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小媳妇》 第一章 宠妾灭妻风波起 孙家大宅内,气氛紧张。 秋黄落叶,悄悄着地。生怕声音大了,惊着了宅内的人。 孙家正堂灯火通明,太师椅上,大老爷正襟危坐,嘴抿得紧紧的,堂下跪着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穿红紫相间纱裙的正瑟瑟发抖着。 另一个穿淡黄色纱裙,上衣花色也极其素雅,背挺得笔直,一脸淡然,一副清者自清的神态。 大老爷姓孙,名允良,刚升任江宁府知州,眼下正值新官上任三把火,府衙事务已是忙的不可开交。 不想内宅歹人,竟然趁着大娘子产期临近,身体不适,生出乱子来,幸而早上大小姐撞见,及时阻止了这场灾难,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孙允良拳头紧握,后背凉飕飕的。 “老太太来了”,老管家附耳对允良道。孙知州赶紧起身,迎到门口。 远远看见假山后面,两个丫头提着照明灯笼,蹑足前行,林妈妈扶着老太太在后头,刚走到门口,看到孙允良一脸官司,便怒道:“已经是一府知州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孙允良后退几步,赶紧跪下:“儿子有罪,内宅不宁,劳动母亲大晚上还要起床来处理内宅事务,只是”孙大人自知理亏,不知该如何回复此事缘由。 “你也不必说了,此事林妈妈已经跟我说过了,原是内宅妇人之事,里面的歪歪绕绕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审得清原本我也懒得再管,但此时你大娘子产期临近,不便处理,此事又累及你官声,于我们家未来大有干系,我也少不得要讨你嫌,替你审一审。” 孙大人脸露愧色,“母亲说的哪里话,是儿子宠妾过度,才有如今之事,母亲说这话,儿子愧不敢当。” 孙母面色稍霁,压低声音摆手道:“这事情原本不宜伸张,你倒摆出衙门断案的架势来,快提辛氏和她丫头来我房内,其他人一概不许跟来。” 孙大人羞惭道:“那些都是签了死契的下人,也是孙府的老人了,儿子想着事情还尚未发生,便” 老太太似懒怠再说,让林妈妈扶着便要回房。 孙大人亦步亦趋,待进入老夫人内堂,林妈妈便叫下人全都出去。 老太太规矩极严,各人皆是缓缓鱼贯而出,更皆老太太礼佛,需要清净,丫鬟仆妇环佩全无,走路无声响。 彼时,屋内只剩下孙允良c林妈妈c辛氏与其丫头夏至。 孙允良扶老太太坐好,自己站在旁边。 老太太缓缓道:“辛氏,你好手段,你打量你的事瞒得滴水不漏吗还不快从实招来” 辛氏现时正低着头,心道好厉害的老太太,现下一点证据和端倪都没查出来,还能这样淡定。 她主意既定,便抬头道:“老太太,此事我实在是冤枉,夏至背后定是有别人指使,谋害大娘子,再污蔑我,此乃一箭双雕,诛心之计啊” 红紫纱裙的丫头顿时抖得更厉害了,瑟缩道:“没有人指使奴婢,此事乃奴婢一人所为,我记恨大娘子因厌恶辛姨娘而总是无端责罚奴婢,所以” “你这个丫头还在说谎,此事若无上千两银子,那大夫能替你办这种伤天害理之事况你这丫头平时行事最是和平,人家要你顶抗杀头之罪呢,你还替她瞒着”老太太怒道。 夏至原本胆子便小,此时听老太太这般讲,更是吓得哭了。但仍是闭紧了嘴,不敢说话。 老太太转头对辛氏道:“我本着上天有好生之道,再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说出原委,赶紧拿出解药,救下云哥,我还可饶你一命。” 辛氏顿时泪如雨下,辩道:“老太太明鉴,云哥和泊哥一块儿上学,一块儿吃饭,如果我在学堂的饭菜里下毒,这不是也害了我的泊哥儿吗” 原来临近子时,辛姨娘的丫鬟夏至在走廊边左顾右盼,偷偷摸摸地往前走。 太太嫡出的大小姐孙宁因照顾母亲晚了,回自己院子里经过看到了,便觉有古怪。 于是偷偷跟着她,只见夏至到了孙府后院的墙角边,拨开草丛,露出狗洞,居然伸出一只手来,手心放着个小布包。 夏至拿到鼻子边闻了一下,接着从腰间掏出一包黄色的布袋,准备放到那只手上。 孙宁即刻冲出去,抓住夏至的手,夏至一声呼喊,那只手立马缩回去了,待孙宁着人去外围墙捉人,那人早跑了。 孙允良找来自己表哥张大夫来验药,不曾想,这竟然是银针都验不出来的毒粉,少量不足以致命,人也并无不适。 但若服用达半年以上,届时只需要再食上几碗无毒的银杏便可毙命。 若不知道毒药粉配方,解药很难配,需 不断试毒,耗时许久 孙允良看老太太这么说,想是云哥已经中毒了不成 老太太看他那糊涂儿子还不知道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糊涂蛋,引了这么个祸水进门,云哥快死了,你还不知道呢” 孙大人惊道:“他不是在大娘子屋内睡着了吗” 辛氏内心一惊,面上仍是淡定的样子。老太太没有证据,若是有,当不会如此行事,但她内心还是不免忐忑。 老太太拿起桌上的毒药粉,对允良道:“我们家学堂里的厨子是我从申家带来的,几十年的老仆了,对我忠心耿耿的,老婆孩子也都是在我们庄上过活。前几天,他来跟我汇报哥儿们的饮食情况,他说辛姨娘派夏至来送钱,跟他说泊哥儿最近很是喜欢吃银杏,望师傅饭食中能给哥儿添些,云哥儿看泊哥儿吃得开心,也要吃,于是这两天,师傅还给多做了一点银杏。” 老太太使了一下眼色给林妈妈,林妈妈就出去了。 “刚才老爷在大堂的时候,我派人搜了你的暮霜阁,在夏至的房间里,发现还有跟这包毒粉一样的药粉,你怎么解释” 辛氏道:“夏至擅做主张,打着我的名义跟申师傅乱传话,她对太太怀恨在心” “你还敢狡辩,夏至即便恨太太,云哥和她可是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他云哥死了,于她有何好处” 辛氏听了这话,犹自辩解:“夏至痛恨太太,自然也记恨她的哥儿。” 老太太冷冷的看着辛姨娘,不发一言,不一会儿,林妈妈回来了,还带来一个小伙子,约莫十八九岁上下。 夏至一看到这个小伙子,惊恐异常,喊道:“哥哥,你怎么来了” 小伙子看夏至跪在地上,浑身抖筛糠似的,便觉不妙,赶紧跪下对老太太道:“老太太饶命,不知小妹犯了何事” 林妈妈答道:“你妹妹毒害知州老爷嫡长子。” 小伙吓得赶紧磕头,讲话却掷地有声:“我妹妹从小本份厚道,断不会做这等恶事的。请老太太明察c” 老太太道:“你妹妹自是不敢,此事定是有人背后主使。我知道你前段时间在庄上犯了事,依律当处极刑,但过后你不但没事,反而还可以回庄上做事,你以为是何故” 小伙愕然,不想老太太竟连这事都知道。 “我已经问过了庄上的副管事,你误杀的那个人,是辛姨娘的远亲,前几年家乡遭了水灾,活不下去,只得背井离乡,来投靠辛姨娘。你哥哥刚去庄上不久,自然不知,但他那夜打死的老妇,其实并没有死,只是送回辛姨娘的老家养老了,她们在诓你呢” 孙允良等人听到这里,已经是渐渐明白过来了。 夏至眼里满是绝望和伤心,盯着辛姨娘道:“姨娘,这是真的吗” 辛姨娘这才有点慌了,但她素有城府,面上却什么也不露。 老太太道:“这件事情,我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只是当时你未曾真正害人,想来你也有可能只是施恩于人,望夏至日后能真心为你着想,护你和哥儿周全。你风评一直不错,慈母之心,怕也是无奈为之。” 辛姨娘眼睛一亮,计上心头。 老太太喝了口茶,继续道:“但我细想想你做那么多事情,兼着当时大太太刚有孕,只怕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为防患于未然,我便派人盯着那老妇人。同时也吩咐林妈妈紧抓家里门户,以防小人作乱。如今夏至被抓,我才知道,你却是存了这样毒的计策。夏至房内还遗留少量毒粉,想来已是用了不少,事已至此,你还要替她瞒着吗” 最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夏至说的。 夏至磕头如捣蒜,哽咽道:“老太太,大老爷,奴婢虽然常受太太责骂,但是也万万不敢害太太性命啊。半年前,奴婢哥哥打死了人,对方非要我家赔偿五百两银子,才不告我哥哥啊,辛姨娘听说此事,给我送银子,派人替我料理这件事,奴婢不从,我哥哥就没命了,奴婢也是万不得已” 老太太问道:“辛氏是让你如何下毒的” 夏至道:“辛姨娘拿钱让我收买了学堂里负责刷锅的胡安,每日在锅里刷那毒粉,只因近日老爷升官搬家途中,胡安不慎遗漏了毒粉,更皆夫人产期日近,云哥还没有毒发,辛姨娘才叫我继续采购毒粉,加大药量。但辛姨娘说了,此粉只会让人患病一月左右,看似病危,实际上配出解药,便会好转,选在太太产期近日发作,只是想让太太难产,日后缠绵病榻” 孙允良越听越惊愕,平时温文尔雅,善良柔美的辛姨娘,心计居然如此之深。 他嫌恶地看着辛姨娘,怒道:“你这歹毒妇人,还不快拿出解药救云哥。” 辛姨娘满眼含泪,对着夏至怒道:“你这贱婢,随意攀诬,我若叫你在锅里下毒,我泊哥儿不是也中毒了吗” 夏至气道:“姨娘有解药,怕什么你每日 给泊哥儿喝解毒汤水。” 辛姨娘继续狡辩:“我是泊哥儿亲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怎么可能不知人命关天的道理。何况是药三分毒,我怎么舍得我泊儿的身体有半分损伤,他还只有六岁啊。大太太素日刻薄我和泊哥,我只想着她能够缠绵病榻,没有心思害我们娘儿俩就够了,定是你这贱婢偷偷换了药。可怜我的泊儿,此时也不知道有没有中了你的毒。” 说完也不顾体面,便要上手去抓夏至。 孙大人眼见此事陷入胶着,想想平时辛姨娘温柔婉转,待下宽和,怎么也不像能做此毒辣事的人。 况且此事都是夏至在中间交接,中途动了手脚,见财起意,想要不归还辛姨娘的救命钱,又能一举除了大太太这个眼中钉,也未可知。 于是转头呵斥夏至:“你这贱婢” “都给我住口”老太太怒道。 “如此证据确凿,辛姨娘还能诡辩,果然心思灵动,口齿伶俐。既然我儿子糊涂,那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林妈妈,去把太太的陪房周芸家的叫来,叫人守着云哥和泊哥,别人一概不许靠近,既然我两孙子都中毒了,那么便在一起照顾,试药也一起试。” 辛姨娘内心大惊,试药一起试,那泊哥,但她又惧怕背上毒杀嫡子的罪名,想来泊哥也是老太太的孙子,她不至于害他。 第二章 高手出招内宅安 太太陪房周芸家的急匆匆地来了。 老太太拿着桌上袋子里的毒粉末,交给周芸家的,道:“林妈妈想来将事情的始末交代给你过了,你是太太陪房,云哥交给你我才放心,你跟大夫一起,给俩哥儿试药,俩哥儿需得一块儿照顾好,特别是泊哥儿,不许薄待。” 辛姨娘听到这儿,脸都已经白了。 老太太冷眼看着这一幕,眼神顿时变得凌厉,对辛姨娘再无半点怜悯之心,厉声道:“辛姨娘管束下人不力,任其毒害主人,打发自古韵庄服苦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归家。夏至毒害小少爷,证据确凿,杖毙” 夏至瘫软在地上,泪如雨下,大喊冤枉。 古韵庄是老太太的陪嫁,辛姨娘听到这里,自知下半生定是凄苦,顿时抱着孙大人的腿苦苦哀求:“老爷,我是一时糊涂生了害人之心,但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死云哥啊” 孙允良推开辛姨娘,恨急道:“你害了云哥,也害了你自己和泊儿啊” 老太太站起身,对允良道:“我们一起去看云哥。辛姨娘先押在柴房,明日送到庄上去。” 寅时的梆声响起了,辛姨娘瘫在柴房,心里百转千回,一面担心着泊哥以后无人疼爱,一边又担心着自己以后的命运。 忽然窗外一个丫头大喊道:“周妈妈疯了,她给泊少爷灌了毒药和银杏” 辛姨娘吓得面色都紫了,那么多毒药一起喝下去,还加了银杏,这过不了半个时辰,泊哥就会没命了呀。 她疯了一样,拍着柴房门大叫:“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要见泊哥” 门外的老妈妈回道:“老太太说了,姨娘就待在柴房,哪里也不许去。” 辛姨娘忧子心切,大喊道:我知道解药在哪里,你快去告诉老太太,时间晚了就来不及了呀。” 老妈妈听到此话,赶紧打开门锁,押着辛姨娘至泊哥处。 辛氏见孙泊闭眼躺在床上,嘴唇已经是紫色的了。 她飞也似的跑到允良的书房,在一个隐蔽角落里拿出一个布包,让老妈妈拿来温水,泡好,掰开泊哥的嘴便要喂进去。 老妈妈忽然抢了碗,推开辛氏。 辛氏此时也红了眼,要去抢那碗,旁边的妈妈们集体按住辛姨娘,不让她动弹。 老太太从屏风后走出来,冷哼道:“你自己儿子的命是命,别人的便不是命,是吗快把药给云哥儿喝下,剩下的药粉拿给张大夫。” 辛姨娘牙龈几乎要咬出血,凄厉道:“你这个老乾婆,嫡子的命是命,我泊哥的命就不是命吗大太太仗着家世好,你们为了讨好她娘家,难道就不要你孙儿的命了吗” 林妈妈怒道:“你敢对老太太不敬孙妈,快掌嘴” 孙妈过去左右开弓,几十个巴掌下来,辛氏那张脸红肿如猪,不复往日娇颜。 老太太扶着太师椅坐下,林妈吩咐道:“孙妈,带周芸家的过来。” 半注香不到,孙妈妈便领着周芸家的到了寿禧堂。 辛姨娘看到杀人凶手,顿时眼里喷火,挣扎着便要扑过去,堂里的几个妈妈赶紧按住她。 老太太看着辛姨娘,冷笑道:“你自己的孩子没命了,你便要人家抵命,你害了云哥儿,难道大太太不会拿你和泊哥抵命再者,你有想过泊哥有个杀人凶手的娘,未来会怎么样” 辛氏睁大眼看着老太太,眼神悲痛。 老太太继续道:“你也不用再抓周芸家的,泊哥没事,只是喝了助眠的药,嘴上身上擦了紫鸢花瓣的汁,你当人人都像你这般恶毒向一个孩子下手” 辛姨娘惊觉上当,但为时已晚。 孙允良从屏风后走出来,痛心地看着辛姨娘,她曾是一个多么善良温厚的人啊。 辛姨娘知道此时,自己再无活路。 她眼里蓄满泪,看着允良,“孙郎,你知道我对你的心的。我原也是好人家出身,若不是倾心于你,断不会受人白眼,招人耻笑,嫁你为妾。这六年来,我们倾心相许,恩爱有加。” 她拉着允良的手,继续道:“你常说,若不是你早已娶妻,大太太又已经为你生下云哥和宁姐,你定娶我为妻,不让我再受大太太的辖制和欺压。” 允良也泪目:“正因为我知道大太太跋扈,所以我才为你置办田产店铺,让你和泊哥在生活上富足,不受辖制。可你还不知足,竟生出这等毒心思。你难道不知东窗事发,你会死吗”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大太太跋扈,我和泊儿每日如坐针毡,她娘家势大,我的泊儿未来还有什么前途嫡子 尊贵,为了我的泊儿,我怎么也要拼上一拼啊。” “稚子何辜”老太太拍案道。“你若真为泊哥好,便该让他好学上进,让老爷教他为人处世为官之道,将来科举及第,还愁没有你们的好日子吗现在你杀害人命,让泊哥有个杀人凶手的娘,这叫为他好别没的糟蹋了计深远这句话愚蠢至极” 孙允良此时已是痛悔不已,自己平日里深情宠溺之话,反倒叫辛姨娘生了僭越之心,继而行此歹毒之事。 辛氏知道事已至此,孙家再无她容身之处。 她跪地给老太太磕头,泣道:“老太太,再怎么说,泊儿也是孙家子孙,我自知犯下大错,但请你无论如何,也要护泊儿周全,保他前程。只要泊儿好,我即便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她继续重重地磕头,额头上都出血了,还继续磕。 慈母之心,一片斐然。 孙允良大为不忍。 老太太瞥了傻儿子一眼,冷笑道:“我早就与你说过,你早点交出毒药,拼着得罪大太太,我都会保你一命。可是你机心太重,不见棺材不掉泪,见了棺材还是不救人。心思如此歹毒,我如何再留你况且大太太产后若是知你这般所为,你认为她会饶了你和泊儿” 辛氏绝望地看着允良,允良看向老太太。 “现在我再给你一条路,你只要照做,我保你泊儿健康成长,即便将来我去了,孙家也有他一席之地。” 辛氏见还有路,眼中满是欣喜,无有不肯的。 老太太道:“你留下封绝笔书于泊哥,道你自己身患绝症,要去古韵庄养病。我还给你最后一道恩典,明儿个你可以陪泊哥一天。你若是真心为泊哥将来着想,便不要说任何怨毒的话,让泊哥以后好好听太太的教导。” 辛氏知道这已经是对泊哥,对自己,最好的路了。 “夏至为你蒙骗,但她还有个哥哥,若真把她杖毙,将来难免怨恨你。逼人入绝境,祸害到泊哥就不好了,我会让她跟你一道去古韵庄,对外也只说杖毙。我见她也尚有一丝良善,你自裁后,我便让他哥哥带她走吧。” 孙允良见如今两个儿子都救下了,听到老太太要辛姨娘死,便跪地求老太太,哪怕送辛氏永远在庄里待着,好歹留着一条命。 老太太看也不看他,只对辛氏道:“你自己跟老爷说吧。” 辛氏露出一抹苦笑,对孙大人道:“我做了错事,自该承担后果,大太太是不会饶了我的。只有我死,泊儿才能活。我只盼孙郎记得我们的恩情,多多看顾泊儿,我便即刻赴死,也是瞑目。” 老太太见她说这话,还算脑子清醒,她摆摆手,林妈便示意下人带辛氏出去,自己也跟着退出寿禧堂。 第三章 投个好胎心欢喜 寿禧堂内,檀香袅袅。 老太太沉声道:“跪下” 孙允良立刻跪倒在地,“儿子知错了。” 老太太拍案:“你知错却不改错,是想将来孙家闹出兄弟阋墙之祸吗” “儿子不敢。” “你不敢,那你还想留着辛氏这个祸害” 允良自知理亏,“儿子不敢。” “你和辛氏感情深厚,留着她,难保你以后又想到她的好,让她回来,索性这一次我做这个恶人,拼着得罪你,也要让你断了这个念想。好过你今后毁了我孙家,让我无颜见你父亲。” “儿子不孝。” “你当然不孝,你父亲从前是怎么教导你的碰到你的心上人,你便眼也瞎了,心也瞎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大太太,但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嫡妻,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父亲是当朝宰辅。她产后若是知道辛氏这么谋害她的云哥,会饶了她她肯,她父亲也不肯只怕泊儿也会被波及,没好日子过。” 允良点头称是。 “儿女债,父母偿,泊哥还小,以后就在我跟前养着吧。拼着老命,我也会护他长大成人。” 允良再次磕头,垂泪道:“儿子不孝,劳累母亲” “你也不用再说这些酸梅子的话。宠妾灭妻,乱家之源,经此一事,你还不长记性吗” “儿子谨记” “男主外,女主内,若两头都要抓,必然力不从心。你想要在仕途上走得远,内宅必须得料理干净。内宅有乱,少不得有心之人便要参你内德不休。你岳父是个好的,大太太虽然跋扈了些,心是不毒的,不然你的辛姨娘早死了百八十回了。” 几天后,大太太临盆。孙府一阵混乱后,“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穿透云霄。一个胖嘟嘟的女婴,允良取名孙希。 莫南一睁开眼,卧室里一片血腥之气,她看了下周围,吓得“啊”。 但入耳的却是婴儿的“哇”声,她觉得自己在做梦,伸出手准备掐醒自己,却发现手根本使不上力。 入目处,分明是一双肉嘟嘟的小婴儿手。 莫南脑袋一阵浆糊,抬眼望去,檀木香的架子床上挂着淡紫色的纱帐,斑斑点点的红色印记,像撒珠花似的,点缀在这淡雅颜色的纱帐上。 房间里人声鼎沸,一片喜悦,脚步声纷纷扰扰,却是忙而不乱,可见主人家平日里的规矩教养。 屋里的人全副古装剧中的装扮,莫南有点懵了,顿觉无所适从。 她努力回忆,隐约记得自己是躺在手术室的床上,迷迷糊糊,一觉醒来,怎么就变成婴儿了 难道真有穿越这回事 莫南是一家小型创业公司的ce一,跟朋友合伙经营公司五年,一直忙于工作,32岁了,没时间恋爱,没时间享受,有的只是工作的忙碌和生意酒桌上的推杯问盏,现代化的教育让她一直坚信女人当自强。 父母的长年争吵更让她对婚姻多了丝恐惧和不屑,坚定不婚主义,事事以工作为先,人家养儿防老,她养自己防老。 也许是长时间的铁娘子作风,夜夜加班年年熬,莫南的身子终于出现了危机,在会议室里突然晕倒了,被送进了急救室。这就挂掉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过劳死莫南顿时泪目。 她用小肉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突然瞥见一个中年妇人诧异地看着她。 莫南愣愣地盯着她,婴儿特有的大黑眼珠子眨巴眨巴,中年妇人顿时就笑了,甚是和蔼。 打量周围,偌大架子床上躺着一个满脸淌汗的妇人,旁边的丫鬟正在给她擦汗,但汗水却似流不完似的,一个劲的从那妇人额头沁出,莫南想:这应该就是我这一世的妈妈了吧。脸蛋倒是长得不错。能遗传到的话真是赚了。 “周妈妈,把孩子抱过来。”美貌妇人声音很疲惫,她听到接生嬷嬷说是女儿,虽然隐隐失落,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莫南被妇人抱在怀里,她还没有适应这个新世界,整个人讷讷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好闭上眼睛,装睡 看这周围的环境和接生的阵仗,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吧。额,就是不知道这个美貌妇人是夫人还是小妾 自古娶妻娶贤,纳妾专美我不会是庶女吧 即便我前世能力强,但这古代社会,女子凡事讲出身的,探春小姐就是最好的例子。 莫南痛苦地摇摇头,眼泪滴吧滴吧的。 “太太,小姐定是饿了老奴抱她去奶娘那儿吧您刚生产完,好歹多歇一会。”旁边一个四十岁模样上下老妈子道。 莫南几乎要跪地感谢她了,太太,哈哈,这可是妥妥的大老婆称呼啊 既是嫡女,便没输在起跑线上,不用为生存操心操力,前世猝死,这辈子的养生大计,得从娃抓起。 在这个得了风寒都有可能挂掉的古代,有一个健康的体魄是何等重要 初乳,珍贵的初乳,记得当时闺蜜生儿子,出产房的时候护士特别嘱咐,一定要让婴儿吸出初乳。 因为初乳富含胡萝卜素c蛋白质和有形物质,营养超级丰富,有营养专家甚至把初乳誉为“液体黄金”。 宝宝喝了初乳,能增强抵抗免疫力,促进肠道c神经系统发育,还有利于排便等等,一言以蔽之,真的是黄金也买不回来的“琼浆玉液”啊 可别抱我去奶妈那儿啊,怎么办呢莫南赶紧停止哇哇哭,左手紧紧拽住美貌夫人的衣襟,右手便要扒开夫人胸口的衣服。 “周妈妈,宝贝好像要喝我的母乳。”美貌妇人笑道。 妈妈太聪明了,莫南都忍不住要鼓掌了。 “太太,哪有大户人家夫人自己喂奶的,叫人笑话。咱早先预备好的两个奶娘,现在隔壁厢房里等着呢。”说完便上手要抱走莫南。 婴儿的力气哪能比得上大人,莫南被周妈妈拧开小肉手,抱入怀中。 早有丫鬟掀开门帘子,穿过回廊,走进转角处厢房,不一会儿,她就被一年轻妇人抱在怀里,掀开衣服,便要喂奶。 莫南死死抿住嘴,就是不含那妇人的乳,妇人使劲塞,她就哇哇大哭,周妈妈吩咐道:“小乔,你让小马试试。” 莫南继续那副死相。周妈妈没办法,把她抱回去。 太太笑了,周妈妈为难道:“太太,小姐的奶水怕是要您自个先喂着,回头我再寻个几个奶妈子备着,看小姐和哪个有缘。” 莫南见目的达成,更是揪着太太的衣服不放,咯咯笑起来 这下周妈妈也乐了,直说小姐和太太有缘,必定是几辈子的母女了 那美貌妇人摞开衣服,小莫南立马紧紧含住,吸呀吸,吸呀吸,这回真是名副其实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莫南感觉自己努力了起码半个时辰,喉咙里终于有液体进来了,她心满意足地继续努力,直到肚子胀胀的,迷迷糊糊的,便又睡着了。 第四章 婴儿墙角听秘辛 天色渐暗,南溪阁,大太太卢氏处。 丫鬟报一声:“太太,老爷来了。” 莫南此时思绪迷迷糊糊的,暗忖婴儿果然是很容易困顿的。 但心里又实在好奇,自己老爹长啥样。 她努力歪过头朝门口望去,只见来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白白净净的,稀稀落落几根胡须,剑眉星目,身形挺括,步履沉稳有力,好一个健壮的俊秀美男子 莫南简直要放鞭炮庆祝了,爹娘俱美,我还能差吗 哈哈,咱就随便遗传遗传,小美女跑不了了。 目的达到,莫南继续闭目养神。 “夫人,你辛苦了。王大人临时喊我去衙门有事,没能在外守着你生产,你多担待。”男声柔声道。 果然帅哥连声音都特别有磁性,好听 莫南乐呵呵的,估计一脸花痴相。 “你们都先下去吧。”孙夫人道。 莫南继续装睡,婴儿就是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听墙角 反正暂时也做不了什么,这算是唯一有点乐趣的消遣了。 小夫妻说悄悄话,嘿嘿这虽然有点促狭,但很好玩啊。 “老爷应当以政事为重,为妻理解。但有件事,你必须要给个明确交代”女声突然厉害起来。 “你都知道了”惭愧的声音。 “我舒坦的时候周妈妈就都跟我说了,我也不怪你们瞒着我这么久,但辛氏这般恶毒,你还心软,想要留着她,我范阳卢氏,“望出范阳,北周冠族”的名号,也不是叫叫的。” 允良生平最恨卢敏总拿自己的望族嫡女身份自居,又自恃父亲乃当朝宰辅,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但此事他终究理亏,只好忍声道:“这件事老太太已经做主了,但我们刚到江宁地界,事缓才能圆,也不好家里突然就死人,少不得远远打发到老太太的古韵庄,再行处置。而且这件事老太太发话了,不让我插手,你只管放心。” “我只怕你心软,又想起那贱人的好,要留她的贱命都是你宠的她胆大包天” 卢氏气急了,巴不得连辛姨娘的儿子孙泊也一块儿处置了,永绝后患 周妈妈是个忠仆,赶紧拦住了,劝他泊哥好歹是孙家子孙,且老太太已经发话,要亲自抚养。 若在平时,允良肯定教训卢氏嘴巴太毒,但此事辛氏确实当得“贱人”二字。 卢敏犹自痛骂辛氏,允良只默默地听着。莫南虽听的零零落落,但事情的大概也算是明白了。 无非是大老爷宠幸懂狐媚之术的小老婆,经常扫大老婆颜面。宠的小老婆以为害死大老婆,自己就可以转正。整天家无宁日,全府上下都笑话她这个大老婆。 男人一个劲的赔小心,赔笑脸。 女人又厉声道自己家百年望族,家风严谨,世代相传,断不会宠妾灭妻,所以才得以兴旺至今。 莫南腹语:小老婆温柔,大老婆这么明火执仗,得理不饶人,可见平时也是这么一个泼辣的性子。亲妈,女儿虽然也不懂得什么狐媚之术,但您这样子,即便是有道理的话,也没几个大男人能听得进去啊 “够了”男人一声沉喝。原本心爱的女人要死了,心情也是极坏的,自己也赔了半天的不是,这女人还喋喋不休的。 “我好歹也是一府知州,正五品,官位虽比不上你父亲,但我嫡亲大哥是世袭的忠勇伯怎么就配不上你了自成婚以来,你便处处挑我的不是,内宅也就算了,外宅你也要我听你的,官场经纬,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老太太也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没见她像你这么管东管西,不知进退” 说完拂袖而去,莫南只听到重重的摔门帘子声 哎,夫妻性格不合莫南总结。 接下来的日子,无非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吃了拉的宝宝小日子,累是不会累猝死,但却无聊死了。 唯一的乐趣,大概就是听听大人们的墙角了。 莫南左一耳朵,右一耳朵,也拼凑出了这孙府的大概情况。 这家老爷姓孙,名允良是当朝忠勇伯府的嫡次子。这是太太气得骂老爹的时候,连名带姓喊得。 嫡长子名叫孙允善,年30上下,袭了忠勇伯,但据说身体不是很好,只一妻一妾各生了一个女儿。 最近允善又病重了,太医说可能熬不过冬天这是周妈妈的女儿跟周妈妈小声说的,她老爹还在京里忠勇伯府当差。写信来通消息了 孙允良和孙允善的娘是申氏,全府都尊称老太太。卢敏气得跟周妈妈抱怨时说的 :申氏是百年望族,但怎么与我家比“范阳卢氏,一门三公主。”皇帝都乐于跟我们家结亲。 长见识了,原来世家大族也有鄙视链 亲妈,我知道您家族强大,见识广博,但您活的这么嚣张,人际关系就不好了呀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咱自个儿 又匆匆过了十几日,辛姨娘在古韵庄病死的消息传回了孙府,允良精神恍惚了好几天,连府衙都没去。 卢敏恨极了,连骂贱人死了也不消停 下人们纷纷说大太太跋扈,不厚道。人死了,难道还不许老爷缅怀一下毕竟是在一起多年的枕边人。 老太太下了封口令,周妈妈也不好一个个去解释,再说这事也不好传开,真是哑巴吃黄连 于是卢敏脾气更暴躁了,整个南溪阁乌云密布,丫鬟仆妇全都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有一次周妈妈小声教导女儿:“太太是嫡幼女,从小长辈和哥哥姐姐们宠着长大,要什么,说一声就有了,从不需要费什么周折。太太虽然管家厉害,见识也出众,可终究于行事上欠缺方式方法,不知道有些话是需要婉转着说,绕着说,不能顶着人的炸毛处说,我劝过多少次,她就是不听。你看现在辛姨娘这么可恶,太太骂几句,都要被人说跋扈,太太有苦难言,有理变无理你要深以为鉴。” 第五章 子孙满堂欢乐多 入冬了,没有一定飞行方向的鸿雁,在雪地上留下三三两两的抓痕。 正午一出太阳,抓痕便消失了。 不知是周妈妈的循循劝说起了功效,还是卢敏终于想通了,她拿出了尘封已久的古琴,弹起了高山流水。 古今皆同,音乐使人神清气爽,在知音难觅的坦荡情怀中,孙老爹闻声而至。 当晚,莫南终于听到了让人羞羞的墙角托了吸母乳的福啊 一阵旖旎风情后,女声柔和道:“老爷,你给咱女儿取个乳名吧” “嗯,我希望女儿开开心心的长大,她又爱笑,就叫笑笑吧。” “甚好”卢敏很满意。 果然,夫妻总是床头打架床尾和的。 俩夫妻恩爱的果实是丰盛的,五年间,孙希多了两个嫡亲弟弟,一名孙维,幼弟名孙晓。 当然,太太怀孕的时候老爷也没闲着,纳了个太太房里老实巴交的姿色尚可的鲁姓丫鬟,据说还是太太做的主。 孙老爷上司还赏了两个美妾,林姨娘和周姨娘,目前尚无子嗣。 鲁姨娘最有福气,儿女双全,哥儿叫孙弗,姐儿叫孙蔓。 老太太在卢敏生下孙维的时候,要走了孙希,说是怕太太照顾不过来。那时候孙希两周岁不到。 但在允良跟前,她说了大实话:“当给泊儿找个伴,一块儿长大的情分,怎么也深厚些。再则,我也不希望笑笑性格行事像她娘一样。” 奶奶,您真是人间清醒,孙女顶礼膜拜 莫南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正愁怎么在这个复杂的古代社会生存,显然,学她亲娘那一套,肯定不成,有了老太太这尊大佛,还愁什么 她早听丫鬟姐们无不羡慕的说逝去的忠勇伯与老太太如何恩爱,终其一生,只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嫡子中,还有一个是废的长子孙允善身体不好,庶子女一个没有,连通房都只有一个,据说还是老伯爷婚前伺候的老人,年龄比老伯爷还大几岁。 寒冷的冬夜,更鼓声声,天色已近拂晓。 推门望山,皑皑白雪,已经铺满了山头。 空阔的庭院地面上积起了厚厚的一层白雪。 寅时,天刚蒙蒙亮,孙希已经被赵妈妈催着起床了,现如今孙府里有八个未成年小孩。 大太太卢氏育有嫡长子孙云,次子孙维,幼子孙晓,嫡长女孙宁,次女孙希。 死去的辛姨娘留下一子孙泊,鲁姨娘有庶子孙弗,庶女孙蔓。 按照年龄排名大概是孙宁aagt孙云aagt孙泊aagt孙希aagt孙维aagt孙蔓aagt孙晓aagt孙弗。 子孙兴旺,老太太自然开心,为此专门委托京中老友定北侯府的张太夫人,延请名师班暝班女夫子,到家里教授女孩们琴棋书画,礼数规矩。 家塾里原本便有教授少爷们启蒙的致仕知府老爷李夫子,因着女孩们还小,便也跟着一道学习四书五经。 到了下午,李夫子教授少爷们科举相关的条陈文章,女孩子们学着也无用,便都跟着班女夫子学女则女诫。 卢氏的闺中密友们,偶尔会来客串,品茗插花,曲水流觞,倒也其乐融融。 孙老爷自辛氏风波后,虽不喜大太太,但总算给了卢氏足够的尊重和体面。 那几房妾室,都不甚得宠,便也规规矩矩的,孙府一切,按部就班,有规有矩。 卢氏气顺了,待人也宽和许多,特别是对妾室和庶子女。 所以一家子明面上,欢乐和谐 孙希伸伸懒腰,铺开大字型,眼睛根本睁不开,一点也不想起来。 前世读书要早起,以为这一世当了大小姐,可以睡懒觉。 没想到起得比前世还早,我才五岁呀,真是欲哭无泪 孙希被小丫鬟们叉着左右手起来,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大丫鬟抱夏拿出早备好的外包着绒毛套的汤婆子,塞进她怀里,孙希顿时觉得肚子暖烘烘的。 太太处跟来的抱竹用温巾子略敷了敷额头和脸颊,待醒醒神后,赵妈妈又搂着孙希喝下温温的红枣桂圆茶,再给她洗漱净面,穿衣。 抱夏和抱竹在一旁服侍着穿衣系带子系扣子,穿袜子穿鞋,一整套动作训练有素,如行云流水,自然妥帖。 孙希暗道这大概是目前穿越来唯一可堪欣慰的事情了这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小姐生活 待一切齐备,因手巧而专门负责梳头的李嬷嬷给孙希梳起小女孩的双平鬟。 两边发平分 于两侧,再术结成环,使其对称而平垂,挂于两侧,甚是俏皮可爱。 孙希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脸圆圆的,鼻子肉嘟嘟的,嘴巴倒是粉嫩嫩的,好像个胖福娃娃,完全没有遗传到父母的优良基因。 待走到老太太跟前行礼请安,孙希已经清醒了。老太太瞧孙希一脸福相,乐呵呵地把她抱在怀里。 这热烘烘的暖炕,让大冬天的屋里,暖和无比。 过不多久,卢敏和众姨娘领着孩子们来了,屋里顿时黑压压的一群人。 老太太道:“现如今天气冷了,孩子们都要注意保暖,小心感染风寒,要我说,学堂里也该迟点上课才是,小孩子家家天没亮,便要裹着棉袄,踩着大雪去学堂,也是可怜见的。” 卢氏恭敬道:“老爷说古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我们这样的人家,断没有劳累着的道理,少不得早起,当是一门锻炼。” 老太太埋怨道:“那哥儿们早起便是,这几个小丫头,牙齿还没长齐呢。女孩子,就该娇养。我们又不是那乡野人家,难不成还要捋起袖子,光着脚丫子,到处跑种地不成” 说得一屋子的媳妇丫鬟都笑了。 “母亲,你们笑什么呢” 众人往外一看,见孙大老爷顶着一身的风雪进门了。 立时便有小丫鬟拿掸子给他掸雪。 “说曹操,曹操到。”老太太笑道。 “不知儿子做了何事,让你们这么开怀儿子以后可得多做做。” “你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老太太打趣道,“我正跟你大娘子说,你对哥们严厉些也就罢了,丫头们到底要娇养着。如今你在外头赴任,自然比不上咱们京中伯爵府的派头。但你现已升了正四品刺史,姑娘们的丫鬟妈妈人数也该添上来才是,不然叫人看了笑话。你哥哥家的孙琼和孙瑶,每人都十几个丫鬟婆子伺候着。” “是啊,老太太说了,姑娘们没必要跟着哥们这么早起去读书,瞧这一个个小丫头片子的,可怜得很。”卢氏补充道。 孙希简直要高呼老太太太太万岁。 第六章 喜不自胜珍馐宴 孙允良看向大女儿孙宁,只见她光洁的肌肤明艳如雪,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乌亮的头发梳起少女特有的燕尾髻,一身淡紫色锦缎小袄,外披雪白色狐狸大氅,下穿芙蓉祥云百花褶裙,身段婀娜,姿态娴雅。 二女儿孙希缩在老太太怀里,手里还拿着一个毛茸茸的汤婆子,显然怕冷。大红袄子里裹着圆圆的脸蛋,可怜兮兮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 小女儿孙蔓还小,尚不足四周岁,奶妈抱在怀里,昏昏欲睡。 允良慈父之心上涌,赔笑道:“母亲,我也是为了姐儿们好,姑娘长大了要管家理事,应酬妯娌夫人,生儿育女,哪个不需要强健的体魄宁儿过两年便要及笄,趁着还在家,多学点立身之事最要紧,没的去了夫家什么都不会,叫人看了笑话。倒是笑笑还小,可怜见的,迟一年再去上学吧。” “这才是正理”老太太满意的点点头。 孙希乐开了花,赶紧跑下去给亲爸爸,亲奶奶磕头。 偏小小身子,动作笨拙,就跟个肉圆似的滚来滚去,乐坏了一屋子的人。 孙希自嘲自己这也算是彩衣娱亲了。 允良抱起孙希,亲亲她的脸颊,刮了刮她的小俏鼻,转头对老太太道:“儿子今天来,还有件要紧事跟母亲商量。太后最近胃口不好,宫里的御厨全都束手无策,当今圣上纯孝,下旨要求各州郡送名厨进宫,为太后烹饪美食。我和州府里的大人们准备举办一场“珍馐宴”,广邀州内名厨以备选。” “这事情你们做主便好,怎么与我商量”老太太挑眉。 “江宁府谁不知母亲您是金舌头我们举办珍馐宴,怎么也得邀您去做评判。”允良笑道。 孙希眼睛一亮,这不就是现代的美食节 老太太推道:“我年纪也大了,体力不支,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允良恳求道:“母亲,初赛您无需去,到了决赛,您再去。少不得要劳累您几个时辰。” 老太太看了儿子一眼:“你知道的,你父亲走后,我素喜清净。在这寿禧堂,除了泊儿和笑笑平时陪我这老婆子玩笑一把,我是连外客都不见的。” “儿子也是没有办法,王大人说您金舌头名声响,让我无论如何也要请您过去主持大局。” 孙希一听美食节,早就跃跃欲试地想去玩一圈。 又见老太太一直推脱着不肯去,便学着五岁女孩的口吻撒娇道:“祖母,珍馐宴上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呀孙女好想去解解馋,寿禧堂小厨房里的菜,我都吃腻了。” 说完就腻到老太太怀里,揉搓着不肯下来。 老太太佯装怒道:“你这猢狲,周师傅已经每天给你换着花样吃了,你还嫌弃” 允良陪笑道,“母亲,正好可以带着孙子孙女们去见见世面,顺便热闹一场,您这些年过得也忒清苦了些。” 孙云c孙泊c孙维和孙宁这几个大的听了这话,赶紧附和:“请祖母心疼孙儿孙女,带我们去逛逛吧。” “也不是我托懒,不愿去帮你。只是眼下朝廷局势未明,你我行事,都需谨慎。我听说圣上下这道旨意,是纳了三皇子的主意。眼下圣上年岁渐长,皇后没有嫡子,太子未定。大皇子三皇子最得圣宠,朝上早已分成两派,各自站队。大皇子生母德妃出身不高,但胜在是长子,又精明强干,子嗣众多;三皇子生母崔贵妃是盛阳长公主幼女,身份尊贵,皆之父系又是世家大族,追随者众。朝堂诡谲,圣意难辨,我们有爵之家,还是别太攀附为好。眼下凡事莫做出头鸟,中庸最好。” 卢氏钦佩的点点头,不愧是老太太,想的深远。 一个大家族,要想走得远,每一步都要稳。 允良微微颔首,为难道:“母亲消息通明,儿子自愧不如,只是眼下我已经答应了王大人,这” “既然孙儿们都想去瞧瞧热闹,王大人又是你上级,平时对你多有照顾,这情面咱得给。这样吧,你跟他说我年纪大了,味觉大不如前,王大人既然相邀,老身就去,不周之处,还望王大人海涵。” “母亲想的周到。儿子感佩”允良真心诚服。 “也不知道善儿怎么样了,前两天孙管家传信来,太医说熬了这些年,身体早空了,原本我该在他身边照顾,但是你年岁小,不够城府,外放任官,我怕你行差踏错。再者那时你内院又不太平,我不放心,只好跟着你赴任。待这件事了了,我就要进京回伯爵府长住了,泊儿和笑笑也跟我走吧。” 允良皱眉道:“我这些年寻访各地名医给大哥治病,但大哥还是逐年病重,儿子也甚为忧虑。母亲此次进京,带上我前几日 刚寻到的秦大夫,他医术了得,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在当地颇有声名的。” “你也很尽力了,我知道善儿这病,恐怕只是挨日子罢了。”老太太声音哽咽,垂泪不止。 大儿子常年缠绵病榻,她一路走来真是心力交瘁,太医院的太医早就瞧了个遍,跟着小儿子到外放地,有几分原因也是为了更加方便寻访民间的好大夫。 允良眼眶也通红,大哥一直待他极好,小时候他顽皮,到处惹祸,大哥经常替他顶包c担责。怕他内疚,还安慰他说自己身体不好,父亲不会深责。 “母亲,我前两日听周县官说岭南一带出了个“薛神医,”,治好了很多几近垂死的病人,只是他行踪不定,儿子这两天叫阿福再去细细寻访,大哥的病,一定会有救的。” 孙希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大伯知之不多,感情泛泛,古代交通不便,老太太和老爹一年才回京城伯爵府一次。她岁数还小,舟车劳顿,带着不便,所以未曾随行。 “希望功夫不负有心人吧,你们都回去吧,我说了这会儿话,也累了。”老太太声音疲惫,摆摆手让她们走。 卢氏听到老太太要带走孙泊,正高兴着辛姨娘这贱人的儿子早走早舒心,省的她每次见他都要心里犯堵。 孙泊长得极像辛氏,再摆上那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态,好像谁欺负了他一样,卢氏厌恶极了,每次都要控制住自己不骂他。 可老太太又说连笑笑也一道带走,当下又极为心痛不舍。 孙希还自乐呵呵的,被抱夏牵着到隔壁的厢房安歇。 得了老爹的休学令,她终于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睡懒觉了。 第七章 蓬莱楼上初相逢 夕阳斜照,山水明丽。 珍馐宴的决赛放在江宁府莫愁湖畔最有名的酒家蓬莱楼 绿水环绕的楼台,高高耸立如漂浮在海上的蓬莱仙境。 蓬莱楼并非孤楼,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碧瓦朱楹c飞檐峭壁c珠帘凤飞c彤扉彩盈。 檐下斗拱彩绘各异,廊柱c门窗红中呈暗,更显底蕴深厚。 各地参赛的厨子和食家如芝草兰花,交相辉映。 楼分三层,造型庄重,工艺精美。 阁楼雅间都是簪缨笏板的高官显贵,商贾之流虽银钱满满,此刻却只被安排在大堂。 小二端着酒菜飞快地穿梭着,还不时传来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 孙府家眷在三楼的雅间,名慕天阁。 此阁能俯瞰烟波缥缈的莫愁湖,景色极佳,一向是贵客临湖饮酒赏景的绝佳所在。 阁里金狮子香炉中,檀香袅袅。 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纱幔低垂,营造出朦朦胧胧的气氛,墙壁上绘着各色仙女飞升图,慕天之姿,名副其实。 四周墙壁全用锦缎遮住,就连室顶也用白色毛毡隔起,既温馨又温暖。 阁内陈设极尽奢华,又雅致非常,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西墙当中挂着一大幅顾恺之洛神赋图,左右挂着一幅对联,乃是柳公权墨迹。 右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景德镇官窑大盘子,略微装了清水,水上浮着数十朵新鲜采摘的白百合。 右边紫竹架上放着月白色钧窑笔洗。 孙家老小大概数十人已坐定,各人面前一盏顶级普洱茶。 大家正闲聊取笑着,林妈妈进来禀报:“老夫人,老爷跟王大人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老太太笑道:“让他们进来吧,都是老弱幼小,见见外男也不打紧。” 