升,这才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城池。” 小药童点头如捣蒜,两眼冒着小星星,说着不着边际的传奇故事。 长坡先生一巴掌拍在小药童脑袋上,怒道“成天就知道胡言乱语,再这般下去,我看你干脆去楼子里说书好了,还学什么医道?” 小药童捂着脑袋,嘟起嘴巴,委屈巴巴地不敢再说。 长坡先生望着徐锐的背影冷哼一声,自言自语道“军略上你倒还有几分奇才,可杀人不过小道耳,岂能与治病救人相提并论? 医道一途事关人命,哪有什么捷径可走?你想耍小聪明蒙混过关,好全了你文武双全的名声,老夫偏不让你如意,一会儿定要死死将你看住,戳破你那些骗人的把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抗生素的威力(中) 张佐烽按照徐锐的吩咐,将肖进武搬进了一个用醋熏过的房间,躺在用活水煮过、晾干的床单上。 屋子里的军汉们早就被刘异赶了出去,只留了张佐烽和徐方两个人帮忙打下手。 “肖将军的情况如何?” 徐锐将随身背着的木箱往身边一放,迫不及待地问起肖进武的情况。 “老夫来告诉你,他邪毒入体,高热不退,以至昏迷不醒,眼下更是病入心脉,救无可救,也就是他身体健硕,才能强撑到此刻,换个人早就一命呜呼了。” 张佐烽正要开口,大门突然被人推开,长坡先生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徐锐几人连忙向他施礼,他却眼皮一挑,视而未见,自顾自走到窗边坐下,继续说道:“老夫用尽一生所学,耗费不少珍惜药材,这才勉强让吊住他一口元气,但邪毒不除,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徐锐朝长坡先生拱了拱手:“有劳先生。” 接着又对徐方和张佐烽说了一声:“净手!” 徐方立刻拿出蒸馏水,找了个盆往下倒,徐锐和张佐烽就在下落的水流之中净手,绝不去碰落进盆里的清水。 冲洗完毕,徐方又掏出一个小壶,从里面倒出烈酒,徐锐和张佐烽如先前一般,又将手掌洗了一遍。 小壶里的烈酒其实是徐锐特别蒸馏的酒精,医用酒精只有保持在75的浓度才具有杀菌的功效,浓度太高或太低都没有作用。 徐锐将食用的烈酒多次蒸馏,再经过土法测算,来回调制,虽不是准确的75°,却也相差不会太多。 长坡先生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得出一句“装模作样”的评语,冷笑连连地看着他表演,心道只要他露出马脚,老夫便要当场揭穿,令他出丑!。 “好了,解开绷带看看伤口的情况。” 徐锐沉声吩咐一句,张佐烽连忙解开肖进武身上的绷带,刮去盖在伤口上的金疮药,一股腥臭的味道顿时扑面而来。 看清他的伤口,徐方和张佐烽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徐锐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肖进武身上总共有十四处伤口,其中的十三处乃是箭伤,创面较小,由于救治及时,伤口已经开始结疤愈合。 要命的是背上那一条大口子,约莫有二十多厘米长,深可见骨,伤口有明显的感染,导致始终无法愈合。 伤口周围至少一指宽的肌肉已经呈暗红色,甚至还有不少组织变成了白色的腐肉,流着浓汁,散发着恶臭。 就是这条伤口不断将至死的病菌通过血液循环送入他的身体,大肆破坏免疫系统,导致无数并发症,最终会摧毁所有身体机能,要了他的性命。 徐锐虽然不是医生,但也经过战场急救训练,在模拟假人身上做过几个简单的外伤处理手术,对致病原理有一定的认识。 皱着眉头想了一会,他从木箱中掏出一个奇怪的工具,这东西是两只木碗,碗底钻了一个小孔,用绳子连接起来,其实就是很多人的童年玩具“土电话”。 徐锐把“土电话”当成听诊器,用一只木碗按在肖进武后背上,另一只按在自己耳朵上,将绳子绷直,仔细地听了一会儿,脸色稍好了几分。 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仍能勉强确定肖进武的肺上没有啰音,也就是大概率没有发展成肺部感染(肺炎)。 由于肺部环境最为污秽,往往免疫力下降之后,最容易感染的便是肺部,这也让肺部感染成为伤员至死的最大并发症,肖进武的肺部没有感染,就有很大的几率活下去。 “还有救!” 徐锐松了口气,张佐烽顿时大喜。 一旁的长坡先生却是眉头一挑,冷哼道:“无知小儿,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救他,难道是上柱清香,招个菩萨出来不成?” 徐锐不理会长坡先生的讥讽,就连刘异都说他脾气古怪,自己当然不会自讨没趣。 何况他对有能力的人一向很有耐心。 长坡先生能在毫无现代医疗条件的情况下,确保伤口感染的肖进武没有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已经可以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医疗奇迹。 撇开现代医疗知识不谈,徐锐自认在医道一途上自己连给他提鞋都不配,医圣弟子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 “张佐烽,一会儿你帮我按住他,千万别让他乱动!” 徐锐沉声吩咐。 张佐烽点了点头,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肖将军已经昏迷多日,本就无法行动,又何必让我来按? 徐锐不知他心中所想,从木箱里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小刀之前便已经用蒸馏水煮过,现在又用酒精消毒,做完这一切后,徐锐双手按在肖进武后腰上,让张佐烽按住他的肩头,然后对徐方说道:“倒在伤口上!” 徐方端着装酒精的小壶,对准肖进武的伤口往下倒,腥臭的血雾和浓汁顿时被酒精冲洗出来。 肖进武虽然还在昏迷之中,但剧烈的疼痛令他的肌肉剧烈痉挛,徐锐和张佐烽将他死死按住,以免伤口受到二次污染。 长坡先生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不觉脸上的不屑之色渐渐消失,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等伤口清洗完毕,徐锐拿起消过毒的小刀顺着他的伤口刺下,将那些腐肉和发炎的组织一一剔除,有脓血冒出,便让徐方用酒精继续清洗,冲出污秽。 “伤口本就过深、过大,导致无法愈合,你这般瞎干定会要他性命!” 长坡先生刚刚觉得有些意思,便见徐锐竟像个屠夫一般处理伤口,顿时忍不住开口提醒。 徐锐却不理他,继续用小刀割肉,双手十分稳定,丝毫不见抖动。 长坡先生顿时大怒,他不过是医者仁心,见不得徐锐瞎搞,这才下意识出言提醒,没想到徐锐竟然不管不顾,一意孤行,落了他的面子。 他转念一想,反正肖进武已经是死人一个,便由得这小子折腾,等他手段用尽,黔驴技穷的时候再羞辱他也不迟。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从他脑中划过,便见徐锐已经放下小刀,用镊子夹起一根古怪的长针,针尾上拴着一条褐色的细线,看材质应该不是棉线一类。 这小子又想干嘛? 长坡先生微微愣神的功夫,徐锐已经用镊子夹着长针开始缝合伤口,此时肖进武的伤口创面已经大了一倍有余,所有坏死组织全被割去,直至见到鲜红的肌肉为止。 徐锐像是缝补衣服一般,用事先准备好的缝合针和羊肠线将新鲜的伤口缝合起来,看得张佐烽和徐方心惊肉跳。 长坡先生更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如遭雷殛,双目一瞪,满脸凝重地陷入了沉思。 “擦汗!” 徐锐低呼一声,张佐烽立刻醒过神来,用煮过、晒干的棉花球帮他擦去汗水,徐锐则继续全神贯注地处理着伤口。 伤口实在太大,徐锐缝得非常小心,针线细细密密,整整齐齐。 徐锐手里没有合用的血浆,肖进武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经不住大量失血,所以他下手的速度非常快,根本来不及理会其他,方才不是他不想回答长坡先生的话,实在是没有余力。 “金疮药,快!” 大约大半炷香的功夫,巨大的伤口终于缝合完毕,徐锐连忙怪叫一声,早已做好准备的徐方拧开药瓶,将白色粉末状的金疮药倒在伤口上,铺了厚厚一层,金疮药立刻被鲜血浸湿。 徐锐又挖出一把糊状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被鲜血浸湿的金疮药上,然后接过张佐烽送来的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一扔,瘫软在椅子上,浑身大汗淋漓,不住地喘起粗气。 张佐烽和徐方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下来,顿觉倦意袭来,连忙找把椅子坐下,只有长坡先生像根木桩杵在原地,瞪着肖进武一动不动。 “我知道了,你是用这种方法削去毒素,使伤口愈合!” 长坡先生突然惊呼一声,状若疯虎一般喃喃自语:“破而后立,这是破而后立!还有这等妙法,天下竟还有这等妙法!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徐锐喘匀了气,解释道:“只要割去腐肉,便能大大减少病毒入体,再用羊肠线缝合伤口,帮助创面愈合,最后用金疮药止血,绷带隔绝空气,避免伤口二次感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长坡先生虽然听不懂什么“病毒、感染”之类的名词,但医道精到他这个层次,几个现代词汇已经不能妨碍他理解其中的道理。 他仿佛回到了随医圣黄霑学习医道的时候,震惊于这一门学问的精妙和伟大,心潮澎湃,激动万分,久久不能平静。 不过他毕竟是一代名医,即便在震惊之中也立刻发现了破绽。 “等等,此法只能处理外伤,却无法解决入体的邪毒,那才是要他性命的症结,只要治愈不了,他仍不免一死!” 徐锐施施然起身,朝长坡先生行了一礼。 “先生说得极是,所以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一步没有完成。” “最重要的一步?” 徐锐点了点头,从木箱中拿出一支怪模怪样的竹制针管。 “这是什么?” 长坡先生疑惑地问。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现在他看徐锐手中的新奇玩意儿已经全然没有了开始时的不屑,反而充满了好奇。 徐锐笑而不答,将铁针钻孔而成的针头消毒,又用酒精擦洗肖进武的手腕,然后把针头插进手腕轻轻一推,手腕上立刻鼓起一个鼓包,皮试便算完成。 接着他便拔出针管放在一边,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这就完了?” 长坡先生诧异到。 徐锐摇了摇头:“不要急,先等等。” 长坡先生不明所以,顿时心痒难耐,再看徐锐摆谱,恨得牙根痒痒,可现在换成他当学生,再没有先前那股气势,只得强行按住性子,耐心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乎每过几息他便往徐锐身上看上一看,只见徐锐老神在在,稳如泰山,丝毫不见着急,气得他恨不能用眼神刮了徐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长坡先生却感觉好似过了整整一生,见徐锐终于起身,他连忙凑了上来,仔细观察起徐锐的一举一动。 然而徐锐只是捉住肖进武的手腕看了看,见并无红肿,便知道他对青霉素并不过敏,于是再度将针头消毒,将整管针水注射进他体内。 做完这些,徐锐便将针管放回木箱,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这就完了?” 长坡先生问到。 徐锐大咧咧地点了点头道:“大功告成,每日注射一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醒。” “什么?!” 长坡先生脸色一变:“你刚刚究竟做了什么?” 徐锐笑道:“你不是看到了么,就是用药清除他体内的炎症啊,哦,炎症就是你说的邪毒。” “你有药能祛邪毒?!” 长坡先生顿时大惊,一把捉住徐锐的手腕。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他,双眼之中精光大放。 “当然有,我自制的,你想要吗?” 他的眼神就好像盯着鸡的黄鼠狼,长坡先生被他看得后背一凉,打了个冷颤。 徐方坏笑一声,低声对张佐烽道:“嘿,少爷又开始算计了,估计那老家伙要倒霉。” 张佐烽惊讶地向徐锐望去,突然觉得那眼神很眼熟,略一思索顿时恍然大悟,那分明就是他当初看自己的眼神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抗生素的威力(下) 治疗只持续了区区一个时辰,结束之后,先是长坡先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病房,谁也不理,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徐锐带着徐方笑眯眯地走了出来,见人便是拱手,任谁问他结果都是笑而不语,不单是他,就连病房里负责照顾肖进武的张佐烽也是三缄其口,一言不发。 众人顿时对病房里发生的事更加好奇,有几个不开眼的将官经不住诱惑,硬着头皮跑去问长坡先生,结果伤兵营里立刻传来一阵咆哮,那几个将官像是野狗一般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此后便再也没人敢去过问结果,一时间各种猜测如春风下的小草,茁壮疯长。 直到傍晚时分,伤兵营里突然传来消息,一直高烧不退的肖进武竟然退了高热,虽然暂时还在昏迷,但病情显然已经有所好转。 全军上下顿时欢欣鼓舞,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徐锐真的如此神奇,就连长坡先生断言无救之人,到了他的手上都能起死回生。 借阴兵、架仙桥、戏耍黑旗军,智取岭东城,一幕幕传奇故事被添油加醋四处传扬,徐锐顿时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在北武卫风头无两。 夕阳西下时,刘异坐在院子里大口啃着鸡腿,不时地抬起眼皮朝院中看上一眼,然后用胳膊捅了捅徐锐问道:“怎么做到的?” 徐锐刚吃完晚饭,正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听到此话微微一愣:“什么怎么做到的?” 刘异指了指院子里,长坡先生直挺挺地站在正中,双手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像个泥雕一般一动不动。 “别给老夫装糊涂,这老小子杵在这大半个时辰了,你到底怎么他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他可是医圣的弟子,不拿捏我就算不错,我能怎么他?” 刘异嗤之以鼻道:“小子,你少来这套,别说是医圣弟子,就是医圣本人落到你这妖孽手里也照样尸骨无存,快点如实招来,说!” 徐锐撇撇嘴道:“我不过是给了他一本小册子而已,谁知他当场石化,怪得谁来?” 原来在病房里长坡先生向徐锐讨要能够治疗感染的仙药,被徐锐这只铁公鸡当场拒绝,气得他拂袖而去。 可救命良药对长坡先生这种名医来说无异于成瘾的毒药,回去之后他思来想去,越想越是心痒难耐,竟拉下老脸再次来找徐锐。 他本想凭着和杨渭元的关系,就算不要这张老脸也要把仙药弄到手,为了治病救人,他当次小人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徐锐见到他,二话不说便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只有几个字——现代医学、病理学、药剂学总纲。 这本小册子自然是徐锐凭着记忆临时抄录的,全文仅有千把个字,却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将药剂学和病理的关系讲了个大概,还顺带着介绍了现代医学的一些入门知识。 或许在现代人看来,这不过是一本蹩脚的科普读物,但在长坡先生看来却完全不同,无论是细菌致病的理论,还是西方病理学的阐述,都好像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大门,或者说是通往天堂的另一条道路。 许多概念和理论乍看之下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却与他所学的医道两相印证,而且更加巧妙透彻,甚至不少医道之中不太明白或模棱两可的地方,都能从这本小册子里看到答案的影子,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浩瀚海洋和巍峨山川,震撼无以复加。 刘异狐疑地看了徐锐一眼,他和长坡先生打了几次交道,哪次不是碰得一鼻子灰,他可不相信那老家伙会这么好对付,心想一定是徐锐用了什么手段。 果然,长坡先生渐渐回过神来,先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贴身收好,然后一转身朝徐锐冲了过来。 “还有呢,后面的内容呢?”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怒吼一声,好似饿了半个月的猛兽突然闻见了血腥味,恨不得把眼前的徐锐生吞活剥。 但凡在某个领域拥有巨大成就的人,一定对这个领域非常热爱,并抱有浓厚的兴趣,甚至深深成瘾,无法自拔,长坡先生自然不会例外。 徐锐便是利用了他的这个特点。 那本小册子上好像什么都说了,但每一样都只是开了个头,恰好勾起长坡先生的浓厚兴趣,并告诉他后面还有精彩内容,然后戛然而止,搞得仿佛有无数小爪子拼命挠着他的心肝肺,让他如何不疯狂? 刘异被长坡先生的模样吓了一跳,深怕他就此疯魔,连忙压低声音对徐锐说道:“你究竟拿了他什么东西,还不快还给他,这老小子要是发起疯来,一准弄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徐锐没好气道:“你也看见了,我哪敢拿他的东西,分明就是他管我要的东西。” 刘异道:“他要你给他便是,这老小子虽然脾气古怪,但医术着实高明,今后还有很多地方用得着他。” “给他?凭什么,那可是我的知识产权!” 徐锐闻言顿时跳了起来,也不管刘异懂不懂什么叫知识产权,铁公鸡的本性显露无疑。 被他这么一叫,长坡先生总算清醒了几分,他也明白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连忙说道:“我有乾坤丹、荷香丸、长寿汤等一百五十六张秘方,其中的七十三张乃是家师所创,真正的医圣遗宝。 除此之外,我在长兴城还有一间颇具规模的药铺,各类珍惜药材三百余种,田产十六亩,现银共计两千多两,只要你肯拿出后面的东西,这些统统可以给你!” 刘异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这老东西出了名的坏脾气,就算皇室宗亲找他看病也得看他的心情,这次一下把所有身家都拿了出来,徐锐手上究竟有什么宝物,竟激得他破家相换? 更让刘异大跌眼镜的是,徐锐这小子竟然想都没想,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还大言不惭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俗物,想必你也清楚后面那些内容的价值,那可是通往医道圣堂的另一条道路,一条完整的路。” 长坡先生也觉得凭自己这点东西想换徐锐手里的书稿的确远远不够,不禁为自己的贪心感到惭愧,可他一向醉心医道,淡泊名利,就那么一点身家,实在拿不出更多的财货。 既然已经看到了远方的风景,那他怎么可能还在原本的道路上流连不去?搜肠刮肚之下,这个倔强的老头子竟然开始放低姿态,晓之以理。 “既然你医术如此了得,当知医者父母心,为了天下苍生怎能将如此珍贵的救人之术藏于深阁,敝帚自珍? 若是你将后面的内容交给老夫,老夫保证从此以后行医治病来者不拒,此后半生都为天下奔忙,为你积攒一场无量功德!” “噗……” 徐锐差点一口气噎住喉咙,好不容易才顺过气来,怒道:“你为天下奔忙关我何事?一句无量功德就想掀了我的家底?亏你还口口声声医者父母心,这等缺德的主意想得出来?!” 长坡先生呼吸一窒,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瞬间面红耳赤。 刘异终于看不下去,照着徐锐的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你不拒绝,便是打算出手,那你倒是开个价啊!” 一听此话,长坡先生顿时升起几分希望,眼巴巴地望着徐锐。 徐锐揉着火辣辣的后脑勺,狠狠刮了刘异一眼,没好气地道:“就不能好好说话么?打打打,打傻了怎么办?” 刘异哼了一声,把鼻子往天上一翘,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权当没有听见。 徐锐拿他没有办法,只好望向长坡先生,恶狠狠地竖起三根手指,说道:“三年,跟着我三年!” “什么!跟着你?!” 长坡先生脸色一变:“岂有此理,你这黄口小儿,竟是想让老夫改换门庭,拜在你的门下不成?” 徐锐冷哼一声,摆摆手道:“想得美,我就算要收徒弟也得收个年轻的,收个老头还不被人笑死?” 一听不是要自己拜他为师,长坡先生立刻放下心来,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为何要老夫跟你三年?” 徐锐说道:“你就当雇佣关系,这三年我会把你想学的知识统统教给你,也会把你想要的药送你研究,但是这三年你研究出来的所有成果都必须归我,三年之后你若想继续,那便留下,要是想走,我也不会阻拦,就这么一个条件,成便成了,不成就算,绝不讨价还价!” 听完徐锐的要求,不仅是长坡先生,就连刘异都瞪着两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 徐锐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莫不是自己太过操切,一下子图穷匕见吓到了他们? 没想到长坡先生竟然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问:“就这些?” 徐锐连忙点头:“就这些!” 长坡先生仿佛深怕他反悔,连忙揪住刘异的手腕,朗声道:“姓刘的,今天你也在场,为我做个见证,这小子的要求我答应了,如若反悔必遭天打雷劈!” 说完,便朝着徐锐伸出手掌道:“老夫答应了,后面的内容赶紧拿来!” 徐锐没想到这老小子竟答应得这般干脆,愣愣道:“东西都在我脑袋里,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写下来吧?” 长坡先生点了点头:“好,那便给你一晚,明日我再来讨。” 说完也不等徐锐反应,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等他走远,刘异突然一拍大腿,哀嚎一声。 “亏了!小子,你这个败家子啊,我虽不知那些书稿都是何物,但能让这老小子这般惦记的,想必定是你师父鬼谷子的绝世珍藏,你用三年长工便将此等绝世学问传授于他,岂不是贱卖贵买,亏到家了?” 徐锐翻了个白眼,心说也不知道刚刚是谁让自己白给的,现在倒反过来责怪自己败家? 我会败家么?等我弄出显微镜来,让他领略一翻微观世界,或者带他走进化学的大门,尝尝合成药物的厉害,到那时他还离得开我么? 三年?哼,只要他今天答应下来,那便是把一辈子都卖给我了! 有这么一个勤奋好学的科学家,一辈子乐乐呵呵,兢兢业业地为自己探索新技术,开发新产品,还怕亏本么? 想到兴奋处,徐锐像只偷油的耗子,贼笑连连。 刘异一见他这副猥琐模样,哪还不知他心里正在打着歪算盘,痛心疾首的情绪瞬间灰飞烟灭,反倒开始担心起长坡先生的命运。 “和这妖孽讨价还价无异于与虎谋皮,长坡老儿,活该你受罪……喔,看来我今后也得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省得哪天不注意,着了这小子的道。” 刘异皱着眉头,默默地想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奇怪的托付 入夜之后,杨渭元派人来找徐锐,说是有事与他商议。 自打大军进入岭东城,杨渭元还没和徐锐说过话,徐锐估计他一定有什么大事需要处理,再加上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便没有去主动找他,此时正好也想跟他聊聊心事。 经过上次那番推心置腹的深谈之后,徐锐已经渐渐从内心深处接纳了这个义父,从他身上,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孤儿第一次品尝到了父爱的滋味。 徐锐就像沙漠中的小苗,贪婪地吮吸着难得的甘露,深怕过了这个时节便再难得到滋养。 他穿过亲卫营的岗哨,来到那间被烧了后院的县衙,这里现在是北武卫的中军所在。 杨渭元就坐在昔日岭东县令侯荣的书房,握着一只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见徐锐推门进来,便将笔搁下,指着桌案前的椅子说道“坐。” 接着又拿起碳炉上的铁壶,为徐锐倒了一杯热茶“天气转凉了,眼看着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北方。” 徐锐接过茶碗,轻轻呡了一口,苦涩的茶汤流过喉咙,齿颊回甘,好不畅快。 “再有两日,等那三千人马一到,咱们立刻杀进北齐借道返回大魏,要是天公作美,说不定还能回家看雪。” 杨渭元笑道“你这小子,总是这般乐观,如若那三千人马路上出了差池,没能按时赶到呢?” 徐锐脸色一肃,沉声道“那便留下一支斥候与之联络,大军主力立刻动身,决不能被拖在此地。” 杨渭元深深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徐锐忙道“义父,大军虽然暂时脱离险境,但仍危机重重,这个时候千万不能妇人之仁,否则前功尽弃。” 杨渭元叹了口气“道理义父当然知晓,就是实在不愿看到我大魏儿郎葬身南国,这一仗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徐锐微微一愣,从言语之间,他敏锐地察觉今日的杨渭元似乎有些多愁善感,意兴阑珊的意味。 在他看来,杨渭元虽算不得什么奇才,但历来处变不惊,稳如泰山,如今天这般毫不掩饰地放纵情绪还是第一次见,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来来来,咱们今天不聊军事,说点别的。” 正想着,杨渭元突然端起茶杯扯开了话题。 徐锐心中一突,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浓了几分。 “义父想说什么?” 徐锐问到。 杨渭元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说道“人在少年时,血气方刚,遇事总想快意恩仇,难免行差踏错,等到反应过来却是悔之晚矣,这便是成长的代价。 而男儿的成长代价更大,大到难以承受,因为一旦行差踏错,再想浪子回头往往不为世人所容,重回正道何其艰难啊。” 他这莫名其妙的一通感慨说得情真意切,却听得徐锐后背发凉。 徐锐记得在沂水城下时,杨渭元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当时他便很奇怪,杨渭元为何会突然发下这种感慨,后来徐锐发现北武卫中有个级别很高的暗棋奸细,很可能就是杨渭元本人,便认为暗棋的身份就是他有感而发的出处。 而如今这个暗棋奸细仍未浮出水面,杨渭元又再度感慨,而且这一次的感慨更加明显,也更加露骨。 联想到这一路上暗棋并未发挥应有的作用,再解读这句话时,徐锐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杨渭元就是那颗暗棋奸细,他想浪子回头,这一路才偃旗息鼓,可到了大军即将北返的关键时刻,他大概受到了不小的压力甚至是威胁,这才拿不定主意,心生感慨。 所谓成长,所谓行差踏错,所谓浪子回头不为世人所容,说得不正是这个吗? 这个推断看似天衣无缝,可仔细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如果杨渭元真是暗棋中的一员,武陵王应该会率先吃掉北武卫才对。 有暗棋作为主帅,里应外合之下北武卫绝对是三十万魏军精锐中最容易处理的一支,既然武陵王手中的军队也不充裕,那么他一定会优先解决北武卫,再腾出手来对付其他几路人马,可实际情况却刚好相反。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见徐锐皱着眉头陷入沉思,杨渭元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的欣慰之色,他突然笑了起来,又一次换了话题。 “锐儿,你可知这天下有一种人名为死士?” “死士?” 徐锐一愣,快要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 杨渭元点头道“对了,就是死士。权贵之家经常遍寻根骨奇佳的孩童,倾注大量资源,全力培养,等他们学有所成之后便会成为最忠诚的家仆,为了主人,他们能毫不犹豫地舍命刺杀,以身挡箭,甚至尝药试毒,这便是死士。” 徐锐恍然,他说的这种死士在徐锐所处的世界也屡见不鲜,专诸、庆忌、荆轲、高渐离,《史记·刺客列传》里每一个响当当的人物都是所谓的死士。 其实就连自己不也是被人类高层从小培养,用来对付外星文明的一种死士吗?只是杨渭元为何突然提到死士,难道他自己也是被暗棋培养出来的死士? 杨渭元不知徐锐心中所想,指着几米开外的书架说道“你看那支瓷瓶。” 徐锐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书架上果然有一支印花瓷瓶,但就在他的目光落到瓷瓶上时,瓷瓶突然“砰”的一声碎裂开来。 徐锐双目一凝,豁然起身。 手枪?不对,不是手枪! 他几步跨到书架前面,盯着瓷瓶仔细观察,发现在瓷瓶的碎片周围有一把食指大小的飞刀钉在檀木书架上,直至没柄。 刚才他离杨渭元很近,却没有听到破风声,也没有看到杨渭元有抬手的动作,说明这柄飞刀绝不是杨渭元掷出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这房中还有别人!” 徐锐惊呼一阵,震惊地望向杨渭元。 杨渭元轻笑着点了点头,抬起手掌轻轻一拍,徐锐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黑色的身影突然凭空出现,跪在桌案之前。 “影俾见过主人!” 那声音柔柔糯糯,却又带着十足的冷清。 徐锐定睛一看,只见此人面容清丽,皮肤白皙身段纤细,竟是个十岁的妙龄少女。 杨渭元笑眯眯地望着徐锐,不无得意地说道“这便是义父的死士,影俾。” “什么?!” 徐锐一惊,他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清丽少女与杀人如麻的死士联系起来,听杨渭元如此一说,这才发现少女眼神凛冽,神情淡漠,浑身散发着隐隐的杀气,仿佛一柄藏在鞘中的利剑,随时准备取人性命,果真有那么几分女杀手的意思。 杨渭元叹道“死士培养极难,义父穷尽半身也只培养出影俾一个,她根骨奇佳,若是不入我家门,也必然会成为一代武学高手。 如今她经过多年训练,善于伪装、潜伏、探听、刺杀、突袭等阴煞之术,只可惜义父家资微薄,又不是武学世家,与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左大都督洪广利更是无法相比,以至影俾一直未寻到名师,到现在也只是二流,真是浪费了她这一身好根骨啊。” “影俾无能,劳主人担忧!” 听杨渭元如此说,影俾立刻叩首。 杨渭元摆摆手,望向徐锐,徐锐此时正心念急转,杨渭元为何在这个时候抛出影俾?难道是要与我摊牌? 可他只要不提此事,我定然会默契地装作不知,何必急着摊牌?何况自己又没有和他为难,他完全没有理由与自己摊牌啊。 徐锐越想越是费解,却听杨渭元淡淡说道“死士忠心耿耿,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除非他的主人将他赠与他人。今日义父便将唯一的死士赠于你,影俾,从今以后他便是你的主人,唯一的主人,听明白了吗?” “什么?!” 徐锐双目圆瞪,长着大嘴楞在当场。 影俾瞳孔一缩,显然心中也是极度震惊,但却没有半分犹豫,立刻朝着徐锐抱拳下拜。 “影俾见过少主!” 杨渭元见徐锐吃惊,顿时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没想到吧?今日寻你,便是想说此事,现在事情已了,喝完茶水你便赶紧回去休息,明日还有许多杂物等你来处理,义父现在将北武卫托付于你,你可不能再偷懒扯淡!” 这场处处透着诡异的谈话就此结束,徐锐几乎是被杨渭元赶出来的,直到走出县衙他还有些浑浑噩噩,今日之事他既没猜中开头,也没想到结局,这种手足无措的感觉令他十分讨厌。 “见过徐佐领!” 临出县衙的时候,一个拎着食盒的伙头军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礼。 徐锐回过神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这是去哪?” 伙头军笑道“给大帅准备了宵夜,正要送去。” 徐锐点点头,与伙头军错身而过,心中思绪翻飞,继续想起心事。 杨渭元作为驰骋疆场多年的大军主帅,性格沉稳隐忍,徐锐绝不会认为他会突发奇想,无的放矢,今天所做的一切应该都是内涵深意才对。 徐锐能明显地感觉到杨渭元的异常,说明一定有事发生,这件事十有发生在不为人知的暗处,所以他无法言明。 而将贴身的死士赠与自己,便说明他察觉到了危险,而且危险是冲自己来的,可什么人会想对自己不利?难道是暗棋的人? 如果杨渭元真是暗棋的人,察觉到自己的属下渐渐脱离控制,想要对自己不利,以阻止北武卫返回大魏,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 但却仍无法解释先前的那个矛盾。 说不通,说不通,一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没有这块拼图,他便无法理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朝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仍住在初入岭东时的那间客栈,不知不觉便走了回去。 刚刚踏入门廊,徐锐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娇呵。 “少主小心,房内有人!” 徐锐一愣,豁然抬头,只见影俾倒挂在房梁之上,一脸警惕。 “你怎么在这里?” 徐锐吓了一跳,影俾却如同一只小猫落了下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主,影俾善于隐匿之术,从今日起便会在暗中保护您。” 暗中保护?难不成以后我洗澡出恭都要被她看着? 徐锐浑身一颤,感觉很不舒服,但他现在暂时没工夫理会这个,因为直觉告诉他,今晚这件怪事的答案或许就要浮出水面了。 他压低声音沉声问道“你刚刚说房中有人?” 影俾点头道“就在您的房中,是个高手,若正面相扛影俾多半不是对手。” “高手……” 徐锐双眼微眯,杨渭元说过影俾算是二流,她无法相抗的高手岂不是一流?一个一流高手大晚上潜入自己房中究竟意欲何为呢? “既然你已发现了他,那他不会也发现了我们吧?” 徐锐问到。 影俾摇了摇头“奴婢自幼修习阴煞之法,这才能够敏锐觅得他人踪迹,此人气息雄浑,练得多半是大开大合的武学,恰好与奴婢相反,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没发现我们就好……” 徐锐淡淡地嘀咕一句,杵着下巴思索起来。 里面的高手无论是敌是友,应该都是解开疑惑的关键,只要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他,那就给自己留下了算计的空间。 今晚便要用这把钥匙,彻底打开杨渭元的身份之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不速之客 “听义父说你擅长刺杀和偷袭,如果暗中出手,能杀得了屋里那人吗?” 徐锐沉声问到。 影俾皱着眉头想了一瞬,点头道“五成把握。” “够了!” 徐锐掏出一个小铃铛,那是之前在街上随手买的一个小玩意儿。 “做好准备,一会儿如见铃铛落地,你便伺机出手,务必一击毙命。记住一定要等铃铛落地,否则我就是死在里面,你也千万不要出手。” 影俾脸色一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徐锐挥了挥手,影俾身影一花,消失不见。 他连忙正了正衣领,换上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推门进了房间。 房间里一片漆黑,徐锐摸到圆桌旁,掏出火折子点燃油灯,昏暗的光线渐渐将整个房间照亮,映出一个黑影。 意外的是那黑影不但没有躲在暗处,反而就在他身边,大马金刀地坐在桌子旁。 “啊,谁?!” 饶是徐锐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这突然出现的家伙吓得够呛,不过这一声惊叫却有九成是假。 “徐佐领号称能沟通阴阳,怎么也会被王某吓着?” 桌边的人讥讽了一句,徐锐看清那人的模样顿时一愣。 此人他也认识,乃是亲卫营参将,他的顶头上司王满! 在沂水的时候,王满曾半夜邀他议事,雨山关前对他冷嘲热讽,现在更是直接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徐锐立刻意识到,这一切绝不会是巧合,王满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一直紧盯自己不放? 他一边想着,一边不露声色地道“原来是王将军,将军深夜不眠,为何出现在卑职房里?” 王满笑道“自然是有些事想和徐佐领商量。” 徐锐道“将军找卑职议事,只需随便差个人通知一声便是,何必亲自跑这一趟?” 王满冷笑道“如今徐佐领当得北武卫大半个家,面子大得离谱,王某若不亲自前来,如何有幸见你一面?” 徐锐仿佛对他的讽刺毫无所查,端起水壶给王满倒了一杯水,笑道“王将军言重了,徐锐无论如何也是王将军的下属,若将军有请,卑职怎敢不从?” “是吗?” 王满眯着眼睛瞥了徐锐一眼,淡淡说道“原来徐佐领还记得自己是王某的下属,那为何这些日子擅自行动,没有与王某通过一次口风?” “擅自行动?” 徐锐一愣,随即笑道“卑职怎么听不懂王将军的话,不知您指的是那件事?” 王满冷笑一声,厉声道“够了!我没有功夫和你打哑谜,你也不用装傻。小子,别以为你抓着把柄我便任你鱼肉,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就是杀了你,也没人会来追查!” 把柄?身份? 徐锐心中一动,立刻抓住了这两个关键词,王满的身份果然有异,而且似乎他与原来的自己有所纠葛,只不过自己没有那部分记忆,不知道具体情况。 得相个办法套一套他的话! 正想着,王满突然瞟见徐锐的右手正朝腰带模去,顿时双眼一眯,身子微微一动,竟瞬间出现在徐锐面前,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往外一翻。 徐锐只觉手腕好似被铁钳牢牢夹住,一股剧痛直冲脑门,好像骨头都要裂开,抓在掌心里的铃铛再也掩藏不住,露了出来。 王满见他掌心里没有暗器,只有一个铃铛,不禁微微一愣。 徐锐强忍着剧痛,勉强笑道“只是一个普通的铃铛而已,王将军若是喜欢尽管拿走便是,何必动粗?” 王满冷哼一声,一把抓过铃铛,身子又是一动,瞬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徐锐至始至终都没看清他是如何来去的,影俾说得没错,此人的确是个高手。 王满端着铃铛仔细查看了一翻,见的确没什么古怪便把铃铛放在桌上,徐锐揉着手腕坐了下来,脑中思索着该如何打破眼前的困局。 然而短暂的沉默过后,却是王满先开了口。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王某瞒着上峰私自用你的确是个把柄,但你若想借此机会玩什么花样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小子,一旦踏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的资格,即使你只是借机上位,之后还有后招,但要想绕开我,那就不行! 记住了,你只是一只牵线木偶,而我才是操控木偶的人,你的小命永远都捏在我的手里。 今晚的警告只会有一次,你最好放聪明一些,要是再敢玩花样,我一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王满右手轻轻一挥,紧闭的窗户立刻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两片窗页猛地弹开,他站起身来,只向窗口迈了一步,整个人便瞬间来到窗前。 “对了,忘记告诉你,因为你的擅自行动,有人会死!” 说完这句话,王满纵身一跃飞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方一离开,影俾立刻从阴影处跃出,冲到徐锐面前。 “少主,您没事吧?” 影俾关切地问,却没听到任何回答,再看徐锐顿时一惊。 此时的徐锐双目圆瞪,唇角微微颤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着徐锐中邪一般的喃喃自语,影俾顿时心急如焚。 “少主,您怎么了?” 徐锐不理她,突然抓起桌上的油灯转身冲出房间,一脚踢开隔壁的房门。 “徐方,徐方!” 影俾一闪一跃,如幽灵一般攀上隔壁房梁,看着徐锐在那房里大吼大叫。 好在他没有出去的意思,影俾稍稍松了口气,没有再出手阻拦,只是暗自戒备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睡得迷迷糊糊的徐方被惊叫吵醒,连忙从被子里爬了起来,睡眼朦胧地望着少爷。 徐锐一把掀开被子,把徐方拉了出来,急道“徐方,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离家出走了整整三年?” 徐方挠了挠头皮,点了点头。 “那你记不记得我为何离家出走,还有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徐锐又问。 徐方渐渐从困意之中清醒过来,听少爷提到离家出走的缘由,脸上顿时浮现一抹愤愤之色。 “少爷,您不提还好,一提此事老奴至今都为您不平!” “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侯爷什么都好,就是平日里军务太忙,没有时间整肃家务,以至夫人和三位公子薄情寡恩,心术不正! 自打您进了杨家的门,他们就把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横挑鼻子竖挑眼,您稍有不顺便会招来一顿凌辱,甚至是整夜毒打。 几年前,您被他们欺负得受不了了,就在一个大雪天里跑了出去,夫人知道之后竟说那野种最好死在外头,免得见了心烦。 直到半个月后,侯爷带着我们从军营回到家中,这才得知您失踪的消息。 侯爷当时急得要死,立刻遍访亲友,发动了所有力量去找您,可您就好像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走便是整整三年。 直到半年前,您突然自己回到家中,侯爷自然惊喜万分,当晚喝得大醉。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侯爷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便和您畅谈了整整一夜,之后便将您领进军中。 再后来就是圣上点兵,北武卫开赴泾阳,打了这场大战……” 徐锐静静听着徐方的描述,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方看他气色实在太差,小声问道“少爷,您怎么突然问起当年的事?是不是侯爷和您说了什么?” “啪”的一声,徐锐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吓了徐方一跳。 “动机啊,这就是动机啊,原来是灯下黑,早该知道是灯下黑,我他娘的怎么蠢到了这种地步?!” 徐锐爆了粗口,却不是因为徐方,而是因为他自己。 他猜测得没错,王满的确就是那把解开谜题的钥匙,只不过这个谜底让他懊恼不已。 原来,那个让他一顿好找的暗棋奸细不是杨渭元,更不是别人,就是徐锐自己! 三年多以前,当时的徐锐应该是受不了杨渭元妻儿的凌辱,愤然离家,不知怎的被暗棋的人发现,带到秘密之地训练了整整三年,变成了一个双面间谍。 半年前徐锐回家,这个时间十分暧昧,说不定就是为了刺探泾阳大战的情报。 杨渭元应该早就知道了徐锐的暗棋身份,所以一开始对自己的态度才会如此冷淡,就连受了箭伤都没来看过一眼,因为他知道,敌人之所以能准确找到曹公公的运粮队伍,根本就是徐锐自己一手泄露了情报! 当时杨渭元应该对徐锐非常失望,直到自己不知为何取代了徐锐,看破了南朝的包围战略,并不顾众人反对,力主将大军带出险境,这才慢慢改观。 就因为这样,杨渭元才会在沂水城下告诫自己“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 也正因如此,今晚他才会感慨成长不易,回头更难,他是觉得自己关键时刻浪子回头,才有感而发的呀! 原本以为这个义父冷漠如斯,却没想到他对自己这般亲厚。 回想当初,自己告诉他大军已经陷入南朝包围的时候,应该正是他发现自己还在出卖大军情报,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时候。 可即便是这样,他最后仍然冒着巨大风险,相信了一个南朝奸细,甚至将整个北武卫托付给了自己,这是何等的关爱与信任? 徐锐双拳紧握,浑身颤抖,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徐方和影俾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心潮澎湃,都以为他入了疯魔,担心不已。 “说通了,说通了,这样一来一切都说通了……” 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就连徐方在他身后大声叫喊都充耳不闻。 然而,当他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却突然浑身一震,楞在当场。 “等一下,还有一件事没有说通。” 徐锐心念急转,细细回想着方才与王满见面的所有细节。 王满肯定是暗棋中的一员,而且应该算是暗棋安插在北武卫中的核心人物,从他刚刚的几句话,和掌握的情况,至少可以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 第一,王满说“你的身份只有我知道,就是杀了你,也没人会来追查”,说明原来的徐锐应该是与王满单线联系,暗棋之中很可能只有他知道自己是间谍。 第二,他今日来此,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而不是杀掉自己,至少没打算立刻杀掉自己。 第三,杨渭元应该不知道王满是暗棋的人,因为以他的性子,一旦知道王满的身份,就算只是为了把自己拖出火坑,也一定会暗中干掉王满,又岂会让他继续逍遥自在? 总结这三点,徐锐突然发现一个巨大的问题。 杨渭元之所以把影俾赠与自己,多半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有危险,可这危险显然不是来自于王满。 可危险若不是来自王满又会来自哪里?难道会和暗棋无关么? 暗棋……影俾……暗棋……影俾…… 等等! 徐锐突然想起离开县衙前遇到的那个伙头军,杨渭元平时十分注意养生,天黑之后从不进食,又怎么会安排人给他送宵夜? 何况他今日心情不畅,就算想要破例,又哪有胃口吃得下宵夜? 还有,中军的伙房明明就在县衙之内,怎会从县衙之外送宵夜来? 亲卫营是王满控制的,他临走前说过一句话“忘记告诉你,因为你的擅自行动,有人会死!” 因为自己的擅自行动,北武卫就快要脱离武陵王的控制,暗棋的人一定非常着急,而他们想要解决此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对大军主帅杨渭元动手。 正好杨渭元得知自己有危险,将他的贴身死士赠与了自己,这便给了暗棋下手的机会! 所以,自己前脚才从县衙会回来,王满后脚便在房里等候! 坏了!那个伙头军不是送宵夜的,他是暗棋的刺客,杨渭元危险了! 想到这里,徐锐如遭雷殛,脸色瞬间雪白,全身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连环毒计 徐锐脑中一阵晕眩,浑身虚汗直冒,幸好扶住门框,才没有一头栽倒下去。 冷静!冷静! 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越是危急时刻,越需要保持冷静,因为这种时候容错率极低,更出不得半点差错。 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如果他不在乎杨渭元的死活,那便可以像之前拿二十五万大军当替死鬼一样轻松。 但现在他刚刚从杨渭元身上品尝到了父爱的滋味,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又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 “徐方……大帅出事了,你立刻去通知刘老将军和曹公公,让他们点齐兵马直奔中军,小心亲卫营可能会哗变!” 徐锐用尽量平静的声音交代徐方,可无论怎么压制,声音里还是带着一丝颤抖。 徐方脸色一变。 “什么?侯爷出事了,他怎么了?” “现在没时间解释,快去!” 徐锐像一个火药桶,再也绷不住情绪,怒吼出来。 见他脸色狰狞,却毫无血色,徐方吓了一跳,连忙冲出房门,不敢再问。 徐锐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深吸一口气,压下快要沸腾的血液,疯了般冲向县衙。 房梁上的影俾面沉似水,小小的足尖轻轻一点,如同鬼魅一般贴着天花板飘飞而出,紧紧跟在徐锐身后。 天色已晚,北武卫刚刚破城,实行严格的宵禁,长街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 徐锐心急如焚,甩开两条腿一路狂奔,恨不得能立刻飞到县衙。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团烈焰,不断炙烤着脆弱的心扉,豆大的汗珠不停从额头滚落,他本是闲散的性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如此着急,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原来亲人对自己如此重要。 杨渭元,义父,你要挺住啊! 一口气冲到县衙门口,徐锐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胸腔仿佛是烧干的锅炉,火辣辣的,快要爆炸。 然而,正当他打算一口气冲进县衙的时候,却突然愣住。 “等等……” 徐锐目光往周围一扫,只见整条大街空空荡荡,县衙门口冷冷清清,那座掩藏在黑暗里的建筑仿佛一头可怕的猛兽,正静静蛰伏,等待着发动致命一击。 “不对,门口站岗的亲卫营军卒哪去了?” 来此之前徐锐便认为亲卫营有可能在王满的带领下集体哗变,即使没有哗变,也一定会阻拦他进入县衙,可眼下亲卫营不仅没有哗变,甚至连站岗的军卒都不翼而飞……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王满今日来找自己,就好像是故意要把情报送到自己手上,如果他真的那么蠢,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 脑海里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徐锐想到一种可能,浑身一震,又出了一身冷汗。 王满绝不会那么蠢,他一边派人刺杀杨渭元,一边把情报透露给自己,就是要自己在惊慌之下阵脚大乱,直接跑到县衙来救杨渭元。 只要自己一进县衙,恐怕立刻就会掉入陷阱,等着自己的说不定会是伪造好的案发现场,甚至还能在自己房间里搜出带血的凶器。 这样一来,王满便能杀掉杨渭元,再将杀人的罪名栽赃的给自己,然后从容脱身。 而只要杨渭元一死,北武卫必然大乱,自己再被当成凶手抓住,北武卫最后的生机就会断绝,暗棋便能通过如此简单的方式,彻底扭转整个战局。 好一个一石三鸟的连环毒计!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心中一寒,可即便他看出敌人的毒计,却又要如何破局呢? 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搬救兵,必须尽快做出选择,不进县衙,杨渭元必死无疑,进了县衙,能不能救出杨渭元不知道,十有还会赔上自己。 暗棋等这个机会应该已经很长时间了,他们出手的时机恰到好处,阴谋与阳谋环环相套,每一步都暗藏杀机。 徐锐陷入两难的境地,心中更是焦急。 “拼了!” 他的目光落在县衙门前的鸣冤鼓上,心中一动,立刻冲了上去抽出鼓槌使劲敲打。 “咚!咚!咚!”的鼓声顿时在夜空中远远传出,好似直接敲击在心脏上,听得人心底发慌。 “何人敲鼓?” 不一会儿,徐锐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大喝,他转过身来与那人同时一愣。 背后的不是别人,正是梅闯与几位前锋营兄弟。 “徐锐,怎么是你?” 见徐锐行色匆匆,梅闯领着前锋营的兄弟们连忙围了过来。 徐锐见他们面红耳赤,口中喷着酒气,不禁眉头一皱。 梅闯哈哈笑道:“破了岭东城,几个好友请我吃酒,刚好回营路过中军,听到鼓声便过来看看,你小子可不许告我的刁状,听到没有?咦,怎么不见亲卫营的岗哨?” 徐锐哪有功夫听他瞎扯,一把拿住他的手腕道:“大帅出事了,快跟我去救人!” 一听杨渭元出事,众人都是一惊,戏虐之色顿时消失无踪。 “怎么回事?” 梅闯问到。 “先进去再说,晚了我怕大帅就没命了!” 徐锐摇了摇头,风风火火地跑进县衙。 梅闯深知徐锐一向云淡风轻,即便身在敌营之中也未见过他如此着急,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当即拔出腰刀,带着那几个兄弟,跟着徐锐冲进县衙。 县衙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亲卫营官兵消失得干干净净,梅闯意识到不妙,心中顿时大为戒备。 徐锐径直冲到与杨渭元分别的书房,一掌推开房门,里面却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杨渭元的影子? 他在屋里绕了一圈,仔细检查着每一个细节,碎裂的瓷瓶碎片还未收拾,自己喝过的茶碗也还放在桌上,只是里面的茶汤早已冷却。 似乎我离开的时候,义父也跟着走了? 不对,我那碗茶汤虽是凉的,但义父那杯茶却是热的,而且客座留有余温,之前一定有人来过,他们应该才刚走不久! 就在这时,梅闯领着亲卫营的兄弟们也冲了进来,一见书房的情景,脸色更加难看。 “没人,整个县衙都没有人,奶奶的,那帮亲卫营的乌龟都跑哪去了?” “别碰这里的东西!” 徐锐吩咐一句,沉默不语,脑海中思量着各种各样的可能。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众人都是一惊,连忙冲将出去,就见一群将官成群结队地跑了进来。 两支队伍迎头相遇,将官们惊见梅闯带一伙手持利刃从屋里冲了出来,顿时一愣。 指挥佥事梁同芳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喝道:“梅闯,你们明火执仗擅闯中军,意欲何为?”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也是听见鼓声刚刚赶到,见中军空无一人,深怕出事,这才带着兄弟们进来看看。你们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反而聚在一起又是何故?” 梅闯眼珠一转,知道这个时候局势不明,如果弱了气势便再也讲不清楚,连忙反唇质问。 梁同芳哼了一声:“大帅招我等议事,当然联袂而来,听到鼓声这才加快了脚步,一同冲了进来。” “议事?大帅怎会半夜招你等议事?” “我怎么知道,亲卫营的传令官亲自通知,这还能有假?” “亲卫营?!” 徐锐一愣,与梅闯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莫名的不安。 大将深夜带兵擅闯中军本就是大计,何况他们都还长刀出鞘,杀气腾腾,一众将领都不大相信梅芳的说辞,只是亲卫营官兵竟消失不见,的确十分蹊跷,这才暂时没有发作。 梁同芳一边警惕地盯着梅闯一伙,一边朝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个副将走出人群,小心翼翼地绕过梅闯几人,走进了书房。 梅闯心中冷笑,书房里空无一人,便是让你们翻个底朝天又能怎样?一会儿看你们还有何话好说! 可他刚刚想到这里,书房里却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大吼。 “啊,大帅,大帅您怎么了?大帅!” 众人都是一惊,再顾不得梅闯几人,连忙冲进书房,便见杨渭元倒在地上生死不知,之前进屋的副将正惊慌失措地跪在一旁。 徐锐和梅闯也跟着众人冲了进来,一见此景,顿时震惊不已。 “不可能,刚刚明明查看过,书房里绝对没有人!” 梅闯难以置信地惊呼。 梁同芳目眦欲裂,一把抽出腰刀,历喝道:“大胆梅闯,我等亲眼看你带着徐锐和前锋营的士卒从书房出来,还敢狡辩?来人啊,把这几个谋害大帅的贼子抓起来!” 一众将官纷纷抽出刀来,将梅闯几人围在中间,似乎只要他们胆敢反抗,就要一拥而上将他们就地正法。 前锋营的将士们那肯束手就擒,纷纷扬起腰刀与之对峙,眼看就要上演一场恶战。 徐锐心中一叹,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现在只希望义父还有救,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收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惊天巨变 第四十四章:惊天巨变 “都住手!” 关键时刻人群后传来一声大喝,众人纷纷回头,便见刘异和曹公公大步而来,徐方小心翼翼地跟在刘异身后,大批士卒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梁同芳瞪了梅闯一眼,朝刘异抱拳道:“启禀将军,梅闯与徐锐谋害大帅,被我等撞破,请将军发落。” “放屁!” 梅闯怒斥一声就要解释,刘异却摆摆手道:“现在先不说这些,大帅如何了?” 众人被他问得愣住,刚才骤逢大变,情况混乱,大家都只想着拿下叛贼竟还未看过杨渭元的情况,回头一看才发现只有徐锐扑在杨渭元身上,翻着他的眼皮和嘴唇,像是在检查着什么,不禁都有些自责。 刘异走到徐锐身边,低声问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徐锐脸色惨白,凄然道:“七窍流血,十有是砒霜中毒,快不行了!” “什么?!” 此话一出,众人顿觉五雷轰顶,刘异也是头皮一炸,眼前发黑,差点栽倒下去。 “快去烧盆热水,取一些盐、橘子、葡萄、漏斗,还有洗干净的猪大肠和长竹竿来,快!” 徐锐疾呼一声,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还有个能通阴阳,起死回生的徐锐,立刻恢复了几分生气。 不等刘异吩咐,立刻有一队士卒去取徐锐所说的东西。 徐锐等不得他们,抬起头左右查看,目光落在碳炉边的水壶上,心中一动,连忙跑过去将水壶提过来兑出一壶温水。 接着又让一个士卒帮忙扶住杨渭元,用手指撬开他的嘴,把温水强行灌下,最后再用食指去扣他的小舌,让他将胃里的毒物吐出来。 在徐锐的世界里,可以使用二巯基丙醇中和砒霜的毒素,但在这里没有化学提纯药物,只能用土法。 杨渭元中毒太深,而且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眼角口鼻都已经充血、水肿,徐锐也没有把握能将他救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 见徐锐已经开始施救,刘异这才从杨渭元身上收回目光,拍了拍梅闯,冷冷地问。 梅闯道:“末将和几个兄弟吃了酒正要回营,便听到中军这边传来鼓声,于是便过来看看,刚好撞见徐锐敲鼓。 他说大帅出事了,让我一同进来救人,末将看他脸色惨白,不似作伪,便带着兄弟们杀了进来。 结果中军之内一个人也没有,包括这间书房。 后来末将和兄弟们听到诸位将军的声音,以为是贼人,便举刀杀了出来,梁同芳以为末将谋害大帅,派人进屋查看,没想到大帅竟然倒在刚刚还空无一人的书房里!” “你是说你们第一次来书房的时候没有见到大帅?” 刘异看了看徐锐,又看了看梅闯,眯着眼睛问到。 梅闯点头道:“的确没有,否则这么大一个人,就算末将瞎了,其他兄弟难道也看不到?!” “是啊是啊,梅将军说得不错!” 几个前锋营的兄弟连声附和。 梁同芳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我等又不是三岁孩童,谁会相信此等荒诞之事?” 梅闯怒道:“此乃老子亲眼所见,如有半点掺假,天打雷劈!” “哼,反正只有你们几个看见,你就是说这房里出了妖怪,不也由你胡编乱造?” “放屁,姓梁的,你不就是想把罪名按到老子头上么,老子几个今晚在外吃酒,兄弟们都能作证,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何况就算我想谋害大帅,这些兄弟也会跟我一起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你少来这一套,吃酒不过是遮掩你行事的伎俩而已,这些都是跟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保不齐受了你的威逼利诱!” “梁同芳!” 梅闯怒喝一声,抽出腰刀就要上前拼命。 梁同芳冷笑一声,毫无惧色:“大帅对我恩重如山,便是豁出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姓梅的,你以为拿把破刀便能吓住老子?告诉你,大帅今天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定要亲手将你剁成肉酱!” “够了!” 刘异大喝一声,冷冷扫过众人,怒斥道:“大帅遭袭,生死不明,下毒手的小人逍遥法外,你等却先开始窝里斗,哪里还有点我大魏武人的样子?来人啊,给我下了他们的兵刃,都给老子滚出去等着!” 刘异在军中威望极高,若是撇开职务不谈,甚至还在杨渭元之上,他一开口,众人立刻停下手来,相互瞪着牛眼,悻悻地退到门外。 徐锐这边也很不顺利,杨渭元已经陷入了昏迷,一碗水最多能贯入十分之一,要是按照另一个世界的标准,已经可以下病危通知书了。 好在他要的东西终于送到,徐锐从刘异那里要了把小刀,从竹竿上剃下一截薄薄的竹条,插进猪大肠中以作固定,然后用插了竹条的猪大肠代替塑料软管,从杨渭元口中小心翼翼地伸到胃里。 接着把调好的温盐水通过漏斗灌入大肠,直接送到杨渭元的胃里进行洗胃。 在灌了满满三大壶温盐水后,杨渭元终于开始呕吐。 徐锐却不敢放松,接续灌水,直到他吐出来的东西已经变成了清水,又把橘子和葡萄捏碎搅拌成糊状,用温水灌下,代替维生素和葡萄糖,帮助杨渭元排出毒素。 如果在另一个世界,做完这些急救处理,就可以等着救护车来把人拖走,进行专业处理,但是在这里,只能眼睁睁等着杨渭元自行恢复。 满身污秽的徐锐一屁股坐了下来,望着气息越来越弱的杨渭元,心痛如刀割,两行清泪缓缓流出。 “他到底怎么样了?” 刘异急到。 徐锐摇了摇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了……” 刘异呼吸一窒,还想说些什么,曹公公却抢先一步开口问道:“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徐锐双眼盯着杨渭元,一动不动,嘴巴里机械地说道:“是暗棋,大军即将脱离武陵王的控制,他们想袭杀大帅,然后把罪名嫁祸给我,这样便能扭转战局。” “什么?!” 曹公公脸色一变,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连日来的胜利让北武卫形势一片大好,他本以为回到大魏之前应该再无险阻,没想到突然出了这么大的事,顿时又提心吊胆起来。 “梅闯说你们第一次来书房时里面空无一人,可是实话?” 刘异沉声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是真的。” “那你们守在门外的时候可有人进入?” “只有那个发现大帅的将军进屋,但凶手不是他,这里是岭东县令侯荣的书房,一定有暗格一类的秘密通道存在,暗棋便是利用了这条秘密通道,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出了大变活人的把戏。” “什么,你知不知道暗格在哪?” “不知道,现在找到也已经没有意义了,他们不会留在里面等我们抓,更不会留下任何证据。他们的谋划环环相扣,非常紧密,这次是我棋差一招……” 说完这句话,徐锐咬了咬牙,一把抹掉脸上的泪痕,再无半点悲切之色。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对刘异说:“将军,现在木已成舟,当务之急是稳住大军,维持之前的计划不变,只要我大军稳定,不被拖在此地,暗棋的一切招数便都会不攻自破!” 要说监军制度也不是全无益处,就好像后世的军事主官加政委的双主官制度,一旦军事主官出了问题,政委便自然成为新的核心,等于上了双保险。 在徐锐看来,曹公公身为皇帝亲自指派的监军,手握大义,再加上刘异这个威望颇高的老资历,要是这两个人通力合作,北武卫就还有希望。 刘异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却没有徐锐这般乐观,一支军队若是失去主帅,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就算他不计前嫌与那阉货通力合作,最多也只能保证大军暂时不乱,士气必然会进一步下降,若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就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想到这,刘异目光一沉,点了点头,正想问他有何妙计迅速稳定军心,书房的大门却突然被人推开,一小队士卒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白虎营千户韩百行拜见刘将军、曹监军。” 为首的将军向刘、曹两人行了个礼。 曹公公眉头一皱,刘异却已经怒道:“韩百行,谁让你进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韩百行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下拜的姿势道:“刘将军的命令卑职恕难从命!” “怎么,你想要造反?” 刘异强压住怒火,冷冷问到。 韩百行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卑职不敢,但大帅遇刺,调查始末乃是卑职的职责,同样不敢因为刘将军的一句话便玩忽职守。” 刘异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十分难看。 韩百行却自顾自继续说道:“因为卑职除了是北武卫白虎营的千户韩百行之外,还是我大魏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韩百行!” 说着,他掏出一面腰牌递到刘异面前,正是锦衣卫的身份凭证。 刘异看了一眼腰牌,浑身一震,没有伸手去接。 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好你个韩百行,什么时候锦衣卫的狗也敢骑在咱家的脖子上撒野了?” 韩百行冷笑道:“公公是司礼监的人,自有东厂负责,卑职自然不敢造次,但此人卑职却必须拿下!” 说着,韩百行指着徐锐,双目之中凶光大盛。 “放肆!” 刘异一拍桌子跳了起来,怒道:“此事现在还无定论,现在又是战时,即便是你们锦衣卫,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无权胡乱抓人!” 面对盛怒之下的刘异,韩百行全无惧色,冷笑道:“若是别人,卑职自然不会如此鲁莽,但此人乃是南朝暗棋,将军难道要包庇奸细不成?!” “什么?!” 一听此言,刘异和曹公公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望向徐锐。 徐锐此时反倒恢复了冷静,他终于找到了最后一片拼图,明白了杨渭元为何会在此时把影俾赠与自己。 怪只能怪原来的徐锐真的太蠢,或者干脆就不是当间谍的料,知道他身份的不但有杨渭元,还有锦衣卫。 只不过锦衣卫大概没有证据,或者一直被杨渭元压着,才没有立刻动手,而只是把自己监控起来。 现在看来,锦衣卫大概早就已经向杨渭元提出了对自己身份的猜测,不过杨渭元因为想护住这个义子,才将此事暂时压了下来。 但锦衣卫想要立功,就必须端掉暗棋,所以绝不会放过自己这样一块肥肉,而且他们毕竟是天子耳目,就算是杨渭元也无法长期压制。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又要顾及杨渭元的保护,这些鹰犬自然只能选择非常规手段,杨渭元一定是意识到他们快要向自己动手,才会把影俾赠与自己,没想到却给暗棋留下了下手的机会。 这是牵一发动全身的蝴蝶效应,所有环节共同作用造成了眼前的局面。 只不过现在即使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已经于事无补,若不能想出办法扭转局势,不但自己将身陷险境,整个北武卫也将岌岌可危,之前付出的所有努力和一切牺牲都会付诸东流! 徐锐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杨渭元,不禁心中一痛,为了义父,为了自己,也为了北武卫,他必须做点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自救 “哈哈哈哈!” 徐锐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状若疯癫,众人听说他竟是暗棋之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见他突然狂笑不止,不禁为之一愣。 不知为何,韩百行心中忽然有些不安,立刻眯起双眼,冷笑道:“徐锐小儿,我知你有些道行,但若以为装疯卖傻便能蒙混过关,那就未免太小看在下,眼下你谋害大帅之事已经败露,还想玩什么花样?” 徐锐不理会他的咄咄逼人,笑声更大几分。 刘异与曹公公对视一眼,他们虽不相信徐锐是暗棋之人,但锦衣卫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胡乱攀咬,再看徐锐如此表现,不禁都感到有些不妙。 韩百行心中不安更甚,咬了咬牙,朝身后的锦衣卫士卒挥了挥手,几个士卒立刻就要冲上去把徐锐按翻,但就在这个时候,徐锐终于止住了笑声。 他一边擦着泪花,一边摇头,讥讽道:“好好好,看来韩千户火眼金睛,已经胜券在握,既然如此那便把我是南朝奸细的证据拿出来,然后把我带走吧。” “哼,不见棺材不掉泪么?” 韩百行冷哼一声,随手扔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一大包白色粉末,正是砒霜。 “此物便是刚刚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与大帅中毒吻合,你还有何话说?” 徐锐冷笑一声,心道暗棋果然如自己所料,把嫁祸的戏码演了全套,面上却是毫无变化,淡淡地问:“看韩千户的意思,此物便是铁证?” 韩百行道:“人赃并获,难道徐佐领还想狡辩?” 徐锐摇了摇头,道:“好,那按韩千户的意思,是我用这些砒霜谋害了大帅?” 眼下徐锐在北武卫名头实在太响,韩百行深怕掉入他的圈套,每回答一句话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 仔细思量一翻,觉得没什么漏洞,韩百行点了点头道:“当然!” 徐锐道:“那么请问韩千户,徐某自认不是蠢材,为何毒杀大帅之后不赶紧将藏在房内的砒霜处理干净,反而到县衙击鼓引来众人,此后更是对自己毒杀的目标全力施救,我是怕自己嫌疑不够大,还是想要大帅醒来戳穿自己?” “这……” 韩百行脑子转不过弯,一时语塞。 刘异和曹公公却是双目一亮,心中那种不妙的感觉少了大半,在他们看来,这小子只要恢复正常状态,就不怕他揪不出真正的凶手。 果然如他们所想,徐锐没有给韩百行留下片刻的喘息时间,步步紧逼道:“若按韩千户所言,徐某乃是南朝暗棋,那在沂水城下、雨山关前、溢水河畔、岭东城内,哪一次不可将北武卫全军覆没?又何必冒着性命危险,不辞辛劳地将大军带回大魏?” 此言一出,刘异和曹公公心中仅有的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一路的艰辛与危险。 如果徐锐真是南朝暗棋,在沂水城下时他只要什么也不做,大军必在黑旗军的突袭之下全军覆没,又怎会有后面那许多事情? “这个……放长线,钓大鱼,也许你图谋太大,不将这五万北武卫将士放在眼中……” 苏变成徐锐之后本就不再是暗棋,一心一意想要拯救大军于水火,所做之事有目共睹,韩百行自然无法反驳,只得硬着头皮编造一个理由。 徐锐大笑道:“韩千户不觉此话自相矛盾么?若我还有图谋,那还有何理由谋害大帅?等大军回到大魏,徐某立下大功,平步青云,那时再一展我的图谋不是更好?” “这……” 没想到徐锐话锋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韩百行猝不及防,顿时语塞。 徐锐冷笑一声,厉声喝问:“韩千户,你先礼后兵,口口声声说徐某乃是南朝暗棋,要将徐某拿下,可你既无凭证,又漏洞百出,难道是故意栽赃陷害徐某不成?你我之间究竟谁更像南朝奸细?!” “我……” 谋害杨渭元阻止大军北返大魏,和徐锐这一路的努力本就是水火不容的一对矛盾,韩百行终于发现,徐锐看似顺着他的思路,其实是引导众人理顺逻辑,将他逼到了角落。 早在大军出发之前,锦衣卫便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虽无确凿的证据,却已经有七八成把握能够确定徐锐就是暗棋中的一员。 大军抵达泾阳之前,徐锐的所作所为也刚好印证了这个猜测,所以即便没有证据,韩百行也早已认定了徐锐的暗棋身份。 徐锐之后虽然数次拯救大军,但韩百行不明所以,先入为主,自然将其归为另有图谋的范畴。 等到杨渭元出事,他立刻认为此事便是揭发徐锐身份的铁证,再加上从徐锐房中搜出了砒霜,更是心中大定,这才立刻发难,拘捕徐锐。 没想到徐锐三言两语便将他的铁证驳得体无完肤,心中顿时又惊又怒,却又一时没有办法。 曹公公见他坐蜡,眉头一挑,讥讽道:“在京城时便有人对咱家讲过,锦衣卫仗着是天子耳目,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咱家原本以为你们没那么大胆子。 没想到你们今日果然打着圣上的旗号,乱行其事,简直无法无天,等回到京中,咱家便要向圣上一五一十地分说清楚,免得你们这群狗崽子坏了他老人家的名声!” 韩百行心中一颤,锦衣卫本就被东厂打压得抬不起头来,他太明白这群阉货进谗言的可怕之处,心中顿时大惊。 但他本就是个固执的人,眼下又被逼入墙角,心思一乱更加难以变通,只觉今日若不坐实徐锐的罪名,等回到京城一定会为锦衣卫招来大祸,一颗心立刻变得坚硬如铁。 “徐佐领诡辩之才,卑职的确自愧不如,但他乃是南朝暗棋的身份不容辩驳,好在他今日已经落网,只要将其隔离起来,让卑职好生查探几日,不信找不出破绽!” 刘异闻言大惊:“你还要拿他?” 韩百行硬着头皮道:“正是!” 刘异大怒道:“我军即将行动,大帅生死不知,这一路还有诸事需他来做,何况就算用不着他,又哪有几日时间让你细细探查?” 韩百行道:“大帅遇袭,此事甚大,卑职查明之前大军不可妄动!” “什么?” 曹公公惊呼道:“韩百行!你可知我大军此刻仍然身陷险境,你让大军不可行动,若被敌人包围,全军覆没,你如何担待得起?!” 韩百行咽了口口水,咬牙道:“先皇早有圣旨,非常时刻锦衣卫可暂夺各军之权,直至危机解除。 大帅遇袭,乃是非常时刻,卑职自可暂夺大军之权,何况卑职若不能查出凶手便是死罪,早死晚死都是要死,卑职已经豁出性命! 公公要让大军行动也很容易,只要让他认罪,卑职便可结案,大军自然立刻就能行动,想怎么行动,就怎么行动!” “什么?!” 没想到韩百行竟然抛出这样一个选择,曹公公下意识望向徐锐,目光顿时一沉。 他贪生怕死的确不假,可还没有到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何况他一向自诩义气,徐锐曾救过他的性命,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把徐锐抛出去,换自己的性命。 刘异更是大怒:“韩百行,你胆敢如此草菅人命,至大军生死于不顾,等回到京城,老子一定要拆了你锦衣卫的大门!” 韩百行已经没有退路,脸色铁青地拱了拱手道:“职责所系,二位大人就算有所怨怼,卑职等着便是,此刻多说无益,有这点功夫,还不如让卑职尽快找出证据,也好让大军早日脱离危机!” 说着,韩百行朝身后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立刻冲上去将徐锐按倒,刘异忍无可忍,就要拔刀,曹公公连忙将他拉住。 “不可,刘将军不可,要是在此时抗旨,回到京城必遭大祸!” 刘异一把甩开曹公公,怒道:“此时不抗旨,我北武卫五大万军不用等回到京城就要大祸临头,你给我闪开,老子劈了这帮鹰犬!” 曹公公一把抱住刘异,大叫道:“刘老将军!此时侯爷生死不明,北武卫就剩你一根顶梁柱,若是你再出什么意外,北武卫五万大军便再无生路了!” 此言一出,刘异仿佛石化,浑身的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颓然坐到了椅子上。 周围的锦衣卫被他先前的气势所摄,都楞在原地不敢动弹。 徐锐挣开绑住他的锦衣卫,掸了掸身上的污秽,冲刘异抱拳道:“将军不必为小子动怒,曹公公说得没错,眼下您是北武卫最后的依仗,千万不能再出问题。小子相信清者自清,过不了多时,我便会安然无恙,还请将军不用太过挂怀。” 刘异不知徐锐是真的胸有成竹,还是安慰自己,他心中有愧不敢抬头。 徐锐叹了口气:“刘老将军,一路行来,难道你还不信我么?” 刘异心中一动,豁然抬头,便见徐锐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说道:“请长坡先生照顾好义父,稳住大军,其他的交给我便是。” 刘异如何还不明白徐锐定是心中已有了计策,虽不知道在眼下的一团乱麻之中他如何能扭转局面,但还是心中一安,有了底气。 徐锐点了点头,对韩百行说道:“韩千户,不是要查吗?走吧,现在时间有限,我可不想等到黑旗军追来,陪你一起去死。” 韩百行自动屏蔽了徐锐的讥讽,冲几个锦衣卫点了点头,几人立刻将徐锐带了出去,他自己朝刘异和曹公公拱了拱手,便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刚走到门口,刘异突然冷冷道:“韩千户,本将军尊先皇圣旨,准你好生探查,但在你拿到证据之前,若是徐锐有个好歹,本将军一定将你剁成肉酱。” 韩百行心中一凛,不再理会刘异,大步跨出门槛。 外面围着的将领还未散去,大家都听到了几人的谈话,在徐锐的一翻呵斥之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开始质疑徐锐是南朝奸细的说法。 再加上锦衣卫平日里对朝中文武打压过甚,名声极差,将领们下意识以为是韩百行为邀功脱罪,不顾大军安危,硬给徐锐罗织罪名,纷纷怒目而视,就连平日里与他交好的几个同僚也都咬牙切齿,若不是畏惧圣旨,他恐怕很难走出这道大门。 事已至此,再难回头,韩百行在心里叹了口气,咬了咬牙,推着徐锐向县衙外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疯狂 韩百行走后,刘异和曹公公立刻将众将召集起来,严密封锁杨渭元遇刺的消息,极力稳定军心。 一来刘异威望颇高,又有监军支持,二来众将也都明白眼下的严峻形势,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人会希望北武卫这艘大船沉在岭东,于是纷纷默契地将此事压了下来。 只是如此大事又怎么可能做到密不透风,虽然将领们三令五申不得传谣,但没过两个时辰,大军之中已经到处都是风言风语,军中士卒人心惶惶,搞得诸将焦头烂额。 王满作为亲卫营参将,未免暴露身份,明面上自然也是到处奔走,稳定军心,只是背地里却在加紧筹备,打算进一步瓦解北武卫的军心士气。 这条连环计是他谋划许久才着手实施的杀招,的确如徐锐所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要人性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原本徐锐谋杀杨渭元的罪名应该是板上钉钉。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利用此事激起北武卫大乱,扭转战局; 二来,也可趁机将徐锐除掉,掩盖他立功心切,私自启用徐锐这颗暗棋的罪过; 三来,既然徐锐是凶手,那么他便没有嫌疑,可以顺理成章地继续潜伏下去,以待下一次时机。 可没想到徐锐竟然在有限的时间里找来了梅闯。 别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但正是这个细节打乱了王满的所有计划,梅闯的出现虽然没能改变大局,却化解了步步紧逼的节奏。 从梅闯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为徐锐分散了大部分火力,当所有矛头都指向梅闯的时候,徐锐便有时间冷静下来理清头绪,这才有了之后对杨渭元的急救,以及思路清晰的反驳。 王满费尽心机找来诸将,原本是掐好时间,要将徐锐谋害杨渭元的罪名坐实,没想到最后却成了见证徐锐痛斥韩百行的看客。 当一切原委都说开之后,阴谋反而无所遁形,王满大乱北武卫的计划也留下了一抹巨大的破绽。 现在他反倒有些担心,怕徐锐被锦衣卫追得太急,不计代价把自己抖落出来,到时候刘异为了稳定军心,十有不等让他开口辩驳,便会将他一刀两断。 王满当然可以将徐锐的身份和盘托出,拉着他一起死,但鱼死网破从来不是第一选择,至少现在还不到选择的时候。 心事重重的王满也被锦衣卫带走问话,他自然将早已准备好的理由拿来搪塞,锦衣卫找不到破绽,没有拿他怎样,但这件事还是令他嗅到了一丝危机,心中压力越来越大。 今夜注定无眠。 原本的岭东县丞府现在已经变成了锦衣卫的临时指挥所,由于韩百行强行启动战时条例,接管了兵权,潜伏在军中各处的锦衣卫们纷纷现身,聚集于此。 这里已经俨然成了另一个中军。 客房之内,韩百行端着茶杯一言不发,脸色冷得像冰,李邝在屋里焦躁地踱着步子,越走越是心急。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事先不跟我商量一下?” 李邝终于忍不住埋怨到。 韩百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冷哼道:“当时情况紧急,时机稍纵即逝,等和你商量完黄花菜都凉了!” “你……” 李邝气急:“现在倒是抓住了时机,可我们全被架在火上烤了,我早跟你说过,那徐锐乃是师出鬼谷子的高徒,究竟是不是南朝暗棋还待确认,你怎这般心急?!” 韩百行固执道:“就算他师出鬼谷子,也不代表就一定不是南朝暗棋,恰恰相反,武陵王不就是鬼谷子的高徒么,派他师弟卧底大魏有何不可?” 李邝呼吸一窒,怒道:“你当鬼谷子的高徒是街边的白菜?从古至今,只要鬼谷子高徒出世,哪一个不是旷世奇才,人中龙凤?武陵王又不是白痴,会舍得派这样的人来当卧底?” 韩百行也急了:“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那徐锐心如蛇蝎,用计将我逼入墙角,你不知道曹公公那阉狗的嘴脸,当场就威胁要在圣上那里告我锦衣卫的恶状。 自打当今圣上登基,重用阉狗,我锦衣卫处处受制,已经被东厂压得抬不起头来,这次若不能坐实徐锐的罪名,等回到京城还不得被他们抽筋扒皮?别说是你我,就是指挥使大人都有可能跟着遭殃!” “糊涂!” 李邝痛心道:“你以为现在就没有麻烦了?且不说咱们现在骑虎难下,不知究竟能不能找出证据。 就算真的证实徐锐是南朝暗棋,你接连得罪了大军主帅、副帅、监军和这一众将领,回到京城那帮阉狗必然会拿此事大做文章,到时候才是真正的腥风血雨。 如今锦衣卫渐渐式微,朝中多有对我等不满之人,最近几年上书圣上裁撤锦衣卫的文武大臣多不胜数。 眼下大军依旧身处险境,要是因为我等之故害大军出了闪失,不但是指挥使大人,就是锦衣卫的传承都有可能就此断送!” “别说了!” 韩百行一脸黑气:“人是我抓的,出了什么事自由我一力承担!” 李邝冷笑道:“承担?你一个小小的千户承担得起吗?” 韩百行重重一拍桌子,豁然起身,冷酷道:“承担不起也得承担,为了我锦衣卫的千年传承,就是真的搞到北武卫全军覆没又能怎样? 只要那阉狗回不到京城,只要杨渭元和刘异没工夫上书,我等便能为锦衣卫留下一条活路!” “什么?你疯了?!” 李邝震惊地望着韩百行,嘴唇不住地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百行冷哼一声:“别忘了,你也是锦衣卫的一员,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不指望你帮我,但也别来挡我的路,否则我认识你,我的刀可不认识你!” 说完,韩百行拿起腰刀拂袖而去,只留下李邝呆在当场,震惊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李邝渐渐回过神来,但脸上仍旧残留着掩饰不住的惊慌,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他疯了,他想让北武卫全军覆没,害死所有人,害死锦衣卫……” 一院之隔,徐锐独自一人坐在房中,外面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密看守。 他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油灯,任由火光在脸上轻轻摇曳。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像是隔壁的野猫刚好从窗沿下窜过。 徐锐回过神来,左右一看,见没什么异常,便轻轻将面前的油灯吹灭。 房间里顿时一片漆黑,徐锐却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摸到床上躺下,用被子挡住脸颊,压低声音问道:“情况怎么样?” 床下立刻传来影俾的声音,声音很小,刚好够他听清。 “不太好,虽然刘将军和曹公公极力稳定军心,但锦衣卫接管兵权却是藏不住的,营中已经有了一些传言,将军们正在弹压,可谣言这种事,越是弹压,反而传得越凶。” 徐锐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眼下的困难,刘异和曹公公已经竭尽所能,但此事就和沂水城下如出一辙,一旦失了先机,想要挽回局面便是难上加难。 “义父的情况如何?” 徐锐撇开复杂的局势,问了最关心的问题。 影俾沉默了一瞬,才沉重地开口道:“主人的情况也不好,长坡先生了看了几次,连开了六副药都不见成效,他说连你都治不好的人,他也无能为力……” “什么?!” 虽然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句话徐锐还是像被天雷劈中,立刻感觉浑身虚脱。 其实杨渭元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大量砒霜入体之后几乎立刻就引起了胃肠反应,虽然经过洗胃处理,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巨量毒素侵入内脏,引发肝、肾功能受损,进而损伤神经,造成昏迷,接下来杨渭元的血压会快速下降,心律失常,有可能并发中毒性心肌梗塞或是阿斯综合征。 就算能挺过这一关,他也很难活过24小时,因为毒素会导致肝、肾功能衰竭和呼吸麻痹,死去时会出现眼、口、鼻粘膜充血、水肿,或靡烂出血,即所谓的“七窍流血”,死状极其恐怖。 难道自己注定要孤老一生?不然为何刚刚认下一个义父,就要让他和自己天人永隔? 徐锐呼出一口浊气,突然回想起那日在马车里的温馨场面。 “知道我刚才在写的是什么吗?是向圣上请辞的折子!” “傻小子,我若不退,圣上如何放心用你?” “玲珑剔透,智极近妖,锐儿,你不错,很不错,甚至超出了义父的预料。 只要义父离开朝堂,圣上必会为你选一条康庄大道,你若能就此建立不世奇功,结束自大汉以来的千年乱世,义父就算小小牺牲一些又算得了什么?” “怎么,你想要这东西?小子,你着什么急?这东西可是义父专门留着给你取媳妇用的! 别人也就算了,我家锐儿乃是人中龙凤,配得上你的也当是福慧双修的巾帼英雄,到时候没个拿得出手的宝贝,怎么好意思把人家娶进家门?” “哎!” 一幕幕画面流水一般在徐锐脑海中划过,他重重一拳砸在床板上,脸上早已糊满了泪痕。 可无论多么伤心,他都不能表露出来,甚至不能发出多余的声音,因为外面就是敌人,他还有好多事要做。 “少主……” 影俾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悲伤,轻轻开口。 徐锐连忙擦掉脸上的泪痕,问道:“什么事?” 影俾道:“长坡先生还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先生说,主他可以用银针配上虎粮之药,让主人短暂清醒……” “万万不可!” 徐锐一听此话顿时大惊:“他这是刺激义父的身体潜能,让他出现回光返照,一旦药力时效一过,义父立刻就会死去,那时便是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影俾叹惜一声道:“先生也是这般说的,但眼下大军危机,随时可能分崩离析,只有主人醒来才能控制大局,洗刷您的嫌疑,我看刘将军和曹公公有些意动。” “什么?” 徐锐吓了一跳,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急道:“影俾,你现在就回去,告诉刘异和曹公公,我自有破局之法,让他们只管稳住军心便可,哪怕义父只有一线生机,也千万不要杀鸡取卵,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他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影俾事前竟然对此毫无所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小心戒备起来。 徐锐也是心中一凛,皱眉问道:“是谁?” “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求见徐佐领。” 李邝说话与韩百行大相径庭,竟是十分客气。 徐锐朝影俾摆摆手,影俾立刻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飞出窗外。 徐锐松了口气,冷笑道:“李百户堂堂六品,徐某不过一个不入流的佐领,如何当得一句卑职?何况现在徐某是你锦衣卫的阶下囚,求见一说又从何说起?” 李邝推开房门,笑眯眯地走了进来,见屋里黑灯瞎火,便在门口站定。 “徐佐领自谦了,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日后必是我等上官,自然当得一句求见。先前锦衣卫多有得罪,卑职在此给您赔个不是,实在是情非得已,还望徐佐领海涵。” 李邝的话虽说得客气,但徐锐此时心中有事,哪有心思和他瞎扯,冷冷道:“李大人来找徐某有何贵干?若是要严刑拷打直说便是,不用绕弯子。” 李邝朝徐锐拱了拱手,笑道:“徐佐领对锦衣卫误会太深,卑职来找徐佐领并非其他,而是刚刚接到中军的好消息,经过长坡先生的一番救治,大帅已经醒了,现在正急着见你呢!” “什么?!” 徐锐只觉脑中一声嗡鸣,眼前一黑,栽回了床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遗言 杨渭元哪有可能被长坡先生治好?一定是大军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刘异和曹公公难以控制局面,才会在明知他必死的情况下,选择激发他的潜能,将他强行唤醒。 徐锐一听杨渭元醒来,便知道他已经没救,心中顿时生出浓浓的绝望。 “徐佐领,徐佐领?” 李邝听到床板的声音,担心地喊了两声。 “请稍等片刻……” 徐锐颤抖地说到。 李邝本已走进房间,听见徐锐吩咐,略一犹豫又退回了门口。 不一会儿,徐锐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多余的表情。 李邝深吸一口气,想要说什么,徐锐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抢先道:“走吧,时间有限,不要在路上耽搁。” 说完便迈开步子朝县衙走去。 两边的锦衣卫连忙围上来,徐锐不管不顾,脚下丝毫不停,李邝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几个锦衣卫便又退了回去。 李邝望着徐锐的背影,若有所思,脚下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黎明时分,县衙门前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内院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所有不用执勤的将官都到了。 徐锐刚一踏进内院,便见指挥佥事梁同芳一脚踹塌了假山,怒气冲冲地从院子里往外走,身后一溜将官深怕他出什么事,急匆匆地追了出来。 徐锐闪开身子,朝他下拜。 梁同芳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徐锐一眼,重重地叹了口气,然后快步走出院门。 徐锐看着他的身影,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心里却跟着叹了口气。 杨渭元的房门前,刘异坐在台阶上,拎着一壶老酒独自喝着,一旁的曹公公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见徐锐走了进来,曹公公微微一愣,扶着廊柱坐了下来。 刘异抬起头来问了一句:“来了?” 徐锐点点头。 “他们没为难你吧?” 徐锐摇摇头。 问完这两句,刘异便不再说话,继续喝酒。 房门打开,韩百行从屋里走了出来,脸色十分难看,他朝周围看了一眼,见三五成群的将官没有一个人理他,便咬了咬牙独自向外走去,路过徐锐身边时竟像是没有看见他一般。 紧接着长坡先生也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徐锐难得的没有恶语相向,只是摇了摇头道:“去吧,时间不多了。” 徐锐心中一沉,向他深深下拜。 长坡先生身子一闪,躲开徐锐的大礼,又摇了摇头,提着药箱向外走去。 “去吧。” 刘异背对这房门说了一句,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总之没有回头。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房间里只有杨渭元一个人,他靠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气息十分微弱,因为砒霜破坏了肠道,造成大小便失禁,床上满是污秽,还能闻见浓浓的恶臭。 徐锐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既为杨渭元,也是为他自己。 见徐锐进来,杨渭元呆滞的目光里突然多了一丝神采,指了指床沿,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喊出一声沙哑的:“坐……” 徐锐心中一痛,连忙关好房门,快步走到床边,也不管床上的污秽一屁股坐了下去。 杨渭元目中闪过一丝欣慰,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好小子……义父没有看错你……” 徐锐一把握住杨渭元的手,想安慰他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虽然只活了十六年,可两个世界都在打仗,作为战争的亲历者,他实在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沉重。 杨渭元抬起右手,指了指桌上的木盒,徐锐连忙过去把木盒拿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来正是那日在马车上见到过的那个精致小盒。 杨渭元道:“本来想亲自给你选个好媳妇……现在没机会了,记得……记得要找一个……找一个福慧双修的女子……” 徐锐又想起马车里两人推心置腹的一幕,心中一酸,将那个盒子揽进怀中,不住地点头。 杨渭元叹了口气:“也怪义父……是我军务太忙无暇持家,才对家中三子疏于管教,让你义母怨怼丛生……连累你……受了不少苦。” 徐锐摇头,想要说话,却被杨渭元打断,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恨他们,你想报复,所以才会入了暗棋……但男人成长的代价太大……人生路上稍有行差踏错……便再难回头。 还好……还好,还好你还是回头了,而且做得很不错,义父虽不是……不是你这般天纵英才,但看人很准,今后你必成大器,要记住,记住一句话……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大丈夫……” “手段花样皆是小道,大丈夫自当有大气魄,守得住底线才能长久,切不可为求捷径而自毁前程!孩儿记住了,义父,孩儿记住了!” 见杨渭元说得吃力,徐锐连忙接口,疯狂滋生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杨渭元裂开嘴,吃力地笑了起来。 “我只说是暗棋之人害我,凶手……不是你。却没说……没说害我之人究竟是谁……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打算……不想破坏你的计策,反倒暴露你的身份……” “是,孩儿已经有了计策,不会让他们伤害孩儿,更不会令他们逍遥法外!” “那就好……一切以安全为重,若事不可为……不妨……不妨忍他一时,待扭转局势之后……再处理他们不迟……” “孩儿明白,这些孩儿都明白!” “好!剩下的路,义父不能陪你了……北武卫便交给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大家带回去……” “义父放心,孩儿一定不负义父所托,誓与北武卫共存亡!” 杨渭元满意地点了点头,眼角和鼻孔中流出潺潺的血水。 徐锐心中大痛,连忙用袖子去擦,可那血水就像拧不紧的水龙头,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杨渭元努力将头偏朝一边,躲开徐锐的手,皱着眉头犹豫了好一会儿,这才咬着牙慢慢说道:“泾阳大败,我死之后圣上虽不至降罪于我,但靖武侯的爵位恐怕……恐怕不保。 我那三个儿子……顽劣……顽劣成性,不学无术,愚蠢透顶……他日必……必遭大祸,若你力有所及,便帮我……帮我扶照一二……” 徐锐重重点头,沉声道:“义父放心,孩儿在您面前发下重誓,无论如何定保您香火不灭!” “好好好……如此……如此义父便放心了……好小子,你出息……义父九泉之下去见你爹,也无……无半点惭愧,只可惜……可惜不能见你长大成人……” 杨渭元咧嘴大笑,但却已经发不出声音,笑到一半还剧烈地咳嗽起来,徐锐心中大急,连忙扶住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但咳嗽不但没有减轻,反而越来越重,先是浓稠的血痰,后是暗红的毒血,从他嘴里咳得满床都是。 徐锐咬着牙,闭起眼睛,不愿去看英雄迟暮的悲惨一幕。 这时,咳嗽声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杨渭元靠在徐锐身上,身体软软睡下,徐锐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悲伤如潮水一般冲上脑门,泪水如决堤一般奔涌而出。 他一把将杨渭元用力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脖子青筋毕露,嘴里发出又小又急的“呜呜”声。 宏威十五年十月二十一日,大魏国正二品定国将军,加兵部尚书衔,北武卫指挥使,靖武侯杨渭元将星陨落,死时屎尿横流,七窍流血。 亲卫营佐领徐锐抱其尸,无声而泣,正值其时,大雪落,全军缟素。 徐锐恍恍惚惚离开房间的时候已经夕阳西斜,他不记得究竟在里面待了多久,只依稀记得后来有人推开房门,见他死死抱着杨渭元的尸体,连忙将他强行拉开。 再后来来了很多人,有人大哭,有人大怒,有人面沉似水,而他就缩在角落里静静看着杨渭元的尸体。 尸体很快便被人抬走,他却仍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也不知道在守着谁,或是等着谁,直到刘异强行将他拉出房间,寒风带着雪花灌进他的衣领,才让他渐渐回过神来。 “下雪了……” 徐锐伸开手掌,望着鹅毛般的白雪从铅灰色的天空中缓缓落下,又在掌心里化成一滴冰水。 刘异靠在廊柱上没有说话,手里的酒壶早已空空如也,至始至终他也没有转过头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怕被徐锐看见泪痕。 院子里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梁同芳红着眼睛,气势汹汹地从门外走进来,直奔徐锐而去,瞧那模样似是要将徐锐撕成碎片。 刘异眉头一皱,跨前半部,挡在徐锐身前,徐锐却从他身后饶了出来,挺起了胸膛。 义父刚走,徐锐不愿在这个时候逃避,即使是面对将士们的怒火。 在内心深处,他一直觉得杨渭元的死与自己有关,要不是自己麻痹大意,要不是担心自己的安危,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 他甚至希望梁同芳痛揍自己一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的罪过。 梁同芳走到徐锐身前一丈处停下了脚步。 刘异冷哼一声道:“你来干什么?滚出去!” 梁同芳朝刘异深深下拜,接着竟然两腿一弯,跪在了徐锐面前。 两人都是一愣,却听梁同芳沉声说道:“老梁我是个粗人,年少时行差踏错,落草为寇,若无意外大抵是被朝廷抓了砍头。 蒙大帅不弃,将我收入军中,此后随大帅南征北战二十余年,这才混成了正四品的指挥佥事。 没有大帅便没有老梁的今天,可如今大帅遭奸人所害,老梁空有一身勇武,却不知要去找谁报仇,每每想到这里,老梁都恨不得一刀砍了自己! 徐佐领,您计智百出,算无遗策,便是与兵圣武陵王相比也不遑多让,老梁万事不求人,今天以身家性命相求,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只求您为大帅报仇!” 说完,梁同芳重重磕头,“咚咚咚”三声闷响,有若铁锤轰墙,他的脑门顿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梁同芳你……哎……” 刘异见他满脸鲜血,长叹一声。 梁同芳却是对血流如注的额头不管不顾,死死盯着徐锐。 徐锐瞥了他一眼,没有半点怜悯之色,只是云淡风轻地说道:“你放心,义父的仇我会报,该死的谁也跑不了!” 说完他突然粲然一笑,仿佛冬去春来,雪过天晴,刘异与梁同芳诧异地望着他,他却恍若未觉,迈开大步走出了小院。 刀,终归是要杀人的;血债,自然是要用血来偿! 徐锐的泪水风干在脸上,只剩冰冷的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杀人的刀(一) 刚入夜,客栈。 “锐哥还在里面?” 徐锐的房门前,三狗担忧地问徐方。 徐方叹了口气:“自从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里,水米未进,侯爷……哎,算了。对了,今日前锋营不用当值么,你怎么跑到这里?” 三狗摇了摇头:“不知道,将军说锐哥寻我,我便来了。” 徐方一愣:“即是少爷找你,那便等等吧,现在正好是吃饭的时候,我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等少爷忙完再说。” 三狗摸了摸咕咕直叫的肚皮,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说道:“好吧,正好给锐哥也带一碗吃食,他身子弱,总不吃饭怎么成?” 二人去楼下吃饭的时候,徐锐正鼓捣着两个香囊,正是火烧岭东那晚从药铺里弄来的宝贝。 当时梅闯见他把两种廉价的药材当做宝贝,笑话他得了失心疯,其实他们都不知道这两样东西的意义。 地霜其实就是硝石,而那两块散发着异味的黄色石头正是硫磺! 硝石和硫磺是制造黑火药的主要原料,徐锐对黑火药这个热兵器的鼻祖了若指掌,只要将这硝石和硫磺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配上各种形态的碳,便能制造出这个大杀器。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徐锐想要报仇,就必须有自己的杀招。 为了掩盖自己也是暗棋的秘密,徐锐无法直接戳破王满的身份,要做掉这么个一流高手,就只能拿出压箱底的东西。 何况在他看来,害死杨渭元的凶手远不止王满一个,有些人必须死,但碍于他们的身份,却又不能挑明,只能多动动脑筋。 他先把油灯放到房梁上,套上一个罩子,以免有火星意外溅出,然后借着微弱的灯光先将硫磺块碾成细细的粉末,接着便开始配比硝石和硫磺。 这一套程序在另一个世界训练时做过无数遍,对他来说早已驾轻就熟,甚至能够精确把握最细微的分量配比对威力造成的影响。 等将硝石和硫磺配比完成之后,他又将碾碎的木炭加入进去,木炭也可以换成草木灰或蜂蜜,只要是任何形式的碳都行。 因为时间有限,他选择了效率适中,却容易获得的木炭,搅拌均再经过一番处理之后,便成了细颗粒状的两堆黑火药。 紧接着,徐锐拿出两个一掌多长,半掌多宽的大竹筒,先将竹筒四壁削去大半,只留下不到五毫米的薄薄一层。 然后用纸铲小心翼翼地倒入一层黑火药,将铁钉、铁片紧贴竹筒内壁,插在火药周围,之后再继续到火药,插铁钉,如此循环往复,直至火药将竹筒填满。 最后插入引线,再用碎木屑混合的胶水封住口子,两枚最原始的手雷便制作完成。 为了弥补黑火药爆炸威力不足,他选择了手雷的破片杀伤原理,被爆炸粉碎后的碎竹片以及埋在里面的铁钉和铁片才是这个武器的最大杀招。 做完这一切,徐锐将两枚土手雷藏进柜子里,用布包好,然后仔细将自己和房间都清理了一翻,这才从房梁上取下油灯,坐到桌边为自己泡了一壶清茶。 温润的茶汤入喉,苦涩的滋味令他浑身一震,接着味蕾上开始回甘,徐锐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舒爽的呻吟。 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乌鸦的嘶鸣,那声音不大,却让徐锐微微一愣,连忙收起慵懒,正色道:“你回来了?” “是,奴婢回来了,一切顺利。” 房梁上传来影俾的声音,却看不到人影。 “顺利就好,现在陪我等人吧。” “等人?” “嗯,今晚有个人一定会来找我。” “是谁?” “一个该死的人……” 影俾似乎有些明白那人是谁,不再发问,屋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对了,跟我讲讲一流高手究竟是什么样的?” 徐锐喝了口茶,突然问到。 影俾道:“天下有六大武圣,每一个都是深不可测的万人敌,在他们之下的便是一流高手。” 万人敌? 徐锐心中冷笑,所谓的武学宗师,包括那些格斗冠军,真要以命相搏,十有不如一个身强力壮的特种兵,万人敌什么的多半是以讹传讹,被人神化之后的结果。 “所谓的武功又是什么?” 徐锐又问。 影俾道:“武功便是一种炼体之术,又分内修、外修和轻功身法,其中的每一种又有若干门类,不知少主问的是哪一类?” “还有这么多门道?” 徐锐摇摇头,在他看来所谓的武功或许和另一个世界的格斗差不太多,就是一种搏击的技术而已,再厉害的武功还能厉害得过火器? 想到这里,他瞬间对武功什么的失去了兴趣。 “少主,您等到的人已经来了。” 这时,影俾突然沉声说了一句,徐锐微微一愣,脸色瞬间严肃起来。 大约几息之后,紧闭的窗门突然打开,王满裹着寒风碎雪,从夜色之中飞身而入。 他方一站定,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徐锐便头也不抬,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王满一愣,眯着眼睛打量一圈,这才皱着眉头坐了下来。 “你早知道我会来?” 徐锐笑而不答,将一杯茶推到他的面前。 王满看着茶杯犹豫了一瞬,还是没有伸手去接。 徐锐笑道:“王将军不必如此小心,只是一杯茶而已,徐某不像你们,没有下毒的习惯,何况你武功盖世,就算中了毒也能在死之前杀我几次,不是么?” 王满心中一凛,如果说上次见面,徐锐就像柔弱的羔羊,任人宰割,那么这一次他就像出鞘的利剑,处处透着寒芒,是虚张声势,还是原形毕露?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沉下脸色,冷笑道:“这算什么,给我一个下马威?” 徐锐摇了摇头:“王将军多虑了,徐某只是想培养一下我们之间不太足够的信任而已。” “信任?” “王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眼下锦衣卫虽然不能拿我怎样,但他们即使只为了脱罪,也不会如此轻易放过我,不仅是我,王将军您不也一样吗?锦衣卫开始查你了吧?” 王满脸色一沉,冷哼道:“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 徐锐笑道:“当然,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蚂蚱,想要渡过此劫就必须合作。” “合作?” “合作!我有一计可以脱身,但我一个人完成不了,需要你配合我。” 说着,徐锐掏出一张纸条递给王满道:“现在外面都是锦衣卫的耳目,我不方便跟你细说,时间地点在这里,明日我会甩开监视与你见面详谈。” 王满接过纸条,面露狐疑之色,没有开口。 徐锐笑道:“怎么,不信我,还是不敢去?” 王满冷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花招太多,要是信你王某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时间地点都在你手里,若不放心大可以提前派人侦查,要有埋伏你不现身便是,难道还怕我在这里耍花样么?” 王满闻言微微蹙眉,似是有些意动,又有些挣扎,半晌才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问道:“你不恨我?” 徐锐坦然道:“恨,当然恨,若不是你害我,怎会如此麻烦,我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 王满见他面无表情,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不禁后背微微一凉。 “既然这么恨我,为何还要合作?” 徐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王将军难道以为徐某这般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情绪总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哦?那在徐佐领看来,什么才算有价值?” “当然是生存!活不下去,一切都是浮云。” 王满没有说话,两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徐锐,仿佛想从他的表情和动作印证这番话的真假。 但徐锐从始至终一直面无表情,一番话更是说得平平淡淡,毫无起伏,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的波动。 王满失望地收回目光,冷冷道:“好,那便明日相见,记住了,你要敢玩花样,我死之前必先将你碎尸万段!” 说完,他身形一动,飞入夜色之中,顷刻间与满天飞雪融为一体。 徐锐来到窗边站定,伫立良久,突然冷笑一声,关上了窗户。 与此同时,县丞府中,一个锦衣卫小旗正在滔滔不绝地向韩百行禀报着刚刚探听到的消息。 “徐锐伤心过度,回去之后便没出过房门,也未见过任何人……” 韩百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小旗连忙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与李邝二人。 李邝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究竟睡着没有。 韩百行心烦意乱,一口喝掉杯中烈酒,已有了几分醉意。 “李邝,一晚上你都不说话,我知道你在等着看老子的笑话,老子岂会让你如意?!” 李邝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冷笑道:“蠢猪,你我都是锦衣卫的一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以为你被凌迟,我便能逃得过腰斩?!” 韩百行颓然坐下,惨然道:“是,我蠢,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李邝深吸了一口气,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劝道:“立刻交出兵权,先保大军不失,再做打算。” “什么?绝对不行!” 韩百行一拍桌子,大怒道:“杨渭元遇刺,我等已是死罪,现在又得罪了刘异和那阉狗,回到京城必为锦衣卫招来大祸,我宁愿大军葬送在此,也不会给他们回去进谗言的机会!” 李邝气得脸色铁青,愤恨道:“难道你真的要为一己之私,害死所有人才甘心?” 韩百行痛苦地捂住脑袋:“我也不想,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徐锐必是南朝暗棋,盯紧他,只要盯紧他就还有希望拿到凭证!” 李邝忍无可忍道:“就算他真是南朝暗棋,以他的能耐能让你拿到凭证?我看你已经疯了,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李邝拍案而起,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韩百行扑在桌上,口中喃喃自语:“他是奸细,他真的是奸细……” 说着说着,房里传来一阵鼾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杀人的刀(二) 就在韩百行熟睡之时,亲卫营的一间营房内正灯火通明,王满焦躁地来回踱步,似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正在心中天人交战。 除他之外,房里还有一个亲兵打扮的人,正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见王满踟蹰不决,常乐忍不住开口道:“大人,那徐锐已经生了异心,明日之约多半对您不利,不去也罢。” 王满停下脚步,摇了摇头。 “不行,徐锐说得不错,那韩百行是条疯狗,现在盯上了徐锐轻易不会松口,而一旦徐锐有失,我必定暴露。 其实生死是小,关键是北武卫即将脱离王爷掌控,我等一旦暴露便会失去扭转战局的最后机会,这才是我最担心的。” 常乐略一犹豫,说道:“大人,不然将潜伏在各处的兄弟们集合起来,先到约定之处埋伏,一旦有变立刻先发制人!” 王满摇了摇头:“也不行,徐锐这颗暗棋原本是要长期潜伏,是我立功心切才擅自将他启用,此事只有你我知道,若是召集众人便会传扬出去,到时候王爷必定不会放过我。 况且若真是徐锐设下的陷阱,我等召集众人岂不是被他一网打尽?此事万万不可,让我再好好想想。” “哎,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之前还有些奇怪,徐锐此人胆小怕事,行事又极不周密,为何王爷会令其长期潜伏,保密级别还如此之高? 现在才发现,此人心机竟然如此深沉,不但善于伪装,而且奇谋不断,当真难缠得很,王爷观人的确非常人能及。” 闻言,王满也叹惜一声:“哎,王爷的心思其他人哪能猜得到?当初我也以为徐锐小儿不成大器,这才放松了警惕,任由贪念作祟。 谁知道这小子扮猪吃老虎,抓住我的把柄趁机发难,一举脱离了我的控制,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可我到现在还不能白他究竟想要干什么,从沂水到岭东,他屡立奇功,耍得钟将军团团乱转,完全就是一副心在北朝的模样。” “他会不会是想要背叛暗棋?” 常乐问到。 王满犹豫着摇了摇头:“应该不会,一来,杨渭元的妻儿对他十分残酷,他一直恨意滔天,誓要将其诛之而后快,而一旦回归北朝他便再无报仇雪恨的机会。 二来,暗棋遍布天下,一旦叛逃便会遭到全力追杀,天下虽大却无容身之处,我还从未听说哪个叛徒落得好死,徐锐聪颖过人,不可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 “那他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王满叹惜一声:“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他想借机向王爷展示自己的才能,让王爷对他另眼相看,提携他飞黄腾达。” “什么?他竟会如此胆大妄为,铤而走险?” 常乐惊呼一声,不敢相信。 王满摇了摇头:“都是我的猜测而已,做不得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明日之约。” 常乐也知明日才是重点,但却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不禁有些惆怅。 王满沉吟片刻,突然把心一横,咬牙道:“罢了,明日之约事关重大,无论如何我都得去一趟,这样吧,从今晚开始,你便派人盯紧徐锐,我则提前去约定之地探查情况,若他稍有异动我便不会现身。” 常乐一惊:“大人,这样风险太大,万一……” 王满摆摆手,打断了常乐的话。 “没关系,只要不是中了埋伏,凭我的身手如果想走,北武卫中还没人拦得住我。” 常乐沉默下来,他知道王满师出名门,对王满的武功很有信心,可不知为什么就是心神不宁,但自己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无法继续相劝。 客栈之中,三狗与徐方吃过饭后又在徐锐房门外等了一阵,中间徐方也敲过几次门,但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若不是油灯将徐锐的影子印在门上,他们都要怀疑徐锐不在房中。 眼看就要到北武卫熄灯入睡的时候,三狗不能再等,只得叹了口气,对徐方道:“看来锐哥今日还有事忙,我明天一早再来。” 徐方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道:“这几日对少爷打击太大,便让他休息一晚也好,我送你下去吧。” 三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照顾好锐哥,我自己回去便是。” 说着也不等徐方反应,连忙跑下楼梯,徐方望着他的背影叹惜一声,便也不再相送。 三狗刚刚走出客栈,凛冽的风雪立刻扑面而来,他连忙裹紧了衣服,哈出一口白气,使劲挫着双手,慢慢向前锋营走去。 时间已晚,又是恶劣的风雪天,长街上空无一人,只有三狗独自匆匆而行。 没走几步,他忽然看到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那个身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前一刻还在远处,下一刻竟已经走近了一大截,好似在风雪之中飞舞游弋。 三狗心下大惊,连忙伸手去摸腰刀。 可还没等他握住刀柄,那身影竟然已经出现在他身边。 三狗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十岁,身着黑衣的清丽女子,女子身材修长,英姿飒爽,眉宇之间散发着一股莫名的冷冽。 她眼珠微微一转,立刻将三狗从头看到了脚,三狗只觉自己像是一丝不挂,被看了个干干净净。 “妈呀,莫不是遇到了女鬼?!” 三狗心中大骇,身体一颤,呆立当场。 女子黛眉微蹙,问道:“你便是三狗?” 那声音冷彻骨髓,似是不带一丝感情。 三狗木讷地点了点头,竟忘了再去拔刀。 女子眉头一展,好似凛冽之意也随之消散了几分,三狗下意识想要松一口气,可女子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三狗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女子突然飞了起来,紧接着他便觉胸口上传来一股巨力,像是兔子一般被人提了起来,随着女子飞向半空。 “呜……” 三狗惊慌失措,想要张嘴大叫,可嘴巴刚一张开,一股寒风夹杂着雪花猛然贯入,将他的一声大喊憋回腹中。 眼前一阵天翻地覆,三狗脑袋一团浆糊,好似过了短短一瞬,又好似过了好长时间,等他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来到一间黑灯瞎火的屋子,身边的女子已经消失无踪。 “见鬼了,真的见鬼了,咦,这里是哪?” 三狗吓得两腿发软,好不容易靠着墙根站了起来,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就在这时,他的身边突然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三狗,你来了?” “啊……” 三狗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去拔刀,却发现腰刀早已不在身边。 正惊慌失措时,他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只觉那笑声透着几分亲近,又有些桀骜,好生熟悉,不禁微微一愣,镇定了几分。 度过了最初的惶恐,三狗细细一想,先前那句话的声音也不陌生,分明就是徐锐的声音。 “锐……锐哥?” 三狗回过神来,犹豫着问到。 数百里外,数万骑兵顶风冒雪,迎着夜色一路急行,隆隆的马蹄震得拇指大小的碎石上蹿下跳。 中军之中,一个骑兵冲到钟庆渊面前,将一封印着火漆的秘信递给他。 钟庆渊骑在马上,随手拆开火漆,展开信纸仔细阅读,身下的战马却丝毫不见减速。 仅仅片刻,钟庆渊便将密信递给副将,大笑道:“暗棋做得不错,机会真的来了!” 副将看完密信,将它好生收起,这才问道:“将军,暗棋又为大军多拖了一日,现在我军已经走在那三千孤军之前,只要提前设下埋伏,便能将他们全部吃掉。” 钟庆渊摇了摇头:“那三千孤军受暗棋误导,已成我军囊中之物,不必为他们浪费时间,命令大军全速前进,最快速度赶往岭东,本将要用那三千孤军作为诱饵,赶在北武卫逃走之前吃掉他们的全部主力!” “遵命!” 副将答复一声,大军之中立刻响起阵阵呼哨,数万铁蹄顿时又快了三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杀人的刀(三) 清晨,第一缕阳光刚刚洒在窗沿上,徐锐便被一阵喧闹吵醒。 刘异一把推开他的房门,又急又气地走了进来,把身后的亲兵和徐方一股脑地轰了出去,转过头,才发现徐锐顶着一对熊猫眼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己。 他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拿起桌上的凉水喝了一大口。 “空腹喝凉水伤身。” 徐锐从床上爬起来,匆匆套上长袍。 刘异没好气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夫了?再不降降火,我都要被急死了!” 徐锐叫人端来一盆炭火,不疾不徐地把水壶放在上面温着,然后又绕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才慢慢坐到刘异对面。 “一大早这么大火气,一定是军中出事了吧?” 刘异见他似乎恢复了慵懒的模样,心道他大概已经从杨渭元去世的悲痛中缓了过来,可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那股和煦的暖意没了,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不过刘异现在着急上火,没工夫细细琢磨,脑袋里的念头只是闪了一瞬,便拉下脸顺着徐锐的话头解释起来。 “是,出事了。杨渭元……哎,大帅走了,诸事繁杂,虽然已经对各路将领下了封口令,但谣言仍旧无法禁绝,眼下已经出现了军心不稳的情况,士气也越发低落。” 徐锐点点头:“此乃是意料中事,还有呢?” 刘异长吸一口气道:“洪启的三千人马没有到。” “什么?没到是什么意思?” 徐锐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 刘异道:“原本按照你的安排,他们应该在今日黎明抵达岭东,事前大帅已经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远布斥候,一旦他们接近岭东九十里,便能与大军取得联系,但它们至今仍杳无音讯!”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从包袱里掏出地图铺在桌上,手指顺着岭东一路往南,脸色越发难看。 “行军之时多有意外,原本我也没指望它们能仅凭锦囊便按时抵达,可他们滞后得也太多了,现在还未接近岭东城九十里,大军便至少还要再等他们两日。”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急道:“就是这样,所以我才着急,你不知洪启此人历来规矩,说十日完成的任务从未拖到过十一日,若非如此,当初大帅和我也不会选他来做主将。 可如今那三千人马迟迟未到,想必定是出了大麻烦,若只是迟些还好,大不了再等两三日便是,我最单心的是他们已经被黑旗军追上,消灭了!” 徐锐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拖不了那么久,最好现在就走,最迟也不能超过明日午时! 按照我的计算,除去情报不准确造成的误差,以及攻克岭东耽误的时间,我军最多只领先南朝四日。 眼下大军已经在岭东驻扎了整整两日,明日开拔已经是极限,这还是建立在敌人没有出现意外的情况下,再晚我们就有可能在行军途中被黑旗军追上野战,甚至是被堵在岭东!” “如此说来,便只有豁出去了!” 刘异咬了咬牙,面上浮现一抹狠厉之色,眼中凶光迸现。 徐锐吓了一跳,刘异虽说性格刚烈,但到底是将门出身,不是绿林匪类,这般恶向胆边生的模样他还是第一看到。 “将军,你还有何事瞒我?” 徐锐不安地问。 刘异冷笑:“原本就没打算瞒你,不就是锦衣卫那些鹰犬,有他们在大军便寸步难行,我打算立刻调兵夺回兵权,若他们识像那便罢了,若是负隅顽抗,就把他们一网打尽!” 徐锐大惊失色:“万万不可,锦衣卫乃是圣上耳目,杀之形同造反,徐锐知道您是为了五万大军的生机着想,可也不能冒着诛九族的风险行此下下之策。” 刘异摆摆手道:“无妨,老夫今年六十有二,膝下无子,全家只有我与老妻二人,就是诛九族也不过是两颗人头而已,杨渭元为了北武卫惨死岭东,我刘异又何惜这两颗人头?” 提到杨渭元,徐锐心中一痛,差点控制不住眼泪,不过被激烈的情绪一激,他倒是冷静下来。 “将军不必如此,韩百行一干鹰犬本就是害死义父的元凶之一,我原本还想多留他们几日,现在看来正好一并解决!” 这次轮到刘异大惊:“小子,杨渭元乃是被南朝暗棋所害,干锦衣卫何事?你今年不过十六,未来必成大器,千万不可胡来,否则我死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你义父?” 刘异自然不知道是锦衣卫要对自己不利,杨渭元才将影俾赠与了自己,给了暗棋下手的机会,徐锐却是早把他们都当成了仇人,不除不快。 徐锐摇了摇头:“将军放心,小子我还没有牺牲自我以全大义的情操,即便有些风险也比直接兵变小得多,为了北武卫五万大军,您就多等我半日便是。” 刘异想起他神鬼莫测的手段,心中稍定,可还是难免为他担心,犹豫片刻,咬牙问道:“需要我如何配合?无论你要如何行事,至少前锋营老夫还能调遣……” 徐锐摆摆手:“不必,此事只能暗中进行,人多反而不美,将军只要做好准备,一旦重掌兵权,立刻率领大军开拔。” 刘异盯着徐锐好一阵犹豫,沉声问道:“此事你有多大把握?” 徐锐一字一顿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刘异脸色阴晴不定,半晌之后定定看着徐锐道:“万事小心!” 巳时三刻,雪停云散,在阳光的映衬下,整个岭东银装素裹。 吃过早饭,徐锐终于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走在街上,似是散步一般。 见他出门,对面茶水摊的中年掌柜连忙向几个兵卒告了个罪,借口出恭,不露声色地躲进了身后的小巷。 徐锐路过拐角的巷口,见有个乞丐蹲在路边瑟瑟发抖,面前支着一只破口的小碗,便把身上的几个铜子都扔了进去。 那乞丐微微一愣,连忙作揖称谢,嘴里不停地说着吉祥话。 徐锐心中冷笑,面上却毫无异色,也不理会乞丐,径直朝前走去。 那乞丐捧着铜子,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徐锐,等他稍稍走远,立刻向身后的巷子里跑去,竟是连碗都不要了。 这样的场景至少有四五处之多,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触角们都渐渐地伸了出来。 亲卫营中,常乐一路小跑,形色匆匆地赶到王满的房里,见房里没有外人,便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了起来。 “大人,徐锐出门了。” “哦?可有人跟随?” 王满问到。 常乐摇头:“确认仅有他一人。” “各营兵马可有异动?” “没有听说,不过……” 见常乐犹豫,王满双眼微眯,问道:“不过什么,难道还有其他异常?” 常乐道:“早晨刘异去找过徐锐,去时心急火燎,回时心事重重,属下不知这算不算异常?” 王满眉头一皱,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不必担心,刘异必是已经发现那三千人马没能按时抵达,这才心急火燎地去找徐锐,没想到徐锐现在自身难保,哪还会为他出谋划策?他自然心事重重。” 常乐一愣:“大人如何这般肯定?” 王满哈哈大笑道:“今日早晨我刚刚收到上峰的密信,钟将军距离岭东已经不远,他要我们务必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两日,两日之后便能一举杀到,歼灭这支孤军!” “真的?!” 常乐大喜道:“如此将军便可不必冒险赴约,徐锐纵使有天大的本事,只要咱们不加理会,他也无能为力!” 王满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原本我被徐锐用形势绑架,和他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眼下大军不日便到,我只要拖过两日便可高枕无忧,大可不用担心他再耍什么花样。 而且只要他能甩开锦衣卫单独赴约,我正好可以趁机将他除掉,一来激化北武卫将领和锦衣卫的矛盾,迫使北武卫大乱留在岭东,二来也是斩草除根,掩盖我私自启用徐锐的罪证!” 闻言,常乐合掌大赞:“大人妙计!徐锐小儿这次做梦也想不到,竟是他亲手为自己掘了坟墓!” 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县丞府中,负责监视徐锐的锦衣卫密探匆匆来报,说徐锐已经出门。 韩百行连忙问道:“他可是前往中军?” 密探摇头道:“徐锐并未前往中军,而是在城中乱转,好像……好像只是散心。” “散心?!” 韩百行眉头一皱,突然一拍手掌道:“我明白了,这个时候他自身难保,哪有功夫散心?定是被我逼得急了,准备与其他暗棋联系商议应对之策,只要咱们将他盯紧,一定可以坐实他的身份!” 说着,韩百行又看了一眼身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李邝,咬了咬牙,低声下气道:“李邝,你轻功卓绝,在整个大魏也是排得上号的,此事还需你多出力。 这几日是愚兄鲁莽,害得你担惊受怕,愚兄给你陪个不是,眼下正是我锦衣卫的关键时刻,望你看在系出同门的份上,千万不要记恨愚兄。” 李邝叹了口气:“罢了,你我不过是政见不合,谈不上私怨,我李邝也不是这般心胸狭隘之人,事已至此,为了锦衣卫的大局,卑职一定尽力便是。” 韩百行大喜过望,朝那密探一挥手道:“立刻集合所有人手,盯紧徐锐,撒下大网,这一次我要将北武卫中的暗棋一网打尽,看刘异和那条阉狗还有何话说!” 密探立刻领命而去,韩百行哈哈大笑,李邝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脸上闪过微不可查的讥讽之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血尝的债(一) 锦衣卫和东厂都是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特务机构,原本出现于明朝初期,由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一手创立。 徐锐在查阅《各国杂录》时,发现一手创立大汉王朝的开国皇帝朱震极有可能也是个穿越者,他几乎全盘复制了明朝的绝大部分制度,其中就包括了锦衣卫和东厂这两个特务机构。 之后大汉王朝分崩离析,新出现的各个小国为保统治,也纷纷沿袭了特务机构的传统,只是名称不尽相同,例如南朝的暗棋便是其中之一,甚至比原来的锦衣卫和东厂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唯独傲立北方的大魏国一直自诩大汉正宗,全面承袭汉制,这两个机构与大汉,或者说明朝差别不大。 当皇帝倚重太监时,东厂压过锦衣卫,当皇帝排斥太监时,锦衣卫压过东厂,他们便是皇帝手里的刀,为了权谋需要,反反复复,不断争斗。 但无论如何争斗,有一点不会改变,那便是皇帝为了控制军队,将明面上的监军之权给了内廷十二监,又派锦衣卫暗中潜伏,卧底军中,利用两个机构的矛盾,双管齐下,确保军队不会变成铁板一块,被某个将领全面控制,威胁皇权。 当然,大魏军队何其庞大,锦衣卫再厉害,在军中的卧底也仍然有限,就好比北武卫五万大军,真正的锦衣卫也不倒百人。 其中的一小部分已在之前的几场大战中伤亡,剩下的人中还有一部分保密级别很高,就连韩百行也不知其身份,他真正能控制的也就三十来人。 眼下,韩百行决定放手一搏,这三十来人立刻集合起来,悄悄出动,准备为徐锐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徐锐走在长街之上,优哉游哉,不知欲往何处。 几十米外,化妆成巡城士卒的韩百行带着李邝和一干密探远远坠着,死死盯住他的一举一动,深怕漏掉任何细节。 “他已经在街上饶了三圈了……” 密探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压低声音对韩百行说到。 韩百行不疑反喜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越是这般乱绕,越说明他欲行不轨之事,大家打起精神,成败在此一举!” 众人微微点头,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徐锐走到岭东城中心处,刚好是贯穿东西南北的两条大街交汇之地。 这里交通最为繁忙,虽说由于北武卫的禁令,百姓如无必要都不敢出门,可就只是五万大军的来往运输也让这里变得十分热闹。 