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风月挂九重》 第1回 “娘子” “姐姐” 悬崖的边沿,有一对男女声嘶力竭神色惶恐地冲她伸手哭喊,像要抓住她似的。但下一刻,两人同时听到什么动静看一眼右边方向,接着起身仓皇而逃。 逃离时,男子一脸的沉痛不忍,女子一脸的绝望不舍。但两人的脚下一点儿都不慢,跑得飞快。 “” 看到这一切,坠崖的女子无甚感觉,直到背部传来一阵锐痛,顿感眼前一黑,醒了。 床头灯啪的一下,亮了,宽大舒适的床上猛然坐起一个人来。她捂住心窝处,倒抽几口气。待呼吸恢复平和,打量四周,发现熟悉的家具才松了一口气。 看看时间,哎,梦醒的时间一如既往,雷打不动的凌晨四点半。 女子痛得呲牙咧嘴的,一边双手搓着后腰,一边走出客厅倒水喝。据说,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在梦里任摔c任砍都不痛。 呵呵,做人呢,还是要多经历一些事,多长一些见识的。 自己没见过,课本上没有,网络上也找不到类似的例子,就认为别人在吹牛,很容易把天聊死的跟你讲。 譬如她,在梦里摔得特别痛。 打从她懂事开始就做梦,梦里的背景年代远至战国时期,近至挖地道坑鬼子。有时是千金小姐,有时在街边乞讨,天天羡慕眼馋路过的快乐众生。 在梦里经历的一切,比如摔打跌撞碰,甚至中毒死亡的滋味皆印象深刻。 小时候不懂表达,少年时,父母听了也不当回事。等她长大了,有钱了,开始珍惜生命,动不动就往医院跑。 每次的检查结果,屁事儿都没有。 包括这次摔下悬崖的,摔得粉身碎骨,醒时痛得那个惨啊到医院一查,特喵的,身体依旧棒棒的。医生认为她压力太大了,推荐她看心理医生。 当然,她没去。 她为人强势,根本不信自己的心理有毛病。做梦而已,顶多在梦里摔得特别痛,能有啥毛病啊 唉。 置身于一片漆黑中,她端着水杯站在落地窗前,浅浅地抿了一口,怡然闲舒地欣赏着外边远处蜿蜒流转的车灯。 她叫齐霖,今年44岁。 但在这个梦里,她才20岁,本是一商贾之女,虽衣食无忧,社会地位在四民中却是最低的。而趴在悬崖边朝她伸手哭喊的男女,是她的举人相公和丫鬟。 哦,那丫鬟现在成姨娘了。 剧情是这样的,她这商人之女在拜佛途中,救了一个被打劫晕倒在山边的秀才。身为闺阁小姐,又有男女之防,人救回府中自有医师和下人们医治伺候。 她除了偶尔差人前去问候一下,没操过什么心。倒是那贴身丫鬟跑得勤,成天打着小姐关心的由头跑去嘘寒问暖。 一来二去的,两人绿豆看王八,对上眼了。 秀才是个知恩图报的,何况还是救命之恩。伤养好之后,他回家告知父母,遣了媒人上门说亲。 此人颇有才气,在当地略有名气,他肯闺女,商人求之不得,欢喜地答应了。 就这样,秀才文雅,有前途,颇合小姐心意;小姐秀美婉约,又有貌有财富,深得郎心。至于那位陪嫁丫鬟,虽无财无貌,但机灵活泼,灵魂生动有趣。 又有先前照顾的情分在,这不,在小姐的孕期时,她和秀才有了首尾。 而女主作为主母,她贤良大度,相当爽快地把这丫鬟抬了姨娘,日夜陪在相公身侧。 娘子贤惠,持家有道,且生了两个儿子; 小妾俏皮大胆,虽读书不多,但在他的宠爱纵容之下往往语出惊人,引人开怀。后来,秀才自己也争气,通过三年乡试,成了同窗羡慕不已的举人老爷。 如此际遇,如有神助,在旁人眼里堪称人生大赢家。 既然是如有神助,自然要到庙里酬谢神恩。 这一天,举人老爷听了丫鬟姨娘的枕边风,带领妻妾到当地最有名的寺庙酬神。 不料,举人老爷与劫匪颇为有缘,下山途中又遇到了。见他妻妾美貌,心生歹意。于是,三人趁家丁们挡住劫匪,慌不择路地逃命,结果逃到了悬崖边。 由始至终,举人一直护着那位姨娘。 因为在他眼里,自己的娘子身边有那么多的家丁丫环婆子,够了。而在丫鬟姨娘身边侍候的人比正室娘子少,弱者嘛,他理当护着些。 就这样,女主身边的家丁仆人被打散了,一路跌跌撞撞,最后还被这对男女无意间碰下了悬崖。 若非坠崖死后,她成了阿飘看到后续,绝壁会以为这是一场谋杀。 对,梦里的她死了,做了多年阿飘。 一直跟在自己孩子的身边,看到这对男女回去后,举人老爷心中有愧,渐渐冷落了丫鬟。后来,踏入仕途的他续弦了,娶了上司的女儿,从此青云直上。 那位继室的人品不坏,对原配留下的孩子顶多不在意,不曾刻意刁难。 至于那位丫鬟姨娘,在原配死后生下一个儿子,之后再无所出。加上老爷一看到她就想起原配,心情不好,渐渐地就不来了。 继室见她独守空窗,常在其他姨娘的跟前自怨自艾,掀不起大风浪,也不为难她。 继室也生了一儿一女,她见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庸,难当大任;而原配的儿子们聪颖机敏,是可造之材,便向丈夫和自己的爹爹举荐,想方设法为之铺路。 要知道,大家同坐一艘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偌大一个家,不能只靠自己丈夫一人支撑。 看到这里,死去多年的女主才肯安心地离开 这种梦,齐霖做了不止一个。 她不知道这些梦有何意义,反正,从懂事开始,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自己在那些年代的成长,与人相恋,结婚生子,最后以“不得好死”做结尾。 从懂事起开始做梦,约莫三十多年了吧 听说经常做梦是一种病,她咨询过医生。但医生说她压力太大的缘故,毕竟家大业大。身为富太太,除了操心事业,还要提防老公在外边给她招蜂引蝶。 人生难得圆满,有这方面的焦虑实属正常。 “” 当时的丈夫知道后,十分认同医生的诊断,认为她压力太大,想得太多了。反正他没当回事,大忙人嘛。随着事业的发展,夫妻俩经常天南地北地飞着。 之后,她再没看过医生。 而且,她发现这些梦境都有一个特点:她死的时候很年轻。 与梦里的她相比,现年44岁还活生生的她堪称高寿了。 第2回 甭看寿短,人生百味,苦辣酸甜,惊恨喜怒怨等一一尝遍。或许梦做多了,使她面对人生的变故时表现得很淡定。 比如离婚,对,她三个月前离婚了。 原因很简单,她不能生育。 女性的价值不在于生育,至少她是这么想的。从谈恋爱到结婚,前夫也不在乎。一眨眼,多年过去了,经过两人的奋斗终于挣出个家财万贯后,他在乎了。 离就离呗,这世道,难道离了男人她会死 别人会不会她不知道,反正她不会。 不仅离了,财产平分,她还转身就把手里的股份卖给了死对头。让对方不仅堂而皇之地进入两人苦心经营的公司,其手里占有的股份也几乎与前夫持平。 够前夫头痛一阵子了,一个不小心,他这董事长的位置随时被敌人取代哦。 毕竟,这位对手的父亲当年差点被自己夫妻逼得跳楼。 这个仇,对方说会记一辈子。 得知她离婚了,那人曾经劝她,与其独自转身黯然离开,不如嫁给他,让那位前夫看到两人合作的场景。 男人最了解男人,即便离婚,有些男人仍视前妻为己物。 一旦知道前妻再婚,还是和对手结婚,必然气急败坏,懊恼半生。 “别人或许会,他不会。”她当时笑了笑,平静道,“他顶多懊恼几天,他看重的是钱和权,不是人。” 离婚了,她与谁结婚有什么关系 前夫是一个头脑冷静和理智的人,他认为她也一样,是个充满斗志和事业心且懂得衡量轻重的女人。 做了二十年最佳拍档,谁不了解谁 离婚时,其余资产都平分了,唯独两人共同创立的xx财富投资管理公司一切不变。他提出买下她手中的股份,她不肯,说看好公司未来的发展和钱途。 她不缺钱,要留着给自己生金鸡蛋。 前夫当时笑得一脸志得意满,戏谑地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 在他眼里,前妻的冷静和理智不输于他。甚至有的时候,她比他更加果断清醒,心狠手辣。所以,他认为两人更适合做生意上的伙伴,而非夫妻。 由于两人有过一段夫妻情分,他坚信她不会背叛自己。 呵呵,她当时回以一笑,一派温婉淡定,似乎不介意他当了婚姻的“逃兵”。等知道她把股份卖给了商业对手,被辜负了的前夫气得血压飙升进了医院。 “为什么”前夫出院后,得知一切无法挽回,气得在电话里质问她,“你说过你不介意” 是啊,她不介意,因为她的介意一文不值。 前夫介意的是钱,而她介意被身边的人欺骗。与其苦苦纠缠不如爽快放手,找机会还击。 这就是她。 前夫要么是忘了,要么以为人心易变,和他一样。 两人的初相识,在大学校园的图书馆里,当时的她是一枚表面文静,实则内心孤傲得谁都看不上,并且灵魂在放飞自我的路上狂奔的闷青年。 她出生于小康家庭,对金钱的欲望不大。 当年的前夫青涩得很,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神色忐忑,内向腼腆地多次出现在她面前。借故与她说话时动不动就耳根红透,是一枚相当可爱秀气的男生。 听说,容易害羞的男孩是老实人,她不由动了心。 求婚时,他向她发誓,要一辈子和她白首不相离,在生活上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她相信了,没毕业就领了证。 为了帮助他实现创业的梦想,她抛开对清新小确幸生活的向往,抛开内心的孤傲,向别人低头哈腰,开始不断地积累和吸取别人的成功经验为己用 一眨眼,多年过去了。 她助他实现了最初的梦想,他却违背了最初对她许下的诺言。 在古代,违背誓言的后果很严重,会遭天谴的。 当然,那是迷信。 从古到今,违背誓言的人啥事都没有,反而活得比旁人轻松惬意。 既如此,那只能由她亲手给他报应了。 在这上半生,她输了他的人,他输了她的钱,算是一报还一报了。没了家庭的牵绊,她终于有时间追求自己的清新小确幸。 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说实话,对于前夫,对于离婚,她真的丝毫不怨。报复他,是为了让他体验一下遭人背叛的滋味。 仅此而已。 离婚的 事,她一直没跟家人提起,因为懒得解释为什么要离。整个过程,她不哭不闹,不悲不喜,一副早已看透人生的样子。 也对,离婚而已,比梦里的她幸福一万倍了好吗 梦里的她死了之后,成了阿飘,看着每个年代的父母一次次地因为悲伤过度得病,最后死状凄惨。 那种过程,她心如刀绞。 有一世,独生女的她死了之后,家中门庭清冷,无人探视。最后,父母相继惨死在屋里数月无人知,还被鼠蚁蟑螂啃食。 这一幕让她痛不欲生,愧疚难当。 之后,每次梦醒,她总会第一时间打电话回老家问候父母。 通过视频看看二老健康否日子过得开心否孤独吗寂寞吗有亲朋前去探望吗如果有,她感激涕零,十分慷慨地给予对方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比如钱财和人脉。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凭她目前的身份地位,提携年轻人不算难事。只要她的父母生活无忧,安康快乐,一切都值得。 唉,若世间真有轮回,她衷心希望下辈子别死在父母的前头,别再让二老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 当然,那都是梦,不必太在意。 在客厅喝完水,齐霖任由心思涣散飘忽了好久,下意识地瞄瞄闹钟。啊,快六点了,昨晚小老妹儿说今天和妹夫一起来找她聊聊人生。 哦对了,妹子是唯一知道她离婚的亲人。 所谓的聊聊人生,不外乎是带着一分关心,三分讽刺,六分吃瓜的八卦心理前来一探究竟罢了。 虽然这个妹子是亲生的。 但请相信,姐俩真心希望对方是捡来的,这样就能把对方往死里怼了。想到这里,齐霖顶着一头鸡窝乱发,懒洋洋地回床上补眠。 和小妹的唇枪舌战,她从未输过。 今天也一样,她要补充好精神与体力,把小妹怼得再次精神崩溃。 第3回 小老妹齐月,齐霖的父母在四十多岁时生的二胎。 二老本想拼一个儿子的,没想到还是个姑娘,且与大姑娘相差十四岁。老两口是教师,有一套房子和退休金,七十多了仍在上班,日子安逸得很。 本来,姐妹俩的感情还不错。 有一天,齐霖把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告诉家人。 此事不曾影响她和男友的感情,倒成了姐妹不睦的导火线。因为齐家只有两个女儿,父母曾经希望姐俩其中一个招婿上门,或者将来让一个孩子随母姓。 身为长女,齐霖责无旁贷。 可惜,她居然不能生。紧紧攥着检查结果,那时的齐霖心情特别难受,连男友的劝慰也无济于事。 最后,是小妹的话让她恢复振作。 “姐,你不成,还有我呢”齐月当时正值年少,拍着胸口,信誓旦旦道,“将来我至少让一个孩子随母姓就放心吧有我呢。” 那时候,齐月还一脸骄傲地显摆,说上天让她出生,就是为了给齐家传承香火的。 呵呵,每次想到这句话,齐霖总忍不住呵呵她一脸。 当年,天真的她把小妹这番话当真了,放开胸怀,安心地和男友结了婚。可惜,有些人的承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轻如鸿毛。 比如当年的男友,还有当年的小妹。 忘了是哪一年,小妹长大了,谈恋爱了。齐霖知道之后,很开心地跟爸妈说,他们要当爷爷奶奶了。 她这句话,让小妹的脸悄然变色。 等家宴结束,姐妹俩走出家门,在父母听不到的地方时,小妹生气地怒吼: “我还没结婚,将来孩子跟谁姓是我和我男票c还有未来婆家的事,几时轮到你一个大姨子作主了拜托你以后不要乱说,没的害爸妈空欢喜一场” “我没作主啊,”小妹骤然翻脸,让齐霖愣了一下,略不知所措,“这是你以前说的” 对她而言,言出必行。 “你还知道那是我以前说的你多大岁数了小时候说的话谁会当真”齐月铁青着脸,疾言厉色道,“以后你不要再跟我提这些,想要孩子你自己生 你不是有钱吗自己想办法。” 扔下这句话,小妹气呼呼地走了。 齐霖:“” 齐月知道这句话对大姐的伤害有多大,那更加要说了。 她希望大姐明白,虽是一家人,但各有各的难处,旁人最好别干涉,更没资格要求别人怎么做。 男友虽然穷,可穷人也有自尊心,尤其是男人。 她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给他一个男人应有的尊重,让孩子随母姓,是对男友的一种侮辱齐月认为。 那一刻,看着小妹远去的背影,齐霖很受伤。 以前不在乎的事,此刻被小妹提起却仿佛在剜她的心头肉,很痛,很尴尬。 从那以后,两人的姐妹情分淡了。 人前言笑晏晏,人后极少联系。在未来的岁月里,齐霖不再过问关于小妹的任何事,免得踩雷。被亲人当面讽刺自己不能生育的那份尴尬,她不想重温。 而后来,小妹结婚了,生娃了,娃娃们随的父姓。 一开始,齐月蛮担心大姐旧事重提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见大姐似乎忘了,她终于放下心头大石,面对大姐时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心。 齐霖:“” 她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妹子此生很不错,有一个对她好的老公,有四个儿女承欢膝下,公婆待她也不差,幸福美满得像泡在蜜糖罐里。 然而,人性贪婪 那些年,齐霖和前夫拼死拼活,赚的钱越来越多,日子越过越好。 妹子齐月却恰好相反,随着家中人口的增长,她成了全职主妇,家境每况愈下。妹夫黎清,今年32岁,事业心比较强的一名中等相貌的男子。 事业心强,不代表他有做生意的天赋。 相反,他干啥亏啥。 等到第四个孩子出生,他不仅把存款亏完了,还把他父母的养老钱全部霍霍了。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齐月不得不经常向大姐借钱度日,至今没还过一分。 亲妹妹嘛,齐霖不跟她计较。 直到前两年,妹夫黎清的父母相继病倒,家里没钱,他和齐月不得不把房子卖掉,暂住齐家。 去年,黎家二老的病治好了。 小两口觉得长住齐家不好,便厚着脸皮找大姐借钱买房子, 说将来慢慢还。当然,大姐不缺钱,又无儿无女的,若说小两口没有别的小心思未免太假了。 齐霖也不是什么傻白甜,小妹和妹夫的那点心思,她焉能不知 于是有一天,她在父母的家里,当着妹妹和妹夫的面提出,只要小两口让两个孩子改姓齐,她便送他们一套大房子。 除此之外,她还承诺给妹妹家的四个孩子存一笔教育基金,由孩子们定期领取。 如若不然,以后不要再问她借钱。 这些年,她借给小两口的钱足够在二线城市买一套房子了。既没欠条,又不用给利息,做姐姐的已经仁至义尽。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有得必有失。 更何况,父母见她没有孩子,已经打算从叔伯家过继一个孩子到她的名下。女儿无法生育,二老对女婿能否陪伴闺女到老的期望并不大,想做两手准备。 二老觉得,无论男人女人,身边最好有个孩子。这孩子不仅能继承财产,还能处理闺女将来养老等事宜。 有孩子在,将来闺女就算进养老院也没人敢欺负。 至于这孩子是不是白眼狼,嗐,想那么多干嘛把眼前的日子过好再说。齐霖不在意自己的养老问题,见二老态度坚决,也就妥协了。 可她建议,与其养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养自己妹妹的。 虽然自己的妹妹不是什么好鸟,但把钱花在她身上,还行吧。妹夫黎清一听,得,不必回去跟父母商量了,直接点头同意。 他是独子,妻子给自己家生了四个孩子,他一家特别的感恩。让孩子改姓,既能让岳父岳母和大姐高兴,又能提高自己家的生活质量,何乐而不为 一家人嘛。 可齐月不乐意,认为大姐在侮辱自己丈夫,气得跳起来指着齐霖的鼻子骂。骂她见不得自己家庭和睦,意图挑拨自己的夫妻感情。 虽然丈夫同意了,婆家也爽快地点了头,父母更是心花朵朵开。 孩子改姓之后,黎家心安理得地接受齐霖赠予的房子,过上经济宽裕的日子。齐c黎两家又住得近,经常串门走动,其乐融融。 但是,齐月从此跟大姐怼上了。 第4回 清晨十点,吃过早餐的齐霖坐在客厅里,眉头轻蹙,不时揉摸后腰。一头乌黑的秀发随意挽在脑后,面容苍白,看起来相当憔悴,。 难得有时间有心情,本想养好精神与小妹怼个天昏地暗的。 谁知,她在补眠时又重复“死”了一回,周身疼痛,无力打嘴炮,只能听着小妹的聒噪声 “离个婚而已,别的女人要死要活我能理解,你齐霖是什么人啊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交友广阔,认识的不是权贵便是隐世富豪,你要什么有什么。 连我孩子姓什么你都管了,多能耐啊女人做到你这份上,离个婚算什么俗话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满街小鲜肉,你看上哪个告诉我,我立马给你送来” “齐月,说什么呢你”过分了啊,妹夫黎清听不下去了,“姐,别怪她,你知道她一向口硬心软” “怪我什么怪我说出事实吗”齐月瞪丈夫一眼,继续讽刺亲姐,“就算我办不到,以你的本事,连个小鲜肉都搞不定看看咱那姐夫” 啊,是前姐夫,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齐月”黎清及时打断她,神色微恼。 同床共枕多年,他知道妻子是担心大姐的。偏偏两人怼习惯了,说出来的话反而更扎心。 “再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齐月生硬地来个转折,保持幸灾乐祸,“今天没照镜子吧难怪不敢回家见爸妈,为男人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哪有脸见人” 唉,黎清抹汗,本是同根生,何必呢 家里有钱了,他也想开了,不再试图创业败家,安分守己地在老家的一间大商场应聘部门经理,日子过得顺遂平淡,实在不愿再起波澜。 大姨子为人强势,可她凡事讲道理,从不咄咄逼人,他一向很服气。 偏偏妻子脾气犟,一直记恨大姐插手自家的事。 为了让大姐眼红,为了给他争口气,她正在准备再生一个孩子,随他姓 老实讲,老婆那清奇的脑回路,有时连他也经常一脸懵。 “别太过分了,阿月,我今天状态不好,不想跟你吵。”齐霖停下揉腰的手,叹气道,“如果你俩是来幸灾乐祸的,目的达到了,可以走了。” 揉了大半天,身上的痛楚减轻了,她无精打采地拿过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温开水。 嗯,淡然无味,又缺之不可。 “是我要吵吗”看出她状态不好,齐月气哼哼地坐下,“你离就离了,这年头,离婚算什么你倒好,又说立遗嘱。立就立,干嘛跟我讲你跟爸妈讲啊” 仿佛在交代后事,吓死个人。 有钱人立遗嘱很正常,大姐早提过立有遗嘱。不正常的是,这次大姐刚离婚不久,前不久还跟前姐夫闹了一场,最恐怖的是,她这次特意告知自己夫妻。 这太不正常了她齐霖做事,一向做好了才跟亲朋讲。有的甚至不用讲,在她眼里,旁人的想法不重要。 吓得夫妻俩赶紧放下手头的工夫,匆忙赶来一问究竟。 “大姐,”妹夫黎清瞅瞅她苍白的脸色,不安地建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要不陪你去看医生” “不用了,”齐霖歪在沙发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前天刚做检查,一切正常,没毛病。” 见妹夫不信,她拿出体检报告给他看。 黎清看不懂,可他有朋友是医生,用手机拍照发给对方瞅瞅。齐霖不理他,瞅了故作镇定的妹子一眼,微笑道: “阿月,记得小时候,你喜欢听我讲故事” “拜托,你才四十出头,不要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好不好我现在没心情听。”齐月没好气地打断她。 哈哈,齐霖径自笑了笑,道: “以前你认为我是瞎编的,其实啊,那是我做过的梦。” 她望向窗外,神情略迷茫。 “改了结局而已” 那时妹子还小,睡前小故事必须有个开心的结局。 “梦里的结局一点都不好,我早早就死了” “啊呸”听到死字,齐月特别的烦躁,“你再胡说八道,我要叫爸妈了” 大姐和她不同,特别的孝顺,从来不让父母操心。 “好,我不说了,该说的话我已经录好”招来妹子恼怒的一瞪,齐霖识趣地闭嘴,换个话题,“对了,听爸妈说,你准备再生一个” “是呀,”提到这事,齐月的心情舒畅了些,“反正你有钱,养得起。” 那倒是,齐霖笑了笑,没有反驳。齐月 看她这副样子不顺眼,刚要怼,丈夫黎清面带惊喜走过来了。 “姐,我朋友说你没事很健康,放心” “真的”齐月乐了,迫不及待地抢过体检报告瞧了瞧,“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咦这小结节啥意思” “没事,很小一点,我朋友说多喝水就行。哦对,每半年去医院检查一次” “哦哦” 拿着报告,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地研究讨论着。齐霖看着他俩,身子稍微爽利些了,脸颊逐渐恢复血色。 以前经常做的梦,没有一个重复的。 不知为何,最近半个月,她天天做那个坠崖的梦,有点反常,不得不防。 所以,她一周前回老家探望了父母,接着躲回恢复单身之后的一栋安乐窝处。好听点说,她在静待后续;难听点说,她在等死,虽然不知死期何时来临。 有备无患嘛。 如果可能,她当然想活着。现在有钱有时间,等熬过一个月确定没事,她便带家人出国游玩去。 出游计划都做好了,希望平安吧。 当天晚上,妹妹和妹夫担心她想不开,坚决留下来陪她。齐霖同意了,小妹齐月更夸张,夜里非要和她一起睡。 “行,咱俩好久没睡一块了,”齐霖好笑道,“以为你要恨我一辈子呢。” “嘁,有那闲功夫,我不如多生几个。”齐月冷嗤,拉被子盖好,“我可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给我好好活着就因为你,我才生那么多个” 听着妹子叽叽歪歪的牢骚声,齐霖的眼皮沉沉的,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朦朦胧胧间,她又做梦了,这次的梦和白天的不一样。 梦里,她飘在卧室的屋顶,看到小妹听不到她的回应,不安地碰了碰她。依旧得不到回应,她吓坏了,抖着手指伸到她的鼻子前。 最后,小妹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房间喊黎清。 妹夫穿着睡衣,脸色惨白地来到床边,看到她侧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床沿,神色安详,不禁热泪盈眶 很快,妹夫叫来了救护车,众人在齐霖的眼皮底下一阵忙乱。听到医生宣布她的死亡时,齐月跌在丈夫的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姐你不能这样你不能丢下我和爸妈不管” 夫妻俩悲痛欲绝的表情,让齐霖心酸不已。 还好,那不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至少这次父母的身边有妹妹c妹夫和孩子们在,加上她的遗产,双亲不至于晚景凄凉。 梦里的时光飞逝,眨眼之间,镜头来到她的葬礼上。 即使被她摆了一道,前夫依旧来了,带着他那位挺着肚子的新欢。气得妹妹c妹夫以为他故意来显摆砸场子,差点把人轰出去。 参加她葬礼的,除了生意上的朋友,对手也来了。 那位买她股份的男人,去完葬礼,转身派人去调查她的死因。可惜什么也没查到,她就是突然死亡,没有痛苦,死得很安详。 看到调查结果,他一脸的遗憾,独自在她以前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至于前夫,被她那招搞得措手不及,无力回天,最终撤资离开公司,另立门户去了。 再看看父母,虽然伤心悲痛,幸好有孙儿c外孙们整天围着打转,妹妹和黎清也一直陪伴着二老。 不久,齐月确定又怀上了。 时间能冲淡一切,等到孩子出生,沉浸在丧女之痛里的父母终于有了一丝笑脸。如此看来,就算她日后真的早死,父母的日子也不会太糟糕。 看到这里,恍如置身梦里的齐霖安心了。 还好,这只是梦。 她做过体检的,身体棒着呢。 正在暗暗庆幸,一缕清风拂至,她身轻如燕地飘了几下,离开了房子。飘到一片朗朗晴空上,听着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段男子调侃式的戏曲唱腔: “此生固短,无你何欢阿霖,我不能没有你啊” 哈哈,这是前夫的声音,大学时代那纯纯的初恋啊 他知道她喜欢戏曲,为了逗她开心,在初次替她庆生时扮演伶人深情轻唱。哎,当年的她终究太年轻,为他的一片苦心感到好笑,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婚后,每次出差,她总要趴在酒店房间的一扇窗户跟前,遥望明月呢喃: “一重山,两重山” 菊花开,菊花残。 