允良跟王大人这才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男孩。 王大人介绍道:“这是我世叔的儿子,名王然,听说蓬莱楼举办珍馐宴,非要跟着过来,我和孙大人今天怕是要忙得头顶倒悬,还请老太太能够帮忙照拂一二。” 说完深深作揖。 众人瞧那王然,头上带着束发嵌白玉冠,穿一件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外罩石青色倭缎排穗褂,再披一件羽纱面白狐狸鹤氅,脚上穿着月白色小朝靴。面如冠玉,眉目俊朗,小小身姿,挺拔如松 王然见众人看他,坦坦然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见过太夫人,各位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安” 老太太见他样貌极好,浑身气派不俗,应是世家公子。 又皆他礼数周全,谈吐有致,很是喜欢,便招手让他过来身边。 随后对王大人道:“别说帮忙,反倒生分。允良平时多亏王大人关照,才能顺遂至今。” 王大人道:“老太太言重了,孙大人精干谦恭,帮了我不少忙才是。” 允良赶忙推让一番,连声惭愧。 老太太又吃了半盏茶,见孙希因为口渴似在牛饮,不免笑道:“笑笑最淘气,哪有这样喝茶的。” 孙希努力装出孩童神态:“祖母,孙女实在渴得厉害,顾不上了。” 老太太佯怒:“你这小猢狲,可见平时班夫子的课你就没认真学,你看看宁儿,这才是大家风范。你这皮猴,让王大人笑话” 众人这下都看向孙宁,只见她挺身而坐,左手端着白瓷浮纹茶碗,右手拿着盖碗,用盖碗轻轻拨开茶叶,闻一闻茶香,抿一口茶。 孙希脸皮厚,笑呵呵地吐舌头卖乖。 孙宁见大家都看向她,顿时两颊绯红,羞赧道:“祖母,班夫子说笑笑身量还小,有些动作跟不上也是正常,但她平时可下了不少苦工。你看看她带去课堂上的笔记,里面密密麻麻画满了各种姿势,可怜她实在是认字少,不然夫子教授的礼仪规矩,怕是全被她誊写下来了呢。” 应试教育告诉孙希,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若不是怕被当成天才儿童,孙希巴不得夫子的每句重要话都记下呢。 眼下她才五岁,跟着读了一年多私塾,认字实在不宜太多。 从众,是她对自己最大的忠告。 老太太指着孙希笑道:“她这算勤以补拙,不是我自夸,我这孙女,虽说有时候调皮捣蛋,其实性子最是厚道不过。有一次她跟我说,抱竹抱夏这些大丫头日夜服侍她,怪辛苦的,该额外给辛苦费。但咱府里有规矩, 怎能违例林妈妈跟她说这些大丫头已经比外头那些浇花洒水小丫鬟们的月例高出许多,她才罢休。” 亲爱的祖母,您是习惯了有佣人伺候的古代贵妇,我这一现代穿过去的底层小腐女,从来也没享受过这么腐败的生活。 这突然让人照顾得这么无微不至,很不自在的好吗 老太太让王然坐在自己左侧,孙希坐右侧,依序孙宁c孙云c孙泊c孙维c孙蔓和孙晓,孙弗尚不足两周,嗷嗷待哺,便没带来,都一一给王然介绍了。 孙希大半天没吃东西,又兼喝了几盏茶,平时在寿禧堂,从没这么长时间不吃东西,肚子便开始打鼓,咕噜咕噜的,她低下头玩项圈上的玉佩,假装没听到。 王然明眸如秋池,音色清润:“太夫人,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虽轻,但阁内人几乎都可听见。 众人纷纷憋笑,孙希自嘲丢脸丢到了太平洋。 一面怪自己肚子不争气,一面心里暗骂王然这小子看似温文有礼,实则促狭得很。 老太太摸摸孙希的头,笑道:“是我这贪吃的孙女饿了,肚子抗议着要上菜呢。让王大人看笑话了。” 王大人恭敬道:“是我考虑不周,本想着参赛的名厨基本上准备的差不多了,要给哥儿姐儿留着肚子细尝参赛佳肴。我这就吩咐店家先上些点心给孩子们填填肚子。” 说完便吩咐门口的小厮几句。 不一会儿,抱夏抱竹等大丫鬟便在门口接过小二送来的吃食,满满六大捧八角食盒。 一盘盘小点心很快被摆上黑漆带雕花大圆桌。 各色水果六盘,干果六盘,金黄的单笼金乳酥,圆圆的七返膏c红沉沉的枣泥糕,酥脆金黄的炸香油果子,粉白相间的松脆荷花酥,桂花糖蒸栗粉糕,花生麦芽糖制成的龙须酥,糯米粉桂花蜜,香糖果子c紫苏膏c荔枝膏c贵妃红c长生粥等等,满满的一桌子。 允良又插科打诨了几句,一桌子人乐呵呵的笑了一阵后,便跟王大人一道告辞出去了。 林妈妈执箸给老太太夹了荷花酥,老太太笑道:“孩子们快吃吧,且得等着上菜呢。” 第八章 珍馐佳肴藏乾坤 其实众人也都饿了,巴不得一声儿。 各人的丫鬟婆子马上给自个主子夹点心。 孙希没吃过荷花酥,便让抱夏给她夹,顾着王然在,她吃的很淑女,细嚼慢咽的,嘴上沾了粉酥,便轻轻用帕子擦了。 她有次环顾四周,发现王然在偷看她,吓得她赶紧缩回眼睛,假装没看到。 左眼的余光却发现那这小子嘴角略微上扬,似在嘲笑她。 心里顿时来气,暗忖这家伙真能倒打一耙。 老太太问王然可有小字家里兄弟姐妹几个。 王然都一一答了:“小字子期,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没有姊妹。看着云哥哥家里有这么多可爱又漂亮的姐妹,真是羡慕。” “你若喜欢,可以常来我们家玩,宁姐儿和蔓姐儿都是乖的,只别理笑笑那猴子,那家伙整日追鸡逗狗c打鱼捉鸟c上蹿下跳,惯不是个省心的。上次去爬假山,吓得赵妈妈” 孙希赶紧谄笑献媚,以防老太太说出她更多的糗事:“祖母,您别说了,我今天已经丢了很多脸面,再丢,就没皮遮羞啦。” 说完赶紧爬下凳子,给老太太捶腿,偏她长得浑圆,身量不高,手又肉肉的,穿一件大红色对襟锦缎小夹袄,整一个福娃娃在拜岁似的上下打板子。 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孙希脸皮再厚,不免也双颊涨红。 孙宁怜惜幼妹,替她解围:“老祖宗,班夫子常教导我们女子虽需知书识礼,但也要强身健体,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虽不必像山野村妇般,去田里劳作辛苦,但大多要主持中馈,遇上节庆,三更不到便要起来。像笑笑这般,多跑跑,身体好。” 孙希感激地望向她那美丽又护妹的嫡亲大姐姐。 王然却一本正经,声音悦耳:“笑笑妹妹还可以踢毽子,女孩子踢起来,既健体,又斯文。” “我族里有一个堂姐,很会踢毽子,又善舞,大家都夸她气质出众,举止娴雅,前两年刚生下一对活蹦乱跳的双生子,我母亲常夸她是个有福气的,丈夫疼爱,公婆宝贝。” “子期说的才是正理”老太太正色道。 孙希暗骂王然: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懂得这么多婆婆妈妈的道理,堪称妇女之友你怕是女人穿越来的吧 我一个成年人,瑟缩在这么一个小孩身体里,连跟大自然亲密接触也不行了吗 一时有小丫鬟来报,珍馐宴决赛开始上菜了。 林妈妈便吩咐众丫鬟婆子给主子漱口净面。 本次进入决赛的共有五位大厨,其中还有一位女厨娘,为了公平,采取无记名上菜,每道菜附一张花笺,上面书写着菜里的食材c功效或寓意。 第一道上的是“龙凤烩”,花笺上书:主食材甲鱼c雉c鸡胸肉,宜滋阴清热,平肝益气。寓意龙凤呈祥。 林妈妈用银筷翻开甲鱼的背甲,香气四溢,里面的肉形有的像凤蛋,有的像豆角,背甲四周柔软的鳖裙,极具美感。 王然侧过头,朗声对孙希道:“笑笑妹妹,平日里可有捉过甲鱼” 孙希忍不住白他一眼,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可这么多人在,又不好发作,只好摇摇头道:“不曾。” “是府上池子里没有吗”王然又问。 孙希拿起银筷,作势要吃菜,转开话题:“听说龙凤烩乃徐州名馔,又名霸王别姬。” “不错,看来平时我让林妈妈给你读饮食养生方面的书,没白费功夫。”老太太点头。 寿禧堂一应陈设雅致从简。 因老太太礼佛,临书阁书架上摆放着众多佛经,此外大多是与饮食养生相关的书籍。 孙希自四岁起,老太太就吩咐林妈妈给她读黄帝内经c金匮要略等古医书,说是基础启蒙。 王灼的糖霜谱c蔡襄的荔枝谱c贾思勰的齐民要术等,也经常是孙希的座上宾,老太太经常说:识其本源,方能展百态。 孙泊道:“这厨子想必连这道菜的别名也不知。如此忌讳,怎可呈上” 第二道佳肴名“螃蟹酿橙”,花笺上书:主食材螃蟹c橙子。宜清热解毒c补骨添髓,利肢节c滋肝阴,养心安神。 孙希朗声道:“这道菜虽然名字通俗,做法却讲究,水火,是烹饪的智慧,蟹酿橙成功与否,三次入锅,火候很关键,全凭掌厨者的经验和感觉。欠,则为山上篑;余,则过犹不及。烹饪之道,正是儒家“允执厥中”之道。” 众人用汤匙舀之食用,顿觉江海与山林在水 火交融中完成合作,形成邪异的新口感,蟹肉的鲜美充分吸收了橙皮的清爽酸甜,让人吃了顿觉食欲增加,吃了还想吃。 第三道上的是“鸳鸯五珍烩”,花笺上书:主食材满月雌雄雏鸽一对,宜气虚血弱滋补。 双鸽同盆,形似鸳鸯,再加之红胡萝卜c白胡萝卜和莴笋等,颜色鲜艳,清香四溢。食之,顿觉齿颊留香,回味无穷。 王然见孙希不语,便问道:“笑笑妹妹对这道菜可有什么独到见解” 孙希浅浅一笑:“很好吃。” 老太太摸摸笑笑的头,摇头道:“笑笑调皮,她原在一本杂书上见过这菜名,便问我,对此,我也知之不多,只依稀记得这五珍烩原应叫玉珍脍,但何者为珍,也无从考据。难为这厨子,自己研究了出来,我也算是尝鲜了。” 王然赞道:“妹妹好学,老太太博文广知,晚辈佩服。” 第四道菜是“暖寒花酿驴”,花笺上书:驴肉c酒。有驱寒暖身c延年益寿之效。 这道菜肉炖的烂,乍暖还寒时候食之,顿觉胸腔烧烧,暖腹之感,不言而喻。 孙宁道:“小酒怡情,大酒伤身。这道菜虽是冬日里的佳肴,难免不适合长者食。” “偶尔食之,也未为不可。但若敬上,孙儿也觉不可。”孙云道。 众人也都点头,随声附和。 老太太含笑点头。 第五道菜上的是缠花云梦肉卷镇,彩笺上书:猪肘肉c牛肉c鸡肉c各色蔬菜。均衡饮食,均衡营养。 老太太执箸食之,赞道:“卷镇之技,传承百年的肉食技法了,香濡筋道的肉皮,卷着各色荤素食材。重物压制成型,切薄片上桌,以云梦形容肉纹理盘曲状。均衡,也是饮食之道。这厨子颇懂调味之道,不错。” 最后,老太太命林妈妈拿着螃蟹酿橙和缠花云梦肉的花笺给王大人。 王然自荐请命去送。 老太太含笑允了,并叫两个大丫鬟跟着,防着摔了。 王大人最后择了缠花云梦肉。 至此,珍馐宴落幕。 几天后,孙府递进来一幅拜帖,上书:“定国公府嫡长子崔然敬拜申太夫人。” 众人皆愕然,不知老太太何时识得定国公府的小公爷。 第九章 奇人罕事惊江宁 冬寒未消,白雪皑皑。 孙府小院里枝头吊枯叶,池子里尚有薄冰。 寿禧堂外整齐的站了两排垂手而立的仆妇丫鬟。 年轻丫鬟一色穿红绫袄青缎袄背心,妈妈们则是石青色锦缎夹心长袄。 寿禧堂内,老太太端坐正堂太师椅上,靠着绣着秋香色云纹锦缎半旧靠背,地下面东西各一溜六张椅子,都搭着七宝莲灰色椅搭,底下六副脚踏。 椅之两边,也有一对高几,几上茗碗花瓶,内插着时鲜花卉。 老太太常年寡居,不喜富丽陈设,所以各色摆饰都是以素雅为主。 大厅中间放一个大铜火炉,不时有丫鬟拿着火钳拨弄银丝碳。 孙家从孙宁以下都屏气凝神,按着齿序分坐两侧,卢敏侍立在老太太身边奉茶。 允良三更不到便去了府衙,说有急事,早就派小厮过来告罪了。 随着一声帘响,一少年自屏风后走出。 只见他身着一件浅紫色绣银丝点素团纹的交颈长衣,腰束一条月白色缀玉腰带,腰带上挂着各色葫芦形荷包并一个月牙形玉佩,一头黑发用玉冠松松扣住,身姿挺拔如青竹般清秀,笑容温润,唇红齿白。 因着冬日里寒冷,少年雪白的肌肤微微发红,端的是一种名花倾城的神采,人见了,都道一声“好个翩翩美少年。” 少年朝老太太和孙家众儿女拱手一拜,抬头道:“初次见面,晚辈用了假名,还望老太太和各位姊妹兄弟恕罪。” 众人见这少年不是王然,又是谁 老太太慈爱道:“出门在外,那地方又鱼龙混杂,用个化名,何罪之有珍馐宴那日初见,老身便觉子期通身礼仪不凡,不想竟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林妈妈,快给子期看座。” 崔然赧色道:“老夫人谬赞。子期此次造访,一是赔罪,二是有事相求。” 说着吩咐自个小厮把礼物拿上来。 “可怜见的孩子,大雪天的,难为你跑这一趟,何必又带礼物来。”老太太语气和蔼。 “不执挚,不敢见尊者。”崔然作揖,“礼物浅陋,还望老夫人c太太和众位姐妹兄弟莫怪才好。” “小公爷言重了,不必多礼,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咱们坐着聊聊家常,热闹热闹,开开心心才好。”卢敏热络道。 崔然答:“只是些薄礼,切莫介怀。” 孙希心内叹了口气,来了这古代,送礼收礼一样还是推来推去,这般费劲。 崔然打开黑漆描金方盒,从最上层抽盒里拿出一个方形的紫檀木经盒。 盖与盒均制成佛莲花样式,下承莲花式矮足,盖面嵌“观音”。 山间树下点缀以红蓝宝石和萤石,形象精细,景致疏朗。 在盒壁上,用白色螺钿嵌祥云。 光看盒子便觉精美异常,价值连城,只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崔然打开经盒,却见里头一本残旧卷册,上写柳公权书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 天下皆知,柳公权善书法,其书法博采众长,不拘一法。初学二王,后又得颜真卿笔资,自创独树一帜的“柳体”,以骨力劲健见长,后世有“颜筋柳骨”的美誉,一时洛阳纸贵。 他与颜真卿齐名,人称“颜柳”,又与欧阳询c颜真卿c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 “晚辈素闻太夫人喜爱礼佛,家父曾任相州安抚使,于友人处偶得此经书,原是带回给祖母,但祖母身体一直欠佳,缠绵病榻,过世后,此书便没了主人。晚辈初次见太夫人,便觉倍感亲切,如见祖母。此次借花献佛,还望太夫人莫怪。” 说完又拿出给哥儿姐儿的礼物,孙宁c孙希分别是彩色琉璃蝴蝶簪,孙蔓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福娃娃。孙云c孙泊c孙维和孙晓分别是一块玉佩,孙弗尚小,和孙蔓一样。 “子期纯孝,你们当多学学。你我有缘,这般厚礼,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快快坐下,不要着凉了。”老太太笑道。 崔然见西边椅子坐着孙云c孙泊等众小哥,对众人拱了拱手,便靠着最小的孙晓旁边大方落坐。 小丫鬟春芬拿着脚炉塞在他的脚中间,又把套着灰色皮毛的汤婆子放在崔然手上,以解他身上的寒气。 “晚辈初次拜访,便有事相求,才觉不好意思。”崔然正色道,“原本王大人要送厨子进京,顺道带我回定国公府,岂料昨日傍晚,驻守江宁的呼延守将突然在府衙中暴毙。” 孙府各人乍闻此事,不知其中缘由,皆是一惊。 听崔然说的认真, 便都竖起耳朵听着。 “我听说那将领名叫呼延图,素以勇武著称,打起仗来不要命,立过不少战功,常对人说宁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说自己深受国恩太过,与西夏势不两立”,在身上到处刺上“赤心杀西夏”字样,还把这些字涂黑。除了身上,他在唇内也刺上这些字,兵器上就更不用说了。” 孙希腹诽这不是精忠岳飞吗 不过在唇上也刺字,怕是脑壳有包。 崔然继续道:“他还把善于刻字的伙计叫去自己府上,对妻妾们说:你们也受了朝廷的重禄,无法用别的方式报恩,就应该在脸上刺字,以表感恩之意。” 众人听到这里,心内都叹这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奇葩。 “这还不止,他还放言说若有人不干,便立断其首,弄得全家人呼天抢地,无所适从。” “他的几个儿子和女儿,以及全体仆人,都要接受这种酷刑,气得他夫人要与他和离并带走儿女。小妾们不敢与他起正面冲突,便哭道:我们是女人,脸上刺字实在不好看,老爷带出去见人也不雅,能不能改为胳膊上呼延图这才答应了。” 大家都渍渍称奇,丫鬟仆从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庆幸没有在呼延府上服役当差。 “除此之外,前些天他刚满百日的儿子被他抱到城楼上,然后往下摔,所幸没摔死。别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回答说想试试儿子命硬不硬。他每次去府衙,其他人便饶有兴趣的围绕在他身边,想看他今天又有什么精彩表演。而他在府衙最爱做的便是取出佩刀,在胸口刺出血,再叫来执笔吏蘸血为墨,写成奏章,让当今圣上派他去捍边杀敌。岂知昨日,他正刺胸蘸血,不慎划到大血管,血如泉涌,竟死了” 孙家众人都听呆了,孙希暗叹这样的行为艺术表演大师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十章 崔然入住刺史府 这该怎么收场,这种死法,都不知怎么上呈圣听。 崔然抚掌而叹;“这也是奇事,王大人上报云麾将军,将军便下了指令,让王大人暂代守将,加强守备,等兵部上呈皇帝御批,再行派将。” 卢敏讶然,世上奇人奇事,真是层出不穷。 但此事涉及国家军政大事,不便多言,于是道:“真乃奇事一桩,怪不得我家老爷今早三更不到便去了衙门,想来也是因为这事了。” “军政繁杂,老爷要助王大人一同料理,定不得告假。此次回京,怕是不能一同随行。但允善病重,耽误不得,我必须要快点赶回京中府邸。秦大夫早已候着,这两日我让仆妇小厮们打理行囊,也差不多了,明日便可启程。”老太太眉目含忧。 “晚辈此次前来,也正为这事,王大人脱不开身,奈何京中父母担忧,急催晚辈回家,所以少不得麻烦太夫人辛苦些,带上晚辈一同随行。王大人因裹着孙大人,甚觉不安,便派了几个府衙兵丁,一同护送太夫人回京。”崔然站起来,又是作揖。 老太太忙叫坐下,佯怪崔然太过多礼,若每次都这么着,可不敢一起带进京了。 崔然这才又坐下。眼角余光却瞄向孙希。 孙希今天梳着鬏鬏头,插着一对珊瑚绿松石的蜜蜡珠花,身上一件月白色长衣锦缎袄,掐金丝天蓝色绸缎坎肩,腕子上各悬着一对叮咚作响的金镯子,两颊圆圆,目若点漆,甚是可爱。 崔然浅浅一笑,对孙希道:“妹妹今天的打扮真好看,子期和妹妹一同进京,妹妹可还喜欢” 孙希原本在发愣当吃瓜群众,忽然被点了名,有点反应不过来,又见那小子一脸坏笑,气便不打一处来。 不知为何,这小子明明长得超级好看,自己也是颜控一族,但就是看他颇为不爽,应是前世有孽 但祖母和母亲俱在,好端端拂一个小公爷的颜面,怕是要被训斥没有礼貌,说不定还要被事后家法,只好抬头傻笑道:“还好,还好。” “现在池面上还有些薄冰,等我们进京后,国公府中冰面应该已经融化,到时妹妹可来府上做客,我带妹妹去捉甲鱼。”崔然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孙希暗叹这可恶的颜值 低头默念“色即是空”,又把他骂了几十遍。 这家伙是非要把她的名声往野丫头上带啊。 “子期弟弟老是跟笑笑妹妹说话,泊儿也是与你一道进京,怎也不带泊儿。”孙泊朗声道。 卢敏立马呵斥:“不得无礼。” 孙泊立刻噤声。 老太太责怪地瞪了卢氏一眼,崔然转身对孙泊道:“我家里只有两个弟弟,见笑笑妹子可爱,不免多说了几句,泊哥哥莫见怪。哥哥可有小字如此路上相称,既便宜,又显亲昵。” 孙泊站起身,拱手道:“祖母给取了小字幼安。” “太夫人博学,可有什么典故”崔然问。 老太太摆摆手道:“哪有什么典故,只是这孩子从小多灾多难的,身子又不好,我只希望他幼小身子,安全长大。” “祖母慈心,爱护孙儿,孙儿感激。”说完便又给老太太磕头,眼眶发红。 卢氏一脸鄙夷,她向来喜怒形于色。辛氏这贱人的儿子,庶子出身,脸皮却奇厚,奉承话,张口就来,做戏功夫,跟辛氏一脉相承。 老太太也就罢了,定国公的嫡长子,岂是你一个庶出的贱人之子攀得上的 别人不搭理你,你还上赶着嗔怪,真真不要脸。 孙云眼见亲妈快要忍不住发火,马上站起来,走到孙泊身边,扶起弟弟,又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慈心,孙儿们都感同身受。此次进京,云儿要为乡试准备,无法在老太太跟前尽孝。泊儿虽小,较笑笑和子期弟弟却稍长,照顾弟弟妹妹,可要用心。”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孙泊说的。 孙泊虽对卢氏那一房的人无感,但既然孙云已如此说,自己就不便再作态,显得矫情了。 孙云年十三,前两年刚过了童试,算是个秀才。 他身形俊逸,剑眉星目,样貌遗传老爹,此时说话清脆,不卑不亢,张弛有度,俨然一副小大人。 允良极重子女教育,期望他们科举得力。 他自己是圣上恩宠,授父辈荫封得官。 平时为官虽谦恭谨慎,精明能干,却常常自觉比那两榜进士出身的官员们矮了一截。 本朝官场有个不成文规定,非两榜进士出身,不得入阁,非入阁不得拜相。 科举出身, 还可越级升迁,卢敏的父亲,当朝宰辅,便是探花出身,赐翰林。 六年后便官至副宰相,十年后,官拜宰相。 这是允良的隐痛,孙云深知,所以一直默默努力。 允良不喜卢氏,但对这大儿子,却颇为倚重赞赏。 卢敏看孙云言语争气,怒气消了一半,也知在外人面前,自己这个嫡母,需有大家风度。 于是道:“泊儿细心,自当照顾妥当。子期若不嫌弃,今晚便住在府上,陪陪我这帮不成器的儿子,让他们长长见识。” 崔然推辞道:“一道回京已是叨扰,怎可再添麻烦” 老太太笑道:“我们收了你这许多礼物,你不留下来,便是嫌弃我这老太婆腌臜了。” 崔然故作惶恐:“不敢,晚辈留下便是。” 他低头,心内乐开了花。 这下,可以好好捉弄那个福娃娃了。 孙希冷眼看他做戏,心里打定主意,离他越远越好。 他当她五岁小童,我却是三十二岁心智成熟大姐。 第十一章 特赦出府逛夜市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每逢夜幕降临,江宁府便陷入一阵嘈杂。一丛丛市民聚集在瓦舍勾栏里,兴致盎然地看着一出出杂剧。 今日天朗气清,一块块空地被比赛轮车c药线的少年们占满,他们仰望星空,欣赏灿烂烟花,一片片铺面敞开窗,商品密布,干净整洁。 一间间船行店肆,那边厢叫卖着像黄鹂鸟儿唱着歌儿,这边厢的糖行茶舍又送来浓香。 江宁水乡,一条条水渠流淌淙淙,穿城入槽,四方贯通,夜间加工麦面c茶叶的水磨之声在空中回响。 一扇扇被灯火照亮的作坊纸窗,将绣娘的精细c铁工的辛劳c药工的专注c印刷工的细致像剪影一样,一一呈现。 茶楼酒肆桌上的一盘盘果子,在圆桌上争芳斗艳,在烛光下别具一番颜色。 夜市,对于江宁府的小姐们别具诱惑,是一杯可以畅怀的琼浆。 每当听着孙泊描绘的江宁夜市风景,孙希便无比羡慕,心向往之。 古代闺阁,礼教甚严,不能随意出府。 虽然父亲外任为官,但自己到底是伯爵府的小姐,白天尚且不能随意外出,何况夜晚。 今天是孙希在江宁的最后一晚,好奇古代夜市的她,便想着求求老太太,让她出去见识一下。 一时吃完晚饭,孙希跳下圆凳,穿过碧纱橱,来到一处回廊,迎面走来一个清隽身躯,竟是崔然,他身侧站着比他高半头的孙泊。 崔然看到孙希,马上加快步伐来到她身边,揪揪她头上的两个鬏,又捏捏她的小圆脸,哈哈大笑。 孙希不甘示弱,瞅准他的脚尖,就是一蹬。 崔然疼的皱眉,暗道小丫头好大的气性。 孙泊好笑,摸摸孙希的头,道:“笑笑,我和子期要出去夜市玩,你可要什么东西,哥哥帮你带。” 孙希嗫嚅:“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长这么大,我都没去逛过江宁的夜市呢。” 崔然幸灾乐祸:“妹妹可是羡慕” 孙希瞪他一眼,暗骂这小子明知故问。 崔然最爱看孙希那一副看他不爽,又不能拿他怎样的囧状。 孙泊不忍,推推崔然:“子期弟弟,你是客,不然你跟老太太求求情,让妹妹今晚和我们一道出去。” 孙希眼睛发亮,赶紧掩了嫌恶之色,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安慰自己小女子能屈能伸,为达目的,受点小小屈辱,又有何妨 她忍住恶心,揪着崔然的衣裳,撒娇道:“子期哥哥,麻烦你跟老太太求求情,我才只有五岁,不怕外男见的。明天我们就要回东京,今晚就让我见识一下江宁的夜市吧求求你啦” 谁知崔然根本不吃她这套,只默然不语。 孙希腹诽这家伙真讨厌。 莫南自上辈子开始,便一直是个女汉子,不会撒娇。 此时这般做小女儿态,已经是极限,自己已经被恶心到起鸡皮疙瘩了,谁知对手却无动于衷,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听走廊尽头环佩声响,大姐姐孙宁正朝这头走来。 孙希喜出望外,暗道救兵来了。 孙宁年十四,是孙府正经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平时极有大姐风范。 她虽性格泼辣,随卢氏,但她比卢氏有谋划,会盘算,处事颇有章法,所以父亲平时多有倚重。对于妹妹们的教养,这位大姐姐往往能够说上话。 孙希心想这崔然内里促狭,面上却常装作懂礼温厚。 在孙泊面前,他还可以装作逗逗小妹妹,但在孙宁姐姐跟前,他怎么也得装装君子。 她瞅准机会,继续撒娇:“子期哥哥,老太太总夸你爱护幼小,我就是那个幼小呀。”孙希竭力装出五岁孩童的口吻。 果然,崔然似有点松动,在踌躇。 孙宁见妹妹缠着崔然,威然脆声道:“笑笑你在干嘛没有规矩。” “姐姐,我想去夜市玩,我保证不调皮。”孙希假装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小脚,可怜兮兮,“明天我就要走了,真的好想去逛逛。” “胡闹,一个女孩子,嚷嚷着要出门,还是晚上。看我不告诉母亲,让她打你一顿。”孙宁天生一副大小姐威势。 孙泊见孙希被训斥,忙笑道:“妹妹还小,不懂事,大姐姐饶了她吧。” “其实无妨,笑笑妹妹还小,又是圆圆的,打扮成个小 子出门,外人怕也是认不出来的。”崔然忽道。 孙希窃喜,就知道这小子在美人面前,惯会装好人。 但圆圆的,谁圆圆的,你丫才圆圆的呢,你全家都圆圆的。 眼见有望,孙希更加手脚勤快,她扶崔然坐在回廊上,抡起小肉手给他捶腿捶背。 崔然哑然失笑,这福娃娃有求于人,竟是这般逗趣可爱。 孙宁看着孙希越来越丢人,真是没眼看,只想溜走。 眼不见,心不烦。 转头想想到底是自己嫡亲的胞妹,再这么丢人现眼下去,自己也没脸,只好改换策略,“你想去也行,必须得祖母同意了。” 孙希看向崔然,满眼真切的恳求崔然朗声道:“那我就去试试吧” 大约过了半注香时间,他便回来了,孙宁并孙希都看着他,崔然摊摊手:“太夫人体恤,同意啦” 孙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么快这么简单 这家伙到底说了什么她曾经那么真切地恳求老太太。 “多带几个小厮,跟紧你泊哥哥。”孙宁嘱咐道。 “笑笑妹妹可开心”出门后,马车上,崔然轻笑着对孙希说。 孙希咧开嘴,乐得直作揖:“开心,佩服佩服,不知子期哥哥说了什么祖母竟同意了” “嘿嘿,秘密。” 孙希白他一眼,哼一声:“不稀罕,回头我问林妈妈” 崔然敲她脑袋一记,“过河拆桥的小丫头,看我下次还帮不帮你” 孙希故意气他:“我向来没远见的,不知道什么下次船到桥头自然直贵人总会从天而降的。” 崔然忍记吃不记打的丫头 第十二章 书坊买书被抓包 蚕市光阴非故国,马行灯火记当年 江宁街上灯火通明,将长达数十里的步行街辉映地如同白昼一般。 从黄昏就开始的夫子庙大街夜市,长达数坊之地,挤满了各色卖头面c冠梳c领抹c珍玩等各类品种繁杂的沿街商贩。 街上遍布的铺席商店,各处摊店百货陈列,供人随意挑选。各类食肆灯明如昼,门庭若市。 街市上有许多提瓶卖茶的小贩,方便那些走累了口干舌燥的市民,呷一口香茶,饮一碗甜汤。 这些小贩的大茶壶底部都装着一个小火炉,能保证茶水甜汤始终滚烫。 孙希一行人尝鲜,也喝了几碗甜汤,顿觉齿颊留香,胸口暖暖,逛起街来更是健步如飞 孙希在卖首饰的小摊上挑了十几支时新的珠钗玉翠。 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抱竹抱夏跟在后头结账,一面帮她跟摊主解释说是买给家里的姐妹。 孙希便又装模作样地挑了几个男子的玉石扳指,扇坠c玉佩等等。 孙泊淘了几个扇子,应是哪个酸秀才的墨迹。 崔然一无所获,仿佛都瞧不上眼,最后终于在一个陶瓷摊子前买了一对喜气洋洋的福娃娃。 众人到了一处中瓦前,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点茶婆婆”,头上带着三朵红花,老妪相,却偏偏要扮俏,使得逛夜市的人们不时驻足查看,笑声不断。她扯开嗓门叫卖香茶香囊,有板有眼,错落有致,生意极好 孙希犹如刘姥姥进大观园,看所有东西都是新鲜的,充满了未知的奇异感。 她突然想起之前电视上的算卦先生,拿着招旗,上书半日神仙c神算子什么的,便想看看这夜市上可有。 她问孙泊:“泊哥哥,这夜市上可有算卦先生” “夫子庙大街上最知名的卦肆当数玉壶五星c西山神女” “还有女卦师”孙希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过是卦肆招揽生意的把戏罢了。我们东京还有些卦肆叫桃花三月开c太上老君炉的呢”崔然轻笑道。 孙希受教,又问孙泊,哪里有卖书的 家里书房的书,不是四书五经c女则女诫,便是诗词歌赋c科考杂类等。 老太太房里倒还有些另外的书,但大多是饮食养生c医药类的,还有就是佛经。 她想找找书局,看有没有什么话本子,但大家闺秀和话本子终究不搭。 孙泊也就罢了,崔然也在,绝对不能明言。 孙泊看着幼妹,无限宠溺:“妹妹可是想买画册” 崔然洞眼看她,似在打量她心里的小算盘,孙希内心发虚,面上却假装镇定。 “是的,不过我还想买一些刺绣花样,赵妈妈现在已经开始教我针线了,可是我嫌她的花样实在古旧,我想找些时新的,到时候给泊哥哥绣荷包,编穗子。”孙希乖巧道。 孙泊摸摸她的头:“笑笑真乖” 崔然嘴角上扬,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孙希越发心虚,感慨古代女子难做,买个话本,还要东遮西掩,拿绣样当幌子。 孙泊想了想,说:“若是要买绣样,怕是要去书品类别较多的书坊。我们可以先去逛逛杨六郎书坊。” 待进了书坊,孙希刻意避开崔然,挑了几十本饮食类的书籍,几十本绣样画册,三十几卷佛经,另十几本白话本子夹杂其内,混淆视线。 本朝印刷技术发达,装帧技术渐臻完善,各书籍均是精美异常。 孙希暗自叹息,若是能穿越回去,这些书都可价值千金了。 结了账,孙希便吩咐抱竹给书籍全部包上粗布,装车回家。 崔然阴魂不散,在她耳边轻道:“我可看见了,碾玉观音” 孙希心内一慌,忽然灵机一动:“额,观音,那是佛经故事。” “那卖油郎独占花魁c国色天香呢”崔然紧追不舍。 孙希斜他一眼,不客气道:“你想怎么样” “等到了东京,到我家做客,陪我钓甲鱼”崔然蓄谋已久。 “那也得祖母同意,女孩子家怎好随意出门”关键时刻,还是搬出老祖宗镇镇这小子吧。 “我自然有办法,你忘了今晚你能出来,是谁的功劳”崔然邪笑。 孙希语噎。 回去一定要问问林妈妈,这小子到底给祖母下了什么药。 三人一路坐马车回去,孙希故意不理崔然,只跟孙泊窃窃私语。 崔然也不介意,干脆坐定,似和尚打坐, 闭目养神。 回到寿禧堂,孙希赶紧拉住林妈妈,问她崔然到底跟祖母说了什么,祖母居然同意她去夜市 林妈妈摇摇头道:“老太太让我们都出去,当时就小公爷在屋里。” 孙希咬牙,怪不得崔然是那副随你便的表情,回来的时候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神态,此刻怕是等着她上钩呢。 哼,我就是憋死,也坚决不问他。 不过这次孙希却想错了,此刻崔然另有要事在处理,此次下江宁,父亲交给他一个任务,资料早就收集好了,只还有些理据,不是很详实。 他此刻正在翻阅州县县志,看能不能从往年的记录中找到资料可参循。 夜晚地气潮湿,加之寒冬,呼出一口气都是白的,崔然的小厮给他烧了暖炉,他依然冻得直打颤。今晚陪福娃娃逛书坊,浪费了太多时间,怕是要通宵。 崔然虽无功名在身,人皆道聪明有大略,博学洽闻。身为定国公嫡长子,若无意外,将来定是他袭爵,届时自有荫官,且品级不会低。 但本朝为官,政治清明,极重考绩,若无真实才干,考绩不佳,升迁极难。 崔然父亲崔毅袭定国公,实职吏部尚书,乃六部之首,主管官员任免c考课c升降c调动等事。 御史中丞王仲景举荐殿中丞冯志展出任京东路按察使,连越几级,需谨慎待之。 这冯志展曾任江宁知府,崔毅忙于吏部事宜,分身乏术。 他素看重他这大儿子,从小聪慧,言辞机敏,遇事持重。 于是便派他来江宁府打听冯志展任上的风评c事迹。 一来历练,二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长见识耳。 摇曳烛火,少年身影。 伏案临写,明若皓月。 崔然掏出福娃娃,浅浅一笑。 第十三章 一路同行回京师 第二日出发,晴空万里。 因是急着进京,孙家老少和仆妇兵丁共几十个人,并无携带过多行李辎重,但再少,还是有十几个大箱子,装了两辆马车。 水路太慢,大家一致决定走官道。 临出门,卢敏抱着孙希,再也忍不住,心肝肉地哭了起来。 这几年孙希虽是养在老太太房里,但孙府就这么大,每日请安,或平时想女儿了,随时都可以去看。 如今女儿跟着老太太进京,怕是没个几年,都回不来,怎能舍得下 孙希也忍不住眼泪磅礴。 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以前经常嫌她唠叨,不愿意回家。 尤其创业后,更是把公司当家,母女俩经常一个月见不了一次面。 如今五年多了,自己穿越到这么一个地方,以后怕是连见也见不到了。 这五年,卢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可是莫南心里最深的那个位置,始终是自己前世的妈妈。 卢氏待她极好,百般疼爱,生活的点点滴滴,都照顾得无微不至。 每次在寿禧堂见着她都要问吃得好不好,睡的香不香 丫鬟婆子可有欺负她 炉子烧的旺不旺可是用的最好的银丝碳,万不可呛着。 天气寒冷,少出去嬉闹,即便出去散步,也要穿厚厚的袄子外罩雪狐大氅。 哎呀,你衣服太少了,我这就叫周妈妈多送几件来 如此种种 但可能她不是婴儿,从小就有着成年人的心智,对于卢氏疼她的种种,她虽感动地受着,但这个和过去的自己差不了几岁的美貌妇人,她实在没法当成妈。 允良见母女俩如此,不免也动容,眼眶通红。 但转念耽搁太久,怕晚上到不了驿站,有安全隐患,便硬起心肠道:“好了好了,太太,时间也不早了,让母亲和孩子们早点上路吧,沿途驿站我都已经打点好了,天黑了到不了,只怕不安全。” 卢氏纵使万般不舍,心里跟油煎一样。 但听到允良说不安全,也只好擦干眼泪,亲自抱笑笑上马车。 崔然因昨晚劳累过度,白日里在马车上睡了一天。 傍晚,众人到了一处驿站,递了忠勇伯府的名帖,便有驿馆官员安排好上房,酒菜。 老太太吩咐林妈妈跟众人说赶了一天的路,大家都累了,且各自回屋休息用膳。 孙希年纪虽小,但莫南这些年特别注重这具身体的健康养生,故这一天的马车颠簸,也未曾让她有晕吐的感觉。 赵妈妈却怕她舟车劳顿,硬是抱着她上了二楼厢房。 房间收拾的十分整洁,墙角放一张红木嵌黄杨花卉人物架子床,中间放一张黄杨木六仙桌,桌上摆着五六盘菜并几碗小米饭,赵妈妈把孙希放在圆凳上,便开始伺候着用饭。 孙希正把一口东坡肉含在口里,突然响起两声“嘭嘭”的敲门声。 大丫头抱竹朗声道:“谁啊” “是我,崔然。”声音清脆悦耳。 抱竹看向孙希,等待示下。 孙希咽下香喷喷的肥瘦肉,轻声道:“就说我在用膳,不见外客。” 抱竹小跑着过去开门,对着崔然敛衽福了福,道:“小公爷,小姐正在用膳,不便见客。” 谁知崔然道;“便知是在用膳才特地赶来,前几日我在江宁府清风楼吃到一味极下饭的佐菜糖醋茄,我见这道菜是可以贮藏的,便带了些,准备路上吃,妹妹从小长在江南,想必喜欢吃甜糯的东西,所以特地送来,给妹妹尝尝鲜。” “既然小公爷喜欢吃,那就自己留着吧。待回了京,就吃不到了。”孙希语气诚恳。 “贮藏太久了,也会坏掉,我带了很多,已经给老夫人和泊哥哥都送去了些,妹妹这边不收,倒叫我难做。” “既如此,那便谢谢小公爷了。”孙希下地,抱竹便将他迎了进来。 她对着崔然福了福。 崔然走到桌边,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一边令小厮把带来的糖醋茄放到桌上,一边斯文一笑:“驿馆的大人真偏心,妹妹房里的饭菜看着就比我的好吃。” 孙希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几声。 正犹豫崔然这么说,自己是不是该留下他吃饭才是待客之道哪怕只是假意的口头留。 但这家伙这么促狭,步步有坑,她又不敢。 出了幺蛾子,老太太非动家法。 谁知赵妈妈却在旁边笑 道:“小公爷若不嫌弃,就留下一起吃吧。” 崔然不等孙希说话,赶紧道:“怎会嫌弃妹妹好意,那我便不客气了。” 好意你个鬼,我留你吃饭了面上却只能讪讪:“哪里哪里,粗茶淡饭,你别嫌弃。” 崔然上桌,夹了一块鱼肉,蘸汁,焦香的鱼肉,酸甜的浓汁在嘴里打架,真是极端的味蕾享受。 敌不动,我不动,孙希打定主意不先开口。 崔然目光闪烁着笑意:“笑笑妹妹可有问过林妈妈” “啊,什么”孙希故作惊讶。 “你不是说要问林妈妈我对老太太说了什么吗”崔然目光灼灼,眼藏讥诮。 这小子明知故问,真是可恶。 本着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宗旨,孙希努力做心理建设,勉强挤出一抹笑,揶揄道:“好奇害死猫。” “妹妹这话有趣,可是哪个话本里的词” 孙希原地爆炸,这小子果然又给她挖坑。 稍不谨慎,万丈深渊。 不过莫南前世多年应酬,有些急才,于是随口一编:“嬷嬷家乡俚语。” 崔然嘿嘿一笑,小丫头反应倒快,没有露短。 “你不想听,我就偏偏要说。”说完报复性地捏捏她头上的小发包。 孙希摞开他的手,没好气道:“头发被你弄乱了。” “妹妹明明很想知道,为何装作不好奇”崔然步步紧逼。 “你这话很没意思,你难道是因为我不好奇,才非要说”孙希言语含讥。 崔然轻笑一声,脸上神色,云山雾罩。 “妹妹话里有话,愿闻其详。” “你劝服了我祖母让我夜游,但林妈妈又语焉不详,此刻你不在我面前详诉经过,怎显得你能力出众”孙希语气嘲讽, “哈哈,妹妹深知我心啊。”崔然大方承认。 孙希夹起一块东坡肉,狠狠咬一口。 第十四章 初入伯府风云起 崔然粲然一笑,如名花倾城,继续道:“我跟太夫人说,评鉴阐要曾记录本朝太宗与文德皇后夫妻恩爱。” “太宗说:夫闺门,王化之始也。诗三百而必以关睢为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女子天真烂漫,太过拘束,反而失了生活意趣之美。皇后识见广博,言辞诙谐有趣,观之可爱可亲。” “及后起居注中又记文德皇后遵太宗诏编女德,太宗阅后夸:皇后读书循理,恭顺节俭,固足为贤,而女德,识见卓越,当为后世妇人表。” “当今圣上一直仰慕佩服本朝太宗,言行处处以之为榜样,皇后及宫中各贵人自然相随。京中命妇们皆言跟着天子行事,总没有错” 孙希听得云里雾里,顿感自己在古代,简直是个文盲。 什么评鉴阐要,什么起居注,听都没听过。 诗经的关雎倒是背过,但这种用法,没法贯通。 京中风尚,更是一无所知,祖母听了这小子的话,放她出去长见识,也算与时俱进了 孙希自穿越回古代以来,思想还停留在现代,认为背古文是科举贡生们的事,且她听孙府众人言语,也都是大白话,哪有文言 她没有立志要成为李清照那样的才女,最大的愿望就是嫁入一个普通的富足之家,做一个衣食丰足的小媳妇。 现在看来,是她日子过得太平顺。 孙家骤逢大变,允良整顿家风后,秩序井然。 兄友弟恭,姐妹和顺,更没有刁奴敢欺她这个主子。 她懈怠至今,从未发觉,有何不妥。 但她罔顾了一个事实,伯爵府嫡女,将来论及婚嫁,便是门第再低,也低不到哪去。 累世官宦,逃不了。 届时人家全是之乎者也一通,再来个引经据典,她恍若文盲,肯定被大大笑话一场。 想我莫南前世何等要强,三好学生c复旦大学一等奖学金,哪样落下过 到了古代,怎能做差等生 万幸如今才五岁,盲羊补牢,为时未晚 崔然看孙希脸色,一会儿钦佩,一会儿失落,一会儿又好似斗志昂扬,不免觉得好笑。 不知这福娃娃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才会出现这等变幻莫测的表情。 孙希当然不会告诉他,她原本以为自己领先这个时代这么多,过起日子自是如鱼得水。 但经这家伙一比,立马自惭形秽。 现代生活里的常识,常言,那是历经千年,诸事提炼,方成大众共识。 古人尚未教化,怎会随意认同 有句成语叫“抑郁而终”,如果在宅斗里天天被堵的说不出一句话,肯定短命。 孙希心想自己若真的要在这个古代社会活得顺心顺意,就必须打起精神学习古人的规定俗成。 她走下圆凳,敛衽整裾,郑重其事地福了福,一派天真烂漫:“子期哥哥真是厉害,妹妹真心拜服。” 说完再拜。 崔然冷不防她来这么一手,备好的说辞倒不好往下说了,只好讪讪道:“能帮到妹妹,是我的福气。” “不知子期哥哥可否告知,女子于内宅行事上,有何书籍可学习借鉴”孙希真心求教。 崔然哂笑:“妹妹这话岔了,我堂堂男儿,女儿家事,怎会知晓” 孙希也觉自己鲁莽,赶紧岔开话题,“子期哥哥家里除了甲鱼,可还有其他有趣的” “自然有,妹妹去了便知。”崔然添上一句:“我家都是兄弟,妹妹去了,肯定众星拱月。” 孙希黑眸清澈,盯着崔然,不置可否。 日暮飞鸟还,行人去不息。 帝京冬夜,寒气逼人。 申太夫人并孙希一行人到达东京忠勇伯府门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 崔然等人拜别申太夫人,打道回定国公府。 早有允善媳妇李氏领着众姨娘丫鬟等在大门口。 老太太等下了车,便由李氏扶着坐上辇轿。 一路穿堂过道,至垂花门前缓缓落下。 众婆子上来打开轿帘,李氏上前扶老太太下轿。 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正中是园林假山,山下有洞。 穿过山洞是一座平厅,厅后是正房大院。 正面六间上房,皆是雕栏画栋,对联匾额,字字贴金。 众人走进朝晖堂,伯爵府大公 子现任忠勇伯孙允善居所。 老太太快步走到床边,见允善躺在床上,眼睛半闭,脸色透着不正常的白。 两颊潮红,直喘气,旁边彩环拿着痰盂立在床头,彩霞拿着锦帕在揩拭允善嘴角。 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哭道:“善儿啊,你怎么了” 林妈妈赶紧领着秦大夫过来为大公子把脉。 允善虽袭了忠勇伯,但因常年缠绵病榻,未领实职。 看到母亲,他便想强撑起来,奈何一用力,又咳嗽起来。 老太太按住他:“你别动了,躺着,让秦大夫好好看看。” 朝晖堂左厢房。 老太太坐在暖炕上,大娘子李氏侍立在旁,双眉紧皱,常年的忧虑,让她比同龄妇人更显苍老。 “老夫人,请恕老夫回天乏术,伯爷,怕是就这几天了。”秦大夫为难道。 