徐锐刚刚走到街口,西面突然出现一溜长长的车队,前方的士卒快马扬鞭,大声呼和着让路,徐锐连忙闪朝北侧,不料在他身后又出现一个车队,排头的士卒同样大声呼和。 两支车队撞在一起,互不相让,领头的军官级别差不太多,再加上连日来的憋屈,士卒们都有些暴躁,为了谁先通过街口这件小事,两拨人竟围在一起吵了起来,而且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远远看去,徐锐被他们包在中间,若隐若现,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跟在身后的锦衣卫们顿时大急,韩百行拍了拍身边的密探,问道:“前面怎么回事?” 密探眯着眼睛打量一番,说道:“好像是前锋营和健峰营的运粮车队撞到了一起,互不相让,吵了起来。” 韩百行怒道:“都是大魏士卒,当街争吵成何体统?他们的长官呢?” 密探道:“刘异将军召集众将议事,各营主官都去了。” “什么?” 韩百行牙关紧咬:“议事,议事,成天议的什么鸟事!” 他略一沉吟,对那密谈说道:“你去亮明身份,让他们各自散开,其余人给我盯住徐锐,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密探应了一声,连忙拔出腰牌小跑过去。 李邝冷眼看着前方的争吵,目中闪过一缕若有所思之色。 在锦衣卫的调停之下,这场不大不小的冲突立刻平息,健峰营的车队先到先行,由西往东,前锋营的车队由北向南,稍后再行。 一翻混乱之后,韩百行的注意力稍稍有些不集中,突然发现徐锐竟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不见,当即大惊,问左右道:“徐锐呢?!” 身边的密探连忙指着健峰营车队后面一个身影说道:“白色大氅,他在那里!” 今日有雪,徐锐出门时未着军装,而是套了一件白色大氅,十分显眼。 韩百行定睛一看,果然有个人套着白色大氅,发髻身形与徐锐分毫不差,心中立时大定,朝众人挥了挥手道:“走,跟上去!” 众人连忙跟在他的身后,继续坠着徐锐而去。 李邝略一犹豫,没有随队伍继续行动,而是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队伍,跟着前锋营的车队往南走去。 谁也没有注意到,前锋营的车队里有个小兵已经不是先前的模样,他低着头,赶着马,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双目冰冷凛冽,不是徐锐又会是谁? 两支车队错身而过,渐行渐远,白色大氅跟着健峰营的队伍走了一阵,又转向北,韩百行不敢怠慢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就这样,这奇怪的一行人开始在岭东城里兜圈子,直到他们第三次路过同一条街口,韩百行才渐渐察觉不妥。 “大人,那小子一直在到处乱绕,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图谋,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一个密探凑近韩百行,小声地问到。 韩百行眉头紧皱,心中越发不安,正想说话之时,回头一看,竟不见李邝人影,连忙问道:“李邝人呢?” 左右这才发现李邝已经消失不见,都茫然地摇头。 韩百行又惊又怒:“李邝小儿,口口声声不计前嫌,关键时刻却给我上眼药,等老子解决此事一定叫你吃尽苦头!” 说着,他压下心中怒火,对那密探道:“你追上去,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徐锐!” 密探微微抱拳,立刻闪出队伍,快步朝前面的“徐锐”跑去。 起先他还做些伪装,以免被人看破身份,直到绕到正面,看清那白色大氅之下竟是一套军装,顿时一惊。 再看那人面孔,虽和徐锐一般年少,但五官却大为不同,分明就是另一个人。 密探情知上当,立刻拔出腰刀朝那人走去,大声喝道:“你是何人?!” 三狗微微一愣,朝他抱拳道:“卑职前锋营三狗,不知大人拦住卑职所谓何事?” “前锋营三狗?!” 密探闻言,脸色瞬间苍白。 远处的韩百行看到这一幕,哪还不知出了大事,也顾不得继续伪装,立刻带着人冲了上去,看到三狗的面孔心中顿时一凉。 “你不是徐锐,徐锐人呢?” 韩百行咬牙喝问。 三狗朝他拱了拱手,正准备说话,却突然见到一个人影从远处飞来。 对,就是在飞! 那人站在积满白雪的屋顶上,足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如落叶一般飘飞数丈,恰好落在对面街的二楼窗沿。 只见他一脚踩住窗沿,借着下坠的惯性反身一弹,身子再度高高跃起,好似风中飘雪随风而去,转眼便跨过十几丈的距离,到了众人眼前。 整个过程不但无声无息,甚至就连窗沿上的白雪都没被踏扁,三狗看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想起了昨夜碰到的那个女子。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李邝,见他姗姗来迟,韩百行正要发作,却被李邝先一步打断。 “快走,徐锐混在前锋营的队伍里,已经出了南城!” “什么?!” 韩百行大惊失色,再顾不得与李邝的恩怨,指着三狗朗声说道:“把他抓起来,通知所有人,立刻赶往南城!” 三狗毫无反抗,只是仔细打量了李邝几眼,心道:“锐哥让我卖个破绽,告诉他们他已出了南城,没想到此人倒替自己说了,难道他也是锐哥的人?啧啧,这等超绝的轻功,整个大魏怕也没几个吧?锐哥身边真是奇人辈出,深不可测啊……” 一干锦衣卫哪知他心中所想,分出两人将他带走,其余众人除了前去通知待命同僚的几人之外,都跟着韩百行匆匆赶往南城。 而此时的徐锐已经脱离了队伍,独自一人出了南城,来到一片树林之前。 寒风萧瑟,吹落了嫩绿的枝叶,只剩下张牙舞爪的干枯树杈,再配上皑皑白雪,显得更加凄凉。 王满一身粗布棉衣,一人一刀傲立雪中,虽是一动不动,却掩饰不住身上的凌厉之气,仿佛一柄利剑将这副凄凉画卷斩成两段,让人重回现实。 其实徐锐一直没有想明白,王满丰神俊朗,武功卓绝,怎么会被暗棋派来当卧底? 以他的认知,情报人员,特别是卧底敌营的特工一定会选那种长相中庸的人,放在人堆里也不会让你有多看一眼的。 而一旦卧底特征太过明显,就容易引人注目,暴露的风险会成倍增加,007那种帅哥特工注定只能是个故事。 “你来了?” 见徐锐缓缓走到面前,王满率先开口到。 徐锐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没想到王满突然把头扭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雪景心生感慨。 “倒是选了个好地方,战地之上能够赏此美景也算难得。” 徐锐微微一愣:“王将军好兴致,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王将军心中有景才会觉得这满眼的苍凉美不胜收。” 王满哈哈大笑:“徐佐领还是这般胸有韬略,可惜了,若是你我齐心合力,有你的智谋加上我的武艺,一定能开创一翻大事业。” 徐锐笑道:“可惜二字从何说起?眼下不就是齐心合力的时候么?” 王满眼中异色一闪而逝,笑容依旧。 “说得好,现在正是齐心合力的时候,王某当真期待不已。” 徐锐细细打量着王满,脸上毫无异色,心中却是微微一沉。 王满不疾不徐地欣赏雪景,说明他并不着急,而且能将这满地苍凉看成美景,更说明他心情很好。 正常情况下,他应该还在为焦头烂额的局面操心不已,一上来就该直奔主题,问自己计将安出才对。 他的反应太怪了,实在太怪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王满话中的小细节里,徐锐已经嗅到了浓浓的危机。 他明白,经过一晚的等待事情恐怕又出了变化,若不能立刻弄清楚,别说接下来的计策,就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血尝的债(二) 徐锐立刻冷静下来,细细整理起思路。 能让王满心情大好,并且不再为眼下的糟糕局面着急的事情不多,但每一件对徐锐来说都是晴天霹雳。 究竟会是什么事呢? 徐锐开始往最坏的地方去想,然后将不太符合的事件一一排除。 “徐佐领脸色不太好啊,难道是穿的太单薄了?” “嗯?什么?” 王满突然问了一句,徐锐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失态,这几日危局接踵而至,又经过大起大落的情绪蹂躏,让他倍感疲惫,难免会露出破绽。 可这个时候露出破绽是极度危险的事,他就像在刀尖上跳舞,一不小心便要粉身碎骨。 还好王满似乎没有察觉,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大雪突降,徐佐领要注意添衣,你虽年轻,可病来如山倒,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就不妙了,你说是吗?” 徐锐笑道:“王将军说得正是,俗话说瑞雪兆丰年,这场突降的大雪正好预示天佑我朝。” 王满一愣,冷冽的目光终于从雪景上收了回来,盯着徐锐道:“倒是忘了徐佐领能通阴阳,不知你从这雪景之中看出了什么吉兆?” 徐锐深吸口气,心道:“事已至此,决不能心存侥幸,只有冒险一试了!” 面上却是笑道:“都是以讹传讹,徐某哪有那种本事?不过,我南朝大军不日便到,北武卫倾覆只在旦夕之间,你我的难题就要迎刃而解,王将军说是不是啊?” 王满脸色一变,惊呼道:“你怎知此事,难道你和别人还有联系?!” 话一出口,王满立刻察觉不妥,可事已至此他也无可挽回,便索性不再掩藏,死死盯住徐锐,等着他的回答。 徐锐心中一沉,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南朝大军果然要提前发难,北武卫危险了,得尽快通知刘异,命令大军立刻开拔。 他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无可奈何。 计划一旦开始便不能停下,所谓箭在弦上不能不发! 何况现在就算他想走王满也不会答应,自从说了那句试探之言,王满眼眸中的杀意便逼人,毫不掩饰。 “他想杀我!” 一瞬间,徐锐已经想得通透,南朝大军提前抵达的消息就像一柄小锤,击碎了脆弱的平衡,王满已经不再需要自己,甚至一早就打定主意要除掉自己。 该怎么办? 徐锐脑中千回百转,面上却是毫不停顿,微微一笑。 “你我皆是暗棋,难道就许王将军与上峰联络,不许徐锐进言几句?” 王满一惊:“你与上峰还有联络的渠道?这不可能,此前说得明白,你只与我联络,只有我知道你的身份!” 见他狐疑,徐锐冷笑道:“王将军怎的这般天真?我等行的乃是机密之事,王爷怎会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实话跟你说,我不但与上峰还有联络,而且已将你我会面之事会同我的计策一并上报,若是我等行事之时出了什么意外,也好让后来之人容易接手。” “什么?!” 王满双目一瞪,心中大震。 如果徐锐真的将会面之事上报,那么他杀掉徐锐的计划就会凭空多出许多危险,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徐锐究竟说了什么,说了多少,会不会将他擅自启用徐锐的事情抖落出去? 因为心中有鬼,一时之间王满心乱如麻,方寸有失。 徐锐面带冷笑,强自镇定,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王满乃是一流高手,若是他不管不顾直接袭杀自己,徐锐再有能耐也无计可施,能不能躲过一劫,完成计划,就看这一关了。 等等! 正惶恐不已的时候,王满突然一愣。 徐锐此人狡猾多变,自己刺杀杨渭元的计策早有上报,只是省去了陷害徐锐的环节,若他真的与上峰还有联系,一定早就收到风声,又怎么会一点准备都没有? 再者,暗棋从来讲究信息对称,自己作为暗棋埋在北武卫的坐镇指挥,绝不可能不清楚他与上峰有无联络。 想到这里,王满疑心大起,再看徐锐,只见他冷笑连连,好似胸有成竹,却少了几分气定神闲之意,心中顿时大定。 他在虚张声势! 王满不得不佩服徐锐的急智,短短刹那他便抓住了重点,差点将自己骗过,可也正是这番急智暴露了他的担忧,让自己识破真相。 “哦,原来如此,既然徐佐领也在与上峰联络,那便一定知道钟大人要我等多拖北武卫一日的命令,王某现在倒很想听听你对此有何良策?” 王满平静下来,不露声色地问。 一听此言,徐锐却是心中一沉。 坏了!他已恢复平静,终究还是没能骗过他。 徐锐知道自己这番说辞只要等静下来便能轻易识破,他赌的便是王满一叶障目,可惜对手没有中计。 徐锐心中立刻提起十二分小心,别看王满现在好像和颜悦色,但随时翻脸出手,自己的小命实际上已经被他攥在了手心里。 徐锐眉头一皱,右手悄悄向后腰模去。 王满冷冷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左手拇指轻轻抵在刀柄之上,只要用力一弹,长刀就会立刻出鞘,不需眨眼的功夫便会令徐锐人头落地。 徐锐后背冷汗直流,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可面对王满这样一个一流高手,他却没有任何把握。 王满心中冷笑连连,猫捉老鼠的戏虐之意渐渐涌起,这几日徐锐给他带来了莫大压力,今日便要好好出口恶气,以泄心头之恨。 就在二人对峙的关键时刻,远处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二人同时一惊,扭头望去,便见有二三十骑出了南城,直奔树林而来。 “王满,你竟背叛暗棋,将你我见面之事泄露出去!” 见锦衣卫终于杀到,徐锐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是立刻反咬一口。 意外之下,王满的反应自然比他慢了半拍,被徐锐高声呵斥,脑中突然一乱,刹那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不过王满究竟老到,混乱仅仅只是一瞬,过后便立刻就想明白前因后果,二人见面何其隐秘,若不是自己走漏消息,那便一定是徐锐的手段,这小子果然意图不轨! 王满冷笑一声,左手拇指微微用力,冷冽的长刀顿时“仓啷”一声飞出刀鞘,出刀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只是眨眼的功夫,刀光便已逼人。 接着,他右手一探,稳稳接住长刀,眼看就要手起刀落,一举斩去徐锐人头。 可就在他握住长刀的一瞬,一道白雾突然从徐锐手中撒出,王满恰好一手拿刀,一手握鞘,蓄势待发,避之不及,被撒了个满脸。 “不好,是石灰!” 王满心道不妙,刚要躲避,徐锐已经拧开盖子,将准备好的一壶凉水朝他脸上泼了过来。 “啊!” 王满惊惨叫一声,石灰遇水立刻产生剧烈的化学反应,施放大量热能,凉水瞬间沸腾,仿佛当头浇下一壶开水。 王满顿时剧痛难忍,脸上被烧出一串水泡,俊朗的外表瞬间毁于一旦,不过所幸他及时闭上了眼睛,还不至于被烧瞎双目。 他跌坐在地,却又瞬间弹起,反手就是一刀,若徐锐想在此时对他不利,立刻就会被腰斩,可这一刀却砍了个空,他睁开眼时才发现徐锐早已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树林。 “徐锐你这阴险小人竟敢叛国,今日我就替王爷清理门户!” 王满强自忍住剧痛,提起长刀,足尖微微点地,身体立刻飞起,朝树林中追了过去。 此时锦衣卫三十余骑已经冲到树林附近,远远看见二人争斗,韩百行下意识勒住缰绳。 还没等他说话,李邝先冷冷开口道:“不要打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徐锐要是出了意外,刘异定会将我等剁成肉酱!” 想到刘异那火爆的脾气,韩百行心中一寒,咬牙打消了恶念,朗声道:“下马,冲进树林生擒贼人!” 一众锦衣卫连忙下马,拔出腰刀向树林冲去。 树林深处,王满手提长刀健步如飞,闪转腾挪毫无阻滞,细密的树林在他脚下有若平地,那满脸的破皮水泡更为他增添了几分狰狞。 “找到你了!” 余光扫中徐锐人影,王满冷笑一声飞身而起,竟是瞬间跨越了数丈之地,出现在徐锐头顶,双手持刀狠狠斩下。 徐锐脸色一寒,手中突然摸出一只小弩,身子猛地向前一跃,只在半空中稍稍瞄准,便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当”的一震,仅有巴掌长的弩箭不偏不倚直奔王满眉心而去,角度十分刁钻。 两人距离太近,弩箭速度极快,王满看清此景顿时一惊,连忙偏转刀刃挡在身前,先将那支恶毒的弩箭磕飞,然后才将长刀一转,力斩而下。 可徐锐早已借着那片刻的空隙脱身而去,一颗碗口粗细的梧桐做了他的替死鬼,被王满刀锋一劈两半。 徐锐一边跑一边给小弩上弦,那是他按照铁壁十字弩的原形粗略改造的军弩,上面还加装了经过弹道测算过的三点一线瞄准标尺。 除了射速太慢,二十步内,这只小弩的射击精度和威力都堪比小口径的左轮手枪,而徐锐虽然不会武功,但论起持枪射击的技术,他自负这个世界无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王满一刀斩空,脚尖在半截树桩上轻轻一点,身体立刻飞出两丈,缓缓下落,就在快要踏上地面的一瞬间,他忽然心中一震,警兆顿生。 王满不敢怠慢,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体,以刀代腿插向地面。 长刀刚刚落地,深深的碎叶之中突然蹦起一物,竟像是恶虎扑食一般死死咬住长刀,仔细一看竟是一个生铁铸成的捕兽夹。 捕兽夹长满利齿,一旦被其咬中腿骨必定折断,王满从未见过如此狰狞恶毒的捕兽夹,登时大怒,手腕一抖,捕兽夹立刻四分五裂。 徐锐心道一声可惜。 那是他专门为王满设计的陷阱,为了这个简单的捕兽夹,他把影俾当做顾问,反复计算王满的跳跃距离和角度,这才分毫不差地埋下陷阱。 没想到王满比他想得还要谨慎,竟这般简单地化解了危机。 一计不成,徐锐再不停留,立刻朝树林更深处窜去。 王满落到地上,仅有的一点轻敌之心也烟消云散。 徐锐不会武功的确不假,可脸上的剧痛还在提醒着他,这个小子甚至比一流高手还要危险,稍一大意就可能万劫不复。 何况他的身后还有几十个锦衣卫,一旦受了伤便再难全身而退。 王满第一次对自己只身赴会的决定产生了怀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只能赶在锦衣卫追上自己之前做掉徐锐,然后立刻脱身去寻找钟庆渊的大军。 至于拖住北武卫两日的任务,他现在已经不敢奢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血偿的债(三) 王满从树上跃下,毫无所查地踩断一根细线,挂在鸟巢里的两只手弩立刻发动,“嗖嗖”射出两支小箭。 王满脸色一变,身子向后一翻,躲过朝左肋射来的第一支箭,接着手中长刀顺势一劈,又将正中脑门的第二支箭拨飞出去。 刚一落地,脚下忽然一空,右脚竟陷进一个小小的“兔子洞”中,他身子微微一晃,心道一声不妙。 身后果然立刻传来徐锐的脚步声,还是那只改造后的手弩,在穿越树林的空隙间射出一箭,目标正是最为脆弱的背心。 王满心中大惊,他右脚一时不能动弹,根本无法躲避,只得抱起长刀猛地向后一倒,将身体折成九十度,又一次将那支刁钻的小箭斩成了两半。 徐锐射出那一箭之后根本不看结果,立刻闪身往钻入树林深处,等王满躲过杀机,周围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王满猛一提气,踢碎冻土,把右脚抽了出来,心中寒意又盛了三分。 为了确保此行的安全,王满事先已经检查过这片树林,却从未发现这些阴险的陷阱,不是他粗心大意,而是这些陷阱布置得实在太高明。 就好比刚刚的杀局,那条发动机关的细线仅有发丝粗细,离地不过三指,盖在落叶之中极难发现。 而两只手弩则藏在鸟窝之下,与环境融为一体,除非提前知道位置仔细查看,否则很容易将其当做两根树枝。 除此之外,手弩的射击并非同时,而是一前一后,射击方向也是经过精确计算的,目的就是为了将王满逼进真正的杀招——那个“兔子洞”。 “兔子洞”的洞口刚好只能容纳一只脚,踩进去也最多下陷二十厘米,外面没有任何人工挖凿的痕迹,根本就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泥坑,不会让人联想到任何杀机。 相反,徐锐正是先发现了这个“兔子洞”,才因地制宜地布置了这一些列陷阱,也不指望它能杀伤敌人,只要能卡主王满一个瞬间,他就可以从容地寻找角度,射击“固定靶。” 虽然最后一箭依然没能建功,但仍吓出王满一身冷汗,刚才若不是自己反应够快,说不定已经身受重伤。 和徐锐的这场较量与他之前经历过的每一次战斗都不一样,明明自己一身武功,可偏偏就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力使不出,总觉得是在被徐锐牵着鼻子在走。 更令他心寒的是,这座偌大的森林还不知道究竟藏着多少这样的陷阱,他能看破一次两次,能看过十次百次么?而只要有一次没能看破,就有可能栽在这里。 王满当然不会知道,他今天经历的这一切在另一个世界有个专属名称——丛林特种作战,即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环境,给敌人制造最大杀伤。 陷阱的每一个细节都是人类无数年积累下来的战斗智慧结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徐锐自己走一次十有都会折在里面。 典型的战例便是越南战争,北越军队就曾使用类似的战术大大杀伤强悍的美军,就算是科技时代的诸多设备都很难发现陷阱的存在,又何况是肉眼? 这也是徐锐敢让王满提前检查会面地点的最大依仗。 身后已经传来依稀的脚步声,锦衣卫们正在逼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 王满应该很着急,但是却不敢,他在心里反复提醒着自己,和徐锐这种毒蛇一般的家伙对弈,必须时刻小心,一旦着急便是万劫不复。 王满提着长刀,缓缓向徐锐逃走的方向走去,眼睛时刻盯着周围,就连被风吹动的树枝都让他感觉有些异样,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风声鹤唳。 徐锐应该就在前面十几米外的某颗大树后,但王满却不敢直接冲上去,因为不确定这会不会是徐锐的另一次算计。 不行,不能再追了。 王满本能地察觉到危机,如果继续追下去,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自己,得想个办法扭转局面。 沉吟片刻,王满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他扬起脑袋,对着徐锐可能藏身的方向说道:“你找来锦衣卫,就不怕我当场戳穿你的身份?” 半晌,正前方的某颗大树后果然传来了徐锐的声音。 “你喜欢的话,尽管说好了。” 王满微微一愣:“你真的这般有恃无恐?” 徐锐没有回答。 王满又道:“其实我一直没搞明白,你不惜背叛暗棋,又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事,究竟图什么?” 藏在大树后的徐锐为手弩上好弦,在弩槽内放上一支新的弩箭,笑道:“生存啊,我得活下去,当双面间谍敌人要杀我,自己人也要杀我,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蠢的身份?” 王满脸色有些难看,冷笑道:“你一直在拖延时间,是等着身后那帮废物来救你?” 徐锐道:“他们的确是废物,不过谁说废物就不能利用?” 王满沉默片刻,脚步声已经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还能看到闪烁的人影。 他嘿嘿一笑,说道:“也罢,就先把你的依仗解决,看你还能跟我周旋多久。” 话音刚落,一个锦衣卫突然窜出树林,一见王满顿时大叫一声:“贼人在此!” 说着便举着长刀扑了上去。 王满冷笑一声,头也不回,手中长刀一紧,反身横扫而出,一道新月般的刀光一闪而逝,那锦衣卫竟然瞬间被他一斩两段,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之上格外刺眼。 紧接着,又有三个锦衣卫从树林里窜了出来,目睹同伴惨死,当即目眦欲裂,怒吼着举刀砍来。 王满面无表情,不退反进,只见长刀如雪闪烁着新月般的寒芒,快得不可思议。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刀,第一个锦衣卫便连人带刀被他腰斩,尸体还未断开,刀光便已经落到了第二个锦衣卫身上,犹如热刀切黄油,毫无阻滞地削下了他的人头。 第三个锦衣卫瞳孔一缩,转身欲逃,一柄长刀已经从他后背插入,刀身微微一震,他的身体瞬间四分五裂。 徐锐藏在树后看得清清楚楚,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算上第一个倒霉蛋,王满竟然在眨眼之间连杀四人,而且不费吹灰之力,这便是所谓的一流高手? 原本他以为一流高手恐怕与另一个世界的搏击高手也差不太多,没想到竟像是自带作战系统的超级战士。 他暗道一声侥幸,要不是有影俾的提醒,要不是提前弄出了这么多陷阱,说不定刚才他一个照面就已经殒命,哪里还有后续的计划? 就在徐锐后怕的时候,韩百行终于杀到,不过迎接他的却是一柄冷冽的刀锋。 王满高高跃起,双手抱刀狠狠斩下,刀光如雪夜中的一轮满月,寒意逼人。 韩百行大惊失色,躲闪不及,连忙举刀去挡。 “当”的一声,一指厚的斩骨刀被生生削断,满月威势丝毫不减,直奔韩百行脑门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腰刀如利箭般射来,狠狠砸在满月之上,王满刀锋微微一偏,贴着韩百行的头顶擦过,一刀劈断他身侧的大树。 王满冷哼一声,瞬间收刀,又要砍下,身后又是三点寒芒似毒蛇一般咬来,硬是在出刀之前,将他逼退数丈。 拉开身位,王满将长刀横在胸前,冷冷抬头,只见李邝从树冠之上轻轻跃下,手中还捏着几枚铜钱般的暗器,刚才若不是他及时出手相救,韩百行已经成了王满的刀下之鬼。 不过即使这样,韩百行也不好过,他脸色苍白,发髻被削去半截,头发披散下来犹如疯魔。 “雪谏寒刀!你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门人?!” 韩百行回过神来,想起刚才的刀光顿时惊呼一声。 王满冷笑道:“哼,没想到北朝蛮子倒也不全是有眼无珠,竟有人认得家师的刀法。” “家师?你是他的亲传弟子,那便是暗棋没错了!” 韩百行冷静下来,盯着王满面色一寒。 “是又如何?就凭你们几个废物也想拿我?!” 王满冷哼一声,手中刀光再起,悄悄围上来的几个锦衣卫猝不及防,只觉眼中划过一道新月般的寒芒,三颗头颅顿时高高飞起,最后一人更是被砍中左肩,生生剁下半截身子。 韩百行心中大恨,扔掉手里的半截斩骨刀,拔出腰刀大喝一声:“他只有一个人,一起上!” 说着便提刀而去,身边的一众锦衣卫立刻将王满团团围住,李邝则手握暗器游走在外围,伺机偷袭。 王满丝毫不惧,在人群之中闪转腾挪,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与之对撞的兵器无不一击而断,若不是李邝每每能在关键时刻用暗器将他逼退,恐怕王满每一刀下去就会收割一条人命。 这个世界的高手竟然如此恐怖! 王满再度刷新了徐锐对武技的认识,他简直像个杀戮机器,比自己预估得还要强悍。 其实也是徐锐太过托大,杨渭元说影俾算是二流,那是放眼天下而论,而比影俾还要强悍的王满,放眼天下能胜他的人也绝不会超过一百。 徐锐把他当成只会一点搏击术的阿猫阿狗,当然几度震惊。 “看来得帮他们一把……” 徐锐沉吟片刻,从藏身的大树后悄悄跑了出来,端起手弩瞄准王满。 可王满在人群中闪来闪去,很难锁定,徐锐咬了咬牙,又往前面挪了一段距离。 王满一刀斩下半个脑袋,正要解决身边的另一个锦衣卫,可李邝那烦人的暗器也如影随形地朝他射来,他只得收刀而退,一个纵身落到人群之外。 “就是现在!” 王满刚一站定,早已等候多时的徐锐终于找到了空隙,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弩弦一震,一掌长的小箭立刻飞旋射出,直奔王满后颈。 然而王满似是早有所察,身子微微一转,跳舞一般躲过弩箭,紧接着冷笑一声,脚下轻轻一点,顿时从人群之中飞射而出,冷冽的刀光一马当先,竟是朝着徐锐咽喉直刺而来。 徐锐这才发现,为了锁定王满,他已经脱离了陷阱的保护,而王满借着躲避暗器的机会,又不露声色地再度拉进距离,现在自己离他不过五丈,早已进入了危险区域。 徐锐瞳孔一缩,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原来他的目标从来都只有自己,与锦衣卫大战便是想引蛇出洞,伺机偷袭! 大意了! 徐锐后悔不迭,可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他手里的小弩已经射出,暂时毫无还手之力,而王满离他如此之近,除了大脑中千回百转,根本什么事也做不了! 眼看刀光已经落到徐锐头顶,他就好像吓傻的兔子,命在旦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血偿的债(四) 看来只能把压箱底的手段拿出来了,可现在就拿出底牌,便少了必杀王满的最大手段,很有可能导致计划失败。 但若再不反应,命就没了,留着手段又有何用? 无奈之下,徐锐在心底叹惜一声,终于不甘心地做了决断。 然而就在此时,三枚暗器突然从王满身后射来,恰好封住了所有角度,王满若不止住刀锋必定身受重伤。 若是换个环境,王满便是拼上半条性命也要先将徐锐格杀,可是眼下他身份暴露,又身陷重围,一旦重伤定然无法逃脱。 他自负武功高绝,就算杀不了徐锐也能从容脱身,不必拼个鱼死网破,当即收回刀锋反身横扫,刀光如新月一般奔腾而出,那三枚暗器顿时变成巨浪中的小舟,一卷而没。 眼见局势峰回路转,徐锐大喜过望,连忙抓住这刹那的时机,奋力向后跃了一步,接着就地一滚,与王满拉开了一步的距离。 王满回过身来,正要追击,却见徐锐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心中顿时一颤。 “难道这里还有陷阱?” 念头一起,脚下便迟了半步。 徐锐终于重新上好弩弦,扣下扳机,弩箭抵近射击,快如闪电,带着恐怖的破风声直奔王满面门。 王满瞳孔一缩,连忙横身闪开,弩箭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的梧桐树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射出弩箭之后,徐锐看也不看,立刻撒腿就跑,一直冲进身后的树林。 王满这才知道中计,咬牙大恨,可讨厌的锦衣卫又一次围了上来,杀死徐锐的最佳时机就这样被他错过。 他怒吼一声,一刀斩下扑上来的锦衣卫人头,接着左手掌刀砍在另一个锦衣卫的脑袋上,那人立刻吐血倒飞,脑袋像是砸在地上的鸡蛋,头骨四分五裂,脑浆迸射。 李邝目光一沉,朗声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们将他拖住,我去城中搬救兵!” 王满的武功大大超出意料,若继续这般纠缠下去,恐怕大家都会被他耗死。 说着也不等其他人反应,李邝立刻飞身而起。 可王满哪会这般容易让他离开,一旦城中救兵杀至,就算武功再强也得被生生耗死,除非是师父那般武圣级别的绝顶高手,才有可能在大军之中全身而退。 王满双目微眯,甩开纠缠朝他砍去,刀光如闪电划过夜空直扑李邝,李邝不闪不避只顾逃走,却又哪里快得过刀光? 只见长刀从他后腰横扫而过,似是已经一刀将他腰斩,然而刀光过后王满才看清楚,被他斩下的竟是一丝残影,真正的李邝已在数丈之外,身影在干枯的树枝上几起几落便消失不见。 “飘叶神行!锦衣卫中竟还有人修习此等绝世轻功?!” 王满惊呼一声,除了面对徐锐,这还是他第一次露出凝重之色。 李邝撇下大家单独去搬救兵,韩百行自然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拿他毫无办法,谁让李邝轻功卓绝,高来高去,就算想阻止也办不到。 何况没想到王满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天下之大,武圣也仅仅只有六人,每一个都是惊天动地的至强者。 王满虽不是武圣本人,却已经得了几分真传,处理起来十分棘手,若没有援兵,恐怕大家都得栽在这里。 想清楚利害,韩百行只能咬牙坚持,想尽办法在救兵到来之前保住性命。 可他做梦也想不到,李邝脱离战团之后竟没有直奔岭东,而是找了一处隐秘之地躲了起来,静静观察着战场局势,不知究竟想干什么。 少了李邝的掩护,剩下的锦衣卫们压力陡增,不过几个回合下来便出现了大量伤亡。 一个锦衣卫被王满击飞,恰好落在徐锐身边,他浑身浴血,下腹被开了条一尺多长的口子,不过所幸伤口不深,没有切到要害,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忧。 “快过来!” 徐锐一把将那锦衣卫拉到大树背后,锦衣卫心中感激,正要道谢,却突然感觉咽喉一痛,这才发现徐锐手中拿着一柄带血的匕首。 鲜血从三寸多长的伤口上喷涌而出,锦衣卫捂住喉咙,震惊地望着徐锐,两片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在问:“为什么?” 徐锐脸上毫无怜悯之色,淡淡道:“该死的一个都逃不了,送你下去跟义父好好赔罪!” 说罢,徐锐掏出火折点燃半截残香,然后把香插在枯叶之上,香的底部与从枯叶中伸出的引线轻轻搭在一起,等到此香燃尽,便能点燃埋在枯叶中的手雷。 做完这一切,身边的锦衣卫已经断气,徐锐起身窜了出去,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战团之中的人越来越少,压力越来越大,韩百行突然惊觉不对,很多没有被王满砍死的兄弟都没再出现,他们莫不是当了逃兵? 他狐疑地举目四顾,一回头,刚好看见徐锐将匕首从一具锦衣卫的尸体上拔出来,又在他的衣服上擦干血迹。 韩百行顿时大惊:“徐锐,你在干什么?!” 徐锐毫不理会他的惊呼,当着他的面,又将匕首插进了另一个重伤的锦衣卫心脏。 韩百行目眦欲裂,大喝道:“徐锐小儿,我宰了你!” 王满一刀逼退几个锦衣卫,望着眼前的一幕略一沉吟,突然哈哈大笑。 “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你的心思了,怪不得你要叛出暗棋,原来是想给杨渭元报仇么?” 说着,他望向韩百行道:“喂,你这蠢猪,被他当成刀使,还不知道自己也是他的必杀之人?!” “我就知道这小子是暗棋,老子今天便先宰了你!” 韩百行怒喝一声就要朝徐锐杀来。 徐锐却是冷冷说道:“想死的话尽管来杀我!” 韩百行微微一愣,又听徐锐说道:“不管我身份如何,眼下强敌当前,如果我们内斗,必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死得更快!” 绑架,这是绑架,徐锐想拿大势来绑架我! 韩百行虽然不够聪明,却也不是真的蠢,几乎瞬间便想明白徐锐的目的,只是想得明白是一回事,能否破局又是另一回事。 徐锐说得没错,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去杀徐锐,必然会被王满各个击破,到时候就真要栽在这里了。 王满冷笑道:“徐锐小儿,你也不用白费心机,我和锦衣卫无冤无仇,为什么一定要杀他们?只要他们不挡路,杀了你之后我自然会走,他们还能留下一条狗命。” 徐锐根本不理王满,只是望向踟蹰不决的韩百行道:“他是南朝暗棋,你若敢信他的话大可以试试。” 韩百行心中一凛,暗棋与锦衣卫势不两立,当然不足为信,更关键的是,他一旦真的对徐锐动手,那便等于是把主动权交给了王满,到时候是死是活都得看王满的心情。 他还没有真的蠢到把会命运交给敌人的地步,可不把命运交给敌人,就真的握在自己手上了吗? 王满说得也没有错,徐锐也是暗棋的一员绝不会放过自己,韩百行突然发现,在各怀鬼胎的三方之中,自己竟然是最弱势的一方,无论是谁都想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见离间不成,王满便不再啰嗦,他以为李邝已经回城去搬救兵,哪还敢继续耽搁下去,立刻冷哼一声,再度向徐锐杀去。 可徐锐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层出不穷的陷阱和他打起了游击,一不小心便会着道。 短短的几次交锋,王满又是数次身陷险境,差点受伤,无奈之下只得重新选择最初的策略,先把那些烦人的锦衣卫解决。 他当然知道这是中了徐锐的借刀杀人之计,可徐锐用的是阳谋,若不先把锦衣卫杀干净便始终是个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徐锐就会利用他们给自己致命一击,所以即使王满明知是计也不得不为。 韩百行倒是想坐山观虎斗,但王满打定了注意,下手再不留余地,一时间韩百行叫苦不迭,却又毫无办法,只希望李邝能快点搬来救兵,拯救剩下的人。 战局陷入了短暂的僵持,可若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锦衣卫很快便会失去战斗力,到时候恐怕还是逃不过王满的追杀。 徐锐藏在大树背后,手里提着小弩,两只眼睛死死盯住王满,杀机四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血偿的债(五) 王满一旦发起狠来,锦衣卫立刻便支撑不住,他们一共只有三十几人,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有将近二十人做了王满的刀下之鬼,另外五六个则是死在了徐锐的匕首之下。 剩下的七八个人早已吓破了胆,当又一个锦衣卫被王满一刀削去脑袋,剩下的几个人终于崩溃,开始四散奔逃。 韩百行反手斩了一个逃兵,可其他人却像是视而未见,不管不顾地朝树林外跑去。 眼见破局就在眼前,王满冷笑一声,抖了一个刀花,脚下踏前一步,整个人顿时贴着地面朝他杀来,打算一鼓作气宰了这最后的麻烦。 韩百行慌忙横刀去挡,只听“当”的一声,雪月般的刀光毫无悬念地斩断腰刀,直奔他心窝而去。 其实韩百行武功并不算弱,只不过运气太差,对上了武圣弟子这种一流高手,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睁眼等死。 但就在韩百行即将殒命之时,王满突然眉头一皱,月光般的刀锋在半空转了一个大弯,将袭向自己后腰的一支弩箭震碎。 十几米外,徐锐收起手弩,又一次钻入树林之中。 韩百行趁着这个空档,连忙从王满刀下钻过,撒腿就跑。 更远些的树干上,李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浮现一抹沉思之色。 “咦?” 他突然察觉树下有些动静,低头一看才发现竟是刚才逃走的一个锦衣卫跑到了这里,正扶着树干大喘粗气。 那人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已是恐惧到了极点。 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他匆匆向后一撇,身子又是一抖,就要继续向树林外逃去,但就在此时,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剑突然从他脖颈之间一闪而逝。 他脸色一僵,脑袋如同熟透的果子滚了下来,无头的尸体喷出一股血箭,软软倒下。 一个清丽、苗条的黑衣少女从尸体边轻盈地走过,身影迅速消失在枯枝乱草之中。 树冠上的李邝眉头一皱,自言自语道:“好高明的刺客,看来刚刚逃走的几个锦衣卫都不活不了……” 战团之中,徐锐凭借改造过的手弩,不断变换着方位朝王满射击,韩百行则利用徐锐勉强为他争取的空间一路逃遁,王满则一边提防着徐锐的偷袭,一边追击韩百行。 三人看似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实际上徐锐通过不断调整射击位置,控制王满露出破绽的角度,从而达到调动三人间相对位置的目的。 经过几个回合的追逃,不知不觉之间徐锐从战团正南绕到了正北,而王满和韩百行则从战团正北绕到了正南,两边刚好互换了方位。 徐锐心里一直默数着数字,当他射出一箭,然后一边上弦,一边快速脱离战场的时候,心里的数字刚好数到一百。 “时间到了,位置也刚好!” 徐锐自言自语一句,突然猛地向后一跃,扑在了地上。 树冠上的李邝和追击的王满都注意到他这奇怪的动作,不禁微微一愣,王满身后两丈远的老树下却突然冒出一团火焰。 火焰开始只有指甲盖大小,但转眼之间便长到一人多高,裹挟着浓浓的黑烟像是爆裂的米花一般绽放而出。 “轰!!!” 雷鸣般的巨响划过长空,大地猛烈震颤,冲击波如浪涛一般瞬间打过树林,鸟雀顿时惊恐四散,李邝差点被从树上震落下来,幸好及时抱住树枝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可即便如此,他也是脸色苍白,满眼震惊地盯着战团。 “怎……怎么回事?” 战团之中升起一股黑烟,到处都是跳跃的火苗,小树被炸成了几段,地上出现一个大坑,被震上天的泥块如冰雹一般落下,无数铁钉、竹片天女散花,四射而出,把周围的老树打得千疮百孔。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仙雷?!” 李邝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画面,嘴唇微微颤抖,好半天才喃喃自语了一句。 “呸呸呸……” 徐锐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和碎雪,吐掉嘴里的沙子,然后把难闻的火药味扇开,这才开始查看起战果。 刚刚便是他用半截残香当做延时引信,引爆了盖在碎叶下的一枚手雷,为了配合手雷爆炸的时间把王满和韩百行赶到预定位置,他不仅提前计算了两人可能的行动方位,而且将环境对残香燃烧时间的影响也考虑在内。 除了爆炸距离稍远,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能配合得如此完美。 然而,他的喜色只在脸上停留了半刻便渐渐凝固。 距离爆炸的大坑不过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块两丈多长,一丈多高的巨石,烟尘还未散尽,徐锐便见韩百行从巨石后爬了出来。 手雷爆炸时他为了躲避王满的追击刚好跃到巨石之后,虽然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七荤八素,但浑身上下竟然没有一点伤痕。 只是走了狗屎运的韩百行也就算了,他刚刚爬出来不久,数丈之外,王满竟也从一颗被炸得千疮百孔的大树后艰难地走了出来。 此时的他脸上血泡碎了大半,俊秀的脸庞已经面目全非,仿佛恶鬼,后背上的棉衣被打成了筛子,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衣衫,左肋下有个拳头大小的恐怖伤口,潺潺地流着黑血,手中的长刀也断成了两截,剩下的那一半被手雷射出的破片打得坑坑洼洼。 爆炸距离他最近,在看到火光的一瞬间王满立刻察觉不妙,躲到了身边的老树后头,虽然晚了一步,受了重创,但好歹也保住了一条性命。 “这肯定是我见过最水的手雷!” 见千辛万苦埋下的杀招竟然没能收割一条人命,徐锐顿时气得跳脚。 王满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面色僵硬,猩红的眼睛里尽是茫然,可等他抬头四顾,突然看到咬牙切齿的徐锐时,身体立刻一颤,眼睛里顿时浮现一抹恐惧,进而变成浓浓的怨毒。 他扔掉手里的断刀,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扶着身后的半截老树,一点点地往树林里挪,他的手掌应该已经失去了知觉,按在燃着火苗的老树桩上竟然毫无反应。 糟了,他要跑! 一见王满往树林里钻,徐锐立刻猜到了他的打算。 王满是谋害杨渭元的主要元凶,若是不能杀了他,那这次的复仇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徐锐连忙掏出手弩,却发现手弩的弓弦已经断成了两截,心中大恨,狠狠将手弩甩在地上。 决不能让他跑了! 他咬了咬牙,一扬手抛出一只小小的铃铛。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声响彻四野,王满的耳膜已被爆炸的冲击波震破,自然听不见铃声,更听不见身后的落叶堆突然散开的声音。 落叶枯草之中,一个清丽的身影如灵猫一般钻了出来,手中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直指王满的后颈而去,犹如盘踞的毒蛇突然张口咬人,无声无息,快若闪电。 “成了!” 眼见王满不闪不避,徐锐眼眸里溢出一抹狂喜之色。 然而,就在剑尖快要点到的时候,王满如同濒死的野兽突然嗅到了危机,身体反射般地往左边斜了三寸,就是这短短的三寸,让他躲过了致命一击。 本该切断颈动脉的长剑刺在肩头,扎破棉衣、皮肤和肌肉,又从锁骨下穿出,没有伤到要害。 一剑未建全功,影俾脸色一变,立刻收剑,可细剑却好像被铁钳牢牢握住,怎么也拔不出来。 “不好!” 她瞳孔一缩,当机立断,立刻松开剑柄,同时身体迅速向后闪去。 可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剩半条命的王满竟然还有余力,他冷笑一声,猩红的眼睛冷冷盯住影俾,右手毫不犹豫地化掌为刀狠狠斩下。 影俾眉头一挑,迅速将双手交叉,合在胸前,拼命抵挡掌刀。 掌臂交击,顿时传来一阵骨裂之声,影俾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她的双臂折成奇怪的角度,两只小臂的臂骨竟是全部折断。 “影俾!” 徐锐惊呼一声,心中大急。 王满血肉模糊的脸上闪过一丝残忍,收回右手,同时左手成爪抓向影俾咽喉,这一爪若是爪实,立刻就能捏碎她的颈骨。 影俾咬着牙,左脚在地上一点,身体如轻盈的鸟儿往上飞去,同时右脚照着王满肋骨狠狠踢去,若王满不停手回救,便会被影俾一脚踢成重伤。 王满冷哼一声,对那一脚不管不顾,只是照着她的咽喉狠狠抓去,竟是已对影俾下了必杀的决心。 影俾心中一寒,立刻明白自己必死,她到底是死士,刹那之间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性命也要为少主再度重创王满。 “王满!” 关键时刻,树林里响起一声大吼。 王满下意识回头,顿时瞳孔一缩。 徐锐抱着一个点燃的竹筒,瞪着滚圆的双目拼命向他冲来,他虽不知那竹筒是何物,却立刻联想起了刚刚的爆炸,心中大骇。 绝命相搏,毫厘之差便能分生死,王满心中恐惧,手上的速度便慢了一拍,影俾右腿后发先至,竟是先他一步落下。 一声闷响,王满左肋尽断,左爪向下一沉,没能抓到影俾咽喉,而是狠狠拍在了她的胸口,两人几乎同时倒飞而出。 “去死!” 徐锐奋力将最后一颗手雷仍向王满,接着飞速冲向摔在地上的影俾,合身一扑,压在了她的身上。 影俾双臂折断,又被王满最后一掌打成了重伤,现在再被徐锐一压,顿时闷哼一声,额头上满是冷汗。 “少主,奴婢无能……” “闭嘴!” 影俾还要解释,徐锐却是怒喝一声,死死将她压住。 王满撞在韩百行先前藏身的巨石上摔了下来,刚刚支起身子便见徐锐将手雷甩来,他目光一寒,右手成刀,狠狠朝手雷砍去。 “轰!!!” 就在手刀与手雷接触的一瞬间,引线燃尽,一团火球裹挟着浓烟升腾而起,碎竹片和铁钉瞬间将那块巨石打成了马蜂窝。 被爆炸震上天的泥土、碎雪如冰雹一般落下,徐锐双耳嗡嗡作响,浑身好像要散架一般,灼热的冲击波烤焦他的头发,后背被落下的碎石砸得生疼。 还好他卧倒及时,没有被破片扎出几个窟窿,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没事吧?” 爆炸过后,徐锐支起身体,第一时间查看影俾的伤势。 死士本就是拿来抵命的,从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影俾似乎没想到主人会在这时关心自己,脸颊一红,摇了摇头。 见她暂时还没有性命危险,徐锐松了口气,强忍着浑身的疼痛站了起来,缓缓走向爆炸中心。 虽然只一颗是土手雷,但抵近爆炸的威力仍旧堪称恐怖,不管王满武功有多高强,只要他不是真正的合金装甲战士,就不可能抵挡得住。 烟尘渐渐散开,王满静静躺在一片散落的火苗之中,他的右手和双腿已经不翼而飞,浑身上下被破片打得血肉模糊,口中缓缓吐着血沫,仿佛一条濒死的鱼。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密集的破片竟然没有直接命中头颅,他虽然已是必死,却暂时没有断气。 徐锐走到他的身边,王满左眼变成了一个血洞,裸露的右眼球微微转动,好似正看向徐锐。 虽然知道他不可能听见任何声音,但徐锐还是弯下身子,凑近王满低声说道:“你下毒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日,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告诉自己,要让所有敌人都后悔与我为敌!” 说完,他拔出匕首,按住那颗还算完整的头颅,将它从脖子上切了下来。 “义父,孩儿为您报仇了!” 徐锐终于不再压抑情,绪放声哭嚎,他将头颅举过头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朝着岭东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脚步。 “徐佐领,你的孝心感天动地,但奈何你终究是暗棋之人,我韩百行却不能容你!” 就在徐锐以为大仇得报之时,韩百行从数丈之外的老树后缓缓走出,手上提着一柄腰刀,冷冷地说到。 徐锐心中一沉,手刃王满太过激动,竟忘了还有一条几乎没有受伤的漏网之鱼。 现在影俾身受重伤,他也底牌尽出,全无还手之力,竟是已经拿韩百行毫无办法,猎人与猎物的身份瞬间互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回头太难 徐锐没有回头,只是将王满的人头慢慢放下,叹了口气。 “从沂水之战开始,我的所作所为相信你也有目共睹,为何一直揪着我不放?” 韩百行面色凝重,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他一边死死盯住徐锐,一边慢慢向他靠近,就像一只捕猎的猫。 “徐佐领能救大军于危难,韩某佩服,但你是暗棋,我是锦衣卫,抓你是我的职责,我不能用大魏的国运去赌你的忠诚。” 徐锐想起杨渭元临终前的那句“回头太难”,自嘲地笑道:“我想做个好人……” 韩百行摇了摇头:“已经太晚了,这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必须付出代价。” 徐锐指着王满的人头道:“这个代价够不够?” 韩百行摇头:“不够!” 徐锐点点头,不再说话。 见他似乎还在酝酿着什么,韩百行又道:“徐佐领,我知道你有天大的本事,就算是武圣弟子也死在你的手里,大概初出茅庐的南朝武陵也不过如此。 但韩某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若真想回头就别再动歪心思,勇敢承担犯下的罪责,然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圣上若看重你的才能,未必不会赦你之罪,徐佐领切勿自误。” 徐锐突然哈哈大笑道:“说风凉话的人,总不知道别人的苦,都说回头是岸,可你却堵死了我回头的路,现在又何必再假惺惺地劝我?” 韩百行的脸色沉了下去,眯起双眼盯着徐锐,似是已经失去耐心。 刚才的爆炸对他震撼很大,即便是武圣也绝不可能会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手段,虽然徐锐看似已经没有余力,但韩百行深怕变成下一个王满,不敢直接冲上去拿他。 一时间,两人各自有苦难言,竟就这般对峙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轻轻落在韩百行身边,两人一惊,同时朝那人望去,正是之前一直躲在暗处的李邝。 一见李邝,徐锐心中就是一沉,此人轻功卓绝,一手暗器出神入化,便是王满拿他也毫无办法,对付韩百行本就已经非常困难,现在再加上他便几乎没有翻盘的可能。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 与徐锐的绝望相反,韩百行见来人竟是李邝顿时大喜过望,虽然他与李邝不和,但两人同出锦衣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了他,拿下徐锐便不在话下。 “你回来了?” 韩百行问到。 李邝点了点头:“救兵随后就到,我放心不下你们,便先回来看看。” 听说救兵就快到了,韩百行不喜反惊:“不好,要是刘异赶到说不定会袒护徐锐,得在这之前将徐锐拿下!” “好,你去拿他,我用暗器帮你掠阵,不怕他玩花样!” 李邝点了点头,说着,已经掏出暗器夹在手中。 韩百行喜形于色,心中底气一壮,立时便提着腰刀向徐锐走去。 徐锐心中一阵苦笑,他现在是演了一出空城计,除了怀里的半包石灰,已经没有任何底牌,身后的树林里倒是还有几个陷阱,但有李邝这么个轻功卓绝的高手在,想逃到树林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然而,就在徐锐搜肠刮肚,拼命寻找着翻盘的办法时,突然听到李邝的一声惊呼。 “啊,小心,他使诈!” 话音未落,李邝突然捂着胸口倒了下去,仿佛中箭一般。 难道还有埋伏?! 韩百行心中一凛,下意识向周围望去,刚一扭头便感觉后背一痛,似是自己也被冷箭射中。 他大惊失色,仓皇地就地一滚,躲进附近一颗老树背后,惊魂未定地伸手向后背模去,手上立刻被鲜血沾湿,但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插着箭羽。 “怎么回事?” 韩百行微微一愣,耳旁突然传来一阵破风之声,他下意识伏在地上,头顶立刻传来“当当当”的三声脆响,不知什么东西射到了树干之上。 糟了,没想到这小子真的还有后手,刚刚就该先发制人,也好过现在如此被动! 现在后悔为时晚矣,眼下身陷重围,只能赶在外面的人宰了自己之前先拿住徐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恨恨地想着,就要伺机朝徐锐扑去,可刚一回头便见李邝竟然直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 韩百行一愣:“李邝,你还没死?” 李邝冷笑一声:“我自然不会死,不过你要死了!” “什么?” 还没等韩百行反应过来,一柄长刀便已经狠狠插进了他的心脏。 他瞪着眼睛,长着嘴巴,震惊地望着拿刀的李邝。 “安心去吧……” 李邝猛地抽出长刀,反身砍下了他的脑袋。 血箭射出一丈,他双眼圆睁,死不瞑目,到死都没想明白李邝为什么敢杀自己,难道他也是暗棋的人?还是已经被徐锐收买了? 想不通的不止韩百行一个,徐锐冷眼看着刚才的一幕,从李邝诈伤扰乱韩百行,再用暗器将他击伤,最后趁他心神大乱,两刀取他性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狠辣果决,没有给韩百行一丝机会。 但问题是他为什么这么做? 徐锐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与韩百行如出一辙,那就是这个李邝很有可能也是暗棋的一员。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他真是暗棋之人,刚才与王满联手,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对手,又何必要等到现在? “徐佐领是不是也很疑惑?” 李邝用韩百行的衣甲擦干血迹,再把长刀往树林里随便一扔,笑盈盈地向徐锐走来。 徐锐一动不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心狠手辣的轻功高手。 他大概二十七八岁,身高中等,长相一般,是典型的放进人堆就找不出来的家伙,但正是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做特务的好材料。 性格果决,心狠手辣,身手不错,懂得审时度势,天生的杀手或特务,这便是徐锐对李邝的全新认识。 “满心疑惑,还请赐教。” 徐锐朝李邝拱了拱手,诚心说到。 倒不是他相信李邝的善意,而是此时形势逆转,李邝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他就算想要防备也无从下手,便索性把空城计唱到底。 李邝对徐锐也留着三分戒备,走到七八丈外便不敢再靠近,深怕他又弄出什么名堂。 “徐佐领不必疑惑,韩百行愚不可及死不足惜,既然他不肯给你一条回头的路,那么我可以给你!” 徐锐微微一震,望着李邝道:“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李邝笑道:“徐佐领忘了,卑职早就说过,您天纵奇才,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卑职为我大魏网罗人才有何不可?” 徐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哈哈大笑。 “李百户真是有趣,你当着我的面杀韩百行,便是向我递了投名状,既然刚才如此干脆,此时为何又扭扭捏捏,用这些狗屁不通的理由搪塞?” 李邝脸色一变,两只眼睛眯成细线,浑身杀意四起。 徐锐却像是毫无所查,只是笑而不语,仿佛知道李邝一定会妥协。 几息之后,李邝咬了咬牙面色微微一松,自嘲地笑了起来。 “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徐佐领的法眼,不错,当着你杀韩百行就是我的投名状! 卑职出身低微,虽习得一身武艺,自认心智虽不能与你徐佐领这般天纵之才相提并论,却也远在韩百行这等蠢猪之上。 可就因为朝中无人,卑职从军以来处处碰壁,拼着性命屡立奇功也仅仅只是获封区区一个百户而已。 卑职不甘心,所以……” “所以你想与我合作,等我飞黄腾达之后提携你上进?” 徐锐大概明白了李邝的意思,此时两人相互捏着对方的把柄,反倒有了最坚固的合作基础,而且他很欣赏李邝果决狠辣的行事作风,若真的合作也不是不行。 谁知李邝闻言并未点头,而是咬牙道:“不是合作,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如果徐佐领不弃,卑职愿意投到您的门下!” 徐锐眉头一皱:“委身人下,你这又是何苦?” 李邝道:“付出与收获本就该是对等的,想要享多大的福,就得吃多大的苦,卑职若只是与徐佐领合作,徐佐领也只会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提携卑职一把,但卑职想要的是您不遗余力的扶持!” 徐锐脸皮一抽,说道:“你很有野心,野心是奋斗的原动力,这没什么,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我也认同,可你为何对我如此有信心,不惜赌上身家性命?” 李邝闻言微微一顿,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抱拳道:“因为您师出鬼谷子,从古至今,每一个鬼谷传人无不叱咤风云,所以卑职才敢把赌注都下到您身上!” “什么?!” 徐锐豁然起身,大惊道:“你怎会知道此事?” 李邝脸色一僵,尴尬道:“卑职为调查您的身份,曾偷听过您和刘老将军的谈话,刚好知道了此事……” “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卑职……卑职已经通过秘密渠道将此事上报,再有半月圣上应该就会知道。” 徐锐脸色一变,颓然坐了下来,心中哀叹一声。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时未曾细想,匆匆编出这么个来历,现在终于要为粗心大意买单,要是被鬼谷门下找上门来,今后还不知道会惹出多少麻烦。 李邝见他面如土色,以为他是在为和武陵王师出同门而担忧,便劝道:“徐佐领不必担心,自古以来鬼谷门下互不从属,因为理念不合分属两国的比比皆是,也未见有人生出二心。 当今圣上雄才大略,用人不拘一格,定不会对徐佐领心生芥蒂,您与武陵王这段同门之谊说不定还会被传为佳话。” 徐锐知道李邝会错了意,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这家伙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奈何自己不是真佛祖,只是一尊泥菩萨,也不知道他最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想着,树林外突然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徐锐回过神来,连忙对李邝说道:“定是城中守军快到了,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此事我先应下,若我真在朝堂崭露头角,必会将你引为心腹!” “卑职拜谢主公!” 李邝闻言当即大喜,朝徐锐深深下拜。 徐锐摆摆手道:“具体事宜我会择机找你详谈,现在咱们先对好口供,以免林中之事露出马脚。” 李邝又是一拜,嘿嘿笑道:“主公不必忧心,刚才卑职趁大战之时已经想好了说辞,保证不会出半点差池。” “什么?!” 徐锐微微一愣,又听李邝说道:“您忘了卑职的身份?平息此事包在卑职身上,就当做卑职拜入主公门下的第一个任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大智若愚的曹公公 “块快快,再快点!” 刘异骑在马上,朝前锋营的将士们大喊。 他知道徐锐今天必会向暗棋动手,但无论怎么问,徐锐就是不肯告诉他具体如何行动,弄得他提心吊胆,早已开完作战会议,却仍等在中军之中不肯离开。 直到城外传来两声天雷,众人都以为是兵灾过甚,老天降下天罚,他却立刻明白,那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立刻带上前锋营的将士奔向树林。 三百骑兵马不停蹄地冲到树林附近,刘异翻身而下,把马缰一甩,就要往里面冲去,却听曹公公大喊:“等等咱家,等等咱家!” 刘异回头,见曹公公也从一匹马上跳了下来,不禁眉头一皱:“你跟来作甚?” 曹公公没好气道:“圣上受命于天,眼下天罚就在眼前,咱家身为圣上耳目难道不该过来看看?” 君权神授的时代,皇帝乃是天子,老天爷的一举一动甚至会影响统治的根基,的确是件大事。 刘异也不知道树林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没理由阻拦监军,便只是深深看了曹公公一眼,然后再不理他,带人冲进了树林。 曹公公眼波流转,似是阴谋得逞,微微一笑,掏出一块锦帕掩住口鼻,稍稍隔绝那股难闻的火药味,跟着前锋营的将士们往里走。 树林深处,徐锐匆匆为影俾查看伤势,王满的最后一掌虽然没有打实,却仍旧十分致命,她的内脏受了大震动,至少一个月内都无法剧烈运动。 想想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万幸。 可当徐锐看到她的双臂时,心中忽然一痛。 十岁的花季少女,本该是最美好的年纪,她们应该读书、约会,尽情地享受青春,可影俾却用这双凝脂般的手早早提起了杀人的刀…… 眼下这双玉臂更是大片青紫,骨骼折断,仿佛折翼的小鸟,惨不忍睹,这哪里是一个少女该受的苦? “少主,影俾无能……” 见徐锐看着自己的双臂发愣,影俾惭愧地偏过了头。 徐锐摇了摇头:“无能的是我,让女子走上战场从来都是男子的无能!” 影俾回过头,愣愣望着徐锐,自记事时起,她便知道此生的意义就是为了主人献出性命,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如此奇怪的理论,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些委屈,又有些满足,让她想起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势,否则会留下后遗症,影响你下半辈子的运动能力。” 徐锐叹了口气,捡起一把腰刀,从干枯的梧桐树上劈下几截树枝,削成合适的大小,再剃掉毛刺,然后又把衣袖扯下撕成布条。 影俾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好奇这位神鬼莫测的少主想要做些什么。 一直以来,为了修习阴煞之术,她不知受过多少伤,但每一次都是自己躲起来慢慢修养,师父告诉他,受伤也是死士的修行,没什么大不了,是以她也从未将受伤当做一回事,却没想到少主竟然这般紧张。 “你忍着点。” 徐锐温柔地说。 影俾点点头,看着徐锐握住她的小臂,然后用力一撇。 “啊……” 即使早已习惯了疼痛,影俾还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徐锐连忙帮她擦掉额头上的冷汗,然后把削好的树枝当成夹板,将她的双臂牢牢固定。 还好只是折断,不是粉碎性骨折,不用手术,只需帮她把骨头掰正,做好固定,回去再做些处理,运气好的话就能恢复如初。 “主公真是怜香惜玉。” 李邝看徐锐只是匆匆处理现场,然后便把有限的时间用来给自己的死士治伤,心中一阵迷惑,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徐锐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救她不是因为她是女人,而是因为她是我的人,为我受的伤,是我的战友。 很多时候我们为了争取最后的胜利不得不做出牺牲,但那不代表冷漠,更不是阴谋,只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倾其所有。 在有得选的时候,战友的性命就是自己的性命,天下苍生无分贵贱,只要他是我的战友,便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如果你真要拜在我的门下,希望你牢牢记住这一点。” 李邝闻言浑身一震,朝徐锐拱手一拜,脸上闪过一丝沉思之色。 影俾听得似懂非懂,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流过一阵暖流,原来自己这样一个卑贱的死士,也可以算作少主的战友么? 正想着,树林里突然传来大片脚步声,影俾脸色一变,立即就要挣扎起身。 徐锐却按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没关系,是自己人。” 影俾摇头道:“不行,不能让他们见到我,会暴露的。” 徐锐一愣,想起她死士的身份,忽然笑了起来。 “没关系,从今天开始,有我的地方就有阳光,你可以尽情走在阳光之下。” “什么?!” 影俾瞳孔一缩。 她是刺客,是死士,生来便该行走在黑暗之中,久而久之已经与黑暗形成了鱼和水的共生关系,都忘记了阳光的模样。 影俾看着徐锐,他的身体十分孱弱,脸庞也非常稚嫩,可笑容却分外令人安心。 不知不觉,她忘竟记了挣扎,就这么安心地躺在地上,记忆中她活了快二十年,这还是头一次品尝到安心的滋味。 “徐锐,小兔崽子,你跑哪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前锋营的将士们还没到,刘异的声音便先一步传了过来。 徐锐回过头,恰好看到刘异从茂密的树林中火急火燎地钻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每一个都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徐锐心中一安,直到此刻,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然而,包括刘异在内的前锋营士卒却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 被炸断老树如同荆棘一般张牙舞爪,地上出现了两个大坑,爆炸的冲击波像铁犁一般将地面刮得一片狼藉,空气中漂浮着燃烧的灰烬,浓浓的火药味十分刺鼻。 “这难道真的是天罚?” 每个人脑子里都冒出这样的念头,只有刘异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天罚,定是徐锐弄出来的幺蛾子,心中不免更加震撼。 “将军!” 徐锐在远处朝众人招手,刘异这才回过神来,再顾不得这地狱般的战场,连忙朝徐锐冲了过去。 “小子,你没事吧?” 刘异瞟了地上的影俾一眼,没有理会,只是关切地打量着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指着身旁的脑袋说道:“这便是暗棋安插在北武卫中的指挥,亲卫营参将王满。” 刘异见到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心中顿时一寒,倒吸一口凉气,既因为没想到暗棋竟是王满,也因为他惨不忍睹的死状。 李邝见状,连忙抱拳道:“卑职锦衣卫百户李邝,见过将军。” 刘异盯着那颗人头,不肯挪开目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礼。 李邝道:“启禀将军,徐佐领早已发现王满的暗棋身份,与我锦衣卫联手布下天罗地网,打算生擒此獠,没想到他竟是南朝武圣萧瑾瑜亲传弟子,一身武艺惊天动地。 为了将他击毙,我锦衣卫伤亡惨重,千户韩百行以身殉国,要不是徐佐领手段通天,恐怕我等就没命再见将军了。” 说着,李邝竟声泪俱下,好似无比悲伤。 听说王满乃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弟子,刘异又是一惊,不过他早已知道徐锐把锦衣卫也算计在内,李邝自作聪明,反倒弄巧成拙,暴露了二人关系不浅。 好在刘异对锦衣卫观感极差,恨不得发动兵变夺回兵权,是以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暗自心惊,徐锐这小子竟有如此手段,连锦衣卫也能收买,而且还是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 徐锐大概知道刘异的心思,神色讪讪。 锦衣卫本就是专业特务,最为擅长罗织罪名,现在韩百行和大部分锦衣卫都死了,就剩一个李邝,他相信回去之后李邝定会拿出无数证据,证明王满便是那个罪大恶极的匪首。 不过所谓证据都是拿来搪塞外人的,刘异与他关系极为亲密,几乎不在杨渭元之下,在他面前扯谎,还被人家一眼看出,令徐锐有些不太舒服。 “此事乃是锦衣卫的职权,便交给李百户全权处理,眼下大军仍然身处险地,当以此事为重。” 刘异看出门道,自然要帮徐锐一把,一句话便为此事定了性。 徐锐听他提起大军,立刻想起南朝大军将会提前发难之事,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将军,缉拿匪首王满时曾听他提起,南朝大军恐怕会提前杀到,我军必须早做打算!” “什么?!” 刘异瞳孔一缩,连忙追问:“怎么回事?!” 话刚出口,他便意识到此地人多口杂,连连摆手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回中军!” 说着,他一把将徐锐扶了起来,然后朝前锋营众将招手道:“此处交给锦衣卫处理,现在有紧急军务,立刻返回中军!” 将士们连声应诺,纷纷收起腰刀,朝树林外走去。 徐锐扶着影俾与李邝一起跟在队伍最后,正要离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 “徐佐领,请借一步说话,咱家有件事想问问你。” 徐锐回头,见曹公公站在爆炸的大坑边,用一块锦帕捂住口鼻,神色说不出地冷峻。 李邝反应过来,连忙朝二人拱了拱手,替徐锐扶住影俾往外走去,留出空间给徐锐和曹公公密谈。 目送众人走远,徐锐皱着眉头走到曹公公面前,拱手道:“不知公公有何事想问?” 曹公公眯着眼睛深深看了他一眼,沉声说道:“这些锦衣卫不全是王满杀的吧?” 徐锐心中一惊,面上却是毫无异色,抱拳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小子不懂公公的意思。” 曹公公冷笑一声:“小子,你不必在咱家面前胡扯,咱家虽不懂军略,却是出身东厂诏狱,对刑罚之事尤为擅长。” 说着,他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道:“你看这具尸体,虽然有多处伤痕,但致命伤却是颈间的切口,这条切口又细又小,与王满的腰刀不合,恐怕是你手里的那把匕首吧?” 徐锐浑身一震,还未开口,便又听曹公公继续说道:“咱家刚刚仔细看过韩百行的尸体,他身上有几处血孔,明显是被暗器所伤,而暗器又已经被人取走,分明是想掩盖身份,你别告诉我王满还能活过来取走暗器。” 徐锐微微一愣,刘异来得太快,中间又出现了李邝这个插曲,还要为影俾处理伤势,留给他伪造现场的时间实在太少。 原本他料想刘异必不会在此事上多做纠缠,可以等事情过后再由李邝慢慢圆谎,没想到却被曹公公看破了手脚。 曹公公乃是皇帝耳目,一旦将此事捅出去,那他暗棋的身份必定暴露无疑,不仅再难在北朝立足,而且说不定还会惹来其他麻烦。 现在四下无人,曹公公又不会武功,趁机将他灭口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毕竟是北武卫监军,真要杀了他肯定后患无穷。 还有,曹公公既然已经发现端倪,那么一定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没有怀疑,那他叫住自己单独言明此事究竟是何用意?自己又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徐锐不禁皱着眉头犹豫起来。 曹公公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脸上阴晴不定,不知在打什么主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危机重重 在杀与不杀之间,徐锐仅仅挣扎了片刻便放弃了。 他明白,此地只有他与曹公公两人,如果曹公公被杀,无论自己如何狡辩都洗脱不了嫌疑,和直接暴露身份也没有多大区别。 何况曹公公既然敢单独将他留下挑明此事,便绝对不会没有依仗,这年头谁还没有点压箱底的手段?最后究竟谁杀了谁还不一定,自己又何必去冒这样的风险? 想到这里,徐锐干脆两手一摊,也不回答曹公公的问题,反而问道:“公公有何事想要交代小子,直说便是,不用拿此事吓人,难道这一路行来,公公还信不过我么?” 见徐锐已经做了决断,曹公公暗自松了口气,紧紧皱着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 “小子,你倒也算光棍,看在你没把公公当外人的份上,咱家提醒你一句,别把圣上想得太简单,他要真的这么好骗,还能稳稳地坐在龙椅上俯瞰众生么?” 徐锐意外地望向曹公公,曹公公却是冷哼一声道:“论军略咱家的确不如你们,但要论宫闱争斗,人心把握,你们比起咱家那就差得远了。 圣上目光如炬,掌控朝野,你想过这关就得把慌圆满了,否则就算公公睁只眼闭只眼,你也早晚要阴沟里翻船。” “公公,小子……” “你不必解释,咱家也乐得不知,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 回京之后你必是要蹬朝堂的,那里的战斗可一点不比战场上轻松,你救过咱家的命,咱家自然会向着你,但你得有个准备,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徐锐点了点头,向曹公公深深下拜,曹公公摆了摆手:“去吧,别让刘异那老兵痞等急了。” 徐锐又是一拜,转头朝树林外走去,竟是再未向他看上一眼。 曹公公盯着他的背影,双眼微眯,似是正在计较些什么。 许久,曹公公身后落下一个人影,一身黑色劲装,与影俾的有那么几分相似。 那人一现身,立刻抱拳道:“公公,刚才实在太险了,就连武圣弟子都惨死在他手中,若他翻脸对您不利,属下很难援手。” 曹公公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办法,咱家是在赌自己不会看错人。” 那人不解道:“公公想要试探他,大可以安排得更为妥当,何必以身犯险?” 曹公公叹了口气:“人心乃是天下最难琢磨之事,若不是身处极端环境,又怎能真的看清? 眼下大军即将北返,此番泾阳大败,回去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冲击,咱家必须赶在回去之前弄清楚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公公想要用他?” “谈不上用,此子乃是人中龙凤,迟早都会光芒万丈,说不得什么时候咱家还要他帮衬一把,若不趁他还未发迹笼络人心,今后恐怕上杆子巴结都排不上队了。” “可他竟然对锦衣卫下手,极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曹公公摇头道:“观人心不仅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虽然咱家不知道他为何会对锦衣卫出手,但你放心,就看他泾阳一战的表现也绝不会是南朝暗棋。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是暗棋,可眼下能救大军的只有他一人,只为自保,也得捏着鼻子说他不是,所以计较他的身份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人终于不再质疑,只是叹了口气道:“公公一片苦心,也不知那小子究竟知不知道。” 曹公公瞟了他一眼,笑道:“他可比你想得聪明多了,不然你以为他刚刚为何要拜咱家?难道仅仅只是答谢此番出言提醒之情么?” 那人一愣:“难道还有深意?” 曹公公道:“要不怎么说你笨呢?他虽未承认什么,却也没有否认对锦衣卫下手,那便是告诉咱家,他没把咱家当外人。 咱家知道真相却不揭发,便是为他担了风险,再提醒他要把慌圆满,就是告诉他,咱家也没拿他当外人,会与他共同处理此事。 所以他拜咱家,不是要谢咱家,而是要告诉咱家,从此之后休戚与共,咱家没有反驳,便是愿意与他结成同盟,明白了吗?” “竟然还有这么多道道?” 那人听得晕头转向,惊讶不已。 曹公公却是哈哈大双,双手往身后一背,大步向树林外走去。 众人已散,这片不起眼的树林再度沉寂下来,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中。 当众人都有意无意不去谈论所谓天罚的时候,却有一个人却绕过众人的视线,提着一个篮子,悄悄钻进了树林。 尸首都被前锋营的将士拖走,只剩斑斑点点的血迹证明那场大战的存在。 那人在一滩血迹前站定,突然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他揭下头上的罩帽,原来是王满的心腹常乐。 常乐打开篮子,点燃三炷清香插在血迹正中,又拿出一壶浊酒拧开瓶盖,面无表情地说道:“大人,卑职来迟一步,未能与您并肩作战,只能略备薄酒,祭奠您的在天之灵。” 说完,他轻轻哼唱起一首祭奠军将亡魂的南朝歌谣——《不归人》。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常乐虽不善歌,音调也尤为不准,但那歌声仍旧苍凉低沉,凄然悲怆,有若置身旷野,不知当去何处,满眼尽是绝望。 一首歌毕,他擦干眼角的泪痕,将手中的酒倒在地上,又将燃尽的三炷清香连同香灰一起收进篮子,朝着南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将军放心,您以身殉国,常乐绝不独活,我死之前定为您报仇雪恨!” 说完,他提起篮子,转身走出树林。 寒风拂过大地,晴天不过一瞬,雪,又开始下了…… 中军之中,刘异一脸黑气,刚刚被从锦衣卫的黑牢里放出来的梅闯低着头,不敢说话,徐锐坐在地图前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你确定吗?追兵真的会提前到来?” 虽然已经确认了好几遍,但刘异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徐锐点了点头:“王满说还要将北武卫拖在岭东一日,虽不见得都是实话,但我觉南朝大军慢则两日,快则一日,必会杀到岭东。”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 刘异一拍桌子,恶狠狠地说。 徐锐叹了口气道:“战场态势瞬息万变,南朝大军提前杀至也不是毫无征兆,若在平时大军定然早就有所防备,可这几日被暗棋搅起了太大的风浪,再加上韩百行那蠢猪横叉一杠,令大军陷入瘫痪,才会觉得如此突然。” 刘异摆摆手:“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我要知道的是该怎么办?” 徐锐道:“当然是尽快开拔,现在其他几路大军应该都已经全军覆没,武陵王刚好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咱们,若是被堵在岭东,那就再无生路了。” “开拔?” 刘异眉头一皱:“我们距离北齐还有三日路程,若追兵真来得如此之快,极有可能在这三日之内追上我们,到时候与骑兵野战,北武卫定会全军覆没。” 徐锐摇头道:“按照目前的态势分析,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会被追兵追上!” 刘异一愣:“那你还让大军开拔?!” 徐锐面无表情地说:“不走就是死,所以必须要走,但走北齐也活不了,所以我们只能选另一条路。” “哪条路?除了绕道北齐,哪还有路?” “有,就在这里!” 徐锐指着地图,斩钉截铁地说到。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愣,连忙凑到地图前仔细查看,只见徐锐手指的地方正是巍峨的流青山! “只要直接向北,跨过这座山脉,咱们就能回到大魏国境,虽说泾阳一战损兵折将,但大魏还有百万雄师,南朝国力不如大魏多矣,虽兵锋强盛却不耐久战、大战,必然不敢举国进犯,是以只要我们越过国境线,就算逃出生天!” 梅闯叹惜一声摇了摇头,刘异一脸黑气怒不可遏。 “流青山乃是天险,古往今来就没几个人能安然穿越,现在又下了雪,大军就算能翻越山脉,也将十不存一!” 徐锐摇了摇头:“我已经查过了,流青山之所以是天险,乃是因为山路艰险难行,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山崖,但小子在探路一途上还算有些心得,有把握能将损失控制在五成以内!” “五成?” 刘异和梅闯同时一惊。 刘异道:“五成便是要死两万多人,这还是最理想的情况,就算撇开此事不提,可你想过没有,那些伤残的军卒怎么办?他们如何可能在大雪天长途跋涉,翻山越岭?!” 徐锐冷冷道:“原本我就没想过要带他们一起走,抛弃一切伤员辎重,只带必要的物资,可再减少一成损失!” “什么?!” 刘异一掌拍在桌上,怒道:“你又来了,抛弃伤员辎重,军心士气必然再受打击,将士们一旦心寒,遇上任何意外都会变成一盘散沙,要是追兵不顾一切杀来,你又当如何?” 徐锐摇头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在全军覆没和幸存六成之间取舍,将军你会如何选择?”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竟哑口无言。 徐锐叹了口气,又说:“你们只觉我抛弃伤兵乃是不义,却有没有想过,他们留在岭东最多变成南朝俘虏,虽是耻辱,却仍能苟活,可若是全军覆没,或者与大军一同进山,便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爹妈生养的?难道我等真要为了所谓的大义,将他们逼入死地不成?!” 徐锐这番话说得至情至理,又真诚委屈,仿佛一道利箭直刺二人心窝。 原本徐锐好不容易带着大军来到岭东,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却没想到被暗棋和锦衣卫联手破了好局,眼下徐锐的计策虽然代价很大,却已经是北武卫生还的唯一希望,刘异和梅闯又能如何选择? 刘异呆立片刻,终于颓然坐下,叹道:“大军进山,洪启那三千人马又当如何?” 徐锐咬牙道:“我只知道最多两个时辰,大军必须开拔,剩下的就看天意了!” 他的意思非常明确,若洪启和那三千孤军能在两个时辰之内赶到,就同大军一起进山,若是赶不到,大军便只能将他们放弃。 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区区两个时辰又怎么可能赶到?而一旦被大军放弃,这三千人马必然身陷重围,成为武陵王的囊中之物,徐锐其实已经宣布了他们的死刑。 想到他们的命运,梅闯心中一寒,刘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宿敌将至 “咳咳……咳咳咳……” 徐方可得面红耳赤,一边拍着胸脯顺气,一边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刘异刚刚下令,大军两个时辰后便要开拔,他得赶在开拔之前带上少爷交代的东西,还有过雪山的必要物资。 “你没事吧?” 见他实在咳得厉害,徐锐忍不住问到。 徐方摆摆手道:“没什么大碍,一到冬天就得咳一阵,老毛病了。” 徐锐看他的气色不算太差,心想大概是支气管炎一类的毛病,等回去到京城得让长坡先生好好给他调养一翻。 “实在难受的时候给自己打一针,药都交给你保管,打针的方法你也学会了,没什么问题吧?” 抗生素滥用会造成很大的危害,徐锐历来主张没有必要就尽量不使用抗生素。 徐方摇了摇头,笑道:“少爷放心,老奴身体棒得很,少说也得陪您二十年!” “二十年哪里够,辛苦你,陪我一辈子吧!” “好嘞,少爷说陪多久就陪多久。” 二人调笑几句,徐锐突然问道:“对了,张佐烽哪去了?” 徐方道:“应该还在肖将军那里吧,这段时间他一直照顾肖将军,老奴每日给他送药,肖将军已经好转了不少。” 徐锐点点头,他原本有事让张佐烽去办,但既然知道他要照顾肖进武倒是不好再支使他。 沉吟片刻,徐锐道:“城里的伤兵没法跟大军一起走,此事必有反弹,虽然刘老将军已经采取了一些手段,但我还是怕会出事。 你去告诉张佐烽,让他想个办法,提前把肖进武和长坡先生带到中军,他们两个都是重要人物,必须同大军一起撤退。” “好,老奴这就去办。” 徐方答应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向伤兵营走去。 正好三狗从院子外走来,和他擦身而过,打了个招呼。 徐锐一见三狗,顿时笑道:“你没事吧?” 三狗喜滋滋地跑到徐锐身边,拍了拍胸脯道:“没事,他们抓住我之后根本没人看管,就跟锐哥你说得一模一样,要不是想趁机偷个懒,我早就跑出来了。” 徐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就好,好的不学尽学我偷懒,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三狗嘿嘿贼笑,挠了挠脑袋,那模样像极了徐锐。 徐锐摇了摇头:“好了,就别偷懒了,我刚好有件事,原本是让张佐烽去办的,现在他脱不开身,只能落到你头上了。” “什么事?锐哥你说,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还记得咱们火烧岭东那晚的药铺吗?” 三狗点了点头。 徐锐道:“我和梅闯说好了,你去找他要几个人,去药铺里把地霜和硫磺都带走,有多少带多少。” “锐哥,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你这么惦记?” “这事说来话长,等打完仗回去我再给你解释,你只要记住,那是事关大军生死的宝贝,只要命没丢,东西就不能丢,明白吗?” 三狗郑重地点了点头:“锐哥你放心,就是我死了,东西也丢不了!” 徐锐用指尖戳着他的额头道:“呸呸呸,放得什么臭屁,你也不许死!快去吧。” 三狗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却是没动。 徐锐一愣,问道:“还有事?” 三狗扭捏道:“锐哥,昨晚你答应我,等打完仗回去请我全家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吃饭,是真的吗?” 徐锐点头道:“当然,我都打听好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是问天阁,你锐哥一定说到做到。” “真的?” “真的!” “带上我娘和兄弟姐妹?” “有多少带多少,只要你愿意!” “太好了!” 三狗给徐锐一个熊抱,然后转身向院子外跑去,临到门口大喊道:“锐哥放心,东西交给我丢不了!” 说完便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小子……” 看着三狗消失不见,徐锐突然笑了起来,他和自己混贫民窟的时候可真像啊,哎,现在却已经回不去了。 他摇摇头,回屋抱出一堆地图,朝中军走去。 剩下的两个时辰他的时间非常紧张,因为要选出一条合适的行军路线穿越流青山,这项工作的细致与否会直接决定最后能活下多少人来,出不得半点纰漏。 幸好早在攻打岭东之前他就已将穿越流青山作为一个备选项,专门向当地人了解过山里的情况,甚至画好了地图,只是因为代价太大,才被暂时否决,没想到却为此刻的危机留了一条后路。 中军之中,刘异已经找来了所有能找到的猎户,徐锐将他们分开,一一打听山里的情况,再相互印证,确保得到最真实的数据,然后利用这些数据修正地图。 梅闯见他拿着小尺和硬笔在地图上写写画画,不禁好奇地问:“这些圆圈是什么?” “等高线。” 徐锐头也没抬地说。 梅闯奇道:“何为等高线?” “就是标注高度的线,比如和这个圆圈处在同一标高的圈都代表八百米的高度,将所有圆圈联系起来,就能想象出一副抽象的山脉图形。” “哦……原来如此……” 梅闯恍然地点了点头。 “听懂了?” 一旁的刘异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 梅闯摇了摇头。 刘异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还说什么原来如此?” 梅闯笑道:“这小子花样太多,总说不知道怕被他笑话。” 刘异看了看徐锐,叹了口气:“这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竟学到了这么一身好本事,有时候就连老夫都有些羡慕他。” 说话的功夫,徐锐已经在地图上点了许多小点,然后用线条将这些点连在一起,便出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 “成了,就走这条路!” 徐锐长出一口气,将手里的笔往桌上一仍,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刘异和梅闯连忙围了过来,却见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数字和标记,他们竟一点也看不明白,不禁老脸一红。 “小子,快说说怎么走?” 刘异问到。 徐锐放下茶杯,指着那条蜿蜒的长线说道:“流青山悬崖丛生,峭壁蜿蜒,海拔落差又很大,想要降低伤亡,就要尽量避开这些地方,可若绕得太远,我们的物资有限无法支撑,所以只能选择一条折中的路线。” 见二人连连点头,徐锐继续道:“根据这猎户们的说法,流青山中有一条峡谷,海拔相对较低,路也稍稍好走一些,咱们翻过前几个山头之后,就进入这条峡谷,最后渡过旻江便能回到大魏,全程大概需要六天。” “你估计走这条路能活下多少人来?” 刘异其实并不关心走哪条路,而是关心能活下多少人。 徐锐叹了口气:“说好走也是相对的,这条峡谷其实也处处都是危机,运气的好的话或许能再多活下一成,但意外这种事总是无法避免。” 刘异和梅闯也知道他说得是实话,可就是很难接受这样的结果,特别是北武卫明明可以全身而退,却不得不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想到这里,他们不禁对暗棋和锦衣卫更加愤恨。 就在此时,一个斥候突然风风火火地冲进中军,见到刘异几人先是行了个礼,然后竟反身关了房门。 几人见状对视一眼,都是眉头一跳,心中一沉。 “出了什么事?” 刘异沉声问道。 斥候抱拳道:“启禀将军,三十里外发现南朝大军!” “什么?他们来得竟如此之快!” 刘异瞳孔一缩,梅闯浑身一震,两人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句。 斥候道:“是撤回来的斥候刚刚传来的消息,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啊!” 见他吞吞吐吐,刘异顿时急不可耐。 斥候咬了咬牙,一口气说道:“而且来的不止那三千黑旗军,还有犀角军的旗帜!” “什么?!” 这次不仅是刘异和梅闯,就连徐锐也豁然起身,震惊不已。 武陵王帐下有三大亲军,黑旗军乃是王牌中的王牌,战力最强,但总数最少,只有一万人马,清一色的骑兵; 犀角军人数最多,全军七万余人,骑步混编,最擅苦战、夜战,曾多次击破北朝主力; 最后一支寂灭军则专司攻城和守城,人数三到五万,全是步兵,作战时会使用名目繁多的器械,是阵地战的最强军团,到目前为止,这支军队的辉煌战绩仅次于黑旗,听说武陵王曾自负地说过,若想攻破寂灭军把守的城池,除非攻城的也是寂灭军。 这三支亲军各有特点,又相互取长补短,战力当世无双。 眼下为了追击北武卫,武陵王竟然出动了三支亲军中的两支,足可见他对此战的重视,也令刘异三人更加头疼。 “来不及了,区区三十里路,黑旗军最多半日便可杀至,必须改变路线。” 徐锐拿起硬笔,在那条蜿蜒的行军路线上添了一笔,直接将这条线接到了岭东。 “全军立刻开拔,从岭东城北直接进山,然后再多绕半日,走到规划好的路线上去,只有这样了。” 刘异眉头一皱:“走这条路来得及吗?” 徐锐摇了摇头:“不知道,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对了,借我三百士卒,我要提前布置一下。” 刘异朝梅闯使了个颜色,梅闯立刻道:“我亲自带人陪你去。” 徐锐点头:“也好,那便请将军立刻整军,争取尽早出发,我这里最多需要一个时辰,最晚一个时辰之后大军必须开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与时间赛跑 自从王满出事,常乐便也一去不回,他本想伺机接近徐锐为王满报仇,可徐锐要么躲在客栈,要么就在中军,这两个地方都有重兵把守,常乐试了几次都没能找到机会。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乔装改扮东躲西藏,好在大军仓促开拔,处处都是乱局,他才能先暂时潜伏下来,再寻找新的契机。 常乐正走在长街上寻觅时机,突然见一群前锋营的士卒气势汹汹地迎面走来。 在北武卫里前锋营与徐锐交情最厚,常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否已经暴露,连忙低下头让到一边,深怕生出什么事端,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一群人呼和着从他身边走过,常乐松了口气,正准备继续在街上游荡,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站住,说你呢!听见没有?” 常乐身体一紧,停下脚步,右手下意识握住刀柄,随时准备发难。 可他一旦发难,必然会暴露身份,自己的生死倒不算什么,却肯定会失去为王满报仇的最后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常乐轻轻松开刀柄,硬着头皮转过身来。 身后的前锋营战士都停下了脚步,斜着眼睛望着他,领头的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见他转身便快步走了上来。 “你是哪个营的?” 少年问到。 常乐连忙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拱手道:“小的是亲卫营王乐。” “亲卫营?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眯起眼睛,露出一抹狐疑之色。 常乐忙道:“小的刚刚参军,平时负责烧火造饭,认识的人不多……” 少年恍然道:“哦,原来是个火头军,我说呢,亲卫营的人我认识不少,怎么从没见过你这一号。” 常乐忙道:“小将军和亲卫营很熟?” 提到亲卫营,少年羞怯地笑了笑,正准备说话,他身后的前锋营军卒们却先起哄道:“咱们家三狗和亲卫营的徐佐领是把兄弟,亲卫营里哪有不认识的?” “去去去,胡说什么,锐哥只是看我可怜而已……” “徐佐领?!” 听见这三个字,常乐浑身一震,连忙问道:“敢问小将军,他们说的是哪个徐佐领?” “还能是哪个?当然是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锐徐佐领了。” 老兵痞们一阵哄笑,弄得三狗脸颊面红耳赤。 常乐瞳孔一缩,惊讶地望向三狗。 “小将军真的认识徐佐领?” 三狗挠了挠后脑勺道:“你别听他们胡说,锐哥对人好,我不过是帮他办了点小事,哪像他们说得那样,看你的样子好像也认识锐哥?” 常乐摇了摇头:“通阴阳,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克岭东的徐佐领谁不认识?只是他不认识我罢了,不过我倒很想见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和传说的一样,长着三头六臂。” 前锋营的士卒们又是一阵哄笑,看常乐的眼神就像在看二愣子。 三狗也笑了起来,拍了拍常乐的肩膀道:“哪有什么三头六臂,都是以讹传讹,锐哥其实和你我一个样,就是比咱们生得好看些。” “原来是这样……” 常乐眼珠一转,拱手道:“小将军,若有机会能不能带我看看徐佐领?只要远远看一眼就行,营里的兄弟们老传他的故事,我好奇得紧。” 三狗眉头一皱,一脸为难,想了想说道:“眼下锐哥忙得很,大概是没有机会……” 见三狗拒绝,常乐一阵失望,正想再编个由头,忽然又听三狗继续说道:“不过眼下咱们要去给锐哥办事,正好缺人手,你要不忙可以跟咱们一起去,等交差的时候说不定可以远远看他一眼。” “真的?!” 常乐一愣,惊喜到。 三狗笑道:“能不能见到我可不敢保证,得看你的运气,怎么样,干不干?” “干!当然干,只要能见到徐佐领,就是要了我的命都干!” 常乐连连点头,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三狗莞尔一笑,心道这老兵年纪不小,没想到却这般性情,反正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也耽搁不了锐哥交代的事,正好还能多个人手,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你得卖力气,不准偷懒!” 三狗拍拍常乐,常乐自然连连点头,心中激动异常,就差大喊感叹苍天有眼。 一个时辰后,北武卫集结大军,打开北门,开始迅速进山。 为了凑足回家的物资,大军像是蝗虫一般将整个岭东犁了一遍,凡是能带得走的粮食、衣物和登山用具全部抢光,倒是武器和其他器械留下了大半。 一时间,岭东城内哭爹喊娘,百姓们跪地哀嚎,没了粮食、衣物和被褥,他们很难度过这个冬天。 可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为了活下去,便只能抢占别人的生存资源,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正如徐锐在看到城中惨状时感叹的那样,“战争这东西就像个怪兽,会吞噬生命、道德和一切美好,所以我们打仗其实是为了再也不要打仗……” 梅闯听不懂他这玄之又玄的话,总觉得作为一个开口就让二十五万大军给自己当替死鬼的家伙,说这种话有些不要脸。 而就在北武卫缓缓退进流青山时,十几里开外洪启和他的三千孤军正在马不停蹄地朝岭东城赶来。 洪启骑在马上,满脸焦急,身旁的张北江一脸疲惫,只有田忠依旧中气十足,骂骂咧咧。 “我就知道那条南朝老狗不足为信,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非要绕来绕去,足足耽搁了三日时间,简直当杀!” 洪启叹了口气:“我军一路没有遇到伏兵,这已是万幸,谁也想不到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雪,实在怪不得他。” “你还给那条老狗开脱?!” 田忠闻言顿时瞪起牛眼,怒发冲冠。 “老田不必动怒,洪将军只不过就事论事,你要实在不平,等与大军汇合,把那老狗杀了给你泄愤便是!” 张北江连忙圆场。 见洪启没有拒绝,田忠的气才算稍稍消了一些,冷哼一声不再怒骂。 他们身后几十米处,上官不达已经被颠得不成人形,散乱的发髻盖住了大半张脸,大腿和屁股早已被马鞍磨破,溢出的血迹将裤子和马鞍黏在一起,每次上马下马都像是要撕掉一层皮。 管家骑着马,慢慢向上官不达靠近,他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连日的奔波和高度紧张的神经让他好像老了十岁,脸上全是被太阳晒脱的死皮。 环视一周,见没人注意,管家压低声音道:“老爷,他们说若是这支孤军能与主力汇合,便让咱们跟着混进去。” “什么?!” 上官不达好似触电一般,浑身一颤,整个人如梦初醒,眼睛里立刻多了几分神采。 管家苦着脸道:“他们说,王爷已经知道了您大意失沂水的事,普天之下只有暗棋可以救您一命,让咱们乖乖帮他们做事。” “讹诈,这是讹诈!” 上官不达咬着牙齿,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拼了命拖住这支孤军三天,他们已经对我起疑,现在还要我继续潜伏,这不是救命,根本就是要我的命!” 管家哭丧着脸,无奈地摇头:“老爷,事到如今已经没法回头了,咱们只能按他们说得做,不然马上就会被他们弄死的。” 上官不达身子一颤,眼中露出一抹恐惧,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咦,老爷您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管家突然指着前方,只见一个斥候匆匆冲到洪启身边说了几句,洪启立刻勒住马头,示意全军停止前进。 上官不达脸色一肃,眯着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事态,一边对管家说道:“肯定是出事了,机灵点,要是事情不对咱们就跑。” “跑?往哪跑?” “哎,不管往哪跑,跑得一时算一时吧。” 就在上官不达战战兢兢的时候,洪启三人也是面无人色。 “什么?前面发现了南朝主力?” 洪启颤抖着再次确认。 斥候咬牙道:“正是,全是骑兵正向岭东方向前进,大约有一两万人。” 洪启手指一抖,问张北江道:“我们距离岭东城还有多远。” 张北江愣愣道:“大概……大概不到15里了……” “也就是说,南朝主力已经先我们一步赶到了岭东,如果大军真在岭东城等咱们,那……” 洪启说不下去,回头望向张北江和田忠,二人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大军还在岭东城,那就一定会被堵个正着,十有逃不掉全军覆没的命运,这是最差最差的情况,没有之一。 二人脸色瞬间煞白,如遭雷殛。 不知过了多久,田忠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他叹惜一声,底喝道:“洪将军,张将军,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咱们走吧。” 二人茫然地望着他:“走,走到哪里去?” 田忠沉声道:“当然是岭东城。” “你疯了,岭东城下便是南朝主力,咱们去送死吗?” 张北江回过神来,怒斥田忠。 田忠却是冷哼一声道:“如果北武卫主力真被堵在岭东全军覆没,那便是咱们拖延的那三日害了全军,我等唯有战死沙场以谢其罪,否则你们有何面目面对我北武卫五万英魂?!” “这……” 张北江一时语塞,他也被刚刚那个消息惊得心神大乱,说什么都觉得不对。 “对了,去岭东,咱们去岭东!” 洪启突然大喝一声,脸上的茫然之色一扫而空。 张北江怒道:“他疯了,你也疯了?” 洪启摇了摇头:“我没疯,这是唯一的机会,咱们和大军里应外合,突出重围的唯一机会!” 张北江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个计划实在太疯狂了,经过数百里转战,自己这三千人马已经疲惫不堪,大军主力一定也好不了多少,里应外合击败南朝主力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就像洪启说的那样,这是绝境之中唯一的机会。 此时的岭东已是岌岌可危,钟庆渊率领的南朝追兵的确以惊人的速度神兵天降,杀到了岭东城下,没有任何停顿,立刻发起进攻。 这个时候,虽然北武卫的大部分主力都已经退进了流青山,可城头上负责断后的白虎营还没有下来,北城门也没来得及关,岭东城和北武卫到来时一样,像个一丝不挂的新娘,任人采摘。 更糟糕的是,北武卫走得不够远,只要南朝大军弃马进山,不需一刻钟就能抓住北武卫的尾巴,而北武卫因为是分批进山,队伍拖得老长,又丢弃了大部分武器装备,正是最最脆弱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余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北武卫逃了大半个南朝,最终还是功亏一篑,在最后一刻被钟庆渊追了上来! 刘异和梅闯站在山口,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南朝大军,心中一片绝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断后 “南城门开了,王维谷将军在向我们辞行!” 徐锐远远盯着战场,沉重地叹惜了一声。 刘异和梅闯回过神来,连忙朝战场望去,只见南城果然门户洞开,南朝大军是从南面攻来的,由于地势较低,他们一时间还不知道北门未关。 负责守城的白虎营主将王维谷此时打开南门,便是想要将南朝大军引入岭东,拖延他们发现大军主力的时间,同时也是告诉大军,他们不打算走了,要大军尽快撤退。 南朝大军果然就像闻见血腥的鲨鱼群,呼啸着杀入城内,同时北城门缓缓关闭,一场战力悬殊的巷战在岭东爆发。 “王将军临危不惧,不愧是我北武卫的好男儿,魏军威武!” 梅闯望着这悲壮的一幕,牙齿紧咬,双目含泪,低声说到。 徐锐摇了摇头:“这还不够,敌人实在太多,很快就会发现大军去向,他们只要分兵来追,大军还是会全军覆没。” 刘异与梅闯浑身一震,直勾勾地望着徐锐,他们对徐锐已经十分了解,这小子到现在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定然还有计策。 “说吧,还有什么好办法?” 刘异问到。 徐锐叹了口气:“奇谋都是建立在一定条件基础之上的,如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好办法没有,笨办法倒是有一个。” 刘异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故作高深,管他什么办法,有办法就快说!” 徐锐定定看了刘异一眼,沉声道:“前锋营最后进山,我需要他们为大军断后,至少坚持两个时辰!” “断后?两个时辰!” 刘异瞳孔一缩,所谓断后其实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牺牲自己拖住南朝主力,为主力撤退争取时间。 这是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没人会认为三千前锋营能在抵挡南朝大军两个时辰之后还能幸免于难。 “山里虽然不利骑兵作战,但敌军人数众多,前锋营要如何拖住他们两个时辰?” 刘异一把捉住徐锐的手腕,盯着他沉声发问。 徐锐道:“我已提前做了布置,他们的马进不了山,便失去了最大的速度优势,前锋营依托有利地形和我的布置,运气好的话应该能够拖延两个时辰。” 刘异深深看了徐锐一眼,重重点头道:“好,你们快走吧,老夫带领前锋营断后,定会为大军争取至少两个时辰!” “不行!” 徐锐和梅闯异口同声地惊呼。 徐锐道:“将军,义父遭奸人所害,现在您就是这支大军的主心骨,若是由您断后,大军怎么办?” 梅闯连连点头:“是啊,将军,断后一事交给末将便是,您还要率领整支大军返回大魏!” 刘异摆摆手道:“你们不必说了,老夫今年六十有二早已活够,你们都还年轻,前途一片光明,老夫看着你们,便能想到十年之后我大魏军旅何其璀璨。 此番回朝,圣上定会利用保存下来的北武卫重整京师十二卫,所以你们才是整个大魏的希望所在。 此战过后,北武卫便能突出重围,大军交给你们不会有太大问题,有我没我区别不大。 何况前锋营断后十死无生,士卒们难免会心有芥蒂,有老夫陪着慷慨就义,他们才不会心生嫌隙,临阵脱逃,坏了一盘好棋。” “可是……” “不必再说,这是命令,再有劝者,军法从事!” 徐锐和梅闯还待再劝,刘异却是斩钉截铁,堵死了最后的退路。 “将军!” 梅闯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眼中已全是泪水。 “将军!” 又是一阵齐喝,刘异诧异转身,这才发现身后竟跪满了前锋营的将士,他们都听到了三人刚才的那番对话,无不心生酸楚。 “将军,您先走吧,这里交给我们,老子一定干翻那帮南朝蛮子!” “是啊,将军您走吧,还有整支大军等着您呐!” “将军!” 刘异眉头一皱:“干什么?都反了?没听见老子说再敢劝者军法从事么?以为这个时候老子的刀就不会杀人了吗?” “将军,末将祝您武运昌隆!” 梅闯知道刘异的脾气,他认定的事没人劝得住,何况他历来身先士卒,此战如此重要,绝不会松口。 梅闯忍着泪水,朝刘异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刘异看着他,叹惜一声道:“福春,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兵,这些年来你我情同父子,能看你一步步走到今天,老夫老怀甚慰。 江山代有人才出,今后魏军这面大旗便交给你们了,记住不可辱没了我北国男儿的风骨,有朝一日攻克南朝王都,记得点一炷清香,撒一杯薄酒,让老夫在黄泉路上也能开怀!” “将军放心,梅闯一定办到,请将军誓师!” 梅闯握着腰刀,低头抱拳。 刘异大笑一声:“好,今日既是本将最后一战,那老夫便最后一次为我前锋营出征誓师!” 说着,刘异转过身来,望着跪满一地的前锋营将士,深吸了一口气。 他刚要说话,梅闯却突然站起身来,双手抱着刀鞘狠狠甩在刘异后脑。 “当”的一声,刀鞘打在铁盔之上,发出一声脆响,刘异双目一翻,软倒下去。 徐锐叹了口气,连忙将他接住,一众前锋营将士则惊讶地望着这一幕。 梅闯不管他们的目光,朝着徐锐郑重抱拳。 “徐佐领,刘将军乃我军旗帜,万万不可折在此地,末将带领前锋营士卒断后,便把将军托付于你。 大军北归之日,不可忘记我前锋营数千英魂,若你有朝一日攻入南朝,请焚香祷告,以祭我等在天之灵!” 徐锐扶着刘异,咬牙点头道:“将军放心,徐锐从来不留隔夜的仇,北武卫的血仇,在下定会让黑旗军血债血偿!” “好!” 梅闯长笑起身,对一众前锋营士卒道:“集合!” 跪在地上的前锋营士卒们立刻站起身来,集合列队。 梅闯朗声道:“家中独子者出列!上有高堂无人奉养者出列!父子皆在军中者,幼子出列!兄弟皆在军中者,幼弟出列!其余人等重新整队!” 队列中顿时一阵变化,顷刻之间便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队。 梅闯又道:“出列者随将军进山,尽快北返,其余人等,与我一同断后! 弟兄们,我北武卫大好男儿保家为国,千里迢迢杀到此地,如今大军危在旦夕,你们愿不愿随我为大军断后,保护袍泽安然回国?” “我等愿随将军断后!” “好,眼前便是南朝黑旗、犀角两支虎狼之师,我等寡不敌众,却必须拖住敌人至少两个时辰,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 “好样的!北武卫没有孬种,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 “魏军威武!” 剩下不到两千士卒齐声高呼,包括徐锐在内的不少人已是热泪盈眶。 此时,隆隆的马蹄声远远传来,南朝大军已然发现北武卫主力的去向,如同潮水一般向山口杀来。 梅闯瞥了徐锐一眼,俾睨道:“亲卫营佐领徐锐何在!” 徐锐连忙抱拳:“卑职在!” 梅闯道:“徐锐听令!命你护住将军,带领剩下的前锋营士卒尽快北返,回到中军之后务必帮助将军带领大军安然回国,不得有误!” 徐锐咬牙道:“卑职遵命,定不辱使命!” 梅闯大笑一声:“好!儿郎们,列阵,迎敌!” “杀杀杀!” 在一片喊杀声中,梅闯抽出腰刀,带领断后的前锋营将士进入徐锐提前布置好的阵地,再没人向徐锐看上一眼。 徐锐咬着牙,将刘异背到背上,与剩下的数百名前锋营士卒向山里走去。 路上,徐锐的脑海里突然回荡起二战时丘吉尔的著名演讲。 “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不可变更的目标。什么也不能使我们改变这个决心。什么也不能!我们决不妥协,我们将在陆地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上同他作战;我们将在天空中同他作战,直至借上帝之力,在地球上肃清他的阴影,并把地球上的人民从他的枷锁中解放出来。” 二战时,盟军为了击败邪恶的,曾抱着无比坚定的决心和强烈的信念英勇作战。 如今,这支小小的前锋营依然如此。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高尚的理由,却为战友,为家国,为了心中最质朴的信念去战斗,包括杨渭元、刘异、梅闯,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最危难的时刻绽放出了人性中最光辉的一面。 他们同样伟大,同样高尚,同样值得敬佩和缅怀! 战争是极其丑恶的,如果有得选,徐锐宁愿这个世界上永远没有战争,哪怕让自己的一身所学沦为屠龙之技,永无用武之地! 可是为了生存,为了大义,为了维护自己的价值观,战争又是必须的! 人类总有自认为需要坚持的东西,为了它们哪怕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就好像杨渭元,好像刘异,好像梅闯一样。 走着走着,徐锐的心已经飘到了远远的银河之上,与宇宙里那场正在进行的旷日大战悄然连接。 泪水模糊了眼睛,他的嘴角轻轻蠕动,重复着同样的话,先是小声地喃喃自语,最后变成了放声高呼。 “为了生存,为了文明,为了我们在乎和想要保护的一切,我们决不妥协!我们将在陆地上同敌人作战;我们将在海洋上同敌人作战;我们将在天空中同敌人作战,直至这个世间再也没有丑恶的战争!” 士气低落的将士们听着徐锐的高呼,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气,乌云般笼罩的愁云惨雾顿时烟消云散。 不知是谁第一个哼唱起一首北国歌谣,剩下的人纷纷应和,慷慨激昂的歌声渐渐汇成一曲嘹亮的进行曲。 “操武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带长剑兮挟长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在这一刻,另一个世界的苏终于完完全全地与这个世界的徐锐合二为一,他深深热爱这片土地,热爱那些也爱着他和关心他的人。 “大魏啊,我要来了,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呢?” 在他心中,杨渭元和刘异这些人用爱和鲜血种下的种子终于发芽,对于这个世界,徐锐终于不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而是真正走入画中,憧憬起未来的岁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悲壮 一万多南朝精锐冲入山口,与两千前锋营士卒拼死一战,双方都有不能后退的理由,各自为了信念拼死厮杀。 或许是犀角军和黑旗军太强,或许是前锋营经过一系列转战,已经疲惫不堪,总之即使他们已经爆发出决死的力量,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可还是节节败退。 战场上,绝对的力量就像一柄无情的大锤,总能轻易杂碎一切旁门左道。 不得已之下,梅闯毅然命人点火,那是徐锐留下的最后一个后手。 沟渠中的火油立刻点燃了秋日的枯树林,战场变成了一片火海,守在山口的前锋营和城里的白虎营一样,在最危急的关头选择了同归于尽的悲壮,稍稍稳住阵脚。 但钟庆渊深知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不能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不仅是他,连同身后的黑旗军都会沦为笑柄。 堂堂数万精锐,竟留不下北武卫五万残兵。 这无论是对他的骄傲,还是对黑旗军的辉煌都是不可接受的耻辱。 为尽快打开道路,钟庆渊甚至亲自卸甲下马,手持长刀杀入战团。 他视烈焰如无物,两米多高的伟岸身躯好似一座灯塔,指引着凶狠的南朝士卒在烈火之中左突右杀,三度冲破前锋营的防线,却又都被立下死志的梅闯带人逼了回来。 两边互不相让之下,战斗的激烈和血腥程度渐渐超出想象,不少参战的士卒哪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毅然选择死死抱住敌人,一同被烈火吞噬。 浓烟滚滚之中,有无数烧焦的尸体紧紧缠绕在一起,如同虐恋千年的爱人,再也无法分开。 敌人终究还是太多,太强。 开战仅仅半个时辰,防线便已经千疮百孔,岌岌可危。 对于前锋营的将士们来说,时间仿佛凝固,镇守山口两个时辰的任务似乎永远无法完成。 而南朝大军眼见胜利在望,士气大振,进攻越发凶狠,山口防线几乎就要告破。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洪启的三千骑兵终于杀至,他们不顾双方的实力差距,没有一刻停留,立刻从背后杀入战团。 此时正巧是钟庆渊一鼓作气全力冲击前锋营防线的时候,根本没有余力防守从后方插来的利刃。 这个时机选得太好,两面夹击之下,南朝大军阵脚大乱,若是换做其他军队很有可能就此溃散,一蹶不振,被他们打出一场奇迹翻盘的经典战例。 只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兵圣武陵王的两支亲军,他们之所以被称作王牌中的王牌,除了具备冠绝天下的战力之外,强悍的战斗意志更是令人发指。 就算在最艰难,最混乱的时刻,他们仍能顶住压力从容调整阵型,将最锋利的长毛插进敌人的心脏。 洪启的绝命突袭没能成功,眼见南朝大军迅速在乱局之中重整旗鼓,数支骑兵向他们合围而来,三位将军只得当机立断,奋力冲破前方的阻拦与前锋营最后的守军汇合。 然而一旦没了首尾两头的牵制,南朝大军便能全力出击,主攻一个方向,兵锋更盛。 面对潮水般涌来的凶狠敌人,烈焰包围的绝境和有死无生的绝望,两千前锋营士卒和三千骑兵毫不退缩,打出了北国精锐应有的气势。 战斗整整持续了近三个时辰,从山口一直打到山腰,直到炙热的火焰在飞扬的大雪中渐渐熄灭,最后一个北武卫战士才堪堪倒下。 而此时,守军将官梅闯、洪启、张北江和田忠都早已葬身在火场之中,有的甚至已达一个时辰之久。 最后一个时辰的战斗,其实完全是由幸存的北武卫将士自由抵抗,他们的无畏和英勇最终将如狼似虎的南朝大军挡在了流青山之外。 天色已暗,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下,南朝大军的火把犹如满天星斗。 钟庆渊就站在星斗中心,浑身浴血,满脸焦黑,发髻散乱干枯,尤其口鼻处都被浓烟熏出了明显的痕迹,仿佛从煤窑之中挖出来的一般。 他提着长刀,静静凝望着最后一个敌人的尸体,健硕的胸口不停起伏,口中喷出一阵阵灼热的白雾。 “将军,我军胜了!” 一个士卒点着火把,单膝跪在他的身后,抱拳说到,语气里没有一丝喜悦的意味。 这一战,他们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虽然伤亡要比北朝将士小得多,但终究还是被拦了下来。 对于两支战无不胜的兵圣亲军来说,这种耻辱堪比全军覆没。 亲兵递来一件黑色大氅,小心翼翼地为钟庆渊披上,又双手举过刀鞘端到他的面前,他回过神来,一把接过刀鞘,就要收刀入鞘,却怎么也插不进去。 钟庆渊微微一愣,低头去看时才发现宝刀上满是豁口,刀刃更是已经卷得不成样子。 他皱了皱眉,将宝刀随手扔掉,又一把扯下身上的大氅,着上半身向岭东城走去。 “将军!” 毕竟是雪天,又是寒夜,几个亲兵怕他着凉,连忙捧着衣甲追他而去。 钟庆渊突然停下脚步,豁然转身,冷冷地对身边一众将官道:“王爷的铁蹄之下向来没有漏网之鱼,我黑旗、犀角身为王爷亲军,当以今日为耻!” 一众将官面红耳赤,咬着牙底下了头。 钟庆渊扫视众人一眼,沉声道:“此事没完,传令全军,今日已晚,山路难行,各营好生歇息,明日天亮出发,继续作战!” 副将踏前一步,抱拳道:“敢问将军,如何作战?” 钟庆渊道:“北武卫力图直接穿越流青山回到魏国境内,那是痴心妄想! 犀角军听令,命尔等明日出发,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追击敌寇,若有阻拦者不论是谁一并消灭!黑旗军弃马、卸甲,与本将一同进山,咬住北武卫的尾巴,即使深入北朝国境,也要将他们尽数歼灭!” 副将脸色一变,急道:“将军,王爷之前三令五申,不许我军冲破国界,此举……此举……” 钟庆渊冷哼一声:“怎么,怕了?若是怕了就跑快点,争取在流青山中屠尽敌寇!本将今日对天发誓,不将这支孤军全部歼灭,誓不回朝!” 说完,钟庆渊再不理会众人,大步朝岭东城走去。 山中,上官不达和管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山路上走去。 他们没有跟着其他暗棋脱离战团,而是跟着洪启的骑兵冲过钟庆渊的防线,与梅闯的前锋营守军汇合。 当时正值大战,场面一片混乱,没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上官不达立刻趁机扔下战马,拉着管家逃进了流青山。 “老爷老奴走不动了……” 不知走了多久,管家长呼一声,一屁股坐在雪地上,靠着崖壁大口喘着粗气,任由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脑袋上。 上官不达也累得够呛,被马鞍磨破的皮肤火辣辣地疼,走路时动作大些就受不了,连坐下都不成,只能扶着崖壁慢慢恢复体力。 “我也走不动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抓起一团白雪塞进嘴里,贪婪地吸收水分。 管家喘匀了气,苦着脸问道:“老爷,刚才怎么不跟暗棋一起走,反倒跑进山里来了?” 上官不达没好气道:“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想利用咱们而已,跟他们一起走,早晚要死!” 管家摇头道:“可咱们这么进山,就算不跌下悬崖,也根本熬不得两天。” 上官不达斜靠在崖壁上,尽量放松身体,又不至于刺激到破掉的伤口,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然后才说:“咱们现在还穿着北武卫的军装,只要追上前面的队伍,就有可能混到北方去。” “可这样一来,咱们就成了叛国贼,就算到了北方,一旦被暗棋之人发现,还是活不下来。”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能过一天算一天吧,也许时来运转,攀上一颗大树也说不定,到时候就不用那么担惊受怕了。” 更远些的深山里,三狗带着一群士卒背着背篓艰难前行,背篓里装的当然是徐锐的宝贝,硝石和硫磺。 马车进不了山,只能用人工驼运,这样一来不仅要少带物资,更加重了这些士卒的负担,走在艰险的流青山中稍不注意就会发生意外。 刚刚进山一个多时辰,便已经有人连人带背篓摔进深渊,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地经历过几次有惊无险的失足。 这时有人建议将货物卸去一半,以保证安全,但三狗说什么也不同意,竟自己跑到头前领路,为众人开道,也封住大家的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武卫大军散在狭长的山路上,以营和伍为单位,星星点点地点起火堆,能搭帐篷的搭帐篷,没有地方搭帐篷的只能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小将军,咱们什么时候去交差啊?” 人群中,常乐凑到三狗身边,小声问到。 三狗对这个半路加入的免费劳力非常满意,这家伙总是背最重的东西,还没有一句怨言,和那些老兵油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三狗知道,这不是因为这个叫王乐的老兵天生就傻,而是因为他想见锐哥,锐哥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果然很有道理。 “锐哥去安排断后,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 三狗皱着眉头说了一句。 话音刚落,山路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杂乱的呼喊声远远传来。 “将军和徐佐领回来了!” 听人如此一说,三狗微微一愣,常乐却是如同猎犬一般竖起了耳朵,一颗心砰砰狂跳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刺杀(上) “徐佐领来了!” 远远见到几个身影,其中一个隐隐约约很像徐锐,常乐“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背篓里的地霜密封不善,一下子洒出了不少。 “喂,宝贝都洒出来了,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三狗一把抓住常乐,不满地说。 常乐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坐了回来,笑道“小将军对不住,我太激动了,这就收拾,保证不会短了宝贝。” 说着,他放下背篓,将撒出来的地霜归拢到一起,又一点点捧回背篓中。 三狗狠狠刮了他一眼,提醒道“我现在去找锐哥交差,你远远看一眼便是,若这次你表现得好,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向锐哥引荐你的。” “真的?!” 常乐连忙装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当然是真的,瞧你那点出息。” 三狗撇撇嘴,起身朝徐锐走去,忘了自己第一次吃羊肉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常乐憨厚地笑着,目送三狗走远,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 他左右一看,见无人注意,便从背篓下摸出一把匕首藏进了怀中,然后把背篓往山壁上一扔,借着擦黑的天色悄悄朝徐锐摸了过去。 徐锐已经把刘异送到了中军,此时正安顿前锋营仅剩的那几根小苗。 山路实在太狭窄了,连一片稍微宽阔点的地方都没有,他们来得又晚,能搭帐篷或点篝火的地方都被别人占了。 他想了想,只能将幸存的前锋营将士们安顿到角落里,将帆布挂在从崖壁上伸出来的树枝上,勉强遮蔽风雪。 这时候他身边乱哄哄地围了不少人,有来帮忙的,也有打着帮忙的旗号添乱的,众人七嘴八舌,吵得他一阵头疼。 常乐小心翼翼地绕过安营扎寨的士卒,两只眼睛如鹰隼一般盯着徐锐,同是出身亲卫营,又都是暗棋中的一员,他对徐锐非常熟悉,只要看上一眼就能确认他的身份。 没错,就是他,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 常乐像一只锁定猎物的猫,一点点地接近徐锐,寻找着发动致命一击的时机。 他知道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败他就会被附近的军卒剁成肉泥,就算能侥幸逃出生天,要是让徐锐有了防备,以徐锐极智近妖的聪明才智,他也没有把握能再找到机会。 耐心一点,再耐心一点…… 常乐不断告诫着自己,心脏却越跳越快,手心里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细的毛汗。 他连忙深呼吸,将快要沸腾的血液压抑下来,然后假装休息,藏进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徐锐身边的人太多,现在上去容易出现意外,而且他也觉得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一些,需要一点时间调整状态。 此时徐锐终于将前锋营的士卒们安顿好,正打算去找徐方,看看影俾的伤势如何,却见三狗兴冲冲地朝自己跑来。 “锐哥,你来了!” 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应了那句老话,少年不识愁滋味,让刚刚见证了那场悲怆断后的徐锐好生羡慕。 “嗯,回来了,你们没事吧?” 三狗摇了摇头“没事,一路还算顺利,宝贝我都带上了,锐哥放心,一定帮您保管得安安稳稳。” 徐锐笑着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办事我放心,今日有些累了,休息一晚我再去看那些宝贝。”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的故事,而且每一件都非常消耗精力,的确让他身心俱疲,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仗着年轻,过度透支身体了。 三狗看他脸色不好,连忙摆摆手道“锐哥你事情多,不必再为那些宝贝操心,有我在东西丢不了,你先休息我去守着宝贝。” 说着,三狗好像深怕打扰徐锐休息,连忙向外走去。 “唉……” 徐锐本来还想再交代他几句,没想到这小子心太急,已经跑没影了。 角落里的常乐稳定住情绪,继续向徐锐靠近,恰巧徐锐安顿好前锋营士卒也准备离开。 “好机会!” 见他向人群外走,常乐顿时大喜,眼睛死死盯着目标,右手伸入怀中握紧匕首,脚下加快速度,就要冲上去从背后一刀捅进他的后心。 “咦,你怎么在这?” 就在这时,常乐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才发现三狗从徐锐那里回来,与自己迎头相遇。 “不是让你远远看一眼便好么,怎么跑到这来了,咦?你的背篓呢?宝贝丢了怎么办?” 眼见徐锐越走越远,就要脱离视线,一个绝佳的刺杀机会快要错过,常乐心中大急。 “宝贝我藏好了,丢不了!现在天色太暗看不清楚,我想离近些仔细看看。” 常乐敷衍三狗一句,再顾不得其他,一把挣脱三狗的手,快步朝徐锐走去。 “喂,喂!” 三狗见他形色匆匆,心中顿时有异,眉头一皱连忙追了上去。 “站住!” 三狗大喝一声,周围的将士们都诧异地朝他望来,连七八丈外的徐锐也回过头来,远远望向这边。 常乐浑身一颤停下了脚步,他知道这次机会已经泡汤,心中大恨。 可为了保留刺杀徐锐的机会,他只能选择继续隐忍潜伏。 “你究竟想干什么?” 三狗走到常乐身边,眯着眼睛打量着他。 常乐连忙笑道“小将军莫怪小的无礼,小的就是太想看看清楚徐佐领的模样,天色太黑,离远了看不到啊。” “就这样?” “真的就这样……” 常乐又憨厚地笑了起来,好像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三狗心里却起了芥蒂。 他虽然年纪小,阅历有限,和其他少年一样沉不住气,可毕竟是在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的人,对杀机格外敏感,刚刚的一瞬间他明显地感觉到一股杀气从这个憨厚的老兵身上溢出,绝不会错。 “三狗,怎么了?” 正犹豫的时候,徐锐竟然走了过来。 常乐回头一见徐锐,顿时浑身一颤,有若一座木雕呆了一瞬。 三狗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有意无意地跨前一步,挡在了他和徐锐之间。 “锐哥,这是亲卫营的火头军,刚刚参军的,今天帮我搬了那些宝……东西,说是想来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模样。” 看我?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有什么好看的? 徐锐脑海中冒出一个啼笑皆非的念头,常乐回过神来,跟着三狗踏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拉进与徐锐的距离,抱拳道“小的是亲卫营的火头军,老听兄弟们说徐佐领的故事,小的好奇得紧,这才想来看看您到底是不是三头六臂。” 听他这般说话,周围的将士们都哄笑起来,徐锐也不禁莞尔,三头六臂不成哪吒了吗?看来哪个世界都一样,传言这种东西果然是天马行空,不足为信。 不过这老伙头倒有些意思,一把年纪竟然会相信自己有三头六臂…… 等等!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一愣,伙头军乃是美差,大多都会给那些立过战功,和将军有些关系,却又不愿再冲在第一线的老兵,哪会轮得着刚刚参军的老家伙? 再看他抱拳的手,徐锐心中又是一惊,他右手的拇指上有厚厚的老茧,小臂粗壮有力,肌肉强健,分明就是常常使刀的人。 而且杨渭元死的那晚,下手的就是一个伙头军,也是出自亲卫营,有王满这个亲卫营参将在,那个地方早就成了暗棋的集中营,难道……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向挂在后腰的手弩。 常乐本想继续潜伏,可见徐锐脸色有异,心知自己竟被他一眼看破了身份,顿时又惊又急,再看徐锐右手往后伸去更觉不妙。 没机会了,就是现在! 他心一横,牙一咬,猛地伸手探入怀中,一把拔出那柄准备多时的匕首,双腿使劲一蹬,整个人顿时如猛虎一般朝徐锐扑去。 “徐锐小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刺杀(下) 说时迟,那时快,常乐暴起得太快太突然,一刹那所有人都楞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匕首闪着寒光刺向徐锐。 “锐哥小心!” 三狗一直死死盯着常乐,见他突然暴起发难,心中大惊,也下意识地朝他猛扑了上去。 与此同时,徐锐也终于拔出了改造过的手弩,却终究晚了一步,他与常乐的距离太近,常乐又有武功,速度极快,不过眨眼之间那柄闪着寒光的匕首便已经递到了他的胸口。 “啊!” 就在匕首即将刺进徐锐心脏的一瞬间,三狗的身体却先一步飞到,将他重重撞倒,而那柄匕首却去势不减,狠狠刺向三狗背心。 在身体下落的一刹那,徐锐借着后仰的惯性,面无表情地举起手弩匆匆瞄准,然后迅速扣下扳机。 弓弦“当”的一震,巴掌长的弩箭劲射而出。 常乐不是王满,面对闪电般射来的弩箭他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便被射中右胸。 “啪啪”两声闷响,三狗扑在徐锐身上,两人一同落地,而另一边的常乐被弩箭射翻,也倒在地上。 “有刺客,剁了他!” 周围的将士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抽出腰刀,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就要将受伤的常乐剁成肉酱。 徐锐一惊,连忙叫道:“留他一命,我还有用!” 已经落下的刀口生生停住,将士们微微一愣,才想起徐佐领定是要从他口中挖出些情报,连忙都把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常乐冷笑一声,还想挣扎,不知是谁一刀背敲在脑门,把他打晕过去。 见终于制服了此人,徐锐松了口气,正要扶起身上的三狗,却突然发现他浑身瘫软气若游丝。 “三狗,你怎么了?” 徐锐心中一紧,连忙扶着他坐了起来,低头去看时竟见他背心插着刚才那柄匕首,正好是心脏的位置。 “三狗!” 徐锐目眦欲裂,惊呼一声。 三狗浑身抽搐,如筛糠一般剧烈抖动,嘴里咳着鲜血,眼睛瞪得滚圆,两只手紧紧抓住徐锐的手臂。 “锐哥,锐哥,我有些冷……” “没事的,没事的,锐哥脱衣服给你穿。” 说着,徐锐连忙去脱身上的衣服,三狗却挣扎着摇了摇头:“锐哥,等回京城你还会请我去问天楼吗?” “去去,当然得去,你锐哥答应你的,怎能食言?到时候叫上你娘,还有你的兄弟姐妹,大家痛痛快快吃喝一顿。” 徐锐眼眶禽着泪水,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锐哥,我耳中尽是嗡嗡声,好像听不见了。” “会好的,有锐哥在,一切都会好的……” “锐哥……我可能去不了问天楼了……” “胡说,咱们说好的,你怎么能爽约?” 三狗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鲜血洒得徐锐浑身都是,身子却越来越软,气息越来越弱,徐锐能感觉到他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即便是在医疗极其发达的另一个世界,面对心脏创伤也仍旧存在很高的致死率,又何况是毫无现代医疗器械的这里?