可惜,情会淡,人会变,留下她独对明月空窗,往事不复想念。 啊,这个梦似乎太长了,快点醒吧。 一念方生,她的身子猛然坠落,疾速沉没,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第5回 天郡九州,根据当时的地理环境,除了5000多处名山大川,另由九大国c八十多个小国与零散部落组成。 九大国分别为北苍,大齐,燕蜀,桑兰,朱氏,宋,陈,邓,徐。其余小国分散各地,大小部落则藏匿于各地的深山阔海,鲜为人知。 那年月,各国为了争夺地盘不惜挑起战争,烽火四起,庶民们背井离乡,无处安身。小国无法独立生存,纷纷投向离自己最近的大国,年年纳贡求庇护。 实力不足,略过不提。 大国中,又以北苍c大齐c燕蜀和桑兰最为强盛。后边两国,一个贸易大国,一个专注农务,数百年来提供钱粮给北苍c大齐,等于二国的钱袋c粮袋。 得人好处,北苍c大齐给予燕蜀c桑兰提供庇护,反而让它俩成了最安全的地方,成为人们向往的容身之所。 久而久之,它俩国力强盛,得以跻身大国之列。 但在九州,实力最强的还属北苍。 大齐的国君姓韩,韩王坚信自己的国家有朝一日定能与那北苍实力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现下,建国三百多年的大齐,综合国力不到北苍的一半。 残酷的现实,让大齐的每代君王特别恼怒与困扰,天天在宫里诅咒北苍怎么还不亡 或许有志者事竟成吧要么就是祖宗显灵了。 近几年,韩王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瞧瞧,身为九州最大强国的北苍,在诸国的期待之下终于迎来一枚昏君,把江山断送在自己人的手里。 北苍,北帝复姓北月,其族人天性好斗。相传,其先祖的生活之地曾有苍龙出现,腾跃于云雾之间。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苍龙之躣躣。” 祈求上苍的庇护,佑国泰民安,无病无灾,故取国名北苍。 在北苍,历代君主英勇善战,将士们在战场上斗志昂扬,所向披靡;另外,再派出数名使臣在九州大地招贤纳士,宣扬君仁臣直之道。 渐渐地,北苍的疆土与实力逐日强盛,成为九州的最强王者。 国力的强盛,使北苍国君不屑与周边国家的君主同称王,与国师商量研究一番后,改称北帝。哪个国家敢跟风称皇称帝,他便打谁,将其国土收归己有。 从那以后,好长的一段岁月里,诸国对北苍是敬畏有加。 有的敬而远之,有的自认附属之国,岁岁纳贡讨好,桑兰就是这么强大起来的。燕蜀国君见罢,咬咬牙,放下身份有样学样,才有了今日的规模与声望。 唯独大齐有血性,不甘心俯首帖耳,顶多表面恭谨些。 每次和北苍有了利益之争,虽然争不过,回去之后举国痛骂北苍的君臣乃上古蛮子,必遭天谴。 实力不行,至少嘴上要赢,反正北苍也不计较。 另外据传,北月氏有千年王族的气运,称王距今已有七百余年。掐指一算,北苍离亡国尚有两百余年,快了快了。 诸国大臣如是开解君王,安慰自己。 不过,气运这东西缥缈虚幻得很,作不得数。 这不,北苍的显圣末年,最后一任君王北月晟是个贪图享乐的主。他爱好美色,不思国事,还残杀忠臣良将,日常以猎杀平民为乐。 宗亲们忍无可忍,发动兵变讨伐,打算推翻这位暴君,推举安平王北月彦为新君。 北月彦是北月晟的侄儿,他骁勇善战,为人温厚。听得进良言,辨得了是非,即便当不成明君,当一名继业守成的君王还是可以的,臣民活得也轻松些。 说到此人,不得不叹一声,性格决定命运啊 安平王优点颇多,致命缺点是死心眼。想当年,他的皇祖父曾戏言要立年轻的小叔叔为帝。他之后便真的死心塌地当一名好臣子,兢兢业业,从无二心。 即便他年纪比小叔叔大。 皆因他志不在此,年轻时,虽然力气大,英武盖世,一身武艺无人能及。但成日钻研道术仙法,要么游历天下遍访名师,一心想飞天当神仙。 仙踪难觅,他又生在帝王家,哪能轻易如愿 其父气愤扬言,儿子拜谁为师,他就铲平谁家的山头;母亲则每日哭哭啼啼,让下人们打听儿子在哪座山头修仙,好让她求那位仙师治一治儿子的傻气。 皇祖父更干脆,直接给他赐婚,将一高门望族的姜氏嫡女聘为他的正室夫人,当朝的武将老臣凤氏之嫡女被立为侧夫人。 除此之外,再赏赐美仆姬妾数名。 成亲当日,送亲队伍蜿蜒热闹,阵容浩大,引 为一时美谈。 皇祖父言,只要这孙子完成传宗接代等世俗之务,便允他出外寻仙访道。若他坚持修仙不理俗务,就将他那一屋子的妻妾全部赐死,成全他的修仙业途。 世人皆知,修仙之道既讲究淡泊超然c清静无为,更要与人为善,与万物为善。 让他踩着妻妾们的尸骸去修行,那修的必然是魔道,绝非所愿。 万般无奈之下,北月彦只好回归世俗,成为当朝一名最年轻的c人人称羡的风流王孙。 妻妾成群,自然儿女满堂。 一日,完成传宗接代大任的北月彦再次萌生修仙的念头。孰料,镇守边关城的父兄相继身亡,大齐趁机联合朱氏等小国攻打边城,一连攻占好几座城池。 这等奇耻大辱,北苍建国以来从未有过。 皇祖父盛怒,封他为将,领兵出征。 王命不可违,就这样,在短短的五年间,北月彦不仅抢回失地,更拖垮了五个小国,占领大齐十几座城池,为北苍扩充不少疆土。 那一场战役,把大齐的老国君活活气死。 而北月彦的皇祖父龙心大悦,一时高兴过头,崩了,什么话都没留下。 很不幸,北月彦的皇祖母走得早,当时的后宫之主是一名贵人。皇后之下便是贵人,地位超然,且生有一名俊俏异常的儿子。 娘俩乖巧嘴甜,深得老皇帝的喜爱,在后宫盛宠不衰,一手遮天。 贵人嘛,年轻貌美必不可少,且心机深沉,暗地里拉拢朝中臣子,哄着老皇帝当着几位臣子的面戏言,有心立小儿子为太子。 这番戏言,理所当然地被那些老臣子听见。 等老皇帝一死,没留下片言只字,她的小儿子北月晟顺利登基,成了北苍建国以来的第一位暴君。 第6回 暴君执政的第三年,趁北月彦率军镇压边境,抵抗外敌的进攻时,这昏君终于撕开最后一层人皮,丧心病狂地挥刀“自宫”,剑指宗室。 他要趁侄儿北月彦回来之前,削减宗室的权利,让太后的娘家上位执掌军权。只有这样,娘俩才能安享人间的富贵,彻底摆脱北月氏的钳制,唯我独尊。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北月氏正式称王称霸仅有七百余年,却是经历过千万年岁月的上古大族。 其子孙天性好战,打完外敌便内讧,从不间断。 故而子孙的死亡率奇高,目前仅剩七百余口。平庸之辈虽多,北月晟生性残暴,人倒不蠢,在位期间早已在驻守各地的将领身边安插了眼线。 反旗一举,他那边立马收到消息,以君王之尊力抗族人的反噬。 这一战,双方都没讨到好处。 北月氏的子弟死伤大半,而北月晟也到了无兵可用的地步。他眼见大势已去,面对反自己的宗亲们,一气之下,居然禅位于当时参与兵变的凤老将军。 凤氏,原是北月王族最忠诚的武将,是世代良臣。 为了抬举凤氏一族,老北帝还把自己的孙女下嫁凤氏的嫡子凤炎为正妻。 且当时,凤炎和安平王北月彦既是手足,又是知交。但面对骤然得来的至高无上的王权,凤老将军仅懵了一下便果断接过金印,调头围剿北月氏的宗亲们。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深受北月晟毒害的众臣见状,认为北月王朝的气数到头了,纷纷变脸,极力拥护凤氏为帝。 可怜的北月氏,在兵变的过程中损兵折将,元气大伤。 最能打的安平王远在边境抵抗外敌,原本说好拥戴他的众臣又临时反水。当世第一大族北月氏,震慑九州的一代显赫王朝就这么被自家的不肖子孙断送了。 “哈哈哈” 大齐的国君得知消息,笑得像个瞪眉竖眼的傻子,在大殿上手舞足蹈: “物极必反,寡人就知道它会自取灭亡看吧,不费我们一兵一卒,他们就没了哈哈,上苍佑我大齐祖宗佑我大齐” “大王,”有位老臣一脸慎重地出列,道,“切勿高兴得太早,北苍亡了,国土还在,凤氏也不好惹。咱们要好好商议如何将之彻底摧毁,纳入我国疆土才是。” 若不能把北苍归入大齐,对方亡不亡的,于我何益啊 “丞相所言甚是,大王,北苍内乱之时,燕蜀和桑兰已经蠢蠢欲动。一旦北苍崩溃的消息传出,它们铁定要过来分一杯羹,不得不防。” “我呸”齐王啐了一口,冷笑道,“那两个胆小鬼,北苍内乱前,本王派出使臣劝他们出兵牵制北月彦,他们不肯。如今眼看成事了又想占便宜,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来人啊,派人宣告诸国,谁敢越过寡人打北苍的主意,待一切安定,本王第一个要打的就是他们” 正好告谕天下,北苍亡了,大齐才是九州最强之国。 “至于那凤氏,哼,”回到王座,齐王规规矩矩地袖手跽坐,面向众臣,“北月晟敢给,凤氏一介家臣居然敢接,简直不知死活” 接帝王金印很容易,能把江山坐稳了才是真本事。 本来,凤氏乃家臣,接过金印就该马上交还到北月氏的手中。他倒好,自己趁机称帝,并找借口剿杀c流放北月族人。 如此不忠不仁之徒,天下人皆可反之诛之。 甭说邻国,光是北苍各地蠢蠢欲动的诸候王就够凤氏头痛了。 稍有不慎,新王朝随时分崩离析。 “等着看好了,凤氏肯定容不下北月彦。等他一死,我们立刻挥军北上,夺回属于我们的城池。”齐王冷冷一笑,“到时要多少,还不是我们自己说了算。” 亡国之地,任人宰割,历来如此。 然而,北帝正统不死,不敢乱动。他只能耐心点,静候佳音。 再说那北月彦,惊闻噩耗时他远在边境,京中已经尘埃落定。距离太远了,通讯条件落后,注定他一败涂地。 率兵返回京城奋起反抗,是不可能的。 一来,军中与他交好的将领在京里折损一部分;凤氏接过金印,马上派人清除各地疑似和他一伙的党羽。另外,自己族人在和北月晟对抗时也死了大半。 又遭凤氏打压,仅剩一批老弱妇孺被分别流放各郡,让当地官员监督其一言一行。 稍有不慎,全族覆没。 天下皆知凤氏这帝位是怎么来的,既是禅让,凤氏就不能明目张胆地诛杀前 朝的王族后人。顶多找理由流放,等待时机一网打尽。 北月彦远在边境,大可以逃离国土,到别国避难。 可是,天下之大,谁敢收留北月氏大国怕引狼入室,怕他图谋自家的江山行复国大计;小国则怕惹祸上身,救了他,分分钟成为众矢之的,招祸灭国。 还有,凤氏若知道他叛国,铁定诛他全族。 思前想后,他选择回京束手就擒。 没办法,他虽非北苍的帝王,却是北月氏一致认可的家主。外人不知,北月氏有一道留传千古的祖训,一切以血脉为重。 除了在去年阵亡的嫡长子,他的妻妾儿女均在京城,族人皆在凤氏的掌控中。 只要他回去,就算凤氏杀了他全家,至少族人还在。给族人留一线生机,是他身为家主应尽的责任。 未来的路,就靠他们自己走了。 就这样,北苍亡了,北月晟母子迁出宫外,被秘密安排在一座不知名县城居住。帝位没了,娘俩小命还在,虽然不自由,至少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 凤氏还搜罗了几位美女c美男给娘俩解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不久,凤氏称帝,国号武楚,年号开元。 武楚,楚地凤氏以武征伐天下之意;开元,昭示凤氏国运的开启。同时寄托着老武帝的一番心愿,望子孙们能让这份帝王之业长盛不衰,延续千秋万代。 重要的是,必须比北月王族的存在更长久 话说得容易,实现起来颇有难度。 老武帝在位一年半,正是改朝换代之际,各地诸候王闹得特别厉害,试图分裂自成一国。 初登帝位的凤氏手忙脚乱,或安抚,或镇压。 老武帝殚精竭虑之下,身子日渐衰弱,终染疾身亡,时年52岁。 第7回 老武帝在位的一年半里,为了镇压各地叛乱的诸候,抵御领国的侵扰,凤氏一族死了不少能领兵打仗的英武男儿。 其他将领,在朝堂上口若悬河,侃侃而谈。 等到了战场,才发现真正能打的没有几个,节节败退。看着疆土被一大块小块地割让出去,贵为太子的凤炎几次请求出战无果,不禁心急火燎。 而北月彦,他一回到京都就被圈禁了。 原本,老武帝想找个叛乱的借口,将之斩草除根灭他满门的。至于嫁给他的女儿,和离便是,但孩子得死。否则,部分大臣和庶民无法彻底臣服于新朝。 只怪北月氏积威已久,有的人不敢臣服,有的人不甘臣服。 所以,北月彦的存在绝对是新朝的一个祸端。 多亏太子求情,认为北月彦既是祸端的源头,就该让他领兵出征,清除祸端。 众臣哗然,强烈反对,生怕放虎归山。 太子知道父亲和众臣担心什么,一再强调北月彦是将才,非治国之才。他对修仙念念不忘,对帝位毫无野心,否则不会束手就擒。 新朝建立之初,正是用人之际,此时杀他等于自断臂膀。 各说各有理,老武帝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好将北月彦暂时全家圈禁,等找到合适的契机再除掉他。 然,人算不如天算,契机未至,老武帝先把自己累死了。 老武帝一死,太子凤炎登基,年号庆丰。 一代一个号,民间称之为。 登基后,不顾众臣的反对将北月彦放出来,命他率兵平乱。在北月彦的铁腕镇压之下,,诸候和邻国终于有所收敛,他因此受封定远候。 有俸禄,无封地,算是亡国君王之后最好的结局了。 搁以前,除了北月氏肯善待亡国君臣外不屑杀之,别国皆视亡国君臣为祸患,或诛或暗杀,或如目前的北月族人那般,被分散遣送至各地接受监管。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人将悄无声息地死在当地。 如今,北月氏败落,能活这么一小撮人已是老武帝的仁慈了。只要居住京城的北月彦一家肯安分守己,那些远在他乡的族人便能苟活。 何去何从,看他们一家人的选择了。 在武楚境内,以山地为主要特色的南部地区有一座小城叫燕塞。 它曾经属于燕蜀国,又是通往武楚的唯一一条塞道,故称燕塞。后来,它在老北帝年间被当时的安平王北月彦攻占,成了北苍的一部分。 名字未改,除了膈应燕蜀,更是一种警告。 警告燕蜀要吸取教训,莫心存侥幸听信他人的撺掇,不知死活地挑衅北苍。 一开始,燕蜀上至君臣,下至贩夫走卒气愤不已,不听警告与大齐联盟。这一举措,使得北苍国土又推进了一步,把燕蜀的一座近在咫尺的南州给夺了。 燕蜀本来就不太大,接二连三的败绩,使君臣从此成为缩头乌龟。 多年以来,面对诸国的拉拢,能躲尽量躲躲,竭力与北苍避免冲突。暴君年间,燕塞被当作封赏,划给妖后北月晟母亲的娘家子弟作封地。 北苍亡了,改朝换代了,妖后的娘家人心大了,趁机独立成国。 武楚的开元年间,人祸不断,老武帝疲于应对,腾不出手收拾他们。到了庆丰年间,人祸少了,却天灾不断,武帝一时也顾不到这里,让他们快活了几年。 等到,定远候北月彦率领的一万兵马如神兵天降,把这群乌合之众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作鸟兽散。 此地离京城有万里之遥,局势未稳,武帝担心鞭长莫及再出乱子,便让定远候在此驻守,等民心稳定下来再返回京城。 就这样,半年过去了,到了。 入秋时,传闻在燕塞郊外有黑熊出没,时常在密林间或者河谷两岸突然出现。不仅侵扰居住在附近的村民,更屡次攻击从燕塞到南州的来往路人。 当地官府得知消息,迫不及待地派人前去围剿。 要知道,熊性虽凶残,不易围猎,但熊掌肥厚宽大,制成菜肴又肥腴鲜美。若能除之,等于为民除了一大害;再献给当今陛下必能博得圣心,前程似锦。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然而,那熊也不是好除的。官兵第一次进山搜索,无果;第二次进山有点掉以轻心,遭到两头大熊的前后夹攻,吓得众人屁滚尿流,慌不迭地四处逃窜。 不仅空手而返,且两死五伤。 第三次进山的不仅官兵,还有官府贴告示招来的布衣 游侠。没办法,官兵们生怕林子里不止两头熊,宁死不敢再去。 官府没辙,只好招来游侠给他们壮胆。 游侠们艺高胆大,最不畏死,只怕庸碌无为而死。得知山里有不止一头熊,或者两头,甚至可能有三头四头,不少游侠退却了,仅有三人喝了血酒壮胆。 出城之前,他们豪气万丈地扬言,不为当地民众除掉那两大害,誓不折返。 民众感动不已,翌日黎明,聚集在城门口相送三位义士和官兵。之后,要养家糊口的人该干嘛干嘛,剩下几位地痞和几位认怂的游侠守在门口翘首以盼。 官府也派了人来守,期待今天能有好消息。 他们从破晓等到午时,又从午时等到未时,一直未见人影。众人胆寒忧心,纷纷为勇士们叹惜: “没了没了,肯定没了,都被熊吃了。” “不可能吧”有人质疑道,“三十多名官兵和三位义士,那熊吃得下” “官府说了,不止一头熊” 两头是肯定的,官兵们亲眼见过。能啃完三十几个人的,没有一窝至少也有三四头吧 噫,太可怕了 有胆小的民众越想越害怕,赶紧带着孩子回家了,生怕那窝熊杀到城门下。 也有胆量大的人一直守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郊外方向 与此同时,在城郊外一百多公里的树林深处,一场战斗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 林间乡道上,一道矮小的身影飞也似地往前跑,速度之快,使头顶的小发髻向后横着披散飞扬。而身后,一头矫健凶猛的野兽愤怒咆哮向她扑来 “郡主,右滚” 卟,逃命中的小身影就地往右边一滚,脸面向上的同时,快速举起手中紧握的一柄锋利小剑往头顶的阴影一划拉脸庞似乎被洒了一些细碎的热气。 她下意识地眼睛一闭,瞬间滚出老远。 身子未稳,仍在滚,耳边听到哧哧几下,那是利刃插进动物骨肉的声响。 第8回 尽管如此,滚一边去的小姑娘撞到一棵树时仍凭着本能手脚并用,果断迅速地咻咻咻往上爬。 眨眼爬到一根树杈上扶稳了,才敢短暂地回头瞄一眼。 这一看,顿时心安。 在不远的地面躺着一头断了尾巴的大老虎,它有着黄褐色的皮毛,头顶插着一把剑,直接贯穿下颔钉在地面。 壮实的四肢保持扑食的姿势,呈匍匐姿态的身下渗出一滩暗红。 脖子c腹部分别插着两柄剑,血水渗出,把它在地面划的几道深爪痕染成了深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看得小姑娘咂舌不已,庆幸自己跑得快,否则小命休矣 “郡主,您没事吧”那名身穿轻便武服的中年男子抽出虎头上的剑,急步向她抱紧的这棵树走来,“别怕,没事了,快下来。” “我我c我没怕”树上的小姑娘手脚直哆嗦,仍努力保持平静神色,嘴硬道,“方才我我给了它一刀” 她可没怂 人小,马被吓跑了,她一时没坐稳摔地上。 那群少年侍卫们被突如其来的老虎吓得一愣,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挨了老虎尾巴一下,贼疼就这一下,使她意识到和老虎之间的力量悬殊,只能逃。 打不过就逃,这是父亲的副将们教的。 噗哧,她的话让不远的几位少年少女侍卫赶紧别开脸,捂嘴偷笑。被站在他们身边的成年侍卫恼怒一瞥,抬手卟卟的敲了几名少年侍卫的脑壳,咬牙道: “还敢笑” 连个小孩都看不住,该打不仅现在打,等回去还得罚 “” 被上级瞪了,一群少年少女立马怂了,不约而同地乖乖站好,蔫头蔫脑的。 虽然是小郡主硬要跟出来的,身为侍卫,让小主子遇险是他们的失职,万死也难辞其咎。 郡主还小,除了名叫“一丈红”的宫中刑罚外,对别的惩戒方法一窍不通。可季叔懂,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季叔会让大家知道失职是啥后果,等死吧 “嗯,季叔看到了,要不是小郡主那一剑,属下未必杀得了它”而这边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季叔笑容和善,温言哄道,“快下来,让洛雁看看可有受伤” 郡主人小机灵,善于察言观色。吃软不吃硬,只能哄,不能给半点脸色。 然凭心而论,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有这般机敏的身手和胆色,已经相当不错了。 说话间,一位冷面少女从侍卫群里出来,站到树下望着小姑娘。 她叫洛雁,略通岐黄之术,定远候特意为小女儿培养的近随之一。祖上是开医馆的,居住之地天灾人祸连年,一家人不得已四处逃难。 后遇定远候的军队,其父被招入军中当了医师。 之后,洛父得知候爷在给小郡主找侍卫和侍女,就给女儿报名了。 她性格沉稳冷静,方才看见小郡主被虎尾扫了一下,她顾不得害怕,眼急手快地拼死上前手起刀落,砍了那条尾巴。 “我没事” 众目睽睽之下,即便身上有伤也不能承认,不能给阿爹和兄长丢脸。小姑娘稳了稳心神,见树杈离地不高便索性身子一翻,直接跳了下来。 但手脚还软着,没站稳,多亏季叔早有准备,快步上前扶了她一把。 “没事没事。”小姑娘站稳之后,呼了一口气,推开季叔和洛雁,来到那头死不瞑目的大老虎跟前,叉腰不满,“是谁说有大黑熊出没这明明是山大虫” 岂有此理,如果是熊她稳赢 “可不是,”季叔顺杆上,“幸好咱们也不亏,打不着熊,猎到一头虎也不错。郡主,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不如先回府慢慢再议” “啊”小姑娘蹙眉,一脸忧愁地抬头瞅他,“月黑风高不是正好猎熊吗阿玉明天要成亲了,我要送她一对熊掌。” 阿玉是将军府一名老仆妇的女儿,多年来一直侍候她的饮食起居。如今要嫁人了,身为主子,应当给对方一份体面的礼物。 首饰衣料啥的太俗套,不及熊掌珍贵。 听府里的奴婢们说,一个女子若无强势的娘家人撑腰,嫁到婆家会受欺负的。阿玉和一位老母亲相依为命,为了不让她受欺负,只好由自己给她撑腰了。 “熊掌太贵重,阿玉恐怕受不起。”季叔蹲下身,举手替小姑娘轻擦脸上溅到的血花,耐心道,“传闻附近一带多猛兽,如今又冒出一头山大虫,危机重重。 大家伙也累了,先回去休整休整,养足精神才不会轻易受伤。” 据他观察,小主子有无内伤看不出来,但手臂渗血了。想必受惊过度,她本人暂时不察觉而已,等一下该喊痛了。 “也好,”小郡主很小大人地点点头,“那我们明天再来。” 哈,季叔好笑地起身,让洛雁抱起小主子共乘一匹马,再指挥大家伙抬起那头山大虫,趁黄昏未至赶紧下山。 “这位壮士,”今早进山的三位游侠一身狼狈,眼巴巴地朝季叔拱手恳求,“能否让我等一同随行” 他们今早和官兵进山,一直搜寻无果。 等到未时,漫山搜了一遍的众人筋疲力尽,刚想坐下歇歇,结果一声虎啸伴随腥风扑至呸那群家伙再次作鸟兽散,留下他们三个硬着头皮迎战大虫。 不出几个回合,三人已经遍体鳞伤。 幸亏这队人马及时赶到救了众人一命,感激涕零,结伴追赶。听到他们喊那位小姑娘为郡主,三人对望一眼,基本猜到这群是什么人了。 提出随行,并非有意攀附权贵,而是单独行动极其危险。 听官兵们描述,这附近一带真的有熊,目下又跑出一头大老虎来。一只虎已经让他们招架不住,再来两头熊,今晚铁定栽这儿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和那位小郡主一样,先认怂,回家养好精神明天再战。 就这样,日落西山之时,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返回南州城。 同时,在燕塞的城门口正热闹着。 那群官兵回来了,正向大家讲述今趟的凶险遭遇。至于那三位逞匹夫之勇的游侠,估计葬身虎口了吧 得知山里除了熊,还有山大虫,老百姓们更加恐慌。 官府无奈,继续张贴告示召集打虎勇士,有重酬 第9回 日暮,太阳早已落山,正值天地昏黄之时,又称黄昏。 此时的南州城,万物朦胧间,隐约点点的灯光从低矮的屋宇里透出。长街上,秋风呼呼,一缕缕顽强地从竹窗缝钻入,使本就暗弱的油灯更加摇曳不定。 窗纸太贵,普通老百姓有的用兽皮挡风,穷苦些的用大叶植物缝着竹片c木块当窗板。 兽皮采光不好,又太闷,竹木窗渗雨漏风,有的人家索性不要窗户。 当然,偌大的将军府自与民间不同,虽只有郡主这么一位小主子在,日常用品应有尽有。上等绢布c薄纸做成的窗纱,明亮又挡风,室内一贯温暖如春。 一盏铜灯稳稳地杵在墙边,室内光亮,但气氛紧张,端水和毛巾的仆人们静悄悄地出入着。 “阿玉明日要出门,可惜我没打到熊。”白天虎头虎脑的小姑娘,此刻躺在榻上活像一只小病猫,目中无神,气若游丝,“季叔,你替我吓唬吓唬她夫婿,日后敢欺负阿玉,我定不饶他。” “好,等属下禀明候爷,收阿玉为义女,以后让谁都不敢欺负她。”季叔规规矩矩地跽坐在旁边,温声安慰着,“郡主打了一天熊,累了,安心歇息吧。” 得知他要收阿玉为义女,郡主小小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安心。她刚要闭眼,忽又睁开,清澄的双眸看过来: “我阿爹呢” “京中来人了,候爷身为大将军要去接待,很快就回来。”季叔瞅着洛雁轻手轻脚地在替她擦汗,问道,“热退了” 嗯,洛雁默默点头。 毕竟是小孩子,回到半路才发现自己受伤了,忍着没喊疼。等回到府中清理好伤口,吃了东西躺下没多久便开始浑身发热。 找医师来看过,煎了药服侍她喝下,由洛雁和一直陪着她。 洛雁是侍从,本不该干这些婢女的活。是候爷吩咐过,平时不必她们近身侍候,除非小郡主身体抱恙。生怕有贱奴被人收买,趁机在伤口或药中动手脚。 阿玉倒是可信,然正在备嫁,这几天不必侍候。 “今晚你和武溪轮值。”从小主子的内室出来,季叔低声吩咐道,“候爷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小心侍候,别再出什么差池,否则皮都给你们剥了” “诺” 三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内室的榻上,小小孩童脸色苍白十分安静地躺着。睡意渐浓,她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神色略显不安,小嘴里开始轻声呢喃: “姑母” 姑母,住在宫里的那位孤独与无助的可怜女人。光阴似箭,一别五年,她记不住对方的模样了。依稀记得,姑母是个相当温柔的女子,且身上香风清淡。 “昭儿,”别的记不住了,唯独脑海里仍牢牢记得那女子温暖的怀抱,和压抑模糊的悲泣歉疚声,“姑母对不住你” 屡屡让她在宫里被那些人欺负,几次险些送命。 “姑母连亲生儿子都保不住,只能不理你,任凭他们欺负”只要她不理,宫里那位才会分神照看。有那位照看,昭儿方有一线生机。 但,吃一些苦头在所难免。 “姑母”小小孩儿梦呓着。 恰好让进来的洛雁听到,以为又开始发热了,赶紧伸手过来探一探。呼,还好,只是微热,不似方才那种烫手的热,暂无大碍。 被她这么一伸手,小孩儿的梦境变了,耳旁响着那位公主阿姊脆生生的谑笑声: “咦为何人人都有阿娘,就你没有因为你阿爹是亡国奴,你是奴生子,是孽种,不配有娘” 阿娘,小孩儿的眉心拧得紧紧的。 梦里,出现在眼前的要么是高高的宫墙,要么是无数的石栏,和视野广阔的大小广场。除了木头人一般的禁卫军,再也看不到旁的闲人。 “阿娘” 视线晃动,偌大的宫廷里仿佛就她一个人在转悠,在寻找一道疑似熟悉的c公主阿姊口中的那个叫“阿娘”的身影。 “阿娘” 她不知道阿娘是什么东西,应该很重要吧毕竟人人都有,那自己也应该有。 跑着跑着,眼前一晃,方才空无一人的宫中场地,转眼间成了一片热闹繁华的广场,有位烫着头发的老妇人笑吟吟地向她走来不要问她为何知道烫头发。 