申太夫人虽早有心理准备,听到这话,一下心神俱碎,坐不住往后仰倒。 众丫鬟妈妈赶紧撑住老太太,扶到炕上躺好。 孙希爬上炕,握紧老太太的手,哭道:“祖母,你别吓我。” 老太太缓了口气,拍着炕沿,训斥李氏:“允善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来信” 李氏垂泪:“母亲息怒,您一定要保重自个身体。原本秋日里伯爷吃了二爷寻来的张大夫开的药,已有所好转。太医们来瞧,也都说伯爷熬得过今年冬天,过了开春,继续调理好的话,还能,还能再撑几年。” “既如此,为什么又会这样”老太太垂泪哽咽道。 李氏斟酌着说辞,继续道:“可不曾想,过了冬至,伯爷突然就没命的咳嗽起来,太医们都说是寒气入体,导致病入膏肓,药石无灵,张大夫也无能为力。所以我才急派孙管家前往江宁,请老太太回来主持大局。媳妇怕您骤闻此信,身体不支,才瞒着。” “寒气入体你们怎么照顾的”老太太坐起来,厉声道,“荀妈妈呢,赶紧给我滚过来。” 李氏赶紧跪下,荀妈妈匍匐着跪到炕边,害怕得浑身发抖。 众丫鬟妈妈也跟着乌泱泱跪了一地。 老太太目光凛冽如腊月冻霜。 荀妈妈声音颤微着:“老奴悉心照顾伯爷,不敢有丝毫懈懈怠怠,冬日房里三个大铜火炉,窗户也是拿纸糊得严严实实,外围还钉着毛毛毡皮袄子,就怕漏风,朝晖堂就连门帘子也是里三层,外三层的袄子。” “既如此,怎还会寒气入侵” 第十五章 允良携眷始入京 “老奴真的不知啊”荀妈妈看向李氏,眼神惊惧。 “你主持中馈多年,看着办吧。”老太太看着李氏说,目光凛冽,怒气未消,“扶我去见善儿。” 李氏战战兢兢,陪着老太太一路走往朝晖堂,期间无话。 允善喝完参汤,精神稍稍好许。 李氏扶老太太到床边,林妈妈早摆好黄杨木椅,搭着秋香色椅搭并石青色引枕。 老太太落座后,允善转过头道:“母亲,你回来就好,允良呢” “允良府衙有事,绊住了。过几天,也会到的。” “我这身体,怕熬不到他来了。”允善神情黯然。 “你别胡说,大夫都说熬过这个冬天,到了春分,便舒坦了。允良正派阿福去寻访薛神医,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允善叹气:“母亲,你不用瞒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有些事,不安排好,我便去了,也不安心。” 老太太眼眶发红,揉着允善的手:“你别想太多。好好休息。” “母亲,我自袭爵,便没一日身子是好的,忠勇伯府冷落了这么些年,圣上仁厚,体恤我们祖上功勋,才未曾夺爵降等。我膝下无子,只两个姐儿,也咳从未” 李氏上前给允善拍背,打断道:“伯爷,你少说话。” 允善推开李氏:“我从未想过要过继子嗣”,他目光清冷,看向李氏,字字铿锵:“你,也不许” 李氏垂下眼,不敢再发言。 “前段时间我已向皇上请旨,我百年之后,希望能让允良承爵。二弟这几年为官处事,长进不少,人也稳重许多。” “我当初非让母亲陪他外任,就是希望二弟能快点成熟。我们家,不能再出无实职的忠勇伯了。” “伯府这么多年,全靠祖宗产业维持。我已命账房将父亲传下来的祖业悉数登记造册,孙府只两房,人丁凋零,万不可再分家。” 另又说了李氏和孙琼孙瑶兼各房姨娘,要二弟和弟妹照顾等言。 老太太一一都应了。 忠勇伯爵府寿安堂。 更鼓声响,已是子时。 孙希已歇在碧纱橱。 申太夫人坐在暖炕上,背靠着石青色引枕。 林妈妈侍立在旁,小声道:“老太太,我问过秦大夫了,他说伯爷是忧思过度,气急攻心,才导致病情加重。寒气入侵,怕只是其一。” “你可有细问荀妈妈” “荀妈妈已被关在柴房,明天便送往夫人陪嫁的庄子上去了。我找了彩霞的干妈申嬷嬷,才打听出来。” “可是与李氏有关” “老太太猜得不错。前段时间夫人的姐姐来访,她夫家是永宁侯顾家。” “可是旁支子侄过继承爵的那家”老太太问道。 “是的,夫人母家不过四品文官,她姐姐原本嫁的是永宁侯四房的庶子,原老侯爷无子,过继了夫人的姐夫为嗣子。他家降等袭爵,现领着永宁伯。” “我看荀妈妈眼神闪烁,便知此事不简单。李氏常年管家,积威尚在。想来是她姐姐出的主意,让她在孙家子侄里选嗣子了。” “但此事需得开宗堂,改族谱,申嬷嬷说大少爷坚决不同意,李氏便每日哭天抢地,说大少爷不体恤她和琼姐儿。” 老太太冷笑:“我怎不知她的心思,若是允良袭爵,礼法之自然。以后伯府,她必得退居。若是嗣子承继,必尊他为嫡母,伯府自然还是她说了算。” “老太太说的不错,申嬷嬷说为此事,夫人没少跟大少爷争论吵闹。” “人都有私心。但她不该因此事烦扰我善儿,他原本便是心思重的孩子,又极重情义,她拿琼姐儿说事,善儿病情怎会不加重”老太太气得拍案。 第二日一早,彩霞便来寿安堂请老太太过去朝晖堂,说是伯爷有请。 林妈扶着申老太太过去,见室内除了几个伺候的丫鬟,并无别人。 允善挥手让下人们都出去。 房内就只剩下他和老太太。 允善后背垫着大红金钱蟒引枕,清俊的脸上一片平和。 老夫人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既回来了,便由不得她做主。” 允善点点头:“我也不怪她,她这些年,守着我这个病秧子,也不容易。她出身不高,目光也短浅。若是别人承爵,难道能比允良对她好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弟弟,我自己清楚。我百年后,这个家交给他照顾,我一百 个放心。” “这些年,因为我这病,母亲和二弟也操劳了,以后二弟回京,母亲替我谢他。” “亲兄弟,有什么好谢的。”老太太哽咽。 允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老太太手里,“这是我给允良的信。原本,有些话我该当面交代。” “可眼下,我怕是不成了,这封信,母亲到时候交给允良。” “好,都依你。”老太太眼圈发红,“你好好休息,别思虑太多,府里的事都交给我。” 三日后,忠勇伯孙允善过世。 皇帝降下抚旨,令其弟孙允良袭爵,调职回京,任吏部侍郎,即日回来奔丧。 待允良携眷入京,东京忠勇伯府早已内外皆素白,乱哄哄人来人往。 路旁彩棚高搭,俱是各家路祭,允良一路告罪过去。 又有孙管家小跑着过来,在允良耳边附言几句。 允良便辞了众人,进门先去看母亲。 卢氏等入府,见一应丧仪陈设,都是现赶着新做出来的。 丫鬟仆妇一色行色匆匆,这个正摆着茶,那边主事的又让去端饭。 正陪着孙府侄少爷们举哀,又被指使着去迎客。 整个府邸忙得热火朝天,却杂乱不堪,不成体统。 卢氏等看得不免皱眉。 到了寿安堂,里面哭声震天,吓得允良加快脚步往里冲。 只见老太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嘴唇颤抖,朱太医正在给她把脉。 卢氏悄悄拉过林妈妈,问是怎么回事 林妈妈答道:“前些天老太太在伯爷灵前,已哭晕过好几次。今早出殡,我们都不让老太太出去了,老太太非要去,伯爷夫人也上来劝,谁知老太太看到她,指着骂了几句,气得往后就倒下了。” “这里面可是有什么缘故”卢氏惊讶。 第十六章 允善灵前危机伏 “这个,老奴也不是很清楚。”主人家事,她不敢随意多嘴。 “老夫人只是一时气急攻心,加之前段时间忧虑伤心,这才一时不支。请伯爷和夫人别太担心。待我开了药方,老夫人按方服药,便无大恙了。”朱太医道。 允良这才放心,谢了太医,吩咐下人按照药方抓药服侍老夫人。 待一切妥当,允良便疾步往允善停灵处走,一面吩咐:“我看府内众人忙乱哄哄,不成样子,大嫂定是伤心过度,无暇主持中馈,你和我看完大哥,马上去大嫂处,看看有什么帮忙的。” 卢氏都一一点头应了。 孙希听到祖母无恙,便辞了寿安堂众人,带着丫鬟抱夏,也跟着卢氏往外走。 到了灵堂,允良看到棺材,眼泪再也止不住,热滚滚夺眶而出。 卢氏想起往日大伯和善,也不免垂泪。 孙希自认和大伯感情浅薄,但作为亲侄女,在丧礼上,样子还是要摆出来的,便也跟着卢氏小声抽泣。 孙氏子侄们见新任忠勇伯回来了,便都有了主心骨。 众人见允良哭的伤心,素知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怕允良伤心过度,但接下来的丧仪还需要他主持大局,便都上来劝说,让他保重自身。 允良在江宁骤闻噩耗,一路忍过来,此刻看到大哥灵位,全身积压的情绪顿时都倾泻了出来,如何劝得住直哭得肝肠寸断,又皆长途劳累,一下晕倒了。 孙家子侄们都吓得不轻,一下都慌乱起来,一齐挤上来查看允良情况,灵堂顿时混乱不堪。 孙希此刻心里其实很有主意,她前世经营的是广告传媒公司,对付临场事故最有经验。 但她此刻是五岁孩童,又皆对古代丧仪不甚了解,不敢乱下吩咐,露了怯,反而不妙。 不过她知道此刻最要紧的便是请朱太医过来,为老爹诊断病情,才好稳定人心。 卢氏一时关心则乱,扑在允良身上大哭,孙希附耳:“母亲,现下最要紧先请朱太医来为父亲诊治。” 卢氏毕竟出身世家大族,遇大事,不慌乱,是准则。 她很快调节好情绪,略一思忖,便大声吩咐道:“周妈妈,你去请朱太医过来为老爷诊治。老爷身体一向康健,定是一路赶着过来,老太太又突然晕倒,接连打击之下,才会伤心过度导致昏厥。” “孙家众位亲友,大家即刻散开,一方面给老爷喘口气,另一方面留出道,让朱太医可以尽快进来为老爷诊治。” “申嬷嬷,孙管家,你去大夫人处请示,各处对牌和人员布置,列一张清单给我。” “秦妈妈,你去请二房三房四房老夫人太太并各奶奶们到清徽堂,这边忙完,我马上过去与众位亲眷商量大伯接下来的丧葬事宜。” “林副管家,你去集结孙府家丁,除各处重要位置放数人先顶着外,全部到朝晖堂后院集合,听我吩咐。” “林妈妈,你去” “方妈妈,你把” “秦妈妈,你去” 众人一时都赞新晋伯爷夫人临危派将,井井有条。 有几个知道卢氏底细的亲眷小声夸道:“范阳卢氏,果然名不虚传。” 孙希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一双星星眼,恨不得拿笔一项项记下来。 转而一想,反正是自己亲妈,以后有的是机会请教,到时再记不迟。 朱太医很快就过来了,略一把脉,从药箱里拿出一只药瓶,往允良鼻子下熏了熏,没几秒钟,允良便睁开了眼。 朱太医毕竟是混惯官场的老油条,很上道,赶紧下诊断书:“伯爷身体无碍,只是太过劳累,又皆伤心过度,才一下支撑不住而已。且去后堂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卢氏c孙希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孙家众子侄这下都紧着劝说允良赶紧去后堂休息,等下出殡还有更多事情要忙。 允良和卢氏等这才出来,一路疾行到他们伯爵府的居所凝晖堂。 到了东厢房主卧内,允良才悄声对卢氏道:“我听下人言语,大嫂可能犯了大错,但此时不可闹开。否则明天,我们忠勇伯府便是全京城的笑话。你赶紧吩咐下人仆从们闭嘴。” “我也是这么想,才吩咐管家们去拿对牌钥匙。又顾着大哥脸面,才说去请示嫂子。我知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丧仪,外面彩棚,全是各族亲眷,亲王郡王,还有侯爷公爷,旧日上司同僚下属。伯府现在乱的不成体统。老爷此刻梳洗整理下衣衫,赶紧去前头迎客,孙家子侄,你去吩咐,分组行事。内堂老爷只 管交给我。别叫外头看了笑话才是正经。” “夫人说的是。”允良此刻觉得,范阳卢氏,关键时刻,还是极为顶用的。 “父亲放心,女儿也会帮着母亲的。”孙希赶紧乖觉地凑上前道。 “笑笑乖。”允良甚觉欣慰。 待允良走后,孙希便一路跟着卢氏,看她准备如何整顿伯府。 她此刻觉得自己的事业心又被激发了出来。 自从穿到古代,她原本一心打定主意要过舒服的小日子,上辈子过劳猝死,让她没了心气。 虽出身伯府嫡女,但她一心只想着嫁入一般的小富之家,养养鱼,赏赏花,养养生。 嘴馋了吃点佳肴,累了睡个午觉。 无聊了嗑嗑话本,突然有事业心了摆摆主母的派头管管家。 她遇到的第一个外男便是崔然,他和她又年龄相仿。 她一直远着他,一方面是向长辈们表明姿态,自己绝对无意侯门公府。 另一方面,她是个理智自我的人,像崔然这样的公府子弟,通房妾氏必不可少,作为一个现代人,心里还是难免有一辈子一心人的妄想。 再退一步讲,如果自己高嫁,娘家肯定使不上力,自己在夫家有没有话语权,全靠丈夫的怜惜和关爱,碰上个愚孝的,婆婆这关就让你头痛不已。 若是低嫁,一来自己母亲是范阳卢氏,百年望族,父亲又是伯府嫡子,自己即便善妒,也有母家可以施压撑腰。想要一夫一妻,也极其有望实现。 额,但俗话怎么说来着,技多不压身。 趁此良机,跟着老娘先学下古代的危机公关先。 冬日素裹。 穿廊过道,进入清徽堂。 骤冷乍暖,孙希生生打了个寒战。 山雨欲来风满楼,躲,是躲不掉的 第十七章 孙希助母平流言 清徽堂是在朝晖堂西边内院的一间大厅堂。 允良父亲那一辈,孙府原本有四房,且都在一起住。 待允善袭了爵,长房大哥不在,上又无亲长,各房便都分了家另居,但平时也是多有来往的。 等卢氏和孙希她们到的时候,其他三房老夫人和各家儿子的太太奶奶们都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卢氏赶紧上前与众位告罪。 二房老夫人圆圆脸蛋,满脸的和善:“自家人,侄媳妇也不必多礼了。你们自江宁赶来,满脸风霜,也是辛苦。” “谢谢老夫人们体谅,晚辈刚回伯府,百事不清,所以才让秦妈妈请诸位亲长妯娌来,商量一下伯爷的丧葬事宜。”卢氏对着三房三位老夫人屈膝行礼道。 “大太太怎么没来她主持伯府中馈多年,最是清楚府中状况。”人群中一中年妇人说道。 卢氏看去,认出是三房大儿媳妇周大太太。 “听说她气晕了老夫人,现在应在朝晖堂自省吧。”四房二儿媳朱太太语气激越,明着讽刺。 清徽堂不大,原本由四间厢房打通了,隔成一个大厅。 今日此间坐着的都是孙氏四房的女眷并贴身丫鬟们。 孙氏长房人丁凋落,另外三房却是子孙兴旺,嫡子庶子的众媳妇奶奶小姐并各人贴身丫鬟嬷嬷们,熙熙攘攘,少说也有百来个人。 朱太太声音清朗,说出的话,坐角落里的人,都听得字字真切。 人群里,不少人已开始窃窃私语,猜测起伯府内宅秘事。 有说伯爷生前李氏便不顾伯爷病体,和伯爷经常吵架的。 有说太夫人要处置李氏陪房照顾伯爷不周,李氏不同意,跟太夫人顶撞,导致太夫人怒急攻心,急病不治的。 又有人说伯爷服了二爷找来的大夫的药,导致身故,老太太和李氏都气得病倒的。 三三两两,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入卢氏耳。 卢氏见这流言传的离谱,气的拳头紧握。 眼下伯府宾客众多,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消息,那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好名声只怕都会毁之一旦。 她稳定情绪,反复思量后才大声道:“朱二太太可能是听下人传岔了,母亲伤心过度,这些天已在大伯爷灵前哭晕过好几次。今天伯爷出殡,母亲挣扎着又要起来,嫂子怕母亲不支,上前劝说,母亲见了嫂子,想起大伯,伤心不过,支撑不住才倒下了。嫂子愧悔不已,又皆伯爷去世伤心,这才身体不适在朝晖堂内院休息。” “可是我还听说老夫人气得骂人呢。”朱太太不依不饶。 “那更是传岔了,众人苦劝,老太太不听,这才骂人的。朱二太太,今日宾客众多,现在最要紧把伯爷的丧事办好。这些扑风捉影的事情,各位亲长妯娌千万不要听信,让外人笑话。我们家老爷刚才在灵堂悲痛过度,哭得晕了过去,太医刚刚用药救醒。此时我们后宅女眷更应该同心协力,共度艰难。” 孙希知道此时,自己也该说点什么来帮助母亲了。 她对着众位长辈福了福,一脸稚气诚恳。 她努力塑造自己老实厚道,尊敬亲长的形象,以便让自己接下来说的话,更让人信服。 “希儿从小一直养在祖母身边,最是知道内情的。祖母这些年,一直派人寻访名医,房间里也都是从各处搜集的医药典籍c食补养生之方。这次接到大伯母传信,祖母从江宁起便一路念叨着大伯父,紧赶着进京。我们为了快点到东京,放弃了平稳的水路,一路从官道坐马车入京,马车颠簸,祖母多次呕吐不适。祖母这次带来的秦大夫,是徐州杏林圣手。他当天给大伯父诊断完,就跟祖母说大伯父病入膏肓,药石无灵。若非这几年照顾的细心周全,用药妥帖,只怕熬不到如今。祖母当晚一夜没睡。府里的妈妈们都是知道的。第二天再见大伯父,就心痛的病倒了。” 她刻意弱化父亲在寻访名医这件事上的主导作用,强化老太太爱子心切,这些年寻医问药c心力交瘁的形象。 众女眷议论纷纷,有说小孩子必不会说谎的。 也有说既是大夫人传信给太夫人,那断没有犯错的人,上赶着让上亲来罚错的。 也有说这些天府上纷乱不堪,下人传岔了也是有的。 “祖母一直教导我们,家和万事兴家里人有错,即便是下人,我们都该督促着改好才是。我们所有人都好,全家才会好。”最后这句总结,她尽量学着五岁孩童的语言组织。” 卢氏看着孙希,面露诧异,想不到自家女儿这几年在老太太膝下养着,言语竟这般 出息。 主次分明,总结有道。 孙希见舆论风向已变,赶紧趁热打铁,朝卢氏使眼色。 卢氏心领神会,朗声道:“大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忠勇伯爵府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大伯父常年缠绵病榻,未领实职,无法给朝廷效力。当今圣上仁德,大伯过世,还让老爷袭爵,未曾降罪降等,老爷此次领旨入京,待大伯爷丧期过,就要上任吏部侍郎。我们孙府兴盛,近在眼前。此等荣耀福气,离不开孙氏族亲往日里的小心经营,归束言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太太再不自知轻重,也不敢再说了。 三房老夫人挥挥手,正色道:“二侄媳妇说得对,眼下最重要的是善儿的丧礼,千万别让外人挑出错,不然丢的,是我们孙府的颜面。” 四房老夫人点头道:“说得对,但凡不清楚这点的,就给我闭嘴回家。今天有谁传出什么不利于我们孙府名声的事,看我饶过谁。” 二房老夫人也说:“自家人融洽,才是家族的福气。” 三位祖宗发话,各房女眷再大胆,也不敢再说什么。 朱氏尤甚,她顶着众人或责备或鄙夷的眼神,一时想不出为自己开脱的话,满脸紫胀。 卢氏原本话锋旨在蜻蜓点水,不意挑起任何争端。 此时见目的达到,便赶紧转换话题,解围道:“弟妹也是关心老夫人的身子。太医已经诊断过了,母亲没有大碍,大家不要担心。伯府现下人手不足,希望各位能从府上调些仆役。待伯爷丧事了了,我亲自到各位府上一一感谢。” “二太太言重了,这些本是我们自家人应当的。大太太身子不适,无人主持大局,现下你回来了,有什么缺的短的,只管吩咐一声。”二房大媳妇林氏道。 众媳妇三三两两地都随声附和,“应当的,自家人,别客气。” “都是孙氏族人,此时更该团结一气。” “谢谢众位亲长妯娌。”卢氏客气道,语气真诚。 第十八章 裙钗一二可齐家 “众位亲长托付,我便把我的想法说一说,如有不周全的,还望提醒完善。”卢氏继续道,“我从伯府门口进来,一路打眼看着。有几件,实不像样。” 众女眷都竖耳聆听。 “其一,丧礼事务众多,但诸事却无专人负责执掌,仆从们皆劳累不堪,事情却没一件做好。” “其二,伯爷新丧,人手不足。又皆无领头人主持中馈,银钱派遣c事务派遣,都无人分说。上无令,下便不明。” “其三,人口混杂,遗失东西。” “其四,苦乐不均。有脸的家仆专拣那舒坦的活做,脏活累活,便都派给底下没脸的做。叫苦连天,丧仪如何办得体面” “其五,府务混乱,刁奴欺主,冒领贪支层出不穷。银钱花了,该有的体面却没呈现。” 众人都道卢氏说的在理。 但这些都是孙府中风俗,是存在已久的沉珂。 四房周老夫人冷哼道:“这是府内积年的问题,侄媳妇难道还能在这一天就给杜绝了” 卢氏恭敬道:“自然不能,但让府内有序,伯爷丧礼体面,却能做到。” 二房王老夫人道:“这便已经很好了。既这样,允良媳妇便着手去办吧,各房在家无事的下人仆从,也都赶紧调来,听侄媳妇派遣。” 众女眷应了,一时便散了,都去各忙各事。 卢氏带着孙希,朝凝晖堂后院走去。 迎面是个穿堂,左右有通往穿堂的抄手游廊,院子里铺满了青石方砖。 一路走来,都是各路身穿素服棉袄麻衣的丫鬟仆妇,见到卢氏,便都屈膝行福礼。 孙希跟着卢敏从左边的抄手游廊进了穿堂。 穿堂东厅是摆着长案c太师椅c漆黑圆桌并茶几脚凳,看着是一个临时待客之处。 西边和中间的是打通的大厅,西厅正中立着一面四扇的松鹤迎客的紫檀木屏风,屏风后放着圆桌并四个黄杨木椅子,椅子上一色半旧秋香色椅搭。大厅四角各放着一盆一人高的小松树。 周妈妈已经带着伯爵府花名册和对牌钥匙在东厅那儿等着了。 卢氏粗略看了下名册,大概点了数目单册,又问了周妈妈几句话。 赵妈妈已吩咐厨房上了些粥和小菜摆在圆桌上。 孙希原本准备大快朵颐,见卢氏胃口乏乏,便也随意吃了几口,不再动了。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孙管家过来东厅禀报:“二太太,各房派来的下人都到了,现都在朝晖堂后院等着了。” 卢氏道:“除各处把手人员外,把孙府和其他三房人手,家丁丫鬟仆妇,速速集中到凝晖堂大厅,听我吩咐。” 孙管家答了声:“是。”便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半注香不到,周妈妈便领着申嬷嬷c秦妈妈等伯府里较有头脸的老人进东厅来了。 申嬷嬷年约五十上下,长的很有福气,圆圆脸蛋,整日里都是笑眯眯的,很是亲切,她是申老太太陪房,在伯府颇有地位,但从来不摆架子,下面小丫头犯错,她还经常多有维护的,因而深得下人们尊敬,小丫头们也大多愿意和她亲近。 众妈妈跪地,便要拜新晋伯爵夫人。 卢氏从椅子上下来,扶起申嬷嬷,语气和善:“妈妈们不必多礼,我刚回来,还要众位妈妈们帮助指点。老伯爷的丧礼,众位妈妈们可要多多费心了。” 申嬷嬷率先道:“二夫人是世家贵胄千金,见识自然比我们这些老奴高,二夫人吩咐,我们一定照令执行。” 秦妈妈是大房允善夫人李氏的陪房,她素知卢氏是个泼辣的,一时恼了,连二老爷面子都不顾的。况且今日是老伯爷出丧大礼,出了错,李氏也不会饶了她。 既想定,秦妈妈便也凑上前道:“申嬷嬷说的是,现下众下人都在隔壁大厅候着了,二夫人尽可过去分配各人差事了。” 申嬷嬷和秦妈妈,本是背后各有菩萨。 如今这二人,都对新伯爵夫人恭敬有加,余下的妈妈们哪敢有别的声音,便都一道点头:“但凭夫人吩咐,我们无有不照做的。” 卢氏很满意,扶着周妈妈的手,穿过游廊走道,走进凝晖堂西厅,在屏风后面的太师椅上落座,孙希跟着坐在圆凳上。 卢敏扬眉,声音如残夏之春徽:“蒙众亲长信任,托了我打理伯爷的丧礼。我少不得要讨你们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大夫人的好性儿,由着你们去。二房三房四房来的,若有得罪,过后我自去各老夫人处领罪。不要说什么原府里是怎样的,如今都按照我说的来做, 但凡错半点,看我饶得了谁” 众下仆素知卢氏泼辣跋扈,横起来那是连二老爷都敢驳的人。 此刻听她如此说,更是敛气噤声,不敢多言,只心下念叨要把伯爷的丧仪办体面了,否则自己下半辈子的脸面便都没有了。 卢氏命彩霞念花名册,按名字一个个进来看视。 一时看完了,便朗声吩咐道:“这三十人分做三班,每班十人,每日在里头只管人来客往的倒茶,别的不用管。这六十人分成三班,每班二十人,每日单管亲戚朋友吃饭,别的事,也一概不用管。这四十个人分做两班,每班二十人,只管在灵前上添加香油,挂帐幔守灵堂,随亲友往来举哀,别的事情,一概不许麻烦他们。” “原四司六局谁人负责,现下也照常,现每部另增派十人。灵堂附近另增设内茶房,这六人单管内茶房收管杯碟茶器,少一件,便叫这六人赔。这六个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也叫这六人赔。这十个单管接收祭礼礼品,一人负责登记造册,一人核实。乱了少了,我也只和你们十人理论。” “这十个人单管灵堂各处的灯油,纸扎c蜡烛c元宝等,秦妈妈拿对牌每日总领了来,交给他们十个,然后按照各处实情进行分派。” “这五十个人轮流各处上岗,照管门户,检查烛火,打扫地方。各处的痰盂扫帚,或有损坏的,我只和各处负责人算账赔付。你们自个交接的时候点好数量。孙管家负责各处抽查,但凡有人员偷懒耍滑,吃酒吵架,立刻便发落了,都不用回我。你若是有徇私,经我查出,几辈子的体面也就不用顾了。伯爷丧事了了,我和大夫人自有重赏。” 说完,就吩咐周妈妈c申嬷嬷等管事按数分发茶叶c香油蜡烛c鸡毛掸子c笤帚c痰盂等物,彩霞彩环负责登记,某人领了多少,那人又领了何物,全部造册,清楚明白,领物者按了手印交收。 众人领了差事,都有了投奔,至此矜矜业业。 人来人往,也不再杂乱无章。 孙希暗叹老娘厉害。 卢氏见自己威重令行,也是志得意满,终于就着小菜吃了一大碗小米粥。 只听到一声帘响,走进来一个身材婀娜的美貌妇人,卢氏抬眼望去,认得是秦姨娘,她后面还跟着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 卢氏心想大伯新丧,这秦氏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第十九章 秦氏莲落诉委屈 秦氏一身素白锦衣,月白色挑线百褶裙,青丝梳成坠马髻,左右两侧钗环全无。耳朵上倒是带着兰花纹银耳环,甚是素雅。 她身段纤秾合度,无需华服衬托,便十分曼妙,此刻清汤挂面,眉间却颇有风情。 孙希暗叹这秦姨娘完美呈现了“若要俏,一身孝。” 跟在她后头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髻,小小发包两侧,插着两个纯银小铃铛。 秦姨娘对着卢氏屈膝行福礼,道:“妾身秦氏莲落拜见二夫人。” 后头小姑娘也敛衽福了福,轻声道:“孙瑶拜见婶婶。” 孙希暗道原来这秦姨娘叫莲落,好个脱俗的名字。不知她是何方来妾 据孙希所知,大周朝妾氏,分为贵妾和贱妾。 贵妾通常有妻子嫁过来的随嫁侄娣,这是最贵的。 第二贵的要数正常纳进门的良家女子,有时也包括长辈或者上司赠予的女子。 贵妾一般不能随意打骂和买卖,顶多不要了可以驱逐出去,也不用写休书,但有时会写一份绝离文书之类的东西。 但是被主母握有身契的丫头或者青楼女子或者买来的妾氏,那就是贱妾了,可以随意打骂c买卖甚至更严重的惩罚。 一个丫鬟被开了脸,才算是通房,被称作姑娘,抬了姨娘,才算是贱妾。 但看秦氏风姿,孙希暗断,她绝对不是丫鬟出身。 其他几种来源,孙希断不出是哪个。 卢氏轻浮碗盖,酌了一口茶,神色冷淡。 孙希见母亲这般态度,难道这秦氏来自青楼想想又觉不对,大伯父一直身子不好,难道还有闲情逛青楼 若有这个精力,嫡子庶子早就一大堆了。 秦氏长长叹了口气,道:“妾身今日带着侄女来,实是有事相求。” “你是姑母送给大伯的姨娘,自然归大夫人管,有事也该求大夫人才是。”卢氏淡淡道。 “若是大夫人能解决,我便不来求二夫人了。妾身也是没有办法。”秦氏道。 “既如此,我就更不该插手了,这不是打大夫人的脸吗”卢敏瞥一眼秦氏说道。 秦氏听卢氏如此说,扑通一声跪下,哭道:“求二夫人做主,帮帮我们家瑶儿吧。” 卢氏听这话讲得古怪,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一边让周妈妈扶秦氏起来。 秦氏不起,拉起后面的孙瑶一同跪下,磕头道:“瑶儿,我们一起求二夫人,帮帮我们。” 孙瑶满脸挂泪,瑟缩着跪在地上,两人不住地磕头,砰砰作响。 没几下,两人额头就都红了。 孙希看着大为不忍,拉着卢氏的手道:“母亲,瑶儿姐姐好可怜,要不听听秦姨娘说说是什么事。” 孙瑶感激地看了一眼孙希。 卢氏勉强道:“你说话没头没脑,先把事情说清楚。但丑话说前头,我未必帮得上忙。” 秦氏拿出锦帕擦干泪痕,磕了头,才缓缓道:“妾身自进府,大夫人便不喜妾身。” “你要谨言慎行,大嫂可不是善妒之人。”卢氏打断道。 “是妾身失言。妾身服侍伯爷,自问尽心尽力,待生下瑶儿,更是尽心养育,不敢有半分出错。可至今,瑶儿尚未写入宗谱。” “什么”卢氏皱眉,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此事我求过大夫人很多次,可大夫人总说伯爷身体不好,无暇顾及这些,等抽空了就带瑶儿回无锡老家开祠堂,立宗谱。我也跟伯爷说过,奈何夫人总推说理家事忙。”秦氏斟酌着言语,怕卢氏说她妄议主母。“这一拖,瑶儿如今已八岁了。” “大周朝宗谱乃官修,是女子议亲的主事依据。瑶儿若上不了宗谱,那以后”秦姨娘又呜呜哭起来。 卢氏暗忖李氏这事办得不地道。 但此时她若插手,难免让李氏脸上不好看。她一旦发作起来,哭闹什么的,自己怕要被人说老伯爷刚去世,新任伯夫人便不顾旧情,有欺负孤儿寡母之嫌。 孙希也知母亲为难,便道:“姨娘先别哭,今日伯爷出殡,诸事皆忙,待过几日,母亲有空了,便和大伯母商量一下。” “妾身也知道今日二夫人忙着伯爷的丧礼,可是伯爷出殡,瑶儿未上宗谱。怕是无法尽摔丧驾灵之责。”秦氏小心道,眼睛瞄着卢氏神色。 卢氏心道这可为难,允善子嗣不济,只两女儿,本不好看,若再少一个,更是难看。但孙瑶执意不肯,她总不能绑着她去。 卢敏思及此处,不禁怒气上涌:“你借题发挥也要分时候。” 秦氏委屈:“妾身不敢,只是凡事皆讲礼法,伯爷新丧,无锡老家的宗族耆老们都在,他们都是清楚知道瑶儿未在宗谱上的,到时候问起,岂不是会说大夫人不贤” 孙希瞠目,这柔弱外表,这尖利词锋,真是冰火两重天。 她此刻有点同情起李氏,看秦氏今日言辞,处处直言了当说李氏的错处和不善。 可见李氏平时定是吃了这秦姨娘不少瓜落,偏她又是尊长所赐,打不得,捆不得。只好拿她女儿出气。 好吧,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果然古今皆同。 卢敏气得拍案:“你打量你这样我便拿你没办法我此生最恨人威胁我。” 孙希心想若母亲真把场面弄僵,跟秦氏理论不休,怕是要吃暗亏。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一个妾氏,便是撒泼骂街,一哭二闹三上吊,人家最多说一句,这个女人不识好歹。 但若一个伯爷夫人,与一个妾氏打闹责骂,则会被外人耻笑不顾体统,不堪宗妇。何况这秦氏,还是已故老伯爷的妾氏。 孙希拉拉卢氏的手,转头对秦姨娘道:“姨娘,此事闹开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瑶姐姐既然是大伯父的女儿,东京里的亲戚族老总都是知道的,爹爹仁厚,必不会薄待。” “瑶儿未进宗谱,摔丧驾灵,怕被人嘲笑。”秦氏哽咽道。 “但这件事我和母亲都做不得主。待母亲和爹爹商量后,我亲自去告诉姨娘和姐姐,可好”孙希心想话说到这个份上,秦姨娘再不答应,便太不识好歹了。 秦氏犹待再说什么,孙瑶扯扯秦氏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讲。 秦氏这才闭嘴,孙瑶对着卢氏磕头:“姨娘是对瑶儿关心过度,才会言辞失当,还望婶婶海涵,不要跟她计较。” 卢氏此刻怒气未消,张开嘴正想说话,孙希赶紧截断:“瑶姐姐言重了,母亲向来宽厚待人。我们二房有个鲁姨娘,生了一哥一姐,名孙弗孙蔓,姐姐和姨娘有空自可问去,母亲待他们如何” 第二十章 孙希巧语劝亲娘 秦姨娘和孙瑶对视一眼,抓住稻草:“妾身听说鲁姨娘原本是服侍二夫人的,夫人贤惠,做主抬了姨娘。据妾身所知,年长的蔓姐儿,还不足四岁,不知鲁姨娘两位子女,可有上了孙氏宗谱” “孙弗生的第二年,姐弟俩便一块记入宗谱了。”卢氏为人,一直坦荡。 “既如此,我瑶姐儿”秦氏话说一半,等着卢氏接。 卢氏冷哼一声:“你和瑶儿先下去准备吧,伯爷今日出殡,二老爷刚到,只怕忙得不可开交。抽空我自会与老爷说,伯爷丧事体面,老爷念着你识大体,也不会亏待你们。” 秦姨娘得了卢氏的准信,带着孙瑶福了福,道了谢,便告辞出去了。 秦莲落前脚刚踏出凝晖堂,卢氏便跟孙希抱怨:“你拉着我干嘛一个姨娘,居然敢妄议当家主母,我不撕了她的嘴,已经是便宜她了,你还挡着我骂她干嘛” 孙希拉起卢敏的手,说:“母亲息怒,你跟一个姨娘置什么气如今大伯爷刚过世,母亲便责骂他的妾氏,别人会怎么说而且母亲也说了,这个秦姨娘是姑母所赠,不看僧面看佛面,出气事小,得罪姑母事大。” 孙希隐约记得古人七出之条有一出是不事舅姑,卢氏这身份,又生了这许多儿女,自然不会因此被休,但触犯了这一条,怎么也算行为错误吧 卢氏点点头说:“这倒也是。这秦氏看着柔弱,心机却深。她明知今日我不会拿她怎样,才敢借着大伯爷子嗣缺少,不得不让她女儿扶灵来要挟我。” “母亲既然知道,就更不要生气了。气多伤身,女儿可心疼了。”孙希装出一脸俏皮。 “你这丫头。”卢敏摸摸女儿的头,叹了口气,“当初老太太问我要了你,我真是舍不得,如今见你出落得这么懂事聪明,也不枉我这些年我受的苦。” “母亲,如今我们每天都能见面,你就不要再说苦了,祖母待女儿极好,她听到你这么说会不开心的。”孙希趁机腻在卢氏身上,抱着她。 卢敏亲亲她的头发,直叫心肝宝贝。 等允良带着一身霜气进入凝晖堂东厅,卢敏正在给孙希编头发。 “老爷回来了”卢敏用头绳给孙希头发最后打了个结,便走到允良身边,周妈妈递来掸子,卢氏给他扫灰。 “快拿点馒头给我,饿得不轻。”允良喘气道。 “快拿汤婆子给老爷捂捂手。刚才大伯房里的秦姨娘来了。”卢氏单刀直入。 允良疑惑:“她来干什么” “她说孙瑶还未上宗谱。”卢氏如实道。 “什么”允良觉得匪夷所思,“我记得她比笑笑还大几岁。” “是啊,这事我觉得大嫂办得不妥。” “秦姨娘还有说别的吗”允良心想,她这会儿不可能单单过来只是闲话一场吧。 “她说瑶儿这样摔丧驾灵,不合礼法,让我给她做主。” “那你怎么说的”允良沉吟道。 “我还能怎么说,难道直接答应这不是下大嫂颜面”卢氏快人快语。 “这事情确实大嫂办得不地道。”允良如是道。 卢氏冷笑:“我看那秦氏也不是好相与的,大嫂平日里定是受了不少气。不然也不会干这遭人诟病的事。” 允良想了想,说:“大房的事,你不要去掺和,你这脾气,只会火上浇油。” “哼,我才没这闲心。那你倒是给个准话,瑶姐儿入宗谱的事情,你管是不管那娘俩还在等信呢。”卢氏没好气道。 “其他事也就罢了,大哥子嗣大事,我怎能不管”允良正色道,“但此事毕竟是大房内帷,你最好跟大嫂通个气,劝劝她。” “我可不会劝,就我这脾气,只会火上浇油。”卢氏转过身,赌气道。 “夫人莫气,大哥丧礼经夫人整顿,大家都夸妥帖有序,说我有这么能干的夫人,是祖上积德。夫人这么贤惠,还劝服不了一个内宅妇人以后这个家,还靠夫人掌理呢。”允良毕竟混迹官场多年,最懂谈话之道。 卢敏见允良服软,又夸得她舒服,撇嘴道:“就你甜言蜜语,哄得我高兴了,让我替你做这麻烦事。” “谁叫我夫人聪明能干呢。”允良继续打气。 “好了好了,你快吃吧,吃完了还要出去招呼客人。” 孙希莞尔一笑,其实卢氏比起五年前,脾气已经大有长进,可能少了辛姨娘,她日子过得不堵心,气性也就没有那么大了。 彩霞已经拿来馒头,允良抓了一只,塞进嘴里充饥。 后头又跟进 来彩环,提着八角食盒,拿出几碟子小菜,摆在圆桌上。 允良摆摆手:“不必摆了,馒头最是顶饱,我没时间吃菜。” 卢敏拍拍他的后背,一边说:“慢着点,也不差这点时间。” “如今笑笑大有长进,今天帮了我不少忙。你一直夸老太太,今天我才心悦诚服。”卢敏语气真诚。 “是吗”允良惊掉下巴,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卢敏居然在他面前夸老太太。 “你干嘛这幅表情,搞得我平时多不孝顺。早晚问安,我几时少了”卢氏努嘴,孙希暗笑母亲居然还有点孩子气。 “呵,你可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埋怨母亲抱走笑笑,你今天这么夸她,我有点不习惯。”允良忍不住调侃。 “我以前不懂事,不明白老太太的苦心。” “你既知错,以后就该多听母亲教诲。如今你是忠勇伯夫人,又有诰命在身,万不可行差踏错,京师不比江宁,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卢氏点头道:“老爷放心,明年宁姐儿就要及笄了,到时候议亲,人家都要来打听家里情况的,伯府名声有差,可就害了宁姐了。我脾气再坏,为了宁儿,我也能忍。” 允良说:“倒也不是要你忍着委屈,只是脾气别太大,传出跋扈的名声,还有好人家愿意跟咱结亲吗” “我们宁儿品貌双全,又会盘算,如今又是忠勇伯嫡长女,外公是当朝宰辅,王妃也做得。”卢氏提起大女儿,满脸的骄傲。 “你别心气太高,到时候摔下来,疼的是你。”允良吞完最后一口馒头,抬腿便往外走。 卢氏送出门口,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待走到垂花门,一老妈妈从旁边过道一顶头撞了过来。 卢氏吓了一跳,大骂:“干什么跑这么快,赶着投胎啊” 妈妈见是卢二夫人,赶紧跪下磕头:“老奴莽撞,请夫人恕罪。” “你这么急哄哄的干嘛”卢氏没好气道。 “二夫人,大夫人她她” “她怎么了你快点说呀。”卢氏急脾气,最见不得人说话支支吾吾,结结巴巴。 第二十一章 琐事纠缠忙不休 “大夫人她她拿着白绫,她,她要随老爷去”老妈妈终于把话说完整。 “什么”卢氏吓得不轻。“那大嫂子现在怎么样” 妈妈回道:“幸被巧飞撞见了,喊人救了下来。现在清水阁躺着呢。” 清水阁位于朝晖堂西边,卢氏领着孙希穿过垂花门,疾走到朝晖堂西边的抄手游廊。 只听得清水阁里哭声一片,不觉又加快了脚步。 刚才那老妈妈掀开帘栊,迎卢氏和孙希走了进去。 卢氏走到李氏床边,只见李氏满脸挂泪,头上的高髻,松垮垮的垂着。两边碎发飘飘,背靠着枕头坐着。脸色苍白,一脸疲倦,毫无贵妇仪态。 卢氏看得直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她走到床边,握住李氏的手说:“嫂子,你这是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好随意损毁” “我”李氏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 “秦妈妈,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卢氏问。 秦妈妈看看李氏,但李氏眼神空洞,神游太虚。 秦妈妈只好道:“老奴也不知。” “可有谁来过清水阁”卢氏继续问。 “四房的朱二太太来过。”大丫鬟巧玲道。 卢氏心下了然,叹了口气道:“大嫂,朱氏原本就是个爱嚼舌根的,你别听她乱讲,四房老太太都发过话了,不准他们乱传谣言。此事笑笑也知道,你不信问她” 孙希赶紧点头道:“是的,大伯母。笑笑当时也在清徽堂,听的真真的。” 李氏木木地看着卢敏,有气无力:“弟妹,母亲如今厌了我,朱氏这种破落户也敢来糟践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伯刚走,母亲伤心过度,难免怪你照顾不周,也是有的。等过些日子,母亲想通了,自然就好了。”卢氏劝道。 “弟妹不知,母亲这次是真恼了我,不会那么容易消气的。” “嫂子,即便如此,你以后多多孝敬母亲,事情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而且你有琼姐儿,你走了,她怎么办” 听卢氏说到女儿,李氏眼泪更是如滚珠般滑落,手捂住胸口,疼的说不出话。 “大伯母,江宁乡下有一首民谣,孩童们都在唱:世上只有亲娘好,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琼姐姐已经没了父亲,若您再离她而去,她该多可怜啊。”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孙希忍不住现编了个谎,希望唤醒李氏的母爱。 李氏双目稍微有点神采,但嘴唇依旧发白。她对着下人们轻声道:“此事不要告诉琼姐儿。” 众仆妇都道了声:“是,请夫人放心。” 卢氏扶着李氏躺下,安慰道:“你别想太多,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老爷与大伯兄弟情深,必不会不顾你们母女。老爷刚才还跟我说了,大伯虽然去了,但琼姐儿仍然是忠勇伯府最尊贵的嫡长女。” 李氏泪如滚珠,划过双颊:“老爷去了,我活着也是睁着眼过日子罢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琼姐儿。” “所以大嫂更应该保重身体。琼姐儿和宁姐儿同岁,明年都是要及笄的,将来议亲,大嫂还要亲自挑选女婿才能放心不是” “弟妹说的句句在理,是我一时想不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也对不起老爷,不怪母亲恼我。”说完又忍不住地拿帕子揩泪。 卢氏听这话说的古怪。正待细问,彩环声音在门外响起:“太太,老爷找你有事。” 李氏原本也不欲深谈,情绪上来了,说了不该说的话,此时正有点后悔,于是道:“弟妹先去忙,我这身体,也帮不上忙,老爷的丧礼,就麻烦弟妹了。” 卢氏素来豪爽,也不推让:“大嫂放心,好好歇息,我定把大伯的丧礼办得体面风光。” 李氏吩咐秦妈妈:“你送弟妹出去吧。” 卢氏连道不用,让秦妈妈好好照看李氏,便退出了清水阁。 待走到凝晖堂正中假山,孙宁迎面走来,她见卢氏眉头紧皱,行色匆匆,便问道:“母亲,你怎么了” 卢氏跟她讲了李氏要白绫殉夫的事,又把朱氏等众女眷的言行复述了一遍,最后道:“你大伯母的事怕没那么简单,那朱氏虽是个破落户,但在大伯出殡日公然去为难你大伯母,若说没有内情,我不信。” 孙宁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觉得,大伯刚去世,丧礼还没完她就上赶着来挤兑大伯母,一来情理上说不通,难道她不怕别人说她行事不德二来,爹爹与大伯感情深厚,有人欺负大伯母,必不会袖手旁观,那朱氏哪来的胆子” “宁 儿分析得很对。我现在赶着去见你父亲,这件事情我们暂且按下,等大伯出完殡,我们再理内宅纷争。”卢氏关键时刻还是很分得清轻重缓急的。 京师冬天,日渐寒冷。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申太夫人自那日病倒后,一直缠绵病榻,太医一个接一个瞧,都说老太太伤心思虑太过,不益养病。 李氏一直推说身体不适,也不去寿安堂请安照顾。 卢氏一边要主持伯府中馈,一边又要延医请药,照顾老太太,直忙得嘴角生疮,上火不止。 允良守孝在家,没一日不去老太太处照料。 奈何老太太病情反复,没个准信,允良为此天天焦心不已。 一日二房老夫人来探望申太夫人,说起东京有一处寺庙特别灵验,不妨去拜拜,点个长明灯,给太夫人冲冲喜也好。 卢氏此时病急乱投医,哪有不答应的。 拜佛回来,卢氏便跟允良商量:“慈安寺主持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们要不施粥行善,给母亲积积福德,说不定,母亲病就好了。” 允良想了想,说:“今年东京大雪,犹胜往年,圣上体恤幼老,下令于东c西c南c北福田院,除定额外,收养老幼生病的贫苦人家和乞丐,供养到第二年开春。