徐锐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离开,反而更加折磨。 “锐哥,我看到好多小星星,好美啊……” “美就把他们都摘下来,留着送给你喜欢的姑娘,等你娶亲的时候我还要去喝你的喜酒,知不知道?” “好……我等着锐哥来,锐哥……我……我想我娘……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三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痉挛的身体骤然不动,彻底软了下来。 “三狗……啊!!!” 徐锐楞了一瞬,终于意识到三狗已经走完了最后一程,顿时仰天大吼一声,怒喝道:“暗棋!黑旗军,你们等着,老子一定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杨渭元死了,梅闯死了,现在三狗也死了,都是该死的战争害的! 徐锐一直压抑的情绪像是被这颗小小的火星点燃,在这一瞬疯狂爆发。 三狗的脸苍白得可怕,两只眼睛却仍旧圆圆地瞪着,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真的看到了远方的娘。 将士们围了上来,无论认不认识三狗,都不免生出浓浓的悲切。 徐锐死死抱着三狗的尸体,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无声地滚落,好久之后才颤抖着拔出那把匕首,小心翼翼地把三狗放平,然后轻轻合上他的双眼。 悲愤! 徐锐心中尽是悲愤,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快要喘不过气来,愤恨得快要爆炸,就连上次在宇宙中战败被俘,命在旦夕的时候也不曾这般难受。 他突然想起岳飞的一首词,站起身来,从雪地里刨出一块石头,一边念,一边在石壁上疯狂地奋笔疾书。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六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泾阳耻,犹未雪。此生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流青山缺。壮志饥餐南人肉,笑谈渴饮黑旗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周围的将士们大都没有读过书,徐锐又心怀激荡,笔迹潦草杂乱,几乎没人能看懂他在写些什么。 但所有人都能听懂他念的这首《满江红》,闻者无不悲愤交加,胸中壮志顿生,甚至有人连连叫好。 “徐佐领,等咱们回去修养半年,你便带着大家打回来,杀尽南朝猪狗,为大帅和兄弟们报仇!” “对!杀尽南朝猪狗,为大帅和兄弟们报仇!” “报仇!” 呼和生渐渐汇成山呼海啸,稍远些的军卒们被这阵齐呼吸引,纷纷围拢过来。 徐锐却是扔下手中的石头,一言不发地抱起三狗的尸体,默默朝人群之外走去。 所过之处将士们自动分开,为他让出一条道路,不少人甚至自发地跟在他的身后,打算帮他一起掩埋三狗的尸体。 太阳终于落山,寒风刺骨,大雪依旧。 张佐烽背着肖进武来到这里的时候人群已经散去,从将士们口中得知徐锐遇刺的消息,张佐烽顿时大惊,深怕徐锐步了杨渭元的后尘,连忙将肖进武放在石壁下,自己到处打听事情的经过。 半晌,他面色凝重地走了回来,却见肖进武正坐在石壁下,愣愣地望着鬼画符一般的石壁,双目圆睁,一动不动。 张佐烽大惊,连忙脱下冬衣盖在肖进武身上,关切地问:“将军可是哪里不舒服?您才刚醒,身子太弱,还是回去吧。” 肖进武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问道:“徐锐没事吧?” 张佐烽一愣,摇了摇头:“徐兄没事,前锋营的三狗为了救他,牺牲了……” 肖进武叹惜一声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指着崖壁上的词道:“你来看看。” 肖进武疑惑地向崖壁上望去,只看了几句,登时双目一瞪,一股悲凉苍劲的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好气魄!好文采!好一个胸怀天下,举重若轻的徐锐!” 张佐烽连说三个好字,每说一个肖进武就点一次头,直到他说完,肖进武才叹了口气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错过了太多东西,听你们说徐锐如何神奇,我只道这小子有些奇谋,今日一看这首词,才明白他的格局乃是家国天下,此子大才,日后必成大器。” 说着,肖进武拍了拍张佐烽肩膀道:“这便是拿救我一命当做条件把你换走的人,看来英雄所见略同,都是识货的人啊。” 见张佐烽想要解释,肖进武摆摆手,笑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他比我强,你们又年纪相仿,你跟着他才有建立大功业的一天。” “将军,我……” 张佐烽一脸窘迫,急得不知如何开口。 肖进武哈哈大笑:“紧张什么,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我还是知道的,不过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说起来,千里马还需伯乐啊,你这块璞玉能遇到他是你的福分,何况你又不是谁的家奴,更不是倾国倾城的美人,难道我还会吃醋不成?” 张佐烽被他说得羞愧难当,干脆闭上嘴不说话。 肖进武却是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原本想见见我这个救命恩人,不过看来今天他是没这个心情了,还是等过些日子再说吧。” 张佐烽点了点头,将肖进武背到身上,稳稳地向自己的军帐走去。 肖进武回过头来,两只眼睛盯着石壁上的那首《满江红》,心中震撼久久难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至暗时刻(上) 光明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它不是总存在的,总需要有人用汗水、鲜血,甚至是生命去争取,而没有光明的日子便是所谓的至暗时刻。 人类历史上有太多这样的时刻,比如二战初期,欧洲大陆全面沦陷,东线战场节节败退,全世界都笼罩在的阴影之下; 又比如蒙古南侵略,屠灭华夏根基,炎黄精英尽覆崖山一役,绵延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危在旦夕。 眼下无论是对北武卫,还是对徐锐本人来说,也都处在至暗时刻,在这样的时刻,总需要超乎常人的忍耐,和对希望异乎寻常的执着。 三狗死了,徐锐匆匆将他埋在一处山涧,坟头只是一块刚刚砍下来的破木板,风一吹就会歪,也许一回头便再也找不到坟茔的所在。 但这已经是这个徐锐能为他做的所有,因为还有更棘手的问题等着徐锐去解决,更多人的性命等着徐锐去拯救。 没有人愿意冒着有去无回的风险翻越流青山,除了因为这座奇怪的山脉每隔数百里便会出现一个贯通南北的隘口之外,也因为它实在太过艰险。 如果硬要类比,流青山与横断山脉有些类似,短短几百里的地界,海拔从区区三百多米急速上升至四千多米,然后又迅速下降到五百米左右。 这样一来,就会催生出无数如参天大树一般直插云霄的奇峰峻岭,以及因为海拔上升过快带来的如高原缺氧、气候严寒等诸多困难。 虽然徐锐用从另一个世界学到的野战知识,逢山凿路,遇水架桥,大大降低了翻山越岭的难度,但光靠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对抗大自然的可怕力量。 从进山的第二天开始,北武卫就不得不面对接踵而至的困难。 宏威十五年深秋,老天就像故意与北武卫作对一般,纷纷扬扬的雪不仅来得早,而且一下就不停,本就艰险的山路被白雪覆盖变成了吞噬生命的可怕陷阱。 流青山里本没有路,所谓的山路其实就是断崖上露出来的岩石,它们通常只有三十厘米宽,最窄的地方甚至不到二十厘米,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另一边便是万丈深渊。 道路太窄,队伍就会变成长长的一字长蛇阵,脚下的积雪被前面的队伍踏成了冰,后面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踩滑,失足跌落山谷。 队伍里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一声跌落山谷的惊恐惨叫,开始时将士们还会停下脚步前去查看,将军们也会用这些反面教材提醒士卒千万小心。 可到后来,因为类似的事实在太多,将士们都已经麻木,听到惨叫声只是微微皱一下眉头,便继续前进。 除了失足之外,将士们最担心的还是藏在积雪之下的山缝。 复杂崎岖的山路上有许多狭长的山缝,被积雪覆盖之后根本看不出来,一脚踏空就会跌入数百米深的山缝里,像是一瞬间被野兽吞噬。 到了进山的第三天,北武卫已经接近山脊,海拔狂窜到四千米左右,不少士卒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体力不支之后便开始逐渐掉队,而在这样的严酷环境下一旦掉队往往意味着死亡。 比高原反应更恐怖的是严寒。 狭窄的山路上空间有限,几十个士卒像沙丁鱼一般挤在一个帐篷里的情况非常普遍,可即便是这样仍有不少人没有空间搭帐篷。 那些没有帐篷的士卒只能把毯子、被褥裹在身上,紧紧挨在一起,然后蜷缩在角落里,躲避可怕的风雪。 然而第二天太阳升起,将士们活动筋骨准备继续上路时才发现,那些没有帐篷的士卒们已经被冻成了一排排的冰雕。 自此之后,将军们下了严令,无论空间多么狭窄,哪怕人落人也得睡进帐篷里,决不允许再出现露宿风雪的情况发生。 直到进山的第四天,大军终于从高高的山顶进入了徐锐早已规划好的峡谷,士卒的大量非战斗减员才算得到控制。 峡谷虽然仍旧艰险,但因为海拔较低,落差较小,危险也相对低得多,不过这个时候新的问题又来了。 北武卫出发的时候太过匆忙,没有储备充足的物资,进山后因为条件苛刻,物资又消耗得太快,导致物资,特别是粮食十分紧张。 将军们不得不实行配给制,严格控制食物的用量。 可是大军没有车马,粮食都是挑在每一个士卒肩膀上的,士卒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明天,时常不顾军法,吃饱一顿算一顿,本就不多的粮食迅速消耗,军中开始出现饿死或由于能量摄入不足造成的减员。 太阳升起,阳光却似是没有什么温度,呼啸的山风依然冷彻骨髓。 上官不达从四处漏风的帐篷里钻了出来,捧起一把白雪在脸上飞快地摩擦,不一会儿,整张脸已经变得通红,昏昏沉沉的意识稍稍清醒了几分。 从山口的战场脱身之后,他带着管家一路急行,终于在半夜追上了北武卫的尾巴。 为了快速进山,北武卫不得不打破各营的建制,时常有掉队的士卒被其他营暂时收编,上官不达和管家出现得并不突兀,他们穿着北武卫的衣甲,随便编了个理由便混了进去,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一路上,上官不达两人就和其他的北武卫士卒一样面对各种艰难,虽然由于体弱,时常被将士们嘲笑,但许多将士没有坚持下来的险境却都被他们闯了过来。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依然坚强地活着。 “老爷,给……” 管家悄悄走到上官不达身边,塞给他一团黑黄色的东西,远远看去就像一块石头。 上官不达瞳孔一缩:“是干饼?!” “嘘!!!” 管家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压低声音道:“快吃吧老爷,这是老奴这几日偷偷省下来的,您身子金贵,哪受过这份苦,快吃吧……” 上官不达望着手里的干饼,又看了看一脸饥瘦的管家,双手微微一颤,鼻子有些发酸,可还是将那块干饼塞进了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进了腹中。 徐锐从睡梦中醒来,脑子还是有些发昏,这几日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太多,又饱受缺氧的折磨,让他年轻的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还有刘异那个老小孩也很让他头疼,被梅闯打晕之后,他在回来的山路上便醒了过来,得知来龙去脉,这个老家伙倒是没有发疯到要冲回去和前锋营共进退,但从那时开始他便不理徐锐了,就连徐锐被常乐刺杀,他也只是派人来问了一嘴,知道徐锐没事也就没了其他的表示。 倒是徐锐这几日天天都得往中军里跑,不仅要解决各种各样的麻烦事,还要想办法哄刘老头开心,不然就得看他鼻孔朝天的那张臭脸。 “哎……我真是命苦啊……” 徐锐伸了个懒腰,推开身上厚厚的被子,艰难地坐了起来。 刚一起身,他忽然微微一愣,盖在他身上的被子不是一床,而是整整两床。 他连忙回头去看徐方,只见徐方果然只裹着一张毯子瑟瑟发抖。 徐锐心中一酸,就想把被子重新盖到他的身上,可徐方嘴里却传来一阵沉重的咳嗽,幽幽醒来。 这几日他的咳嗽越发严重,徐锐因为太忙,没时间帮他调养,只好交代他给自己打针,徐方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到头来却怎么也不见好。 徐锐也知道,类似支气管炎这种慢性病虽不是什么大问题,却是实实在在的顽疾,不修养一段时间是不会好转的。 眼下正是大军最艰难的时候,又哪有时间给他修养?也只有先挨过这几天再说了。 “少……咳咳咳……少爷您醒……咳咳……醒了?” 正想着,徐方缓缓爬起身来,见徐锐坐在地上,便问了一句。 徐锐眉头一皱,问道:“你的咳嗽越来越厉害了,这几日有按时打针吗?” 徐方暂时止住了咳嗽,点点头道:“有打,当然有打,少爷您放心吧,老奴我好得很。” 听他这般说,徐锐才稍稍放下心来,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把他的那床被子递了过去。 “你还病着,少爷我没你想得那么娇贵,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徐方接过被子,笑了笑,也不点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地说道:“少爷,昨天我从伙头那弄了点好东西,正好给您尝尝。” 见他一脸贼笑,徐锐也来了兴致,好奇地问:“是什么?” 徐方蹦了起来,神神秘秘地抓过包袱,从里面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瓦罐,徐锐顿时双目一亮:“是酒?!” 徐方开心地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才从老抠门那抢了这些,晚上您要是觉得冷,就用小火温化喝上一口,保证浑身暖洋洋的。” 说着,徐方抱着瓦罐,想要递到徐锐面前,可还没等他伸手,忽然双腿一软栽了下去。 “徐方!” 徐锐顿时大惊,一脚踢开被子,冲到他的面前,见他脸色煞白,嘴唇青紫,连忙伸手朝他额头探去。 “好烫,徐方你在发烧!” 徐方嘴角微微颤抖,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讲出口。 徐锐连忙扶着他躺好,然后翻箱倒柜地找出给肖进武诊治的听诊器,拉开他的衣甲,放在他的胸膛上仔细听了起来。 短短一瞬,徐锐突然脸色大变。 啰音,有啰音,他得了肺炎! 在缺医少药的年代,肺炎或者肺部感染是极容易致人死亡的病症,就算在医学极其发达的另一个世界,肺炎也是夺走老年人性命的最大杀手,叫徐锐如何不惊? “少爷……” “别说话,青霉素呢?在哪?” 徐方没有说话,徐锐连忙起身,翻出药箱,可里面除了一支针管,其他什么也没有。 徐锐一愣,连忙回头去问徐方:“青霉素你打完了?” 徐方摇了摇头:“都给肖将军送去了,我怕肖将军的病情还会反复,昨晚把最后一支也给了他,他醒了几天了,说是想见您一面,我看您这几天太忙,就没有答应……” 徐锐眉头一皱,一把拉开他的衣服,全身上下果然没有一个针孔。 “你把青霉素都给了他,自己一针都没打?” 徐方点了点头。 徐锐颓然地坐了下来。 肺炎必须要用抗生素,可眼下抗生素已经用尽,他又要去哪里去找? 别说现在物资紧缺,根本不可能把食物摆到发霉,就是真的有那么多物资,在低温环境之下又要如何制造?而且徐方也不可能等得了半个月啊! “少爷……给……” 徐方双手捧着那罐劣酒递到徐锐面前,脸上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这个?” 徐锐心如刀绞,恨不得一巴掌把那罐子打碎。 徐方摇了摇头道:“没事的少爷,就算老奴不能陪您,还有我家小子,他翻过年就十五岁了,正是老奴当年遇到老爷的年纪,要是老奴不成了就让他来照顾您……” “别说了!” 徐锐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撇过头沉吟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说道:“你等着我,我去找长坡先生,就算用身家性命去换,也要让他保住你的命!” 说着,徐锐一掀门帘冲了出去。 徐方望着他消失的地方,长长地叹了口气,双手捧着酒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徐锐的被子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至暗时刻(下) 无论哪个时代,医生总是受人尊敬的,徐锐找到长坡先生的时候他正坐在一个小火炉旁津津有味地读着书,小药童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 因为徐锐献计放弃所有伤员,又让张佐烽想办法把长坡先生骗出了伤兵营,长坡先生知道实情之后大为震怒,提着一把药刀就要去找徐锐“理论”。 徐锐哪敢见他,只得把按照记忆连夜抄好的《医学概论》拿给他消气,即便如此,这几日徐锐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要不是为了徐方,打死他也不敢主动找上门来。 掀开帐篷的门帘,长坡先生顿时被一股寒气吹得回过神来,见来人竟是徐锐,顿时脸色一黑,把身子一扭,理也不理。 徐锐走到长坡先生面前,双腿一弯,“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小药童被那声闷响惊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望着他,长坡先生也是微微一愣,却没有表示,只是等着他的下文。 徐锐朝长坡先生拜下,郑重说道:“徐方病了,是肺炎,求长坡先生救他一命。” 长坡先生这几日一直认真钻研《医学概论》知道徐锐所说的肺炎就是咳喘症,瞳孔微微一缩。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问道:“你医术如此高明,为何自己不救,反倒跑来求我?” 徐锐道:“药都给了肖进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故只能来求先生。” 听他提起药,长坡先生顿时怒不可遏,“啪”的一声将那本《医学概论》重重砸在地上,见书占了露水,又心疼地赶紧捡起来小心擦拭了好几遍,这才盯着徐锐咬牙切齿。 “你没有药,难道老夫便有了?” 徐锐一愣:“您的药呢?” 长坡先生怒道:“拜你所赐,都留在岭东城了!” 徐锐浑身一震,他的心脏仿佛被大锤重重敲了一记,浑身的力气好像被瞬间抽干。 长坡先生由不解恨,冷笑道:“本来老夫的医术虽没有你的那般神奇,但至少也能控制几日,等大军出了流青山,再让你慢慢制药。 可你心狠手辣,冷血薄情,竟将数千伤兵扔在岭东自生自灭,连同老夫的药也都留在那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如此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哎!” 徐锐闻言心中大痛,重重一拳锤在地上,脸色凄然。 天下间最绝望的事就是明明知道事情的结果,也知道改变结果的方法,却偏偏无力去改变,这段日子以来,徐锐已经不止一次地品尝过这种滋味,如何能够好受? 长坡先生刀子嘴豆腐心,见徐锐满脸绝望之色又有些于心不忍,说到底他对徐锐还是十分欣赏的。 在他看来,这个小子除了有些薄情冷血,其他都是上上之选,特别是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这几日他越看《医学概论》越觉得博大精深,早将徐锐看作是成就医圣的不二人选,无数次为他误入军旅扼腕叹息。 长皮先生摇了摇头,叹惜一声道:“罢了,医者父母心,总是要去看看才知道情况,你去领路吧。” “啊?好好!徐锐谢过先生!” 徐锐心中大喜,一缕希望油然而生,连忙拜谢。 趁着大军早饭的时间,徐锐将长坡先生引到自己的营帐为徐方坐诊,自己则在帐外焦急地等待,只是片刻的功夫,长坡先生便走了出来。 见到他脸色铁青,徐锐顿时暗叫不妙。 果然,长坡先生冲他摇了摇头:“你诊断得不错,的确是咳喘,已经病入膏肓,若你还有仙药自然一切好说,现在么,还是准备后事吧。” “什么……” 虽然早就知道大概的结果,但只要是人就有侥幸心理,徐锐一直期盼着长坡先生能够创造奇迹,没想到他反倒先判了徐方死刑,不禁呆立当场。 长坡先生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带着要小药童默默离去,徐锐一把掀开门帘,冲进营帐,徐方正一边咳嗽,一边默默收拾东西,一见徐锐进来,连忙挤出一抹笑容。 “少爷,您回来了?老奴马上就好,等收了帐篷咱们就能上路,你先吃点东西。” 徐锐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被子打包整理,这才发现这段时间自己真是懒得可以,竟心安理得地把所有本该自己完成的杂物都推给了徐方。 徐方固执地从徐锐手里把工作抢了回来,自顾自说道:“少爷,人能活多久那是命,要做什么事也是命,照顾少爷是老奴的命,少爷的命是这片天下,弄岔了老天爷要怪罪的。” 徐锐身子一颤,像是泥雕一样楞在原地,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站起身子冲出了营帐。 “那个刺客呢?” 他拉过一个士卒喝问到。 士卒见他脸色不善,心中一寒,连忙指了指角落,徐锐向他指的方向一看,见常乐果然蜷缩在角落里,冻得脸色铁青。 徐锐放开士卒,走过去一把抓起被困成粽子的常乐,将他拖进一个帐篷,然后把里面的士卒都赶了出来。 常乐冻了一整晚,虽说峡谷里比山顶温暖些,但还是被冻得奄奄一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见徐锐正冷冷望着自己,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冷笑。 “徐佐领,怎么,终于忍不住要杀我了?” 徐锐道:“我没时间跟你多费唇舌,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许有半句假话,说清楚了,我留你一具全尸。” 常乐盯着徐锐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 “徐锐小儿,你以为常某做了你的阶下囚就真的任人鱼肉了?告诉你,老子入暗棋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想从常某口中套话,下辈子吧!” 徐锐冷笑一声道:“徐某手下,还没有问不出的话,既然你敬酒不吃,就别怪我让你尝尝手段了!” 说着,徐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几瓶指头大小的瓷瓶,还有一套恐怖的刑具,每件刑具都只有手指大小,却是狰狞无比,只是看看都能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这本是徐锐为崔家少爷准备的礼物,没想到那家伙太软,根本没挨到这个礼物就全招了,现在正好用在常乐身上。 常乐看见这些东西脸色顿时一变,但他仍旧硬着头皮把头撇朝一边,毫不理会徐锐的威胁。 徐锐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抽出了一根铁刺,又拔开小瓶,沾了沾里面的药水,然后冷笑着走向常乐。 帐篷之外,不少士卒围在一起,好奇徐佐领又要施展什么奇术,但它们等来的却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惨嚎。 那声音就好像杀猪时的绝望哀嚎,不,比杀猪还要惨上几分,听得人后脊梁发麻。 梁同芳正好巡视各营,听到惨叫便过来一探究竟,听说是徐锐在审问刺客,立即兴冲冲地钻进了帐篷。 只是片刻的功夫他便从帐篷里逃了出来,脸色一片惨白,听说那一整天他都吃不下东西,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缓过来。 惨嚎大约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便成了断断续续的哭喊,最后又变成了哀求,等到大军快要开拔的时候,帐篷里已经没了声音。 徐锐面无表情地从帐篷里走出来,吩咐几个士卒去收拾帐篷准备开拔,士卒们进入帐篷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常乐已经断气,他的面容极度扭曲,尸体血肉模糊,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尸体下更是屎尿横流,臭不可闻,仿佛经历了最恐怖的地狱之罚。 个人在大势面前总是渺小的,大军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即便是徐锐也不行。 徐方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一路劳顿,加上风寒入体榨干了他最后的生命潜能,到了进山的第五天,他终于再也走不动,倒在了徐锐的怀里。 他离开的时候很安详,没有任何遗憾,也不带一丝怨恨,只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不停地唠叨着,说自家的小子到了年龄,让徐锐千万要去找他,让他代替自己照顾少爷。 徐锐流着泪点了点头,徐方心愿已了,缓缓闭上了眼睛,带着一抹微笑撒手而去。 缘分总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在另一个世界里,苏活了十六年,但除了莫一个至交好友之外从没有人走进过他的内心,可他刚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却有太多的身影让他留恋。 就好比徐方,他不聪明,也没什么能力,完全就是社会最底层的炮灰。 习惯了优胜劣汰的徐锐从未想过会为这样的人牺牲什么,可就因为他有一颗赤诚的心,竟然在潜移默化之间改变了徐锐对人和事的态度。 不得不说,在徐锐成长的道路上,徐方这个小人物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丰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杨渭元更加重要。 和三狗一样,徐锐将徐方埋在一个安静的山涧里,墓碑同样是刚刚砍下来的半块薄木板。 夜晚,徐锐捧着那罐劣酒坐在徐方的坟茔前发呆,好久之后他才打开封泥,把被体温温热的酒水全都洒在了他的坟头上。 “放心吧,我会去找你儿子的,会把他培养成才,让他为你光耀门楣。” 正说着,徐锐身后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他眉头一皱,回过头去,见影俾吊着双臂,担心地望着自己。 徐锐知道影俾若是不想让他发现,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她是担心自己才会故意让自己知道她就在身后。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朝影俾招了招手,影俾便默默地走了上来。 徐锐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说道:“影俾啊,记着要好好活下去,我这个人最怕寂寞了,你们要是都走了,留我一个人又有什么意思呢?” “少主……” 影俾微微一愣,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好好活着,作为一个死士,慷慨赴死不是她所追求的最高境界吗?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又听徐锐说道:“说来说去,都怪我心太软,手段太差,才让关心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 今天,你和徐方都是见证,我徐锐对星河发誓,从此以后一定不会再偷懒,一定不会再让关心我的人,和我要保护的人受到半点伤害,一定不会!” 影俾愣愣地望着他,这一刻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少主的身体里苏醒过来,让他变得更加与众不同。 日月更替,风雪依旧,北武卫大军在严寒之中忍痛前行,进山的第六日傍晚,大军终于走出了流青山,与徐锐计算的时间只差了一个时辰。 去掉沂水城下的战损、留在岭东城的伤员,以及在山口之战负责断后的五千人马,北武卫进山时约有三万五千人,经过六天艰苦跋涉,出山时还剩不到两万人,可谓真正的伤筋动骨。 日落之前,徐锐独自一人站在山口下,望着巍峨的流青山,心中有若沸腾的岩浆。 他从常乐口中得知那支黑旗军的主帅叫做钟庆渊,是兵圣武陵王的爱将。 俗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这句话的确是一句至理名言,经过近一个月的交锋,徐锐对钟庆渊的性格已经做了好几轮深刻分析。 此人年少有为,意志坚定,不屈不挠,用兵谨慎又不失锐气,此番追丢了北武卫的几万残兵必定不坑善罢甘休,十有会追到魏国境内再战一场。 寒风吹起徐锐的乱发,露出他脸上的阴森冷笑。 “徐某已经撑过了至暗时刻,攒下了这么多血仇,就等着还给你呢,钟庆渊,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流青山之战(上) 回到大魏国境,北武卫实际上已经跳出了武陵王设下的天罗地网,身后就算还有追兵,但只要他们走得及时,也来得及通知地方守备部队从容布防。 与泾阳之战不同,眼下快要入冬,南朝大军若深入北境便是劳师远征,胜负之势立刻易位,众将相信武陵王绝不会做这等蠢事。 一路转战,北武卫损兵折将,便是主帅都客死他乡,现在更是物资奇缺,将士疲敝,军心士气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其实早在转战南朝国境之时,北武卫就已经丧失了锐气,要不是徐锐避实就虚,带着大军连战连捷,恐怕早已崩溃。 是以刘异一直忧心忡忡,主张立即渡过旻江,然后寻找最近的城镇进行补给,再慢慢赶往京城。 但徐锐却力主在旻江之畔多等两日,为了说服刘异,徐锐在出山的当晚便进了刘异的营帐,二人密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刘异派出斥候赶往距离最近的溧阳城,通报大军的消息,而北武卫主力则继续留在清流山下,缓缓渡过旻江。 将士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国内,思乡之心更切,都想尽快北返,对大军的迟缓颇有不满,厌战的情绪日益高涨。 眼看军中怨愤积重,处理不好甚至可能酿成哗变,重伤初愈的肖进武几次去找刘异,刘异却都缄口不言,令他毫无办法。 直到第二日中午,一个传令兵请突然张佐烽前往中军。 当时张佐烽正在帮肖进武换药,一听这个消息,肖进武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徐锐的主意,连忙请张佐烽帮忙劝说徐锐。 “佐烽,徐锐心高志广,少年气盛,这一路他受了很多委屈,心里定是愤懑难平,极不甘心。 然而大军现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十人之中仅三人还有战刀,再加上军心已散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他好不容易才将大军带出险境,天堂路上只差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前功尽弃啊。” 张佐烽虽然觉得徐锐不是那种会因为情绪而头脑发热的人,但见肖进武一脸恳切,还是答应下来。 去往中军的路上,张佐烽心中有些忐忑,徐锐把大军留在流青山,那便是要打仗,可是他要打谁?怎么打? 难道南朝大军也会跨过流青山,正好出现在这里?若果真如此,对现在这支一盘散沙的北武卫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何况解决了其他几路大军之后,南朝兵力充足,完全可以分兵绕过流青山重新包围北武卫,一旦北武卫被任何一支吴军缠住,无论胜负都是凶多吉少。 想来想去他都认为徐锐手里根本没有继续作战的资本,只要开战定是大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他越想越急,心中也越发忐忑,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许多。 然而,他刚刚来到中军,正准备向门口的亲卫唱名而入时,却忽然听见帐内传来一阵哄笑,刘异洪亮的嗓门大声说道:“你这小子,把老夫好酒藏到哪里去了?” 张佐烽一愣,眼下大军虽然暂时得以喘息,但仍未到庆功之时,刘异一向秉持军法,刚正不阿,怎会在中军帐内公然饮酒? 守门的亲卫见他面露讶色,笑道:“进去吧,徐佐领交代过,今日你来不必报门。” 张佐烽回过神来,连忙向亲卫行了一礼,深吸一口气,挑起门帘走进大帐。 大帐之中,刘异、曹公公和徐锐都在,虽说经过连日奔波,大家气色都十分疲惫,但似乎心情非常不错,也不知道先前正说着什么,三人笑得前仰后合。 张佐烽不明所以,见三人如此,顿时呆在门口。 这时三人也发现了他,稍稍止住笑声,刘异坐回帅位之上,曹公公捧起手边的紫砂茶壶,徐锐却是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佐烽,你来了?” 张佐烽看着徐锐,木讷地点了点头。 徐锐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一直将他拉到大帐正中,拉了一团草甸让他坐下。 张佐烽仿佛生了痔疮,那里坐得安生?只想知道徐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徐锐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壶开水泡茶,营帐里没人说话,张佐烽却是有些着急,想要主动询问。 可还没等他开口,徐锐便先一步笑道:“不必紧张,先尝尝我泡的山茶,今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味道不错。” 说着竟将一碗泛着绿色的茶汤送到了他的手上。 张佐烽捧着茶碗一阵错愕,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跑去摘茶,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徐锐吗? 略一犹豫,他把茶碗一放,豁然起身道:“徐佐领,二位大人,眼下士卒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众将九死一生,无不眼巴巴等着回乡与家人团聚,而你们却对士卒之心置若罔闻,这般懈怠享乐实在令人寒心!” 他这番话是有感而发,语气自然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小,至少帐外的亲兵都听得清楚,张佐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伙头军,若没有徐锐,他别说坐在中军帐下,就是接近中军都没有资格。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表达的方式却很有问题,话一出口,张佐烽便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他心一横,干脆打算把心里的不满一股脑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曹公公突然放下茶碗,对刘异淡淡说道:“不错,和这小子说得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刘异看着张佐烽微微点头,眼里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张佐烽一愣,惊讶地望向徐锐,只见徐锐微微一笑,脸上的戏虐之色一扫而空,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佐烽,你是我北国的热血好男儿,我没有看错人。” “徐兄,这是怎么回事?” 张佐烽不明所以地问。 徐锐脸上闪过一缕冷峻,盯着张佐烽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去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 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边,呼啸的寒风使劲往脖子里灌,无论裹了多厚的衣服都觉得冷,明明烈日当头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这就是钟庆渊此时的感受。 流青山中,钟庆渊还在艰难前行,他原本打算带上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但出发之前,一路尾随那三千孤军的卢东卿及时赶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只带三千人进山。 卢东卿的态度非常坚决,二人争执不下,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钟庆渊心急之下只得妥协,接受了卢东卿的计划。 他自己带上两万犀角军和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卢东卿则带领剩下的一万犀角骑兵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作为接应。 相比北武卫,南朝大军毕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做了更加充足的准备,他们不仅士气高涨,物资充沛,而且还有许多当地的向导引路。 山口之战虽然打得惨烈,但北武卫既然会将最强悍的军队留下断后,便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钟庆渊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强弩之末的敌人,在流青山就地解决他们,然后快速回朝。 可他大大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 刚刚进山一天,钟庆渊就明白自己在流青山中解决北武卫的算盘算是落了空,纷纷扬扬的白雪转瞬之间便将北武卫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几万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别说击溃敌人,便是找到他们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险峻的地形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危险的陷阱,湿滑艰险的道路、严酷的低温,高原缺氧,一样不少地收割着这支南朝精锐的人命。 回头自然不可能,钟庆渊只有寄希望于尽快出山,与卢东卿的人马会和,然后寻找残存的北武卫主力决战。 然而他不是徐锐,不懂现代野战之法,没有画着等高线的地图,不会利用气象条件辨别方位,也从未在这样的条件下行军。 虽然有不少当地向导,但即便是最贪婪的猎户也不会在这种天气进山,此时的流青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片神秘的,危机四伏的处女地。 迷路是南朝大军最大的敌人,为了降低非战斗减员,钟庆渊和徐锐选择了一条大致相同的路,原本以他们的速度极有可能追上北武卫。 可他们迷路了,在山脊和峡谷中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有时落在北武卫后面,有时甚至跑到了北武卫前面。 这场龟兔赛跑和另一个世界的寓言故事没有什么不同,北武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速度虽慢,却是按照预定时间出山。 而南朝大军晕头转向,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整整比北武卫多走了两天,算上在岭东城耽搁的半天,他们直到北武卫出山后的第二天夜里才堪堪走出了流青山。 精锐的南朝大军在流青山的死亡陷阱里损失惨重,进山的两万三千多人只有一半活着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士卒严重冻伤,或是得了高原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钟庆渊并没有失去信心,他本就心智坚定,绝不是一点困难能够轻易打到的,何况他认为北武卫本就已经疲惫不堪,面对同样的险境只会比自己更惨。 自己手下的这一万人至少还保持着一定的战力,而濒临崩溃的北武卫极有可能已经无力再战。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出山后的第二天清晨,斥候在旻江边发现了北武卫休整和渡江的痕迹。 钟庆渊仔细查看过战场,临时挖掘用作士卒造饭的土灶台数量很少,最多只能供应六千人,也就是说经过雪山洗礼之后,北武卫的人数仅剩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别说只有六千人,即使人数翻上两倍只要能找到他们,钟庆渊也有十足的信心不等卢东卿的援兵到来便将敌人一举歼灭。 修整半日之后,心急火燎的钟庆渊立刻下令,同样疲惫的南朝追兵开始横渡旻江,而在江对面的峡谷中,徐锐和残存的北武卫已经严阵以待,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流青山之战(上) 回到大魏国境,北武卫实际上已经跳出了武陵王设下的天罗地网,身后就算还有追兵,但只要他们走得及时,也来得及通知地方守备部队从容布防。 与泾阳之战不同,眼下快要入冬,南朝大军若深入北境便是劳师远征,胜负之势立刻易位,众将相信武陵王绝不会做这等蠢事。 一路转战,北武卫损兵折将,便是主帅都客死他乡,现在更是物资奇缺,将士疲敝,军心士气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 其实早在转战南朝国境之时,北武卫就已经丧失了锐气,要不是徐锐避实就虚,带着大军连战连捷,恐怕早已崩溃。 是以刘异一直忧心忡忡,主张立即渡过旻江,然后寻找最近的城镇进行补给,再慢慢赶往京城。 但徐锐却力主在旻江之畔多等两日,为了说服刘异,徐锐在出山的当晚便进了刘异的营帐,二人密谈了一整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刘异派出斥候赶往距离最近的溧阳城,通报大军的消息,而北武卫主力则继续留在清流山下,缓缓渡过旻江。 将士们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国内,思乡之心更切,都想尽快北返,对大军的迟缓颇有不满,厌战的情绪日益高涨。 眼看军中怨愤积重,处理不好甚至可能酿成哗变,重伤初愈的肖进武几次去找刘异,刘异却都缄口不言,令他毫无办法。 直到第二日中午,一个传令兵请突然张佐烽前往中军。 当时张佐烽正在帮肖进武换药,一听这个消息,肖进武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徐锐的主意,连忙请张佐烽帮忙劝说徐锐。 “佐烽,徐锐心高志广,少年气盛,这一路他受了很多委屈,心里定是愤懑难平,极不甘心。 然而大军现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十人之中仅三人还有战刀,再加上军心已散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他好不容易才将大军带出险境,天堂路上只差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意气用事,前功尽弃啊。” 张佐烽虽然觉得徐锐不是那种会因为情绪而头脑发热的人,但见肖进武一脸恳切,还是答应下来。 去往中军的路上,张佐烽心中有些忐忑,徐锐把大军留在流青山,那便是要打仗,可是他要打谁?怎么打? 难道南朝大军也会跨过流青山,正好出现在这里?若果真如此,对现在这支一盘散沙的北武卫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何况解决了其他几路大军之后,南朝兵力充足,完全可以分兵绕过流青山重新包围北武卫,一旦北武卫被任何一支吴军缠住,无论胜负都是凶多吉少。 想来想去他都认为徐锐手里根本没有继续作战的资本,只要开战定是大败,甚至可能全军覆没。 他越想越急,心中也越发忐忑,脚下的步子不禁快了许多。 然而,他刚刚来到中军,正准备向门口的亲卫唱名而入时,却忽然听见帐内传来一阵哄笑,刘异洪亮的嗓门大声说道:“你这小子,把老夫好酒藏到哪里去了?” 张佐烽一愣,眼下大军虽然暂时得以喘息,但仍未到庆功之时,刘异一向秉持军法,刚正不阿,怎会在中军帐内公然饮酒? 守门的亲卫见他面露讶色,笑道:“进去吧,徐佐领交代过,今日你来不必报门。” 张佐烽回过神来,连忙向亲卫行了一礼,深吸一口气,挑起门帘走进大帐。 大帐之中,刘异、曹公公和徐锐都在,虽说经过连日奔波,大家气色都十分疲惫,但似乎心情非常不错,也不知道先前正说着什么,三人笑得前仰后合。 张佐烽不明所以,见三人如此,顿时呆在门口。 这时三人也发现了他,稍稍止住笑声,刘异坐回帅位之上,曹公公捧起手边的紫砂茶壶,徐锐却是一脸惊喜地走了过来。 “佐烽,你来了?” 张佐烽看着徐锐,木讷地点了点头。 徐锐一把捉住他的手腕,一直将他拉到大帐正中,拉了一团草甸让他坐下。 张佐烽仿佛生了痔疮,那里坐得安生?只想知道徐锐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徐锐漫不经心地提上一壶开水泡茶,营帐里没人说话,张佐烽却是有些着急,想要主动询问。 可还没等他开口,徐锐便先一步笑道:“不必紧张,先尝尝我泡的山茶,今早刚从山上摘下来的,味道不错。” 说着竟将一碗泛着绿色的茶汤送到了他的手上。 张佐烽捧着茶碗一阵错愕,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跑去摘茶,这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徐锐吗? 略一犹豫,他把茶碗一放,豁然起身道:“徐佐领,二位大人,眼下士卒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众将九死一生,无不眼巴巴等着回乡与家人团聚,而你们却对士卒之心置若罔闻,这般懈怠享乐实在令人寒心!” 他这番话是有感而发,语气自然有些激动,声音也不小,至少帐外的亲兵都听得清楚,张佐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伙头军,若没有徐锐,他别说坐在中军帐下,就是接近中军都没有资格。 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但表达的方式却很有问题,话一出口,张佐烽便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他心一横,干脆打算把心里的不满一股脑说出来。 可就在这时,曹公公突然放下茶碗,对刘异淡淡说道:“不错,和这小子说得一样,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 刘异看着张佐烽微微点头,眼里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 张佐烽一愣,惊讶地望向徐锐,只见徐锐微微一笑,脸上的戏虐之色一扫而空,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佐烽,你是我北国的热血好男儿,我没有看错人。” “徐兄,这是怎么回事?” 张佐烽不明所以地问。 徐锐脸上闪过一缕冷峻,盯着张佐烽道:“我需要一个人,一个胆大包天的人,去做一件胆大包天的事!” 皑皑白雪一眼望不到边,呼啸的寒风使劲往脖子里灌,无论裹了多厚的衣服都觉得冷,明明烈日当头却丝毫感觉不到温度,这就是钟庆渊此时的感受。 流青山中,钟庆渊还在艰难前行,他原本打算带上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但出发之前,一路尾随那三千孤军的卢东卿及时赶到,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只带三千人进山。 卢东卿的态度非常坚决,二人争执不下,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钟庆渊心急之下只得妥协,接受了卢东卿的计划。 他自己带上两万犀角军和三千黑旗军进山追击北武卫,卢东卿则带领剩下的一万犀角骑兵借道北齐,绕过流青山作为接应。 相比北武卫,南朝大军毕竟占着天时地利人和,自然做了更加充足的准备,他们不仅士气高涨,物资充沛,而且还有许多当地的向导引路。 山口之战虽然打得惨烈,但北武卫既然会将最强悍的军队留下断后,便说明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钟庆渊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追上强弩之末的敌人,在流青山就地解决他们,然后快速回朝。 可他大大低估了大自然的力量。 刚刚进山一天,钟庆渊就明白自己在流青山中解决北武卫的算盘算是落了空,纷纷扬扬的白雪转瞬之间便将北武卫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在这十万大山之中,几万人不过是沧海一粟,别说击溃敌人,便是找到他们的踪迹也是难上加难。 更要命的是,险峻的地形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危险的陷阱,湿滑艰险的道路、严酷的低温,高原缺氧,一样不少地收割着这支南朝精锐的人命。 回头自然不可能,钟庆渊只有寄希望于尽快出山,与卢东卿的人马会和,然后寻找残存的北武卫主力决战。 然而他不是徐锐,不懂现代野战之法,没有画着等高线的地图,不会利用气象条件辨别方位,也从未在这样的条件下行军。 虽然有不少当地向导,但即便是最贪婪的猎户也不会在这种天气进山,此时的流青山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片神秘的,危机四伏的处女地。 迷路是南朝大军最大的敌人,为了降低非战斗减员,钟庆渊和徐锐选择了一条大致相同的路,原本以他们的速度极有可能追上北武卫。 可他们迷路了,在山脊和峡谷中来回兜了几个圈子,有时落在北武卫后面,有时甚至跑到了北武卫前面。 这场龟兔赛跑和另一个世界的寓言故事没有什么不同,北武卫稳扎稳打,步步为营,速度虽慢,却是按照预定时间出山。 而南朝大军晕头转向,像是一只无头苍蝇四处乱窜,整整比北武卫多走了两天,算上在岭东城耽搁的半天,他们直到北武卫出山后的第二天夜里才堪堪走出了流青山。 精锐的南朝大军在流青山的死亡陷阱里损失惨重,进山的两万三千多人只有一半活着出来,其中还有不少士卒严重冻伤,或是得了高原病,基本丧失了战斗力。 面对如此巨大的损失,钟庆渊并没有失去信心,他本就心智坚定,绝不是一点困难能够轻易打到的,何况他认为北武卫本就已经疲惫不堪,面对同样的险境只会比自己更惨。 自己手下的这一万人至少还保持着一定的战力,而濒临崩溃的北武卫极有可能已经无力再战。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并没有错,出山后的第二天清晨,斥候在旻江边发现了北武卫休整和渡江的痕迹。 钟庆渊仔细查看过战场,临时挖掘用作士卒造饭的土灶台数量很少,最多只能供应六千人,也就是说经过雪山洗礼之后,北武卫的人数仅剩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 别说只有六千人,即使人数翻上两倍只要能找到他们,钟庆渊也有十足的信心不等卢东卿的援兵到来便将敌人一举歼灭。 修整半日之后,心急火燎的钟庆渊立刻下令,同样疲惫的南朝追兵开始横渡旻江,而在江对面的峡谷中,徐锐和残存的北武卫已经严阵以待,最后的大战一触即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流青山之战(中) “将军,前面发现大批魏军踪迹!” 一个斥候从山坡上冲到钟庆渊面前,他本是黑旗军中的一员,为了进山追击北武卫,他们将马匹和黑甲留在了岭东,只穿着薄薄的皮甲,战力至少损失了三分之二,可即便如此仍旧难掩一身彪悍之气。 “看到人了?” 钟庆渊问。 斥候摇头道:“没有,是魏军留下的扎营痕迹,火堆还未燃尽,他们离开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钟庆渊眉头一皱,举目四顾,只见此地乃是一个深深的峡谷,身后便是飞流直下的旻江。 旻江沿着流青山一路自西向东流淌,蜿蜒曲折,途径三千余里。 就水量来说,虽无法与长江黄河相提并论,但由于流青山地势落差极大,旻江水流极快,而北岸地势骤降,许多地方竟比河面还低十几米,令旻江有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名字——天上河,再加上一条狭长的峡谷,恰好构成了兵书所说的虎狼之地,十分险要。 “此地环境太险,前方若有埋伏则大军危矣……” 钟庆渊一脸冷峻,皱着眉头喃喃自语。 副将见他似乎又有顾忌,连忙抱拳道:“将军,此处虽是峡谷,但两边具是百丈绝壁,魏军即使埋伏其上也无法对我军构成威胁,咱们只需留下一军守住谷口,避免被人断了后路即可,正面若真的有诈,大不了退回来便是。” “这……” 钟庆渊已经有些意动,却仍旧犹豫,副将急道:“将军,我军不惜冲破国界追击而来,一路上死了这么多兄弟,难道要因为一个峡谷裹足不前么?” 闻言,钟庆渊浑身一震,又听副将继续说道:“如今我军孤军深入,虽说南朝主力已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国仍有百万大军,若是时间拖得久了,迟则生变啊!将军!” 副将的话句句都说在他的心坎上,自出道以来,钟庆渊跟随武陵王南征北战未尝一败,难免心高气傲,小觑天下英豪。 然而这次他先是在手握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这支残破不堪的北武卫玩弄于鼓掌,沦为南朝官场的笑柄,现在又不顾武陵王禁令,擅自突破国境,造成大量伤亡。 要是最后不能将北武卫消灭,即使在王爷那里他也很难交代。 “罢了,传令下去,后军守住谷口,黑旗军开道,中军缓缓入谷!都睁大眼睛小心些,若有伏兵不可冒进!” 钟庆渊咬了咬牙,终于做了决定。 副将大喜,连忙朝他拱了拱手,转身传令去了。 除了两千后军守在谷口之外,南朝大军缓缓入谷,峡谷大概有两百米宽,两边都是百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万物不生。 一万多人排成一字长蛇阵,小心戒备着可能的埋伏,速度很慢。 一路上钟庆渊都有些心神不宁,但却又搞不清楚这些忧虑究竟来自哪里,按照他的计算北武卫绝对没有余力再战,就算有那个高人存在,也不可能再玩出什么花样。 打仗不是请客吃饭,需要的是实力,在绝对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所谓的奇谋都将失去意义,他想来想去,只得笑自己压力太大,自缚手脚。 百多米高的崖壁之上,一双眼睛冷冷盯着下方的南朝大军,等开道的黑旗军一过,便悄悄缩了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徐锐和刘异站在悬崖之后等待着斥候的消息,他们身边只有二三十人,北武卫主力则藏在峡谷深处。 “你的计策真的没问题?” 刘异不放心地问,徐锐刚刚跟他说起这个计策的时候,刘异只当是天方夜谭,好似儿时听过的神仙传说。 若是换个人讲早就被他轰出帅帐,但这话是从徐锐口中说出来的就不能不让他正视三分,可即便如此仍有些难以置信。 徐锐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此战乃是绝地反击,大军性命系于一线,作为临时主帅,刘异能同意自己的计策已经是冒了天大的风险。 “放心吧,这一路的战斗唯有此战最有把握!” 徐锐自信地笑到。 见他说得轻松,刘异莫名地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全神贯注地等待着斥候的消息。 终于,斥候从悬崖边跑了回来,急声禀报:“启禀将军,南朝前锋已过九峰哨口!” 刘异闻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望向徐锐。 徐锐目光一凝,冷笑道:“好,老虎终究还是有打盹儿的时候,骗了一路,钟庆渊终于中计,现在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传令,点火!” 钟庆渊走在峡谷之中,脸色有些阴沉,无论怎样安慰自己,心中那股若有若无的危机感都不曾有丝毫减弱。 不得已,他只能重新梳理眼前的战局,想要找出被自己遗漏掉的地方,可是想来想去还是一无所获,不禁有些烦躁。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悬崖顶端微微一愣。 昨夜还在下雪,为何崖顶没有积雪? 一个突兀的念头从脑子里冒了出来,钟庆渊顿时脸色大变。 “当心,有埋伏!” 他历喝一声,可话才出口,悬崖上突然响起两声惊雷,犹如两道霹雳从九霄之上炸在耳边,钟庆渊豁然抬头,顿时瞳孔一缩,脸色瞬间惨白。 只见两条火龙从崖顶高高跃起,坚硬的岩石如同沙土骤然崩碎,百米高的崖壁如同哀嚎的野兽垮塌下来,无数巨石裹挟着浓烟和烈焰喷薄而出,仿佛天崩地裂,末日来临。 十几里外的旻江岸边,张佐烽领着七八个人正向着峡谷的方向极目远眺。 “张娃子,徐佐领让咱们等信号,却又不提何为信号,只说到时便知,眼下时间差不多了,可信号究竟在哪?” 一个老兵皱着眉头来回踱步,实在忍不住便问了张佐烽一句。 张佐烽刚要说话,耳边突然传来两声巨响,紧接着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就好似地震一般。 众人脸色一变,惊讶万分,不知是谁突然指着峡谷说道:“快看,山塌了!” 几人连忙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崖的两侧果然垮塌了一截,将狭长的峡谷懒腰折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可怕一幕,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惊骇万分。 张佐烽张着嘴喃喃道:“这难道就是徐兄给咱们的信号?信号,对了是信号!” 想起信号,张佐烽回过神来,他到底机敏过人,只看山崖一塌立刻明白了徐锐的整个计策,怪不得徐锐说这是件胆大包天的事,何止胆大包天,简直就是疯狂至极! 他大吼道:“那东西能炸塌山崖,你们都跑远些!” 被他一说,众人也都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塞进河堤的布包竟有传说中的神仙之力,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还等什么,快跑啊,我要点火了!” 见几人都楞在原地,张佐烽心中大急,又是一声大喊。 众人回过神来,哪还敢继续呆在死神身边,立刻撒腿就跑,能跑多远跑多远。 等众人跑出百多米去,张佐烽怕坏了徐锐的大计不敢再等,深吸一口气,用火把点燃脚下的火药,然后迅速折头,狂奔而去。 峡谷之中,钟庆渊正经历此生最难忘的一幕,坚固的山壁竟在自己面前崩塌,好似传说中的天崩地裂,垮塌下来的山崖瞬间将负责开道的黑旗军埋了起来。 黑旗军自建军以来从未出现过重大伤亡,没想到这次竟一瞬间被大山埋了数千人之多! 钟庆渊目眦欲裂,却根本无能为力,除非他能就地成仙,搬山移海,否则在如此巨大的毁灭力量面前,与蝼蚁毫无差别。 突如其来的末日场景吓坏了士卒,没人知道还会不会突然劈下一道天雷击碎山崖,把自己埋入地狱之中。 他们就像是受惊的野牛群,凶悍之气顿时变成了无可阻挡的惊恐,什么纪律、战斗意志都被抛在脑后,如潮水一般落荒而逃。 大军顿时大乱,峡谷本就十分狭窄,军卒们慌忙之下挤作一团,跑慢些的立刻就被身后的人推到,踩在脚下,几秒之后便被踏成了肉酱。 钟庆渊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向山谷之外移动,这种时刻别说控制惊慌的士卒,要不是有几个忠心的亲卫拼死护住了他,说不定已经被惊恐的人群当场踩死。 “不可能,这不可能,北武卫怎可能轰塌山壁,难道那位高人竟是陆地神仙?” 钟庆渊也骇得面无人色,倒不是因为眼前的末日场景,而是担心北朝掌握了如此恐怖的力量会对南朝形成致命威胁。 他的脑袋一片混乱,能崩塌山岳的力量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又传来一声闷响,与山壁之上的两声暴鸣如出一辙,只是小了许多。 钟庆渊清醒过来,他知道听到的声音小绝不代表爆炸真的就小,只是距离太远罢了。 他连忙朝声音的源头望去,由于有山壁的阻隔,他无法看到爆炸的具体地点,但这个方向却令他浑身一震,有若筛糠一般地颤抖起来。 “旻江……是旻江……果然是北朝的奸计,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他们想让我们全都有来无回!” 钟庆渊失魂落魄地停了下来,立刻被身后的人群推得东倒西歪。 “将军!” 亲卫连忙把他护在怀中,拉到紧靠山壁的角落之中,躲避汹涌的人潮。 “将军,快走吧,说不定这里的山壁也要崩塌了!” 亲卫贴在钟庆渊的耳边大吼。 钟庆渊神色凄惨,一脸苦笑。 “没用了,都没用了……” 他的话淹没在一片惊恐的呼喊之中,大地又一次颤抖起来,地上那些指甲盖大小的石子如同跳蚤一般蹦跳不停。 士兵们还在争先恐后地往谷口逃窜,“隆隆”的轰鸣声却已经瞬间盖过万人惊呼,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十几米高的潮水犹如万马奔腾从谷口拍了进来。 先看到潮水的士卒顿时吓得面无人色,匆匆忙忙停下脚步,立刻就被后续涌来的人群推倒。 后来之人又被潮水吓住,但却没有停下的时间,因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潮水便已涌到面前,当头拍下,要了他们的性命。 “将军!” 亲兵大惊失色,惊恐地向钟庆渊望去。 钟庆渊却早已料到了这种结果,震惊之中唯有绝望的苦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流青山之战(下) 张佐烽从一堆乱石之中艰难地往上爬,直到双手拉住一颗残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爬到高处。 此刻,他的周围早已是一片汪洋,旻江的自然堤坝被炸塌之后,奔腾的江水立刻将小小的口子冲成了一百多丈宽的巨大缺口。 旻江落差太大,水流太快,与北岸峡谷又有七米以上的落差,决堤的江水就像巨型瀑布一般往外涌去,正好冲进了峡谷,一头撞在崩塌的山壁之上。 而崩塌的山壁则起到了堰塞河堤的作用,阻挡住江水的去路,江水速度渐渐缓慢下来,折头向另一个方向涌去。 而拥挤在峡谷之中的一万多南朝军队就成了江水的牺牲品,被这股难以抗拒的激流裹挟着冲往下游。 大部分人运气不佳,在潮水袭来的一瞬间便撞上岩石或其他漂浮物当场毙命,而运气稍好些的躲过了第一个鬼门关,在奔腾的江水里浮浮沉沉,就算不被淹死,也会被冰冷的河水冻死。 天下无敌的两支亲军眨眼之间便全军覆没,杀敌效率甚至比长平之战,白起一举坑杀四十万赵军还要恐怖。 “喂,还有人吗?你们在哪?” 张佐烽站在一块巨石之上合掌大喊,先他一步逃走的人已经全都消失无踪,反倒是他自己因为跑得太慢而活了下来。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徐锐只有大约两车制造黑火药的原料,而黑火药的爆照性比起后世的高爆炸药简直不值一提。 为了达到炸塌山壁和河堤的目的,每一个爆破点都是经过徐锐精心计算,然后打孔埋药,用最少的火药击破山壁和河堤最脆弱的部位,好似武学之中的四两拨千斤。 在没有计算机,甚至是计算器的时代,为了准确测量和计算这些爆破点,徐锐两天两夜不眠不休,小小年纪便掉了一大把头发,心疼得他直呼亏本。 张佐烽点火的地点当然也在徐锐的计算之内,虽然距离爆炸点很近,却刚好是共振原理之下的一个盲点,如果运气不差的话,不仅不会有生命危险,还能找到一条不太难走的路,绕过洪水,与大军汇合。 没想到张佐烽聪明过头,看到山壁崩塌立刻明白炸药的恐怖,让其他负责点火的人提前撤离,反倒跑出了徐锐设定的安全范围,最先做了河神的祭品。 直到此刻,张佐烽才反应过来,颓然地坐倒在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他虽不知道这句成语,却是与东晋王导同样的心情。 峡谷之上,除了徐锐外北武卫众人全都呆若木鸡,脸色苍白地望着已成一片汪洋的战场,他们想象过徐锐会用什么通天的本事来对付南朝大军,却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毁天灭地的方式。 难道这个沟通阴阳的徐佐领真的是哪位下凡的神仙?要不怎能引动天雷地火,搬出旻江之水消灭敌人? 和哭坟谷一战时一样,所有人看向徐锐的目光里都透着敬畏,甚至是恐惧。 不一样的是,上次最多只是把他当做能够沟通阴阳两界的奇人异士,而这一次却直接将他归入了陆地神仙一流。 就连提前知道所有计划的刘异也没有好上多少,虽然经过和徐锐说得大同小异,但听说和亲眼见证完全是两种不同的观感。 听说之时他都觉得徐锐描述得乃是天方夜谭,定有夸大之嫌,可亲眼所见之后,他才明白徐锐先前反倒是隐瞒了实际的威力。 刘异扭动僵硬的脖子,望向若无其事的徐锐,心中又是一惊,这小子面对如此天崩地裂的毁灭之景,竟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当真是好定力,难道鬼谷一门真的是仙人一脉么? 徐锐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就算知道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任何东西就怕习惯和对比。 在另一个世界,徐锐从小接受极致的战争训练,早已见惯各种各样的毁灭场景,与能够一炮击碎整颗行星,消灭百亿生灵的行星轨道炮相比,这点场面实在拿不上台面,更别说降维打击等等超出常规的毁灭方式。 眼见往往决定格局,而格局则决定了一个人能够达到的高度。 徐锐最强的其实并不是异于常人的天赋,而是跨越这个时代的见识,光凭这一点,那些同样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便无论如何也赶不上他,因为他打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这就是岭东城外,你用来对付王满的天雷?” 刘异渐渐回过神来,压低声音问到。 徐锐点了点头:“差不多吧,材料还是太简单了一些,黑火药终究只是初级产品,要是能找到其他几样东西,比如制造出苦味酸,甚至是高爆炸药,又何必如此费力。” “你还能弄出更厉害的天雷?” 刘异瞳孔一缩,惊呼到。 徐锐诧异地点了点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刘异脸色一变,左右看了看,见众人都还在惊骇之中,没有注意,连忙拉着他走开几步,压低声音问道:“你会制造天雷的事还有谁知晓?” 徐锐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任何一个当权者都不会允许一个单独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下属存在,因为那是动摇皇权的最大威胁。 此事一旦泄露,不用别人动手,大魏国那位雄心勃勃的皇帝就会第一个把他除掉,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除了张佐烽和几个负责埋炸药的士卒之外,没人知道,都是信得过的人。” 徐锐沉声说到。 “信得过?” 刘异摇了摇头道:“张佐烽你自己处理,其他人你尽快拟个名单给我,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还有,你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向圣上解释,大概你的师门是瞒不住了。” 名单上的人会有什么下场徐锐当然心知肚明,只是没想到一向刚正不阿,爱兵如子,甚至有些迂腐的刘异会主动为他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这个老家伙是不想自己的手上沾上污血,就此埋下隐患,才不惜打破的原则,违背本心地帮自己擦破股。 其实徐锐自己对这件事是不太在意的,李邝早就把他师出鬼谷子的消息送了出去,现在说不定已经摆在了那位皇帝的龙案之上。 反正谎已经撒出去,现在后悔也来不及,干脆就硬着头皮借用鬼谷子的名号,为自己打打掩护。 你们不都说鬼谷子是神仙吗?那神仙弟子有一两张能够引动天雷地火的灵符应该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正想着,刘异望着脚下的一片汪洋,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还是天下间第一次有人战胜武陵王的两支亲军,而且是成建制地消灭,只不过代价着实太大了点。” 徐锐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已成汪洋的峡谷之中,也跟着叹了口气。 “是啊,代价太大了,旻江决口,洪水至少辐射一省之地,下游无数百姓都会受灾,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可牺牲是值得的,有了这场胜利,武陵王至少数年之内都不敢大规模北侵,为我大魏重建十二卫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刘异浑身一震,点了点头:“此战原来还有这等意义,是你早就想好的吧?” 徐锐摇了摇头,笑道:“没有,是刚刚信口胡诌的。” 刘异冷哼一声,刮了他一眼,自然不信。 这时,沿着山顶走来一群人,竟是北武卫的一干将领,肖进武、梁同芳赫然在列,包括他们在内,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们虽然没有亲眼见证天崩地裂,洪水奔腾的可怕场景,但徐锐弄出这么大动静,光是听那些恐怖的巨响都能把人吓得够呛,更别说见到山谷变成汪洋。 刘异见有人来,便闭口不言,徐锐也不多话,跟着刘异朝将军们迎了过去。 肖进武第一个朝徐锐走了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想要问问张佐烽是否安好,可还不等他发问,却先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原来梁同芳一见徐锐,二话不说,也不顾众人惊愕的目光,当即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咚咚咚”地朝他磕了三个响头。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可梁同芳却像一块千斤巨石,纹丝不动。 “快快请起,将军何至如此?” 徐锐诚恳地说。 梁同芳郑重抱拳道:“小侯爷,当时在岭东之时我便说过,老梁万事不求人,只要您能为大帅报仇,我愿生生世世当牛做马! 如今您不仅手刃暗棋高手,更是尽灭武陵王的两支无敌之师,完成了天下英豪想做,却做不到的壮举。 我老梁一向说到做到,从今日起,您便是我的大恩人,但有差遣,老梁定然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君子重诺,武人更是如此,梁同芳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在场众人无不心生钦佩。 徐锐却是摇了摇头道:“将军不必如此,为义父报仇乃是徐锐应尽之责,何况就算义父未遭暗棋所害,就凭北武卫的累累血债,我也不会放过南朝大军。 你与义父情同手足,能如此重情重义,舍身相报,义父九泉之下定然欣慰无比,我北国男儿慷慨激昂,绝不矫揉造作,今日我便代义父谢过将军高义,请将军受我一拜!” 说着,徐锐竟双手抱拳,向梁同芳盈盈下拜。 梁同芳脸色一变,哪敢接受,立刻就从地上弹了起来,铁钳般的双手牢牢托住徐锐下拜的身子,让他怎么也拜不下去。 “小侯爷手段通天,不骄不躁,真是折煞老梁多矣,老梁一介武夫,未曾替大帅报仇已是心中有愧,还请小侯爷切莫再令老梁羞愧难当。” 见他已然起身,徐锐便也没有坚持。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为杨渭元的血仇做了一个了结,连同三狗、徐方、梅闯,以及那些倒在路上的北武卫战友的仇也一起报了。 在解开心里那条枷锁的同时,徐锐突然感慨万千,心中思绪远远飘飞。 他拉着梁同芳朝脚下的汪洋走近几步,看着远远流走的旻江之水,仿佛当年曹孟德乍观沧海,心潮澎湃难以自持。 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了杨洪基的那首《滚滚长江东逝水》,竟不知不觉跟着唱了起来。 “滚滚旻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歌其实是明朝第一才子杨慎所作的《临江仙》,罗贯中在写《三国演义》时将其用作开篇,后来经过谱曲,才变成了那首脍炙人口的《滚滚长江东逝水》。 原词本就意境高远,再加上曲调大气磅礴,徐锐的嗓音虽还带着几分童贞,少了一缕沧桑,却还是唱出了几分淡看古今,指点江山的宏伟意境。 在场的无论雅俗,都是征战半生的军旅之士,经历过生死,自然更懂得生命的真谛,也更能体会大浪淘英雄的意气和无奈。 不知不觉之间,一众将领无不心潮澎湃,五味杂陈。 其实在场的大多都是不懂文辞的武夫,虽是心有所感,却也只能领略皮毛,唯独肖进武文武兼备,真正听懂了这首《临江仙》的高远意境。 也正因如此,肖进武站在人群之中望着徐锐的背影犹自发愣,心中早已震撼无比,甚至忘了去问他张佐烽的安危。 “这小子手段神鬼莫测,志向广博天下,格局更是笑谈古今,堪堪十六岁便能坐拥此等大才,就算是当年的武陵王也多有不如。 眼下大军已经打完最后一仗,马上就会北返京师,等他回京之后恐怕立刻就会鱼跃龙门,潜龙入渊。 或许大魏未来三十年,不,或许是五十年的兴衰命运都会与此人息息相关,可他毕竟是个少年,当褪去稚气之后又会将大魏引向何方? 大魏已经有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圣上,现在又多了一个神鬼莫测的徐锐,这两个人中龙凤究竟会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不知不觉之间,肖进武心中竟充满了期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天地异数 入夜,皑皑白雪下的流青山一片死寂,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和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正在山中缓缓前行。 此处乃是流青山深处,既是寒冬,又是夜晚,一不小心就会滑落山涧,便是连胆子最大的猎户也不敢在此时行路。 这一老一少却好似游山玩水,一路闲庭信步,丝毫不将身边的万丈悬崖放在眼里,若是被人看见定会惊为天人。 老头身穿粗布麻衣,头顶的白发稀稀拉拉没剩下几根,满脸的皱纹似是山川沟壑,就好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老农。 他踩在厚厚的白雪上,足尖轻轻一点,身子立刻飞出数丈,越过危险的山缝,稳稳落在一块巨石之上,回头看见少年慢慢悠悠,不禁眉头一皱。 “要离,快些走,再晚便追不上他了。” 少年唇红齿白,凤眼剑眉,很有几分英气,听到老头的呼和,撇了撇嘴。 “老头子,你好好的不在南越待着,干嘛千里迢迢跑到这流青山来?你自己来也就罢了,还硬是要把我抓来,现在正是王爷用人之际,要是赶不上这次机会,又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扬名天下。” 老头听他抱怨,登时怒道:“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王爷王爷,什么狗屁武陵王,不过是个匹夫而已,你留在南越就不能扬名天下了?非要跑到南朝来掺和那些糟心的屁事。” 被他这么一说,少年顿时不干了:“当年不是你说要我扬名天下的吗?还说什么天下之大,不可故步自封,当与六国英豪一较长短。 如今天下英豪汇聚南北两朝,又以王爷身边最多,我心心念念帮你完成心愿,你倒数落起我的不是,也罢,明日我就回家打鱼,再不问江湖之事了。” 老头脸色一变:“你这小兔崽子,动不动就撂挑子,你当师父让你扬名立万真是为了自己的威名?还不是为了让你继承我的衣钵!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东西。” 见老头真的动怒,要离神色讪讪,摆摆手道:“是是是,您都是为我好,既然这样,您干嘛此时把我抓来?” 老头脸皮一抽,没好气道:“老夫十年未曾出山,此番千里迢迢赶到这里,还不是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小子!” “为了我?” 要离指着自己的鼻子,诧异地问。 老头到:“老夫要带你去找一个人,过了今晚怕是就要无缘相见了。” “找人?” 要离一愣:“这世上还有你看得上的人?” 老头翻了个白眼,恨恨道:“这世上的确没几个人配我正眼相看,不过此人不同,便是为师在他面前也得自称一声晚辈。” “还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不过这等奇葩放眼天下也唯有一人,此人便是鬼谷子的师兄,人称泰玄上相,正一真君的老天师。” “老天师?难道是桂玉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神仙?” 老头点了点头道:“就是他,快走吧,晚了便追不上了。” 要离脸色一变:“喂喂,听说这位天师挺邪的,见过他的人不是莫名其妙走了大运,便是突然之间惨死他乡,我见你印堂发黑,不像要走大运的样子,还是别去了吧?” “逆徒,闭嘴!” “何必生气,我说实话而已嘛……” 这一老一少一边拌嘴,一边行路,借着微弱的月光在群山之间纵横飞跃,一走便是三个时辰。 子时一过,二人终于爬到一座直插云霄的险峰之顶,上面果然有个人影副手而立,极目远眺,在月光的映衬之下宛若仙人。 要离毕竟是少年心性,听说要见的乃是这天下间最富盛名的几位大圣之一,早已心驰神往,可当那人回过身来,却顿时令他大失所望。 站在山顶之人一身破旧的青色道袍,身材瘦高,其貌不扬,头发用一根枯枝随意插着,看上去就像个落魄的中年道士,哪有半分仙风道骨? 然而一见此人,老头顿时没了先前的气势,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道:“司徒远见过老天师,一别十年,不知天师是否安好?” 老道闻言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眉头一皱。 “司徒先生,十年前临川一别老道早已有言在先,你我缘分已尽,此生不可再见,而你更是十年灾劫缠身,解无可解,若是不好好呆在南越定有血光之灾,你怎又千里迢迢寻上门来?” 听他提起往事,老头叹了口气,又朝道士一拜,说道:“多谢天师透露天机,才让司徒多活了十年,可此番出山确是有不得已的缘由。” 天师摇了摇头:“世间缘由无非名利二字,你已贵为天下六大武圣之一,又何苦还要以身犯险?” 司徒远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武学泰斗之一,一手无极鬼爪出神入化,人称南越鬼祖,与南朝雪谏寒刀萧瑾瑜、北朝左大都督洪广利、西梁九灵枪圣王思明、北齐东海剑神谢迁、草原第一勇士卓力格图并称六大武圣。 单论资历而言,司徒远又在六大武圣之中名列前茅,是故天师才会有此一说。 司徒远闻言却是摇头苦笑:“这次老天师算错了,老夫此番不顾生死毅然出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 说着,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身旁的要离。 天师微微一愣,目光在要离身上微微一扫,目中立刻透出一丝欣赏之色。 “不错,你这徒儿根骨奇佳,悟性极强,难得的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似你这般污浊,日后成就必定在你之上,若有机缘三十岁前成就武圣也不是没有可能。” 司徒远点头道:“老天师目光如炬,我这徒儿的确天赋异禀,无论任何功法一学便会,就连老夫都自愧不如。 可正因为他聪慧,样样精通也就等于无一专长,眼看他翻过年便要成年,还未找到自身的武学之路,老夫实在不忍毁掉如此璞玉,这才不惜冒着十年大劫也要来寻天师。” 天师叹了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路,司徒先生便是看不破此中真谛,以至太过执着,老道不过是一普通道人,又不是你武林泰斗,你就算冒着生命危险寻到了我,又能怎样呢?” 司徒远咬了咬牙,抱拳道:“小徒资质甚高,以至没有功法能令其专精,在下听说天师近日创出一套剑法,乃有鬼神退避之威,便想请天师开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将此剑法传授小徒。” 听说还有此等剑法,要离顿时好奇心大气,似老鼠见了灯油,两只眼睛又贼又亮。 然而天师似乎早已料到司徒远的心思,微微摇头:“司徒先生有所不知,那套剑法的确存在,却不是老道所创,而是老道感悟天道时的偶得之物,非有缘人不得入门,便是老道自己都只堪破些皮毛,又如何传给令徒?” 听他如此一说,要离一阵失望,不过他也只是好奇,学不学的没有太大所谓,见师父还要争取,便扯住他的衣角道:“算了师父,强扭的瓜不甜,人家都说不给了,咱们走吧。” 司徒远一把拍开要离的手,咬了咬牙,又对天师道:“在下也知此等剑法乃是绝世之物,在下空口白牙向天师讨要是有些强人所难。 不如天师用此剑法与在下过上几招,让小徒在一旁观摩,能体会多少都看他的机缘,在下绝不强求!” “师父!” “闭嘴!” 天师看了看一脸担心的要离,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司徒远,劝道:“老道先前说过,此剑法非有缘人不得修习,就算老道使出一招半式也是于事无补,司徒先生……” “请天师成全!” 未等天师把话说完,司徒远又是一拜,言辞更加恳切。 天师叹了口气,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那就如你所愿,我只出一招,你让他看好了。” 说罢,他随手从身旁的枯木上折下一根三尺树枝,当做长剑,司徒远心中大喜,立刻套上自己赖以成名的两只钢爪。 要离见无法再劝,只得退到一边仔细观摩,他本就是武痴,有幸得见两位天下至强者交锋自然大为兴奋。 司徒远摆开阵势,如临大敌,大喝一声,浑身立刻血脉喷张。 “在下准备好了,请天师赐招!” 天师无奈地摇了摇头,慢慢扬起了手中的树枝。 要离连忙睁大眼睛,仔细盯住二人的一举一动,不敢错过任何细节。 令他失望的是,天师只是扬起树枝随意一甩,就像是父母用柳条教训不听话的孩童一般,朝司徒远身上胡乱抽去。 司徒远瞳孔一缩,用两只钢爪迎向树枝。 “啪”的一声轻响,树枝抽在钢爪之上弹了回来,司徒远被抽得微微一挑,倒退两步,那滑稽的模样也与大人教训小孩如出一辙。 甩完这一下,天师便扔掉手中的树枝不再说话,司徒远则保持着双爪前抓的姿势,一动不动。 这就完了? 要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位高手决战即使不是惊天动地,怎么也该风生水起,怎会如此草率?他们该不会是演戏给我看吧?这也太假了一点啊…… 要离心中愤愤不平,司徒远却是大喝一声:“好剑!” 话音一落,他手上的钢爪竟然寸寸碎裂,脸色忽然一白,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倒下去。 “师父!” 要离脸色一变,微微踏前一步,身子顿时如轻羽一般飘飞数米,在落地之前将师父稳稳接在了怀里。 可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司徒远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等要离接住他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要离心中大骇,震惊地望向天师,天师却是摇了摇头道:“此剑法威势太强,老道掌控不住,司徒先生被剑罡所创,已然仙逝,还请节哀顺变。” 要离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合上了司徒远的双眼,又擦干了他嘴角的血迹,然后站起身来,将尸体背在了背上。 天师见他不悲不喜,或许已将仇恨深深埋进了心中,忍不住劝慰道:“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这才是成就一世的根本所在,切勿因为此事污了心智,不然你师父九泉之下定难安心。” “老天师,你不在桂玉山待着,为何跑到这里?” 要离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句。 天师微微一愣,扭头望向北方,叹道:“一个月前,老道我体悟天道,突然发现天地气运大变,似有亘古交叠之像。 其实这天下每隔几十上百年便会出现一次亘古交叠,只是这次来得实在太凶,不是有千古圣人出世,便是有千年祸源降生,老道我放心不下,这才循着气运一路寻来,不想……” 正说着,天师一回头,发现要离已经不知所踪,仔细一看才知道他已经背着司徒远的尸体往山下去了,寒风中远远飘来他低声的抱怨。 “你看你看,人家不让你来你偏来,不让你看你偏看,这下好了,把老命也给玩丢了,像之前一样躲在南越不好么?真是何苦来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上架感言 每次一到写什么感言的时候就非常头痛,除了懒以外,其实是年纪大了,很多情绪在当时就被消化得差不多了,能留下来的感言的确少之又少。 回忆了一下这本书的创作历程,从《绝密》结束后反省了很多问题,特别是人物刻画方面的差距,准备了足足半年,做好大纲、细纲,重新出发。 《谋断》的成绩从一开始就不是很好,也着急过一段时间,后来发现生活其实就是如此,能够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足够感激,何必再强求其他,写好书比什么都重要。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抗压能力很强的人,但写书的这段时间的确让我学会了如何快速调整心态,找回初心,以及当初决定来写一个故事的快乐。 我想单单有了这一点,就算以后有一天觉得不想再写下去了,也不是一无所获的,不是吗? 老实说,这次上架相比绝密来得有些突然,不过平平淡淡才是真,稻草自己蛮喜欢这样简简单单的过程。 少了些名利场上的得失计较,便会多一些创作的沉淀和专注,无论这本书最后成绩如何,我都会按照最初定好的大纲慢慢把故事写完,这便是我的初心了。 最后,想要在这篇感言里谢谢每一个对这本书有过帮助的人,特别是我的编辑远征大大,书单大佬武道大大,以及那些不离不弃,把票投给我,并宽容地指出不足的书友们。 每天与大家聊天打屁,探讨剧情其实真的是件幸福快乐的事。 一转眼稻草已经走出大学将近十年,尖锐的棱角渐渐被社会磨平,对于写书已经更享受纯粹的快乐。 谢谢大家看我唠叨,接下来的故事节奏会有些不同,但稻草仍然竭尽所能,争取为大家带来精彩的故事。 以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武陵王 狭路相逢勇者胜,面对同样的险境,总是身强力壮的人才能活到最后,卢东卿算准北武卫冬日进山,就算走得出来也必然再无一战之力。 而钟庆渊率领的南朝主力比北武卫的疲兵强悍得多,虽然肯定也会付出惨重代价,但相比北武卫会小上许多,优势反而更大。 他坚持要将犀角军主力交给钟庆渊,也是为了避免出现任何意外。 有了那两万犀角军,钟庆渊稳操胜券,卢东卿便可继续将舞台让给他表演,自己则率领一万犀角骑兵借道北齐,慢慢绕过流青山口,当好一个配角。 卢东卿赶到峡谷的时候已是流青山一战后的第二天,按照他的计算,这个时间赶到既不会因为太晚而尴尬,又不会抢了钟庆渊的功劳,是个再恰当不过的时机。 然而,当他接近峡谷战场时,却遇上了始料不及的洪水拦路,卢东卿看见洪水的第一眼,心中立刻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连忙撒出大批斥候就近探查。 此时,他正在岸边焦急地来回踱步,等待着斥候探查的结果。 “报!” 斥候骑着战马疾驰而来,远远地一路大喊。 卢东卿心中一跳,连忙迎了上去。 “可探查到结果了?” 卢东卿焦急地问。 斥候跳下战马,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将军……找……找到了!” “找到了?” 卢东卿长舒口气,心中安稳了不少。 “他们现在在哪?还剩多少人?钟将军可曾安好?” “将军,我们没有见到钟将军,是三十里外,三十里外发现尸体无数,只有我军,不见敌人,少说也有七八千人,横七竖八地铺满了河滩……” “什么?!” “将军!” 卢东卿像是被人照着脑袋重重拍了一记,顿时双眼一黑向后倒去,幸好几个心腹连忙围上来,这才将他扶住。 至少七八千人的人的战损,还没有敌人的尸体,只能说明一种可能,那就是敌人完胜,有充裕的时间打扫战场,掩埋战友的尸体,那么钟庆渊的大军很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此前卢东卿曾在心里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想来想去,也从没想得到会是全军覆没的结果,而一旦钟庆渊全军覆没,他自然就要为这场失利负责,把舞台让给钟庆渊的妙计立刻就会变成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让他如何不急怒攻心? 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一把推开几个亲信,对斥候道:“找,去给我找,都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把钟庆渊找出来!” 秦子仲凑到卢东卿身边,压低声音道:“将军,眼下钟庆渊战败,无论击败他的是北朝哪支大军,现在一定已经元气大伤,咱们只要追上去便可捡个便宜……” “捡个屁!” 一样温文尔雅的卢东卿竟然爆了粗口,周围的亲信都是一惊,便见他双目通红,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别忘了钟庆渊和王爷的关系,他要是真的死了,说不定咱们谁也活不了!” “不……不会吧……” 秦子仲还不相信,唯唯诺诺地反驳了一句。 卢东卿冷哼一声道:“王爷杀人从不犹豫,难道你们真想赌一赌么?还不快去找人?!” 一众亲信脸色一变,立刻四散而去,卢东卿扶着一颗老树艰难地坐到地上,朝亲兵招了招手。 “派人,赶快派人将此事通知王爷,记住,最快速度,一刻也不能耽搁!” 亲兵见他脸色苍白如纸,心中一寒,连忙抱拳而去。 泾阳一战基本结束,南朝大军将兵马行营安在风景秀丽的春月湖畔,作为大军主帅的武陵王则在一座靠近岸边的湖心岛上搭起草庐,作为临时指挥中心。 三天之后,兵部侍郎薛启瑞火急火燎地冲到湖心岛边,见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南朝将领,连忙越过人群,朝守着渡口的那个人深深鞠了一躬。 “侯爷,下官有急事要见王爷,还请侯爷通禀一声。” 他口中的侯爷眉清目秀,一袭白衣,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红绳随意绑着抛在脑后,一把纯白的宝刀靠在身旁,远远看去就好像一尊精致的冰雕,冷彻骨髓。 他不是别人,正是王满的师父,南朝武圣,雪谏寒刀萧瑾瑜。 听到薛启瑞的话,萧瑾瑜睁开眼睛瞟了他一眼,淡淡道:“王爷正在抚琴,有事便呈上来吧。” 薛启瑞侧耳倾听,果然有一阵悠扬的琴声从湖心岛上远远传来,便掏出一封写好的公函双手递向萧瑾瑜。 萧瑾瑜屈指一弹,也不见真的碰到那封公函,公函却直接从薛启瑞手中飞了出去,越过十几米远的湖面,准确地落在湖心岛上的一张书案前。 一个七八岁的书童从草庐之中跑了出来,一把抓过那封公函,仔细检查一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抱着公函一转身钻进了草庐。 “看你脸色不好,究竟出了何事?” 萧瑾瑜见薛启瑞脸色有异,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薛启瑞叹了口气道:“刚刚接到卢东卿的飞鸽传书,追击北武卫的大军败了……” “嗯?钟庆渊率领三千黑旗、两万犀角竟然还会战败?” 薛启瑞一脸苦涩地点了点头,正要解释几句,先前那个书童又从草庐中钻了出来,大声喊道:“王爷说,黑旗军随他征战太久,已生骄纵之气,败一场也好。” 薛启瑞连忙朝那书童抱拳道:“烦禀王爷,据卢东卿推断,大军或许已经全军覆没,主帅钟庆渊生死不知!” “当!!!” 他话音刚落,一声断弦之音传来,悠扬的琴声戛然而止,那书童脸色一白,连忙转身冲进草庐,不一会儿又跑了出来。 “王爷问北武卫的主帅是何人?” 薛启瑞道:“回禀王爷,是北朝靖武侯杨渭元。” 书童闻言又要去草庐传话,但这一次还没等他钻进草庐,一个冰冷深沉的声音便直接从草庐之中传了出来。 “北武卫主帅一定另有其人,去查!” 薛启瑞微微一愣,问道:“王爷为何这般肯定?” 那声音道:“杨渭元用兵不过中下,持家更是糟糕,唯独交友一途还算有独到之处,就凭他绝不可能是青玄的对手。暗棋是怎么说的?” “暗棋……这……” 薛启瑞跪倒在地,硬着头皮道:“卑职该死,北武卫中的暗棋不知出了什么麻烦,已经十几日没有消息传来,属下……属下这就去查。” 此话一出,草庐之中顿时一片寂静,沉默如同一块千斤巨石,压在每一个人头上,薛启瑞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围在周围的一众将领大气都不敢喘,就连武圣萧瑾瑜也坐正了几分。 良久,草庐之中总算有了动静。 “传令暗棋,查清楚实际指挥北武卫之人究竟是谁,然后派人将其诛杀,害了青玄的人,必须偿命!” 武陵王的声音淡漠而冰冷,一众将官却是如蒙大赦,纷纷应诺。 清晨,流青山脚下寒风乍停,是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洪水冲走了皑皑白雪,露出一片浅滩,道路反倒是好走了不少。 一对祖孙背着背篓走在山路上,老人八十高龄,已是满头白发,孙女刚刚十七,正值豆蔻年华,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山村,冬日难熬,为了补贴家用,这一老一少打算趁着好天气进山采药。 刚刚走进山谷,少女忽然指着河滩说道:“爷爷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 老人眯起眼睛,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见河滩上果然躺着一人,一动不动。 “像是个人,过去看看。” 少女点了点头,快跑几步,如同一只雀跃的蝴蝶翩然而去,来到那人身边。 “爷爷,他还活着!” 少女摸了摸那人的鼻息,连忙朝老人招手。 老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那人脸色苍白,嘴唇乌青,气息极为微弱,已经陷入了昏迷。 “快,把他弄回村里,兴许还有救!” 老人吩咐一声,少女却是撅起了小嘴,这人身高超过两米,强壮如牛,这一老一少要如何把他弄到几里外的村子去? 见少女这副模样,老人也发现了难处,叹道:“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今天不采药了,爷爷在这守着,你快回村里叫人过来帮忙。” 少女点了点头,连忙朝几里外的山村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祸福相依 结束流青山之战后,北武卫前往距离最近的溧阳城进行补给,由于大军此番乃是私自退兵,既无兵部调函,也无皇帝圣旨,若是就此返京定会遭到御史言官弹劾。 军中将领合议之后,决定先将大军暂时驻扎在溧阳城外,等待朝廷的下一步命令。 这几日战事稍歇,大军渐渐放松下来,濒临崩溃的士卒们终于得以喘息,大军里那股令人窒息的氛围渐渐开始缓解。 傍晚时分,士卒们刚刚搭建好新拿到的帐篷,点起一堆堆篝火放松疲惫的心情,刘异等几位将军为了舒缓大家的紧张情绪,也有意放松了军纪,除了不许离营,不许饮酒之外,其他的细枝末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最喜欢的保留节目终于上演,篝火旁,士卒们怀里揣着刚刚发下的军饷,一边啃着烤饼,一边摇着竹筒,一阵阵的骰子声和兴奋的叫骂声传出好远。 人群之外,两个人影趁无人注意,鬼鬼祟祟地躲到了一颗大树之后,佯装一起蹲坑,头对头地凑到了一块儿。 “你那边还剩几人?” “只剩不到十人,你那边呢?” “比你们还惨一些,只有六个兄弟了。” “哎……” “此番黑旗、犀角两军大败,王爷必然大怒,王大人又栽在徐锐小儿的手里,我看咱们恐怕难辞其咎。” “是啊,说不定为平王爷怒火,上面那些家伙会把罪责都推到咱们头上。” “看来你我命苦,即使没有死在战场上,也还是逃不过这一劫。” “那不一定!” “哦?你还有办法?” “为今之计若是能除掉徐锐这个罪魁祸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打算如何行事?” “今晚,咱们把最后的兄弟集中起来,然后……” 夜幕降临,疲惫的北武卫早早沉睡,巡营的士卒比以往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都懒懒散散,敷衍了事,谁都知道大军已经脱离险境,少了生死攸关的紧迫,没人还会绷着神经。 “什么人?” 站岗的哨兵突然见一队士卒朝亲卫营走来,立刻问到。 “大春,今晚咱命苦,轮到当值。” 领头的士卒朝站岗的哨兵打了个招呼,笑嘻嘻地领着十几个盔歪甲斜的兄弟从他身边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 若换做平时,他一定会问那士卒要巡营口令,可这几日全军都十分松懈,他也困得厉害,便懒得再问,只是自顾自小声嘀咕了几句。 “奇怪,柱子哥身边怎么都是生面孔?切……说不定那些兵油子使坏让新兵蛋子替他们巡营呢……” 轻而易举地绕过哨兵,那队巡营的士卒立刻聚到了一起,领头的低声说道:“大家先各自散开隐蔽,我去看看那小子睡熟没有,等我哨声一响便同时动手!” 正说着,好似一阵阴风吹过,领头的士卒后背一凉,心中大惊,豁然转身。 可他身后除了营帐还是营帐,根本没有任何可疑。 士卒仔细检查了一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摇了摇头,心中笑骂一句疑神疑鬼,又继续安排起刚才的未尽事宜。 没人注意到,从他们身边扫过的那阵阴风竟会拐弯,在亲卫营中兜了几个圈子之后,便先一步来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徐锐的营帐。 此时若有人往营帐门口看上一眼,便会发现那哪是什么阴风,分明就是一个快到了极致的身影。 那人一身破旧的青色道袍,身材瘦高,其貌不扬,头发用一根枯枝随意插着,竟是一树枝甩死了南越鬼祖的泰玄上相,桂玉山的老天师。 “亘古交叠之源便在此处,难道是这帐篷里的人?” 老天师掐着手指,面色凝重,正要一把掀开帐帘,却突然微微一愣。 帐帘一角拴着一根头发,头发的另一端绑在一枚小小的铃铛之上,只要一掀帐帘,铃铛立刻就会被头发拉响。 这个机关虽然简陋,却非常实用,而且黑夜中常人根本无法看到那根头发,隐蔽性着实很高。 “哼,雕虫小技……” 天师冷哼一声,身子微微一动,帐帘似乎被清风吹过微微摆动,头发与铃铛毫发无损,而他的身子却已经从帐帘外钻了进去。 进了帐篷,他的速度飞快,步伐却十分奇怪,好似醉酒之人东倒西歪,仔细去看才会发现,被他让过的地方安放着极为隐蔽的捕兽夹、手弩、竹签甚至是石灰。 那些令王满忌惮不已的陷阱在老天师的眼里不仅无所遁形,而且没有半点作用。 影俾缩在角落之中,大睁着眼睛来回巡视,可在她的视线里却根本没有看到半点人影,甚就连一丝细微的动静都未曾听到。 突然,一根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后颈之上,影俾立即双眼一翻昏睡过去,除了脑袋微微一垂,靠在了帐篷之上,身体的姿势竟然没有一点变化。 老天师在影俾身边现出身形,摇了摇头:“是颗好苗子,可惜没有名师指点,走了不少弯路……” 说着,他身影一花,竟又瞬间来到了徐锐身边,速度快得像是瞬移。 徐锐睡得正熟,鼻孔里发出微微的鼾声,这段时间真是把他累坏了,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立刻便昏睡过去,不说老神仙悄无声息,就算在他面前敲锣打鼓也未必会醒。 老天师紧紧盯着徐锐,目光之中异彩连连。 “异数,这小子绝对是个异数,难道他便是亘古交叠的源头?” 他眉头一皱,手指掐起一个印决,两只瞳孔渐渐涣散,像是突然发起了呆。 “嘶……” 几个呼吸之后,老天师突然瞳孔一缩,回过神来,胸口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沾湿后背,好似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恐怖场景。 “怎么会,怎么会……此人不仅算不出因果,而且集浩瀚气运于一身,与之相比,这天下的气运反倒如一叶扁舟,不值一提! 天下气运远不如一人之气运,怎会有如此奇怪之事?!” 老天师眉头越皱越深,眼中杀机连连。 怪不得此次亘古交叠之像如此厉害,天下出了这等异数不乱才是见鬼。 虽说亘古交叠有好有坏,好时便是圣人出世,坏时则是灾祸之源,可天下可以没有千年一遇的圣贤,却不能出一个遗祸千古的灾星,这个小子必须除掉! 想到这里,天师伸出手掌,咬了咬牙,朝着徐锐面门狠狠拍下。 这一掌比抽死司徒远的那一记狠了何止十倍,掌风一出立刻隐隐带出风雷之势,仿佛天地气运都在围着这只手掌运转不休。 然而,当手掌快要拍到徐锐鼻尖时,却是生生停了下来,可怕的风雷之势瞬间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老天师举着手掌一动不动,宛若一尊泥塑,此时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雷霆雨露具是天恩,若我强行逆天改命,便是坏了天道,天下苍生是可以躲过一劫,可自己必沾因果,从此之后定是厄运连连,别说羽化升仙,就是想要求个好死都不可能。 该怎么办?究竟是全大义,还是顾私心? 正当他踟蹰不决的时候,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心悸,令他脸色大变。 老天师已算是看破生死,只求大道的顶尖存在,自认为距离羽化升仙也不过一步之遥,这天下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激起他心中的波澜,更别说差点令他难以自持的心悸。 他连忙平息情绪,寻找心悸的来源,一查之下才惊愕地发现,竟是心中那套剑法在蠢蠢欲动! “难道他便是能修习这套剑法的有缘之人?” 老天师眉头皱得更深,他没有对司徒远说谎,这套剑法的确是他在感悟天道时的偶得之物,但有一点他没有说全。 那就是他感觉这套剑法就好像天外流星撞破了心海,自动飞到了他的心中,又仿佛有人与他心脑相连,强行将剑法灌入他的脑海。 这才是他虽然窥得剑法全貌,却完全不解其中深意,更无法修习的最大原因。 “这套剑法古怪至极,虽然威力强大,却晦涩难懂,难道竟是专为此人而生的?” 道家讲求因果,这套剑法若真是与此人相伴而生,那么他将剑法送到其身边,便已经沾染了因果,成为画中之人。 此次亘古交叠之像如此凶悍,一个处理不好就会万劫不复,一思及此,老天师脸色阴晴不定,更加犹豫。 究竟要计自己还是要计天下?老天师在两者之间不断徘徊,苦苦挣扎。 良久,他终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罢了,我乃是化外之人,心系苍生也不过是为了多攒阴德,既然已经占了因果,又何必非要逆天而为? 何况亘古交叠之像有好有坏,说不定这小子真是千年一遇的大圣人,天道令我走这一趟,我便随了天意,也好为日后羽化飞升做些准备。” 到底是堪破红尘的得道高人,心思一定,犹豫之色立刻从他脸上消失不见,老天师从怀中掏出一本他亲手抄录的剑谱,随手仍在床上,然后向前迈了一步,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帐外,领头的那个士卒悄悄摸到徐锐帐前,突然又觉一阵阴风吹过,这一次他没有回头的机会,只是一个瞬间便身体僵硬,生机断绝,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 不仅是他,和他同来的十多个兄弟全都如出一辙,瞬间惨死,这场无人知晓的反扑就这样胎死腹中,而埋在北武卫中的暗棋也在这一刻真正覆灭。 而远在数百里外,要离埋葬师父之后星夜兼程赶回中军行营,他趁着夜色偷偷摸进自己的房间,才刚刚进门便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要离,这几日你跑到哪里去了?” 要离微微一愣,回过头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端坐在黑暗之中。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淡淡问道:“既然你来找我,便说明我该有任务了吧?” 那人点了点头:“是有任务,王爷让你去北朝,帮他杀一个人!” “杀人?王爷想要杀谁?” 要离瞳孔微微一缩,脸上浮现一抹冷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练神功? 徐锐醒过来的时候,影俾正捧着那部剑谱面色惨白地站在床前,徐锐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怎么了?” 影俾回过神来,连忙跪了下来,自责道:“奴婢该死,昨晚少主明明交代奴婢警戒,可奴婢却……却睡着了……” 徐锐眉头一皱:“睡着不过是小事,你不用动不动就下跪,也别奴婢奴婢地叫自己,多难听啊,死士只是一份职业而已,你也是人,也有尊严,从人格上来说你和天下间任何一人都是一样的,明白了吗?” 影俾摇了摇头,两只大眼睛扑闪扑闪地望着徐锐。 徐锐心中一叹,他实在接受不了一个十岁的少女每天暮气沉沉,随时想着去死,在他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十分变态的思维。 不过这也怪不得影俾,她从小便受到奴化教育荼毒,当然不懂什么叫人本思想,看来要把她改造成正常人还任重而道远。 “这事不怪你,我也只是估摸着剩下的暗棋可能会闹事,才随口一说,起来吧,以后没有人的时候不要老是跪着。” 影俾脸颊一红,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手里的是什么?” 徐锐问到。 影俾反应过来,脸色又是一变:“昨晚有人来过,留下了这个!” 说着,将手里的剑谱递给了徐锐。 徐锐接过剑谱仔细一看,全书只有薄薄一本,大概四五十页,封面上没有一个字,里面倒是写得密密麻麻,可单独的字徐锐都认识,连起来却一窍不通…… “这是什么?” 徐锐不解地问。 影俾说道:“应该是一部剑谱。” “哦?厉害吗?” 亲眼见过王满的厉害,徐锐再不敢对这个世界的武功有任何轻视,特别像剑谱这种东西,被无数艺术作品演绎得神乎其神,几乎立刻就勾起了他的兴趣。 “少主,昨晚有人……” “我知道,有人来过嘛,你都没有发现他,说明那人是个高手,咱们还活着,说明他对咱们没有恶意,所以他留下的这部剑谱才是重点啊,快,跟我讲讲,这部剑谱到底厉不厉害?” 别看徐锐说得风轻云淡,但对死士来说,他们活着的最大意义就是确保主人的安全,像昨晚这种情况,一旦对方起了杀心,二人的性命便会交代在这,绝对是十分严重的失误。 若换了其他主人,死士无论如何都会都到惩罚,至少一顿毒打是躲不掉的,残忍些的甚至可能会要了死士的性命。 影俾没想到徐锐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宽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感动。 其实从本质上来说,另一个世界的苏和这个世界的影俾没什么不同,他们都是没人关心,没人疼爱的孤儿,都从小被人残酷训练,赋予他们超出了年龄的技能和使命。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徐锐才能每每体会影俾的心思,时常随意一句话便能直刺影俾的内心。 见她眼中波光粼粼,徐锐暗叹一声,这个苦命的小姑娘,也到了该过正常日子的时候了,往后还得多努力啊…… “这部剑谱究竟如何?” 徐锐连忙把话题重新引向剑谱。 影俾回过神来,道:“应该是一套极上乘的剑法,不过和奴婢以前见过的不太一样。” “那就是很厉害的剑法咯?与王满的雪谏寒刀相比如何?” “雪谏寒刀乃是武圣传承,奴婢仅见过一次无法比较,不过若看剑谱上描述的威力,至少应该不比雪谏寒刀差。” “真的?” 听说这部剑谱的威力竟然能和武圣传承媲美,徐锐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脸上乐开了花。 每个少年都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武侠梦,徐锐自然也不例外,不知什么时候,他也曾幻想过突然拿到一本绝世神功,学就一生武艺,然后从此仗剑天涯,快意恩仇。 现在实现梦想的契机就在眼前,徐锐当即兴奋无比,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该如何看懂这本剑谱…… 徐锐想了想,问影俾:“你看得懂上面说的东西吗?” 影俾闻言,以为徐锐话里有话,脸色一变道:“影俾未经少主同意,擅自查看这部剑法,还请少主恕罪。” 像武学秘籍这类东西,向来都被视作珍宝,作为死士其实就是另一种家奴,擅自查看主人的秘籍与偷盗无异,影俾也是因此才会豁然变色。 不过徐锐就连另一个世界的著作都能毫不在意地拿出来,又怎会吝啬一本白得的剑谱? 他撇撇嘴道:“又来了,都跟你说我这里没有那么些规矩,你就说能不能看懂。” 影俾点了点头:“能……能看懂一些……” 说完,影俾耐心地跟他解释起剑谱上的晦涩描述。 其实在破译了那些关于武学的专有名词之后,剑谱的内容就变得非常简单。 简而言之,剑谱上记载了一种无名剑法的修炼法门,独特之处在于除了招式之外,还需修炼一种叫“炁”的东西。 所谓“炁”,徐锐将其理解为驱动剑法的内生动力,有了这种东西普通的招式才会变得与众不同,具有可怕的威力。 而“炁”的修炼方法似乎也不是很难,刚入门时只需做出某些特定的肢体动作,然后配合不同节奏的呼吸吐纳,听上去就好像瑜伽。 既然知道了修炼法门,徐锐说干就干,立刻兴奋地拉着影俾按照剑谱上的内容开始修炼,盘腿凝神,小口呼吸。 然而大半个时辰之后,徐锐在枯燥的练习之中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行不行啊?怎么感觉不是很科学……” 他照着剑谱上说的,把身体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胀得满脸通红,浑身酸痛,可除了小腹之内有一股隐隐的温热之感外,似乎没什么特别。 “不练了,不练了……” 徐锐擦掉脸上的汗珠,往床上一趟,摆成一个大字。 正在修习的影俾停了下来,凑近道:“少主,这套剑法的确非常晦涩,奴婢也一直卡在结印这关,始终不得入门,您千万不能灰心。” “咦,你还在结印?” 徐锐坐起身来,诧异地问。 影俾点了点头,不知少主为何惊讶。 徐锐心道:结印乃是修习这套无名剑法的第一步,整整大半个时辰她都停在这里不得入门,自己却早早进入了第三步吐纳,而且似乎小有成效。 要知道影俾可是天赋不错的高手,只是因为不得名师指点才未跻身一流行列,自己比她练得还快,那岂不是天赋异禀,极有可能成就一代武圣? 想到这里,徐锐不禁有些飘飘然。 可转念一想,他又哑然失笑。 对于武艺,影俾可是真正的专家,自己只不过是个门外汉,十有是弄错了什么法门,从一开始就走了歪路而不自知,可笑自己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着实无知。 一朝得道,鸡犬升天终究是美好的愿望,现实却要骨感得多,就好像钢琴、芭蕾这些技能,哪一样不是需要从小练习,刻苦努力,穷尽数十年,甚至一生心血? 就算这部剑谱真是独孤九剑那样的绝学,没有十年的专心练习恐怕也很难登堂入室,还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啊。 徐锐终于从变身一代巨侠的美梦之中清醒过来,他自认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经历来修习武技,即使有也不划算,毕竟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王满便是最好的例子,有这点时间成本,造一两杆火枪不是强得太多? 想清楚利弊,再看那部剑谱时便没了先前的热情。 在他眼中这东西已经沦为了完完全全的鸡肋,只是若他知道为了领略这本剑谱的一招半式,一位武圣竟被一树枝抽死,又会作何感想? 徐锐合上剑谱,递到影俾面前。 “这东西不适合我,给你吧!” 影俾浑身一震:“少……少主,您是说把剑谱给我?!” 天下间各门各派莫不将上乘武学视作至宝,敝帚自珍,以至上乘武学价值之大简直难以想象,如杨渭元这等身份地位之人都没有足够的名望和资材为影俾求个名师便可见一斑。 这可是堪比武圣传承的天下绝学,绝对的无价之宝,最少最少买百八十个影俾这样的死士不在话下,徐锐竟然在明知其价值的情况下,眼都不眨就给了影俾,如何能不让她吃惊? 更何况影俾根骨奇佳,却一直没有匹配的名师指点,以至久久未能突破瓶颈,跻身一流,此事始终被杨渭元和她自己引以为憾,现在了却人生一大憾事的宝贝就在手中,又如何能让她不惊喜? 都说女人对珠宝和包包没有抵抗力,但对于影俾这种命都不要的女人来说,那些东西虽说不是粪土,却也绝对不会多去看一眼,唯独武学对她意义非凡,简直就是第二生命。 “好东西总要在需要它的人手里才能实现最大的价值,这叫物尽其用,安心收下吧。” 徐锐将无名剑谱塞进影俾手中,也不等她反应,便哈哈大笑着起身走出了帐篷。 影俾握着那本剑谱犹如石化,好久好久之后才回过神来。 “少主……” 复杂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影俾双手捧起剑谱,朝着徐锐出门的方向重重叩首,口中喃喃自语道:“俗话说士为知己者死,影俾虽是一介女流,不足为士,却愿为少主知遇之恩历经万千劫数,抵死相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未来与对策 徐锐自然不知道这本剑谱给影俾带来的震撼,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在意。 他究竟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在固有的价值观里,女人应该远离战争,自己一个大男人老躲在一个女人后面算怎么回事? 其实徐锐已经做好了打算,等回到京城就想办法让影俾渐渐恢复正常生活,去享受属于她的美好青春。 刚走出亲卫营,徐锐便见几个士卒推着一辆板车走了过来,板车上堆着十几具尸体,用草席裹着,像是要推到营外埋葬。 “徐佐领这么早就起了?” 负责押运的士卒远远看见徐锐,连忙停下来和他打招呼。 徐锐朝士卒们点了点头,指着板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领头的士卒叹了口气:“昨晚又有十几个兄弟去了,全是暴毙的,身上没见伤口。” 徐锐心中一暗,北武卫横穿流青山,不少士卒受了恶劣环境的影响,身体留下了终身伤残,还有一些甚至就此埋下了病根,这几日一直有病死的士卒,只是一次出现十几个还是太多了点。 他挑开草席,匆匆查看一番,见果真如那个士卒所说,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伤痕,以为也是生了暗疾,便摆摆手,让士卒们将尸体尽快拉去掩埋,以免爆发瘟疫。 战争是死神的使者,牺牲也许未必崇高,却不可避免。 两世为人,徐锐见了太多的死亡,心中没有什么道德障碍,紧迫的环境也由不得他这么清闲。 现在大军已然脱离险境,但并不见得一切就高枕无忧。 最近几日他都在思考未来应该何去何从。 太阳系里的那场大战应该还在继续,但他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回去参战,因为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又到底是宇宙里的某个角落,还是另一个平行时空? 之前徐锐曾经测算过这个世界的重力、大气密度和恒星变化,但因为缺乏精密仪器,他只能选用最原始的测量和计算方法,得出的数据自然存在一定的误差。 不过各项结果都证实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现在所在的这个世界与地球极为相似,除了地形不同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其实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炭基生命需要的生存条件基本相同,所以总是出现在类地行星上,而类地行星除了生命形态变化万千之外,环境差别不会太大。 还是熟悉的味道,对于徐锐来说,这恐怕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既来之则安之,其实每天偷偷懒,晒晒太阳,然后享受美好的青春可能更适合我吧?” 徐锐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眼下这个世界还处在冷兵器时代,距离脱离地心引力,重回太空实在太远,原来的苏也变成了如今的徐锐,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完全不同的两段人生,他必须,也终于有时间为自己重新规划一个未来。 来到中军大帐的时候,刘异和曹公公都已经到了,不过和前几天不一样,刚一走进中军,徐锐便敏锐地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有些凝重。 曹公公小口小口地呡着茶,刘异则在帅案前来回踱步,见徐锐进来两人也只是微微点头,谁也不说话。 “行了,别装了,肯定又有麻烦事,你们直接说就成,用得着演戏么?” 徐锐自顾自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抢过曹公公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然后说了一句俏皮话,想要缓和气氛。 曹公公看了他一眼,朝刘异努了努嘴。 徐锐心领神会地朝刘异望去,只见刘异冷哼一声,将帅案上的一封公函甩给了他。 “刚刚到的兵部调令,你自己看吧。” 徐锐打开公函匆匆看了起来,兵部命令北武卫即刻返京,并规定了返京的路线、日期,以及沿途各城的物资供应情况,十分详尽,没有任何疏漏。 “这有什么问题?” 徐锐拿着公函,不明所以地问。 曹公公叹了口气,放下茶杯道:“朝堂的事,看似细微,但一桩桩一件件都大有文章。” “哦?” 徐锐脸色一肃,抱拳道:“请公公赐教!” 曹公公道:“我军此番乃是私自退兵,虽为我大魏精锐保留了火种,却终究是违抗了圣命。 按照通常的惯例,北武卫出征时奉的是钦命,回国后也应该接钦命才对,无论是胜是败,是奖是罚,圣上都会下旨定性。 可这一次来的却是兵部公函,而非圣旨,而且就连公函里也没提一句定性的话,咱家和刘将军才会如此着急。” 听完曹公公的解释,徐锐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泾阳之战是那位皇帝钦定的战略,最后损兵折将,大败而归,一定有人要为此事负责。 这个人不会是皇帝,因为皇帝是天子,必须是绝对正确的,这个人也不能是残存的北武卫,因为北武卫是重建魏军精锐的基础所在。 那么承担责任的人就一定会是几路大军的主帅,只不过把责任都推到死人身上去,未必就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或者未必就能发泄皇帝本人的怒火。 一旦如此,那些对于重建魏军精锐不太重要的人,比如刘异,比如曹公公就很有可能被大势推出来当那只无辜的替罪羊。 而徐锐在这场战争中扮演的角色非常特殊,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也要看皇帝如何解读北武卫擅自撤军的性质。 所以定性对在场的三人都十分重要。 眼下皇帝对北武卫态度暧昧,要么是朝堂上对此事的分歧很大,要么是皇帝本人有了其他想法,自然让三人忧心不已。 “哼,此战乃是武陵小儿设好的圈套,我北武卫历经艰难,能安然回国已经算是万幸,此番回京老夫无论如何也将据理力争,定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刘异在帅案前绕了几圈,终于一拍帅案,怒声喝到。 曹公公也点了点头:“不错,此战徐锐居功至伟,回京之后咱家定要保举你一个好出身!” 徐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起身,朝两位大人郑重地行了一礼。 “二位大人若是嫌命长想自寻死路,千万别带上小子,小子还想多活两年呐。” 二人闻言脸色一变,不约而同地朝他望来。 “你小子又有什么鬼点子?” 刘异问到。 徐锐道:“小子能有什么鬼点子?只是劝二位大人一句,若想活命,回京之后只可请罪,不可请功,而且最好把所有的大罪都往义父身上推!” “说得什么混账话?” 刘异眉头一挑,怒道:“你义父为国捐躯,惨死他乡,我等如何能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往他的身上泼脏水?你身为他的义子,怎能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语?” 徐锐苦笑道:“老将军先消消气,等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刘异冷哼一声,犹自生气,不过总算没有继续喝骂,而是大咧咧地往帅位上一座,怒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徐锐早已经习惯刘异骂骂咧咧的说话方式,也不生气,抬起茶杯一饮而尽,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小子专门看过最近几年圣上亲自的处理的大案要案,得出一个结论,咱们这位圣上的确是位胸怀天下的千古圣君,可他有一个习惯,那就是很爱面子。” 说着,徐锐用余光扫过最了解宫廷秘事的曹公公。 见曹公公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反驳,便继续说道:“关起门来说,泾阳一战最大的失误便是这个决策本身,要说责任也是圣上责任最大。 但咱们这位圣上太要面子,绝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误,而若北武卫擅自撤军是功,那不等于告诉天下人错在皇帝? 站在圣上的角度,二位大人回京请功,就等于是逼着圣上承认自己的罪过,如此一来,不但你们没有活路,北武卫剩下的将领也都会跟着倒霉。 只有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让圣上体恤大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感激咱们为他背了黑锅,这才会网开一面。” “此话有理!” 不等刘异说话,曹公公突然拍案而起。 揣摩人心原本是他最擅长的本事,可一旦身在局中反而一叶障目,无法博览群山,要不是徐锐此番提醒,说不定会弄巧成拙,酿成大祸。 曹公公心里一阵后怕,望向徐锐的目光里多了三分感激。 刘异冷着脸点了点头:“好吧,就算此事你说得有理,那往你义父身上泼脏水又是何意?” 徐锐叹了口气道:“义父是大军主帅,为国捐躯之后对重建北武卫已经没有作用,多半不会那么容易过关,所以要将他说得更恶劣一些,才有可能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刘异眉头一皱:“要争取最好的结果,却要将他说得恶劣,这又是何道理?” 徐锐道:“道理便和之前一样,只能争取圣上的同情,而不能为了讲理把圣上逼到死角,只是这件事最难,因为活人总有利用价值,而死人的利用价值却要小上很多。” 刘异完全明白了徐锐的意思,宦海浮沉大半生,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懂,可想一次就会心寒一次,相比之下,他更愿意做一个纯粹的军人。 徐锐说得没错,杨渭元作为大军的主帅,是天然的背锅位,现在又客死他乡,失去了利用价值,他不倒霉谁倒霉? 只有让皇帝觉得心中有愧,对不起他,才有可能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刘异重重地叹了口气,忧心道:“只怕这些道理我们明白,圣上也明白,没有那么容易过关啊。” 徐锐笑道:“他当然明白,满朝文武都明白,但圣上要的不是道理,更不是真相,而是一个下坡的台阶,所以我猜到时候大家都会默契地装聋作哑,合演一出好戏。” 说着,徐锐又向曹公公道:“还有,公公对小子的好意,小子心领了,不过公公大可不必保举小子什么,若有人问起小子,公公有一说一便是。” 曹公公点了点头,一事通而百事通,被徐锐点醒之后他已经想清楚所有关节,自己出身司礼监,而徐锐乃是军中将领,皇帝最为忌讳的便是内外勾结,又何况是内廷与军队? 若他真的向皇帝保举徐锐,那才真是取死之道。 曹公公深深看了徐锐一眼,心中越发看不明白,之前他只以为徐锐在军事一途天赋异禀,现在看来,便是那些老官油子也不见得有他这份政治敏锐。 果然苍天不公,为何独独如此眷顾这个小子? 曹公公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见二人不再反对,徐锐笑道:“二位放心,此番回京只要小心些,过关不难,泾阳一战,我大魏十二卫损失殆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属于咱们的时代已经来了,准备好大干一场吧!” 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京师大兴城,此时正笼罩在一场厚厚的阴霾之下,自打泾阳大败的消息传回京城,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 督查院的御史们就好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第一个跳了出来,逮住军事集团一通乱咬,紧接着终于等到机会的文官集团齐齐上阵,极力打压武官势力。 这是一场几乎一边倒的政争,文官集团百花齐放,武官集团步步退缩。 一日之内,兵部及五军都督府数十位官员一同下野,回家待参,其中不乏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都督佥事这样的高官。 然而,正当文官集团弹冠相庆,打算一鼓作气摧毁武官势力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攻讦没有了舞台,因为有一个人一直没有说话,那便是高高在上的宏威皇帝。 他就像一个画外之人,将所有参合将领们的奏折全部留中不发,只是冷眼旁观着这群跳梁小丑尽情表演。 心思机敏的朝臣们刻意识到皇帝的杀机,纷纷偃旗息鼓,将舞台重新还给了皇帝,可皇帝就是一言不发,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 此时沉默地越久,意味着爆发时的威力越大,所有人都明白,他在等,等北武卫回到京城,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就在大兴城中噤若寒蝉,翘首以盼的时候,徐锐与北武卫终于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不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样的腥风血雨等待着他们。 (第一卷终,未完待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茶摊风云(上) 泾阳之战结束后,大魏皇帝发出诏书,就近征集二十万地方守备军进驻边境,以防南朝大举北侵,同时全国进入紧急状态,一旦事态有变,立刻全军动员。 而武陵王在基本完成既定目标之后,似乎是受到了流青山一战的影响,失去了进取之心,主力并未跨过过境,两军在边境对峙半月之后各自散去,一场大战就此落幕。 宏威十五年腊月初八,北武卫匆匆北归,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进入了京师大兴城的地界。 令众将不安的是,宏威皇帝并未第一时间令大军归营,甚至就连一封像样的圣旨都没有,只是兵部下令大军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处,等待进城的旨意。 一连在城外驻扎了三天,全军将领无不心中忐忑,为了缓解众人的紧张,刘异决定带着几位将领出营走走,以作散心。 说是散心,其实也就是到附近的镇子上走走逛逛,看看熟悉的市井生活,也好过憋在军营里胡思乱想。 “小侯爷,前面便是南关镇的集市,老梁说的茶摊便在那里!” 梁同芳笑眯眯地同徐锐介绍着这里的风物。 据他说南关镇是进入大兴城的前哨,往来商贾众多,十分热闹,而这其中又以市集的茶摊最为有趣。 别看茶摊不大,但内有乾坤,不但茶香四溢,几样点心更是美妙可口,他每次出征归来,必定路过此地,大饱口腹之欲。 徐锐听他说得有模有样,心中也有些好奇,连忙冲身旁的影俾招了招手:“走,咱们去见识见识老梁说的美味!” 众人都穿着普通士卒的衣甲,唯独影俾身着素服,虽还是男装,却少了几分阴森。 高门大户豢养死士蔚然成风,只要数量不多,锦衣卫和东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是刘异、肖进武等人也有几个,只是不知道藏在军中何处。 影俾的谈吐气质是典型的死士,而且打着杨渭元的深深烙印,众人都是目光老辣之人,一看便知,是以一直没人深究过她的身份。 不过这还是影俾第一次行走在阳光之下,不免浑身僵硬,要不是徐锐就在身边,她恐怕都不知该先迈哪条腿了。 听到徐锐呼唤,影俾木讷地跟了上来,顾盼之中竟生出几分怯怯的小女儿的姿态,惹得几位将军哄堂大笑。 影俾更是脸颊绯红,低着头不敢说话,就好像没穿衣服一般,娇羞难当。 徐锐也浅浅地笑着,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从此之后他会逐渐引导影俾回归正轨,做一个正常的少女。 上午时分,日头正好,下了几天的大雪也停了,天空一片蔚蓝,正是市集上最热闹的时候。 梁同芳带着众人寻到那处茶摊,茶摊只有一间小小的铺面,在铺面外支了五六张桌子,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汇聚于此,大声谈笑,大口喝茶,好不热闹。 好不容易等到两张桌子,众人连忙落座,就听梁同芳扯着嗓子对掌柜大喊。 “邱掌柜,我又来啦,快弄几样点心给兄弟们解解馋!” 一听这声呼和,茶摊上立刻钻出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一看是他连忙笑盈盈地跑了过来。 “哟,恭喜梁军爷凯旋,还是那几样?” 梁同芳笑道:“这几个月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快点的,茶要最新鲜的山茶,拿手的点心一样不能少,我可是把你这吹得天花乱坠,邱掌柜,你可不能让我在兄弟们面前丢丑啊。” 邱掌柜连忙向梁同芳作揖:“多谢梁大人,小的这就去准备,您请好,绝对让您和几位军爷满意!” 说着,邱掌柜朝铺子里喊了一声,笑眯眯地跑去准备茶水。 众位将军闻着远远飘散的茶香和点心的甜腻,无不喉头涌动,狂吞口水。 梁同芳笑道:“小侯爷有所不知,要说打仗,我老梁在北武卫排不上号,但要说到吃,那咱可是头一份,您可别小看这条小小的集市,身后的煎饼摊口味一绝,还有隔壁的豆腐摊更是美味……” “哎,我说老梁,之前便听你说过什么豆腐西施,该不会就是这吧?什么每次出征都会来此,难道是看上了老板娘的姿色不成?哈哈哈哈!” 见梁同芳说得眉飞色舞,肖进武打趣了一句,老梁顿时憋得面红耳赤,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徐锐见众人开怀,心中也是喜悦,不经意地往隔壁豆腐摊上瞟了一眼,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确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肖进武打趣,老梁竟然没有反驳,说不定真有那么三分心意在呢。 “点心来咯!” 徐锐正恶趣味地想着,邱掌柜高呼一声,两个伙计端出十几样点心放到了桌上。 众人伸长脖子,只见色泽金黄的南瓜饼,细腻白皙的蒸米糕,还有一些徐锐叫不上名字的点心,每一样都精致甜香,让人食欲大开。 “开动开动,一会儿小心别咬了舌头!” 梁同芳立刻招呼众人动筷子,他自己却直接抓起一块米糕扔进了嘴里,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徐锐也夹起一块米糕放进影俾的碗里,然后自己吃了一块南瓜饼,果然是松脆可口,香甜四溢,比他在另一个世界吃过的西点也不遑多让! “怎么样,老梁我没吹牛吧?” 梁同芳见众人下筷,这才哈哈笑到。 众人连连点头,徐锐朝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求求你们,再宽限几日,奴家求求你们!”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之际,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惊呼,接着便是妇人求饶的声音。 众人一愣,连忙回头望去,只见豆腐摊上一片狼藉,十来个壮汉围着一个鲜衣怒马,脑满肠肥的中年人,那位豆腐西施则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 见此情景,梁同芳顿时脸色一变,就要豁然起身,旁边的刘异赶紧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 “别冲动,先看看再说!” 梁同芳眉头一皱,却还是坐了下来,和众人一同朝豆腐摊上望去,想要看个究竟。 