这个梦很古怪,又似曾相识。那位老妇人尚未来到跟前,便已冲自己招手: “阿霖阿月,快过来,让你爸给咱们拍张照” “妈”沉睡中的小孩儿脱口而出。 爸 是什么东西呀这些 人都是谁呀和她认识吗她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不叫阿霖。 她姓北月,叫元昭,姑父陛下赐的名。还有阿爹取的字,叫东姁,不是什么霖。 庆丰一年,南方暴雨不断,洪水泛滥,是她的出生让南方各地迎来大晴天。这是当朝太卜令说的,陛下经常抱着她笑说她是武楚的小福星,并赐名元昭。 元,意指元年,正是登基的第一年;昭,日为形,意指光明美好,认为是她的出生给灾难中的百姓带来一丝光明和希望。 到了,北境干旱,不仅江河枯竭,地里颗粒无收,连井水都干了。 饿殍满地,民怨四起。 有一晚,她不知被哪位宫婢在大半夜抱到金云台那108级的台阶下。那可是皇家祭拜神明的地方,神圣庄严,不容亵渎。 未经允许,擅自登台冒犯神灵要砍头的。 所幸,当时留宿在祭台半腰宫殿,与太卜令商议祈雨的念她一介无知小儿,又在大半夜被人抱来吵醒,蛮受罪的,免了罪责。 然而,来都来了,她不知被谁教唆吵着要拜日主娘娘日主娘娘是北月氏供奉的神明,如今新朝建立,改成供奉龙神了。 很明显,有人想置小丫头或者她姑母于死地。 瞅了瞅,她才两岁多,哪知道谁是谁深深叹了一口气,挥挥手,让太子陪她一同徒步登上金云台祭拜。 108级台阶啊 大半夜的,不准侍卫c内侍们挽扶,尊贵的太子和年幼的她累个够呛。走走停停,她最后索性用爬的,贼快犹记得太子身边的一名小内侍连忙高声喊: “慢点,慢点啊殿下还在后头呢” 太子:“” 真想踹他一脚,可惜没力气了。 就这样,没有礼官,没有祭司,甚至没有香火。一大一小好不容易到了祭台,仅有内侍和侍卫排成两列,在幽暗夜色的笼罩下,隐隐弥漫一股庄严气息。 各论各的,她拜她的日神,他拜他的龙神。 拜完了,各自回宫,找各自的阿娘。等到大半夜,天边轰隆一声巨响,终于下雨了。 不愧是武楚的小福星 帝心大悦,翌日便册封她为安平郡主。安平,乃定远候在前朝时的王爵封号。不管那场雨是不是她求来的,君无戏言,帝王说是她,那就是她。 当然,也有人从中看出另一层意思。 只要定远候安分守己,忠君爱国,儿女就能安乐太平。 第10回 外人或许不知,身为从小的玩伴,丰元帝十分清楚北月彦是一个注重嫡系血脉的人。 为了惩戒那些欺负过她的宫婢,尤其是半夜抱她出来的那几位宫人,同时为了给背后指使者一个警告,下雨后的隔日,皇帝把云桂宫的宫人们全发作了。 行刑那天,他抱着小郡主亲临现场观刑。 本以为小丫头见不得血腥场面,万万没有想到,她看见宫人们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竟拍手欢呼: “电视一丈红” “垫”丰元帝听得不够真切,疑惑不解地瞅瞅身边的内侍监孙德成,“典侍” 莫非典侍也欺负过她啧啧,小小年纪不得了,不仅认人,还记仇。 “可是陛下,本朝无典侍啊”孙德成听得一脸懵懂。 典侍本是宫中女官,这职位存在于前朝,本朝没有。老武帝嫌弃宫中脂粉气太重,怕子孙们步前朝暴君好色的后尘,下旨删减了许多中看不中用的职位。 嗯,那八成是某些人教她的。 丰元帝忍耐地闭闭眼,抱着看见血腥格外兴奋的小丫头,冷漠道: “传朕旨意,以后宫中奴婢再敢欺负安平郡主,一律由她处置。昭儿,你要记住,你是姑父封的郡主,尊贵无比,以后谁敢对你不敬就赏她他一丈红,别给姑父丢脸” “嗯” 小郡主大力点头,动作生疏又可爱地叩头,奶声奶气道,“阿昭谢姑父”起身,咦好像还有两个字。 小丫头呆了呆,接着又颤巍巍地跪下,再叩一个,补充两个字: “陛下。” “哈哈哈”逗得丰元帝开怀大笑,抱起她亲了两口,“乖孩子” 身边众人:“”直冒冷汗。 从此,宫中的杖刑有了新名字,一丈红。仅适用于奴婢,罪不及各宫的主子。有了皇帝的那道旨意,原本哪儿都不能去的小可怜,一朝翻身当主人。 如今的皇宫成了小郡主任意游逛的场地,到处响着孩童的欢笑声,堪称横行无忌。 所到之处,宫婢们要么果断绕道走,要么迅速退到一边缩成团,要么跪伏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生怕惊扰了玩兴中的稚童,脱口而出赏自己个一丈红。 孩童的脾气说变就变,令人防不胜防。 渐渐地,各宫的侍婢们每次出去办事无不提心吊胆,唯恐在途中碰见那位年幼无知的小煞星,哪里还有昔日的颐指气使 果然,不懂惜福的人,是要遭报应的。 幸运的是,宫里有一位刁蛮的公主,受不了那孽种在宫里比自己更威风。于是亲自到那孽种跟前说她没有阿娘,教她满宫里找阿娘,见到女子就喊阿娘。 不久,此事传入百官和帝王的耳中。 为免影响皇家声誉,说他们欺负定远候的小女儿,便在安平郡主三岁半时让她出宫,与母团聚。 她,北月元昭,本是凤氏挟制定远候的一枚质子。 母亲姜夫人即将临盆时被接入宫中,而父亲北月彦被丰元帝从圈禁中释放,命他率兵远征,镇压各地反叛作乱的诸候。 她在宫里出生,住在姑母月贵人的宫里。 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姑母的气息,满月之后,皇后让姜夫人离宫,且日后不必进宫探视,以免扰乱孩子的认知。 皇家不喜姜氏,除了她是望族的出身,还有定远候当年为了她,不肯将侧夫人凤楚楚扶正。 在当今武楚,凤楚楚身为公主居然为妾,这是在打凤氏的脸。 况且,正室姜夫人这么多年只诞下一子,之后再无所出,于夫家的子嗣无益,理应下堂。 反观侧夫人凤氏,膝下有三子一女,且身份尊贵,做主母绰绰有余。 然而,定远候认为姜夫人持家有道,贤良淑德。不然,侧夫人和姬妾们哪来这么多孩子嫡长子又是为国捐躯,身为母亲的她有功无过,岂能降为妾室 一介莽夫,宁死不从。 丰元帝念及儿时的情谊,不忍赐死定远候,仅仅是让她娘俩骨肉分离三年而已。 三年多,娘俩终于团聚,每日喜极而泣吗想多了。 “老阿布手上那块是胎痣,天生如此并无过错,不必赏一丈红。”端坐正堂,无奈扶额的姜夫人看着戾气满身的小女儿,“昭儿,阿娘昨日教的字你可记得” 诶小阿昭一愣,头皮一紧,炸毛了,不由自主地握紧小拳头: “记,记得” 心虚得想拔腿就跑,可自尊心又不允许 。 自从回到这个家,摊上这个娘,再也没人欺负她了,可也没人肯听她的。让人闻风丧胆的一丈红,倒成了专门为自己设的惩罚。 “真的记得了”阿娘神色恬静,语气和缓,“若你撒谎,阿娘可要赏你一丈红的哦。” 小阿昭:“” 诶玛,这个娘好阔怕,她要回宫。 阿娘是一个聪慧c温柔又不失严厉的候府夫人,给她很多有趣的小玩具。比如陶响球,在一个陶制的中空圆球里,轻轻一摇,有颗弹丸在里边卟卟的响。 这是普通小孩玩的,她玩的,是阿娘找人特制的木响球。 原理和陶响球一样,不同的是,球内并非中空,里边有一条七拐八弯的羊肠小道,供弹丸从顶部入口滚到尾部的出口。 整个球体被切成小块,每一小块都刻有字,能够自由活动,上下左右,随意转动。若转错了,把球内的羊肠小道堵住了,弹丸就出不来了,像个小迷宫。 不,应该叫魔方,额,或许魔圆更准确些她依稀记得,自己曾经玩过类似的玩具,叫魔方。 虽然不记得在哪儿玩的,反正她玩过。 还记得有一次,无论她怎么拧,木响球里边的弹丸就是出不来。她一生气就赏了它一丈红,从碎片中发现里边果然有颗小东珠。 她郁闷地跑去问阿娘,要如何才能把小东珠顺利放出来。 砸碎玩具走捷径,胜之不武。 “你看,每小块上边是不是有字”阿娘耐心地教她,“等你识了字,把口诀念熟了,它自然就出来了。” “喏,跟阿娘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 好不容易等她识全那些字,就在那年的七夕之夜,她不记得听了谁的话,从候府的狗洞钻出去。 本想到街上看彩灯,谁知,她刚到大街的路口看了一眼,就眼前一黑,整个人被套入麻袋抱走了。之后被灌药,昏乎乎地被人抱离京城,运往偏远山区。 等彻底清醒过来,她已经在阿爹的身边。 第11回 原来,小郡主失踪,京里全城戒严搜寻而不获。 君王震怒,不仅派出明暗两路官员一边追查小郡主的下落,一边暗查背后是否另有主谋试图离间他和北月彦的君臣情分,更下令各地官署全力搜索追捕。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小郡主死了,主凶c帮凶一旦落网将处以极刑。 另,凡与此事有关联的一律诛九族 诛九族,那是本朝最高级别的族诛刑法。 武楚建朝以来,从未用过如此残酷的刑法,顶多诛三族。前朝倒是用过一次,在暴君年间。 丰元帝不惜动用此法,掀起普罗大众对暴君年间充满血腥的回忆,心有余悸。使人以为,当朝君王不惜与暴君并肩,可见对小郡主c对定远候有多重视。 民间纷纷赞叹今上有情有义,是否明君暂且不论,一代心胸豁达的贤君他当之无愧。 而在当年,在陇南地区平乱的定远候也收到了消息。 为了找孩子,他首次传书给国内各地的驻防将领,恳求众人看在同为一朝武将的份上,帮忙设关卡寻人。 他的忙,哪个敢轻易相帮 找人是官署的事,驻军稍有动作就会被人察觉,一旦报上朝廷,大家吃不完兜着走。 若将来他犯事,自己被视为同党,下场堪忧啊。但换个角度想,定远候身为前朝王族之后,万一嫡女死了,他一气之下反了要复国,成功率至少有五成。 到那时 哎,各地将领不禁左右为难。北月氏多勇武之辈,凡事皆有可能。 正当大家犹豫不决时,天家的一道“寻回安平郡主者,无论官员黎庶皆可加官晋爵”圣旨犹如及时雨,彻底让大家放开手脚,在各自的辖区大肆搜捕。 就这样,从失踪到找到,一共耗时21天,终于在东部边境的一座小城城门口截住三名菜农。 以上,是季叔给小郡主讲的睡前小故事,跟她讲父母的诸多不易和难堪处境。 至于元昭自己,从被绑走的那天起一直被灌药,迷迷糊糊地被运走,险些出了武楚的地界。 由于长期昏睡,路上的事她不记得了。 记忆最清晰的,便是她获救的那一次。当时她被塞在装满青菜的大箩筐里,由于天气炎热,一股浓烈的烂菜叶腐味涌入鼻尖,把她熏醒了。 刚醒,意识混乱,四肢软麻无力。 但四周的味道实在太臭,没法忍,她奋力挣扎想找出口。可浑身无力,整个人缩蜷成一小团,头顶似乎被什么东西压住,很重,她往哪个方向都推不动。 那是她儿时记忆里最可怕的一刻,不知身在何处。她醒了,昔日伺候的人一个都不在,包括阿娘。 “有没见过这个小孩一个四岁的小丫头,长这样的” “军爷,真没有,我们成天忙着地里的活,哪有机会见外人瞧,今儿一早推菜进城摆卖,日头大,菜闷烂了不少,眼看时辰不早了,得赶紧出城回家” 听着外边的声音,意识渐渐回笼,蓦然想起自己爬出狗洞的那一幕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听见压在头顶的什么东西被用力拍了几下,随后听见: “呸,烂成这样,难怪没人要走走走” “哎哎,谢谢军爷” 糟糕不知为何,她突然觉得自己若错过机会,永远别想再看见阿娘和姑母了哦,还有姑父陛下,还有那个不知有什么用的阿爹 一想到这里,浑身顿时充满力量,嘿 高举双手尽全力往上一推,压在头顶的那块东西被成功推开一边。力气太小,仅能挪动石块一小点位置。可对她来说足够了,忙往松动的地方双手一伸。 抓住箩筐的边缘,借力让曲蜷的双腿用力一站,筐里的青菜卟簌散落。 成功啦 她看到刺眼的光芒,和城门口人来人往无比惊愕的目光。那三位菜农见状一惊,果断往人群里钻,周围的官兵和将士们一看,嗬呀,到手的加官晋爵哪里跑 “快,抓住他们” 这时,一名身穿皮制铠甲的军吏和两名手下来到她跟前,手拿一张画像疑惑对照。不怪他们,真人和画像不太相似,画像的小郡主娇憨,眉眼清澄灵动。 眼前这位小姑娘篷头垢面,双目无神,头顶几片黏糊的烂菜叶,正仰起小脸拼命呼吸新鲜的空气。 不哭不闹不害怕,和四岁多的孩童性情不符。 “小郡主”军吏与手下对视一眼,迟疑地唤了声。 此时的小元昭已经缓过气来,闻声瞅了瞅对方,再 看看不远处的骚动,发现那三位菜农已经被擒住,小眉头一皱,伸手往那边一指: “该死的贱奴赏一丈红” 居然把她堂堂郡主放在这么臭的地方,该打狠狠地打,打死为止。 稚童的声音虚软无力,却煞气腾腾,还把宫中刑罚一丈红挂在嘴边,是那位深得圣宠的小郡主无疑了。三人按下加官晋爵的惊喜,不敢迟疑,当街行礼拜见: “小吏见过安平郡主,郡主万安” 万安,此时此刻,再没有别的词更适合她了。 在场的老百姓和军士们见状,纷纷跪下的跪下,拱手行礼的行礼,高呼“郡主万安”。 至于那三位“菜农”,当然不敢即刻行刑。 毕竟,眼前这位小郡主尚未得到证实,人可以认错,但不敢滥用刑罚。反正三人跑不掉,等确认她的身份,就能领郡主的“赏”了。 就这样,她被那三位军吏带到官署,换一拨人护送,一路辗转,很快便来到传闻中的阿爹跟前。 阿爹,公主阿姊口中的亡国奴,是位身材魁梧,英武不凡又面容慈祥的男子。 当他看到被一名将士抱在怀里,努力维持威严,明明疲惫至极却睁大眼睛不敢睡,生怕一觉醒来又被坏人扛走的女童,不禁热泪盈眶。 根据姜夫人信里所描述的:相貌平平,戾气满身,脾气倔强 嗯,是他女儿无疑了。 当然,自家血脉不容混淆,他另有法子验证“小东姁姁儿,姁儿” 东姁,是他给嫡女取的字,除了夫妻俩,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哦有,小元昭知道,因为阿娘常跟她讲,唤她这个名字的男子是阿爹,一个会保护她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当时又累又怕又要强撑精神的小姑娘顿时哭出声来: “呜,阿爹” “昭儿”梦回午夜时,一只温暖的手盖住她的额头试热,温厚的男声轻唤,“昭儿别怕,阿爹在这儿呢。” 见女儿陷入梦境醒不来,坐在榻边的男子抬手拍拍她的小脸蛋。 这轻轻的一拍,让满头大汗的小元昭双眼猛然一睁,从梦魇中醒来。 第12回 缓缓神,元昭终于清醒,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阿爹” “嗯,差点被老虎叼走的滋味可好啊”见她神态无恙,定远候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下,调侃闺女道,“还想不想打熊掌” 山大虫是民间的称呼,虎豹熊狼狐等野物,书籍里均有记载。 “嘻嘻,想,”不理阿爹的调侃,元昭笑得眉眼弯了弯,“等我好了,再进山打那两头熊。” 看白天那种情形,被插了几刀的大老虎估计死透了,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传闻中的两头熊身上。 至于自己的初战告败,无妨,她不在乎一时得失,更不觉得丢脸。 脸是什么能吃吗她还小,功夫练得再好也比不过季叔等人,甚至洛雁都比她强。且在熊虎跟前,她尚是幼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自己打不过也正常。 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她迟早要赢回来的。 “为何一定要打熊”定远候神色温和,不动声色地套问闺女的所图,“阿玉说过她喜欢” 为一个下人的喜好去冒险,不是一个主子该做的事。 “她没说,”元昭笑意微敛,略微警惕地回道,“只是孩儿觉得,我堂堂大将军之女,所送之礼竟与旁人无异,何等俗气我才不要跟那些女子一般无趣。” 这是真话。 “嗯,我儿心思巧妙,与众不同。”定远候并未呵责,反而问,“那你可曾想过,你把熊掌给了阿玉这等下民,以后拿什么去送给京城的姑父陛下和姑母” 天家尊贵,岂能与庶民平等对待 她今日把熊掌赠予庶民,意味着将来奉予尊长的礼物,要比送给庶民的珍贵十倍或百倍。熊虎是当今兽类的霸主,再往上就是珍禽异兽,得在神话里寻。 万一被有心人小题大做,逮住此事作把柄,将来她和家人吃不了兜着走。同样的,若等礼物送出她才想起尊卑之别,那就太晚了。 到时想抹平此事,阿玉必死,别无他法。 “我儿心善,若用之不当,善果与恶果何异”定远候摸摸她的额头,叹道,“阿玉是良民,既已成亲,就让她在家侍奉翁姑,操持家务吧,不必在你跟前侍候了。” 意思是又要换人了 “”元昭默然,但在父亲温和的目光注视下,点点头,“嗯。” 次数多了,她已习惯父亲的安排。 从京里派出来驻守边境的将领是不能携带家眷的,可她的情况特殊,加上当年死活不肯跟陌生人京里来的人回京,陛下无奈,同意她留在阿爹身边。 本来,她是和阿爹一同住在营地的,军中的将士们一得空就教她功夫。 敢去打熊掌,就是功夫给她的勇气。 啊,话题岔远了。 在军中,她的饮食起居都由阿爹和季叔等人安排侍候的。等到六岁,阿爹便在离营地最近的县城设临时的将军府安置她。 原本在府中侍候的,是阿爹致信回家找阿娘要的仆妇。 阿娘趁送仆妇过来时,偷偷乔装打扮跟着一起来看过她,给她带来许多书籍和玩具,还布置了一堆功课让她每天按时做。 等将来回京要考的,考核不通过,不许进家门的说。 啊,又岔远了。 不幸的是,阿爹就像一块砖,哪有叛乱往哪搬。两位仆妇一个在迁徙途中水土不服,成天吐得死去活来;一个在叛军刺杀大将军的一场混乱当中受重伤。 小阿昭看到她们难受,有点感同身受,哭着让阿爹把她们送回阿娘的身边。 就这样,俩仆妇被先后送了回去,如今在阿娘的庄子里当差。之后,阿爹让阿娘不必送人来了,他每到一个地方,就找当地妇人照顾孩子,不定期换人。 算算日子,阿玉母女算是陪她最长时间的,该换了。 按理说,权贵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娘,她也不例外。小时候,她曾经好奇地跑去问阿爹,因为她不记得三岁前的事。 阿爹说她也有,还是两个。 可惜,她们在宫里时,一位得急症没了;另一位因手脚不干净,被月贵人逐出宫去。 据悉,贵人心善不严惩,可那位乳娘的家人怕惹祸上身将她轰出家门。她走投无路,一时想不开便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吊死了,无人收尸被抬到了义庄。 坊间传闻,定是那乳娘得罪了贵人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她要奶的孩子是前朝暴君一族之后,天生有视人命如草芥的德性。真相如何,外界无从得知;而外间的流言宫中贵人 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枉然。 虽是贵人,亦有百般无奈随身,阿爹如是解释。况且,一个奶娘而已,不值得劳神。 “阿爹,”小元昭想起方才的梦,不由得一脸神秘地悄声说,“我想起那个哄我出府的人了” 当年被拐,追查此事的官员给定远候府的解释是:无人主使,纯粹是她倒霉碰到两个拍花子的。 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贩子怕惹麻烦想直接弄死的,谁知传出诛九族的圣旨,顿时吓得不敢动手。又不敢把人送还,便打算把她运出武楚,扔到大齐去。 大齐人最痛恨北月氏,若得知她是定远候之女,八成直接弄死。到那时,她的死活就不关贩子们的事了。谁知关键时刻,她醒了,把三个贩子送进牢里。 可她身为受害者,惊吓过度,忘了很多细节,问不出什么东西。 等审查完毕,那三个人被赏了杖刑,替小郡主解气。 由始至终,定远候一家无人见过那三个贩子。等看到他们的尸体,一切都已盖棺定论,结束了。 “哦是谁”定远候好奇地看着闺女。 “是二娘身边的采屏。”小元昭很肯定地说,“她说姊姊们在路口等我,让我一定去。” 侧夫人是长公主,定远候让嫡女唤对方为二娘,算是一种地位的肯定。凤氏欣然接受,她喜欢热闹,经常邀请候府的女眷们过府一聚,包括孩子们。 受姜氏的影响,凤氏对待夫君的姬妾们同样和善大度。 小阿昭在家里住时,府里的庶姊们待她挺好的,阿娘也鼓励她和她们一起玩。得阿娘的允许,她偶尔随庶姊们到长公主府一游,识得二娘府中几位侍女。 可惜,姊姊们能经常出去,她不行,阿娘老拘着她。 可怜的她,曾经在宫里横着走的主儿,如今被拘在一小方天空里。这不,那天采屏和长公主府的几位侍女奉命给阿娘送节日礼时,悄悄告知她这个计划。 她兴奋极了,于是自投罗网,把自己送进贩子的麻袋里。 “好,阿爹知道了,”定远候微微一笑,替孩子摁实被子边的缝隙,“快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毕竟是病人,小元昭确实累了,闭眼不久便睡着了。 等她睡着,定远候才起身离开。 至于那位采屏,在孩子失踪不久就病死了。这,便是他恳求圣上让孩子留在身边学武的缘故。 第13回 夜色已深,将军府书房的铜灯依旧透着亮光。 “候爷,京里可是出事了”季五一边整理各地传送信息的竹简和军中的文书,一边疑惑道,“不会又是调令吧” 这些年,他跟着候爷不知转了几个地方,就是不能回京。 仿佛偌大一个武楚朝,就候爷一个能打仗的。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有人不希望他回京。甚至有人猜测,今上最希望他死在外边。 如此就不必凤氏动手,遭世人非议了。 “唉,”定远候叹气,从摆放整齐的文书中取来一份看了看,一心二用道,“圣上作主,把昭儿与丞相之孙定的亲取消了” 丞相姓孟,当今孟太后之弟,和元昭定亲的是孟家嫡系的二孙子。 这位孟二公子从小聪慧好学,五c六岁时已经知五经能诗文,九岁时敢和其祖父张丞相的门生展开一场辩论,一时间名声大噪,其过人的天资广为人知。 先不论输赢,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且屡次让对方哑口无言,甚至恼羞成怒不顾身份地骂他“小子无状”,足以让圣上对他刮目相看,当即为他指婚。 那时,元昭才五岁,回到阿爹身边不久。 这门亲事可谓门当户对,不算辱没任何一家,如若顺利倒算一桩美谈。坏就坏在,自打定亲后,鲜少生病的孟二公子三天两头就生病,要么出意外。 无论是病倒或者出意外,经常一躺就是一两个月,愁煞人也。 好端端一位才华横溢的小公子,突然变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让孟家人情何以堪 孟太后也着急,好不容易母族出了一名才华倾城的侄孙儿,岂容有失赶紧召来太卜令刘简,让他算一算,到底孟二小公子招惹了哪路凶神恶煞。 刘简闻言,悄悄抹了额际的一把冷汗,不知从何说起。 孟太后见状,顿感不妙,气急催促: “你倒是快说呀” “回太后,太后可记得八年前,八皇子与小郡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么” 天意难测啊 当年丰元帝把姜夫人接到月贵人的云桂宫,巧了,云桂宫和玉香殿相邻,宫中的杨美人也是身怀六甲。 姜夫人发作时,杨美人听到动静估计心里害怕,不慎动了胎气,孩子早产。 “又如何”提起陈年往事,孟太后不由沉了脸色。 太卜令突然提到那个小丫头,铁定没好事。圣上居然问都不问,就给自己母族最出色的侄孙儿定了北月族的女子 哼,此女八成就是祸源了。 “八皇子乃将星入命,将来禄高权重,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是吉星可小郡主伴将星出生,福无双至,有吉必有凶,不是早夭身子弱,便是克亲之命” 若是男子,定远候府在劫难逃;可她是女命,又出生在武候府中,凶煞之气受刚正之气压制,凶险大减,顶多对父母以及夫君有点影响。 “那你为何不早说反而任由陛下给她定亲”孟太后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额头骂,“刘太卜,若哀家的侄孙儿有个三长两短,定让你刘家陪葬” “太后息怒,并非臣不说,”刘简百般无奈,“原本,陛下欲将小郡主指给太子” 孟太后一愣,缓缓跌回坐榻: “” 皇帝的意思她明白,不能处死定远候,还要靠他率领兵马平乱,就得捧着北月家,哪怕做个样子。若皇家一直依靠北月氏,那么宫中就不止一个月贵人。 对于北月氏的女子,太子可以不喜欢,但必须给她一个名分,永结两家之好。 等刘太卜看到两人的八字,吓了一跳,连忙告知圣上。得知她命格凶险,丰元帝只好作罢。由于半信半疑,便尝试着指给孟丞相的孙子,看看后果如何。 假如太卜算法有误,孟相位高权重,不算辱没北月氏的门庭,定远候想反对也找不到理由。 万一太卜算对了,最坏的情形就是毁婚。 在此之前,关于俩孩子命格的事不许外传。 道理孟太后都懂,可眼见侄孙儿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心急如焚的她什么都不顾了,亲自去找皇帝为母家的侄孙子说情。 百善孝为先,母命难违,皇帝只能依从。 但,小郡主克夫一说不许外传。孟家要毁婚,必须想个万全的法子。为表诚意,丰元帝特地派亲随孙德成,陪同孟家人拿着婚书前来商议。 “孟二病成这样,孟家却跑来退婚,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论怎么谈,终归是小郡主吃亏。”季五听罢,脸 色不太好。 女儿家被按上克夫的名头,将来谁敢娶她 “此事容不得我们作主,圣上派孙内侍陪孟家人前来已经是放低姿态,本候拒绝不得。”定远候蹙着眉心,缓声道,“所幸,昭儿今日恰好也受了伤” 主仆多年,季五一听这话,猛觉眼前一亮: “对啊” 孟家说小郡主克夫,北月家也可以说孟家克妻。小郡主与候爷住在营地时深得众将领的喜爱,教了她许多杂七杂八的功夫。 这调皮孩子,以为学了几招能飞天了。 几年下来,平均每年摔伤c打伤,被兵器误伤成了等闲之事。就算受了伤她也不安分,经常逗猪遛狗,与当地官员的子女打架等等,受过的伤何止一回 今天又跑去打熊,受到惊吓,还搞得一身伤 “对了,候爷,看护郡主的那些侍卫该如何处罚”小主人的事解决了,季五汇报道。 “明日让他她们去猎熊,猎到为止。”定远候不假思索道,“你派人看着,阿昭身边不留无用之人。” “属下明白,”季五沉吟了下,迟疑道,“还有阿玉,郡主担心她将来受夫家欺负,属下便建议认她为义女,不知可否” “多一个亲人多一份牵挂,你自己看着办。”定远候抚须看公文,不强求。 “那就认吧。”季五直爽道,“挂个名而已。” 阿玉一介不起眼的平民,若将来用得上,行事也方便。能让小郡主出言维护的,必有过人之处,比如忠心。 当然,想换取别人的忠心,首先得付出 于是第二天,阿玉出门子之前,季五亲自带人送去小郡主和自己的贺仪。并告知阿玉母女,小郡主一直想猎两张狼皮当贺仪,没想到昨日被大老虎所伤。 天家使者正在府中作客,不宜说熊皮。 但是,小主人的伤不能白受了,有些心意既然做了,就该让人知道。顺便把郡主担心阿玉将来受婆家欺负,要他收之为义女的事说了,征询娘俩的意见。 能认将军府的管事为义父,娘俩求之不得,当即行了认亲大礼。 三人低调行事,不欲声张。 得知小郡主为自己做的事,和为了自己不惜冒险,阿玉铭感五内,欲到将军府探望。 可她今天出门子,于礼不合,只好往将军府的方向含泪跪别。 第14回 清晨,元昭醒来,发现侍候自己的人果然换了,连洛雁她们都不在,八成是扔下她偷偷猎熊去了。 