京师权贵众多,不比江宁,行善施粥,排场太大,我刚蒙圣恩袭爵,多少双眼睛盯着,母亲让我们不要做出头鸟。我听说各部官员世家,但凡家里有点底的,听到圣旨,都去了福田院捐款,我们就用母亲的名义去捐,当为母亲积德。” 卢氏觉得允良说的在理:“是我没想周全。”转头又抱怨,”哎,来了东京真是麻烦,连行善积德都怕人说。还不如在江宁活的自在。” 允良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化成了一声叹息。 第二十二章 闲话家常论婚嫁 大周朝太祖时期最初在东京设立东c西两个福田院。 “福田”的含义也来源于佛经,意思是积善行可得福报,好像播种田地,秋收稻麦。 福田院一般有三种形式。 一是报恩福田,供奉父母师长;二是功德福田,供佛寺之用;三是贫家福田,供养穷苦人。 东c西福田院属于贫家福田,收养鳏寡孤独的老年人与孤儿,以及城中衣食无着的饥民。但是由于规模不大,能进院的人极少,最少时才二十几人。 熙宁八年,周英宗下令增设南北福田,这样就有了东c南c西c北四所福田院。 福田院由国库增修房屋,四院可以容纳三百人。它的经费来源是内府所出五百万钱,今年大雪,国库增至八百万钱。 福田院是个清水衙门,管事一般授八九品衔。 这一日,卢氏领着孙琼c孙宁c孙瑶c孙希,坐上马车去往位于伯爵府较近的南福田院。 南福田院经过几次扩建,目前已有多间六十多间房舍。 待马车到了福田院正门,孙希掀开车帘,只看见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很大一部分是衣衫褴褛的乞丐。 卢氏让周妈妈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 不一会儿,周妈妈便回来禀道:“夫人,听说是定国公夫人在给福田院众人以及街上的乞丐们发放御寒衣物。” “那我们从后门进吧。”卢氏道。 由于前一天卢氏已命孙管家递过忠勇伯府名帖,卢氏等一从后门进去,福田院管事已经在内堂等着了。 管事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蛋方方,看着甚是正直。 因在允善丧期,孙府众女眷穿着都以素雅为主,不事奢华。 南福田院离伯府不远,忠勇老伯爷新丧,大半个京城权贵都来送殡,排场不可谓不大。管事的自然有所耳闻,他满脸笑意,迎上来拱手道:“伯爷夫人大驾光临,下官秦尧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卢氏礼貌道:“秦大人不必多礼,周妈妈,把我们带来的银票和白米交给大人。” 管事的显然收惯了这些,也不推辞,便吩咐底下的小吏跟着周妈妈去办事了。 “夫人一路过来,车马劳顿,若不嫌弃,且去福田院内堂喝杯茶水吧。”秦尧一脸清朗,不卑不亢。 “多谢大人款待,怎会嫌弃只是今日外头人群攒动,可是有何幸事”卢氏虽知部分内情,还是希望打听到详情。 “定国公夫人发善心,体恤老弱孤独,正着人发放御寒衣物呢。”秦尧道。 “哦,那国公夫人也在院里吗”卢氏问道。 “是的,在后院东边普济堂歇着呢,他们家的几个小公子也在。”秦尧如实道。 孙希暗道不好,崔然那小子估计也在。 卢氏心想孙府和定国公平日里并无往来,只崔然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现下上赶着太热络,倒有攀附高门显贵之嫌。 她略一思忖,便道:“既如此,我们也不便打扰国公夫人休息。麻烦大人随意安排个小院,让我们坐一坐吧。” 秦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若夫人随下官去西边的慈心堂歇息。” “那就麻烦秦大人了。”卢氏谢道。 孙希心里暗谢卢氏的矜持和骄傲。 众人一路穿廊过道,来到慈心堂。 福田院一应陈设简陋,但胜在干净。 秦尧迎卢氏坐在上首太师椅,卢氏推让一番,便款款落座,一面让秦尧也坐。 众女孩对秦尧行了福礼,便依齿序落座。 秦尧暗道不愧簪缨世家,行止有度,礼教甚严。 一时有老妈妈上了茶水,秦尧和卢氏寒暄了几句,便有小厮上来在他耳边私语。 秦尧拱了拱手:“夫人恕罪,前院发生点小事,下官要赶去处理,夫人和小姐们在此休息一会儿。” 卢氏道:“差事要紧。秦大人无需介怀。” 待秦尧走后,卢氏问孙希:“笑笑,你与定国公小公爷一道进京,觉得他为人怎么样” “啊,”孙希猛地被这么一问,一时尴尬无比,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说:“这个,我和他没怎么说话,不清楚。” “我倒觉得小公爷不错,老太太貌似也很喜欢他。”卢氏道。她看了眼孙希,一脸福相,连清秀都算不上,不觉叹了口气,心想:“原本年龄也是匹配,只是那崔然容貌极佳,只怕笑笑配不上。可惜,宁儿年纪又大了点。” 孙希察卢 氏神色语气,怕是在乱想鸳鸯谱,不觉暗暗好笑。 就她这容貌,那小子怎会青眼之前爱逗她,纯粹为了好玩,旅途不寂寞罢了吧。这点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她对小弟弟也没兴趣,若不是为了藏拙,她早就出招整治他了。 只听得一女声噗嗤一笑,却是孙宁:“可惜母亲没有称心的女儿可以嫁。” 卢氏笑骂道:“你个猢狲,连你老娘也敢打趣。” 孙希咧开嘴直嘿嘿,孙琼和孙瑶低下头,手捂着嘴暗笑。 卢氏也不恼,摊摊手道:“即便我这么想又如何,我们家世代簪缨,又是世袭的忠勇伯,怎么配不上” 孙琼问道:“不知那小公爷几岁了” “大概有十岁了吧。”孙宁快人快语。 孙琼挑眉,看向孙瑶:“瑶儿妹妹八岁,年龄倒合适。” 卢氏却连好脸也欠奉:“崔然是嫡长子,娶媳妇也是宗妇”孙希知道母亲要说什么,赶紧打断:“我觉得琼姐姐这般倾城容貌,配那小子绰绰有余。” 卢氏盯着孙希,没好气:“怎么说话的没有规矩,我看小公爷待你甚好,你怎的叫人家小子下次再让我听到,看我饶了你。” 孙希赶紧打哈哈:“母亲,我知道错了。” 孙瑶一脸平静,心思难辨。 眼下忠勇伯府有两个女孩快要及笄,待丧期结束,便已开春了。 卢氏昨晚跟周妈妈闲话,孙琼是老伯爷嫡长女,身份尊贵,孙宁是现任忠勇伯嫡长女,又是自己亲生女儿,更是宝贝。 但允良念在大伯往日恩情,一直告诫她要优待孙琼孙瑶,只怕办及笄礼,孙琼要比孙宁隆重才行。 卢氏这点倒不吃醋,孙琼是大伯亲女,又不是二房妾氏所出,于她无碍,更不堵心,她乐得成全。左不过多费些公帐上的银子罢了。 只是在女婿人选上,她私心自然是紧着自家女儿先,又怕到时候允良左了性子,非要把好的给孙琼,这个她就不乐意了。此是卢氏私心,暂且略过不表。 孙家众女眷正讲着话,门外的小丫头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名帖,交给周妈妈,周妈妈拿给卢氏,卢氏一看,问小丫头:“可还有说什么” 小丫头回道:“派来的妈妈说国公夫人听说太太也在福田院,要来感谢孙府照拂他家大公子进京。不知太太可方便那妈妈现在门外等着回话呢。” 第二十三章 疑惑不解可奈何 卢氏心道这国公夫人为人倒是客气。 又想着虽都是有爵之家,但她家公府,我家伯府,算是折节下交,如果今天真让她过来这边,自己反倒失了礼数,没准还会落个倨傲的名声。 她想了想,对小丫头道:“你去回那妈妈,就说国公夫人今天事忙劳累,自然该我们过去拜访才是。” 小丫头屈膝道:“是,夫人。” 孙希暗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她打定主意,惜字如金,不能让崔然那小子再抓住把柄。 此处是京师,人生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福田院原本便不大,从慈心堂到普济堂,不过一个回廊的距离。 卢氏领着孙宁孙希等缓步至一转角,一个穿着红色镶金丝边夹袄的小丫头迎了上来,大声道:“伯爷夫人您来啦,快这边请。” 众女眷便跟着小丫头来到一处院落,卢氏见正门上挂着个牌匾上书“普济堂”,便知已经到了。 “未曾远迎,卢夫人莫怪。”只听到一个和煦如阳春的声音,每个字,都明晰清润,带着江南韵。 卢氏正奇怪这是谁的声音竟这般悦耳,便见丫鬟仆妇们围着一个美貌妇人从门内走了出来。 卢氏观其颜色,暗叹不已。她素知自己相貌姣好,闺中便有美名。但跟这美妇人一比,直是天上地下。 那妇人容貌约莫二十来岁,长挑身材,头上梳着双蟠髻,左侧插着镶珠宝灵寿纹金簪,上嵌碧玺等宝石。右侧插着石榴纹银镀金步摇,身上穿着月白色牡丹花卉纹金锦缎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彩绣花卉纹百褶鱼鳞裙。腰间挂着七金累丝镶珠石香囊并翠花蝶叶式玉佩。 鹅蛋脸面,一对秀目不大不小,俏鼻不高不矮,都是恰好,合韵。 卢氏对她,自知差距明显,不存嫉妒,只余羡慕。 孙希暗赞此女子真乃人间绝色,怪不得崔然那小子生的这般好看。 卢氏看这妇人相貌与崔然颇为神似,便福了福道:“忠勇伯府卢氏,见过国公夫人。” “卢夫人多礼了,小妹担当不起,快进来坐吧。” 待进了内堂,崔夫人和卢氏分坐上首,孙宁等按齿序落了座。 孙希趁众人不察,小心地扫了周围一圈,没看到崔然,顿时松了一口气,想着他可能去忙别事了,不自觉咧嘴就笑了出来。声音很轻,但此刻众人皆是敛声屏气,这笑,就很突兀。 孙希懊悔不已,暗骂自己一看崔然不在,整个人松弛了,竟然这么不当心,这般失态。 卢敏见孙希丢脸,皱眉道:“希儿放肆,怎这般无礼” 崔夫人对着卢氏笑道:“没事,小孩子家的,闹闹才有趣。”说完转过头看孙希,笑容逐渐敛去。 杭州的西子湖光,苏州的园林绿荫,扬州的三分月色,凝固,恰如其分,聚集在这张脸上,不多不少,刚好。 孙希被看得低下了头。 崔夫人旁边侍立的老妈妈见她神色不对,也看向孙希这边。她嘴巴微张,立马警觉地扶住崔夫人的手。崔夫人感觉到手上传来的暖流,双眼直视老妈妈,满是惊愕。 卢氏这时候也察觉到崔夫人的不适,关切地问道:“崔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崔夫人再次看向孙希,失了神般,愣愣地问:“这位是” 卢氏犹豫道:“这是小女孙希。” 崔夫人捂住胸口,顿觉头晕晕的。她扶住老妈妈的手,挣扎着坐起来。 孙希竖耳听得几声环佩响,不由得抬起头,只见崔然母亲眼眶微红,正朝她走来。 什么情况啊只不过笑了一声,不是才说不怪我了吗怎么这副表情孙希百思不得其解。 崔夫人忘情地摸着孙希的脸,旁边的妈妈讪笑道:“夫人和贵府小姐有缘,卢夫人莫见怪。” 此时卢氏再粗线条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对孙宁挑了挑眉,示意她说话。 孙宁也颇觉气氛诡异尴尬,她想了想,觉得说起此人,应该能吸引众人注意力。 她咳了一声,问道:“崔夫人,上次贵府的小公爷在我们府上说了一个呼延图守将的事,不知后事如何了,刚才听秦管事的说小公爷也在,不知夫人可否请他出来为我们解惑” “是啊,那次之后,我们老太太也念叨了好几次这件事的后续。”卢氏赶紧道。 孙希知道老太太的心思,管中窥豹,见微知著罢了。 崔夫人听到询问,凝了凝神,道:“这事我也听然儿提过,但我听 我们家老爷说此事朝堂上百官争论得厉害,一派说他行止失当,死得荒唐,若守关将领都跟他一样,国将不国,朝廷应当严惩。另一派说他忠君爱国,朝廷应给他死后哀荣,抚恤其老弱妻小,以全民心。陛下被吵的头疼,目前还无定论。” 一个失国,一个失民,两顶大帽子压下来,任谁都很难选。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站位也不同。 孙希心想那些要朝廷给抚恤的,估计都是些爱作秀的无用之徒。而那些干实事,不善逢迎的,自然要朝廷严惩这种作秀行为。 而帝王统治,却讲究平衡之术,此刻陛下心里,怕也不过是在看到底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等双方真的闹得不可开交,快要拳打脚踢了,他再出声做个和事佬,平衡双方利益。那时候他做了好人,两方却早已结仇。所以说要想江山坐的稳,心肠必须那个狠呀 “母亲,我们回来啦。”门外一男童声音尖锐雀跃。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为首一男孩约莫五岁,圆脸白嫩,目若点漆,手上拿着糖葫芦跑着进来,往崔夫人方向蹦去。 第二个进来的是崔然,第三个进来的男孩约莫六七岁,长得眉清目秀。 崔夫人抱起那五岁男童,介绍道:“这是我最没规矩的小儿子崔琰。崔然我就不介绍了,你们都认识。”她又指着最后进来的男孩子道:“这是我们府上唐姨娘生的崔廷。” 孙希腹诽:庶子女果然都是不受主母待见的,举国皆同。介绍个名字,还非得带上姨娘生的,好显出她嫡子的尊贵。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四章 绝色佳人妙趣生 崔然见孙希也在,眼里一闪而过的慌张。 他看了看崔夫人,见她神色如常,便垂下头,没说话。 孙希第一次见到这样局促不自在的他,心里满是疑惑。 崔夫人放下崔琰,回头对一个妈妈说道:“快把前几日我刚得的上好南珠拿出来,给姑娘们拿着玩。刚只顾着看你家女娃娃灵秀可爱,倒忘了正事。” 卢氏自谦道:“夫人客气了,小女蒲柳之姿,哪及府上公子都是美玉无双。” 崔夫人热情道:“夫人谬赞了。我今日出门匆忙,不曾带贵重礼物,卢夫人别嫌弃才好。” “夫人说笑了。”贵族之间长辈送晚辈见面礼,本是寻常,卢氏也不过份推辞,便笑着吩咐女孩们接下礼物。 孙宁等按齿序对着崔夫人行福礼道了谢。 卢氏吩咐周妈妈去马车上拿了三块盘长纹玉佩,分送给崔然兄弟三人,算是回礼。 两人正在寒暄,福田院管事秦尧进来了。 卢氏笑道:“秦大人忙完了” 秦尧拱了拱手:“刚才前院有几个懒汉闹事,下官处理完,刚准备回普济堂,在门口又碰到靖海侯的太夫人。她听说崔夫人在普济堂,就说是老相识,这会儿正过来呢。” 崔夫人对着卢氏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都凑一起了。我母家有个族妹嫁入靖海侯府,所以我们平时多有往来。” 卢氏满脑浆糊,她和允良在外多年,此次急召回京,东京各世家望族,熟知实在不多。 原本她可以请教老太太的,可她偏又病着。 自己娘家,丧礼上是见过老母亲,可哪有时间多聊这些 待丧事了了,老太太和李氏都病着,她又要照顾病人,又要主持伯府中馈,哪有时间回娘家 她只好打哈哈道:“我入京时日尚浅,不曾见过靖海侯的太夫人,今日托你的福,也拜拜老祖宗。” 崔夫人握住卢氏的手,悄声道:“太夫人为人很好相处,但她有个忌讳,您千万记住。别说什么嫡庶。” 卢氏觉得崔夫人对自己有点交浅言深,第一面就告诉自己她家亲戚的秘事,很是奇怪。但观其神色语气,应是好意,她只好将疑惑收起,微笑着道谢。 靖海侯太夫人估计上了年纪,脚程有点慢,两府众人在普济堂门口等了有半注香时间,她居然还没到。 崔氏猜测道:“莫不是有什么绊住了照理早该到了。” 卢氏微笑道:“老人家走的慢一点,也是有的。可能太夫人先去纳捐了。” 崔氏点点头:“嗯,也有可能。” 两人正说着,一个小丫头走到崔氏跟前,屈膝道:“夫人,奴婢在转角看到靖海侯府李太夫人了,宁新伯夫人也跟着一道呢。” 崔氏浅浅一笑:“这便是了,怪不得到这会儿。姐姐今天真真碰着了。”她眼神朝孙琼c孙宁一扫而过,对着卢氏笑道,“宁新伯夫人爱热闹,最爱办投壶捶丸,品茗赏花的雅集,我看你家两位姑娘花一般的年纪,最适合这些聚会,京里那些贵夫人们,也都爱上她家凑热闹。” 崔夫人说的含蓄,但孙宁和孙琼也都听明白了,这些都是给京中贵妇相看媳妇或嫁女儿的聚会。 二人双双脸颊通红,低头盯着鞋子。 崔夫人抿嘴一笑,“怪我,姑娘家脸皮薄,卢夫人莫怪。” 卢氏听到这话却是内心狂喜,孙琼孙宁明年便要及笄,夫家人选都还没着落。孙琼也就罢了,还有守孝期三年。 但宁姐儿可不一样,之前允善在世,允良虽是伯府嫡子,但官位不过刺史,找上门来的人家,要么官位太低;要么官位够了,家底却不够丰厚,又或有爵之家,但都是些嫡次子嫡六子的,无法承爵,卢敏一个都没瞧上。 如今时局突变,孙宁亲父孙允良袭了忠勇伯,三个月孝期过后更是要任职六部之首的吏部,官位还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前途无量。 孙宁母亲卢氏被封了正三品诰命,外祖是世家大族范阳卢氏,外祖父是当朝宰辅。孙宁自己又才貌双全,卢敏觉得宁姐儿当个王妃都不为过。 卢氏内里欣喜,但面上还是要装得为难:“国公夫人是好意,只是眼下老伯爷孝期未过,孙府都在闭门谢客,出去参加聚会更是不能了。” 崔夫人叹了口气:“我跟姐姐说的兴起,倒忘了这个。” 卢氏抚掌而叹:“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老太太身体能大好。大伯去世,老太太伤心过度,至今还缠绵病榻。我听家里老人说慈安寺香火旺盛,菩萨灵验,就去寺里捐了 香油,给老太太点了长明灯。主持让我们多多行善,为老太太积福。所以我们来到福田院善捐,也是希望上天护佑,看在我们一片虔诚,能让母亲早日康复。” 崔氏听了,点头道:“慈安寺的主持是得道高僧,说的必不会错。当日我家然儿进京,老太太照拂颇多,如此怜爱幼小的人,老天必会善待的。等老太太好了,我还要上门致谢呢。” 卢氏道:“多歇崔夫人吉言。” 二人正说着,穿堂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你今天来这儿,也不和我说,本来一道儿来,多热闹” 崔夫人笑骂道:“我以为你只爱看那些漂亮小姑娘,哪里喜欢跟我一道。” “看我不撕你的嘴,你这陈郡第一美人,比小姑娘可美上百倍。” 卢氏看二人对话,因是熟识,只不知那妇人是谁,崔夫人引荐道:“卢姐姐,这泼皮便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宁新伯周夫人。”转头又打趣道,“亏我刚才说了你多少好话,你一来便要撕我的嘴。” 孙希暗叹崔夫人真是一个妙人,容貌倾城,言语有趣,定国公真是好福气。 宁新伯夫人看着年纪比崔氏大很多,面皮看着是四十上下,只不知实际年龄,崔氏说她泼皮,她也不恼,只拧了拧崔氏的脸颊,笑道:“你这泼猴,看我告诉你娘。” 崔氏赶紧讨饶:“我再也不敢了。嫂子疼疼我吧。”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五章 卢敏喜遇大官媒 卢敏见宁新伯夫人旁边有个头发花白的贵妇人,想着应该是靖海侯的太夫人。 那老年贵妇看崔氏和王氏打闹逗趣,似是看寻常事。 “卢姐姐,这位是靖海侯府的太夫人,太夫人,嫂子,这是忠勇伯的夫人,母家是范阳卢氏。”崔氏对着太夫人行了福礼,继续引荐道。 卢氏屈膝行礼:“晚辈拜见太夫人。见过王夫人。” 太夫人连忙扶起,“不必多礼。”转头打趣崔氏,“看看,都是年轻媳妇,人家可比你稳重有礼多了。” “嘿嘿,那是太夫人疼我,我自然要放肆淘气些。”崔氏笑嘻嘻道。 宁新伯王夫人笑道:“你那是脸皮厚,我说陈郡谢氏,百年书香,怎么出了这么一个顽皮的小猴。卢夫人,你别见怪。她从小被我婶婶宠坏了。” 卢氏有点尴尬,讪讪道:“哪里哪里。” 陈郡谢氏,孙希也有所耳闻,世代簪缨,在大周朝出过两个帝师,进士一百多人,位居宰辅者两人,位至尚书c侍郎c节度使十多人,科名之盛,海内无比。 孙希腹诽怪不得刚才崔夫人陈诉朝堂明晰有道,原来是家族传承。 大周朝重文轻武,读书人地位奇高。本朝太祖皇帝曾亲自下“劝学诏”。 在大周朝,做官不再是贵族阶层的特权,平民都有了做官管理国家的资格。 大周朝入仕有四种途径:科举c国子监c举荐和荫袭。 孙希父亲做官,便是荫袭。但是大周朝的荫袭搞得有些宽泛,不仅父子之间,亲族c门客c部下都可以在恩荫之列,物以稀为贵,既然宽泛,其品质自然就不太好。 当朝左丞相卢僧固,卢敏父亲,虽有恩荫,但他却很争气,苦读科举,高中探花入仕。 右丞相王宁平是以父辈恩荫入仕的,原本没有入阁资格,他因为政绩突出,当今圣上特恩准入。他不管是资格还是官位,都比卢僧固高,但却自觉矮人一头,处处得让着卢僧固。 四人正寒暄着,福田院管事秦尧在旁笑道:“四位夫人,站了这许久,不如到普济堂坐下再聊。” 崔氏拍手道:“是了,说着话就忘了。” 她上前扶着靖海侯太夫人,一道走进普济堂。 崔氏和卢氏让太夫人和王夫人做上首。 她们俩左右下首坐着,两家子女各按着齿序各自坐下。 其他三家都是熟识已久,崔氏笑着对卢氏道:“卢姐姐,介绍贵千金们给太夫人和嫂子认识下 卢氏一一介绍了,孙宁等人便依次上去给两位夫人行礼。 待孙希上前,行了福礼,抬起头。那王氏和太夫人俱是一惊,接着,两人不约而同,都看向崔氏。 崔氏嗔道:“都别看我啊,我也喜爱这女娃娃,一脸福相,又懂礼。” 两人似有领会,跟着夸道:“是个有福的孩子。” 卢氏心里疑惑更甚,但看三人都不挑破,却不好追问的。 她打定主意明天回趟娘家,跟自己老母好好打听这京中的官家贵族轶事。 王氏听说孙宁c孙琼年方十四,明年都要及笄,便笑道:“好俊俏的两个小姑娘,卢夫人也别藏着,有空带来我家雅集玩。当今明妃c荣安王妃还有宁国公威北将军府的夫人小姐们,时常都在的。必定热闹。” 卢氏谢道:“待老伯爷丧期过了,我也不客气,必上门叨扰夫人的。” 靖海侯太夫人笑道:“卢夫人,宁新伯夫人你可得相处好了,她可是京中贵妇圈有名的官媒。” 王氏也不恼,笑道:“太夫人就知道打趣我,我这人好热闹,也爱喜庆,大家想想,我们平时管家理事多辛苦内眷又不兴抛头露面的,难得有空大家聚在一起品茶,插花,弹琴c捶丸c吟诗作画c谈笑风生的,多好。” 孙希深以为然。 古代女眷,日子多无聊,多憋屈只有她这个享受过现代文明的人才知道。 现代人,晚上可以去酒吧,逛商场,唱歌跳舞,夜生活不要太丰富,而在古代,连晚上出去逛个夜市都不行。 现代人,不要说啥杂书小说,连那啥片都可以看。古代呢,买个话本要做贼一样防这防那。 现代人,女子可以自己安身立命,拼事业。古代呢,一辈子都要在丈夫底下讨生活。娘家比夫家的显耀的,还好一些,但三从四德照样得遵守。 男人出轨了,你娘家硬的,可以骂可以打,可以不让小妾入门,但不能因此理由休夫,妒妇名号更是跑不了。和离倒也行,但找不到合适理由 ,你二婚就难了。 娘家不硬的,那就等着喝妾氏茶,迎接小三小四小五入门好了。 孙希想了想,卢氏不属于这两者,她属于折中。 哎,孙希心内叹了口气,自己母亲这样的才是古代贵妇的常态吧。丈夫是高官,小妾是排场。只怕自己以后也难逃这命运。 男权社会统治阶层,不纳妾,不现实。三妻四妾,才是正常。 放眼古今,中国上下五千年,只有三个皇帝实施过一夫一妻制。 第一个是南北朝时期西魏废帝元钦,他一生只有宇文皇后一个女人。夫妻恩爱,感情甚笃。可惜下场悲惨,先是被废,又被毒死。 第二个是隋文帝杨坚,独孤伽罗在世,后宫只有她。但他出过轨。独孤伽罗死后,他马上彻夜临幸美人,没两年就把自己折腾挂了。额,孙希觉得,他只能算半个痴情男。 第三个是孙希的理想型,明孝宗朱祐樘,一生只爱张皇后。夫妻同起居,虽然有死的早的成因在,只活了36岁,但毕竟终其一生,他只有张皇后一人。 男人不花心,母猪都成精。现代都这样,何况古代孙希基本不抱幻想,所以啊,最好守住自己的心。不用心,就不会被伤害。 把夫君当成领导来伺候,帮他管理好内宅,然后该享受享受,该开心开心,安安稳稳活到老。 崔氏也道:“卢姐姐,嫂子这点我也很认同。姑娘家,正经的出去女眷雅叙,真真顶好,太过拘束,反而拘坏了。” 孙希暗道有这样的母亲真是前世修福,羡慕啊。 “母亲说的对,回京路上我和孙希妹妹一路同行,颇为投缘,妹妹最喜钓鱼,等开春,我们家的池面化了,让妹妹来我们家钓甲鱼,可好”一直没有发言的崔然突然道。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六章 一怪两怪三四怪 孙希内心狂骂崔然,就知道这小子一说话准没好事。 你老娘说的是女眷雅叙,是琴棋诗画,好吗 喜欢钓鱼可不是什么可以夸耀的本事,好吗 在古代,女孩子贪玩,是个坏名声,好吗 还说自有高招带我去定国公府,这就是高招 孙希瞧了眼卢氏,见母亲正瞪着她。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回家死定了,老母雷霆之怒,怕是避不开了。 孙希绝望地闭上了眼。 谁知崔夫人听了却很高兴,两眼放光道:“真的吗我们家伽蓝池水面上的冰已经化了,那里虽没甲鱼,但我养了很多色彩斑斓的小鱼,希姐儿哪天有空,随时可来垂钓。陪你,我随时有空的。” 王氏笑道:“这皮猴最爱侍花弄草,养鱼养花的,这下你找到同好之人了。” 太夫人慈爱地看着孙希,也笑道:“这些也是怡情养性的,甚好。” 孙宁今天见众人从一开始都对孙希表现出异样的兴趣,虽是自己嫡亲妹妹,不免也有些嫉妒。 平时出去,别人都是可着劲夸她长得漂亮,琴棋诗画,无一不精,江宁才女。而夸孙希的,最多两句,要么可爱,要么有趣。众星捧月的,一直都是自己。 而明年及笄的,也是自己。原本讨论雅集诗会,自己幼承名师,苦练多年,琵琶一绝,到时必能一鸣惊人。 本来还想多听些雅集上的趣闻轶事,规矩分寸,以便更好融入其中。可好好的,话题怎么又转回到孙希头上。难道京中喜好,与江宁不同 孙希尴尬无比,本想向大姐求助,谁知孙宁神色,似是有些不悦,她知道自己今天聚焦过多了。 其实她也很无辜,明明惜字如金,除了请安行礼,啥也没说,可是怎么回事啊,就她这平凡的长相,这些人怎么都好像对她很有兴趣,偶尔飘过来打量的眼神,让她感觉自己是世界十大奇景之一。 她回想以往种种,越想越奇怪。 首先是崔然,这小子一开始,就对自己表现出十足的兴趣,打趣c蹭车c蹭饭c促狭,甚至不择手段的要把她邀请到他家玩。 若说这小子爱慕她,她打死不信。自己要身材没身材,没发育完全不说,就是在同龄人中,也只是勉强算得上是中人之姿。何况他十岁,她才五岁,古代也没这么早恋吧 若说看中自己背后的势力,倒还有点说服力,毕竟母亲是百年望族范阳卢氏,外祖是宰辅。可是他们家世袭国公,要什么家世的没有且他又是这般品貌,公主也尚得。巴巴地非要讨个过气伯爵府嫡次子的嫡次女孙希摇摇头,觉得这也不大可能。 众人见孙希摇头,以为她不愿意。 卢氏只好解围:“希儿还在大伯丧期,崔夫人好意,我们心领了。待开了春,我们再上门叨扰。” 崔氏脸上挂着很明显的失落,崔然见状,笑着说:“母亲,我还知道妹妹有个喜好,而这个东西,我们家有很多。” 崔夫人喜道:“是什么东西然儿别卖关子。” 崔然笑眯眯地看着孙希,一字一句说:“有次我带妹妹去书坊” “我买了好些佛经和养生食谱。”孙希吓的赶紧接过话头。 “是的,妹妹说孙家老太太常年礼佛,且爱看养生食补之方,延年益寿。这些书,我们家可不是有很多有好些还是绝版孤本呢。妹妹可有兴趣”崔然语气真挚,态度诚恳。 全场只有孙希知道这小子字字暗藏杀机。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啊。 如果在众亲长面前被他揭露她偷看市井流氓小说的话,她的下场是什么 卖油郎独占花魁,国色天香,碾玉观音 孙希越想,越觉脊背发凉,无毒不丈夫,说的就是崔然这种人。自己此刻若不顺杆儿爬,崔然定不善罢甘休。 “谢谢子期哥哥,祖母现在病着,我也正想找些新鲜的食补配方给祖母进食,希望祖母能够早日康复。”孙希一脸期冀,对着崔然福了福道。 宝宝心里苦,内心的悲怆和愤恨,只能打落牙齿混血吞。 崔然暗忖小福娃岁数虽小,倒颇有机变,他摸摸孙希的小发包,笑得灿烂:“我们家都是兄弟,妹妹来,我们必定倒履相迎。” 卢氏心想孙希才五岁,见外男倒也不打紧,何况借着这个契机,跟定国公府处好关系,这可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况且刚才崔夫人也说了,她陪着孙希钓鱼,女眷之间走动,更是寻常。 她喜上眉梢:“小公爷 太客气了。希儿是个野丫头,你们可要多包涵。” 孙希见老娘答应得爽快,心内自然明白原因。 只是暗恨崔然欺人太甚,总让她提心吊胆,如坠悬崖。 她想到以后还要跟他不断照面,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前世可是复旦大学的十佳辩手啊,到了这古代,居然输给一个十岁男娃,屈辱啊屈辱,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 入乡随不了俗,古言文盲,时局文盲,行事明明谨慎,奈何被个小人精盯上,防不胜防,导致被欺辱至此,真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奶奶的,老娘接下来一定要奋发图强。你家书阁不是对我敞开吗 哼,先把你平时所学所看,全部掌握,再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老娘多年应试教育,考场千锤百炼,不信会输给你 想老娘一直被你挚肘威胁,不能够 老虎不发威,当老娘是病猫啊 老娘驰骋商界多年,临了还能被你这只小鹰啄了眼 孙希咬紧牙根,暗暗发誓从今儿个开始,积蓄能量,稳扎根基,打入敌人内部,看准时机,抓住敌人把柄,争取绝地反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崔然看小福娃虽低着头,小圆脸却鼓鼓的,应是气的不轻,不禁暗暗好笑 崔夫人好像很开心,摸了摸孙希头上的两个小发包,对着她笑了又笑。 孙希见这母子俩对她的态度如此两极化,心里的疑云,又加了几朵。 众人寒暄说笑了一会,都觉时间不早,便各自告辞打道回府。 入夜,凝晖堂。 允良歇在卢氏屋内,两夫妻说起白天的事,卢氏抱怨允良过度小心,说定国公府如此大张旗鼓给穷人发放御寒衣物,也没见人怎么说她。 允良正色道:“我们家沉寂多年,怎能与他家比定国公府百年沉浮,现又与陈郡谢氏联姻,行事自有章法,我们初来乍到,根基尚浅,怎能随意出风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章分解。 第二十七章 卢氏携怒回娘家 卢敏白他一眼,不以为然。 允良顿时怒气上涌:“圣上虽说下了圣旨让我履职侍郎吏部,我非科举出身,原本气短,京师官场,除了岳父是真心希望咱家好,其他人什么心思,我们一无所知。且不说吏部怎样,就说我们周边邻居,皇城根下,都是有爵官宦之家,你看谁家在那儿摆粥棚支济穷人,扬自身之名” “靖海侯c宁新伯,哪家在东京的根基不比我们强她们尚且只是去福田院善捐,我们逞什么能” 卢氏被允良的训话气得柳眉倒竖,偏又拿不出理据驳他。 只好狠狠拉过允良的被子,发脾气道:“我不过一句,你十句等着我,你别盖被子了。” “妇道人家,说不过还耍横。不盖就不盖,我还不在这睡了。”允良气得跳下床。 今夜,不知哪位姨娘有福 大周朝定都汴京,又称东京。 汴京内城中扎堆着皇亲国戚和权臣勋贵,忠勇伯做为大周朝开国伯,府邸很靠近皇宫。 卢敏父亲卢僧固,祖籍范阳,累官至本朝左丞相,封庆国公。不过这爵位是因入阁为相才封的,往往无法世袭,人死便会爵止。前朝也有功大,子孙得以降等袭爵的。 庆国公府原本是前仁宗朝开国许昌侯的府邸,但许昌侯因参与谋逆被毁券夺爵,府邸自然也被收回内府。后又被仁宗赐给龙图阁大学士吕征,吕征随后升任参知政事,又因党争被贬出任青州知州,宅邸也被朝廷收回。 到了本朝,圣上便将该宅邸赐给了卢僧固。 夜里虽与允良闹得不愉快,但卢氏为今后融入京城贵妇圈大计,还是决定带着子女们回娘家。 第二日一早,卢氏携孙宁c孙云c孙希c孙维和孙晓,坐上挂着厚棉帘的马车,六人分坐二辆,各大丫鬟妈妈又坐了三辆,一行五辆马车,浩浩荡荡从忠勇伯府出发,往位于钟宁街的庆国公府。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不到,马车到了一处府邸,大门匾额上大书“庆国公”,门两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 早有几个华冠丽服的仆人在西角门等着,卢氏等下了马车,从偏门进去,又上了府内的软轿,孙希掀开轿帘往外看,只见府内高阔平和,小桥流水,雕栏画栋,曲水流觞,一片江南风情。 不过几盏茶功夫,到了一处僻静院落,众婆子上来打开轿帘,扶卢敏等下轿。孙希扶着婆子的手,一路走到垂花门,两边是回转式的抄手游廊。 孙希等一路跟着卢氏,走进一间大院,东西两边,各是五间上房。 卢敏走进正院大厅,早有婆子打开门帘,厅前立一座紫檀边嵌玉石花卉宝座屏风,屏心黑色沙地,以点翠技法镶嵌各种花卉,十二屏框组成围屏,下承八字形底座,围屏周边金漆彩绘,金碧辉煌。 众人穿过大厅,走过转角回廊,到了一处槅门,门上大书“萱沚堂”。 卢氏知是母亲居所,快步绕过正堂,直入卢老夫人内卧。 卢老夫人坐在烧着地龙的炕上,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在翻阅。 卢敏看到母亲,走过去便抱住老太太的大腿,呜呜哭了起来。 老太太摸着卢敏的头,道:“当娘的人了,才刚见过面,怎么哭成这样让自个哥儿姐儿几个看笑话。” 卢氏撇嘴道:“她们敢,女儿受了委屈,自然要找娘哭。难道在伯府哭,让外人看笑话” 卢老夫人最是知道自己女儿脾气,肯定又是和女婿吵架了,别人谁伤得了她 孙宁撒娇道:“外祖母,您气色越来越好了,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也送宁儿几颗。” 卢老夫人最喜这大丫头,言辞爽利,又不像自己小女儿那般骄纵,她笑着挥手:“宁丫头过来,外祖母抱抱,你娘不懂事,容易糊涂,你平时多劝着她点。” 孙宁跑过去,抱住老夫人另一条腿,磨蹭着:“来外祖母这儿就是舒坦,什么规矩礼仪都不用守。” 老夫人乐的直摸孙宁的脸蛋,“宁丫头明年就要及笄了,要找婆家啦,还这么淘气。” 卢氏现在最喜人提到找婆家这个词,马上眼睛发亮,说道:“母亲在汴京日久,可知道哪家有合适的子弟,可堪与我宁儿相配的” 老夫人笑道:“京城的少年郎,你嫂子最是清楚,她可刚选完女婿不久。” 卢氏叹了口气:“母亲明知我与嫂子不和,我才不要求她。她也未必肯真心为我宁儿找好夫婿。” 孙宁见母亲和祖母当着她面说这些事,脸颊早已涨的通红,娇嗔道:“母亲,外祖母,能不能别说这些啊” 孙希暗笑孙宁脸皮太薄,但想着以往大姐姐多次给她解围,她赶紧上前,拖着卢氏的手道:“母亲说来外祖母家玩的,我看外面的园林好漂亮,我和哥哥姐姐先去逛逛。我来京城后,可好久没有爬过假山了。” 自上次在清徽堂于众人面前扮演稳重小姐后,为了自个名声,她在伯府已经好久没有上蹿下跳了。再不运动,身体要僵硬了。 卢老夫人乐的不行,连骂孙希是个小皮猴。 孙云等也巴不得一声儿,他们也想找舅舅的儿子们玩去。 老夫人吩咐婆子们跟好少爷和小姐们,嘱咐了几句别摔着等,孙宁等早已一溜烟地飞出了萱沚堂。 老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一面让卢敏上炕。 “都是五个孩子的娘的人了,还动不动抱着我哭,成何体统”老夫人佯怒,“是不是又和允良吵架了” “昨晚我就说了一句,他骂了我几十句,我气不过,掀了他的被子,他就气得跑林姨娘房里去了。” “定是你做了极不当的事情,允良才会正色教训你,是也不是你老实说来。”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这些年,教育了多少次,还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周妈妈去她身边劝着,照看着,可还是改不了这骄纵的脾气。 卢氏嗫嚅道:“我也不过说了一句,定国公府的崔夫人在福田院大张旗鼓的施派御寒衣物给穷苦人家,我们怎么就不能搭粥棚行善了”卢氏又委屈地把允良训他的话复述了一遍。 第二十八章 慈母苦心劝骄女 谁知老夫人气得拍案:“你糊涂。允良说的句句在理,东京不比江宁,由着你胡闹。” “我们卢家在京中经营多年,都不敢像你这般放肆。 “怪我从小纵的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也要郑重告知你,以后伯府对外什么活动,你一定要跟允良申太夫人商量着来。” 卢氏见自家母亲也不帮自己,气得哭道:“即便如此,他跟我好好说便是,干嘛这么怒气冲冲地对我发脾气,前些天他还夸我管家好呢。” 老夫人见女儿如此不听教,也知道她从小的脾气,一时间哪里改得了。只好放缓语气:“我们妇道人家,管好内宅是本分,这点你也做得很好,允良自然夸你。” “但是官场诡谲,你我都未曾深入其中,难以评判,即便是你父亲,宦海沉浮四十几载,也是一路风云c多少险滩淌着走过来的。如今高居宰辅,还是谨慎自持,生怕一步走错,全家遭殃。” “我叫周芸家的劝过你多少次,你总是不听,仗着自己聪慧,便要内外兼管。允良怎会不恼你那辛氏的事情,你,也不是没有错处。” 说起辛氏,卢敏直恨得咬牙切齿,又心惊胆战。 她现在善待孙弗孙蔓,就是怕往事重现,害到自己儿女。 老夫人见卢氏脸色有所缓和,继续道:“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我们为人处世,维护自身没错,但仗着身份,欺人太甚,那就大错特错。如今允良承袭了忠勇伯,又因你父亲的筹措周旋,得以在京任职吏部侍郎,但月满则亏,水满则盈的道理,你不是不知道。” “还有,你切不可因此事在允良面前邀功自傲,从前你总是这般做,允良才次次恼了你。这个错,切不可再犯。” 老夫人见卢敏神情是听进去她的话了,继续道:“如今你儿女也大了,你若还是像以前那样,一旦在东京传出什么跋扈的名声,别的不说,宁姐的婚事首当其冲便要受影响。” 提到女儿婚事,卢氏心针扎一样。 她真心请教,“母亲,那你教教女儿,我应该怎么办” 老夫人道:“首先你的脾气得改改,就如昨晚,什么点大的事,你就把允良给气去姨娘房间,最终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其二,你嫂子是识大体的,她虽与你不睦,但断不会拿宁儿婚事作梗与你为难,世家大族,联姻本是互惠互利,我们自家人,更该报团取暖。有我在,谅她也不敢做出祸害宁儿之事。” 说到大嫂,卢氏心里直堵得慌,多年磕绊,她可放不下脸面去跟她赔罪。 她大吐了一口浊气,捧起茶碗,嘬了口茶,忽然想起自己此番回娘家的初衷。 她把昨天碰到宁新伯c定国公夫人和靖海侯太夫人的事说了一遍与母亲听,并把崔夫人特别喜爱孙希的事情也说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思忖了一下道:“崔氏是小辈,我未曾深交。你嫂子倒与我说过几次他们家的事,靖海侯和宁新伯这两家,我却是知道些底细的。” “这靖海侯是因军功封的,并非世袭而来。他原本只是江苏六合县一普通富户的庶子,名秦建忠。你昨天碰到的靖海侯太夫人,也只是那家的一个妾。听闻那家大夫人善妒,从小便打骂他们娘俩。” “待秦建忠长大成人后,不愿再受此腌臜之气,屡试不第后便投笔从戎,累军功直至被封宁远侯。” “偏本朝明文规定,庶子封侯,分封诰命也是嫡母奉诏,那秦建忠怎么肯本朝重文轻武,那秦建忠根基又浅,自然被人抨击不守礼法,不敬嫡母,最后他当着众人面起誓:我秦建忠愿自我请命,去靖海关守关十年,只为亲母请封诰命。” “那靖海关历来便是不毛边远之地,少有功成名就将领愿意自请去守关的。圣上大为触动,文臣至此也无话可说,遂改封秦建忠为靖海侯,其亲母为正三品诰命,嫡母为正二品诰命。礼法宗祠上,始终还是那个嫡母高她亲母一头。” “那嫡母现已辞世,但听闻她在世时,受着庶子的恩惠,还对靖海侯亲母颇为不敬,虽不敢打骂,但言辞间总带着鄙夷,在下人面前说她以卑贱奴婢之身,忝居高位。靖海侯气得携母另府别居,又被人参不敬嫡母,品行堪忧。她亲母为了儿子,还是搬了回去。那嫡母最近几年才过世,靖海侯亲母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怪道那崔夫人叫我千万别提什么嫡庶。那嫡母还真不是个东西。”卢氏虽看不惯小妾,为人倒还算正直,分得清是非。 “你我都是嫡出,又是正房大娘子,自然无法体会她的苦楚。靖海侯太夫人为人太过和善软弱,她为了儿子忍辱多年,这般品行,也是值得深交的。京中大半夫人,见 过那嫡母嘴脸的,基本也都站她这边。” “是的,我见那太夫人,也颇为和善可交。只是那宁新伯夫人和崔夫人又是何关系”卢氏问道。 “宁新伯周氏原是崔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崔夫人母亲也姓周,宁新伯夫人算是看着崔氏长大的,她又与她母亲亲厚,自然关系匪浅。” “怪不得我见那崔夫人处处打趣比她年长的周夫人,周夫人也不生气,还很疼爱她。原来竟是这般因缘,那便说得通了。崔夫人说她母家族妹嫁入了靖海侯府,不知是哪房”卢氏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靖海侯嫡长子的媳妇。这些事你嫂子比我清楚。为了宁儿,你也该修复一下关系,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多的精力陪你应酬。你嫂子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若不是你脾气大,她会恼了你以后东京的宴会走动,有你嫂子带着,省了你多少事怎么也比宁新伯夫人那些外人强。”卢老夫人语重心长的劝道。 卢氏咬牙:“母亲放心,靖海侯太夫人为了亲儿,这般受辱都能忍,为了我的孩子们,这点委屈算什么” 卢老夫人见小女儿总算开了窍,大感欣慰:“这几个儿女,我最担心的便是你,你是我的老来女,从小全家溺爱,才惯得你如今这臭脾气。儿女债,也只好我自己偿。你嫂子那儿,我先去给你说项,自不会让你太受委屈。宁儿她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必不会不管的。”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卢敏听得动容,潸然泪下:“母亲的苦心,女儿一直没有好好领受。便是申老太太的教诲,我作为儿媳,也没有很好的受用。所以这些年,才受了这么多苦。” 卢老夫人拿帕子替女儿擦泪,心痛如刀绞,不觉也垂下泪来。 卢敏见母亲伤心,心里又疼又急,觉得自己太过不孝,她强自忍了泪,安慰道:“母亲放心,既然来了东京这多事的地界,我一定小心经营,再不让老太太和母亲担心。” “你能领悟,我今天这般口齿,便没有白费。以后你遇着事,多和申老太太商量。若还是没有眉目,就过来这边,我和你爹,你哥哥和嫂子,定然助你的。你父亲c大哥和允良同朝为官,自会互相照应,你就不要再去干涉允良的事了,以免又惹得他不快,此最是要紧。” “嗯”卢敏重重地点头。 她又问了东京王侯公爵世家高官的轶事和禁忌,老夫人知道的,都一一细细告知,各家主母的为人,也一并讲了,又再三叮嘱卢氏对外行事或内宅遇难,务必要多跟申太夫人商量,每日请安,务必勤谨着些恭敬着些云云,此等细节,不厌其烦,谆谆数遍,生怕小女儿不放在心上。 卢氏最后烦了:“哎呀,母亲别说了,也不嫌烦,都多少遍了。” 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房内熏香袅袅,冬日阴冷,压不住人心浮躁。 