豆腐摊上,只见那中年胖子一脚甩开妇人,淡淡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老爷我已经宽限了你半个月,说好今日还钱,怎的又要食言?” 妇人在地上膝行几步,抓住他的裤腿哭诉道:“奴家婆婆还在病着,每日拿钱抓药,实在是没办法,您再宽限奴家半月,奴家就是拼了命也一定把帐还上!” “哼,利滚利,越滚越多,别说再过半月,就是再过半年你也还不上!” 说着,中年胖子嘿嘿一笑,弯下身子轻轻抚摸妇人俏脸道:“不如你随了老爷,不但旧债一笔勾销,日子更是逍遥快活,不比你天天在此抛头露面强?” 妇人脸色一变,连忙向后缩去,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胖子冷哼一声:“不识抬举,既然如此,你今日必须还钱,否则咱们就去见官!” 听到见官二字,妇人脸色瞬间惨白,不禁露出一份犹豫之色。 原来是欠债之事…… 众人一阵唏嘘,欠债还钱本就是天经地义,这人虽说吃相难看了些,但这般催债已经算是客气,众人也说不出个不是,只是苦了梁同芳,咬牙切齿,却又有力无处去使。 就在这时,邱掌柜端着几样点心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深深地叹了口气。 徐锐见此心中一动,连忙问道:“邱掌柜为何叹气?” 邱掌柜摇了摇头道:“多好的妇人,就快被人糟蹋了。” 众人一愣,梁同芳正要开口,曹公公却先他一步问道:“欠债还钱本是天经地义,邱掌柜何出此言?” 邱掌柜看了看那要债之人,又看了看在座的几人,咬牙道:“原本此事小老儿不该多嘴,不过几位乃是军爷,要说此事与你们军营也有几分关系,只是小老儿说了,军爷只当一乐便是,千万不要惹事。” “哦?这么说来此事另有隐情,还与我军中有关?” 曹公公皱着眉头问到。 梁同芳却是已经不耐,喝道:“休要废话,快快说来便是!” 邱掌柜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便压低声音道:“绣娘姿色出众,十里八乡哪个男人看着不眼馋?” 说到这里,众人齐刷刷扭头望向梁同芳,梁同芳脸颊一红,喝道:“说重点,谁要听你那些风月之事?” 邱掌柜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我说重点。绣娘是早已嫁了人的,他们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男人又是军中小吏,旁人看着虽是眼馋却也没有生出什么心思。 坏就坏在那个刘大生看上了她,趁她男人出征之时百般骚扰,绣娘惹不起他,四处躲避,只盼望着夫君早日归来,能让那厮收敛一些。 可好巧不巧,他男人在去年同草原的那场大战之中殉国,刘大生得知此事大喜过望,立刻变本加厉,每日前来骚扰。” “岂有此理,大魏律法早有规定,将士出征,有敢扰其家属者仗四十,这狗贼竟敢视国法于无物?!” 梁同芳底喝一声,又要起身,刘异一脚踢在他的膝弯上,令他重新坐了下来。 曹公公不理梁同芳,皱着眉头问:“那欠债又是怎么回事?” 邱掌柜叹道:“此事说来更加蹊跷,绣娘的婆婆原本身体康健,虽然年过六旬却从未生过大病,可有一次被人请进刘大生府中做针线活,回来之后便一病不起。 也是绣娘心善,为了给她婆婆抓药,不仅花光了积蓄,变卖了祖产,甚至还欠了大笔的高利贷,那刘大生心黑得很,月利一成,她又不是楼子里的姑娘,怎么可能还得起这样的债?” “老子……” 刘异一把压住梁同芳的肩膀,把他的后半句话生生憋了回去,又问道:“什么病需要这么多钱?何况将士阵亡,朝廷抚恤甚重,怎会还要去借高利贷来抓药?” 邱掌柜道:“军爷您有所不知,这里的药铺都是刘大生家开的,郎中们众口一词,说是她婆婆患了绝症,那药贵的离谱,别说她一个小妇人,就是镇上的几家大户也吃不起几服。” “这不是明摆着害人全家,逼她就范么?就没人来管管?” 徐锐喃喃到。 邱掌柜苦笑道:“那刘大生家兄乃是当朝首辅黄庭之黄大人家的管事,都说宰相的家奴七品的官,谁敢去管?” “啪”的一声,梁同芳终于挣脱刘异的束缚,拍案而起。 “黄庭之身为当朝首辅,却纵容家奴强占民女,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子今日就先宰了他的家奴,再去圣上那里参他一本,看他还有何话说!” “坐下!” 眼看梁同芳就要暴走,徐锐冷冷地喊了一句。 这两个字好似一道惊雷,在梁同芳脑袋里炸响,让他身影一窒。 “小侯爷,我……” “坐下,稍安勿躁!” “我……哎……” 梁同芳见徐锐面容冷峻,咬了咬牙,又坐了回来。 徐锐对邱掌柜摆了摆手道:“好了,事情我们知道了,你去忙吧。” 邱掌柜还想再说,但见徐锐这副样子,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讪讪地拱了拱手,朝铺子里走去。 众人不知徐锐为何突然变了脸色,都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唯独肖进武好像想到了什么,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徐锐之所以阻拦梁同芳,是因为他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件事看似普通,但细想之下却十分古怪,一来,事情发生得太过凑巧,不早不晚刚好被自己几人看到。 二来,此事涉及军属,几乎立刻就引起了几位将军的同仇敌忾。 三来,这位热心的邱掌柜似乎知道得太多了一些,而且他就好像专门来为自己几人讲解一般,说得头头是道。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徐锐刚刚观察周围才惊讶地发现,除了围在豆腐摊看热闹的人外,其他的小贩似乎都对生意不太上心,反而盯着自己这边不时张望,像是监视一般。 所有的巧合连在一起便不是巧合了,如果再联系起北武卫的处境和朝堂的形式,便很有可能是有心人专门制造的阴谋。 只是究竟是谁要算计自己这群人,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看来官场之上果然刀光剑影,自己还未进城,第一支暗箭便射了过来,若不小心处理,说不定会酿出大祸! 徐锐冷冷地想着,眉头越皱越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茶摊风云(中) 这个局其实并没有多么精巧,但时机地把握十分到位,而且其中涉及许多关键细节,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会露馅,是十足的大手笔。 有能力设下这种局的人不多,但能受益的却不少。 文官集团?锦衣卫?东厂?还是御史言官? 一瞬间徐锐脑中千回百转,可他毕竟对大魏官场十分陌生,仅有的认识不是听曹公公无意谈起,便是看那本《各国杂录》,使看出了端倪,也暂时理不出什么头绪。 “绣娘,你跟着老爷我,不比为那丘八守寡来得快活?听说军中风气败坏,每到一地必奸淫掳掠,说不定你那死鬼相公早就背着你尝了不知多少肉味,不然也不会那么年轻就糟了报应,你又何苦这般委屈?” 刘大生狞笑着,慢慢向绣娘走去,绣娘泪如雨下,不住地摇头。 “不会的,相公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的……” “哼,不会?俗话说好男不当兵,真正的伟男子谁不是读书求功名?不是地痞流氓混不下去,谁会去当兵吃粮?” “不,相公说好男儿当保家卫国,马革裹尸,他不是你说的那样!” “保家卫国?那帮兵痞在老百姓面前是霸王,在南朝蛮子眼里都是怂蛋,听说这次泾阳大败,他们丢盔弃甲,闻风丧胆,连狗都不如,你相公怕也是和他们一样,在草原上逃命时丢了性命吧?” “不,相公顶天立地,怎会如你所说?” “好好好,你相公顶天立地,正好到阴间保家卫国,成全了咱们!” 刘大生冷笑一声,一把捉住绣娘的手腕,绣娘脸色大变,一脸惊恐地想要缩回手来,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又怎会是刘大生的对手? “啊!” 绣娘惊叫一声,被刘大生一把拉进了怀里,刘大生立刻对怀里的美人上下其手,竟就这般当街宣淫! “小侯爷,您也是北国热血男儿,难道就这样看着?!” 梁同芳已经气得咬牙切齿,满面通红,拳头捏得骨节泛白,似是已经忍到了极限,但徐锐不让他动,他便硬是生生把怒气憋在胸中。 不仅是他,听刘大生把军中说得如此不堪,两桌将领也都愤怒至极,要不是北武卫大败而归,一众将领都夹着尾巴做人,恐怕早已经跳将起来,将他打成残废。 徐锐咬着牙齿,心中也是愤恨不已,可他一时找不出对手的目的所在,又怎敢轻举妄动? 肖进武似乎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见众人都已忍到极限,连忙道:“事情不对劲,各位大人切莫冲动……” 可他话音未落,豆腐摊上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绣娘一巴掌打在刘大生脸上,趁他吃痛松手,连忙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小贱人,你敢动手?!” 刘大生捂着胖脸,两只小眼睛顿时通红,咬着后槽牙,怒道:“给我把她绑起来,老子今天就在这铺子里要了她!看什么看?这贱人欠老子的钱都够买她一百回了,都给老子散了!” 四五个狗腿轰开人群,冲将上去,一把将想要逃走的绣娘按住,死命地往豆腐摊后的铺子里拖。 绣娘惊恐万分,一边挣扎,一边哭嚎。 “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救命啊,乡亲们救救奴家,求你们了,救救奴家啊……” 绣娘哭得凄惨,周围的人心中不忿,有几个也想挺身而出,但一见刘大生身边那些凶恶的狗腿,再想起他背后的可怕势力,竟没一个人敢喝止他的暴行。 刘大生扫视众人一眼,胖脸上的冷笑越加得意,等目光重新落到绣娘身上的时候已经毫不掩饰淫邪和贪欲。 “美人,今日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忘了你那丘八死鬼,新相公来啦!哈哈哈……” 说着,刘大生的胖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挫着手向那间铺子走去。 “住手!” “啪”的一声,邻桌的一位参将终于忍耐不住,拍案而起。 “东关!” 徐锐咬着牙齿闭上了眼睛,肖进武却是脸色一变,连忙喝止。 可那位参将怒发冲冠哪里还听得进劝? 只见他提起桌上的盘子,手腕轻轻一抖,那盘子竟直直砸向抓着绣娘的一个狗腿。 那狗腿是个二十五六岁的汉子,身体粗壮却没练过武,只听一阵破风声传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盘子砸中手腕。 “啊!” 瓷盘顿时四分五裂,脆弱的手腕瞬间骨折,那狗腿痛呼一声,倒在地上,绣娘回过神来,连忙转身冲进铺子,合上大门,后背死死抵在门板上,呜呜地痛哭起来。 刘大生脸色一变,豁然回头,只见茶水摊上站起几个大兵模样的家伙,气势汹汹地围拢过来。 他身边的几个狗腿都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恶霸,平日里仗势欺人,从不把几个大兵放在眼里,现在后台老板就在身边,哪肯轻易相让,立刻骂骂咧咧地拾起棍棒,迎了上去。 梁同芳一见终于有人发难,顿时如同火山爆发,“噌”的一下窜了起来,就要去痛揍那群狗腿。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手腕一紧,怒而回头,只见拉住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徐锐。 梁同芳已经忍无可忍,哪会再听徐锐的劝告,咬了咬牙,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听徐锐急声说道:“梁将军可愿纳了那娘子为妾?” “什么?!” 梁同芳一愣,徐锐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脸上泛起一阵冷笑,不知为何,一见那笑容梁同芳心中的火焰顿时全消,甚至打了个寒颤。 “慢着!” 眼看一场械斗就要上演,刘大生突然喊了一声,一众狗腿微微一顿,停下手来。 刘大生从狗腿之中走了出来,刚好迎向最先发难的那位将领李东关,脸上禽着冷笑说道:“我倒是谁这么大胆子,原来是仗着一身狗皮,想要学人出头?” “没有这身皮,老子今天也要拔了你的皮!” 李东关怒喝一声,双拳一紧就要动手。 刘大生微微后退一步,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冷笑道:“好啊,大家都看见了,我说什么来着?这帮兵痞打仗不行,欺负老百姓倒是个顶个的凶狠,现在竟还要当街行凶!” “放你娘的狗臭屁!为了保家卫国,我大哥倒在南朝的沼泽里,二哥死在西北的草原上,这次泾阳之战,营里的弟兄一半战死,一半被大雪埋了,要没我们流血牺牲,哪轮得到你这蠢猪在此作威作福?今日老子便要替天行道,打断你的狗腿!” 李东关越说越激动,刘大生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哟,原来咱们北朝大军原来这么厉害?得了吧,谁知道你大哥二哥是不是袭扰乡民,被人家一锄头锤死的? 怎么,不服气?既然你们那么厉害,那怎会被南朝蛮子打得屁滚尿流?你们这些兵痞老爷我见多了,在老百姓面前你们是恶狼,见了敌人就成了癞皮狗?” “你满口喷粪,老子……” “怎么,想动手?大家都看着呢,咱大魏可是有王法的,军卒无故欺压百姓,轻则仗二十,重则流放八百里,今日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便要你关死在大兴府的水牢里,有种你便试试!” “你!” 李东关乃是苦哈哈出身,没读过书,今年也不过刚刚二十出头,除了砍人啥也不会,论起斗嘴哪会是刘大生这等流氓的对手? 他倒不是害怕刘大生的威胁,只是这句威胁让他清醒了几分。 作为正五品参将,李东关情知眼下朝局汹涌,北武卫正是人人瞩目的众矢之的,要是这个时候再闹出什么乱子,说不定会影响数万大军的命运。 尽管心中愤懑已极,但此事干系实在太大,李东关理智尚存,不敢因小失大,拿整个北武卫冒险,一时竟呆立原地,对刘大生毫无办法。 见他停下手来,刘大生更为得意,拍着李东关的脸道:“小子,便宜你们,好好听着墙根,今日老爷我便要在你们面前要了那娘们,看你们能拿我怎样?哈哈哈哈!” 说完,刘大生狂笑一声,得意地一扫众人,迈开腿朝绣娘藏身的铺子走去。 李东关浑身一震,牙齿挫得咯吱作响,他空有一身武艺,满腔热血,却是投鼠忌器,无能为力,简直憋屈至极。 “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人群中又是一声大笑传来,李东关回过头去,只见徐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满面笑容地走了出来,心中顿时大喜。 “徐佐领!” 徐锐冲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泄露大家的身份。 李东关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站到了徐锐身后,望着刘大生冷笑不已。 徐锐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佐领,但泾阳一战,他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人物,北武卫全军上下,尤其是这些年轻军官,哪一个不把他看做偶像,奉若神明,马首是瞻? 甚至有时候他说话比主帅的军令还要管用,为了这事刘异没少跟他吹胡子瞪眼。 在李东关想来,大名鼎鼎的武陵王都没从徐锐手上讨得多少便宜,又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胖子?既然有他出头,那么这死胖子今日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李东关几乎立刻便放下心来,将舞台交给徐锐表演。 刘大生见来的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脸上的肥肉微微一颤,不屑道:“怎么,毛都没长齐也想学人出头? 还是小小年纪动了春情,想要早早领略男女之事?你放心,等老爷我玩腻了,说不定会发发善心让你尝尝刷锅水的滋味!” 周围的狗腿顿时一阵哄笑,将领们怒不可遏,唯独肖进武一脸凝重,徐锐面不改色。 “闭上你的臭嘴,再敢说些屁话,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徐锐面带笑容,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如凛冽寒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茶摊风云(下) 被徐锐怼了一句,刘大生脸色冷下来。 他双眼微眯紧紧盯着徐锐,冷笑道:“年纪不大,口气道不小,没看那些老兵都不敢动么,你这雏鸡也想在太岁头上动土?好啊,老爷我正浑身痒痒,求之不得,来呀,动手啊!” 徐锐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不敢?既然你提到王法,那你可知强占军属乃是大罪?今日我等秉公执法,就算把你打死也占着理呢。” 刘大生闻言脸色微变,不过只是一个瞬间便又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哪只眼睛见我强占军属?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大魏律法明文规定,孀居妇人若无力偿还欠债,是要被卖身进官窑的,老爷我可是救人于水火,难道你是想等她进了官窑再去一亲芳泽么?”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说话,这人渣虽然摆明了强占良家妇女,却占着一个收债的理。 大魏律法本就是权贵的律法,对债权人的权利定义很高,从法理上来说,他的确可以用债务直接买下绣娘,这也是众人一直忍到现在的原因之一。 “哈哈哈哈!” 徐锐也笑了起来,笑得比刘大生还要放肆,还要欠揍。 “你笑什么?” 见徐锐少年老成,脸上没有半分血气方刚的急躁之色,刘大生立刻意识到此人不简单,再听见他的笑声,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皱着眉头问。 徐锐犹自笑个不停,一边笑一边说道:“我笑你自作聪明,谁说他是孀居的妇人?” 刘大生冷哼道:“她相公去年战死,不是孀居妇人又是什么?此事在场之人都可作证,小子,你想在此事上做文章可是打错了算盘!” 徐锐摇了摇头:“你说得没错,不过那已经是过去之事,现在这位娘子已经许了人家,你的债自然有她夫家偿还。 你要是再纠缠下去,那便是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我让人打断你的狗腿还算轻的,就是拉你进猪笼,也由不得你喊冤!” “什么?!” 刘大生闻言顿时惊怒交加:“放屁!有老爷我在,谁敢娶她?小子,你敢信口开河,小心老爷废了你的子孙根!” “闭上你的狗嘴,老子娶她,你能拿老子怎样?!” 这次没等徐锐说话,梁同芳便从他身后挺身而出。 “你?!” 刘大生微微一愣。 梁同芳冷笑道:“就是我,老子刚刚派人去她家下聘,只要她婆婆一点头,她便是我老梁家的人,你再敢碰她一个指头,老子便拧断你的脖子!” 听到此话,刘大生终于变了脸色,两只小小的眼珠立刻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此人说话掷地有声,不似虚张声势,那少年更是胸有成竹,不知是哪里跑出来的人物,恐怕得用点手段了。 想到这里,他悄悄拍了拍身边的狗腿,冲他递了个眼色,那狗腿心领神会,往后退了两步,不露声色地钻出了人群。 肖进武看着这一幕本想说话,但他见徐锐竟目送那狗腿离开而无动于衷,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便又强忍下来,等待着徐锐的下文。 见狗腿钻出人群,刘大生心中大定,微微受挫的气焰重新燃起。 他冷笑一声道:“就算你现在下聘,在她婆婆答应之前绣娘也还是孀居妇人,老爷我现就用那笔债买她当丫头,只要签了卖身契,就是她婆婆也做不了他的主!” 说着,刘大生朝身边的几个狗腿一努嘴道:“给我把门砸开,让她签了卖身契!” 几个狗腿立刻一拥而上,开始用力去撞绣娘藏身的大门,抵着门的绣娘被隔门撞了出去,顿时惊叫起来,门闩发出一阵断裂之声,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找死!” 梁同芳双眼一眯,大喝一声,就要冲将上去动手。 徐锐连忙抱住他的后腰,急道:“将军不可,你们都是军中将领,一旦动手便中了幕后黑手的奸计了!” 梁同芳甩开徐锐,怒道:“此时不动手,绣娘就要糟了那王八蛋的毒手,老梁我决不能眼睁睁看这人渣得逞!” “将军稍安勿躁,你信我啊!” 徐锐哪肯放手,刚被甩开立刻又死死拉住他的手臂。 刘大生冷冷看着徐锐和梁同芳纠缠,他不相信梁同芳敢动手,就算真的动手自己身边还有不少人,吃不了多大的亏,而等此事过后他就会去寻关系,狠狠惩治这些不开眼的穷丘八。 另外一边,刘异和曹公公眼见局势即将失去控制,心中也十分焦急,一方面刚刚徐锐已经跟他们说了情况,得知此事很有可能是针对北武卫的一场阴谋,二人都吓了一跳。 另一方面,刘异本人就是个大龄愤青,最见不得这种丑事,能忍到现在还没有一刀劈了刘大生已经是顾忌北武卫了,又哪有力场再去阻止梁同芳? 就在局面即将向最差的方向发展时,一个纤细的身影突然从天而降,左右开弓,闪电般地击出两记手刀,正正砍在两个狗腿后颈,两个狗腿顿时双目一翻,晕了过去。 接着,她如鬼魅一般钻到刘大生身后,飞起一脚踹在第三个狗腿身上,那狗腿惨叫一声,飞出数米,砸塌了考烧饼的火炉,被火红的炭火烫得满地打滚。 此时,一众将领才看清突然出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影俾! 一众狗腿也看清了影俾的身影,顿时怪叫着围了上来,影俾面无表情,身子只是一闪便从原地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狗腿之中立刻响起一片哀嚎,只是眨眼的功夫,地上便躺了六七个大汉,全都口鼻溢血,昏死过去。 眼看形势突然急转直下,狗腿们瞬间便倒了大半,剩下的也都神色惊恐地四散逃窜,刘大生吓得面无人色,再看到那个杀神一般的清秀少年正朝他走来,更是心中大骇,一边后退,一边求饶。 “壮壮壮……壮士……有话好说……有话好……啊!!!” 影俾鬼魅般地闪到刘大生面前,毫不留情地伸出一脚,狠狠踢在他两腿之间,接着回手一记耳光,将他狠狠扇飞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朝徐锐看了一眼,见徐锐微微点头,便向前迈了一步,身子骤然升高一丈,从人群头顶飞了出去。 直到此时,围观众人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人群之中一片哗然。 刘大生脸颊红肿,捂着下体疼得冷汗直流,偏偏影俾下手极有分寸,故意不让他昏迷,可怕的疼痛如潮水一半冲上脑门,整个下半身都在抽搐。 “你……你们无故殴打……殴打百姓,我要去官府……去官府告你们!” 刘大生躺在地上,冲着大笑的将领们恶狠狠地放着狠话。 徐锐笑道:“奇怪了,你多行不义,路过的游侠看不过眼揍你一顿,关我们何事?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告,你也得去他吧?怎么你见了我们像是饿狼,见了狠人却成了癞皮狗?” 徐锐学着他的语气说话,围观的百姓和众将们顿时大声哄笑。 正如徐锐所说,天道昭昭,刘大生多行不义不得人心,众人心里都憋着气,只是碍于他有财有势才不敢出头,影俾三下五除二地收拾了他们一翻,着实为大家出了一口恶气。 “让开让开,是谁在此地惹事?!” 就在这时,一个四十多岁的军官领着一队守备从人群外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先前悄悄溜走的那个狗腿就跟在他们身后躲躲闪闪。 围观的人群见守备军出动,顿时大惊,一哄而散,将原本被围在正中的刘大生露了出来。 徐锐双目微眯,心道这些家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看来是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只不过我这一手滴水不漏,你们又有什么文章可做? “童大人您终于到了,这些丘八无故打伤草民,还请您为草民做主啊!” 刘大生一见那军官顿时松了口气,忍住下体的剧痛跪在地上,一把抱住那军官的小腿哭诉起来。 原本这南关镇只是一个小镇,并无资格驻军,但因为此地乃是京师大兴的门户,才有一支五百多人的守备军驻扎于此。 那个所谓的童大人便是此地守备军的头头,七品的把总,和县太爷品序相同,在绣娘这等小民看来已经是顶了天的存在。 一见刘大生凄惨的模样,童大人顿时大惊。 “刘大官人,是谁把你弄成了这副模样?” 刘大生艰难地朝徐锐几人一指,声泪俱下道:“是他们!求童大人为草民做主啊!” 童大人瞟了几人一眼,见他们穿的只是普通士卒的衣甲,顿时冷笑道:“刘大官人放心,这帮兵痞无法无天,今日定要还你一个公道!” 说着,童大人一努嘴,手下的守备军立刻一拥而上,将徐锐几人团团围住。 “哪来的野兵痞也敢在老子的地头撒野?知道他是谁吗?你们竟敢当街行凶,简直目无军纪,来啊,给我把他们都绑了,有敢反抗者军法从事!” “是” 见守备军不问青红皂白就要为刘大生出头,几位将军顿时大怒,徐锐却抢在刘异开口前大笑道:“这位大人,刘大生当街逼迫两家妇女,被路过游侠击伤,与我等何干?军法当前,我劝你还是多做调查,以免自误。” 童大人冷笑道:“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兵也敢跟本将军谈军法?告诉你,老子说的话便是军法,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徐锐耸耸肩,坏笑着对刘异道:“你看,军法是人家定的,我没辙了。” “住手!” 刘异终于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你身为驻军主将,为何不曾调查便草率行事?!” “哟呵?” 童大人冷笑道:“本将军如何行事还用你教?快点乖乖跟我回去,再说废话小心本将军治你哗变之罪!” 刘异怒极反笑:“想治老夫的罪,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资格,就算把鞭子递到你手上,你敢动手么?” 刘异久经沙场,又是军中大将,说话自然带着一股凛冽之气,绝非那些地方守备可比。 童大人一听此话,立刻怯了三分,再看这几人虽然都穿着大头兵的衣甲,但浑身尽是肃杀之气,除了徐锐和曹公公之外,无不是眼神俾睨,满脸不屑,心中略有些不安。 “你们是哪个营的兵?” 童大人放缓了语气试探地问。 刘异冷哼一声,随手抛出一块腰牌。 童大人接住腰牌扫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双腿一弯跪了下来。 “卑职童茂才见过侍郎大人,卑职有眼无珠冒犯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侍郎大人?!” 刘大生哑然地望向童茂才。 童茂才低着头,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姓刘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兵部侍郎刘大人,老子这次被你害惨了!” “什么?!” 刘大生终于明白自己这次是踢道了铁板,顿时如遭雷殛,浑身汗如雨下。 呆立片刻,他再也顾不得下体的剧痛,连忙伏在地上磕头请罪。 “小人不知是大人一行,小的该死,求大人绕小的一命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刘异冷哼一声,毫不理会求饶的刘大生,只对童茂才道:“此人当街霸占良家妇女,被路过游侠击伤,附近百姓皆可作证,你且将他收押,待本官将此事上报兵部再做处理!” “遵命,卑职这就抓了恶人,等候大人发落!” 一听刘异没有处理自己的意思,童茂才顿时大喜过望,一挥手,守备军一拥而上,将犹自求饶的刘大生拖了下去。 “将军,饶命啊,小的兄长是黄大人家的管事,将军,饶命啊!” 刘大生一路哭嚎,甚至不惜当街报上自己的后台,却没有一个人再去理会他说的话。 徐锐松了口气,拍了拍梁同芳的肩膀道:“好了,事情解决了,不过为防事后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得赶紧准备准备,去把你的美人娶回家,有刘大生这么一头饿狼盯着,再加上你有官身,她婆婆应该很快就会同意。” 听徐锐说起此事,梁同芳老脸一红,连忙扯开话题。 “小侯爷,就这样把刘大生交给守备军也太便宜他了,若他真是内阁首辅黄庭之的人,说不定过不了今晚便能大摇大摆地回家,继续为祸乡里。” 徐锐哈哈一笑,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吧,他恐怕没几天好活了。” 梁同芳一愣:“小侯爷为何如此肯定?” 徐锐笑而不语,摆摆手朝茶摊走去。 梁同芳挠了挠头皮,不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机锋,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对街二楼,紧闭的窗户开了一条细缝,一双兀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刚刚发生的这一切,窗户的位置角度极好,从这里望出去不会漏掉任何细节。 “好了,咱们已经被人家看破了手脚,停了这场闹剧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房里传来,那双眼睛瞳孔一缩。 “老爷……” 不等他转身,声音继续说道:“这次是咱们忘了身份,本是堂堂正正的人便该做堂堂正正的事,让黄庭之把他家那个狗奴才处理掉吧,这个刘大生也别从牢里出来了。” 眼睛的主人诚惶诚恐,连忙跪了下来。 “老爷,奴婢明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大人物 “我说,你不去找你的美人,跟着我干什么?” 见梁同芳一路跟着自己,徐锐打趣地问。 梁同芳微微一愣,他倒是个爽朗的人,听徐锐如此说便也不再扭捏,朝徐锐微微拱手,便兴高采烈地去敲绣娘的门,那又急又喜的模样惹得众将哄堂大笑。 “众将回营!” 众人原本乃是出营散心,没想到却被刘大生扫了性质,再加上徐锐断定此事背后恐怕没那么简单,刘异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惹麻烦,便一挥手吆喝众人返回。 徐锐摇了摇头,从人堆里闪了出来,拦住刘异道:“将军且慢,不妨再在茶摊小坐片刻。” 刘异一愣,沉声道:“小子,现在不是偷懒的时候,如今朝堂风起云涌,北武卫前途未卜,决不能再惹出什么乱子,否则刚刚那个把总,老夫绝饶不了他。” 一旁的肖进武看徐锐嘴角挂着招牌式的贼笑,眉头一皱,问道:“徐佐领,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此言一出,众将又是一愣,都望向了徐锐。 徐锐贼笑道:“是看出了点门道,不过不敢确定,只要在茶摊上稍等片刻便能见分晓。” 刘异对徐锐喜欢卖关子的恶习已经习以为常,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现在问也问不出个门道,便咬了咬牙道:“好吧,那便再等片刻!” 说完,他一招手,一众将领又重新坐回了茶摊之上。 被守备军这么一闹,热闹的集市上顿时冷清了不少,茶摊的掌柜和伙计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好在刚上的茶水还热着,够众人再喝一阵。 然而,众人刚刚为空杯斟满茶水,便见对街缓缓走来一个老人,在空旷的集市上显得十分刺眼。 那老人貌似七十上下,枯瘦如柴,满脸皱纹,眼窝深陷,仿佛夜枭一般。 他身着一件锦绣长袍,看上去富贵逼人,但走路的姿势却小步徐徐,似是如履薄冰,与行头打扮截然相反,感觉有些怪异。 曹公公端着茶碗正要喝茶,一见此人顿时一惊,手中的茶碗骤然滑落,茶水洒得满桌都是。 刘异和肖进武也是瞳孔一缩,浑身僵直,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将领莫名其妙,但见三人如此,也不禁拘束起来。 徐锐心中一沉,暗道自己猜测得果然没错,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那老人穿过集市,丝毫不理众人,只是径直走到徐锐面前抱拳下拜。 “这位小兄弟,我家老爷刚刚目睹刘大生欺压乡里,鱼肉百姓之事,对小兄弟智勇双全,滴水不漏地解决此事十分钦佩,想与小兄弟畅谈一翻,不知能否移步?” 徐锐连忙起身还了一礼道:“多谢老人家抬爱,智勇双全的是那位路过的游侠,小子不过是见事有不平,仗义执言而已。” 他不知这位老人的底细,自然不敢松口承认,老人也不多做纠缠,只是再度深深下拜,邀请徐锐去对街见见他的老爷。 徐锐回头,只见曹公公耷拉着脑袋不敢抬眼,刘异倒是想要说话,却被肖进武死死按住大腿,欲言又止。 肖进武倒是一个劲朝徐锐挤眉弄眼,可配上他那一脸络腮胡,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徐锐在心中叹了口气,暗道今日怕是躲不过去,便哈哈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既然你家老爷盛情难却,小子哪敢不从?” 闻言,老人依旧是一副死人脸,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躬身让开前路道:“如此甚好,小兄弟这边请!” 徐锐也不扭捏,迈开步子当先朝对街走去,那老人连忙快走几步,绕到他的身前为他引路。 二人一走,曹公公顿时如僵尸回魂醒过神来,一脸惨白道:“坏了,坏了,他竟在此,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刘异一拍桌子,指着肖进武懊恼道:“没想到幕后黑手竟然是他,刚才你为何拦我?徐锐这个愣头青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万一说错一句话便要坏了大事!” 肖进武面色阴沉道:“既然他来了,便是已经把事挑明,刚刚咱们若多一句嘴,那才是坏了大事。” “哎!” 刘异哪会不知肖进武说得极是,可他实在担心徐锐的安危。 要说这大兴城里能让徐锐那个混世魔王吃瘪倒霉的人绝对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而正好来的那位和等着见他的那位都在其中,让他如何不急? 一众将领面面相觑,不知这三位大人为何反应如此之大,肖进武却是叹了口气道:“你们也别太担心,以徐锐的才智未必看不出其中的门道,我相信他不会有事。” 曹公公苦笑道:“我就是怕他看出了门道,这小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又胆大包天,谁知道他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恰好那位又是极不喜欢幺蛾子的人,这一局着实凶险万分呐!” 肖进武摇头道:“凶险的确不假,但二位大人别忘了,徐锐不过是个不入流的佐领,可那位却指名道姓要见他,而且是以这种方式,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么?” 刘异和曹公公微微一愣,曹公公立刻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说……” 肖进武点头道:“今日之事便是那人对徐锐的试探,也就是说,徐锐这小子已经入了他的法眼!” “什么?!” 刘异与曹公公同时一惊,脸上似惊似喜,复杂之极。 徐锐随着老人来到对街的一间酒楼,掌柜跑堂都在,只是食客都被守备军给吓跑了,偌大的酒楼冷冷清清。 “老人家,你家老爷究竟是谁?” 上楼之前,徐锐笑眯眯地问道。 老二人规规矩矩地走在徐锐前面,头也不回道:“老爷就在楼上包厢,小兄弟何不亲自问他?” 见他寡淡,徐锐撇撇嘴,不再细问,跟着他来到二楼包厢。 包厢门口空无一人,可不知为什么徐锐却隐隐感觉杀机四伏,他敢肯定,若有人想强行冲进包厢,立刻就会被不知躲在哪里的死士击毙。 老人在包厢门口站定,轻轻敲了敲门道:“老爷,小兄弟来了。” “请他进来。” 门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老人微微点头,轻轻推开了房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徐锐深深看了他一眼,抬脚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并没什么特殊,除了香薰的味道格外好闻之外,便只有一桌四椅,一位年近五旬的中年人坐在桌前,正闲庭信步地冲着一壶清茶。 中年人身着一袭素衣,面目方方正正,浓眉大眼,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大气,虽然已经有了些许老态,但依稀还能看出几分俊朗,年轻时必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 见徐锐进门,中年人也不起身,只是指着桌边的椅子笑道:“小兄弟请坐。”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淡淡威严,那是久居高位养成的气势,不知不觉就会显露出来。 徐锐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到中年人对面,拱拱手道:“不知这位大叔如何称呼?” “大叔?” 中年人微微一愣,抬头去看老人。 老人跟着徐锐进了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见中年人望来便不露声色地点了点头。 中年人收回目光,笑道:“在下是做生意的,按年纪小兄弟称呼在下大叔也无不可。” “做生意?” 徐锐笑道:“大叔的生意一定做得很大,在整个北朝也是数一数二吧?” 中年人笑道:“何以见得?” 徐锐道:“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为了取信于人往往需要大摆排场,以显示财力。 大叔你一身素服,从头到脚没有一件值钱的物件,便说明您的地位已经高到返璞归真,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来取信于人,如此还不是数一数二?” 徐锐说得其实是一种心态,所谓商场如战场,鱼龙混杂,尔虞我诈,充斥着骗子和居心叵测之辈。 打肿脸充胖子也不完全是坏事,很多商人为人低调,开豪车,穿名牌其实未必全是为了享受,而是想通过这些外在之物宣示实力和地位,这样更容易获得伙伴的信任,得到机会。 只有那些已经有了一定地位,甚至已经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才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装点门面。 中年人微微一愣,笑道:“小兄弟的见解倒是有趣,不过细细想来也有几分道理。” 见他默认,徐锐摆摆手道:“都是平时闲来无事瞎琢磨,让大叔见笑了,不知大叔找我来究竟所为何事?” 中年人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将一杯推到徐锐面前,笑道:“若没看错的话,小兄弟一行应该都是军中将领吧?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能身居高位,真是羡煞旁人啊。” 徐锐抬起茶杯一饮而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大叔慧眼如炬,小子身边那几位的确都是军中将领,不过小子只是个佐领,比大头兵好不了多少。” 中年人摇头道:“小兄弟过谦了,我看你们一行虽然就你年纪最小,但众人无不环伺你之左右,唯你马首是瞻,你若只是个佐领,他们何至如此啊?” 说这话的时候,中年人虽然笑容依旧,但徐锐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寒意,似乎只要回答得不好,就会引来大祸。 一开场就来这一套? 徐锐在心里腹诽一句,面上却毫无异色,大咧咧地笑着说:“大叔多虑了,在场之人即是小子的上官,又是小子的长辈,哪有什么马首是瞻? 要说大家尊重小子的意见那倒不假,不过这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尊重,他们只是觉得小子比众人都聪明些,这才把小子的话当做参考而已。” 军队乃是国之重器,将领们除了皇帝之外绝不可能对任何人马首是瞻,徐锐当然不会犯这样的政治错误,是以前半句话便将中年人挖下的坑堵死。 在这之后他又话锋一转,当仁不让地告诉他自己就是比所有人都聪明,所以大家才会听自己的,算是对中年人挖坑的示威。 这话说得前恭后倨看似矛盾,却是攻守兼备,既保证了政治正确,又不露声色地警告中年人自己不是傻子,不必如此试探,算得上滴水不漏。 果然,听完徐锐的回答,中年人端起茶杯,目中闪过一缕异色,把准备好想要试探的话都咽了回去,直奔主题。 “哦?小兄弟小小年纪便自诩比军中大将还要聪慧,想来必是一位不世出的奇才。 附近驻扎的只有南征归来的北武卫,若在下所料不错,小兄弟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既然你这么厉害,为何在下却听说北武卫此次乃是大败而归?” 说话间,中年人双目之中寒光大放,尤其“大败而归”四字咬得极重,仿佛一头披着羊皮的猛虎突然撕破伪装,咆哮山野,惊人的气势排山倒海而来,似是要将徐锐彻底吞没。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开门见山么?看来今天的第一关终于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坐而论道 “大叔似乎在生意之余,对军国大事也挺关心?” 面对中年人的咄咄逼人,徐锐宛若春风拂面,轻笑着问到。 中年人端着茶杯,稍稍呡了一口,不置可否。 徐锐突然抢过中年人手里的茶壶,为自己斟满,身后的老人见状眉头一皱就要上前,中年人连忙横了他一眼,老人立刻停下脚步,低头不语。 徐锐好似对这些细节全无所察,一口喝干杯中浓茶,叹道:“好茶!” 中年人笑道:“既然喝了在下的茶,小兄弟是不是也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徐锐点头道:“那是自然,既然大叔关心,那小子我便斗胆说几句,要是说得不对,还请大叔见谅。” 中年人点点头道:“你我不过关起门来闲聊罢了,小兄弟旦说无妨。” 徐锐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小子便献丑了。小子以为此战大败非战之罪,罪在谋略!” “哦?” 中年人脸色微微一僵:“愿闻其详!” 徐锐盯着中年人的反应,心中冷笑一声,说道:“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小子便先从全局说起。 当今天下由大汉分崩离析后的七十二国而来,经过五百年兼并战之后形成了六国并立,两强相争的格局,是也不是?” 中年人点头道:“正是!” 徐锐继续说道:“两强之中,我北朝控制北方二十三省,版图面积是南朝三倍,人口一亿七千万,是南朝两倍,但自武陵王横空出世以来,南朝兵锋日益强盛,北朝军力日渐凋零,可是如此?” 中年人的脸色有些难看,却还是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好!” 徐锐点头道:“既然我北朝国力远超南朝,为何偏偏在军事一途屡战屡败?” 中年人正色道:“小兄弟以为如何?” 徐锐笑道:“很简单,南朝采用了正确的战略,而我朝却没有。” 中年人眉头一皱:“小兄弟可否说得仔细些。” 徐锐沉声道:“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简单来说便是战事一起,靡费甚重,其实拼到最后,打的是国力。 我朝国强,南朝国弱,长期作战南朝必然积贫积弱,是故武陵王一直采用速战之法,避免长期作战和大规模决战。 转而采用不断取得的局部战争胜利,消耗我朝军力、国力,以达到慢慢蚕食北朝的目的,等到我朝国力优势丧失殆尽,他便会大举北侵,用最小的代价一举统一天下!” 此言一出,中年人浑身一震,仿佛被捅破了一直盖在眼前的窗户纸,终于将世事看得通透。 徐锐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而反观我朝,经过武陵王十余年的消耗之后已经丧失了一举踏平南朝的力量。 如此也就罢了,错就错在不知进退,时常主动与南朝进行小规模战争,让南朝有机会削弱我朝。 就好像一个强壮的人,不断流血,让身体虚弱不堪,终将积弱成疾,酿成大祸,这便是大战略的失败!” 听到这句话,中年人顿时脸色铁青,冷哼道:“小兄弟,反击南朝乃是圣上钦定的国策,你难道是在指责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么?” 徐锐道:“圣上虽贵为天子,却也是凡人,难道不会犯错? 所谓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 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 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 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大胆!” 中年人脸色一变,双目微眯,死死盯着徐锐道:“你竟敢说圣上自乱军队,导致敌国取胜?!” 徐锐拱了拱手:“泾阳之战是圣上钦定的战略,却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武陵王的陷阱,以至十二卫精锐损失殆尽,敢问大叔,小子哪里说错了?” “你……” 中年人心中怒极,咬牙切齿,可他虽有心反驳,却是哑口无言。 愣了良久,他终于冷哼道:“南朝兵锋日盛,咄咄逼人,圣上励精图治,抓紧每一个机会扭转局面,这有什么不对? 你也说武陵王蚕食我朝,而我朝又没有一举踏平南朝之力,若不伺机打破困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南朝强盛,坐以待毙不成?” 徐锐叹了口气道:“圣上救国之心当然没错,可错便错在操之过急,殊不知治大国如烹小鲜,一旦操之过急,难免火候过猛,反倒糟蹋了一锅好食材……” “治大国如烹小鲜?” 中年人微微一愣,口中喃喃重复着那句“治大国如烹小鲜”,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的怒色竟然稍稍缓和了几分。 “好吧,就算你说得有道理,可也不过是空谈而已,若是你来应敌,又要如何面对南朝的蚕食战术?” 徐锐哈哈笑道:“这有何难? 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 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徐锐说这话时大义凛然,洋洋洒洒,仿佛俾睨天下,指点江山,千军万马信手拈来,千山万水等闲可至。 中年人闻言瞪着双目愣了好久,就在徐锐以为他是不是没听懂的时候,中年人突然拍案而起,合掌叫绝。 “好!不过寥寥数语,却是道尽了军中胜负之大势,道、天、地、将、法,胜负的关键竟如此简单,制胜之道,这便是制胜之道!” 徐锐心中好笑,这可是《孙子兵法》“计篇”所述,相当于《孙子兵法》的总纲,千古战策当然是制胜之道。 中年人自然没有读过那篇传扬千古的军事巨著,骤然听到这般精辟的理论,顿时惊为天人,震撼不已。 先前的闲庭信步荡然无存,他绕着桌子来回踱了两圈,还是难以压下兴奋的心情,望向徐锐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热切。 不知不觉,中年人先前的拷问之心早已不见,倒像个好奇的孩子乍见新奇之物,忍不住刨根问底。 “小兄弟,你刚才所说乃是大的战略格局,不知着眼具体又当如何布置?” 徐锐拱手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至理名言,果然是至理名言!” 中年人喃喃自语,宛若疯魔,徐锐身后的老人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脸担忧。 老人刚要出言提醒,中年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了徐锐对面,死死盯着他,那目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却又饱含着深深的忌惮,复杂至极。 “小兄弟可是要出仕做官?如你这等大才,一旦出仕,必是我大魏之幸。” 徐锐咀嚼着他的目光,在心里叹了口气,摇头道:“小子一生放荡不羁,最受不了束缚,做官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中年人一愣:“你不愿意做官?” 徐锐点了点头,坦然道:“泾阳一战原本也是赶鸭子上架,小子我还是更适合约上三五好友游山玩水,得闲便晒晒太阳偷偷懒,做官太累,还是留给那些喜欢劳碌的人吧。” “此话当真?” 中年人的目光如同两道利箭,直刺徐锐眉眼,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徐锐不闪不避,坦然迎向他的目光,双眼之中一片清澈,有若敞开心扉任他予取予求。 良久,中年人收回目光,眼眸之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是失望,又似是了然。 他长叹一声,惋惜道:“可惜,如你这般贤才千年难遇,却偏偏没有雄心壮志。” 徐锐笑道:“所谓人各有志,无论如何选择都不过是探索自己存于这世上的价值而已,谈不上可惜。 如果硬要说可惜,天下之大,新奇之事何止千万,将自己困于朝堂,又或是拴入军营,为了些许俗事而无法领略这大千世界,不是更加可惜?” 中年人诧异地望着徐锐,摇头苦笑道:“小兄弟的见解总是出人意表,却又丝丝入扣,在下佩服。” 徐锐起身作揖道:“小子其实就是一个懒人,当不得大叔这般评价,今日与大叔相谈甚欢,但眼下时日不早,将军们还在外面等我归营,小子就此向大叔辞行。” 中年人点了点头:“也罢,不知不觉竟已这么迟了,你去吧,希望今后还能与小兄弟畅谈。” “小子也期待与大叔畅谈天下,告辞。” 见中年人放他离去,徐锐终于松了口气,心道今天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 “小兄弟!” 就在此时,中年人又叫住了他。 徐锐微微一愣,转过身抱拳道:“大叔还有事?” 中年人脸上的情绪已经消失,只留下一抹大有深意的笑容。 “小兄弟,我很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看破我身份的?” 徐锐闻言瞳孔猛的一缩,不过仅仅一瞬他便恢复了常态,抱拳道:“您本就没打算隐瞒,小子要再猜不出,岂不是蠢到家了?” “哦,是吗?” 中年人嘴角一勾,脸上浮现一抹玩味之色。 徐锐点头道:“正是,若小子所料不错,临街那些商贩怕是专门保护您的护卫吧?集市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若出现生面孔很容易引起猜疑,这些商贩如此自然,定是东厂或锦衣卫早已埋在此地的暗哨,而有能力让东厂或锦衣卫动用暗哨护卫的,天下间只此一人。” “原来如此……” 中年人恍然,自嘲一笑,朝徐锐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徐锐犹豫了片刻,又抱拳道:“大叔,之前那番指点江山的狂妄之语是小子讲给大叔听的,在小子心里,大叔是我的朋友。” 说完,他又深鞠一躬,转身出了包厢,只留下一脸精彩的中年人愣愣不语。 “想跟朕交朋友?有意思,真有意思,哈哈哈哈……” 良久,中年人突然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他竟是大魏国的宏威皇帝——赵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帝心难测 听得皇帝大笑,老人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神色阴沉地说道:“陛下,此子胆大包天,目无尊卑,其罪当诛!” 赵钊摆了摆手,脸上的情绪已经消失无踪,先前的震惊也好,失态也罢,有多少是演出来的试探,又有多少是真实的外露,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萧索。 “汪顺啊,自打朕登基以来,已经多久没人这样同朕说过话了?高处不胜寒,满朝文武都说朕是千古明君,可徐锐说得没错,朕是天子,却也是凡人,是凡人便会犯错,朕是该有个朋友,在关键时刻提醒朕几句了。” 汪顺闻言瞳孔一缩,作为侍奉了三代帝王的老太监,他太熟悉这位强悍的皇帝了,这是一个有心,也有能力掌控天下的人,任何无法掌控的东西都会被当做绊脚石消灭得干干净净。 从徐锐今日的表现来看,他绝对是个无法掌控的异数,可皇帝不但容下了他,甚至还有意和他做朋友,难道就真的这般看重那小子? 宏威皇帝瞥了他一眼,似是看出了他的惊愕,冷冷道:“不用惊奇,朕的心里只有天下,没有私情,为了天下,朕不惜一切,又何妨交个朋友?” 汪顺脸色一变,连忙叩首道:“老奴妄自揣测圣意,请陛下恕罪!” 宏威皇帝摆摆手:“起来吧,今后多把心思用在差事上,朕虽无意隐藏身份,可被人家一眼看破手脚却还是脸上无光。” “老奴知罪,回去之后便立刻整顿东厂……” 汪顺伏在地上请罪,宏威皇帝却只是“嗯”了一声便再不回应,他慢慢走到了窗子边,透过窗缝看着徐锐的身影渐渐远去。 “你觉得此人如何?” 等到徐锐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宏威皇帝突然问了一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问汪顺。 汪顺缓缓起身,略一犹豫,说道:“小有才气,但桀骜不驯。” 宏威皇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失笑道:“亏你自诩对人心洞若观火,却是错看了此人。朕虽与他只是匆匆一瞥,他也只说了寥寥数语,但每一句话都说到了点子上。 在此之前,天下人都不明白武陵小儿兵锋之胜,完全可以横扫天下,为何只是小打小闹不思进取? 天下人都说是他出身寒微,格局所限,小富即安,只有徐锐一语道出真谛,武陵小儿是想兵不血刃地夺取天下,如此算计实乃我北朝心腹大患! 再看徐锐,不过年方十六,却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实在是令朕醍醐灌顶呐……” “陛下高见,老奴着实老眼昏花。” 汪顺低眉顺眼,面无表情地说。 宏威皇帝指了指他,摇头道:“你是老眼昏花吗?你是人老成精,不愿说实话而已!” 汪顺的死人脸上终于露出一抹笑意,躬身道:“陛下考较臣子,自然会有所计较,轮不到老奴说三道四。” 说着,他话锋一转道:“只是老奴听说此子师出鬼谷子,乃是武陵王的师弟,前日锦衣卫送来情报说他有可能是南朝暗棋……”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摇头感慨道:“通阴阳、降天兵、架仙桥,兵不血刃攻城略地,带领五万残兵大破黑旗,自打在锦衣卫的密报上看到这些惊世骇俗之举,朕便对他充满好奇。 为此,朕不惜晾了满朝文武整整一个月,就是想亲眼见见此人。 原本朕以为密报只有三分足信,今日一见才知道是朕低估了他,方才所谈你也听了,此子所言无一不是惊世骇俗,切中要害,便是朕,也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天下有如此鬼才之人,除了徐锐恐怕只有南朝武陵一人,鬼谷一脉果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至于暗棋之事朕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鬼谷一脉向来各为其主,何况即便是武陵小儿也绝不可能奢侈到让鬼谷传人来做棋子。 不过此事关系甚大,不可不察,保险起见,你花点功夫去弄清楚也好。” “老奴遵旨。” 汪顺拱了拱手,又道:“陛下可是有心用他?” “天下英才当然都要为朕所用,何况如此奇才?” 说着,宏威皇帝冷笑一声,又道:“不过他太年轻了些,南朝武陵王警钟在前,当年他横空出世之时也不过堪堪十八,短短十二年便已权倾南朝,封无可封,以至尾大不掉,危及宗室。 我大魏决不能出现第二个武陵王,所以这个徐锐要用,却不是这么个用法,朕要为他选一条独一无二的路!” 汪顺点了点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忧心道:“陛下,老奴观人还算有几分心得,此子淡泊跳脱,又没有野心,恐怕不好驾驭。” 宏威皇帝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野心么?那是天下间最容易生根发芽的种子,他迟早会有的,就算真的没有,朕还不能亲手种下去么?” 汪顺闻言瞳孔一缩,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宏威皇帝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说道:“走吧,已经晾了他们一个月,也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长街之外,徐锐大步流星地朝茶摊走去。 众将一见他回来,连忙围了上来。 “你没事吧?” 刘异第一个冲到徐锐面前,关切地问。 徐锐笑着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曹公公问道:“里面的人呢?” 徐锐朝对街望了一眼,笑道:“怕是还在说悄悄话,不过大概这会儿又有新打算了吧?” “新打算?” 几人都是一愣,肖进武连忙问道:“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里面那个大叔有点笨,我就好好教育了他一通。” 徐锐耸了耸肩。 “什么?” 曹公公脸色大变:“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知道他是谁吗?整个大魏谁敢跟他胡说八道?你可真是闯下大祸了!” 刘异一板脸,怒道:“哭丧什么?之前你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现在又来埋怨这小子,是何道理?” 说着,刘异横了贼笑连连的徐锐一眼,说道:“你别担心,天塌下来,老夫顶着便是!” 被刘异训斥一通,曹公公和肖进武的脸色都不好看,尤其想到之前因为胆怯,没敢出言说破汪顺的身份,二人心中有愧,都不好意思去看徐锐的眼睛。 徐锐却是浑不在意,笑道:“几位大人,你们对小子的爱护之意小子心领了,我知道你们各有苦衷,小子不会计较。 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那位大叔大概是个好学之人,被小子教训了一通,不但没有怪罪,看样子还很满意。” “此话当真?” 三人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徐锐点了点头,正想解释几句,长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隆隆的马蹄声。 众人一惊,回头望去,只见街口两端同时涌出一队人马,竟是清一色的玄甲红缨,正是负责拱卫禁宫的羽林卫! 羽林卫不过三五百人,却兵锋整肃,器宇轩昂,杀气腾腾,军容之盛比之黑旗军也不遑多让,就是不知道又有黑旗军的几成战力? 羽林卫将徐锐刚刚去过的酒楼团团围住,队列之中跃出一骑,当先朝众将奔来。 众将一见此人,立刻不再和徐锐纠缠,各自整盔肃甲,然后按照官职大小站成了两列。 那一骑在众将几丈开外拉住马缰,从一人多高的白色站马上跳下一个三十多岁的英武将军。 他先是朝众人行了一礼,接着摇杆一挺,朗声道:“北武卫众将接旨!” 刘异几人脸色一肃,齐齐下跪,朗声高呼:“末将接旨!” 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徐锐可没有见人就跪的习惯,可若是众人都跪,只有他一个人站着便会变得十分突出,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麻烦。 略一犹豫,他也只得跟在队伍末尾,随众人一起下跪,只是浑身都不舒服。 “圣上口谕!着北武卫立刻归营,四品以上将官入太和殿面圣,钦此!” “末将领旨谢恩!” 宣旨完毕,那将军朝众将拱了拱手道:“诸位将军,圣上急命,还请不要耽搁!” 说完他便飞身上马,朝队列之中奔去。 数百羽林卫如潮水一般,拱卫着从酒楼之后行出的一辆车驾,向大兴城的方向开去,如来时一般干净利落,不带半分迟滞。 北武卫众将缓缓起身,神色各异。 “圣上历来雷厉风行,此事却酝酿了整整一月有余,看来是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 肖进武感叹一声,说着看向了徐锐。 很显然,徐锐和宏威皇帝的那场谈话便是北武卫归营的导火索,也许在很大程度上还将决定事态的走向。 “不管是福是祸,该来的早晚要来,时间紧迫,走吧!” 刘异沉声说了一句,又回头对徐锐道:“你先回营等我,待入宫见架之后,老夫再来安排你的事,这几天你千万不要再弄出什么幺蛾子,知道吗?” 徐锐讪讪地点了点头,心中暗道:我一直安安分分,从来都是幺蛾子找我好么,你倒是让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别来找我啊! 这番话他自然只敢在心里想想,就算要说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回京之后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北武卫终于归营了,一潭死水般的朝堂突然活了过来,就好像往一个装满炸药的木桶里投入了一颗火星,不知道那声爆炸会让多少人粉身碎骨。 就如曹公公所言,朝堂是另一个战场,那里的腥风血雨一点不比真正的战场稍弱半分。 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的心思,这个人此时正坐在车驾里,手里端着锦衣卫对北武卫一路行来的密报,皱着眉头,不知道正在沉思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有子安歌(上) 对徐锐来说,同宏威皇帝的那场谈话其实也是他对自己的一场拷问,直到宏威皇帝问他愿不愿意出仕做官的时候,他才终于想清楚下一步究竟该做什么。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 虽然他来到这个世界充满了疑点,但他不愿去想,既然上天给了他选择的机会,那么这一辈子他便不打算再为别人而活。 世界之大,精彩之事何其丰富,何必再做一个冰冷的战争机器? 这一辈子,我徐锐当抛开所有牵挂,活出自我,活出人样! 在想通未来的一瞬间,徐锐只觉阴云散去,天空豁然开朗。 然而,开朗归开朗,有些令他头疼的事却还是必须要去做的。 一场大战下来,死伤无数,最痛苦的其实是活着的人。 这几日北武卫虽未入城,但阵亡将士的名单早已上报,兵部已经按照惯例通知家属,抚恤遗孤。 几家欢喜,几家愁。 平安归来的自然敲锣打鼓,战死他乡的却如同末日。 徐锐虽说见惯了生死,却历来不愿多参与这种事,但这一次有几个人他是避不过去的,无论是杨渭元、徐方还是二狗,他都欠着一份人情,现在到了还人情的时候。 二狗家在西北,此时自然无法探望,杨渭元是自己的义父,等办完正事就要回家,也不着急,所以徐锐第一个便去了徐方的家。 徐家败落之后,徐方作为徐家最后的家奴,被杨渭元安排进入军中,他本可就此脱了奴籍,可因为徐锐还在,这个老实人仍旧以下人自居。 为了离徐锐近些,徐方把家安在了戎扬胡同,与靖武侯府仅隔着一条小河,然而河那边轻歌曼舞,河这边确是脏乱不堪。 国家分裂,连年征战,催生出了许多阴暗的角落,戎扬胡同便是其中之一。 这里住的大多都是伤残军人,或是军人遗孤,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又花光了朝廷的抚恤,让这些挣扎在最底层的人们铤而走险,变成了小偷、强盗和暗娼。 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徐锐被这里的肮脏深深震惊。 他虽然出身在贫民窟里,但两个世界之间的文明差异让同样的贫民窟出现了本质的区别。 刚刚踏入这个胡同,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便扑鼻而来,地上的积雪无人清扫,家家户户的污水随意倾倒,再被众人一踩变成恶心的黑色碎冰,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 巷子口,一个没有四肢的花甲老人就躺在恶臭的黑冰之上,面容十分空洞,若不是眼珠子时不时地转上一转,徐锐都要以为那是一具尸体。 老人的怀里支着一只讨钱的小碗,显然这个高度伤残的军人已经被家属当做了乞讨的工具,如此凄凉的晚景着实令人唏嘘。 徐锐在老人身边停下脚步,想了想,把刘异刚刚给他的几个铜子都掏了出来,一股脑放进了老人的碗里,老人默默看着天,一动不动,似是根本没有看见这一幕。 徐锐叹了口气,向巷子里走去。 在他掏钱的时候,几个六七岁的孩童就躲在一边,面孔麻木地可怕,两只眼睛却是死死盯住碗里的钱。 那眼神徐锐太熟悉了,为了生存,他们已经变成了泯灭人性的野兽。 果然,徐锐一走,孩童们顿时一拥而上,把装着铜子的碗扒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被野狗舔过一般。 徐锐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也不在意他们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在他看来可恨的并不是人性,而是该死的战争。 以徐方的军饷和军功,他本不必住在这种地方,但他还是选择了这里,原因当然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他的少爷。 为了少爷,他不惜搭上了性命,又怎会在乎住得差些? 听徐方说,杨家的夫人和少爷都对徐锐很苛刻,动辄打骂羞辱,甚至连温饱都难以保证,想来徐方攒下的那些钱都给徐锐做了补贴。 只是孩子的成长与环境关系太大,自己挤占了徐方的巨额资源,他的孩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徐锐想着徐方临死前依旧挂念的儿子,又是担忧,又是心疼。 巷子深处,一户破落的院子挂着祭奠亡灵的白帆,这里便是徐方的家,即便是在这个逼仄的胡同里也算是最破败的几处所在。 徐方真是把什么都给了自己啊…… 徐锐心中一痛,就要敲门,可手举到了一半又悬在了半空。 自己回来了,徐方却没有,对于这个家来说,无疑是个毁天灭地的消息,他的家人应该会痛恨自己吧?自己又要如何面对他们呢? 即使在战场之上,徐锐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犹豫,可他不敢退缩,因为那个宁愿自己吃发霉的橘子,也要把好橘子留给自己的人,兴许会在某个角落看着自己。 就在徐锐挣扎之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歌声。 “有亲归天兮,吾自哀;哀而不悲兮,壮志酬;壮志不负兮,祭家酒;酒洒泪干兮,路依旧……” 那是一首祭奠亡魂的歌,原本死气沉沉的曲调却被一个稚嫩的嗓音唱出了几分昂扬,在淡淡的哀思之下竟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力量。 歌声仿佛冬日里的炭火,激得徐锐浑身一震,下意识一把推开破旧的院门。 破落的院子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跪在雪中,对着天空放声高歌,脸上带着深深的悲切,却又饱含着难以言状的斗志,好似一朵寒梅顶风冒雪,不屈地绽放。 听到开门声,歌声戛然而止,少年豁然回头,讶异地朝徐锐望来。 少年一身破衣,手臂上绑着白布条,眉目俊秀,与徐方的粗狂老实大相径庭,但不知为何,这个瞬间徐锐却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另一个徐方。 “请问公子找谁?” 短暂的讶异之后,少年立刻恢复了平静,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朝徐锐拱手问到,语气不卑不亢。 少年的恬淡不惊与这个肮脏、破败的胡同形成了鲜明对比,几乎一瞬间便赢得了徐锐的好感。 徐锐回过神来,也朝他拱手道:“方才未曾敲门,多有失礼,还请海涵,请问此地可是徐宅?” “大郎,是谁来了?” 少年微微一愣,正要答话,忽然从里屋之中走出一个妇人。 妇人最多不过三十出头,岁月的风霜却已经在她脸上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此时她身着重孝,一见徐锐便楞在当场。 “少爷?!” 妇人突然惊呼一声,双腿一弯跪在了徐锐面前。 “母亲!” 少年大惊,连忙冲到妇人身边,妇人却拉着少年道:“快跪下,他便是你爹说过的少爷,不,你该叫老爷!” “啊?” 少年微微一愣,也学着母亲的样子跪了下来,郑重地朝徐锐磕了三个响头。 徐锐被这突入其来的一幕惊得愣在原地,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连忙冲到这娘两面前,一把将少年扶起。 他还想去扶那妇人,却又怕男女有别,只得收回了手,劝道:“夫人何故如此,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妇人摇了摇头,两行清泪夺眶而出。 “少爷是金贵人,却屈尊来到这肮脏之地,相公在天有灵定然万分欣慰,奴家这一跪,不但是礼数,也是为相公高兴。” 说起徐方,徐锐心中更是愧疚,叹道:“这天下哪有什么金贵人,同他相比,徐锐何其卑微?要不是我他不会客死他乡,你们更不会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妇人深深望着徐锐,又摇了摇头。 “相公说过,少爷在,徐家就在,徐家是他的根,便也是我们娘两儿的根,为了您,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咱们都没有怨言,奴家相信,相公九泉之下也一定觉得死得其所。” 少年点了点头:“父亲说做人须不贪生,不忘本,否则便与猪狗无异。” 说着,已经起身的少年竟又倔强地跪了下去。 徐锐浑身一震,这个世界上最难偿还的便是人情,而徐方给予他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人情,而是恩情。 来此之前,他曾想过无数可能,毕竟家里的顶梁柱是为自己而死,就算对自己横眉冷对,甚至恶语相向,也合情合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等着他的不但不是指责,反而是如此的深情厚谊。 徐锐长叹一声,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 妇人顿时大惊,想要去扶徐锐,徐锐却已经重重下拜。 “徐锐何德何能,竟受你们全家如此大恩,我虽不才,却愿此生不负,荣辱与共!” “这怎使得,这怎使得?” 妇人连忙躲开徐锐的大礼,招呼儿子一起将徐锐扶了起来,徐锐起身又是一拜。 在另一个世界,他是孤儿,是冰冷的战争机器,除了同样孤独的莫以外,几乎没有朋友,可在这里他遇上了杨渭元,遇上了徐方,遇上了二狗,现在又遇上了这有情有义的一家子。 徐锐觉得老天真的待自己不薄,在另一个世界失去的,渴望的,都在这里得偿所愿。 所谓的情意不是雪中送炭,更不是锦上添花,正是这融入血脉的点点滴滴,正因为曾经失去,所以才会倍感珍惜。 对于一家子人,徐锐一言一行都是发自肺腑,没有丝毫造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有子安歌(下) 小小的屋子里只有几样陈旧的家具,破裂的墙壁四处漏风,透过屋顶的破洞甚至可以直接看到明晃晃的太阳。 这便是徐方的家,相比之下,家徒四壁都有些奢侈。 徐锐实在无法想象,这对母子究竟是如何在这样的屋子里熬过寒冬腊月的。 “相公出征时带走了家里的茶,现在只有热水,还请少爷不要见怪。” 珍娘捧着一晚热水递给徐锐,脸上还带着些许歉意。 徐锐心中又是一酸,他记得徐方怀里老揣着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一小撮茶叶,每当徐锐叫渴的时候,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挑出一些,煮开之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喝下去,让他也喝几口,他却只是傻笑摇头。 当时徐锐不知道这些茶叶如此珍贵,还时常吐槽他没有品位,把陈年劣茶当做宝贝,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他能给的全部了。 徐锐心中一叹,把热水放在桌上,问道:“嫂嫂今后有何打算?” 珍娘指了指桌上的排位,淡淡道:“和从前一样,守着相公和这个家。” 徐锐点了点头,略一犹豫,说道:“我想带大郎出去看看。” 珍娘点了点头:“此事自然,少爷不说奴家也会提,相公走了少爷缺了人照顾,当然得是自家人才信得过。” 徐锐摇了摇头:“我不是要他给我当个家仆,而是要他看看这广阔的天地,然后选择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珍娘道:“少爷不用解释,奴家和大郎都是徐家的人,该做什么全凭少爷安排。” 徐锐点了点头,又问:“听嫂嫂的谈吐像是读过书?” 珍娘微微一愣,脸上突然浮现一抹哀愁。 徐锐心中咯噔一下,立刻明白这背后恐怕还有故事。 果然,珍娘叹了口气,对徐锐说道:“不瞒少爷,奴家本是大户人家的陪读丫头,跟着先生读过几年诗书。 可十五岁那年被老爷强占了身子,原本此事在大户人家也算不得什么,可偏偏奴家有了身孕,夫人容不得我,便派人在奴家的饭菜里下了药。 夫人身边的丫头与奴家交好,提前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奴家,这才逃过一命,从那户人家里跑了出来。” 说着,珍娘凄苦地笑了笑,又道:“大魏律法对逃奴何等苛刻,再加上奴家当时年少无知,肚子里的孩子又已经显怀,真是走投无路,举步维艰。 幸好在被家丁和官差抓住之前遇上了相公,他看奴家可怜,不仅收留了奴家,还骗过了官差。 奴家感恩相公,也钦佩相公,便想打掉孩子,以身相许,可相公却说孩子不染尘世何其无辜?让我安心养胎,他定会将孩子视如己出。 之后奴家便和他安安心心地过了十几年,他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奴家也一直守着这个小家。” “这么说大郎不是徐方的儿子?” 徐锐诧异地问。 珍娘坦然地点了点头:“奴家后来也想给相公生个儿子,奈何造化弄人……” 徐锐惊愕了一瞬,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珍娘虽然说得简单,但这背后又有多少辛酸苦闷? 徐方生性善良,这对母子又继承了他意志,他们虽没有血缘,却是一个和谐的家庭,倒是自己这个来自文明世界的人,还不如他们开放大气。 见徐锐眉头突然紧皱,珍娘的心也提了起来,直到看到他的笑容,珍娘才又重新把心放下去。 她与徐方的这段往事从未向第三个人提起过,可徐锐不同,既然是托家之约,珍娘不想对徐锐有任何隐瞒,她也相信相公不会看错人。 徐锐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任何表示,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不如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一切。 “大郎有大名吗?” 徐锐问到。 由于某部文学作品太过深入人心,一提起“大郎”这两个字,徐锐总是觉得膈应。 珍娘摇了摇头,然后郑重地朝徐锐行了一礼道:“大郎还未成年,也未入学,是故不曾取名,奴家请少爷为他赐名。” 徐锐微微一愣,回想起一次见到少年时,他跪立雪中仰天高歌,不卑不亢的模样,想起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里那句: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徐锐心中一动,斩钉截铁道:“从今以后,他便叫做徐安歌!” 破落的小院前,珍娘为徐锐和安歌送行,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即将拜别母亲,随着同样年少的徐锐踏上自己的人生之路。 临行前,安歌跪在台阶上,向母亲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的眼眶有些红,却没有掉眼泪,稚嫩的脸庞上全是倔强。 徐锐本想带着珍娘一起走,可珍娘却说他要留在这里陪着相公,不愿离开。 其实徐锐心里明白,徐方不过留下了一个排位,在哪里不是陪?珍娘一定是知道自己眼下也是在杨家寄人篱下,处境堪忧,这才不想变成自己的包袱。 真是个聪慧的女人啊,徐方能有她相伴也算有福…… 徐锐心怀感激,带着安歌往巷子外走去。 珍娘一直将二人送到巷口,远远看着他们朝自己连拜三次,然后转身离开,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少爷,大郎,你们珍重……” 一瞬间,这个聪慧又坚强的女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身子一软,靠在破败的墙壁上,泪眼朦胧。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可怜天下父母心,一腔厚爱,都寄托在无言之中,虽从不提起,却如烈酒一般醉人。 “安歌,你平时都做些什么?” 走在路上,见安歌沉默寡言,徐锐便问了一句。 安歌道:“挣钱,打架!” 徐锐一愣,想起巷子里那些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孩子,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如何挣钱,为何打架?” 安歌道:“城南的高粱八十文一斗,酿成一坛烈酒便有三分利,把酒卖给城东的苦力会多得一分利,不过他们没钱付账,会拿从漕运上卡来的皮货抵账。 皮货见不得光,原本两百文的货只能抵一百五十文,我收了皮货卖给城南的铺子,比集市少十文钱,他们便不会计较皮货的来源。 如此这般,原本的八十文就翻了一番,我便是靠这个挣钱。 至于打架,巷子里的孩子不愿自己动手,老想占我的便宜,我就只能揍他们,揍得狠了他们会怕,便不会再打我的主意。” “这就是你平日里干的事?” 徐锐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安歌。 安歌懵懂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少爷为何这般惊讶。 徐锐当然惊讶,安歌赚钱的方式实际上就是利用商品流通和供需关系的不平衡,赚取其中的差价,在另一个世界对这种生意有个专有名词,叫进出口贸易! 虽然手段还略显稚嫩,但他才堪堪十五岁,而且之前没有上过学,完全是靠对商业近乎本能的嗅觉。 徐锐仿佛看到一颗冉冉升起的商界新星在向他招手,好好培养安歌几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躺着数钱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少……少爷……我做错了么?” 见少爷突然露出了邪恶的笑容,安歌心里有些发虚。 “错?当然没有。” 徐锐连忙摇头,笑得像是正在骗棒棒糖的坏蛋。 “安歌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门学问,叫做经济学?” “经济学?” 安歌疑惑地摇了摇头。 徐锐一把搂住安歌的肩膀,一边走一边说:“那是一门可以让人日赚斗金的学问,谁要是学会了,就能闭着眼睛把天下的钱都赚了。” “真的?还有这种学问?!” “当然有,少爷我刚好懂一点皮毛,你想学么?” “当然想啊。” “想就好,不过在学经济学之前,你得先学数学、物理学、会计学、金融学、审计学、市场营销学等等,在那之后你就可以用专业知识制造剪刀差,去剥削别的蠢蛋了。” “啊?要学这么多啊?还是算了吧……” “嘿,没出息!你还想不想让你娘过上好日子?” “想是想,不过……” “没有不过,从明天开始我就给你编教材,学成之后你便好好给我打工,哦不,好好挣钱,让你娘尽快过上好日子……” “好……好吧……” “没志气,大声点,好不好?” “好!”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就这样,两个少年一扫先前的阴霾,勾肩搭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慢慢向未来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朝会 就在徐锐探访戎扬胡同的时候,朝堂之上风起云涌,正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角逐。 北武卫归营,四品以上将官太和殿觐见,这个消息如同一个风暴迅速席卷大魏官场,一场酝酿了一月之久的风波终于迎来了决战时刻。 太和殿外,六位内阁阁老,除兵部之外的六部堂官,左右都御史,五军都督府指挥同知全都不请自来,几乎所有大佬悉数到齐,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一众文臣之前,年近七旬的百官之首,内阁首辅黄庭之端坐在一个蒲团之上,半眯着眼睛假寐。 由于其年事已高,皇帝特准赐座等待,这是百官之中唯一获此殊荣者,标志着圣眷不衰,地位尊崇,实际意义远不是一个坐字能够体现。 “恩师。” 年逾五旬的户部尚书杜若刚刚赶到,立刻上前向黄庭之见礼。 黄庭之抬了抬眼皮。 杜若微不可查地冲他点了点头。 黄庭之昏花的老眼中一道厉芒一闪而逝,随即微微合眼。 两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对话,但该交流的消息已然送到了对方的心上。 杜若回到班列中站好,吏部尚书汤怀信立刻凑了过来,小声问道:“阁老可有谕令?” 杜若小声道:“恩师准了,一切按计划行事,此番决不能让那些兵痞讨得好去。” 汤怀信点了点头,朝其他几位同僚递着眼色。 泾阳之战大败,京师十二卫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让文官集团找到了打压武将势力的绝佳机会。 如今兵部一众官员(魏国兵部由武将主事),五军都督府数位大佬都已经回家待参,武将集团只剩小猫两三只,正是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时机。 虽然由于宏威皇帝态度暧昧,文官集团的攻势一度放缓,但这些满头银发的老头子战斗意志极为旺盛,都跃跃欲试地等着在北武卫归营的这天,为武将集团的坟头盖上最后一捧黄土。 太和殿变成了文武两股势力决战的战场,等候皇帝召见的臣子自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列,气氛异常紧张。 烈日之下,一个小黄门从太和殿内快步走出,朗声道:“传圣上口谕:既然众位爱卿不请自来,便一起进来听听吧!” 以刘异为首的北武卫将官闻言都是一惊,一众文官大佬却纷纷面露笑意。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是瞎子都知道文官们想干什么,这个时候传文官一同觐见不是等于给了他们攻讦北武卫的机会? 圣上终究还是对铁板一块的武将集团失去了耐心! 黄庭之豁然睁眼,从蒲团之上缓缓起身,迈开大步朝太和殿走去,哪有半分老态?一众文官大佬神采飞扬,紧随其后,个个精神抖擞。 刘异心中不安,脸色铁青,却不敢耽搁,拍了拍犹自愣神的肖进武,领着众将匆忙入殿。 大殿之内,宏威皇帝高高坐在上首,龙冠上的珠帘挡住了他的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文武两班分列左右站定,吏部尚书汤怀信望向身边的杜若,杜若没有回头却向他点了点头。 按照之前的计划,等到皇帝挑开话题,杜若便会第一个出班启奏,弹劾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一众将官玩忽职守,导致魏军惨败,以及北武卫擅自退兵,令收复泾阳的计划彻底搁浅。 之后五部尚书、左右都御史都会出班附议,打压有敢反驳的武将,再之后便是阁老们接连出马施压,引导舆论,最后内阁首辅黄庭之总结陈词,一锤定音。 仿佛一切都已经注定,久经“战阵”的杜若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他怀里揣着弹劾的奏折,死死盯住龙椅旁的小黄门,只要他念完“有事起奏”的开场白,便轮到自己表演。 可左等右等,那小黄门竟然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迟迟没有念白。 在场的大佬们都是官场中打熬多年的人精,小黄门的异常立刻引起了异样的气氛。 杜若心里咯噔一下,莫名地有些不安,偷偷朝前面的恩师黄庭之看了一眼,只见恩师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杜若心里稍安。 就在这时,宏威皇帝突然冲那小黄门点了点头,小黄门连忙躬身,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说话。 多虑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杜若松了口气,把提着的心重新放回了肚子里,默默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准备把头炮打响。 “圣上口谕,泾阳一战北武卫虽身陷重围,却仍旧力战不止,历时一月有余,转战南朝一千余里,以数万残兵大破武陵黑旗、犀角两支亲军,其勇可嘉,其谋可叹,当为全军楷模。 着兵部草拟有功将领名单,报内阁裁定,依律恩赏,以彰其功,北武卫副帅刘异、指挥佥事肖进武南书房见驾,钦此!” 一语言毕,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杜若大张着嘴,呆若木鸡。 不对,事情不该是这样! 事前文官集团有过商议,众人一致认为圣上为平息泾阳惨败的影响,必然不会对北武卫松口,最多也就是个功过相抵的结果,怎么今天一上来就给北武卫定了全军楷模的调子? 不对,事情有蹊跷! 杜若回过神来,心念急转。 既然圣上已经下了圣旨,再反对便是公然抗旨,北武卫是碰不得了,但泾阳惨败必须有人负责,事情还是可以争取的。 突然被宏威皇帝打乱了计划,一众文官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机会稍纵即逝,由不得半点犹豫,是以杜若虽心中不安,却还是硬着头皮出班启奏。 “启奏圣上,臣弹劾兵部、五军都督府一百三十七位官员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以至泾阳大败,京师十二卫,三十万精锐损失殆尽!” 杜若双手举着弹劾奏折跪伏在地,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一字一句清晰入耳,振聋发聩。 刘异和肖进武闻言都是心中一紧,文官们终于还是发难了,北武卫最后会不会被拖下水还很难说。 刹那间,乱哄哄的大殿迅速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高坐龙椅之上的宏威皇帝。 宏威皇帝身子微微前倾,龙冠上的珠帘顿时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杜卿平身,今日不是早朝,只谈北武卫,不谈其他,奏折递到内阁去吧。” 宏威皇帝淡淡地说,似乎完全没把他的弹劾当一回事。 什么?! 这次不仅是杜若,除了几个阁老之外,一众文官全都目瞪口呆。 皇帝此话便是公然偏袒武将集团,难道他真的打算自己背下这场败仗的黑锅? “陛下治国、治军历来赏罚分明,怎可只谈功,不谈过?臣也弹劾兵部、五军都督府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以至泾阳大败,请圣上决断!” 眼看形势不妙,吏部尚书汤怀信连忙出班帮腔。 他一开口,又接连有几位重量级的大佬出班弹劾,一众文官齐齐拜倒,高举弹劾的奏章,附议之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地要求皇帝治罪。 可无论文臣们叫得有多凶,龙椅之上就是没有丝毫回应,等拜倒在地的文臣抬起头,才发现龙椅上竟空空荡荡,皇帝早已离开。 站在最前列的黄庭之是唯一一个没有出班附和的文臣,他目送着宏威皇帝头也不回地离开太和殿,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向殿外走去,步子又小又慢,老态龙钟。 “黄阁老,黄阁老!” 眼见黄庭之离开,一众大佬连忙围了上来。 “黄阁老,圣上今日如此行事,究竟是何用意?” 汤怀业急不可耐地问。 黄庭之瞥了他一眼,缓缓道:“还能是何用意?圣上不想说话,也不想让咱们说话,走吧。” 说完,他摇了摇头,继续向大殿之外走去。 “不想说话?” 汤怀业细细咀嚼一翻,还是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一把拉住准备离开的杜若问道:“杜尚书,圣上究竟何意?” 杜若脸色铁青,四顾一周,见无人注意,压低声音道:“我不知圣上究竟是何用意,但有一点我敢肯定。” “你敢肯定何事?” 汤怀信诧异地问。 杜若道:“圣上若要为北武卫表功,一早便可下旨,何必等到现在?” 汤怀信脸色一变:“你是说圣上原本不想轻易放过北武卫,是临时改了主意?” 杜若咬牙道:“正是!我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依圣上的性子,应该是刚刚才改变了主意,只要仔细打听打听他见过什么人便见分晓!” 说完,杜若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剩下的文臣也都面带怒色,极不甘心。 一场精心准备的总攻竟然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一众文臣就好像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是打到了棉花上,既憋屈,又悲愤。 南书房外,刘异和肖进武并排跪在石阶上,下午毒辣的日头烤得二人满头大汗,几个当值的宦官远远看着他们,谁也不敢靠近。 一直到日头渐渐西斜,两人被烤得口干舌燥,汗水浸透棉袍又被寒风冻住,身上硬邦邦的就好像穿了一副铠甲,要不是二人出身军旅,身强体壮,说不定此刻早已虚脱。 此时,终于有个小宦官从南书房里钻了出来,缓缓走到二人身前。 “二位将军,奴婢代圣上问话,还请如实作答。” 刘异和肖进武活动着已经麻木的手脚,叩首道:“臣等不敢欺瞒圣上。” 小宦官道:“圣上口谕,去问问他们,有什么话想对朕说的?” 刘异和肖进武对视一眼,叩首道:“泾阳一战臣等损兵折将,愧对圣上,无话可说,请圣上治罪!” 小宦官道:“圣上口谕,他们要是请功,便让他们滚出朕的南书房,要是请罪便告诉他们,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如今国朝大败,正需安稳军心、民心,北武卫必须有功无过,战败的黑锅朕给他们背了,让他们赶紧回去把败掉的东西弄回来,三年之内,朕要一个新的京师十二卫,若有半点差池,提头来见!” 说完,那小宦官朝二人作了个揖,转身朝南书房走去。 刘异与肖进武对望一眼,心知北武卫终于算是过了最难的一关,不禁松了口气,叩首谢恩。 和他们的解脱不同,此时此刻,曹公公正跪在皇帝面前冷汗直流。 “告诉朕,杨渭元究竟是怎么死的?朕的锦衣卫为何会全军覆没?还有,流青山一战徐锐到底有没有施展仙法,请下天雷?!” 皇帝只问了他一句话,但这三个问题全都切中要害,而且都跟徐锐有关,圣上很少无的放矢,难道是对徐锐起了疑,还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曹公公抬眼一瞟,只见汪顺站在宏威皇帝身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汪顺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名副其实的内廷之首,他手里掌握着东厂,极有可能也在北武卫,甚至锦衣卫里安插了内应,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徐锐对付王满的手段看似滴水不漏,但只要有个熟悉内情的人存在,便很容易发现他和暗棋的关系非同一般。 若圣上已经掌握什么线索,只要自己一句话没说对,就很有可能和徐锐一起死! 曹公公越想越是心惊,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曹公公的困境 “曹安,朕的问题这么难回答吗?” 宏威皇帝的身体稍稍往前一倾,山呼海啸般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曹公公浑身一颤,心中防线大溃,差点脱口讲出实话,可就在话将出口的一瞬间,他突然想通了关键。 不对! 既然一开始没有主动上奏,对圣上来说便已经算是起了二心,到了这个时候无论圣上手里有没有真凭实据,一旦说出实情圣上都不会饶了自己! 只有拼一把了! “奴婢失职,请圣上责罚!” 曹公公把心一横,伏在地上哭叫起来。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曹公公,淡淡问道:“你有何失职?” 曹公公道:“陛下,靖武侯死于暗棋之手,奴婢事先并未察觉,锦衣卫在发现线索之后单独追索,因为他们是天子亲军,奴婢也未敢过问,结果最后死伤惨重,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流青山一战徐锐的确请来了天雷,轰塌峡谷,破开河堤,可奴婢却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 “你确定真的是天雷?!” 宏威皇帝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不是忌惮,而是深深的惊讶。 曹公公点头道:“的确是天雷,否则怎会有碎山移海之能?此事除了奴婢,北武卫一干将领都能作证,战后山谷崩塌,旻江改道,南朝士卒尸横遍野,凄惨无比!” 宏威皇帝瞳孔猛的一缩,脸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下意识朝汪顺望了一眼,汪顺身子一弯,点了点头。 曹公公心中慌慌,他把流青山一战的实情说了出来,既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此事太奇,太大,想瞒也瞒不住,只是不知道宏威皇帝对拥有搬山填海之能的徐锐会是什么态度。 毕竟帝王心术,徐锐在此战展现出来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帝王能的控制范围,没有哪个皇帝会放心身边有个能翻云覆雨的陆地神仙。 “曹安,你觉得徐锐此人如何?” 果然,曹公公正胡思乱想,皇帝已经开口问到,声音沉沉,听不出喜怒。 曹公公连忙道:“此子大才,且不说他身上的种种神奇,便是军略指挥一道,天下间便没有几人可以企及!” “哦?这么说,朕该重用于他?” 宏威皇帝眯起眼睛,玩味地说到。 曹公公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不见皇帝的表情,按照他的本意这时便可打蛇上棍,为徐锐争取一个好出身,可是此前徐锐曾告诫过他,不要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 “启禀陛下,徐锐此人虽有大才,但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双刃剑……” 曹公公战战兢兢地说到。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道:“朕听说泾阳之战时你与徐锐走得极近,甚至三番两次力排众议,采纳他的计策,为何此时反倒不向朕推荐他了?” 曹公公惶恐道:“陛下,奴婢不懂军略,为求战果,必须用其才,可奴婢与他只论公事,没有私谊,更不敢在此事上指手画脚,请陛下明察。”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望着曹公公,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凌厉的杀机,可不知为何,那股杀机只是一闪而逝便再无踪影。 曹公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只是心中惴惴不安,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南书房内静得可怕,曹公公跪了许久还不见动静,终于受不了这种折磨,鼓起勇气抬了抬眼皮,却见桌案之后已经空无一人,皇帝和汪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这……” 曹公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惊愕之时,屏风后突然绕出一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汪顺。 “圣上口谕,曹安监军有功,着入御马监任提督太监,管辖皇产,钦此!” 汪顺绷着一张死人脸,不带一丝情绪地说。 曹公公一惊,重新伏下身子。 “奴……奴婢领旨谢恩……” 汪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向屏风后走去。 “老祖宗,老祖宗!” 见汪顺要走,曹公公刻膝行几步,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哀求道:“老祖宗,为何把奴婢踢出司礼监,难道您不要奴婢了?” 汪顺停下脚步,叹了口气道:“这是圣上的旨意……” 说着,他略一犹豫,皱眉道:“曹安呐,提督一监不是你的心愿么?你与胡淼不和,留在司礼监也没有机会,不如另辟蹊径啊……” 说完,他摇了摇头,轻轻挣脱曹公公的双手,走进了屏风之后。 此时汪顺心中也正波澜起伏,贪生怕死,有所隐瞒,皇帝有一万个理由杀了曹安,而且似乎他也准备这么干,可为什么最后却改变了主意? 这位心思深沉的陛下究竟在想什么? 还有,皇帝只是深深看了汪顺一眼,然后让他看着安排,把曹安踢到御马监的确是他自作主张,可这步棋究竟对不对呢? 一切异数都在徐锐的身上,这个小子既无官身,又远离朝堂,可对朝局的影响竟然已经如此之大,甚至超过了皇子…… 汪顺越想越是心惊,脑海里翻来覆去,思索着未来。 曹公公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南书房的,直到晚霞照在身上,他还有些浑浑噩噩。 内廷十二监,司礼监是绝对的权利核心,监掌督理皇城内一切礼仪、刑名,控制东厂,管理当差、听事各役,素有“第一署”之称。 御马监则仅次于司礼监,掌管禁军、皇产、养马,以及监督军队,大魏所有的监军倒有一大半出自御马监,也是一个极重要的衙门。 此次他升任正四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算是御马监第三人,真正步入了“太监”(高级宦官)的行列。 可升官并不见得一定是好事。 汪顺年事已高,地位超然,早已将手中的权利下放,司礼监实际上是由秉笔太监胡淼打理。 胡淼此人心胸狭隘,阴毒记仇,与御马监掌印太监王德顺势同水火,久而久之,司礼监和御马监也就形成了两个宦官集团相互争斗,唯一能控制所有人的只有“老祖宗”汪顺。 自己虽然也与胡淼不和,但毕竟是司礼监的人,此番被踢到御马监,便如一根针插进敌营,王德顺会将自己当成眼中钉,胡淼也会把自己看成叛徒,完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更关键的是,自己虽然顶着一个提督太监的名头,可职权却是管理皇产,没有实权不说,还占着一个肥缺,就好像坐在金山上却手无寸铁,别人不想方设法整死自己才怪! 曹公公越想心里越苦,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宫门前。 “哟,这不是新晋的提督太监么?” 正想着,迎面走来几个太监,当中一人乃是东厂提督太监刘洪春,胡淼的死党。 “见过刘公公……” 曹公公连忙躬身作揖,宫里的消息传得很快,他才刚出南书房,众人便知道了他的职务变动。 “大胆!怎么跟提督大人说话呢,小心御马监的禁军掌你的嘴!” “是是是,小的忘了今时不同往日,人家现在可是圣上和老祖宗面前的大红人,今后见到曹公公可要三拜九叩呢。” 几个太监冷嘲热讽,与他擦身而过,东厂提督刘洪春却至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脸色冷得可怕。 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了,而且这还只是冰山一角,今后只会越来越糟。 曹公公面色惨白,心中一片冰凉。 一回头,他又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宦官正蹲在墙角独自抹泪,那小宦官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干儿子马春。 “怎么回事?” 曹公公走到马春身边,黑着脸问到。 “没……没事……” 马春摸着眼泪,惊恐地摇头。 曹公公顿时大怒:“说,干爹还没死呢,有什么事,干爹给你做主!” “干爹!” 马春似是再也忍不住,双腿一弯跪了下来,抱着他的大腿哭诉道:“干爹,他们让我去倒夜壶!” “什么?!” 曹公公怒火更甚:“咱家今日才回宫,这不是明摆着要给咱家一个下马威吗?是谁?谁敢这般欺我?!” “干爹,是胡公公,自打您走之后,他便时常去老祖宗那说您的坏话,听说……听说这次您去了御马监,他们更是变本加厉,说是早晚要把您……把您……” “把咱家怎么着?” “说是早晚要把您这叛徒捅了扔进护城河里!” “胡淼这王八蛋,咱家饶不了他!” 曹公公怒喝一声,只觉急火攻心,一阵天旋地转。 “干爹,干爹!” 马春连忙扶住曹公公,劝道:“干爹莫急,儿子委屈惯了,不就是倒夜壶么,儿子受得了,他们现在气焰正盛,您可千万不能冲动啊。” 曹公公扶着墙壁站稳,深深吸了几口气,终于强行压下怒火。 马春说得没有错,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绝对不能意气用事! 他皱着眉头拍了拍马春:“先委屈你遭几天罪,等干爹在御马监站稳了脚跟,便把你弄过来。” “儿子知道,儿子等着干爹。” 马春擦干眼泪,强行挤出一抹笑容,连连点头。 曹公公看着他委屈的样子,心中一阵悲凉,哀叹一声,慢慢向宫门外走去。 “干爹,您去哪?” 马春问到。 曹公公摆了摆手道:“老祖宗给了咱家几天假,咱家去宅子里看看。” 大魏对太监管束不算太严,有点实力的太监都在宫外有宅子,这倒不算什么犯禁的事。 曹公公在宫里待不下去,便想到宅子里想想办法,眼下能救命的人不多,他能想到的也只有徐锐一个,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便要求上他了,这小子又懒又精,也不知道愿不愿意蹚这趟浑水。 就在曹公公提心吊胆的时候,有两道圣旨已经先一步出了宫门,接到这两道圣旨,大魏官场顿时一片哗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徐锐是谁? 这两道圣旨的内容十分简单。 第一道圣旨是说泾阳大败,损兵折将,除了杨渭元只字未提外,其他五路大军主帅全部夺爵罢官,家属流放; 兵部、五军都督府玩忽职守,包括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在内的七十六名高级官员遭到罢黜,一百二十一名官员降职。 第二道圣旨则为嘉奖北武卫流青山大捷,拔擢北武卫副指挥使刘异为正二品龙虎将军,任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北武卫指挥佥事肖进武为正二品定国将军,任兵部尚书。 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北武卫四品以上将领全都破格提拔,其中梁同芳等几位资历较老,又没有靠山的将军都担任了新十二卫的指挥使。 四品以下将官也有封赏,但够不上圣旨指名道姓地安排,只是统一让兵部草拟名单,由内阁签批后另行任用。 圣旨传到内阁的时候,从太和殿出来的诸位文官大佬正集聚一堂,商议如何扭转局势。 分裂时代,尚武精神永远压过文官一头,一旦错过泾阳大败的机会,文官们便很难再对武将集团形成高压态势,是以只要还有一丝机会他们便不会放弃。 然而,等口沫横飞的文官们拿到这两道圣旨的时候却顿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 吏部尚书汤怀信双手捧着圣旨,一脸坐蜡,好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下官终于明白黄阁老那句圣上不想说话,也不想让咱们说话是何意思了。 你们看这圣旨,圣上分明早有定夺,根本不想咱们插手。 借着泾阳大败,圣上将老将集团一网打尽,然后转手扶持了北武卫的一帮新贵,这些新上台的将领们只有职权,没有爵位,身后也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再也不会变成铁板一块。 可笑咱们还在此处争得面红耳赤,计划如何逼迫圣上对武将们下手,谁知人家将咱们当作挡箭牌,早就不露声色地洗好了牌,要说高明,还是圣上高明呐。” 闻言,一众文官大佬都醒过味来,点头哀叹。 内阁首辅黄庭之原本正闭目养神,听到汤怀信的话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汤怀信立刻醒过神来,连忙跪倒在他面前。 “下官方才心神恍惚,竟胡言乱语,妄议君上,请大人处置。” 黄庭之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此事老夫处置不了,上一道请罪折吧,圣上向来宽宏大量,想必不会为难臣子的无心之过。” 既然黄阁老说是无心之过,那么就算陛下想要处置他也会帮忙说情,汤怀信闻言心中大喜,连忙拜谢。 其实在场之人哪个看不破这圣旨上的深意,不过众人皆是人老成精,看破不说破,只有汤怀信一时大意,犯了忌讳,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就在汤怀信郁闷不已的时候,户部尚书杜若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喝干,穿着粗气道:“宫里……宫里传来消息,圣上今日见过……见过一个人……” 黄庭之眉头一跳,汤怀信却已经从地上跳了起来。 “见了谁?” “说是叫徐锐,我没听说过,你们听说过吗?” “徐锐?” 这个名字对一众大佬十分陌生,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黄庭之站起身朝众人施了个礼道:“老夫精神不济,这便先走了,诸位大人也不要太过操劳,办差需抓住重点才能事半功倍!” 说完,他又向众人拱拱手,走出了内阁的签押房,众人连忙起身恭送。 等黄庭之走后,汤怀业立刻凑到杜若身边问道:“阁老的意思是?” 杜若冷哼道:“所谓重点自然是这个徐锐,此人对圣上的影响如此之大,咱们得尽快把他找出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与此同时,曹公公回到内宅,烦心之事却如影随形,越想越怕,越怕就越想,不禁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甚至没有发现书房的门已经被一双纤纤素手缓缓推开。 “叔父又在为何事忧心?” 轻柔的声音如山中清泉,甘甜柔美,婉转动听,十分舒服。 曹公公微微一愣,这才发现一位女子已经在书房里不知站了多久。 女子眼若琉璃,发如青丝,细腰盈盈,体态修长,一身素衣秀美婉约,好似画中之人。 她正是曹公公兄长之女,闺名婉兮,取的是《诗经·郑风·野有蔓草》里“清扬婉兮”之意。 曹公公的兄长故去的早,留下一子一女都是被他拉扯大的,和他感情极好。 一见侄女,他暂时将烦心事抛诸脑后,笑道:“婉儿回来了,思源呢?” 曹婉兮道:“弟弟一早便跟人出了门,看天色也快回来了。” 曹公公摇了摇头:“怕是又跟人赌马去了,这小子学了几天功夫,成天不务正业,只知道好勇斗狠,他要有你一半懂事,叔父能少操多少心?” 曹婉兮娉娉婷婷地坐到书案前,幽幽地叹了口气。 曹公公这才发现她眉宇之间似有几分忧色,不禁脸色一变,关切地问:“怎么,陶家那小子又纠缠你了?” 曹婉兮微微摇头道:“叔父不必为侄女担心,我还能应付的。” 曹公公冷哼道:“应付什么?你一个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何必理会那等无耻之徒,他若再来,你让叔父出面便是?” 曹婉兮美目微垂,苦笑道:“父亲去得早,侄女和思源都是叔父带大的,叔父在朝中没有靠山,处处受气,侄女知道叔父的难处,只是想多帮衬叔父一些。 那陶攀虽为人轻浮,不学无术,入不得侄女之眼,但其父乃是户部侍郎,侄女实在不愿将关系弄僵,让叔父难做。” 听曹婉兮这般说,曹公公的心就好像被刀子一片片地割着,他少时进宫,无法生育,早将兄长这一儿一女视如己出。 如今侄女婉兮刚刚十六,出落得亭亭玉立,却要受自己牵连,早早与那些公子王孙虚与委蛇,让他心中如何不痛? 曹公公颓然坐下,长叹一声:“叔父没用,真是委屈你了。” 曹婉兮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和叔父相比,侄女这点委屈算得什么?所幸侄女自幼饱读诗书,生得还算有几分姿色,只盼能找个依靠,好让叔父在朝中有座靠山,不至如此艰难。” “婉儿……” 曹公公浑身一震,豁然向她望去。 曹婉兮盈盈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西斜的晚霞自顾自感叹。 “叔父不必愧疚,女儿家哪有真正能自己做主的?侄女在叔父的羽翼之下已算是逍遥自在,又怎能自私自利,只顾自己?” 说着,她忽然转过身来,嘴角挂着微笑,眼里却已经有了隐隐泪光。 “侄女每每见叔父发愁,都恨自己为何生了个没用的女儿身,若叔父需要与人攀交,便把侄女嫁了吧,无论庶子旁支,又或是偏房妾侍,只要能帮到叔父的,侄女都无怨言。” “婉儿!” 曹公公豁然起身,死死盯着曹婉兮,胸膛起伏不定,心中情绪已然激如奔马。 “不,不行!叔父见惯了高门大户的龌龊肮脏,一旦所托非人必定生不如死,就算真的要家破人亡,叔父也不会为了一己荣华误你终身!” 听到这句话,曹婉兮心中感动,两行清泪缓缓滑落,同时一抹灿烂的笑容绽放出来,好似梨花带雨,让人又爱又怜。 “侄女相信叔父,您选的人怎么会错?” 曹公公摇了摇头,正想开导几句,却突然微微一愣。 对啊,侄女的确到了适婚的年纪,自己何不为她选一位既能帮助自己,又能真心待她之人?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可若能找个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便无此忧。 眼下正好有个适合的人选,徐锐恰好也是十六岁,尚未婚配,虽说有些懒惰,但家庭清白,一身才华惊天动地,最难得的是有情有义,值得托付终身,与自己侄女堪称郎才女貌。 眼下自己正愁着如何让这小子出力帮自己度过难关,要是能促成这段婚事,还怕这小子不肯用心么? 只要这个混世魔王肯用心,相信没什么事情难得倒他! 想到这里,曹公公大喜道:“婉儿,叔父向你推荐一个人,此人少年聪慧,文武双全,重情重义,堪称天下第一才俊,保准你满意!” 曹婉兮一愣:“天下还有这样的人?他是谁?” 曹公公一字一顿道:“此人姓徐名锐,乃是靖武侯的义子!” 不知叔父为何突然态度大变,曹婉兮心中大为惊异,可徐锐这个名字却是异常陌生,若真是叔父说得那般厉害,自己又怎会没听说过? “徐锐……他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考较 今日本是每月一次的皇子功课考较之期,除了有差事的皇子外,其余皇子都必须接受宏威皇帝的课业考较。 北武卫归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上风起云涌,宏威皇帝一直没顾得上皇子们。 眼看考较之期已过,几位皇子都不敢派人去请皇帝,日落之后,年幼些的被母妃接走,严格按照作息制度就寝,只剩下太子赵歆,四皇子裕王赵恒和七皇子辽王赵壤留在东宫继续等待。 兄弟三人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如今三位皇子渐渐长大成人,平日里各有差事,已经很少能聚在一起吃顿便饭。 不过即使这顿饭如此珍贵,气氛却算不得好。 太子赵歆性格懦弱,历来不受宏威皇帝宠爱,甚至时常被皇帝当众责骂,以至威信扫地,让一些兄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排行第七的辽王便是其中之一。 辽王赵壤少年聪慧,乃是宏威皇帝最宠爱的阴妃所生,外公又是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黄庭之,完全具备争夺大宝的软硬件条件,最近一两年已经和太子明里暗里交锋多次。 吃饭之时太子与辽王再度争锋,差点为夹菜、添饭之类的小事起争执,还好一向豁达的裕王从中调解,二人才没有真的动起手来。 好不容易吃完晚饭,饭菜刚刚撤下,宏威皇帝终于风风火火地来到了东宫。 “儿臣拜见父皇!” 宏威皇帝刚一在主位坐定,三位皇子连忙行参拜大礼。 宏威皇帝接过汪顺递来的一盏清茶,轻轻呡了一口,开门见山地问道:“课业如何了?” 皇帝话音一落,七皇子赵壤立刻捧起一本奏折道:“这是儿臣根据户部奏疏草拟的山东四省赈灾概要,请父皇御览!” 宏威皇帝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学以致用,不拘泥于书本,且不论写得如何,有这份心便不错。” 见七皇子又得夸奖,太子赵歆哪还坐得住,也举起一本奏折道:“启禀父皇,儿臣近日通读四书有感,为《大学》做了几处注解,请父皇过目。”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淡淡道:“你可知《大学》乃是儒家经典?” 太子连连点头:“儿臣自幼跟随几位师父学习诸子百家,自然知道。” 宏威皇帝冷哼道:“既知《大学》乃是儒家经典,便该知多少鸿儒名士穷极一生也未能真正钻透。 去问问你那几个学富五车的师父,他们敢随便给《大学》做注么?你才学了几年,也敢学人写注?如此好高骛远,你让朕如何放心?” 被毫不留情地痛骂了一通,太子顿时脸色惨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四皇子赵恒忙劝道:“父皇,大哥不过是通读《大学》有感,便写了些自己的见解罢了,称不上专门的注解,如此说也是为了讨您欢心,还请父皇息怒。” 宏威皇帝扫了裕王一眼,又看了看窃笑的辽王和浑身颤抖的太子,压下火来。 “今日便不说课业了,朕给你们看一份锦衣卫密报,看完谈谈见解。” 说着,宏威皇帝朝汪顺点了点头,汪顺立刻将早已抄写好的三分密报分给三位皇子,三位皇子不敢怠慢,借着烛台昏暗的灯光仔细看了起来。 “谁先来说说?”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见三人都已看完,宏威皇帝问到。 太子刚刚吃了批头,深怕再次落在老七后面,便硬着头皮第一个站了出来。 “启禀父皇,密报简直一派胡言,什么调阴兵,架仙桥,引九天神雷,无一不是以讹传讹的鬼话。 父皇常说天地之间唯有浩然之气长存,哪有什么神神鬼鬼,儿臣深以为然。 那徐锐若真的这般厉害,还不早把武陵王打得全军覆没,又岂会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依儿臣之见,要么是锦衣卫为逃脱作战不利之罪,刻意编出这等荒谬之语,要么就是那个什么徐锐奸猾狡诈,蛊惑世人……” “啪”! 太子的话还没有说完,宏威皇帝手里的茶杯便飞了出去,狠狠砸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梁柱之上,摔得粉碎。 太子顿时浑身一颤,不敢再说,四皇子赵恒和七皇子赵壤也吓了一跳。 宏威皇帝从汪顺手中接过一块丝巾,擦拭着手上的茶渍,面无表情地望向赵壤:“老七,你说说看。” 赵壤眉头一皱,他深知父皇的脾气,从来都对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嗤之以鼻,抛开措辞不谈,他的观点倒和太子大同小异,可父皇显然不满意太子的回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壤略一犹豫,还是不敢冒险,找了个折中的说辞道:“启禀父皇,密报上的内容的确匪夷所思,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儿臣以为应该派人查证之后再做定夺。” 宏威皇帝不置可否,又道:“老四,你觉得呢?” 赵恒道:“孩儿以为此事多半为真,只不过密报上有些夸大。” “哦?” 宏威皇帝似是来了兴致,点头道:“说说你的理由。” 赵恒拱手道:“启禀父皇,儿臣昨日看过兵部关于泾阳一战的邸报,我六路大军三十万精锐被武陵王分割包围,各个击破,以至惨败而归。 而六路大军之中只有北武卫这支偏师转战千里,突出重围,并在流青山脚全歼追击而来的黑旗、犀角一部。 密报上说北武卫一应战事皆由徐锐出谋划策,想必此人定有过人之处,只是单凭密报还不足以盖棺定论,所以儿臣也同意老七的说法,应当派人查证之后再做定夺。” 一语言毕,三位皇子都眼巴巴地望着皇帝,等着他的评价,可皇帝只是坐在上首沉思,一言不发,如同入定,三位皇子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出言提醒。 “今天就到这儿吧。” 宏威皇帝突然摆了摆手,站起身来迈着大步扬长而去,汪顺及一众太监连忙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热闹的东宫瞬间冷清下来。 太子赵歆松了口气,跌坐在地,后背湿了一片,四皇子赵恒和七皇子赵壤则是眉头深皱,仔细思索着什么。 宏威皇帝一口气走到御花园,站在月下望着满园雪景犹自发愣,汪顺挥退身边的太监,抱着一件貂裘大氅,一个人来到皇帝身边。 “陛下,天凉了,还请保重龙体啊。” 汪顺一边躬身说话,一边将大氅披到了皇帝身上。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淡淡问道:“汪顺,你可是觉得朕对太子太过苛刻了?” 汪顺摇头道:“陛下,奴婢老了,精力不济,没那么多心思,现在只想着怎么伺候好您的龙体,好让咱们大魏国的盛世能多绵长几年。” “老滑头!” 宏威皇帝笑骂了一句,又问:“今日诸事,你定有许多地方想不明白吧?” 汪顺一愣,点了点头:“奴婢老了,总有很多事看不明白,想不透彻。” 宏威皇帝笑道:“看不明白就对了,今日之事便是朕对那小子的一场考较,他若能过得了关,才配朕对他另眼相看!” 汪顺闻言,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缩。 陛下拿朝局作为考较的题目,便等于是拿天下作为考较的题目,即使对东宫储君他也未曾如此上心,这难道还不够另眼相看? 还是说陛下聪明绝顶,在北国已经独孤求败,突然出现一个有可能棋逢对手的徐锐,才会这般见猎心起,想与他一争长短?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徐锐在陛下心中的位置都比自己预估得还要特殊,看来曹安那步险棋终究没有走错。 汪顺低眉顺眼,板着一张死人脸,心中却是千回百转,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 东宫之内,辽王赵壤若有所思地走了,裕王赵恒却是追着太子一路来到寝宫。 “大哥,大哥!” 裕王终于在太子进入后宫之前叫住了他。 太子停下脚步,叹了口气,朝裕王深深作了个揖。 “多谢四弟维护,今日大哥又让兄弟们看笑话了。” 裕王道:“大哥哪里话?都是亲兄弟,何必如此见外?” 太子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裕王道:“大哥,父皇从不无的放矢,今日让咱们看那份密报,明摆着是让咱们去结交徐锐,您可得早做准备。” 太子自嘲地笑了笑,心灰意冷道:“就算知道父皇的用意又如何?孤做什么都是错,所幸不如不做,那徐锐便让老七去结交吧,孤老老实实地躲在东宫,少些责难便是烧了高香!” 一说完,太子便扭头走进后宫。 “大哥,大哥!” 裕王还想再说,可任他如何叫喊太子都曾不回头。 “哎!” 裕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只得朝东宫之外走去。 这一日,徐锐这个名字似是润物无声的春雨,一日之间传遍北朝官场。 在官场之中只要肯打听,几乎没有任何秘密,随着从北武卫传出来的消息越来越多,徐锐的事迹渐渐传扬开去。 调阴兵,架仙桥,请天雷无一不是匪夷所思之事,听闻这等传言,冷笑不语者有之,嗤之以鼻者有之,半信半疑者有之,但不论是谁,都对这个身负传奇色彩的少年充满了好奇。 而就在全世界都在等着见徐锐的时候,他却面红耳赤地站在靖武侯府门外瑟瑟发抖,那扇紧闭的大门像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将他阻隔在寒风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冷眼 这一日虽未下雪,但冬日的寒风仍旧冷彻骨髓,徐锐和徐安歌两个少年冻得哆哆嗦嗦,面前的那扇朱漆大门依旧紧紧闭着。 接了徐安歌之后,徐锐便打算带他回杨府,名义上他还是杨渭元的义子,北武卫归营之后,他便只能回到这里。 其实徐锐也不想来,但杨渭元刚刚故去,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去别处。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两人在大门外等了整整两个时辰,敲了无数次门却根本无人回应。 要说府中无人那是不可能的,这可不是两室一厅的三口之家,而是六进三出,外加东西两个跨院的侯府大宅,就算主人不在,专职看门的下人也一定会有。 徐锐不知白痴,何况每次敲门之时他都能听见门后传来的窃笑声,少说也有四五个下人正透过门缝看他的笑话,自然知道是这间大宅的主人故意不肯开门。 “少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阿……阿秋……咱……咱们走吧。” 眼看天色渐暗,安歌被冻得实在受不了,吸着鼻子说到。 徐锐面色铁青,冷笑道:“他……他们不开门,不就是想赶我走么?咱……咱们北朝以孝悌治天下,义父刚走我便离开,人人都会说我忘恩负义,想搞臭我,这便是他们打的算盘!” 要说这算盘打得着实不算高明,但问题是杨家作为主家,即便不开门也是道理,再加上杨渭元刚刚战死,舆论同情,除非用些非常规手段,否则便是徐锐也拿杨家毫无办法。 “可……可咱也不能冻死在这儿不是?要……要不明天再来?” 安歌可怜巴巴地望着徐锐。 徐锐略一沉吟,咬了咬牙道:“算了,我便让一步,咱们走后门!” “后门?” “嗯,后门一定会开!” “少爷,您早就知道后门会开,为何还要在这傻等?” “笨蛋,少爷当然是等给别人看的,吃亏这种事,只能在明,不能在暗,你记住,俗话说吃亏是福,但吃暗亏那就是蠢!” 两个少年一边哈着白气说话,一边拖着僵硬的身子,绕过偌大的靖武侯府,向后门走去。 正门后门仅有一字之差,但代表的意义可是天差地别,徐锐此次出征归来,算是极重要的大事,若从正门进出,那便是堂堂正正,从后门进出则低人一等,与奴婢合流。 打从一开始徐锐就知道杨家的意思,他们给了自己两个选择,要么滚,要么夹着尾巴当条狗。 偏偏徐锐是个混不吝,婊子要当,牌坊也要立,这才会在大门前苦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虽然最后他看似低头服软,可若没有战略撤退,又怎么会有反攻的一天? 徐锐用兵向来又奇又险,做人自然也不会循规蹈矩。 二人来到后门,那是专门给马车、牲口和家奴进出的地方,安歌强忍着不快上前敲门,这次果然没等多久,大门便“吱呀”一声打开。 两个少年刚要进门,一盆脏水突然随着门缝泼了出来,要不是二人年轻,身手还算敏捷,十有要被淋个狗血喷头。 可即便没有被脏水泼到,二人也是吓了一跳。 泼在地上的脏水发出阵阵恶臭,安歌抽了抽鼻子,认出那竟是冲洗马厩粪便的“金水”,顿时大怒,一脚踢开门板,就要上去理论。 徐锐却拍了拍他的肩膀,摇头道:“走吧,现在去理论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 说着,他迈开大步,坦然地走进后门。 安歌还想说什么,可见少爷都如此说了,也只得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侯府时,下人们正在开饭,烙饼的香味远远飘散,众人争先恐后地往厨房跑,徐锐和安歌就好像两个透明人根本无人理会。 徐锐原本的记忆里关于侯府的一切都很模糊,大概是之前的徐锐因为太过痛恨,所以刻意忘了,让现在的徐锐不得不面对一个巨大的难题,那就是不知道侯府的路怎么走。 不得已之下,他只得向蹲在墙角啃烙饼的仆役拱了拱手,准备问问路。 “劳驾,请问……” “滚一边去,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有你说话的份吗?” 徐锐的话才出口,那年近四十的仆役顿时恶狠狠地顶了回来。 “有种你再说一遍!” 安歌究竟是少年心性,哪受得了这个气?一把揪住那仆役的衣领就要动手。 可他毕竟只有十五岁,身体又瘦又小,那仆役是个马夫,生得牛高马大,一巴掌便将安歌狠狠推了回来。 安歌被激起了狠劲,红着眼睛就要上去拼命,徐锐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少爷!” 安歌咬着牙望向徐锐,徐锐却只是摇了摇头,强行将他拉走。 那仆役冷冷望着脚步沉沉的徐锐和犹不服气的安歌,重重地吐了口浓痰:“呸,两个野种,什么东西,看夫人怎么收拾你们!” 回家自然是要拜见长辈的,徐锐不想坏了规矩,历经无数白眼和恶语之后,终于找到了杨夫人的所在,可是他刚刚来到后院便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管事,像是已经等了他一段时间。 “夫人说了,她不想见你,回去吧。” 管事语气淡淡,目光之中甚至毫不掩饰厌恶之色,仿佛是在打发一条肮脏的流浪狗。 徐锐平静地拱了拱手,问道:“这是夫人的原话么?” 那管事一愣,冷哼道:“自然不是。” 徐锐道:“我想听她的原话。” 管事刮了他一眼:“真是个贱胚子,夫人的原话是见到你就恶心,你这贱种克死了老爷还敢回来,当真是胆大包天,要不是忙着老爷出殡的事,今晚定要打断你的狗腿才算解恨!” 听到这么恶毒的话,安歌气得浑身发抖,徐锐却是坦然地点了点头,朝管事拱了拱手,说了句:“知道了。” 然后便带着安歌转身朝下人们住的跨院走去。 管事目送二人离开,一脸不屑地走了。 徐锐的房间就在马厩边上,不到五平米的房间内除了马屎的恶臭,便只有一口装着几件破烂衣裳的箱子,就连床板都被拆了,更别说铺盖什么的,在漫漫严冬里显得十分凄凉。 其实这里除了不透风以外,甚至还不如安歌和珍娘的蜗居,可以想见之前的徐锐一直在过什么日子,怪不得他会离家出走,入了暗棋。 两个少年都没吃饭,安歌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地抗议。 徐锐将那些通洞的旧衣服拿出来,铺在地上,歉然道:“没想到第一天就让你跟我受苦,先挨过今晚,明天少爷带着你去吃点好的。” 安歌摇了摇头,心中的恶气再也忍不住。 “少爷,饿肚子是常有的事,别说一顿不吃,就是三天不吃又算得了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他们明摆着欺负你,你为何不反抗?” 徐锐一愣,笑道:“你觉得少爷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蛋?” 安歌撇撇嘴道:“我当然不想你是,可……哎……不说了……” 见他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徐锐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的脸上竟露出一抹森然:“告诉你个秘密,少爷我有个原则——无论是谁,和我什么关系,只要站在我的对立面上便是敌人,而对于敌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安歌还是第一次见温温吞吞的徐锐露出这种表情,不禁浑身一颤,不解地问:“可少爷为何对他们百般容忍?” 徐锐收起那股凌厉之气,重新变回了安静淡然的样子。 “安歌,你听过一个成语叫退避三舍么?” 安歌摇了摇头。 徐锐道:“上古时期,天下有上百个国家,其中有个国家叫晋国,它的皇子重耳为逃避迫害跑到了秦国,受到了秦国国君的礼遇。 宴会上秦国国君问他,若有朝一日你成为晋国国君,会如何报答我? 重耳说,若两国交战,大军必退避三舍!(九十里)。 后来重耳真的成为了晋国国君,秦晋两国为争夺天下霸权,也真的打了一场仗,重耳果真应诺,退避三舍。 秦国以为重耳可欺,所以轻敌冒进,被重耳打得大败,那场战役就是大名鼎鼎的城濮之战,而重耳也凭借此战成为了称霸天下的晋文公。” 见安歌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徐锐又道:“其实重耳退避三舍并不是应诺,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因为当时晋队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他后退九十里不仅缩短了补给线,找到了有利地形,而且还迷惑了敌人。 等到不知虚实的秦队杀上门来,自然只能大败而归。 安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江湖便代表着斗争,在这个世界上,打架的方式有很多种,直接用拳头既蠢,效果还不好,所以得用脑子。” “我明白了!” 安歌恍然道:“少爷对杨家也是退避三舍,对吗?” 徐锐点点头,又摇摇头。 “义父对我有恩,我曾在他临终前答应过,会保杨家一世安稳,既然答应了我便一定会做到,所以我可以让着他们。 只不过安稳这种东西有很多种解读,富贵是安稳,贫困也是安稳,只要不死,无论受多少罪同样是安稳,他们能过多安稳,既取决于我有多大能力,也取决于他们自己有多聪明。” “也就是说,当他们触碰到少爷的底线,变成了敌人,就没那么安稳了?” 安歌好像渐渐明白了少爷的意思。 可徐锐却摇了摇头:“就凭杨家这几个孤儿寡母还不配做少爷的敌人,真正让少爷退避三舍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等着看我出丑的人。” 安歌一惊:“还有人等着少爷出丑?” 徐锐淡淡笑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现在应该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这些目光有善有恶,善意的人自然要跟他们交朋友,恶意的人,我也不介意抠下他们的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退避三舍 宏威十五年腊月十二,北武卫归营的第二日,大雪。 内阁首辅黄庭之的书房内摆满了碳炉,年过七旬的老人家捧着茶杯小口呡着,身边一位眉头紧锁,二八年华的少年正是皇七子,辽王赵壤。 “外公,孙儿究竟要不要去见见那个徐锐?” 赵壤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个定论,便干脆直接问黄庭之。 黄庭之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问道:“为何要见,又为何不见?” 赵壤道:“父皇昨日的暗示已经十分明白,就是要让几位皇子去见见这个徐锐,不过孙儿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深意。 如今徐锐看似只是个不入流的武职,却已经是朝堂上的众矢之的,父皇心意不明之下,若与他牵连过甚,说不清是福是祸啊。” 黄庭之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茶杯往书案上一放,笑道:“王爷小小年纪,能将朝局看得如此通透已经难能可贵,不过你可曾想过,问题的关键在哪?” “问题的关键?” 赵壤略一犹豫,摇了摇头。 黄庭之道:“圣上雄才大略,他的眼里只有天下,没有私情,无论何人,无论何事,对他来说都不过是一统天下的工具罢了。” 赵壤一愣:“您是说,徐锐也是父皇的工具?” 黄庭之点头道:“圣上的高明之处便在于常人很难猜到他的想法,即使猜到也无力改变,就好像此次文武之争,谁都以为圣上已经对尾大不掉的武将们失去了耐心。 可从没人想过,文武也好,内外也罢,无一不是此消彼长,牵一发而动全身,圣上纵然要对武将们举起屠刀,却又岂会让文官势力趁机做大? 圣上先是借用泾阳大败,挑起文武之争,一举处理掉原有的武将势力,然后反手又扶植起新的武将势力制衡文官。 新的武将势力太弱,处处都要倚靠圣上,而有了圣上的支持,文武之势形成了新的平衡,争斗便会迅速平息。 文武两派一旦停止内斗,一致对外,内廷那位“老祖宗”的声音则会自然而然地被压下来,这是一石三鸟的连环计啊。” “所以父皇这次故意捧徐锐其实也是意有所指?” 赵壤渐渐听懂了黄庭之的意思。 “不错!” 黄庭之道:“圣上从不无的放矢,一张一弛皆有深意,眼下他故意将徐锐这个无名小卒推到台前必有所谋。 陛下既然有所暗示,王爷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不过王爷顾虑得很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个时候急不如缓,等到事态稍明朗些再去见那徐锐不迟。” 赵壤点了点头,轻轻敲着书案道:“外公说得对,便让太子先去趟一趟浑水,试试深浅也好!” 靖武侯府。 “少爷,少爷!” 安歌将睡眼朦胧的徐锐摇醒,急道:“少爷,听下人们说,今日一早杨家便摆开灵堂,刘异刘老将军已经来拜祭过,没见你的影子,便问杨家管事你为何不来守灵,那些该死的管事颠倒是非,说你……说你……哎……” 徐锐揉了揉朦胧睡眼,摆摆手道:“那些恶心人话就不必说了,刘老将军现在何处?” 安歌道:“说是五军都督府有紧急军务,已经回去了。” 徐锐点了点头:“义父出殡我不能不去,等我稍微整理一下便立刻过去。” 就在徐锐整衣肃发的时候,靖武侯府大堂已经来了不少拜祭的宾客,但地位显赫的并不多,大都只是杨渭元的故旧。 泾阳战败,六路大军主帅全部死在阵前,但除了杨渭元外,其余五人都没逃过重罚,让不少人摸不清楚皇帝的态度,不敢来祭拜。 杨夫人一身丧服,跪在排位之前,她如今已经年过四旬,岁月的风霜将她吹得身材发福,眉眼松弛,只是端正的五官还能依稀看出几分曾经的美貌。 祭奠的帖子昨天一早便发出去了,见到场祭拜的人比预想得还要少,杨夫人脸色十分阴沉,一旁的下人们都不敢靠近。 杨渭元的长子杨怀振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漫不经心地走进灵堂,随意地和宾客们打着招呼,最后一屁股坐到了杨夫人身边。 杨夫人心头火气,压低声音道:“你父亲你日出殡,何故现在才来?” 杨怀振道:“儿子昨夜伤心过度,睡过了头。” 杨夫人冷哼道:“胡扯什么?昨夜是不是又去赌了?” 杨怀振神色讪讪道:“娘,老二、老三都没来,您怎么不去盯着他们?” 杨夫人怒道:“你是家中嫡子,岂可与他们相比?