她动了动左臂,嘶,痛 也罢,她这副状态去了只会拖后腿。 自我安慰完毕,任由婢女们动作生疏地服侍她洗漱,喝水,再替她梳妆,换上一身轻便的练功服。阿爹经常教导她入乡随俗,出门在外诸多不便,得适应。 若不习惯,他可以派人送她回京。家里有锦衣玉食,高床暖枕,阿娘身边的人更是服侍周到。 那肯定不行,家里住得舒服,可规矩也大。 在家里,她三步不迈,不能轻易踏出府门。还要学老多东西,闷都闷死。跟着阿爹,她至少能够随意踏出大门口,换身衣裳就能和附近的小孩打成一片。 比如现在,她在阿爹这儿,每晨早起先练功;在阿娘那边,晨起先做的是朗诵,区别可大了。 小孩子的病来得快,去的也快。 昨晚发热,全身虚软无力。今朝起来好点了,她躺不住要出来练练。 要有好身手,才能猎到好东西。 由于左臂被划了几道痕,疼啊,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元昭只好用右手握剑比划,练习招式。尽管如此,她的每一个动作依旧牵扯左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她的剑是真剑,短小些,但寻常的小孩提不动,挺沉的。练了半个时辰,她已经满头大汗,累的,也有痛出来的冷汗。 一个挥剑跃起,没站稳,啪声摔倒。 “哎唷,郡主,您没事吧”一道站在院门许久的身影见状,匆忙赶到扶起她,一边心疼地骂着那些婢女们,“没点眼力见儿,一个个傻站着像根木头人儿似的” 婢女们离她最近,反应却慢了一拍,被这突然冒出来的人骂得有些慌,手忙脚乱的。 被众人七手八脚地扶着,为免加重伤势,元昭推开她们: “你们去把剑放好,然后各自忙去吧。” “诺。” 见她没有责怪,婢女们松了一口气,齐声应了,再不约而同地放开她,跑去捡地上的剑。 她们骤然放手,让刚站起来的元昭差点失去平衡摔倒,不禁哑然: “” 罢了,阿爹能在这座小县城里找到懂规矩的奴婢已属不易,她要适应。毕竟,阿爹身边只有一个季叔和两名随从,日常很多事要亲力亲为,不指望旁人。 就连目前在阿爹麾下的三哥,也是一名亲信,两名随从。 与之相比,她身边最多人伺候。 “这,这,”她想得开,跑来扶一把的阴柔男子倒气得直瞪眼,“这帮不中用的奴才” 果然,让男人带孩子就是不行,活得太粗糙了 “你是何人”元昭不在意奴婢们的失态,回头瞅了身边扶着自己的男子一眼,“为何能进本郡主的内院” 对方唤她郡主,还特别熟练地替她喝斥奴婢,可见是熟人 瞅瞅,此人约莫五十多岁,脸白无须,举止言谈阴声细气地。见她打量他,男子立即笑眯眯地放开手,双手拿着拂尘安置身前,微微欠身。 “郡主,可还记得奴婢” 奴婢记得,当然记得,元昭打量着他,脑海里闪过一幕幕熟悉的画面就是忘了名字。 “我记得你”到底是哪个,挠头,面容很熟悉,她还隐约记得,“一丈红” 好像,此人与一丈红的关系很近。 “哎哟,郡主可别吓唬我这把老骨头,”男子似乎吓了一跳,作势退开几步,“年纪大了,身子骨脆,受不起您的这份赏赐。” 嘻嘻,元昭小嘴咧咧一笑,孩童的天真笑容使人心情愉悦。他退开两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内侍监孙德成见过郡主,郡主这些年过得可好” 内侍监,主管宫廷内务的官,可自称臣或者老身,不必再自称老奴。他此番低调出行,身着普通衣冠,外表改变不少。 小郡主年幼,又相隔多年未见,自然认不出来。 他奉陛下之命,陪同孟家人一起洽谈小儿女的这桩糊涂婚事。今儿一早,双方家长已经在前厅议定,实在是俩孩子八字相冲,水火不容,只好解除婚约。 并非退婚,尽量不影响双方的声誉。 另外,陛下密旨,让他独自见一见小郡主。 作为天子的近臣,很多事不必直接点明他也能猜到几分。童言无忌,孩子的话往往能暴露父母的日常举动和真实的心思。 可是,面对 他的请求,定远候不见丝毫犹豫,随手放行了。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光明磊落不怕遭人算计。 “免礼。”经提醒,元昭恍然大悟,“我记得你,姑父陛下的近侍。” 至于升不升官,她暂时未能理解。 “郡主好记性。”孙德成并不介意,夸道,“陛下这些年一直惦挂着您,这次特意派臣前来探望,还给您带了最爱吃的点心” 言毕,朝院门口招招手,一直安静在那儿候着的四名小内侍依次捧着物件进来。 孙德成是宫中内侍,指挥婢女摆案易如反掌,何况还有几名侍人帮忙。元昭任他们忙着,自己回内室更衣,等出来时已经摆好小食,一碗肉羹味香浓郁。 在清早,肉羹和光白滑美的面片汤是她雷打不动的吃食,顶多加一份量足的肉馅烤饼。 没办法,日常运动量大,饭量经常见涨。 今日又添了几样,有粉餈c枣糕c松黄糕和榛子酥c核桃酥c松仁酥等。 都是她爱吃的,垂涎三尺啊她开心地跑到短足案前席地而坐,正要伸手,却被孙德成制止了,让她先朝皇宫方向谢了恩,再放开肚皮吃。 元昭拿起一块核桃酥自己啃了一口,左手拿起另一块递给坐在旁边的孙德成。 “你也吃。” “谢郡主赏,这是圣上给您的恩赐,臣不敢受。”孙德成笑着言罢,见她左手不便,旁边的婢女们又傻乎乎的,索性亲自伺候她吃,“郡主,您这手怎么伤的” 食不言寝不语,无论在前朝或本朝,从未有人真正实行过。除了亲情冷淡,或者自诩清贵不晓变通的人家。 就连当今圣上,也经常与臣子们边吃边聊,相谈甚欢。 “打熊伤的。”对方的推拒,元昭不以为忤,“本想猎两张熊皮给阿娘c二娘,可阿爹说熊皮珍贵,要献给姑父陛下和姑母。那行吧,可没想到林子里没有熊,有老虎” 本该如实告知,但想起昨晚阿爹的话,便下意识地省略阿玉的熊掌不提。 其余的都是真话,她不撒谎。 第15回 说起打虎的经过,听得孙德成一惊一乍,直呼小郡主英勇,颇有乃父之风。 把个小丫头逗得咯咯直笑。 严格来讲,元昭也算孙德成看着长大的。 从小小的c彻夜哭闹不止的一团,长到受人冷落的两岁小娃,再到人人避之不及的小煞星。几年不见,昔日那仗势欺人的小娃,长得像朵娇嫩的花芽儿了。 可惜长在北月家,未来的人生早有旁人替她规划完整,偏离不得。就算孟二小公子不合适,余生这么长,总有适合她的人出现接了这口锅。 “孙监” 正在感慨间,孙德成突然听到小丫头自编的称呼,忙笑道: “郡主,您可以称呼微臣孙大人。” “孙大人好生疏的称呼,我们这么熟了,你可不能升了官就对我撒谎。”元昭边吃边瞅他一眼,满脸的认真。 “不敢不敢,郡主有何吩咐” “吩咐倒没有,就想问问,我长得跟阿爹阿娘像吗” “”没想到她问这个问题,孙德成不由愣了下,“当然像,郡主为何这般问有人拿这个说事欺负您” “嗯。”元昭郁闷地点点头,把点心啃得格格响。 原来,定远候出征时,朝廷派了督军御史一路随行,监督军务。此人姓吴,乃皇家亲信。与监军不同,他有领军权,而监军只有监察权和上书的密旨权。 既有领军权,自然拥有属于自己的将领和队伍。在朝中又有皇亲贵戚的照应,他们根本没把定远候放在眼里。 平时危险的战役由他去,稳赢的由他们来,就等着将来扛一身军功回朝廷领封赏。他们针对定远候就算了,竟还拿小郡主的长相嘲笑定远候的子嗣不纯。 说白了,就是暗指小郡主并非定远候亲生,污辱姜夫人的清誉。 “这帮子该死的,”孙德成恨恨地骂了句,问,“候爷就这么算了” “不算能咋滴”元昭皱着小眉头,万般憋屈。 那时的她才六岁多,经常在营中溜来钻去,无意间听到那些人扎堆闲话口无遮拦污辱自己爹娘。她年幼,打不过,那些又是糙人,自己骂赢了也不解气。 一时怒火攻心,丧失理智,她溜到营外的山野林深处摘了一把断肠草本想让对方一锅端的,不料被洛雁她们察觉及时制止恶行,把她拎到阿爹跟前。 “敌众我寡,敌强我弱,奈何当退让一时,静待时机反击,这叫让威。用兵和对敌一样,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若三者缺一,即使你赢了,也必定留有后患” “傻孩子,你今天这把草扔进去,明天我们全家人头落地,这就是你的计划” 阿爹端坐高堂训斥她时,老脸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态,让小元昭羞愧难当。 哎,她果然不是阿爹亲生的,太蠢了。 之后,每到一处,阿爹总在附近的城里设临时将军府安置她,不让她有机会见到那些爱嚼舌根的坏蛋。 当然,在孙内侍监的跟前,自己摘断肠草的事只字不能提。 “阿爹说,被人讲几句又不会少块肉,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心不乱,就把我扔到这将军府里自生自灭。”元昭一脸妥协地啃着酥饼,“等我将来回京,去瞅瞅那位吴督军的孩儿有多像他” 如果不像,她就把“吴督军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告知那些在茶馆里说书的人知道。 噗,小姑娘的坦诚相告让孙德成哭笑不得。 “可不许这么做,若被陛下知道,定会重重罚你。”他不是吓唬她,这是事实。 “哼,罚就罚。”元昭有些小赌气,“我知道,出了宫,一丈红对大家不起作用,那我也不能任人欺辱。姑父陛下说过,我是他封的郡主,不能给他丢脸。 阿爹胆小,我才不怕那些人呢。” “对对对,郡主自然不用怕他们。”孙德成怕惹起她的性子,耽误自己的问话,连忙岔开话题,“好了,不愉快的事我们不要想它,喝碗汤顺顺,别噎着” 元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顺从他转移话题的心思,继续回答他其他问话。 她快八岁了,年纪不小了,儿时在宫里的记忆和跟随阿爹这些年的经历,还有三哥偶尔得空对她的谆谆教诲,使她多少有些明白自己一家人所面临的处境。 一直以来,父兄和母亲给她的印象总是顾虑重重,对任何人谨小慎微,生怕落人话柄。 有用吗换来别人的尊重与认可了吗没有。 她姓北月,注定一辈子仰人鼻息,对人俯首帖耳。正如阿爹所言,敌强 我弱,该低头时要低头。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配让她低头的 就这样,孙德成陪了元昭一个时辰,问了许多事,也教了她一些规矩。比如猎到熊掌不能只说献给陛下和月娘娘,皇后是后宫之主,要排在月贵人之前。 当然,定远候不提皇后是有原因的。对方占了他堂妹的皇后之位,还想让他在言语之间恭敬谄媚,那不可能。 即使落魄,北月氏的傲气不能全丢喽。 从元昭的口中得知,定远候父子女三人在外边的处境不太好,孙德成的内心略有几分同情。 临走前,对送行的定远候笑吟吟地感慨一番: “看到郡主活泼伶俐,虎头虎脑的,微臣很为她高兴。可是候爷,郡主终究是女儿家,舞刀弄枪的恐怕将来遭人非议您和姜夫人需多花一些心思啊。” 说罢,不等定远候回过神便上了马,与孟家人扬长而去。 婚书已经换回来,日后各自婚嫁,互不干涉,孟家人是一刻不想多留。孙德成身份特殊,亦不敢强求孟家多留几天歇歇脚,只说尽快回去复命不敢耽误。 来去匆匆,不排除他们去明查暗访。无妨,明人不做暗事,随便查。 等他们走远了,季五才敢疑惑地说: “候爷,这位孙大人好像对小郡主颇为关心” 莫非,是小郡主在宫里住的那些年结下的忘年之交人缘不错嘛。 是啊,定远候深以为然地点头,目光深远。 据说,娇养在宫中的八皇子今年大病小病没停过。若被有心之人看到阿昭活蹦乱跳地跑去猎熊打老虎,得多招人恨啊 孙德成这番话不知是有意无意,值得深思。 “公直道长到了吗” “到了,正在燕塞林郊的白云观歇息。” “今晚把他接到府里,从明天开始,给昭儿安排时段跟他学道,不许再出门”他听孙德成的意思,孩子可能要回京了,抓紧时间让她多学一些本领。 “诺。” 第16回 孙内侍监走了之后,阿爹来问她和孙大人说了些什么。 “说那个吴督军的坏话。”元昭胸怀坦荡,“就算这次陛下不惩罚他,京里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姓吴的不和,居心叵测之人为了嫁祸于我,万一出手对付他呢” 正好达到她借刀杀人的目的。 众所周知,北月氏的族人如今是夹着尾巴做人。只要家人保持谦逊低调,让姑父陛下抓不住把柄,朝廷还要依仗父亲的领兵才能,断不会任人诬蔑陷害。 “到那时,吴家人伤了白伤,死了也白死,还不用我亲自动手。我以后回京亦不必在吴家人面前当缩头乌龟,岂不快活”元昭说出心中所想。 作为臣子,敬着公主皇子们是礼数,是理所应当。 要她向狗腿子们卑躬屈膝,那就太憋屈了,受不了。 “不知而自以为知,百祸之宗也。”定远候瞥闺女一眼,端盏抿了一口茶,“轻敌乃兵家大忌,你报复心重,最易被人请君入瓮。” “阿爹怎知我轻敌”元昭不服,辩道,“成人谨慎,可我是小孩,打不赢找救兵乃是常理。阿爹大直若屈,我大巧若拙,天家最是乐意。” 像北月这种亡国之后,最忌讳有一个贤明的名声。 阿爹已经屈从现实,他的子嗣若是蠢笨的,人家欢喜还来不及呢。 “乌先生平时就教你这些”超纲了,定远候神色凝重。 “先生不拘小节,心之所至,必倾囊相授。”关于身边的事,元昭从不对阿爹隐瞒。 她是女子,不能去私学,阿爹便请了一位前程失意的儒士到府里教她学问。此人姓乌,名符,见她已经启蒙记性又好,便教她一些晦涩难懂的经典读物。 乌先生是位妙人,自知学生是个女子,将来于功名无望,索性想到什么教什么。 如此这般,足足两年有余。 “昭儿,你是女儿家,再大些就要议亲了。过几天让季五请位绣娘回来教你女红,其余的事有阿爹和你三哥处理,你就别操心了。”定远候不与她争辩。 “啊学女红”元昭一听,不乐意了,满脸的嫌弃,“我日间够忙了。” 先是乌先生的课,每日近百句要背诵如流,回头还要抄写十遍,包括注释与她理解的涵义。另外,字要写得好看,写得不好,待先生检查后再罚二十遍。 与今日的授课量叠加,一般孩子受不了,昔日伺候的阿玉就很同情她。都这样了,她还要挤出时间练功,玩阿娘给的猜猜猜小玩具。 哪有多余的时间学女红 “那也要学”定远候决意不再惯她,“你是女子,又生在北月家,未必嫁得好。若嫁入寻常百姓家,事事要自己亲力亲为。你现在不学,将来谁替你做” 以凤氏子孙的肚量,闺女的未来不容乐观。 唔,阿爹的话有几分道理,伤脑筋。 元昭蹙眉,袖手深思,最后决定了:“阿爹,我以后不嫁,我娶一个回来还不行吗”没有她解决不了事,如果有,那肯定是暂未想到。 噗,定远候喷茶。 这死女子,屡屡口出狂言,差点呛死她爹。 也怪他疏忽,多年来一直把她当成男儿养。把她教得这般轻狂,愧对未来亲家啊 如果她嫁得出去的话 不管元昭的强烈抗议,第二天的破晓时分,阿爹回营地了。 听完乌先生早上的课,午间休憩片刻,然后在季叔的虎视眈眈之下,她拜了一位颇有江湖骗子风范的瘦道士为师。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庭院里,秋风习习,在树姿雄伟四季常青的苍松之下,一女童盘腿而坐,手肘撑在矮案前,支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着公直道长摇头晃脑地念咒,啊不,讲学。 她眉头紧皱,似能夹死苍蝇。 即便不喜,也要耐着性子听完,免得阿爹又训斥她不够稳重。和乌先生的课差不多,师父念一遍,她跟读一遍,熟记,背诵,抄写五遍就能散学了。 有乌先生珠玉在前,元昭知道,这是一种试探。 等试出她的接受能力,苦难的日子才刚开始。 眨眼之间,到了阿玉携同夫婿归宁的日子。季五是她的义父,由他和郡主在府里接待。 近日来,南州边境的巡防营传来消息,燕蜀发生内乱,恐会波及南州。 巡防营的校尉正是元昭的三哥礼,燕蜀部落众多,与南州交界的地形险峻又复杂。定远候生怕有突发状况,这几天都住在营地处理军务,随时等候消息。 这一切,元昭一无所知,此时的她正在接见阿玉一家人。 成亲三日,阿玉虽含羞带怯,却和那位夫婿一样的春风满面,令人替她高兴。小两口陪同阿玉的老母亲先给郡主叩了头,再向认了义亲的季叔叩头行礼。 元昭虽年幼,礼仪亦要周全。赏了阿玉一副头面,了断这场主仆情分。 所谓的了断,不必直白与对方明说。阿爹说了,阿玉不必再到将军府伺候。况且季叔给了阿玉一份嫁妆,指点她在城里盘一间大点的铺面。 前边开店,后院住人,包括安置阿玉的母亲。 以后,小两口做点生意足够养活一家人,不必再给贵人们当仆从。 对于未来的生活,阿玉充满幸福的憧憬。她与郡主较熟,趁母亲和夫婿与义父闲聊,悄悄探问其伤势。得知无碍,始放下心中忧虑。 她自知今日一别,以后再想见郡主恐怕不容易了。 依依不舍之际,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简朴的深灰小布包,神色难得拘谨,略忐忑不安地递给元昭: “郡主,阿玉家贫,幸得将军府收留我母女才有今日。无以为报,只寻得一块玉找人雕琢成玉连环,赠予郡主,望郡主日后觅得良人,恩爱和美共度此生。” 自己得偿所愿,亦祈求恩人一生康泰和乐。 “好,多谢。”元昭端着郡主架子,浅笑吟吟地接过,并嘱咐她,“女子当自强,日后你夫婿若敢欺你们母女,定要告知于我” 她这话,把旁边正紧张的男子吓得连忙拱手告罪: “不敢不敢,小民不敢” 第一次进府见贵人,不懂礼仪,显得手足无措。让阿玉娘俩见了,不约而同地捂嘴轻笑。 “不敢最好,”元昭瞥他一眼,神色变得稍微严肃,“夫妇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离。若敢伤她俩分毫,即便本郡主不在南州,亦能治你” “是,小民遵旨。” “郡主,牛平是老实人,别把他吓坏了。”季叔很同情这位小伙子,有心替他解围,“牛平啊,将军和郡主不可能在此长住,以后有事未必帮得上忙,你俩做生意要安分守己,别闯祸,懂吗” 一番话,提醒三人不要仗势欺人,因为主家不会替他们背锅担责。同时嘱咐小两口,日后遇到难事,切勿大声嚷嚷与将军府的关系,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让阿玉认他这位义父,是为了震慑夫家的罢了,帮不上大忙。 如怕惹麻烦,大可以解除这层关系。 正如季叔所言,那牛平是个老实憨厚之人。除了感恩,承诺好好对待阿玉母女,并不介意妻子认的这门亲。 一场宾主,就此别过,相逢无期。 第17回 在接见阿玉一家的过程中,季叔的话似乎在打小主子的脸。一个前头承诺替阿玉出气,另一个马上解释做做样子。 小郡主不知习惯了,抑或是年幼听不出来 在外人看来,季叔颇有奴大欺主之嫌。牛平是农夫,见识不多,却非愚笨。等离开将军府,坐上自家的平板驴车,他把心中的疑惑向妻子和岳母道出。 母女俩听罢,不当回事地笑了笑,阿玉告知他: “府里一向如此,郡主年幼,虽然聪慧,阅历尚浅,考虑问题不够周全,将军让她一切听季管事的。” 原来如此,牛平恍然点头。 “你俩记住,”阿玉的母亲插了一嘴,“贵人们的事,我们要烂在肚子里,千万莫想攀附权贵。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贵人们眼里,我等连蝼蚁都不如。 今日主家全了宾主情分,你俩从此安分过日子,以前的事不可与人提起,免得遭祸。” “是,阿娘。” 接下来,小两口兴致勃勃地讨论未来的生活安排,驾着驴车到街市看铺面去。 送走阿玉一家,元昭在廊下打量空无一人的庭院,手里拿着阿玉赠的玉连环,恍然若失。自从离开皇宫,除家人会赠她礼物,再无外人送过她什么东西。 阿玉是头一个,有点感触。 哎,昔日热闹的府里少了阿爹和三哥,少了洛雁等人,阿玉母女也走了,刹时冷清了许多。 低头瞅瞅手中的那块玉连环,质地一般,雕功粗糙,线条倒是磨得挺圆滑,把玩时不怕硌着手。以阿玉的家境,能找到这么一块玉委实不易,难为她了。 “郡主,该回墨院抄书了。”旁边的季叔催促,“未时正要听公直道长讲学,时间仓促,耽误不得。” 得知今早有客到访,乌先生准许她歇半天,只布置了抄书这一项课业。显然是有意放水,让学生趁机偷个懒。而他自己,则到坊间的棋社找人斗棋去了。 学生聪慧,他这先生做得轻松惬意。 未时正,相当于梦里的所谓下午14:00。元昭抬头看看廊檐外的天空,嗯,晴空万里,云淡风轻,是抄书的好天气。 “季叔,我阿爹让你找绣娘了吗”她把玩着玉连环,漫不经心地问。 “属下正在找,”季五如实道,“候爷让找绣功极好的绣娘,可南州这些小地方,绣娘遍地,好的却没几个,恐怕要费点工夫。” 哈哈,表情严肃的小元昭瞬间变脸,回眸朝他嘻嘻一笑: “阿爹说得对,一定要找顶好顶好的绣功不得逊于京城的绣娘,省得我回京被人笑话” 一地一风俗,南州城的绣娘技艺再好,若创意c风格与京城人的习惯有异,就算不得好。 这样的绣娘,需回京城找最合适。 哎,能拖一时算一时吧。 “诺。”季五好笑地应下,“郡主若安心了,请速回墨院抄书练字,属下让人送些瓜果点心给您解闷。” “好,加一壶冰镇乳茶。”有小丸子那种,她和厨子研究着用藕粉和糯米粉做的。元昭小手拍拍衣物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清气爽转身正要走,忽又回头, “对了,洛雁她们呢熊呢” 唷,小祖宗仍惦着呢,季五神色如常地回禀: “洛侍卫她们日前参与猎熊,学艺不精受了伤,已回侍卫营重新训练。” 至于熊,确实猎了两头,一头让给那三位游侠带回燕塞城领赏,一头归将军府。和那头老虎一起找人处理,将来把肉和皮毛送回京城献给圣上。 洛雁等人年少,初次与猛兽打游击难免受伤,不值多提。 “没死人吧”元昭关心一句。 “没死。” 其中一名少年身受重伤,险些丧命的,幸亏洛雁c武溪替他挡了,武溪因此受了轻伤。 其余人等皆挂了彩,轻重不一。 成年侍卫无一伤亡,三位游侠倒是也挂了彩,不重,飞快地跑回燕塞喊人来抬熊回去游街。 燕蜀国土广阔,人口不算多,耕地开发的也不多。 到处是深山密林,时常有野兽出没伤害附近的居民,糟蹋农作物。南州c燕塞虽与之相邻,但居住人口多,平时侵扰农作物的多半是狼和野猪c黄鼠狼等野物。 但熊虎之类极少,不知为何,近日竟有三头猛兽出没在城村附近。 今两座城人人自危,据悉,燕塞c南州的官员们积极招揽游侠,派他们和官兵分批进山搜寻。来一回名副其实的敲山震虎,把那等凶猛野 兽撵回燕蜀去。 “他们没找我将军府”元昭一脸惊诧,有眼不识泰山哪 啊,泰山在哪里哦,在梦里,但不可说。 “南州官府找过属下商量此事,”对方不想惊动驻军,恳求候爷派亲兵帮忙,“驻军非外敌入侵与平乱不能动,亲兵负责保卫将军府,不参与官府的行动。” 省得被人扣上纠合之众,收散乱之兵,伺机叛乱的罪名。 这不,之前侍卫猎熊是悄悄的进山,不曾大张旗鼓,不曾通知两地官府,为的就是撇清嫌疑。 此等要事,季五从来不瞒小郡主。身为候爷家的孩子,不容许单纯。 “郡主,最近燕蜀c燕塞和南州各地不太平静,候爷和礼公子不能分心,您就别再偷偷溜出去了。”季五苦口婆心地劝,威胁都用上了,“除非您闲得慌” 闲啊无妨,马上找绣娘。 “我又没说我闲。”真是的,元昭嫌弃地瞥他一眼,“我什么时候偷溜了我是光明正大地溜” 一边嘀咕着,一边背负双手像乌先生那般老气横秋,踏进用作教学的墨院做功课。 留下季五站在原地,无奈地叹了一下,叮嘱府中各位置的亲兵小心提防。尤其是盯着墨院,啊不,任何有小主子出没的院落必须给他盯紧喽 放心,府里没有狗洞,人口简单,躲在屋顶的话一目了然。 这几天,元昭一直安分呆在府里。 季五仍不放心,给她安排了两名成年女侍卫在院里日夜蹲守,寸步不离。无妨,她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怕人跟前跟后,形影不离 既然不能出去,她一有空闲就与乌先生在府里折腾吃的,研究新食谱。 至于师父公直道长,除了课时,一般时辰见不着人影。 第18回 首秋清凉,昼暑炎炎。 午后,庭院里的树荫挡不住炙人的烈阳,尊崇大道自然的师徒二人不得不暂避锋芒,回屋里纳凉。 将军府的西侧院,被改成学堂的屋子四面通风,檐下垂帘摇曳。屋外竹林青茂,随轻风沙沙作响,倒使人平添几分沁爽的凉意。 课堂上,元昭正襟危坐,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学生模样。 实则双眸垂垂,时而眼皮惊乍一睁,还好,师父闭着双目念得声情并茂,勿扰。 趁此秋日凉凉,正好眠,小小孩童坐如松,神思不知所踪。 “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脱稿念诵的公直道长吟到这儿,略作停顿,左眼皮微睁,哼,“徒儿,说说你对本句的理解。” 被骤然点名,正在打盹的某人一个激灵,清醒了。 无妨,她是假寐,耳朵不聋,伴着师父的吟诵声入睡,啊不,入定的。 “不还是无为而治吗可学生不以为然。君主无为,却又无所不为,那到底是为不为君王不理国事,光有臣子如何治国” 正如她家那位暴君叔公,他无为啊这不,把江山玩脱了。 “还有前边的曲则全,枉则直,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元昭顿了下,道,“学生不敢苟同,我不争,别人自有办法逼我去争” 不期然间,翻出记忆深处从未与人提及的一桩旧事 当年,小小的她在宫里十分孤单。二娘于心不忍,抱来一只小狸奴与她解闷。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是开心,何谓心花怒放,它经常陪她四处转悠。有一天,她和小狸奴在后林苑的花丛中玩耍,六公主带着宫婢们笑吟吟地过来了: “你一个贱奴之女哪有资格拥有狸奴来啊,把那只不识好歹的小畜生剥了” 脑海里重现当年的一幕,一股久违的泪意毫无预兆地涌出,无声地滑过她冷凝的脸庞,跌落地面。 那是她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恨,第一次看到血腥的一团肉哭得愤怒无比。后来,她被姑父陛下带去看宫婢们受罚一丈红的血腥场面,心生快意,没有怜悯。 或许,当年的她最希望一丈红赏在那位公主阿姊的身上。可她知道不可能,对方是公主,是姑父陛下的亲生女。 在所有人的眼里,小狸奴仅是一只畜生。 公主只需佯装一哭,姑父陛下的心就软了,仅仅罚回宫里闭门思过。姑父陛下为了补偿小小的她,派人另寻一只新的小狸奴给她。 她不要,哭着要原来那只。可惜,她的小狸奴再也回不来了。 这份恨意,至今未消。 脸上有泪,元昭举袖随意一抹,红着双眸继续反驳: “前文言,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不欲以静,天下将自定。我阿爹曾一心求道,道却让他金戈铁马,杀人如麻。师父,若他无欲无求,放下屠刀,天下肯放过我们吗 是天下自定,还是我全家成为待宰羔羊 通篇经文尽是劝落魄之人修身养性,委曲求全,保此一身罢了,甚是无趣。” “无知小儿,你才读过几年书竟敢大放厥词”不过,公直道长并未生气,斥责一通后,重新闭上双眼,慢悠悠道,“既如此,你与为师做个尝试” 尝试无为,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看看师徒俩会不会死。 多说无益,实践出真知,让小徒心服口服。 做就做,元昭抿抿小嘴,不服气地趴在短足案前假寐,趁机偷懒。 “没长骨头啊腰挺直盘膝坐好提气” 一顿严厉喝斥猛如虎,使小徒彻底打消偷懒的念头,跟随师父在这炎热午后体会“大道无形”的清静。 时光飞逝,日渐西斜,长长的垂帘影子映在师徒俩的身上。 堂外的石径,一名女侍卫带着几名婢女捧着瓜果点心和蜜浆依次进来。在女侍卫的安排之下,井然有序地分案摆放妥当。 女侍卫叫何春,见学堂里的一大一小正在打坐,本不想打扰,又怕饿着小郡主。 季管事说了,郡主院里没有掌事的,杂务暂且由她打理。 “道长,郡主,先吃些点心吧。”让婢女们安静退出,她低声禀道。 点心已经被她和另一名侍卫仔细检查过,无毒,可放心食用。 “不吃,你拿走。”元昭眼皮不睁一下,稚声道。 啊何春微怔,刚要劝说,便听到堂前的道长开口了: “不吃,就是有为。” “不吃 不动,哪里有为”元昭不服,老道士惯会强词夺理。 “上苍降雨,外边的竹林有水喝,能活。反之则亡,听凭自然的安排。”公直道长仍紧闭双目,道,“而你是人,却选择不吃不喝自寻死路,叫做有为。” 有吃有喝成活,才叫顺应自然。自我毁灭有违大道,终酿恶果。 “” 何春见状,知道师徒俩在斗法,连忙揖礼退出,安静地回到院外守着。 学堂里,元昭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点心。公直道长习惯一日两餐,后来见这里的点心精致可口,偶尔随意用一些。 吃完了,他长袖一拂,大步踏出学堂: “走,跟为师出去逛逛。” “啊”元昭皱眉,难得做个听话的好孩子,“阿爹给我下了禁足令。” “有为师在,怕什么走。” 嘻嘻,就等他这句话,原本蔫了吧叽的元昭顿时精神抖擞,箭步跟上。 果然,何春二人得知道长要带她出去,赶紧知会季管事。约莫一柱香后,原本一身贵气的元昭换上平民的衣服,像个普通人家的小孩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人靠衣装,加上她的长相平凡无奇,使家传的王霸之气无用武之地。走在大街上,连曾经打过架的小孩都认不出她是将军府的小霸王。 人海茫茫,平民的长相都一样,某孩感慨着。 “师父,我们不是出来逛逛吗”元昭摸摸跟前的一堵墙,神情莫名地坐在墙根下,“为何要坐在这里早说要讨饭,我换套乞丐装。” “何为乞丐”公直道长怪异地瞅她一眼。 “叫花子。”元昭纠正。 一时不慎,把梦里的认知代入到眼前了。 这孩子古灵精怪的,公直道长瞅她一眼,而后闭上双目,一派仙风道骨地说: “坐好,记住,一切顺其自然。” 哼,浪费光阴,元昭依言坐好,没闭眼,眼睛睁得大大的左看右看。换个位置看人来人往,观察众生百态,别有一番滋味,新鲜感十足。 静坐片刻,有位妇人挽着菜篮子过来,疑惑地打量二人一番,随后取出两块面饼和三枚小钱塞给元昭,低声道: “拿好。” 道长在打坐,不好打扰。 元昭:“” 第19回 不到一柱香,元昭的眼前多了一个箩筐,里边有新鲜的瓜果蔬菜,数枚钱币,有布袋装着的小米,一碗熟肉,一壶本地的南酒她偷尝一小口,呛喉 世人敬畏道人和巫师,认为他们有和天神沟通的能力。 哪怕两者互相鄙视,哪怕世间有不少冒充道人或巫师的神棍骗子。但在街头遇到方外之人,世人对他的尊敬分毫不减,忍不住要赠一点什么来聊表心意。 百姓的热情,公直道长不为所动,恍若一尊石像盘腿坐着。倒是旁边的元昭动了,谁往筐里放东西,她便向谁作揖,回赠一声: “无量寿福。” 众生赐与师徒食物,师父高冷,一直打坐不理人。她只好代劳回馈百姓一声祝福,看着人们带着笑容离开。 难得清闲片刻,元昭疲累地坐回墙根下,问道: “师父,我这算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 我呸元昭别过脸暗啐一口。 内心狂骂师千遍,脸上表情不能变。 独自碎碎念的她,没留意公直道长的右眼皮微抬,睨她一眼,心中好笑。这别扭孩子嘴硬心软,不必长辈提点,自己懂得回馈庶民最渴盼的祝愿,甚好。 与她那位暴君叔公截然不同啊。 可惜了,她是女儿身。 他曾问过侯爷对这孩子的期许,侯爷感慨万千: “能有何期许一个女儿家,能自保,通晓人情世故,明事理,将来找户好人家安乐度日,足矣。” 安平安平,只望她的命运如封号那般,安享太平。 唉,世事安能尽如人意 但求尽己所能,无愧于心 “好你个莽夫撞到人还敢如此蛮横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弟兄们,揍他” 正当师徒二人各自吐槽开小差,忽闻路边有几位壮汉互相推搡争吵。很快,口舌之争演变全武行,一伙人当街打了起来,甚至有路人被莫名其妙拉入战局。 事发突然,师徒二人同时睁眼看个究竟。审视片刻,一个抚须眯眼,神情高深莫测;一个秀眉轻蹙,黑眸里充满疑惑。 最初是五个人起冲突,此刻也是五个人在打架。 然而,打架的这五个是路人和来不及跑开被卷入是非圈的小摊贩。 而最初的那五个 事有蹊跷,她未来得及看出个所以然,就被打到跟前的局面给扰乱了思路。接二连三地有人被打飞,撞到师徒背靠的那面墙壁上,恰巧跌在二人的中间。 “师” 元昭顿感不妙,刚要出言提醒,冷不丁眼前一黑,呼,又一次被麻袋套中,被人甩到肩后背起就跑。 她:“” 特么的她这辈子最讨厌麻袋以为她傻么被人套过一次会毫无防备被挂在麻袋里的元昭气得小脸通红,果断抽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用力一刮 嘶的一声,麻袋破口,她从里边掉了出来。 一落地,尚未站稳便挥着匕首飞扑那位依旧向前冲的麻袋汉子。而对方感到背后一轻,愣了下,就那么一下,脚跟处已传来剧痛。 反击来得突然,对方猝不及防。脚筋被割断,啪,摔个满嘴沙子。 元昭没杀他,也来不及杀。 对方的伙伴发现她逃脱了,目光惊讶地互相对望一眼,旋即向她扑来。至于倒地的那个,是死是活不重要,抓住眼前这位小人才是正经。 若活捉不住,死的也行。 难得她出来一趟,机不可失,几条大汉难道打不过一黄毛小儿 元昭也不傻,一招得手,转身就逃,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势单力薄,那位高冷的师父连影子都见不着,指望不上,跑吧。她在南州城住一年了,每次出行均按地图的标记来,算是地头蛇了。 而那些人轻功不错,抓她之前想必调查过附近的地形,否则怎会选择这条无人的小巷作为撤退路线 这条巷子,离师父所在的街道仅几步之遥。 因为巷子的两边是百姓家的屋背,有一两户商贾为方便出入开了后门。巷子的中间七拐八弯,曾经出过命案,平日里凉飕飕的,敢从这儿路过的人较少。 巷子另一端尽头的街市更加繁华,因为有暮市夜市,成了本地商贩和百姓c外地来客的集中之地。 附近有一条小河,水质清净,吸引不少船只来往停驻。 到了那里,几人提着她便如水滴入海,瞬间杳无踪迹,像她小时候那样。既有预谋, 这次如果让对方成功了,她未必有上一回的好运气,所以必须逃脱。 刚逃出巷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打斗声。她回头一看,顿时面露喜色,是何春和几名侍卫 虽然他们乔装打扮,一身灰衣斗笠还蒙着脸,依旧让她一眼认出来了。将军府的侍卫当街打斗,无论什么理由皆要上报给官府的,抓到的人犯也要上交。 一旦上交,或许又得到一个“拍花子团伙作案”的结果。 有何春等人在,元昭放心地回到师父跟前一看,好家伙徒弟被套麻袋拎走,师父不仅不慌乱,还十分淡定地在那儿坐着一动不动。 唔,这是她师父,阿爹找的,不能骂 “师父,”一边吐槽,元昭灰头灰脸一身狼狈地站到他跟前,“我这次是有为,还是无为” “无为。”公直道长依旧两个字。 啊呸呸呸呸他的小徒弟气得转身呸了一地。 没办法,不能骂要尊师重道唯有呸呸呸能表达她的感受。哈哈,公直道长见她炸毛了,生怕把她逼急了破防,做出欺师灭祖的举动来。 抬头看看天色,日落西山,已经到了酉时初17:00。 “走吧,为师带你吃顿好的。” 哦呸了半天,心情略有好转的元昭一脸的怀疑:“我府里的厨子是整个南州城最好的。” 做的吃食最合心意,毕竟她有份参与研究。 “你个小娃儿才多大吃过人间多少粮大言不惭。”公直道长不理她,潇洒一拂袖,径自走了,“要么随为师来,要么随何侍卫她们离开。” 咦他居然知道何春等人来了 “可这里还有一筐”元昭气闷,暂时抛开杂念,指着百姓们的馈赠扬声。 “它自有用处。” 话是这么说,可他人没打算停。 元昭:“” 哎,命苦,有事弟子服其劳。于是这么滴,路人看见一位小公子气得鼓着腮帮子,把死沉死沉的箩筐搁在头顶。 哪怕压塌了发髻,一路小跑地追上那道任性的背影。 第20回 师父动动嘴,徒弟跑断腿。 整个黄昏时段,元昭拖着沉重的箩筐,随师父到一些僻静的角落闲逛,把筐里的食物分给路边或躲在角落里的流民c叫花子,或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老人。 有路人看见了,感怀师徒俩的心善,特意跑回自己家又端了一些食物或者几枚钱币出来。 不用问,直接扔到小道童拖着的筐里。 小道童元昭:“” 民所赠,不能弃,只能一路派发下去。 从日落的余辉走到天黑,一直是徒弟在干活,公直道长顶多站定或找个地方坐着等候,丝毫没有帮把手的苗头。 在暗中的侍卫们于心不忍,派人回去请示季管事,要不要给小郡主送点吃的从吃过点心到现在,已经快有两个时辰了。道长撑得住,小孩子不经饿啊 “不用,”季管事犹豫了下,果决道,“道长自有分寸。” 侯爷回营前留过话,小郡主和道长在一块时,一切听后者的。公直道长是什么来头,除了侯爷,没有人能比他季五更清楚。 他十二岁跟在侯爷的身边,两人十几岁出去访道。 甭看道长如今一副五十多的样子,实际上,主仆俩当年遇到他时,人家就长这副模样。还有那副清瘦的身板,拿杆秤称一称,体重铁定分毫不差。 侯爷追着要拜他为师,公直道长不理。 直到有一回,主仆在游历途中遇到一对夫妇遭山匪抢劫,两人救了那对夫妇。巧的是,夫妇俩正是公直道长的俗家侄孙和侄孙媳妇。 欠下一段因果,公直道长承诺会还,但果报不在侯爷身上。 后来,三位公子相继出生,侯爷带三兄弟去见了公直道长,对方指点了兄弟三人的武功,依旧不肯收徒。 直到小郡主出事被抱到侯爷跟前,再派人去请道长时。 估计道长也烦了,索性来一趟了结这段孽缘。 用人不疑,他肯来,侯爷喜出望外,把小女儿的安危全权托付于他。季五只是一名管事,不敢随意干涉道长的决定,随他去吧,派人盯紧点便是。 就这样,元昭堂堂的郡主当了一晚上苦力。 等来到师父所谓的“吃顿好的”的路边小面摊时,她已经累得只剩喘气,无力吐槽眼前这碗野菜面疙瘩的味道是多么的单调。 “好吃吧”见她狼吞虎咽,公直道长慢悠悠地品着面汤,笑道。 “我又饿又累,甚都好吃。”元昭头也不抬,捧起比她脸还大的碗喝完最后一点汤。 公直道长听罢,笑了笑,不说话,继续吃自己的。 “师父,你为何不趁机教导我要惜福”有的人被训斥惯了,一时不挨训反而不习惯,“如果我阿爹在,肯定让我惜福,毕竟有些人连口热汤都喝不上。” 比如今晚那些住在破庙里的流民,从她手中拿到小米,一脸的不可思议,像在问她真要把小米给他们吗是否要拿孩子去换 问了一遍又一遍,她最后懒得开口,不管别人问什么一概摇头。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公直道长喝完汤,抿抿嘴,道,“你吃喝不愁,也未必能过得比他们好。” 嗯,元昭深以为然地点头,而后瞅瞅四周,“那您为何带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吃味道一般,您的胃口却不像平常那么刁钻” 原来,师徒俩此刻的位置离热闹喧嚣的暮市长街甚远,南辕北辙,气氛迥然不同。 暮市长街人头涌涌,灯火通明;而元昭所在的街道,除了这挂着一盏昏暗灯笼的小面摊,还有摊主和师徒俩,整条小街空荡荡黑漆漆的,静得有些吓人。 “莫非师父想让弟子忆苦思甜”除此解释,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何必呢她一向认为跟着阿爹的生活挺好,从无抱怨。一想到将来要回阿娘身边就脑壳疼,愈发珍惜眼前的自由自在。 “做人莫太刻薄,”公直道长训她一句,而后叹道,“为师初到南州时,曾被此摊的面食香气所吸引” 那时,这儿的摊主是位笑呵呵的老汉,闲聊时得知,他一家住在山里,儿子c孙子是捕猎的好手,经常捕捉野味c采摘最新鲜的野菜给爹娘在家做面食。 听到这里,元昭微怔,随即发现眼前的景物在摇晃。脑袋也沉沉的,她心知不妙,扶着头喃喃开口: “师父” 话音未落,吃面之前喝的那碗清水里咚一下,师父往里边扔了一颗小丸子。 “勿慌,上苍自有安排。” 卟元昭想吐血,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教一 边吐槽一边端起碗咕噜咕噜地喝了。 本来,中年摊主听罢道长的话,尚不敢肯定自己已经暴露。但见道长给了小公子一颗丸子,顿时凶相毕露,咣地一砸碗,从桌底抽出一把锋利的刀砍来。 与此同时,从前后左右的屋里窜出几道黑影,屋顶也有,已经和将军府的侍卫打了起来。 其余的,包括摊主一齐向目标人物扑来。 刚喝下解药,体力尚未恢复的元昭以为要糟了,毕竟师父是个信奉自然大道的神棍,就算她死了,在他眼里恐怕也是顺应天命 满脑子不好的念头,止于眼前骤然发生的一幕,那几位冲她来的黑衣人和摊主,已在电光火石之间败于公直道长的拂尘之下。 同时枯瘦的手一扬,与侍卫们搏斗的黑衣人均被暗器所伤倒地。 元昭:“”惊得目瞪口呆。 “唉,无上天尊。”道长一甩拂尘,稳坐如山,面无表情道,“尔等抓人就抓人,何苦伤害无辜的百姓” “道长,”何春也很惊讶道长的功夫,但正事要紧,“此地不宜久留,您和郡主先回府吧” “也好,”公直道长淡然点头,“回头查一下此处摊主可还活着。” 瞧方才那位冒牌摊主的手艺蛮熟练的,估计在此有一段日子了。或许和今日抓到的那些人一样,守株待兔,找机会趁乱掳人。 何春领命而去,元昭此时已恢复体力。不必侍卫们护送,有师父一人足矣。 “师父,原来您功夫这么厉害失敬失敬,”露了一手,师父的形象陡然拔高,让小郡主无比敬仰,“什么时候教教我还有那解药我也要学” 至于那些有为无为的,甚是无趣,不学了。 “贪多嚼不烂,只能选一样。” “我嚼得烂,两样都想学。”千金易得,名师难求。 第21回 医药是不可能教的,主要是道长没那个耐性,明明说好的只教武功。 回到府里,公直道长仅喝了一碗汤,而后冷眼旁观,看着他的小徒弟连吃两大碗汤饼(馄饨)。 那碗依旧比她脸大,汤饼皮薄馅多,绿油油的菜馅看得人胃口大开。旁边摆着一份佐料,用辣子(茱萸)制成的辛辣之物,被她一个小毛孩吃得津津有味。 狼吞虎咽,仿佛之前在路边摊吃的面疙瘩已随着解药一同化为乌有。 嗯,食量大,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至于徒弟两样都要学的愿望,注定实现不了。 因她老子说了,北月氏的女子学医,将来极有可能去伺候凤氏一族。凤氏一族原本是伺候北月氏的,他们初登宝座,必定有人看元昭不顺眼,肆意凌辱。 与其跪着生,做父亲的宁可让她将来站着死。 “既然吃好了,”等徒弟吃饱喝足,公直道长有心考她最后一题,“为师问你,今晚最后一场是有为,还是无为啊?” 元昭吃撑了,挺着小肚皮靠着凭几喘气。坐没坐相,幸亏师父体谅未曾喝斥她。仔细回忆一遍,最终规矩地坐好,认真道: “无为。” “说说你的看法。”公直道长满意地眯了眼,两指捏着须慢慢捋着。 “先前我在家,自有婢女伺候吃喝,不会死;到了坊间,我会武,被人掳走时会反抗,身边又有侍卫跟着,定能逃脱;最后一场,师父武艺高强,就算弟子中了暗算也无碍。 这便是师父说的顺其自然。然而,这一切的变故尽在师父的掌握之中。您是高手,能够掌控全局,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是师父的无为,使弟子能够无为。” 尽己所能应对一切变故,看似有为,实则无为。正如一句话,这世间永恒不变的,就是不停在变的变化本身。 “哈哈哈”公直道长听罢仰天而笑。 孺子可教也。 今日一整天,除了考验她的悟性,更想看看她的品行和忍耐力。若品行不好又耐性不足,本事太高反而不妙,容易成为祸害,他随便教几招应付一下即可。 大不了,他与定远侯的这份孽缘再延续到下一代也行。 他看过定远侯的面相,是个多子多孙的命,总有还清的那一日。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老来女竟也是个天资了得的孩子,其良善的心性不输于那位长子。 “师父,”趁师父高兴,元昭乖巧地向他讨教,“弟子记得前边教的‘不出户知天下’,我要怎样才能学到这本事?”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句话容易做,反而不出门就能知道天下事颇有难度,除非外边有人给她传递消息。 想到这里,元昭挠了挠下巴。 师父的本领属于危难时刻的保命功夫,信息则是保障她与家人平安立足于世的根本。 “你还小,记住为师的话,少说,多听,多学,多看,顺其自然。时候到了,你自会找到答案。”言毕,公直道长满意地起身,“天色已晚,明日继续吧。” 拂拂衣裳,仙风道骨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和乌先生居住的厢房打对面。 一个活得随意,一个活得憋屈失意。 同为将军府的西席,两人偶尔在庭院里下棋,吟酒论经,倒也解闷。尤其是乌先生,这段日子的心情明显开朗了许多,曾言:同君一夜话,胜读十年书。 一文一武相处至今,从未有过矛盾,让季管事松了一口气。 此时夜深,乌先生正在屋里秉烛夜读,公直道长回到自己的居室继续打坐,一夜无话。 倒是元昭,送别师父后,她召来何春询问今日抓到的那些刺客怎样了,可有审出什么? “还在审,估摸明儿一早该有消息了。”何春禀道,“郡主,您还是早点歇息吧。” 做侍卫不轻松,做主子更难,瞧瞧小郡主这一天天的课程被排得满满的,连戏耍都要规定时段,她和锦娘光看一眼已经觉得累。 “那明儿一早你告诉我结果。”元昭吩咐。 “诺。” 等何春退下,元昭拒绝前来服侍她沐浴更衣的婢女们,刚吃过东西,有待消化,睡不着。 别的小孩吃撑了要喝消食汤,她不用,来到院子摆到一旁的兵器架,抽出那把丈二长的大刀哎哎哎,太沉了,举刀时她失去平衡倒退了几步。 锵!刀刃朝下砸到青石铺就的地面,击出几点火星。 木事,这是一把残刀,退居二线成为她练手的工具。年幼的她力气小 ,先拖着它在院里走几圈。等肚子不撑了,这才吃力地抡起大刀练习刀法。 兵器架上插放着十八种武器,每一种兵器的基本练法她都会。 以前住在军营时,初来乍到的她几乎天天哭,一来环境和身边的人都很陌生;二来,没有人因为一丈红对她有所畏惧,和以前的生活环境不同,不适应。 后来,阿爹见她对练兵的场景甚感兴趣,便让季管事或者其他亲卫轮流到她面前耍兵器。 等看腻两人的表演,再换副将们上阵。 阿爹不许她留在军营的原因之一,是她的学习能力太强。半年左右,父兄发现她已经把各位将领的拿手武器学了个透,除了力气跟不上,耍得有模有样。 北月氏的孩子,无论男女,越聪慧越危险。 就把她扔回后院,让季管事派侍卫在府里天天演练,不管她在不在场。等将来有人发现她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时,也算有个说法。 阿爹曾经感慨,她和大哥很像母亲。 世人皆知大哥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却不知,他的母亲姜氏不仅过目不忘,还擅长以易经八卦为基础的奇门遁甲之术。 “你母亲之聪慧,除了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便只有阿爹和你,还有你大哥知道。”阿爹当时摸着她的头顶说,“你大哥走了,你就是你阿娘的命,要懂得藏巧于拙” 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真涉世之一壶,藏身之三窟也。 这句话阿爹只说过一遍,让她牢记心间,不能与外人道之。 虽然,她没有过目不忘之才,可阿娘发现她的理解能力特强。只要解释清楚,她就能记住整段话,几乎达到过目不忘的效果。 为了加强她的记忆,拓展思维,阿娘做了一个简易版八门生化图给她玩。 木制的,和木响球差不多,里边有许多能活动的小方块,根据阿娘教她的口诀可以摆出许多不重样的变化。 原本,像此刻这个时辰,她应该在自己屋里玩推演图的,但今天不行了。耍完丈二长的大刀,吃力地插回原位,缓缓气,然后重新抽出一把长剑继续练。 没办法,依照习惯,不练完这些兵器睡不着,总觉得有事没完成。玩图这一项,由于未开始,一晚不做无甚心理负担。 唉,总之她太难了。 第22回 夜静更深,偌大的南州陷入沉睡,丑正二刻,沉寂的街上传来四更的梆子报时声响。 此时,郊外一处农家的地下牢,季管事等人在审问今日刺杀小主子的犯人。犯人嘴很硬,二更时还问不出什么,直到用了重刑才肯透露三个字:吴督军。 “吴督军除了嘴毒,没脑子更没那胆子,继续打。”季管事不为所动。 到了三更,那犯人实在撑不住了,含糊其词地把嫌疑按到孟家的头上。他说,虽然孟家与北月家取消了婚约,安平郡主的存在始终是孟二小公子的污点。 什么八字不合?若圣上需要孟家与北月氏联姻,这种说法随时被推翻。 为免夜长梦多,让她消失最令人心安。 “孟家再讨厌我们郡主,也不会挑这个时候动手。”季管事淡淡道,“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给最后一次机会之前,把人架到一间水牢,看看里边绑在木桩上的一个人犯。 “此人三年前参与绑架我们的小郡主,官府以为他死了,以为侯爷对幕后之人一无所知。是个汉子,下半身完全溃烂,依旧一字不提。”季管事坦诚道, “若你也这般硬气,今晚之后将与他作伴。” 说罢挥挥手,让人将犯人带去用刑: “先把他手臂上的肉削了,削完四肢的肉还不肯招供就把他扔进水牢。” 幕后黑手一再失利,定会卷土重来,不怕抓不到新的犯人。死士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他就不信了,所有死士都那么嘴硬? “别削,我招,我招” 季管事:“”瞧。 最后一次机会了,那犯人被之前的刑法打得遍体鳞伤。招完供,他恳求季管事赏他一死,这是保全家人性命的唯一方法。 当死士的人,有孤儿,有被蒙骗的游侠,有在外边雇佣的杀手,有一些从小养着的家奴,他们有家室捏在主子们的手里。 季管事如了他的愿,杀了,连夜找个偏远的地方掩埋。 至于对方的家人,恐怕早就死了。在掳人计划失败之后,死士本该当场咬碎毒丸自尽。 可他们被道长诡异的手法制住,无力自尽。 一旦被活捉,不管是否招供,他们的家人也难逃一死,因主子们要杀之以儆效尤。除非这些人是故意被抓,提供假信息让定远侯找错报复的对象。 当然,那不是季管事该操心的事,侯爷自有决断。 当夜,几名死士被分开审讯,除了招供的那位是首领,其余人等皆是听命行事,对指使人一无所知。 招供的首领死了,其余人等依旧在审。 虽然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季管事让人详细查问他们的生活习惯与环境,希望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小面摊的老摊主夫妇死了,包括住在山里的儿孙们。 为确保计划顺利展开,杀几个人不算什么。 在他们眼里,若任务顺利完成,老摊主一家也算死得其所。能为自己的主子效力,是庶民的荣幸。 “荣幸?”清晨,练完功,用完朝食,准备回墨院晨读的元昭微怔,“是哪个龙子凤女如此尊贵?公主阿姊吗?” 众人皆知,她口中的公主阿姊定是那六公主,对方越嫌弃,她越喜欢这称呼。 “按线索的指向,确有几分可能。”何春传达季管事的原话。 据犯人的口供得知,策划掳人计划的表面主使人姓邵,人称邵卫长。此人不知什么来头,言行举止傲慢自大,总是用一副看死人的目光对死士颐指气使。 死士们特别讨厌他,在几名管事里,大家对他的印象更加深刻。 大家知道这些管事的姓名都是假的,但有一次,受刑的这位犯人无意间听到管事们的争执,咬牙切齿地冲邵卫长喊: “范增福,你莫欺人太甚!” 季管事一听到这个名字便知道是谁了。 当今皇后的亲妹叫夏宝珠,其妹夫顾横乃车骑将军,管车马行军的。顾横敬重自己的奶娘,爱屋及乌,让唯一的奶兄当了家里的管事。 而范增福,正是那位奶兄的原名,他如今叫范召。 另外,夏宝珠有个儿子,从小喜欢刁蛮任性的六公主,一向以她马首是瞻。 “意思是,对付我的要么是顾将军的儿子为了讨好公主阿姊所为,要么是受了公主阿姊的指使?”元昭猜测季叔的意思,“季叔呢?” “季管事一早赶去营里向侯爷汇 报结果,估计夕食方能回到。”何春镇定道。 “撒谎,”元昭睨她一眼,摊开书卷,“本郡主昨晚受袭,季叔怎敢离开?说实话。” 何春:“”季管事不让说。 “罢了,你出去吧。”元昭不为难她。 何春如逢大赦,连忙谢恩退出。等她一走,元昭悄声吩咐侍候笔墨的婢女: “去,到前院打听一下。” 婢女抿嘴偷笑,行礼退出,和另一位婢女拎着食盒找借口出了内院。约莫半个时辰,打听消息的两位婢女回来了,一脸的八卦禀道: “门口来了一名女子,声称前些日子在边境为三公子所救,特意前来为奴为婢以作报答。” “季管事告诉她府里人手充足,不需要奴婢。可她不听,跪在门口不肯走”另一名婢女撇嘴道,“依婢子看,此女子八成另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要么图三公子长得英武帅气,要么图他的家世。北月氏即便没落了,也比朝不保夕的流亡生涯强得多。 元昭:“” 算了,此等小事不用她操心,诵读要紧。昨晚事多,耽误温习背诵,今早乌先生要考的。 “虽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挥退婢女,认真诵读,一边回忆先生的讲解加深记忆,暂把诸事抛之脑后。 朗朗的读书声,让刚到墨院门外的乌先生深为满意。 府外的事他听说了,也看到学生院里的婢女贼头贼脑地出来探听。事关亲哥,原以为学生会坐不住,没想到,他还是低估了她的定力。 一时好奇心起,等考完她的背诵,乌先生忍不住问: “郡主,门口的事你可听说了?” “嗯。”元昭老实地点头。 “换作是你,她不肯走,你如何处置?” “简单,”元昭神态平静,“既然她一心为奴为婢,就让她签了死契,到官府报备后直接打死了事。” 签过死契的奴婢是主家的所有物,生死随意,不犯法。 她堂堂将军府既不仗势欺人,平时亦不扰民,岂是一介庶民能肆意耍无赖的地方? 咳咳,她的一番话吓得乌先生呛了水,手忙脚乱地找巾子拭擦水渍。 失礼了,忘了学生是郡主,手中握有生杀大权。对付不了身居高位的权贵,对付平民简直易如反掌。 第23回 学生的话让乌先生感到意外,仅仅是意外,不曾多想。 毕竟,他在侯爷和小郡主的身边两年多了,未曾见过父女俩滥杀无辜或者虐待奴仆婢女。甚至敢说,定远侯和他的一双儿女从未大声呵斥过奴仆。 