却说孙宁等人一出了萱沚堂,孙云便道:“我们去找卢文祥和卢文海,你们去寻卢静璇和卢静汀。” 孙宁点头,表示同意,孙希在强势的亲姐面前,向来只有听命的份。 一行人说笑着出了院子,上了一条青石铺成的甬道。甬道左侧是一面面镂空成窗花式样的墙,或是海棠花,或是牡丹花,可以看见花园里的花草丛林,清泉假山。 甬道尽头,是一处垂花门。走出去,便是外院,庆国公府一个穿大红坎肩长袄的小丫头语气恭顺:“因今日表少爷小姐要来,老太太让家塾休了学,三少爷和四少爷现在外院书房温书。五小姐和六小姐在内院厢房。” 孙云c孙维等跟着外门小厮去了书房,孙宁熟门熟路,领着孙希去了内院轩宁堂的西边厢房。 一通的抄手游廊,孙宁身高腿长,走的飞快,孙希腿短,小跑着都跟不上。 到了一处转角,孙希实在扛不住,蹲下来直喘粗气,后头跟着的小丫头一时刹不住,虽临时急转没撞到她,手上捧着的茶壶,却生生摔碎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溅的孙希下半身的裙子湿透,小丫头吓得哭了,冬日茶水滚烫,表小姐裙子全湿,那腿上 孙希撩开裙子,露出里面的厚裤袄,还好还好,没有湿透,腿也没被烫伤。 她吩咐小丫头:“你别哭了,我没烫伤,你现在快去我母亲那边,找周妈妈要身我的衣裳,就说我不小心摔倒了。回来再带我去个就近能换衣服的房间。” 小丫头诧异地看着她,没想到夫人口中跋扈的大姑养出的小女儿却这般和善。 孙希见那丫头还愣着,不免有气:“快去啊,我快冷死了。” 小丫头带着哭腔谢了孙希,小跑着便往萱沚堂方向跑。 孙希哆嗦着靠在廊柱上,嘴唇冻得直发抖。 小丫头很快回来了,带着她到垂花门西边的一处小厢房,服侍她换下湿裙子和湿袄子。 待小丫头给她系上豆绿色宫绦,孙希突然发现挂在腰间的绣着海棠花式样的金香囊不见了,她问小丫头可有看见。小丫头翻遍了旁边堆着的衣物,都没有找到。 “香囊本不值什么钱,只是这是母亲亲手给我绣的,弄丢了可要挨骂。”孙希对小丫头道。实情是香囊上面绣着自己的闺名笑笑,府内丫头捡了也就罢了,最多自用,若是被府内小厮捡了,流落到外头,不知会传出什么不好的谣言。 他们只会说是孙府小姐的香囊,自己才五岁,倒是没事,可是孙宁快及笄了,一时传岔了,名声就毁了。 孙希和小丫头一路沿着青石甬道,走到了萱沚堂,都没发现香囊的踪迹。 两人只好泄气地往回走,待到了垂花门,一闪而过一个男孩的身影,孙希眨眨眼,觉得那人好像是崔然。 转念一想又不对,他怎么会在庆国公府 她吩咐小丫头再沿着抄手游廊去找一找,自己一脚踏出垂花门,准备往外院方向瞧瞧清楚。 她拎起裙子,刚踏下第二级石阶,右边突然跳出一个人,“哇”的一声,孙希吓得身子前倾,眼看就要摔下台阶,砸到青石地砖上。 那人把孙希身子往回一拉,孙 希没掉下去,身体却失了平衡,整个人滚进了那人的怀里。 孙希转头,只见那少年眼眸清澈,面如冠玉,嘴角含笑。 孙希气得推开那少年,整了整衣裙,一脸气鼓鼓道:“崔子期,你要死啊” 崔然也不恼,乐道:“妹妹口出恶语,不怕我告诉你娘” 孙希对他憋气已久,气得又踩他一脚:“我不怕,我亲妈,还能把我杀了” 崔然痛的皱眉,“你这狠心的小丫头,这是你第二次踩我了。” “那又怎样我不怕你。”孙希恶狠狠道。 “你,你别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手上。” “什么把柄,你说了我也不承认,你有证据吗”孙希开始耍赖皮。反正大人不在,她就不信他还真敢去告这种黑状,也不怕堕了他温润有礼的名声。昨天紧张过度,才会上了他的圈套。 “小丫头我就知道你只是外表装着谦顺。我只需在书里找些言语,再嫁接到你身上即可。” “你,你说什么,她她们便信了”孙希很不自信,口舌便有点结巴。 崔然逼近她的脸,轻笑一声:“你觉得呢” 孙希握紧左手拳头,看准崔然右边的一处青苔,假装躲开他,用力踩下去,整个身体倾倒,拳头用力抡向崔然的右眼。 崔然眼看孙希要摔到,正要伸手去扶,右眼却突如其来一团黑影,猝不及防没反应过来,脑袋顿时有点发晕,两个人撞作一团,最后齐齐摔倒在青石砖上。 孙希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挣扎着爬起来,待她整理好衣服,崔然也站了起来,右手捂着眼睛。 第三十章 敏孙希初露锋芒 孙希笑着讥讽道:“你有本事把手拿下来。” 崔然冷哼一声说:“你这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别把话说得太满,小心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你别以为自个儿就没把柄在我手上。”孙希诈他。 “呵你倒说说看。”崔然一脸的不信。 孙希语塞,强自撑着:“昨日你刚进那普济堂,神情异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崔然听到这话,心里难断孙希到底知道几分实情。 他双眸盯着她,且听她下面如何说。 可能两个人声响太大,这时候跑过来一个小厮。 那小厮见崔然捂着右眼,满脸通红,便小心道:“小公爷,您怎么了可是哪里摔了” 崔然敛了敛气息,才说:“我不小心踩着青苔,摔倒了。”左眼却瞪着孙希,一边吩咐小厮:“去外书房让我的书童庆喜送药箱来。” 待小厮走了,孙希轻笑一声:“你怎么不敢说是我打的怕丢了你小公爷的颜面” 崔然没头没脑一句:“你的性子,真是不像。”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在孙希面前一晃,孙希认出正是自己丢的那个,马上伸手去抓,崔然立马塞回怀里。 “你想怎么样”已经撕破脸了,孙希语气毫不客气。 崔然冷笑一声,“我原本好心,想送还香囊给你,看你踩着青苔要滑倒,便去扶你,你倒好,下狠手给我一拳。香囊我拿走了,留着给你长教训。” “香囊你不能拿走,那是我母亲亲绣给我的。” “你别扯谎,想要在我面前耍心眼,避重就轻,呵”崔然一脸高位者看穿狡猾下属耍阴谋的倨傲姿态。 他逼近孙希:“忠勇伯府女眷,香囊外流,什么后果,你应该清楚。”崔然字字刺中孙希死穴。 “你这么黑心”孙希又气又急,脱口而出。 “什么”崔然挑眉 孙希盯着崔然的眼睛,深邃不可洞见,犹如黑夜里的暗流,让人不辨西东,不明方向。 大姐姐的声誉,她不能不顾。世人爱听传奇,往往越是似是而非的流言,越是被人传得兴味盎然。 崔然气势逼人,她不由心生恐惧,刚才的牛劲,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她自己也不知。 可是,若此刻便向他投降,自己被看扁不说,崔然,也未必会轻饶了她。 何况,若是被那小子瞧出她的心虚,他更会得寸进尺。 但她毕竟气短一截,声音也就弱了几分:“你,你想怎么样” “过几天你来定国公府,与我母亲相处,切不可如此鲁莽好斗。” 孙希不意会听到这话,满脸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若让我母亲开心,我觉得时机成熟,自把香囊还你。” “一言为定。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孙希赶紧道。 崔然冷哼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大丈夫。” 孙希语塞,强撑着迎上他的炬目:“你别以为,我全无反击之力。流言之殇,不是只有你会。” 崔然眼底一闪而过的吃惊,孙希尽收眼底。 “那咱俩拭目以待。”两人异口同声。 待孙希被小丫头带着来到卢静璇处,孙宁正与她研究女红。 卢静璇年十六,是卢敏大哥卢慎勤的嫡女,在家排行老五。 卢慎勤以进士科二榜三十六名入仕,初授翰林院庶吉士,后又外任青州知州c河东巡盐御史c两浙按察使,现调回京任职正三品翰林学士承旨。 卢静璇去年便与宁昌侯府嫡三子定亲,明年开春,便要出嫁,所以一有空闲,便在房内绣嫁妆。 孙宁见孙希过了这许久才到,便埋怨:“你怎么才来又到哪里野去了。” 孙希对着卢静璇福了福,“表姐安好,希儿刚才不慎摔倒,又去换了身衣服,才来晚了。” 卢静璇连忙扶她:“表妹何必这般多礼。卢静汀说来的,这会儿还没到呢。过会儿我们一道挤兑她。” 孙希听其母亲介绍过,卢静汀是她大哥的妾氏甘姨娘所出,排行老六,比卢静璇小三岁。因她生母受宠,为人十分嚣张。 “谁要挤兑我呢”一女声人未到声先至。 一声帘响,三人皆看向门口,就看见一个香坠般娇小的女孩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姜黄色素面小棉袄,大红色折枝花褙子,月白色挑线裙子。 青丝梳成飞仙 髻,左边插一支翠玉珊瑚珠玉步摇,右边插三支赤金蝴蝶簪,耳朵上赤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颤悠悠的晃在颊边,更映的她肤光胜雪,清秀逼人。 她走路身子微微往右倾,仪态妖娆,一步三摇。 卢静璇冷笑一声:“你又做这狐媚态给谁看小娘作风。” “你敢侮辱我姨娘,我告诉爹爹去。”卢静汀气得跺脚。 “我才不怕,父亲若知道你又这般小娘形态,看她饶了你。”卢静璇一脸鄙夷。 卢静汀眼眶发红:“你就欺负我不是大太太生的,平日里一味地糟践我。如今你又要高嫁,更加地往死里踩我。” “我是因为这个才瞧不起你吗上次宁新伯夫人来我家,你知道她素喜给人做媒,便上赶着巴结她,人家不理你,你还不要脸地往上凑,我都替你臊得慌。我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母亲告诉爹爹,爹爹后来回去也骂了你,你打量我们都不知道呢”卢静璇气呼呼地揭短。 “你,你欺负人”卢静汀气得指着卢静璇,却骂不出词。 孙宁见场面越来越不可收拾,赶紧做和事佬:“好啦,我难得来一趟,你们不要吵了。每次都这样,我以后可不敢来了。” “五姐先说要挤兑我的。”卢静汀气鼓鼓道。 孙希也劝道:“两位表姐都消消气,我和宁姐姐难得回东京,表姐给我们说说京师的内宅趣闻吧” 卢静璇甩甩手帕呼了口气道:“哼,看在两位表妹的份上,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孙宁指着绣帕上的鸳鸯道:“璇姐姐,你这鸳鸯用的什么绣法眼睛怎的这般好看” 第三十一章 嫡庶争吵殃池鱼 卢静璇下巴往上一抬,一脸骄傲:“这是如今东京最流行的双面绣,这眼睛最是难绣,要细细地把丝线分成二十四份,取其中一份,来给鸳鸯眼睛镶色和寸光。这苏绣技艺,是我母亲特地请了苏州的绣娘来教我的。” “我们官家小姐,学这么出色的女红作甚针线上有的是人。再不济,多花点钱,到锦绣绸缎庄做一身,不比自己做得强”卢静汀不屑道。 “哎呦,搞的自己多有身价,你嫁妆可有着落了”卢静璇一针见血。 说到嫁妆,卢静汀不免气短。 孙希也知女子嫁妆,一般来源是父家出钱置办和生母添妆。 而卢静汀,身为庶女,生母乃姨娘,嫁妆原本不丰,遑论再给女儿添置 而庆国公府产业,一直是她嫡母卢静璇生母白氏在打理,怎会多给她即便她父亲发话,她的嫁妆,比起嫡女卢静璇,也不够看。 卢静汀气得咬碎银牙,又无计可施。 孙希见这两人又开始干架,赶紧拉着卢静汀的手笑道:“汀表姐,你疼疼我吧,我刚来东京,什么都不知道,姐姐交友广,定是知道很多王侯贵族家的秘闻趣事,可否讲来与妹妹听听,让妹妹也长长见识。” 卢静汀最喜人奉承她,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她嘴角上扬:“那是自然,便是宁昌侯府的嫡出小姐们,也跟我要好。” 卢静璇明年便要嫁到宁昌侯府,卢静汀这话挑衅之意,再明显不过。 孙希见自己无意中又点起了吵架的火苗,赶紧转移话题:“我刚才经过垂花门,居然看到定国公府的小公爷,他怎会在这” “咦,你一直在江宁,怎会认识他”卢静璇疑惑道。 孙希把在江宁与崔然地相识c相处略略描述了一遍,当然,有些不该提的事,她会很自然的过滤掉。 “怪不得。照你说来,那小公爷果然名不虚传。”卢静璇感慨道。 孙希奇怪自己可没说他一句好话,不知她为何会有如此总结。 “那是,公子世无双的名号可不是谁都能得到的。许昌侯府三郎,虽有掷果盈车的传闻,跟崔子期,不管是家世还是容貌,那都是云泥之别。”卢静汀嗤笑着讥讽道。 听人如此贬低自己的待嫁夫君,卢静璇气得丢下绣帕,一边叫道:“看我不撕了你这小贱人的嘴。”一边便要扑上来打卢静汀。 孙宁对此司空见惯,身子动也不动。 孙希也觉卢静汀说话过分,不想帮她,就站在原地不动。 卢静汀的大丫鬟翠珠眼见自家主人要被卢静璇打到脸,吓得赶紧冲到卢静汀前面,用身体护主。 卢静璇的大丫鬟云桑也不甘示弱,上前一把拉倒翠珠,卢静璇瞅准时机越过云桑,“啪”的一巴掌打在卢静汀左脸上,白嫩的小脸蛋,通红五个手指印。 卢静汀捂住脸,哭着跑了出去。 孙宁冷笑一声:“一个姨娘养的,值得你亲自下手打她吗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这贱蹄仗着父亲宠她,下人们谁敢动她甘姨娘的手段,她们都怕了。”卢静璇怒气未消,大声咒骂卢静汀。 孙希看着这与自家截然不同的嫡庶姊妹相处氛围,不禁感慨万千。 摊上不省事的姨娘,嫡出的女儿还要受庶女的气。 孙宁安慰地拍拍卢静璇的背,让她再不要生气,气大伤身。 转头责骂孙希:“你好端端的提什么崔子期,让那卢静汀借机讽刺璇姐姐。” 孙希大感冤枉,她哪里知道会造成这种局面。 但此刻卢静璇正在气头上,她也不好火上浇油,只好道:“璇表姐,是我不好,不该提起那可恶的崔子期。”骂崔然,她很顺口。 卢静璇见孙希脸满委屈,知道此事不能怪她,怪只怪卢静汀那贱人见缝插针地羞辱她。 她伸手捏捏孙希的小圆脸,说:“此事不怪你,我和卢静汀积怨已久,我早就想揍她了。”揍这字,卢静璇说得特别恶狠狠。捏在孙希脸上的手,不自觉也跟着她的心情,使了恨毒的劲。 孙希脸颊被捏得发疼,心里痛骂崔然这祸害,让她无端遭受池鱼之殃。 此刻庆国公府外书房,崔然的书童庆喜,看着主人右眼通红,心疼害怕得直流眼泪:“公子这是怎么了这小人回去该怎么交代啊,老夫人非打死我不可。” 崔然气冲冲道:“别嚎哭了,快拿药膏出来,我回府自会与祖母说明缘由,不让她打你。” 庆喜小心地给崔然眼周围上药,崔然突然没来由的打了几个喷 嚏。 庆喜怕崔然着了凉,吩咐随行的小厮来旺去包裹里拿件大氅给崔然披上。 又让小丫头给崔然上姜汤驱寒。 崔然闭目养神,胸口一阵阵揪着疼,深藏许久的隐痛,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孙府众人回伯府的马车上,卢敏一行人心思各异。 孙宁担心自己明年及笄,不知父母给他寻的夫君会是何人,若是夫妻不睦,小妾得宠,自己又该如何自处。高嫁下嫁,各有利弊,真是难以取舍。 卢敏一心想着要给孙宁找一个家世好c人品好c相貌好的公侯家子弟,最好是嫡长子或者嫡长孙,不管承袭爵位还是恩荫入仕,那都是家族头一份。但这些,都还要托她嫂子的门路,不免有点心烦气躁。 孙希揪心着自己的手帕还在崔然手里,他们家的人,处处透着古怪,过些天上定国公府做客,也不知道能不能全须全尾的出来。 孙云一跃而成忠勇伯府嫡长子,身价飞升,今日在外祖父家外书房,他又遇到定国公府的小公爷,他问了他是否有意向考取进士科。 谁知崔然说他多半不会,因为他们家可世袭定国公,且恩荫得来的官位也不会低,无须再去进士科走千军万马独木桥。 孙云觉得也对,心想自己现在也有忠勇伯的爵位可承袭。 但他又想起父亲的教诲,自己刻苦攻读,科考多年,现在放弃,实在可惜。 再说有进士身份加持,在官场上也更受人尊重。 第三十二章 活色生香定国府 自那日与定国公府的崔夫人约了去她家,卢氏便一直心怀忐忑,心中太多疑团未解。 但她还放不下脸面去和她嫂子求和,母亲那边又没传来消息。 眼看赴约时日渐近,卢氏日益不安。 孙希却日渐自在,她一向豁达,既然事情没有答案,那就不妨先放下,船到桥头自然直。 定国公府派过来接她们的马车是巳初三刻到的,卢敏正好把家里的事情都安排好。 到崔府的时候,已是隅中。 卢氏和孙希下了马车,从偏门进去,早有婆子备了软轿,孙希暗暗观察崔府众人看她的神态,却发现都没有什么异常的。 待到了一处垂花门,婆子便掀了轿帘,扶卢氏孙希下轿,崔夫人早在门口等着了。 卢氏脸上都是笑,走上前去和崔夫人道:“劳你在此久候,我怎么过意得去。” “贵客盈门,我没在大门迎接,已是失礼了。”崔夫人笑着对卢氏道,眼神却不经意地往孙希身上飘。 崔夫人这话,其实是虚晃自谦,有爵之家的正大门,一般不常开,除非有重大丧喜事或位高尊者临门。 崔夫人亲自在垂花门迎接,已是对卢氏的重视了。 卢氏笑道:“崔夫人言重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崔夫人便道:“快到午时了,我已命人备了午饭,我们先去用膳。” 卢氏谦让了几回,便跟着崔夫人到了一处院落。 孙希一路跟着走来,觉得定国公府的园林和庆国公府相比,多了几分富丽与庄重。 进了院门,迎面一带翠嶂挡住视线。 走过去,便是林荫小道。两侧藤萝掩映,怪石成林,逸趣横生。 崔夫人带着卢敏等人来到一处四周环水的大凉亭,亭上匾额写着“湖心亭”,已有婆子丫鬟在那摆放茶匙碗筷。 崔夫人介绍道:“这便是我们家的伽蓝湖。先祖在湖上盖了湖心亭。今日我们在亭中用膳,顺道观赏湖中风景,岂不乐哉。” 湖心亭,亭如其名,在伽蓝湖中心,亭形为重檐八柱,琉璃碧瓦,亭角飞翘。从远处看去似凌空欲飞状。 亭内金柱圆木丹漆,外檐柱有四根,全是花岗岩。亭中彩绘藻井,匾额红底鎏金。 卢氏微笑着道谢:“崔夫人用心了。” “一会儿还有些小玩意献上,卢姐姐到时候莫见笑。”崔夫人笑意盈盈道。 卢氏惭愧道:“崔夫人说笑了,你这般用心,倒叫我们过意不去。” “卢姐姐莫要客气,您若不嫌弃,你我姐妹相称,岂不亲切”崔夫人一双清眸热烈真挚。 卢氏此时虽心有疑惑,但想着这点小称呼还要推辞,不免无礼,于是道:“妹妹这般待我,我只好托大,当你一声姐姐了。” 崔夫人似乎很开心,她看向卢氏身后的孙希,招手让她过来,因还在大伯丧期,孙希今日,依旧穿的朴素。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赤金长命锁,锁的上方是吉祥云图头,下方是蝙蝠,两旁是吉祥花卉,中间写着长命百岁四字。 她小心将锁地挂在孙希的脖子上,一边说:“上次初见,我也没带什么礼物,这个长命锁,还望姐姐一定要收下。” 孙希甚至觉得崔夫人的语气,带着一丝恳求和讨好,她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卢氏不好意思道:“妹妹这般多礼,以后切莫再如此了。” 孙希对着崔夫人屈膝福了福,“谢谢崔夫人厚礼。” 三人落了座,崔夫人对着旁边的妈妈使了个眼色,那妈妈拍拍手,她下首的大丫鬟便喊道:“有请茶博士。” 过了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上来一个中年妇人,她屈膝对着崔氏等行了礼。 崔夫人笑道:“林博士不必多礼。卢姐姐不知,为了请到她,可费了我不少人情。 孙希心想这就是大周朝的茶艺师吧 班女夫子曾在课堂上讲过大周朝的茶艺。 饮茶之风,在大周朝十分盛行,文人学士品茶,妙趣横生。 周朝人饮茶,讲究观色c选水c闻香c品味。 只不知这茶博士,有何高等技艺,这般难请。 崔夫人摆摆手,示意茶博士开始。 只见那中年妇人先用茶碾将茶饼碾碎,放置于四个黑瓷盏中,先冲少量沸水,调匀成茶膏,再一边注沸水,一边用茶宪打击c搅拌。 崔夫人笑着问孙希:“希姐儿可有学过茶道” “班夫 子曾教过一些,但我只记得皮毛。”孙希小心道。吹牛不可取,这是她一贯为人宗旨。 崔夫人似乎很惊讶:“可是名动天下的班暝班女夫子” “是的。”孙希如实回答。 “你们家能请到她,真是不简单。”崔氏由衷赞道。 “也因我家老太太跟她家有些渊源,这才请到的。”卢氏谦虚道。 “班女夫子出身少师府,自小便有贤名。想来她教授的茶道,定另有高论。”崔夫人道。 这高帽压下来,孙希不说点什么,就要给班夫子丢脸了。 卢氏笑道:“希姐儿才上了一年学堂,还什么都不懂,崔妹妹莫见笑才好。” “我们自家人,一起玩笑说说,什么要紧。希姐儿,你说说看”崔夫人笑着说道。 “我也想听听笑笑妹妹的点茶高论。”忽闻的一声少年郎的清脆声音,众人转过头,见崔然正往湖心亭走来。 待他走近,孙希见他右眼淤青一片,不免有点心虚。 崔夫人笑道:“前几日我们家子期摔倒了,不小心磕到眼睛,现在还没好呢。这样子便出来见客,真是没有规矩。”最后一句,她语带埋怨,对着崔然说的。 谁知崔然却道:“笑笑妹妹和我是老熟人了,不会介意的,是吧” 孙希尴尬极了,只好打讪讪道:“子期哥哥眼睛肿了,还是这般好看。” 崔然乐得大笑:“难得妹妹夸我,一会儿带你去文昌阁,多选点好书带回去。” 崔夫人也乐得眉开眼笑:“卢姐姐,你看这两孩子真是投缘。” 卢氏抿嘴一笑,心内大喜:“你们家小公爷为人温厚有礼,谁人不喜欢” 孙希知道卢氏想要自己跟小公爷有个总角之情,将来议亲,有个备选。 她腹诽卢氏真是想得过早。 “妹妹说说看,班夫子教了什么茶道”崔然笑嘻嘻道。 第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孙希迎上崔然的清眸,心想是时候展现自己真正的技术,来敲山震虎一番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茶录论茶有云:茶色贵白。但要做到纯白,尤其不易。煮茶时火候不足,或压榨时去汁未尽,茶色就会偏于灰白。” “采摘不及时,茶色会偏黄白;烘焙茶饼过头了,茶色又会偏红。故龙团胜雪,乃茶之极品。” “茶之选水,当然以清轻甘洁为美,泉水为上,井水次之,江河水又次之。而泉水之最,当属惠山泉。” 崔氏面露赞赏,想不到一个五岁女娃,竟能知道这许多。 卢氏也很是骄傲,打算回去好好奖励小女儿一番。 崔然却道:“妹妹照本宣科,自己可有什么见解” 孙希神情一滞,忽想起上学时背的一首绝句,这个诗人很偏门,不知名,她决定赌一把:“我有次饮茶,写了句诗,子期哥哥可愿一品” “哦,妹妹竟会作诗。”崔然讶然。 卢氏也很震惊,在她印象中,小女儿于琴棋书画方面,一直兴致了了,更别提作诗。 “无事偶来成独坐,落花风度煮茶声。”孙希顿了顿道。 崔氏拍手赞道:“好诗,希姐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情。” 卢氏心内乐开了花,脸上却只露出欣慰的笑:“妹妹谬赞,只是语句尚算工整罢了。” 崔然喃喃自语,似还沉浸在诗里的意境。 “夫人小姐,快来欣赏茶百戏。”一老妈妈朗声道。 众人都看向那茶博士,只见她不停地打击c搅拌碗里的茶汤,慢慢的,茶面出现了各种奇怪的花纹。 有的像鸡鸭,有的像狮虎,有的像蟑螂,有的像小花,纤细如画,变化无穷。 须臾之间,茶汤呈现的画像随即消散不见,令人叹为观止。 众人正自渍渍称奇,那妇人说道:“奴婢还能将刚才小姐所做诗句,点幻在茶碗之中。” “真是好手艺,你若真能做到,我大大有赏。”崔氏笑道。 那妇人一听,更是使出浑身解数,她提壶冲茶,边冲边搅,眨眼间连分两碗,每碗茶汤上面,分别出现一句诗。 崔夫人大夸那茶博士技艺高超,卢氏等也赞赏不已,她吩咐妈妈拿十两金子赏给那茶博士。 茶博士听了大喜,连连磕头谢赏。 卢氏孙希大感开了眼界,暗叹这天下之大,能人异士真是层出不穷。 伽蓝湖畔,松柏长青。 崔然目光炯炯,盯着孙希胸前的长命锁。 孙希不自然地直了直上身,浅浅一笑,故作请教:“子期哥哥一直没有说话,在想什么可是小妹的诗有什么不妥。” 崔然微窘,侧头道:“妹妹此句意境悠然,视野清奇,是难得的佳句。” 孙希不意崔然居然如此夸她,大感意外,同时庆幸自己赌对了,清朝举人的诗,果然在大周朝,还无人知晓,额,至少,崔然不知。 崔夫人见两孩子聊得兴起,招呼道:“快午时了,大伙都饿了吧,我们先用午膳吧。”转头对一直随侍在她身侧的妈妈道:“屈妈妈,吩咐四司六局,照我之前安排的,传膳吧。” 那妈妈福了福,便下去准备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屈妈妈便领着一群丫鬟婆子回来了,人手拎着一只八角食盒,浩浩荡荡,鱼贯而入。 先有一手臂粗壮的中年妇女抱着一座汉白玉雕成蓬莱仙山式样的插山,放置在黑漆八仙桌上,仆妇们将菜碟子一层层的放上去,食物仿佛置身在瑶池仙林,且错落有致,如一幅好画。 孙希暗赞好精巧的心思。 崔夫人笑道:“粗茶淡饭,给姐姐和希姐儿填填肚子罢了。” “妹妹花了这许多心思,真是叨扰。明儿开春,一定要来我府上,尝尝我们家从江宁带来的名厨的手艺,虽比不上妹妹府里的,但胜在有江南野趣,妹妹可以尝尝鲜。” 崔夫人芙蓉脸面,笑得更是灿烂:“那我到时候可要厚着脸皮自己上门了。” 卢氏见崔氏言语有趣,心里更是喜欢她几分。 崔然也跟着上前凑趣:“晚辈有幸在府上叨扰过一日,又在老太太屋里用过一顿晚膳,那味道,至今念念不忘。” “那便和你母亲一道来。”卢氏笑得灿若桃李。 “我这儿子跟我一样,是个贪吃的,姐姐放心,到时候他的伙费,我一定另外拿银子补上,必不让姐姐亏空的。”崔夫人很认真地说道。 卢氏和孙 希再也忍不住,拿帕子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孙希心想崔子期只遗传了他娘的皮相,这有趣的灵魂怎么一点没继承到。 两人又说笑了一回,崔然在旁也插科打诨了几句,崔氏便招呼卢氏等用午膳。 食不言,寝不语。 待用完膳,丫鬟们上来给崔氏等洗手漱口净面,一整套动作下来,流畅熨帖,众人皆是敛气屏声。 崔然站起朝崔夫人和卢氏作了作揖,道:“孙夫人,母亲,你们在此喝茶消消食,我带孙希妹妹去文昌阁找书吧” 崔夫人笑道:“是了,希姐儿孝顺,要给祖母找书来的,正事儿可不能耽误。” 孙希眼带恳求,望着卢氏,谁知卢氏根本没意会到她的意思,反而点头:“子期行事周全,笑笑有他带着,我很放心。” 崔然摸摸孙希的发包,笑着说道:“孙夫人同意了,你跟我走吧。” 崔夫人和卢敏两人看着崔然和孙希远去的背影,相互对视,默契一笑。 崔然领着孙希到了园门前,进了门内,一片江南庭院风情。亭榭曲廊,池桥走廊c叠石假山互为凭借,浑然一体。 他俩走到一处三层高的阁楼前,一楼门上匾额大楷写着“文昌阁”,阁楼南面,凿了一湖,湖面立着一块奇石,上有题字:迦叶池。谢如雅题。 走进文昌阁,底层面阔,进深各六间,前后都有游廊。二层除楼梯间外为一大通间,以书橱间隔。 各色书籍,密密麻麻,品类繁多。 每个书橱上还用小楷写着书籍编号,应是为了方便寻找图书。 孙希自来古代,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书和这般气派的藏书阁, 第三十四章 一波未平一波起 她想起自己之前还在心里大言不惭地要看遍崔然家书房所有的书,不觉倒吸一口冷气,暗嘲自己想法可笑。 一面又暗暗庆幸自己当时幸亏没在崔然面前大放厥词。 池鱼之蛙,坐井观天,说的就是你啊,可笑的复旦大学高材生莫南。 崔然看着孙希微张的双唇,拍了拍她的背,哂笑道:“怎么样,小丫头,我们家书房,可还合你意” 孙希好尴尬:“这是藏书阁,不是书房。你们家这藏书量,在大周朝东京都数得上名号吧” “那是自然。我母亲的嫁妆,又给文昌阁添了一半的藏书量。”崔然一脸骄傲。 “陈郡谢氏,百年书香,果然名不虚传。”孙希点点头,一时忘了自己五岁女孩的身份,话里言语,老气横秋。 崔然嗤然一笑:“你一个小女娃,怎么一股子老夫子腔调。说吧,你想要借什么书我给你找,这里我最熟了。” “自然是找佛经念给我祖母听,还有药膳食补,食谱佳肴,祖母病着,胃口不佳,我要给她多找点好吃的。”孙希一本正经。 “你少在我面前扯皮装孝顺,你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我一清二楚。不瞒你说,话本子,我家藏书阁多得是。”崔然不客气道。 孙希决意不让他再抓住自己把柄,之前书坊的可以赖掉,可在他家书阁,借市井话本子,一来崔然眼睁睁看着,二来书阁主事势必也要登记造册。 这再借她三个熊胆,她也不敢。 她瞥一眼崔然,正色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麻烦子期哥哥带我去找些孤本绝版的食谱,我好拿回去看,跟厨子师傅商量着做出来,给祖母进食。” 崔然眼露无奈,正经地问道:“笑笑妹妹,你是不是很怕我我感觉一直以来,你都防着我,远着我,我自认没害过你,最多打趣了你几句,但也都是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前两天我虽说了气话,难道我在你眼里,真是那种十恶不赦,随意毁坏正经人家女眷名誉的小人” 崔然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她心里的咒骂,孙希反而不那么坦然了。 她握紧小拳头,不知该何言以对。 崔然目色黯然,继续道:“我母亲今天很开心,眼睛都在笑,她是打心底里的开心。她好久没有这样了,我很感谢你。” 孙希是个厚道人,她真觉得自己没干什么让崔夫人开心的事,倒是崔夫人,对她们母女的热心和用心,让她觉得很温馨,很温暖。 她不知道崔然为什么说这话,只好讪讪道:“崔夫人待我极好,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她。” “你常来,就是报答。”崔然眼神真挚,充满期盼。 孙希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妹妹不用担心,但凡你借出的书籍,都登记挂在我的名下。至于食谱还有佛经,自然记在妹妹的名下,妹妹到时候,可不要弄丢了,或者昧下了。” “自然不会。我岂是那等有借不还的小人。”孙希忍不住道。 “那我当你答应了。妹妹说说看,你喜欢哪类话本我给你找。” “谁说我要话本,我是说食谱和佛经我一定会归还。”孙希跺脚。 这小子诡诈,不能轻易上他钩。话本子虽然诱人,但自己和家里名声更为重要。 “你不要,我就不把香囊还给你。”崔然开始耍无赖。 香囊不拿回来,就像送把刀在他手里,让他随时可以插自己两刀。 可拿回香囊,就必须答应他在他家借市井话本子,这如果传出去,自己名声也不好听。 真是个死结,难道还脱离不了这个无赖了。 孙希眉头紧皱,一个头两个大。 崔然看小丫头神情,好笑道:“小丫头,你放心,我不是也有求于你吗” 对他亲娘好点,这算请求 “国公夫人,身份显赫,你不求我,我也不敢不对她好。”孙希没好气道。 “而且崔夫人,她又对我那么好。”这一句,她说的很轻。 崔然心头一颤,最终硬起心肠道:“有些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就想想当下选哪个,对你自己最为有利,对你府上最为有利。”崔然声音严肃,逼着孙希做选择。 当下最要紧的,自然是姐姐的名声。自己还小,此时便传出贪玩c调皮的名声,不过被训几句,过些年,等风头过了,自己再使使劲,做些积德行善的好事,学些琴棋书画,诗词女红,名声,未必挽不回来。 主意既定,她面无表情,对着崔然说道:“如你所愿,那你先把香囊还 我。” “不愧是我高看的小妹妹,选择做得很合时宜。香囊我自会放在书里。” “如此,便多谢小公爷了。”孙希朝崔然福了福,皮笑肉不笑道。 “不客气。”崔然欣然接受。 脸皮真厚,孙希腹诽。 卢氏回府跟允良说了自己和孙希在定国公府的所见所闻,直夸得崔夫人如天上的神仙妃子,人品贵重,又是书香世家。 崔然为人有礼,对笑笑又宠爱,两人相处融洽,崔夫人也喜欢笑笑,定国公府府邸的繁华富贵就更不用说了,单这世袭不降等的国公爵位,全东京,有几家而那崔子期,又是长子嫡孙,将来这爵位,定落在他头上。 卢氏就差把让崔子期当孙希夫君这句话宣之于口了。 允良不说话,捧着茶碗喝茶,只听她一人侃侃而谈。 卢氏说的口干舌燥,见允良的态度不咸不淡,不由气上心头:“你说你这当爹的,怎么对女儿这么不上心” 允良无奈道:“笑笑还小,着什么急这定国公府自开国以来,煊赫百年。” “那我们家也是世袭的忠勇伯,笑笑外祖又争气。不差她家哪里。”卢氏总改不掉快嘴。 “你让我说,你又非打断我话。”允良皱眉。 卢氏甩甩袖子,扬手气呼呼道:“那你说你说” “前些日子他家在福田院,浩浩荡荡地发放御寒衣物。今天你又说了她家的富丽堂皇,园林雅致。可见他们家平时行事,不甚低调。要么,还有一个原因”允良拖长了音调,似在思考,又似在卖关。 卢氏急脾气上来,催促道:“你快说呀,让我别说话,你又卖关子。” 第三十五章 世间女子皆难养 允良抚须,想了想道:“要么,国公府的内囊亏空上来了,只外面的架子还需撑着。发放御寒衣物,是此地无银,做给人看的。” 卢敏不信:“我觉得是你想多了。” “我也只是猜测,此事还需慢慢打听。还有,你觉得好的,那不算数,岳母说的对,遇事你要多和我母亲商量,以后你与那崔夫人交往,说话要留三分余地,不,七分余地。”允良语气加重。 “这又是为什么”卢氏疑惑道。 “呵呵,你还记得你在江宁的时候,跟那通判大人的周夫人一见如故,两人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裙子,用一副碗筷。后来呢,也不知道她哪里恼了你,你在我面前骂了她几个时辰,连着几个月,逢人便说她的不好。后来你又跟道台大人的林夫人打得火热,结果呢没过几个月,你又在我面前连骂她好几天。我算是摸出门道了,但凡你看着好的,到最后,都不怎么样。所以你在崔夫人面前,还是多留些话在肚子里,免得将来后悔。”允良取笑道。 卢氏被他说的面目紫胀,气得不行。 但允良说的又是实情,她不难以驳。只好赌气发狠道:“照你这么说,我以后跟那崔夫人也不用交际往来了,她可是国公夫人,得罪了是要给家里惹祸的,京师可不比江宁。我这话说的可对” 允良乐得哈哈大笑:“夫人这话对了,举一反三,甚好。” 卢氏气得绝倒,拿手捶他,又怕他像上次那样跳走,反而便宜了另外几个姨娘。只好喘着粗气,忍下性子,拿被子盖好自己身子,转过头朝里面,不看允良,也不再跟他说话。 可她越想越气,越想又越不甘心,忽然她想起自己母亲的一句话,也许可助她扳回一局。 卢氏对允良,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行动派,她转过身,头靠着允良肩膀,道:“老爷,你觉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有没有道理” 允良刚才大获全胜,心情甚好:“有点道理,但有时候也没有道理。” “此话怎讲你别跟我拽文,若论诗词根底,我未必比你差。”卢氏脆生生道。 “人以利聚,这句话便没道理。以人品聚,那这句话便有道理。” “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呢”卢氏继续道。 “这倒有些道理。” 卢氏与允良细细讲了靖海侯太夫人的事,并说了自己母亲认为这太夫人可深交的话。 又说:“我看那宁新伯夫人和崔夫人与那太夫人私交甚好,那她俩为人,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嗯,岳母看人很准。所以,你以后要多听她的教诲。” 卢氏本意是想允良夸她,他却转而夸她母亲。 她气得又捶他手臂,转过身不理他。 允良也不恼,从后背搂过她,往她耳朵吹气,亲了亲她的耳垂,呼气道:“夫人别气了,为夫跟你认错。老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夫人远日之亏,未必不为后日之得。为夫相信,夫人与那些官眷交往多年,必有所得,往日之失,也必不会再犯,你说是吗夫人。” 这话卢氏听得很舒服,允良揉搓着她,卢氏觉得浑身发烫。 其实以往她发脾气也不过是允良老是看低她,拿着她的错处奚落她。 这些年,她一直努力向他证明自己很厉害,有才华,有见识,想他夸她,爱她。 可是允良除了恼她,跟她吵架,奚落她,最要命的,是不爱她。 他爱的是辛氏,辛氏死了,他的心也死了。 后来的姨娘,没有一个得宠的,卢氏很高兴。 但她自己,也没能得到允良的心。 爱情,如沙。 有时候,抓的越紧,沙,反而漏得越快。 卢敏心里又暖又委屈,抱紧允良,呜呜地哭了起来。 允良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卢敏伤心。 卢敏一直是个很坚强的人,甚少哭泣。在男人面前哭,在她认为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妾做派,自己一个正房大娘子,做这态势,岂不惹人嘲笑 而允良是典型的封建士大夫,喜欢温柔妩媚的女人,卢氏这般强势,他自然不喜。 今晚卢敏居然哭了,允良很意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跟着紧紧搂住卢敏,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夫人别哭了,都是五个孩子的娘了,让人听见了笑话。” “我就哭,你就知道欺负我。”卢敏嘟起嘴道。 “我哪敢啊,都是夫人先给我甩脸子的好吗”允良大喊冤枉。 “就你欺负我, 你一直都欺负我。从生云儿开始,你就欺负我。我刚生完笑笑,你又欺负我。” 但凡女人,都有同一种能力,吵起架来,说完当下的错,你认了。 然后她就会更委屈地数落你以前的错,揪出来,让你再认错。 男人哭笑不得,女人便觉他不爱了。 于是吵得更凶,恶性循环。 允良苦笑道:“好吧,都是为夫的错。” “那你要知错改错。”卢氏得寸进尺。 允良嘴上答着“好好好,为夫知错一定改。” 心内却苦叹:“孔圣人诚不欺我,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自从孙允良袭了爵,允善丧礼过后,李氏一直托病。 于是管家大权,就责无旁贷,落到新晋伯夫人卢氏手上。 卢氏善理家,积月下来,往日孙府弊端,被她除去不少。 过于奢侈之作风,她也借着允善丧期,一切从简,都一并撅了,另外定下规制。 丧期过了,便自成定例。众人也就不敢再冒头说什么,私下窃窃私语,卢氏也不管,但别叫她听到。 允良这点对卢氏很是赞赏,卢氏心情愉悦了,身体就有劲,兴致更是好。 她着人收拾出许多旧厢房,旧厅堂,再盘点府库,挑了应景合宜的古董书画,珊瑚盆景,一一布置。 伯府各房,顿时焕然一新。 孙希得益最多,原本因她年少,一直挤在老太太的碧纱橱内。 这一次重新分房,卢敏赏了她一处空阔的大院,院子原名罗喜轩,孙希嫌这名字有点俗气,卢敏便让她自己起。 第三十六章 孙家有女初长成 孙希想了好几天,又翻阅了诗经楚辞,最终定下莫熙斋,音合自己前世今生的名。 她很满意自己的创作,卢敏却摇头说:“不知出自哪里,也不好听。但胜在是你自己取的,听着也还算和韵流畅,将就着用吧。” 原本孙宁和孙希,每个人配大丫鬟两个,妈妈一个,小丫头四个。 但原来伯府孙琼大丫鬟有四个,妈妈两个,小丫头八个,孙瑶配有大丫鬟两个,妈妈一个,小丫头六个。 卢氏虽裁撤了府中很多人手和出项,但若裁孙琼孙瑶的用度,怕被人说刻薄孤儿寡嫂,这是允良最讨厌的。但孙瑶一个庶出小姐,却比嫡出的孙宁和孙希排场还大,这说不过去。 于是她索性将伯府嫡出小姐都按照孙琼的定例。 孙蔓是庶出,便按照孙瑶的定例配置人手。 这样一来,孙宁c孙希c孙蔓三人的待遇就立马提高了好几个等级。 除了原本就跟着孙希的两个大丫鬟抱竹和抱夏,赵妈妈,底下的四个小丫头全被卢敏找人牙子发卖了,又另给孙希精心挑选了一个圆脸和善的卢嬷嬷c两个大丫鬟和八个小丫鬟,和孙希一起,住进了莫熙斋。 孙希为叫的方便,新来两个大丫鬟便按照惯例,取名抱春c抱冬,小丫头分别取名秋纹c秋香c秋娟c秋柳c秋葵c秋梨c秋月c秋爽。 莫熙斋离寿安堂不远,孙希有空便去祖母处陪她说话。去祖母的小厨房跟厨子一起研究菜式,说笑话逗祖母开心,让祖母多进食。 允良见孙希如此孝顺懂事,大为高兴,在外头看见什么小玩意,好吃的,就都带给她。 孙希得了奖励,更是殷勤服侍老太太,当然,也带着七分真心。 病去虽如抽丝,待开了春,申老太太的身体终于大有好转,可以搀着林妈妈在院中散步了。 孙希自搬去了莫熙斋,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间,生活得无比自在惬意。 她除了看话本,其他技艺也开始认真学习起来。 崔然偶尔会来帖子邀她去文昌阁还书或借书,三次有一次,都会碰到崔夫人。 文昌阁的藏书很丰富,包含各种类别的书籍。 孙希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实际情况,选阅的书籍基本上为分为七大类:历史c菜谱c佛经c刺绣c话本c洞见和梦里芳华。 洞见,据说是大周朝最受读书人欢迎的民间小报,一月只发行一次。 这是一份颇有水准和规模的报纸。里面对于大周朝内外局势的分析很是准确和翔实,孙希曾在文昌阁的角落里看过大周朝的官方邸报,里面的文章毫无趣味性,流水账一般,她实在看不下去。 而洞见里的文章,类似于现代的杂文,言辞犀利,理据充足概括,比起邸报,着实吸引人多了。 孙希心想办这份小报的主人定是高官或者皇亲,并且有强大的信息网。 梦里芳华是比宋话本还精彩的民间小报,它和洞见走的路子完全不同。 在民间的受欢迎程度也比洞见高出百倍,若说洞见是阳春白雪,曲高和寡。 那么梦里芳华就是下里巴人,雅俗共赏。 它每周便会发行一次,据说上面所写的故事都是王侯贵族的内帷私密,当然,也会有花魁娘子和落魄书生以及豪门贵公子的爱情绯闻,孙希觉得这基本上类似于现代人的名人富豪八卦周刊。 梦里芳华,孙希在文昌阁选书的时候,偷偷看过几次。 再后来有一次来还书,崔然便跟孙希说,梦里芳华,我也爱看,要不以我名字借出去,我们调换着看。 孙希严重怀疑崔然在藏书阁装了监控,但在这烦闷的古代闺帷,这种诱惑,怎抵得住反正这和话本,也无太大区别,孙希索性破罐子破摔,看了再说。 孙希前世试着学过钢琴和古筝,但都没天分,半途而废。孙宁琵琶一绝,孙希在六岁的时候,也被卢敏逼着学过几个月,但她毫无长进,只好放弃。 琵琶不行,琴棋书画,总要选一样。最后孙希选了最实用的书画。她甚至偷偷想着,即便以后家族因为什么原因落魄了,好歹刺绣和书画都还能卖钱。 既然要学,卢敏自然延请名师。待孙希长到及笄之龄,她已经学书法十年,学画九年,并且在东京贵妇圈小有才名了。 画和刺绣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十来年下来,孙希的刺绣技艺精进得很快,有次,她让抱竹拿着她绣的一幅福禄寿,以抱竹的名义卖给城中顶级的锦绣绸缎庄,竟卖出了一百两银子的高价。老板还追着抱竹讨要更多的绣品。 孙希 自然不会再给,被卢敏知道她一个伯爵府贵女,典卖绣品,非教训她辱没家声不可。 你缺吃少穿了还是平时我给你的额外补贴不够你用要你一个世家小姐去卖绣品赚银子这种商贾人家的行为,传出去,我们家的脸面要也不要 以上训话,孙希用脚指头都能判断,卢敏一定会说。 古代人思想守旧,孙希自认自己没办法推翻这些规定俗成,她卖绣品,不过是想看看自己这么多年所学所绣,价值几何罢了。 宁观三年,三月三,上巳节,也是女儿节。 孙希的及笄礼在忠勇伯府凝晖堂盛大举行。 