子不教,父之过,那死鬼活着的时候只知道往军营里跑,看看你们三个都成了什么样了?” 杨怀振撇撇嘴:“爹不回来还不是被你逼的……” “你说什么?” “没有,儿子现在不是来了嘛。” “来有是什么用?这次你父亲战死沙场,朝廷一直没有下旨让你袭爵,你们三个都不争气,要是再没了这个爵位,咱家今后如何在大兴城里立足?” 杨怀振双手一摊道:“这事我有什么办法?” 杨夫人冷哼道:“自然是指望不上你,不过这几天你得给我好好表现,让那些叔叔伯伯们好好看看,娘才好求他们去给你说话。” 杨怀振无奈地点了点头,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皱着眉头对杨夫人道:“对了娘,昨晚儿子听吏部的汤尚书的小公子说,现在大兴城里很多人都对徐锐很感兴趣,该不会就是那个野种吧?” 杨夫人微微一愣,脸上浮现一抹浓浓的怨毒。 “这丧门星在咱家白吃白住多少年了?现在又克死你爹,这个节骨眼上绝不能让他再来坏咱家的事!” 杨怀振翻了白眼:“就他?能坏得什么事?” 杨夫人冷哼道:“他自然是废物一个,可你们三个都没随你爹从军,那些叔叔伯伯们反倒和那废物更亲近些,要知道人情可是有限的,要是大家都为他说话,不管你的死活,你的爵位可就悬了。” “有这么严重?” “娘还能骗你不成?” “那是得防着他一手。” 杨怀振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杨夫人则是一脸刻薄。 “徐佐领,您来啦?” “徐佐领,今日安好啊?” 就在这时,灵堂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杨夫人与杨振业豁然回头,只见徐锐竟出现在灵堂上。 光是来也就算了,今日来祭奠的人有不少出自北武卫,对徐锐敬畏有加,一见他来便立刻围上去热切地打起招呼来。 “这野种怎么来了?” “这丧门星怎与几位大人这般熟络了?” 杨夫人与杨怀振同时惊呼一声,二人对望一眼,顿时变了脸色。 徐锐和众人打着招呼,梁同芳在他身后小声地讲解着规矩,见他没有穿丧服,便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亲兵去找一件。 二人都没意识到,这一幕看在别人眼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梁同芳堂堂一个正三品指挥使,在徐锐面前竟像个跟班一样,更夸张的是,北武卫众将竟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竟没有一个人露出异样的神情,这让北武卫之外的宾客如何不惊? 一时间,不少人都小声问同来的宾客,这个一脸稚气的清秀少年究竟是谁? 就在众人惊讶之时,杨夫人咬着牙,带着杨怀振怒气冲冲地走到徐锐面前,恶狠狠地道:“徐锐!谁让你来的?” 徐锐见这二人恶行恶相,心中虽十分陌生,却几乎立刻就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深深作揖道:“孩儿徐锐,见过主母、哥哥。” “谁是你的主母?谁是你哥哥?你这丧门星,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杨夫人不留一丝情面,当着众人厉声喝到。 原本围着徐锐的几个北武卫将领脸色一僵,下意识望向徐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无比。 徐锐脸上没有一丝愠色,又深鞠一躬道:“主母,孩儿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在这给您陪个不是,今日乃是义父出殡,孩儿只想为义父守灵。” 见徐锐竟没有发火,梁同芳松了口气,连忙劝道:“是啊夫人,徐锐年少,若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您多多担待,今日是大帅出殡的大日子,万万不可动气……”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杨夫人冰冷的眼神逼了回来。 “梁将军,我夫君把你从贼窝里救出来,二十年来扶照有加,不曾有半点亏待,如今夫君刚走,你便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是何道理?” 说着,杨夫人竟呜咽一声,哭了出来,几位想要当和事老的将领都被惊得楞在原地,进退维谷。 梁同芳更是涨红了脸,他本是最重义气的人,现在被说成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人,心中自然又惊又怒,却又无法反驳。 一来杨夫人乃是女流,耍起赖来,一群军中糙汉如何同她讲理? 二来杨渭元与夫人素来不睦,军中将领大多对她印象都不算好,可她毕竟是杨渭元的遗孀,杨家现在以她最大,她说的话就是杨家的声音,就算有理又能去找谁说? “就是这丧门星!” 或许是觉得场面还不够尴尬,杨夫人指着徐锐,声嘶力竭地大喊。 “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东西,夫君对你视如己出,从小将你养大,吃喝用度从不曾短缺,你却把夫君克死在战场上! 你不是夫君的亲卫佐领么?为何你活着回来,夫君却战死沙场?今天当着这么多人,你敢不敢拍着胸脯说夫君的死和你无关?” 主帅死了,亲卫却活了下来,这在战场上本就是一件奇事,再被杨夫人一阵哭闹,立刻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北武卫出身的将领们自然知道事实真相,可北武卫之外的将领们却纷纷皱起了眉头,望向徐锐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 杨夫人见有人站在自己这边,顿时闹得更欢,一把扯住徐锐的衣领来回撕扯。 徐锐面无表情地任她又掐又捏,瘦弱的身体随着杨夫人肥硕的双臂甩来甩去。 庄严的灵堂顿时闹成一团,场面一度失控,几个北武卫的将领再也看不下去,像是七大姑八大姨一般围上来劝解。 徐锐心中一直对杨渭元的死耿耿于怀,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义父,杨夫人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痛处。 可即便没有这层心结,徐锐也不会反抗,因为跟一个存心害你的人摆事实、讲道理,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小侯爷,快走吧,今日是大帅出殡的日子,千万不能再出乱子,否则大帅走得不安心呐!” 北武卫的几位将领好不容易把徐锐从杨夫人的魔爪里拉了出来,梁同芳见那女人大有越闹越凶之势,赶紧劝徐锐离开,一众将领也都点头附和。 而杨夫人被几个汉子拉着还状若疯虎,犹自大叫:“狗东西,你害死夫君,还敢假惺惺来祭拜,杨家容得下,老天也容不下你!滚,你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 眼见事态已经超出控制,徐锐深深地叹了口气,朝着杨渭元的排位深鞠一躬,然后毅然转身朝灵堂外走去,留下杨夫人独自一人撒泼打滚。 北武卫的几位将领大为不忿,又怕徐锐心中委屈,便追着他一路跑了出来,其他的宾客们则围着杨夫人连连劝慰,好好的一场祭奠立刻变得泾渭分明。 “小侯爷,女人就是这样,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等过几日老梁再去说和说和便会没事。” “是啊是啊,徐佐领不必难过。” 梁同芳跟在徐锐身后一路劝慰,众将们纷纷点头附和。 徐锐摆摆手,示意大家不用再讲,然后淡淡道:“多谢诸位挂怀,徐锐不过只是想为义父守灵,尽点孝心而已,只要心中有灵,在哪里不是一样守?” 说着,他突然一撩衣袍,竟向着灵堂的方向,就这般跪在了雪中。 大雪纷纷扬扬,只是几个呼吸便将他涂成了白色,寒风不停地往他脖子里灌,不到一炷香便令他嘴唇发紫。 然而即使冷得浑身发抖,徐锐的身子依旧一动不动,跪得笔直。 梁同芳和一众北武卫将领默默看着徐锐,无不心神大震。 好一句“只要心中有灵,在那不是一样守?”,好一个坦坦荡荡的大好男儿,好一份宠辱不惊的大气魄。 军中的糙汉哪在乎什么规矩,便是徐锐这样干脆的真性情才更能打动人心。 这才是侯爷的风骨! 侯爷,您后继有人,可以安心啦! 看着徐锐瘦弱却坚定的身影,梁同芳心中感慨,不知不觉竟湿了眼眶。 就在此时,侯府外的门子突然大喝一声:“家属迎客,裕王爷、肃王爷到!” 这个声音顿时如同一声惊雷,惊得乱糟糟的灵堂瞬间安静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二王之邀(上) “裕王爷和肃王爷来了?!” 因为不清楚皇帝对杨渭元的态度,除了与杨渭元私交极好的门生故旧到场之外,兵部与五军都督府的高官一个没来。 其余五部堂官、内阁魁首、上得了台面的勋亲贵戚更是一个没到,令这场祭奠黯然失色的同时,也为杨家的未来蒙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二位王爷到场,无异于给杨家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让这场祭奠蓬荜生辉,颇有拨开云雾见晴天之感。 裕王是宏威皇帝的第四个儿子,肃王爷则排行第六,这两个人不仅地位尊贵,而且身份特殊,极有可能代表皇帝的意志。 宾客们第一个念头便是圣上恐怕要对杨侯爷大加褒奖。 泾阳一战,全军皆受牵连,唯独北武卫人人授奖,又怎会缺了主帅杨渭元? 一时间,满堂宾客心思各异,正在垂泪痛斥徐锐的杨夫人也立刻停止了哭嚎。 “是裕王爷和肃王爷来了?” 杨夫人难以置信地问。 “是啊夫人,的确是二位王爷!” 周围的宾客们肯定地说。 “快快快,振儿快扶娘起来,准备迎接二位王爷!” 杨夫人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扶正头上的朱钗,又仔细整理好弄乱的丧服,换上一副郑重而悲壮的神色。 “夫人,二位王爷一到,怕是带着圣旨来的,大少爷要承爵咯。” 有宾客上来凑趣,眼神里带着几分艳羡和热切,杨夫人绷不住,也跟着笑了出来。 即便是杨渭元在世的时候,家里出入的也大多是武将,像二位王爷这等贵人十几年都不见得会登门一次,如何不让她喜形于色? “哪里,哪里,还不是圣上隆恩,没有忘记咱们孤儿寡母,倒让妾身惭愧了。” 杨夫人一边同宾客们说着客气话,一边在杨怀振的搀扶下来到灵堂门口,将一众宾客甩在身后,摆出一副杨家主母的派头。 一墙之隔的徐锐跪在雪中,身后是梁同芳等十几位北武卫将领,他好像没有听见两位王爷到来的消息,仍旧一动不动地跪着。 将领们见他不动,也不好起身去迎二位王爷,便跟着他一同跪在雪中。 好在大魏国的习俗是以死者为大,跪念哀思之时可免大礼,所以当二位王爷从众将身边经过时并没有丝毫怪罪。 “四哥,他们怎会跪在此处?” 走进灵堂之前,一个凤眼剑眉,身穿四爪龙纹袍的少年疑惑地问裕王,他便是十九岁的肃王赵荣。 裕王赵恒扫了徐锐一眼,摇了摇头:“军中向来多慷慨悲歌之士,怕是以此寄托哀思吧。” 说完,他的目光没有在众将身上停留,只是挥了挥手,招呼肃王和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走向灵堂。 临走时,肃王又忍不住朝跪在最前面的徐锐看了一眼,见他顶风冒雪,双目紧闭,身子却跪得笔直,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老六,走了。” “啊,好!” 听见裕王叫他,肃王赵荣连忙答应一声,收回目光,走进了灵堂。 三人刚一进灵堂,杨夫人便带着一众宾客迎了出来。 “妾身见过裕王爷、肃王爷!” “见过二位王爷!” 一众宾客七嘴八舌地行礼,有人跪,有人拜,乱哄哄的气氛之中带着浓浓的谄媚。 肃王不喜欢这种场面,只是朝众人点头算是还礼,裕王却对官场的逢迎司空见惯,抱着双拳,对每一个人微笑还礼。 “大家不必多礼,杨侯爷为国尽忠,本王来送他一程也是应有之事,诸位请起,快快请起!” 宾客之中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平日里自然是见不到两位王爷的,没想到裕王竟然这般平易近人,顿时如沐春风,对杨家的未来更加看好。 “夫人呐,裕王如此客气,看来圣上真是记挂着杨家呐。” 有人压低声音在杨夫人耳边恭维。 “夫君为国尽忠,圣上自然不会亏待了咱家,你说是不是?” 杨夫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得意的模样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趁着二位王爷向杨渭元上香的空档,杨夫人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杨振业说道:“一会儿二位王爷若是宣旨让你袭爵,你便留二位王爷用饭,定要借此机会攀上这两颗大树,知道么?” 杨怀振为难道:“娘,二位王爷如此尊贵,孩儿请得动他们吗?” 杨夫人眼珠一横,怒道:“没用的东西,你怕什么?等你袭爵之后便是国侯,身份地位虽不如王爷,却也是我大魏数得着的勋贵,再说他们来祭拜你爹自然是皇帝授意,你只要说得诚恳些,娘再敲敲边鼓,他们怎好拒绝?” 杨怀振撇撇嘴道:“好吧,到时候娘可得多帮孩儿说话,免得孩儿下不来台。” 二位王爷和同来的年轻人按照礼制先后为杨渭元上香祭奠,然后与家属相互答谢,等复杂的礼仪结束之后,众人已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肃王赵荣和那年轻人四处张望,目光在几位家属身上扫来扫去,似在找着什么,裕王赵恒则安慰杨夫人节哀顺变。 见二位王爷迟迟不宣旨,众宾客都等得有些心急。 最着急的自然还是杨夫人,她几次想要把话题引到圣旨上,却见裕王谈性正浓,不好打断,她哪知道,裕王也在想着怎么把话题引到他关心的问题上来。 “四哥,究竟哪个是徐锐啊?” 肃王寻了一圈也没发现与徐锐相似的人,不禁在裕王耳边小声问到。 裕王眉头一皱,正思索着该如何体面地打听徐锐的消息,一旁的杨夫人见裕王停下话头,终于找到了时机,连忙暗示道:“王爷此番可是带着公务?” “公务?” 裕王微微一愣,诧异道:“什么公务?没有呀。” 杨夫人笑容一窒,心中咯噔一下,仍不甘心地问道:“王爷,夫君殉国已经有些时日了,我们孤儿寡母悲痛欲绝,日子过得苦啊,不知圣上对犬子袭爵之事可有安排?” “哦,原来你说此事。” 裕王恍然,习惯性地微笑起来,露出一排好看的白牙,杨夫人和杨怀振见他笑了,以为此事已经有了着落,提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 然而,没想到裕王的下一句话立刻让他们如坠冰窟。 只见裕王抱拳朝天拱了拱手道:“杨侯爷为国尽忠,父皇自然感怀,但爵位之事关乎国运,轻慢不得,相信他老人家一定有所安排,你们安心等着便是。” “什么?!” 裕王的话虽说得客气,可却是一句标准的官腔,意思就是现在还没有安排,在场之人谁听不出来?顿时一片哗然。 “二位王爷此番来府难道只是为了祭拜我家老爷,就没有别的了?” 杨夫人心神大乱之下口不择言,话一出口便见裕王涨红了脸,顿时大为后悔,连忙向杨怀振递了个眼色,让他出来圆场。 杨怀振以为母亲让他邀请裕王留下用饭,连忙道:“二位王爷,府中准备了素膳,还请二位王爷吃完再走吧。” 话还没说完,就让人家吃完再走,这不是等于把人往外赶么? 杨夫人一听这话,差点气得晕倒,只盼二位王爷不要不真被自家蠢儿子气走才好。 “这……” 裕王一脸为难,有心拒绝,又不好开口。 其实他之所以脸红,是因为来杨家的确不是单纯为了祭拜,刚刚他以为被杨夫人说中了心思,才觉得有些惭愧。 此时加上杨怀振的话,他更是又尴尬又惭愧,心中的话便更加难以启齿,张了张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真正的目的。 见他欲言又止,不仅杨家母子,在场的一众宾客也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肃王是个急性子,不像裕王这般面面俱到,一见场面有些尴尬,立刻朝杨夫人拱了拱手说道:“此次过府叨扰除了祭拜杨侯爷之外,的确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不情之请?” 一听王爷竟然有求于自家,杨夫人顿时大喜道:“王爷客气,杨家小门小户,承蒙王爷看得起,若有什么可以效劳的地方定义不容辞。” 肃王看了裕王一眼,抱拳道:“多谢夫人,实不相瞒,今日我兄弟二人来此,除了祭奠杨侯爷之外,还想见见徐锐!” “什么,见徐锐?!” 没想到二位王爷竟然是专门来找徐锐的,在场宾客顿时“嗡”的一声炸开了锅,杨夫人和杨振业脸上更是精彩纷呈。 肃王不明所以,问道:“听说徐锐乃是杨侯爷义子,为何不在灵堂?” “这个……” 杨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不知是谁说了一句:“门口跪着的那位便是徐锐!” 肃王微微一愣,想起跪在雪中的那个身影,顿时浑身一震,二话不说,立刻转身跑出灵堂。 “六弟,六弟!” 裕王招呼他两声,见他头也不回,连忙朝众人告了声罪,然后也追着肃王去了。 热闹的灵堂没了主角,瞬间安静下来,杨家立刻从众星捧月的云端跌落谷底,沦为笑柄。 “夫人,看来您得花点心思,高抬贵手,饶过徐锐了吧?” 有人在杨夫人耳边小声劝谏,也不知道是真心为杨家好,还是存着看热闹的意思。 “闭嘴!” 杨夫人突然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吓得说话那人又羞又恼,一跺脚,拂袖而去。 错愕的宾客们难以置信地朝杨家母子望来,杨夫人只觉每一道目光都是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她的脸上。 她黑着脸,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牙齿挫得“咯吱”作响。 好半天,她才猛地跺脚,指着灵堂外说:“去,看看那小畜生能玩出什么花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二王之邀(下) 肃王一口气跑出灵堂,只见徐锐仍旧跪在众人之前,一动不动,任风雪落在身上,铺了厚厚一层雪渣,好像个雪人一般。 “即是为杨侯爷守灵,为何不进灵堂,却要跪在此处?” 肃王走到徐锐面前,忍不住开口问到。 可徐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被冻得有些恍惚,竟然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梁同芳见状立刻领着众将向肃王行礼。 “末将右骧卫指挥使梁同芳,见过王爷,启禀王爷,杨家主母不许徐锐进灵堂守灵,故而只能跪在此处祭拜一二。” “哦,竟有此事?杨家主母为何不许徐锐进灵堂?” 肃王又问到。 梁同芳深吸口气,就要道出实情,徐锐却开口道:“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 肃王微微一愣,盯着徐锐上下打量一番,赞道:“好一个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杨家主母不许你进灵堂,你却仍旧维护于她,果然是个好汉子!” 徐锐挣开眼睛,叹了口气道:“王爷谬赞,我没那么好,只是尽人子应尽之则罢了。” 此时裕王刚好从灵堂出来,听到这句话,顿时笑道:“我大魏以孝悌治天下,孝之一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可就难了,否则百里负米,孝感动天的故事也不会传扬千古。” 说着,裕王朝徐锐郑重地拱了拱手道:“本王皇四子赵恒,若没有猜错的话,阁下便是以天雷大破黑旗、犀角两支武陵亲军的徐锐,徐佐领吧?!” 此话一出,裕王身后顿时传来一连串倒吸凉气的声音。 原来一众宾客都跟着裕王冲了出来,他们大都出身军旅,太明白武陵王三大亲军的可怕,之前也曾听说有人大破两军,却没想到那个徐锐便是这个徐锐,顿时震惊无比。 杨家母子被淹没在人群之中,再没有人理会她们,浓浓的失落和对徐锐的记恨让那两张脸黑得好似刚烧完的锅底,四只眼睛怨毒地盯着徐锐。 “我观你不过十六七岁,小小年纪便能运筹帷幄,完成多少名将、宿将可望而不可及之事,颇有南朝武陵横空出世之风。 昨日听说有你这号人物,本王便迫不及待想与你一见。 今日见你豁达大度,仁孝两全,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本王赵荣有幸与你相识,实乃大幸之事,不知徐兄可愿与在下相交一场?” 肃王心直口快,毫不吝惜对徐锐的欣赏,竟当众提出要与徐锐相交,甚至后半句话里自称在下,隐隐有了平等相交之意。 裕王稳重,觉得肃王此话有份,本想开口阻拦,可仍旧晚了一步,只得听之任之。 一众宾客没想到徐锐竟会得到肃王如此礼遇,差点惊掉了下巴,再看徐锐的目光都透着艳羡。 徐锐向来喜欢直来直去之人,再加上肃王此话说得诚挚,双目之中也是清澈如水,没有丝毫做作之色,顿时好感大生。 他朝肃王拱了拱手道:“多谢王爷礼遇,在下不过运气好些罢了,当不得王爷如此称赞,至于相交之事,若是王爷不嫌在下身份低微,相交一场又有何妨?” “好!” 肃王合掌大笑道:“徐兄快人快语,不以俗世为绊,实乃真豪杰也,在下与徐兄一见如故,对徐兄大破黑旗、犀角两军之事更是好奇,可否请徐兄移步一叙,一解在下好奇?” 王爷相邀,这可是祖坟冒烟的好事,一旦能趁机攀上这两颗大树,徐锐立刻就能名扬朝野,一众宾客恨不得自己能变成徐锐,就连梁同芳也瞪圆了眼睛,羡慕不已。 然而徐锐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摇了摇头道:“王爷好意在下心领,可今日乃是义父出殡,生为人子当在灵前尽孝,怎可移步他处?” 肃王见徐锐态度坚决,不似作伪,顿时一阵失望。 可转念一想,今日的确不是个好日子,自己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心头那一抹不快也就消失无踪。 正当肃王准备改日再约的时候,与二位王爷一同前来的年轻人却笑道:“方才听徐兄说只要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便知道徐兄乃是不拘一格之人,怎的现在却要拘泥于守灵之地,推辞王爷之邀?” 一听此话,肃王顿时大喜道:“是啊,既然心中有灵,何处不可祭拜,徐兄又何必坚持守在此处? 哦,忘了介绍,这位乃是新科状元,翰林院编修黄正元,你们一文一武,同是少年才俊,当好生交流一翻,才不枉今日这一场相遇之缘。” 听得肃王介绍自己,黄正元挺直腰杆,朝徐锐拱了拱手,脸上笑意连连,双目一动不动地盯着徐锐双眸,似乎也对徐锐很感兴趣。 徐锐见此人样貌一般,锋芒不显,但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傲气,站在两位王爷身边没有丝毫逊色,立刻明白此人不简单,心中便已经有了三分意动。 裕王点头道:“是啊,择日不如撞日,徐佐领也是爽快之人,何必拘泥?” 按照大魏礼法,徐锐并非杨家亲子,只需祭拜,不必守灵,是以裕王才会跟着劝说。 徐锐见二位王爷诚挚相邀,几人又都年龄相仿,脾气相投,心中已经有了倾向,只是顾念着想要送杨渭元最后一程,才迟迟没有点头。 梁同芳怕他真的当众拒绝两位王爷,反倒得罪了人,连忙捅了捅他的后腰,小声劝道:“小侯爷,大帅又不是今日下葬,若想送他有的是机会,你就答应了吧。” 徐锐微微一愣,心想也是,自己之前已经说了“何处不可祭拜?”现在一再拒绝反倒显得做作,大有沽名钓誉之嫌,还不如爽快答应下来。 想到这里,他终于点了点头:“好吧,二位王爷还有黄兄盛情相邀,在下感激不尽,哪敢不从?请王爷说个去处,咱们现在便动身如何?” “好!” 肃王一把扶起跪在雪中的徐锐,帮他掸去身上的积雪,大笑道:“徐兄可是有福之人,今日刚好有个地方精彩绝伦,不去都不行!” 说着,肃王回头望向裕王和黄正元,二人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地方,顿时大笑起来。 “肃王爷说得是,那个地方可是非徐兄这等才俊不得入内呢。” 黄正元冲徐锐眨了眨眼睛,神秘地说。 裕王也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正是,若错过了今日,徐佐领定然追悔莫及!” “哦?竟有如此之地,那在下倒真要去见识见识。” 徐锐毕竟只有十六岁,见三人说得神秘,猎奇之心大起。 一切说定,两位王爷再加上两位少年英才你一言,我一句相谈甚欢,春风得意地走出了杨府,好像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一众宾客一直将众人送到门口,直到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还不时有人叹息不已,恨自己没能成为四位风流人物中的一员。 而杨家母子就像风中的柳絮,再没人朝他们看上一眼。 杨渭元夫妻不和,三个儿子都不成器,门生故旧们本就和这对母子不太对路,此番前来吊唁也是顾念着最后的一缕香火情。 现在杨夫人与徐锐闹翻,徐锐又深受两位王爷赏识,日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若是继续与杨家母子亲厚,不是平白无故惹人记恨么? 风向从来都是如此善变,世态从来都是如此炎凉。 任杨夫人如何挽留,那些从前想方设法巴结自己的人还是告了个罪,匆匆离开,反倒是梁同芳几人留了下来。 杨夫人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也受不了讥讽的目光,和躲瘟神一般的态度,离开灵堂,转入后宅。 没多久,后宅里便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似是有人正拼命砸着碗碟。 到了中午,两位王爷拜访杨家的事情渐渐传开,有了领头的,那些还犹豫不定的六部高官、京中各营都开始陆续到府祭奠杨渭元,便是久不问世事的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也派了人来。 本已绝望的杨夫人顿时大喜,立刻把争取爵位的主意打到了这些人身上。 可没想到这些人都和二位王爷一般,上完香之后便提出要见见徐锐,得知徐锐已被二位王爷请走,便立刻大失所望,头也不回地离开。 更可恨的是,这些离开的人同时带走的,还有徐锐雪中守灵,二王相邀的佳话。 青年才俊忠肝义胆本就是最吸引人的桥段,更何况这些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徐锐的名字和事迹开始走出官场,来到民间。 只是苦了杨家那些易碎的陈设,自打杨夫人再遭羞辱,杨家后便院鸡飞狗跳,能砸的东西没有一样幸免,下人们更是无不心惊胆战,不敢靠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长兴道场 裕王一行在七八个侍卫的簇拥下乘车离开杨府。 四人都十分年轻,裕王最大,今年不过二十有四,黄正元次之,上个月刚满二十三岁,乃是大魏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几位状元之一。 肃王时年二十,最有性格,徐锐只有十六,年纪虽小,却是谈吐不俗。 年轻人之间没有隔阂,再加上趣味相投,没一会儿功夫便已经打成了一片。 肃王对军旅之事最感兴趣,才一登上裕王的车驾,便立刻迫不及待地询问起泾阳之战的经过。 徐锐将如何看出武陵王的围歼之计,如何带领北武卫转战千里,最后如何大破黑旗、犀角两支武陵亲军,返回大魏的故事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那些不该说的细节。 饶是如此,在场的三人也都听得惊心动魄,赞叹不已。 尤其是听到暗棋谋杀杨渭元,以及雪山之中突然行刺,二狗以命换命的时候,三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无不提心吊胆,心跳加速。 虽然结果早已注定,但听徐锐这般娓娓道来,还是难免心生紧张,又何况是亲历战场之时? 直到此时,三人才对这一战的艰难和惊险有了深刻的认识。 “南朝武陵果然智极近妖,着实可怕,他一日不除,我朝便一日食不知味,睡不安寝!” 裕王赵恒听完徐锐的故事,由衷地感叹了一句。 肃王没有裕王那般忧国忧民,却对徐锐描述的大战心生向往,惆怅道:“泾阳一战果然风云际会,精彩纷呈,可惜父皇不许儿臣入伍,只能当个看客。” 裕王笑道:“父皇是怕你年少惹出乱子,等再过几年,你要还有这份心思,四哥可以为你向父皇求一份军中差事。” “四哥此话当真?” 肃王顿时大喜。 裕王点头道:“自然当真,不过到时候你可不许叫苦就是。” 肃王精神一振,笑道:“四哥放心,只要能从戎出征,无论吃多少苦我都安之若素!” 两位王爷兄友弟恭,在勾心斗角的皇家之中着实难得。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正元突然笑眯眯地问徐锐道:“徐兄,你觉得南朝武陵此人如何?” 徐锐一愣,此战乃是武陵王设下的口袋战术,自己也是侥幸身在北武卫这支偏师之中,大军又被暴雨困住半月,没有完全钻进包围圈,这才有了侥幸逃脱的机会。 老实说,单就战斗而言,徐锐认为武陵王绝对是一位极其高明的指挥官,甚至比另一个世界里的名帅也不差分毫。 若不是他忙着围剿包围圈里的肥肉,没工夫理会自己这只苍蝇,而且自己又侥幸造出了黑火药这等逆天之物,恐怕是凶多吉少。 裕王说得没错,即便在徐锐看来武陵王也是一个极为危险的敌人,甚至危险到超出这个时代的存在。 假如将他放到另一个世界,大概也是白起、孙斌那种流芳千古的名帅吧? 想到这里,徐锐的脸色凝重了几分,由衷地说道:“此人诚如裕王所言,可怕至极。” 黄正元闻言,微微一笑道:“不见得吧?” 徐锐一愣,反问:“黄兄有何高见?” 黄正元笑道:“武陵王再可怕,不也被北武卫逃出来了么?而且还赔上了数万战无不胜的亲军。我看呐,你徐锐比南朝武陵还要厉害三分呢!” 说完,黄正元目中闪过一丝异色,哈哈大笑起来。 两位皇子一听此话,也抚掌大笑,冲徐锐伸出了大拇指。 徐锐一脸羞愧,连说侥幸,心中却是微微一凛,黄正元此话表面上看虽是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但其实是在试探自己。 在听完泾阳一战的经过之后,此人立刻抓住了问题的核心,对自己能够创造奇迹,突破重围的原因产生了怀疑。 只是当着两位王爷,他不好明着发问,才用这句玩笑来试探自己的反应。 此人心机深沉,思维敏锐,今后与他相处得十分小心才行。 徐锐佯装惭愧,没有接招,自然逃不过黄正元的眼睛,但不知为何,他只是点到即止,没有刨根问底,倒让徐锐暗暗松了口气。 马车在大兴城里兜了个圈,来到皇城脚下。 四人从车驾里钻了出来,便见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长兴道场”四个大字。 牌坊之下站着一排青衣书生,每一个都器宇轩昂,神采飞扬。 路过之人,无论男女老幼,身份高低,都会停下来朝书生们鞠躬行礼,书生们则抱拳弯腰,恭敬还礼,一派礼法祥和,教化有方的模样。 裕王领着三人穿过牌坊,路过书生之时与其他人无异,也向那些书生鞠躬行礼,书生们丝毫不以他的身份为奇,与对待路人一般,恭敬回礼,看得徐锐啧啧称奇。 裕王似是看出了徐锐的诧异,笑道:“徐佐领之前从未听说过长兴道场?” 徐锐摇了摇头:“在下出身军旅,成天与军汉为伍,哪来过这等淡雅之地,让王爷见笑了。” 肃王笑道:“徐兄过谦了,文武两道殊途同归,我大魏向来文武并重,以你在军略一途的造诣,即便在这长兴道场之内也当有一席之地!” 徐锐连忙摆手,口称不敢,黄正元却笑道:“肃王爷说得没错,长兴道场乃是百家争鸣之所,你所长的兵家自然也有一席之地!” 被他这么一说,徐锐倒有些明白这长兴道场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了。 但凡国家分裂日久,各国为了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自然会萌发出无数的新生思想,从而催生社会变革,就好像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争鸣一般。 而统治阶级为了广纳贤才,及时吸收新的思想,便会开设专门供诸子辩论的场所,例如战国时代齐国的稷下学宫。 这种地方不看身份,只看才学,若是能驳倒名家,立刻就会名声大噪,运气好的甚至会直接被皇帝看重,受封高官。 春秋战国时期,名垂千古的纵横家苏秦、张仪,法家大拿商鞅等等名士,走的都是这条路。 徐锐曾经分析过这个世界的礼法制度,由于有朱震这个穿越者的存在,儒、法两家的理论已经非常成熟,自大汉以来历朝历代走的都是外儒内法的道路,倒是与另一个世界相似。 只不过这个世界儒家的地位虽也基本占据主导,却没有强到独尊儒术的地步,诸子百家还有很大市场。 “难道长兴道场今日有一场重要辩论?” 徐锐问到。 肃王笑道:“不愧是能与南朝武陵过招的徐兄,果然一点就透。” 裕王也点头道:“长兴道场有个规矩,谁能力压群雄便是这里的主人,今天以前这里已经快三十年没有换过主人了。” “哦?” 徐锐奇道:“不知是哪位大拿如此生猛?” 黄正元骄傲道:“当然只有三代帝师之师,素有北朝第一大儒之称的东篱先生左旬,左老夫子!” 帝师之师,还是三代,这个人在学术界怕是泰山北斗式的人物,地位大概和南宋朱熹也差不了多少吧? 徐锐一边想着,一边问道:“既然这场辩论如此重要,对手也一定不凡咯?” 提到对手,二位王爷和黄正元的脸上都露出一抹凝重。 肃王道:“今日这场辩论的另一方便是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此人学富五车,十年内三度踢馆,是最有希望令长兴道场易主之人。” 徐锐微微一愣,奇道:“此人十年内三度踢馆,也就是三度失败,屡战屡败之下为何还会如此受人重视?” 黄正元道:“徐兄有所不知,一来此人的确学究天人,实力强劲,二来听说长庆子近日悟道有得,实力大为精进,三来东篱先生近年来渐渐进入瓶颈,有些地方一直未能突破。 此次长庆子来势汹汹,准备充分,东篱先生守擂三十年,渐渐有了疲态,用你们兵家的话来说,胜负之势悄然转变,结果实在不好说啊。” 徐锐点了点头,看来这是一场极为重要的哲学辩论,若真的擂台失守,或许将在极大程度上改变主流社会的价值观,甚至帝国未来的走向,自然广受外界关注。 哲学说起来玄之又玄,但其实是人类发展的方向指引,在读军事史的时候,经常能看到因为先进思想的出现,彻底改变战场态势的例子。 之前徐锐便对这种哲学辩论很感兴趣,没想到真的能亲眼见证这等盛事,他顿时见猎心起,兴奋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儒道之争 儒道两家都是中国古代的经典学派,长期以来都是道家占据优势地位,甚至在西汉前期道家还被当做立国之本。 直到汉武帝时期,儒家学派迅速崛起,儒道之争愈演愈烈,最终,董仲舒以天人感应力压黄老之学,令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开创了儒家学派长达两千多年的绝对统治。 在这个世界,儒家的四书五经都是大汉开国皇帝朱震带来的,可以说基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复制版。 道家典籍徐锐没有关注过,不过既然能出个朱震,没理由不会有其他的穿越者,想来这个世界的道家思想极有可能也是来自苏所在的那个世界。 为了表示对人才的尊重,长兴道场占地极广,其中包括许多谈经讲学之地,真正的辩论场只有一个室内篮球场那么大,四周的看台仅仅只能容纳数百人,规模并不算大。 当然,像这种层次的辩论自然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看的,除了身份地位之外,学识不够的人就算放他进来也听不懂。 所以一场颇受外界关注的辩论赛,往往是在发生之后,由国子监着专人记录、注解、审核,再将通稿发到内阁以及各地学政之处,对外公示。 辩论场最好的位子自然是为皇帝和内阁高官准备的,不过这些大人物日理万机,通常不会亲自出现,只是派遣特使前来观摩,待辩论结束之后再将情况汇报给身后的主子。 余下的位子则留给礼部、翰林院、国子监等学术机构,以及社会各界名流和学术泰斗等,最差的才轮到受邀前来观礼的各级官员。 二位王爷因为身份特殊,分到的是次一些的位子,不过距离龙台很近,甚至能看到场上选手喷出的吐沫星子。 为了见徐锐,二位王爷来得晚了些,当四人入场的时候辩论已经开始有一阵子了,直径十余米的圆形龙台上放着两个蒲团,两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正在上面口沫横飞地辩论。 这两人自然不是大名鼎鼎的东篱先生与长庆子,辩论是团队战,一开始两边自然会派出小弟相互厮杀,等到气氛达到,大佬们才会亲自下场。 这种赛制其实对新人很不公平,因为这样一来考验的其实不仅是团队和财力,还有辩论者的体力。 若是新学说,孤身一人的辩论者必须舌战群儒,击败对方整个团队才有可能一鸣惊人,这也是为什么东篱先生能守擂三十年之久的原因,辩论的门槛是真的高啊。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脱颖而出的新人、新思想一定极具说服力,真正能够引领时代发展,绝不会是滥竽充数的存在。 “咦,东篱先生这边竟然已经连败了三场!” 才刚刚坐下,肃王便指着龙台惊呼一声。 徐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围着龙台有一圈椅子,靠北的十五席是东篱先生的方阵,靠南的十五席则是长庆子的方阵。 此刻,东篱先生的方阵里已有四个空位,除开正在场上辩论的一人,有三人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大概是辩输之后离席的。 而长庆子这边的十五席只有一个空位,便是正在龙台上侃侃而谈的一个老头。 二位王爷和新科状元虽然没有明确说过自己的站边,但从谈话的细节之中,徐锐早已猜出三人都算儒家学派的门生,自然是站东篱先生的队。 徐锐虽然对这两个学派都不感冒,但就治国而言,相比起来,民本思维的儒家至少比无为而治的道家好上许多。 四人立场一致,情绪统一,见代表儒家的东篱先生一方竟然身处下风,顿时有些不安。 黄正元紧紧盯着场上辩论的二人,半晌突然皱着眉头说道:“场上辩论的那人名叫田聪,长庆子最得意的门生,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派出这等人物,看来是想先声夺人了!” 果不其然,黄正元话音一落,场上辩论的那位大儒已经被田聪驳得哑口无言,掩面而去。 没想到这位年过五旬的田聪竟然一口气连下四城,气势如虹,观礼之人一片大哗。 道家形势一片大好,十五位弟子喜形于色,而儒家处境愈加危急,十五位弟子则是面色铁青。 经过短暂的商量,儒家十五席之中走出一个年逾六旬,眉眼方正的老头。 一见此人,肃王顿时大喜:“张师傅出场了,这次定能挽回一局!” 这老头名叫张宗年,乃是东篱先生的亲传弟子,官居殿阁大学士,是诸位皇子的老师之一,自然也就是裕王和肃王的老师。 在肃王看来,这位严师胸中自有韬略,岂是一个山野之人能够相比?自然是信心百倍。 然而徐锐却并不这么看,辩论场上很多时候考验的不是学识而是机辩,若没有敏捷的思维,即使学问再高也发挥不出来。 而皇家选师,自然会找那些大气稳重之人,这种人本身性格沉稳,又浸淫官场多年,习惯了谋定而动的思维模式,少了几分锐气和锋芒。 更别说他们早已年过半百,从生理学的角度来说,大脑已经处于衰退的低谷,不得老年痴呆已经谢天谢地,又能有多敏捷? 反观那个什么田聪,虽也是个老头,却比张宗年年轻十岁,再加上他一看就是专业选手,各种老辣的套路烂熟于胸,时不时就会挖个坑,着实不好对付。 正想着,徐锐突然瞟见黄正元也是眉头紧锁,全然不似二位王爷信心百倍,便意识到他也不看好这场辩论的结果。 辩论的走势与徐锐分析得大同小异,刚一上场,两人打过招呼,田聪立刻变了脸色,指着张宗年厉声喝道:“汝身居高位,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 这话的意思是说张宗年身居高位,能付出很小的代价造福世人,却抠门得不肯牺牲。 被人指着鼻子大骂,张宗年自然心中有气,但脸上却没有丝毫异色,而是沉下心来,思考着如何应对。 可还不等他说话,田聪又道:“汝为我,是无君也。汝师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 田聪骂张宗年自私,目无君上,骂东篱先生兼爱,眼中没有父辈,二人是无君无父的禽兽。 兼爱、非攻本是墨家学说,但朱震在整合儒家思想的时候借鉴了大量其他经典,将兼爱思想融入儒家学说重新解释,这才会有此一说。 但田聪的话其实是裸的人身攻击,徐锐没想到辩论场上还能直接问候别人祖宗,顿时大开眼界。 张宗年养气的功夫还算到家,被田聪破口大骂,却丝毫不乱,挑开话题。 “儒家尚礼法,重仁义,乃是经世之学,不似你道家玄之又玄,徒增谈资耳。” 田聪道:“愿闻其要。” 张宗年道:“要在仁义。” 田聪道:“请问,仁义,人之性邪?” 张宗年道:“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 田聪道:“请问,何谓仁义?” 张宗年道:“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 田聪高声怒道:“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 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 二人这段辩论的大致意思是田聪问:“儒家的要义是什么?” 张宗年答:“要义是仁义。” 田聪又问:“你说的这个“仁义”,它符合人的本性吗?” 张宗年道:“当然!一个君子,如果不仁,就站不住脚;不义,就活不下去。仁义,当然是真正的人性,这又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田聪再问:“什么叫“仁义”?” 张宗年道:“怀着一颗爱心,愿万物安乐;爱天下所有的人,没有任何私心杂念,这就是仁义。” 田聪大怒道:“噫呀!你们这是存心要搞乱人性啊!太自私了!天地万物,日月星辰,都有自己的天性,按照各自的天性去生存,去生活,就很好,就是幸福,甚至就是最高境界,儒家画蛇添足反倒乱了人性。” 听到这番对话,徐锐长叹一声,料定张宗年已经输了。 他记得在另一个世界里,孔子和老子就有一段关于仁义和自然的辩论,与此时所说的大同小异。 张宗年大概犯了和孔子相同的错误,儒家看似一直在阐述,其实是跟着道家的思维在辩驳,被人牵着鼻子走,自然处处受制,最后落入挖好的思维陷阱而不自知。 张宗年一场上便被田聪影响了情绪,他想要排开干扰另辟蹊径,这自然是对的,但在连败四场的压力之下,他太过追求以理服人,反倒更加容易钻进陷阱。 其实若是写一篇恢弘文章,田聪大概给张宗年提鞋都不配,但说到辩论技巧嘛,两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只是这个田聪堂堂正正的手段不用,尽整一些盘外招,搞得好好一场辩论变成了小伎俩的舞台,换在另一个世界已经算是耍赖,可笑那些酸儒看不出来,竟还一本正经地回答,实在是太蠢了点。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时场上刚好辩论到激烈的时候,众人无不屏气凝神,等着张宗年的回答,徐锐这一声大笑带着浓浓的嘲讽,突兀至极。 就好像领导在台上演讲时,有人扔了一只破鞋,立刻便将所有目光引到了自己身上。 徐锐意识到失态,心道一声不好,连忙闭嘴,可已经为时太晚,他的笑声已经成功将场中正在辩论的两人思路打断。 辩论关乎国运,何等庄重,如何能受这等讥讽? 坐在最前面的学术泰斗们纷纷皱起了眉头。 “徐兄,你……” 黄正元震惊地望向徐锐。 不单是他,长兴道场毕竟是读书人的地盘,而这天下最不能得罪的便是读书人,眼见徐锐惹了众怒,就连二位王爷也替他捏了一把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骑虎难下 “对不起,想着别的事,失态了。” 徐锐讪讪地朝三人致歉。 肃王压低声音道:“徐兄,龙台辩论之时,观礼者是不可说话的,否则便会被视作对场中观点不满,若场中之人有意,可以邀你下场辩论!” “什么,还有这种规矩?” 徐锐微微一愣,三人连连点头。 徐锐赶紧闭上了嘴,开玩笑,说别的还行,讲哲学,他这种半吊子都算不上的家伙哪敢丢人现眼?要是弄出什么笑话,恐怕立刻就会传遍朝野,他今后想要混好可就难了。 徐锐毕竟是裕王带来的,他出了丑,裕王脸上自然也不好看,见全场都在关注着徐锐,裕王连忙向辩论主持,国子监祭酒陶增拱手致歉。 陶大人的脸色虽不好看,却也不好当众让裕王下不来台,冷哼一声,朝场中挥了挥手,示意辩论继续。 有了这个小插曲,辩论的节奏中断,田聪苦心营造的步步紧逼之势荡然无存。 张宗年毕竟是人老成精,得到喘息的机会立刻醒悟过来,不再同田聪谈什么仁义道德,转而以荀子的“天人合一”驳斥道家的“顺天而化、道法自然”。 “徐佐领方才究竟因何发笑?” 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裕王忍不住小声问徐锐。 徐锐原本打定主意打死也不说话,但裕王刚刚才帮他擦了屁股,自然不好意思不回答。 “我笑那田聪耍赖。” “耍赖?” 裕王奇道:“田聪如何耍赖?” 徐锐道:“若单论才学,我料定田聪不是张宗年的对手,但他用了很多技巧,想要通过龙台上的高压气氛框住对手的思维,然后一步一步引导对手落入自己挖好的陷阱,兵家将此法称作借势而为,但对于学术辩论,这就算是耍赖了。” 辩论场上自然需要很多技巧,原本这也无可厚非,但此次辩论的乃是三观,徐锐认为这种学术辩论应当摆事实,讲道理,才能体现一门科学的真实水准,若是上来便问候别人祖宗,就算赢了也无法为国家和民族带来进步。 裕王一愣,往龙台望去,果然田聪营造的大势一破,张宗年的思绪立刻不再受限,转守为攻,深厚的学术积累立刻便让他占了上峰。 田聪此时是有苦说不出,对面的十五席坐的无一不是成名已久,位高权重的鸿儒名士,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他此番能够先声夺人,兵不血刃地连下四城,便是凭借苦心营造的高压之势,迅速打乱对方阵脚,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便一鼓作气将其驳倒。 眼下被一个小辈的笑声破了气势,让张宗年缓过神来,他的压力便骤然大增。 原本田聪虽不如张宗年,但两人学的不是一派,无论高低,也不是没有一辩之力。 可眼看一场到手的胜利悄然溜走,田聪心中大恨,难免分心,再看刚才发笑的那个小辈竟然还在窃窃私语,更是怒不可遏,越想越气。 而趁着田聪节节败退之机,张宗年却是越战越勇,得势不饶人的他连发三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语气一声比一声高亢,到得最后几句已经犹如山呼海啸一般振聋发聩。 田聪脸色一变,情知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大概是回答不出这些问题的,但他又不甘就此放弃,恰好余光瞥见徐锐正与裕王有说有笑,顿时双目一转,计上心来。 “若是回答不出趁早认输,何必赖在场上徒增笑料?” 张宗年见田聪久久不语,忍不住讥讽一句。 可田聪非但没有理他,反而转身朝观礼席走去。 “小辈,你先是讥讽大笑,现在又窃窃私语,可是对老夫之说心有不服?” 田聪指着徐锐朗声说到,观礼席上一片哗然,众人再度望向徐锐。 见田聪朝自己走来,徐锐便知道没有好事,心道大概这厮打算狗急跳墙,拿自己做文章。 没想到他一语成畿,不幸料中,顿时一脸坐蜡。 “背后说人岂是君子之道?若有不服便下场与老夫一辩!” 见徐锐没有反驳,田聪顿时大喜,面上却是大义凛然。 “哈哈哈哈!” 眼见田聪竟然又使手段,张宗年大笑道:“汝乃道家宗师,怎好意思欺负一个小辈?若是自觉辩不过我,认输便是,何必丢人现眼?” 田聪冷笑道:“若不是这小辈打断老夫思路,此时你早已被老夫驳倒,有何面目在此大放厥词?” 张宗年登时大怒,但他为人周正,不得不承认之前的确岌岌可危,若是没有那一声讥讽大笑,他还无法醒悟,现在恐怕已经被驳得哑口无言。 心中一旦有愧,说话便没了底气,张宗年有心帮腔,却不好说话。 田聪吃定张宗年爱惜羽毛,不会为徐锐强出头,又指着徐锐朗声道:“怎么,不敢下场?还是你原本就是儒家派来扰乱老夫的招数?” 此言一出,儒家之人大怒,知道这老家伙是铁了心不要脸,二位王爷和黄正元也都是一惊。 兹事体大,若是因为徐锐闹出什么岔子,影响了这场辩论的结果,别说他们,就是皇帝本人都不一定兜得下来。 情急之下,裕王起身抱拳,就要说话,可还没等他开口,徐锐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王爷不必说了,眼下已成骑虎之势,多说无益,我去辩上一场就是。” “什么?!” 一听此言,三人更加着急,便是一直稳如泰山的黄正元也变了脸色。 “徐兄不可胡闹,此事非同小可,且不说胜负,若是出了半点差池,你轻则前途尽废,重则沦为整个北朝笑柄,一辈子抬不起头!” 参见法国大革命,价值观的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血腥程度甚至远超宗教战争,徐锐何尝不知此事乃是神仙打架,自己这点小身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碾成齑粉。 但自己失态在前,坏了人家的好事,也就怨不得别人拿自己做文章,何况即便是对上道家宗师,徐锐也自信未必会输。 “放心吧,我有分寸。” 徐锐拍了拍一脸担忧的肃王,又朝裕王和黄正元点了点头,朗声道:“既然田师相请,小子哪敢不从?” 说着,他竟真的起身离席,朝龙台走去。 没想到徐锐竟然真的这般干脆,全场顿时沸腾起来,有人大声叫好,更多的却是为他担忧,或嘲笑他不知天高地厚。 龙台上,徐锐向张宗年拱手行礼。 张宗年因为徐锐的一声讥笑扭转局面,自然对这个年轻的人心生好感,一见徐锐竟如此年轻,不禁摇头叹息道:“小友,今日之事非同小可,那厮害你,你不该出头啊。” 徐锐心中一暖,暗道这些腐儒也并非全不可取,面上却是躬身道:“夫子安心,便让小子与他会会,兴许会有惊喜也说不定?” 张宗年实在不忍看到这个年轻人被田聪毁了名声、前途,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少年心气,少年心气啊,哎……” 按照长兴道场的规矩,田聪请徐锐上场辩论,张宗年便只能暂时退场等待。 龙台之上顿时只剩徐锐与田聪两人。 “在下徐锐,见过田师。” 徐锐照着规矩朝田聪行礼。 田聪冷笑一声,道:“小子,今日你运气不好,为了大道只能拿你开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偷梁换柱 徐锐淡淡一笑,宠辱不惊地朝田聪拱手道:“田师不必多言,小子既然上场,便已抛开胜负得失,今日有一事请教。” 田聪道:“愿闻其详。” 徐锐道:“小子听闻道家一脉讲求道法自然,然否?” 田聪点头道:“然也,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徐锐道:“请问田师,何谓道?” 田聪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徐锐道:“也就是说,道生万物,万物皆可为道?” 田聪道:“然也,虚无大道,自然为性。道本无形,真非有相,自然万物皆可为道。” 徐锐笑道:“既然如此,那田师悟道否?” 田聪冷笑道:“道之一字蕴含万物,老夫只知毛皮而已。” “哦?” 徐锐轻笑一声,摇头道:“可小子怎么觉得田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呢?” “什么?!” 此言一出,场中顿时轰然炸响,道之一字乃是道家的核心,徐锐竟说道家宗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那岂不是说他在此地侃侃而谈的都是屁话? 若是田聪不懂道之一字,难道徐锐比他还懂?一个无名小卒竟敢如此信口开河,大放厥词,当真胆大包天! 田聪听到这句话心中顿时大怒,要不是站在龙台之上,早就一巴掌招呼过去,哪还会让他好好站在自己面前? 田聪满脸阴沉,狰狞道:“小子,大道蕴含万物,老夫距离悟道尚差很远,不过你既然说老夫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那定是对大道感悟颇深,老夫倒想听听你的高见!” 这话看似谦虚,实则十分阴毒,若是徐锐说不出个所以然,甚至只要留下小小的破绽,他便能趁机发难,把徐锐踩在脚底,永世不得翻身! “糟了,那位小友口不择言,田聪要对他下死手了。” 张宗年心中一凛,对身边的同僚急道。 几个老头有心帮他,可他们作为参赛选手,不可干扰龙台上的一应事物,只能坐在椅子上干瞪眼。 观礼席的肃王大急,对黄正元道:“黄兄,实在不行,可否出言打断这场辩论?” 黄正元摇了摇头,凝重道:“那田聪已被徐兄逼入死角,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若此时出言打断,他定会疯狗咬人,咱们恐怕只能越赔越多。” 肃王心急如焚道:“那要如何是好?” 裕王叹了口气:“现在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就在众人都为他担心,或等着看热闹的时候,徐锐却丝毫不见异色。 谈哲学我不是你们的对手,可要是谈科学,你们拍马也赶不及! 徐锐心里冷笑一声,淡淡道:“小子不敢,小子虽对大道知之甚少,却不妨碍田师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 听闻此言,田聪心中更怒,咬牙道:“好,那你又凭什么说老夫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难道就凭你这空口白牙?” 徐锐摇头道:“自然不是。敢问田师,一个装满水的瓷杯倒转杯口,水滴落地算不算道?” 田聪道:“自然算道。” 徐锐笑道:“若在杯口处盖上一张纸板,纸上钻出小孔,再往外倒水,水还会流出来吗?” 田聪闻言哈哈大笑道:“我道你故弄什么玄虚,竟是这三岁孩童都懂之事,满水瓷杯倒转杯口,别说是水,便是盖在杯口的纸板也会落地!” “田师确定否?” “自然确定!” 徐锐笑道:“既然田师如此确定,不如小子在此亲手一试如何?” 田聪眉头一皱,看徐锐波澜不惊的模样,心中略有不安。 但仔细一想自己的结论没有任何问题,只怕那小子是要在材料之上动手脚,好让自己出丑,一会儿自己亲眼监督,还怕他玩出什么花样么? 想到这里,田聪点头道:“大道如此,那便一试又有何妨?” “好!” 徐锐招手找来几个书童,附耳低语一番,书童立刻转身去寻徐锐所说的东西。 田聪冷笑一声,回到蒲团上坐好,闭目等待,张宗年则绕到徐锐身边问道:“小友,纸不阻水,就算盖上一张硬纸,倒转杯口岂有不落之理?” 徐锐笑道:“小子自有道理,夫子瞧好便是。” 见徐锐胸有成竹,张宗年不好再说,只得继续在场下等待。 观礼席上,黄正元皱着眉头问裕王:“王爷,您觉得杯中之水会往下落吗?” 裕王摇了摇头:“若是别人本王自然觉得会往下落,可他是调阴兵,请天雷的徐锐,这事可就不好说了……” 黄正元微微点头,目光瞟向闲庭信步的徐锐,露出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数百位观礼之人凝神等待,他们大都不相信徐锐能在田聪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至于满水瓷杯盖上纸板,调转杯口水会不会流下来,这种问题还用问么? 只要不是白痴,谁会傻到认为能用一层扎了孔的纸板阻隔水流? 众人等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书童终于推着一个推车回来了。 推车有三层,每层都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上盖着红布,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书童将第一层的盘子搬上龙台,揭开红布,里面正是一支茶杯,一壶清水,一根铁针和一张纸板。 田聪看着书童拿来道具,心中冷笑,只有这点东西竟然准备了如此之长的时间,若说那小子没有动手脚绝不可能,一会便当众将他拆穿,看他还有何面目与老夫争辩! 正想着,却突然听徐锐说道:“东西已经拿来了,为求公正,请田师和辩论主持陶大人一同检查检查吧。” 田聪脸上闪过一丝意外,没想到徐锐竟然有胆子主动让自己检查,难道他是自信能瞒过自己的眼睛? 想归想,他二话不说,从蒲团上站起身来,与坐在观礼席前排的陶增一同检查起那几样东西。 田聪看得十分仔细,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找来找去都没发现任何问题,东西越简单便越难做手脚,他和陶增都能确定,拿来的的确只是普通的茶杯、水壶、铁针和纸板。 陶增看了徐锐一眼,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究竟想干什么,但这一番操作的确成功勾起了他的兴趣。 见东西没有猫腻,陶增朝众人朗声宣布,然后也不离开,就站在一旁等着看徐锐接下来的动作。 徐锐旁若无人地拿起铁针,毫不客气地在纸板上扎了一圈小孔,接着提起水壶往茶杯里倒水,水倒得很满,等到将将快要溢出的时候才停下手来。 然后他又拿起那张打好孔的纸板小心翼翼地盖在茶杯杯口。 “好了,请田师亲自倒转杯口,咱们来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徐锐笑眯眯地对田聪说到。 田聪一愣,见徐锐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他心中的不安也越发浓郁,可仅凭一张纸就想堵住水流,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一些。 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伸出两指夹住那支小瓷杯,凑到眼前仔细打量。 徐锐打孔、倒水、盖纸的全过程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的,根本没有掺假的可能,难道真会出现奇迹不成? 田聪牙一咬,心一横,手掌突然一翻,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支瓷杯终于翻转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科学的力量 “水没流出来,水竟然没流出来,难道是神仙显灵了?!” 在数百位观礼之人的眼中,那张扎满小孔的纸板竟然紧紧贴在杯口之上,里面的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这怎么可能?!” 田聪瞳孔猛缩,浑身一震,顿时僵在原地。 围着龙台的名儒大家、道家宗师齐齐起身,震惊地盯着田聪两指之间夹着的那支瓷杯。 国子监祭酒陶增也是睁大了眼睛,绕着田聪转了整整三圈,这才确认真的没有水滴溢出,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田聪回过神来,手指一颤,那支瓷杯落在地上摔成两半,杯中之水溅得到处都是。 “这不可能,定是你在这杯中做了手脚!” 他狂吼一声,死死盯着徐锐,那恶狠狠的面目就好像要吃人一般。 徐锐冷笑一声:“东西是田师和陶大人亲自检查过的,小子若是动了手脚,如何能够逃过二位的法眼?” “这……” 田聪涨红了脸,他有心反驳,可根本无从说起,却又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其实不止是他,在场之人除了裕王三人之外,几乎没有人相信,因为这个小实验已经超出了众人的一般常识。 虽然话题已经被徐锐成功从哲学思辨转移到科学实验上,但他知道惯性思维和常识思维何等强大,单凭这个试验还远远无法打破。 “既然田师不服,那小子再问你,一斤重的石头和五斤重的石头同时从三丈高处落下,哪块石头会先落地?” “自然是五斤重的石头先落地!” 田聪微微一愣,脱口答到。 话才出口,他便心中一紧,眼前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却邪门得紧,刚才之事余音未散,不免生出一丝忐忑,可仔细一想,分明就该是重物率先落地才对。 然而这个想当然的重物加速理论就连亚里士多德都没能参透,又何况是田聪? 徐锐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朝那书童一招手,书童掀开推车的第二层,露出两块模样相似的石头,只是大小差异很大。 接着几个书童又搬来一把人字梯和一杆大秤,陶增立刻明白徐锐的意思,亲自为那两块石头称重。 虽然有些误差,但两块石头的重量的确差不多相差了五倍。 田聪早已收起了轻视之心,深怕徐锐再玩出什么自己看不破的花样,亲自拿手掂量两块石头,重量差异的确很大。 等二人检查完毕之后,书童双手各抓一块石头,爬上两丈多高的人字梯,然后等徐锐数“一二三”之后同时放手。 著名的比萨斜塔自由落体实验在这个世界完美再现,两块石头竟然同时落地! “哗”的一声,全场顿时炸开了锅,包括陶增、田聪和围在龙台周围的二十多位鸿儒、宗师集体石化。 他们距离试验场地更近,学识更渊博,受到的冲击也就更大。 “这……这怎么可能?!” 这次不光是田聪,就连张宗年也下意识感叹了一句,望向徐锐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 徐锐脸上不悲不喜,趁田聪震惊之时朗声喝道:“敢问田师,木浮于水,铁沉于水,是道否?” 田聪被一连两个颠覆常识的实验惊得晕头转向,哪还有时间仔细思考,一听徐锐的问题,想也没想便点头道:“自然是道!” 徐锐也不多话,朝书童点了点头,书童又掀开推车上的第三块红布,从上面搬出一个木盆,木盆里盛满水,水面上飘着一只铁碗。 “铁浮于水!” 这个试验一目了然,根本无需多言,田聪一见此景顿时如遭雷殛。 徐锐哪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还不等他醒过神来,书童早已按照徐锐的吩咐又搬来一个火炉。 火炉柴火正旺,上面驾着一口小锅,锅里竟是沸腾翻滚的热油! 数百道震惊的目光顿时被那口装满滚油的热锅吸引,虽不明白徐锐还想干嘛,但之前接踵而至的震惊已经让人对他产生了本能的期待,一见又有新东西,顿时更加兴奋。 “田师,你可敢把手伸入这滚油之中?” 徐锐指着油锅,一脸狞笑地问。 油锅烹人,这可是传说中的地狱酷刑。 见徐锐笑得像是阴间小鬼,阴森可怖,田聪只觉毛骨悚然,后背上起了一片鸡皮,竟是不敢作答。 开玩笑,纸断水流或许还有蹊跷,但油锅烹手根本就是真理。 看那油锅沸腾的模样,只要敢把手伸进去,大概立刻就会被炸熟,丢一条手臂是小,若是感染,便是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见田聪涨红了脸,浑身不住地颤抖,徐锐哈哈大笑着往油锅走去。 离他最近的陶增顿时大惊:“小友不可!” 张宗年也是脸色一变,立刻冲上龙台,想要阻止这个疯狂的年轻人做下蠢事。 然而,他们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徐锐当着北朝最顶尖的数百位学术大拿,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进了沸腾的油锅之中。 “徐兄!” 观礼席上,裕王三人豁然起身,死死盯住龙台,脸上又惊又忧。 倒吸凉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被徐锐这个疯狂的动作吓得惊骇不已。 时间仿佛就此定格,在场之人看到了有生以来最为惊诧的情景。 徐锐的手掌在滚油之中来回搅动,白皙的皮肤竟然没有半点变化,他的脸上也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足足十几息之后,徐锐才将那只手掌抽了出来,甩掉油渍,高举过头,数百道目光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手掌依旧红润白皙,竟是毫发未伤! “不会吧,难道他竟是水火不侵的陆地神仙?!” 目睹此景之人心中无不生出这等荒谬之念。 徐锐哈哈大笑,指着面如死灰的田聪道:“天地万物是道,纸板断水,双石落地、水中浮铁、油锅烹手亦包含于万物之中,自然也是道。 小子一连问了田师四个问题,田师统统答错,这不是对道之一字一无所知又是什么?你不学无术,欺世盗名,安敢在这龙台之上开口讲道,闭口论道?” 有了这四个震撼人心的试验在前,徐锐的总结陈词就好像山呼海啸一般震慑全场,呆滞的田聪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望向徐锐的目光透出浓浓的恐惧。 “你……你不是人……你施了妖法!” 田聪再也顾不得宗师身份,指着徐锐惊恐大叫。 徐锐大笑道:“妖法不在我身,而在你心,你的无知才是最大的妖法!” “你……” 徐锐四个实验堂堂正正,一举击垮了田聪的心神,就好像他之前先声夺人连下四城,此时风水轮流转,轮到他阵脚大乱,一身所学无法施展,被驳得说不出话来。 龙台上,陶增再不理会灰溜溜的田聪,而是正了正衣冠,朝徐锐郑重一拜。 “小兄弟真乃鬼神之才,恕老夫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多有怠慢。” 徐锐连忙还礼,谦虚道:“哪里哪里,小子所学都是小道,怎当得起陶大人如此大礼?” 陶增抬起头来,真诚地问:“小兄弟如此大才,必不会是籍籍无名之辈,不知您究竟是何方神圣?” 看来徐锐方才所为太过惊世骇俗,便是连国子监祭酒陶增都怀疑他是哪路神仙所化。 徐锐心中苦笑,正要解释两句,观礼席上突然有人高声喊道:“他便是大破南朝武陵黑旗、犀角两支亲军的北武卫亲卫佐领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便见肃王站在观礼席上朝他眨着眼睛,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全场又一次炸裂,就连陶增也瞪大了眼睛。 泾阳之战引起的风波何等巨大,在场之人又都与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自然听说过北武卫出了个能通阴阳,请仙雷的陆地神仙。 只是没想到此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还如此年轻。 原本这些学究、鸿儒初闻徐锐的传说时,只当是有人胡说造谣,嗤之以鼻,今日一见这神鬼莫测的手段,哪还会有半分不信? 特别是最后那个油锅烹手的壮举,除了陆地神仙,根本无法解释。 就在众人惊诧之时,龙台正南的凉亭突然卷起珠帘,从中缓缓走出一位鹤发童颜,身材枯瘦的老人。 一见这老人出场,一众道家宗师立刻起身朝他抱拳下拜,不仅是他们,就连儒家一众鸿儒和观礼的数百高官名士也都集体起身行礼。 徐锐看着老人缓缓走向龙台,哪还猜不出他便是所谓的道家第一人,长庆子甄竖黎?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大boss终于要出场了么?” 他微微眯起双目,口中喃喃自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物理的魅力 “糟了,长庆子为这场辩论准备了数年,如今大好局面被徐兄搅和得不成样子,他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观礼席上的黄正元眉头紧锁,担忧地说到。 裕王望着龙台,脸色凝重道:“实在不行只有冒险将徐锐从龙台上弄下来,到了长庆子这般身份地位,应该不会像田聪那般不要脸。” 黄正元一愣:“可这样一来王爷在圣上那里要如何交代?” 裕王摇了摇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徐锐的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要是真的栽在这里是我大魏的损失。” “就怕为了大道之争,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一旦长庆子不顾脸面,咱们就算想保下徐兄也不容易!” 肃王担忧地说。 三人齐齐叹了口气,一阵头疼。 龙台下的张宗年远远朝长庆子行着礼,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同门说道:“各位,徐小友已经为咱们挡了一劫,一会儿见机行事,切不可让他再有闪失。 否则我等既对不起徐小友,还会被人说是倚靠外人取胜,到时候我等的脸面又要往哪里搁?” 鸿儒名士们深以为然,纷纷点头。 欺负了小的,来了老的,有后台就是舒服。 龙台上的徐锐暗自感叹一声,心念急转,刹那间得失厉害纷纷涌上心头。 那长庆子虽已年过七旬,却是容貌俊逸,龙行虎步,气势不凡,在全场学究众星捧月之下,宛若一颗璀璨恒星耀眼夺目。 此人不是田聪,他一直坐在场下冷眼旁观,直到尘埃落定才突然发难,自己偷梁换柱,将哲学思辨强行变成科学实验,如何能逃过他的眼睛? 只要他及时扭转风向,随便抛出几个问题,自己一个也答不上来,不是立马就要露馅? 对于这场辩论,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如今气也撒了,仇也报了,便宜也占了,再不见好就收,恐怕就有些欺人太甚,说不定已经吃进去的都要吐出来。 何况学术服务于政治,谁知道这场辩论的背后又会有哪些大佬的影子?若是不小心陷入朝堂之争更是得不偿失。 识时务者为俊杰,徐锐本无意搅了这场辩论,更不想打肿脸充胖子,强出风头,眼见竟逼得长庆子提前上场,他已经生出了几分退意。 徐锐打定主意,只要长庆子一开口,他便立刻借坡下驴,投子认输,绝不给对方报仇雪耻的机会。 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败给道家第一人,说到哪里去都不丢脸。 然而,令徐锐和在场之人都没想到的是,身为道家第一人,享誉天下的长庆子上台之后,竟没有多说一句话,朝着徐锐躬身一拜,双手都快要垂到地面,着实让人担心他的老腰能不能受得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啊?难道是先礼后兵? 这一拜令徐锐和在场之人齐齐愣住,与方才见证那几个惊人实验时如出一辙。 这一幕转折太大,出现得太突然,徐锐傻乎乎地站在龙台上,受了长庆子一个全礼,和全场之人一般无二,屏气凝神等待着他的下文。 长庆子缓缓起身,苍老的面孔上无悲无喜,宠辱不惊,好似历经沧桑之后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令他动容。 “夫子这是……” 徐锐回过神来,不明所以,诧异地问。 长庆子淡淡道:“徐小先生莫惊,老夫方才在场下观你所为啧啧称奇,自认绝非鬼神之力,但苦思冥想还是不得其解,这才冒昧请见,望徐小先生能不吝赐教,一解老夫心中所惑。” 长庆子竟是在向徐锐请教?! 二人之间,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年龄辈分无一不是天差地别,此言一出,观礼之人无不震惊不已。 这就好像高高在上的老夫子被人当面抽了一记耳光,非但不怒,反而虚心求教,这份胸襟气魄当真称得上绝无仅有。 徐锐死死盯着长庆子的眼睛,只见他双眸之中一片清澈,波澜不惊,至诚至真,毫无杂念,终于明白此人为何能够在十年内三度挑战长兴道场,虽屡战屡败,却进步神速。 这是一个孜孜不倦追求大道的纯粹之人,除了他心中所念的道之一字,其余种种皆是虚妄。 徐锐历来敬佩这种纯粹之人,连忙拱手道:“夫子言重了,在下所知都是小道,道理说出来其实很简单。” 长庆子摇了摇头:“世间种种本不复杂,难的是如何发现万物规律,徐小先生莫要自谦,便是举手之间的道理也蕴含着天地奥妙,不可轻视。” 徐锐闻言浑身一震,大气压强、水中浮力,可不就是举手之间的天地奥妙么?长庆子不愧为一代宗师,虽不知其所以然,却能敏锐把握正确方向,这才是真正的天才吧? 他郑重抱拳道:“多谢夫子,晚辈受教。” 见徐锐一点就透,长庆子微微点头,望向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赞赏。 科学只有发扬开去才有价值,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文明,徐锐从没想过敝帚自珍,但要和完全没有物理基础的长庆子解释科学原理,着实是一件头疼的事。 沉吟片刻,徐锐道:“世上有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实存在,那就是空气,所谓呼吸便是吐纳空气而已。 除此之外,万事万物都有一股看不见的力存在,茶杯倒转,之所以纸不落,水不流,就是因为空气的力将纸板压在杯口,阻隔了水流。” “原来如此……” 长庆子微微颔首,感叹道:“老夫知道世间有气,只是没想到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气竟还蕴藏着如此如此神奇之力,只是这些力又是如何产生的呢?” 徐锐当然无法把力学完整地讲解一遍,只得描述个大概,然后打个哈哈,便赶紧进入下一个话题。 “至于两块石头同时落地,原理与纸板断水相似,只不过是地面的力将两块石头拉向自己,这个过程与重量无关,只要不施加另一股力,两件器物的外不要相差不大,都会同时落地。” “哦?” 长庆子道:“这么说便是老夫随手拾起两杆毛笔,同时放手,也会一同落地?” 徐锐点头:“就是这个道理。铁浮于水也是一样,水有浮力,铁的面积越大,浮力便越大,只要造型合理,便能浮在水中。” 长庆子沉吟片刻,似是大致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又问:“那油锅烹手呢?” 徐锐脸上浮现一抹红霞:“那是晚辈耍赖,在油中加了白醋,白醋沉在油下率先受热,只要很低的温度就能沸腾,看上去就好像整锅油都在沸腾,但其实温度并不高。 要是换成现在,白醋已经被烧干,沸腾的变成了真正的油,就算借晚辈一百个胆子,晚辈也不敢再把手伸进去了。” 长庆子闻言一愣,突然哈哈大笑:“有趣,着实有趣,徐小先生奇思妙想,活学活用,这可不算耍赖,倒是我们学艺不精,如此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贻笑大方了。” 被他这么一说,徐锐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谦虚几句,却又听长庆子问道:“方才的四件小事徐小先生只说了个大概,其中的原理真要解释清楚恐怕也不简单吧?” 徐锐点了点头:“的确,这涉及到一门完整的学科和许多新颖的概念,要详细解释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 “完整的学科?不知这门学科可有名字?” “名曰物理。” “物理……物理……” 长庆子默默重复着这两个字,双目之中隐有异彩闪烁。 “物理物理便是万物所存之理,此乃大道啊,老夫学究一生,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等奇妙之学,不知今后可否再找徐小先生教我?” 徐锐连忙拱手:“不敢,夫子学究天人,晚辈怎当得一个教字?若夫子不弃,晚辈愿随时与夫子讨论物理。” 长庆子大喜,再度深深下拜,这一次竟然是执弟子之礼。 徐锐还不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周围一众鸿儒大拿却都惊诧万分。 观礼席上,黄正元大张着嘴,好似一尊泥塑,好半天才对两位王爷说道:“长庆子竟拜徐锐为师?在下没有看错吧……有了今日这一幕,恐怕徐兄明日便会名震朝野。” 裕王摇了摇头:“怕是等不到明日了,你们看已经有不少人悄悄溜走,无非就是想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传递出去,恐怕等徐兄走出长兴道场的时候就已经名满大兴了。” 龙台上,长庆子心满意足,施礼之后便缓缓转身,带着一众弟子向外走去。 陶增一愣,追着他问道:“辩论还未结束,夫子欲往何处?” 长庆子脚步不停,朗声道:“老夫学艺不精,不用再辩,此战我已认输。” 见他这般干脆,徐锐心中反而有些不忍,高声道:“夫子不必灰心,大道永无止境,只要初心不改,总能傲立巅峰。” 长庆子停下脚步,转身抱拳:“徐小先生所言极是,不过老夫从不灰心,今日与徐小先生一谈胜过三年闭门苦修,所思所得其珍无比,与之相较,一场辩论的胜负又算得什么?” 说完,长庆子仰天大笑,潇洒转身,在一众弟子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徐锐望着他的背影,由衷感慨,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长庆子能如此谦虚好学,不耻下问,成为道家第一人绝非偶然,就凭这份胸襟和对学问的执着,想不成功都难。 就在他心生感慨之时,张宗年悄然来到徐锐身后,拱手道:“徐小友,此刻可得空闲?” 徐锐回过神,点了点头道:“有空,自然有空。” 张宗年笑道:“家师方才听说了此间种种,想请你到阁中一叙。” “什么?!” 徐锐一愣,他的师父不就是三代帝师之师的儒家魁首东篱先生么? 刚刚送走道家第一人,这么快儒家魁首又找上门来,自己今天难道是走了大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东篱先生 “四哥,你紧张吗?” 肃王跟在张宗年身后,小声问裕王。 裕王点点头:“自然紧张,皇太爷、皇爷爷和父皇的老师都是东篱先生的弟子,要去见他,能不紧张吗?” 张宗年一边引路,一边用余光瞟着身后的四个少年,脸上带着笑意。 这几年东篱先生年岁渐高,学术之路又遇到瓶颈,已经很少过问世事,即便是此次辩论也鲜有现身。 这次东篱先生主动邀请徐锐,徐锐又坚持带上其他三个少年,看着这四个人中龙凤,年少青春的模样,张宗年总想着他们或许能给那个迟暮的老人带来一点活力。 转过一条小径,张宗年带着四人来到一个小院么门口,牌匾上写着“暖阁”二字。 “到了,进去吧,家师就在里面等着你们。” 张宗年朝暖阁一指,笑着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其他三人却是相互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才敢往里走。 小院清新却谈不上雅致,除了两间青砖瓦房之外,便是满院子枯萎的瓜果蔬菜,想来当开春之后,这里又会变一片田地。 在这片枯萎的田地里,一个老农带着斗笠,默默铲着积雪,汗流浃背,不时用破旧的棉衣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珠。 “老人家,请问东篱先生住在哪间屋子?” 徐锐走到老人身后,拱手问到。 老人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徐锐,他皱巴巴的老脸上满是皱纹,牙齿大概已经掉了不少,干瘪的嘴唇往里翻着,不过看上去精神矍铄,还有一膀子力气。 裕王三人刚好进门,黄正元一见这老人的模样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学生黄正元,见过师祖!” 师祖?这个老人就是东篱先生? 徐锐一惊,他实在很难将这个老农的形象与儒家第一人联系起来。 那老人也是一愣,笑道:“原来是新科状元当面,不错,不错,你如何认识老朽?” 黄正元叩首道:“学生师承鑫丰鸿儒刘子光,七年前家师进京为师祖拜寿,学生曾有幸随家师见过师祖一面。” 东篱先生微微点头:“原来是子光的弟子,果然不凡。” 说着,老人扔下手里的雪铲,对裕王和肃王拱手道:“二位便是裕王爷和肃王爷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两位王爷连忙下跪道:“学生赵恒(赵荣)见过师祖!” 两位王爷虽然身份尊贵,可论起辈分却都是东篱先生的徒孙,别说是他们,就算是宏威皇帝见了东篱先生也得行此大礼。 没想到东篱先生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在场三人才一见面便纷纷跪倒在地,只有徐锐一个人还站着,不面有些尴尬。 见徐锐挠了挠头皮,一副为难的样子,东篱先生笑道:“你又不是老朽的徒孙,就不用为难了,孩子们都起来吧,咱们进屋里说去。” 说着,东篱先生便要上前相扶,跪着的三人哪敢受礼,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东篱先生笑道:“果然年轻是福,我老人家可真是羡慕死你们了。” 一句玩笑瞬间化解了拘束,四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说长庆子甄竖黎像是一颗璀璨的太阳,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不凡,那么东篱先生左旬便是平凡的砂砾,返璞归真,平易近人。 虽然都只是匆匆一瞥,但徐锐对这两位宗师都生出了浓浓的好感,相比之下,他更喜欢东篱先生一些,毕竟太阳无论如何温和,总会给人一丝高高在上的疏离之感。 一老四少来到屋内,屋里的陈设出奇简单,除了书山之外便只有一盆小苗,一张长桌,连取暖的碳炉都不见。 兴许是看到四个少年面有讶色,东篱先生歉意地说:“老朽今年九十有七,手脚不大麻利,怕生火会点了这满屋子的书,只好委屈你们陪老朽一起挨冻了。” 四个少年哪敢委屈,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关系。 此时,张宗年端着刚刚沏好的热茶跟了进来,两位皇子都是他的学生,不敢让老师斟茶倒水,连忙起身帮忙。 王爷都没好意思坐着,徐锐和黄正元自然更不好意思,也七手八脚地跟着忙活起来。 不知为何,东篱先生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和之感,令人如沐春风,轻松自然。 一翻怪异的礼让之后,六个人重新落座,先前的拘谨已经荡然无存,倒有些像是老友相会,分外温馨。 “对了师祖,今日乃是辩论之期,学生见您根本没有换上辩服,难道早就料定甄夫子无法过关?” 见东篱先生一身破旧棉袄,黄正元忍不住问到。 东篱先生与张宗年对视一眼苦笑摇头。 “不是师父神机妙算,而是他老人家根本就没打算参加此次辩论。” 张宗年苦笑着说。 “什么?!” 四个少年都是一惊,肃王忍不住问:“辩论关乎国运,更关乎儒家一门的前途命运,师祖为何不打算参加?” “此事何须家师出马……” 张宗年正要替东篱先生回答,东篱先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必隐瞒,老朽近年来精神愈加不济,仅有的一点功夫也都用在了做学问上,已经没有余力上台辩论了。 何况儒家已然深入人心,辩与不辩其实无伤大雅,别看甄竖黎来势汹汹,其实他也过不是想通过辩论印证学问而已,那些虚名对他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这……” 四个少年对视一眼,都有些黯然。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就算是儒家大圣也不例外,东篱先生九十七岁高龄,还能有如此强健的体魄,如此清晰的思维,已经算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了,又还能强求什么? “听说东篱先生遇到瓶颈,会否是因为此事牵扯了太多的精力?” 徐锐突然问了一句。 东篱先生苦笑道:“是也不是,人力有时而穷,到了老朽这个年纪难免心生固执,左右摇摆,反而入到画中难以自拔,其实是作茧自缚而已。” 张宗年叹了口气,补充道:“家师一生所学已经到了半步成圣的地步,然而这最后一道关卡却是一直未能突破。” “是什么难题竟令师祖如此为难?” 裕王问到。 东篱先生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便是我自己!” “您自己?!” 见四个少年又惊又奇,张宗年解释道:“其实师尊早在十年前便到了瓶颈,无法突破并不是因为没有思路,恰恰相反,是因为思路太多。” “思路太多?” 东篱先生点头道:“是啊,儒家理论发展至今,已然十分璀璨,再往下便出现了两条路,这两条路都是有理也有弊,老朽钻研了整整十年也拿不定主意。” “敢问师祖究竟是那两条路令您如此为难?” 黄正元急切地问。 东篱先生道:“一条为格物,一条为炼心。” 提到治学之事,东篱先生顿时来了兴趣,像是一位老教授,滔滔不绝地讲着一生的研究成果。 一开始几人还能插几句嘴,但说了没两句,徐锐便开始接不上话,又说了一炷香,二位皇子也沉默下来,只有黄正元还能偶尔插上一句。 再后来连黄正元也开始专心聆听,变成了张宗年与东篱先生讨论,到最后张宗年也插不上话了,只剩东篱先生独自一人口若悬河。 关于理论知识徐锐就好像在听天书,但大致的情况他还是听了个似懂非懂。 东篱先生在深奥的儒家哲学之中寻到了截然相反的两条出路,一条是类似朱熹的格物致理,另一条是偏向王阳明的心理之说。 东篱先生在这两条路上来回徘徊,再加上一直也没有真正钻透这两条道路,就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对这两条路都似是而非,这才一直没有突破。 徐锐虽然没有深入研究过儒学,但对朱熹和王阳明都还是有所了解,特别是王阳明这位伟大的军事家,徐锐曾系统研究过他的军事思维。 兵不血刃攻克岭东,便是学习借鉴了他攻破宁王老巢南昌的经典战例。 其实在徐锐看来,无论是朱熹还是王阳明,都是儒家圣人,东篱先生无论走哪条路都必然可以化茧成蝶,跻身一代圣人之列。 可偏偏他同时看到了两条路上的风景,以至心猿意马,举棋不定,一耽搁就是十年。 想到这里,徐锐突然犯了愁,朱熹此人虽然对儒学做出了重大贡献,但他那所谓“存天理灭人欲”的理论实在与人性相悖。 虽说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就在于能够通过道德礼法控制和本能,但凡事过犹不及。 过度泯灭人欲造成了明清两代主流价值观的畸形发展,社会风气封闭保守,难以接受新鲜事物,从而故步自封,阻碍人类进步。 而在高压的社会风气之下,越压迫,越反抗,反而滋生了无数肮脏的男盗女娼,《红楼梦》、《金瓶梅》里那些道貌岸然之下隐藏的迷乱、悖伦、便是深刻的社会反映。 更关键的是,朱熹这厮自己提出了“存天理灭人欲”,可他自己却完全没有遵守,什么迫害青楼女子严蕊,取尼姑为妾,甚至是“扒灰”,那些黑历史简直堪称禽兽不如。 可见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更多的是一种虚无缥缈的道德标杆,而不是引领社会进步的先进哲学。 若东篱先生终身无法突破这道瓶颈还好,要是倒向了程朱理学,以他的地位和名望,很可能会令大魏重走中国近代的老路。 而在一个分裂的时代,若是走上一条拒绝改变的保守之路,那便距离灭亡不远了…… 想着想着,徐锐不禁眉头紧皱,开始为大魏国的前途担忧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圣人之像 东篱先生一口气把说话完,端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完全看不出他已是一位快要百岁的老人。 张宗年愁眉苦脸地坐在一边,其实他和徐锐一样,也觉得是学术上的瓶颈牵扯了东篱先生太多的精力。 这几年随着被瓶颈限制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的精力已经大不如前,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很担心东篱先生究竟能不能撑过三年后的百岁大关。 “徐小友对道家的批驳别出心裁,着实令老朽眼前一亮,不知徐小友对老朽的理论有何见解?” 喝完茶水,东篱先生竟主动问了徐锐一句。 在场之人都有些诧异,徐锐出身军旅,自然是兵家一脉,虽然刚刚与田聪辩了一场,但更多的还是通过四个实验强行打脸田聪的大道之说,细细想来,他并没有提出任何见解。 从之前的交流之中,众人也都明白他对儒家学说的研究并不如何深入,不然也不会第一个插不上嘴,不知道东篱先生为何会问道于盲。 徐锐倒是有些理解东篱先生的心思,他是陷入自我的思维怪圈太久,想要通过自己这个异数打破固有的思维枷锁,所以才会一听到自己大闹龙台,便迫不及待地邀请自己。 说到儒家理论,徐锐虽没有研究,但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抄,现成的程朱理学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老实说这套理论应该很适合东篱先生现在的诉求,可问题是徐锐也有私心,他实在不愿意看到大魏走上中国近代的老路。 沉吟片刻,徐锐突然问东篱先生。 “先生,请问何为圣人?” 东篱先生笑道:“三百年前,我大魏先贤龚友德曾言‘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 听到此话,徐锐呼吸一窒,“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这应该是宋朝理学家周敦颐在《太极图说》里提出来的。 看来这个所谓三百年前的大魏先贤龚友德十有也是个穿越过来的文抄公…… 不过徐锐现在没工夫去管这些,因为这句话前面的部分都好理解,关键在“主静”二字。 所谓“主静”的意思就是,在没有天地以前的世界是“静”的,所以人的天性本来也是“静”的,只是后天染上了“欲”,必须通过“无欲”的工夫,以求达到“静”的境界。 这已经是“存天理,灭人欲”的雏形。 再看东篱先生身为一代大家,竟深居简出,衣着极其朴素,这便是已经是在灭自己的欲了。 还有,徐锐注意到房间里有盆小苗,作为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装饰,显得十分突兀,说不定那便是他用来“格物”的试验品。 看来东篱先生应该是渐渐倾向于理学之说,即使没有任何外在影响,他应该也会很快突破瓶颈,走上理学之路,到时候魏国的前途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徐锐在心里暗叹一声道:“先生可听说过心即理?” “心即理?” 东篱先生一愣,心即理这三个字他觉得有些熟悉,但仔细一想却又有些似是而非,不禁问道:“何谓心即理?” 徐锐道:“心即理,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 东篱先生闻言眉头一皱,似是陷入了沉思。 徐锐却继续道:“道家说道,儒家说理,在晚辈看来其实都是一回事,那就是宇宙中的真理。 晚辈看先生已经吸收了道家精华,认为理在万物之中,要明理便要格物而至理。 然而不论格物不格物,理都客观存在,却只有印刻在人心里才能起到作用。 是故心即理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 先生遭遇瓶颈,不问本心,却要格物,岂非南辕北辙,舍本逐末,又怎能不被受困其中作茧自缚?” “徐兄,不可胡言乱语!” 见徐锐竟然教训起东篱先生来,黄正元顿时大惊,连忙开口阻拦。 张宗年一把按在他的肩头,朝东篱先生努了努嘴,只见东篱先生眉头紧锁,神情凝重,似是已经抓到了什么关键。 难道师祖竟真的受了徐锐的启发? 黄正元愕然望向张宗年。 张宗年朝他点了点头,小声说道:“不要打断徐小友,兴许是个契机!” 什么?连张师也认为徐锐能助师祖成圣不成? 黄正元浑身一震,望着徐锐心中一片骇然。 徐锐没有理会黄正元,盯着东篱先生继续说道:“吾之灵,便是天地鬼神之主宰。 天若无我之灵,谁去仰他之高?地若无我之灵,谁去俯他之深?鬼神若无我之灵,谁去辩他吉凶灾祥? 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之灵,便再无天地鬼神万物。我之灵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无我之灵。 是故吾心即道,吾心即理! 圣人之道,吾性自足,不假外求,世人借眼、耳、鼻、舌、身识万物、辨善恶,此为本心,人人皆有本心,便人人皆可成圣!” “轰!” 东篱先生只觉脑海中有天雷轰然炸响,那层始终未能捅破的窗户纸好似春融之冰瞬间破碎,一个崭新的世界骤然出现在他眼前。 徐锐的解释虽然不一定正确,但东篱先生一身积累何等厚重,同样的话听在他的耳中又是另一番天地。 大道至简,道理说开的时候往往十分简单,但思考的过程却是极难。 此时徐锐以王阳明的心学轻轻一捅,所有积累融会贯通,那些一直想不通的关节豁然开朗,深厚的学术理论顿时犹如洪水决堤,水到渠成,东篱先生距离悟道成圣只差最后一步! 见东篱先生瞳孔一缩,脸色大变,张宗年知道他已经到了突破瓶颈的关键时刻,顿时浑身绷直,双拳紧握,紧张到了极点。 东篱先生豁然望向徐锐,沉重地喘着粗气,用沙哑的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徐小友说人人皆有本心,是故人人皆可成圣,可知易行难,若知而不行,又要如何成圣?” 闻言,徐锐没有丝毫停顿,张嘴便道:“知行合一!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是故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便是未知!” “知而不行便是未知?!知行合一……好一个知行合一!哈哈哈哈……” 东篱先生突然仰天大笑,抬手一扫,将桌上的茶杯茶壶全都扫到地上,“叮铃桄榔”几声脆响,茶杯茶壶碎了一地,茶水溅得到处都是,甚至沾湿了好几卷宝贵的古书。 裕王三人大惊失色,东篱先生却是毫不在意。 他一把抓过一叠大纸,又提起搭在墨盒上的笔,当即在纸上奋笔疾书起来,一边写,还一边念念有词,情绪激动,神情夸张,好似中邪一般。 “成了,成了,终于成了!” 张宗年喜极而泣,老泪纵横,对四个少年拱手道:“家师悟道,家师悟道矣!” 东篱先生耽搁十年,却不是荒废十年,这十年的积累好似一汪深海聚于天灵,一朝悟道立刻进入忘我之境,一日千里。 几人有幸得见一代宗师悟道成圣,自都兴奋不已,但此时不敢打扰东篱先生,便跟着张宗年悄悄退出小屋。 才一出来,白发苍苍的张宗年马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四位少年顿时大惊,连忙上前搀扶,张宗年却十分固执,无论如何就是不肯起身。 趁徐锐来扶他的时候,他一把抓住徐锐的手腕道:“徐小友学贯诸子,当真无双大才,此次不吝点拨,助家师悟道成圣,大恩大德,我儒家上下没齿难忘! 张宗年身为家师之徒,能有幸见证他老人家得偿所愿,亦为其喜,为国喜,为我儒家一脉喜,请徐小友受老夫大礼!” 说着,张宗年竟是朝着徐锐深深拜下,裕王三人,特别是真正的儒家门徒黄正元顿时一脸愕然地望向徐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人前光鲜,人后凄凉 “哇,怎么这么多人?” 徐锐诧异地问其他三人。 他们好不容易把激动过头的张宗年劝住,四个少年匆匆离开长兴道场,可才一出门便见人山人海。 长兴道场就在皇城附近,比邻足够八辆马车并排前进的朱雀大街。 然而,此时朱雀大街人满为患,已经被无数华贵的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 “出来了,出来了,他们出来了!” 一见四人从长兴道场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黑压压的人群顿时围了上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兵丁和书童们像是脆弱的堤坝,转眼便被泛滥的洪水彻底淹没。 “怎么回事?” 徐锐脸色一变,才一回头,却见其他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回了长兴道场。 “喂,你们等等我啊!” 他刚要往长兴道场里跑,却听裕王笑道:“你自己造的孽,自己顶着!” 说完竟“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造孽?我造什么孽了?” 徐锐正一头雾水,恐怖的人流立刻将他淹没。 “我是董记粮油铺的老板,这条街上五家铺子都是我开的……哎哟……” 一个干瘦的男人凑到徐锐身边,兴冲冲地大喊,才说了半句便被人硬生生挤开。 “我是隆昌商会的老板,长兴城里一成的产业都在我的名下,家里还有一个闺女待字闺中,长得国色天香,徐小友若有意可以先验货再付款……啊……” 富贵打扮的胖员外扯着徐锐的手腕大声吼到,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即便是这样,他也仅仅只比刚才那个人多说了几个字。 “徐佐领,我是工部员外郎家的管事,我家六小姐二八年华,貌美如花,正好与你才子佳人,老爷让我请徐佐领过府一叙,今晚就别回去了……” “徐公子,我是南天阁的东家,我姐姐虽是孀居妇人,但生得沉鱼落雁,家中资财万贯……” “徐夫子,我……哎哟,谁的破鞋?!” “徐少爷,我家在大兴城外有良田千亩,我家小姐对您很是仰慕啊……” “徐小郎君,我家……” “徐大人,我家,我家,啥也别说了,跟我回家吧……” 徐锐被一群爷们又挤又扯,摇来晃去,耳边像是有无数苍蝇,嗡嗡直叫。 而挤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根本没人能完整地讲完一句话就会被后来者推到一边,一张张新面孔又带着谄笑凑上来继续介绍。 弄了半天,徐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这不就是宋朝时候的榜下捉婿么? 所谓榜下捉婿,便是达官贵室在科举放榜之时,捉那些金榜题名的书生做女婿,为此还有专门的捉婿车。 诸如大名鼎鼎的宰相寇准、蔡京、秦桧等人都曾这样择婿,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刚刚高中之时,也是这样成了参知政事薛奎的女婿。 没想到自己一没参加科举,二没入朝做官,这种事情竟然落到了自己头上,想来想去,定是方才在长兴道场里玩得太过火,以至风头太盛。 枪打出头鸟,此话诚不欺我,瞧今天这阵势,不被这些家伙撕碎才怪。 徐锐心中苦笑,一脸坐蜡,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了四分五裂的迹象。 一门之隔,肃王透过门缝望着外面汹涌的人群,心有余悸地赞叹。 “啧啧,从没见过这般疯狂的榜下择婿,徐兄出手果真非同凡响。” 裕王撇撇嘴:“这份艳福要是给你,你愿意么?” 肃王连连摇头,一脸畏惧道:“不成,不成,要是那样父皇还不打死我?” 裕王笑道:“所以说,这可苦了徐兄咯,有了今天的壮举,他便是我北朝第一青年才俊,从今往后怕是要被提亲之人踏破门槛了。” “王爷……” 两位王爷正说着玩笑,一旁的黄正元忽然喊了裕王一声。 见他神色严肃,裕王一愣,问道:“少瑾,正想问你呢,自打从暖阁出来,这一路你都闷闷不乐,究竟怎么了?” 黄正元一脸严肃地感慨道:“原本以为徐兄只善军略,最多还会一些阴阳之术,没想到他的儒学造诣竟也高到这等地步,连困扰了师祖十年之久的瓶颈都被他顺手击破……” 被他这么一说,裕王的脸色也严肃起来。 “是啊,昨日看到锦衣卫的密报时,本王只当有所夸大,没想到就连锦衣卫都小看了他的能耐,此人的确神奇,真是叫人羡慕。” “王爷,下官说得不是这个……” 黄正元心中一急,正要细说,却见裕王朝他压了压手。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见裕王态度坚决,黄正元把想说的话咽进肚子,脸上闪过一丝沉吟。 “喂,你们几个真不仗义!” 墙头上突然传来徐锐的声音,三人愕然回头,便见徐锐正艰难地从墙外翻进来,此时的他衣衫褴褛,发髻散乱,犹如疯人一般。 “徐兄,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肃王惊到。 “哼,能活着逃出来就不错了!” 徐锐冷哼一声,终于跃下了墙头。 裕王笑道:“徐兄不愧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身陷重围之中竟还能全身而退,本王佩服,佩服!” 徐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今日便让你们看个笑话,没时间跟你们瞎扯,我得赶紧去换件衣服,一会儿他们要是包围了整个长兴道场,再想走可就难了。” 说着,徐锐涨红着脸一路小跑,往里屋冲去,三人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四哥,徐锐说得对,咱们也赶紧走吧,迟了小心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肃王调笑到。 裕王点了点头:“说得对,咱们还得进宫,是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的。” “进宫?” 肃王一愣:“四哥是要去见父皇?” 裕王点了点头:“今日之事闹得这么大,无论如何都得给父皇一个交代。” 肃王皱眉道:“有锦衣卫和东厂的番子,父皇现在怕是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四哥又何必去费那个劲?” 裕王摇了摇头:“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是为人子的本分,走吧,知道你是怕被父皇考较课业,没啥好躲的,躲也躲不掉。” 说完,裕王已经领着黄正元往侧门走去,肃王只好撇撇嘴,跟着裕王准备进宫面圣。 徐锐找张宗年讨了一套书生的青色长衫,反复确定无人包围,这才鬼鬼祟祟地从后门逃出长兴道场,一路小心谨慎,深怕被人认出身份,好似做贼一般。 等他好不容易远离皇城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暗。 寒风徐徐,恼人的鹅毛大雪又开始下了起来,路上的行人早早回家团聚,热闹的长街渐渐变得萧索。 徐锐喷着白气,慢慢朝杨家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闻到街边一户人家的饭菜香味,听见一家人坐在饭桌前嬉笑怒骂,不禁叹了口气。 浮华之后总要面对自己的内心,往往热闹时越是疯狂,安静时便越是空虚。 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白天多么精彩,天黑之后总是要回家的,可徐锐两世为人,却从未有过一个家。 在另一个世界,他从记事开始便和莫一起四处流浪,后来因为战争来到军营,便把那里当成了家,没想到来了这个世界也是一样。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潮总是有聚有散,军营这个残酷的地方又怎么会是一个理想的安身之所? 就好像现在,大军归营,他又得回到靖武侯府,去面对那些头疼的人,头疼的事。 徐锐的步子有些沉重,不知不觉便走到了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街口。 远远的,他便看见侯府的墙角下蹲着一个瘦弱的身影,徐安歌正抱着一口残破的大箱子,顶着寒风瑟瑟发抖。 徐锐知道一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脸色一变,快步朝他走去。 安歌见徐锐终于回来,连忙起身,一把擦掉脸上的鼻涕,又揉了揉冻得发青的小脸,满面愤愤不平之色。 “怎么回事?” 徐锐来到安歌面前,沉声问到。 安歌怒意未消,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府的大门突然打开,昨天堵住他的那个管事从门后伸出半个脑袋,像是打发街边的野狗。 “夫人说了,杨家庙小,装不下你这尊大菩萨,让你有多远滚多远,再敢回来便打断你的狗腿!” 说完,那管事看也不看徐锐便缩回脑袋,“砰”的一声,狠狠关上了大门。 杨渭元战死之后,杨家这些孤儿寡母便失去了大部分消息来源,今日又正好是杨渭元出殡的日子,从主人到下人都忙了整整一天,还不知道徐锐在长兴道场的壮举。 不过以杨家的刻薄,杨夫人即使知道这一切,除了更加记恨徐锐之外,恐怕也不会改变什么。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这是人之天性,又何况是曾经看不起,或者极度痛恨的人呢? 杨家现在每况愈下,风雨飘摇,徐锐却是蒸蒸日上,万众瞩目,换了谁都极难接受。 “少爷,咱们现在无家可归了。” 安歌落寞地说了一句。 徐锐看了杨家的深宅大院一眼,摇了摇头:“你觉得这里是家吗?” 安歌苦笑:“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然回我娘那去吧。” 徐锐从安歌手中接过装着破衣服的箱子,顺手扔到墙角,那是之前那个徐锐仅有的财产,却不是现在这个徐锐的牵挂。 他拍了拍安歌的肩膀,搂着他转身往外走。 “安歌啊,咱们昨天才出来,要是就这么回去,少爷我不是很没面子吗?放心吧,咱们会有家的,一定会有……” 安歌点点头,哈出一口白气搓着手掌。 “我听少爷的,可是咱们今晚去哪呢?” 徐锐愣了愣,忽然听到安歌的肚子正“咕噜噜”地叫,便问道:“你今日一整天没吃东西?” 安歌摇了摇头:“在杨家没人理我。” 徐锐心中一酸:“正好我也没吃,先去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吧,不过少爷我没钱,原说今日请你吃顿好的,看来多半要食言了。” 两个少年顶着风雪,在萧瑟的长街上慢慢前行,长街仿佛无限延伸,永无止境,不知道哪里才是归途。 突然,二人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紧接着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二人身后。 徐锐回过头,只见刘异从马车里走了出来,看到两个少年孤寂的身影,长长地叹了口。 “就知道会是如此,上车吧。” 刘异掀开车帘,指着放着炭火的车厢说到。 徐锐看着刘异,脸上突然绽开一抹微笑。 他拍了拍安歌道:“晚饭有着落了,走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夜谈(上) “别怪你义母,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马车上,刘异看着两个不说话的年轻人,突然说了一句。 徐锐点点头,没有说话,刘异叹了口,脸上浮现一抹追思之色。 “她曾经也是个知书达理,真诚善良的女人,只可惜当年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义父。” “是义父让她变成了这副模样?” 徐锐诧异地问。 刘异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算是吧,你义父是个性情中人,年轻时他曾有个很喜欢的女子,可惜你义父家在党争之中败下阵来,全族获罪。 为了东山再起,父母为他选了你义母这门亲事,你义父没有选择,只得与那女子断了联系,谁知那女子当晚便跳了河,杨渭元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内疚不已。 当时,你义母是爱极了他的,可他因为那女子,却一直难以面对你义母,只好成天往军营里钻,你义母一直包容着他,还说过守得云开见月明,终有一日能等到你义父回心转意。 没成想,天有不测风云,朝堂上却没有常胜将军,你义母家在夺嫡之争中没有选对人,圣上初登大宝便斩了她全家,幸好你义父当时出征草原,用一场大捷换了你义母一命。 从那时开始,你义母性情大变,原本温婉的她变得尖酸刻薄,满怀怨恨,你义父受不了,更是有家不能回,你义母心中怨愤更深,对你义父身边的一切都恨之入骨。 再后来,你爹战死,将你托付给你义父,便成了她报复你义父的工具,为了此事,你义父与她更加冷淡。 而你义父越是冷淡,她便越恨你义父,你的日子也越不好过。 说来说去,你其实是受了上一代人的恩怨,你义母也是个可怜之人。” 原本徐锐还觉得杨家对自己的刻薄很没逻辑,没想到是杨渭元和那位杨家主母有这么一段纠葛。 不过其实原因什么的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做人有自己的原则,知恩图报,有仇也必报,杨渭元对他有恩,杨家主母对他却算不上仇,两相抵消,大家互不相欠。 现在他们主动把徐锐赶出来,其实也是成全了徐锐,今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不知不觉,马车行到刘府门前,将军府自然是无法跟侯府相比的,虽然现在刘异已经主政五军都督府,算是军方排行第三的大佬,不过他在朝中历来低调,恐怕不会有扩建宅邸的想法。 刘府门前,早有一大堆人等在风雪之中,为首的是一位六十上下,面容慈祥的老太太。 老太太披着一件白色披风,虽已年华不再,却更多几分母性,让人心生亲近。 一见马车停下,老太太连忙带着下人围了上来。 刘异当先从马车里出来,老太太埋怨道:“你啊,就知道瞎忙,怎么现在才回来?” 刘异笑了笑,没有答话,而是对刚刚从马车里出来的两个少年道:“这便是拙荆。” “见过夫人。” 两个少年连忙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 刘夫人脸色一板道:“叫什么夫人?叫婶婶。”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又道:“见过婶婶。” “哎!” 刘夫人喜笑颜开地答应一声,便拉起两个少年的手往府里走,一边走一边说:“多好的孩子呀,老爷也不知道心疼,杨家那女人出了名的刻薄,让你们受了不少罪吧?” 闻言,两个少年心中一暖,又觉有些尴尬,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时,安歌的肚子又“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刘夫人一听顿时大感心疼。 “造孽哟,半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是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你们等着,婶婶这就亲自下厨,给你们做顿好的。” 说着,她把两个少年交给侍女,自己便要往厨房里跑。 刘异笑道:“喂,老婆子,都是自己人,不用那么麻烦。” 刘夫人白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这里不是军营,别拿你带兵那套苦了孩子。” 刘异无奈,对两个少年道:“算了算了,她就这样,由她去吧。” 两个少年望着刘夫人喜滋滋地走向厨房,心中都生出一丝感动。 不到半个时辰,饭桌上已经摆满了盘子,都是家常菜,谈不上奢侈,但对饥肠辘辘的两个少年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盛宴。 只是徐锐注意到他们只有四个人,但饭桌上却有五副碗筷。 “还有人吗?” 徐锐忍不住问了一句。 刘异却是笑眯眯地望着他说:“怎么,还有个小女娃,你不打算让她出来一块儿吃?” 徐锐一愣,这才明白他说的是影俾,想起这几日自己过得凄凄惨惨,竟没顾得上她,不禁一阵愧疚,连忙吹了声口哨。 一个窈窕的身影立刻从房梁上窜了下来,单膝跪在徐锐面前。 “影俾见过少主!” 徐锐摇了摇头道:“都跟你说了,我这没那么多规矩,快起来吃饭吧。” 影俾抬起头,见安歌睁大了眼睛,刘异和刘夫人也笑眯眯地看着她,不禁脸颊一红,像是第一次出门的少女,扭扭捏捏地坐上了桌。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连连给她夹菜,搞得影俾更加羞涩。 刘夫人吃得很少,刘异则在军中养成了狼吞虎咽的习惯,两个老人很快便放下了碗筷,倒是三个少年还在风卷残云。 “哎,多好的孩子啊,这是饿得惨了,老爷你怎么就忍心让他们住在杨家呢……” 看着他们的模样,刘夫人一阵心疼,不知不觉又开始埋怨刘异。 刘异无奈地摊了摊手道:“规矩啊夫人,要是这小子不回杨家,那些个御史言官能绕得了他?” 杨夫人冷哼一声道:“我不管,这些孩子我看着喜欢,打今儿起,他们就住在这,这便是他们的家!” 刘异笑道:“我是没意见,不过你总得问问他们呐。” 说着,二老都朝徐锐望来。 徐锐正啃着一块排骨,听他一说差点噎着,再看刘夫人那期待的眼神,不知怎么,鼻头竟有些发酸。 两世为人,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自打见到刘夫人的第一面,从踏入刘府的第一步起,他就感受到一股暖洋洋的幸福,或许这就是家的感觉? 徐锐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郑重地朝二老拱了拱手道:“多谢将军、夫人,不瞒二老,小子现在已是无家可归,承蒙二老收留,小子感激不尽!” 刘异老怀大慰,正想说话,刘夫人却已经来到徐锐身边,拉住了他的手。 “傻孩子,说得什么话?伯伯婶婶这辈子都没有一儿半女,老爷刚刚跟我提起你们时候,婶婶便喜欢得紧,巴不得你们立马就能来,现在你们来了,婶婶别提有多高兴。 你们记着,从今往后这儿便是你们的家,要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不用藏着掖着,都告诉婶婶,婶婶让老爷为你们出头!” 这话听着就像在哄三岁小孩,可却是头一次有人同三个少年讲起,就好像漂浮的浮萍终于有了依靠,不知不觉,三个少年的眼眶都有些泛红。 这便是有人疼,有人爱的感觉么?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呐。 徐锐在心里开着自己的玩笑,顺手抹掉眼角的泪花,觉得这样便不会因为让人看出心声而尴尬。 大概是受到他们的感染,刘夫人也落下泪来。 她抓着徐锐的手道:“好孩子,你放心,明天婶婶就去给你找个好人家的姑娘,咱家的孩子生得俊,又有才,哪个姑娘要是能嫁给你,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原本徐锐还在感动,但一听这话,立刻想起今日在长兴道场门前的恐怖一幕,身体就是一僵。 刘异对徐锐今日的壮举也是有所耳闻,一听这话顿时一脸坏笑地望着他。 徐锐连忙道:“婶婶,我还小,不着急吧?” 刘夫人刮了刘异一眼,恨恨道:“什么还小?别听你伯伯胡扯,你都十六了,你伯伯十六的时候早都娶了婶婶,你别害臊,婶婶一定给你找个好姑娘。” 徐锐一脸坐蜡,求助地望向刘异,刘异也不好再捉弄他,便对刘夫人道:“好了好了,孩子们第一天来,住的地方还没收拾呢,你成天瞎扯什么?” 刘夫人一愣,连忙擦掉眼角的泪珠,笑道:“看我,一着急都忘了这事,婶婶现在便去给你们收拾屋子去,都是最好的房,早该有人住了,来姑娘,跟婶婶一起去。” 说着,刘夫人去拉影俾,手掌握住她的手腕时,影俾浑身一震,本能地想要将她的手震开,可看到徐锐冲她微微点头,影俾微微一愣,便由着夫人抓住,乖乖跟她出了门。 “我也去帮忙……” 安歌很有眼力,一见夫人与影俾出门,便知道刘异应该有事要与少爷谈,连忙放下筷子,跟着夫人和影俾去收拾住处。 等到他们都离开,饭堂里只剩下刘异与徐锐两人,刘异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 “今日之事,你做得太过了。” 刘异凝重到。 徐锐一愣:“你说长兴道场?” 刘异点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在长兴道场里大出风头,消息刚刚传来,圣旨后脚就到。” “什么圣旨?” 徐锐沉声问到。 刘异道:“自然是奖拔北武卫的名单,此次圣上要用北武卫为班底重建京师十二主力,上到副帅,下到小兵都会重用,可第一批封赏的名单里却没有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夜谈(下) “哦,原来是这事。” 徐锐微微一笑,脸上竟多了一丝坦然。 刘异凝重道:“小子,你可别小看了此事,第一批封赏代表着圣上的态度,此战你居功至伟,按说圣上第一个要封赏的便是你,可第一批封赏的名单上却没有你,便说明圣上对你有了别的想法。” “将军不必担心。” 徐锐摆摆手,笑道:“此事没那么复杂,如果我所料不错,不但第一批名单上没有我,第二批,第三批也不会有。” “哦?” 刘异一愣,问道:“这其中还有什么深意?” 徐锐摇头道:“没有什么深意,不过是他布了个局,等着我服软罢了。” “你说圣上等着你服软?” 刘异难以置信地问。 徐锐点了点头,笑道:“是啊,咱们这位圣上心思太重,凡事都喜欢演戏耍手段,早晚要吃亏。” 刘异脸色一变,自动过滤了徐锐对宏威皇帝那番大不敬的评价,忧心地问:“是不是南关镇那日你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让他起了别的心思?” 徐锐道:“那天之事不是主要原因,总之您不必担心,他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想让我去收拾,门都没有,管他如何布局,我通通不接,看他还能怎样?哈哈哈哈。” 见徐锐笑得开怀,刘异忍无可忍,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之上,怒道:“你这小子,仗着有点小聪明便不知天高地厚,圣上的局也是说不接就不接的?” 徐锐揉着后脑勺,委屈道:“要是接了,从今往后便要任人鱼肉,不接还有一线生机,我可不想一辈子当奴才。” “不当奴才你还想当主子?” 刘异没好气地说。 徐锐却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与其给别人打工,当然不如自己当老板来得痛快。” 刘异瞳孔一缩,骇然道:“小子,你想造反?!” 徐锐翻了个白眼:“造反这种工作又辛苦,又危险,没前途的,况且老板有无数种当法,何必总盯着那把又硬又难坐的椅子?” 刘异悻悻地哼了一声道:“小子,老夫警告你,朝堂不比战场,有时候看不见的刀比真正的刀还要危险百倍,可别玩大了收拾不了!”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徐锐得意的一笑,自信地说。 刘异想起徐锐在泾阳一战的表现,从来只有他占便宜,连一场真正的硬仗都舍不得打,这种王八精神着实令人看不下去,心里的担忧这才微微少了几分。 徐锐不愿再和他谈这件事,想了想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正是杨渭元留给徐锐的传家宝。 那小盒表面漆了一层褐色的漆,乍一看很像木质,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上面闪烁着隐隐的金属光泽,不知究竟是何质地。 一见此盒,刘异顿时大奇。 “咦,这不是杨渭元的宝贝么?竟是到了你的手上?” 徐锐点点头道:“这是义父临终前交给我的,说是他的镇宅之宝,将军可知义父是在何处得到这件宝物的?” 刘异皱着眉头思索一阵道:“这东西杨渭元一直很少拿出来示人,知道此物的除了老夫不会超过五指之数,老夫第一次见到此物好像是十多年前,他出征草原归来的时候。” “草原?” 徐锐眉头一皱,似是沉思着什么。 刘异见他不说话,便问道:“老夫观此物不过精致一些,却也算不得什么宝贝,亏得杨渭元将他当做镇宅之物,可为何你也对这东西如此在意?” 徐锐闻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伸出食指,按在小盒之上,紧接着令刘异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小盒的表面竟然亮起一阵淡蓝色的光芒,从徐锐的食指上一扫而过,然后盒子里竟响起一个女声。 那声音冰冷木讷,好似行尸走肉,说出来的话刘异却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他顿时大惊,豁然起身道:“这是何邪物?难道里面封着厉鬼不成?!” 徐锐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淡淡道:“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我可以肯定不是什么邪物,大概和我师门有关。” “你师门?” 想起徐锐乃是师出鬼谷子,什么东西只要与那位陆地神仙沾上边便少不了神奇二字,刘异便有些释然。 其实徐锐也是不得已才拿鬼谷子当挡箭牌,刘异听不懂那女声说的话,可不代表徐锐也听不懂。 其实那女声说得是英语,大概意思是:“三号目标朱震,男,三十一岁,凤阳秀才,屡试不第,1640年穿越到此,关注等级高。” 大汉的开国皇帝朱震原来是明朝末年的落榜秀才,怪不得他能默出四书五经,也怪不得大汉朝会以明代的制度建国。 这段时间徐锐曾仔细研究过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的发展极度畸形。 由于朱震的横空出世,将这个原本还处在部落时代的世界强行带入了封建社会,并建立了完善的社会制度和礼教道德,打破了社会自然发展的规律。 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平行时空?亦或是宇宙中的某颗类地行星?这里为什么会有人类?为什么会有穿越者? 还有,既然有三号目标,那么至少会有一号和二号目标,他们又会是谁呢? 显然,他们的穿越不是偶然,背后似是有无数看不见的眼睛在冷眼旁观。 那么,自己的穿越又是怎么回事?会不会也是其中的一个目标呢? 看来想要解开谜题,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得去一趟草原才行。 徐锐摩挲着这个小盒,默默地想着。 南书房内,裕王和肃王跪在地上,刚刚他们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禀告皇帝,可皇帝却只是端着手里的奏章仔细看着,一言不发。 汪顺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兄弟跪了半天也没等到父皇的回应,不免有些心虚,肃王用脚跟轻轻碰了碰裕王,像是在问现在该怎么办? 裕王皱着眉头,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宏威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折,提起大笔在上面批复了几个字,然后吹干字迹,将奏折叠好,放到了已经批完的那一摞顶头。 汪顺赶紧上前,递上一块热毛巾,宏威皇帝接过来擦了擦脸,斜靠在椅子上。 “就这些?” 宏威皇帝问了一句,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裕王点头道:“就这些,之后徐锐遇到榜下捉婿,咱们便分开了。” 皇帝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肃王还想说什么,裕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拉着他扣头。 “儿臣告退,请父皇早些安歇。” 说完,两位皇子缓缓退出南书房。 等二人一走,皇帝脸上的淡然之色瞬间消失无踪,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小子真能惹事,去了一趟长兴道场,竟然把两个老夫子教育了,这可有些棘手。” 汪顺缓缓来到皇帝身后,低声道:“陛下,要不要压一压他?” 皇帝没有回答,而是叹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圣贤教会乃天地至理,小子你可知道钢过易折啊……” 说着,皇帝摇了摇头:“汪顺,明日你去一趟长兴道场,替朕向夫子传一句口谕。” 汪顺连忙躬身领命。 就在宏威皇帝思索着该如何向东篱先生开口的时候,七十余里外的山路上,一个少年正哼着小曲,缓缓行路,正是跋涉了一个多月的要离。 走得累了,要离便找颗大树一靠,从包袱里掏出两个干馒头啃了起来。 “哎,天天吃馒头,第一次任务就得跑这么远,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他掏了掏口袋,翻出十个铜板,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 “又没盘缠了,钱怎么这么不经花?” 他叹了口气,把铜板装回口袋,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大石头裹进包袱里,继续往大兴城赶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名震大兴 隔天。 雪骤停,明媚的阳光将皇宫照得熠熠生辉,一个宫裝少女迈着轻快的步子,袅袅娜娜地朝南书房走去。 少女十五六岁,生得明眸皓齿,青春靓丽,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两颗耀眼的明珠,扑闪扑闪的,似是会说话一般。 “奴婢见过栖霞公主!” 她似一只雀跃的百灵,自由翱翔在深宫之中,有宦官宫女见到她,连忙向她下拜行礼。 “起来吧,地上凉。” 少女莞尔一笑,似是春风拂面,一转身,窈窕的身姿翩跹而过,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日不是大朝会,皇帝一早便在南书房批阅奏折,可不知道是谁惹得皇帝不快,不但送内阁票拟的两位阁老被骂了出来,就连例行问安的太子也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栖霞公主来到南书房的时候,两个小黄门正端着一盏摔碎的瓷杯,愁眉苦脸地从里面退了出来,一见到她便是一阵苦笑。 “奴婢见过公主,您终于来了,圣上正发火呢?” “所为何事?” 栖霞公主一捋青丝,好奇地问到。 那小黄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您快进去看看吧,兴许圣上见到您就消气了。” 栖霞公主对那小黄门点点头,略一犹豫,推开了南书房的大门。 “不是说了别来扰朕么?怎么……” 一听到开门的声音,宏威皇帝顿时大怒,可抬头见到进来的是栖霞公主,却顿时没了火气。 “青梧来了?快过来让朕瞧瞧,听说这几日你都玩疯了,都是大姑娘了,怎的还是这般调皮?” 在栖霞公主面前,威武的宏威皇帝似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父亲,慈爱地对着她连连招手。 栖霞公主朝他做了个鬼脸,慢慢走到他的身边道:“父皇又生什么气,气大伤身呢。” 听她提起此事,皇帝脸上顿时闪过一阵阴霾,冷哼道:“好东西谁都想要,可朕不给的,谁也不能动心思,偏偏就是有人不开眼,管朕伸手要东西。” “哦,谁这么大胆子?” 栖霞公主笑嘻嘻地朝桌上一看,只见一篇打开的奏折上写满了漂亮的蝇头小楷,意思大概是想请皇帝做主,将一个叫徐锐的人许给自家女儿。 她目光一转,再看地上还有几封奏折被撕得稀巴烂,上面也隐隐有徐锐二字。 栖霞公主心中有数,笑道:“该不会是父皇种了一片自留地,还没结果子,便被人惦记上了吧?” 宏威皇帝一愣,轻轻一拍栖霞公主的屁股,笑骂道:“小姑娘家家,成天跟谁学的这些东西。” 皇帝劲道不弱,栖霞公主吃痛,揉着屁股,嘟嘴道:“那女儿说得对不对嘛?” 皇帝冷哼一声道:“意思是这个意思,朕看上的人,自己还没用,他们看出些苗头,就想拉到自家去,哼,真是打得好算盘!” 栖霞公主笑道:“既然如此,那父皇何不将此人请进宫来,耳提面命一翻?只要他自己不松口,谁还能强行捉了他不成?” 皇帝摆摆手道:“你不懂,此人十分特殊,就算朕真的把他请进来,他也未必就会乖乖听话,这便像是熬鹰,得慢慢磨掉他的锐气,用着才会顺手。” 栖霞公主一愣:“此人有那么厉害,连父皇的话都不听?” 皇帝没好气地道:“不听话的人还少么?你又何尝乖乖听话?” 栖霞公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正要再说,南书房的大门突然被人打开,汪顺匆匆走了进来。 见到汪顺,皇帝奇道:“你这么快就回来,难道差事已经办好了?” 汪顺“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扣头道:“陛下恕罪,奴婢没有去到长兴道场。” 皇帝眉头一皱,问道:“却是为何?” 汪顺道:“奴婢刚刚出宫便收到东厂呈报,东篱先生今日一早便去了国子监讲学。” “什么?!” 皇帝惊道:“夫子已经十年未曾讲学,怎的今日会突然去国子监?” 王顺道:“东篱先生之前一直受瓶颈所困,昨日被徐锐点拨,突然顿悟,一夜写就堪称儒家第六经的《大礼记》总纲,今日便是去向学生们讲解此纲的。” “什么?快把东西呈上来!” 宏威皇帝豁然起身,从龙案后走了出来。 汪顺连忙将一本薄薄的册子举过头顶,还不等他呈道皇帝面前,皇帝便一个箭步冲上来,迫不及待地夺了过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本薄薄的册子,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便已读完,可是其中的内容却令他震撼至极,久久不能平静。 整整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小心翼翼地将这本册子放到了龙案之上,叹道:“夫子终于跻身圣贤之列,光是一本总纲便让朕受益匪浅,成书之后,那本《大礼记》又该何其经典? 有了这本儒家第六经,天下读书人还不对我大魏趋之若鹜?我大魏若人才济济,何愁天下不肯归心!” 宏威大帝兴奋不已,可一见跪在地上的汪顺欲言又止,神情不安,他意识到恐怕还有事情未讲,便问道:“还有何事令你如此为难?” 汪顺道:“陛下,东篱先生在国子监讲学时曾提及……提及……” 见他吞吞吐吐,皇帝顿时不耐道:“提及什么,你倒是说啊。” 汪顺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说道:“东篱先生提及这本《大礼记》中的核心思想‘心即理’及‘天人合一’乃是出自徐锐,只不过被他老人家吸收发展,才有了后来的《大礼记》。 他还说,徐锐通晓百家,尤擅阴阳,性情豁达,目光长远,小小年纪便有圣人之像,便是他自己四十岁前也多有不如,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现在徐锐已经名震大兴,天下读书人都以能有幸见他一面为荣,他暂住的刘府从国子监讲学一散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奴婢估计今晚刘老将军恐怕都是有家难回。” “什么?!” 汪顺一口气把话说完,心中舒爽了很多,可是宏威皇帝却是当场石化,大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皇帝没有反应,汪顺暗暗叹了口气,缓缓退出南书房,倒不是他有意把难题抛给皇帝,而是有栖霞公主在时,皇帝从来不用别人陪在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宏威皇帝才从惊愕之中稍稍清醒过来,一屁股坐在龙椅上,苦笑不已。 栖霞公主撇了撇嘴,不忿道:“怎么又是这个徐锐?” 皇帝揉着酸胀的太阳穴,感慨道:“这小子,真是个不务正业的惹事精啊……” 栖霞公主不解道:“父皇,此人既然有才,不该是大魏之幸么,您为何这般为难?” 皇帝道:“你不知道,此人生性跳脱,不易控制,原本父皇是想晾一晾他,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疾苦,没想到他误打误撞,竟弄出这么大的声势,朕若再一味打压,恐怕弄巧成拙,这小子,真是会给朕出难题啊。” 栖霞公主双目一转,笑道:“父皇是想压一压他,又不让他起了怨怼之心?” 皇帝不置可否。 栖霞公主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对付个书呆子嘛,青梧有个主意,如今大兴城不是治安不靖么,不如让他去巡城好了。” 皇帝一愣:“这是什么主意?” 栖霞公主狡黠一笑,凑到皇帝耳边低语几句,皇帝顿时双目一亮,大声赞道:“妙啊!如此一来,看他还能蹦到天上去不成?” 得了父皇交口称赞,栖霞公主一阵欢喜,正要跟他撒个娇,却见皇帝笑眯眯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青梧,你的主意是个好主意,可你看错了此人,他可不是个书呆子。” “哦?能让夫子如此盛赞的,不是书呆子又是什么?” 见栖霞公主不以为然,皇帝从一本书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了她。 “这是新任兵部尚书肖进武呈上来的,知道你喜欢这些,便特意留着给你看看。” “我喜欢的,是什么?” 栖霞公主接过纸条打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了几行字。 臣肖进武呈圣上御览,徐锐大破黑旗、犀角两军后情不自禁,作词一首。 见是一首诗词,栖霞公主顿时大感兴趣,可再一看词牌,又嘟起了嘴。 “临江仙?好古怪的词牌……” 然而栖霞公主如水的目光往下看去,只看了几句,顿时顿生一震,脸上浮现一抹讶异的红晕。 就在徐锐轰动大兴城之时,五十里外的山坳里有一间小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专门为远行的客人提供饭食和住宿。 如今已是严冬,没几个人会选在这个时节出远门,小店也就变得有些冷清。 上了年纪的老掌柜趴在账台上打着盹,三十来岁的伙计则细心地擦拭着手里的菜刀。 突然,房梁上发出两阵轻微的“咚咚”声,老掌柜和伙计豁然抬头,却什么也没看到,正疑惑之时,二人一回头,却发现身后竟凭空多出一个人影。 人影一袭黑衣,脸上带着一副面具,手里提着三尺长剑。 一见他的模样,掌柜和伙计连忙压低声音,抱拳道:“属下参见护法!” “圣灵准备得如何了?” 人影点点头,嗓子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怪叫,依稀可以分辨似是一句人话。 掌柜为难道:“启禀护法,这几日朝廷查得太严,圣灵的数目一直没有凑齐,还请多宽限几日。” 人影道:“不是我和你们为难,上面逼得很紧,这批圣灵再不交上来,咱们谁也交代不了。” 正说着,人影突然浑身一震,沉声道:“有人来了,你们先去办事。” 说完他竟身影一花消失不见。 二人心中一凛,连忙朝小店门口望去,只见果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提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少年便是一路赶往大兴城的要离。 他一进小店,便寻了最好的位置坐下,将手里的包袱往桌上一放,包袱“砰”的一声狠狠砸在桌上,似是斤两颇重。 “掌柜的,肚子饿得紧,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要离锤着桌面大声嚷嚷。 掌柜也算是老江湖,斜着眼睛略一打量,见要离年纪轻轻,既没带武器,又无人陪同,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他不露声色地朝伙计递了个眼色,伙计心中会意,立刻换上一副笑脸,热情地走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黑店 “不知客官要吃些什么?” 伙计笑盈盈地问着要离。 要离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有什么来什么,要最好的,吃完了爷还要赶路。” “得嘞,客官您等好,酒菜马上就来!” 伙计谄笑一声向厨房走去,路过掌柜时不露声色地朝他微微点头。 掌柜心领神会,笑眯眯地凑到要离身边,问道:“这位小兄弟面生得很,怕是外地来的吧?” 要离得意地拍了拍包袱道:“南边来的,赶着开春之前到大兴城进货呢。” 掌柜笑道:“小兄弟小小年纪便独自走南闯北,家里怎么也不派几个人跟着?” 要离不屑道:“怎么,小爷我堂堂七尺男儿,出门几百里路一定要人跟着才成?掌柜的是看我年幼,怕我给不起钱?” 掌柜的笑了笑道:“哪里哪里,客官好气魄,老头不过随便问问,我这便到后厨给您催催菜去。” 要离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快点的,我小爷我赶时间。” 掌柜答应一声,掀开门帘进了后厨。 “怎么样,不会走眼吧?” 伙计见掌柜的进来,便朝外面努努嘴,压低声音问到。 掌柜摇头道:“脸上细皮嫩肉,没干过活;眼睛直接通到心窝,不会说谎,没什么江湖经验;应该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公子,不会错,是个雏。” “这就好。” 伙计点了点头,狞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包粉白色药粉,一股脑倒进了茶壶之中。 “饭菜来了,客官慢用!” 不多时,伙计将几样小菜端到要离桌上,虽都是些家常菜,可要离接连啃了大半个月干馒头,看到这些小菜眼都绿了,顿时吞了口口水,迫不及待地抽出筷子大快朵颐。 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掌柜笑着对伙计低声道:“看吧,出门没经验,定是在山里饿惨了。” 伙计点点头,躲到一边,隔着一根柱子悄悄观察着要离。 要离风卷残云般将一桌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就差将盘子也舔干净,而加了料的那壶水也早就见了底。 吃饱喝足,要离揉着肚子站起身来,冲柜台后的掌柜说道:“掌柜的,结账!咦……” 话才出口,他便觉眼前一花,接着身子一软,如泥鳅一般扑倒在桌上,人事不知。 