用得不顺手,要么发卖,要么哪来的回哪去。 既有百年王族的气度,又有传承千载的部落大族首领之后的傲气,不屑欺负弱小。 回想当初,得知学生竟是一名女童,心里不甚痛快。可当时自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愿接受路人的嗟来之食,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这名学生。 本来打算教个一年半载,攒点路费伙食费便辞去将军府西宾一职,另谋出路的。 不曾想,一教就是两年多。 “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 人生不易,为人处事须警惕,天理昭彰不可欺。 传闻北月氏有千年王朝之气运,若真有那么一日,若她小命犹在与其族人重返权力之巅,切勿忘了他今日的教导,做一名谦逊包容c能够礼贤下士的人。 早课毕,元昭从墨院出来,准备回自己的院里用昼食。途经通往府门口的游廊,下意识地往门口方向望了一眼。 “何春,那女子走了吗?” “没走。”季管事得知小郡主派人出来打听,吩咐何春,若她询问后续大可如实告知,“那女子是住在边境的山户,受燕蜀内乱侵扰被我军所救,不懂礼数” 只认死理,声称救命之恩重如山,愿效犬马之劳作回报。 无论季管事怎么劝都不听,不让她进府,她便跪死在府门前。 这一幕引来民众的打听和围观,得知原由,对她的知恩图报大为叹服。季管事曾派人到官府告她扰民,官府却说此乃将军府与她之间的恩怨,不便插手。 “本来觉得没什么,如今越想越不妥。”锦娘疑惑地说,“就算不懂礼数,也不该如此的不识趣。管事明确告诉她此举严重影响将军府的声誉,不似报恩,倒似报仇。 可她不为所动,不理不睬,就跪在那儿,好像我们将军府欠她的” 要说没有目的,大概只有外边的庶民才相信吧?瞧,连官府都嗅到味儿了,不然怎会撒手不管? 就像平时,谁家小孩与郡主打架打输了,官府的人总能及时赶到,不请自来还训斥郡主一番。被不服气的郡主挠了几回才有所收敛,连声说应以和为贵。 可惜郡主从未输过,否则定能看到官府的另一副嘴脸。 “哦?是吗?”元昭想了想,转身往外边走,“去看看。” “千万别,郡主,”何春和锦娘连忙拦住她,道,“您应该清楚,外边很多人盯着将军府,就等着抓错处呢。” “是啊是啊,”锦娘也劝道,“管事说了,等今晚夜深人静,把这女子逮了去审讯。” “她若别有用心,怎会毫无防备?”元昭不以为然,“说不定天一黑,她就躲起来了。” 等明儿天一亮,她再跪回原地,将军府又能怎样? “那您更不能出去,”何春力劝,“您伤了她不行,她伤了您更不行!郡主,这件事就交给季管事吧,您未时还要听道长讲学,先回去吧。” “此事拖得越久,对我父兄的名声越不利。”元昭承诺,“我就看一眼,绝不轻举妄动。” “” 何春和锦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哎,季管事应邀,代定远侯赴吴督军的儿子的满月宴去了。 相比处处受制约的定远侯,吴督军显得自由多了,每到一个地方纳一名小妾。这不,去年南州县令献了一位美人给他,今年诞下麟儿,把吴督军乐坏了。 他家妻妾成群,儿孙满堂,比昔日的安平王风流快活多了。 定远侯仍在军营,郡主年幼不便出门,由季管事代主上门道贺,吃盏喜酒便回来。 季管事不在府里,无人作主,何春和锦娘两名侍卫哪拦得住元昭? 见她转身往门口去,何春朝锦娘使个眼色,让她速到西院告知公直道长,以防意外生。自己追上郡主,不紧不慢地往门口走去。 她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季管事向她们分析过,官府的人不怕侯爷,却害怕郡主,怕她的年幼无知伤人性命。她的娇横,视人命如草芥的脾性,民间或许不知,当官的却有所闻。 在官场有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不少人在期待长大后的她草菅人命。 到时参定远侯一本,治他一个教女无方之罪。 然而,大家不傻,此时招惹小郡主等于白送人头。伤一人命,极得圣宠的她未必获罪。起码要等她砍够十几颗人头,迫于朝臣的压力圣上才会降罪于她。 在此之前,任何人撞到她手上死了也是白死,甚至会连累家人。 所以,她每每跟随父亲到一个地方,那儿的地方官总要提醒家人切勿招惹她。平时在外边与人打架,多半是她单独赴会招惹是非,或身边仅有一名老妪。 想治她一个纵奴行凶,奈何证据不足。不然,那些和她打架的孩童早就死翘翘了。 说不定,跪在府门口的女子就是来送人头的。 见瞒不住郡主,季管事索性让何春等人如实告之,看她怎么做。不管她怎么做,那女子的命运早有去处,明天决无可能再出现。 不久,元昭站在府门前,居高临下地瞅着跪在台阶下的女子。 此时此刻,围观的路人少了许多,何春说的。 早上围观的人群密密麻麻一层层的,如今剩下零星几名路人,有的或站或坐在远处看热闹,有的一边走一边同情地回头指指点点。 指点的对象,自然是跪在将军府台阶下边的女子。 她一身粗布衣裳,难掩清秀的模样,苗条身段。她从早上跪到现在,滴水未尽,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晕倒的样子,引来不少怜悯的目光。 听见府门重开,女子神色虚弱地抬眸,看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女童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便浑身无力地叩了一个头。 而后一语不发,默默地跪在那儿,越发使人同情。 同时,几道谴责的目光落在女童的身上,让某郡主感到脸上刺痛刺痛的。 “” 顺着谴责的目光,冷眼旁观的元昭往左右扫了一眼。咦?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映入眼帘。定眼一瞧,嗯,果然相识。 她眼珠滴溜一转,蓦然抽出何春的佩剑用力一扔,刺向阶下的女子 第24回 锵!清脆的武器相撞互击声。 元昭毕竟是孩童,又非真心想杀人,扔出去的剑看似凌厉实则没什么力度,被一把小剑轻松撞开。 “哎,你这小娃怎如此狠心?她又没惹你!”一位游侠模样的男子走来吆喝。 整个过程他尽收眼底,并非欺负小孩子。 他是上次进山打熊反被老虎所伤的游侠,为季五所救。虽仅匆匆一面,元昭一眼就认出他来。此人不知为何来到将军府又过门不入,反而在外边看热闹。 这可不是对待恩人应有的态度。 面对质问,元昭不理不睬,目光落在那名女子的脸上。对方惊诧地看着跑下来捡剑的何春,又疑惑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女童,似乎不敢相信她要杀自己。 “兄长救你,我杀你,扯平了。”元昭看着她,一脸漠然道,“我将军府与你再无恩情纠葛,你要为奴为婢报恩,就报给你身边这位壮士吧,是他救了你。” 言毕转身,“关门。”与何春返回府里。 随着沉重的关门声,府外一片静默,鸦雀无声。众人万万没有想到,原本挺棘手的事,被一名女童了结得如此干脆果断。 女子:“” 游侠:“?!!”他好像被利用了! “不愧是将军家的孩子,胆大心细,有决断力。”人群里,有识之士忍不住称赞。 “虎父无犬子嘛。”有人感慨。 “虎父无犬女,那是将军家的幼女,还是郡主呢。”有人及时纠正。 “她有何功绩受封?”有人疑惑。 “她没有,她爹有。” 定远侯身份特殊,却屡获战功,封了侯,再赏就过了。不如赏给他的儿女,既堵了朝臣们的嘴,又不亏待功臣。 “他儿子呢?” “你不知么,定远侯看重嫡子女”一知半解的路人解释道。 哦,旁听的群众一脸恍悟,同时为定远侯那位逝去多年的嫡长子感到惋惜。 “哎,这女子,将军府与你的恩情已了,为何还跪在此?”有路人听八卦,也有路人记得这边的热闹,调侃道,“你如今的恩人是这位壮士” “不不不不”意识到自己被利用,正欲溜走的游侠被人群推了回来,尴尬地四下拱手,“路路过,路过,顺手而已,顺手” 欲说路见不平,又想到自己可能上当了,顿时憋屈地改成路过。 那女子也憋屈,顺应群众的谑笑,凄然地面向游侠叩首,随后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众人见状,一阵慌乱,有位农人推来自己的牛板车,让那名游侠和同伴把女子抬上车,速度赶往街头的医馆。 府门紧闭,元昭不紧不忙地往自己的院里走,紧随其后的何春忍不住问: “郡主,您怎知那人会拔刀相助?他若不出手或者慢一步,那女子岂不性命休矣?” 郡主突然拔刀,吓了她一跳。 “不会,”元昭很有把握道,“我那点力度,就算砍中她也死不了,顶多受点罪。” 除非对方一心求死,主动把头往她扔的剑上凑。至于那位游侠会不会出手相助,她不敢肯定,赌一把而已。 看结果,她赌赢了,事情的发展如她所愿,足矣。 “可管事想知道她什么来路。”何春担心小主人坏了管事的计划。 “此时派人跟着也一样。”元昭吩咐道,“让跟踪的人小心点,对方若是别人派来的细作或者杀手,功夫肯定不差。” “属下明白。”何春领命。 “等等,再派个谨慎的人查一查那位管闲事的游侠干嘛来了。”元昭补充道。 干嘛蹲在她家门口?被官府收买了?若是,她定让对方好看。记得猎熊时,季叔说过让出一头熊给游侠们抬回去领赏交差的。 若对方见利忘义,还当什么游侠?当游魂更合适。 何春领命而去,留下锦娘护院 午时正,季管事回来了,得知事情因由,亲自来向小主子汇报。 原来,那三名游侠自从领了赏钱,感念将军府的恩义,欲投靠侯爷建一番功业。事有凑巧,碰到一名女子跪求入府为奴为婢,以报答三公子的救命之恩。 三人一看,哎,正好看看将军府如何处置。 是仗势欺人把人轰走,还是把人迎进府里好生劝导送走?他们不畏生死,义无反顾地投向北月氏,是要投靠贤明之主的,而非为冷酷无情的权贵们卖 命。 为此,他们在外边蹲守一整天了。 好不容易守到一位正经主子出来,正兴奋期待时,那小郡主眼睛不眨一下就把他们仨给卖了。 “此时三人在酒馆骂骂咧咧,犹豫着要不要来投靠”季管事笑说。 把晕倒的女子送到医馆,三人不敢久留,扔下一吊钱就跑了,生怕从此被女子缠上脱身不得,自找麻烦。 尚未入府,就被小郡主摆了一道,三位游侠心有余悸,担心所投非人误了自己一生。 “哦?”元昭听罢,蹙了眉,“那我岂非误事?” “郡主多虑了,”季管事微笑道,“那三人明知侯爷的处境,仍在众目睽睽之下登门拜访,有勇无谋,将来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这些人,还是留在外边的好。 就在今早,他在府门口处理女子一事时,便已发现三人的身影。见他们止步不前,站在人墙外边围观,故懒得理会。 他吩咐门卫,不管三人来意何为,一概拒之。 盯着将军府的眼睛实在太多,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迎三人进府,无论投靠成功与否,将来他们在外边闹出什么坏事,有心人总有办法将之扣到侯爷的头上。 “侯爷是一族之长,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季管事道,“郡主今日所为并无不妥,不必多虑。” 就算有不妥,也是当下属的不妥。 若早早解决此事,何须主子操心出面? 听罢他的话,元昭心下略安,随后想起一事,“季叔,你认识顾将军的奶兄范召?” 哈,小主子心思敏锐,难怪侯爷要请公直道长亲自教导。 季管事微笑点头: “我们做管事的,需对各家各户的情况了如指掌才能更好地为主子办事,微末伎俩,不值一提。倒是郡主,将来回京务必提防六公主。” 即便没有证据,也要小心为上。 “她一向看我不顺眼,”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元昭不以为意道,“三哥知道今天的事吗?” “属下已派人给侯爷和三公子送信,应已收到。” “那就好。”元昭顿了顿,忽而问,“季叔,你老实告诉我,阿爹和三哥在外边这么些年可有外室?” 季管事诧异抬头:“”啊? 第25回 自古以来,小辈不宜过问长辈的私事。尤其是女子,插手父兄的后院会为世人诟病。 “没有。”季管事笃定道。 和寻常女子不同,郡主是北月氏的嫡女,有权了解家族每个成员的信息,侯爷交代过的。估计侯爷也没想到小郡主会关心这问题,大意了,季管事暗忖。 “莫要欺瞒我。”元昭睨他一眼,“否则将来有人找上门,我一律视为骗子处置。” 到那时,她不敢保证会把对方怎样。 “真没有。”季管事不敢有瞒,“侯爷和三公子的日常有规程,超出规程之外的事必有记录。眼下没有记录的,将来也不会有记录。” 即便没落了,北月氏的规矩侯府一直遵守着。 为确保血脉的纯正,祖上规定,本族子弟无论官身c白身,均不养外室。若养了,必然是无关紧要的,其子嗣不入族谱。 因祖宗认为,养在外边的女子少了约束,生养的孩子未必是北月家的,族人不认可。 然而,有些规矩是用来约束普通子弟的。 比如前朝的暴君北月晟,其母便是老北帝在一次出外避暑途中养的外室。当时皇后身子不适,临老入花丛的他心虚,不敢把人带回宫里刺激她。 直到皇后病逝,他才敢把娘俩接回宫中。 为了让外室子入族谱,老北帝和宗亲们斗智斗勇,对峙许久。后来,老北帝佯装生病到祖宗灵前长跪不起,逼得宗亲不得不找借口,让北月晟入了族谱。 为此,暴君恨透了这条顽固不化的规定,登基后立刻下旨废除。 不料,那是族规,不是国法。 有权废除族规的只有家主,哪怕他是帝王也无权干涉。偏偏家主不是别人,正是手握兵权软硬不吃的安平王。 暴君气极了,开始筹谋废除宗亲权力的方法,拉开内斗的帷幕 “祖宗规定不可废,侯爷身为家主素来严谨。三公子又是至孝之人,不可能违背父命,郡主大可放心。”季管事说到这里,瞅她一眼,“郡主何故有此一问?” “福灵心至,有感而发,”元昭不瞒他,“今日回到府里,我想了想,如果那女子自称三哥的外室,我该怎么处置?” 北月氏的族规外人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理解。子嗣为重,外室也是妾。世人只知养外室的权贵多如牛毛,甚至上赶着把自家女子送给权贵子弟当外室。 当外室有一定的好处,离娘家近,不用住在府里碍眼受主母的气。 倘若今日,元昭二话不说处置了兄长的外室,必遭世人的谴责。她还小,即便有圣上宠着,也经不起民间的舆论绞杀,此生恐难善了。 所幸,对方并非三哥的外室。 “哎,我能一夜长大该多好!”元昭格外失落道。 幼时犯错,罪在父母的娇惯纵容,连累父母同族的名声;长大犯错,罪在己身,能够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然,这指的是打杀外室此类小事。 谋反什么的,一人举事,灭族的下场没跑了。 “郡主莫急,等您学有所成,自然就长大了。”季管事不由微笑。 小孩子嘛,恨不得快快长大。殊不知,长大有长大的烦恼,不比儿时少等季管事走后,元昭独坐室内,右手托腮,无精打采地长叹一口气。 哎,好想快点长大,像父兄那样领兵打仗。 不似眼下,整天被关在府里,要么学习,要么处理一些鸡毛蒜皮的杂务,生生憋死她了。 未时正,师徒二人来到将军府的正院,那儿有一个府里面积最宽c武器最齐全的练功场。 父兄在府里时,经常在此操练亲兵c亲随。 “师父,真不教我医术?”元昭仍抱有期待,“我很容易教的哦,一教就会。” “大言不惭,等把为师的武功学全了再说。” 公直道长冷哼一声,身形闪入场内,时快时慢,招式飘忽地演练起来。场外,元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跟着打转。 道长打完一套功夫,让她当场试一遍。看到她一招不漏地演练出来,他: “” 唔,难怪乌先生时常笑言,当将军府的西宾最轻松。 瞧,小郡主有武功底子,学习能力又强,不到两个时辰就把整套招式耍得有模有样,动作灵巧有力如行云流水,收放自如。 公直道长心花怒放,提前把内功心法传授与她,每晚休息前练半个时辰。 “坚持练十年,必有成就。”公直道长和颜悦色地夸奖道,并且赠了几本书给她,嘱咐说,“这些医书药书,闲时看看打发时辰,不懂就问” 这是他随身携带的闲书,用来打发无聊日子的。 见小徒弟天资不错,索性如了她的意。 几本书里的内容有常见的病症(包括时疫),有民间最常用的毒和药;还有一些疑难杂症和看不出症状的毒药(包括解药)。 先让她看几天,等闲了,他在课堂上略略讲一遍。 今日府门口的事,他已知晓,聪慧的人不能闲,一闲那心思就多。事多心乱,容易耽误学业,不如让她忙点,忙得没心思管闲事。 他曾与侯爷闲聊过,知道对方正在民间寻找医者给她当随侍。 不管能否找到,让她了解一些医理药理,省得将来遭人暗算还被蒙在鼓里。毕竟,谁敢保证随侍能一辈子忠心? 明箭易挡,暗箭难防啊! 有时候,怕什么来什么,当天深夜,公直道长被匆匆赶来的副将连夜带到军营。 “不知怎的,燕蜀边境突然爆发一场怪病,那边的老百姓死伤无数。”军中长史把事情粗略说了一遍,“将军下令严守边境防止流民窜入,可还是中了招。” 军中接二连三有人倒下,一旦病发,全身抽搐口吐白沫。 “死了多少?”公直道长细问,“从病发到死亡需要多久?” “说来奇怪,我们这边暂无死亡人数。”长史奇道,“只昏迷不醒,医师们束手无策,当地人也不知所以然。将军吩咐把病人移到另一处营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将军说府里有位道长略通医术,差人连夜回府请他过来一观。 若连他都治不好,那就大事不妙了。 另外,季管事接到命令,连夜吩咐仆人收拾行装,一旦事态严重马上带小主子撤离。 悄悄的,别惊动某位小祖宗,省得她不知死活溜出去惹事。 第26回 秋日凉爽,得到师父的慷慨相赠,元昭最近几天显得很安分。上完早课,下午回自己院里翻阅医书药书,遇到不懂的内容便记录下来,等师父回来再问。 目前为止,她对医理药理只是纸上谈兵。 无妨,师父早就说过,这些书是给她打发时间用的。前几天,道长留言说进山采药去了,等回来让她过去辨认哪些是药草,哪些是毒草。 所以,这几天她看书看得特别用心。 师父教的内功心法也不敢疏懒,每天固定时辰练,越发的忙碌。尤其是晚上,练完兵器练内功,练完内功要到书阁里抄书练字,练完字才能去沐浴更衣。 更完衣,回到寝室,越过卧榻,绕过屏风,径自来到一间临窗小轩。 雅轩清静,烛光摇曳。 凭栏远眺,只看到一片林木葱茏,和前院高台廊腰的阻挡,反倒看不见府边的围墙。 这座宅邸不大,若砍了各院的景观树,一眼能看到边。 她摘取挂在墙上的一块雕有竹林图案的叶形木板,摆在临窗的一张矮案上,然后逐叶摊开组合。很快,一幅简易的木质八门生化图完整地摆在她的面前。 这是她今天最后一门功课,不用做完,困了就睡。 因图里有八卦方位,有九宫记载的天象地象之交错,变化万千,没有做完一说。 平时就挂在墙上,不怕旁人惦记。 阿娘说了,它只是一块普通的八门图板,普通人拿了没用,因为看不懂;高人有傲气,自己做的更复杂有趣,不必偷孩童的玩具。 元昭会玩,是因为她认字快,阿娘从小教了她口诀。 入门级的,一点儿都不深奥,可三哥看不懂。 三哥说,这玩具除了大哥,数她玩得最熟练。二哥倒是比其他兄弟撑得久一些,如今也将它束之高阁了。 对,阿娘一视同仁,她的玩具,家里的兄姊都玩过。 元昭以前只会按照阿娘的方法挪动方块,随着年龄的增长,读的书多了,还经常拿阿爹的兵书看,受到启发的她有自己的想法,能够推演出不同的图案。 这游戏变化无穷,使她兴趣不减一直玩到现在。 至于小时候的木响球c六博棋之类,已被淘汰多年,她不玩好久了。 不知不觉地,夜静更深,院里偶尔微风轻拂,虫鸣交织,隐隐约约地仿佛伴随着一阵阵的车轱辘声唔?元昭怔然抬头,大半夜的,哪来的车轱辘声? 以为自己幻听,元昭闭上双眼侧耳倾听。小巧的耳尖动了动,咦?听了一阵,果然是外边传来的动静。 “来人!” 室内的一声召唤,让靠在寝室门外打盹的两名婢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忙推门入内。 “外边发生何事?”元昭问两人。 两位婢女一愣,不由自主地对望一眼,脑袋垂得低低的不敢吱声。季管事吩咐过,任何人不许在郡主面前谈论外边发生的事。 “说实话,季叔罚,我能保你们;若撒谎,我要罚,季叔可保不了你们。”元昭紧盯推演图思索着,一边轻描淡写道。 两位婢女一听,立马竹筒倒豆子,全抖露出来—— “回郡主,前些日子从燕蜀传入瘟疫,听说边防军死了很多人。虽然官府遍贴公告让百姓不必惊慌,可昨日有人看见吴督军偷偷带着家人从东城门离开” 伏在暗处的何春和锦娘听罢,不禁同时朝天翻白眼。 哎,这俩不中用的,一吓便全招了 原来,吴督军的威望一向比侯爷的高,他家的管事出门都前呼后拥的。不像侯爷和三公子,出门只带一两名亲随。小郡主更离谱,经常独自跑出去撒野。 吴督军一走,意味着边防疫情可能很严重,随时会传入南州甚至是燕塞。 一时间,民心大乱,连守城的士兵也整日惶恐不安,纪律异常松散。这不,有不少百姓趁暮市散时,带家人和行李随外地商家连夜逃离,欲到燕塞避难。 听说燕塞城有关闭城门的打算,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哦,原来如此啊,元昭懂了,挥退婢女,继续专心研究自己的推演图。至于瘟疫,她不担心,若情况危急,季叔早就把她转移出城了。 之所以留下,意味着情况仍在掌控中。 吴督军若真的逃了,那是大罪,要砍头的。哦对,忘了他与皇家是亲戚,应该死不了。 北月家不同,边境疫情一旦失控,她能走,父兄得留下与百姓其存亡。 想到这里,她抬眸盯着前边的地板,目光若有所思。 如果她猜得没错,师父是被阿爹请到军营处理疫情了吧?什么采摘药草?不过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无妨,她并非不懂事的孩子。 长辈们有正事要忙,她不给大家添麻烦,乖乖在府里上课便是正想着,突然从屋顶传来一阵乒乓声,刚刚回到门外的两位婢女已神色慌张地闯进来: “郡主,不好了,外头有刺客!” “听到了。”元昭镇定自如地起身,踏入寝室,从黑漆兰锜(内设的兵器架)上拿过自己的佩剑,“你们呆在这儿别乱跑。” 俩婢女互相依偎着,颤着声音应诺。 刚好让进来的何春听见,不禁伸手拦住她,一脸无语道: “郡主,您才是主子” 哪有主子出去挡刺客,婢女躲在内室的道理?!季管事从哪儿找的这批奴婢?没大没小的,不懂规矩。 元昭:“” 道理她懂的,可懒得说。 何况,这些婢女一点功夫都没有,出去也是送人头,还挡道,索性自己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在何春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两名婢女怯怯地蹭到门边,死活不敢推门出去。元昭叹气,让她们在门口的附近找地方躲好,然后向何春打听外边的消息。 “女刺客?”听完何春的描述,元昭皱眉,“会不会是前几天跪在门口那位?” “目前不敢肯定。”何春说着,来到窗边探头出去瞄几下,发现屋顶已无动静才略略放心,“好了,被打出去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掉以轻心,生怕来人不止一个,何春得留在这里贴身保护。对方身手不错,不仅越过府里的重重护卫,更直接到达小郡主所在的寝室。 要么误打误撞,要么有内应,不得不防。 不久,锦娘回来了,与何春轮守值夜。两名婢女被带走审问,一夜无话。 第27回 第二天,审讯结果让元昭感到有些意外,把她的居所位置告知外人的,正是她身边那两位胆小怕死的婢女之一。 高坐正堂,元昭疑惑地瞅着伏地求饶的婢女,问道: “本郡主自问待人并不苛刻,你为何出卖我?” 其实,她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府里的奴仆基本都是临时买来的,每到一个地方换一批。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何来的主仆之情义?没有情义,何谈忠诚? 一旦遇到性命之忧,为求自保出卖主子乃人性的本能。 她懂的,季管事也懂。 所以,以前遇到这种事,他不声不响地处理了。今日为何把人提到她面前,让她亲自处理? 莫非是为了让她学管家? 乌先生给她讲过列国贵族的生活方式,男孩自不必说,而女孩舞文弄墨属次要的,重要的是学会识人用人。不然,将来嫁人怎么当主母?如何管理后院? 想通这一点,元昭耐着性子看着婢女。 “郡主饶命!”婢女吓得瑟瑟发抖,颤着声音哭诉,“婢子哪怕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出卖郡主,是那妇人曲意奉承,婢子一时不察被套了话婢子知错了,下回不敢了” 这婢女昨晚差点吓死了,面对铁面无私的季管事,以为小命休矣。 万万没想到,季管事竟肯让她到小主子面前坦承自己的罪状。外人不知,府里的下人们却心里明白,小郡主谈不上待人亲厚,但口硬心软,且懒得理事。 落在季管事手里必死无疑,但在小郡主的面前,她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更何况,她确实是无心之失。 忘了是哪天,她陪府里一位生病的姊妹到医馆看病。闲坐时,一名病怏怏的妇人过来和她聊天。聊天聊地和父母家人,最后不经意间提起将军府的情形。 “她说将军府曾是她前主子的府邸,她的良人曾是府里的管事” 两人聊得投机,言多必失,实属无心之举,并非有意出卖。 元昭听完,瞅瞅何春,“季叔派人查清楚了?” 有些事,必须派人出外调查核实,事关人命,不能草率决定。 何春点点头,“府里的奴仆出外办事都有记录,她来到将军府后出过一次门,而医馆伙计的描述也印证她的话” 据医馆伙计描述,那妇人事前事后并未找医师看病,那病怏怏的样子估摸是易容了。她行迹有异,伙计不免多看两眼,提防对方是其他医馆派来捣乱的。 既然这样,元昭望向跪在堂下的婢女,平静道: “你虽无心,害我被刺杀是事实,大错铸成,不罚你于理不合” 但,要怎么罚呢? 直接赏一丈红吗?不了,若叫阿爹阿娘知晓,恐怕又要反噬到自己的身上。处死吗?这是最常见的惩罚,奴婢因摔碎主家的物件被打死的例子不胜枚举。 出卖主子更加罪大恶极,凌迟都不为过,哪怕她是无心的。搁以前,让她下令打杀一名奴婢是小事一桩。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乌先生教她,“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师父也教她,“自爱不自贵”“仁爱治国,无为而治”等的道理,治国与治家有什么区别吗?还有,似乎有谁告诉过她,“人不分高低贵贱,众生皆平等”? 她曾经产生一个疑问,若众生平等了,何谈治国治家?无为而治,顺其自然不好吗?为何眼下要为难她?难道季叔没学过这些道理? 哎,脑壳疼。 元昭背靠凭几,左手托腮,烦恼地皱紧小眉头,右手不断地轻敲凭几弯至跟前的扶手。 “郡主,”何春见她一脸烦恼,不解道,“处置一名奴婢何须烦恼?直接打死了事。” 她的话,把跪伏在地的婢女吓得缩成一团,全身发抖。 “唉,”元昭见状叹气,“你不懂” 在这府里,她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她不想令乌先生失望,也不希望师父认为她顽劣不堪 “郡主,您要实在不忍心,那就不杀了,”跪坐于另一边的锦娘见她犹豫不决,忍不住出个主意,“灌药毒哑,重新卖回人市得了。” 人市,私人商贩买卖奴隶的市场,与牛马之市相邻。 她的话,把那名婢女吓得面无人色,泪流满面地抬眸,呜呜呜地冲元昭猛摇头,已经吓得说不出求饶的话来。 人市,那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 她已经去过一次,不想 再去第二次 气氛凝重紧张,被季管事支来旁听的婢女们跪在两旁大气不喘一口,全身僵硬如石像。 唔,元昭心乱如麻地闭上眼,小小的年纪,眉心硬生生被皱出一个川字。既想杀一儆百,又觉得和师父c乌先生主张的仁爱理念相冲突,一时左右为难。 把何春c锦娘看得,心里替她着急。 郡主是小孩子,有些事还不懂。她俩是成年人了,贵族之间的争斗残酷而血腥。小郡主这般心慈手软,恐怕会让侯爷失望。 最后,元昭长叹一下,缓声道: “笞十,等养好伤,送到庄里当田奴。” 婢女霍然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小主子不耐的一瞥,顿时喜极而泣拼命叩头: “谢郡主!谢郡主” 田奴虽苦,对不够机灵的奴隶而言,某种意义上比到主子跟前当差强。在主子跟前当差容易犯错,稍有不慎枉送性命,就比如现在。 不必家仆前来架走,那婢女已经跪谢主子,欢天喜地跑出去领罚了。 元昭轻呼,松了一口气。 何春c锦娘再次对望一眼,无奈轻叹。 前院,得知结果的季管事神色如常,吩咐执刑人下手轻些,莫把人打死了。自从迁到南州,府里未曾对婢女用过刑罚,而家仆都是粗人,下手不知轻重。 之后,他派人快马加鞭把这个很日常的消息送到军营。 至于那名刺客,昨晚在逃跑的过程中自杀死了。瞧那模样,和前阵子跪在府门口要报恩的女子有几分相似。 还有救她的那三位游侠,被小郡主摆了一道,改变主意不再投靠将军府。三人在前往燕塞的途中遭遇刺杀,一亡两伤,被季管事派去暗中盯梢的人所救。 目前,两名伤员被安置在一户农家治疗养伤。 这件事除了季管事,连何春c锦娘都不知道。若侯爷对小郡主今天的处理方式感到满意,估计会让她知道吧? 嗐,谁知道呢。 第28回 夜幕下,厚重的石墙城台之上守卫森严,哨亭高耸眺视,警惕远处的燕蜀边境地带骚动。 这道城墙是加筑的,离南州城尚有一段路程,骑马需要大半天。 定远侯,也就是大将军北月彦的住所在墙内,与城台遥遥相对。站在窗前能看到城墙的哨岗,和内墙之下的小型练兵场,曾是小郡主最喜爱的玩耍场合。 那个不知死活的小猴崽子,每每看到熟悉的副将在场下操练兵士,趁侍卫一不留神,翻过石栏往下跳。 跳就跳呗,谁家的孩子谁头疼。 偏偏她跳的时候,嘴里喊着“某某叔接住——”c“某某伯,吾来也——”“啊,我要摔死了摔死了——”等等。 想故作看不见都不行,耳朵没聋,得接。 接住了,她乐哈哈的屁事没有,接她的人手臂差点断了;若没接住,呵呵,撇开将军女儿的身份不提,光“保护郡主不力”这项罪名就够在场的将士受了。 久而久之,在军营中,将士们天不怕地不怕,更不怕敌军来犯,只怕听见小郡主那把尖锐的呼救声,常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所幸,北月将军很有自知之明,坚决果断地把那小混蛋扔回城里住,让一群人守着她。对了,将士们听说她在府里呆不住跑去和小孩子打架,还打赢了。 哈哈,对嘛,那里才是她的战场~。 以前偶尔让她到营地一游,结果她恶作剧升级,把大家吓得够呛,她从此被禁止来营。因为将军担心将士们只顾着防备她作死而掉以轻心,疏忽了敌情。 没有小郡主的营地终于恢复正常,到处一派祥和宁静。 而今夜,将军住所灯火通明,窗前时有人影晃动。 “父亲,道长,”巡防营校尉北月礼下值了,换回一身常服过来向尊长请安,欣然拱手行礼道,“多亏有道长在,不然我军伤亡惨重,我父子也难辞其咎。”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嫡妹元昭如是说。 得知前线遭逢不明疫情的侵害,忧心父兄和将士们的安危,她派人送来慰问的信件,顺便探问前线的情况。 她在信上说想来瞧瞧,被父亲毅然决然且委婉地拒绝了。 那枚小煞星,她一来,整个营地雪上加霜,添乱。 “校尉过誉了,”公直道长摆手,“天佑武楚,贫道顺天而为罢了。医治此病的药草还是将士们不畏艰险从燕蜀边境采的,贫道只动动嘴皮,担不起这份功劳。” 言辞很官方,因为正堂之上,除了北月氏父子和公直道长,还有几名副将和长史c监军等人在。 表面看,大家都是自己人,实际如何只有天知道,言辞须谨慎。 “对了,各位听说没有?姓吴那厮又回来了!”三十出头的洪副将一脸络腮胡,气哼哼地放下铜盏,“那怂货带着小妾c儿子连夜赶到鲁燕县,得知边境疫情有所缓解,马上独自返回南州” 并对外宣称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和百姓们坚守城中,呸,无耻至极! 自己和将士们提着脑袋驻守边境,这些皇亲国戚打着督军的旗号,定期来一趟军营耍耍威风就回城了。 回到城里也不干正事,天天醉卧美人膝,活在官员们的阿谀奉承中。此处山高皇帝远,无人管束,姓吴的十足土皇帝,日子快活似神仙哪。 将来回京,他吴督军的功劳肯定在大将军之上,这才更气人。 “哎,民间传闻而已,本将军相信他决非弃城而逃之人。”北月彦一脸宽厚道,望向满眼不服的洪副将,出言提醒,“洪福岁,切莫人云亦云,祸从口出。” 洪福岁是自己人,性情耿直暴躁。若不当场阻止,粗言秽语他张口就来。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对洪福岁很不利。 除非有小郡主在,不必将军提醒,他宁可憋死也不敢说难听的话。 怕她学了去,将来回京丢他与北月氏的脸。 “将军放心,阿福自有分寸。”旁边的焦副将笑言,举起杯盏向对面的监军遥遥一敬,“这次大家能逃过一劫,赵监军功不可没,末将在此敬您一杯” 岔开话题,省得阿福言多必失,遭人惦记。 营中原本不许喝酒,今天例外。不仅将领们有酒喝,士兵也有,庆贺大家死里逃生。 “不敢,不敢,我也没做什么。”八字胡的赵监军笑吟吟地举盏还礼,“若非焦副将果敢勇猛,带人不声不响地采回大量药草,我等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了。” 他的确没做什么,不外乎赞成大将军派人前往燕蜀边境偷采药草罢了。 一般情况下,监军虽无领兵权,但除了监督行军情况,某些时候也有发言权。若大将军一意孤行,等将来回京被他参一本,北月彦就得受罚了。 “诸位不必推搪谦让,总之,这次全靠大家齐心协力,共度难关。来,诸位叔伯尊长,晚辈在此敬大家一杯!”北月礼高兴地举盏道,“今晚不醉无归!” “对,不醉无归!” 众将纷纷吆喝,霎时间,厅内一片和乐喜气声。 北月彦眉宇含笑地扫了众人一眼,对儿子待人接物的脾气和手段深感欣慰。在场诸将只是一小撮,外边还有将士当值,不耽误巡防工作的正常运行。 在场的人中,唯独公直道长的兴致不高,喝完两盏就搁筷了。 “道长心事重重,莫非这场疫情不仅仅是意外,还另有蹊跷?”北月彦蹙眉猜测。 两人离席,在城台上并列而行。 “非也,贫道在想,到底是谁那么本事把一种普通的药草制成毒,让中毒的人出现瘟疫的症状高手啊!”公直道长捏须轻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 对,边防军染上的并非疫病,而是中毒,一种通过空气流动传播的毒。 最妙的是,施毒之人知道南州的边防军有食用野菜的习惯。而那种野菜能够缓解毒性,减轻中毒的症状,致使南州边防军即便染上了也暂时无性命之忧。 是暂时,解药必须是燕蜀的一种药草,离边境界线特别近。 可见,对方只想毒杀燕蜀那边的人,无意针对南州军。 个中原因未明,公直道长又不愿惹人注意,只把真相告诉北月彦,对外人守口如瓶。 “本侯接到消息,燕蜀贵族正在通缉一名逃犯,酬金万两,分量不轻。”可惜查不到更详细的内幕,北月彦沉吟道,“不知此人与道长所指之人是否有关。” “不管怎样,既然他无意伤人,侯爷,以后你们就算遇到也千万别招惹。”公直道长正色道,“以你们家目前的境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如他,明知有蹊跷却故作不知,顺着对方的意思公之于众。 得饶人处且饶人,对方不是惹得起的人。 第29回 惹不起的人先搁置一边,北月彦回到内室,从束紧的袖口处取出一小节竹管,递给公直道长: “季五今日送来的,你看看。” 公直道长接过轻轻一拧,竹管断开,从中取出一团卷纸。打开看了看,呵呵地笑了两下。 “徒儿心善,不错。” 杀或不杀,都行,顺其自然嘛。 “寻常人家的女子心善是好事,我北月氏的女儿心善”恐就危机四伏了,北月彦眸里露出一丝失望,“也罢,让她母亲为她觅一户厚道人家便是。” 小错小惩,像出卖主子这种奴婢,即便无心也应杖杀,以儆效尤。上行下效,为保性命,奴仆们日后行事才会权衡利弊更加谨慎。 是人都会犯错,但赏罚不当,家法形同虚设,后宅绝对一团乱。 昭儿自小与皇室之女合不来,又有亡国之后的敏感身份,更与孟家二公子退过亲。 桩桩件件,嫁入权贵之家是不用想了,只能嫁平凡家庭,且必须是庶民。因庶民不会对她挑三拣四,庶民卑微,皇家人看到她如此落魄,或许不屑为难。 否则,但凡她所嫁之人有些家底,都逃不过灭门之灾。 “侯爷多虑了,她的未来恐怕由不得你等摆布。”公直道长不甚乐观道,“这孩子心高气傲,嫁不嫁得出去尚属未知数。” “哦”北月彦一听,忆起曾经听过的一件旧事,“对了,道长,太卜刘简曾替小女批算过,说她命格过于刚硬,克夫您看” 刘简这人,他以前听好友凤炎,也就是当今圣上提过。那时仍是北苍,北苍有国师桑伯占卜国运吉凶,故不以为意。 只记得当时,凤炎夸姓刘的有真本事,不知可信否。 “一派胡言”徒儿被诋毁,公直道长满脸不悦,有些话涌到嘴边又不甘愿地咽回去,“她这命硬是硬了点,形势所迫,硬才能活。克夫一说无稽之谈,不必杞人忧天。” 什么破太卜半吊子的江湖术士,满口胡言。 呼,他言之凿凿的样子,不似宽慰之辞。北月彦安心不少,欣慰地点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 公直道长斜他一眼,忍了又忍,最终什么都没说。 “最近接二连三的刺杀,证明昭儿的归期不远了。”但有人不希望她回京,北月彦皱眉抚须,“凤氏子孙心胸狭窄,昭儿以后的处境只怕更难。道长,这些时日就拜托您好好教导了。” “好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公直道长不废话,起身道,“此间事了,贫道也该回去了。侯爷,你们父子多保重。” 北月彦起身作揖,把道长送到府门口。 月色当空,看着道长骑马远去,他心绪起伏,神色愧疚,对小女儿的愧疚。世人皆知他重视嫡系,殊不知,这既是事实,亦是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假象。 血脉为重,在乱世,无论嫡庶。 若在太平盛世,嫡系子女当然更受器重,身份无比尊贵;庶子女无论再能干,也只能成为嫡系的辅助,不得僭越。 上行下效,家国方能安治。 但在危难时刻,比如现在的北月氏,整个家族随时倾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嫡系要承担起家族存亡的责任。 比如牺牲自己,给庶弟妹留一条生路。 然,嫡长子亡故,正室夫人一直无所出。为保住其他子女,北月彦从侧夫人凤氏,亦即当今长公主的儿女当中选一位记在嫡母姜氏的名下,成为嫡次子。 嫡次子邕,字仲和,家中排行老二,现年22,是国家典藏室的一名守藏史。无甚权力,每天在典藏室整理书籍,平时做做杂务,奉命找找资料什么的。 他成了北月的嫡系,又有凤氏的血脉。不到最后一刻,皇室会对他网开一面,留他性命。 本来,只剩下庶子女在京的北月彦再无所虑,无奈人算不如天算,被诊定无法生育的姜氏居然为他添了一名嫡女。 事实证明,与仲和这位假嫡子相比,元昭这位真正的嫡女显然更有分量。 这一点,从她婴孩时期,便一直受到死亡威胁可以看得出来。所以,嫁入寻常百姓家,不过是做父母的一厢情愿罢了。 别说婚嫁,就算死,她也要经过皇室的允许。 死遁更加不可能,万一引起皇室的猜忌和愤怒,北月灭族将成为事实。 身为家主,他不能这么自私。 日复一日,深秋将至。 时隔半月,边境的疫情没了,吴督军和官员们一直在城里驻守的消息传出后, 逃离南州的百姓们纷纷推着家物什返回家中。 而将军府里一如往昔的宁静,和院墙外忙碌的车轱辘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院里,一位小童呈夏蝉之姿贴在墙边,冒出半个小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行人从墙外的街道匆匆而过,欣赏着人间百态。 自从师父告知她前线无恙,父兄无恙后,元昭终于定下心来上课。 偶尔偷个懒,挂在墙上看看外边世界的繁忙。 “郡主,好消息” 正看得高兴,身后传来何春欣喜的呼声。她回头瞅了瞅,双手一松,跃下墙头问: “什么好消息” “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说圣上有旨,让郡主年底回京。”何春高兴地说,“终于能去京城了我和锦娘从未去过京城呢” 元昭一听,撇撇嘴角,一脸无趣道: “京城有什么好规矩甚多,去了你们一准后悔。” “后悔也得去啊,这是圣旨”何春乐呵道,“季管事让属下来问问,郡主您有哪些行李要收拾带走的虽然离启程尚有半个月,早早收拾妥当心不慌嘛。” “我阿爹和三哥呢他们回不回”元昭不情不愿地扬眉问道。 “回一起回” 这不,季管事一接到消息便去忙着收拾侯爷父子的行李。小郡主是女儿家,由何春c锦娘吩咐婢女收拾,他不便插手。 噫元昭惊喜万分,“真的他们也能回去” “当然是真的,假传圣旨可是要砍头的。”何春见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由衷一笑,“京里另派一名武将前来接替侯爷,估计侯爷这回能在京里呆一阵子。”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喜事 能有这番恩典,全靠孙内侍监回去禀报,说小郡主在边境吃尽苦头,还被某些将领取笑她长得与父亲不像。 另外,此次的边境危情朝廷业已知晓,是吴督军和赵监军同时上的折子。两人如实陈述了定远侯父子的表现,深得圣心,才有了这道圣旨。 “吴督军会替我阿爹说好话”元昭先是疑惑,继而一脸恍悟,阴谋论道,“哦,他是怕我阿爹回京参他一本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人鄙视他” 噗哧,何春暗笑。 小郡主妙语连珠,经常说些令人发笑又颇有道理的话,真逗。 第30回 要随主子们回京了,府里的气氛欢快,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浑然忘记,自家主子是什么身份背景,回到京城要面对什么样的危机。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乌先生就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不,眼瞅回京的日期逼近,在一个秋日的早晨,上完最后一堂课,颇有危机意识的他向学生请辞了。 “先生不随我回京吗”元昭没想到他会请辞,极力挽留,“我家很大,有地方住。” 哈哈,这不是住宿能解决的问题。乌先生啼笑皆非,目光温和道: “乌某学识浅薄,蒙侯爷和郡主不弃,赏我一口饭吃。现如今,已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京城人才济济,相信侯爷能为您另觅良师教导,乌某就不去了。” 师生一场,除了一套文房四宝,乌先生还赠了学生几本珍藏书,让她以后得空了拿去阅读和练字。 “那先生欲往何处”见他礼物都准备好了,去意已决,元昭无奈地问,“家在哪里我以后遇到难题去哪儿找你” 呃,这个嘛,乌先生脸上的笑意微凝,扯扯胡子,嘶,好疼下巴像被针扎了一下,忽而脑海里灵光一闪: “乌某应公直道长所邀,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郡主,不如您去问问尊师” 唔元昭歪着小脑袋,秀气的眉头习惯性一拧,又皱出一个浅显的川字: “我师父也要走” 太不讲道义了他们一个两个的视她如瘟疫,惟恐避之不及 “哎,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与道义何干”公直道长脸不红气不喘,正色道,“你我师徒缘分未尽” 耶真的元昭心头一喜,刚要问,结果听到他的下一句: “等你及笄那年,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她:“” 哼,说甚师徒情深,都是骗人的,师徒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而且必须飞得不知所踪,保证不被她连累。 见徒弟气鼓鼓的,摆出一副看骗子的眼神,公直道长忍俊不禁,直言道: “为师知道你聪慧,回到京城要面临什么你心知肚明。为师倒是无妨,可乌先生一介儒生,你让他拿什么来对抗皇权恐怕一进城,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与你师生一场,让他有乡不能归。除了跟为师避世荒野,你还有更妥善的安排” 当然,没有。 元昭听罢,气馁地抿嘴鼓了鼓腮帮子,心里突然不难受了,点点头: “师父言之有理,是弟子考虑不周,执着了。” 言毕,正襟危坐,向旁边的乌先生行一个叩首礼,缓声道: “是学生连累了先生,先生且安心随师父去。望有朝一日,学生能让先生在世上坦荡光明,衣锦还乡。” “好,好,”稚子之愿,使乌先生瞬间红了眼眶,忙伸手扶起她,“乌某等着那一天。” 可惜了,她是女子啊感动归感动,他不抱幻想。 他在故乡已无亲朋,能回去固然好,回不去亦无妨。身为男子,壮志难酬,何处是家,又何处不能是家倒是他这位学生尚年幼,家境特殊,令人忧心: “京里权贵遍地,你凡事隐忍着些,莫争一时之长短,给家人带来祸患。” “先生的谆谆教诲,学生铭记于心。二位尊长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元昭乐观道。 唔,这徒弟一贯的自大自满。 公直道长深感不妥,当场挥笔书写,赠了她一幅字,上边写着“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 做人要低调,虚怀若谷,自敛锋芒。不自大自满,方能不断进步,去旧迎新。 师徒即将缘散,这次赠言,望她珍之重之。 元昭郑重地接过两人的礼物,当天晚上,由她和季管事出面招待公直道长和乌先生。她的父兄仍在营地忙碌军务,等接替父子俩的将士们一到便能交接。 对此,道长和乌先生并未介怀。 只因大家有言在先,一旦郡主返回京城,他们即刻离开。军营就不必去了,人多眼杂的,恐会节外生枝。 就这样,一夜畅饮。 到了寅初,也就是凌晨3点正,元昭抗不住睡意早已回内室歇息。 漆黑的夜深,在将军府的侧门,乌先生拎着一个小包袱,随身无长物的公直道长向门口的季管事拱手作别,飘然而去。 几乎同一时间,附近民居的屋顶隐约有人影晃过。 在侧门口目送两人离开的季管事听到动静,飞 快地抬眸掠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返回府里掩上了门。 公直道长说得没错,当郡主的先生确有性命之忧,重赏之下,未必有勇夫出现。乌先生敢来,勇气可嘉,侯爷自然不会亏待他,同时竭力保全对方性命。 侯爷当年没想到公直道长肯来,若无道长,他会安排乌先生乔装打扮,在白天大摇大摆地离开南州。 但今日有道长在,以他的能耐,不消片刻便能将乌先生带离南州城。等过上一年半载,那些潜伏在民间的刺客会在某条河里发现乌先生面目全非的“尸体”。 彻底打消某人试图利用乌先生的安危,来要挟元昭的念头。 至于公直道长,放心,他不是能被轻易找到的人。另外,他才教了元昭不到三个月,在外人眼里,这点时间能学到什么顶多是启蒙教育。 和教了两年多的乌先生相比,名不见经传的道长还不够资格被人利用。 总之,两人走后,从此消失在有心人的面前。 等元昭翌日醒来,望着空荡荡的府邸,来到寂然无声的墨院,凝视人去楼空的两间厢房,心里闷闷堵堵的,特别难受。 “我要去打猎”她郁闷道。 “这个”季管事低头看她,一脸难色。 “等回到京城,阿娘肯定不许我轻易出门。”元昭不胡搅蛮缠,耐心跟他讲道理,“所以,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打猎。”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太不吉利了。不过,她的话也有道理,季管事想了想,妥协道,“出去可以,但要换个方向走” 通往燕塞的那条林间乡道,以前是她常去打猎的地方。 现在不能去了,怕有刺客埋伏。 靠近边境的深山老林也不能去,被燕蜀通缉的要犯仍未抓到,不宜靠近。 倒是南州的北城门,通往京城的方向也有一片苍茫林海,时有獐子c狍子和兔子等野物出现,运气好的话还能猎到紫貂。 当然,能否猎到野物不重要,除了尽兴,更要注意安全。 第31回 秋日的猎物膘肥体壮,正是围猎的好时节。 往年,南州城的街道几乎每天早晨都能听见密集的马蹄声,那是权贵们呼朋唤友或率领自家子弟到郊外遛马的盛景。 各家子弟年轻气盛,欲在猎场上分个高低,你追我赶,围捕猎物跟打仗似的。 今年不同,前阵子的边境疫情吓得权贵和商贾之家纷纷远避他乡。除了吴督军这等有官职在身,不得擅自离岗的官员溜回来之外,其他人一户都没回来。 就算官员回来了,他们的妻妾子女仍留在燕塞等远离边境的县城。 故而,今年的秋天,城里的百姓们格外安稳。 直到今日早晨,冷冷清清的街道,陆续进城赶集摆摊的百姓们终于听到久违的马蹄声,不约而同地往两旁避让。 很快,先是节奏略快的两匹马跑在前头,接着是不紧不慢的密集马蹄声。 不必抬头,众人也知道这是将军府的人。 众所周知,跑在前头的两骑是为了开路,后边才是正主。一般情况下,将军府的人出行向来是不疾不徐的,鲜少在城里的大小街道跑马。 撞人或者撞翻百姓摊子等令人气愤的事,向来与将军府无关。 住在将军府的人是什么来历,世人皆知。唾弃吗鄙视吗扔烂菜叶砸烂鸡蛋没有,老百姓只想安稳地过日子,管他前朝今朝,管不着,高处不胜寒。 北月氏虽然出了一名暴君,可被他们自己人打倒了,失去江山上苍给予的惩罚。 北苍建国以来,护佑百姓们安居乐业,不曾遭受战乱之苦。如今国虽亡,人尚在,余威犹存,面对昔日的北苍国主之后,老百姓仍敬畏有加,默默避让。 有外地商人好奇,偷偷抬头往队伍里瞅了一眼。 可惜,他她们只看到一队面无表情的侍卫随从,簇拥着中间一辆封闭式的乌漆安车,路人根本看不到里边坐的是谁。 然而当地的百姓很清楚,将军府里仅有一名女眷,那便是传闻中甚为调皮顽劣的小郡主。 “想当年,那暴君不知斩杀多少忠臣良将,残害无辜百姓,依律当诛。幸亏先帝仁慈,不然北月氏早灭族了。定远侯一家若有自知之明,理应简衣素食以赎罪过。 像眼前这般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依旧显赫,享尽人间富贵似的,啧啧” 人群里,有位士子模样的中年人唉声叹气。 “正是这个道理,都国破家亡了,沦为别人的家臣,竟不知羞耻,出个门还这么大排场。一群不肖子孙,难怪亡国。”等车队远去,人群里有人嗤笑道。 有人起了头,总有凉薄之人憋不住幸灾乐祸: “可不是,昔日的北苍何等风光,如今甘为家臣,辱没祖宗” 几人说着风凉话,原以为能引起共鸣,挑起民愤,同仇敌忾地围向将军府。孰料,路人向他们投以看怪物的目光,纷纷绕道而行,生怕受他们的话连累。 啐,几人见状,悻悻然地散开了,其中两人低骂:“一帮愚民。”注定是一群蝼蚁活在最底层。 良才善用,能者居之。 北苍已亡,折辱旧朝之后,讨好新贵,是升官发财c扬名立万的好时机。可南州这帮愚民,无论他们怎么煽动,硬是无人敢围攻打砸将军府。 眼看定远侯一家三口即将回京,两人一直尾随到此。 他们是京中权贵的门客,奉命暗中追随定远侯父子,一路搜罗父子俩企图谋反复国的罪证。 谁知,他们跟着定远侯走了一年又一年,一处又一处,愣是找不到可疑之处。空手而返无法交差,甚至可能掉脑袋,只好尝试着挑起民愤给定远侯添乱。 乱,才有可能露出马脚,被他们瞅出破绽。可惜,两人多次施计挑拨民愤,至今无进展。 “哎,你们不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吗”避开人群,两人站在街道的一处墙角商量,“北苍亡国十多年了,老百姓对定远侯一家依旧敬畏有加” 按照常理,深得民心的前朝王族之后,绝对是今朝皇室最忌惮的地方。 “对呀”经提醒,另外一人豁然开朗,兴奋得直捶手掌,“等回去,我们再给他添油加醋嘻嘻,不就有东西交差了吗” 由于身份特殊,满朝文武无人敢和定远侯一家结交,更不敢替他辩驳半句。到那时,皇室中人正好借他们乱造的理由,好好惩治定远侯,岂不皆大欢喜 “对,就这么办”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恶意的中伤无处不在,防不胜防。 这一切,独坐马 车里的元昭一无所知。 今日,本来季叔要陪她出门狩猎的,刚出门口便接到侯爷的急信。信上说应南州c燕塞两城官员所求,今晚在将军府设宴,权当诸位官员为他一家饯行。 定远侯自从来到南州边境,本地官员便一直对他避而不见。正好,他也不打算跟这些人多费心神,一切公事公办。 如今,圣上召他父子回京,饯行设宴在所难免。 定远侯收到本地官府的邀请,颇不以为然。那些官员以为他们父子是什么说不见就不见,想见还得让自己父子亲自送上门 召之则来,挥之则去,荒谬 想见可以,在将军府设宴。这穷乡僻壤的,备一桌薄酒素菜足矣。 本来,季叔劝她择日再出行,她不肯。 得知父兄要在将军府设宴,归期越发近了,兴奋莫名,她坐不住。一再向他保证绝不脱离侍卫的视线,季叔这才勉强同意放行。 期待今日能打到珍贵的猎物,带两张珍贵的皮子回去给阿娘。 哦,还有二娘。 二娘是三哥的母亲,据阿娘讲,她小的时候住在宫里,多亏二娘常去探望将她的成长状况告知阿娘。 待她不薄,恩情永记。