卢敏早在一年前就为孙希在东京第一珠翠楼采蝶轩定制了一整套头面首饰,请了最顶级的绣娘在蜀锦上绣上香草云纹,做成襦裙,再用细软轻薄的单丝罗制成花筒短裙,上用金银线及各种彩线绣成花鸟形状,罩在襦裙外。孙希穿上一走动,看上去花鸟图案跟着摆动,就像是活了一样。 她托母亲请来了夫妻恩爱c儿女双全的南安郡王妃谢氏担任正宾,为孙希行插笄礼。 又请了二十几个平时与她多有往来的贵妇来观礼,身份最贵的,是庆安王妃海氏。 定国公府崔夫人,宁新伯周夫人和靖海侯太夫人自然也在那二十几人之中。 孙希心想:这阵仗,是不是太大了点 想当年,孙宁c孙琼及笄,不过才请了十来个贵妇来观礼,身份最贵的,也不过是宁国公府的太夫人。 第三十七章 孙希及笄成大礼 孙希向东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南安郡王妃谢氏手上拿着金笄,站在她前面,高声吟诵祝词:“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念完,再把金笄插在孙希的左侧发髻上。孙希作揖谢礼,再去后厢房换了之前定制好的衣衫裙踞。 孙希出来,对卢敏行了跪拜之礼,感谢母亲养育之恩。 然后孙希又向东而坐,南安郡王妃高声吟颂祝辞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再替孙希插上镶珠宝嵌玉玛瑙金发钗。 孙希手过额头,向南安郡王妃行正规拜礼,如此反复,待到孙希跪在卢氏跟前,听受聆训。 卢敏说了几句官方的训话之后,孙希下跪磕头行礼,答曰:“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周妈妈扶起孙希,她缓步走到凝晖堂中央,面向观礼者,一一行了作揖礼,表示感谢。 崔夫人等都微微点头,含笑承礼。 如此,才算礼成。卢氏笑着对众贵妇亲朋道:“小女孙希笄礼已成,感谢各位亲朋盛情观礼我备了几桌薄酒,还望众位赏脸留下用膳。” 说完,又拉着孙希跟众长辈行了正规拜礼。 孙希今日薄施粉黛,早就褪了旧日稚气,圆脸变鹅蛋,杏眼含俏,秀若三秋之菊。 青丝梳成坠马髻,为及笄特地打造的钗环,无处不透着庄重和贵气,她耳朵上带着赤金镶翡翠耳坠,纹丝不动,行止仪态从容端庄。 观礼的贵妇们都送了孙希或金钗c或玉佩c或耳环。 崔夫人尤其郑重,她送了孙希一整套头面首饰,孙希和卢氏都觉得这礼物太贵重了,推辞着不肯收。崔夫人抓着孙希的手说:“这是我母亲为我打的嫁妆,我没有女儿,你我这些年相处,甚为投缘,我一直把你当我亲生女儿看待,我把这套首饰送给你,你就当全了我没有女儿c把你当做女儿的心愿。”说到最后几句,她语气哽咽,眼圈都红了。 卢氏听着也大为动容,这些年的点滴相处,她虽然不知情由,但崔夫人待孙希的真心,连她这个旁观者都感受得真切。 孙希眼眶微红,崔夫人待她,真的连卢氏这个亲妈都比得上,她也真的很感动。 她曾经想过,是不是崔夫人曾经有个女儿,而她,跟那个女儿很像 她有几次旁敲侧击地问过崔然,但崔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这谜,好似是盘踞在崔氏母子心头的刺,提不得,摸不得,更拔不得。 过了及笄礼,意味着可以找夫家,或者要找媳妇的人家,也可以上门提亲了。 孙希的嫡亲大姐孙宁,因着庆国公嫡长子卢慎勤的媳妇白氏的撮合,嫁给了齐国公府的嫡次子齐明昊。 谁知前几年,一向健壮的嫡长子齐明轩,突然生了顽疾去世了,长房只留下两个嫡女。 这顺位继承,齐国公的爵位以后自然就落到了齐明昊的头上,这下孙宁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成了齐国公府的宗妇。 这齐国公府嫡次子的丈母娘和未来的齐国公丈母娘,那身份地位,大了海了。 卢氏乐得差点在后宅放鞭炮庆祝,但想了想这种行为好似不太厚道,恐怕为人诟病,只好心里偷着乐,嘴上说着:“哎,可惜了齐国公的大爷。” 身体却很诚实,第二天去库房,拿了十匹散花绫,亲自到庆国公府上,送给白氏嫂嫂。 散花绫在世面上号称“值万钱”。 听闻一个高级绣娘60天不停劳作才能织成一匹,散花绫纹饰精美c花色丰富,向来是京中贵族之家争抢的布匹,卢氏也是花了不少钱,托了不少人情,才得了区区二十匹。 如今送给白氏10匹,算是出了大血。 忠勇伯府长房的嫡女孙琼,嫁的也不差,孙希听母亲说,允良为孙琼寻访了好几个王公贵胄的公子,各人人品,家世家风。都细细打听了,最后才敲定了徐国公府的嫡次子。 至于孙瑶,嫁的却有些不堪。她原本是要被李氏和卢氏打死的,允良念着她是大哥遗留的血脉,才竭力保住了她的命。 当年孙琼守丧期满三年嫁到了徐国公府,没两年,孙瑶也及笄了,那时候孙希十二岁,因着卢氏的经营,在京中已颇有贤名和才名了。 孙瑶因是庶出,虽然生父是忠勇伯,但在这嫡庶尊卑无比讲究的朝代,上门提亲的人里,没有有爵之家不说,便是当官的,最高不过杭州的刺史大人,而且还只是个嫡次子。 秦姨娘很不满意,跟李氏卢 氏闹了好几回,还让卢敏帮她跟允良使使力,孙瑶好歹也是他大哥的血脉,她知书达理,品貌双全,为什么不能嫁入京城的有爵之家 卢氏气得不理她,李氏罚她跪了家祠。 后来,孙瑶居然听了秦氏的唆摆,换了丫鬟衣服外出,想凭着美貌跟京中贵族公子来个意外邂逅。 她去了那些公子哥儿经常举办诗会雅集的福宁寺附近,假装无意误闯了诗会,还做了几首诗,谁知这些诗被有些登徒子传了出去,说是孙家女儿所作。孙瑶什么都没得到,反而惹了一身骚。 那时候孙府还有三个待嫁女儿,一个是最尊贵的嫡女孙希,另外两个就是已经及笄的庶女孙瑶,还有小孙希几岁的孙蔓。 卢氏气得要打死孙瑶,以全了孙府众女眷的名声。 李氏也恨得不轻,打了秦姨娘一百大板,扔到了乡下的庄子,让她自生自灭。 孙希本着现代人的人道主义精神,觉得孙瑶行为虽然欠妥,但罪不至死。 允良和老太太商量了下,把孙瑶送到古韵庄,对外只说孙府将坏了名声的姑娘打了一百手板子,眼下她手已残了。 外面风传孙府家教森严,府里外出的姑娘被人看了颜色,便受了家法,致了残,听说还是个不本分的姨娘生的庶女。 孙希知道,这些传言,都是卢敏使了钱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世人,对于别人家的好行为,总是怀着恶意,不屑不信懒得传的。 去年,赵妈妈告诉孙希,老太太做主,把孙瑶嫁给了乡下一个地主,做了填房。 老太太还与她说:“孙瑶品性已坏,在乡下的小地主之家犯了错,我们家还能压的住。”言外之意,再明白不过。 有此前车之鉴,卢敏更加严守门户,严厉训斥孙蔓,但训了没几次,她就偃旗息鼓了。 第三十八章 家有好女百家求 孙蔓的性格随了鲁姨娘,厚道随和,本份守礼,卢敏训斥,她总是谦卑地接受,卢氏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没劲透了。 孙希及笄礼成后,卢敏便开始积极为她物色夫婿。 比起九年前的孙宁选婿,孙希的夫婿人选,不管从质量还是数量,都要高出许多。 时至今日,孙允良在京为官已九年多,官品也从原来的吏部侍郎,升任为参知政事,位同副相。 先帝隆绪六年,三皇子赵元佐被封太子。孙希外祖父卢僧固因劝进之功,被加拜太子太保。 隆绪七年,中宫皇后薨,一年后,崔贵妃母凭子贵,正位中宫。 隆绪九年,先皇薨,新皇周元佐即位,改元康祐。尊崔氏为皇太后。 康祐三年,有人给圣上献了个宝物:通天犀。 皇帝命人将犀加工成两条犀带,一条自用,另一条赐给了卢僧固。 康祐三年年底,卢僧固急流勇退,上表言自己年迈,已不堪为朝廷效力,皇帝不肯。 卢僧固又再三上表,皇帝终于同意,让其以太师之位致仕,入名臣阁,配享太庙。 皇帝又念其为相多年劳苦功高,另赐莱国公,子孙可世袭降等袭爵,其妻加封靖国夫人。 当今崔太后是盛阳长公主嫡女,而盛阳长公主,就是孙宁的婆婆,齐国公崔衍夫人。 孙氏一门,顿时也跟着荣宠无限。 上门向嫡女孙希求亲的王公贵胄,自然也踏破了忠勇伯府的门槛。 允良和卢氏经过商量和筛选,最终,有三家入围。 他俩争执不下,最后求着申老太太,一起到了莱国公府,让卢家众亲长一起商定孙希的夫君。 孙希可不像大姐姐那般脸皮薄,听说了这件事,非要跟着去。 卢敏斜她一眼,苦笑不得,“哪有姑娘家自己听长辈讨论你夫家人选的” 孙希撒娇道:“我不管,我就要听,婚事我无法自主,难道还不能听一听吗你不依,我以后不上花轿。” 卢氏向来疼爱孙希,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那你到时候藏在你外祖母房内隔间,偷偷听着。你外祖母疼你,必会替你遮掩。” 是日,允良c卢敏和孙希三人同乘一辆马车。 孙希毫不尴尬扭捏,单刀直入:“父亲母亲,你们现为我选定的夫家有哪些人家” 允良丝毫不以为忤,他素来疼爱笑笑,也知她孝顺懂事,如今有此一问,也是人之常情。 “你母亲为你选的是宁亲王的世子周世钦。但我觉得荣国公的嫡长子甚合我意,还有一家,是宁北侯本人,这是你祖母为你选的。”允良陈诉得很明白。 孙希暗骂奶奶的,全是王侯公爵,没一家是自己中意的,我只想找个中等之家给我养老而已啊。 孙希继续问:“父亲,母亲的心思我很容易猜到,但另两家是什么原因,能让您俩选定” 卢敏笑骂:“你这丫头,讲话忒气人,我的心思你又怎么知道” 孙希侧头,一脸正经:“宁亲王世子,嫁过去就是世子妃,将来还能是王妃,王爷的岳母,何等尊贵母亲在姐姐身上没实现的,可以在我身上找到希望了。” “你个死丫头,连我你也敢打趣,看我不打你。”卢敏伸手给孙希肩膀一掌。 孙希疼的直叫哎呦,允良乐得哈哈大笑。 说归说,闹归闹,正事最重要。 “父亲,母亲,你们能跟女儿说一下这三府的情况吗我自知能力有限,如果我应付不来,自己丢脸是小事,给家里惹祸就不好了。”孙希正色道。 她最知道父亲,家族兴衰荣辱,高于一切。 而母亲卢敏,爱尊位,爱面子,但偶尔,也会爱一下女儿,这是一个突破口,实在没办法,利用一下母亲的疼爱,撒撒娇,说不定她还能顾及一下自己的感受。 “希儿说的很对,我们家走到如今,很不容易。想当年先帝立储之争,我们家多人身居高位,却如坐针毡。岳父为宰多年,品行中正,才得先帝信任,问岳父该立大皇子还是三皇子”允良抚须,叹了口气,“岳父过后曾跟我提起这件事,说自己当时也是脊背发凉,但又不能不答。” “最后外祖父是怎么说的”孙希好奇道。 “岳父答:为天下选择国君,不能与后妃c中官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应选择众望所归者立为太子。那时候你姐姐已嫁入齐国公府,岳父虽然意在三皇子,却不敢说偏私的话。后来先帝摈退左右,想了很久,才跟岳父道:“三皇子怎么样” 岳父心内大喜,面上却是一点也不敢露啊,只道了句:知子莫若父。第二日,先帝下了圣旨立三皇子为太子。” “女儿听闻当时先帝与太子殿下拜谒太庙归来,东京的百姓拥挤在道路两旁喜气洋洋,争着看皇太子。人群中有人喊了声少年天子,先帝很不开心。”孙希想起多年前在洞见上看到的一篇文章上有写了这件事,执笔者还含沙射影地说那个声音是大皇子的安排。 “是啊,先帝后来又召见了岳父。问;太子人心所向,那朕呢”允良故意卖了个关子。 孙希和卢敏原本都竖起耳朵听他讲,猛一停了,都两眼望着允良,希望他快点讲下去。 “父亲,您快点说啊。”孙希撒娇道。 卢敏就很不客气:“每次都这样,你永远别说了,我回去问我父亲,你还能瞒过我” 允良呵呵一笑:“你这辈子就这急脾气。” “其实母亲回京后好很多了,她依赖信任父亲,才会脱口而出心里话,她跟外人交往,可都是三思而后行的,我常年跟着母亲,最是清楚。父亲可不要冤枉了母亲。”孙希为卢敏解释道,她真心希望自己出嫁以后,老母亲能和父亲恩爱和睦。 “女儿都比你明事理,懂我。”卢敏埋怨。 “我就那么一说。这女儿,看来你没白疼。”允良笑着打趣。 “那是,我们家希儿,是我最贴心的小棉袄。”卢敏搂过孙希,亲昵地抱了又抱。 孙希叹了口气:“哎,刚才也不知道谁打的我肩膀生疼。” 允良忍不住大笑;“你这小心眼的皮猴子,将来也不知道哪户人家那么倒霉,收了你做媳妇。” 第三十九章 众亲围坐择良婿 孙希说到这些,向来脸皮很厚,她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道:“谁娶了我,那是他的福气。” 三人玩笑打闹了一路,马车很快到了莱国公府门口。 萱沚堂,莱国公卢僧固和其夫人分坐炕沿两边。 卢敏大哥卢慎勤和其夫人白氏,也已在那儿等着了。 允良和岳父母等寒暄了几句,便告了坐,直入正题。 孙希坐在隔间的小圆凳上,外间的声音,一清二楚。 卢氏率先道:“父亲,母亲,宁亲王府,门第显贵,世子周世钦我也是见过的,一表人才,如今,她母亲宁亲王妃托南安郡王妃亲自与我要希儿做媳妇,显是喜欢我家希姐儿的,照我看,周世钦好。” 卢慎勤沉吟道:“妹妹别单看这家门第显贵,那周世钦虽长得一表人才,但我听闻他内帷极乱,家里早有妾氏生了庶长女,听说又有妾氏怀孕,也不知会不会生个庶长子,希儿嫁过去,怕是难缠。” 允良补充:“我与夫人说过这茬,她偏说嫡庶有别,希儿过去生个嫡子,照样爵位是咱家的。” 靖国夫人正色道:“敏儿想得忒简单,宁新侯府的庶长子比嫡子中用,在军中立了功,如今正跟嫡子争爵位呢,也不知圣上最后如何判,朝中可有不少人站那庶长子那边,宁新侯夫人现如今愁的头大。这般没有规矩的府邸,我看还是不要进的好。” 允良附和:“岳母说的是,我母亲也是这种说法,且那宁亲王府虽传承百年,先帝已经是不待见他家的,如今新帝即位,对他家也不甚亲厚,前段时间老宁亲王上奏说要寻个江南盐运使的差事,也被陛下给驳了,如今,这王府怕是虚架子,子孙不落罪夺了爵位就不错了。” 卢夫人白氏也道:“现任宁亲王据说也是妻妾成群,庶子庶女一大堆,嫡子女就那世子和两个妹妹。希儿嫁过去,虽是世子妃,地位尊贵,但那一大家子姨娘小叔子笑姑子,怕也应付得头疼。” 卢敏母亲靖国夫人听了眉头直皱:“希姐儿虽有些盘算,伯府人口简单,她哪经历过这些没得着了那些人的道。我可舍不得。” 孙希暗忖还是外祖母真心疼她。 卢敏听众人没一个赞同她的想法,原本有些气恼,但听到母亲最后说的话,不免也有些动摇,毕竟孙希是自己亲女,她如果被人欺负,她心里不跟油煎一样 她低下头,不说话,觉得退而求其次,荣国公府,那也不错。 允良看岳父卢僧固一直沉吟不语,于是站起来于他作揖,请教道:“岳父一直不语,可有什么想法” 卢僧固不答反问:“不是说还有几家待选都说说看。” 允良答:“我觉得荣国公的嫡长子陆思远不错,相貌堂堂,年龄虽是大了点,有二十一了,但他本人精明能干,现已任正四品殿前副都指挥使,将来定能撑起荣国公府。” 卢慎勤也道:“我也见过那陆思远,虽是武将世家,但为人忠直,我们家都是读书人,添个将军女婿,也是助益。” 白氏却问:“既是这般人品,为何二十几岁了,还没定亲” 卢敏心里也有此疑问,紧张地看着允良,希望他能回答出她想要的答案。 允良想了想措辞:“荣国公在先帝年轻时曾获罪,被夺了爵,先帝晚年,想起自己当年年轻气盛,便令人翻案,这才复了爵位,他家嫡长子那时候刚成年,京里权贵看他家刚起复,自不敢随意结亲,他家也是高不成低不就,这才耽误到现在。但我想着这样人家的子弟,才知富贵得来不易,更会珍惜当下c发愤图强,岳父,大舅,你们觉得呢” 卢慎勤点点头,表示赞同,卢敏却听得心惊胆战。 靖国夫人闻言道:“我听敏儿说说申太夫人给希儿选了现任宁远侯,可有什么说法” 允良回道:“母亲说老宁北侯骤然离世,新任宁北侯守孝三年,婚事才耽搁了,如今二十有一,年龄虽是比希儿大六岁,但他府上人口简单,除了宁北侯太夫人,便只有老宁北侯留下的嫡女庶女各一人,宁北侯是嫡子,也是独子,希儿嫁过去,便是当家的宁远侯夫人,既省事,又尊贵。” 卢敏问:“那宁北侯可有姬妾” 女人视角跟男人总是有别的。 “据我所知,通房怕有一个的,姨娘还没有,宁北侯太夫人出身世家,规矩严着呢,断不会嫡妻未进,倒先让妾氏通房先生育子嗣的道理,她也是挑媳妇挑得严,才耽搁到这个岁数。”允良如实道,这个也是他母亲嘱咐他一定要跟岳家说的。 孙希心里一动,这个勉强合我心意,还是祖母懂我。 卢 敏听到最后,对这个宁远侯最满意。 她刚想说话,却听一直没有发言的父亲开口了:“原本你们不来,我也要请你们过府的,陛下昨日宣我进宫,问我外孙女可定了人家。” 众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孙希更是吓了一跳,我的婚嫁,居然惊动到天子我什么时候这么有脸了 卢僧固继续道:“陛下说盛阳长公主曾进宫与太后聊到过这件事。” 孙希拍拍脑袋,她倒忘了自己的嫡亲大姐,现在可是齐国公府的嫡长媳啊。 众人屏住呼吸听卢僧固讲,生怕漏了一个字。 “我说还没定。陛下便跟我推荐了一人,你们猜是谁” “是谁”卢敏忍不住道。 “定国公嫡长子崔然崔子期。”卢僧固一字一句道。 什么孙希听到立马炸了,这家伙前几年不是已经定亲了吗 卢敏与崔夫人这些年交往甚密,也是知道这件事的,而且这亲事还是她家太夫人亲自定的,崔夫人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不然卢敏,其实是很有意向将孙希嫁给崔然的。 她和允良对视一眼,允良也是满脸的疑惑。 孙希紧张得手上帕子都被她的手揪得起皱,当时崔然定亲,自己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是崔然不是定了林太师的嫡孙女原本他岁数也到了,只因前两年定亲的时候太师孙女岁数尚小,才一直耽搁着没有成婚。”卢敏问。 第40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也是这么说的,陛下却跟我说了桩秘事,他说林太师的孙女与情郎在慈安寺后山林密会,被崔然撞了个正着。因着两家旧日情谊,才秘儿未发,现下,两家正商议着怎么退亲,双方才好看呢。” “陛下怎会知道这种事”卢敏心里有点发酸,这等秘事,崔夫人跟她都没讲过。 “你们可都忘了,当年崔然可是陛下做三皇子时的伴读。”卢僧固点睛。 卢慎勤谨慎道:“可当初父亲致仕,可是”他言到即止,“如今宁姐儿又是齐国公嫡长媳,外戚贵重,荣宠之至。陛下想让孙希嫁入定国公府,不知” 卢僧固沉吟道:“圣心难测啊,但陛下未曾降下赐婚旨意,就不知此举是测试我家心意,还是真心玉成此事。” 允良忧虑道:“岳父说的对,我们现在看中的两家,荣国公和宁远侯,那都是军功起家,文臣之中,我们家已算得上钟鸣鼎盛,若我们再与兵家联姻,怕会惹上猜忌。” 孙希心想定国公夫人谢氏也有族妹嫁入靖海侯府,那更是将军封侯的,皇帝就不忌惮他家 “允良说的有理,此事我们还得细细打听内情,不能着急。敏儿,你与崔夫人交情不错,可先问问她此事。”卢僧固吩咐卢敏。 “是,父亲。” 三人回府路上,都是一脸的沉寂。 孙希百思不得其解,在她心里,崔然这人一直深不可测,这么多年,她一直看不透他,所以也一直远着他,防着他。 她努力学习刺绣书法,得个好名声,都是为了防他再次威胁。自己有本事,立身正,才有本钱和底气与他对峙,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厚屏障。 过了约五六天,卢氏还没过门去找崔夫人,崔夫人却带着崔然上忠勇伯府来了。 卢敏迎他们到了凝晖堂,崔然作揖行礼完,便对卢氏道:“夫人,晚辈和母亲今日上门,实是有事相求。” 崔夫人也对着卢氏点头道:“此事说来为难,不知姐姐可否叫上笑笑,我们去后花园凉亭处私谈” 卢敏心想,这不会是要说笑笑和崔然的婚事但这件事情他们尚未说明,自己倒不好先开口的。 她思忖了下,笑道:“妹妹说笑了,我们两家素来亲厚,有什么事情,说了便是,何来相求一说,我们这么多年情谊,倒都白处了。” 崔夫人面露赧然,似乎有点惭愧,“姐姐这么说,我更加难以自处了。” 卢敏拉过崔夫人的手:“不管什么事情,妹妹自可直说,妹妹这么多年怎么对笑笑,对我的,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妹妹不必感到为难。” 崔夫人这才有点释然,微笑道:“笑笑可在忙前段时间南安郡王妃托她绣一幅给靖海侯太夫人拜寿用的百寿图,她可完成了” “早绣完了,这孩子心眼实诚,知道南安郡王妃那幅百寿图是给靖海侯太夫人拜寿的,可太夫人寿宴在即,时间仓促,她便每天早起,让抱竹抱夏捻线,早午膳都在自己房内,每日直忙到晚膳才停。”卢氏说起自己那绣工一绝又懂事的小女儿,便一脸骄傲。 “笑笑这孩子招人疼,谢姐姐向来清高,也愿意给笑笑的及笄礼做正宾。姐姐真是教养得好。”说起孙希,崔夫人也是满脸的疼爱。 “妹妹在她面前可别这么夸,这孩子容易骄傲。今儿个也快到午饭时辰了,我们便去笑笑的莫熙斋用膳吧,她那院里有个小凉亭,我们四人正好唠唠家常。”卢氏也想跟崔夫人好好谈谈了。 莫熙斋,孙希正挥笔泼墨。 娟秀的小楷,书写在东京庆宝斋今年最流行的清水熟宣上,雅致,整齐。 纸上诗句,是孙希前世莫南的最爱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尤其最后一句,泪湿了多少春闺绣枕啊。 梁羽生的小说云海玉弓缘,厉胜男死后,也是这一句做尾,关于金世遗的最爱,莫南是挺厉派,她觉得梁羽生这句诗给了厉胜男,便是最有利的佐证。谷之华太完美了,金世遗和厉胜男才是同一类人,两个相似的人,才会爱得深沉。金世遗一生被人说狂邪,疯丐,谷之华那样的老婆,自然是心之所向,但其真正的内心,真的会爱恋苦恋 莫南大学时期有段四年的恋情,他俩同班,同年,性格也都很强势。四年之间,他俩分分合合,一直都放不下对方,莫南从小到大流的泪,都没那四年多。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可即便毕业后分手多 年,有时午夜梦回,莫南还是会心痛难忍,泪流满面。 穿越回古代,已经十五年了,莫南回想这段恋情,虽不复往昔深刻惨痛,心里,还是有点唏嘘。 她喃喃自语:“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外面小丫头大声回禀;“小姐,夫人和崔夫人来了。” 孙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没听到。 抱竹机警,赶紧推推自家小姐。孙希这才回过神,问道:“抱竹,怎么回事” “小姐,夫人和崔夫人来了。”抱竹小声道。 只听一声帘响,两个彩绣辉煌的贵妇人,后头跟着一个七尺男儿,进到门内。 孙希想起纸上的诗句,赶紧拿一张白纸盖住。 跟着加快脚步迎上前去,她福了福道:“母亲,崔夫人,你们要来也不先支个小丫头过来先说一声,我好准备茶水点心。”一边吩咐大丫鬟抱竹抱夏赶紧去准备。 崔夫人笑道:“我们自己人,什么要紧。笑笑年岁越长,越发稳重识礼,却不如小时候调皮有趣。” “小时候不懂事。”孙希脸一红,羞赧道。自从来了古代,她无师自通,掌握了这一适时脸红的绝技。 “笑笑妹妹刚才吟诵的是何诗句可是妹妹自己所做我从未听过。”跟在后头的崔子期突然发声。 孙希看向他,心中一动。这十年,崔然真没白长。 第41章 崔然的退婚风波 崔然今日一袭白衣,外罩竹叶青色的软烟罗,腰间束一玉带,风姿秀美绝伦,气质清贵,这家伙十岁便有公子世无双的雅称。 到如今二十岁,更是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坊间传言他“天资英绝,萧然若寒素”。 孙希不得不承认,崔然这小子,虽然有点促狭腹黑,长得可真让人心动啊,放在现代,那肯定是万人追捧的小鲜肉啊小鲜肉。 可是,大周朝,到底是什么神仙朝代啊,锦瑟这首诗居然也没闻名于世。 孙希心内暗喜,以后这些名诗,都可收为己用了,惭愧惭愧。 转而一想,不对,刚才这首锦瑟,可是首爱情伤感诗啊,这让她们听到,该作何想法 崔夫人c卢敏和崔然,又不是王熙凤那样的文盲,他们可都是书香满腹之人。 孙希暗暗叫苦。 她决定,这首千古传诵情诗,还是署名他人吧。 “这首诗在我才得的一本孤本诗集上看到的,我虽不甚明白诗的内容,但只觉这词句意境飘忽唯美,倒是难得的佳作,便用小楷誊写了,好闲来欣赏。” 孙希索性大方地拿开盖着的宣纸,一首锦瑟跃然纸上,三人读这首诗,念到最后两句,一时都入了神。 崔夫人和卢氏尤其年长,阅历也多些,看得更是陷入沉思,久久,两人回过神俱是拍手叫绝。 “真是好诗,不知是何人所写”崔夫人好奇道。 “应是前朝一乡间秀才,不怎么有名,叫李商隐的。”孙希随口一诌,她想着若把李商隐说得太厉害,进士及第名号响亮什么的,反而麻烦。 莫熙斋小凉亭,天气尚未转暖,周妈妈正指挥小丫鬟们端上只大铜炉,凉亭周围,摆上几个彩漆可折叠八扇海棠花雕绘大屏风。 卢敏等人到了的时候,周妈妈已经在八角黑漆圆桌上布好吃食和茶水了。 四人围着落座,便有小丫头塞了汤婆子于各人怀里。 崔然看着孙希,浅浅一笑。孙希不明所以,只好报之以同样的笑。 崔然低下头,嘴角上扬。 孙希心内一咯噔,有点五味杂陈。 卢氏笑道:“午膳备得匆忙,也没什么好吃的。妹妹莫怪。” “这一桌子的佳肴,姐姐忒客气了。”崔夫人芙蓉脸面,笑得灿烂。 众人吃完午膳,卢氏让周妈妈上了些小吃和茶水,便吩咐下人仆妇们都退下。 一时小凉亭只剩下四人,崔夫人首先开口:“姐姐这两天可有听说,我们子期与林太师家的孙女退亲的事” 这两天东京确实都在传,林太师嫡孙女身染恶疾,主动提出与定国公府退亲。 卢氏想起父亲所言,但既然崔夫人没有明言退婚真正原因,自己倒不好先挑明的。 于是她点点头,道:“听说了,坊间都在传那家姑娘身染恶疾,也是子期无缘,可惜了这桩好姻缘。” 孙希冷眼瞧着崔然,见那小子脸上平静无波,心里不由冷哼:果然好城府。 没过门的媳妇给自己带了绿帽,还能这般不动声色,别的毛头小子,不说打上门去,怎么也得咽不下这口气,面露不忿之色吧 崔夫人握住卢氏的手,神色赧然:“说起来,真是一件丢尽我家脸面门风的事情,我与姐姐情分深厚,才将实情告之于你。 卢氏神情诧异:“这是怎么说的那家姑娘身染恶疾,自该退婚,这也不是你家的错。” 孙希暗赞母亲真是好演技,金像奖影后啊 崔夫人叹了口气:“姐姐不知,这件事,原是件丑闻。” 说着便将林太师孙女被崔然撞见的事情,粗略说了一遍于卢氏听。 卢敏听完,渍渍叹道:“素闻林太师家风严谨,怎会教出这样的女孩” “林太师知道这件事后,直接将孙女拘在祠堂动了家法,说要打死她。我们家老夫人被太师夫人拉着去了祠堂,这才救下了她。那林姑娘,当时下半身已经全是血了。别说看着的,我这听着都渗人哪。”崔夫人面露不忍之色。 “我当时也并未对外宣扬,只怕那姑娘会没了活路,但人家两情相悦,又不好拆散的,只好告诉母亲和祖母。祖母因与太师夫人交好才定的这门亲,听了这件事,气得直接上林府找太师夫人要说法。”崔然面露为难之色。 孙希腹诽这太夫人怕是骑虎难下,自己定的孙媳妇,被孙子捉了奸,换谁面上都不好看。这自己不上门解决这件事,谁还能去解决 “是啊,我们子期受此奇耻大辱,太夫人也是气 得不轻,这才闹上门去。但太夫人毕竟是老人家,心肠软,眼看人家姑娘这般躺在血泊里,也是不忍心哪。”崔夫人渍渍道。 “最后两家人坐下来,商量了这么个折中之法,一来,姑娘身染恶疾,自不好再进门的,但我们家也不能人姑娘一生病就提出退亲吧” “林太师心里羞惭,说自己家门不幸,教女不善,自该自提退亲。他又一再对亲朋故友说,定国公府原本说再等两年,也许遇着神医,孙女恶疾治好了也说不定。但我孙女已经因为年少,让人家嫡长子等了好几年了,怎好再让人等,不如退了,也全了两家这些年的情谊。” 崔夫人喝了口茶,继续道,“但这件事事关两家高官公府,瞒得住旁人,怎么,也瞒不过皇上的。欺君之罪,我们可担待不起。因着我们家子期,是陛下三皇子时候的伴读,有些总角之谊。他亲自进宫,向皇上呈明缘由,陛下念及林太师一生劳苦功高,这才答应压下此事,默认我们两家的作法。” 卢敏赞道:“子期真是个厚道孩子。” “是啊,陛下也是这么夸他的。陛下问子期自己可有中意的姑娘”崔夫人笑道。 孙希心里咯噔一下,这小子不会直接说是我吧 可是,我何曾被他中意过 卢氏这回是真的很好奇,忍不住问:“子期怎么说” 崔氏看看崔然,示意他自己说。 崔然倒是一脸坦然,他站起身,向前方拱手行了个大礼,朗声道:“圣上英明,垂怜下官。” 第42章 婚事的几番探讨 “但下官自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下官自己选媳妇的道理。陛下慧眼,可有听闻哪家好姑娘陛下赐婚,是对下官一家的荣宠。” “子期真是深明大义,知礼懂礼。”卢敏赞道。 孙希也暗暗松了口气,如果崔然这小子直接在陛下面前说我的名字,且不说陛下会不会赐婚,自己可能还逃不掉一个私相授受的污名。 “可谁知,前几天陛下宣我和子期父亲进宫,问我忠勇伯府的嫡幼女最近正在议亲,问我家可有意向结亲”崔夫人说的兴起,眉眼都笑开了,她抓住卢敏的手,“笑笑我是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我有多喜欢,多疼爱她,姐姐你是最清楚的。” “可是前两年,我家老夫人直接给子期定下亲事,我,我当时真是没脸见你啊。”崔夫人又是惭愧,又是难为情地道。 孙希赶紧技术性脸红,眼角余光瞥向崔然,谁知那小子也在看她,还一脸坏笑。 对,没看错,是坏笑。 这件事透着古怪孙希敏锐地察觉到不对。 卢氏抚了抚崔夫人的手:“妹妹别这么说,你这么多年待我和笑笑的情谊,我怎么会这么不通情理,因为这件事怪你呢本朝以孝治天下,太夫人的命令,你作为儿媳,怎敢不从” 崔夫人感动得眉睫微莹,握住卢敏的手,继续道:“陛下既这么问,我自然是满心应承的。我家国公爷对孙伯爷为人,一向也是赞赏有加的。” 卢敏心内忐忑,想起父亲嘱咐,她不敢随便发言,只好不语,只等着崔夫人往下说。 “晚辈刚才来时说有事相求,便是这件事了。” 崔然顿了顿,继续道,“陛下有意赐婚,但父亲觉得我们这头刚跟林太师家退了亲,如果陛下即日就赐婚,这知道的,说是陛下恩典,体恤下官年长未婚,赐个媳妇给下官。” “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定国公府仗着陛下恩宠,以势压人,强让林太师退婚,转而选择外戚贵重的孙家。这样便有损陛下声名了。” 崔然这最后几句话说得巧妙,若说实力雄厚,自然是林太师家的将门。 他这么讲,自然是让卢氏听着心里舒坦。 谁知道是不是他父亲在圣上面前讲的,别是他自己现诌的。 这巧言令色的小子孙希暗骂。 “可一家有好女,百家上门求,我们虽求了陛下恩典,迟些颁下旨意,但到底没有和卢姐姐你提过这件婚事,我们一头怕姐姐给笑笑定下婚事,一头又怕姐姐怪我先宰后奏,拿陛下旨意压你同意婚事。所以”崔夫人脸色很为难,一脸地不好意思,踌躇不安。 卢氏暗忖这件事情太大,还带着朝堂纷争,自己不擅长也做不了主,只好道:“妹妹不必不好意思,这件事不能怪你,一切都是始料未及的。但眼下,笑笑的婚事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待我与我家老爷商量后,再给你答复可好” 崔夫人点点头,崔然却站了起来,对卢氏作了作揖:“卢夫人,不知晚辈可不可以,私下跟笑笑妹妹谈谈” 卢敏看向笑笑,示意她说话,孙希此刻满心的疑问,找不到突破口,她也很想跟崔然聊一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觉得从崔然撞见林家孙女奸情开始,这件事便一路透着巧合和古怪,这件事情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她翻阅史书和洞见多年,对大周朝堂,也有一些认识,虽不如父亲外祖深刻,但也有一些自己的见解,陛下赐婚,岂是随意趁兴而为之的 崔太后,定国公崔毅,这两人都姓崔,其中可有什么联系 一切事情都太顺其自然了,这便很不正常。 孙希感觉暗中有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但这只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她猜,崔然也许知道,所以,她一定要跟崔然单独谈一谈。 她对卢敏点了点头道:“母亲,就让我与子期哥哥单独谈谈吧。” 卢氏叹了口气,算是同意。 她牵过崔夫人的手,说:“我们去笑笑房里坐坐吧。” 待卢氏和谢氏走后,孙希和崔然,分坐圆桌两旁,两个人都不先开口,好似谁先开口,就会先露了短。 两个人坐了约半盏茶的时间,孙希再也忍不住了,冷笑道:“这件事,你占了几成的主导” 崔然吃吃一笑:“你这话说得奇怪,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是受害者。” “这么多年,你该明白我的性格,你有陛下未下的圣旨,但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朝堂经营,我外祖是莱国公,我父亲是当朝参知政事,若真的要推掉这 段婚事,另结良缘,也不是没有办法。” “我们眼下只是吃了你的暗亏,如果我将你这么多年对我所为,还有我暗中观察到的你的言行,一一告诉我外祖和我父亲,按他们的见识c手段和人脉,未必查不出来你暗地里做了何事” “还有,这么多年,你当真以为你没有把柄在我手里”孙希心想自己如果不说点狠话,这家伙肯定是继续装傻,今天,就什么也别想问出来了。 崔然丝毫不以为忤,只温言道:“我今天约你恳谈,便没存任何要隐瞒的心思,你是我未来的娘子,我可不想你心里有刺,不与我一心。” “你闭嘴,谁是你未来娘子”孙希跺脚,这家伙越来越口无遮拦。“我可没有答应嫁给你。” “你就是小骗子,刚才在我母亲面前谈到婚事,还装脸红,这会儿倒能大声呵斥我,没见你有半点羞涩之态。”崔然反唇相讥。 “你”孙希气得说不出话,这小子每次都有这种能力,只要他愿意,总有话说的你哑口无言,这种人,跟他一起生活,非被气得短命几十年,怎么嫁 可拿这种理由拒嫁,非被这小子笑死,自己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怎么了没话了你吓唬我没用。我既然有办法,获得如今这种局面,自然也有办法,见招拆招。到时候我们家两败俱伤,难道是你想看到的画面”崔然盯着孙希的眼睛,黑眸如深潭,见不到底。 孙希心里一阵发寒,眼前这个少年,不对,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果然如她一直以来的感觉,城府极深,太过可怕。 她强迫自己对上他的眼,以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很小的时候便与你说过,我不怕你。” 第43章 冤家聚头探旧事 “我知道,从你第一次朝我挥拳头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狠人。但你,永远狠不过我。” “我早就发现你的底线,你的软肋。你道德感太强,对人命,你从不视如草芥,即便她是丫鬟,是奴仆,甚至是你敌人。” “对你自己亲人的名声,你宁愿暂时委屈牺牲自己,也要不遗余力保全。”崔然一字一句,都直击孙希的七寸。 “你真是个魔头。”孙希恶狠狠道,“但你若不解了我心里的疑惑,我便是出家为尼,也不嫁你。” “你问,今天我本是为了坦诚相待而来。”崔然摊摊手,笑得清风和煦。 “你坦不坦诚,我自会判断。”孙希冷眼看着崔然,此时,她一点也不信他。 崔然嗤然一笑:“呵呵,小丫头气性还是那么大。但有一点,只请你相信,从小到大,我从未有过害你之心。” 孙希不接这话头,直接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要娶我的” 她杏眼圆睁,直愣愣盯着崔然,似要放出全部的目光,来压迫崔然说出实话。 “你一次次与我争论洞见上的论点的时候,我说不清楚是哪次,但次次,都加重了我要娶你的决心。” 孙希想起自己当初与他争论洞见的初衷,不过是想他有所忌惮,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倒没成想会有这种反效果。 “你想娶我,叫你母亲来提亲便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的想法,你,你干嘛”她本来想说,他为什么害了林家孙女名声。 但想想她此刻还没证据,只是心里隐隐约约地猜想,倒不好说出来的,没证据,疑点利益归于被告,就构不成犯罪。 莫南从小看港剧长大,这个准则,她觉得必须遵循。 “我早就与你说过,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自你我第一次见面起,我便知你家太夫人的治家准则,讲究儒家允执厥中之道。这句话,还是出自你口,你可还记得”崔然不答反问。 “即便如此,那又怎样每个家族都有安身立命的准则,才能走得长远。”孙希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尤其是我们这样的有爵之家,靠着祖荫,步步谨慎才有今日盛况。你看跟我家一道分封的开国伯,开国公,开国侯,现在满东京还剩几家” “皇位纷争,历来诡谲难辨,我们家要做纯臣,也是保存家族根基的无奈之选,总比贪功冒进,站错队,夺爵毁券,抄家灭族来得强吧。”孙希字字铿锵,句句通透。 “你看得很透彻,执行的也很到位。你与你母亲虽与我们母子走得近,但你父亲和外祖在朝堂上,从未与我父亲一派,可是因为我是三皇子的伴读”崔然侧头,又是反问。 孙希不好意思答是,不免有点恼羞成怒:“说了我问问题,怎么总是变成我来答你的提问了” “妹妹莫急,我稍后自会一一给你解惑。”崔然声音平静,不辨情绪,“你的婚事,你母亲做不了主,我的婚事,我母亲,也做不了主。” 孙希心内也认同他的这句话,但她前头说了那话,只好逞强着,撑着不发一语。 “和林太师孙女的婚事,你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 孙希有点头晕,这句话信息量太大,她所知有限,猜,都不知从何猜起。 “你们以为单凭我祖母与林太师夫人交好,就定下他家孙女”崔然又问。 孙希懵逼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崔然顿觉好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孙希的头,孙希气得甩开他的手,骂道:“你还以为是小时候呢,男女授受不亲,你别再乱碰我头发,否则我马上就走。” 崔然尴尬得缩回手,摸摸自己的鼻子,既不道歉,也不急,只说:“妹妹且坐下,我马上说正题,必不叫你失望。” 孙希白他一眼,坐回凉亭的圆凳上,只等他继续讲,心里打定主意,他再卖关子,她就走。 崔然肃了肃容:“妹妹熟读前朝史书,又常翻阅洞见,对于朝堂政治,想必自有定见。我母亲出身陈郡谢氏,靖海侯是我母亲族妹的公公,他家是武将,我家是文臣,但到底,还是隔了一层的,只是个转折亲。” “定国公府浩浩荡荡,煊赫百年,外人看着,自是一派繁荣,但你也说了,我家是开国公,大周朝立朝至今已百余年,我家功名,于天家,还剩下什么三皇子登基,我家虽有从龙之功,但毕竟仰仗的,是天家恩宠,若无实权,犯了错,天子一句话,我家随时可被夺爵。” “林太师虽是文臣,他家八个儿子,却有四个从军的,如今嫡长子是圣上亲封的骠骑大将军,威震海内。父亲与祖母商量,与他家结亲,可再保我定国公 府荣耀五十年。” “但此举也惹了圣上不快。我父亲虽有所察觉,但也无可奈何。他始终认为,实力为上,有林太师这个亲家,陛下也不会真拿我们家怎么样。但我自小于三皇子身边伴读,深知他心性,父亲却认为我年纪小,不懂世道,坚持不听我言。” 这个孙希倒也认同,她外祖父卢僧固这么多年驰骋官场,未逢敌手,最后还不是被青年皇帝给拉下了马 “你说的这些,又与我家什么相干”孙希忍不住打断道,这等皇家私密事,她知道的越多,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奇事小,保命为大。 “我自小便发愿,我的夫人,我一定要自己选择。” “父亲与祖母为我定了亲,我不能反抗。但毁一门亲事,也是容易得很。” “我今天便与你坦白,林家孙女的情郎,我是有做了动作,但我只是放出那林氏美貌的风声,便有人上钩,守着她必经之地,将她勾引走。但若那姑娘立身正,也不会有如今这事。” “此计不成,我只怕你还另有毒计。”孙希讥讽道。 “那又如何”崔然坦然承认。 孙希生气居然有人把害人看得如此理所当然,“你如此轻贱他人性命和名声,你认为我还会嫁给你这种人” “朝堂之上,谁不是这样没有手段和狠绝,能稳立于世” 孙希虽深以为然,腹诽贾宝玉那样的软蛋,确实是禄蠹都看不上的绣花枕头,但此刻真正面对着这样一个狠人,却还是感到深深的害怕。 “你父母为你选的,怕也是兵家吧你外祖致仕,你父亲怕也慌了。”崔然嘴角藏讥。 第44章 男人嘴放屁的鬼 他的笑,孙希觉得很冷,切齿的冷。他猜的,全部都中。 可是,他不与兵家联姻,也可以选择别的文臣,为什么偏要选择她呢她不明白。 若说他喜欢她,她不信。 “那你为什么选了我别说什么喜欢,立志娶我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孙希神情漠然,她决定问完这句,他给出的答案她不满意,她就把所有她知道的事情告知父亲外祖,让他们替她推掉这婚事。 “我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能让我托付中馈的内宅妇人,更需要一个政治嗅觉灵敏的巾帼英豪。”崔然神情严峻,目露坚毅之色。 “我虽与你有些辩论,但终究是纸上谈兵。你这般夸辞,我可担当不起。”孙希深吸一口气道,径直道。 “我说你担得,你便担得。”崔然肯定道。 “你到底所谋为何”问完这句话,孙希便后悔了。 “定国公府更上一层楼,得封郡王。”崔然直接道。 孙希不意崔然对她会这般直言不讳,顿时有点措手不及。 “可,可郡王妃不是我所愿。我若愿意,现在就可嫁给宁亲王世子,以后便是现成的宁亲王妃。比你这异姓郡王妃高不知几个等阶。”孙希打击道。 “我自然知道,但我可许你一个旁人都不可能兑现的承诺。”崔然盯着孙希,似乎对自己所许承诺非常自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个诱惑太大,好似在现代,福布斯富豪榜上排名前十的且又帅气逼人的年轻富豪跟你求婚说:“娶了你,我保证一生一世待你好,不出轨,不聊骚。” 在这个普通民众阶级都可以合法拥有小三小四小五的朝代,一个小公爷,高端统治阶层,对你说他要娶你,一生一世不纳妾,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 “你怎知”孙希忍不住道,毕竟,这是她隐藏已久的私心,从未宣之于口。 “你当你这些年的话本,都是我家文昌阁该有的基本上都是我给你买的。你难道没发现,我们家的话本子,一直不断的在更新吗你喜欢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崔然笑嘻嘻道。 真是太粗心了,其实但凡有点脑子想想,文昌阁这样的藏书阁,怎么会采购那么多时新的话本子来供自己选阅。自己一心不思进取当咸鱼找乐子,没想到这一层。 “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生在伯府,却无向上之心,似乎只想嫁个富足人家,钓鱼养花。