老掌柜脸上没有丝毫意外,笑盈盈地走过来,盯着要离自言自语道:“小兄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从家里跑出来,千里迢迢给我们送这笔横财。” 伙计转身到后厨拿了一把牛耳尖刀,也冷笑着走了上来。 掌柜的瞟了伙计一眼,道:“打开他的包袱看看,入手很沉,这小子说不定带了不少金银。” 伙计点点头,依言去解要离的包袱,那包袱里三层,外三层,颇废了一番手脚才全部解开,可里面哪有什么金银,只有一块粘着泥巴的大石头而已。 “这……” 伙计愕然地望向掌柜。 掌柜突然脸色一变道:“小心,这小子有诈!”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把牛耳尖刀突然从伙计喉管里穿了出来,温热的鲜血顿时洒了掌柜一脸。 本该被蒙汗药麻翻的要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伙计手里的刀更是神奇地到了他的手上。 眼见伙计双目暴突,瞬间惨死,掌柜顿时大骇,连脸上的血都来不及擦,便立刻转身逃走。 可是他的速度又怎会快得过要离,不过刚刚转身迈出一步,那把尖刀便“噗”的一声从他后颈扫来,掌柜只觉脖子微微一凉,视线便突然开始打转。 转眼之间,掌柜的视线落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一具熟悉的身体缓缓软倒,那个被他算计的少年却是面无表情地一脚踩了上来,他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脚踢开老掌柜的脑袋,要离冷笑一声:“一包蒙汗药就想麻翻小爷?小爷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们这间黑店,不过是想讨些盘缠,白白搭上两条人命,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要离将随手扔掉手里的刀,一个纵身跃到柜台之后,从抽屉里掏出几枚碎银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就在这时,要离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可他不但没有丝毫惊慌,嘴角反而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只见他身体不动,脑袋微微向右平移了一寸。 刹那间,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快若闪电地贴着他的脸颊刺了出来,堪堪落了个空。 偷袭之人自然便是那位所谓的护法,他眼睁睁看着两人被杀,就是为了这一剑能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见这必杀的一剑刺了个空,护法心中顿时大惊,手腕一抖就要变刺为扫,一举割下要离的人头。 可他的长剑才微微一动,剑尖顿时发出一声脆响,一股巨力从剑身传来,仿佛被大锤砸中,差点令他抓握不住。 护法被那股巨力震得虎口发麻,心中大骇不已,再顾不得袭杀要离,连忙收剑后退,等拉开两三丈的距离,才将长剑拉进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 原来长剑剑尖已经不翼而飞,断口上还有半截清晰可见的手指印,刚刚的巨力竟是这少年屈指弹断了自己的长剑! 徒手碎剑!天下间只有一门武学能够做得如此震撼! “南越鬼祖的无极鬼爪!你是武圣弟子?!” 护法惊呼一声,诧异地望向要离。 要离笑眯眯地转过身来,对着右手中指轻轻一吹,笑道:“看了那么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出手了?你剑法不赖,可惜还不够火候。” 话音刚落,那护法瞳孔猛地一缩,在他的视线里,要离突然身影一花,失去了踪影,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立刻就要抽身而退。 可还不等他真的行动,便见一抹寒芒从眼前扫过,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紧接着,护法只觉喉头一凉,鲜血好似喷泉洒出,脖子上竟是开了一条三寸多长,不知有多深的口子。 一瞬间,护法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轰然倒地,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要离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手里握着那把牛耳尖刀。 刀不是被他扔了么? 生命的最后时刻,护法瞪大了双目,怎么也想不明白。 要离又一次抛下手里的刀,耸了耸肩,继续方才未完的事业。 好不容易扮一回强盗,不仅多杀了三个人,还只找到了一点碎银,这怎么能让他甘心? 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要离将有可能藏钱的地方都好好搜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无奈只得来到后厨碰碰运气。 “咦?” 别说,在细心观察之下,他还真的在灶台旁发现了蛛丝马迹。 站在灶台旁的时候,脚下的地板踏上去有些异样,或许普通人根本察觉不出什么不同,但对要离来说,这就像是突然踩上一团沙子般明显。 要离右脚发力,地板上顿时传来一阵清脆的碎裂声,三尺见方的地板碎成几块,落了下去,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吧嗒,吧嗒。” 眨眼的功夫,碎裂的地板便落到洞底,里面顿时传来一阵惊呼。 要离眉头一皱,低头朝洞里望去,只见洞里挤满了孩子,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也只有五六岁。 这些孩子面黄肌瘦,被吓得不清,紧紧地蜷缩在一起,好似一群离了水的鱼。 一见洞口探进一个脑袋,孩童们又是一阵惊叫。 要离悻悻地缩回脑袋,挠了挠头皮。 “真是晦气,竟遇上一伙拐卖孩童的歹人,不过方才那人的剑法已算上乘,已经勉强步入了高手之列,怎会来行此无耻之事?” 想了一会儿,他忽然一拍脑门,丧气道:“嘿,他们爱干什么关我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真是何苦来哉……” 说着,要离摇了摇头,双腿微微一蹬,整个人顿时如同一片落叶飞出了窗外,就此远去。 傍晚,一个身着黑衣的高挑身影站在三具尸体前发愣,她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沉声道:“师姐,圣灵都逃了。” 高挑身影反手一巴掌狠狠抽在黑衣人脸上,恶狠狠道:“看看你们干的好事,现在好了,让我如何向侯爷交代?!” 黑衣人捂着脸,不敢躲避,低头道:“十三师弟已经得了师父的三分真传,但看样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怕是遇上了高手。” 高挑身影道:“会不会是东厂,或是锦衣卫的人?” 黑衣人摇头道:“应该不会,若是这两家,现在早就已经鸡飞狗跳,又怎么会把尸体留到现在。” 高挑身影点了点头,沉声道:“不是他们最好,现在这个据点已经暴露,尽快善后,然后把那个行凶的家伙揪出来!” 黑衣人一愣,为难道:“师姐,这次咱们的人手不多,那人又是个高手恐怕不太容易。” 高挑身影冷哼道:“人手不够不会去找侯爷借么?这个据点如此隐蔽,竟还是被人识破,那人定是有备而来,若是不把他抹掉,咱们的大事怕是要生变故。 何况就算那人是高手又如何?五师兄恰好在长兴城内,只要不是武圣亲临,还怕他翻天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接头 入夜,大兴城,城隍巷。 “圣使,这是这个月的红莲供奉。” 衣衫褴褛的老管家捧着一个红布包递到一个黑斗篷的面前。 黑斗篷双手合十,接过红布包,掂量了一下,感觉最少也有两贯钱,便心满意足地将红布包塞进怀里,双手掐出一个莲花手印。 “天使护佑众生,赐尔等万福。” 老管家学着他的样子,也掐了个手印,虔诚道:“多谢红莲圣使。” 黑斗篷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老管家一直没敢抬头,只是双耳却仔细听着对方的脚步声,待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警地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偷窥,便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走了?” 屋子里,上官不达从柜子里钻了出来,借着微弱的灯光问老管家。 老管家点了点头道:“走了。”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没想到北朝的邪教如此猖獗,竟到了公开勒索钱财的地步。” 老管家摇头道:“也不是都这样,只是这几个巷子比较极端,为了躲避暗棋的追踪,只能住到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委屈老爷了。” 上官不达如何不知管家说的那些无奈,可虎落平阳被犬欺,此时此地他也只能徒呼奈何。 随着北武卫一路来到大兴,上官不达亲眼见证了流青山一役,被黑旗、犀角两军覆灭后的惨状震惊得肝胆俱裂,这还是他第一次对武陵王的必胜姿态产生了动摇。 再加上他混迹官场多年,虽说一直未能大红大紫,可却深谙官场之道,明白一旦被暗棋找到,最好的结局也是成为炮灰,只得趁着北武卫归营之前,偷偷逃出军营,一路隐姓埋名地躲在大兴城中。 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就算不考虑坐吃山空,像他们这等来历不明之人一旦出了丁点纰漏,便很容易被顺藤摸瓜查出身份。 沉吟了许久,上官不达问老管家道:“你昨日说那帮邪教手眼通天,可以弄到新身份?” 老管家叹惜道:“的确如此,可他们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 上官不达站起身来,绕着那盏残破的油灯踱了几圈,仿佛下了天大的决心,对老管家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明日你去找那些人,为咱们弄两个合理的出身,咱们要想在北朝混迹下去,就必须要有过得去的身份。” 老管家一愣:“老爷,他们胃口很大,一个漏洞百出的身份就开价二十两,合理些的都在五十两以上,咱们去哪弄那么多钱?” 上官不达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从腰带里摸出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即便在如此昏暗的灯光下,那两枚珍珠也是熠熠生辉,一看便不是凡品。 “老爷?!” 管家惊愕地望向上官不达。 上官不达叹了口气道:“此乃公主的陪嫁,原本乃是御赐之物,就算是将死之时我也不曾拿出来,现在看来不拿出来是不行了。 明日你去找个地方,将这两枚珠子当了,小心一些,宁愿开价低些,也不要惹出什么麻烦,拿到钱后去换个合法身份,剩下的便是咱们今后生活的最后依仗。” “老奴……老奴知道了……” 老管家颤颤巍巍地接过那两枚宝贝珠子,他心里清楚,被他抓在手中的不仅仅是一件宝贝,更是上官老爷最后的身家性命。 同一条巷子之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间破败的大宅,已经多年没有人住。 被半截围墙包围的大宅塌了大半,杂草丛生,鬼气森森,在月色下显得更加渗人。 而在斑驳的院墙角,白日里还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却出现了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标记。 这个标记普普通通,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留下一个擦痕,完全看不出任何规律。 可当要离哼着小曲看见这个标记的时候却是冷笑一声,想也没想便纵身一跃,如同鬼魅一般飞过了院墙。 院墙内堆着厚厚的积雪,要离贴着地面一闪而逝,踏雪无痕,如飞鸟一般直接窜到了那半间大屋之中。 才刚一落地,他身后立刻闪出一道黑影,明晃晃的钢刀当头劈下。 要离面无表情地错身一闪,轻而易举地让过钢刀,紧接着后退半步,撞入那人怀中,一肘敲在他的胸膛。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长刀瞬间脱手飞出,那人闷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倒飞数丈,狠狠摔在地上不动弹了。 顺手解决了这个偷袭的家伙,要离脚步还未站定,又有两把钢刀一左一右朝他狠狠砍来,一柄直奔脖颈,另一柄攻向下盘,竟是将他的退路全部封死。 电光火石之间,要离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他双臂一展,左手伸出两指,如同铁钳一般准确架住劈向脖颈的长刀,长刀顿时好像砍进树干之中动弹不得。 持刀之人大惊,全力收刀,要离双指用力一折,长刀顿时断成两截。 与此同时,他身体一转,好似一条滑腻的鲶鱼,轻巧地绕开攻向下盘的那柄长刀,右手以掌成刀狠狠劈在另一人手腕。 咔嚓一声,那人手腕软软垂下,要离不等他痛呼,便一脚踢出,正中那人左脸,那人仿佛被流星砸中,重重摔在地上也没了声音。 握着半截长刀之人见同伴已被制服,心中大惊,转身欲逃,可要离却已经入鬼影一般贴到了他的面前,曲起一指轻巧地点在他的太阳穴上。 那人顿时浑身一软,口鼻溢血,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住手!” 此时房梁上终于传来一声娇喝,一位艳装女子带着浓浓的香气从天而降。 要离冷笑一声,一步跨到她的身前,似是捉鸟一般,右手成爪一把扣住她的咽喉,将她从空中生生抓到了手中,提到自己面前。 那艳装女子闷哼一声,浑身力气散了大半,竟是完全无法反抗,眼看就要被要离捏断颈骨,她只得涨红着脸,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饶……命……” 要离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微笑,随手一甩,将那女子扔到了地上。 女子好半天才喘过气来,死死盯着要离的身影,怒道:“你明明知道是自己人,为何还要下此毒手?!” 要离风轻云淡道:“敢对我动刀的,只要我打得过,就要他们付出代价,没有杀人已经是看在同为暗棋的份上,给足你们面子了。” 女子见他一副冷漠之态,又看看生死不知的同伴,银牙紧咬,恨恨道:“如果你肯规规矩矩地对暗号,他们又怎会将你当做不速之客?” “规矩?” 要离失笑道:“规矩是强者定的,就凭你们,还没资格让我讲规矩。” 女子大怒,却不敢发作,强压下怒火道:“小姐不日便到,你以为还能得意多久?” 要离闻言冷笑一声,缓缓走到女子身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声道:“听好了,她是你们的小姐,不是我的,要是不高兴了,便连她一起杀了就是。” 女子瞳孔一缩:“你杀了小姐王爷不会放过你。” 要离摆摆手:“王爷要的只是一把刀,不会在乎这把刀究竟是她还是我。” 女子咬牙道:“没有小姐帮助,你绝不可能任务!” 要离摇摇头,冷笑道:“任务之事不用你们操心,你家小姐来到大兴之前,我就会查出那人是谁,然后他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灭口 流青山中白雪皑皑,可是山中有一小片河谷之地因为地势较低,气温本就比周围高出不少,再加上附近有一汪难得的地热泉眼,令方圆半里之地依旧春意盎然,在这严冬之中堪称世外桃源。 钟庆渊坐在一块山石之上,卸下背上的背篓,恬淡地望着这片宁静的山谷。 此时的他一身农家打扮,少了几分锐气,多了不少亲和。 流青山一战,他被徐锐引来的旻江大水冲走,幸得山中一对祖孙相救,才勉强逃得一命。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一月有余,可每每回想起那一战,他还是不禁心胆具寒。 直到现在他还是想不通,北武卫明明已经濒临崩溃,为何还能扭转乾坤? 难道真是有位陆地神仙引下天雷不成? 钟庆渊跟随武陵王日久,受他影响,对鬼神之说不太感冒,这番若不是亲眼所见山河崩塌,便是打死他也不会相信这是真事。 想到这里,钟庆渊长叹一声,摇头不语,仿佛他的所有心气都被那奔流的洪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大牛你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了你的身世?” 十七岁的少女翩跹而至,见他面带忧色,便眨着大眼睛向他问到,那俏丽单纯的模样,就好像一块无暇的水晶。 钟庆渊回过头望着她,眼中全是宠溺,却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少女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又好像生出了一抹欣喜,俏皮道:“没关系,要是想不起你究竟是谁,便安心住在村子里,直到想起来为止。” 钟庆渊望着少女,心中流过一阵暖流。 不知为何,她的身上仿佛有种魔力,像是天生便能驱散所有阴霾,只要一见到她的笑容,积压在心里的那些沉重便会立刻烟消云散。 或许一辈子这样也不错吧…… 钟庆渊在心里感慨一声,愁云散去,爽朗地笑了起来。 “一直住在小春家,不成了白吃白住么?我吃得那么多,你就不心疼?” 钟庆渊突然调笑到。 少女摇头道:“小春愿意让大牛吃,何况大牛虽然吃得多,但是力气也大,一个人干好几个人的活,小春才不心疼。” 钟庆渊打趣道:“可是别人大概不这么想,你那山哥哥每次看到我,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深怕我把你从他身边夺走似的。” 少女闻言脸颊一红,如同熟透的苹果,连忙背过身去,细若游丝地说:“大牛你又胡说,我只当山哥哥是亲哥哥,哪有什么夺不夺?” “你说什么?” 他故意假装听不清,测过耳朵做倾听状。 少女顿时娇羞不已,一跺脚,娇嗔道:“你坏死了,不和你说,爷爷已经采完药回村去了,谁要陪你在此胡扯?” 说着,少女再不敢看钟庆渊一眼,像是兔子见了野狼一般,逃也似地往山谷外跑去。 “哎,我不问就是了,你慢些,小心摔跤。” 钟庆渊摇了摇头,重新背上背篓,一边笑眯眯地望着少女的背影,一边迈开轻快的步伐,往谷口走去。 走着走着,他突然深吸一口气,仿佛是想好好品尝这暖人心肺的气息。 自打清醒过来,钟庆渊恐惧过,彷徨过,手足无措过,但在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小山村里,有那个洁净无瑕的少女陪着,战场上的戾气和恐惧变成了平和的怡然自得,他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喜欢上这种恬淡又与世无争的日子。 钟庆渊摇了摇头,心中突然冒出一句话。 过去的那个钟庆渊已经死了,朝堂也好,战场也好,一切纷争就由他去吧,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小春喜欢的那个大牛而已。 二人走出河谷,一路有说有笑,俨然便是一对佳人。 然而,山中的天气就好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原本还是晴空万里,不一会儿便已经乌云密布,碎末一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眼看就要下一场暴雪。 二人不敢再耽搁,连忙加快步伐朝山村走去。 可是刚刚走到村外的山头上,二人突然看见一股浓烟冲天而起,正是村子的方向! 难道是村子里走水了?! 小春顿时大惊失色,冲到山头往下一看,立刻呆在那里。 山头上居高临下,只见山坳里的村子火光四射,映红了满天乌云,小小的山村就像一只孱弱的野兔,在烈焰之中痛苦地翻滚挣扎,就快要被完全吞噬。 钟庆渊追着小春的脚步冲到山头,一见此景,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下意识望向小春。 “爷爷!” 小春回过神来,凄厉地哭喊一声,也不管疯狂的烈火,撒开脚丫便朝村子里跑去。 “小春!” 钟庆渊心中一惊,一把扔掉肩上的背篓,追着她往村子里跑。 “爷爷!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似是已经失了神,一边跑,一边泪流满面地哭喊着,任由滚烫的热浪铺面而来。 “小春!” 二人冲到村子前,眼看小春快要一头扎进火海,钟庆渊连忙追上去,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爷爷……墩子叔……山哥哥……” 小春失神地小声唤着,抬起头,看到钟庆渊的脸,仿佛终于认出了他,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大哭起来。 “大牛,爷爷没了,墩子叔,还有山哥哥也没了,村里的人都不见了,小春喊不答应……你帮我喊,帮我一起喊好不好?他们不会丢下小春的……” “好……好……我帮你一起喊……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钟庆渊用力抱住小春单薄的身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刚才,他其实已经看到火海之中倒着一具尸体,那便是小春口中的墩子叔。 更可怕的是,这个年近五旬的猎户胸口洞开,躺在血泊之中,双眼大大地睁着,死不瞑目。 见惯了刀光剑影的钟庆渊又如何不知,这明显是有人屠戮了整个村子,然后再放火妄图湮灭一切。 这个小山村普普通通,安静祥和,之所以会遭此横祸,唯一的可能便是因为自己这颗灾星! 钟庆渊心如刀绞,浑身颤抖,而小春却还在他怀里低声哭泣。 “大牛,爷爷他们不会丢下小春的对不对?小春那么乖,大家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 “对,小春那么乖,没人会忍心丢下小春,大家都在等着小春呐。” 钟庆渊搂紧小春,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话,心中凉了又凉。 突然,他感觉大地微微震动,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那是有至少一百重装骑兵正向这里飞驰而来。 钟庆渊长叹一声,伸出手掌轻轻砍在小春后颈,小春顿时双目一翻,晕了在了他的怀中。 即便已经失去了意识,她的眼泪还在滚滚趟下,看得钟庆渊一阵心酸。 “轰隆隆”的马蹄声愈加清晰,地面的石子好似一只只跳蚤上下翻飞。 钟庆渊半蹲着身子,左手搂着小春,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上,右手则伸向后腰,拔出一把采药用的镰刀。 纯白色的战马如潮水一般汹涌而至,在二人身后十余丈外停住脚步,数百骑兵整整齐齐立在风雪之中,无论人马,竟是雅雀无声。 军阵的正中间,一位三十出头的将官端坐马上,他的双眼如同两柄利剑,身着纯白光明铠,正是犀角军副帅卢东卿。 见眼前之人果然是钟庆渊,神经紧绷的卢东卿终于松了口气,朗声大笑。 “青玄,终于找到你了,你不知道这一个月愚兄都快疯了……” “为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庆渊一声冷哼打断。 “什么?” 卢东卿没有听清,下意识问了一句。 “为什么?” 钟庆渊没有回头,冷冷地又问了一遍。 卢东卿看了看他怀里的女孩,又看了看这场大火,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王爷说,此战非青玄之过,若是流落北朝之事传将出去,必会为你日后立足朝堂埋下隐患。青玄,王爷对你可真是仁至义尽了。” “此事是王爷授意?” 钟庆渊豁然一惊,手中的镰刀微微松开。 卢东卿叹了口气道:“青玄,你跟了王爷这么多年,没人比你更了解他。” 这话只说了半截,但钟庆渊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在王爷眼里别说一个村子,就是一城、一省又如何? 这个村子对他有救命之恩,可王爷对他来说却是父亲一般的存在,若此事真是王爷授意,他又能如何? 千错万错,都是自己的错,是那一场耻辱的失败,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悲剧。 钟庆渊看了看怀里的小春,心中一痛,手里的镰刀却是垂了下来。 卢东卿似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沉声道:“王爷说你若活着,有一个月时间应该早已回到我朝,除非心中有愧,没有面目来见昔日同僚。 王爷让我告诉你,天下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受的罪,战争可以输,但不能认输,若是一场战败便一蹶不振,逃避现实,那么便只能当一个永远的失败者。” 钟庆渊浑身一震,仿佛被一道天雷直击天灵,流青山之战的一幕幕恐怖画面顿时在他眼前流转不休。 卢东卿道:“青玄,回来吧,战场才是你的归宿,难道你就不想亲手击败那个给你带来耻辱的人?就算你真的怯懦,可王爷对你恩重如山,你又如何忍心负他?” 钟庆渊听着卢东卿的循循善诱,心中千回百转,天人交战。 卢东卿端坐马上,不再说话,大大方方地给钟庆渊留下犹豫的时间,既然钟庆渊是王爷看重都的人,那么卢东卿可以肯定他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终于,钟庆渊长叹一声,抱着小春跪了下来,朝着烈焰中的山村遥遥一拜。 眼见此景,卢东卿稍稍松了口气,冲周围的人使了个颜色,几个亲兵立刻下马,拔出马刀朝钟庆渊围了上去。 钟庆渊搂着小春,余光突然瞥见那几个亲兵,顿时重新握紧手中的镰刀,朝他们一指,冷冷道:“你们想做什么?” 卢东卿摇了摇头,盯着小春道:“青玄,你难道忘了,斩草必须除根?” 钟庆渊摇头道:“我没忘,但我这条命是她救的,恩将仇报已经心中有愧,又怎能干下那等禽兽不如之事?” 卢东卿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啊!何况事情已然如此,等她醒来,你又要如何面对她?” “我不管!” 钟庆渊咬牙道:“如何善后是我的事,今天谁敢对她不利,我便要他抵命,就算到了王爷那里也一样!” 亲兵们为难地望向卢东卿,他脸色一变,死死盯住钟庆渊的双眼,钟庆渊则寸步不让,坚决地回瞪过来。 似是感受到钟庆渊的决心,卢东卿思索片刻,终于无奈地摆了摆手算是同意。 自此,流青山一战之后,南朝第一少年勇将死里逃生,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不知过了多久,小春幽幽醒来,发现自己正趟在一辆马车之中,钟庆渊靠在一边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很轻,很柔。 小春心中流过一阵暖流,可紧接着便回想起村子被烈火吞没的一幕,顿时心中大痛,情不自禁地流下泪来。 小春本就坚强善良,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她虽然还是痛彻心扉,却已经没有了当初的激动,而脑子一旦活泛起来,也就大致明白了一切。 “村里人都死了对吗?” 小春扎在钟庆渊怀里,幽幽地问。 钟庆渊浑身一震,点了点头。 小春看着他,又问:“是坏人干的,对不对?” 钟庆渊脸色一僵,却还是点了点头。 小春慢慢把头枕在他的胸膛,喃喃道:“大牛哥,你是好人对不对?” 拍着她后背的手掌微微一滞,停顿了整整一息才又重新拍了下来。 “是,大牛哥是好人……” 钟庆渊愣了好久,才违心地讲出了这句慌话,没人知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左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捏得一片青肿。 小春好似完全没看出他的异样,伸出双臂轻轻环住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轻轻地说:“小春没有家人了,从今往后大牛哥便是小春的一切。” 钟庆渊心中一痛,喃喃道:“谁说你没有家人?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家人,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好……” 小春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双目之中却止不住地流着泪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巧取豪夺 “他在这边,别让他跑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汹涌的人潮好似丧尸突然闻见活人的气味,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睛里冒着绿光,然后“哗啦”一声,朝长街的另一头蜂拥而去,深怕跑慢了连汤都喝不上。 人群一散,原本拥挤的长街顿时清净下来,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令人唏嘘。 始作俑者松了口气,擦干额头的冷汗,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正是一脸惨白的徐安歌。 “少爷,出来吧,人都走了。” 安歌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自己,连忙凑到一旁的花丛中低声喊到。 “少爷?” 然而等了半天,花丛里竟然毫无动静,安歌一愣,又稍稍提高音量。 这次“少爷”两个字刚刚出口,花丛里突然钻出了另一个黑斗篷,正是东躲西藏的徐锐。 徐锐像只偷油的耗子,伸长脖子左看看,右看看,直到确定人群真的被支开,这才长出一口气,朝安歌挥了挥手,鬼鬼祟祟地往相反的方向溜去。 也不能怪徐锐如此獐头鼠目,这几日他实在是过得生不如死。 自从东篱先生在国子监讲学之后,徐锐的名头一时无两。 作为儒家一门的当代圣贤,能得到东篱先生一句“不错”的评语,便是天下读书人的至高追求。 然而东篱先生给徐锐的评语却是“通晓百家,尤擅阴阳,性情豁达,目光长远,小小年纪便有圣人之像,便是自己四十岁前也多有不如,实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老夫子实在是个实诚人,对于顺手点拨了他的徐锐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甚至用到了“圣人之像”这四个字。 这便是说,徐锐已经有了成为圣人的资格。 开玩笑,徐锐今年才十六岁,这么年轻便拥有成圣的资格,那么他几岁可以成圣?十七岁?还是二十岁?他的一生又能达到怎样的高度? 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朋友?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老师?谁不想有个二十岁的圣人相公? 于是大兴城疯了! 凡是家中有读书人的,无论哪个门派;凡是家中有待嫁闺女的,无论胖瘦美丑;凡是年龄相仿的,无论三教九流,全都挤到刘府门前,想要与这位少年才俊攀上交情。 谁让他是通晓百家,具有圣人之像的少年英才呢? 既然是圣人,那便与普通人不同,说不定有什么怪癖,或是出众的眼光,能从人潮之中一眼看中自己? 最要命的是,刘夫人这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见竟有如此多人上门提请,幸福得差点晕过去,立刻摆开阵势挑挑拣拣,好似徐锐的正牌母亲。 女人一旦发起疯来,那是九头牛都拉不住,刘夫人像是打了鸡血,整天红着眼睛,看哪个女人都是毛病,根本配不上自家的孩子。 有次刘异大清早起来,看到她坐在门廊下掰着手指头数落这家姑娘长,那家姑娘短,模样好似阎王爷在翻生死簿,吓得一往无前的刘老将军连早饭都没顾上吃便往衙门里跑。 因为求亲之人实在太多,刘夫人发动了所有下人,却还是人手不足,就连一向怕羞的影俾都被她临时征用。 看着影俾被刘夫人拖走时的祈求目光,徐锐低着头只当没有看见,这个时候死道友不死贫道,该是影俾为少主牺牲的时候了。 出名也未见得就好。 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徐锐受不了这种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使了个“声东击西”之计从家里逃了出来,好似放风的野狗,一路杀出城外。 这个目的地自然不是胡乱选的,他是打算去城外的药王庄找长坡先生秦春阳。 泾阳一战,除了为徐锐累积了名声之外,最大的财富便是这位医圣弟子。 这可是颗摇钱树,徐锐本着资本家不榨干剩余价值决不罢休的本性,期待着这个免费劳力尽快开工,每周至少996,最好607,不眠不休地为自己创造财富。 最近徐锐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我的理想是游戏人生,但在那之前得先有钱……” 谈到钱字的时候,安歌觉得少爷的眼睛红得像是饿狼,看上一眼便会毛骨悚然。 为了徐锐的赚钱大计,两个少年冒着被人当街撕碎的风险,一路来到城外的药王庄。 在南朝时,长坡先生为了和徐锐交换现代医学知识,曾说过他在长兴城还有一间颇具规模的药铺,而等两个少年真正到了这里,才理解究竟什么叫做“颇具规模”。 整个庄子就好像一个小镇,开满了医馆、药铺,少说也有二三十间,而方圆数十亩的土地也同那些医馆、药铺一样,全是长坡先生的产业。 和别的地方不同,这里的土地上种的别无他物,全是各种各样的药材,价值简直难以估量。 原先以为长坡先生最多是个中产阶级,没想到竟是神豪级别,想起当初自己竟拒绝了这么大一笔财产,徐锐后悔得差点一头撞死。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这个世界医药不分家,医圣黄霑开的是医馆,不是善堂,自古以来医药行业便是暴利行业,闻名天下的医圣要是放到另一个世界,俨然就是垄断寡头。 长坡先生虽不及他师父那般出名,可作为医圣的唯一传人,他继承了医圣的所有精神和物质财富,拥有这点身家已经算是良心大大的好了。 对长坡先生的财力有了一个理性认识之后,徐锐对此行的收获抱着相当乐观的态度。 两个兴奋的少年不愿耽搁,立刻直奔药王庄的中心——医圣馆。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医圣馆里竟然中门洞开,偌大的宅子里不但没几个人,还都是一副形色匆匆,乱七八糟的模样。 他们好不容易揪住一个慌慌张张的伙计,浪费了半天口舌才问到长坡先生自打回府之后便带着药童住到了后堂的药庐,还想再问的时候,那伙计已经挣脱徐锐的手掌,一溜烟跑没了。 堂堂的医圣馆怎会这般没有规矩?事出反常必有妖,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狐疑。 他们循着那个伙计所说的路来到药庐,安歌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那扇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顽皮的小药童便无精打采地露出半个脑袋。 没想到一见来的是徐锐,小药童竟双目一瞪,顿时放声大哭。 “徐佐领,您总算来了,师父疯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什么?长坡先生疯了?!” 徐锐大惊失色,连忙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小药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委屈地说道:“师父读你的书入了迷,自打回来之后便什么事都不管,只把自己关在药庐里,家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徐锐稍稍松了口气,只要这棵摇钱树不是真的就好,像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打圣贤工的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嘛。 长坡先生醉心医道,乍看到另一条路上的风景,一知半解之下心痒猫抓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没想到他竟疯狂到不管不顾的地步。 不过对于徐锐来说,他越是疯狂,自己的收益也就越高,毕竟三年之内长坡先生的所有成果都属于自己。 况且自己这次来还另有目的,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啊。 就在徐锐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的时候,药庐里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那小子来了?是不是那小子来了?!” 薄薄的柴门被人一脚踢开,一个披头散发,双目赤红的光脚老人从药庐里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徐锐好不容易才认出这便是整个药王庄的主人,医圣传人长坡先生,立马惊得合不拢嘴。 他实在无法把这个流浪汉一般的猥琐男人,与泾阳那个清新脱俗的古怪老头联系起来。 而长坡先生一见徐锐就站在门口,顿时像是饿了半个月的鲨鱼突然闻见了血腥味,朝着他猛冲过来。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妈耶,今天我是来抢劫的,怎么感觉要先被人抢一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梦想开始的地方 世上最难受的事便是求之不得,越是求之不得,便越泥足深陷,一旦钻进牛角尖里往往比吸毒还要难以解脱。 看样子,长坡先生目前就处在这种状态。 “小子,书呢?书呢?后面的内容呢?!” 长坡先生好似嗑药一般,抓着徐锐的肩膀拼命摇。 徐锐单纯、弱小又无助,只觉天旋地转,骨头都要被他摇散架了,心道这几天长坡先生是真的被折磨得不轻。 “在……在这……书在这……” 徐锐被他摇得受不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制药原理概论》。 理论还需联系实际,徐锐要的是一个医术高超,不断推陈出新的医药专家,只有这样才能赚得到钱。 要是长坡先生一心研究医学理论,不慎钻进书眼,变成个学术研究的大拿,那徐锐反而得不偿失。 所以在长坡先生对现代医学框架有了一个基本认识之后,徐锐立刻选择了“制药”这个门类作为他下一步的方向,就是要引导他尽快进行试验和生产。 当然,所谓的尽快也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现在还是投资阶段,以长坡先生这点可怜的现代医学知识,真要出成果恐怕还有不短的路要走。 长坡先生自然不知道徐锐剥削他的私心,就算知道多半也不会在意,因为在他看来,这笔买卖究竟谁比较赚还不一定。 一见那本册子,长坡先生顿时眼冒绿光,一把夺了过去,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行字,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是了是了,我说你的医术虽然奇妙,却没有能够配合医理的药材,完全是无根之水,原来是制药理念完全不同,妙哉,真是妙哉!” 长坡先生毫不理会眼巴巴望着他的三人,赞叹一句,舔了舔右手食指,贪婪地翻开下一页,脸上的表情如痴如醉,仿佛是在品尝一杯陈酿的美酒。 见长坡先生疯得更加彻底,小药童无奈地扯了扯徐锐的衣角,眼巴巴地望着他。 徐锐叹了口气,拍拍长坡先生的肩膀,正要开口说话,可长坡先生却突然转过脸,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子,有时间赶紧去把后面的内容准备好,别让老夫等得抓心挠肺!” 他恶狠狠地说,样子就像是护食的恶狼。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冲安歌使了个眼色,安歌立刻将背上背着的药箱放在了地上,不紧不慢地打开。 “咦?” 长坡先生这才注意到那药箱里摆满了瓶瓶罐罐,看上去十分眼熟,分明就是徐锐救治肖进武时用的那种仙药! “这是……” 长坡先生顿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药箱,就差流下口水来。 “这是青霉素的一种,叫作盘尼西林,现在还是办成品,这里有详细的制作流程及注意事项,等你对制药学有了一定了解之后就可以试着自己制药。” 说着,徐锐将一张详细记述盘尼西林制作方法的药方递了过去。 长坡先生哪里还会客气,一把抓过那张药方,又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箱,再也不想和这些无聊的人浪费啥时间,竟是头也不回地朝药庐走去。 “喂!” 徐锐见他说走就走,脸色一变,连忙追了上去。 长坡先生脚步一顿,转头问道:“还有什么东西要给我?” 我去,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得无厌了? 徐锐呼吸一窒,弱弱地摇了摇头。 见没有好处可拿,长坡先生翻了个白眼就要继续往药庐里走,徐锐连忙说道:“青霉素的制作出不得半点纰漏,否则救人的药会变成杀人的药,要是被人动了手脚……” “知道了……” 不等徐锐把话说话,长坡先生便不耐烦地摆摆手道:“小子,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老夫知道这药是你的秘密,除了我自己以外谁也不让碰,行了吧?” 小心思被人戳穿,徐锐老脸一红,可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最重要的目的还未达成,怎能让长坡先生轻易溜走? “还有啊,你去制药,这么大的药铺怎么办?” 徐锐双目一转,高声喊到。 长坡先生脚下不停,嘴里冷笑一声道:“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今日来此不就是为了这间药铺么,老夫学成之前便把这间药铺暂时交给你,随你怎么折腾,别再来烦我。” 说着,药庐“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徐锐一脸讪讪,这老家伙根本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说把药铺交给自己打理,那不是变成自己给他打工了? 这些老家伙一个个偷奸耍滑,滴水不漏,便宜占得比自己都狠。 不过转念一想,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老板之位自然是有德着居之,你把大门一关,还不是海阔凭我跃,天高任我飞? 徐锐没兴趣做谁的奴才,至少现在还不是去和宏威皇帝斗智斗勇时候,既然老天给了他再世为人的机会,那他便要活出自我。 徐锐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要潇潇洒洒地偷个大懒,把另一个世界欠他的都讨回来。 所以,为了完成这个远大的理想,他必须要先取得财务自由,也就是大把大把地捞银子。 然而徐锐无权无势,想要捞银子自然只能做生意,其实在徐锐看来,做生意大概就是明抢,只不过凭的是脑子。 既然是明抢,一群对现代经济体系完全没有概念的泥腿子,怎么可能抢得过系统学习过战争经济学的自己? 徐锐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挥舞着经济规律的大棒,用剪刀差剥削整个世界,心中不禁赞叹,这个药王庄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啊。 他笑眯眯地搂着小药童,像只不安好心的黄鼠狼。 “刚刚你也听到了吧?” “嗯。” 小药童懵懂地点了点头,还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落入圈套。 “长坡先生醉心医道,不可自持,真是我辈楷模啊。” 徐锐装模作样地感慨一声。 “嗯。” 小药童又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大的产业不能没人管是不是?” 徐锐忧心忡忡地说。 “嗯。” 小药童被他说得一脸忧色,想起发疯的先生,脸色有些苍白。 见火候到了,徐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为了让你们有口饭吃,我便勉为其难,收下这些产业,药王庄从今天起改姓徐,啧啧,天下怎么会有我这么有责任感的人?” “嗯……嗯?” 小药童刚要点天,突然反应过来,张着嘴,惊讶地望着徐锐。 “不不不,徐佐领,先生只是说暂时……” “暂时这句话也是暂时的,走吧,去看看咱们老徐家的好东西!” 徐锐哪会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 不等小药童开口辩解,便迈开得意的步伐,哈哈大笑着朝医圣馆走去,安歌双手插在袖管里,谄笑着跟在他的身后,像极了传说中的狗腿子。 小药童看看强盗进村的徐锐,又望望大门紧闭的药庐,欲哭无泪,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问:一个药铺什么最值钱? 答:当然是药了! 徐锐当然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没想到回报竟然来得如此之快。 小药童带着徐锐参观长坡先生最宝贝的室内药园,那里和外面的药田不同,种的都是最珍贵的药材,不仅有碳火供暖,而且每天都有专人负责看护,就像对待病人一样细心。 才刚刚走进药园,徐锐的目光便被门口的一株小苗吸引,那株植物通体翠绿,高不过一尺,叶片细长,脉络清晰,看上去很像一颗辣椒。 药童和徐方都没想到,徐锐竟然瞪大双眼,盯着这颗小苗上下打量,足足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徐……徐佐领……咱们是不是该去里面看看?” 见他死活不走,小药童忍不住开口提醒了一句。 徐锐似是被这句话惊醒过来,突然转身,急声问道:“这是什么药材?” 小药童看了看那一排翠苗,尴尬道:“这不是什么药材,只是野草。” “野草?” 小药童点了点头:“它的名字叫矮穗,并不能入药,不过先生说将它种在药园里可以防止虫害,所以才在药园周围种了一圈。” “噗……” 安歌一听这番解释立刻笑出了声,他自然以为是少爷不懂装懂,弄出了笑话。 然而徐锐脸上却没有半点尴尬的神色,反而愈加惊喜道:“也就是说,这种草到处都是,而且价格便宜?” 野草还能有价格?难道是割了喂猪? 小药童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错愕地点了点头。 徐锐顿时大笑道:“安歌,你赶紧回去告诉婶婶一声,就说我最近几天都有事忙,就不回去了。” “啊?” 安歌一愣,为难道:“少爷,婶婶今晚特意挑了几家求亲的媒婆,说是要你见见,这么躲出来不太好吧?” 徐锐横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什么,少爷我堂堂正正,会躲几个媒婆?告诉你吧,咱们就要发财啦!” 见徐锐喜形于色,安歌却撇了撇嘴:“少爷,编理由也得像点样子啊,要是婶婶问起财从何来,要我如何回答?” 徐锐哈哈大笑,指着那株矮穗道:“我不骗你,这东西就是黄金万两!” “啊?” 这次不止安歌,就连小药童也楞在原地。 “难道发疯也是会传染的?要不徐佐领为何会指着一株野草想着发财?” 小药童一脸坐蜡,心中如是想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梦想与现实 长坡先生没有发疯,徐锐就更不会。 他之所以如此兴奋,只因为这颗所谓的野草在另一个世界还有个名字,叫弗拉基米尔之花或男性之花。 这种植物并不是地球上的原生植物,而是科技大爆炸后,由第一批宇宙探索者,宇航员弗拉基米尔·安大略在一颗类地行星上发现的神奇物种。 单就植物特性而言,小药童并没有说错,弗拉基米尔之花生长迅速,抗寒耐旱,逸散的气味还有防虫的作用,除此之外一无是处,的确是标准的野草。 可它的神奇之处便在于,其根茎之中含有一种物质,而这种物质之前只能通过纯化学合成获取,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枸橼酸西地那非”,俗称“伟哥”!。 由于只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提取方法,便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轻易获得“枸橼酸西地那非”,然后再用传统制药手段进行提纯,便能获得成本低廉的成药,导致垄断“伟哥”市场百多年的辉瑞公司差点破产,可见造成的冲击之大。 徐锐虽然没有系统学习过制药,但恰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提取“枸橼酸西地那非”方法与提纯某种高爆炸药类似。 所以他在学习炸药制造的时候也顺带着看了一眼,没想到现在却派上了用场。 在一个医疗条件低下,又可以合法包二奶(三妻四妾)的男权社会,必然会有很多“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仁人志士,“伟哥”便是他们重新走上人生巅峰的希望之光。 而手握“伟哥”的徐锐不就等于坐在金山之上? 这可真是瞌睡遇到枕头,出门捡到宝。 徐锐仿佛已经看见大把大把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哪里还能按耐得住蠢蠢欲动的兽性? 其他的药也不看了,他立刻让小药童给他找了一间空房,又搬来一大堆乱七八糟,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抱着一捆新鲜出炉的“野草”躲了进去。 关上房门时,除了满脸的贼笑之外,表情、神态竟和长坡先生一模一样。 门外,小药童和徐安歌瞠目结舌地望着这一幕,茫然地对视一眼。 “得,又疯了一个……” 半晌,小药童叹了口气,摇摇头,自顾自离开。 安歌也苦笑一声,打道回府。 能不能发财那是后话,但今天徐锐跳家却是真的,少爷可以我行我素,安歌却不敢这么嚣张,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到刘府。 刘夫人和蔼慈祥,对问题少年偶尔夜不归宿,并扯个瞎话敷衍自己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只是那哀怨的目光,和时不时的长吁短叹,像是一支支利箭直刺人心,搞得安歌惶惶不安,愧疚不已,总觉得自己辜负人心,罪大恶极,还不如打一顿来得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安歌实在受不了浓浓的负罪感,连早饭都没吃便又一次偷偷溜出刘府,一口气跑到了药王庄。 令他没想到的是,昨天还冷冷清清的医圣馆,仅仅只隔了一天,竟然排起了一条长龙。 难道是少爷的行踪暴露了? 安歌脸色一变,连忙挤进人群,这才发现这些人都是手拿斧锯,满头木屑的木匠,看人数恐怕十里八乡的木匠都到齐了。 “都听好了,拿到图纸的人现在就开工,少爷我下午就要看到东西!” 安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便见徐锐坐在躺椅上幽幽地说着话,小药童抱着厚厚一沓图纸,正给排队的木匠们每人发一张。 领到图纸的木匠们只要扫上一眼,顿时嘴一张,眼一瞪,表情夸张地蹲到墙角仔细琢磨。 安歌心中好奇,凑过去一看,只见木匠们手里拿的竟然是一张张工程图,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零件,不仅每处重点都标注着详细的说明,甚至还有简单、形象的实物草图。 徐锐是按照工业设计的标准来画这些草图的,虽说受限于工具不足,以他标准已经算是十分简陋。 可这年头的木工活经常都是有个尺寸就开干,木匠们哪见过这么精致的工程图?难怪每个木匠们都像是见了鬼一般。 弄出这么大阵仗,自然不是徐锐吃饱了没事干,他是真的有苦说不出。 虽说只需要使用一种特殊的提取方法,便能从弗拉基米尔之花中轻易获得“枸橼酸西地那非”,可那是以另一个世界的标准而言。 “破碎”、“研磨”、“发酵”、“蒸馏”、“反应”、“浓缩”、“提纯”等至少三十四道工序,放到这个几乎没有任何工业基础的世界,简直比登天还难。 这就好像高高的枝头上挂着一颗诱人的果实,看得清清楚楚,却偏偏怎么也吃不着,别提有多难受。 当然,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是有的,只不过临时制造精密机械肯定是不可能的,无奈之下,徐锐只得采用一个折中的办法,那就是打造一个专门的制药小作坊。 小作坊式生产虽然成本高、效率低、质量标准不统一、安全卫生难以保证,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不是长久之计,但它至少能让徐锐生产出像样的产品。 条件有限,也只能先完成再完善了,看来工业化势在必行啊…… 徐锐幽幽地想着,无奈地长叹一声。 “少爷,老汉我这次白给你做,不收钱,成不成?” 正想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木匠忽然悄悄凑近徐锐,低声说了一句,然后谄媚地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黄牙。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吧…… 徐锐睁开半闭着的眼睛,慢慢悠悠地从太师椅上爬起来,仔细打量了这个老木匠片刻,问道:“不想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老木匠嘿嘿一笑,指着手里的工程图,略有些羞涩地说:“老汉想跟少爷学画图……” 徐锐微微一愣,又好好看了看这个老木匠,问道:“为什么?” 老木匠道:“不瞒您说,老汉我干了一辈子木匠,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图,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俗话说看山是山,可老汉却觉得少爷眼中的山才是真正的山,所以我也想看看少爷眼中的山究竟是什么样子。” 徐锐沉默片刻,又问:“学了我的手艺,便是我的人,你可愿意?” 老木匠沉默了几息,似是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徐锐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叠图纸递给他。 “三天之内,你若能做出这件东西,并且还能达到我的要求,我就教你。” “真的?” 老木匠惊喜地接过那一叠图纸,低头一扫,脸色顿时大变。 如果说之前拿到的工程图是一件艺术品,那与现在这一叠相比就好像草纸一般粗糙。 新的工程图上密密麻麻全是标记,对每一个细节都详尽描述,所有零件的尺寸、材质、重量都有严格要求,精确到毫米级,单纯通过手工打造极难完成。 “这……” 老木匠做了一辈子的木工活,哪会不知其中的道道,只是扫了一眼便坐蜡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若能做出这件东西,少爷保管你立刻就会变成整个大兴城最厉害的木匠,到手时数钱数到手抽筋,哈哈,加油吧,我看好你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雄风震长兴(中) 婵娟阁乃是长兴城里最为有名的温柔乡,主楼高有四层,院内内亭台水榭美轮美奂,暖灯香薰长焚不止,虽是隆冬时节,但数百佳丽抚琴调笑,依旧一副欢场气派。 为李光祖接风的局便设在这里,做东的乃是兵部侍郎温雍甯。 此人与李光祖乃是亲密战友,二人在战场上曾多次救过对方的性命,原本算是过命的交情。 可偏偏这两人性格脾气极不对付,只要离开战场,一见面就要相互揭短较劲,可谓一对相爱相杀的欢喜冤家。 李光祖回京任职,温雍甯作为他最亲密的战友,和最难缠的对头,自然第一个扛旗做东,明知他身有暗疾,还将接风之局设在婵娟阁,自然是想好好整一整他。 “一会儿李将军到了,诸位可得多敬他几杯,李将军为我大魏守土安民,听说连最后一房小妾也跟人跑了,着实牺牲不小呐。” 温雍甯领着一众将官站在婵娟阁门口,捋着胡须温言笑到。 能参加这个局的自然都是熟人,哪会不知这两个欢喜冤家的陈年旧事,无不摇头苦笑,心道今晚李光祖必是又要被整得难看了。 每次李光祖进京,都要被温雍甯用这方法直戳痛处,恶整一翻,众人已经见怪不怪,反正过几天李光祖也会寻机恶整回来。 只是现在这对奇葩同在京中任职,今后的日子怕是精彩了。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之际,李光祖的战马远远行来,与以往面如黑炭不同,这次李光祖刚一到婵娟阁,便从马上一跃而下,将手里的马缰扔给小斯,满面红光地朝众人而来。 “哎呀呀,本将来晚了,诸位大人莫怪,莫怪啊!” 见他龙行虎步,众人下意识以为是李光祖已经认命,强撑着场子,不愿低头,纷纷泛起几丝怜悯之心,抱拳招呼。 “哟,以往不等到开席李将军绝不现身,这次倒是难得准时。” 温雍甯脸上全是笑意,可一开口却是讽刺之语。 李光祖明知他话里有话,却浑不在意道:“你温大侍郎为我接风洗尘,末将怎敢不早到?今日见你气色不错,一会儿可别像上次那般,酒还没喝完就往桌子底下钻呐。” 说着,他又同众人道:“诸位久等,来来来,咱们一同入阁,领略我北国风光!” 众人哈哈大笑,相互谦让着反身进门。 见李光祖面色自然,不似作伪,温雍甯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可众人已经走远,丝毫没有给他继续挖苦的机会。 “哼,在此装腔作势有什么用?一会儿便要你原形毕露!单枪匹马过南山,挑翻一窝贼寇,看我打杀四方呐……” 温雍甯望着李光祖的背影哑然失笑,心情大畅之下竟哼起一段小曲,随众人走进了婵娟阁。 正主一到,酒宴准时开席,美酒佳肴由娉婷少女一一端上,更加惹人馋嘴。 十几位军中老粗分主次坐定,一人一张矮几围成一个半圆,每人身边都有一位清丽少女倒酒送筷,中间是两位美艳青衣抚琴高歌。 这是真正的外有丝竹婉转,身侧美酒佳肴,一上来便把气氛烘托到了。 以往的饭局,未免最后尴尬,李光祖总是装出一副道德君子模样,不但对身边佳人不假辞色,甚至半开玩笑地痛斥众人放浪形骸。 众人都是知根知底,自然只当放屁,反倒讥笑他道貌岸然,不解风情,话里话外少不了影射调笑的意味。 每每此时,李光祖自是又羞又怒,面上却又要装出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高大姿态,以免绷不住场面更加丢脸。 可这次刚一入席,李光祖反客为主,大谈边塞风情,看得一众宾客大跌眼镜。 不单如此,心头忧虑一去,李光祖再度成为战场上那个激昂豪迈的大将军,席间妙语连珠,连连劝酒,当即喝倒了几条好汉。 众人见他兴致甚高,却都在心里为他哀叹,想来李将军今日是换了策略,想要先发制人,可计策再好,经不住将熊兵怂,等到真刀真枪的时候一溃千里岂不是更加丢人? 温雍甯坐在一边,自顾自端杯饮酒,浅笑旁观,对李光祖明里暗里的挑衅视而不见,反而乐呵呵地主动将舞台让给他发挥。 多少年的交锋早已让温雍甯号准了脉,不管李光祖弄出多少幺蛾子,暗疾便是他的软肋,现在让他站得高些,一会儿摔下来才会更疼。 都是军中老将,温雍甯很喜欢这种运筹帷幄的感觉。 酒过三巡,一众将官酒足饭饱,兴致大盛,今晚的重头戏也终于要来了。 温雍甯喝完最后一杯,像以往一样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几句讨巧的话,招呼众人好好享受漫漫长夜,顺便欣赏李光祖吃瘪黑脸的模样。 多少年了,这一直是他最喜欢的保留节目。 可他刚要说话,李光祖却先将手里的筷子往桌上一扔,哈哈笑道:“不瞒诸位,哥哥我驻守西北,一去便是三年,那个地方鸟不拉屎,哥哥我是看见母猪都觉得眉清目秀啊。” 众人被李光祖的玩笑逗得哄堂大笑。 李光祖搂着侍女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子,又道:“今日来到这婵娟楼,哥哥我就不陪各位了,兄弟们自己找些乐子吧。” 说着,他瞟了一眼温雍甯,嘴角禽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迈开大步,往楼上走去。 楼上是什么地方在座的自然不会不知,这李光祖竟然会主动往那里钻,岂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众人连忙朝温雍甯望来,他也是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笑着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这定是李光祖又想出了什么馊主意,而且已经不算新鲜。 以往之局,李光祖主动出击,力图化被动为主动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没有金刚钻就是揽不了瓷器活。 无论装得如何完美,到了真刀真枪的时候他也只能与枯坐一夜,四顾无言,有几次甚至搞得女儿家一脸哀怨,第二天到姐妹那里对他一阵挖苦。 看来还是老一套,几年过去,李大将军还是没有长进啊。 温雍甯大笑一声,招呼众人道:“既然李将军抛砖引玉,那我等还客气什么?走吧!” 说着,他也起身搂往楼上走去。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明白那李光祖怕是又在虚张声势,顿时哈哈大笑,起身跟着侍郎大人往楼上走去。 和过去一样,温雍甯特意将房间选在李光祖隔壁,打算好好享受李光祖出丑,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长夜漫漫,温雍甯胜券在握,毫不心急,他准备先听一阵小曲,培再好好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然而酒才倒上,他便听见隔壁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声音,竟震得他手中酒杯都在微微发颤,不知道的还以为隔壁乃是两军对垒,骑兵冲锋。 温雍甯脸色一变,心道这里根本藏不住秘密,李光祖假模假样弄出这么大声势,要是第二天传遍官场,岂不是又要沦为笑柄? 难道他是破罐子破摔,不管不顾了? 想着想着,温雍甯心中烦躁,不愿再去管李光祖的幺蛾子,自顾自吃起酒来。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隔壁那惊心动魄的声音竟然还未停止! 温雍甯愈加奇怪,想来想去,干脆披上一件披风出门一探究竟。 房门外,老鸨正站在在李光祖门口同几个少女窃窃私语,不时还向少女们耳提面命地说着什么。 温雍甯大奇,连忙招手叫来老鸨,问道:“你等围在此处作甚?” 老鸨媚笑道:“温大人,是您那位同僚吩咐的。” “什么?!” 温雍甯眉头一皱,又听老鸨说道:“温大人,您那位同僚当真英雄了得。” 说着还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什么!” 温雍甯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可笑的笑话,可他不但没有笑出来,反而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雄风震长兴(下) “自然当真,妾身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英雄好汉呢!” 说着,房里那惊天动地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房门一开,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姑娘身披薄衫,扶着房门走了出来。 老鸨见状不好再和温雍甯闲谈,连忙低着头安排她的事去了。 不一会儿,那阵惊天动地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此时温雍甯的身边已经站了几个将官,他们都是完事之后,被李光祖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吸引过来的,此时却都和他一样呆若木鸡的望着那扇而疯狂的大门。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终于回过神来,吃惊地朝温雍甯望去。 温雍甯大张着嘴,好不容易才咽下一口口水,恨恨道“这李鬼头定是耍了什么手段,兄弟们先去吃酒,等他出来定要他一五一十地吐出来!” 银样蜡枪头竟然鸟枪换炮,这是什么世道? 众人自然对温雍甯的话深以为然,心中好奇得紧,却又不可能踹开房门一探究竟,只好随着温雍甯来到他的房间吃酒,等着从李光祖完事之后再从他口中挖出真相。 然而等待的过程实在太过难熬。 耳边那惊天动地的声音仿佛一只小手,不断撩拨着众人,可惜了一桌美酒佳肴竟无人理会。 “这是第几个了?” 听到隔壁房门打开,知道又有姑娘进门,兵部武选清吏司郎中朱河无奈地问了一句。 “第四个了吧……” 兵部主事谭鸿愣愣地回答。 “咳咳,李将军龙精虎猛,怕是陆地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朱河发自肺腑地感慨了一声,换来众人的齐齐点头。 李光祖的疯狂还在继续,随着时间推移,众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一种像是羡慕,又像是嫉妒,还夹杂着浓浓好奇和一丝怀疑的奇怪情绪折磨得人愈加烦躁。 一桌将领就好像围成一个圈的长颈鹿,伸长了脖子,时不时便要往门口看上一眼,深怕李光祖出来,自己没能第一眼看到。 欢场如战场,谁不想像李光祖这般好似天神下凡大杀四方,众人都明白,李光祖无论用了什么手段,明日一早都必会名满京城,“蜡枪头”的帽子恐怕会就此摘去。 可正是因为他起点太低,成就太高,一名之下才会更加惊人,众人也才更对那让他脱胎换骨的秘密心急火燎。 整整两个时辰,就在众人快要等不下去,商量着是不是应该破门而入,把李光祖逮出来严刑拷打的时候,那惊天动地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 “完了!终于完了!” 一众将官顿时起身,就要迫不及待地去寻李光祖,温雍甯却一拍桌子,低声道“都给我坐下!这是什么地方?诸位大人都不要体面了么?” 众人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强忍住心中好奇,硬生生坐了回来。 这一次众人是耐住了性子,可李光祖却是端足了架子,让大家等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哼着小曲,慢慢来到了众人所在的房间。 他一现身,仿佛骄傲的白鹤傲立鸡群,立刻便被众星捧月。 此时的李光祖敞开上身,露出强健的肌肉,脸上虽有些疲惫之色,却抑制不住那神采飞扬的满面红光。 众人迫不及待地将他迎进屋内,坐在了本该温雍甯上座的首位。 李光祖似是有意去激温雍甯,笑眯眯地故作姿态道“哥哥我让兄弟们见笑了。”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没有丝毫歉疚之意,反而得意洋洋地斜眼瞟温雍甯。 温雍甯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谁让李光祖今晚技高一筹,温雍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帮他摘了“无能”的帽子,郁闷得不想开口。 他不说话,在场众人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又是斟茶,又是倒酒,好一番谄媚讨好,马屁如潮,无非就是想知道李光祖今晚打杀四方的秘诀。 李光祖心里明镜一般,不管什么马屁,他都一一笑纳,但对于那些隐晦试探,或是直接相问,他却只是摆手笑过,绝口不提,一副高深莫测的嘴脸,摆明了奇货可居,气得众人牙根痒痒。 众人越气,李光祖便越是开心,今天他可是真正的扬眉吐气,让这些平日里嘲笑自己的战友们大跌眼镜。 特别是只要一看到温雍甯脸黑如碳,如坐针毡,想问却又不敢开口的模样,便心中大乐,就连打了胜仗也没有这般开心。 终于,受不了同僚们不断的眼色和好奇心的交替折磨,温雍甯开口了。 他将手中的酒杯往桌上一放,冲李光祖道“老夫今日认栽,你也别装模作样,都是自家兄弟,快把你的秘密说出来吧。” “认栽了?” 李光祖玩味地看着温雍甯,轻笑到。 温雍甯咬着牙,点了点头。 李光祖又道“想知道本将今日为何这般生猛?” 温雍甯长吸口气,又点了点头。 李光祖突然笑道“好说,上次本将打赌输了,把家传的宝刀‘断水’予了你……” “明日我便原物奉还!” 温雍甯为人光棍,不等他说完便点头答应。 李光祖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还要你的‘碎玉’宝剑!” 温雍甯瞳孔一缩,双拳紧握,心头一阵火起。 不光是因为李光祖开口要他的传家之宝,更因为看着李光祖那得意的样子,他就恨不得冲上去给他两巴掌。 可是形势比人强,李光祖今晚着实太过骇人,为了套出他的秘密,温雍甯只得打落牙齿吃往肚子里吞,不管有多难受,都得捏着鼻子认了。 “好,我明日便送到你府上!” 温雍甯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 李光祖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他今晚一扫多年晦气,终于把不知多少个梦中所见的场景变为了现实,再也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 强忍着等到他笑完,温雍甯才面沉似水地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光祖风头也出了,架子也端足了,再为难大家便有些说不过去。 他笑眯眯地掏出回春丹的药盒,递到众人面前道“喏,就是这么一枚药丸。” “回春丹?!” 众人一见那药盒,顿时皱起了眉头。 温雍甯冷笑道“我当是什么仙法,原来是用了虎狼之药,你就不怕丢了性命?”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天道好轮回,用这般透支身体的虎狼之药代价实在太大,古往今来,多少名士高祖便是死在这等猛药之下。 想来李光祖也是被嘲笑得没有办法,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众人看看药盒,再看看李光祖,不免露出怜悯之色。 李光祖见众人模样,哪会不知他们心中所想,鄙夷地扫视众人一眼,像是在看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你们以为本将这般不惜命?你们可知这药是谁人所制?” 听这话的意思,回春丹似乎还有玄虚,众人一下来了兴趣,纷纷摇头,等待着他的下文。 李光祖的虚荣心又一次得到满足,得意道“告诉你们吧,这可是在泾阳战场上救了肖进武一命的徐锐徐佐领,闭关了整整十五天秘制的新药!” 一听此话,众人都是一愣。 “徐锐?便是那个被大夫子称为圣人之像的北武卫佐领?!” 李光祖点头道“天下除了他还有谁当得起大夫子这般夸赞?徐佐领说了,若是那等虎狼之药何必让他挖空心思闭门钻研十五日之久? 此药只要一日服食不超过一颗,几乎没有任何毒副作用,完全可以长期用药。 最关键的是,此药服食一颗便可管四个时辰,这四个时辰之中不仅龙精虎猛,而且无论来多少次,都一样有效。 今日之事你们也看见了,‘回春丹’的药效还在徐佐领所言之上,圣人之语诚不欺我啊!” “什么!竟有此事!” 李光祖学着徐锐的口吻,大大咧咧地说了一通,众人顿时再也坐不住,包括那温雍甯在内,所有人都盯着那空空如也的药盒,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就在大家都被“回春丹”吸引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原本在一边伺候的小斯偷偷溜了出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封密报将婵娟阁之事原原本本地记录下来,呈到了宏威皇帝的龙案之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天使和魔鬼 静谧的深宫之中,栖霞公主握着笔,在白纸写下一行行篇章,然后找出最喜欢的一副,反反复复读着上面的字句,眉头渐渐拧了起来,似是心中正有一抹忧愁越扎越深。 “殿下,这首词您已经抄了一天了,究竟有什么特别?” 见她入了迷,身后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眨着漂亮的大眼睛凑过来问到。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笑道“是这阙词太美了,让我入了迷。” 小宫女不解道“殿下,说起词句自然是国子监司业秦长敏秦大人最佳,一首《如梦令》深情婉转,令多少北国少女心驰神往,恨不得嫁他为妻呢。 还有新进状元郎,翰林黄正元黄大人的那首《浣溪沙》也颇为难得,被文坛泰斗佟阁老赞为世间难得之佳作。 这两人都曾专门给您写过词,可您却只是匆匆一读,便放在一边,奴婢还从未见您这般入迷呢。” 听她提到这两人,栖霞公主眉头一展,哑然失笑。 “绿竹,这你就不懂了,诗词固然需要优美的辞藻,可最能令人回味的却是意境。 意境虽各有不同,却好像一扇窗,从短短的字里行间便能让你看透一个人内心,了解他的格局气魄,乃至志向心声。 秦长敏的词虽然优美,可字里行间尽是细腻婉转的儿女情长,大丈夫自怜自艾,岂是胸有韬略的英雄应有?观他之词便知此人难成大器。 黄正元的词句不如秦长敏的优美,不过他的词中多了几分狂放不羁,相比秦长敏,意境倒是高远了不少。 可此人词句之中多有感怀,对官场渴求过甚,少了几分平常心,添了阴鸷权谋,在格局上便落了下乘。” “那您抄写的这两首词呢?” 绿竹指着栖霞公主手上的那页纸问到。 栖霞公主一愣,看了看手中的词句,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看不透他……” “您也看不透?” 栖霞公主将这张纸轻轻搁在桌上,杵着下巴望向窗外的明月,幽幽感慨。 “滚滚旻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怀古颂今,格调意境之深远,就好像是一个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智者,举重若轻,淡看生死,那份从容淡定,对争锋不屑一顾的出尘之意实在令人动容。 可是他的另一首《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十六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泾阳耻,犹未雪。此生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流青山缺。壮志饥餐南人肉,笑谈渴饮黑旗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首词壮怀激烈,短短几字便道出了无尽的悲愤和昂扬的斗志,大有此仇不报,绝不回头的无双气势。 辞藻虽不华丽,对仗也不甚工整,但那一往无前的勇气却令人热血沸腾,久久难以平静。 这两首词,一首出尘,一首入世,一首宛若飘飘仙人,一首犹如阵前勇将,风格意境完全迥异。 以词观人,无论是用词还是意境,都无法看出乃是一人所作,可偏偏又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说着,栖霞公主突然苦笑一声,眼波流转之中似是有些异常的神采。 “所以我才会说看不透他啊,那个徐锐,究竟是个冷眼笑看苍生的孤傲之人,还是个胸怀天下的热血少年呢?” 听着栖霞公主自相矛盾的感慨,绿竹似懂非懂地皱起了眉头,有心想要再问什么,却见公主竟然已经望着明月出了神,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此时,一个小黄门突然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啪”的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栖霞公主回过神来,诧异地问道“小安子,你怎么来了?” 小黄门抬起头,哭腔道“殿下,您快去看看吧,圣上正发脾气呢,谁劝都不听,南书房的东西都快被砸光了!” 栖霞公主悚然一惊,起身道“是谁惹父皇发这么大火?” 小黄门摇了摇头“奴婢不知,您快去看看吧。” 栖霞公主脸色一变,略一犹豫,点头道“好,我这就过去,你快起来吧。” 说着,她已经披上一件大氅,推开宫门,急匆匆地朝南书房走去。 小黄门爬起身来,脸上一丝愧疚之色一闪而逝,亦步亦趋地跟着栖霞公主跑出寝宫。 南书房内,宏威皇帝静静坐在龙椅之上暗自出神,手指下意识地敲在龙案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突然,宫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被人缓缓推开,栖霞公主娉娉婷婷地走了进来。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见来的是栖霞公主,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青梧,这么晚了,你还没有将息?” 栖霞公主朝皇帝款款行礼,眼睛在南书房内一扫,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 偌大的南书房里没有一个宫娥、宦官,除了一本奏折被摔在地上之外,也没有小安子说的那些被砸碎的器物。 她熟知皇帝的脾性,知道他此刻定然正在生气,却没有像小安子说得那样发火,可小安子为什么,又怎么会有胆子骗自己? 栖霞公主忽然抬头,正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目光,那冰冷的目光中除了愠怒,竟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期盼,似是羞恼。 她心中那丝奇怪的感觉愈加明显,却又想不通究竟哪里不对劲。 栖霞公主定了定神,走近几步,拾起地上那本奏折,是一份锦衣卫的密奏。 按理说这种公文她是不能砰的,可父皇没有开口阻拦,那便是让她看的。 她打开密奏,朝上面匆匆一扫,顿时秀怒交加,斥道“堂堂朝廷大员,竟然成群结队行此下流之事,成何体统?还有锦衣卫,竟连这等污秽之事也敢送给父皇,当真该杀!”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摆摆手道“我朝虽明令禁止官员出入欢场,但国朝风气开明,上到风雅之士,下到兵勇走卒皆以风流自诩,锦衣卫也不过是按着职责,如实禀报罢了。 其实这些本是小节,朕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可令朕气愤的是那小子! 朕给他出了道题,他可倒好,不但视而不见,反而成天惹是生非,不务正业,大闹长兴道场也就算了,现在又搞出一个什么‘回春丹’!真是……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说着,宏威皇帝怒不可遏,狠狠一拍桌子。 又是徐锐?! 栖霞公主微微一愣,连忙朝手里的密揍望去。 果然,李光祖等人夜宿妓院只是开头,这封密揍的主要内容是徐锐的回春丹效果如何奇妙。 为了具体描述回春丹的效果,密揍里甚至详细记录了婵娟阁里发生的所有细节。 在看到徐锐那首《临江仙》后,栖霞公主便对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出一丝好奇,私下打听了一翻,不仅挖出了他的另一首《满江红》,也知道他精通医道,曾自制仙药救了肖进武一命。 只是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放着救人性命的仙药不做,偏偏去做这等祸害女子的邪药。 栖霞公主又羞又怒,满脸通红,心道看来这个徐锐不单孤傲、热血,还是个满心杂念的下流胚子! 只是转念一想,她又有些奇怪,父皇一向胸怀天下,就算那徐锐有通天彻地之能,就算他不务正业,误入歧途,可与天下相比也只是小事一件,如何值得父皇大动肝火? 似是看出了栖霞公主的疑惑,皇帝双目微微一眯,淡淡道“子不可不教,路不可不引,朕实在不愿见那小子成天被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所惑,一身本事白白浪费。 听说你四哥和那小子相熟,去给你四哥带句话,收了那小子的回春丹,令他好好反省,别再成天东游西逛,游手好闲!” “子不可不教?” 难道父皇已经将那徐锐看作了自己的子侄? 栖霞公主微微一惊,正要答应下来,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不经意地瞥见父皇的眼神有些躲闪。 这个眼神像是一道惊雷重重击在栖霞公主心头,一瞬间她福至心灵,水到渠成,终于想通了一切。 为什么小安子要骗自己,为什么今晚的南书房如此奇怪,为什么父皇不同寻常。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 父皇根本没在生气,或者说他只是有一点生气,但气的并不是官员出入妓院,也不是徐锐不务正业,而是有神奇的回春丹竟没有第一时间献给他! 在帝王看来,天下都是他的,那么有了好东西理所当然也该是他的! 从小安子来找自己,到挥退所有的宫娥、宦官,再到地上那封本不该由自己阅看的锦衣卫密奏,这一切都是父皇故意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徐锐的回春丹! 回春丹药效特殊,又经过婵娟阁这一闹,明日一早必然轰动全城,父皇不好明着张嘴,这才花心思弄出这么一系列怪事。 她可以想见,以四哥的聪慧,只要自己这句话带到,他立刻就会找徐锐要了回春丹,然后完完整整地送到父皇的龙案上! 难道回春丹真有那么重要? 值得一位胸怀天下的帝王挖空心思,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给最心爱的女儿下套? 那么,能制出这等邪药的徐锐又是什么? 他简直就是个魔鬼啊…… 栖霞公主心神大震,脸色苍白。 宏威皇帝一看便知自己这位聪慧的女儿已经看透了玄机,心中不禁暗自叹惜。 “青梧啊青梧,你这等年纪的女子,又怎懂得青春不再,每日对着这后宫三千佳丽,却心有余而力不足的苦恼? 那回春丹简直就是济世良药,朕是志在必得,徐锐那小子虽是神奇,奈何还欠敲打,今日便只能委屈你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要矜持! 宏威十五年的最后一天,除夕。 李光祖昨夜在婵娟阁折腾到大半夜才回府,多年的军旅生涯令他年近五十仍旧身强力壮,偶尔一次疯狂还算不得伤筋动骨。 一觉醒来,李光祖身子虽有些疲惫,可长期压抑一朝扬眉吐气,兴奋的心情丝毫不减,好似年轻了十几岁。 正所谓食髓知味,昨晚尝到了甜头,李光祖对那回春丹早已视作珍宝,就算不吃,也要随身带上一颗才能安心。 仙药未必就要时时进补,它最大的威力其实是让人心中有了底气。 回春丹一共只有三枚,昨晚被他吃了一枚,还剩两枚,着实珍贵无比。 李光祖很清楚,有了昨晚那番表现,今日刘府怕是要被围个水泄不通,他心里惦记着宝贝,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洗漱一番便带上银票,跳上战马直奔刘府,深怕去得晚了宝贝会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然而,尽管他一路驰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等他马不停蹄地来到刘府,便见刘府的下人们正牵着几匹好马往侧门走去,显然已经有权贵登门。 李光祖心中一惊,连忙从马上跳将下来,把马缰甩给迎上来的下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急匆匆地往里闯。 那下人今天一早已经遇上好几个他这样奇奇怪怪的大人物,像是刘府里有无数金元宝,赶着去抢一般。 下人虽然一头雾水却也见怪不怪,一手抓住马缰,朝李光祖的背影大喊:“老爷吩咐,他和徐少爷在后堂等候各位大人!” “多谢!” 李光祖心中感激,头也不回地高喊一声,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直奔后堂而去。 刚刚冲到后堂门口,李光祖便见徐锐捧着一个药盒正要往后堂里走。 药还在,没来晚! 李光祖松了口气,一边朝徐锐冲过去,一边大喊:“徐佐领,徐佐领,老李来了,老李买药来了!” 徐锐闻言一愣,脚下步子一顿,回头见来的竟是李光祖,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李将军,你身染陈疾,小子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的份上,好心好意把药卖给你,你为何反过来害我?” 李光祖刚冲到徐锐面前,还未开口,便听徐锐咬牙切齿地责问。 他脸色一变,一头雾水道:“徐佐领何出此言?那回春丹对在下卓有奇效,徐佐领医者仁心,便是在下的再生父母,在下堂堂七尺好汉,怎么做那猪狗不如之事?” 徐锐心情很糟,实在不愿再跟这个猪头闲扯,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朝后堂走去。 “徐佐领,哎……” 李光祖更加莫名其妙,正想叫住徐锐,可抬眼一瞧才发现后堂中竟然已经站满了人。 不仅肖进武、梁同芳等几个与刘家相熟的军中大佬悉数到齐,连之前几乎不与刘家来往的吏部尚书汤怀信等几个文臣也赫然在列。 而坐在主位上,正与刘异品茶相谈的竟是四皇子,裕王赵恒! 不会吧,一大早就弄出这么大阵仗,都是冲回春丹来的? 李光祖嘴巴一张,心中顿时凉了大半截。 话说众人一见徐锐捧着药盒走进后堂,立刻齐齐起身,目中射出灼热的光芒,贪婪地死死盯住他手里的盒子,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徐锐看了看手中的回春丹,叹了口气苦着脸走到裕王面前,将药盒递了过去。 “诺,拿去。” 裕王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之中,笑眯眯地接过药盒,小心收进包袱里,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这才朝众人拱了拱手。 “对不住诸位大人,本王也知这回春丹难得,可徐锐年纪尚幼,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之上,父皇深怕他玩物丧志,被这些细枝末节耽误了心思,浪费了一身才华,这才让本王代为保管这两枚丹药,还望诸位大人体谅父皇的一片苦心。” 在场诸人早先前已经知晓裕王肩负的使命,哪会猜不出圣上也在打那回春丹的主意,可听到此言仍旧不免一阵心惊。 且不说圣上此举究竟意在何处,单看徐锐已经被大夫子赞为颇具圣人之像,就这还要将主要精力放在学业之上,难道要等他成就圣人才算是学业有成? 圣上对他期望之高可见一斑。 何况圣上竟然亲自关心徐锐的学业,即便是对东宫那位也不曾这般亲厚,足以见圣上对徐锐的圣眷之隆,甚至已经超过了某些皇子,这如何不让人惊愕不已? “圣上为天下计,臣等钦佩万分。” 汤怀信到底是文官大佬,在一众宾客之中反应最快,第一个朝天抱拳,讲了一句场面话,只不过他望向刘异的目光中,那抹裸的艳羡却丝毫不加掩饰。 刘异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要不是当着这么多同僚,定要仰天大笑三声,以宣泄心中得意。 有汤怀信带头,一众文武顿时马屁连天,大赞圣上日理万机,无微不至,为了大魏的天下操碎了心。 全场恭维之中,唯独徐锐仍旧一张臭脸,心道:“这一家人也忒不要脸,老赵抢人,小赵出马,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吃相难看至极。可怜我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一条发财的门路,还没真的开张就被堵死,找谁说理去?” 似是看出了徐锐的不爽,裕王用胳膊轻轻捅了捅徐锐,小声道:“行了,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被天打雷劈。” “得便宜?!”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徐锐登时大怒,看了看周围的大人们,咬着牙压低声音道:“说我占便宜,那不如先把钱付了,两千两银子拿来!不,我改注意了,反正也是最后卖一次,四千两一颗,快拿钱来!” 裕王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不就是些小钱,你何必这般鼠目寸光?” 徐锐嗤之以鼻道:“我穷怕了,就是这么鼠目寸光,快拿钱来!” 裕王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父皇何时这般关心过一众皇子?你去问问那些王爷,要是能得到父皇如此关心,谁不想拿八千两银子和你换?” “好啊,那我和你换,八千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一会儿我就去你府上要债,你堂堂裕王不会耍赖吧?” 裕王呼吸一窒,他哪经得住徐锐这般耍赖,咬了咬牙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父皇收了你的药,却没说不让你再制,还不明白吗?” 徐锐一愣:“明白什么?” 裕王没好气道:“父皇不是要断你财路,是气你短了他那一份,既然他老人家看上了你的回春丹,你就算不想制都不成,有他老人家给你做背书,这药今后还愁卖吗?” “对呀!” 徐锐一大早听说老赵竟要断他的财路,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直到现在还没仔细想过这件事,此时被裕王一点,立马心花怒放。 老赵的吃相是难看了点,但有了这一出,便等于是为回春丹做了背书,有皇帝老子亲自背书,今后这药可就不是谁都能买的了,一千两一颗还算贵吗? 想通了这件事,徐锐再看裕王便顺眼多了,连忙端起桌上的茶递了过去。 “方才小子冲动了,王爷莫怪,喝茶,喝茶!” “你小子真是属狗的!” 裕王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徐锐,撇了撇嘴,感叹了一声。 眼看裕王和徐锐小声嘀咕了半天,在场之人都识趣地没上去打听,等到他们说完,以汤怀信为首的几个文官便匆匆告辞。 出于礼节,刘异自然要亲自将他送出府门,临走时,原本目高于顶,从未将刘异放在眼里的汤怀信竟然拉着他家长里短地聊了小半个时辰。 其实话里话外都是两家应当常走动的意思,甚至最后还隐晦地提出想将家中小女嫁给徐锐,一结秦晋之好。 刘异当然没有答应,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喜不自胜,能让这帮牛皮哄哄的书呆子客客气气,刘异怕是除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武圣洪广利之外的第一人,如何不让他眉飞色舞? 几个文官一走,那些为了回春丹而来的武将们也都失望而去,裕王也赶着去给宏威皇帝送药,等刘异送客归来之后便也起身告辞。 刘异赶忙又送裕王出门,只剩肖进武、梁同芳、李光祖这几个与刘家或是徐锐相熟的武将仍赖在后堂喝茶。 徐锐换了心思,自然神清气爽,留下来的又都是熟人,便天南地北地瞎吹神侃起来。 “徐佐领……” 正说到热烈的地方,肖进武突然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盯着他。 徐锐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打了个冷颤问道:“尚书大人有何见教?” 肖进武淡淡一笑,玩味地问道:“听说徐佐领之前闭关了整整十五日,不会真的就为了几颗丹药那么简单吧?” 徐锐被他问得莫名其妙,摇头道:“小子不知尚书大人在说什么。” 肖进武哈哈大笑道:“我听说你将全城的木匠都寻了去,不知木匠和回春丹又有何关系?” 徐锐一愣,正要开口解释,肖进武却是摆摆手道:“行了,在座的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好东西便拿出来吧!”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匣,里面竟放着厚厚一叠银票。 肖进武指着银票,笑眯眯地说:“你放心,我可是带了诚意来的,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武将都来了兴致,齐齐望向徐锐,似乎对那传说中的好东西大感兴趣。 徐锐盯着那一叠银票眼睛顿时一亮,乖乖,那么厚一叠,全是一百两一张的大票,少说也有一两万两啊。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在心里不断地小声默念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矜持,要矜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青鸾神弩 在巨资面前,矜持什么的都是屁话,徐锐最后还是没有经得起诱惑,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后堂里来回踱步起来,只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那一叠银票。 见此情景,肖进武心中大定,反倒不再着急,笑眯眯地端起了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梁同芳几人也看出徐锐定是还有存货,相互对视几眼,都是喜上眉梢。 徐锐虽然年幼,但却屡屡创造奇迹,每次出手都是闻所未闻,令人大开眼界,在场之人无不好奇他这次又能捣鼓出什么惊喜。 犹豫了片刻,徐锐盯着那叠银票猛一跺脚,咬牙道:“罢了,原本是想当做杀手锏的,既然几位长辈有兴趣,那便先让大家瞧瞧。” 肖进武早知如此,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其他几人也都面露欣喜之色,等着徐锐的下文。 徐锐把心一横,指着门外的院子道:“请各位大人随我来!” 说完他便当先走到了院中,招手叫过一个下人,低声冲他耳语几句,下人连连点头,一路小跑地往柴房而去。 众人跟他走到院中,看到此景都是一头雾水。 徐锐道:“诸位大人莫急,一会儿便让各位瞧一场好戏。” 众人听他如此说,心中不禁更加期待,强忍着好奇,等着徐锐所说的一场好戏。 不一会儿,十几个下人鱼贯而出,分散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站好,每人手中都抬着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靶子。 徐锐来到院子正当中,距离每个角落的靶子都至少有七八米远。 众人正奇怪他要干什么的时候,徐锐望了望昨日刚刚装在房顶的风向标,突然从后腰上掏出一个小小的手弩。 手弩不过两掌长宽,极为小巧精致,除了背上有个方形凸起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 然而令众人瞠目结舌的是,徐锐竟然不顾下人的性命,抬弩便朝一个靶子上射去。 “当”的一声,弩弦一动,一只巴掌大小的弩箭便飞了出去,正好钉在把心之上。 冷兵器时代的弩箭之所以一直不如弓箭,除了上弦的时间过长,容易出现火力真空之外,主要是存在两个难以克服的巨大缺陷,一是弩箭难以在马上上弦,不利骑兵作战。 二是弩箭大都没有箭羽,在空中飞行的稳定性极差,与最早的火枪一样,无法精确控制落点,以至需要大规模齐射才能达到效果。 而徐锐后堂试弩用的是活人持靶,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伤亡,他竟然这般胆大,着实令一众将官大跌眼镜。 还没等众人从刚刚的惊讶之中回过神来,徐锐又突然调转方向,朝其余几个把心扣下扳机。 “当,当,当……” 弩弦发出一连串脆响,巴掌大小的致命弩箭接连飞出,无一不是正中把心,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的人,一见此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徐锐的弩箭准头太过惊人,就算是善于使弓的神射手也不过如此,但最令人惊愕的不是这个,而是他接连射出六七箭,却未见有任何上弦的动作。 难道他的弩竟是不用上弦补箭的?!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徐锐又将弩箭对准了最后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十五岁的徐安歌。 此时的安歌将一个苹果顶在头上,闭着眼睛,一副安然之态。 众人一见此景顿时大惊,深怕徐锐过于自信,弄出什么意外。 “小友不可!” 肖进武脸色一变,连忙出声阻止,可他终究慢了一步,徐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微微瞄准了一瞬,然后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当!” 弩弦再度发出一声脆响,巴掌长的弩箭应声而出。 此时此刻,时间宛若静止,在场之人无不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安歌。 明明只是一瞬,却好似一万年那么长。 终于,“啪”的一声,弩箭准确射中安歌头上的苹果,甘甜的汁液混着果肉四溅开去,弩箭插着苹果滚落在地,安歌毫发无伤! “呼” 在场之人顿时长舒一口气,惊愕之余却对徐锐的胡闹恼怒不已,直到此刻,他们想起刚刚的那番场景,仍旧心有余悸。 不过徐锐没有给他们开口斥责的机会,只见他突然按住弩背上那块凸起轻轻一拨,那块凸起立刻从弩背上落了下来。 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另一块一模一样的凸起装了上去,然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圆乎乎的“木球”。 木球的一端有一根小铁钩,将铁钩勾住弓弦,然后摇动另一边的手柄,便能像钓鱼竿收鱼线一般,将十根弓弦一同拉起,快速上弦。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徐锐已经重新换弹上弦,扬手又是一轮快射,十支弩箭又一次正中各个把心,看得众人惊愕不已。 其实这把手弩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之所以能达到如此效果,是徐锐在上面应用了几个关键的小技术。 首先,他将弩箭的箭头从三角形改成了成圆柱形,又在弩箭射出的卡槽内留下了螺纹,这样当弩箭被弓弦带动射出来的时候,便会如子弹一般开始旋转,大大加强了飞行的稳定性。 其次,他运用了枪械的三点一线瞄准原理,在弩背上加装了瞄准槽,并通过实验计算出弩箭的飞行轨迹,并不断调试和修正瞄准槽的角度,使瞄准槽极为精确,在短距离内,没有大风的情况下,能做到指哪打哪的惊人效果。 第三,他采用了弹簧原理,将基本“标准化”的弩箭装在弩背上的弹夹之中,实现了与枪械类似的供弹方式,再用简单机械,将十根弩弦对应十根弩箭,实现连发。 最后,他用绞盘原理设计了一个简单的上弦器,如鱼竿收线一般帮助弓弩快速上弦,大大缩短了弩箭的火力真空期,并解决了弩箭无法在马上上弦的问题。 当然,世上没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事,实现了这么多功能,自然也会留下一些缺陷。 例如因为弩箭需要在螺纹之中旋转,大大降低了初速,也就降低了射程和威力,所以这支手弩的有效射程只有区区二十米远。 再例如木质卡槽毕竟不如枪械的钢制枪管那般耐用,每射出大概五六十支弩箭,手工雕刻的螺纹便会被磨平,失去效果。 好在徐锐采用了模块化设计,弩箭射出的卡槽可以更换,才没让这支手弩太过短命。 还有,这个世界毕竟还处在冷兵器时代,所有的配件生产全都采用手工制作,要让包括弩箭在内的所有配件实现“标准化”不仅需要技艺高超的工匠,还需要大量时间和金钱。 在选件的过程中,被淘汰的不合格零件甚至远超合格产品,这样一来便大大增加了这支手弩的成本,并提高了使用风险。 要不是徐锐对自己的射击技术极为自信,并且这第一批配件都是他自己精挑细选的,否则他还真不敢让活人持靶,更别说去射安歌头上的苹果。 毕竟只要配件出现一点点瑕疵,就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意外。 这些细节在场之人是不明白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看出这支手弩的价值。 要知道训练一个合格的弓手至少需要三年,而训练一个合格的弩手则只需三个月! 能够快速上弦、连发并且射击精准的弩箭代表什么? 普通步兵将获得与骑兵一战的能力,万金难求的神箭手将变得无关紧要,战争成本大大降低,那简直是一场战争革命! 几位将官哪里还能看得下去,顿时一窝蜂地围了上来,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像是饿极的鲨鱼。 肖进武乃是武圣弟子,武艺了得,只不过他为人低调,而且地位不低,用得上功夫的时候很少。 可到了此刻,他早已将风雅丢到了一旁,脚尖轻轻一点,身体立刻从地上飞起,如同水中游鱼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越过众人头顶,第一个来到徐锐面前。 徐锐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便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弩竟已经到了肖进武的手上。 肖进武双手抱着那支手弩仔细端详一翻,突然扬弩朝一旁的廊柱扣下扳机。 “当,当,当”三声脆响,三只巴掌长的弩箭准确钉在廊柱之上,与他想射的位置分毫不差。 “嘶……” 肖进武心中没底,到底没敢去射活人所持的箭靶,可即便只是这样一试也令他惊愕不已。 他虽是武圣弟子,可对弩箭射击最多只比普通弩手强上半分,仅仅这等水平也能做到指哪打哪,这支手弩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神器! “它叫什么名字?” 肖进武沉声问到。 他对这支手弩越看越喜,双手轻轻摸着弩身,爱不释手,即便朝徐锐发问,目光也从未从手弩之上离开。 徐锐自然明白身为武将对武器的热爱,有时候甚至超过艳绝天下的佳人,他第一次接触枪械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痴迷。 “名曰青鸾。” 徐锐淡淡地说。 “青鸾……” 肖进武喃喃复述几声,点了点头,将怀里的银票塞给徐锐道:“这支青鸾弩我要了,另外再追加一万套,限期一年完成!” “多少?一万套!” 徐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肖进武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神色,见徐锐露出贼笑,似是又要耍心机,立刻板起了脸。 “我是代表兵部向你采购此弩,小友切不可再将那副奸商嘴脸摆上台面,否则便是喝我大魏数十万将士的血!” 听他如此说,徐锐也生出几分郑重,作为指挥官,两世为人,不管身处那一个世界,徐锐对那些征战疆场的将士们都保有一份敬畏之心。 只是想要在冷兵器时代进行大规模生产,这怎么可能? 徐锐苦笑一声,将此弩的基本原理和生产过程简要说了一遍。 在场之人听说此弩的制作工艺竟然这般复杂,每支手弩的制造和使用成本竟高达百两,顿时大为惊讶,再了解到它的有效射程仅有二十米,更是有些失望。 不过即使所有人都失望,肖进武却没有,他将青鸾弩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沉声问道:“此弩原本是你为防身所制,是否是受限于尺寸太小,才会降低了射程和威力?” 徐锐点了点头,按照他的想法,青鸾主要为求自保,更加注重出其不意,威力反而只是其次,如果不计成本,完全可以在材料和尺寸上下功夫,制造出射程超过一百步的大型连射弩。 虽然威力和射程还是不如弓箭,但在一百步之内,这种连射弩甚至可以当弱化版的半自动步枪使用。 如果继续加大投入,开发出光学瞄准镜,甚至还能制造出更大,射程更远,射击精度更高的单发弩,专门用于狙击任务。 徐锐把自己的设想换成了众人听得懂的语言说了一遍,在场之人又是一阵错愕,没想到小小一个手弩竟然还能衍生出如此众多的版本。 要是真能像徐锐所说,不,只要如他说得一半好,那么这个世界的战争方式或许将被彻底改变。 设想一下,三百米开外能射穿轻甲,一百米内能射穿重甲的所谓狙击弩,只要这东西一旦出现,以重甲闻名天下的黑旗军还有什么优势可言? 肖进武甚至怀疑,徐锐设计此弩的初衷便是冲着黑旗军去的。 泾阳一战,不少对徐锐十分重要的人都没能活下来,虽然平时没怎么表现,但看得出来,他对南朝大军,特别是那支恐怖的黑旗军充满了恨意。 “大型连射弩和狙击弩的成本有多高?” 肖进武死死盯着徐锐的眼睛,沉声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徐锐扒着手指头算了算,说了实话:“不算配件更换的话,大型连射弩大概需要二百两,狙击弩六百两。” “嘶……”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成本如此之高,别说装备全军,就算只是装备一支主力都是天文数字。 然而肖进武却没有丝毫动容,他仿佛早有预料,平静地点了点头道:“一年之内,兵部要五千具大型连射弩,一千具狙击弩,单价便按你说的这个数!” “什么?!” 这次不仅是在场众人,便是连徐锐也楞在原地。 五千具大型连射弩,一千具狙击弩,加起来便是一百六十万两!! 大魏一年的财政收入不过七八千万两而已,单是这一笔就占了国家财政的2以上! 根据市场规律,商品一旦进入大规模生产阶段,成本自然会大幅下降,而且若是能解决手工制作的问题,成本还会呈断崖式下跌,省出来的这些钱可都是净利润啊! 徐锐粗略一算,若是花些心思,他有把握至少将两种武器的成本压缩到原先的一半,这样一来,单就这一笔买卖,他便一年可赚八十万两! 乖乖,卖军火可比卖壮阳药有前途多了! 徐锐瞪圆了双目,心中感慨不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野望 龙案上,两枚拇指大小的丹药静静放着,汪顺站在龙案边,眼观鼻,鼻观心,裕王则跪在龙案前,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说话。 宏威皇帝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奏章,只是短短几行字,他看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还没有提笔朱批。 大殿里的三人似乎都将那三枚回春丹当做无物,但做得太刻意,反而让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良久,宏威皇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章,朝跪在龙案前的裕王望去。 “听说你最近同那小子走得很近?” 这句话没头没尾,像是在打机锋,裕王却是浑身一震,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起来吧,朕的这几个儿子当中就数你最为淡薄,不必如此谨小慎微。” “儿臣遵旨。” 直到听见这句话,裕王才如蒙大赦,答应一声,直起腰来。 宏威皇帝似是随意地瞟了裕王一眼,感慨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了,朕也老了。” 裕王连忙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乃九天金龙一揽天下,实为我大魏之福,天下之福。” “春秋鼎盛……” 宏威皇帝看了看桌上的回春丹,轻笑摇头。 “鼎盛之后便是衰败,事事本就如此,就算贵为天子也概莫如是,不过看到你们几个欣欣向荣,朕即便日夜操劳,也足以慰藉了。” 裕王抱拳道:“父皇为天下日夜操劳,实乃千古圣君,儿臣见识浅薄,无法为父皇分忧,实在惭愧。”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裕王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老四啊,比起你的几位兄弟,在为朕分忧这一方面你的确差了不少啊。” 裕王双手一抖,低头道:“几位兄弟具都才华横溢,唯有儿臣不才……” “你太过自谦了。” 没等裕王把话说完,宏威皇帝便道:“在你们兄弟几个里,你也算出类拔萃,只是平时做事太过谨慎,反倒不显山不露水,其实你有几斤几两,朕心里清楚得很。 老四啊,眼下南朝虎视眈眈,西北草原蠢蠢欲动,东北那帮蛮人经过几年修养也像是过了冬的蚂蚱,开始活泛起来,你就不想出来帮帮朕?” 裕王闻言顿时浑身一颤,叩首道:“父皇言重,父皇登基一十五载,威震天下,无论南朝小儿还是北方蛮夷,无不归心臣服。 若说还有些细枝末节一时暂未理顺,大哥行事稳妥,七弟锐气锋芒,都能为父皇分忧,儿臣才疏学浅,不如诸位兄弟,实在惭愧。” 宏威皇帝玩味地扫了裕王一眼,笑道:“果真不愿出来做事?” 裕王身子伏得更低:“非是儿臣不愿做事,而是怕做不好,反坏了父皇的大计,请父皇明察。” 宏威皇帝哈哈一笑:“做事哪有不犯错的?不过你有自知之明也算不错。” 听到这句话,裕王心里一松,明白最危险的时刻终于过去了,方才也不知父皇想到了什么,突然出言试探,着实吓出了他一身冷汗。 在他看来,皇子参与朝堂之事意义非同寻常,一旦答应便等于是告诉皇帝自己也有夺嫡之心,眼下太子与辽王的大宝之争愈加激烈,他又怎敢在这个时候去蹚浑水? 只是他对皇位虽无觊觎之心,但亲口拒绝之后又听到皇帝说他有自知之明,仍旧不免有些失落。 也罢,有舍才有得啊。 他在心里叹惜一声,正要继续表明心迹,却听宏威皇帝突然幽幽地说:“如果是父皇请你出山帮忙,你也还是不愿么?” 裕王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瞳孔突然猛地一缩。 皇帝这话已经说得裸了,那意思分明就是告诉他,在皇帝心中他也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而且皇帝愿意让他来争上一争。 “父皇!” 裕王豁然抬头,正好迎上宏威皇帝的灼灼目光。 宏威皇帝叹了口气道:“你长大了,总是要做事的,父皇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不要怕犯错,没有人生来就什么都会,慢慢学便是了。” “父皇!” 对裕王来说,宏威皇帝这等关怀实在屈指可数,到底还是自己的父亲啊,他心中感动,红着眼眶深深下拜。 宏威皇帝摆摆手道:“最近大兴城多有不靖,着实令朕头疼,你便先帮着朕把刑部管起来吧。” 什么?! 直接掌管一部?! 没想到好消息接二连三,裕王心中震撼,顿时楞在当场,竟忘记了谢恩。 也难怪他会如此惊喜,宏威皇帝的权利欲极强,东宫太子说是监国,却只能从皇帝批阅过的奏折上“学习”治国理政,一点实权没有。 就连最受宠的七皇子,辽王赵壤也不过混了个上书房行走,能够稍稍对时局提出些见解而已,自己一上来就能监管一部,这如何不令他心花怒放? 想到这里,裕王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为何父皇不找别人,偏偏找自己去要回春丹?为什么如此极力让自己走向朝堂,而且一来便是监管一部? 难道父皇真的有意传位于自己,才这般大力培养?! 裕王仿佛被一道惊雷击中,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惊惧,奔涌的情绪差点令他浑身颤栗。 见裕王呆立当场,宏威皇帝露出一抹难得的和蔼,柔声道:“不必太有压力,好好做事便是,朕希望你能为几个兄弟做个表率,别让朕失望。” 宏威皇帝的话似印证了裕王的猜测,他心中再度涌出一阵狂喜,连忙叩首。 “多谢父皇,儿臣必尽心竭力,不负父皇所托!” 宏威皇帝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先下去吧,好好准备准备。” “儿臣遵旨!” 裕王又是一拜,然后缓缓起身,弓着身子徐徐退出大殿,直到宫门重新关上,他还觉得一切如同梦境般不真实。 如果说之前他心中只是有一颗夺嫡的种子,那么现在这颗种子已经被宏威皇帝亲手浇灌,生出了第一枝娇艳的嫩芽。 天下原来如此触手可及么? 炫目的阳光下,裕王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这个世界也变得更灿烂了一些。 而裕王不知道的是,他才刚刚退出大殿,宏威皇帝脸上的慈爱便顷刻间荡然无存,变成了一声冷笑。 “哼,没有夺嫡之心,那怎会第一个跳出来结交徐锐?既然有那意思,便真刀真枪地争上一争,也好过一直躲在暗处耍心思。” 宏威皇帝喃喃自语一句,目光移到了那两枚回春丹上,沉吟了片刻还是舍不得将其中一颗拿去试毒。 天下只有两枚的仙药,还是太珍贵了一些,那小子也不知道有好东西要先孝敬自己,着实可恶,看来只有等翻过年再想办法让他多做一些。 想到这里,宏威皇帝苦笑摇头,那小子明明一身本事通天彻地,却偏偏如此懒惰,真是徒呼奈何,今后还得记得多多鞭策于他才是…… 宏威皇帝小心翼翼地将回春丹收到怀中,重新拾起了桌上的奏折。 他全然没有想过,若徐锐不是这等懒惰的性子,以他这般强烈的掌控欲,又怎会容得下这样一个无法揣测的旷世奇才到处蹦跶? 一旁的汪顺将一切看在眼里,掏出一封刚刚送来的奏折递了上去。 “陛下,这是东厂刚刚送来的密报。” “哦?” 宏威皇帝从汪顺手中接过密奏,只是打开扫了一眼,突然脸色大变,“噌”的一下从龙椅上窜了起来。 “肖进武他人呢?快召他进宫见朕!” 汪顺躬身道:“启禀陛下,肖尚书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好!快传他进来!” 宏威皇帝迫不及待,立刻打发汪顺去唤肖进武。 汪顺自然不敢怠慢,连忙到殿外将肖进武请了进去。 肖进武进殿后,汪顺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而是静静在门外候着,谁知宏威皇帝竟与肖进武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等到二人谈完,汪顺再度走进大殿的时候已经日头西斜。 宏威皇帝站在花厅中,迎着夕阳的余晖犹自出神,影子拖得老长。 他的背影坚毅、挺拔,看得出经过一下午的密谈,他不但没有半分疲倦,反而心情十分亢奋。 “陛下……” 汪顺来到宏威皇帝身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宏威皇帝没有回头,却问了他一个问题。 “汪顺,你觉得徐锐究竟是个怎样之人?” 这个问题汪顺已经记不得皇帝究竟问了他多少次,似乎每当徐锐又有惊人之举的时候,皇帝便会问他一次。 汪顺知道皇帝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于是只是默默站着,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便这般沉默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宏威皇帝突然从夕阳的余晖中回过头来,满面春风。 “汪顺呐,世间万事万物自有天命,朕受命于天,一揽天下也是天命,朕以为,那小子如此神奇,便是上天赐予朕横扫宇内的天命所在!哈哈哈哈……” 闻言,汪顺瞳孔微微一缩,低下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杀机 春节朝廷封印十五日,这是一年之中难得的休憩,就连日夜苦读的皇子们也都放了假,可以尽情享受来之不易的闲暇时光。 十五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因为交通不便,老家较远的官员都无法回乡探亲,只得留在京城之中找找乐子,让春节之中的长兴城更加繁荣。 在刘异和刘夫人的悉心照料之下,徐锐和刘家俨然已经成了一家人,就差一个义子的名分而已。 其实早在泾阳之时,刘异便有意收徐锐为义子,只是由于杨渭元战死,此事才一直搁置至今。 好在刘异和徐锐都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一场大仗也早已让二人建立起貌似父子的深厚的感情,完全不把所谓的名分当回事。 徐锐还是头一次跟“家人”一起过春节。 大年初一,在双手接过刘夫人递来的红包,穿上刘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时,徐锐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看着严厉的刘异和慈祥的刘夫人,徐锐恍惚之间便觉得他们就好像是自己真正的父母。 “我终于有家了啊……” 他向往这样的温馨实在了太久,一时间美梦成真,眼泪竟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 刘夫人见徐锐突然流泪,顿时心疼不已,围上来嘘寒问暖,徐锐心中流过一阵暖流,连忙擦干眼泪,只说是被沙子迷了眼睛。 刘夫人如何会被这等低劣的谎话蒙混过去,知道徐锐是喜极而泣,可她心里就是心疼得紧,一边嘟囔着“让这孩子吃苦了”,一边把原本给下人们准备的新衣和红包都一股脑塞给了他。 徐锐哭笑不得地收下礼物,心底的那抹幸福却来得愈加强烈。 正月初十,徐锐跟着刘异严格按照这个世界的规矩,去相熟的同僚们家里拜年,然后才有时间与二老一起逛逛热闹的街市。 正月十五之前,长兴城里取消宵禁,日夜欢腾,热闹非凡,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会去逛夜市,猜灯谜,一来是凑凑热闹,二来也是沾沾喜气。 徐锐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个世界的夜市,一路上见什么都新奇不已,刘异与刘夫人看他开心也感觉欣慰,便跟着他流连忘返,这一逛就到了深夜。 当子时的钟声敲响,一家人才其乐融融地离开人群,打道回府,安歌早已套好了马车等在了人群之外。 刘异与夫人当先上车,徐锐也跟在后面,而就在他快要上车的时候,身旁的影俾突然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望向一条巷子。 徐锐微微一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条巷子里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到什么东西。 “怎么了?” 徐锐疑惑地问她。 影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快走吧,刘将军和婶婶年纪大了,不好熬夜。” 见影俾没说什么,徐锐便催促一声,拉着影俾上了回家的马车。 影俾心中总有一丝心神不宁,但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让她感觉不对,临上车时她朝那巷口最后望了一眼,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便只好随着徐锐钻进了马车。 “驾!” 安歌扬起鞭子轻打马背,车轮缓缓转动,马车渐渐远离热闹的街市,开始朝刘府行去。 不久之后,黑暗的巷子里,就在影俾最后那抹目光掠过的地方,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从南朝千里迢迢远赶到长兴城的要离。 要离原本打算按照武陵王的吩咐,先查清楚实际指挥北武卫的究竟是谁,然后再伺机将其除掉。 可来了之后他才发现根本不用再费功夫去查,因为徐锐调阴兵,架仙桥,兵不血刃夺下岭东,请下天雷覆灭黑旗的事迹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连三岁小孩而耳熟能详,他已经可以直接动手。 而今日徐锐和刘异一起出行,他正好可以将出谋划策和实际下令的两人一起除掉,这样一来便算是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武陵王的命令,简直是天赐良机。 “那女人,感觉倒还敏锐。” 要离望着已经驶出老远的马车,冷笑一声,脚尖轻轻点地,身子顿时飞了起来,仿佛夜枭一般,在漆黑的夜色之中贴着屋顶快速急行。 谁能想到,刘异回朝之后受到了宏威皇帝的破格重用,眼下官至五军都督府右大都督,一跃成为军方排行第三的大佬,出行之时自然会有明里暗里的高手保护。 为了确保不出现任何意外,要离不准备在热闹的街市附近动手,而是将下手的地点定在了刘府门前。 一方面这个地方到了半夜十分冷清,在这出手可以避免意外。 另一方面,快要回到刘府的时候正是众人警惕最为松懈的时候,无论是藏在暗处的高手,还是明里的护卫都会受到惯性思维的影响,最有可能露出一丝破绽,让要离有机可乘。 要离虽然自视甚高,武功卓绝,但生性机警,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何况这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务求万无一失,一击必中。 刘府的马车孤零零地驶在官道上,今日乃是私人出巡,没有什么排场,除了随车而行的四个兵丁之外,看不到任何护卫。 但要离却已经从若有若无的气机之中发现了三个躲在暗处的存在。 其中一个便是车厢里的影俾,另外两个则是和他一样,悄悄跟着车驾的高手。 要离天赋出众,又自幼跟随着天下六大武圣之一的南越鬼祖司徒远学艺,一身所学既杂且精。 除此之外,他还见惯了各路高手,眼界甚高,仅从气息上便能断定暗中保护刘异的三人都是死士,武功与他有一定差距,至少他能发现这三人,这三人却难以察觉到他的存在。 黑暗之中,要离如同一只夜行的蝙蝠,轻巧地在成排的屋顶上掠过,目光死死锁定着那架马车,心里暗自盘算着出手的步骤。 每一个细节都经过精心策划,并在他心里预演过无数次,任何能想到的,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都在计算之内。 按照他的设想,等到马车在刘府门前停下,车内之人将要下车之时,他便会以迅雷之势迅速出手。 先一举击杀那四个兵丁,然后再干掉马车里的那个死士,最后将惊愕的刘异与徐锐一起送上西天,趁着跟在暗处的两个死士赶来之前大摇大摆地逃离现场,直接返回南朝。 又思索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遗漏,要离从远处的屋顶弹了出来,缓缓飘到刘府正对门的一处屋顶上,将身体藏在隆起的屋脊之后。 他平心静气,减慢呼吸,将身体调整到最佳状态,好似一条盘起的毒蛇,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门。 星星点点的火把划破夜色,马车终于驶到了刘府门外,两个高高挂着的大红灯笼发出明亮的光,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令人自然而然地生出一丝安全感。 “吁……” 安歌长呼一声,拉住马缰,喜滋滋地朝车厢里喊了一声“咱们到家了!” 马车里顿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显然里面的人正在准备下车,完全没有注意到死神已经悄然靠近。 “死期将至!” 要离冷笑一声,从藏身的屋脊后站起身子,双手缓缓握成拳头,双腿微微曲起,胸中提起一口气,就要发动雷霆一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屠杀 然而,就在这一刹那,蓄势待发的要离不知为何,双目一转,竟好像突然变成了一座石雕,保持着即将动手的姿势,却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影俾和徐锐当先从马车里跳了出来,再恭恭敬敬地将刘异和夫人接下了车,接着刘府大门洞开,几个老仆一路小跑,将有说有笑的四人迎进府门。 安歌将马缰交给其中一个老仆,交代了几句,自己也跟着走了进去,最后负责护卫的四个兵丁左右查看了一圈,与躲在暗处的那两个高手一同隐没刘府,没了踪迹。 眼看猎物已经消失,以要离的武功至少能寻到四五次必杀的良机,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直到刘府重新关上大门,宛若一头雄狮沉沉睡去。 “何苦来哉?” 等到刘府彻底安静下来,不会注意到对街的微小动静,要离才好像回过神来,冷笑着摇了摇头。 在说话的一刹那,他脚尖轻轻一点,脚下一块青色的瓦片立刻被他踢飞一角,拇指大小的碎片如同利箭一般朝他身侧的一颗大树射去。 “啪”的一声,那块碎片打断一根手腕粗的树枝,灌入树枝后的一个黑衣人胸膛,黑衣人一声不吭,如同一口破布口袋,直接从树上坠落在地,竟是瞬间倒毙。 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同时飞出六个黑衣人,都是武功不弱的高手,将要离团团围住。 原来,方才就在要离即将出手的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人锁定,为了不暴露自己打草惊蛇,他才不得不按下杀心,放弃了这次绝好的刺杀机会。 “你们这些狗皮膏药,跟了我大半个月,是觉得我杀的人还不够多么?” 要离冷眼望着几个黑衣人,皱眉道。 想要同时干掉徐锐与刘异就必须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下手,否则另外一人定会有所防备,动起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条件虽然苛刻,但对要离来说还算不上棘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就是因为只要自己一露头,这些狗皮膏药一样的家伙便会来找他的麻烦。 现在他有些后悔,当初实在不应该为了几两银子捅了那个黑店的马蜂窝,倒不是害怕,只是他身负重任,老被纠缠着实有些心烦。 “小子,你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今晚定要你以血还血!” 领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道。 要离冷笑一声“之前的那些人也都是你这样说的,最后流干血的却是他们自己。” 话音一落,要离突然身形一动,宛若鬼魅一般飘飞而上,竟是瞬间横跨数丈,来到说话的那个黑衣人面前。 他双目之中没有丝毫情绪,宛若一个杀人机器,右手成爪,径直朝他咽喉爪去。 黑衣人瞳孔一缩,手中长剑一抖,“噌”的一声,阴冷的剑锋立刻出鞘,狠狠削向要离手腕,速度快若闪电。 要离冷哼一声,右手目标不变,左手却好似从虚空中突然伸出,屈指一弹,正好点在剑尖之上。 剑身上发出一声脆响,黑衣人顿时只觉一股巨力传来,顿时虎口一麻,长剑竟脱手飞出。 换了其他人,这一下定是必死无疑,但黑衣人的武功已接近一流,尤其速度奇快无比,在电光火石之间他强行后撤一步,颔首缩喉咙,险之又险地避过致命一击。 然而这一爪虽没有击中黑衣人要害,却狠狠打在他的锁骨之上,顿时响起一阵恐怖的骨裂之声,黑衣人忍住剧痛,借着他的掌力向后飞去,勉强逃过了一命。 一击不中,要离眉头一皱,正想跟上将他解决,但其他黑衣人已然杀至,六柄长剑犹如毒蛇吐信,生生将他逼退。 “找死!” 要离目光一凝,冷哼一声。 这时恰好有一柄长剑朝他刺来,要离后撤一步,轻巧地躲过剑锋,同时右手食指点在握剑之人的手背上,立刻如铁镐凿冰,戳出一个血洞。 握剑之人闷哼一声,长剑从他手中滑落,要离伸手一抓,便将那柄长剑握在了自己手中。 要离手腕一抖,长剑立刻挽出一朵剑花,在漆黑的夜空之中有若月光一般大开大合,附近的三个黑衣人躲闪不及,立刻便是身首分离,三股血柱高高喷涌。 眼见此景,在场之人心中一寒,但要离没有给他们丝毫喘息之机,他足尖在屋顶轻轻一点,身体已经如利箭一般,贴着房顶窜了出去直奔剩下的两人而去。 那两人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回剑护住身体,但要离手中长剑奇快无比,只是看似随意地横剑一斩,便将那两人连人带剑切成了两截。 顷刻之间,六个黑衣人便只剩下身受重伤的领头之人,此时他也已经是满眼惊骇之色,哪还有心再战?立刻转身向后逃去。 “坏了我的事还想活命,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要离冷笑一声,回身一甩,手中长剑顿时犹如一条银龙脱手飞出,呼啸着直刺那人后背,这一招又快又猛,以黑衣人的武功就算没有受伤也很难避过,眼下更是毫无生机。 要离甩出长剑之后看也不看,就要转身走人,他现在很忙,实在没心情跟这群狗皮膏药浪费时间。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突然心头一动,感觉有一股强悍的气息从天而降。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女子飞身而下,手中长剑狠狠劈在他甩出的那柄剑上。 要离甩出的那一剑的劲道很强,放一接触便在女子的剑上崩出一个裂口,但女子双手持剑,银牙紧咬,一出手便用尽全力,终究还是“当”的一声将那一剑劈开,救下了同伴。 要离眉头一皱,朝女子仔细看去,只见她大约二十出头,一袭白衣,面容娇媚,一对凤眼颇有俾睨之意,薄薄的嘴唇稍显几分刻薄,像是个被惯坏的大小姐。 女子单手持剑,冷冷望着要离,眼神里又惊又怒。 “你杀人时用的是南朝武圣萧瑾瑜的雪谏寒刀,最后掷剑这一招是西梁武圣,九灵枪圣王思明的坠龙截,客栈之中又用了南越鬼祖司徒远的无极鬼手。你竟身兼三位武圣之长,究竟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竟一开口便点破了要离的武功路数,着实令要离有些意外。 不过只是一瞬,要离便又重新平静下来,他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反而淡淡警告。 “我知道你们身份不一般,不过别再来惹我,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完,他便打算转身离开。 “站住!” 女子娇斥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要离脚步微微一顿,冷笑道“破例跟你多说一句,只是觉得杀人太麻烦,想要我回答问题,你配吗?” “你!” 女子出身名门,后台很硬,从小又是娇生惯养,之前见要离态度傲慢本就窝火,此刻再听他如此藐视自己当即大怒,一双纤纤素手握紧了宝剑,眼看就要出招。 要离瞟了她一眼,冷笑一声,女子顿时感觉浑身被一股气机锁定,好似被毒蛇死死盯住的兔子,后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但愿你们好自为之,要是继续纠缠不放,我不介意多送你们几具尸体!” 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警告,要离最后看了刘府一眼,自言自语道“徐锐,你们的运气不会永远那么好,走着瞧。” 说完,他足尖轻轻点地,身体凌空飞入夜色之中,在几处屋顶上忽闪几下便消失无踪。 直到要离离开,女子才觉身上压力骤然一松,整个人顿时瘫软下来。 她没想到要离竟明明看着比自己还小几岁,却厉害到这等地步,光凭气机便能让自己心神受迫,不敢出手。 女子一向自视甚高,这样的事实叫她如何能够欣然接受? 她又羞又怒,双手杵着长剑,不让身体倒下,咬牙切齿地望着要离消失的方向,恨恨道“狗贼,你敢这般辱我,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新岗位 京师巡检治所简称京巡所,乃是一个从六品的小衙门,隶属于大名鼎鼎的御马监,也算是内廷十二衙门的一个小分支。 虽然名字听上去颇有些威风,但实际上却是负责巡查治安、缉拿盗匪一类的小事,而且由于职权与刑部、五城兵马司以及长兴府这些强力衙门高度重叠,通常都是被欺压的对象。 好事轮不着,坏事派你上,是个典型的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地方。 今天京巡所来了一尊大菩萨,主事的方公公一大早便跪在后堂,战战兢兢地听着贵人耳提面命。 “我说的,你都听懂了?” 汪顺笑眯眯地端坐主位,捧着一只茶杯呡上一口,悠然问到。 三十来岁,面白体瘦的方公公挤出一副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连连点头。 “老祖宗说的奴婢都记下了,有脏活、累活都让他干,有黑锅甭管他背不背得住,都让他背,总之就是要尽量给他找麻烦……只是……” “只是什么?” 见方公公欲言又止,汪顺双眼微眯。 方公公脸色一肃,似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突然膝行两步一把抱住汪顺的小腿,泣声哀求道:“老祖宗救我啊。” 汪顺又恢复了那张死人脸的模样,淡淡道:“能给贵人们跑腿是你的福分,何谈救命一说?” 方公公苦着脸说道:“老祖宗,奴婢都打听过了,来的可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少年英才啊,听说他现在名满京城,又与裕王、肃王、五军都督府的刘大都督等人交好。 昨日接到他要来任职的公文,今日一早奴婢便收到了十几份帖子,其中光京卫指挥使的就有三份呐。” “哦?” 汪顺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不咸不淡地说:“你倒是好大的面子,这么多人给你打招呼。” 方公公的脸色快要苦出水来:“老祖宗,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平日里那些贵人正眼都不会瞟上一眼,还不是要奴婢好生伺候那位爷的。 要是那些兵老爷知道奴婢给那位爷穿小鞋,还不把奴婢生吞活剥了? 再说,就算他们饶得了奴婢,听说那位小爷在清流之中素有名望,那帮文人清流的吐沫星子也得淹死奴婢啊,求老祖宗开恩,饶了奴婢吧。” 汪顺一脚踢开方公公,冷笑道:“饶了你?你当咱家闲极无聊,专门拿你寻开心呐?” 方公公见汪顺脸色一变,顿时吓得缩在地上,可听他那话好像又有什么深意,却怎么也想不通,一时楞在那里。 汪顺脸色稍霁,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头顶道:“放心吧,那些人再大,能大得过天去?好好办你的差就是。” “您是说……” 方公公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道:“是圣上?!” 汪顺冷哼一声道:“记住了,咱们就是圣上的一条狗,圣上让你咬人,你要是敢眨一下眼睛,不用等别人收拾你,咱家便要要了你的狗命!” 正月十五刚过,朝廷对徐锐的认命便第一时间送到了刘府,原本以为就凭他在泾阳一战发挥的重要作用,最次也会在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要害部门当值,给个正五品或正四品的职务都不算多。 没想到竟然是京巡所的正七品巡城校尉。 看到兵部的调令,梁同芳、李光祖几个人顿时就急了,嚷嚷着要去掀了肖进武的签押房,还好徐锐及时将他们拉了下来,好言相劝,才没有让肖进武太为难。 刘异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是因为巡城校尉品序太低,而是京巡所这个地方毕竟隶属于御马监,虽说也算军方系统,但毕竟是阉宦扎堆的地方,他实在想不通皇帝将徐锐放到这里究竟为了什么。 