但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你这想法不可能实现,你若只是个庶女,还有机会。” 崔然把事实掰开,赤裸裸一层层分析给她听,“而且你的才能,绝不限于闺阁之才,我和大周朝其他男人不一样,我不会限制你的才干,我会充分支持和包容。” 孙希听得心里痒痒的,压抑许久的可恶的事业心居然蠢蠢欲动。 崔然冷不防揽过孙希的细腰,鼻息在她脸上漾过:“我对你,势在必得” 孙希耳畔发烫,脸上更是感觉像火烧,她很明白,这不是技术性的脸红。 怎么回事啊,自己一个三十几岁的老阿姨,又在这大周朝虚活了十五年,居然被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鲜肉给挑动了情欲。 孙希默念色即是空,她冷漠地推开他的手,站定道:“且不说你我婚约未定,即便定了,还未大婚,这就是一向以温润有礼闻名于京师的定国公小公爷该有的行为” 崔然吃吃一笑,似乎对自己的魅力颇为自信,“你从小早慧,许多事看穿不说穿。时至今日,你认为你还逃的出我的手掌心吗” 孙希挑眉:“你就这般自信你别以为是个小姑娘就会陷进你的国色。林太师孙女,可是宁可要了外面的绣花枕头也不要你这人间绝色。” 两人从小辩战已久,孙希拿他比女人,更拿他被未婚妻戴绿帽相辱,他也丝毫不见愠色。 他清眸一眨,灿若星辰:“我又不喜欢她,她选谁,与我何干不急,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总有你装不下去的一天。” 孙希冷笑:“你还真够自恋的。如果这么想你觉得心里好受点,那你就只管继续这么认为好了。我也不喜欢你,你怎么想,与我何干” “你与我说话,非要将赢了才开心,是吗”崔然眯眼。 “然也我虽不知你所谋为何,但这些年我观你言行,我自认我配不上你,也跟不上你的步伐,我们家,都跟不上”孙希心内已经决定,要使尽所有手段,竭力阻止这场婚事,前世拼事业,猝死。 这一世,绝对不能再吓死,忙死,贪死。 男人的嘴,放屁的鬼。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随 口而出的承诺,能遵守,是他诚信。不能遵守,她难道还能凌迟他不成 “那我们拭目以待,我打赌,你父母c你外祖父,甚至你祖母和外祖母,最后都会同意。你我成婚,势在必行”崔然语气肯定,不容分说。 与他对弈,孙希心里实在没底。但输人不输阵:“那就等着瞧” 二人一同回到莫熙斋,见到卢敏和崔夫人,早就默契得展现出一团和气。 崔夫人含笑看着他俩,孙希瞅着这一幕,心里发酸。 卢敏热络道:“子期,我们家笑笑还小,有什么失礼的,你看在我的面上,原谅她些。” “母亲你说什么呢”孙希撒娇埋怨道。 崔夫人也乐了:“姐姐说笑了,然儿这些年,都把笑笑当妹妹般疼爱,况且笑笑从小乖巧,怎会失礼” 孙希暗诽崔夫人你是真心不了解真实的崔然和我啊。 崔然摊摊手:“妹妹温柔懂事,即便与我说了重话,那也定是我得罪她在先。怎么都是我的错。” “这孩子,讲话就是招人疼”卢敏被哄的眉开眼笑。 孙希忍息憋气。心里开始盘算,怎么破坏崔然的防火墙。 以往遇到难题,莫南总喜欢去ktv独个大嗨一场,再回到家听几首轻音乐助眠。 第二天起床,神清气爽,思维敏捷,很多难事便迎刃而解。 第45章 吃了熊心豹子胆 来了这古代,大门不出,二门难迈,唯一的音乐,大概就是孙宁的琵琶和卢敏的琴音。 但她们俩,一个早就出嫁,一个管着偌大的伯爵府,现在又要为她的婚事奔忙。 孙希静不下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窗外的风,凛冽而萧瑟。 迎面一个寒颤,额头一阵清凉,孙希心头突然一亮。 第二天一早,孙希去老太太处请安,见孙云的媳妇徐氏已在那儿了。 徐氏是永安侯嫡次女,孙希对着她福了福,浅笑道:“嫂子今日神采飞扬,可有什么好事” “也算是喜事。昨日我回娘家,我母亲说四房嫂子的女儿生了个大胖小子。”徐氏笑呵呵道。 “那是添丁的大喜事了。改天我绣双娃娃的虎头鞋,嫂子你带去,算是我一点心意。”孙希说完侧身坐到徐氏身边。 “笑笑的女红,越发进益了,上次你给孙宁的宝哥儿做得衣裳和鞋子,宁儿说比她们府里针线上的绣娘强多了,就是大内,也比得上。尤其是那鞋子,跟照着脚做的似的,宝哥儿都不舍得脱下来换别的。”申老太太年纪大了,说话吐词却依旧清晰明朗。 孙希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宝哥儿好跑好动,我就是把鞋底弄厚些,弄软些罢了。” “那也是希姐儿有心。”徐氏夸道。 对这个小姑子,徐氏是非常喜欢的,便是她自己的一双儿女,孙希也是经常给他们做这做那,虽说大户人家不缺穿戴,但小姑子的手艺和心思实在是好,她不知哪寻来的时新花色,和衣服的锦缎颜色搭配的恰到好处,美轮美奂。 她每次带儿子女儿出去串门,一群子贵妇人围着她的孩子们夸,都说没见过这么新奇时尚的搭配,争着问她哪里来的绣娘,哪里采买的布匹。 徐氏只好实话实说,说是自家小姑子给侄儿侄女做的。 众人便都夸孙希心善手巧,品味出众,不愧是百年世家养出来的好女孩。 “嫂子家四房婶婶的女儿嫁的人家可是姓林上次听嫂子提过一次,不知我记得可对我想在鞋子上绣上他家的姓,也显得咱们用心。”孙希看似无意地跟徐氏唠着家常。 “是的,林太师家的庶子,排行老五的。”徐氏答。 “上次听嫂子说那家庶子好似不大受长房嫡子们待见,可是有什么缘故”孙希想着先探一下徐氏的口风也好,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信息。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纷争,无非是老五的亲娘恃宠而骄,又仗着有儿子可以依傍,对大房亲母不甚恭顺罢了。”徐氏悠悠然叹了口气。 “嫂子也劝着些家里婶婶,毕竟林家那几个嫡子都在军中效力,关系处好了,都是依靠。花好月圆时,自然看不出什么,一旦有什么事,能雪中送炭的,只有亲兄弟。”孙希劝道。 “谁说不是呢,但你不知道,那老五性子有些左,被他姨娘宠坏了。少远见,非说不求着他几个兄弟,单靠自己也能立起门户。那家老大也是,仗着军功,经常目中无人,摆老大架子。自己几个嫡亲兄弟,尚且经常闹矛盾吵架,更别说这庶弟了。”徐氏摇摇头,对林太师府里的凹糟事,她听到的太多了。 “前几天定国公世子崔然刚与长房嫡女退了亲,说是嫡女有了恶疾。你家四房女婿毕竟是他家兄弟,嫂子还是劝着些,趁着探病的契机,修复一下关系为好。”孙希觉得时机到了,该插入正题了。 “说到这事,我母亲还跟我说了件怪事,说是婶婶告诉她的。”徐氏压低声音道。 孙希看了一眼祖母,祖母意会,朝林妈妈摆摆手。 林妈妈就领着众仆人丫鬟全退了出去,老太太还吩咐:“过会儿大夫人二夫人还有下面的奶奶们来了,就说今天我有点不舒服,免了请安。” 申老太太问徐氏:“可是有关林太师府嫡长子的” “可不是。若说那长房嫡女患了恶疾,好人家哪还会要可是,这女孩前头刚跟定国公世子退了亲,后头便有人上门跟徐大爷提亲,说自家儿子也还小,不怕等的,大周朝名医众多,小姐生了病,没几年说不定就能治好。你说这事怪不怪” “那上门提亲的,是哪户人家”老太太问道。 “是宁亲王,为他家庶子求的。”徐氏语气也极为纳罕。 “什么”老太太和孙希俱是一惊,异口同声道。 “我那婶婶的女婿也是听相熟的门房说的,还说那门房跟他说那天大老爷脸色及其难看,还把他家庶子骂了一顿。宁亲王拦着,才没挨打。要说这宁亲王,外界虽风传他是个脸皮厚又 荒唐的人,但按理说这门第的庶子,配一个身染恶疾的贵女,也是绰绰有余的。那宁亲王最后还是嬉皮笑脸走的,还真是没气性。”徐氏渍渍道。 孙希心里一下清明了,是了,我说哪家吃了熊心豹子胆,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惹当朝骠骑大将军和定国公府,原来是宁亲王主使的,那这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原本还想托嫂子打探下林府的事,看能不能找出这大胆摘花的狂徒,眼前看来,定是这宁亲王庶子无疑了。 好个崔然,这种损招亏他想得出来。 这宁亲王无宠于当今圣上,攀上骠骑大将军和太师府,无疑给王府添了重保障。 如今他又以世子妃之位向孙府求娶自己,更是如虎添翼。 崔然早知道他们的奸情,选择此时发作,时机真是选的恰当。 陛下必然也是知道奸夫是谁的,只是这件事是谁说的呢 此事难猜。 只是这随便一个门房都能知道的事,显然那宁亲王也不打算隐瞒自己的趁火打劫行为。 这件婚事两家虽然此时闹得有点难看,但这个女儿,徐大将军最后,肯定不得不给宁亲王府。 否则,就不只是恶疾这一个不得已的名声了。 徐府女眷的声誉,统统毁之一旦。 崔然这小子,真是聪明绝顶,既狠且毒。 第46章 绝处逢生现新机 孙希心里不寒而栗。 崔然这小子一事不沾,假装不得已退了亲,承了林太师骠骑大将军的愧疚之情,又解了皇帝的忌惮之心。 此举不但破坏了自家与宁亲王府定亲的想法,还让皇帝亲自出马做媒,彻底断绝宁亲王府的念想,真真一举数得,好深的心计 孙希越想越心惊胆战,自己和他的段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但好在,现在知道他的筹谋,清楚了自己的处境,该怎么突破呢 此事决策权,在皇帝。 而皇帝,不想孙家直接与将门结亲,但也不得不顾及孙家和卢家的感受,以免伤了他的拥护者们的心。 而崔然父亲定国公崔毅现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皆平宁节度使,但大周朝情况特殊,周太祖有惩于前朝末期各州郡节度使割据一方c相互混战的教训,对各节度使采用了赏钱夺权的办法,给与功臣银钱田地,但要求各节度使解除兵权。史称“赏金释兵权”。 此后,节度使多以文臣或天子近臣担任,而转运使又接管了节度使的财政权力,将地方上的强壮士兵编入禁军,凡此种种,大周朝节度使,徒坐空城,徒有虚名而已。 所以定国公崔毅才急着要与骠骑大将军结亲家,也是为了自家在军方有所依靠,以图家族地位稳固罢了。 而皇帝要的是崔家做一个只忠于自己的纯臣,所能依恃的,只能是自己。 让自己的近臣与自己舍弃的功臣之外孙女结亲,一方面安抚了卢家。而孙家作为自己母后的外戚,身份贵重,把他家嫡女配给近臣的嫡子,也显示了自己的拉拢之心,此外还绝了孙家与将门之家的联姻,一举三得。皇帝这算盘打得也是真精。 那现在自己该怎么做,才能不做这任人摆布的鱼肉呢 难道真的要出家 孙希心内抹了一把泪。她想了想,现在自己唯一可以求助的,只有亲祖母申老太太了。 徐氏不明就里,见孙希想事情想得出神,以为她听到宁亲王,而担忧自己的终身,因为卢氏,曾经说过想跟宁亲王家结亲,可是这准公公这般无赖荒唐,任谁也是没有好感的。 她安慰道:“笑笑不必担心,你的婚事还没定,公爹说了,他还是比较看重荣国公家的。” 孙希回过神,苦笑道:“嫂子,我不是愁这个,哎,这件事复杂,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徐氏道:“那你细细说于我和老祖宗听,俗话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三人顶的上个诸葛亮。” 孙希把那日在外祖父府上的所听所闻说了一遍,又把崔然与自己所言截取了重要部分说了。 徐氏听了笑道:“笑笑不是很喜欢崔夫人吗这不正好陛下赐婚,这又是何等的荣耀” 孙希看向老太太,恳求道:“祖母,崔然这人,我害怕,你帮帮我。” 申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盯着大铜炉,想了很久,才沉吟道:“如今我们家被夹在中间,最难做人。只怕你外祖,也不知道该如何办呢。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自己,最想嫁到哪家你原本的性子,我是想让你入宁北侯府的。” “如今,嫁入荣国公府,怕是无望。宁北侯,可能还有点希望。”孙希想了想道。 “笑笑说说看。”申老太太看着孙希,示意她继续说。 “陛下不想让我们与将门虎子联姻,老宁北侯一生从戎,自然是虎将。但据我所知,新宁北侯是一个白面书生,平日里素喜吟诗作画的,他现在虽袭着宁北侯,任职威北将军,但他一没军功,二没领兵作战的本事,他父亲底下的老将哪个服他不过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尊重着他些罢了。这一点,陛下不是不知。” 申老太太笑了笑,点点头道:“笑笑长进了,这一车轱辘话说的句句都对,那陛下现在为什么想要给你和崔然赐婚呢” “关于这件事,我猜原因有两点,祖母您听听,可有道理”孙希想了想说。 “你说说看,云哥儿媳妇也听听。” “第一,崔然母亲谢氏有族妹已与将门靖海侯结亲。崔然已与骠骑大将军女儿退亲,他怕定国公再给他寻一家将门。第二,我们家是外戚,身份贵重,父亲外祖都是文臣,虽位极人臣,但无兵家根基。我们若与荣国公府定亲,那所以陛下借着这个时机赐婚我们两家,一举两得。”孙希斟酌着措辞,最后一句,总结的语气颇为肯定。 “你说的对。那笑笑是想祖母帮你嫁入宁北侯府,是吗”申老太太问。 孙希垂下头:“孙女只想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 “此事要办成,倒也不难。”申老 太太笑道。 “真的吗笑笑就知道祖母最疼孙女了。”孙希抱着申老太太,开心地直跳。 “都及笄了,还这么不庄重,小心你母亲骂你。” “骂就骂吧,祖母疼我就好。祖母快说吧,我们该怎么做”孙希等不及了,她想到可以摆脱崔然,顺便以胜利者的姿态羞辱他,她就感到无比惬意。 “你还记得你的女夫子班暝吗她的父亲是谁”老太太问。 “先帝少师班坤。”孙希答。 “他家最出名什么功绩”老太太又问。 “修编史书。” “是了,班坤过世后,班暝完成班坤未竟的后秦书,当今陛下即位后,多次召班暝入宫,问她一些前朝政事,并让皇后宫女们都听她讲学。就连崔太后也经常邀她饮茶的。”老太太娓娓道来,这些宫闱事,她一个深闺贵妇,居然如此清楚,孙希暗暗佩服。 “你姐姐嫁入齐国公府这么多年,跟随盛阳长公主进宫次数也多。而如今的崔太后,是你姐夫的嫡姐,从小疼爱幼弟,爱屋及乌,对你姐姐也是极为亲厚的。你若真想嫁入宁北侯府,我们倒是可以找你长姐想想门路。” “可是,这与班夫子有何关系”孙希问。 申老太太笑了笑:“我才夸你,你就又糊涂了。你在班夫子跟前听了她这么多年教诲,竟这点觉悟也没有,可见读了死书。” 第47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孙希苦着脸,低头想了想,还是不明白祖母的意思,只好撒娇:“祖母睿智,孙女自然是不及的,我平时也就耍耍嘴皮子,这些办事门道,孙女哪会晓得” “哎,那你这小皮猴刚才还说的头头是道,我还以为你多厉害呢。云哥媳妇,你知道班夫子与这事的联系吗”老太太转过头看着徐氏问道。 徐氏摇摇头,一脸的茫然。 “我再给你提个醒,班夫子平时给你们讲的史书,你可有总结规律”老太太很擅长问题教学。 孙希想了想,嗫嚅道:“因是女孩子的闺学,夫子讲的前朝皇后列女命妇的事居多,朝堂的纷争,讲得并不多,孙女倒是问过夫子一些朝堂上的怪事,夫子也会耐心解答。” “还记得呼延将军的事吗”老太太问。 “自然记得,祖母让我问班夫子,如果按照本朝前几位皇帝的行事章法,会如何裁决。”孙希答道。 “那夫子如何答的,你可还记得”老太太继续问。 “记得,夫子给我说了太祖太宗皇帝的几个处事例子,又说,若按周太祖的性格,因呼延图生前勇武,立功不少,但他如此作秀而死,不夺他的功勋,但也断不会再行封赏,让他死后哀荣。若按太宗的行事风格,定说他生前勇武,为众人表率,他也是立功心切,苦无立功之机会,方法不当,才导致身死,是我之过啊。最终,虽不至加官进爵,但也会给他死后哀荣。”孙希说完,倒吸一口气,手不由闷住自己的嘴巴,转而雀跃欣喜道,“祖母,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哥媳妇,你知道吗”老太太问还在愣愣听着孙希讲话的徐氏。 徐氏还是摇摇头,不明所以,她见笑笑一脸的狂喜,忍不住拉着她:“笑笑别卖乖,快说与嫂子听。” “嫂子,我想到怎么对付崔然了。”孙希高兴地跳起来,连仪态都不顾了。 “你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此刻别高兴得太早,把话说完了,祖母替你把把关。而且凡事,都可能有未知的变数,我们想着能成,未必终能成。一山还有一山高,不然怎会有既生瑜何生亮的典故”申老太太悠悠然道。 “祖母说的对。”孙希压抑住欣喜,“这是先帝朝的事了,我还记得当时崔夫人跟我们说朝堂两派吵得厉害,最后先帝做了调解,结果还是父亲告诉祖母的。” “结果是什么”徐氏忍不住问。 “他说呼延图生前曾向他进献军队阵图c军事要领和军队主营扎寨的策略攻防,请求到边疆领军杀敌,但我想着时机未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便赏了他金银丝绸,赞他用心了。” “谁知他这么心心念念想着报效国家,是朕的疏忽,人既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让他风光大葬吧。他家长子呼延必攻,颇有才干,就让他继了他父亲的位置。先帝一直仰慕太宗,崔然也跟祖母说过吧”孙希最后问。 “嗯,当时班坤还在世,班暝与他经常进宫,伴驾左右。先帝晚年,班坤离世,班暝便承其遗志,继续修编史书。当今陛下是先帝亲选的太子,有先帝遗风。班夫子如今也是深得圣宠。”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你是知道该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求你姐姐与崔太后说说,诱使圣上改变心意了吧” “多谢祖母提点,孙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孙希笑嘻嘻道,嘴角弧度上扬。 徐氏却还是一脑袋浆糊,拉着孙希的袖子问:“我还不知道呢,你撺着我给你透了这么多消息,完了不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我断不依的。” “嫂子别急,我慢慢说于你听如此这般便行了” 徐氏眉眼舒展开来,捶孙希肩膀道:“你这皮猴,怎么想出来的,哈哈” 当天下午,孙希便急匆匆地赶往齐国公府,顺便给宝哥儿带了几身衣服和几双鞋子,都是她亲自做的,还美其名曰找姐姐谈心。 孙宁打量着满脸讨好之色的孙希,白她一眼道:“这么殷勤的讨好我,可是有什么麻烦事又要我替你去跑腿的” “知我者,莫若大姐姐也”孙希厚脸皮笑嘻嘻道。 “说吧,想干什么,但丑话说前头,没好处,我可不干。”孙宁假装为难。 “放心,回头我再给宝哥儿做几双好鞋子。” “你这不要脸的小皮猴,我齐国公府还差鞋子穿偏要你巴巴地送来。”孙宁笑道。 “哎呀,姐姐最疼我了,那你又什么不缺的,你是齐国公府的大当家,我只是个指着月钱过日子的穷小姐,你看看我手上的针眼,这可都是为了宝哥能穿上好鞋子扎的。”孙希嘟着嘴,伸出手给孙宁看,求同情。 孙宁看看孙希 的手,居然都是密密麻麻的针眼,不禁心疼皱眉:“你何苦来这么辛苦做针线,以后宝哥的鞋子,你别费心思做了,还真当没有好的绣娘,我们家便是要大内的针线,那也办得到。” “这些是帮南安郡王妃送给靖海侯太夫人的贺礼给扎的,因为时间太赶了,神思倦怠,伤了眼睛,才会这样。平时绣几双鞋子,不会如此,姐姐别心疼了。”看着孙宁如此关切的眼神,孙希忍不住说了实话。 “那也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我们这样的人家,还非上赶着讨好郡王妃不成,你别谨慎过头。”孙宁有点生气。 “姐姐,靖海侯太夫人的八十大寿,也是难得的寿诞,为寿星添寿,我们自己也沾沾福气不是”孙希劝解道。 “你就是太为别人着想,自己舒不舒坦,反倒不管。你这性子,嫁了人口众多的大族,岂不被欺负劳累死” 孙宁历来疼惜幼妹,真心希望妹妹嫁得舒心合意的人家,她不图对方位高权重或者钟鸣鼎食,只求这妹妹过得顺遂舒心。 “所以妹妹为着婚事,来求姐姐帮忙啦。”孙希一边给孙宁捶肩膀,一边道。 “此话怎讲你的婚事自然是祖母c父亲和母亲做主,我虽然是你姐姐,但毕竟已经外嫁,倒不好随意插手你的婚事的。长辈们行事,自有章法。”孙宁如实道。 第48章 圣意寻机也可改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就是祖母叫我来的。”孙希想着先打消姐姐的顾虑,接下来的行事,才会事半功倍。 “那你说说看,要姐姐怎么帮”孙宁问道。 孙希看了看姐姐周围的一圈子丫鬟仆妇,孙宁会意,吩咐了领头的方嬷嬷,各下人仆从便跟着方嬷嬷鱼贯而出了。 待房里只剩下孙宁和孙希姐妹俩,孙希才道:“姐姐莫怪我谨慎过度,此事关系我终身,若是传出消息去,这法子便不灵了。一切功败垂成。” 孙宁瞪她一眼:“我是你亲姐,这还会怪你快说,你打的什么主意” 孙希扶孙宁到房间正中的黑漆八角桌边坐下,从桌上的棋牌匣子里分别拿出几个黑子白子,一边摆一边说:“姐姐,白子代表崔家,黑子代表宁北侯家,锦帕,代表我们家。” “祖母说让你嫁宁北侯不要崔然,是吗”孙宁问。 “是的,但你也知道,陛下有意给我和崔然赐婚。”孙希叹了口气,“所以现如今,只有姐姐能帮我,改变陛下心意。” “怎么帮”孙宁问。 “姐姐可还记得曾教授我们闺学的班女夫子”孙希问。 “怎会不记得,这事情难道要求她帮忙吗”孙宁清眸流转,“她平时更与你亲近,你去求她,反而比我管用。” “不行,此事万不可由她直接转诉我们的想法,反而弄巧成拙。”孙希语气肯定,神情严肃。 “怎么说” “我们家如今虽得陛下盛宠,但伴君如伴虎,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我们若直接求班夫子去与崔太后说我们家的想法,反而惹皇上不快。这件事情,班夫子只能作为不知情的第三方,才能客观中正。” “我的婚事,只能陛下自己做圣裁。” “我们家,崔家,宁北侯家,任何一家都不能逼陛下做决定,否则后患无穷。祖母说这点我们要切记。”孙希把祖母的原话复述给孙宁听。 “这句话不错,此时崔家和宁北侯家,肯定也是在等圣旨。”孙宁点点头,表示认同,“那我应该怎么做祖母可有发话” “祖母说让您与长公主一同进宫,闲话家常,也不必刻意提起我的婚事,只需要提一句,想当年你与我一起在班暝女夫子跟前受教。”孙希说完把手上锦帕放在棋盘中间。 “你还要跟太后说我妹子说想班暝夫子了,听说班暝夫子如今在编修后秦书,也想跟在她后头帮忙收集整理史料,她平日里最喜这些了,小时候在定国公府的文昌阁借阅的书,除了刺绣,便大多是历史典籍。这是其一。”她往棋盘上,摆上一颗黑子。 “孙希小时候性子调皮好胜,还会和崔子期辩上一辩呢。有时候崔然都说不过她。此外,就什么也别多说。这是其二。”孙希尽量把细节与孙宁说得详细,她想崔然如此算计与她,就别怪她不客气,因势利导了。手上黑子,又落下一颗。 “这就有用”孙宁表示怀疑。 “做了才知道。”孙希不敢随便说大话,免得事情突变,打脸就不好了,“崔然之前打了个我们措手不及,不是我们比不上他,他是胜在我们没有防备他,这才着了他的道。”孙希拿起一颗白子,放在锦帕的另一侧。 “还有,崔然是圣上儿时的伴读,情谊非凡。对圣心的判断,定比我们家强。这是未知的胜算。”孙希拿起一颗白子,摆在锦帕右侧。 黑白棋子,各为两颗,持平。 孙宁拿手指了指孙希的脑门:“你这丫头讲话没半分闺秀样,怎么跟朝堂的官夫子似的。” “哎呀,姐姐,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可不想嫁给崔然,这小子就是个混蛋,大魔星。”孙希气鼓鼓地道。 “我真心不明白,崔然,一个誉满京师的俊俏少年郎,定国公嫡长子,多少京中姑娘梦中的夫婿,现又得陛下宠幸,前程似锦,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孙宁讶然道。 “姐姐你是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才会这么说。”孙希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 “随你,只要你开心,我就去帮你跑这趟子腿吧。”孙宁向来知道自己这妹子虽然平日里看着温厚守礼,其实心里极有主意,一旦下了决心,十头牛拉不回来。 只要她开心,这点小事,自己作为亲姐姐,难道还不给办吗 约莫过了半月不到,孙宁传来消息,陛下宣了班夫子御前奉驾,问了些前朝或本朝王侯将相夫妻琴瑟和谐的事迹,班夫子如实说了几对很典型的夫妻。 第一对是前朝开国皇帝秦苻坚,他原本是只是后燕许国公的嫡长子,娶了魏国公的嫡幼女宁氏 ,后世称为文献孝皇后的。宁氏嫁给秦苻坚的时候,家道中落,其父亲已经因罪自杀。宁氏对外低调谦恭,对内夫妻恩爱,育有八个儿女,辅助秦苻坚建功立业。前朝开国后,册封皇后。她通晓经史,参预朝政,对于“文宣之治”功不可没,并称“二圣”。 第二对是先帝朝的鲁宁侯夫妇,鲁宁侯少年拜将,后期更成为封疆大吏,她家夫人是宁元伯嫡长女,自小喜爱女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二人夫妻恩爱,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生了六个儿子,两个女儿,侯爷把长子拘在京中,让皇上代为照顾抚养,自己和夫人两个倒是在边疆优哉游哉地过起逍遥日子来。 第三对是本朝太祖年间的状元郎陈鉴轩夫妇,陈鉴轩一朝中榜,被太师看中,选为东床快婿。夫妻二人琴瑟和谐,一生一世一双人,状元郎连个通房,都没有。 孙希暗赞班暝夫子真是个人情通透的妙人。 再几日,崔太后宣了孙宁进宫,孙宁特带了宝哥一道,又有意无意地夸了自家妹子手艺出众,宝哥的鞋子衣服,多半出自妹妹之手。崔太后微笑着夸了孙希:“真是好女红,好手艺,以后定也是个能相夫教子的好娘子。听说你们家有意将她许配给宁北侯郎才女貌,哀家也觉得甚为般配。” 孙家众人得了孙宁传来的崔太后原话,顿时都有了方向。 卢氏直夸老太太有见识,一早就选中了宁北侯。 孙希也很开心,没想到这件事情发展得这么顺遂,也不枉费自己的一番心机周折。 她现在最想看崔然的俊脸,一定挂得极为好看吧 第49章 崔然再访莫熙斋 春日阳光和煦,莫熙斋后院的小花,或红或黄,或白,都抽出了新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孙希拿着小锄头,给花儿除草,大丫鬟抱夏跟在后面捡枯枝树叶。 卢敏曾不止一次的说家里没下人了吗要你这主子姑娘亲自干这下等人的活 孙希说我就是闲着无聊,葬花除草,观赏一下自然的馈赠,绣出来的花朵才活灵活现。 卢敏于口齿上多不及孙希善辩的,只好骂一句:“你这丫头就是鬼点子多,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奇怪玩意儿。” 孙希最近心情奇好,一边用小锄头挖坑,一边乐得哼起了时令小调。 “妹妹心情不错,小调儿哼得好听”身后响起熟悉而讨厌的声音。 孙希回头,崔然一张俊脸笑得眉眼弯弯,极像他那绝色无双的亲娘。 她粲然一笑:“子期哥哥心情也不错嘛。”胜利者的姿态,还是要摆一下的,要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些天的奔忙 “妹妹有通天梯啊,爬的可开心”崔然嘴角含笑,声音柔和,如初春的悦耳黄鹂。 “你说呢”孙希挑眉,脸上一派骄矜之色。 “那妹妹可有想过,我上次为何直说要娶你的原因直接露短于你跟前我才与林氏退亲,你我婚事,来日方长。”崔然最后一个音调拖得老长,听得孙希心里发怵。 孙希警惕地看看周围,抱夏那丫头听得嘴巴微张,一脸的惊恐。 崔然继续说:“妹妹别看了,我母亲没来,她正在凝晖堂与你母亲说话呢。” 孙希对抱夏说:“你先下去吧。” 抱夏捧着枯枝,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孙希暗笑真是个胆小的小丫鬟。 “我只怕你白费了心机,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孙希笑着嘲讽。 “是吗”崔然眯眼。 “太后都发话了,你还有什么法子”孙希挑衅地说道,其实她心里已经在打鼓了,说这话,只不过是想逼出崔然下一步的行动。 “你又不是我夫人,自己人,我干嘛要跟你说实话上次在你面前说我想让定国公府更上一层楼,立马被你当作矛来刺我。你以为我还会那么傻,继续跟你说心里话” 崔然随意拨弄着院里的树枝,平静的说着刺激孙希的话。 孙希神情一滞,暗忖自己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算计了,还不自知。 没有傻子会在战局未定之前,反而把自己的筹划告诉敌人的道理。 我自作聪明以为崔然为了让自己嫁给他,向自己述衷肠,说出了心底的欲望。 可他这样自曝己短,诱我上钩,真正目的又是什么呢 “你怕是在强装镇定吧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有进取心是好事,但引起圣上不满,失了圣心,就不好了。”孙希对上崔然的清眸,讥讽道。 崔子期哧然一笑:“我上次刚说了你心软,小丫头立马施了毒计,给我们家穿小鞋。你个没良心的,这些年,我和母亲都白疼你了。” 孙希心想他怎么什么都知道,面上却不露声色:“你别乱栽赃,我什么时候害过你家” “有没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崔然声音冷冽。 孙希强自镇定,她虽然实质上真没做什么有害于崔家的事,但却含沙射影c雁过无痕地向当今陛下传达了崔然的小心思。 朝堂这种草木皆兵的高压环境,君主任何一分细小的猜忌,都可能招致臣子的毁家灭族之祸。 崔然若看穿了她的伎俩,自己的行为真算得上以怨报德了。 哎,自己何时竟也为了私利,变得这么狠毒了 孙希皱眉,心里对崔夫人生出许多歉意。 “你和我是一样的人。所以我们天生一对。”崔然逼近孙希,鼻息可闻。 孙希被说的心虚,强自镇定道:“我们不一样,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狠毒,我望尘莫及。你可别忘了,因为你,林家小姐才被打得血肉模糊” “我可什么都没做,你也别乱栽赃。”崔然开始耍无赖。 “你难道不怕我出去说是你干的”孙希气得没招,直接威胁。 “你不会,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难道是白结的”崔然自信道。 “你刚还说我没良心的,现在又夸我重情,你说话还真颠三倒四。”孙希虽心里发虚,嘴上却要强。 “人本来就是个无比复杂的矛盾体。”崔然折下一颗新枝,突然往前一刺。眼睛定神注视着前方,“多年蛰伏,一朝飞 天,鸿鹄之志可展。” 孙希看崔然这架势,心道他居然习过武平日里他可都是一派文弱书生模样的。 这家伙,藏的够深的啊。 可是,他接下来到底想干什么还有什么症结,是他知道,而她不知道的 孙希想不出来,但崔然今天来伯府,所为何事 她抓起一把泥,狠狠摔在崔然的后背上,叫道:“让你嚣张” 崔然也不气,拍了拍身上的泥,从怀里拿出一对福娃娃,递给孙希。 孙希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傻乎乎地接过来,心想这福娃娃怎这般眼熟。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去逛夜市吗这是我那晚在杂货摊上买的,很像小时候的你吧”崔然苦笑道。 “这么圆嘟嘟的,哪像我”孙希没好气。 “你小时候的脸就是圆鼓鼓的,此后你也旁敲侧击的问过我,大概你心里也好奇我和母亲为何待你与旁人不同,特别的亲厚,是吗”崔然正经道。 孙希点点头,这个疑惑几乎伴随了她成长,但当事人非不说,自己也没办法,她还侧面问过靖海侯太夫人和宁新伯夫人,可那两人对这件事也讳莫如深,怕不是崔夫人有过交代 卢敏还问过白氏嫂子,可白氏说也没听说崔夫人有过女儿。 这件事,就成了疑案。 崔然神色黯然,带着一丝苦笑:“你猜不出来,也情有可原。但福娃娃却不是我过世的妹妹。” “她是我小姨妈的女儿,名叫田芙。小姨妈难产而死,我母亲怕幼女无依,特意接到府上,当自己闺女一样养着。” “我们几个兄弟,也都很疼她。母亲自小疼爱幼妹,看到田芙,就跟看到亲妹一样。” 第50章 自小疑团终告解 “田芙生性乖巧懂事,虽是全家都宠着,但她从不恃宠而骄,母亲和祖母都很喜欢她,常说等她长大了,给我做媳妇。” “可是,在她六岁的时候,一场天花,要了她的命。母亲伤心得没了半条命,直说对不起妹妹,没照顾好田芙。母亲躺在床上足一年有余。”崔然想起往事,眼眶微微发红。 “我长得,可是像那田芙”孙希问。 “是的,不说十分像,但也有七八分,可你的性情跟她完全相反,”崔然苦笑地哼了一声,“当然,只是在我面前。你在我母亲跟前,从来都是温顺懂礼的。” “就因为这样,你要娶我”孙希觉得这个理由有点匪夷所思。 “我娶你的理由,上次就跟你说的很明白了。” “我也说了,我不稀罕。”孙希撇过头,蹲在地上继续除她的草。 崔然走过去,拿掉风吹掉落在她身上的树叶,语气无奈:“你就当真这么讨厌我” 孙希摇摇头,“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怕你。” “你用拳头打我,泥巴扔我的时候,我可没觉得你怕过我。你还经常说你不怕我来着。”崔然觉得孙希这句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说的不是这个怕。你心机深沉,谋求太大,我自认不敢跟着你,拿我们全家的身家性命冒险。”孙希知道再不点破,崔然是不会死心的。 “我不会出去乱说什么,而且我也没什么实质证据,你不必担心什么,我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女子,我只想过平凡的日子,从未有什么宏图大志,也不需要你的支持和成全。你就放过我,好吗”孙希说到最后,语气甚至带着点恳求。 “所以你就选了宁北侯”崔然语气含酸。 “是,他是目前我最好的选择。”孙希语气肯定,不容遐想。 “那如果我说,我愿意为了你,远离朝堂纷争,远离圣上,外放去江南景色优美之地为官呢你可还愿意嫁我”崔然身形,挺拔如松,声音,坚定而干脆。 孙希不意崔然会这样说,顿时有点愣住了,“你父母亲也同意” “我自然能说服他们。”崔然拍着胸脯承诺。 “可是,可是你这样做,图什么呀”孙希还是不解。 “图你啊。”崔然回答得非常爽快,跟真的一样。 “你别唬我,我可不是东京里那些见了你的脸就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你说什么就信什么的无知女孩。” “我可从来没有用我这身皮囊骗过年轻女孩,你和我一起长大,可见过我调戏哪家姑娘”崔然拿起院内石桌上的小杯茉莉花茶,一饮而尽,觉得口里还是有点干,他拿起茶壶再倒了杯茶。 “说来奇怪,你这么大个人,连通房也没有一个,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孙希试探着问。 崔然茶正入口,听到这话一口茶水被呛得喷了出来。 “我的模样,虽说也算得上美艳动人,但跟你可没法比,你这样的家世和模样,什么养的绝色不好找非要我” “莫不是因为我俩从小处得熟,你懒得去祸害其他人家的姑娘,就拿我当筏子,来掩盖你的断袖之癖”孙希越说越觉得这个想法有道理。 崔然狠狠敲了一记孙希的脑门,“你这死丫头,脑子怎么想的。我可是喜欢女人的。”说完嘴角露出一股子邪笑,“要不我让你先见识一下,我的男子汉气概” 孙希吓得赶紧举双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这么俊的脸,若是有龙阳之癖,也是可惜了。” 崔然终于忍不住,大声笑出来。 “子期,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崔夫人银铃般悦耳的声音在他俩身后响起,后头还跟着卢敏。 崔然朝卢氏作揖行了礼,回道:“笑笑妹妹刚刚说了个笑话。” 卢氏微微颔首,看着崔然的脸,越看越喜欢。 “哦,什么笑话这么好笑也说与我们乐呵乐呵。”崔夫人笑道。 奶奶的,随口一句就给我出难题,笑话你个头,难道我要跟崔夫人说你有断袖之癖卢老娘非把我撕了。 “我说了一遍,再说就没那意境了,怕不好笑。子期哥哥觉得好笑,那就复述一下呗”哼,敢阴我,我把皮球踢回给你。 崔然却不急不忙,说:“刚才妹妹讲了个前朝节度使徐子达府里的趣事。” “徐子达有个儿子叫徐泾,平时极爱品茗,为了喝茶,他每日派遣府里小厮去挑惠泉水。” “惠泉水号称天下第二泉,他研究了一种新的茶,将核桃肉c松子仁等东西捏成小石头状,再放进惠泉水烹制的茶汤 ,取名清泉白石。” “有一日,秦献帝慕名去他家府上要喝这清泉白石。” “徐泾便吩咐小厮去挑水,徐泾却只取前一桶水来煎茶,后一桶水,他和秦献帝一道洗脚。” “秦献帝问这是为何他解释道:“小厮一路上会放屁,后一桶水难免被臭气污染,只配用来洗脚。” 秦献帝笑得前仰后伏,于是让宫奴把徐泾和他的洗脚水一块倒入一个大盆子,说要与他共享这臭屁水。” 听到最后,卢敏和崔夫人都忍不住掩嘴大笑。 旁边的丫鬟妈妈们憋笑憋出了内伤。 孙希面上讪讪地笑着,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崔然这故事,怕是意有所指啊。 他这般随口就说出来,怕是早在家里想好,要说给我听的吧 男人,臭味相投的兄弟之谊,岂能是一个无凭无据的流言典故能伤得了的 可恶的是,关于她的婚事,宫里没有一个明确的旨意下下来,虽说太后默认首肯了她和宁北侯的婚约。 但外祖父说皇帝并未召见他回复这件事,他让允良先按兵不动,以等待更明确的圣意。 孙希原本平静乐呵的生活,被崔然一个笑话搅乱了一池春水。 卢氏还很开心的跟崔然母子俩聊天逗趣,孙希的一张脸,黑如锅底,她都浑然不觉。 她抓紧手上的帕子,未知的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第51章 情深不寿慧必伤 日子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孙希担忧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 她渐渐放下了心头大石,心想也许很多事情,她把崔然想象得太可怕,太无所不能了。 毕竟,他还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小鲜肉。 人的心态一旦放松下来,就会开始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来打发时间。 前阶段一直忙于绣南安郡王妃的百寿图,这些天又忙着为自己的婚事奔忙,梦里芳华,已经落下了好几期没看了。 从十三岁开始,她就已经不从崔然那儿借阅梦里芳华和洞见了,她想着自己迟早要及笄嫁人,到时候总不能还每周打发小丫鬟去崔府拿书吧 她想了想,孙府最疼她,最可信,最能替她隐瞒,又有能力办到这件事的,只有自己的嫡亲大哥孙云了。 孙云比崔然年长,比孙宁小,他作为嫡长子,原本不必科举出仕,自有荫封和爵位承袭。 但为了不负这么多年苦读,他还是参加了科举,第一次没考中,第二次终于中了二榜七十六名,成绩虽不拔尖,但怎么也是进士出身了。 允良高兴地大摆流水席,宴请同僚和亲朋好友到家。庆贺孙云榜上有名, 东京最有名的庆喜班,在忠勇伯爵府戏台唱足七天大戏。 老太太头天还很高兴地点了戏,与子孙同乐。 第二天开始便托身体累了,在寿安堂歇着不出来了。 卢敏和孙希等人去请安的时候,老太太皱眉:“劝着老爷些,最多热闹三天,不可再多了。” 允良却和卢敏道:“如今不比从前,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若我们家还前怕狼后怕虎的,反而叫人看轻了。” 申老太太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孙云考中进士后,入了翰林院当庶吉士。原本他这个名次,是入不了的。 其中,自然少不了卢僧固和允良等人的助益。 孙泊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去了国子监。如今外任六合县县令。 孙维c孙晓和孙弗都还读着书,除了孙弗,另外二人都已过了童试,尤其孙晓,夫子夸他天资聪颖,有三甲及第之才。允良听了不禁大喜过望。 允良私心,还是想让他们以科举入仕,因此对于三人学业督教得甚严。 这最近一期的梦里芳华小报,最大版面写了一个官家千金的嫁娶故事。 话说本朝一官家小姐,其父是某节度使,本家姓穆。 穆小姐年轻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早年便与京城某李姓高官定亲。 李高官的上司不忿他家有这么好的姻缘,但又苦于自己没有适龄的儿子可以迎娶穆家小姐。于是便怂恿一个跟李高官家有隙的王姓高官的儿子,名王朗的,去勾引穆家小姐。 王朗外表风流倜傥,又极通音律,一曲武陵春名动天下,穆小姐在闺中便听过他的大名,心中思慕已久。 某日,穆家小姐与母亲前往龙庆寺烧香归来,中途饿了在庆春楼雅间吃饭。 庆春楼二楼大厅熙熙攘攘,众人围着一个少年,要他吹奏成名曲,少年推搪不过,只好勉为其难吹了半首武陵春。 穆小姐听到笛声,只觉此声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寻。 于是派丫鬟出去打听吹笛人 待得回来的消息是王朗时,她心如鹿撞。 她思慕王朗才名已久,只缘悭一面。 她心想此时王朗就在二楼大堂,自己借着如厕走出雅间,岂不方便 金风玉露一相逢,两人虽只是走廊上的匆匆一面,双目碰撞间,却各自在心里定下了非对方不娶嫁的心愿。 有心想见,自然会不乏各种巧遇,偶遇。 待二人情深不可自拔的时候,却被人撞见了。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李高官面子挂不住,闹着要退亲。 穆节度使羞愧难当,一面跟李高官赔礼,说自己教女无方,一面要打死女儿,以保家声。 王朗心痛难忍,跪求自己双亲亲自上门提亲,这才保住了穆小姐的性命。 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 孙希觉得这个故事怎么这么耳熟,但这两件事的主导人却不是同一个人。 她眯着眼躺倒在贵妃榻上,翘起了二郎腿。 抱夏打着帘子进门看到这一幕,吓得不轻,“小姐,快放下腿,被赵妈妈看见可不得了。