倒是徐锐这个正主一脸乐呵呵的模样,仿佛天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看得一众老将军自惭形秽,都暗自赞叹他心如止水,颇有大将风范。 其实是他们误会了徐锐,这种安排一看便知是皇帝老赵在给他施压,徐锐不想接招,乐得找个清闲的衙门混日子,好好干自己的私活,毕竟还有一百六十多万两银子等着他呢。 按他的话说,当个小官,朝九晚五多没前途,哪有躺在银子上享受来的舒服? 然而,等他真的来到京巡所之后,却发现自己把老赵想得太简单了。 这一日,徐锐出府上任,一身戎装的张佐烽早已在府门外等候。 当初为了让徐锐出手救肖进武,张佐烽答应做徐锐的小弟,他倒是很有几分觉悟,隔三差五就来拜拜码头,反而是徐锐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没与他见上几面。 见到张佐烽,徐锐心情大好,连忙上前拱手道:“佐烽一向可好?” 张佐烽笑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乐得清闲自在。” 徐锐问道:“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我?” 张佐烽道:“听说锐哥今日上任,就来送送。” 徐锐瞥了张佐烽一眼,张佐烽微微偏过头,没敢与他对视,徐锐心中了然,这小子怕是担心自己不满京巡所的职务,怕自己恣意妄为惹出什么乱子,这才特意过来看住自己。 好笑之余,徐锐心中也不免生出一抹感激,无论如何,现在有这么多人关心自己总是件幸福的事啊。 “听说佐烽放了百户?” 徐锐不经意地问到。 张佐烽点了点头:“还在咱北武卫,正七品,其实都是托了锐哥的福……” 说起来张佐烽有些愧疚,泾阳一战徐锐出力最大,徐锐只放了一个正七品的巡城校尉,自己却在北武卫任了百户。 虽说都是正七品的武官,但一个是正儿八经的军事主官,另一个则是供人差遣跑腿的角色,手上得到的全力天差地别,让张佐烽多少有些难受。 徐锐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道:“无妨,你锐哥我志不在此,正闷声发大财呢,哈哈哈哈。” 见徐锐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张佐烽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毫不在意,还是强装释然安慰自己,心里忽然有些堵得慌。 二人一路走,一路聊,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京巡所。 在府衙林立的大兴城之中,小小的京巡所毫不起眼,就连大门都斜斜开在一处七拐八绕的小巷里,颇有些“歪门邪道”的意思。 一见京巡所竟是这副模样,张佐烽心中更加难受,徐锐却是已经浑不在意地往里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 门口一个嘴歪眼谢的老头瞧他们老半天了,见二人若无其事地往里闯,抬了抬眼皮,厉声喝到。 第一天上班,徐锐自然一团和气,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在下是新任巡城校尉,今日前来报到。” 那老头瞥了他一眼,冷哼道:“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的现在才来?” 一听此话,张佐烽顿时大怒。 衙门里最重等级,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看门的老头连个小吏都不是,竟敢这般质问长官,着实欺人太甚。 眼见张佐烽愤愤不平,那老头竟然有恃无恐,斜眼撇着他冷笑道:“怎么着,你还想动手?也不看看这是哪儿,堂堂御马监衙门,是你们这些兵痞撒野的地方么?还不快滚!” “狗仗人势!” 张佐烽牙齿一挫,就要上前痛揍那厮。 徐锐一边拉住他的手腕,一边苦笑。 “佐烽,你究竟有没有好好读我给你的兵法?” 张佐烽闻言一愣,又听徐锐道:“为将者戒急用忍,一个泼皮都能让你冲动,今后如何带兵?” 张佐烽浑身一震,羞愧地低下了头,其实若是他自己受辱绝不会这般冲动,可他就是见不得别人轻贱怠慢了徐锐。 徐锐看了老头一眼,摇了摇头,笑道:“没事,不过是有人想提醒我,脚下踩的是人家的地盘,最好不要老不按套路出牌而已。” 张佐烽又是一愣,他看看那老头,心道锐哥这话怎么都不会是在说那老头,反而似是意有所指。 徐锐拍了拍若有所思张佐烽道:“好了,送也送到了,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张佐烽回过味来,担心道:“锐哥,一个小小的门子哪敢有这么大谱,该不会是……” 徐锐摆摆手道:“放心吧,这段日子你锐哥我高调了一些,官场上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有了利益冲突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我正想找个挡箭牌呢。” “锐哥……” 张佐烽还想再说什么,徐锐却是摆摆手道:“回去吧。”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京巡所的大门,那老头本来还想追着他说几句风凉话,却被他一个凶狠的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 京巡所其实和徐锐预想得差不多,门歪地小,纪律松散,大抵不过是个喝茶看报的所在。 可他才一走进这个地方,立刻察觉到明显的异样,几个躲在院子里晒太阳的老兵痞都斜着眼睛瞟他,门廊后的小吏们三五成群地望着他窃窃私语,似乎没有说什么好话,就连拴在廊柱后的癞皮狗都对着他低吼连连。 “下马威么?” 徐锐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好吧,看看老赵究竟给我准备了什么好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下马威 “来人可是徐锐?” 正想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太监忽然面无表情地朝他走了过来,好像徐锐欠了他几百两银子一般。 京巡所毕竟是内廷御马监的下设机构,虽说做事的都是兵,可做主的却是太监,别看这小太监品序不高,在京巡所这一亩三分地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他一出现,那些偷懒闲聊的兵痞小吏们顿时一哄而散,似是深怕被他抓个现行。 徐锐朝那小太监拱拱手道:“在下徐锐,不知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冷笑道:“公公也是你叫的?” 徐锐一愣,和气道:“那不知该如何称呼?” 小太监翻了个白眼道:“咱家姓柳,今后你叫我柳大人便是。” “柳大人?!” 徐锐两世为人,他还从来没听说哪个太监敢自称大人的,这不是裸的僭越么,再说自己要是管一个太监叫大人,还不得被人笑死? “你有什么意见?” 见徐锐惊愕,柳太监冷冷问到。 “不敢,不敢。” 徐锐摇了摇头。 柳太监冷哼道:“进了咱京巡所,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趴着,这地方是咱老公说了算,咱是圣上的狗,你便是咱的狗,要是不听招呼,咱家有的是手段治你,听懂了吗?” 徐锐点点头,那些难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倒是没往心里去。 柳太监见他恭顺,下巴扬得高高的,故作老态道:“这就对了,只要你守规矩便有舒服日子过,就算是咱家喝剩的汤,也够你取几房媳妇,过上快活日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徐锐来到一间签押房,那是最靠近围墙的一间,不过五六平米,空间极度狭小不说,墙壁上还布满霉渍和水渍,角落里堆着一摞干柴,倒是占了半个房间。 才一打开门,一股潮气便混着馊味扑鼻而来,不难猜测这间签押房在几个时辰之前还是一间货真价实的柴房。 “东西都给你准备齐了,不要嫌条件不好,先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也就配这个位置,等混几年,要是咱家心情好,说不定就给你挪个好点的窝。” 柳太监指着屋里一张堆满公文的长桌,面无表情地说。 徐锐没有在意他的刻薄,但在看到堆积如山的公文时,脸色微微一变。 “咱们这每日辰时点卯,白天办理公务,巡查内城,缉拿盗匪,每三日巡一次夜,每半月上峰会督查一次,若你辖区内未抓够足量盗匪,或是仍有未办结之案,便要罚俸半两。” 柳太监丝毫不理会徐锐的反应,拉过一张椅子大模大样地往上一座,淡淡地说着。 徐锐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难看。 “您是说在下不但要每日职守,还需签批公文?” 柳太监翻了个白眼道:“没错,怎么,这么点活还嫌多?忘了咱家刚刚怎么说的?别以为你们这些兵痞有什么了不起,上过战场怎么了?这里可是御马监的衙门,好好当条狗比什么都强。” 徐锐咬了咬牙,指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问道:“这些也要半个月处理完?” 柳太监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不是半个月,是一个上午!” “什么?一个上午!” 徐锐嘴巴一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柳太监冷了脸:“你想留一留也不是不行,不过下午的公文还是会按时送过来。” 徐锐一惊:“在下一个巡城校尉,怎么会有这么多公文需要处理?” 柳太监淡淡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公文,而是整个京巡所的。” “什么?” 徐锐又是一愣。 柳太监冷哼道:“这是规矩,你才来自然得帮大家担待一些,再说多做些事也方便你了解咱们的内务。” 徐锐苦笑道:“柳大人,在下有这么多公文要处理,哪有时间出门缉盗?” 柳太监鄙夷道:“那便是你自己的事了,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趁早卷铺盖滚蛋,少出来丢人现眼。” 徐锐深吸一口气,咬牙道:“罢了,在下的兵丁在哪?” 柳太监反问:“什么兵丁?” 徐锐道:“自然是巡城当值所需的兵丁,也就是在下的僚属。” 柳太监似乎恍然大悟,下巴朝院子里那几个正晒台阳的兵痞努了努,道:“他们几个便是。” 徐锐挠了挠头皮,指着外面那七八个四五十岁的老弱病残,苦笑道:“您说的是他们?” 柳太监点头道:“没错,别说咱家不照顾你,那便是咱们京巡所最精锐的兵丁。” 徐锐一脸坐蜡,他敢肯定,那几个兵大爷绝对不是谁都能喊动的,别说现在整个京巡所都在针对自己,就算不是,他去叫人当值也定会碰上一鼻子灰。 他终于明白老赵的手段了,这家伙明早就知道自己现在有很多事想做,最缺的其实是时间,他是想把自己淹没在文山会海之中,无暇他顾,以此来逼自己妥协。 这一招的确抓到了徐锐的软肋,要是想不出破局的办法,说不得徐锐就得乖乖就范,按着老赵给他规划的道路前进。 徐锐两世为人,好不容易有了大展拳脚的机会,实在不想把青春消耗在这些没意义的事情上。 可转念一想,只要这次妥协,他必然会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官僚一样,彻底臣服在皇帝脚下,做一条真正的狗。 终于有了自己把握命运的机会,徐锐更不愿意就此放弃,再度沦为别人手中的一件工具,又或是被圈养的家畜。 他揉了揉太阳穴,发现自己着实把那位皇帝想得太简单了,他不过用了小小的一招,便让自己犯了天大的难。 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吃屎的狗,更没有不剥削劳苦大众的资本家。 徐锐现在甚至能想象得出,老赵坐在龙椅后看着他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奏报,桀桀阴笑的模样。 逼急了老子,就停了你的药,看你拿什么在后宫三千佳丽面前称王称霸! 徐锐方才生出一个恶念,心头便是一紧,不对啊,万一他玩真的,把我调去倒马桶岂不是得不偿失? 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看来一直不接招也不是个办法啊…… 正想着,看门的那个斜眼老头突然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冲了进来。 “徐徐徐……徐校尉,外面有人寻你!” 那老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完,看到房里竟然还坐着柳太监,顿时脸色一白,低下头去。 徐锐看那老头跑得如此着急,心道恐怕是急事,朝柳太监拱了拱手,便要往外走。 柳公公冷哼一声,指着徐锐阴阳怪气地说道:“徐校尉好生不懂规矩,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他朝那老头努了努嘴道:“出去告诉外面的人,京巡所自有京巡所的规矩,再来捣乱,小心咱家不客气!” “可是……” 那老头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柳太监眉头一皱,恶狠狠道:“可是什么?再和咱家啰嗦,小心军棍伺候!” 老头闻言脸色一变,看了看徐锐,不敢再说,低着头就要出门。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谁这么大的官威?小小的京巡所还想翻天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章:急诊 “大胆,谁敢在我京巡所撒野!来人呐,给我将他拉出去……啊……” 柳太监被当面拆台,顿时脸色一变,拍案而起,却见御马监提督太监曹公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顿时楞在原地。 “怎么,你也要打咱家二十军棍不成?” 曹公公满脸冷笑,如同山鹰啄兔一般盯着柳太监。 “曹曹曹……曹公公……” 柳太监只觉浑身一颤,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干,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奴婢该死,奴婢不知公公驾临,奴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奴婢该死。” “啪啪啪”,柳太监跪在地上,突然用尽全力地扇起自己耳光,只是三两下,一张脸已经肿得老高,曹公公却只当没有看见,丝毫没有让他停手的意思。 他不说话,柳太监便不敢停,他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在小小的京巡所他或许可以作威作福,可放到御马监里他不过是个蚂蚁般的小人物,像提督太监曹公公这等大人以往只能远远看上一两眼,哪有可能会当面冲撞? 宦官不比其他,生理上的残疾往往让他们的性格变得偏激、阴狠而且极度记仇,得罪了曹公公,柳太监不死也得脱层皮。 到现在柳太监也没想明白,干爹方公公明明说上头有个顶了天的大人物要这个新来的巡城校尉吃点苦头,说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自己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现在怎么那位大人物没见着,反而引来了这么一尊大菩萨? 见到许久未曾谋面的曹公公,徐锐心中欢喜,可旁边跪了个人,还在不停扇自己耳光,这就有点败兴了,何况这个小宦官也不过是听命行事,徐锐实在不想和他为难。 “曹公公……” 徐锐刚想开口,曹公公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瞟了一眼柳太监,摆摆手道:“你小子,到了咱家的地盘也不知道先来拜拜码头,否则何至于被人如此拿捏?” 曹公公这话说是兴师问罪,内里却透着十分的亲近,柳太监哪会不明白曹公公和这徐锐关系匪浅,心中顿时又惊又怕,后悔不迭,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徐锐看不下去,一把捉住柳太监的手,对曹公公道:“行了,行了,都像你这样,小子我日后还如何做人?不过是小事一件,何必弄得血肉模糊,难道在泾阳时还没看够?” 曹公公冷哼一声,一脚踹在柳太监胸口,将他踢到在地,狞笑道:“看在徐校尉给你求情的份上,今日便饶了你,再敢作威作福小心你的狗命!滚!” 柳太监已是口鼻溢血,满脸红肿,一听曹公公的话立刻翻身重新跪好,规规矩矩地给曹公公和徐锐连连作揖。 “奴婢知错,奴婢不敢了,奴婢多谢徐校尉,多谢曹公公。” 说完,柳太监感激地看了徐锐一眼,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等他一走,徐锐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望着曹公公道:“出了什么急事,竟让你找到这儿来了?” 官场上最忌讳内外勾结,曹公公身为内廷之人身份特殊,两人又有过一段交集,避嫌都还来不及,若没有急事绝不会主动来找徐锐。 曹公公朝跟着他的两个小黄门使了个眼色,两个小黄门立刻将门关好,接着曹公公又拉来两把椅子,招呼徐锐坐下,这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司礼监与御马监争斗已久,咱家离了司礼监,到御马监做了这个提督太监,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步步危机啊。” 徐锐眉头一皱:“不对吧,情况要是真像公公说得这么严重,怕是早就来找我了,还等得到现在?” 曹公公被戳破了心思,面上却没有丝毫异色,摇头道:“原本是早就想来找你了,谁知道你小子这么不安分,才回来几天就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咱家一个阉人,怎么好大模大样地来找你这个圣人之像?” 想起前段时间的胡闹,徐锐老脸一红,讪讪道:“好吧,都是小子的错,您说吧,今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提到正事,曹公公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 “咱家刚刚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改换门庭乃是大忌,咱家原本的确举步维艰,但御马监掌印王顺德不知为了什么,对咱家还算不错,咱家这才勉强能有个立足之地。” “这不是好事么?” 徐锐问到。 曹公公摇了摇头:“官场上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所谓积不相能,他越是客气,我这心里就越不踏实,谁知道他是不是憋着什么坏,想要一次弄死我?” “可这事我也帮不上忙啊?” 徐锐两手一摊,越听越是糊涂,曹公公却笑了起来。 “谁说帮不上,只要你肯出手,一定手到擒来!” 徐锐一愣:“要我做什么?先说好,杀人越货的蠢事我可不干啊。” 曹公公笑道:“没有那么邪乎,王顺德和咱家一样,年幼进宫,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老母,他对这个老母非常看重,是个活脱脱的大孝子。 今日一早,他家老母突发疾病,除了小医圣长坡先生之外,全城的名医都请了个便,就连太医院的那几位都没有放过,可众人却都束手无策。 眼看他家老母命不久矣,王顺德心急如焚,扬言谁要能救他老母一命,他必当牛做马以报大恩……” “打住……” 听到这里,徐锐已经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敢情他是想请自己去给王顺德的母亲看病。 看病这种事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点小灾小难的倒还好说,万一是什么疑难杂症,且不说自己医术低微,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就算自己查出病因,能做的也十分有限。 见徐锐面露难色,曹公公又道:“小子,你不明白,咱家现在的处境危如累卵,但只要你能救他老母一命,咱家不但能够躲过危机,还能攀上王顺德这颗大树,从今以后便不用再如此担惊受怕了。” 徐锐叹了口气道:“曹公公,你我本就有故,何况在南朝之时你曾有恩于我,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推脱,只是治病一事实在难讲,就算医圣在世也不敢说包治百病,我是真怕坏了你的大事啊。” 听徐锐没有拒绝,曹公公顿时面露喜色道:“这道理咱家自然懂得,在南朝之时肖进武命悬一线都被你妙手回春,这等小疾还不是手到擒来? 好好好,你不用反驳,只要你尽力而为,若真是连你也治不好的绝症,那便是天意如此,咱家绝不强求,成不成?” 话虽如此,可徐锐见他喜形于色,哪还会不知其心中所想? 肖进武乃是外伤感染,只需消炎即可,事后一切康复、护理又有长坡先生的悉心调理,而老人的病症要比治伤复杂得多,风险也不可同日而语。 曹公公不知另一个世界的医患矛盾多么恐怖,一心只想攀上高枝,徐锐却担心弄出医疗事故,反受其害。 可曹公公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若是不去又难免会令他寒心。 徐锐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事不可为决不能逞强,以免弄巧成拙,反倒让王顺德对曹公公记恨在心。 想到这里,徐锐不再犹豫,起身道:“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过去看看,不过小子有言在先,若是不治之症,您切不可勉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名医 在整个内廷之中,作为御马监掌印太监的王顺德手握两卫皇帝私军,并掌管京城皇产,权柄极重,算是老祖宗汪顺以及司礼监秉笔太监胡淼之下的第三人。 他行事谨慎,风评极好,没想到发迹之后,却没有像其他太监一样偷偷摸摸买地建房,而是高调买下了内城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院,犯了极大的忌讳。 他与司礼监胡淼不和,胡淼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天赐良机,就在他买下大宅的当天晚上,东厂的密揍便放到了宏威皇帝的案头。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王顺德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受到任何惩处,胡淼却得到了皇帝亲赐的嘉奖。 当时,这种自相矛盾的结果老祖宗汪顺十分不解,直到很久以后,宏威皇帝无意中说出的一句话才解开了他的疑惑。 “天下美德甚多,大魏何以唯孝悌治天下?因为孝悌之人必是忠君之辈!” 汪顺这才明白,宏威皇帝在乎的从来不是贪与不贪,而是忠与不忠,能干或不能干。 王顺德虽然大张旗鼓为老母买房,但平日里的生活却极其简朴,办差也是谨小慎微,让宏威皇帝觉得他一掷千金不过是想让老母晚年过得舒适些,一片孝心可照日月,才会默许了他的僭越。 而胡淼密告虽动机不纯,却并未诬陷,也算尽忠职守,皇帝亲赐嘉奖除了以资鼓励,也是变相警告他注意分寸,若是胆敢利用密揍罗织罪名,那么嘉奖随时可能变成铡刀。 这段往事徐锐自然不知,也正因如此,当他来到王顺德那座华丽的大宅院时微微有些心惊,便暗中下了一个结论。 “这王顺德要么胆大包天,要么极受老赵信任……” 此时,偌大一个宅子乱做一团,婢女、妈子、伙计跑前跑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慌张,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得知曹公公带着大夫来为老夫人会诊,一脸疲惫的管事极有礼貌地将他们请进了后堂。 “长坡先生请到了吗?” 刚刚走到后堂门口,徐锐便听道一个沙哑的声音焦急地问到。 “没……没有……” “那你在这儿晃悠什么,还不快去?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两个时辰之内,咱家一定要见到他!哎……算了,还是咱家亲自去,备马,快备马!” 话音刚落,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便领着一群家丁从后堂快步走出。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身高八尺,龙行虎步,虽然双目通红,一脸疲惫,但仍旧雄姿勃发,英气逼人,除了颚下无须,俨然便是一位军中大将。 好气魄! 徐锐知道这便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王顺德,第一印象便是极好。 太监因其特殊的生理构造和工作性质,往往给人阴险狡诈、瘦弱奸佞的印象,可这王顺德却是与一般的太监大相径庭,让徐锐不禁想起了另一个世界里,明朝八虎之一的谷大用。 王顺德风风火火,才一出后堂便迎面遇见曹公公和徐锐,不禁眉头一皱,抱拳道:“曹公公怎么来了?咱家家里正好有些急事,眼下实在无暇招待,还请公公见谅。” 说着他便抬腿要走。 曹公公笑道:“公公莫急,咱家得知公公老母突患重病,正是为此而来。” “哦?曹公公有何良策?” 王顺德心急如焚,闻言顿时双目一亮。 曹公公把徐锐往前一推,道:“咱家为公公请来了全天下最厉害的名医!” “真的?!” 王顺德顿时一喜,连忙朝徐锐望去,可见徐锐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眼中的希望之光顿时暗淡了不少。 好在他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即使内心焦急且怀疑,却没有立刻变脸,只是疑惑地望向了曹公公。 处变不惊,城府极深…… 徐锐在心里对王顺德下了第二个结论,对他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曹公公似是早知王顺德会有此反应,不紧不慢地说:“公公莫要看他年轻便轻视了他,便是三代帝师之师的东篱先生对他都是交口称赞呐。” “东篱先生?” 王顺德先是一愣,随即惊道:“难道这位便是被东篱先生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徐大人?!” 曹公公笑而不语,徐锐老脸一红。 王顺德却是一拍脑门道:“哎呀,咱家也是急糊涂了,怎么忘了京城之中还有这位小圣人。 听说泾阳一战肖尚书身受重伤,便是长坡先生都直言无救,硬是让这位小圣人救了回来,其医术之高可见一斑。 咱家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徐大人莫怪,二位快快请进,怠慢之处还等稍后赔罪,家母实在是耽搁不得了。” 为了消除泾阳大败的影响,徐锐和泾阳之战的事迹早已被当成宣传事迹传扬官场,作为御马监的掌印太监,王顺德自然耳熟能详。 徐锐也被王顺德这番洒脱大气感染,拱拱手道:“公共不必客气,先容小子看看病人再说。” “应该,应该,二位请进!” 王顺德连忙头前引路,带着二人一路来到老夫人所住的房间。 房间里两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商议着什么,脸色十分凝重。 一见二人,曹公公便凑到徐锐耳边轻声道:“青袍那位便是太医院院使薛清,麻衫那位则是民间圣手吴桐,两人都是京城名医,名望仅在小医圣长坡先生之下。” 徐锐微微一愣,多看了两人一眼,点了点头。 王顺德去而复返,薛清连忙迎上前来,叹了口气道:“王公公,老夫人乃是外邪侵袭,壅热肠腑;饮食不节,损及脾胃;饱食后暴急奔走或忧思恼怒,气机受阻,以致气血瘀滞,败血浊气壅遏,湿热积滞肠间,发而为肠痈。” 吴桐接口道:“肠痈一般发病缓慢,可老夫人热毒过盛,败肉腐蚀,化而为脓,我等只能暂时开几服对症的方子,能不能救得回来,只怕要看天意了。” 这番说辞与之前的医者相差不大,就是一个意思,老夫人只能听天由命。 王顺德顿时脸色一白,下意识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松了口气,所谓肠痈便是阑尾炎,只不过听这情况应该是急性的,处理不好会死人,但对他来说却不是什么不治之症。 “我想先看看病人。” 徐锐对王顺德说到,沉着的语气令王顺德莫名地心安了几分。 “好好……” 王顺德连忙上前掀开里屋的门帘,恭敬道:“徐公子请!” 两位名医见王顺德如此尊敬一个少年,不禁对视一眼,微微一愣。 薛清问道:“王公公,这位小童是?” 王顺德心系老母,本没有心情和他搭话,但人家毕竟是自己请来救人的,自无怠慢之理,只得耐着性子道:“此人便是最近誉满京城的徐锐徐大人。” “他便是被东篱先生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 “他来做什么?” 听到徐锐的名头,两位名医同时一惊,但泾阳徐锐救肖进武的事迹远没有请仙雷之类的传得广,他们不知道徐锐还会医术,顿时一阵愕然。 “徐大人当然是来给老夫人诊治的。” 曹公公见二人不明所以,得意地提了一句。 “什么,他还懂医术?” 两位名医对视一眼,神色各异,不过都不太好看就是。 徐锐自然不会理会他们的反应,只是仔细观察病人的情况。 老夫人不过五六十岁,此刻已经疼得蜷缩成一团,双手捂着右下腹喃喃呻吟,两个丫鬟不断用热毛巾擦去她额头上的冷汗。 徐锐道了一声得罪,便轻轻揭开盖在她身上的被褥,接着又拉起了她的衣服,露出腹部。 “这……这……岂有此理!” 一见徐锐如此行事,薛清顿时大怒。 “这黄口小儿一不号脉,二不问诊,怎的这般无礼?” 吴桐也是面色难看道:“公公,男女有别,虽说他年纪轻轻,此举也着实过分了些!老夫行医数十年来,还从未见过有人如此问诊!” 王顺德也觉有些不妥,但徐锐与其母年纪差距足当祖孙,而且眼下事急从权,他倒没有特别在意男女之防,只不过两位名医都提出异议,徐锐年纪又轻,单凭泾阳的传说,令他不免也有些担忧。 徐锐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压右髋前上棘与肚脐连接线的中下三分之一处,老夫人立刻痛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转移性右下腹疼痛,体征表现为麦氏点压痛,反跳痛,的确是急性阑尾炎,而且看病人的发病状况,极有可能是化脓性阑尾炎。 刚刚那两位名医的确没有诊断失误,但眼下已经到了发病期,别说汤药,就是抗生素都不可能快速解决问题,而一旦拖得久了便会引起整个腹腔感染,导致病人死亡。 徐锐查清病因,为老夫人拉好衣服,盖上被子,从里屋退了出来。 “病情如何?” 王顺德立刻围了上来。 徐锐凝重道:“两位名医没有说错,的确是急发肠痈,我把它称作急性阑尾炎,如果不及时救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哼,老夫给人问诊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呢,也敢大言不惭点评老夫?” 听得徐锐竟然大咧咧地点评起自己的诊断,两个头发花白的名医心中更加不悦,吴桐更是直接冷言讽刺,丝毫不留情面。 “既然老夫二人没有诊错,那你又有何良方?” 薛清也阴着脸,冷冷问到。 这话就是想看徐锐的笑话了,全城名医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徐锐又怎么可能又什么良方? 果然,徐锐为难道:“此等病症来得太凶,太急,没有良方!” 听得徐锐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薛清冷哼一声,就要再讽刺几句,但徐锐竟然话锋一转,又继续说道:“不过我有办法保住老夫人性命!” “什么?!” 两位名医顿时惊愕不已,王顺德却是惊喜万分,一把拉住徐锐问道:“此话当真?” 徐锐凝重地点了点头道:“为今之计,想救老夫人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腹部,将患病之处彻底切除!” “开腹剜疾?!” 闻言不但王顺德瞳孔一缩,两位名医大惊失色,就连曹公公都脸色微变,皱起了眉头。 “胡闹,简直胡闹!治病救人岂是儿戏?别说取出五脏六腑,单就剖开腹部老夫人岂有不死之理?” 薛清立刻反驳。 吴桐也连忙接口道:“薛大人所言不错,在下不知东篱先生为何对此子另眼相看,但在下方才观他问诊之术,不过是随声附和,欺世盗名,公公切不可被其所骗啊!” 被两位名医毫不留情地指为骗子,曹公公的脸色立刻变得十分难看,徐锐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其实他也没有决定到底要不要做这个手术。 阑尾炎手术在另一个世界只是一个小手术,但在这个既没有无菌设备,又缺少高质量成药的地方,手术的风险是极大的,更别说患者还是个老人,单是麻醉就有可能造成极大的副作用。 徐锐望着王顺德,将选择权交还给他。 可王顺德又怎敢轻易用老母的性命来赌? 他面露挣扎之色,似乎心中正在天人交战,半晌之后终于叹了口气,问薛清道:“薛大人,如果不剖开家母腹部,你有几成把握救回家母性命?” “这……” 薛清与吴桐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吴桐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他略一犹豫,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不瞒公公,以我二人的医术救下老夫人的把握不足两成,不过若是长坡先生出手,未必没有一半胜算。” 薛清闻言,立刻附和道:“正是,长坡先生得医圣黄霑真传,一身医术出神入化,若他肯出手,定然会有一半把握。” 王顺德揉着太阳穴,长长地叹了口气。 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要去请长坡先生,王顺德心里顿时生出一股浓浓的失望。 就在这个时候,众人身后突然想起一个不耐烦的声音。 “不必相请,老夫已经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手术 众人闻言顿时一惊,连忙回头望去,只见长坡先生竟提着一只硕大的药箱出现在门口。 此时他蓬头垢面,满眼血丝,一脸的不情愿,但目光之中却又透出些许贪婪,好似饿久的狼,眼冒绿光。 “长坡先生!” 王顺德没想到久请不至的长坡先生竟会不请自来,登时大喜,连忙迎了上去,谁知长坡先生竟然理也不理,下巴一扬便与他擦身而过。 见长坡先生径直朝自己走来,两位名医连忙拱手招呼,可长坡先生仍旧毫不理会,从他们身边穿了过去。 三人楞在当场,满脸愕然地望着长坡先生,却见他一直走到徐锐身边,把背上的药箱取了下来,交到他的手中。 “方才你派人来问老夫拿药,老夫知道你这只铁公鸡其实最不愿让别人碰你的药,便只能亲自跑上一趟,下次再耽误老夫研究医道,定要你好生补偿。” 听得此言,三人微微一惊,谁能想到一向坏脾气的长坡先生竟是专门来给徐锐送药的? 更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徐锐竟然翻了个白眼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不就是想看看我是如何治病的么?得了便宜还卖乖……” 两位名医与长坡先生打过交道,对他的坏脾气十分了解,见徐锐这般托大都担心长坡先生现场发作。 可长坡先生非但没有发作,反而贼贼一笑,仿佛无赖般说道:“既然来了当然得好生观摩一番,你这小子懒得令人发指,答应老夫的书迟迟不肯送来,今日老夫便要收点利息!” 好生观摩,这便等于是说要向徐锐学习了? 堂堂医圣传人竟然会向一个未及冠的黄口小儿学习?在场之人无不愕然,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长坡先生,老夫人所患的乃是肠痈,徐锐扬言要将其开膛破肚,取出脏器,这等欺世盗名之言岂能信之?” 吴桐是个急性子,眼见此景,终于忍不住率先问到。 长坡先生瞥了他一眼,不耐烦道:“若不开腹剜疾,难道你有把握救她一命?” “这……” 吴桐还想再说,薛清却抢先问道:“敢问长坡先生,若是剖开腹部,取出脏器,如何确保老夫人活命?” 长坡先生翻了个白眼:“井底之蛙,夏虫不可语冰!” 薛清毕竟是太医院院使,被长坡先生毫不留情地顶了一句,顿时涨红了脸,拂袖道:“好好好,既然长坡先生这般不屑,那老夫倒是要看看这位圣人之像如何救人!” 王顺德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长坡先生,不知开腹剜肉您有几成把握?” 长坡先生撇撇嘴,指着徐锐道:“开腹的是他,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 王顺德呼吸一窒,只好看向了徐锐。 徐锐叹了口气道:“王公公,实不相瞒,老夫人年事已高,情况又十分危急,小子最多只有五成把握,不过开腹乃是救她性命的唯一办法,做与不做全凭王公公抉择。” 不做必死,做了有一半机会活命,王顺德知道徐锐就是这个意思! 听到这话,杀伐果断的王顺德也犯了难,开腹剜肉实在太过骇人听闻,如果有得选,他宁愿自己替老母冒险,可眼下已经别无选择,或许只能司马当做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王顺德深吸口气,咬了咬牙道:“罢了,咱家便将家母便托付给徐大人,请您一定尽力!” 徐锐庄重地点了点头:“公公放心,医者仁心,但凡有一丝机会,小子也会竭尽所能!” 见王顺德竟然答应开腹,薛清与吴桐顿时大惊,他们还想再劝,王顺德却已经摆了摆手,不愿再听。 两位名医碰了钉子,心中更加不忿,阴着脸,心中冷笑,不愿离开,似是在等着看徐锐作茧自缚。 徐锐自然不会理会两位名医,自打王顺德点头,他便开始准备手术。 这还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例手术,而且需要在完全没有输血条件的情况下完成,压力非常大。 不过好在阑尾手术并不复杂,若说得简单些,将其看作战时为士兵取出子弹的简单手术也并无不可,而后者,徐锐在学习时曾经做过。 徐锐把两个丫鬟赶出房间,让已经对现代医学有一定了解的长坡先生作为助手,接着叫人搬来大宅里的所有铜镜,然后将铜镜以不同角度对准窗户,聚焦阳光,营造手术光源。 随后他在床上铺上一层干净的床单,又用土法对整个房间和手术器具消毒,最后他和长坡先生净手,完成了所有的准备工作。 之前在研究回春丹的时候,徐锐便请工匠按照他的工程图制作了一批手术器具,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在徐锐拉开那个硕大药箱的一瞬间,站在门外旁观的四人都是一惊。 那巨大的药箱里不仅放着成排的瓶瓶罐罐,还有一把把造型诡异的刀、凿、锯、剪、钳等工具,活脱脱像是屠夫所用,只不过尺寸上小了不少。 “这小子难道是想将老夫人当猪宰了?” 在场之人的脑海中都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锐自然不知道众人所想,在准备停当之后他便开始为老夫人麻醉,考虑到老夫人年事已高,他选择的麻醉剂是由曼陀罗花为主的汤剂。 曼陀罗花含有莨菪碱、东莨菪碱和少量阿托品,有麻醉作用,最早应用于1970年7月8日的中国,仅仅十年便已经有十万例成功的临床手术案例,效果有所保障。 服下麻醉剂后,老夫人渐渐昏睡,身体自然舒展,徐锐带上口罩,朝长坡先生点了点头。长坡先生便如他交代的那般,用钳子夹起他需要的工具递了过去。 由于没有输血,这个手术必须要快,创口要小,缝合要精确,对徐锐这等半吊子医生来说已经不算容易。 他在脑海中最后过了一遍流程,然后终于动手。 当看到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割向老母的下腹,门外的王顺德虽然知道这是在治病救人,却还是忍不住双手死死扣住门框。 王顺德自幼习武,虽算不上一流高手,却也绝对是二流顶尖,木质门框哪经得住他的揉捏,“啪”的一声被他抓下了一大块。 徐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还好他心理素质过硬,才没有让手术刀割破血管。 长坡先生不满地朝王顺德望来,王顺德连忙点头致歉,不敢再看。 曹公公叹了口气,陪着他来到外屋焦急等待,只剩下两位名医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的一举一动。 这两位名医起先见徐锐摆弄出众多新奇之物,只觉他与那招摇撞骗的山野老道一般,不过是想故作神秘,蛊惑人心。 直到发现一向心傲气高,脾气古怪的长坡先生竟像个晚辈一般亦步亦趋地按照徐锐吩咐做事,二人的脸色才渐渐凝重起来。 在他们的世界里,医道一途与那些屠夫所用的工具毫不相干,开膛破肚的治病之法更是无稽之谈。 然而,当他们看到徐锐在长坡先生的帮助下,拿着各种工具在老夫人身上上下翻飞,如若裁剪刺绣一般,都不禁睁大了眼睛,满脸愕然。 受知识局限,哪怕是在梦中,他们也从未想到过还能用这等方式治病救人,顿时惊为天人。 手术室外的等待分外煎熬,王顺德双手握拳,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宛若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曹公公知道他是强行压抑自己的心绪,一句话都不敢讲。 不过两顿饭的功夫,二人却觉得好像过了几十年那么长。 突然,守在门口的两卫名医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王顺德顿时如同溅入火星的油桶,“噌”的一下跳了起来。 曹公公吓了一跳,连忙回头望去,瞳孔微微一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上道的王顺德 二人只见两位名医满脸苍白地让开一条路,浑身疲惫的徐锐一手摘掉口罩,一手端着一个血淋淋的木盒走了出来。 王顺德低头一看,只见木盒之中竟是一块食指般的肉条,不禁眼皮一跳。 那块鲜红的血肉上生着点点脓包,仿佛秋日清晨的霜,乍见之下令人作呕。 “这便是老夫人的阑尾,差点要了她性命的东西。” 徐锐疲惫地说了一声。 “家母现在如何?” 王顺德急问一声,不等徐锐回答他便冲进了里屋。 长坡先生刚刚为老夫人包扎完伤口,又端过一碗提气补血的汤药喂她喝下,算是做完了最后的首尾工作,而老夫人则似是熟睡一般,安然地呼吸。 见母亲未死,王顺德先是放下了一半的心,可一直不见她苏醒,又令他刚刚放下的心揪了起来。 “手术还算成功,不过老夫人现在还在麻醉之中,再过半个时辰才会苏醒。” 徐锐靠着门框,淡淡地说了一句,手术异常顺利,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只是高强度的精神集中令他有些疲惫,还需要点时间才能缓过来。 听到这句话,王顺德心中顿时一松,惊喜道:“徐大人的意思是家母的病已经治好了?” 徐锐摇摇头道:“病灶已去,但手术毕竟会带来二次创伤,老夫人年事已高经不起这般折腾,这段时间还得好生将养,尤其要注意不能让伤口发炎。” 王顺德听得懵懵懂懂,正想问个清楚,却又听徐锐说道:“王公公放心,老夫人的康复事宜我已拜托长坡先生,晚些他会派弟子前来照顾,直至痊愈,您只需按他们的吩咐行事即可,若有什么反复再来寻小子也行。” 王顺德终于放下心来,想起老母差点与自己天人永隔,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劫后余生之感,一撩衣袍,朝着徐锐跪了下来。 “王公公,你这是作甚?” 徐锐脸色一变连忙去扶。 王顺德却拉着他的手腕道:“不瞒徐大人,咱家当了大半辈子的奴婢,跪便了公侯勋贵。 可自打咱家接了御马监掌印以来,便暗自发誓,从那以后除了皇家、家母和老祖宗之外谁也不跪。 这一次,您妙手回春,救得老母一命,对咱家便是恩同再造,请受王顺德一拜!” 说着,王顺德竟然要向徐锐磕头。 徐锐哪肯让他真的磕下去? 磕头这种事虽然看似礼重,可再重的礼也不能当饭吃,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第一次给了他老娘,怎么能不狠狠敲他一笔? “王公公不必如此,小子年幼,受不得这般大礼,再说老夫人眼下还未康复,等到病症痊愈再谢我也不迟啊。” 徐锐死死抵住王顺德,说什么也不让他下拜,王顺德微微一愣,心中更加感激,见徐锐脸色赤红,似又羞又累,也不好再坚持,便让徐锐将他服了起来。 手术成功,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徐锐这个半吊子医生能够过问的了,何况他今日是第一天到衙门报到,也不好无故旷工太久。 倒不是怕那几个小宦官找他麻烦,只是这事的背后毕竟有老赵的影子,若是太不给他面子,说不定那家伙又要变着法地来跟自己打擂台。 眼下大把的银子等着徐锐,他可不愿意把精力都放在和老赵勾心斗角上。 告了一声罪,徐锐匆匆离开大宅,王顺德心系老母,也不好多留,连忙吩咐人手用他的马车送徐锐回京巡所。 徐锐正思忖着如何解决京巡所的那几个小鬼,但才出了王府的大门,却又被人拦了下来。 “徐大人慢走,徐大人……” 吴桐气喘吁吁地从他身后跑过来,徐锐没想到是他,错愕道:“吴先生找小子有事?” 吴桐好不容易跑到徐锐面前,二话不说突然双手抱拳,长作一揖。 徐锐吓了一跳,连忙躲开半步,问道:“先生这是作甚?” 吴桐面色愧疚道:“老夫行医半生,没想到却成了井底之蛙,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徐大人海涵。” 徐锐微微一愣,心道这老头虽说性子有些急,说话也难听,不过能追到这里道歉也算是个敞亮之人。 “吴先生不必如此,凡大才者自有坚持,换做小子初听此事也是一般无二。” 徐锐微微一笑,毫无记恨之色,吴桐更加惭愧,感慨道:“徐大人小小年纪,不但学究天人,医术更是出神入化,竟似缝补衣物一般治病救人,着实令老夫大开眼界。” 徐锐被他说得老脸一红,正要客气几句,没想到吴桐话锋一转道:“老夫见长坡先生随大人学习仙家医道,心中羡慕得紧,不知徐大人可否不嫌老夫资质愚钝,也让老夫跟在身边?” “你想拜我为师?!” 徐锐一惊。 吴桐面皮一红,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本要拜一个比自己小几十岁的孩童为师,吴桐怎么也张不开嘴,可他自认对医道一途的热情绝不亚于长坡先生,连长坡先生这医圣传人都能不耻下问,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 徐锐张了张嘴,心道免费的打工仔不要白不要,这倒是意外之喜。 他顿时笑得像只狐狸,循循善诱道:“这个嘛,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你知道小子的医术比较罕见,这个学习的条件……” “只要老夫有的,徐大人尽管开口!” 吴桐见徐锐松口顿时大喜,哪还会在乎什么代价。 徐锐笑得更加灿烂:“如此便好,眼下小子还要到衙门里报到,若吴先生有暇,晚上一同用饭再做详谈如何?” 吴桐大喜,双手抱拳又是一拜:“自然有暇,无论多晚,吴桐定候徐大人下堂!” 二人尽欢,各自散去,徐锐钻进王顺德准备好的马车,几个太监头前引路朝京巡所而去,吴桐站在王府大门前远远恭送。 二人都没注意到,太医院院使薛清就站在不远处,盯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双目之中妒火中烧。 不知是不是王顺德有意安排,马车来到京巡所,没有停在门外,却是直接驶进了京巡所的内院。 这辆马车虽不华贵,但京巡所乃是御马监的下设机构,谁人不知自家顶头上司的座驾? 一见这辆马车驶进大门,无论是门房的斜眼老头,还是院子里晒太阳的兵痞都长大了嘴巴,然后像是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 徐锐远远便看见柳太监躲在廊柱背后探头探脑,望着马车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芒,但等他看见从马车里走出来的竟是徐锐时,顿时如同石化一般,楞在了当场。 此时,一个三十来岁,白白胖胖的领路太监从马车前走了过来,像个下人一般,笑容可掬地将徐锐从马车上扶了下来,谄媚地说了一句:“徐大人,咱们到了。” 说着,他不露声色地将一卷银票递到徐锐手里,徐锐低头一看竟有几千两之多。 “让王公公破费了,这怎么好意思?” 徐锐的笑容顿时灿烂起来,毫不犹豫地将银票揣进了怀里。 胖太监笑道:“这只是干爹的一点心意,徐大人不必挂怀,稍后还有重谢。” “重谢?” 徐锐顺着胖太监的目光回头一看,愕然发现京巡所众人竟全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像是一堆兔子遇上了猛虎,恐惧到连逃跑都忘了。 他微微一愣,回头朝那胖太监望去,只见他似笑非笑地朝自己点了点头。 徐锐心中有数,问道:“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那胖太监笑道:“回大人的话,咱家姓王,名大渝在御马监当差,这次只是受干爹之命,送大人回衙门的,当不得一个尊字。” “王大渝……你是御马监监督太监?!” 听到这个名字,徐锐心下一惊,十二监中监督太监仅次于掌印太监,是不折不扣的御马监第二人,比曹公公还要高半级,没想到王顺德竟然会让这么一个人来送自己。 王大渝仿佛看出了徐锐的惊讶,笑道:“听说京巡所不太平,咱家也正好过来看上一看,不过看样子应该是谣传了。” 说完王大渝朝徐锐拱了拱手,坐上马车使出了京巡所,从头到尾,京巡所里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这么善解人意么……” 徐锐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眉头一皱,心中喃喃自语到。 老实说,这王顺德挺上道的,竟然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看来他对那位宏威皇帝可谓洞若观火,自己先前还真是太小看了他。 “徐……徐大人?” 正想着,柳太监不知从哪钻了出来,谄媚地冲徐锐笑着,满是淤青的着实有些滑稽。 徐锐朝柳太监拱了拱手道:“柳大人,今日事忙,本官现在便去处理公文。” 说着,徐锐便要朝签押房走去。 “哎……” 柳太监连忙拦住徐锐,又朝自己脸上扇了一个耳光,疼得龇牙咧嘴。 “徐大人,小的瞎了狗眼,恶心了贵人,还请大人恕罪。” 徐锐摇头道:“柳大人说得哪里话,既然是规矩,本官初来乍到,哪能让您为难?” 柳太监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头道:“不为难,不为难,哪有什么狗屁规矩,都是小的信口胡说,徐大人千万别往心里去。” 徐锐难以置信道:“这么说不必处理公文,也不用当值夜巡?” 柳太监点头如捣蒜:“没有公文,也没有夜巡,奴婢还为您准备了新的签押房,绝对是咱们京巡所最好的。” 徐锐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顺手将方才王大渝给他的那几张银票递了过去。 “本官初来乍到,还要各位同僚多多帮衬,把这些钱给大伙分了,本官先去看看新的签押房。” 柳太监接过银票顿时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位徐大人出手竟然这般阔绰,几千两银子说分就分,每个人拿到手上的可顶好几年俸禄。 新的签押房宽敞明亮,窗户外便是花园,案头上只有一排笔架和几张宣纸,碍眼的公文一份也没出现,徐锐自然十分满意。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呼,柳太监小心翼翼地敲开了徐锐的门,谄笑道:“大人,兄弟们第一次拿到这么多赏银,想要亲自谢过大人。” 徐锐一愣,走到门口只见京巡所大大小小的官吏、兵丁都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谄笑,说着恭维的好话。 徐锐面上满脸堆笑,一一回应众人,心中却是已被今日之事敲响了警钟。 自己这般躲躲藏藏也不是办法,今日恰好有王顺德帮他过关,下一次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幸运了,总不能过个几日便任人拿捏一翻吧? 那位宏威皇帝似是铁了心,想把他这只小鹰熬成家禽,说不定其他人也正躲在背后谋算着占他的便宜。 事情总是要做的,一旦做事就难免侵犯别人的利益,必须要有自保的手段才不至于处处碰壁。 徐锐幽幽地想着,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心里渐渐成型。 而就在徐锐快速在京巡所站稳脚跟的时候,对面的签押房里,京巡所镇守太监方公公神色阴沉地看着这一切,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招商引资 子夜时分,王顺德疲惫地回到后宅,这一日的奔波令他身心俱疲,但老母果然如徐锐所言,已经幽幽转醒,情况渐渐稳定,这让他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踏实下来,疲累也就不在话下。 “干爹……” 王顺德刚刚坐下,御马监监督太监王大渝便从屏风后钻了出来。 王顺德瞟了他一眼,问道:“怎么样,都查清楚了吗?” 王大渝点头道:“回干爹的话,都查清楚了,今日一早老祖宗亲自驾临京巡所。” 王顺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王大渝却道:“干爹,在徐锐这件事上咱们虽未说话,却已经表明了态度,岂不是和老祖宗打起了擂台?” 王顺德摇头道:“老祖宗若想办事自然会知会咱家一声,只怕想要让徐锐好看的不是他老人家,而是……” 说到这里,王顺德便住了嘴,王大渝立刻会意,瞪圆了眼睛道:“您的意思是……圣上?!” “哎……人中龙凤自然是简在帝心,咱家好生羡慕呐……” 王顺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感叹了一句。 王大渝心下大惊:“干爹,这可如何是好,咱要是坏了圣上的事,还不得……” 不等他说完,王顺德便摆摆手道:“你当圣上心胸如此狭隘?做好自己,圣上不会怪罪的,何况你何时见过圣上如此关注一个臣子?这可是莫大的恩典呐。” “可是……” 王大渝不知干爹哪里来的自信,仍旧惴惴不安,却又听王顺德道:“还有,曹安那件事先放一放。” 王大渝一愣:“不用除掉他了?” 王顺德道:“他既然将肯徐锐介绍给咱家,便是与司礼监撕破了面皮,再说若能拉住徐锐,一个提督太监的职位又算得了什么?” 王大渝瞳孔一缩,诧异道:“干爹,一个徐锐有那么大的价值?” 王顺德冷笑道:“你不懂,若是能够笼络住他,司礼监和胡淼的末日便不远了……” 王大渝脸色一变,犹豫道:“若真是如此,要不要点一点那位徐大人?” 王顺德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 “你当他真的不懂么?能带着五万大军从武陵王的千军万马中安然北归之人,还轮不到咱们去点。” 与此同时,南书房里宏威皇帝正捧着一封密揍,对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陛下,夜已深,阴妃娘娘已经催了三次了。” 汪顺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后,低声到。 宏威皇帝回过神来,顺手将密揍搁在桌上,然后缓缓起身,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对了,太医院可还需御医?” 汪顺一愣,目光瞟了瞟桌上的那本密揍,说道:“不缺御医,缺的是真才实干的名医。”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点头道:“是啊,薛清这些年是太安逸了些,太医院多是滥竽充数之辈,着实不成样子,传旨,让他回家养老去吧。” 说完,宏威皇帝便要抬脚离开。 汪顺连忙追了上去:“陛下,王顺德不知内情……” 宏威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出了南书房。 汪顺看着皇帝的背影,突然长出了一口气,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隔天中午,长兴城里最负盛名的酒楼——问天阁上依旧人满为患,火爆异常,而在问天阁三楼的安静雅间里,突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噗……什么?星河集团公司?” 肃王端着酒杯,愕然地望着徐锐,一旁的裕王和新科状元黄正元也都一脸蒙圈,像是听了个字谜却怎么也猜不出结果。 “徐兄,可否将你刚刚所说的什么现代公司制度再说一遍?” 裕王沉吟片刻,认真地问到。 徐锐憨态可掬的笑容像只狐狸,他喝了一杯水酒,又一次耐心解释起来。 “这个现代公司制度嘛,其实就是商号的一种,简单来说就是以出资人,也就是股东为基础建立董事会,董事会作为最高决策机构,聘用经理层,管理和经营整个商号。 商号的唯一目的就是赚钱,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商号必须产权清晰、权责明确、政企分开、管理科学……” 徐锐巴拉巴拉地说了一大通,三人还是一头雾水,没有明白。 “徐兄你是不是想拉咱们入股,成立一间商号?” 黄正元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徐锐没有说话,笑容却是更加浓郁,三人对视一眼,心道总算是终于猜中了这家伙的目的,扯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原来是想骗三人出钱。 其实徐锐想得不单单是一家公司那么简单。 一来,要吃下兵部的大单,单靠小作坊是不行的,就连成本控制和标准化生产都无法做到,更别提降本增效,所以他必须有一间像样的工厂,而建工厂需要大把的银子。 二来,这个世界虽说不像古代中国那样重农抑商,但官本位的本质却没有区别,想把生意做大,而不是小打小闹,就必须引入强力资本。 毕竟以资本为纽带建立起来的关系远比单纯的友谊来得稳固,引入二王的股权,经营的可不止是生意那么简单。 而且徐锐特意抛出现代公司治理制度,除了想要提高企业的经营效率之外,其实是想把股权和经营权分开。 有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通过稀释股权,大大削弱出资股东的话语权,使其不参与经营,只是坐等分红,从而牢牢掌控局面。 三来,徐锐作为一个略懂经济学,满脑子都是工业制成品的人,有了二王的帮助,他很有信心将这星河集团公司做成一个巨无霸,到那时他即便不在朝堂也能影响天下,甚至彻底改变天下,也只有那样他才不用和别人一样,当个奴才。 “徐兄,你需要多少银子?” 肃王自然不知道徐锐的打算,试探着问到。 徐锐伸出三根手指道:“这个数。” “三千两?” 黄正元问。 徐锐憨笑着摇了摇头。 “三万两?” 这次开口的是肃王,徐锐却还是笑着摇头。 “什么……难道是三十万两?” 肃王瞪大了眼睛和黄正元同时惊呼一声。 徐锐为二人斟上一杯问天阁最有名的杏花酒,笑道:“殿下,黄兄,三十万两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若能换来一辈子吃穿不愁呢?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 肃王苦笑道:“本王当然信得过徐兄你的能力,只不过王爵一年的俸禄只有一万两而已,再加上田产的收入也不过两三万两,你一下子要这么多钱,本王实在没地方去找啊。” 黄正元点了点头,他虽然出身东南富户,可要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根本没有可能,肃王已经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徐锐不置可否,笑盈盈地望向裕王。 裕王一口干掉了杯中酒,咬了咬牙道:“我入股!” “什么?!” 肃王和黄正元错愕地望向裕王。 “四哥,你要到哪去找那么多钱?” 裕王道:“这个你别管,总之本王会尽快凑出二十万两,剩下的留给你们。” “这……” 肃王脸色一变,为难地沉默下来。 黄正元皱着眉头想了想,问道:“王爷如此决绝,怕不单单是对徐兄有信心吧?” 裕王微微一笑,望着徐锐道:“听说最近兵部要向徐兄采购一批武器?” 一听此言,肃王与黄正元微微一愣,连忙望向徐锐。 徐锐微微一笑,淡淡道:“王爷消息果然灵通,不错,采购总额一百六十万两,周期一年。” “你说多少?!” “一百六十万两?!” 肃王和黄正元大张着嘴,像是能塞进两个鸡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雏形和难题 裕王和肃王虽然都是皇子,身份极为尊贵,可他们历来规规矩矩,从未打过国库的主意,乍听到这么大的金额差点以为是在做梦。 当然一百六十万两只是营收,距离净利润还差得远,不过这一点已经被自动过滤了。 “一年一百六十万两,这么算起来三十万两着实不多,罢了我这就去信让亲族变卖祖产,凑足十万两,我自己出资五万,剩下的算是借给肃王。” 黄正元也是个狠人,一听前景如此广阔,立刻赌上了身家性命。 裕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黄正元却是端起了杯子冲他点了点头,裕王似是会意,没有多说什么。 徐锐早就料到结果,并没有如何惊喜,只是频频端酒与三人碰杯,庆祝大事可期。 到底是少年心性,四个年轻人难得凑在一起,又有了共同努力的方向,气氛顿时热烈了不少,一边畅想着滚滚而来的银子,一边风卷残云地享受美食。 等到酒足饭饱,几人也聊到了热烈的地方,徐锐突然说道:“办商号无非资金、人才和技术三点而已,眼下资金和技术已经到位,唯独缺乏人才,不知三位可有推荐?” “不知徐兄想要什么人才?” 黄正元问到。 徐锐道:“不瞒三位,兵部之需虽然诱人,但一年生产如此多的新弩总不能让我一个人拿着小木槌慢慢敲吧?” 这个世界没有技校,工匠全靠师徒传承,数量很少。 这对于小作坊式的生产也许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可若要进行大规模工厂化的生产,技工就是第一个问题。 裕王三人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对视一眼都有些为难。 “其实徐兄要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恐怕很难得到。” 犹豫了片刻,黄正元突然说了一句,裕王和肃王瞬间知道他说的是谁,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哦?” 徐锐来了兴趣,问道:“不知黄兄说的是谁?” 黄正元瞧了瞧两位王爷,说道:“在下说的便是袁家。” “袁家?” 肃王解释道:“袁家乃是建造世家,传承数百年,精通土木、冶炼、木工等,世代为国效命,这一代的袁家家主袁子雄更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曾任工部大将作一职。 不过三年前,袁家却因长兴桥一案,被父皇降罪,夺去官职,永不叙用,自此之后袁家便一直闭门不出,不问世事。” “长兴桥一案又是何事?” 徐锐问到。 裕王接口道:“五年前正值父皇登基十年大庆,曾令工部修建一座象征天下安康的长兴桥,这件事最后便落到了袁家的头上。 袁家自然不敢怠慢,用时两年打造了一座石桥,石桥坚固宽敞,美轮美奂,当时便有人说此桥定能与父皇一般荫护大魏数百年之久。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验收礼上,这座号称数百年不倒的长兴桥竟然突然塌陷,正在其上行进的三百多禁军落水,死伤两百多人。 此事震惊天下,立刻有言官弹劾工部偷工减料,草菅人命,更有礼部官员哀叹此事有损国运。 父皇大怒,当即命人彻查,可一连派了三波人都没有查到实据,令国运衰微之说更加沸腾,影响丝毫不亚于此次泾阳大败。 为迅速平息事态,父皇亲自将此案定为玩忽职守,工部数百位官员因此获罪,袁家更是被逐出朝堂,永不叙用。 在那之后,袁家自责难当,无脸见人,再也没有开门见客,更是拒绝了所有建造之请,所以虽然袁家对徐兄最合适,却也最难得到。” “这么说袁家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公输盘了?” 听完裕王的叙述,徐锐喃喃自语。 “公输盘?” 肃王一愣。 徐锐回过神来,笑道:“或许我有办法请他们出山。” “真的?” 三人都是一愣。 肃王问到:“徐兄有何妙计?” 徐锐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肃王翻了个白眼,还想再问,裕王却突然轻轻搁下酒杯,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徐兄,提起准备,本王忽然想起一事,得提醒你知道。” “哦?何事如此郑重?” 看裕王说得郑重,徐锐也严肃了起来。 裕王道:“盐铁向来是国之命脉,除非拿到朝廷勘批,否则一旦私自炼铁可是重罪。” “兵部直接采购也需要朝廷勘批?” 徐锐问到。 裕王点了点头:“但凡开炉炼铁便要勘批,兵部只管采购,不管其他,盐铁勘批由户部负责,而在京城管内炼铁,除了户部的勘批之外,还需内廷御马监的校验文书。” “嘶……” 徐锐眉头一皱,他早知道盐铁专营之事,只是这次是直接和兵部做生意才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在裕王专门提出来,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蒙混过关的。 御马监倒还好,不说他刚刚救下了王顺德老母,单单是曹公公也能为他处理此事,可户部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盐铁专卖的勘批自然不会是无限的,他想要拿到勘批就要去抢别人的蛋糕,别人还不得和他拼命? 更何况兵部那一百六十万两的大单肯定会让不少人眼红,难说已经有人在打主意,若是再在勘批上出了问题,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其实他也可以直接向他人采购成品配件,一来让利于人,让眼红的人少些,二来也可绕过朝廷对盐铁的控制。 可徐锐对星河集团的规划远远不止两个武器,要想发展工业,铁器生产的许可必须得拿下,否则日后所有的蓝图都无法施展。 “不知王爷可能说得上话?” 徐锐问到。 裕王摇了摇头:“别的东西都好说,但户部之事本王却是插不上手,最多只能为你旁敲侧击一番,成不成还要看你自己。” “哦……” 徐锐闻言略有些失落。 黄正元连忙替裕王解释道:“徐兄有所不知,裕王殿下刚刚监管刑部,开了众皇子参与六部公务的先河,已经引起了不少非议,此时若再插手户部之事,恐怕立刻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除此之外,户部尚书杜若乃是内阁首辅黄庭之的学生,黄庭之又是阴妃之父,辽王外公。 且不说杜若根本不必卖王爷面子,王爷监管刑部之后,与辽王关系日渐微妙,若强行插手,最后的结果很可能适得其反。” 听黄正元提到此事,裕王无奈地叹了口气,感慨道:“帝王之家,兄弟猜忌,这便是最可悲的地方啊。” 肃王愤愤道:“四哥堂堂正正,倒是老七心胸狭隘了些,不就是个刑部监管么,又不是你主动要的,他怎么不去找父皇甩脸子?” “老六,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裕王不悦到。 肃王撇撇嘴:“本来嘛,就他事多,天天顶着太子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找四哥的晦气,我看他干脆去找父皇,让父皇直接把皇位传给他得了!” “住口!还好这里没有外人,这些话但凡让其他人听到,你知不知道后果?!” 裕王低喝一声,肃王也意识到话有不妥,讪讪地闭起了嘴。 徐锐没有搭话,心中却是有了计较。 俗话说最是无情帝王家,无论哪个君王都不得不面对传承接替的阶段,用另一个世界的历史来看,帝王越是雄伟,儿子越多,越成器,在传位的时候就越是麻烦。 宏威皇帝高高在上,几个儿子逐渐长大,帝位之争也将会慢慢浮出水面,听两位王爷话里的意思,这几兄弟之间已经开始生出嫌隙。 拉两位王爷入股虽然好处多多,可也有可能因此被人归入其党,现在自己还是个小人物,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日后一旦有所建树很可能会变成别人急于铲除的对象。 多少人倒在“争国本”的路上,徐锐只想好好过这一生,至少现在还不想加入哪个皇子的队伍,看来今后在这些方面还得多多注意。 想到这里,徐锐笑道:“王爷不必为此事忧心,我自有办法拿下勘批,你们等着好消息便是。” 黄正元笑道:“徐兄出马岂有不成之事,在下便提前预祝徐兄马到成功!” 说着,他举起酒杯,将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 裕王和肃王也笑盈盈地举起酒杯,但不知为什么,徐锐却好似从裕王的眼眸里看到了些许失望。 一顿好宴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回程的马车上,裕王与黄正元对坐喝茶,各自想着心事。 “王爷自监管刑部以来,一直低调行事,为何突然要去淌徐锐的浑水?” 黄正元问到。 裕王放下手中的茶杯道:“既为人,也为财。” 黄正元眉头一皱:“几位皇子之中您与徐锐最为交好,而且您一向淡薄,资财之需不盛,何必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裕王叹了口气,望向了窗外的街景,淡淡道:“本王是与徐锐交好,而且也不缺钱,可这些还不够啊……” “不够?” 黄正元微微一愣,裕王想要将徐锐牢牢绑在身边,也想要更多的钱,难道…… 他忽然双目一瞪,豁然望向裕王。 裕王回过头来,说道:“有一个舞台,之前本王一直犹豫要不要登上去,现在已经做了决定。” “啊,王爷终于决定了?!” 黄正元惊呼一声,顿时惊喜万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顾茅庐 赚钱大计轰轰烈烈,刻不容缓。 隔天一早,徐锐便带着安歌,背着一个大包袱来到袁府门外,自打因长兴桥一案获罪之后,袁家几度搬家,已经从勋贵云集的内城搬到了外城的一座老宅。 老宅破旧不堪,外墙开裂,屋瓦多有破损,但整个宅院一尘不染,正门上高高挂着的“袁府”二字苍劲有力,破而不败。 这便是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尽管落魄却仍旧扬着高傲的头颅。 昨日问天阁一别之后,徐锐立刻开始打听袁家的情况,大都与二位王爷说得大同小异,徐锐顿时喜不自胜。 在他看来,袁家便是这个世界的墨家传承,公输家族一类的存在,要不是因为长兴桥获罪,或许连正眼都不会看自己。 可是宏威皇帝一个“永不叙用”,就让这个家族从此绝了朝堂之路,也给了徐锐最好的机会。 眼下有了京城名医吴桐的加入,医疗团队已经初见雏形,两个老家伙现在一边学习现代医学知识,一边尝试制造新药,相信不久之后便能有所收获。 而一旦徐锐再能拿下袁家,哪怕只是几个核心子弟,工业团队也将迎头赶上,加上他脑中的知识,说不得立刻就会风生水起。 “吱呀”一声,老旧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管事走了出来,朝徐锐和安歌深鞠一躬,两人不敢怠慢,连忙还礼。 “不知你家家主可愿见我?” 徐锐问到。 那管事叹了口气,摇头道“承蒙徐大人不弃,亲自登门请见,袁家上下无不感激,但老爷实在无颜再见世人,还请徐大人见谅。” 徐锐早就猜到可能会吃闭门羹,淡淡笑道“若是真的无颜再见世人,大门之上的袁家二字又怎会擦得如此明亮?你家家主只怕是心里委屈,怨气冲天吧。” 听得此话,管事浑身一震,望向徐锐的眼神中顿时多了一丝锋芒。 徐锐丝毫不退,目光如同两柄利剑逼视而去,那管事后退一步,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无颜也好,牢骚也罢,家主不愿见客,徐大人还是请回吧。” 说完,他便要合上大门。 “慢!” 徐锐沉声说道“你就不想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你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那管事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惊呼,话已出口他才觉失了礼数,连忙闭嘴。 徐锐淡淡笑道“告诉你家家主,天下知道长兴桥一案真相的恐怕只有在下一人,我只等他半柱香,时间一到我立刻扭头就走!” “徐大人且慢……” 管事惊呼一声,见徐锐似笑非笑,又连忙行礼道“徐大人稍等,小的这就回禀家主。” 话音一落,他立刻朝徐锐鞠了个躬,然后一路小跑着冲回袁家。 这次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袁家突然中门大开,一位六十岁左右,须发花白的老头带着一众男丁齐齐聚在门前。 徐锐见那老头虽上了年纪,却是棱角分明,气质出众,一件打着补丁的粗布麻衣也能穿出几分大气雍容,顿时双目一亮。 他打量老头的时候,老头也在打量着他,虽然对这位圣人之像的年纪早有耳闻,但看到徐锐如此年轻,老头眼里还是闪过一丝掩饰不住的震惊。 徐锐恭恭敬敬地朝那老人行了一礼,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可是大将作当面?” 老人摇了摇头“老夫袁子雄,乃是戴罪之人,当不起大将作三个字。” 徐锐笑道“具小子所知,放眼天下,在营造一道上袁家实属顶尖,若您都当不起这三个字,又有谁当得起?” 听到这句话,袁子雄盯着徐锐的双目微微一眯,却是没有反驳。 “徐小兄弟果真胆大包天,怪不得大夫子赞你是圣人之像,方才多有怠慢,还请不要见怪,里边请吧,咱们进屋详谈。” 袁子雄让开一步,他身后的袁家子弟立刻朝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徐锐淡淡一笑,朝袁子雄拱了拱手,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向袁家走去。 袁家规矩很大,一跨过内堂所有子弟都不敢往前多迈一步,徐锐也不好带着安歌往里走,只得让他随袁家子弟等在外面,自己背起大包袱,跟着袁子雄单独进了内堂。 内堂之中仅有一桌二椅,桌上早已放上了两杯香茗,虽只是一碗清茶,但该有的礼数却是丝毫不少。 二人分宾主坐下,袁子雄朝徐锐抬了抬手,请他喝茶,徐锐也没有客气,端起茶杯大大地灌了一口,等茶杯重新放到桌上的时候,袁子雄开口了。 “方才听家人来报,说徐小兄弟知道长兴桥一案的真相?” 袁子雄开门见山,丝毫没有客套。 徐锐微微一笑,望着他道“不知袁家主觉得长兴桥一案的真相为何?” 袁子雄面无表情道“我袁家术业不精,害了人命,有辱国体。” 徐锐摇了摇头“不对吧,我怎么觉得袁家主是认为袁家替人背了黑锅?” 袁子雄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徐锐继续说道“袁家主是不是觉得工部那些官僚偷工减料,中饱私囊,才会导致桥塌,而事发之后调查官员官官相护,避重就轻,把袁家抛出来顶罪?” 袁子雄冷哼一声道“我袁家从事土木已有数百年,所建无一不是精品,从未出现这等事故。” 此言盛气凌人,自有骄傲,言下之意,长兴桥垮塌错不在袁家。 徐锐笑道“袁家主,且不说圣上如此关注长兴桥,工部官员就算想要中饱私囊也不敢大张旗鼓,而且具小子所知,修建长兴桥的一应用料都由袁家一一检验,怎么还会发生这等惨剧?” 袁子雄咬牙道“贪官污吏手段多如牛毛,袁家历来正派,又怎么能一一看破?” 徐锐摇头失笑“袁家主,依小子看来,您已经钻进了牛角尖,照这么想下去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出大桥垮塌的真正缘由了。” 被一个未及冠的黄口小儿当面教训,袁子雄就算涵养再好也是心头起火,不过碍于长兴桥一案的真相,他也只能强忍着怒火,拱手询问。 “既然如此,不知徐小兄弟有何高见?” “不敢,不知袁家主可听过共振?” 徐锐笑到。 袁子雄眉头一皱“共振?是何物?” 徐锐也不说话,打开包袱拿出两支古琴,其中一支的某根琴弦上用棉线拴着一个小纸人。 “徐小兄弟想要作甚?” 袁子雄不解到。 “袁家主且看好便是。” 徐锐将那支栓了纸人的琴放在桌上,然后抱着另一支琴走出了内堂。 他走出十几步远,正当袁子雄一头雾水的时候,徐锐突然抬起古琴,用手指在一根琴弦上用力一拨。 “当……” 一阵尖音传来,袁子雄眉头一皱,但下一个瞬间他突然瞳孔一缩,呆立当场。 “怎么会……” 袁子雄盯着桌上的古琴,惊愕地喃喃自语。 就在徐锐于内堂之外拨动琴弦时,拴在琴弦上的那个小纸人竟然无风自动! 更令他惊奇的是,仔细一看,整支琴上,除了拴着纸人的那根琴弦,其他的琴弦竟然没有丝毫颤动的痕迹。 “袁家主可看清了?” 徐锐抱着琴,似笑非笑地回到内堂,袁子雄豁然转身,质问道“你在这琴上加了什么机关?!” 徐锐摇了摇头“不过是共振而已,有必要的话,请袁家主换两支琴,小子敢打包票,同样的现象仍旧会发生。” “共振!” 袁子雄瞳孔一缩,似是抓住了什么关键。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工匠眼中的世界 那拴在琴弦上的纸人就好像黑夜里的一点火光,狠狠骚动着袁子雄的心,可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就是抓不住这一点灵光。 半晌,袁子雄终于长叹一声,冲着徐锐抱拳道:“老夫愚钝,还请徐小兄弟不吝赐教,这共振究竟为何物?又和三年前的长兴桥一案有何关联?” 徐锐在心里松了口气,没想到这袁子雄表面上彬彬有礼,内里却好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过既然低了头,就不会让你再抬起来。 想到这里,徐锐将手中的古琴往桌上一放,沉声道:“袁家主可知我们听到的声音究竟为何物?” “声音?声音不就是声音么?” 袁子雄有些不解。 徐锐摇头道:“声音其实是一种看不见的波,或者说是一种震动。” “震动?!” “对,不同的声音会随着不同的频率,也就是不同的规则震动。” 说着,徐锐轻轻一拨琴弦,另一支琴弦上拴着的小纸人再次震动起来,等震动停止,他又拨了另一根琴弦,但这一次小纸人却毫无反应。 “这就是声音的不同频率?” 袁子雄望向徐锐,像是明白了一些。 徐锐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道:“袁家主请回忆一下,验收长兴桥的当天,是不是有禁军成群结队,迈着整齐的步子从桥上踏步走过?” “对,当时就是一队禁军从桥上走过,然后大桥突然就塌了!” 袁子雄脸上闪过一抹痛心之色,虽然时隔三年,但当日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前一刻。 徐锐点头道:“这就对了,我敢断定,如果当日是一溜载重的马车压上去,大桥绝对相安无事,但就是这一队禁军却踩跨了大桥!” 袁子雄脸色一变:“请徐小兄弟赐教,这究竟是何原因?” 徐锐道:“原因小子方才已经说过了,那就是共振! 声音是波,就好像浪花,当一众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踏上大桥,无数相同频率的震动就会汇集在一起,好像一朵朵小浪花,最后聚集成为滔天巨浪,一把掀翻了大桥!” “什么?原来竟是这样!” 袁子雄愕然地望着徐锐,嘴巴张得能放下一颗鸡蛋。 其实另一个世界里,由共振产生的悲剧多不胜数。 十九世纪初拿破仑的一队士兵便以同样的方式踩塌了里昂市的大桥。 1940年,美国的全长860米的塔柯姆大桥因大风引起的共振而塌毁,尽管当时的风速还不到设计风速限值的1/。 直到人类早就对共振现象展开深入研究,并对大桥进行过防共振设计的2010年,俄罗斯伏尔加河大桥仍旧发生了共振,大桥剧烈晃动,桥面呈浪形翻滚,险些被毁。 那些坚固的钢混结构大桥都无法抵御共振的威力,又何况是相对简陋许多的长兴桥? 徐锐叹了口气,说道:“原因就是这样,如果袁家主不信,小子可以用大桥模型做个试验。” 袁子雄惨笑一声:“不必了,虽然是第一听闻共振之说,但你这番解释说得明白,老夫已经粗略明白了其中的原理,没想到说来说去,竟真是袁家学艺不精,害了人命。 两百多条人命,整个大魏的国体,都败在了老夫手上,不冤,永不叙用一点都不冤呐……” 眼见袁子雄双眸之中竟生出浓浓的绝望,徐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其实这也不能怪袁家,共振可以算作天灾,大致与海啸地震无异,至少不是圣旨上说得偷工减料。” 听到这句话,袁子雄顿时双目一亮,豁然望向徐锐,重新燃起了希望。 “徐大人,您可愿……” 徐锐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便遗憾地摇了摇头。 “袁家主,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圣旨上对长兴桥一案已有定论,若是抛出共振之说,岂不是当面打了圣上的脸? 因此获罪的数百官员,牵连的上千百姓立刻就会变成圣上昏庸无道的铁证!到时候袁家恐怕就不是永不叙用,而是万劫不复了,袁家的命运已经注定……” 这句话仿佛一柄大锤,重重敲在袁子雄的心脏上,将他仅有的一点侥幸与尊严砸得粉碎。 这个年过六旬的老人似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到了椅子上,双目之中的希望之光迅速泯灭。 “是啊,袁家已经完了……” 半晌,袁子雄口中木讷地吐出一句绝望的断词,好像是雄狮临死前的哀鸣,一句以后便是永恒的沉寂。 “袁家主,事情还没有结束,袁家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只要您随我出山……” 所谓不破不立,徐锐本想先击碎袁子雄的所有骄傲,然后趁热打铁,在绝望之中给予他新的希望。 可是不等徐锐把话说完,袁子雄便摆了摆手,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呢喃道:“没用了,永不叙用,袁家翻不过这座大山便永无出头之日,袁家……到底还是毁在了我的手上……” 徐锐一愣,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绝望对袁子雄的打击,袁子雄不仅是一个大将作,还是袁家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家主,若无朝堂的风光,他就算学究天人又有什么意义? “袁家主,袁家主!” 徐锐接连叫了袁子雄几声,可他却好似置若罔闻,仍旧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向外走去。 “袁子雄!” 徐锐突然大声厉喝。 袁子雄身体一颤转过头来,原本精光迸射的双目竟已经变得有些空洞。 徐锐心头一颤,却是咬着牙朗声道:“袁子雄,难道你真的要让你的心魔毁了整个袁家吗?” 袁子雄眉头一皱,没有说话。 徐锐又历喝道:“袁子雄,你忘了一个大将作的本心吗?忘了你先祖开创营造一途的初衷所在吗?传承数百年的袁家难道在乎的只有荣华富贵?” “轰!” 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袁子雄的脑中炸响,那空洞的双目渐渐恢复了几分清明。 徐锐接着说道:“所谓匠人,用双手看世界,也用双手改变世界,我们所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更不是官职权位,而是造出令世人刮目相看的未来啊!” 此话一出,袁子雄的双目顿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徐锐一动不动。 徐锐突然笑了起来,有若乌云骤散,阳光重临。 他放缓了语气说道:“袁子雄,你想不想有朝一日用自己的造物飞上蓝天?” “你说什么?!” 袁子雄瞳孔猛地一缩,飞上蓝天一直是人类的梦想,不管哪个世界,无论什么种族,对他这样的顶尖工匠来说更是致命的诱惑。 徐锐不理会他惊愕的眼神,从包袱里拿出一架飞机模型,那便是最简单的航模。 前一天晚上,徐锐用三块木板搭制机身,六块小木片粘成螺旋桨,最后用牛筋替代橡皮筋,完成了这个简单的“玩具”。 在袁子雄好奇的目光下,徐锐按着螺旋桨不断旋转,直到牛筋绷紧,然后朝着后堂的大门用力一抛。 牛筋弹开,螺旋桨飞速旋转,而在螺旋桨的带动下,空气动力学一如既往地发挥了神奇作用,那架飞机模型好似一只雄鹰,轻盈地飞出内堂,越过围墙,奔向蓝天。 内堂之外,安歌和一众袁家子弟听见徐锐的历喝,都有些惴惴不安,却见一只奇怪的鸟飞了出来。 除了安歌外,其他人都是营造的行家,一眼便瞧出那不是真正的鸟,而是一个手工造物,顿时张大了嘴巴呆立当场。 同样呆立的还有内堂的袁子雄,飞上蓝天是每一个匠人的梦想,或者说最高目标,可他从未想过这件事能在他的手上实现,直到看见了徐锐的这架飞机模型。 虽然只是一个粗糙的造物,飞行距离也不过百米而已,但这就像一颗火种,点燃了他沉寂已久的野心! 徐锐走到袁子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道:“跟我走吧,一起去探索这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创造这个世界,到那时你会发现,朝堂不过是口稍大些的井而已,广阔的天地任我翱翔!” 袁子雄心神大震,回过身目不转睛地盯住徐锐,仿佛想看进他的心里。 徐锐一脸坦然与他对视,没有丝毫造作。 “徐小兄弟少年聪慧绝无仅有,与你相比,老夫不过是萤火之光,哪敢与日月争晖?东篱先生赞你是圣人之像,老夫却说你是圣人之圣,不过要老夫出山,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袁家主但说无妨。” 袁子雄想了想,郑重问道:“徐小兄弟年纪轻轻,一身所学惊为天人,不知究竟师承何处?难道真是九天神仙下凡不成?” 徐锐哑然失笑,这个问题他也早已想到,此刻竟是眼都不眨地脱口而出。 “不瞒袁家主,家师名为鬼谷子!” “果真是他!” 袁子雄目中闪过一丝了然,沉吟片刻突然朝着徐锐跪了下来。 徐锐一愣,连忙伸手去扶,袁子雄却双目炯炯道:“鬼谷一门无一不是人中龙凤,有幸得见袁子雄三生有幸。 宏威皇帝已绝袁家东山再起之路,袁家却不能就此沉沦,老夫愿携袁家上下,奉徐小兄弟为主,从此刀山火海永不相负!” “什么?你们袁家要奉我为主?!” 徐锐顿时大惊,天下可是皇帝的地盘,要是袁家奉他为主,还不被皇帝赶尽杀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大兴土木 袁家要认徐锐为主念头的确给他带来了一些烦恼,其实徐锐也理解袁子雄。 宏威皇帝向来说一不二,从不食言,说是永不叙用,袁家便别想再入朝堂,而一旦失去了朝堂,这样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世家大族便会慢慢沉寂,直至泯灭在大千世界之中。 袁子雄是想借徐锐的手,重新将袁家这艘破船推回历史的汪洋,徐锐没有篡权夺位的心思,但犹豫一番之后还是答应了袁子雄的请求。 在徐锐看来,世界远不止朝堂之下的一亩三分地,在九天之上还有璀璨的宇宙银河,甚至宇宙之外还有无限广阔的空间,而想要触及到不同的世界,只有一条路,那便是创造。 他相信当袁子雄品尝到造物带来的快感和利润之后,便不会再将朝堂看得这般重要。 有了袁家的加入,徐锐的工业团队便算集齐了所有拼图,脑海中的蓝图终于可以按部就班地慢慢实现。 徐锐满心期待,他脑海中的现代知识究竟可以将这个世界改变成什么模样?有生之年能不能凭借一己之力重回星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任何一个伟大的征程都需要脚踏实地。 当天晚上,徐锐与袁子雄密谈了整整一夜,徐锐拿着笔,将他想要建设的工厂蓝图描绘出来,袁子雄被他的奇思妙想深深惊骇。 特别是听到工厂的效率和产出之物时,他更是好似如在梦中,若徐锐所言不虚,甚至只需有一半真实,那么这个世界或许就将大有不同。 看着侃侃而谈的徐锐,老而弥坚的袁子雄像是儿时第一次自己动手造出锄头,激动得热血沸腾,久久难以平静。 “天佑袁家,大运将至也!” 带着全家老少送走徐锐的时候,袁子雄站在门廊下,看着徐锐早已消失的背影,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 之后的半个月里,徐锐带着袁子雄、安歌以及袁家的几个嫡系子弟开始在长兴城选址建造工厂。 袁家也不复世家之名,在土木、营造方面堪称专业,直接或间接控制的工匠、作坊多不胜数,宛若一场及时雨,滋润着徐锐的建厂大计茁壮成长。 但令众人不解的是,徐锐否决了几乎所有的选址方案,力排众议,将建造工厂的地址选在了长兴城南郊。 这里距离长兴城外城还有数里,人迹罕至,交通闭塞,只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渭河从旁经过。 渭河不过十几米宽,从海拔一千多米的广兰高原飞流而下,水流湍急,怪石密布,根本无法航运。 然而,徐锐看重的就是这条渭河,由于没有发现橡胶林,无法生产出橡胶,钢铁质量也不过关,徐锐暂时还不能直接制造蒸汽机,所以他必须寻找替代动力。 在如此简陋的条件下,没有什么动力比水力更加适合,而水流湍急的渭河恰好是提供水力的理想之地。 为了攫取渭河水力,徐锐先是以极低的价格圈了一大块地,然后有设计了一套专门的大型传动装置——水轮机。 所谓大水轮机,其实就是水力发电机和传动齿轮箱的结合体。 徐锐的设想是利用水力发电机的原理,将一根附着六只水轮的钢管横到江面,利用水力带动钢管旋转,接着用传动箱里的齿轮,将水带来的势能转化成推动车床等机械运转的动能。 由于传动齿轮箱的存在,他甚至可以像开车换挡一样,通过调节齿轮组运行的方式,精确控制机器运转的速度和力量。 问题只有两个,第一,袁家能不能按照他的设想造出这个复杂的机器。 第二,在完全没有工业基础的时代,零部件质量难以保证,这样的复杂机械非常容易出问题,只能作为过渡产品使用。 工业发展之所以需要循序渐进,就是因为这是一个庞大,而又环环相扣的体系,往往一个小技术的突破便能让工业整体水平突飞猛进。 反之,一个不起眼的短板,也能限制住庞大工业体系的步伐。 徐锐并不心急,他明白眼下正是实现理想的第一步,必须把这个基础打牢,才能指望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袁家果然没有令徐锐失望。 在拿到堆满半个房间的零部件工程图之后,整个袁家沸腾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精确的制图,在他们眼里,这堆无聊的图纸价值之大甚至远超一屋子黄金。 最初的惊愕之后,从家主袁子雄到十二三岁的袁家幼童,都好像是海绵一般,从这些工程图上疯狂汲取着养分。 那段日子,徐锐几乎住在袁家,不分昼夜地向袁家子弟讲解着每一个细节,同所有人一起探讨机械运转的原理,并按照实际情况适当修改设计方案。 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袁家终于吃透了水轮机的设计,好似一个苏醒的蚁巢,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 袁家虽然衰败,但在制造一道上,数百年积攒下来的资源仍旧无人能及。 什么零件该交给哪位工匠制造,需要如何节约成本,提高质量,这些问题没人比他们清楚,根本不需要徐锐操心。 有时候,徐锐也在庆幸,还好有三年前的长兴桥一案,否这样一个家族若是成了竞争对手,徐锐的工业大计恐怕就会变得十分艰难。 整整两个月之后,当春天的气息即将远去,夏日酷暑初露峥嵘的时候,徐锐设想中的水轮机工厂终于变成了现实。 望着六个大水轮在渭河上快速旋转,袁家子弟控制着调节阀,缓缓启动最简陋的车床时,就算见惯了尖端科技的徐锐也不免心潮澎湃,因为这便是梦想起航的地方。 有了车床,就有了标准化生产,能够高效率、低成本地制造各类零部件,代表着制造业迈入了另一个时代,工业之花终于可以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尽情绽放。 “少主,咱们是不是先试制一只狙击弩?” 一旁的袁子雄同样激动得难以自持 在他看来,水轮机简直就是神话中的天人宝物,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试试它的效果。 徐锐摇了摇头:“兵部的单子先不忙,咱们先弄点有意思的东西。” “有意思的东西?” 袁子雄不解。 徐锐指着厂区门口堆着的两堆白纱道:“叫人把沙子搬进去,我给你们看一件宝贝。” “宝贝?” 袁子雄诧异道:“那些沙子不是建房之用么,难道下面还埋着东西?” 徐锐哑然失笑,拍了拍袁子雄道:“不,那些沙子就是价值万金的宝贝,等着吧,咱们马上就能赚到第一通金了。” 说着,徐锐哈哈大笑,朝工厂走去。 袁子雄看着徐锐自信的背影,想起这个少年给自己带来的一次又一次震撼,心中不禁变得更加火热。 他满心期待着,这个神奇的少主或许又给自己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当徐锐暂时忙完工厂的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刘府时,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前脚刚刚进门,安歌便将一封信交到了他的手上。 信是王顺德寄来的,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两件东西,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和一份御马监的盐铁校验凭证。 “王顺德果然是个妙人。” 徐锐轻笑一声,将校验凭证收好,顺手将银票递给了安歌。 “这笔钱按计划取用吧,另外通知两位王爷,说好的事可以开始了。” 安歌答应一声,把钱收好,赶着去办他的事情。 第二天,闹市之中的一座大宅被一位神秘人以高价买下,接着一家名为天宝阁的商铺在这种大宅之中悄然而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人尽其才 炎炎夏夜,热闹的胭脂巷里充斥着姑娘们的娇声蜜语,单薄的衣衫肌肤半露,凉风带着阵阵甜腻的艳香轻轻吹拂,仿佛猫爪一般挠着男人的心肝。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四十岁上下,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守着小小的脂粉摊,努力地招呼着客人。 她叫丽姬,曾经是长兴城里最红的头牌,后来做了婵娟阁的妈妈,浮华褪去之后日子倒也过得有声有色。 可女人扎堆的地方总有数不尽的恩怨,又何况姑娘们的世界本身就是一个险恶的名利场。 在一次遭人算计之后,丽姬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权贵,被婵娟阁扫地出门,现在只能躲在巷子里,靠着这个小小的脂粉摊勉强度日。 偶尔有一两个男人会在她的摊子上买点胭脂、香粉送给相好的姑娘,每当这个时候,丽姬便会拿出十二分的热情,好像年轻时招待那些贵公子。 今晚的生意还算不错,丽姬数着手里的铜子,思忖着再有几天便能还上粮油铺的赊账,不必再被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占便宜。 生活艰辛,却总得过下去,无论经历多少风霜,丽姬总会给自己三分期待,七分希望。 就在此时,几个大汉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径直朝丽姬的脂粉摊走来,看见这几个人丽姬顿时脸色一变,连忙胡乱地收拾摊子准备逃跑。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一个大汉抢先来到摊子前,二话不说抬脚便踹,“哗啦”一声,摊子顿时被踹翻,胭脂水粉七零八落,洒得到处都是。 丽姬又心疼又恐惧,不住地往后退。 汉子却狞笑着围了上来:“臭婊子,你还敢来!” 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遇见了过街老鼠,避之不及,冷漠地看着热闹。 丽姬跪在地上祈求道:“奴家现在便走,求几位壮士高抬贵手。” 为首的汉子笑道:“高抬贵手?行啊,把你欠的钱还上,我们立刻就走,今后也不会管你在哪卖!” 几个壮汉顿时哈哈大笑,丽姬却是脸色一变,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终于发现了一个衣着华丽,目光怨毒的年轻女人。 那是丽姬的“女儿”,得势时丽姬曾不止一次地帮过她,可当自己倒霉之后,她便取代了自己的地位,拿走了自己的一切。 或许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卷土重来,她极尽破坏之能事,处处与丽姬作对,仿佛丽姬过得越惨,她的地位便越稳固。 呵,人心便是这天下最险恶的东西。 丽姬惨笑一声,抱紧了怀里的钱箱,那便是她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最后一丝依仗。 “臭婊子,老子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 见丽姬不说话,为首的大汉怒喝一声,一脚踹在丽姬胸口,顿时将她踢翻在地,小小的钱箱脱手落在一边。 丽姬顿时大惊,不顾胸口剧痛,爬着去抓钱箱,可钱箱却已经被一个大汉踩在脚下。 “求求壮士,饶奴家一命吧,奴家……” 丽姬落下泪来,双手抱着钱箱,一边求饶,一边朝那大汉望去,大汉似是被她打动,竟松开了脚。 丽姬心中一喜,正要把钱箱抱回怀中,可那只脚却重重一踏,将她的脸狠狠踩在了地上。 “臭婊子,想让爷们饶你一命便把爷们的鞋舔干净。” 壮汉们又是一阵大笑,丽姬心中凄苦,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反抗? 尊严,她从来就没有过,用青春和皮肉攒下的东西也已经被别人占为己有,她现在只有这条命,而想活命,她便要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丽姬心如死灰,双手捧起那只肮脏的脚,强忍着恶心,慢慢把头凑了过去。 壮汉们笑得更加似乎忌惮,围观的人们鄙夷地指指点点,似乎不齿于她的下贱,却唯独没有人打算站出来掏个公道。 “住手!”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丽姬微微一愣,朝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少年衣着光鲜,唇红齿白,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骄傲与锐气,似乎丝毫不将那几个壮汉放在眼里。 丽姬在心中叹了口气,这样的少年人她见得多了,一支支温室里的花朵,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以为世界多么纯洁,凭着一腔热血见不得世间疾苦。 可当他们真正见识到其中的厉害,吓破了胆,便又会第一时间抽身而去,多少当红的姑娘便是沉沦在这些少年的风流之中,最后落得个凄惨下场。 “哟呵,毛都没长齐,也敢学人出头?” 几个壮汉和丽姬想得一般无二,见他出头,便忍不住调侃几句,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声哄笑。 然而少年却没像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一般,从始至终他都面无表情,更没有正眼去看几个壮汉,只是指着丽姬,冷冷地问了一句。 “她欠你们多少钱?” 为首的壮汉眉头一皱,好生打量了这个少年几眼,见他镇定自若,气质出众,心中便提起了几分小心。 长兴城权贵云集,在这里混日子由不得他大意。 “这臭婊子欠爷们白银二百两,怎么,你想替她还?” 为首的壮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围观的人们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若不计算冰敬、炭敬等灰色收入,朝廷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八十七石,换成银子只有一百多两而已,两百两对大多数人而言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 见那汉子狮子大开口,丽姬脸色一变想要反驳,可还没等她开口,那汉子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顿时让她心中一寒,不敢再说。 几个壮汉冷冷看着少年,等着瞧他的好戏。 可少年却是冷笑一声,眼都不眨地掏出一张银票甩在地上。 为首那汉子狐疑地拾起银票,顿时瞳孔一缩。 “五百两!” 少年冷笑道:“拿着钱快滚,再敢纠缠小心你的狗命!”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稚嫩,但几个壮汉却不敢小看,能随手甩出五百两的人绝对可以要了他们的狗命。 几个壮汉再不敢多话,匆匆谢过少年之后便钻回人群之中没了踪影,从始至终没再朝丽姬看上一眼。 没有人发现,就在壮汉们离开的时候,藏在人群之中的影俾也悄然消失。 丽姬难以置信地望着少年,突然的反转让她有些发愣,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贱命一条,又年老色衰,怎么有人会拿五百两银子来救自己? “跟我走,我家主人要见你。” 少年扶起蒙圈的丽姬,淡淡地说了一句,便当先超前走去。 丽姬回过神来,心道一句是了,别人既然肯拿出这么多钱,自然不会是无所图的,自己只有一具半老的身子,大抵是哪个权贵有些特殊的癖好吧。 自己贱命一条,终究逃不过被人玩弄的命运。 她戚戚然地想着,便要去收拾摊子,少年却回过头来道:“不用收拾了,你以后用不着这些东西。” 丽姬心中一凛,难道他是想用那些钱买下自己的后半生不成? 她心中凄苦,却没有反抗的权利,见少年快要走远,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丽姬忐忑地跟着少年走出胭脂巷,穿过闹事来到一处大宅,大宅的匾额上写着“天宝阁”三个字。 天宝阁应该还在修缮,一路上没见一个下人,大部分房间黑灯瞎火,似乎只有四楼的一个房间亮着灯光。 少年将她带到房门前,指着里边说道:“进去吧,我家主人便在里面等你。” 说完,也不等丽姬开口,便自顾自朝黑暗中走去。 此刻,丽姬心里百转千回,胡思乱想,猜测着一会儿到了房里究竟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终于,她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等待末日审判一般走进了房间。 房间很大,里面堆着不少东西,几乎所有的东西上都盖着白布,好似刚刚搬到此处,还没来得及整理。 她疑惑地打量着整个房间,突然看见另一个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的少年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悠然地喝着茶。 丽姬微微一愣,这便是方才那少年的主人?她一直以为那位主人应该是个又老又丑的家伙,却没想到会这么年轻。 少年似乎发现了丽姬的存在,抬起头,笑盈盈地朝她望来。 “哦,你来了,我叫徐锐,已经等了你一整晚。” 少年的笑容如沐春风,可丽姬却身子一颤,在心中哀叹一声,没错了,看来这少年的确有特殊癖好,可惜了小小年纪就如此胡来……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徐锐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淡淡笑道:“听说你活得很辛苦,不知你愿不愿意换种活法?” “换种活法?” 丽姬微微一愣,不解地望着徐锐。 徐锐轻笑一声,推开了身边的窗户,窗户外七八个男男女女正在摆弄着几样奇怪的物件,丽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她看得出来,那些男女都是苦出身,脸上却都带着自信和欢喜。 “人呐,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有尊严,天下不是权贵的天下,只要是人便生而平等。” 徐锐望着窗户外的景象似是有感而发。 丽姬豁然望向徐锐,从小到大,无论是耳濡目染还是亲身经历,她一直觉得这个世界是分贵贱的,今日还是头一次听人说什么生而平等。 她心中升起一丝荒谬之感,但不知为什么,一颗心却变得火热起来。 徐锐回过头来,他的笑容仿佛驱散乌云的阳光,将一抹和煦的温度照进了丽姬心里。 “你愿意活得有尊严吗?” 徐锐笑着问到。 这一瞬间他的身影无限高大,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 这句话就好像一把刀子,直直插进丽姬心底,将她长久以来的坚强和伪装割得七零八落。 委屈、屈辱、不甘、愤恨顿时汇成一股洪流奔腾而出,冲垮了她最后矜持。 泪水无声地滑落,丽姬彻底崩溃,毫不犹豫地跪在地上,朝着徐锐连磕三个响头,泣声道:“公子,丽姬想要活下去,丽姬想要有尊严地活下去!” “好!” 徐锐扶起丽姬,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笑道:“我教你一门手艺,学会之后,你要的尊严便再也不会离你而去。” 说着,徐锐轻轻一扯,身边的一块白布“唰”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丽姬扭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章:神秘的天宝阁 夏日的酷暑好似一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衙门里的大人们大都年事已高,在酷暑的摧残下好像累瘫的狗,奄奄一息,毫无生气。 眼见大家都无心公务,监管刑部的裕王干脆做主放了众人半天假,然后约上几位同僚到府中喝茶解暑,其中便有刑部侍郎刘浩飞。 刘浩飞年过四旬,冷面无私,曾办过无数大案,具都秉公执法,三十年来从无冤假错案,人称铁面侍郎。 不过他最出名的却不是办案,而是书画。 刘浩飞堪称丹青圣手,字画双绝,墨宝但凡问世不出半刻定被人抢购一空,就连宏威皇帝都曾三讨其画,功力可见一斑。 他原本最不喜欢这种场合,因为但凡此时,总会有那讨厌之人阿谀媚上,请他当场写字作画,犹如戏子小丑,供人取乐。 不过今日乃是裕王相邀,眼下几位皇子渐渐长大,国本之争浮出水面,皇子间的关系愈加微妙,刘浩飞不愿节外生枝,只得捏着鼻子跟了过来,却是一个人躲在角落之中自斟自饮。 看着同僚们围在裕王左右,一边敬茶,一边奉承,刘浩飞心中冷哼,思绪早已飞到了家中那副尚未完成的《千山万水图》上,想起此画还有几个难处没有灵感,便细细琢磨起来。 然而茶喝到一半,讨厌的事还是来了。 刑部侍郎李欣为了凑趣,朗声对裕王道:“今日酷热难耐,多亏王爷赏茶,才让我等浮生偷得半日闲,不如请王爷赋诗一首,再让刘大人挥笔泼墨,也好留个纪念。”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连声附和,刘浩飞眉头一皱,却不好当着众人扫了王爷的面子,只得不情不愿地起身,准备挥毫泼墨。 然而裕王却摇了摇头,笑道:“刘大人的墨宝自然难得,但今日酷热难耐,实在不好再劳烦刘大人,倒是本王最近得到了两幅奇画,想请诸位大人品鉴品鉴。” “奇画?!” 众人微微一愣,能被裕王称作奇画的墨宝定是价值连城,说不定是哪位丹青圣手的真迹流传,这一下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满心期待起来。 尤其是刘浩飞,不用当众献艺已是意外之喜,听到还有奇画可看,立刻喜出望外,心痒猫爪。 裕王也不啰嗦,朝身边的常随使了个颜色,常随扬起手掌轻轻一拍,四位婢女抬着两幅半人高的化作鱼贯而出。 “咦?” “这是?” 一见这两幅画,众人都是一愣。 只见第一幅画只有黑白两色,画的是一个健硕的番邦男子,肌肉轮廓栩栩如生,好似活人,正是徐锐根据印象素描出的雕塑作品《大卫》。 而第二幅画线条看似杂乱,却是五彩斑斓,是徐锐根据印象复制的后现代画家梵高的杰作——《星空》。 只不过由于时间有限,这副化作徐锐用的是蜡笔而不是油画。 “诸位大人以为这两幅画如何呀?” 见众人一脸愕然,裕王笑盈盈地问到。 众人从未见过这等画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回答,还是侍郎李欣沉吟了片刻,第一个开了口。 “王爷,这第一幅画栩栩如生,如若真人,第二幅画色泽艳丽,耀眼夺目,果真当得一个奇字,只不过……” 他话锋一转,正要说几句高深的见解,却突然被刘浩飞一把推开。 回头一看,才愕然发现刘浩飞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扑到了两幅化作面前仔细端详。 此举极为失礼,在场之人顿时大惊,刑部尚书云牧登时便要开口斥责,裕王却是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刘大人乃是丹青圣手,便请他先品评一番吧。” 刘浩飞扑在两幅画作上左看右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更多的却是别样的火热。 “刘大人觉得这两幅画如何?” 李欣被他推了一把,在裕王面前丢了丑,却不好发作,便冷冷问了一句。 刘浩飞想也不想道:“笔力孱弱,技法欠佳,空有其形却不得其神,当归为末流……” “放肆!刘浩飞,你敢这般诋毁王爷的奇画?” 不等他把话说完,在场之人又是一惊,李欣哪会放过这等机会,当即历喝一声。 裕王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他也觉得徐锐在画画一途上天赋一般,但被说得一无是处还是令他有些难以下台。 刘浩飞不理会众人反应,朝裕王拱了拱手,沉声道:“王爷,下官所言绝无半句虚言,不过这两幅画虽然笔力、技巧均属下乘,但却开了一个流派之先河,下官作画三十余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画,当真大开眼界,就这一点也称得上价值连城!”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一片安静,足足愣了两秒,众人才“轰”的一声议论起来。 李欣诧异地坐回了椅子上,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不谙世故的刘浩飞怎会突然开窍,先抑后扬,不露声色地拍了裕王一记马匹,着实比自己高明太多。 裕王脸上果然重新挂上了笑容,喜道:“刘大人不愧是丹青圣手,所批所评字字珠玑。” 见裕王下了结论,一众官僚顿时好评如潮,出言凑趣。 然而刘浩飞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反而像是有什么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他犹豫片刻,硬着头皮对裕王说道:“王爷,这两幅画所用技巧极为特殊,想来笔墨也与平时作画所用不同,可否请王爷赐教。” 裕王微微一愣,指着刘浩飞笑道:“刘大人果然慧眼,这两幅画的确不是用寻常笔墨所作,第一幅画用的是铅笔,第二幅画用得是蜡笔。” “铅笔?蜡笔?” 众人第一次听说这两种物件,不禁面面相觑。 刘浩飞迫不及待地问:“王爷,可否让下官见见这两种笔?” “这……” 裕王露出一丝为难。 刘浩飞忙道:“不瞒王爷,下官正作一副《千山万水》图,其中有几个难关一直没有攻克,直到今日见到这两幅奇画,这才有了灵感。 只是这两幅画端的十分特殊,若无王爷口中那两支神奇画笔,仍旧无以为继,是故还请王爷不吝相告,下官愿以家中任何一副墨宝换取其中一只神笔!” “轰”的一声,众人又是一阵骚动。 刘浩飞乃当世名家,其丹青墨宝极为难得,就算是宏威皇帝想要也得厚颜想请,没想到他竟愿意用任何一副墨宝换取其中一支笔,难道这两支笔果真如此神奇? 然而,在刘浩飞的灼灼目光之下,裕王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刘大人,非是本王小气,实在是本王也没有哪两种笔啊。” “什么?” “王爷也没有?” 在场之人一阵惊愕,刘浩飞脸上顿时写满失望。 裕王叹了口气道:“不瞒各位,本王日前收到一封请柬,是一个名为天宝阁的商铺所发,说是商铺尚未开业,仅仅邀请几位客人鉴赏宝物,本王欣然前往,便是在那看中了这两幅奇画,才花重金买了下来。” “天宝阁?” 众人思前想后,似乎并未听说个这个商铺,不禁大为诧异。 裕王却露出一抹怅然之色,回忆道:“天宝阁果真无愧天宝二字,内里所藏珍宝无一不是稀世珍品,这两幅奇画也不过是下下之物而已。” “什么?!” 众人顿时大为震惊,这两幅价值连城的开山之作都算是下下之物,那其他珍宝又会有多珍贵? “王爷,不知如何才能拿到天宝阁的请柬?” 刘浩飞急切地问,众人连忙竖起耳朵,显然也对那天宝阁充满了好奇。 裕王叹了口气道:“天宝,天宝便是有缘者得之,天宝阁发放请柬不拘一格,本王也是侥幸得到一张,实在不知如何获取。” “竟然是这样?!” 众人一阵失望。 但裕王接着话锋一转道:“不过本王听说天宝阁最近将发放最后一批请柬,品鉴结束之后便会正式开业,如果诸位大人有缘,说不定也能拿到一张请柬,提前大开眼界。” “哦?!” 听得此话,众人又生出几分期待,尤其是刘浩飞,他对那两支神奇的笔志在必得,眼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满脑子都是“天宝阁”三个字。 就在裕王与刑部官员们喝茶解暑的这几日,肃王参加了恒诚郡主的受封礼,在礼成之后肃王送给了恒诚郡主一条项链。 项链采用了摩纳哥公主的“无边瀑布”项链造型,只不过把所有钻石都换成了玻璃。 这个世界没有玻璃,一众勋贵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徐锐用假货蒙骗,只见项链造型奇特,玻璃更是晶莹剔透,切割精细,在阳光之下流光溢彩,耀眼夺目,瞬间将其他珠宝甩出几条街去。 在场的王孙贵女们顿时被那闪耀的宝光晃花了眼,目光再难从“无边瀑布”之上挪开半分。 在带上这条项链的一瞬间,相貌平平的恒诚郡主顿时成为全场焦点,惊叹之声连绵不绝,竟是令她喜极而泣,拉着堂兄好一顿千恩万谢。 宴席散去,不少王孙纨绔找到肃王,百般讨好,也想弄到一条玻璃项链,可是无论众人如何哀求,肃王都只是双手一摊表示无能无力。 事后渐渐流出一个传言,据说肃王那条项链是在天宝阁上重金买下的,世间仅此一条,再无存货。 然而仅仅过了三天,在太后寿辰上,刘异又向太后献上了一顶造型独特的皇冠,皇冠按照玛格丽特公主的“钻石胸针皇冠”设计,同样将所有的钻石替换成玻璃。 这一次,在烛光的照耀之下,皇冠宝光大放,宛若仙器,顿时令所有寿诞之礼黯然失色。 据说当日太后双手端着皇冠不住颤抖,戴上之后更是一连几天都不愿取下,最后还是在宏威皇帝的苦劝之下,才勉强将皇冠取下,放在床前,却时不时就要看上几眼。 至此,天宝阁声名大噪,每个家资不菲者都在期待着能得到一张传说中的请柬,私底下请柬的价格甚至已经炒到了数万两的天价。 可即便价格再高,能够得到请柬的人,又有谁肯为了些许黄白之物轻易将请柬让与他人? 一时间,天宝阁成了为大魏权贵阶层中最炙手可热的谈资,而请柬则有价无市,仿若至宝。 就在大家纷纷讨论这个神秘的天宝阁时,似乎只有一个人看出了点眉目。 “先是老四和老六,现在又是刘异,徐锐这小子又在搞什么鬼?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宝物不成?” 宏威皇帝坐在南书房里恨恨地低语,神色阴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眼界大开 就在全城轰动之时,天宝阁已然悄悄向外发出了三十张请柬。 获得请柬之人无不心花怒放,立刻交代全家上下不得透露分毫,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请柬收好,深怕被人知晓之后弄出什么麻烦。 宏威十六年五月初八,天宝阁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天宝品鉴会”终于到来。 三十位幸运儿直到此刻仍旧害怕被人发现,不约而同地选择趁着刚刚笼罩大地的夜色,轻装简从,悄悄来到尚未开张的天宝阁。 令人意外的是,这三十人中不仅有皇室宗亲、达官显贵,甚至还有两位名商巨贾。 早在确定请柬名单之时,裕王就曾对此提出异议,徐锐却是淡淡地说:“客户可不是越有钱越好,而是越适合越好,想要多赚钱就得找到合适的客户群,这是营销的基本理念。” 裕王不知道什么是营销,反正徐锐嘴里从来都不缺新鲜词汇,他说不过,只得乖乖闭上嘴,看徐锐的表演。 辰时三刻,安歌带着几位婢女笑盈盈地将三十位偷偷摸摸的宾客请进天宝阁。 众人方一进屋便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 天宝阁一共四层,整个设计思路其实就是一个大型bd商业中心,越往上宝物越是贵重,第一层则大致是按照现代超市布置的大卖场。 一楼宽敞的大厅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成排货架,上面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各种商品,无一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 三十位宾客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又似孙悟空逛蟠桃园,喜不自胜,流连忘返。 大长公主乃是宏威皇帝亲姐,今年已经年过五旬,她也在受邀之列。 在货架上,大长公主狐疑地拿起一卷白纸,只觉此纸色泽如雪,手感极柔,比最上乘的湖宣还要精致几分,顿时大奇。 “此物不似用来书写,不知究竟作何之用?” 大长公主诧异地问了一句。 年轻的洪文候凑了过来,同样拿着一卷白纸道:“此物奢华精致,更甚丝绸,难道是某种布匹?” 大长公主觉得不像,狐疑地望向一旁的安歌。 安歌讪讪地笑了起来,说道:“我家主人说,这是出恭之后用来洁身的卫生纸。” “啊?”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洪文候放了黄腔,顿时脸颊涨红,不敢再说。 大长公主将卫生纸放回货架,面带笑意地轻轻啐了一口道:“这等俗物竟也堂而皇之地放到宝阁,你家主人真是不正经。” 一旁的工部员外郎潘晟接口道:“殿下此言差矣,这卫生纸白如霜雪,柔胜丝绸,无论放到哪里都是难得的宝物,只怪天宝阁太过奢侈,用此物洁身怕是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吧?”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心道有理,若用此物洁身,出恭之后便不用再受那竹片刮肉之苦,虽是小道,却也未尝不是一件宝物。 想到这里,她便不愿再将手里的卫生纸放回货架,思忖着想要将它买下来试试效果。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众人回过头去,只见刑部侍郎刘浩飞握着一支削尖的木棍,状若疯魔。 “铅笔,这就是铅笔,这果然就是铅笔!” 众人不知他为何这般惊讶,纷纷围拢过来,安歌也走到他的身边,笑道:“刘大人好眼力,这便是我家主人独创的铅笔。” “果然!” 刘浩飞喜不自胜,紧紧握着这支铅笔问道:“此物多少钱?我要了!” 安歌为难道:“此物倒是不贵,不过三十文而已,不过今日的鉴宝会有个规矩,每个人只能买走一件宝物,眼下只是第一层,刘大人何不等看完所有宝物之后再做定夺?” “每个人只能买走一件宝物?” 听得此言,众人都是一愣,大长公主遗憾地将卫生纸放回了货架,好不容易来一趟,她可不愿就买一卷厕纸而已。 刘浩飞咬着牙,心中似是正在天人交战,一方面他实在太想要这支铅笔,另一方面他也对这天宝阁好奇得紧,实在不想现在就做出决定。 见刘浩飞为难,安歌又道:“诸位贵人,今晚的鉴宝会结束之后,天宝阁便会对外营业,一二层的货品可等到明日再来采买,只不过所有宝物都就只有这些,一旦售空,短时间内不会再有。 所以若有诸位贵人看重之物,明日还请赶早一些,否则若与宝物失之交臂,便是悔之晚矣了。” 有了这番解释,众人顿时释然,不少人立刻做好了准备,等今晚的鉴宝大会一散,便吩咐下人前来彻夜等候,明日天宝阁一开门,不管是什么宝贝,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这些稀罕物就算自己用不着,送个亲朋好友也是极好的。 刘浩飞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将铅笔放回货架,既然还有机会得到此物,他便没那么着急,所幸把留着机会留给更珍贵的宝物。 在这之后,安歌开始有条不紊地带着一众宾客参观一楼的商品,其实一楼大多都是牙刷、牙膏一类的小玩意儿,只不过众人从未见过这些工业制成品,才不免啧啧称奇。 就好比当洪文候双手沾上恼人的油脂,再用肥皂轻轻一洗,双手不但立刻恢复洁净,甚至还留着芳香,着实令几个女眷惊喜不已。 见识过一楼的便宜货之后,众人来到二楼喝茶。 二楼专供女眷,外堂设有茶桌,为等候的男人们提供休憩之地。 此时众人经过一楼的参观,已经有些疲惫,刚好在此小歇片刻,等候着几位女眷入后堂参观。 无论哪个时代,无论哪个世界,论起逛街,女人便似乎永远都不会疲惫。 一身盛装的丽姬带着几位女眷来到二楼内堂,内堂之中全是女人所用之物,新式内衣、卫生巾、护手霜、雪花膏。 丽姬不厌其烦地向每一个女眷介绍着商品用途,每介绍一种,女眷们便会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兴奋的惊呼,听得等候在外的男人们心痒猫爪,好奇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宝贝。 当参观接近尾声之时,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了一双奇怪的鞋子上,鞋子通体白色,上面镶嵌着玻璃水钻,看上去极为华贵。 但最特别的是,这双鞋子的后跟处有一条长长的细跟,与普通的鞋子完全不同。 其实这就是风靡另一个世界的高跟鞋,它对女人的杀伤力堪称无解。 “殿下喜欢的话大可以试上一试。” 见大长公主捧着高跟鞋爱不释手,丽姬笑着建议到。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连忙脱下了自己的鞋子,换上了这双白色高跟鞋。 不用丽姬吩咐,身边的婢女立刻推来一面大铜镜,丽姬则扶着大长公主站到了铜镜旁。 只看了一眼,大长公主顿时心花怒放。 其实她的容貌也算不错,但身材偏矮,看上去有些短粗,这便是她从少女时代留下的遗憾,然而穿上高跟鞋之后,她在铜镜里看到的却是一个身材修长,姿容挺拔的自己。 自己还是那个自己,只是一双小小的鞋子,气质却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大长公主惊呼一声,瞪着铜镜久久不语,多少年了,她从没想到这个人生遗憾还能弥补,如何不叫她欣喜若狂? 大长公主恨不得再也不脱下这双鞋,可是人心总是奇怪,她越是喜欢这双鞋,就越对接下来的宝物更加期待。 只可恨这个天宝阁的主人定了个狗屁规矩,每人只能带走一件宝贝,让她不得不暂时忍痛将这双美轮美奂的鞋子搁下。 然而即便如此,脱鞋的时候还是像在砍她的脚一般心疼,大长公主已经想好,明日一早他便亲自到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件宝贝落入他人之手。 等到几位女眷逛完二楼,门外喝茶的男人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安歌连忙招呼众人越过三楼,直接往四楼而去。 刘浩飞好奇地问:“为何三楼不参观了?” 安歌笑道:“三楼乃是刀剑和药品,例如‘回春丹’便会在其中出售,只不过目前暂时没货,所以还未开放。” 听见回春丹三个字,几个有心人顿时露出一阵失望的神色。 为了顾及宏威皇帝的颜面,也因为徐锐暂时没空大批量生产此药,总之回春丹并未大肆炒作,知道的人不算太多,但只要听说过这三个字的人,无一不是面色沮丧。 见扫了众人的兴致,安歌笑道:“诸位不必如此,四楼乃是贵宾楼,真正的宝物都在那里,一会儿我家主人会亲自主持一场拍卖。”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之前的两层已经给他们带来不少震撼,大家都无比期待四楼究竟又会出现怎样惊天动地的宝物,纷纷迫不及待地朝楼上走去。 此时,已经七十五岁高龄的帝师,太子太保范琨在两个家仆的搀扶下缓缓走到安歌身边,问了一个大家都忽略了的问题。 “这位小兄弟,天宝阁果然物华天宝,不知你家主人究竟是哪位高人?” 众人“唰”的一声望向安歌,安歌微微一笑,正要解答。 还未等他说话,四楼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诸位有礼,在下便是天宝阁的主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震惊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十六七岁,唇红齿白的少年傲然站在楼上,虽面对一众皇亲贵胄,却丝毫不见怯场。 “你是……” 见众人疑惑,少年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徐锐,见过诸位贵客。” “徐锐?你便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 人群中顿时发出几声惊呼,老眼昏花的范琨努力睁开眯缝似的眼睛,像是想看清他的模样,大长公主目光流转,不停在徐锐身上扫来扫去,脸上浮现一抹红晕。 徐锐笑道:“在下正是徐锐,东篱先生厚爱,晚生受之有愧,此事不提也罢,各位请随我上楼吧。” 说着徐锐往后一让,一排婢女款款而下,一对一地将所有贵客引上四楼。 众人来到四楼又一次被深深震撼。 整个四楼完全按照现代拍卖场设计,除了建筑本身的限制之外,所有装潢极具现代风格,宾客们宛若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按照宾客的身份地位,婢女们将一众宾客引入坐席,坐席不是北国常见的木椅,而是用小牛皮精心缝制的沙发。 徐锐在沙发上运用了许多人体力学设计,只要一坐上去立刻就会被整个沙发包裹起来,浑身自然放松,犹如躺在云端。 “哇……” 宾客们下意识发出惊呼,还不等惊呼之声结束,婢女们又为宾客端来一盘盘水果和一杯杯饮品。 水果倒还在其次,那饮品看上去黑乎乎一片,其中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看上去仿佛黄泉之水,既神奇,又恐怖。 老成些的宾客端着饮品好奇地打量,却是不敢真的喝下去,倒是大长公主浑然不觉,最先喝了一口。 在饮品入口的一瞬间,她立刻瞪圆了双目。 大长公主只觉一股甘甜入口,接着便是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淡淡辛辣,配上其中的冰块,仿佛源自雪山的凉风直接吹到了心底,将五月的酷暑一扫而空。 “人间佳酿……嗝……真是人间佳酿!” 大长公主打了个嗝,震惊地盯着手中的杯子。 众人一听此话也来了兴趣,再不犹豫,纷纷喝下杯中饮品,一时间打嗝之声此起彼伏,但每一个喝过的人都无一例外地瞪圆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 “敢问徐公子,此酒何名?” 洪文候连干三杯,越喝越是喜欢,竟将那股淡淡的辛辣之感误认为酒。 徐锐站在拍卖台上笑道:“此物并非是酒,而是一种饮料,在下将它称作可乐。” 由于技术手段的差距,徐锐的可乐自然还无法与另一个世界的可乐相比,不过就口感而言已经有了七八分相似,只不过成本方便就要高得多了。 在简陋的技术条件下,制造一杯这样的可乐,光成本就相当于六公斤大米的价钱,算是名副其实的贵族饮料。 “可乐?!” 众人对这奇怪的名字啧啧称奇,可天宝阁宛若自成一界,里面的东西无一不是又奇又新,已经见怪不怪。 这时,大厅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鼓声,紧接着屋子里的灯光瞬间熄灭,众人心中一紧,刚要惊呼,却见身后一束追光射来,恰好照在徐锐的身上。 开始了…… 这个特殊的小手段顿时吸了众人的目光,宾客们都意识到好戏即将开锣,难以抑制地紧张起来。 “欢迎各位贵客来到天宝阁,相信在之前的鉴赏之中,诸位已经对天宝阁有了大致了解,现在话不多说,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天压轴的四件藏品,如果有喜欢的,各位可以随时出价。” 徐锐朗声做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然后朝身边一指,那束追光立刻顺着他的手指横移半米,落到了一件一人多高的白布上。 “这是什么东西?” 众人正在不解之时,徐锐轻轻一扯,白布“唰”的一声掉落下来,竟是一尊一人多高的奔马。 奔马乃是按照著名的“马踏飞燕”造型设计,通体玻璃材质,在追光的照耀之下好似星空一般,闪烁着摄人心魄的绚丽光彩,甚至晃得人睁不开眼。 “嘶……”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整个大厅死一般安静,整整数秒之后,还是大长公主先回过神来,惊呼一声。 “天呐,世间竟有如此巨大的宝器!” 如果说肃王送给恒诚郡主那条“无边瀑布”是惊艳,刘异进献给太后的“胸针皇冠”是夺目,那这匹一人多高的“马踏飞燕”便是真正的震撼。 宝石之所以珍贵,便是因为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存在,能有拳头大小已经是绝无仅有,何况同一块宝石的不同部分,透亮和成色也不相同。 而今日所见的这匹“马踏飞燕”通体透亮,浑然天成,堪称天赐瑰宝,世间罕有,用价值连城都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镇国之宝! 世界上当然不会有这么大,这么完美的钻石,和“无边瀑布”以及“胸针皇冠”一样,这件“马踏飞燕”也是玻璃制品。 但要在这个世界制造这么大一尊玻璃雕像也绝非易事,大型玻璃制品不仅难以成行,而且极易出现大量气泡,在早期的制造环节之中,光是解决这个问题都需要大费周章。 为了造出这座“马踏飞燕”,徐锐先是利用水轮机提供的动力,以快速旋转的模具为核心,制造了最原始的“离心机”,然后再在“离心机”的帮助下,用离心浇铸法去除气泡,将这尊“马踏飞燕”一点点吹制成型。 这件“马踏飞燕”前后耗时一个半月,失败了数十次之多,除了生产玻璃的几十道工序之外,光是负责吹制成型一项,便是由十几位精通雕刻之术的袁家子弟共同完成。 徐锐计算过,算上人工成本、时间成本、机械耗损等,整件作品的总成本达到了惊人的五千多两,如果不是为了要把天宝阁的招牌打响,他说什么也不会费这么大功夫去做一个只能看的玩意儿。 “马踏飞燕”对徐锐来说只是一个噱头,可在宾客们眼中却是另一番天地。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马踏飞燕”就好像另一个世界的和氏璧一般,天下间配拥有者只有一人,那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除此之外,无论是谁,在拿到这件宝贝的一瞬间就注定了灭门的命运! 即便如此,众人对这件宝物的热情却没有丝毫减弱,因为虽然宝物只能皇帝拥有,可谁若能将这等镇国之宝献给皇帝,便是于国大功,至少也能荫护子孙三代,不愁荣华富贵。 “在下出价三万两!” 北国巨贾,万隆商会的会长贾平率先出价,他出生商贾,虽然腰缠万贯,但地位却总比官僚低上一头,能够得个官身一直是他最大的梦想。 眼下只要他能买下这件宝贝献给皇帝,不单是官身,说不定连世袭的爵位也不在话下,他哪里还能坐得住? 然而,他话音未落,洪文候顿时冷笑一声道:“小小商贾,岂配买下此等国之重宝?本候出价六万两!” 洪文候的话说得刻薄,但他父亲乃是前朝重臣,母亲是阴妃亲姐,袭爵之后与辽王过从甚密,绝不是贾平这等商贾招惹得起的人物。 虽说财力数一数二,但论起势力,贾平甚至无法与诸人同桌共饮,他不想惹上麻烦,只得在心里叹惜一声,不再出价。 自打这尊“马踏飞燕”出现,大长公主便像被勾了魂,直到听见有人出价才回过神来。 她本是太后爱女,与宏威皇帝同父同母,感情极好,只不过这些年来她钻营敛财,已经令那位皇帝弟弟多有不满,加上太后日渐年迈,能庇护她的时日已然不多。 眼看自己的权利根基开始动摇,大长公主常常急得夜不能寐。 但若是能将这等镇国之宝赠与宏威皇帝,大长公主立刻就能消除与皇帝之间的隔阂,说不定所受皇恩还能更上一层楼。 想到这里,她已经对这尊“马踏飞燕”志在必得,听到洪文候出价六万两,大长公主竟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十万,本宫出价十万两!”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十万两白银已经赶上几个穷县的税收之和,就算大长公主再有钱,也是大出血了。 听得公主出价,本还有些犹豫的梁国公叶傲河想也没想,张嘴便道:“本公爷出价十二万两!” 话音一落,大长公主利剑般的目光立刻横扫而去,梁国公却是满脸冷笑,不躲不闪地逼视回来。 因为长兴城的几家铺子,以及东山的一些生意,再就是后宫的纷争,梁国公与大长公主之间势同水火,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两家势力此消彼长,就算不为自家考虑,梁国公也绝不愿看到大长公主再获浩荡皇恩。 “十三万两!” 大长公主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但眼下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只得阴着脸,继续叫价。 可她话音刚落,梁国公便咬牙道:“十三万五千两!” 大长公主呼吸一窒,心中怒火中烧。 众人都对两家恩怨了然于胸,即使有想要出价的也纷纷识趣闭嘴,不愿参与其中。 而站在拍卖台上的徐锐却是笑开了花,这三十位宾客中的每一位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出现这样的竞争正是他努力营造的效果之一。 “争吧,争吧,你们不争,我怎么从你们身上薅羊毛呢?” 徐锐站在追光之外,一脸阴笑,欢喜地想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赚的不止是钱 “啪” 随着小木槌砸在拍卖台上,发出一声脆响,“马踏飞燕”最后被梁国公以十七万两银子加内城一座宅邸拍下。 大长公主银牙紧咬,她虽然善于敛财,但相比梁国公世代积累却还大有不如,斗到最后梁国公要是吐血,她就得陪葬。 想起这还只是第一件珍宝,大长公主终于在最后关头冷静下来。 她安慰自己,反正不管有多丰厚的家底,今天每人最多只能买走一件珍宝,一会儿即使再有什么好东西,梁国公也只能干着急。 安歌收好银票,又吩咐两个下人跟着国公府的家仆回去取房契,然后朝徐锐点了点头。 徐锐脸上挂着浓郁的笑容,第一件拍品就比他的预估价高出了50,要是照这么下去,说不定今晚就能收回所有成本。 “第一件拍品尘埃落定,在付清尾款之后梁国公随时可以把东西搬走,不过搬的时候最好请上长兴府的差役,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好了,下面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今晚的第二件宝物。” 说着两个婢女端着一个盘子走到了追光中间,盘子上同样盖着白布,虽然体积比“马踏飞燕”小了许多,但只要打上了天宝阁的烙印,便没人敢小瞧它。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徐锐轻轻揭开了木盘上的白布,一个奇怪的小物件出现在众人眼前。 此物是一条金丝穿着两片晶莹透亮的宝石,虽然做工十分精美,但看上去似乎和“马踏飞燕”相差太远。 大家纷纷猜测此物或许还有别的妙用,疑惑地望向徐锐,等待着他的下文。 徐锐淡淡笑道:“听说范琨范大人年事已高,已经多年不曾治学了?” 听徐锐提起此事,太子太保范琨深深叹了口气道:“诚如徐小友所言,老夫年事已高,目不能视,已经多年不曾治学了。” 想起范大人的眼睛,众人一阵唏嘘。 范琨乃是宏威皇帝的恩师,一直备受皇恩,要不是他因眼疾无法写字,本人又一向淡薄,不爱勾心斗角,内阁首辅的位子或许根本落不到黄庭之头上。 徐锐点点头,取下盘中的第二件宝物,径直走到范琨面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 “请范大人试试晚生的这件宝物。” 众人都是一愣,范琨更是一脸愕然,不过徐锐和天宝阁给了他太多的震撼,虽说到了这个年纪和地位几乎已经无欲无求,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接过那件宝物,然后在徐锐的帮助下慢慢带在了脸上。 “啊,这是……” 就在范琨重新睁眼的一刹那,他先是眉头一皱,接着豁然起身,伸出双手惊愕地来回看了个仔仔细细。 原本混沌的世界竟然变得清晰起来。 “这怎么可能?!” 范琨难以置信地举头四顾,终于确认一切不是做梦。 “看见了,老夫看见了,老夫又能视物了!哈哈哈哈!” 范琨从没想过还能再一次看清这个世界,忍不住仰天大笑,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一扫方才老态龙钟。 “此物竟能助人重获光明?!” 一众宾客惊愕不已,望向徐锐的目光又敬又畏,如果说“马踏飞燕”只是震撼,那这翻手便能使人重获光明的神器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仙家手段了。 其实范琨早就请长坡先生对他进行过诊治,徐锐便是从长坡先生口中得知了范琨的眼疾症状,然后根据病情描述推断出应该是严重老花,才在没有验光的情况下,制作了这副眼镜。 限于技术手段,这副眼镜的效果当然不能和另一个世界的眼镜相提并论,但让范琨勉强能够书写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徐锐似是洞悉众人所想,摆摆手道:“此物名曰眼镜,的确有辅助视力之效,只不过眼疾也分多种,眼镜只对其中的一些起作用而已。” 眼睛乃是五官之首,在这个没有健康光源,膳食结构又较为单一的世界,有不少人患有各种眼疾,即使只对一些眼疾有效,也绝对是不折不扣的珍品。 当即便有几位同样患有眼疾的宾客心中大动,准备出价,范琨却是提前一步开了口。 “不知徐晓友这副眼镜作价几何?” 说着,他似是有些羞涩,又或是过于激动,带着微微的颤音道:“老夫一生清贫,家资不丰,唯有教书育人还算有些心得,若是老夫家资不够,可以亲自到徐小友家中担任西席。”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所谓西席便是家庭教师,范琨一生只当过一个人的家庭教师,那便是宏威皇帝,这等待遇岂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不过他这话也等于是将徐锐放在了火上,整个大魏,除了宏威皇帝本人,谁敢享受和他相同的待遇? 众人惊愕地望着徐锐,不知这个年轻到过分的圣人之像会如何回答。 然而,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徐锐闻言突然大笑起来。 “范大人不必如此,忘了告诉各位,眼镜就好似汤药,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必须针对每个人的病情对症下药,这副眼镜原本就是为范大人量身定制,晚生又岂会再要范大人一两纹银?” “这……夫子曰,君子无功而不受禄,老夫……” 范琨正要拒绝,徐锐却摇头道:“范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受眼疾所困不能理事,此乃我大魏之哀。 晚生也是北国男儿,一副小小的眼镜若能为我大魏换回一颗栋梁,又何乐而不为?难道范大人不愿让晚生为我大魏尽一份力?” 徐锐此话原本是一记马匹,却说得理直气壮,又真诚无比,顿时赢得一片掌声。 范琨戴着眼镜,愣在当场,深深地望了徐锐好一会儿,这才感叹道:“前日家师盛赞徐小友为圣人之像,老夫原本还觉得有些过誉。 今日一见,徐小友不但手段神奇,心胸、格局更是远非常人所能及,家师识人之准,老夫心服口服。 罢了,今日老夫便厚颜收下此宝,小友他日若需相助,老夫定不推辞!” 几万,甚至十几万两的东西说送就送,自然是格局远大,但真正令在场之人惊愕的却是范琨的最后那句承诺。 别看范琨只任了个太子太保的虚职,平日里也不太管事,可就凭他与宏威皇帝的关系,以及在文官之中的地位,若真的一心帮忙,或许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所谓一诺抵千金,徐锐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这副眼镜赚银子,他要赚的其实是范琨此人的友谊。 在他看来,今晚的所有收获加在一起,也未必会这位老人的一段友谊来得珍贵。 在这个小插曲之后,徐锐心满意足地回到拍卖台上,淡淡笑道:“让诸位久候,虽说眼镜暂时与诸位无缘,但在下保证,剩下的两件宝物一定不会让诸位失望。” 说着徐锐轻轻拍了拍手,一身盛装的丽姬便带着一位样貌普通的侍女走了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邪术与高潮 眼见丽姬与那婢女两手空空,根本不见宝物的踪影,众人都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更令众人疑惑的是,徐锐不但没有解释,反而从追光之中走了出去,将舞台完全让给两个女人。 “春儿,走近些,让诸位贵人好好看看你。” 就在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丽姬突然对那位婢女吩咐了一句。 婢女立刻带着甜甜的笑,走到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虽然脸上挂着笑,但这位婢女宽脸、括鼻、眯缝眼,说她样貌普通都有些勉强,若不是正值人生中最青春的年华,绝对当得一个丑字。 婢女饶了一圈又重新回到追光之中,端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样一来,一众宾客反而更加一头雾水。 徐锐不露声色地朝丽姬使了个眼色,丽姬微微点头,搬来一个背包大小的八宝箱。 她对着箱子顶部的锁扣轻轻一按,八宝箱立刻分出了五层,每一层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丽姬从中取出几支造型怪异的笔,又沾了些特殊的油墨,开始在婢女脸上勾勒起来。 一见此景,众人顿时来了兴趣,尤其是坐在后排的丹青圣手刘浩飞,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二人,深怕错过某个细节。 徐锐在黑暗之中看着众人的好奇模样,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现在就让这个世界好好见识见识所谓三大邪术之一的化妆术吧!” 他得意地想着。 追光之下,丽姬先为婢女春铺上一层粉底,接着勾勒眼线、提亮鼻梁,通过美术里的光影视觉,将过大的脸颊隐去,凸显鼻子和眼睛。 在画完眼影、贴上假睫毛、涂好口红之后,丽姬又解开婢女盘起的长发,用垂下的发梢挡住脸颊多余的部分。 最后,婢女脱下绣鞋,换上一双洁白的高跟鞋,这才款款起身,整个过程众人就好像在看彩妆博主的现场直播。 然而,此时的婢女已经从一个样貌平平的年轻女子,变成了楚楚动人的绝色佳人。 原本的眯缝眼看上去大了一倍,鼻头小了三分,鼻梁更加挺拔,眼窝更加深邃。 整体彩妆让她看起来容光焕发,脚上的高跟鞋不仅使她修长了不少,气质也更加挺拔,完完全全就好像换了一个人。 在少女起身的一瞬间,众人顿时“哇”的一声,发出一阵惊叹。 男人们下意识咽着口水,女人们死死盯住婢女,再也挪不开目光。 对于男人,没有什么比一位角色佳人更加吸引眼球,而对女人,没有什么比变美来得更加重要。 最关键的是,前后的强烈对比自然让人生出一股难以置信之感,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可婢女的变化却是他们亲眼所见,又由不得他们不信。 在这样的矛盾之下,化妆带来的震撼越加强烈,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太神奇了,实在太神奇了,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易容术?!” 洪文候盯着绝美的婢女目不转睛,木讷地惊叹了一句。 徐锐正想解释两句,大长公主突然惊呼了一声。 “二十万两,本宫出二十万两,不管这是很么宝物,本宫都要了!如果不够,本宫在城外的庄子,城南的六百亩良田,还有坊市里的十七间店铺统统都可以拿出来!” 听得此话,原本还跃跃欲试的几位女眷顿时熄了心思,大长公主为了这件宝物已经压上了身家性命,且不说值不值得去争,就算真的争到了,恐怕也等于是往死里得罪了这个女人。 就连素来与她水火不容的梁国公也翻了个白眼,别说他已经买下了“马踏飞燕”,没了竞争的资格,就算还有资格,他也不打算把身家性命砸在一件能把人变美的东西上。 他们自然无法体会大长公主的心思,女人,尤其是曾经美丽的女人,当她走到人老珠黄的时候,对青春和美丽的渴望甚至会达到变态的地步。 那是她们对往昔峥嵘最后的幻想,也是对美人迟暮本能的挣扎。 徐锐笑盈盈地走了出来,对着大长公主淡淡道“殿下何不先亲自体验一次化妆的效果?” 大长公主双目一瞪,豁然朝他望去“真的可以吗?” 徐锐点了点头。 大长公主顿时心花怒放,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婢女方才坐过的椅子。 丽姬取出一支新的八宝箱,然后仔细端详了她片刻,在脑海中设计出一套适合她的化妆方案,便又将之前在婢女脸上做过的工作又重新做了一遍。 众目睽睽之下,大长公主十分紧张,一颗心越跳越快。 她不知道,看着她化妆的宾客们也没比她好上多少。 方才的震撼实在太过强烈,让大家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就好像在看镜头重播一般仔细端详,甚至比之前还要认真。 随着丽姬妙笔生花,大长公主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消失了,皮肤重新变得细嫩光泽,本就被岁月侵蚀过的眼睛仿佛重获新生。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衰老的大长公主竟好像年轻了几十岁,重新回到了少女时代。 大长公主年轻时本就美丽,化妆的效果虽不如婢女那般仿佛换了个人,但能消除岁月带来的痕迹却令人更加惊愕,因为这可是传说中的返老还童! 众人再度露出震惊和惊艳的目光,只不过这一次瞩目的焦点从婢女换成了大长公主。 “已经多久没被人用这种目光凝视过了?” 这一幕顿时令她想起了未出阁之前,无数追求者大献殷情的美好时光。 “去把铜镜取来,我要看看自己!” 大长公主激动地抓起丽姬的手,语似哀求,丽姬从未被身份地位这般尊贵的人平等对待,心中顿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下意识就要去找铜镜。 徐锐却恰好走了出来,笑道“殿下想要看看化妆的效果又何需铜镜?” 大长公主微微一愣,不用铜镜还能用什么? 徐锐笑道“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大家看看最后的这件压轴的宝物!” “什么?!” 众人都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徐锐突然拉开最后一块白布。 “哗啦”一声,白布落地,竟是露出一块八尺多高,两丈来长的镜子。 突然从镜子中镜子中看见另一群人,众人顿时吓了一跳,只有见多识广的范琨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海镜,竟然是海镜,天呐,这么大的海镜!” 一听这个名字,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所谓海镜便是从海上而来的镜子。 偶尔会有海外客商来到大魏,带来一两面这样的镜子,只不过每面镜子都只有巴掌大小,而即便是这么小的镜子,都至少要卖到千两以上,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其实不是海外客商故意做小镜子赚钱,实在是因为玻璃的制造工艺和镜面镀层技术不过关,镜子稍大一些便不能保证平整,容易做成“哈哈镜”。 而徐锐有水轮机提供动能推动“离心机”,在“离心机”的帮助下,他便可以轻易去除玻璃中的气泡,压装大片晶透程度极高的玻璃板,然后再用最成熟的蒸馏铝镀法,制造出上乘的大块镜面。 除此之外,他之所以将镜子作为压轴的宝物,还在于它的意义远不止是映照容貌这么简单。 事实上,镜子的出现是一场光学革命,被广泛运用在军事和其他尖端领域。 就好比今晚大出风头的追光,实际上就是在暗箱中安放了镜子,将其中的无数烛光折射聚合,最后形成一道明亮的光束。 宾客们虽然不了解其中的重要意义,但每个人都知道,镜面就好似宝石,越是大,越是完整,价值便越是成几何倍数提高。 这么大一块镜面,即使是割成小块价值也高达十多万两,又何况是整整一面? “二……二十万两!” “二十一万两!” “二十二万两!” 稳赚不赔的买卖谁也不会傻到放手,一时间出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应接不暇,鉴宝会的气氛瞬间达到。 在这场堪称群魔乱舞的哄闹之中,只有一个人置身事外,那便是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似乎对这面比黄金还要珍贵的镜子毫不在意,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镜子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双手轻轻抚摸着脸颊,神情时而狂喜,时而呆滞。 而一手策划了这场好戏的徐锐则是红光满面,一手提着小木槌,仔细听着场上的叫价,时不时地在拍卖台上敲上一下。 每当这个时候,其他竞价者深怕被人抢了先,便会立刻出一个更高的价格。 几乎就是数个呼吸的功夫,镜子的价格竟然已经突破了三十万两,而且还在与他的血压一起持续飙升。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算账 镜子没有政治意义,受邀的两位商贾便可大方出价,而一旦两位财力雄厚的商贾参与进来,价格自然就会水涨船高。 实际上当叫价超出三十三万两之后,就成了万隆商会的贾平与长兴商会的叶十,这二人之间的竞争。 经过一场激烈角逐,那面大镜子最终被长兴城首富,长兴商会的会长叶十以四十二万两的天价拍下。 而随着最后一件压轴宝物尘埃落定,整场鉴宝会也随之落下了帷幕。 一众宾客恋恋不舍地被安歌送出天宝阁,只有贾平和叶十被徐锐单独留了下来。 二人被徐锐领到雅间,关着门密谈了将近两个时辰,离开天宝阁的时候,二人俱是满面红光,好似得到了天大的好处。 第二日清晨,没有鞭炮,没有剪彩,天宝阁就这样悄然开张,可门外却早已排起了长队,门板刚一打开,立刻就有大批顾客冲入其中疯狂抢购。 不到半个时辰,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便被抢购一空,就连那些造型独特的桌椅板凳,装点之物,甚至墙上挂着的信手涂鸦也都被搬了个干干净净,好似经历了一场洗劫。 抢到宝物的人自然喜不自胜,逢人便要吹嘘一通,而来晚了的则捶胸顿足,长吁短叹,恨恨想着下次定要早些来买,一时之间能得到一件天宝阁的宝物成了长兴城里最值得炫耀的事。 其实天宝阁从筹备到开张虽然整整历时三个月,但时间依然十分紧张,由于商品种类繁多,徐锐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起稳定的供应链,更别说是生产线。 除了个别商品之外,其余所有商品只是制作出一套样品,一来是验证技术,确定配方,二来也是为了把天宝阁的名声打响。 所以货架上的商品一旦卖完,天宝阁便只能尴尬地关门歇业,短期内没有补充到货的可能。 打从一开始徐锐便把赚钱的重任压在了开张之前的鉴宝会上,开张之后的销售反倒成了噱头。 好不容易送走几个骂骂咧咧的将军,徐锐连忙叫人关了店门,躲回后宅。 所有权贵之中就是这些兵痞最难对付。 像李光祖这些与刘异或杨渭元相熟的将领,大都不拘小节,懒得令人发指,他们才不会提前命人排队,一来便直奔徐锐,非要买上几件宝贝,要是没有就死缠烂打。 偏偏这些人又都是徐锐的长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弄得他哭笑不得,只能好言安抚,承诺过上几日带着宝物亲自上门赔罪。 等外面的人潮逐渐散去,徐锐这才有空好好盘点一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得失。 从开春算起,他整整忙碌了三个多月,花掉了兵部的六万两预付款、刘异的四万两养老钱、两位王爷和黄正元的三十万两股本,以及王顺德送来的十万两孝敬。 加起来初步建立天河集团的成本竟然高达五十万两白银,堪称绝对的大手笔。 而不算范琨的承诺,昨日拍卖会上的四件宝物一共卖出了七十九万两现金,外加一座四万两左右的豪宅,加上其他宾客零星消费的七八万两,大概有九十万两的收入。 今日天宝阁被抢购一空,虽然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统计数字,但销售额大约会在二十万两上下,几个月的辛苦一共创造了一百一十万两的收入,除去成本之后,净利润竟然高达六十万两。 当然,这六十万两还得给股东分红,破落的袁家也需要一大笔钱来站稳脚跟,还有必须打点的京城权贵,真正能落入徐锐口袋的差不多只有十五万两左右。 可即便是这样,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这可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啊…… 徐锐幽幽地感慨一声,抬起头来,才发现天宝阁里所有的下人都聚集在自己身边,每个人都面带喜色。 “大家今天干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从明天开始放三天假吧。” 徐锐笑眯眯地说了一句,然后朝安歌点了点头。 安歌立刻掏出一沓红包,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工钱,只不过徐锐在应发的金额上加了一倍,美其名曰“奖金”。 从招收这批下人开始,徐锐就对他们进行不间断的洗脑,将“员工收入与企业业绩挂钩”等现代经营理念植入人心,只有这样才能调动所有人的积极性,创造更大的利润。 不出意料,看到红包里的银票数额,下人们顿时出望外,排着队谢过徐锐,然后喜滋滋地去忙自己的工作,完全不用东家吩咐。 众人一走,大厅里便只剩下安歌和丽姬两人。 徐锐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烫金的帖子交到丽姬手上,笑道:“大长公主今日一早便给我连发了三张帖子,说是想请你到她府上小住半月,实际上是想让你教她那些婢女化妆的。” “公主请我?!” 丽姬接过帖子,震惊地望向徐锐。 徐锐笑道:“你放心,大长公主肯定会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不用跟她提什么要求,只需尽量处好关系便是最大的收获,至于你的那份酬劳我自会向她讨要。” 丽姬浑身一震,摇了摇头:“奴家不需要什么酬劳……” 徐锐撇撇嘴道:“说得什么傻话,做了事自然是要拿钱的,天经地义。” 说着,徐锐又将一个红包递给了她,里面装着两张一千两的银票,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的薪资。 丽姬看也没看便将红包揣进了怀里,缓缓转身朝门外走去。 没走两步,她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少主……” 丽姬猛地跪倒在徐锐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等她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还挂着泪痕的脸上又绽放出一抹笑容。 “是少主给了丽姬活着的尊严,您对丽姬恩同再造,从今日起丽姬便是少主的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负。” 说完,丽姬的脸上竟浮现一抹红霞,也不等徐锐开口,便一溜烟钻出了房门。 “真是个可怜人呐。” 徐锐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叹惜一声,摇了摇头。 “少爷,我也能放三天假么?” 安歌搓着手,笑眯眯地望着徐锐。 徐锐微微一愣,掏出一张银票交给安歌道:“这是你人生中的第一笔工资,一会儿咱们去把你娘接出来住吧。” 安歌欣喜地点点头,展开那张银票一看,竟是整整一万两之多,顿时双眼一花,差点从地上跳了起来。 “瞧你那点出息。” 徐锐拍了拍安歌的肩膀,搂着他走出天宝阁,就好像几个月前搂着他走出家门一样。 “安歌,少爷教给你的那些学问你都用心学了吗?” “自然用心。” “嗯……生意做得越大,管理就越得跟上,从今晚开始,少爷我不辞辛劳亲自给你上课,你可不能偷懒哦。” “少爷,不是说好放三天假么?” “你想得美,少爷我都没假,你还想休息?” “这不是裸的剥削么?” “你说什么?” “没……没有……” “安歌啊,打今儿起咱们的事业算是正式起步了,今后这条路会走到哪里谁也不知道,不过眼红它的人定然不少,所以咱们得提前做好准备啊。” “少爷放心,安歌会一路跟着少爷,少爷走到哪,安歌就走到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猜忌 就在徐锐稍微松口气的时候,宏威皇帝正坐在寝宫里强颜欢笑。 “陛下,您快来看看这面海镜,妾身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呢,壤儿真是大了,也知道心疼人了。” 美艳动人的阴妃娘娘抱着一面大大的海镜爱不释手。 和昨晚那块单纯的镜面不同,这块海镜镶在一圈雕刻精美的银框之中,采用的是十八世纪欧洲的巴洛克风格,造型古朴典雅,充满异域风情。 宏威皇帝挤出一丝笑容道:“爱妃喜欢便好,一会儿让壤儿再送些来。” 阴妃娇嗔道:“陛下想哪去了,妾身怎会这般贪得无厌?只是听说那天宝阁网罗世间珍品,每一样都叫人惊奇,妾身都来了兴致,想去看看呢。 妾身还听说,今日一早太后和宫里的娘娘们都收到了孩子们孝敬的礼物,陛下您一定也收到了不少吧?” 宏威皇帝想起南书房堆着的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便露出一丝苦笑。 今日一早他就像过圣诞节的小朋友,送礼的人一波接着一波,送来的东西都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特别是梁国公送来的那尊“马踏飞燕”纯净如冰,光芒闪耀,即便是他在看到第一眼时都挪不开眼,差点忍不住抱住好好把玩一翻。 然而,宏威皇帝却是笑不出来,他不是阴妃这等妇道人家,更关心这些宝物的来路。 那可都是震惊天下的重宝,偶尔出个一两件都要烧烧高香,徐锐究竟从哪里一下子弄来了那么多?难道真是连锅端了那个仙人的洞府? 正想着,汪顺从宫外走了进来,默默站在了宏威皇帝身后,阴妃知道他又有事要忙,便告了声罪,往里屋走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宏威皇帝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不见。 “都查清楚了?” 宏威皇帝冷着脸问到。 汪顺颔首道:“启禀陛下,锦衣卫和东厂的探子都说玻璃乃是一种特殊的沙子所制。” “胡说八道!” 宏威皇帝怒道:“沙子能变成宝石,那徐锐难道还会点石成金不成?” 汪顺低下头没有说话,宏威皇帝强压下怒气,沉声问道:“此事你怎么看?” 汪顺低声道:“锦衣卫和东厂所奏未必掺假。” 宏威皇帝眉头一皱,沉吟片刻,说道:“继续说。” 汪顺道:“陛下难道忘了徐锐的师门所在?”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你是说鬼谷一门?” 汪顺点头道:“陛下,若从前朝朱震算起,鬼谷子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 此话一出,宏威皇帝顿时瞳孔一缩。 “你的意思是……” “奴婢以为,鬼谷子恐怕是仙家之人!” 闻言,宏威皇帝豁然起身,皱着眉头来回踱步起来。 如果鬼谷子真是仙家之人,那么徐锐拥有这么多神鬼莫测的手段,甚至能拿出各种奇妙的仙家至宝就能解释清楚了。 鬼谷一门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千百年来的名声极好,无论有多少手段,为人臣子者却从未做出过半点叛逆之事,宏威皇帝即使猜忌,也不会太过防备。 真正扰乱了他心绪的,是鬼谷子的年纪。 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仙人,他的手中定然少不了长生不老的手段,即便不能真的长生不老,起码延年益寿是真的。 秦始皇派徐福东渡,汉武帝晚年迷信神仙方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为了长生不老这虚无缥缈秒的四个字。 自古以来,无论多么睿智伟大的皇帝,步入老年,特别是体会过难以抗拒的时间洗礼之后,都会对留住青春生出一丝侥幸,而随着时间推移,这种侥幸甚至会变成病态的执着。 宏威皇帝虽然还不算老,但这几年他已经感觉身体大不如前,再加上几个皇子逐渐长大,让他慢慢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对衰老和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就拿徐锐的“回春丹”来说,如果早个几年,他绝不会用尽手段将“回春丹”搞到手里,这便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你觉得那小子从鬼谷子身上学了几成手段?” 宏威皇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问到。 汪顺摇了摇头:“奴婢不知,不过纵观古今,鬼谷一门出世者虽然惊艳,却从未有一人如他一般,掌握如此众多的手段。” 宏威皇帝微微点头:“那便是说,他很可能掌握着朕要的东西?” 汪顺思索片刻,沉声道:“即便是有,恐怕也不会轻易示人。” 宏威皇帝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不是朕的朋友吗?朕相信他一定不会令朕失望的,更衣,咱们现在便去会会这个多日未见的小朋友。” 汪顺一愣,急道:“陛下,西南三省受灾严重,今明两日您已经约了几位阁老商议对策,恐怕……” 宏威皇帝一拍脑袋:“真是被这个不务正业的小子急糊涂了,国事为重,等处理完西南的灾情再去找他吧。” 辽王府,长兴城首富,长兴商会会长叶十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钻进一辆马车里没了踪影。 后堂的书房内,辽王赵壤与户部尚书杜若对面而坐,小声嘀咕着什么。 “专利授权?这倒是个好主意,徐锐把那个什么牙膏的技术卖给叶十,然后负责提供核心原材料,由叶十进行生产和售卖,徐锐再从中分得一笔利润。 这样一来徐锐大大降低了投入,不用把摊子铺得太大,叶十则平白无故多了一份生意,两人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要说这个徐锐果然非同凡响,若是把他放到户部一定也是个敛财的好手,说不定国库便不会如此捉襟见肘了。” 辽王摇了摇头,凝重道:“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这少说也是一年十几万两的生意,他徐锐就舍得平白无故拿出来与人分享? 再说天宝阁里可是有四哥股份的,你别忘了他是太子的人,眼下又监管着刑部,说不定是个诱人的陷阱罢了。 这个徐锐倒的确是个人物,只可惜本王慢了一步,让四哥提前把他夺了去,现在徐锐越是厉害,对我们就越是不利。” “嗯……” 杜若沉吟片刻,说道:“王爷,你说徐锐明知道叶十是你的人,为什么还要找他合作?” 辽王微微一愣:“你的意思是?” 杜若道:“有没有可能他是想借机释放什么信号?” “你是说这是他在故意向我示好?” 辽王诧异到。 杜若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像他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被谁轻易控制?裕王有的王爷有,裕王没有的王爷也有,他这么聪明,不会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辽王皱着眉头沉吟片刻,说道:“也罢,等做完那件事本王便亲自去会会他,若能将他收入帐下自然是好,若他真是个脓包,便顺手将他挑了,免得今后再来坏事。” 杜若急道:“王爷要耐心些,越是有本事的人越是清高,徐锐少年得志,恐怕没那么好收服。” 辽王点头到:“你放心,道理本王还是知道的,只要他没有倒向太子一党,本王的大门变随时向他敞开。” 说到这里,辽王话锋一转,压低声音道:“对了,那件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杜若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也压低声音道:“万事俱备,只等王爷一声令下!” 辽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冷笑一声道:“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么个把柄,机会实在难得,本王这次要搂草打兔子,把他们一并解决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暗涌 入夜,长兴城南的一间破庙外,一条黑影竟如夜枭一般飞身而起,轻盈地越过残垣断壁,闪进了破庙之中。 方一落地,那条黑影又如鬼魅一般贴着地面往前划去,仿佛一阵清风扫过,瞬间跨越数丈却没在地上留下半点痕迹。 等黑影站定,柔柔的月光轻轻洒下,黑影这才渐渐现出真身,竟是个身着黑衣,头罩黑沙,身材修长,凹凸有致的女子。 女子左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朝那尊塌了半截的佛像走去。 然而她才刚刚迈出一步,身子却突然微微一震,接着整个人如同一只苍鹰冲天而起,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双腿勾住房梁,似是吸血蝙蝠一般倒掉在房顶之上。 这一连串动作快若闪电,又无声无息,仿佛破庙之中从未有人一般。 在这之后不过两个呼吸,一个圆圆的东西突然从破庙外飞了进来,砸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几圈,竟是一颗双目圆睁,面孔扭曲的头颅。 头颅刚刚停稳,一身杀气的要离便瞬息而至,一脚踏在那颗头颅之上,像是跺西瓜一般,将其踩得粉碎。 “出来吧,十几张外就闻见你的味道了。” 要离一脚踢开碎裂的头颅,大咧咧地坐到倒塌的半截佛像之上,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拭着手上的鲜血。 屋顶上的女子眉头一皱,双腿一松,轻盈地落了下来。 要离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冷冷道:“你三个月前就该到的,怎么现在才来?” 女子道:“在北齐那边遇到了几个棘手的角色,耽搁了一点时间。对了,我的侍女呢?不是让她和你接头么,怎么不见人了?” “那个女人实在啰嗦,被我打发走了。” 要离淡淡地说着,仿佛在讲一件不相干的事。 女子却是微微一颤,冷声道:“打发走了?是打发她去见阎王爷了吧?” 要离不置可否,将那块染了血的手帕小心叠好,收进了怀中。 见他不说话,女子走到要离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翻,诧异道:“好重的杀气,这段时间你究竟杀了多少人?” 要离摇了摇头:“忘了,谁会有空去记那些无聊的事?” 女子皱眉道:“不对,以你的脾气,别说我迟到了三个月,就算按时抵达,你也多半已经完成任务返回北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离翻了个白眼:“别提了,捅了一个马蜂窝,被人盯上了,烦得要死。” “马蜂窝?” 女子微微一愣:“三个月了,你还没有把掣肘之人解决?” 提起这件事,要离顿时脸色一肃,沉声道:“那些人身份很不一般,其中有个人剑法十分独到,与我只在伯仲之间。 我有几次被他们围攻,差点就马失前蹄,不过他好像也正处在瓶颈之中,招式衔接略有些阻滞,这才让我钻了空子,略占上风。” 女子一惊:“长兴城里还有这等高手?难道是你惊动了北国朝廷?” 要离摇了摇头:“不像,那伙人一直潜在暗处,似乎另有图谋。” 女子沉声道:“无论他们有什么图谋,都不能坏了王爷的大事。” 要离冷笑道:“好啊,反正你也到了,不如咱们先把这帮人做掉?” 女子摇头道:“不能节外生枝,我已经为那个徐锐布下了天罗地网,要不了三天就能取了他的狗命!” 要离沉吟道:“也好,什么时候动手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去杀了刘异。” 女子狐疑道:“你不是被人盯上了么,还脱得开身?” 要离冷笑道:“要同时杀了刘异和徐锐的确十分困难,不过若是只杀一人,便是那些家伙寸步不离也不在话下。” 女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要离还是那个要离,就这么说定了。” 要离点点头:“那好,动手前通知我,我先走了。” 说完要离便站起身来,径自朝破庙之外走去。 “站住!” 就在要离即将出门的时候,女子突然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事?” 要离转身问到。 女子咬牙道:“没有事就不能叫你了?我初到北国,人生地不熟,你就这么把我丢在这?” 要离冷哼一声:“得了吧,哪个男人要是信了你的话,那就离死不远了。” 说完他又一次转身要走。 “喂!” 女子愤然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副蛇蝎模样?” 要离没有回头,叹了口气道:“我不喜欢婆婆妈妈,天底下爱慕你的男人多了去,何必老惦记这我这个无情之人?要离此生醉心武道,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你就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若我偏要浪费时间呢?” 女子玩味地问。 要离冷冷道:“我会杀了你!” 说完,他好似再也不愿与这女子待在一起,双腿微微一蹬,整个人立刻化作一条黑影飞出了破庙。 女子望着要离消失的方向,突然大笑起来。 “这就夹着尾巴逃了吗?杀我?这句话你记得说过多少次么?要离啊要离,就算你真是世间最无情的人,只要是被本姑娘看重,一样逃不掉。哼,咱们走着瞧!” 女子冷笑一声,身子一闪,如来时一般消失在夜色之中。 内城的一座大宅里,几个月前与要离屋顶大战的那个白衣女子怒气冲冲地闯进房间,一把将手中的剑插到了桌子上。 “戊组的人都快要被他杀光了,师兄,你到底管不管?” 软榻上,一位身形挺拔的男子背对着她打坐养气,听得她抱怨,头也不回地说道:“上次便告诉你那人大有来头,让你别再惹他,可你就是不听,怪得谁来?” 女子大怒道:“他手上粘着我们三十几条人命,你叫我如何不管?” 男子叹了口气,劝道:“报仇之事来日方长,眼下我等还有大事要做,这几个月的折腾已经让那些人颇有微词了。” 女子冷哼一声:“大事大事,不就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我真不明白,咱们何必自甘堕落,做人家的鹰犬?” 男子淡淡道:“这些事你不懂,师父他老人家自有安排,你只管好好办事就是。” “好!” 女子强压下怒火道:“事情我去办,你帮我把他解决掉,这样总行了吧?” 男人摇了摇头:“不行,最近这段时间我都脱不开身。” 女子怒道:“事情都让我办了,你还要忙什么?” 男子道:“有人让我去摸摸徐锐的底。” “徐锐?就是那个什么圣人之像?” “正是。” 女子撇撇嘴道:“不过是个欺世盗名的书生罢了,用得着你亲自出马?” 男子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女子怒极反笑:“好,你去替人消灾吧,总之我不会让咱们的人白死!” 说完女子一把拔出长剑,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师妹!” 男子叫了两声,见没人答应,无奈地摇了摇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分红 袁府之中,袁子雄皱着眉头,看着长子袁长虹抱着一个小小的钱箱仔细清点着什么。 不一会,袁长虹将钱箱放到了桌上,恭恭敬敬地对袁子雄道:“父亲,已经清点完毕,一共是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 袁子雄眉头紧锁,喃喃道:“主公手段通天,这第一笔生意便大获成功,着实令人意外,不过他一次送来二十万两却太多了些。” 袁长虹笑道:“父亲,二十万两虽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当年咱家的进项远不止这点钱,那时您眼都不眨一下,如今怎么倒感叹起来了?” 袁子雄瞟了他一眼,冷声道:“为父早就算过,天宝阁这次进项虽多,可扣除之前的巨额开支,利润不会超过六十万两。 咱家在星河集团的股份不过一成,如今已经收了梁国公的那处大宅,按照股本分红最多只能再拿两万两,多出来的十八万两算什么名目?” 袁长虹道:“兴许是徐公子体恤咱家辛苦,这才多送了些钱来,正好咱家要安置家眷,几个小辈也到了入学的年纪,需要请几个有名有才的西席,这二十万两不过堪堪够用。” 袁子雄点了点头:“这就对了,收下两万两,把其他的钱送回去。” 袁长虹一愣:“父亲,如此一来咱家又得过苦日子了,这几个月要没有咱们袁家,徐公子就算千般本事也无从施展,既然他知情识趣,体恤咱们,您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哼!” 袁子雄冷哼一声,盯着袁长虹道:“武镇,你这碗水还浅得很呢。这几个月,你只看到袁家辛苦,却忘了主公点石成金的手段,能将沙子变成玻璃这是人间之法么?” “这……” 袁长虹一时说不出话,又听袁子雄道:“为父告诉你,没了袁家,主公照样能震惊天下,可要没了主公,袁家便什么都不是。 主公为什么不多不少地送二十万两来?那是因为人家已经把你看得通通透透,知道你就缺这么多钱! 真正可贵的不是钱,而是这钱里存着的交情,现在你用十八万两便把这交情卖了,袁家在主公那里便是钱货两清。 袁家已经苦了三年,不在乎多这几个月,可是袁家复兴的希望尽数寄托在主公身上,真要到了关键时刻,没有这些交情,你用什么让主公帮忙?” 袁长虹脸色一白,抱拳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这就把多出来的钱还给徐公子。” “站住!” 袁子雄道:“什么徐公子?记住了,他是袁家的主公,自打长兴桥一案真相大白,咱们袁家就不祭天,不拜圣,只奉他一人为主。 外面人多口杂,这些话为父怕传出去给主公惹来麻烦,但你是袁家的长房长子,今后四下无人之时只能叫他主公,明白了么?” 袁长虹瞳孔一缩,躬身道:“孩儿明白了。” “还有!” 袁子雄继续道:“让你家老三做好准备,为父已经和主公说好了,从明日开始,他便跟着主公学那些新学问。” “父亲!” 袁长虹闻言一惊,忙道:“父亲,老三尚义乃是袁家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在营造一途上天赋异禀,孩儿还打算让他继承袁家道统,怎可……” “糊涂!” 不等他把话说完,袁子雄便怒道:“主公学究天人,便是连大夫子都赞不绝口,那可是鬼谷之学啊,如果不是你家老三天赋异禀,为父如何可能厚着脸皮向他开口? 你为人一向老实本分,这是好事,可若眼睛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那便成了短视,永远成不了大气候!” 见父亲发怒,袁长虹不敢再说,连忙应了一声,抱着装银票的钱箱出了门。 袁子雄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武镇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木讷了一些,老夫年事已高,得快些培养几个得力的人才是,否则一旦跟不上主公的脚步,袁家复兴的希望便要落空了……” 与此同时,王顺德的签押房里,曹公公也抱着一个钱箱,恭恭敬敬地递给王顺德。 “这是徐锐徐大人托我给您带过来的分红,他今日实在太忙,不好过来。” 王顺德接过钱箱,看也不看便顺手放在一边,笑道:“不来也好,少些接触总是少些因果,还是徐大人想得周到呐。” 曹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开口,王顺德却摆了摆手。 “曹安,和你说句实话,泾阳一战是你的机缘,这份机缘可是大到令咱家眼红呐,须知参天大树都是由小小的种子生根发芽而成的,但在它真的长成之前,你可得好好浇水照看才是。” 曹公公微微一愣,顿时会意道:“公公说得是,可惜奴婢身子骨娇弱了些,自顾还有些不暇,要照看好这颗小苗,还得公公多费心思。” 王顺德满意地笑了起来:“言重了,你是咱们御马监的提督太监,谁敢让你自顾不暇?对了,听说你那干儿子在司礼监被人欺负,咱家已经自作主张把他调到了咱们御马监来,你不会怪咱家吧?” “真的?多谢公公!” 曹公公惊喜地跪了下来。 王顺德拍了拍他,笑道:“起来吧,咱们御马监可不是谁都能拿捏几下的软柿子,好好干,总会出头的。” 曹公公眼底闪过一丝狂喜,他明白从此刻起,他才终于算是融进了御马监这个大集团,一扇崭新的大门向他敞开了。 回到自家宅子,曹公公仍然心绪难平,他肯定徐锐一定能帮他破局,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彻底。 王顺德说得很对,徐锐迟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他已经靠上了这颗大树,但越来越多的人也会靠上去,他必须牢牢抓紧,以免掉队。 可要如何抓紧呢? 曹公公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突然看见曹婉兮路过庭中,顿时福至心灵。 他原本早就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徐锐,可没想到徐锐突然声名鹊起,求亲之人踏破了门槛,曹公公怕贴得太紧反而不美,这才暂时熄了心思。 眼下一见曹婉兮,撮合二人的念头顿时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毕竟若是能用裙带拴住徐锐,曹公公便再也不怕这颗大树会离他而去了。 “婉兮!” 想到这里,曹公公连忙抓起桌上的一个食盒,冲出去叫住了曹婉兮。 “叔父找我?” 曹婉兮诧异地停住脚步。 曹公公笑盈盈地将食盒递给她,说道:“你做的桂花酥着实不错,稍后替叔父送些给徐锐去吧。” 曹婉兮脸颊一红,说道:“可侄女又不认识他,贸然登门岂不唐突?” 曹公公摆手道:“不唐突,不唐突,一回生,二回熟,都是年轻人,有什么打紧?” 曹婉兮脸颊更红,细声道:“侄女下午已经答应了恒诚郡主一同出游,要不晚些?” 曹公公一愣,笑容更盛:“晚些好啊,晚些天凉下来你们还能多说说话不是?” “叔父!” 曹婉兮娇呼一声,羞怯地逃开去了。 曹公公望着侄女玲珑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同样的钱箱还出现在裕王、肃王、刘异和黄正元的桌案上,每个股东都按照股本比例拿到了第一笔分红,有的甚至一笔便赚回了成本。 为了给袁家安置家业,徐锐除了留下足够的周转资金外,甚至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十五万两都拿了出来,弄得自己反倒荷包空空。 “我可真是个散财童子啊……” 望着空空如也的荷包,徐锐苦笑着感叹了一句。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活泛了起来,只有建立一条牢固的利益链条,才能将所有人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所谓整合资源不外如是。 这第一步迈得还算不错,不仅白赚了一座工厂,还收获了不少人情,等到大家都尝到了甜头,便再难离开自己。 现在的自己还是太弱了些,可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这些人就能发挥出令人意想不到的能量,这便是徐锐在这个世界的依仗。 徐锐还年轻,有的是时间,他不着急。 收到第一笔分红之后,几个股东自然大为振奋,特别是裕王、肃王和黄正元。 他们本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强行凑了这笔巨款,本以为最好也要到明年兵部验收了那批劲弩之后才会有进项,没想到徐锐的分红会如此之快,如此之多。 到底是年轻人的脾气,收到巨款之后,黄正元当即提出做东,邀请裕王、肃王和徐锐到问天阁小聚,说是为徐锐庆功,实际上便是找借口攒个局,胡闹一翻,顺便加深一下感情。 大喜之下,受邀的三位自是欣然赴约,四个年轻人在问天阁三楼雅间坐定,点了满桌上乘酒菜一顿狂吃瞎侃,聊着天南地北意气风发,气氛好不热闹。 就在酒酣耳热之际,雅间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闷雷般的喧哗,像是看杂耍时大声叫好,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发出一阵惊呼。 “咦,出了什么事?” 徐锐放下筷子,向雅间外张望,裕王和肃王也是一脸狐疑。 “你们竟然不知道?” 黄正元惊讶地问。 “我们该知道什么?”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当然是好事,否则我怎会特意选在这个地方与三位小聚?” 黄正元哈哈一笑,望着三人的眼神顿时变得暧昧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文斗 “这个时候还卖关子,罚酒三杯!” 三人一见黄正元那可恶模样,当即一拥而上,裕王和徐锐绑住他的手脚,肃王抬起酒杯强行给他灌下三杯。 黄正元呛了一声,一边咳嗽,一边求饶,三人这才将他放开,等着他的下文。 “咳咳咳……” 黄正元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愤愤道:“三位真是贵人事忙,难道不知长兴城这几日都要疯了吗?” “疯了?” 三人对视一眼,更加一头雾水。 黄正元翻了个白眼道:“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驾临长兴城,几个月前便传得沸沸扬扬,这你们也不知道?” 三人弱弱地摇了摇头,这几日为了天宝阁之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哪会知道这等风流之事? 肃王摇头道:“不过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还说得煞有其事,什么时候天下第一也这般不值钱了?” 裕王也是苦笑摇头:“少瑾,你万般都好,就是实在好色,真是人无完人呐。” 听裕王竟一本正经地教训起他来,黄正元撇了撇嘴,没好气地说:“你们这般大义凛然,怎么目光都往外面瞟?” “有吗?” 徐锐探头探脑地朝雅间外张望,随口问了一句,裕王和肃王同样伸长了脖子,头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般。 “无耻……” 黄正元感慨一句,正色道:“这位白筱晗可不是什么人尽可夫的女人,而是个活生生的传奇,她本是西梁皇女,其父便是大名鼎鼎的琉襄王。” “琉襄王,便是西梁那个造反不成反被满门抄斩的王爷?” 裕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讶地问。 黄正元点了点头:“正是,白筱晗本该被一同问斩,但她生得极为美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西梁皇帝为了羞辱琉襄王,便将她投进教坊司,令其行天下最贱之事。 可她魅力无穷,竟征服了西梁皇帝,不但保住了自己的贞洁和性命,还允许其约法三章。” “哦,这倒是一件奇事,快说说究竟约了哪三章?” 徐锐好奇地问。 黄正元笑道:“第一,她不在固定的楼子里待着,而是云游天下,每到一处也不进妓院,专门选最有名的酒楼下榻。 第二,她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以诗文见长,所以想要与她见上一面,便要先通过一翻考较。 第三,她每到一处只见一人,若那人能在诗文之上胜过她,便能一亲芳泽,取走她的初红。” “天下竟有如此妓女?” 肃王愕然。 徐锐却皱着眉头道:“这个规矩一直没变,也就是说直径都还无人能够取走她的初红,难道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在诗文之上胜过她么?” 黄正元点了点头。 裕王惊道:“这不是比考状元还难?这女人竟有这么厉害?” 黄正元苦笑道:“谁说不是?白筱晗艳名远播,听说此约法刚出之时,西梁举国震惊,立刻就去了两位状元,七位榜眼,最后全都铩羽而归,别说胜过她,就是连一个通过考较的都没有。 此事已经传为笑谈,各国纷纷嘲笑西梁不重学问,状元榜眼也不过是滥竽充数之辈而已。” 徐锐点了点头:“所以黄兄得知这位女子要来,便特意将我等小聚之所定在此处,想要为我北国学子出头?” “知我者徐兄也。” 黄正元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自负道:“西梁偏安一隅,所谓状元不过是些歪瓜裂枣,怎能与我北国正宗相提并论?今日我便要他们见识见识我北国学子的长短!” 这一语双关,顿时逗得三人莞尔。 抛开所谓的为北国学子正名不谈,这位天下第一名妓实在太有噱头,光是这个名头便十分诱人,更别说她背后的传奇故事。 在座四人要么身份尊贵,要么学富五车,要么满肚子坏水,都是人中翘楚,又正好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怎会放过这个猎奇的机会? 四人当即酒也不喝,菜也不吃,心痒猫爪地等着这场好戏开锣。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又是一阵欢呼,黄正元顿时脸色一肃道:“考较似乎已经开始了。” 说着他起身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问天阁乃是环形设计,一共四层,除了一楼大厅之外,每一层都好像一个圆环,一间间雅间首尾相接围成一溜,雅间外有一圈走廊,稍稍伸出脑袋便能看到一楼中心处的戏台。 等黄正元推开房门,四个年轻人才惊讶地发现,几乎每个雅间都开着门,外面的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大家不顾危险,勾着头朝一楼的戏台上张望,热闹得就像过年时逛灯会一般。 好在二位王爷的随身亲卫守在门口,自动隔绝出一条通道,否则从雅间里望出去除了攒动的人头之外便什么也看不见。 “看来这位白姑娘的号召力果然非同一般啊。” 徐锐感慨了一句,便听有人在一楼戏台上朗声大吼。 “今日考较的是对子,在场之人均可参加,最后的胜出者有资格与我家小姐单独相处,届时小姐将以文会友,若是能在诗文之上胜得她半筹,便能抱得美人归!” 此言一出,顿时又是一阵欢呼。 倒是黄正元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相较诗文,对子虽是小道,可更加考验临场应变,何况若是她出个千古绝对,无人能接,那我北国学子恐怕就要丢脸了。” “放心吧,有黄兄你这个状元郎在,小小对子定然不在话下。” 徐锐自认在文学一途上没有造诣,更不想莫名其妙为北国学子出头,心中自然无欲则刚,一身轻松,反倒劝慰起黄正元来。 黄正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脸色却没有变化,似是压力不小。 就在此时,一楼戏台上又有人喊道:“我家小姐出的第一题是:楼上水鸭,嘴扁脚短叫呷呷;头顶乌龟,劲长壳硬矮趴趴。” 对子一处,问天阁里顿时“轰”的一声炸开了锅,房中四人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 “欺人太甚!” 裕王咬牙切齿地低喝一句。 黄正元冷笑道:“将问天阁里议论纷纷的男子比作水鸭嘎嘎乱叫,说那些勾着头向下张望的士子是乌龟伸长了脖子往下看,这个白姑娘可真是自命不凡。” “黄兄可有解法?” 徐锐问到。 黄正元沉吟道:“文字对仗并不算难,不过此对的重点却是应景讽刺,让我想想。” 就连黄正元这个状元郎都没能立刻对出下联,裕王几人就更没有思路,没想到第一题就这么难,几人的脸色越加难看。 而原本热闹非凡的问天阁竟然瞬间安静下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微妙。 “可有哪位公子能够对上?” 戏台上的人喊了三声,每一声都像是一记耳光重重甩在北国男人的脸上。 场面愈发尴尬,但就在那人快要宣布第一题流局之时,黄正元终于一拍脑门,豁然起身:“有了!池底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地心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这便是挖苦白筱晗在北国没有根基,牙尖嘴利讽刺众人,其实外强中干,腹中空空。 全句工整对仗,不但应景,而且针锋相对,丝毫不落下风,特别是提到女人腹中空空自然引得一众男人浮想联翩,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 裕王三人同时朝他竖起大拇指,黄正元嘴角带笑,手中折扇一展,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仙模样,好不臭屁。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片刻,又听一楼之人喊道:“第一题过关,我家小姐的第二题为:小翰林、穿冬衣、持夏扇,一部春秋曾读否?” 题目一出,雅间外的人顿时“哗啦”一声朝黄正元望来。 黄正元则是满脸涨红,气得咬牙切齿。 原来黄正元今日为求正式,特意穿了一件宽宽大大的学袍,看上去就好像冬衣一般。 而且他身为翰林,又手持折扇,显然那位白小姐早知有他这号人物,出这个对子就是专门讽刺于他的。 裕王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看来这位白小姐是做足了功课,来者不善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章:争锋 “黄兄快怼回去!” 徐锐喝得有些上头,被众人一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 黄正元涨红着脸连,两只眼睛在眼眶里来回打转,似乎也在心念急转。 一旁的裕王摇了摇头道:“徐兄有所不知,这一句看似容易,但却十分应景,算是指名道姓挑衅黄兄,若是不能反唇相讥便算是输。 可黄兄对那女人的高矮胖瘦、衣着长相全然不知,要是说错一句不但落了下乘,反而还会给对方留下话柄。” “哦……” 徐锐恍然,心说不过是些文字游戏,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时似乎也曾看过一些千古绝对,不禁在心里搜肠刮肚起来。 “可有哪位公子能对出我家小姐的对子?” 一楼又有人喊了一声,这次却是一个清脆的女声。 倚在走廊上的肃王走了进来,摇了摇头:“得,这次那位白姑娘的婢女亲自出马了,看来是认准了要给少瑾好看。” 少瑾便是黄正元的表字,一听这话他牙关一咬,心中更加着急,额头上瞬间浮出一层白毛汗。 “呵,今日北朝才子汇聚问天阁,竟无人能对出如此简单的对子,堂堂北国正宗,实在令人大失所望。” 那位小婢女似是自言自语,但声音却是奇大,满楼男人听得清清楚楚,言下之意便是嘲笑北国无人。 在场的一众大老爷们哪受得了这等耻笑,何况耻笑他们的还是一个低贱的婢女? 众人顿时目光如刀般盯向了黄正元。 黄正元脸色一变,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压力如有千斤。 徐锐双眼微眯,对方出的这个对子点名道姓,除了黄正元谁也不能对,一开始就占了先机,现在又出言讥讽,看似是嘲笑整个北国男儿,实际上是营造大势,扰乱黄正元的思绪。 北国男儿想要保住颜面,就得靠黄正元对出下联,而黄正元不想从英雄瞬间变成狗熊,也得对出下联,可越是这般急切,压力反而越大,对出下联的可能性越低。 “这个女人用的是阳谋,不但步步紧逼,而且时间拿捏得恰到好处,果然不是一般人呐。” 徐锐小声感叹一句,心说怪不得她能以一介妓女的身份与西梁皇帝约法三章,除了诗文之外,恐怕心智手段才是依仗。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了一丝好奇。 “我倒数三声,若是再无人对出下联,那么此题便算流局。” 那小婢女轻笑一声,得意地说,仿佛胜券在握。 众人望着黄正元的目光越发凌厉起来,黄正元脸色一变,咬牙道:“罢了,就算不是佳句,就算给她留下话柄,我也得先把此联对上,决不能因为我丢了我北朝读书人的颜面。” 他深吸口气,就要对出自己的下联。 可就在此时,对面雅间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老妓女,生南方,来北地,半点廉耻都不要?” 小翰林对老妓女,冬夏对南北,一部春秋曾读否对半点廉耻都不要,全句不但工整,而且直捉白筱晗痛脚,骂她不知廉耻,那叫一个酣畅淋漓。 最关键的是,这句下联以身份破局,巧妙地绕开了对黄正元的指名道姓,算是戳穿了白筱晗的阳谋,实在智慧非常。 “妙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惊,豁然朝对面雅间望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书生坐在正中,扇着折扇,端着酒杯,洋洋得意地扫视众人,竟比徐锐还要年轻几分。 这小书生浓眉大眼,生得极为俊俏,眼神之中略带一丝桀骜,虽然只是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袍,但举手抬足之间却自有一股贵人之气,一看便是哪个高门世家的子弟。 虽有人为其出头,可黄正元毕竟没有对出下联,算是丢了大脸,他本满脸怒色,可一见这小书生顿时张大了嘴,一脸惊愕。 不但是他,裕王和肃王二人朝那小书生看了一眼,也是瞬间惊诧交加。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竟然微微低下了头。 只有徐锐今日心中大喜,又多喝了几杯,在现场热烈气氛的推泼助澜之下,竟已有些浑浑噩噩,全然没有看出其他几人的异常。 小书生的痛快反击令全场北国男人欢欣鼓舞,可他的对子实在太恶毒,让楼底那个小婢女恨得银牙紧咬。 此时,一个常随偷偷从楼上摸了下来,凑到了小婢女身边。 小婢女低声问道:“看清那人了吗?” 常随点了点头道:“是个小书生,但不知道此人是谁。” “什么?” 小婢女微微一愣。 为了今日的问天阁一行,他们已经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不仅将长兴城里那些青年才俊的样貌文风甚至脾气秉性都一一打听清楚,便是连国子监里几个稍有才华的寒门士子都没有放过。 如此事无巨细的准备怎么还会有漏网之鱼? 小婢女略一犹豫,又一位常随从楼上悄悄下来,递给她一张字条。 她打开字条扫了一眼,面色稍稍好看了些,朗声道:“第二题算是过关,我家小姐出的第三题是……” “且慢!” 刚刚对出第二题的小书生笑道:“对子不比诗文,考较的不仅是承接,还有出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家小姐已经连出两题,这第三题是不是该轮到我北朝士子出了?” “是啊,也该那位白姑娘对上一联才是。” “对对对,对联本就应该有来有往,攻守相间才是正道。”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纷纷点头,场中风向随之一变。 突然杀出的小书生又一次打乱了事先的安排,小婢女牙关紧咬,抬头朝楼顶望去,只见四楼上突然有人挂出一只大红灯笼,小婢女这才压下怒火,冷冷开口。 “好呀,既然这位公子有这个雅兴,我家小姐自然会一一接下,不知公子出的上联是什么?” 众人闻言连忙朝那小书生望去,可小书生却只是淡淡笑道:“我北朝学子人才济济,晚生才疏学浅,哪敢不知深浅地出什么题? 不过今日问天阁中刚好来了一位青年才俊,在他面前晚生不过是莹莹之火,不敢与皓月争晖,想必只要此人一出手,你家小姐便要坐蜡了。” “什么?问天阁中还有高人,难道是国子监那几位才子不成?” 众人一听此话顿时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地四下乱扫,更多的人却是紧紧盯住小书生,等着他的下文。 小书生诡笑一声,突然朝徐锐几人所在的雅间望来,裕王三人顿时心道一声不妙,连忙把头偏向一边,只有醉酒的徐锐懵懵懂懂,浑然不觉。 “唰”的一声,小书生收起手中折扇,突然指着徐锐道:“那位便是被大夫子赞为圣人之像的徐锐徐大人,听说他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堪称我北国第一才俊,这一题自然当由他来出!” “什么?便是那个调阴兵,请仙雷,大败黑旗军的徐锐?” “一语以助大夫子成就圣人之道的徐锐,他也来了?” 众人顿时惊愕不已,顺着小书生的手指,齐刷刷地望向徐锐。 徐锐却是微微一愣,不知所措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诧道:“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技惊四座 裕王三人对视一眼,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那小书生身份特殊,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裕王本能地不想让徐锐卷进这件事里,张了张嘴就要替徐锐说话。 可还不等他真的说出什么,那小书生却笑道:“怎么,徐大人是嫌我等学识低微,不愿与我等为伍,还是不愿为我北朝学子正名?”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逼视徐锐,见徐锐面带犹豫立刻就信了三分,眼神更加不善。 如此一来,徐锐便已成骑虎之势,裕王含在口中的话怎么说都是错,便再也说不出来。 被这一激,徐锐浑身一震,清醒过来,看那小书生似笑非笑,身边几人神色古怪,如何还不知道其中有鬼。 那小书生怕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知她背后究竟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想到这里,徐锐顿时心中一凛,警铃大作。 “徐大人乃是我北国第一才俊,由他出题,你家小姐不会不同意吧?” 正犹豫的时候,那小书生又朝白筱晗的婢女问了一句。 婢女冷哼一声道:“什么第一才俊我家小姐见得多了,只要他敢出题,我家小姐自然会对得完完整整,就怕你们这个所谓的圣人之像名不副实,不敢出题啊。” 二人一唱一和,围观之人顿时议论纷纷,彻底将徐锐逼入了死角。 人是社会动物,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徐锐一直在努力融入周遭,最近他锋芒太露,已经有点木秀于林的意思,若是再因这么点小事与北朝士子割裂,说不定会惹来更多的麻烦事。 罢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管背后算计自己的是谁,总要崩下他几颗门牙! 一瞬间徐锐便将厉害想得清清楚楚,心中顿时生出一股豪迈之气。 他豁然起身,朗声笑道:“东篱先生厚爱,晚生愧不敢当,不过承蒙诸位赏脸,让晚生出题,那么晚生便当仁不让!” 徐锐的事迹传说已久,但真正见过他施展才华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他这番当仁不让顿时引起了众人一阵欢呼。 那小书生脸上挂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死死盯着徐锐,紧握的手心里却已经冒出一层白毛汗,似乎心中十分紧张。 徐锐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冷笑一声,说道:“听好了,晚生出的上联是:烟锁池塘柳!” “烟锁池塘柳?这是什么题?” 众人闻言登时不明所以,露出一丝沉吟之色,只有那小书生咀嚼片刻,第一个反应过来,瞳孔猛地一缩。 紧接着黄正元也似是发现了端倪,浑身一震,骇然地望向徐锐。 再后来裕王和肃王也读出了其中的奥妙,抚掌大笑。 最后在场的大多数人终于慢慢体味到其中真谛,“轰”的一声炸开了锅。 所谓越短越难,像对对子这种事,字数多了反倒好对,字数太少的本就极难。 而且“烟锁池塘柳”不过短短五个字,可这五个字的偏旁却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意思更是组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并没有半点强行拼凑的痕迹。 想要对出此句,不仅意境不能差得太远,而且五个字的偏旁必须与上联呼应,要么从五行入手,要么另找一个与五行相当的立意破局。 可烟锁池塘柳五行俱全,已经形成闭环,破无可破,五行本身又是文化里的至高循环,想要找出与其相同的立意何其艰难? 其实此句并不是徐锐原创,而是明朝陈子升的《中洲草堂遗集》所录,后来被乾隆皇帝拿来做了殿试的题目。 一位考生看到这个对联之后扭头就走了,另一位思考了一阵子之后摇头叹息也走了,乾隆皇帝钦点第一位考生为状元,各位大臣百思不得其解。 乾隆解释说,这个上联是绝对,第一个考生立刻就走,说明的他的学识深厚,才思敏捷,故而取为状元。 光是最先看出门道便可取为状元,由此可见此联之难。 此后的几百年里,这五个字更是时常被人拿出来考较,甚至曾向全球华人征集下联,却仍旧无人能够对出,是真真正正的千古绝对! 徐锐出完这一联,原本热闹非凡的问天阁顿时鸦雀无声。 那小书生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却完全抓不到头绪。 黄正元用手沾上水酒,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可是没写几个字又用手一抹,推到重来。 一楼的那个小婢女脸色阴沉,不住地朝四楼望去,可四楼上除了刚刚挂出的那只灯笼,竟然再无任何反应。 至于裕王和肃王,二人已经和大多数人一样放弃了挣扎。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没人对出,那小书生突然哀叹一声道:“恕晚生才疏学浅,思考多时仍没有思路,不知可有哪位能指点一二?”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那小婢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三楼,站在两个雅间中间,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家小姐也没对出来。” 徐锐微微一笑,说道:“既然如此,这一题便是我胜了?” 那婢女咬了咬牙,点头道:“的确是公子胜了,不过公子别高兴得太早,下一题该我小姐出了,公子恐怕未必对得上来!” 徐锐不过是当了一回文抄公,哪会真的对什么对联,听到此话顿时心中一紧,快速思考着对策,面上却是淡淡道:“在下洗耳恭听。” “且慢!” 就在婢女即将出题时,那小书生又一次出言打断,众人顿时朝他望去,只见他死死盯着徐锐,满脸不服气的模样。 “方才那联堪称千古绝对,的确令晚生大开眼界,不过晚生好奇得紧,徐大人您对的下联究竟是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好奇起来。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么?” 徐锐心下了然,却没有丝毫隐瞒,讪讪道:“此题重在不让他人对出,实话实说,在下也对不上来。”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大失所望,那小书生眼中同样闪过一丝失望,不过更多的却是窃喜。 徐锐看他的模样,突然福至心灵,想出一条不必接招的妙计,当即笑道:“方才只说让在下出题,没说让在下自己对出来,所以在下才想出这个千古绝对。 不过小兄弟既然提出异议,那在下便再出一联,只要有人对得上来便算在下输了,如何?” “此话当真?!” 小书生微微一愣,惊喜地问,仿佛已被激起了与徐锐一决高下的心思。 徐锐点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在座诸位皆是见证!” 众人都被徐锐方才那个千古绝对惊得合不拢嘴,现在见他还要出题,顿时来了兴趣,竟是将白筱晗的那位婢女晾在了一边。 徐锐自然不会去管那位婢女,他沉吟片刻,开口道:“在下的上联是: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听到这个句子,包括黄正元与那小书生在内,众人当即皱起了眉头。 这句上联不仅生动描绘了北雁南飞之景,而且其中蕴含“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位,就算不是方才那样的千古绝对,也差不了太多。 问天阁内又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光景,黄正元长叹一声,朝徐锐抱拳道:“在下想出了几个对子,但都不算工整,就不献丑了,徐兄果然才高八斗,在下佩服。” 徐锐朝黄正元微微点头,然后笑眯眯地望向了小书生。 小书生脸色一变,硬着头皮道:“古书今读,一本春秋翻前后。” 他这句还算工整,古今、春秋和前后也勉强能对东西南北上下,却不似上联那般浑然天成,终是落了下乘。 小书生自己也知只是勉强对上,下意识望向了白筱晗的那个婢女,婢女咬了咬牙,道:“我家小姐对:南辕北辙,轮分西东走高低。” 这一句用“南北西东高低”对应上联的“东西南北上下”,虽比小书生的稍稍好些,但却与上联重复,而且轮分西东中的分是动词,对应的双翅东西中的翅却是名词,并未严格对仗,还是落了下乘。 众人失望摇头,目光渐渐聚焦到徐锐身上。 “不知道徐大人自己对的如何?” 小书生问到。 “在下献丑。” 徐锐淡淡一笑,胸有成竹地说:“上联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在下对的下联是: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秒啊……” 北雁南飞对前车后辙,双翅东西对两轮左右,上下对高低,此联不但严丝合缝,工整对仗,而且两联意境相似堪称最佳组合。 “好!不愧是我北国的圣人之像,徐兄果然大才!” 裕王大叫一声好,带头喝彩鼓掌,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那小书生张大了嘴巴,震惊地望着徐锐,失魂落魄地坐了下来,双手竟跟着围观众人的节奏,不由自主地拍了起来。 徐锐满面笑容,眼神却往那婢女扫去,只见她面色铁青,似乎正与身边的几个常随商量着什么。 徐锐心中一凛,暗道若是再让他们出题,自己好不容易蒙混过关的局面岂不是要露馅? 想到这里,他当即不再犹豫,径直朝那婢女走去。 婢女见他大步流星,微微一愣,不知道他想干嘛,与其他人一样不明就里地望着他。 徐锐走到婢女身前,笑道:“小姑娘,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家小姐想拿对对子这等小道考较我北朝学子,未免也太托大了些。” 这是要为北国学子出头了,听得徐锐此话,众人顿时精神一震,那婢女却是脸色一变正要反驳。 可徐锐却先一步开口道:“既然你家小姐不知天高地厚,那在下就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学问正宗,在下随意出题随意对,只要其中一句你家小姐对得比在下好,在下便输了,如何?” 羞辱,这是裸的羞辱! 望着徐锐得意的模样,以及围观之人不坏好意的笑容,婢女的脸色早已难看至极。 徐锐却不等她反应,自顾自道:“听好了,上联:人过大佛寺,寺佛大过人;我对: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 上联:开口便笑,笑古笑今凡事付之一笑;我对:大肚能容,容天容地与己何所不容。 上联: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我对:大江东去,波涛洗尽古今愁。 上联:民犹是也,国犹是也,无分南北;我对: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上联:天为棋盘,星为子,何人能下?我对:地作琵琶,路作弦,哪个敢弹? 上联:其人其德其才,与历史长存不朽,斯为世仰;我对:乃父乃兄乃弟,本家学渊源有自,故尔风高!” “好!” 徐锐一口气出了六个上联,无一不是内涵乾坤的绝难之句,而他一口气对出来的更是对仗工整,立意相符的千古名对。 众人只觉耳中如雷鸣般轰然炸响,应接不暇,等他说完之时脑袋早已麻木,一声叫“好”的喝彩脱口而出,雷鸣般的掌声又一次响彻四座。 裕王三人大张着嘴,木讷鼓掌,特别是黄正元好似第一次见徐锐一般,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小的婢女愣愣望着徐锐,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少年。 雅间里的小书生同样望着徐锐,目中眼波流转,异彩连连,脸上泛起一抹兴奋的红晕,仿佛正心念急转,不知道又在琢磨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一抄到底 “还是那句话,刚刚那些对联只要你家小姐能有一联对得比在下好,就算在下输了。” 徐锐笑眯眯地望着小婢女,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气,但此时小婢女心中的羞辱感竟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剩下的只有震撼。 小婢女朝徐锐施了一礼,嘴硬道:“公子果然大才,不过我家小姐亦非毫无胜算,请公子稍候片刻。” 说完她朝身边几个常随点了点头,直接转身朝四楼走去。 周围又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徐兄为我北国士子正名,明日怕又要传为一段佳话。” 回到雅间里,黄正元递给徐锐一只酒杯,一边倒酒,一边恭维。 裕王也笑道:“我料那白筱晗必对不出那些绝对,这一局徐兄胜券在握,说不定今晚便能抱得美人归呢,哈哈哈哈。” 徐锐哑然失笑道:“连高矮胖瘦都不知道,我对这种收益不感兴趣,倒是……” 说着,徐锐朝对面的雅间努了努嘴道:“我觉得对面那人似乎不太简单,十有是冲我来的。” “冲你来的?!” 裕王三人闻言都是一脸诧异,他们当然知道徐锐说的是方才那个小书生,也正因如此,三人才会这般吃惊。 “怎么,有什么不对?” 徐锐看三人脸色不对,也有些莫名其妙。 裕王苦笑道:“原来徐兄还认不得他,也难怪会有误会。” “误会?” 徐锐眉头一皱,心中更加疑惑。 裕王正要解释,雅间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徐大人似乎对在下很感兴趣?何不直接问我,反而鬼鬼祟祟地背后打听?” 原来不知何时小书生已经来到雅间门口,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几人。 “外臣参见栖霞公主。” 黄正元连忙起身,朝小书生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栖霞公主?” 徐锐瞳孔一缩,再看那小书生的确男生女相,秀气得有些过分,分明就是女扮男装,可笑自己喝得太多,又一直被别的事牵扯了精力,这才没能一眼看出。 裕王连忙站起身来,苦笑道:“这便是舍妹,闺名琇莹,不过我们都喜欢叫她的小名青梧。” “琇莹?” 徐锐微微一愣,顿时想起《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充耳琇莹”。所谓琇莹其实就是璀璨的宝石,看来宏威皇帝是把这位栖霞公主当做了掌上明珠。 眼见徐锐惊讶,栖霞公主终于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不过听裕王提起自家小名,她的脸上又浮现一朵红霞。 “四哥、六哥,你们夜会天下第一名妓,如此风流快活,当真大展我皇家威仪,要是传出去,父皇说不定一高兴就直接把那女子赐下,也免了你们的相思之苦,不是更好?” 栖霞公主说得俏皮,两位王爷却是脸色一变。 肃王忙道:“青梧,你女扮男装到处胡闹也就算了,可不许去告我和四哥的刁状,我们今日乃是与徐兄黄兄小聚,刚好因缘际会而已。” 栖霞公主俏皮地哼了一声,朝徐锐抱拳道:“徐大人才高八斗,青梧自愧不如,不过青梧刚刚寻得名师,一日千里,等我思忖几日,对出你的那些对子,再来找你讨教!” 此话说得坦然,却不像是个公主,倒像是满心不服气的后进才子。 徐锐心中诧异,冲她抱拳道:“在下等着便是。” 栖霞公主轻笑一声,最后瞥了众人一眼,潇洒转身,迈着大步直接朝楼下走去。 “你要走了?” 徐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栖霞公主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说:“今晚已经尘埃落定,难道徐大人还要将抱得美人归的机会让给我不成?” 徐锐顿时涨红了脸,栖霞公主哈哈大笑,走下了楼。 见她终于走了,裕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苦笑道:“徐兄不要见怪,青梧这孩子心地善良,就是鬼点子太多,我们这些做哥哥的经常被她整得狼狈不堪。” 徐锐摇了摇头,却忍不住朝她消失的地方多看了几眼,心中升起一丝从未感受过的奇怪感觉。 就在这时,白筱晗的婢女终于从楼上走了下来,众人一见她顿时好奇地围了上来,都想第一个知道白筱晗究竟能不能对出徐锐的对子。 “徐公子,我家小姐苦思冥想,虽有几个适合的句子,但都不如您的下联工整,这一局我们认输。” 小婢女面无表情地说完,围观之人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徐锐嘴角也勾起一抹微笑,心道这都是另一个世界上千年的智慧结晶,她要是对得出来才是见鬼。 “徐公子,我家小姐说您已经过了第一关,只要能在诗文上折服于她,她便愿意做你的女人。” 小婢女紧接着又说了一句。 此言一出,问天阁瞬间安静下来,这可是把西梁名士搞得灰头土脸的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即便自己不能一卿芳泽,也愿意看到北朝男儿将她留在北国,以彰北国正宗之名。 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徐锐,等待着他的决定。 事已至此,徐锐也对那位神秘的天下第一名妓生起了一丝好奇,这个心思缜密,心机深沉的女人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徐锐淡淡笑道:“如此便请白小姐出题吧。” 小婢女点了点头,目光在房中扫了一圈,伸出手指指着门外的一个侍卫道:“请徐公子以此人作诗一首,限一炷香的时间,若能打动我家小姐便算是过关。” 众人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指物作诗本就很难,以人作诗就更不容易,何况徐锐对那侍卫一无所知,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简直就是刁难。 或许是觉得自己出的这题的确有些不妥,小婢女想了想又道:“若徐公子觉得太难,也可用这房中的某个物件作诗一首,其他要求不变。” “不必了。” 徐锐淡淡地摇了摇头。 既然已经抄了对联,那便一直抄下去好了,方才在看到那个侍卫身上的盔甲时,徐锐恰好想起了唐朝诗人王昌龄的一首边塞诗,琢磨着将里面的地名换成这个世界的名字便可以直接拿来用。 所谓做戏做全套,徐锐装模作样地在雅间徘徊了几步,颇有些曹植七步成诗的味道。 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徐锐刚好迈出第一步,突然朗声道:“沂水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四秦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蛮终不还!” 泾阳一战,北武卫大破沂水,翻过流青山,第一句只是改了两个地名就变得非常应景。 而四秦关乃是北朝两大门户之一,当初北朝三十万精锐便是跨过了这里朝泾阳合围而去。 此诗大气磅礴,前两句萧索悲壮,后两句却话锋一转,斗志昂扬,既符合徐锐的经历,又与那个侍卫的军人身份一致。 最关键的是,此诗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八个字,却立即让人回想起那场惨烈的泾阳大败,不禁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壮和愤慨。 而当情绪积蓄到最高点时,到那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南蛮终不还!”振聋发聩,好似被一柄长枪捅穿心防,让积淤在胸的闷气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豪迈之情如山洪一般爆发出来,酣畅淋漓,好不痛快。 “好!” “好诗!” “佳作啊!” 几乎就在徐锐念完全诗的档口,全场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 徐锐笑盈盈地望向小婢女,好像在问她:“在下的诗句如何?” 婢女面色难看地朝四楼一瞟,只见上面已经挂出了第二个红灯笼,脸色顿时又是一白。 “我家小姐认输了,请徐公子上楼与我家小姐一叙。” 婢女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选择 “现在就可以上去?” 徐锐玩味地问。 婢女咬了咬牙,点头道:“现在就可以上楼,我家小姐在楼上雅间恭候徐公子。” 包括黄正元、裕王和肃王在内,在场众人顿时朝徐锐投来艳羡的目光,一想起这位传说中的天下第一名妓今夜就将被徐锐彻底变成女人,每个男人都恨不得把徐锐换成自己。 “去吧,今晚便是你的成人礼,好好表现,可别给我们北国男儿丢脸。” 肃王拍拍徐锐的肩膀,眨了眨眼,不怀好意地笑道。 裕王摆摆手,佯怒道:“快走,快走,省得我看着心里不舒服。” 黄正元也摇了摇头,叹道:“徐兄还等什么?今日之后在下便要回家好生苦读,下次再有此等机会,定不会让你专美于前。” 在三人的鼓励下,徐锐的一颗心也不免“砰砰”乱跳起来,虽然他已是两世为人,但这种事情到底还是第一次,不免又是兴奋,又是紧张。 好吧,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是吧,今日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真面目。 徐锐深吸口气,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走向了楼梯口。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徐锐会直奔四楼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却突然想起方才从这里离开的栖霞公主,心中那丝莫名其妙的感觉一闪而逝。 徐锐脚步微微一顿,脑海中泛起一丝波澜,先前还对那个白筱晗充满了好奇,可转瞬之间却已经没了兴致。 何苦去见一个为了名利终日奔波的女人呢?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个心机深沉,手段毒辣的家伙。 只是一个刹那,徐锐突然觉得除了栖霞公主那一抹亮色之外,今晚的一切都有些索然无味。 他摇了摇头,哈哈大笑道:“兴高采烈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说罢,徐锐径直走向楼梯,却不是登上四楼,而是朝一楼而去。 小婢女的脸色瞬间僵硬,围观的人们更是炸开了锅,“轰”的一声,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 “走了,徐公子走了,他竟然走了!”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似他这等大才要是真的委身一个妓女才是落了下乘。” “那可是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啊。” “白筱晗又如何?名妓终究是名妓,哪怕她是天下第一,咱们这位圣人之像远不是她能高攀得上的。” 雅间里,裕王三人也是一脸震惊,过了半晌,还是肃王最先反应过来,合掌大笑道:“乘兴而来,乘兴而去,徐兄只要风流,不要美人,果真乃性情中人也!” 黄正元苦笑道:“他这是有才任性啊……” 裕王摇了摇头,眼里冒出一抹释然:“徐兄志存高远,要是真的被别人牵着鼻子走,那就不是他了。” 问天阁外,栖霞公主刚刚出门便有一队门人围了上来,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稳稳停在她的身前。 这些门人都穿着寻常的衣服,可一个个孔武有力,都是军中的健卒,为首的那位更是二流高手中的顶尖存在,正是专门负责拱卫公主安全的禁军校尉。 栖霞公主冲那校尉点了点头,登上了马车,绿竹连忙端着一套女装迎了上来。 “殿下,今日如何?” 栖霞公主摘下男子发带,淡淡道:“见到了,很有意思的人。” 绿竹一边伺候栖霞公主更衣,一边笑道:“失望了?您推了韩国公世子专门为您办的诗会,就是特意来见他的,怎么只有这点评价?” 栖霞公主穿好衣服,轻轻掀开车帘,朝灯火通明的问天阁望去。 “绿竹你错了,这个世界上的人无非都挣扎在名和利这两个字中间,能做个有意思的人已经十分与众不同了。” 绿竹笑道:“那殿下对他还算满意咯?” 栖霞公主笑道:“能让本宫专门来见的人,又怎么会不满意?可惜今天场合不对,不然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绿竹一边帮栖霞公主整理发髻,一边说道:“殿下想要结交于他还不容易?只要放出风去,说不定他第二天就屁颠屁颠地来了。” 栖霞公主哑然失笑:“他和那些徒有其表的王孙公子们可不一样,不过想要做本宫的朋友可没那么容易。” “公主还想试试他?” 绿竹诧异地问。 栖霞公主盯着问天阁的大门,脸上竟浮现一抹紧张之色。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不知道他这个血气方刚的圣人之像能不能免俗。” “美人关?” 绿竹不明所以地望向栖霞公主,可她却好似已经出了神。 不多时,问天阁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惊得栖霞公主回过神来,眼里似乎有些失望。 她苦笑一声,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既然早知结果,又何必徒增烦恼?其实他已经很不错了,是我对他的期望太高了一些么?” 沉吟片刻,她又摇了摇头:“算了,今日已然算是惊喜,便为日后留点悬念吧。” “殿下,您在说什么?” 见栖霞公主自言自语,绿竹不解地问。 栖霞公主摇了摇头,正要吩咐车驾离开,一回头却突然从车窗里看见徐锐大摇大摆地从问天阁里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瞬间绽放一抹惊喜,一双本就晶莹透亮的眼睛更是精光闪烁。 “哼,这就是本宫看重的人呐,果然不会错!” “公主,您看中了谁?” 绿竹的声音又一次打断了栖霞公主的思绪,她回过头来,在绿竹的脑门上轻轻一点,嗔道:“就你话多,咱们走吧。” 绿竹委屈道:“这个时间宫门已经关了,咱们去哪?” “已经和母妃、父皇说好了,今晚便去七哥府上叨扰一晚吧。” 车驾缓缓开动,栖霞公主拿起一对天宝阁出品的玻璃耳环,嘴角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心情似乎变得极好。 四楼雅间之中,要离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自顾自地靠在房梁之上,正下方的桌子上摆满了美酒佳肴,一位极为艳丽的女子战战兢兢地坐在一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那个小婢女脸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了桌子边,顺手端起桌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要离瞟了她一眼,淡淡道:“徐锐走了,你的计策终究还是落了空。” 小婢女扫了那位艳丽女子一眼,冷冷道:“你先退下。” 那位艳丽女子顿时如蒙大赦,朝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快步退到里屋之内。 小婢女浑身一震,骨骼立刻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竟是瞬间长高了半个头,接着她双手伸到后脑扣住头发用力一扯,一张人皮面具便被她扯了下来,换成了一面黑纱。 这小婢女赫然就是之前与要离在破庙相会的那个黑纱女子。 “好了,现在又该重新想招了,我们已经耽误了太长时间。” 要离从房梁上跃了下来,不咸不淡地说。 黑纱女子冷哼一声,走到窗边静静看着徐锐登上安歌的马车,缓缓驶离问天阁。 “你是独行的虎,我是群居的狼,你来去潇洒,但若是一击不中便要等待下一次时机,可我不同,有了狼群的帮助,即便一计不成,也不算前功尽弃。” “这么说你还有后手?” 要离毫不惊讶地问。 黑纱女子点了点头:“今晚我已下了血本,徐锐必死无疑,否则咱们暗棋还有什么脸面存在世上?” 要离轻笑一声,点头道:“蛇蝎毒琴白筱晗么,你说得出我便信你做得到,既然如此我便去了。” 白筱晗一愣:“你要去哪?” 要离微微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自然是去杀了刘异,这个任务必须在今晚结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死局(一) “车里可是徐锐徐公子?” 丫鬟拦住了徐锐的马车,遥遥相问。 徐锐从车里探出脑袋,便见两个少女亭亭玉立,尤其是曹婉兮姿容秀丽,身段修长,眉宇之间自有一股出尘之色,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二位姑娘是?” 徐锐疑惑地问了一句。 曹婉兮朝徐锐款款行礼道:“小女曹婉兮,奉叔父之命,特来送一盒桂花酥给公子。” 徐锐微微一愣,曹公公已经和他提过几次,他也知道曹公公家里有个漂亮的侄女。 其实不用明说徐锐也知道曹公公的意思,只不过他现在暂时还没有成家的心思,何况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能够找出回到另一个世界的方法,终究是要离开的,又何必害了人家姑娘? 徐锐原本不想下车,可转念一想,此时天色已晚,让两个漂亮姑娘独自在街上晃荡,要是出了什么事反倒不好,便从车上跳了下来。 曹婉兮望着徐锐,只见他浓眉大眼,唇红齿白,虽然年轻了些却是长得一表人才。 这便是传说中的圣人之像么?的确有那么几分与众不同,只可惜还是拜倒在一个妓女的石榴裙下,浪费了一身的好才华。 曹婉兮默默地想着,心中对徐锐光顾问天阁的恶感却是稍稍减轻了几分。 “这么晚了,小姐怎么单独来此?” 徐锐走到曹婉兮面前行了个礼,关心地问到。 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照顾别人的感受。 听到徐锐关心自己,曹婉兮暗自给他加了一分,面上却说:“叔父顾念徐公子,特让小女将刚做好的桂花酥送给公子,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说着便将那盒桂花酥递了过来。 徐锐接过食盒,歉然道:“有劳小姐跑上一趟,下次直接吩咐徐锐上门去取便是,都是自己人,不必如此生分。” 正说着,徐锐突然微微一愣,他发现就在曹婉兮身后的墙壁上有一个小小的标志,马车上的火把从这个角度照过去刚好格外显眼。 看到这个标志的一瞬间,徐锐顿时目光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他面上毫无异色,目光却在四周仔细的搜索起来,果然路边的水沟旁有几颗枯草结在一起,看似平常却遥遥指着徐锐前进的方向。 这是南朝暗棋的暗号! 徐锐自己便曾是暗棋中人,虽然由于莫名其妙的穿越,他并没有获得这部分记忆,或者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原来的徐锐也不见得知道这些暗号。 但在徐方死之前,他为了泄愤曾用现代刑讯手段虐杀过常乐,并从常乐口中得知了整整三套暗棋暗号,这两个标志便是其中之一,加在一起的信息就是沿途埋伏,准备格杀! 曹婉兮不知徐锐心中所想,见他眼珠乱飘,似是在自己身上打转,贼胆色心丝毫不加掩饰,仿佛最无耻的登徒子,刚刚生出的一丝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方才还装装样子,怎么这么快便原形毕露了? 为了曹公公的仕途,曹婉兮小小年纪便无奈混迹在纨绔子弟中间,最恨这种仗着身份熏心之人,心中顿时大怒。 “东西我收到了,曹小姐快走吧。” 就在曹婉兮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徐锐淡淡地说了一句,语气极为冷淡。 暗棋的杀手随时可能到来,曹婉兮不知徐锐此时已是心急如焚,只想她快些离开,以免被殃及池鱼。 见徐锐突然态度冷淡,再想起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不顾礼义廉耻等他整晚,心中又是委屈又是愤慨。 “徐公子可知礼品虽轻却是叔父的一片心意,怎的这般轻贱……” 曹婉兮本想委婉地讥讽徐锐几句,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徐锐粗暴打断。 “我都知道,天色已晚,曹小姐独自外出未免太过危险,而且你我孤男寡女,瓜田李下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回去!” 曹婉兮闻言呼吸一窒,脸色涨红,对徐锐的印象已经坏到了极点,若不是她性子温和说不定就早就破口大骂。 “好,是小女天生,污了徐公子一身清白,小女这就回去,今后再不会来碍徐公子的眼。” 说完曹婉兮狠狠刮了徐锐一眼,就要掉头离开。 “小姐!” 紧跟着她的那个小丫鬟连忙冲上几步扶住了她。 丫鬟似是为自己小姐打抱不平,恨恨地刮了徐锐一眼,竟是气不过要冲上来和徐锐理论。 徐锐眉头一皱,二话不说,狠狠一脚踢在那丫鬟身上,将她踹得连退数步。 “你!” 曹婉兮一见此景更是羞怒至极,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却见徐锐轻轻叹了口气,突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接着用力一拉,一把将自己扯进了他的怀里。 “你这禽兽,快放开我!” 曹婉兮再也忍耐不住,怒喝一声,一拳锤在徐锐胸膛。 可徐锐却不为所动,手臂好似铁钳,紧紧搂住曹婉兮向后一个转身,好似在跳探戈。 曹婉兮靠在徐锐胸膛,只觉一股男子的气息钻入鼻孔,顿时心乱如麻。 她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扭头一看,竟是几只箭羽钉在了马车之上,他的丫鬟身中数箭,一脸惊愕地软倒下去,手中一把小小的匕首“叮咚”一声落在了地上。 “啊!” 曹婉兮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惨叫一声。 徐锐眉头一皱,一把将她扔上马车,冲安歌大喊:“把她拉进去,你也别出来!” 说着,他从后腰上掏出随身携带的青鸾手弩转身瞄也不瞄便扣下了扳机。 青鸾手弩弓弦一震,登时射出一只巴掌大小的弩箭,而弩箭之上正好有个手握长刀的黑衣人朝他猛扑而来。 眼见一箭射来,黑衣人浑身一震,他武功还算不错,竟在空中强行一个扭身,险之又险地避过了这致命一击。 众所周知,弩箭的弊病便是上弦极慢,这么短的距离,只要避过一箭,持弩之人便再无反抗之力。 黑衣人自觉胜券在握,方一落地便双腿一蹬,重新弹了起来,双手握住长刀,朝徐锐脖颈砍去。 然而当他目光落在徐锐脸上时,不仅没有看到半点惊慌失措,反而见徐锐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 黑衣人心中咯噔一下,便见徐锐调转弩口,接连扣下扳机,弓弦发出“当当当”的脆响,三支弩箭应声而出,正中黑衣人脸颊。 黑衣人如同折翼的鸟儿,从空中跌落下来,双目圆睁,口中那句:“怎么可能……”还没来得及说出便是已然殒命。 轻轻松松解决了第一个杀手,但徐锐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因为黑暗之中又有几人跃墙而出,举着寒光闪闪的钢刀朝他杀来。 徐锐脸色一变,举弩便射,“当当当当”四声弦响,黑暗之中却只传来两声惨叫,至少有四五个杀手还在向马车冲来,可他手中的青鸾弩却只剩两支弩箭。 他自然带着备用弹夹,但青鸾弩毕竟不是手枪,换弹上弦再快也要十几二十秒,有这段时间早就足够那些黑衣人杀他四五次了。 该怎么办? 徐锐皱眉想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死局(二) “嗒嗒”一声,最先冲过来的黑衣人已经踏上马车,高高跃起,手中冰冷的长刀朝着徐锐后背砍去,徐锐往车轮旁一让,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长刀砍空,深深嵌在木质车轮之中,而两支巴掌大小的弩箭却正中黑衣人心窝。 黑衣人闷哼一声倒了下去,却又有两个杀手从另一个方向杀来。 就在这时,一条黑影从墙头跃下,瞬息而至,手中一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寒芒一闪,那两个杀手顿时身首分离,光秃秃的脖颈上喷出两条长长的血柱。 瞬间杀死两人,那条黑影立刻马不停蹄飞身而起,瞬间来到另一个杀手面前,当面便是一剑,毫不拖泥带水地削下他的右臂,没等他惨叫出声,又是一剑割破那人咽喉。 “少主接着!” 黑影娇斥一声,将一把崭新的青鸾弩抛向徐锐,单脚在马车上轻轻一点,身体凌空飞掠几丈,来到路边围墙之上。 她手中长剑如若蛇蝎,又快又准,对着墙头连挑两下,两个刚刚爬上围墙的杀手便被斩断颈骨,往地上栽去。 与此同时,徐锐接过新的青鸾弩回身连射,仅仅两个呼吸便把一个弹夹打空,正面朝马车冲来的三个黑影应声倒地。 至此,提前埋伏在此的十二个杀手已经全部殒命,从徐锐掏出第一支青鸾弩到现在也不过仅仅一分钟的时间。 然而,还不等徐锐喘一口气,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顿时脸色一变。 “影俾快走,附近还有杀手!” 徐锐惊呼一声,一头钻进马车,墙头上的影俾飞身而下,稳稳落在马车之上。 影俾双手抓起马缰用力一甩,马缰“啪”的一声抽在马上,两匹骏马顿时嘶吼一声,迈开四蹄朝前冲去。 “这是什么回事?” 一见徐锐钻进马车,早已吓得花容失色的曹婉兮连忙问到。 徐锐没时间理她,将手里两把打空的青鸾弩扔给安歌,不用吩咐,安歌立刻熟练地更换弹夹,重新上弦。 而他自己则一把掀开车厢后部的真皮椅垫,从中空的椅子里面掏出两个大箱子。 “今日乃是南朝武陵王的暗棋埋伏,大约不过是来杀我的,方才让你走你却不走,现在被我殃及池鱼了。” 徐锐一边打开箱子,摆弄着里面的东西,一边对曹婉兮解释到。 曹婉兮想起方才徐锐的奇怪态度,这才反应过来:“你是发现了危险才故意轰我走的?” 徐锐头也不回道:“是啊,不然你觉得是什么?” 曹婉兮心里生出一丝惭愧,又问道:“既然你早知道有危险,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说不定杏儿就不用死了。” 想起惨死在杀手箭下的丫鬟,曹婉兮心头一痛,流出两行清泪。 徐锐冷哼一声,说道:“当时情况紧急,要是告诉你附近有杀手,且不说你信不信,只要你惊呼出声,杀手们立刻就会动手,你哪还有逃生的希望? 再说你那丫鬟,她死时手中还握着匕首,难道你还没瞧出来,她根本就是暗棋中人么?” “什么?杏儿也是暗棋中人?这不可能!” 曹婉兮脸色一变,下意识摇头到。 徐锐转过头瞟了她一眼,冷哼道:“方才她表面上为你出头,实际上是想靠近我,将那柄匕首插进我的心窝,何况你自己想想,这里本是杀手们设置的陷阱,你们怎么会恰好出现在这个地方?” 此言一出,曹婉兮微微一愣,她本就冰雪聪明,被徐锐一点就透。 今晚叔父告诉她徐锐与两位王爷在问天阁小聚,让她直接把桂花酥送给徐锐。 可丫鬟杏儿却说天下第一名妓白筱晗正在问天阁内考较北国才俊,让她对徐锐失望透顶,绝了去问天阁的想法。 之后她原本想直接将桂花酥送到刘异府上,又是杏儿告诉她,老爷让她来送桂花酥是想她与徐锐见上一面,要是直接将桂花酥送到刘异府上,便与没送也没有区别。 于是她才会浑浑噩噩地跟着杏儿来到这条长街,想着等徐锐回府之时再将他拦下,现在看来自己倒成了杀手们拦住徐锐的棋子。 曹婉兮脸色一白,喃喃道:“杏儿跟了我快十年,进门时只有六岁,若她真是南朝暗棋,岂不是那时就已经心怀叵测?” 徐锐冷笑一声:“暗棋无孔不入,与其惊讶,不如想想如何脱身。” 说罢徐锐突然站了起来,曹婉兮这才发现他已经将那两个箱子里的东西拼成了一大一小两支劲弩。 这两支弩便是徐锐为兵部量身打造的连射弩与狙击弩,连射弩便是放大版的青鸾弩,名曰黑凤,弩身长约半米,能一次连发十五支弩箭,有效射程75至100米。 狙击弩名曰追月,长约75厘米,单发,配备最新的玻璃瞄准镜,光学放大三倍,最大有效射程50米。 这两支弩原本是要送去给肖进武验收的,但徐锐为了以防不测,先将这两支弩留在了马车里,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徐锐在车顶摸索几下,拉开了一个隐蔽的铁栓,接着用力一推,车顶竟好似窗户一般,被推开了一个半米见方的天窗。 与此同时,天窗的正下方,车厢底部弹出一个小小的楼梯,刚好够一人站立。 徐锐将黑凤弩挂在车顶的勾栓上,抱着追月弩踏上那个楼梯,从天窗里透出半个身子。 隆隆的马蹄越来越响,显然身后的追兵们正紧追不舍,而长街虽然漆黑一片,但追兵们点着火把照明,正好成了靶子。 “稳住车身!” 徐锐朝驾车的影俾喊了一句,接着拿出一只风向标,快速测量了一下风向,再微微调节瞄准镜,然后抱起追月弩略一瞄准,扣下了扳机。 “当”! 弓弦发出一阵冰寒刺骨的声音,长达七十五厘米,拇指粗细的弩箭顿时应声而出,几乎就在一个呼吸之后,百米开外立刻传来一声惨叫,其中一只火把落到地上再也不动。 徐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冷静地掏出上弦器,重新上弦并放置箭羽,然后微微瞄准,又是一箭。 黑暗之中再度传来一声惨叫,又有一只火把应声落地。 有此两箭已经足以证明追月神弩的价值,可神弩虽强,可毕竟射速太慢,身后的追兵骑马而来,速度大大快过马车,眼下与徐锐的距离已经不足百米。 徐锐将追月弩挂回车顶,取下了黑凤弩,一旁的安歌则将重新上好弦的青鸾弩挂在徐锐后腰,然后从箱子里掏出黑凤弩的弹夹,随时准备帮徐锐更换。 就在这时,马车前方突然出现星星点点的火把,远远传来一声呼和。 “这里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哨卡,前方何人纵马,还不快快停下!” 徐锐闻言顿时眉头一皱,若真是五城兵马司的巡城哨卡,就等于是徐锐的援兵,可是今日不是节庆,五城兵马司那些兵老爷们怎么会设置哨卡? 退一步说,就算那些兵老爷们突然勤快起来,真的设置了哨卡,却又怎么恰好会在这条街上? 要真是如此,暗棋早就手段用尽,将自己引入别的街道,绝不可能蠢到将刺杀之地选在这个地方! “别停车,直接冲过去!” 想到这里,徐锐心中又是一紧,连忙对驾车的影俾大喊,同时再不管身后的追兵,调转方向,将连射弩对准了前方的哨卡。 “少主放心,影俾知道,驾!” 影俾回应一声,狠狠甩出手中缰绳,马车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快了三分,急速冲向哨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死局(三) 或许是没想到徐锐能这么快解决第一波杀手,哨卡显然设立得非常仓促,连绊马桩都还没来得及拖出来。 眼见马车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几个兵丁模样的家伙连忙端着长枪冲了出来,同时身后又有几人拉开弓弦对准了影俾。 徐锐深吸口气,立即扣下扳机,黑凤弩顿时发出一阵恐怖的弓弦声,十几支箭扫射而出,宛若一队弓箭手齐射。 哨卡中瞬间传来一阵惨叫,挡在马车之前的兵丁倒的倒,逃得逃,影俾驾着马车轰然而过,直接撞开了最后两个不要命的家伙,冲了出去。 等马车一走,躲在一边的兵丁们立刻钻了出来,拔出弓箭瞄准马车,可还不等他们真的放箭,换好弹夹的徐锐又是一阵扫射,“叮叮当当”的一阵乱响,地上瞬间插满了箭羽,吓得那几个兵丁又缩了回去。 然而就在这时,马车突然一歪,急速向左转向,徐锐一个趔趄,从车顶的天窗上摔回了车厢。 “少主,前边和右边突然杀出不少人,咱们现在只能转向城南!” 车厢外驾车的影俾疾呼一声,告诉徐锐方才急转弯的原因,徐锐心中一凛,眉头皱得更深。 就在越过哨卡的一瞬间,他已经看清哨卡的旗帜的确是五城兵马司没错,可若先前的判断没错,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五城兵马司的这一队巡城兵勇已经叛变。 连军中暗棋都出动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看来暗棋这次是下了血本,不惜暴露埋在长兴城的重要棋子,也要一举将自己除掉。 想想自己阴死了两万多战无不胜的武陵亲军,换自己是武陵王也会不惜代价报仇雪恨,更何况自己最近弄出这么大动静,恐怕早就被有心人当成了威胁。 “少爷,城南不仅鱼龙混杂,便于埋伏,而且街道又窄又绕,马车不可能快速穿行,说不定贼人早就布下陷阱等着咱们,要是真到了城南,就更危险了。” 安歌一听马车正在开往城南,立刻担忧地提醒了一句。 徐锐何尝不知道城南的情况,只是暗棋显然谋划已久,倾巢而动,一出手便是杀局,眼下所有生路定然已经全被堵死,自己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简直插翅难飞。 追兵越来越近,时间便是生命,每多拖一秒,他们的生机便流逝一分…… 危急时刻,徐锐心念急转,搜肠刮肚地想着破局之法。 突然,他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出城,我们所有能去的地方定然都被布下了天罗地网,这样一来城外反倒安全,咱们只要出得城去,往山沟里一钻,这黑灯瞎火的,他们一时也拿咱们没有办法!” 听到此话安歌先是一喜,但仅仅一瞬便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少爷,眼下天色已晚,城门早就关了,何况最近的城门便是南城门,要到那里咱们必须穿越南城,不是正好落入他们的陷阱?” 徐锐摇头道:“通过城门出城绝不可能,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城。” “是哪?” “渭河水道!渭河流经长兴城,被一道水门隔绝,眼下不是战时,不法商贾们常常买通水门看守,拉开半截水门,趁着夜色将一些违禁之物走私进来,咱们便可利用这条路出城!” “少爷,既然能去到水门,为何不直接去寻水门上的守军庇护?” 徐锐摇头道:“我等无权无职,贸然冲上城头,不被当成乱臣贼子已是万幸,何况暗棋无孔不入,便是连五城兵马司都能掌握,你又怎么知道水门上的守军不是他们一伙?” 安歌叹了口气,无奈道:“好吧,看来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但身后的追兵就快追上来了,我们恐怕坚持不到码头。” 徐锐咬了咬牙道:“少爷我还有一张底牌,一旦使出便是后患无穷,原本是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用的,眼下看来也只有提前拿出来了。” 说着,徐锐拉开车厢大门,问影俾道:“咱们能不能转向西南码头?” 影俾略一犹豫,说道:“追兵追得太紧,而且前面肯定还有埋伏,奴婢只能冒险一试。” 徐锐想了想道:“一会儿我为你开道,一有机会就往西南码头跑。” 另外一边,李邝正带着一队锦衣卫例行巡城,自泾阳一战之后,他因击破暗棋有功,从六品百户晋升为从五品的镇抚。 因为韩百行倒行逆施,锦衣卫在泾阳之战后十分被动,有通晓内情的言官立刻弹劾锦衣卫滥用职权,贻误战机,着实令他们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 不过好在北武卫众将三缄其口,宏威皇帝为了快速平息朝纲,以雷霆手段对泾阳大败盖棺定论,也没有给满朝文武继续攻讦锦衣卫的机会。 不过经过这么一闹,作为一个没娘的孩子,锦衣卫难免进一步遭受东厂的排挤和打击,其内部更是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刚好最近长兴城治安不靖,锦衣卫高层便洒出各路人马,想要顺藤摸瓜,挖出些大案,以稳固锦衣卫的地位。 今日正好是李邝当值,白天他收到线报,说五城兵马司有人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利用军中渠道帮助不法之徒走私盐铁。 李邝想要从这条线索中捞出几条大鱼,便带好了人,准备趁着夜色赶往南城治所,在走私之时突然发难,来个人赃并获。 可是他等了大半夜,负责监视南城兵马司的暗哨一直没有前来汇报,几个线报中提到将会参与走私的环节也没有动静。 李邝感觉不对,便干脆直接带人赶往南城兵马司一探究竟。 “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李邝赶到南城兵马司对面的一条小巷,问负责监视的暗哨。 暗哨朝他拱手道:“回禀大人,除了两支巡城小队,南城兵马司未动一兵一卒。” “未动一兵一卒?” 李邝皱起了眉头:“就算没有走私,正常巡逻也是该有的,怎么可能不动一兵一卒?” 沉吟片刻,李邝朝身后众人招了招手道:“事情不对,咱们进去看看。” 约莫二十几个锦衣卫应了一声,抽出大名鼎鼎的绣春刀,跟着李邝向南城兵马司府衙冲了进去。 刚刚一进南城兵马司,李邝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便越来越重。 原本应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兵马司里竟然不见一人,整个衙门除了高高挂着的灯笼之外,竟好似一座鬼宅。 他立刻提起十二分小心,带人直扑后堂,可后堂所见更是令他眼皮狂跳。 众人只见后堂之中横七竖八地倒着一地尸体,负责当值的南城兵马司主事被五花大绑,拴在椅子上。 他的喉管被人割开,鲜血流了一地,早已毙命多时。 李邝一把揪住那个负责监视的暗哨,问道:“你真的只看见两支巡城小队出入?” 那暗哨早已被眼前的场面吓慌了神,不住地点头道:“回回回……回禀大人,的确只有两支巡城小队,人数绝不会超过一百!” 李邝一把将他推开,急道:“那两支小队有问题!出事了,出大事了,南城兵马司被屠,整个南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等事便无人去管,现在的南城根本就成了别人的天下!” 他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思索着眼下的处境。 竟然有人敢屠戮南城兵马司,那便说明对方所谋甚大,难道是有人谋逆不成? 可若是谋逆不是应当直取内城才是,为何会对龙蛇混杂的南城动手?还是说五个兵马司都已经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里,李邝悚然一惊,后脊梁一阵阵发寒。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偌大的衙门都跟着震了几下。 听到这声巨响,李邝顿时长大了嘴,因为他对这声音实在太熟悉了,那正是岭东城外徐锐击杀王满时所用的天雷! “祖宗,今晚之事不是你的手笔吧?” 徐锐本就与暗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乍见南城出事,又听到那声天雷,一个令李邝感觉窒息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仙家洞府 南书房方里,宏威皇帝披着一件长袍神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显然是刚刚被从床上拉起来的,锦衣卫指挥使张候和东厂提督太监刘春红则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宏威皇帝接过汪顺递来的一杯清茶,大大地喝了一口,精神稍稍清明了几分,接着便冷冷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刘春红暗地里朝张候使了个眼色,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皇帝鹰犬便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启禀圣上,查……查到了一些……” “查到了一些?哼……” 宏威皇帝无声冷笑,将茶杯放回桌案上,淡淡道:“那就说说你查到的东西吧。” 张候叩首道:“是!锦衣卫镇抚李邝今夜稽查盐铁走私案,发现南城兵马司被已被人屠戮一空,当值主事被杀。 现已证实该事件乃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蒋申突然谋反,残害同僚所至,以至整个南城大乱。” “蒋申为何谋反?残害同僚目的何在?” 宏威皇帝双目微眯,淡淡问到。 “这……” 张候也是方才收到消息便急匆匆地进了宫,眼下他知道的并不比宏威皇帝多多少,被皇帝一问自然答不上来。 眼见张候坐蜡,刘春红连忙奏道:“启禀圣上,东厂在城南以北发现激战痕迹,现场虽未留下尸体,却有血迹,这是从现场找到的物证,请圣上过目。” 说着,刘春红拿出一截弩箭呈了上来,宏威皇帝接过一看,只见那截箭羽造型奇特,不但箭头磨成了圆锥形,而且箭身上刻着螺旋状的引流槽,箭尾却不见羽毛,不禁微微一愣。 刘春红连忙解释道:“陛下,这便是兵部向徐锐定制的新式弩箭。” “哦?!” 宏威皇帝面色毫无异样,瞳孔却微不可查地缩了缩。 刘春红继续道:“除此之外,不久前南城曾发生数起爆炸,引发大火,据说爆炸与泾阳一战徐锐引下的天雷十分相似。 据东厂掌握的消息,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蒋申有可能是南朝暗棋,今晚突然谋反发难,极有可能是暗棋的一次阴谋。” 听到此话,宏威皇帝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与徐锐以及南朝暗棋有关?” 刘春红点头道:“陛下圣明,徐锐曾无故消失三年,突然回归后便与南朝暗棋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锦衣卫也曾对其进行过调查,只不过随着泾阳一战不了了之了。” 宏威皇帝盯着刘春红,慢慢靠回龙椅上,一字一顿地说:“你怀疑徐锐就是暗棋,而且主导了这件事?” 刘春红叩首道:“陛下圣明。” 宏威皇帝突然冷笑:“如此说来,东厂的效率很高嘛,这么快就查出了端倪?” 刘春红叩首道:“此乃奴婢应尽之责。” 汪顺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来:“陛下,锦衣卫和东厂事先未能洞悉暗棋阴谋,以至南城大乱,请陛下恕罪。” 刘春红豁然抬头,正好瞧见宏威皇帝冷冷盯着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叩首道:“陛下恕罪,奴婢知晓此事后已经着手平息南城骚乱,请陛下恩准奴婢戴罪立功!” 宏威皇帝怒道:“堂堂天子脚下,京畿重地,暗棋说反就反,如入无人之境,你们事先竟然没有收到一点风声。 若今晚暗棋突袭的不是南城,而是内城,朕的皇宫岂不是要像南城一样,被烧成一片火海?你们说,朕养着你们这群饭桶犬究竟有什么用?” “臣等(奴婢)失职,请陛下恕罪!” 张候和刘春红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不敢抬头。 宏威皇帝厌恶地摆摆手道:“去把南城的火灭了,然后把徐锐给朕找回来,听好了,不论他究竟是不是暗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两个提头来见!” “微臣遵命!” “奴婢领旨!” 刘春红二人一脸惨白地匆匆离开大殿,他们一走,宏威皇帝的脸色顿时更加阴沉。 “宫城这边如何了?” 宏威皇帝问到。 汪顺忙道:“已经增派两千禁军,力保宫城不失。” 宏威皇帝点了点头:“只要宫城不出乱子,量那些南朝宵小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对了,你对刘春红的猜测怎么看?” 汪顺摇了摇头道:“奴婢觉得不像,徐锐若真是南朝暗棋,怎么会在此时发难,何况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依奴婢看,这多半是暗棋对徐锐的报复。” 宏威皇帝轻轻敲着桌面,两只眼睛微微眯起。 “听说徐锐最近和王顺德走得很近,刘春红的沙子还是掺得多了一些啊……” 汪顺闻言脸色一白,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时一个小太监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陛……陛下……” 汪顺眉头一皱,喝道:“怎的这么没规矩?把气喘匀了再说话!” 小太监连忙跪了下来,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启禀圣上,方才接到五军都督府左大都督洪广利和右大都督刘异的联名奏报。” “哦?”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急道:“他们说了什么?” 小太监叩首道:“回圣上的话,两位都督在刘府遭遇南朝暗棋刺客袭杀,刺客只有一人,已被洪大都督击退。 两位都督怀疑此事乃是暗棋对流青山黑旗犀角两军覆没的报复,现已调集长兴驻军清剿暗棋残部。” “什么?!” 闻言宏威皇帝瞳孔一缩,骇然说道:“洪大都督亲自出手,竟然没能要了刺客性命?”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能派出这么强悍的杀手,说明暗棋已经不惜血本,可他们付出这么大代价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宏威皇帝望向汪顺,汪顺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自古以来同门相残屡见不鲜啊。” 宏威皇帝微微一愣:“你是说南朝武陵想要徐锐这个同门师弟的命?” 汪顺点头道:“除了军伍之能,徐锐点石成金,说不定真的坐拥一座仙家宝库,否则难以解释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拿出如此众多的稀世珍宝,因此奴婢以为武陵王必定也是垂涎此物。” 宏威皇帝豁然起身,绕着龙案来回踱了两圈,沉声道:“传旨,即刻掉北武卫进城,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武陵小儿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将徐锐夺了去。” “奴婢遵旨。” “还有,你亲自去,坐镇锦衣卫和东厂,把所有探子都给我撒出去,务必抢在武陵小儿之前找到徐锐,如果真有仙家洞府,那也只能属于我大魏!” 汪顺瞳孔一缩,跪了下来。 “奴婢接旨,奴婢这就去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逃 所谓五城兵马司实际上就等于是另一个世界的公安局加武警再加消防局,所以南城兵马司被屠之以后,本就龙蛇混杂的南城立时大乱。 再加上徐锐在不得已之下使用了火药,引发大火无人扑救,又有暗棋推波助澜,这场骚乱迅速扩大,各个衙门虽然第一时间派出精锐力量,但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一时间也有些无从着手。 南城住的多是穷苦百姓,大火一起便迅速蔓延,街上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而在喧闹的角落里,一处散居的四合院已经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地狼藉。 要离脖颈青筋暴露,脸上尽是不正常的殷红,他双手死死勒住一个人的脖子,直至那人断气,这才猛地松开,将尸体扔到一边,趴在地上喘息起来。 除了他刚刚勒死的这人,一旁还有另一具尸体,这两人便是从刘府一路追来的两位家将。 这两人不愧是武圣调教的侍卫,极为难缠,一路从内城追到了这里,生生在他身上添了四五处伤口。 要离喷出一口鲜血,靠着墙壁坐到地上,先是调匀气息,接着右手在小腹上一按,肚脐右边一寸处顿时露出一个血洞。 “啊……” 他闷哼一声,忍着剧痛把手指伸进血洞里,捏住洪广利射出来的那支筷子用力一拉,立刻有一股鲜血随着筷子一起喷了出来。 武圣便是武圣,方才对方只是随意一击,却已经伤了他的经脉肺腑,要是换了其他人早已当场毙命,而就算是要离也是深受重伤,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要离将那支筷子仍在地上,又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将伤口裹住,然后费力地扶着墙壁站了起来,推开窗户,纵身一跃飞了出去。 “神使,他已是强弩之末,咱们为何还不出手?” 不远处,几个黑衣人冷冷望着要离离去的方向,对一位女子说到。 女子摇了摇头:“方才你们都看见了,跟着他进屋的两人都接近一流高手,但能出来的还是只有他一个。 他虽然身受重伤,但却像是受伤的野兽,反而更加危险,咱们耐心些跟着他,等到他无以为继的时候再出手,今晚一定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西南码头,徐锐带着影俾、安歌和曹婉兮偷偷钻了进来,码头上堆满了南来北往的货物,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掩护。 南城的混乱还有一段时间才会波及到这里,此时虽然天色已晚,但还有不少苦哈哈在码头上干活,挣那一份辛苦钱。 徐锐用一块麻布包住手里的黑凤弩,与安歌各背着一只木箱,一前一后将曹婉兮夹在中间,在林立的货物中朝渭河岸边摸去,只有影俾不见踪影。 三人好不容易绕出货场,来到水门旁,已经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横在河面上,好似栅栏一般的水门。 “你们是干什么的?” 就在此时,头前忽然走出一队兵丁,厉声喝问到。 曹婉兮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下,这一晚她实在经历了太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神经已经绷到了极限。 身后的徐锐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她顿时浑身一震,心中浮现一抹娇羞,可感受着那只有力的手掌,却莫名地让她安下心来。 “军爷,小的们是来取货的。” 走在最前面的安歌顿时笑眯眯地迎了上去,这个机灵鬼经过这几个月的锻炼,面对这种场面早已驾轻就熟。 为首的大汉接过火把,朝安歌一照,只见他虽然年轻,但衣着华贵,显然不是偷鸡摸狗的无赖。 再看他身后的一男一女样貌气质都极为不凡,宛若一对璧人,绝对是出身大户人家,大汉狰狞的脸色便稍稍温和了三分。 “军爷,咱家有批货稍后便到,还请军爷行个方便,这些银子请弟兄们喝酒。” 安歌笑眯眯地将一卷银票递给为首的汉子。 那汉子展开银票一看,竟是五张一百两的大钞,中间还包裹着一块刘府(将军府)的腰牌。 汉子瞳孔一缩,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笑意,不露声色地将腰牌递还给安歌。 “既然打了招呼,爷们便不与你们为难,不过方才外面有些乱,爷们还得看着点,希望几位贵人不要见怪。” “应该的,应该的。” 安歌陪着笑脸收好腰牌。 为首的那汉子一招手:“哥几个,陪几位贵人去取货,小心着点,别让贵人落水了。” 几个兵丁立刻围了上来,将徐锐三人护在了中间,汉子则走在最前面带路。 就在那汉子转身的一瞬间,徐锐忽然眉头一皱。 他发现那汉子的甲胄似乎小了一圈,身后几颗甲扣无法扣上,再看身边这几个兵丁竟然全都面无表情,丝毫没有兵痞领赏后那喜气洋洋的模样。 他心中一凛,目光在几人身上仔细一扫,竟发现几人的兵刃上都沾着血丝,有个兵丁耳后还有一滴血迹没来得及擦去。 糟了,这些人绝不是守城的兵丁! 徐锐心下一惊,想着得快点把这件事告诉安歌,否则一旦对方发难,自己几人恐怕就再无生路。 “贵人走吧。” 徐锐刚刚升起这个念头,身边的兵丁却往前一指,淡淡说到。 他不敢打草惊蛇,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护着曹婉兮往前走,心里却在急速思索着应该如何破局。 “贵人今晚取的是什么货啊?” “啊,是些茶叶而已。” “哟,硬通货啊,不知……” “军爷要是喜欢,一会儿分点给兄弟们尝尝鲜,这大晚上的,大家都辛苦了。” “那爷们便替兄弟们谢过贵人了。” “好说,好说,军爷客气。” 众人慢慢走到水边,那汉子看似不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安歌说着话,听上去都很正常,但徐锐却发现身边的兵丁握刀的手上已经加重了几分力道,显然快到发难的时候了。 不能再等了,徐锐心中一紧,悄悄拉开了黑凤弩的保险扣。 就在这时,只见安歌突然猛地朝那大汉一撞,接着毫不犹豫地掏出青鸾弩扣下扳机。 “当当当”三声,三支巴掌大小的弩箭顿时射向军汉。 双方距离太近,军汉措手不及,被弩箭命中脑门,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昂首倒下。 “少爷小心,这些人有鬼!” 安歌大喊一声。 而就在他动手的一瞬间,徐锐早已一把将曹婉兮扯到自己身后,趁着几个兵丁发愣的空气,端起黑凤弩一阵扫射。 弩弦发出恐怖“当当”声,十五支弩箭瞬间射光,几个军汉应声倒地,最后一个甚至已经举起了长刀,却没来得及砍下来。 “啊!” 曹婉兮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惊恐地叫了半声,声音才出口,便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他们握刀的姿势不对,而且我看到那边有尸体,这些人有鬼。” 安歌凑过来,指着身边的军汉说到。 徐锐点了点头:“做得好,咱们赶紧找条船逃出城去!” “是。” 安歌点点头就要去找船。 “你们哪也去不了!” 就在此时,三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银铃般的女声,三人回头一看,只见码头上不知什么时候竟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竟有数十人之多,而众人正中则是一位娉娉婷婷的女子。 一见此人,徐锐顿时瞳孔一缩。 “你就是白筱晗!” 那女子被戳破身份,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徐公子果然大才,奴家换了张脸你都认得出来,怎么,徐公子赢了奴家,还未春风一度便想走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章:九死一生 此时的白筱晗面若桃花,极为妩媚,长相气质都与问天阁上的那位小婢女大相径庭,但她说话的声音语气却没有改变,让徐锐一下认了出来。 徐锐终于想通一件事,之前他便有些怀疑那些传说的真实性,现在看来白筱晗能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颇有传奇色彩的天下第一名妓,根本不是依仗什么心机姿容,而是南朝暗棋插手,那位西梁皇帝不得不妥协而已。 打从问天阁开始,暗棋的杀局便早已启动,也怪自己大意,以为身在长兴暗棋鞭长莫及,却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神通广大到这种地步。 徐锐目光四下一扫,自己三人身前便是渭河,已经退无可退,但河面上却停着许多小船,或许是最后的生机。 他顿时心头一喜,悄悄朝安歌点了点头。 安歌心领神会,将几颗被泥巴封住的圆球递到了徐锐手上。 而此时,他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是手持火把的南朝暗棋围了上来, “束手就擒吧,你们已经无路可逃!徐锐,你跟我回去见王爷,兴许他老人家一高兴,还会给你留下一线生机。” 白筱晗站在远处笑盈盈地说着,仿佛已经稳操胜券。 徐锐展颜一笑:“好啊,只要你不杀我,我现在就跟你……” 说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头大喊:“下水!” 曹婉兮微微一愣:“我不会游泳……啊……”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安歌已经从背后抱住她,猛地一跃,一头扎进了渭河之中。 “抓住他!” 白筱晗脸色一变,朝徐锐一指,厉声说到。 暗棋们顿时拔出长刀朝徐锐冲了过来。 徐锐冷笑一声,随手一甩,那几颗被泥巴封住的圆球顿时落地。 “砰砰砰”几声,圆球接连炸响,竟是冒出一阵浓浓的白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这其实便是爆竹“落地响”,本身没有多大威力,但徐锐在其中加入了石蜡、淀粉和不太纯的硝酸钾,燃烧之后便形成了类似烟雾弹的效果,只不过持续时间非常之短。 眼见徐锐瞬间便被白烟覆盖,宛若仙人,白筱晗顿时脸色一变。 “想跑?没那么容易!” 她疾呼一声,同时足尖在地上轻轻一点,身体顿时如同一只蝴蝶般飞了出去,眨眼之间便跨越了十几丈的距离。 半空中,白筱晗双臂一展,甩出两条寒芒闪烁的九节鞭,然后一头扎进了白烟之中。 烟雾一阵滚动,几乎只是一个刹那白筱晗便突破屏障,从烟雾的另外一头钻了出来。 然而,眼前的烟雾一散,白筱晗便赫然发现徐锐竟根本没有逃走,而是抱着一支造型奇特的大弩似笑非笑地等着自己。 她瞳孔一缩,下意识退回烟雾之中,然而徐锐手中的弩弦已经发出一连串的恐怖弓弦声。 “嗖嗖嗖!” 一瞬间,破空之声大起,七八支小指粗细,手臂长短的弩箭劲射而出。 白筱晗身在烟雾之中,目不能视,凭着耳力左突右闪,好似翩翩起舞,而那些弩箭竟真的一支也没落到她的身上。 徐锐没有听到烟雾里传来惨叫,知道这一轮箭羽又是无功而返,暗道一声可惜。 他不敢再耽误,将黑凤弩挂在腰间的挂钩上,转身一头扎进水中。 此时,白筱晗逃过弩箭,又一次钻出白烟,脸色铁青地冲到岸边,便见水里的徐锐朝她扔出一棵拳头大小的圆球。 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她不敢硬接,手中九节鞭一甩,鞭子立刻裹住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接着用力一拉,便将那只那袋扯到自己身前,刚好挡住徐锐扔上来的东西。 又是“砰”的一声,那颗圆球炸开,散出一阵白雾,不过这次的白雾不是烟雾,而是石灰! “好歹毒的小子!” 白筱晗娇斥一声,不敢沾染,连忙往身边一闪,心中却突然生出一股警兆,看也不看便左手一抖,向身后甩出一鞭。 “叮当”一声,鞭子上发出一声金铁交击之声,紧接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便直取她的后颈而来,竟是早已暗中埋伏的影俾突然出手。 白筱晗冷笑一声,双腿猛地往上一跃,右手中的长鞭好似毒蛇一般弹了出来,狠狠抽向突然杀出的影俾。 这一招又快又恨,若去势不改,在影俾的长剑落到白筱晗身上之前,自己便会被她抽成两截。 无奈之下,影俾只得回剑自保,劈开那截长鞭。 又是“叮当”一声,夜空中擦出一朵火花,两个纤细的身影在半空中错身而过。 二人到底在武功上还存着不小的差距,有了徐锐的一些花招在前,影俾蓄势待发的突然袭击不仅落了空,反而立刻陷入了下风。 白筱晗先一步落地,立刻再度弹起,双臂轻轻一抖,两条长鞭再度甩出,同时一只秀足猛地踹来。 影俾长剑连劈好不容易荡开长鞭,却已经再无办法躲闪最后那一脚,被白筱晗当胸踹中,飞向河面。 那一脚很重,不过为了抢夺先机,白筱晗没有蓄力,否则单是这一下,就能要了她半条性命。 影俾喉头一甜,强行咽下涌上来的血气,借着那一脚的惯性往后飞出数丈,脚尖在河中的浮木上微微一点,身体再度飞了起来,竟是朝湖面上停着的一艘小船上飘去。 白筱晗眉头一皱,就要追击,可河中的徐锐一边游泳,一边换好弹夹,重新上弦,此时刚好端起黑凤弩便是一阵连射。 她不敢硬接弩箭,只得又一次回身躲避,等她再回头的时候,安歌已经拖着曹婉兮上了河中的一条小船,然后马不停蹄地朝空中扔出一只竹筒。 半空中的影俾一把抓住竹筒,二话不说用力一掷,那竹筒便朝白筱晗飞来。 见那竹筒闪着星星点点的火光,白筱晗脸色一变,连忙躲到一人多高的货物之后。 “轰”的一声巨响,灰色的烟尘裹着暗红的火焰喷薄而出,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手雷里的破片如同天女散花,岸边顿时下起一场铁雨,刚刚冲到岸边的七八个暗棋惨叫一声,瞬间便被那些破片打成了筛子。 “这是什么手段?” 白筱晗看着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手下,心有余悸地感叹,方才的战斗虽然时间短暂,但却令她极为憋屈。 明明徐锐几人武功平平,可那些花招层出不穷,令她一身武功无处施展,好似重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最后这阵爆炸更是可怕,若不是自己见机得快,说不定现在也是躺在地上的一条死狗。 再看河面之上,有了这阵耽搁,影俾和徐锐也上了船,正在朝水门逃去。 白筱晗气得银牙紧咬,再顾不得去想徐锐的手段,连忙招呼手下去追。 这时,徐锐倒在船上喘着粗气,看看都成了落汤鸡的几人,问道:“大家没事吧?” 安歌和影俾摇了摇头,曹婉兮裹紧了湿漉漉的衣服,细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没事。” 徐锐松了口气,暗棋早有预谋,今晚着实凶险,不过好在他居安思危,早就准备了不少手段,眼下只要能逃出城便算是把这个杀局破了一半。 “大家打起精神,等出了城咱们就安全了。” 徐锐爬起身来,安慰着大家。 “少主小心!” 就在他刚刚站直身子之时,影俾突然大喊一声,同时一把将徐锐推进了船舱之中。 在往前倒下的一瞬间,徐锐听到一阵恐怖的破风声从耳边响起,他愕然地回头望去,只见一支长箭正中影俾胸膛。 “影俾!” 码头上,要离放下一支三石强弓,小腹溢出一片殷红的血迹,整个人如同脱力一般,从高高的货物上摔了下来。 “要离!” 白筱晗也听见了那恐怖的一箭,回头正好看到要离跌落,顿时脸色一变,惊呼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