夫人定罚你去跪祠堂的。” “怕什么,赵妈妈孙子满月,今天又不在莫熙斋。” 孙希总觉得抱夏胆子真的太小了,抱竹胆子就大很多,有时候还敢跟赵妈妈对着干。 “话虽这么说,但难保她突然就回来了。”抱夏小心道,“就说前段时间你与小公爷在后花园说话,我远远看着,你也不注意分寸,传出去,小姐名声怎么办” 孙希眉头微蹙:“你都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小姐拿泥巴砸小公爷。”抱夏嘟着嘴,“幸亏小公爷脾气好,后来夫人们来了,他也没告小姐你的状。要我说,小姐平时不管对哪家公子都是有礼有节,分寸得当的,偏只对崔少爷,没什么好脸色,惯会使性子,使脾气。” “哎,连你都觉得他好,我若说他不好,谁信”孙希叹息。 “小姐,莫不是崔少爷哪里得罪了你对你使坏了”抱夏不解。 孙希想了想,从小到大,崔然确实没有实质性地害过自己,最多打趣加威胁,而那些威胁,又从没真正实施过。 反倒是自己,又是踩他脚,又是抡拳头打肿他的眼睛,长大了居然还扔他泥巴。 真是可恶又可笑。 崔然事后没有向长辈或者旁人说过自己半个不字。 可是,他要娶自己,到底图什么这点搞不清楚,她真心不敢嫁。 正如崔然所说,她还没嫁过去,不是自己人,自不会对她说真话。 那这些天崔然与她说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孙希毫无头绪,随手翻了翻本月的洞见。 她很喜欢一个上面一个叫雅培的作者,这个人发文很规律,每三个月才出现一次。但出现的专栏往往不同,不能预见。 他的文很杂,有时候针砭时弊,有时候揭露官场厚黑学,有时候又会写一些当朝高官c世家大族王侯公爵的联姻观察。 本月雅培写的篇名是棒杀。 第52章 真杀手锏才出鞘 这个篇名带着杀气,不知道这次是谁成了棒下亡魂 孙希顺手拿起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甜中带酸。 文章主角是先帝朝一个叫田瀚国的将军,大周边境敌军来犯,他临危受命担任定州观察使,率领边关将领共同抗敌。 先帝怕田瀚国经验不足,亲自与当时的骠骑大将军绘制好作战图,然后把作战图交给他,命令他必须按图作战,还要求“务必求胜”,否则就是违抗圣旨。 田将军带兵来到了边关,敌军也到了,从东西两面蜂拥而至,漫山遍野,像大雨骤至之前的蚂蚁那样密密麻麻。 众将领登高一望,进入视野的是望不到边的滚滚烟尘。 根据皇上和骠骑大将军给他们的布阵图,他们得把大军分为八阵,每阵之间相隔百步。 田将军心想兵力如此分散,只配给敌军塞牙缝。 他所带的10万兵马,如此布阵,不仅不可能抵挡敌军铁骑的冲击,一冲即垮,恐怕还会沦为敌军的砧板肉,任其宰杀。 其他将领也很惊慌,但都不敢违抗圣旨。 田将军当机立断,大声对众将领道:“陛下派我们来的首要目的,就是击败敌军。 “”可是按照陛下制定的作战图打,不但不可能完成任务,还会全军覆没。” “要想打胜仗,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据实际情况排兵布阵,集中兵力,改八阵为二阵,前后呼应。这样虽然有抗命之罪,但总比丧师辱国好得多。” 可有些人不这么想,他们遇到问题首先想的是个人安危,比如刘廷,他是先帝近臣。 刘廷说:“按照你的想法,万一败了,那可怎么办” 田将军说好办,罪名我来承担,与诸位无关 说话间,敌军越来越近,仿佛成千上万只蚂蚁扑向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蠕虫。 若再迟疑不决,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每个人心中都一清二楚。 然而,刘廷对擅改圣旨罪名的恐惧,似乎比被敌军一口吃掉骨头都不吐的恐惧还大,他依然犹豫不决。 眼看洪水般涌来的敌军,众将士都无法淡定了。 他们都决定支持田将军,可刘廷拦在前头,还对士兵们大声放话:圣旨不可为,谁敢不听从号令就满门抄斩。 军中多是能征善战的悍将,原本便对刘廷这种文臣极为看不起,眼见他阵前大放厥词,就都要上前杀了他,以正军心。 田瀚国没法,下令棒杀刘廷,众兵将看到主帅的决心,都奋力杀敌,三战三捷,大破敌军,获人马c牛羊c铠甲数十万。 先帝得此捷报,不但未追究抗命之责,反而奖赏了田瀚国,升他为从三品右监门卫将军。 本朝以来,田将军更受重用,四处平乱,如今累官至正二品车骑将军。 近日回京,更被陛下授予典京师兵卫,掌宫卫,金印紫绶位次上卿,或比三公。 田将军上奏陛下自家原本便与定国公崔毅家定有娃娃亲,长女夭折,这段亲事便不了了之。 此次入京,听闻世子与林家退亲,因继室生有嫡长女,年满十六,尚未婚配,就想着再续前缘。 陛下听闻无不可惜,说自己早就许诺赐婚定国公世子和忠勇伯嫡女了,只因着崔林刚刚退亲,这才未颁布旨意。 孙希看到这一段,就再也没有心情往下看了。 她急得大叫:“抱竹,洞见这小报什么时候送来的” “小姐,才刚拿来的。” 孙希心想这文章都通过小报发布出来了,可见这件事并不是这两天发生的,为何自己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外头忽有丫鬟大声禀报:“小姐,太太说宫里有圣旨到了,大家快整好衣冠焚香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爱卿定国公世子崔然人品贵重,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今有忠勇伯参知政事孙允良嫡女,值及笄之年,品貌端庄,秀外慧中,可堪崔然之良配,故朕特下旨赐婚。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钦此” 孙家众人跪接圣旨,待宣旨人走后,都喜笑颜开,争着向孙希道贺。 圣上亲下圣旨赐婚,这可是无尚的荣耀。 孙希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卢氏过来扶着孙希的手,眼神关切。 孙希愣愣地问:“母亲,你们早都知道了,只瞒着我一人,是不是” 卢敏低下头,不说话,算是默认。 “为什么”孙希皱眉不解,她真的伤到了。 “此处人多,我们回你房间细说。” “崔然在你祖母跟前一再保证,此生唯娶你一人,绝不纳妾。”卢氏心里有愧,想着先拣好的说,壮壮气。 “这种事情即便他能保证,万一亲长送个妾或者上恩赏妾,难道他还敢不接着他敢有违孝道和君恩”孙希心里有气,语带不屑。 “他还说了,若实在不得不受,他也绝不碰,就放在家里养着。”卢氏恨不得替崔然保证。“你这样的福气,我和你祖母都羡慕你。”卢氏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黯然。 “那父亲和外祖也同意了” “陛下旨意,谁敢不遵何况定国公这样的府邸,崔然那般品貌,也不算辱没了你。我们家如今已是盛宠,不可再添事端了。”卢敏无奈。 孙希心想孙宁和老太太定将自己所为告知父亲等人了,平时个个都看着疼我,爱我,这十多年的相处,自己也早就把他们当亲人看待了,为何事关终身大事,他们明知我不愿,还是不愿意替我奔忙,另外择亲 她越想越委屈,两行清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卢敏拿帕子给她揩泪:“你就这么不喜欢崔然吗我看你们平时相处也甚为融洽的。” “我不是伤心这个,我是伤心你们全都知道这件事,只瞒着我一人。这是我的婚姻大事啊,你们有顾过我的感受吗” “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你们明知道我不愿意嫁给崔然,为什么直接帮我做决定还瞒着我,直到圣旨下来,不可更改了,才让我知道你们到底当我是什么”孙希穿越以来,第一次情绪失控,大吼道。 第53章 崔府内宅多周折 卢敏第一次见到小女儿这样,一脸震惊:“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如今你俩亲事上达圣听,已注定不可更改。” “你若再像上次那般行事,便是言行失当,会得罪崔家的,你以后嫁过去,如何自处” “母亲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样的夫君才是最可靠,最适合你的,我们的良苦用心,你怎么就不明白” 孙希知道此刻自己心中纵有万千条崔然的不妥,也出口无益。 她没有实质证据,而自己才十五岁,没有人会相信她的判断。 难道,自己真的别无他法,不得不嫁他了吗 孙希生平,第一次感到那么无力和强烈的挫败感。 圣旨说崔然文武并重,而自己居然是前些天才知道。 一方闺阁,消息闭塞,而圣上眼中的崔然,跟自己眼中的,到底有多少重合 这是个死结,没办法解。 恐怕只有嫁给崔然,才能得到答案吧 卢氏走后,理智驱使,孙希重新拿起洞见,棒杀还没看完。 陛下深觉将门虎女,与宁北侯倒是颇为相配,另行赐婚。 车骑将军田瀚国深谢君恩,誓言效忠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尘埃落定,心思缜密,环环相扣,一丝不落,崔然好手笔。 孙希握紧拳头,猛捶了下书案,胸中郁愤难遣。 大周朝正值太平盛世,汴京城但凡是个男人,都知道新开门六件事:戏曲c旅游c赌博c嫖妓c读报c看画。 小报是洞见或者梦里芳华,画,就是各色市井画卷,比如春宫图。 崔然站在伽蓝湖畔,望见水底的各色池鱼c甲鱼,笑纹在嘴角一旋。 书童庆喜拉来一箩筐的画卷,候在他旁边,一脸的好奇夹杂着为难:“少爷,你从来都不看这些的,这会子要我捣鼓来这么多” “自然有用处,你别管。”崔然眉一皱,想起狐朋狗友们的教导,自己就巴巴搜集来这么多卷春宫图,实在有点不符合自己往日的行事风格。 崔然来到母亲住处,见她正抚摸着田芙小时候的衣服,眼眶微微发红。 “母亲,你又想芙妹了”崔然词气清和,犹如四月天气。 谢氏眼神惆怅,“笑笑快嫁进来了,她越大,越像你姨妈。” “可是母亲,你要明白,她不是芙妹,性格,更不像。你要有心理准备。”崔然眉毛一抬,“但是我跟您保证,孙希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我也是看中这点,才要娶她进门。” “你既然违背你父亲的意愿,执意娶她,必有你的原因。你行事,我从小就放心,何况,笑笑是个好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会不知” “那母亲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崔然不解。 “我只是有些感怀罢了,你姨妈早逝,只留下芙儿这一个骨血,我却”谢氏哽咽着说不下去。 崔然眼神坚定:“母亲放心,以后我的家人,我都会好好保护,再不会出现那种意外。” “我知道你心气重,但凡事要量力而行。你是我儿子,你想什么,我岂会不知。”谢氏耷拉下眼睫,神色凄楚。 崔然抬眸,“孙希会是个贤内助。有件事,我想先跟您商量,儿子知道你这些年掌管府里中馈,甚为辛苦,待笑笑嫁过来,让她帮帮你吧。” “她是嫡长媳,自然该她接掌。你特地来说,可是有别的交代”谢氏问。 “府中有些杂碎,我们不便,借她的手,倒是可行。”崔然对孙希,向来有信心。 “那你也要与笑笑明说,免得伤了你俩的夫妻感情。”谢氏苦心交代。 “我们还没感情,何来伤”崔然一脸的自嘲,苦笑道。 “你就嘴硬是不是笑笑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谢氏问。 “没有,母亲,有些事不能强求,反而伤了彼此的心,何必而且,我也不在意这些。”话虽如此,崔然神色却很彷徨,也夹杂着丝丝期待。 “我知道那件事伤了你,但你对笑笑,也要有信心。”谢氏苦心劝导。 “儿子心里有数,母亲不必忧心。”崔然答得干脆,仿佛往事如烟。 凉风送爽,崔然胃寒,打了个嗝,谢氏揉揉他的盘子骨,埋怨道:“早让你不必如此刻苦,如今小小年纪,落下胃病。” “什么要紧,不过偶尔胃痛而已。”崔然对自己,向来能下狠手逼仄。 “笑笑擅长药膳,以后我们一起给你调理。” 谢氏话音刚落,崔毅 掀帘而入,看到崔然,也不诧异,只说:“子期也在,你二弟和她媳妇又吵架了,院里摔得到处都是瓷器,两个冤家,没一日消停,” “听说二弟又纳妾了,弟妹心里吃味,自然会吵。”崔然眉也不抬一下。 “我听说江宁府来的同僚说忠勇伯夫人卢氏年轻时也是个跋扈善妒的,她家小女儿,别是一样的”崔毅气得直皱眉。 “不可能,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极是温柔懂礼的,而且,她是养在祖母身边的,听得是申老太太的教诲。班暝班夫子也曾掌过她家的闺学。”谢氏道。 “哦,这我倒不知。子期,你怎么看”崔毅问。 “儿子与她素有往来,是个有见识的,定能当好我家宗妇。”崔然拍胸脯道。 “长嫂如母,以后让她管管二儿媳妇,怎么说也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嫡女,怎的这般无礼放肆。”崔毅说起二儿媳,就忍不住发牢骚。 “是,儿子相信,这点手段,她是有的。”崔然很肯定。 “但愿吧,忠勇伯府,若说门第是堪配的。只可惜了田家,若能结亲,我们两家文武相济,朝堂之上,谁与争锋真是便宜了宁北侯。”崔毅想到这件事就来气。 “父亲,我一直劝您行事莫要操之过急,吃了这几次亏,你难道还不明白当今圣上的计算和城府” 崔毅一掌拍在黄梨木案上,震得花瓶里的卷丹百合抖了几抖。 谢氏赶紧迎上前给崔毅拍背,让他消气。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忠心陛下,他竟然还对我们放心不下。”崔毅越想越气。 “陛下是三皇子的时候,我便与您说过,陛下控制欲极强,容不得半分忤逆。” “他也不怕伤了老臣的心” “前浪既走,后浪自然安排上。我们都是棋子,做不得下棋人,自然任他摆布。”崔然语气平静,像在说旁人的事。 “早知如此,当初就”崔毅愤慨不已。 第54章 婚前的铺路搭桥 “父亲慎言,小心隔墙有耳。”崔然赶紧截断话头,“陛下圣明,将来必会明白我们的忠心,到时自会提拔我们。” “你父亲就是这个倔脾气,得罪人还不自知,这些年吃了多少亏”谢氏皱眉,“不是我说你,你脾气真该改改了,不然哪天,我们家真会丢官罢爵。” “哼,你也不必危言耸听,我们家百年根基,岂是随意可拔起的”崔毅瞪一眼谢氏。 崔然扫了眼窗外,才说:“百年根基又如何陛下眼下可是断了我家两次将门联姻。” “当初陛下让你转做平宁节度使,明升暗降,便已是徐徐图之。” 崔毅黑脸:“卢僧固和我,都被这毛头小子摆了一道。” “父亲既知,那就更应稳住。如今陛下赐婚,非两家之愿。” “但齐国公好歹是崔太后娘家,齐国公嫡长媳孙宁是孙希亲姐,陛下也不得不顾念亲情。” “我们家如今这景况,已经算好的了。”崔然清濯面上,带着丝苦笑。 “呵,若不是田瀚国上书要与我家结亲,陛下原本连这也不想给呢。”崔毅冷笑。 “其实娶忠勇伯嫡女,也没什么不好,父亲不必过分悲观。” “此话怎讲”崔毅问。 “孙希外祖卢僧固虽已致仕,但他为相多年,门生遍布各部,她家儿媳白氏,是将门虎女。都可为我家助益,此其一。” “孙希本人名声极佳,可见为人守制,端方得体。对外交际,不易徒惹麻烦争端,只会助益我家声名。” “她又与南安郡王妃c靖海侯太夫人等人交好,可见有慧眼。她母亲卢氏虽有些强悍,但管家理事是一把好手,想来她的女儿,也不会太差。” “这样的女子进门,我们家内宅可安。母亲性子过于柔弱,儿媳强势,正好相弥。此其二。” “孙希通今晓史,从小与我对朝堂政事多有政辩,多谋,常能指出我的不足,于我多有进益,按着她的补充,儿子行事更为周全。此其三,也是最重要的。” “听你如此说,我们家是塞温失马,焉知非福”崔毅展颜。 “是的,父亲明鉴。”崔然适时送上恭维。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崔毅开怀大笑,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大赞:“好茶” 崔孙两家联姻,崔家依足周礼,六仪已过了纳采c问名c纳吉c纳征c请期,只待亲迎孙希过门了。 莫熙斋小院,有一方清池。 孙希纤手随意拍着池面,漾起一圈涟漪。 她望着池中的雨花石,其中有一块特别招眼。 这块石上红绿交错,朦胧如画,依稀浮现桃花岸畔,空翠烟霏,一名老翁,泛舟独钓。 孙希捡起这块雨花石,爱不释手。 但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她微微摇头,对抱夏道:“你说,我嫁入定国公府,是好事还是坏事” 抱夏正在池边洗鱼篓子,听了这话,赶紧道:“自然是好事,多少人羡慕不来。姑娘怎会如此问” “可是我这泛舟湖上的逍遥日子就此结束了,以后,就不得不拼杀,攘外安内了。”孙希深深叹了口气。 她肤色清白,眉色淡黑,唇色如樱,一切淡极。 就像天地混沌后涌出的第一股泉水,虽然淡得可以随时化去,却能存在万年。 阳光下,她的睫毛微颤,黑亮的瞳孔竟然出现琉璃般的半透明的藏青色,仿佛是烟雨晚晴天,行路人遥望到的远山。 抱夏环顾四周,道:“小姐这话,可不要跟旁人说,传出去,倒像定国公府是龙潭虎穴似的。” “怕是比龙潭虎穴还可怕百倍哪。今后你小姐我啊,只怕天天都要如履薄冰了。” “小姐你别吓我,我可是要陪嫁过去的。”抱夏放下鱼篓子,搓搓手道。 “你,我肯定是要带去的,抱春抱冬,也带着,只是抱竹这丫头太过胆大,我还在斟酌。赵妈妈和卢嬷嬷也会跟着我。八个秋,只带四个。另外,我再让祖母给我选六个小丫头带过去。”孙希数着手指道。 “抱竹如果知道,肯定伤心的,小姐,她从小跟着你,你哪怕多骂骂她,也别不要她。”抱夏恳求。 “她若不改性子,就是闯祸的苗子,我是万万不敢带她过去的。”孙希语气坚定。 “求求小姐再考虑考虑。我们姐妹多年情谊,我一定会劝她改掉坏脾气,凡事都听小姐的,三思而后行。”抱夏重情,恨不能现在就拉抱 竹过来在小姐跟前跪下认错。 “我也是为了她好,孙府她待了这么些年,总有立身之处,定国公府,反而会害了她。”孙希眉头微皱,深叹了口气。 到了傍晚,孙希约了大嫂徐氏去祖母处用晚膳。 两人走在青石甬道上,徐氏拉着孙希的手问道:“妹妹约我,可有要事” 孙希叹了口气:“嫂子知道我的,既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认命。将来入了崔府,必定全身心为崔府筹谋,眼下我有好些疑团未解,还请嫂子和祖母能为我解惑。” “对你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旁的不好说,汴京贵妇圈家长里短的趣事秘事,我知道不少。”徐氏爽快道。 “这些看似平常,才最是要紧,将来我是世子夫人,少不了来往应酬,若是因为无知不小心碰触了哪家私隐,别人不知,以为我是故意为之,是得罪人的。”孙希正色道。 “妹妹谨慎,祖母与许多诰命夫人交好,定知道更多秘闻,我们一同问她。” “是的,我还叫了母亲。他俩一同教诲,你我定受用不浅。” 四人在寿安堂用完膳,老太太坐炕头,卢氏c徐氏和孙希坐在下首圆凳上。 卢氏首先道:“母亲,因崔然年龄大了,我们两家商议,他和笑笑的婚期便定在今年九月。” 申老太太点点头,算是赞同:“听你们往日里的言语,我原本是不想让笑笑嫁入崔府的。” “但如今情势所逼,那我们也要商量盘算着笑笑该如何在崔府立足了。” 第55章 未入门麻烦先至 “可不是嘛,笑笑从小是母亲教养着长大的,去了崔府,必不会丢了我们忠勇伯府的脸面。” “但她毕竟年轻,我们府上人口简单。” “比不得定国公府人多口杂,笑笑哪见过这样的阵仗怕要吃亏。” 卢敏很焦虑,她与崔夫人交好多年,定国公府的一些人事,她是门清的。 “崔家只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世子崔然和三爷崔琰都是谢氏嫡出。” “二爷崔廷是庶出,已经完婚,娶得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李氏,夫妻不合,三天两头干架,汴京城都传遍了。”徐氏笑道。 卢氏闻言也说:“可不是,崔廷虽是庶子,小小年纪,新婚燕尔,却妾氏众多,听说光是通房,就有五个,姨娘有三个,能不吵得家宅不宁吗” “崔夫人是他嫡母,正经的婆婆,也不管”徐氏问。 卢敏面露不屑:“那国子监的李家姑娘,可不得了,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引经据典,又惯会装模作样。” “崔夫人虽是书香门第,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不想再管,由得她们闹去。” “话虽如此,崔夫人毕竟是她婆婆,她竟这般不懂礼数”徐氏觉得不可思议。 “哼,她面上是极恭敬的,让人挑不出理。也是崔夫人好性子,才由得她胡闹。换了我,可容不得她这种媳妇。”卢氏冷笑道。 徐氏低头,不再说话。 申老太太手上挂着一串佛珠,手指微动,佛珠便上下滑动于手指间:“这都是什么要紧的混事,也值得你们费这口舌笑笑,你觉得呢” “孙女消息闭塞,不知从何说起。”孙希摇摇头,一脸的苦涩。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眉眼盈盈的地方,江浙苏州,可以算一个。”申老太太缓缓道,目视远方,好似看到了遥远的故乡。 三人不解,都支着耳朵听老太太继续讲下去。 “崔家有个姑爷,是来自苏州的状元郎,姓唐,名叙之,当年被崔毅长姐崔凝芝看中,入赘了定国公府,如今二人嫡子女也有三个了。” “崔家太夫人宠爱长女崔凝芝,如今崔府里虽是长房谢氏掌理中馈,但府里却是各有山头。” “崔廷是唐姨娘所出,二人与嫡妻谢氏不睦,早与他姑母崔凝芝一派,不然你以为凭借李氏一人,能把崔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崔凝芝从旁帮腔,崔氏也不过忌着小姑罢了。” “那我笑笑该站哪头”卢氏闻言神情一滞,忍不住问。 “你觉得呢”老太太问孙希。 “我与母亲和崔夫人交情深厚,这是全汴京都知道的事情。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太夫人和崔凝芝那边自然把我当成崔夫人一头。”孙希道。 老太太点头:“这点你想的明白,我就省了不少唇舌。” “我冷眼瞧着,也听你父亲所述,崔毅这人,脾气是有点急躁冲动的。不然以他家从龙之功,不至于被贬。” “崔夫人脑子清醒,性子却过于软弱,崔然以后,会是崔家砥柱。笑笑跟着你夫君走,就不会错。” 孙希低下头,脸一红,心内泛起一丝涟漪。 她扪心自问,抛开偏见,若让她选择与崔然为敌,不如为友。 “孙女自小承崔夫人宠爱优待,自然愿意站她那边。只不知那家唐姑爷是什么秉性”孙希问。 老太太眼周笑纹上扬:“笑笑才是问到了点子上。” 卢氏真心奉承:“都是托母亲多年教导” 徐氏也深感认同。 往往申老太太和孙希对话,心有灵犀,而她,常常云里雾里,不知她俩所云。 “唐家是苏州首富,唐叙之是唐家大爷唐炳万的第三子,少时便有才名。我托老家的人打听他年少为人。多说他性格耿直,常固执己见的。” “我又让你父亲打听了他这些年为官的考绩和升迁贬黜,你猜如何” “应是贬多升少。”孙希答。 “原本有定国公府保驾护航,唐叙之的官运不说亨通,也不该如此阻滞不前。” “如今他已四十有五,还只任着个正七品的朝奉郎,崔凝芝为此迁怒谢氏,认为她阻着崔毅没有尽力为他夫婿筹谋。” “你们道崔凝芝是个傻子,放着国公夫人不奉承,反而与姨娘的儿子连成一线”老太太冷哼。 “谢氏有时也是据实而言,他家姑爷过于“斯古遗直”,先帝是何等天性仁厚,宽厚和善的明君,都被他谏得暴跳如雷,要把他下狱充军。” “崔毅等 人力保,最后才把他贬为春州县令。但为此事,崔毅被撤了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 “摊着这么一个姑爷,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卢氏气的站起来骂道。 “你就是这么一个急性子,你要嫁入定国公府,他家必被你掀翻了屋顶不可。”老太太呵斥道。 孙希瞥一眼大嫂徐氏,只见她低着头,脸颊微鼓,应是憋笑憋出内伤。 “那母亲说说,到时候这家姑爷又闯祸,还不是要崔然和崔毅去给他收拾烂摊子真是拖累死人了。”卢氏满腹委屈,心想孙女到底隔了一辈,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是不知道心疼。 “只要太夫人在,她家姑奶奶就不会离府。”老太太道。 卢氏心想那也不能咒他家太夫人早死吧 “这个尾巴甩不掉,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连累允良和云哥儿。” “什么为什么”卢氏和徐氏异口同声。 孙希暗笑这婆媳总算为着自家丈夫统一战线了一回。 申老太太怒其不争:“你们两个都是没脑子的,这么简单直白的道理都想不通。” “允良现在是参知政事,她家姑奶奶求笑笑回娘家找她父亲帮忙,再加上太夫人从旁施压,笑笑是应也不应” “举荐有误,上官可是要担责的。” 婆媳俩恍然大悟。 卢氏气得拍案:“我原本当是什么好姻缘呢,好一个定国公府,摊着这么一个尾大不掉的烂货,还要拖累我们孙家。”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同意这门亲事,早早定下宁北侯,也不至于有如今这摊麻烦事。” 徐氏这次也站婆婆这边,但她不敢拍桌子,只带着恳求的目光,看看老太太,又望望孙希,期待这俩女诸葛,能想个解决的法子。 第56章 崔然斜倚看春宫 孙府,寿安堂。 老太太身形慵懒,背靠在引枕上。 她瞥一眼卢氏:“急什么,哪家公府没有几个凹糟人,一有难事就往回缩,笑笑这辈子就不用嫁了。” “我让允良查他行事考绩,难道是闲极无聊” 卢氏息了声响,默默坐回原位。 徐氏支起耳朵聆听。 “当年他做御史理正的时候,因才干出众曾被到处指派去各地查奇案要案,政绩卓著。” “后又升任谏院长官,这才因为直谏被贬。” “这么看来,唐叙之颇有探案之才。”徐氏感叹。 “那为何定国公没给他安排适合他的官位”卢氏问。 老太太展颜:“难得你问到点上,笑笑,你觉得呢” “我猜是崔夫人谨慎,他若再立功,在京中升至高位,依他性格,得罪的势力就不是定国公府可以收拾的了。” 孙希猜想,这件事在崔家应该也是被反复争论多次,所以崔凝芝才与崔夫人结下梁子。 “笑笑说的没错,才高者自来有些倨傲,但这些年沉浮,想必唐叙之也是有所感悟的。”老太太总结。 “祖母的意思是让父亲先观其言行,我们再见招拆招”孙希拿不定主意,只好随口一猜。 “目前来说,只能如此。但你要记住,不可随意得罪崔凝芝,不然你在崔府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卢氏闻言,心烦找不到宣泄点,猛灌了一大口茶。 定国公府,迦叶轩。 崔然吃了些酒,斜躺在枕上,最近事情繁杂,本想借着酒劲入睡。 庆喜搜集来的春宫画册,说是民间高级画师典藏。 他翻了翻,精神意外好起来,每翻一页,画上的女人真了一分。 画中女人的脸,满头黑发如黑色火焰,快要把人都烧化了。 崔然咽了咽口水,浑身发热得无所适从。 他握紧了拳头,眼睛却越发迷离。 一幅幅图画,在烛火飘摇的夜晚,活色生香,胸腔里仿佛有一股火亟待喷发。 这种感觉怪异极了。 他索性丢下画册,大喊:“庆喜,给我打盆水。” 庆喜就在门口候着,闻声立马吩咐小厮去打水,自己推门进来。 崔然脸颊潮红,脑袋胀得晕乎乎的无法思考,他使劲得甩甩头。 庆喜小声问:“大少爷” 崔然摆摆手:“酒喝多了,有点头晕,洗把脸睡了。你把画册都拿下去吧,藏好了,别让人瞧见了。” 小厮进来服侍崔然洗漱,庆喜一边收拾画卷,一边出主意:“少爷,老夫人给你安排的两个通房,要不让她们今晚进来服侍” 崔然下床一脚踢翻庆喜的屁股,骂道:“滚蛋” 庆喜灰溜溜地拿着画卷走到门口,嘴里还嘟囔着:“少爷这么大连个正经女人都没碰过,眼看大婚了,新婚之夜,可别露怯,让新娘子笑话了。” “庆喜你个王八羔子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什么呢,本少爷的事要你插嘴” 他实在有点撑不住,累得躺在床上,闷头睡觉。 睡不多久,画册中女人的面容,侵入到他梦里。 慢慢的,女人的面容开始变了。 唇中滴落的名字,竟然是:“笑笑” 崔然“啊”一声,坐起来。 “少爷怎么了”门口伺候的庆喜敲门,应该听到他的叫声了。 崔然道:“没事,做了个梦,你进来” 庆喜察崔然神情,小心道:“少爷,可还要看画册” 崔然一笑,手指指床头,示意他拿到床上来。 这些画册,庆喜平时看过不少,他青楼里又有相好的可以出火。 他去自己房间拿来一捆子画册摊开在床上,笑嘻嘻道:“少爷,真不要翠浓和翠香侍候” “滚蛋,还要我踢你” “不劳您尊脚。”庆喜关上门,重新蹲在门口。 崔然深吸了口气,继续翻阅春宫画册。 入夜,微凉,他才打着哈欠,慢慢睡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去文昌阁拿了几本最时新的刺绣画册,这是他托朋友在江南买的。 到了孙府门口,他还在踌躇用什么理由能见到孙希。 待他一脚下了马车,却见孙希和她嫂子徐氏从忠勇伯府角门走了出来。 看 到他,孙希微感意外,却马上镇定了下来,对着他福了福,算是行礼。 她今天穿的格外素雅利落,一身湖色地折枝花卉杂宝纹宋锦绵褂,下着月白色石榴裙。 头梳着坠马髻,只插着一支翠玉簪。 崔然低头,想起昨晚画册里有个女人也是这种发髻。 徐氏问:“小公爷今天来孙府有何事” 崔然拿出石青色布包,“我托付友人在江南买的刺绣画册到了,我想着给妹妹送过来。” 抱竹上前接了,拿给孙希。 徐氏打趣:“还没成亲,这就先记挂着希姐儿的喜好了,妹妹好福气。” 孙希顿时颊上飞起红云,娇艳得如春日里的花朵。 崔然神情微怔,目光呆呆的。 春宫画册里的女人,哪比得上眼前少女的娇媚风景。 徐氏是过来人,见此情状,抿嘴笑道:“好了,看够了吗巴巴地送画册来,就这样站着” 孙希敛衽屈膝朝崔然福了福,打破尴尬:“劳子期哥哥记挂了。” “举手之劳,女孩子出门难,我也是刚好有个同僚去江南公差。妹妹自小便喜刺绣,家里文昌阁的画册被妹妹看遍了,再不采购新书入阁,妹妹就不光顾了。”崔然笑嘻嘻道。 “调皮。”徐氏笑道,“子期,宝哥儿出疹子,今日我和笑笑出门去大相国寺,为宝哥儿求一道平安福,你若是有空,跟我们一起吧” 崔然求之不得:“有空,我也给祖母求一道。” 三人乘马车到了相国寺门口,便见人声鼎沸,到处是熙熙攘攘的小贩和游人。 徐氏这才想起今天是十五,是大相国寺的庙会日。 大殿前临时搭建了乐棚,百戏班子正在上演傀儡戏。 孙希看木偶精致漂亮,表演者又唱得嘹亮动听,便在台前驻足不前。 崔然拿出钱袋扔了几个银锞子到台上,表演者见状更加卖力扯着提线木偶,嘴里叙说着时下最新的市井故事。 孙希想起第一次和崔然在江宁逛夜市。 崔然的威胁,言犹在耳 第57章 惊心动魄相国寺 如今,自己却被各方势力裹挟着,要嫁给他了。 她心内唏嘘不已,眼睛不自觉望向崔然。 他侧脸如玉石浮雕,剑眉星目,英伟不凡。 孙希腹诽,单论颜值,自己真是赚到了。 大相国寺香火鼎盛,幢帆飘引。 临近佛殿,越是黄金摊位,出售的都是大周朝老字号。 赵家道院的王道人蜜饯远近闻名,崔然在摊子上买了一大袋子。 “尝尝鲜。”他拿出一些蜜饯递给孙希。 “嗯,真不错。”孙希嚼着蜜饯,渍渍赞道。 她从口袋里又抓了一把,拿给徐氏。 一边嗔道:“子期哥哥真是小气。” 崔然悠闲惬意地看着孙希撒娇,似乎丝毫没有不悦。 他还故意把袋子口扣紧,笑道:“我还就不给你了。我全都给徐嫂子。” 说完还真把袋子往徐氏的丫鬟翠屏手上一塞。 两人正闹着,只见周围乱哄哄一群人都往大殿挤去。 孙希抓住一个大妈问:“发生何事” “在外云游多年的辨能大师回来了,大家都赶着过去听他讲大乘佛法呢。” “妹妹可想听大师讲佛经故事”崔然音调柔和,清眸含笑。 孙希被看得喉头有点干涩,心里踌躇,脸上现了少女特有的腼腆。 徐氏闻言却道:“那边人多,空气不畅,小心踩踏。我就不去赶热闹了,你们俩若想去,崔然可要多护着笑笑些。” 孙希没好眼色地看了崔然一眼,转头揪着徐氏的衣襟道:“嫂子,我不去,你不是约好了方丈,在千佛殿亲自替你的玉观音开光” “就因如此,需要耗费好些时辰,我才叫你与子期先去大殿逛逛。等会儿好了,我叫翠屏喊你们一块去求平安福。”徐氏无奈,只好耐着性子劝道。 “如此甚好,笑笑,我们一道去看看闻名海内的辨能大师,开开眼界。”崔然声音不大,语气却不容拒绝。 孙希心想自己既已与崔然定亲,他再三邀请,自己不去,以后反而不好相处,便只好点头道:“那好吧。” 崔然在前头大步阔行,孙希后头亦步亦趋,像一个小娘子跟着自己的小相公。 旁边的小商贩不断吆喝着,向香客们兜售自己的货品。 前头忽然奔过来一个满身绫罗却钗环散乱的年轻妇人,一头撞进崔然的怀里。 他气得不轻,眉头紧皱,满脸的厌恶之色,推开这个妇人道:“怎么回事” 那妇人满脸泪痕,看崔然满脸怒容。 又见他后头还跟着一个女孩子,便钻到孙希后面,眼带恳求望着崔然:“公子小姐救命” 话音刚落,后头冲过来几个彪形大汉,领头的尤其高大壮实,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 他们不由分说,便要抓走那妇人,孙希被推搡着几乎仰倒。 崔然上前飞脚踢翻最靠近孙希的那个汉子,一把抓过孙希的手,拥入怀里。 偏孙希站不稳,两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眼看孙希手肘就要着地,崔然一个滚身,让自己身体在她下面垫着。 孙希虽年少,毕竟身量不小,整个身子骤然压在崔然身上,他吃痛得直咬牙。 几个大汉本意只想抓人,看他俩一同滚地上,便不再搭理,一同去抓那妇人。 旁边的香客都只敢看着,在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强抓一个良家姑娘,这家势力必定非同小可。 待他俩整束完衣裳站好,那几个大汉已经押着姑娘走到了相国寺的第二重角门上了。 崔然哪肯放过,大喊:“站住。” 声音洪亮有威势。 大汉们猛听到叫声,被吓得怔在当场。 回头看到是崔然这个白净书生,其中一个汉子便过来挥拳欲打他。 崔然一个左踢腿便将那汉子摞倒在地,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 孙希此时恨不得再上前踢他两脚解恨,想了想自己的身份,便止住了这失态的行为。 领头的汉子见状,打量崔然穿着,不像寻常人家子弟,便作揖道:“刚才多有得罪,但鄙人劝公子闲事莫管。” 崔然目露冷峻之色,盯着大汉厉声道:“如果我非要管呢” “公子可知我家主人是谁”汉子冷哼一声道。 崔然挑眉:“谁” “定国公府。”大汉逼近崔然,沉声威胁。 孙希暗忖这是哪来的野路子敢冒充定国公府的威名,却连定国公世子都不认识。 “看来今日我倒要在相国寺清理自家门户了。”崔然冷笑,声音凛冽,神情不怒自威。 庆喜早在一旁大叫:“哪来的糙汉,敢冒充我定国公府的家奴,我怎么从未在府上见过你” 几个人听庆喜如此说,顿时面面相觑。 “快说,你们到底是谁敢往我府上泼脏水”崔然抬脚踩住刚才倒地的壮汉的手厉声问道。 领头的倒也不怵,对上崔然的眼:“你回去问问你家二爷,便知我刚才所言不虚。” “哼,你们这几个人,还不值当我回去问我二弟。庆喜,去寺院门口让崔府护院们都过来,把这几人押去衙门候审。” 大汉们闻言俱吓得不轻,领头的壮汉沉声道:“即便是定国公府的小公爷,那也不能罔顾法纪吧这姑娘乃是我们府上逃奴,我们抓回去也是理所应当。” “你们不是号称我定国公府上吗那我抓自己奴才去府衙,也是法之应当吧” 正说着,定国公府的护院们已经跑来,团团围住这几个壮汉。 崔然威喝:“全都押回府去,待我回去再审。” 那几人还待反抗,但哪是定国公府护院们的对手。 几下子打斗,就全都被捆在一起,押送着上了马车。 孙希吩咐抱夏扶起那姑娘,替她整理好衣服钗环,轻声道:“你别怕,跟我们走。” 几人一同回到孙府的马车上,孙希吩咐抱夏在外守着,她和崔然并那姑娘一同进了马车。 崔然问:“你是谁为何刚才那人说是定国公府上” 姑娘瑟瑟发抖,看着孙希,不敢说话。 孙希心想她定是被刚才的崔然和众大汉的对峙情景吓着了。 她软声抚慰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刚才那样的强人,这位是定国公的世子爷。” 第58章 倒霉运撞见家丑 妇人这才微微止住害怕,握着孙希的手,哭道:“小姐,救救我,我真的不是逃奴。我是我是崔廷的外室。” “外室”两人俱是讶然,异口同声道。 孙希看崔然神情,显然他也不知道这外室的存在。 “既是外室,又为何要逃”崔然语气冷冽,带着久处高位者的压迫。 女子垂下头,抽泣道:“我我” 孙希觉得崔然在,这个女子似乎有所顾忌,不敢直说。但她看着又着实可怜,不免动了恻隐之心。 她示意崔然出去,子期会意,便掀帘跳下了马车。 孙希柔声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尽可与我说,你若不想崔府人知道这件事,我便不说。我不是崔府的人。” “你可知崔府的二爷夫人,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李氏”女子不答反问。 “略有耳闻。”孙希眉睫一闪。 艳阳灼灼,马车里的空气也不那么通畅了。 孙希打开帘子通了通气,顿时觉得胸口都舒坦了许多。 崔然不在马车外面,不知去了哪里。 那妇人继续道:“她知道我了。”眼里露出惊恐之色。 “可我听说,崔二爷府上便有不少妾室姨娘,二夫人并不是善妒之人啊。” “房里人是有不少,可都受着罪呢。我听府上的阿旺说了,那夫人,面上装着容人,其实暗地里跟二爷闹得极厉害,底下的妾室身上,没一块皮肉是好的,都是二夫人虐打的。” “什么,那二爷知道吗”孙希倒没听说这事,怪不得崔廷吵架会把东西都砸了。 “自然知道,所以他才把我安排在外面。可谁知,二夫人不知从哪里知道,我被二爷藏在会宁巷。” “早上遣了那几个大汉便打上门来,我的贴身丫鬟小菊在前门顶着,我这才从后门溜出来跑掉。” “我原以为大相国寺今日有庙会,人多好藏身。谁知还是被他们找到了,抓着我的胳膊便要抓我回崔府。”妇人拿帕子揩泪,鼻子醒了又醒,小声地抽泣着。 孙希心想真是倒霉,还没进门,先赶上二房的丑事,这下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想了想,问:“那这件事,你家二爷知道吗” 妇人摇摇头,答:“我也不知。我已经六天没见着二爷了。” “那你跑出来,意欲何为难道就在外面飘着不回去” “自然不能,我家里还有母亲幼弟等着我养呢。我是想找到二爷,另外给我安排秘密住处。”妇人想起家人,更是泪如雨下,抽泣不止。 孙希暗道这也是一个可怜人,哎,若不是有难处,谁会愿意做这不清不白的豪门外室 她冷眼瞧着这妇人也不是轻浮的模样,应该是贫穷人家的好女儿出身,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帮帮她。 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实在能力有限。 她假装透气,再次掀开帘子往外看,见崔然正向马车这边走来。 她推推那妇人,道:“依我之见,你不如把实情告诉世子爷,他是二爷的大哥,你又是二爷的枕边人,他定会为他弟弟妥善安排的。” 妇人对崔然犹有恐惧,颤抖着问:“姑娘就没有别的法子吗” 孙希只好说:“我一个姑娘家,哪有什么法子世子爷其实人不错,他只是对那些汉子凶了点,平时待我们女孩子,是极和善的,你放心。” 妇人半信半疑,踌躇思考着不敢应声。 孙希继续道:“那我问你,若你此刻出去,你自己可有办法见着二爷刚才那些大汉,很显然不是定国公府的家奴,想是二奶奶她娘家的或者在外头找的也未可知,你一个年轻妇人,可担保自己的安全吗” 妇人害怕得摇摇头,她握住孙希的手,恳求道:“姑娘你瞧着是个心善的,帮人帮到底,带我去见我们家二爷吧” 孙希念她孝心,微有不忍,只好再温言劝道:“我与你说的都是实在话,你又不听。” “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好随意接触外男何况对方还是个有家室的。” “你若信我,便跟着世子爷走,跟他袒露实情,顾着兄弟之情,他也不会不管你的。” 妇人终于点了点头。 孙希掀开帘子,崔然已经站在帘子旁边了。 她被吓得微怔,但很快镇定道:“你上来吧。这姑娘有事相告。” 待崔然上车,妇人已敛了惊惧之色。 她望了望孙希,得到鼓励后,才缓缓道:“我本是夕水巷孟家 的女儿,名叫孟娇。” “家里还有个弟弟,叫孟钰。我父亲生前是木匠,死后家里没了银钱来源,母亲无法,为了弟弟,便把我卖到城西范大人府上做丫鬟。” “那家少爷可是叫范鸿哲”崔然依稀记得崔廷有个好友叫这个名字。 孟娇点点头,“有次崔二爷到府上,我负责上茶,被他看中了。” 崔然暗忖这倒是像他那风流庶弟的作风。 “于是他便跟范家少爷要了我,并找了房子安置我。二爷出手阔绰,我们家的生活也因此改善不少,母亲虽然担忧我的前程,但为了弟弟,还是劝我安心做二爷外室。” 孙希心里大骂居然有如此重男轻女的狠心老母,脸上顿现不忿之色。 崔然似乎听惯了这种事,神情波澜不惊。 “崔二爷经常去你那儿”孙希问。 “也不算频繁,一般半个月就那么一两次,他说家里奶奶看的严,被发现了反而不好。他每次来都很小心,只带着贴身小厮阿旺。” “既如此,又怎么被发现了”崔然疑惑,面色微变。 “自上次二爷走后,他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了。” “我以为二爷厌了我,就打发丫鬟小菊去定国公府门房那儿打听。” “我也不敢直接找二爷,只敢托人给阿旺带话。” “谁知,谁知第二天,那些大汉就找上门来,说是府里二奶奶有请。” “平日里阿旺跟我说过不少府里二奶奶的厉害之处,她经常趁着姨娘去她房里请安的功夫,让丫鬟用针扎她们,或者用竹板子打手心。” “有时候她心情不好,更是直接自己上手揪姨娘们的皮肉,府上的妾室,没一个身上没有淤青外伤。” “我哪敢应承。只好托词出恭,偷偷从后门跑了。之后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 崔然冷哼一声道:“定国公府的门房,你当是寻常人家吗眼睛都毒着呢。你还没说话他们便知道你的来路了。” “一个小丫鬟找阿旺,二爷的贴身小厮,他还不汇报给二奶奶去领赏只怕此刻阿旺的屁股早已开花了。” “那,那二爷”孟娇担忧道。 “我那二弟是个浑不吝,他连父亲的大棒子都不怕,还会怕他媳妇不让你进府,不过是不想让你受皮肉之苦罢了。”崔然叹了口气道。 “那我她居然能在府内如此横行,现在她又知道我,那我”孟娇吓得语不成句,满眼的惊恐。 “我还不如自己撞死在外面,省得进府受那零碎罪”孟娇泪如雨下,哭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