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停在北城门外,得到何春的敲门提示,元昭拿出弓箭下车换乘马匹,一夹马腹,带着随侍疾驰而去。 很快,一行人进入林海,分散惊扰驱赶林中的野物。 果不其然,随着一阵有力的马蹄声,惊动几只肥大的野兔在草林间不安蹿动。 元昭利落解下长弓羽箭瞄准一只奔跑的,咻,一箭中兔。 一名随从驱马上前捡猎物,兔子被他拎在手里扬起晃了晃。哈哈,够肥的,正好府里设宴给大家做下酒菜。 第32回 出来狩猎,完全是应小郡主所求。 大家忙前忙后,一路驱赶惊扰猎物是为了让她尽兴。更难得的是,偌大的一片林场只有将军府在围猎。不像以前,经常一只小肥兔有几位官家子弟争抢。 另外,由于之前出来打猎的人比较多,猎物自然少了,小郡主能打到一只野兔能够乐半天。 而最近猎人少,猎物自然就多了。 先是几只大小野兔,接着从天空飞过一行雁,被小郡主打下两只掉队的。等深入密林时,几头野猪受到惊吓横冲直撞,其中一头嘶吼着冲向小郡主的马。 她不慌不忙地射出两箭,一箭射中它的头,一箭射中它正在飞奔的腿,可它不仅没死,反而垂死挣扎速度更快地撞向她的马。 郡主毕竟年幼,力度不够。 为免伤着她,众侍卫果断将它驱离她的马前,斩于矛下。就这样,为了今晚设宴加菜,众侍卫一连击杀三头野猪。 不得不说,元昭今天的运气真好 这不,那边腾出两名侍卫将野猪拖上板车,这边又有一头鹿惊惶失措地闯入众人的视线范围。 可是 “郡主,快射啊”何春见她举弓瞄准却迟迟不射箭,心里替她急,“再不射它跑了” 元昭:“” 她很想射,但是,看到小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一脸无辜地盯过来,她紧攥羽箭的手像中了巫术般动弹不得。 最终,小鹿慌张逃离,她的箭也放下了。 唉,何春c锦娘和其他侍卫无奈地对望一眼,默然轻叹。即便郡主不作任何解释,大家也知道她心软了。 小孩嘛,看到可爱的小动物心慈手软在所难免。 但,有些事可一不可再即便她是主子,看到一只美丽的白狐,白狐啊在场的人以前都没见过,只见过贵人身上的锦衣狐裘,可眼前这只是活的活的 “郡c郡主”见她又是迟迟下不了手,何春急得快结巴了,“这是白狐,错过以后可能再也遇不到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主子 是啊是啊,众侍卫也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一箭替她射了。 “你们不许动,它是我的。”元昭平静道,丝毫不受影响。 说罢手一松,咻,箭似流星射出,卟地插在白狐身边的草地里,那只白狐吓得一哆嗦,咻地钻进林子逃了。 众侍卫见状大急,手中的长矛嗷嗷想出招 卟卟,小郡主的箭接连射出,一路追着白狐射,可惜全部落空,没有一支射得中。 哎呀,太可惜了 众人暗地里扼腕捶胸,在心里直呼可惜,脸上一贯的面无表情。唉,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了,不能落了小主子的脸面。 虽然真的很可惜 “郡主,”众人能忍,何春不能忍,无限惋惜地看着白狐消失的方向,“您是故意放走的吧” 郡主的箭术她很了解,有准头,只力度小了点。 多箭连发,居然一箭都不中,过分诡异,八成是故意的。估摸着小郡主见那白狐憨憨的,特意把它吓跑。 “是啊,”元昭坦然承认,“多美的白狐啊,我下不了手。” 梦里有句话,颜值即正义。 本来,主子无论做什么事没必要向下属解释。但,今日这些侍卫冒着被刺杀的危险护她出来打猎,总不能寒了大家的心。 小事而已,解释一句不费劲。 “既然您觉得美,可以活捉呀”锦娘不解道,“捉回去养,天天看岂不快哉” “在野外生长的和养在笼子里的不同,前者叫野性美,后者叫有趣。不定哪天被人看上抱走剥皮,既害了它又害了自己。”元昭想起儿时的小狸奴,道, “与其那样,不如放了。” “就算您今日放了,明日它也会被别人所杀。”捕猎白狐的人多着呢,何春有些沮丧,“将来很有可能被制成狐裘,送到您府上” 那不等于是为她杀吗 可见,她的心慈手软改变不了什么,顶多让那只白狐多活几天。 “那是别人的事,我管不着。”元昭满不在乎道。接连被两只小动物萌到,严重影响她打猎的心情,便意兴索然道,“今日也算满载而归,不打了,回府。” 临出门前,她和季叔说好的,差不多得了,不可在外边逗留太长时间。 言毕,她扯着缰绳调头,身边众人纷纷跟随,踏上归途。 途中,再遇到什么小动物在草林间窜跳,皆由 侍卫们持予或弯弓击杀。连何春c锦娘也各自猎杀一只野兔和野獐子,一路畅然。 回程的路途略远,午时,众人就地歇息,架锅煮食。身在野外,吃的食物就地取材。捡些柴,摘些野菜,添点野味就成了美味的一顿。 喝的水是从府里带出来的,因小郡主不喝野外的水。 侍卫们若想喝野外的水,行,煮沸了再喝,这是小郡主的命令。 趁众人在忙碌,元昭嫌坐着无聊,想四处走走看看。由何春c锦娘和三名男侍卫跟随,几人没骑马,于山林之间漫步。 元昭走在众人中间,仰头张望,呼吸林间的清新空气。 按照梦里人的认知,她身处的年代叫古代,她是古人。那些梦里人特别羡慕古代的空气,说肯定特别的新鲜。 她用力嗅了嗅,唔,何谓新鲜何谓污染嗅不出来。 “咦大家快看那边”她正嗅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一名男侍卫惊喜地指着前方,低呼,“那只白狐” 众人一听,同时往他指的方向望去,呀,果然看见一只白狐远远站在一个小斜坡上。听到这边的动静,受惊的它慌张地往旁边一跳,瞬间消失在人前。 追不追大家伙不约而同地望向小郡主。 望着眼前这一张张充满渴望的面孔,元昭替那只白狐默哀一下下,点了点头。 于是,一行人施展轻功追往白狐消失的方向。 甭看元昭年幼,她的力度暂时跟不上,轻功却很不错,在众侍卫的环护之下丝毫没有掉队的迹象。 但,追着追着,另一名男侍卫突然护住元昭: “等等” 唔众人闻言停下,莫名其妙的同时警惕四周。 “怎么了” “队伍到之前,我们来探过路,没发现什么白狐。”男侍卫警惕四周的树林,有些话不敢轻易说出口,怕吓着小郡主,便道,“郡主的安全要紧,我们不要离开队伍太远。” 这只白狐一直徘徊不去,或有蹊跷。为安全起见,还是折返吧。 第33回 警觉太晚,敌人的突袭来得猝不及防。 正在众人往后撤时,林间一片静寂,四周仿佛瞬间凝起一股强烈杀气。隐约听见兵器破空的声音,元昭愕然抬头,恰好看见数把利刃快如闪电地刺向她。 何春c锦娘等侍卫眼急手快一挡,迎刃而上。 其中一名侍卫手一扬,一道青光呼啸射出,在空中宛若灵蛇般盘旋打转。 这是侯府的旗花信号,通知其他人前来支援。敌人来势汹汹,必须全力以赴方能杀出一条活路。 幸运的是,元昭虽为郡主,功夫不比旁人差多少。 她力度不够,胜在身手轻盈灵敏,又得到公直道长的口传心法,日日勤加苦练,剑一出鞘便放倒了一个。当然,也是对方轻敌,以为区区小儿功夫平平。 对小动物手软的人,未必心慈。 尤其是对来杀自己的人,元昭使出浑身解数专刺对方的要害,招式狠辣利害。凶险的处境让她头脑空白,害怕心慌啥的一概没有,只淡定想着如何脱险。 杀人什么的,她三岁时已经见识过。 这些年时不时被刺杀一回,她就算没杀过人也伤过人。还经常打猎,杀人和打猎在她眼里区别不大。尤其是眼下这种你死我活的场合,哪顾得上该不该杀 她的果断让身边的侍卫们心中大定,士气高涨,杀气愈盛。 然而,对方虽然死伤无数,却是一批倒下了转眼又来一批,斩之不尽。而不远处的侍卫队迟迟未至,想必遇到了拦截,要么就是遇到突袭被全军覆没了。 形势拖久了对己方不利,侍卫们在打斗中达成共识,让何春和锦娘护郡主先撤,往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方向跑。 孰料,三人没跑几步便遭到了埋伏。 幸好此时,在路边扎营的侍卫队终于赶到迅速加入打斗。元昭趁乱扫了一眼,发现侍卫少了两个,一问方知,他们在路边果然遭到伏击。 可见,有人为了杀她煞费苦心。 到底是谁真的是六公主吗印象中,此人虽然心肠狠毒,却没有这份耐性。或许她记错了,毕竟当年还小,有些人和事记得不大清楚。 思忖间,元昭随众侍卫且战且退,逃往密林的另一个方向。 在逃离的途中,元昭在侍卫们的掩护之下左冲右突。无奈四面八方皆有埋伏,众人一次次被逼回林间的包围圈。 兵贵神速,对方人多势众,持久战会挫尽自己的锐气,迟早被擒。 啊不,看样子,对方一心想置她于死地,不会让她有命逃脱。 被何春c锦娘护在身后的元昭,分神回忆出发前看过的地形图。往大路方向逃凶多吉少,过来支援的侍卫们说那边设了许多陷阱,两名侍卫就折在那里。 若从目前的位置直接往南州北城门的方向跑,入目一片林海,等于要一路杀到城门郊外的路口。 大家精力有限,死在半路的几率更大。 往大路的后方逃更加不可能,大家目前的位置离南州北门最近,骑马半天即到。反方向的话,就算马不停蹄也要三天才能离开这片林海。 因此,他们只能往左方向逃。 “往左边突围,穿过村落从那边的石林伺机离开。”趁大家背靠背围住自己时,元昭低声道。 “不行”善于观察的锦娘反对,回头道,“那里是平原,对方有弓箭手” 不仅如此,那里四面高山围绕,易进难出。 “那边荒废多年,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我们快速潜行离开弓箭手的视线范围。”元昭坚持道,这是她头一回在刺杀过程中发号施令,“听我的,往左边突围” 侍卫们和她的轻功都不错,敌人在林间利用人海战术才导致她这边落于下风。人少即逃,力弱则避。既然硬拼必死无疑,不如绝地求生。 即使敌人在平原一带设有陷阱,亦是他们唯一能逃生的机会。 形势危急,来不及争辩对错,她是主子,接到命令的众侍卫立刻专攻一处,勉强杀出一个缺口冲了出去。 左边是一片不大的平原和丘陵,正如锦娘所言,四面环山,里边以前还有一个小村庄。 北苍亡后各地大乱,山匪横行,这个离南州北门略远的村落被一夜屠尽,村民的血几乎染红整个平原。曾经有流民到此落户,半夜被阵阵的惨叫声吓醒。 有官吏前来查探过,但听夜夜惨叫,却什么也查不到。 吓得落户的人家全部搬走了,宁可流亡也不敢住在这里。久而久之,这座村落愈发破败,田地荒芜,前人种的农作物枯败 之后,野草疯长至成人那么高。 村落的另一边是绵延群山,中间有条悬崖,崖底有一条河流蜿蜒而下。 季叔告诉过她,阿爹曾经命人在村边的一间民宅里挖了一条地道,里边有三个路口可以逃。其中一条路口设在崖壁,另一条出口在南州城中的破庙灶底。 最后一个出口在林间,林间敌人环伺,不在考虑范围内。 这条秘道是为城里的她而挖,仅有季叔和她知道。不管在郊外或城内遇险,她皆可藉此脱身。狡兔三窟,不是迫不得已,她不想暴露阿爹给自己的后路。 但眼下,来杀她的人越来越多,护她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是她任性,非要在回京之前出来打猎透气。 阿爹说过,身为将领,一定要爱护自己的士兵。是她把大家带入险境,如果可能,她希望自己把他们安全带回去。 须臾之间,众人窜出密林,眼前一片开阔。 得到公直道长教导,在这生死的关头,元昭用不着侍卫挟着逃跑,自己施展轻功咻地潜入疏密的草丛里,侍卫们反而落在她的身后。 刚潜入不远,蓦然间,一张铁丝网掀地而起。 果然有埋伏 机敏的元昭目光一凛,利落运气尽注于手中的长剑,往即将扑面的铁网猛力一挥,嘶,眼前的铁丝网被她硬生生割开一道足以容纳成年人穿过的大口子。 阿爹赠的宝剑果然不同凡响 这是此刻的她唯一的念头。 电光火石之间,众侍卫依次掠过,穿网而出。一计不成,背后万箭齐发的同时,藏匿在草丛间的刺客再次不要命似地加以拦截。 眨眼间,茂密的草丛间交织着人影和剑光,草屑与血光混杂,一时间难以分辨。 第34回 近身作战对元昭很不利,人小,力气就小,爆发力过后的她只能依靠侍卫们拼死相护。 在草丛间的一番恶斗,又有三名侍卫相继倒下。 元昭终于支撑不住了,但觉眼前一片混乱,被一名侍卫抱在怀里往前跑,边跑边不时地回身与人缠斗。 为免众人走散,她吃力地小声提醒抱着自己的侍卫: “让大家尽力往最边上那间屋跑” “进屋等于作茧自缚,恕难从命”抱着她的是一名男侍卫,语气急促又淡定。 何春c锦娘和其他侍卫自顾不暇,唯他有余力一边护她一边撤退。 “那间屋有条秘道”可能跑得太久,元昭觉得浑身无力,强撑精神低语。 有秘道侍卫马上意识到她为何坚持往这边跑。大敌当前,不便明言,他飞快抬头掠一眼四周。当看到距离自己等人约莫百步之遥的村落时,眼前一亮。 “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说话间,他奋力挥剑逼退几名刺客,挟起她朝屋子狂奔。至于身后的侍卫们,他们的任务是挡住刺客,拖延时间让郡主逃跑。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这是他与大家的宿命。 再说何春等人,见一名侍卫抱着小郡主往远处的一间屋子跑,心中大急。明明说好穿过村落往山群跑,大家轻功不错,或许能利用崎岖的山形地势逃命。 眼下他往屋里跑,岂不是被人瓮中捉鳖 众人心急如焚,又不能大声嚷嚷。敌方人多势众,若知道己方的逃跑计划就完了。没辙,小主子在他手里,众侍卫拼死摆脱敌人的纠缠,也往屋子飞奔。 果然,看到目标人物被众人撵得全部往一间屋子里钻,杀手们顿时松了一口气。 “哈哈,那些人是傻子么往屋里躲,能躲哪儿去”有个杀手笑谑,“这不就是那个那个什么捉龟” “捉鳖。”另一名杀手无语地瞥他一眼,“瓮中捉鳖。” 嗤,与匹夫为伍,实在有失身份。 “对对对”那人犹不知自己被吐槽,只顾着开心。 任务即将完成,自己又侥幸活着,等一会儿拿到那孩子的头颅,大家就能回去了。待领了赏金即刻去买地,然后盖栋宅子,娶位女子回来给他生儿育女。 不仅是他,别人也是这么想的。 大家目标一致,牢牢盯死那间看起来孤伶伶的破败屋子。其实,它位于村子的边沿,附近散落着几户茅屋c木屋或竹舍,若在平时,这处民居并不起眼。 坏就坏在,那小孩和她的侍卫们冲进去了;而屋外,四面八方的杀手正向这边围拢过来。 显得它孤伶伶的一栋矗立于苍茫的平原之上,隐有几分悲凉。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让动物们察觉到危机,连空中的燕雀都要绕着飞离。 太安静了 安静得杀手们不仅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还有呼呼的风声,夹杂一股甜腻的味道扑面而至额,甜腻 不好杀手队长脸色突变,迅即调头就跑。 可惜来不及了,他转身的同时表情狰狞,手起刀落,毫不留情地砍向身边的杀手 刹那间,屋外惨叫连天,杀手们不知为何开始自相残杀。 骇人的一幕,让埋伏林间等待漏网之鱼的杀手们惊愕万分。不过,他们的领队认为是自己的队伍里出了叛徒,为了救屋里的小孩不惜暴露自己展开反杀。 “弓箭手”他目光冷冷地盯着远处的一幕,“点火射” 那群杀手先锋,本是他出重金招来的一群乌合之众,待事成之后也要秘密处死的。既然出了叛徒,正好,让他有理由堂而皇之地一并处死。 哼,据闻,能给北月氏的皇族之后陪葬,是庶民百世修来的福分。 便宜那些贱民了。 看着那片平原点燃星星之火,越燃越烈,男子的眸里掠过一丝冷酷。他在等,等平原上的火烧到那间屋子,趁里边的人失去反抗的能力他再率人攻进去。 割下小郡主的头颅带回京城,让定远侯的嫡女死无全尸。 主子的意思是,就算定远侯这当爹的不悲痛至死,他的夫人姜氏也肯定活不了。像当年,安平郡主被人掳走后,姜夫人足足病了大半年,一直卧榻不起。 就算后来找到了,她也足不出户。皆因体弱,出一趟门得回府休养半年。 若得知女儿死无全尸,头颅不知所踪,这位弱不禁风的姜夫人恐怕活不过一天。嫡子女死了,连姜夫人也一命呜呼,受到连番打击的定远侯还能活多久 直接刺杀当朝高官太莽撞,会引起圣上的雷霆震怒,后果很严重。 但计杀高官的女儿,还是前朝余孽,即便将来查出真凶,随便推个人出去顶罪即可,朝廷断然不敢深究。 因此,他们今天几乎倾巢而出,安平郡主今天必须死。 屋外的草丛在烈烈燃烧,再过不久便烧到那栋残破不堪的屋子。然而,外边的人并不知道,屋里的人此刻正面临生死的抉择。 屋里,同样经历着死一般的宁静。 那位抱着元昭跑的侍卫此时一手紧执剑柄,剑尖插着地面,半边身躯挡在她的面前。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位头发胡须乱糟糟,完全覆盖住脸庞的老叫花子: “只要您放我家小公子离开,我等悉听尊便,绝不食言” 他单膝跪地,并非求救求饶,而是全身无力,握着剑柄才勉强保持姿势。其余侍卫连执剑的力气都没了,纷纷用双手支地,竭力保持意识的清醒。 而众人的对面,是一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佝偻老人。 听罢他的话,略微抬头,掩盖在浓密乱发之下的眼眸犀利冰冷。往侍卫身后的那个小孩扫了一眼,喉咙里迸出几下沙哑的怪笑: “你这小儿倒是命大,差一丝就中了心脏” 元昭脸色苍白,闻言略微低头,看了穿胸而过的箭矢。喵的,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自己中了一箭,箭柄在当时已被侍卫一刀砍断。 难怪她之前觉得使不上力,而此时方知疼痛。 记得季叔曾经取笑过她,说她这迟钝的痛觉,不知是福是祸。呼,好痛啊连呼吸一下都感到一阵阵的痛,痛入骨髓。 元昭脸色灰败,抬眸瞅着那人,强忍着锥心的痛楚,声音微弱道: “你想怎样” 她要死了么唯一的逃生路口就在眼前,却被人堵在咫尺之间。 第35回 元昭问的话,让老人无声地笑了几下,缓声道: “方才听他们在外边唤你郡主” 在武楚,试图刺杀她的人太多,侍卫们一听这话,立马警惕上前,试图将她挡在身后。 老人并不理睬,兀自道: “郡主这等贵女怎会出现在南州这偏僻山区的边境老朽转念一想,听闻定远侯父子驻扎在南州边境,他的幼女也是郡主,也在南州” 随着他的话,室内的气氛变得沉重紧张,老人扫了他们一眼,道: “你等不必慌张,老朽年轻时曾与北帝有过一面之缘,立下重誓,我族此生不与北月氏为敌” 听到这典故,众侍卫有的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有的依旧神色凝重,静待下文。 果然,老人又说: “今日在此,除了北月氏之后,任何见过老朽的人都得死,你们自裁吧。” 他说过不与北月氏为敌,自然不能杀北月氏的人。 “荒谬,”元昭忍痛出声,虚弱道,“不与我族为敌,为何要我的人自裁老人家我可以给您提供一条路线,让您平安离开武楚,只求您放过我的人。” 对方明显擅长药理,能给她的侍卫下药,自然也能下毒。他不下毒,想必和他方才说的誓言有关。 “哦”老人听出她的话音,不禁哑然失笑,“你这小儿倒机灵” 居然猜到他是在逃人员,不愧是北帝的儿孙。可惜了,北帝英明一世,临老竟犯了糊涂病改立小儿子为帝。 不仅丢了江山,更害了整个北月氏。 “郡主”挡在她前边的侍卫出言制止,“不可” 那是她的逃生秘道,多一个人知道多一分危险。 “有你们在,我才有机会活着回去;没有你们,以我目前的处境”嘶,箭伤的痛让元昭倒抽一口冷气,强忍道,“如何逃生” “老朽耳尖,你的人已经靠近,林里有埋伏,他们赶到这儿仍需一盏茶的功夫。”老人缓声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自裁,我不仅放她,还能救她一命。” 虽然那箭没刺中心脏,耽误这么久,以小儿的体质,即便被人救回去也凶多吉少。 “你们死,她活,要么都别活”老人坚持道。 “且慢,”不等侍卫们做出反应,元昭抢先说话,“不如这样,我和我的人退出这间屋” 家里人为了救她,极有可能兵分两路。一路从林里直接闯入,一路从秘道杀出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她只需拖住老头一时半刻,所有人都能获救。 “小丫头,休想拖延时间。”老人一眼看出她的意图,紧盯侍卫们的目光渐渐冰冷,“你们身上的药被我解了一半,再不动手,老朽先送她上路。” 事已至此,挡在元昭身前的男侍卫自知活命无望,沉声道: “望老丈一言九鼎,我等从命就是。” 说罢剑一扬,刎颈倒下。 很快,同样的动静接二连三地从身边响起。身边的人一一倒下,包括之前在府里满心欢喜,欲往京城开开眼界的何春和锦娘。 昨日犹自鲜活的生命,此刻了无声息倒在她的眼前。 顷刻间,元昭泪如珠落,心如刀割。 主帅无能,累死三军,说的就是她吧 身形矮小的她握紧佩剑,倔强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的箭伤不痛了,心里像有一把钝刀在切割,窒息般的锐痛一波接一波地袭来。 她死死盯着老人,刚要开口,忽而目光往后一瞥,冷冷道: “你为何不死” 只见她的身后还有一名侍卫半跪着,浑身直哆嗦,看似吓傻了。听到她问,他嗫嗫嚅嚅地正想说话,蓦然起身死命往屋外跑。 原来,他在等发麻的四肢缓和过来,伺机而逃。 说时迟那时快,方才犹奄奄一息的元昭奋力一扑,手中利剑精准地插在对方的背心。 她认得此人,正是在林间提醒大家留意到白狐的那名侍卫。杀他,是因为他贪生怕死,竟想弃主而逃。弃主等于背叛,这种人逃出去断然不敢留在侯府。 为了保命,他极有可能投敌。 侍卫和婢女不同,他由季叔等人训练,有些事知道得比元昭还要多。虽然这只是猜测,可她知道此人一旦投敌,后患无穷。 那名侍卫发麻的四肢刚刚好转,动作仍然迟钝,被元昭刺个正着。 他瞪大眼睛,绝望地看着明明中了箭,却依旧有力将他翻过来的主子;明明是个黄毛丫头,一 双单眼皮似的眼眸犹带泪光,却无半分童真,漠然无情道: “你是叛徒” 不,他不是,他效忠的人自始至终不是她或定远侯府。不等他辩解,眼前剑光一闪,他看到自己的喉间一片鲜红喷溅 “不愧是北帝之后” 亲手处决弃主的侍卫,元昭的身后传来一把感慨的苍老声音。她剑尖插地,勉力支撑着不倒下,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冷然道: “老头,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本郡主一日不死,你的后人定和他们一个下场” 为嘛是后人瞧这死老头的年纪,不知能不能活到她长大。 “哈哈哈” 老人仰天狂笑,笑声穿透破败的屋顶,越过熊熊燃烧的草丛,传出老远 等季五带人从秘道里出来时,发现外边的火已经烧到屋子的周围。冒着逼人的热浪,他和一队亲兵冲到屋子的正堂,赫然发现小主子的侍卫全死了。 幸运的是,小郡主还活着,躺在何春和锦娘尸身的掩护之下。 外边的林间仍听到厮杀声,那些刺客自有人对付,季五粗略检查小主子身上的伤口,幸无大碍。留下几名心腹清理现场,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从秘道离开。 几经辗转,终于回到将军府。 此时,定远侯父子仍在回来的途中。收到季五派人送来的急件,爷俩大怒,由北月礼率领亲兵前去现场调查追捕。 是亲兵,并非营中的将士。 今日,接替父子俩的武将已经到位,兵权交接完毕,爷俩能动用的只有亲兵。儿子拐道去追捕刺客,定远侯亲自到官府报案,将女儿遇刺一事告知官府。 虽然憋屈,却是正式的手续流程。 得知小郡主在郊外遇到刺杀,正要前去赴宴的当地官员乐得送个人情,通知关闭城门,缉捕城内一切可疑人物。 刹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第36回 外界的不安与纷扰,丝毫没有影响陷入昏睡的元昭。 一如既往地,她魂游天外,从一个叫做太空的地方,缓缓降落在一个叫做地球的世界。那个地球好像自带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飘荡在外的她咻地扯下去。 视觉效果颇为奇妙,从一片蔚蓝与纯白的混沌景象到逐渐看清地面大大小小的方块,和一堆堆井然有序在忙碌奔走的蚍蜉。 哦,地球人称之为“蚂蚁”。 等距离近了,才发现那群“蚂蚁”的真容,原来是和她一样的人。受吸引力的牵引,她无法自控地慢慢降落,然后看到那些大小方块原来是一户户民居。 正值夜深,这些民居仍亮着灯哎,这些灯好亮比她京城的家里的青铜灯明亮多了。 更神奇的是,她飘着飘着,飘到一栋人称豪华别墅的民宅窗前,身子不受控制地从人家的露台飘进去唉,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她飘落室内,紧贴墙壁,双目紧闭,耳边却清晰听到一对男女在争吵 “我万万没有想到,背叛我的竟然是你”男子十分气愤,带着对某人的无限失望。 “我更没有想到,为了成功,为了名利,你竟然使用这种卑劣下作的手段”女子的语气不遑多让,夹杂绝望,“那赵莉才22岁,年底结婚,16岁被校暴她是受害者 你居然拿她当年被欺负的视频去要胁她爸让出股权你这么做真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 “我卑劣下作你醒醒好吗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男子被她的死不悔改气疯了,双手挠着头发,“把他逼到这份上的不仅是我,还有你,齐霖 眼看就要成功了,你这时候装什么圣母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道理你不是不懂当初一起创业,是你劝我不要优柔寡断,不要心慈手软,可你看看自己在干什么”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好生残忍。 不知啥时候飘下来的元昭,安静地抱膝旁观。 “我干什么”女子累得不想说话,“我把视频删了,报警了,通知赵董找人把凶手电脑的那些龌龊短片删得干干净净,让赵莉过无忧无虑的人生。她爸心甘情愿把股份卖给我们,比你的手段干净多了,不是吗” “干净你知道这么做让我们公司亏损了多少原本我们可以用更低廉的价格收购”本想驳她,但事已至此,男子觉得一切辩驳都是多余的。 说好的共进退,但每次意见相左的时候,她总是一意孤行,破坏他不少精心设计的致胜方法。 两人明明是夫妻,一样的心狠手辣。 现如今,她贤名在外,他倒成了龌龊小人,哈。 “对,你干得好,坏人由我做,好事全是你的。”他累了,自嘲道。 “我劝过你把视频交给赵董处理,是你不听。”看着一副自暴自弃表情的男子,女子也很无奈,“宗帆,这个社会对女性并不友善,那段视频足以毁掉她的人生。 我是女人,你的做法我无法苟同。” 况且,她是以他的名义提醒的赵董,对方感激涕零约两人一起用餐,一整晚在表达谢意。 他当时回应得好好的,一回来就翻了脸。 “啊对,我忘了你是女人,女人就能擅作主张,不经我同意把我辛苦找的谈判筹码拱手让人;女人就能不顾后果,为一己之私置公司利益于不顾。”泄愤般说出心里话,男子瞪着她,忿然道, “所以女人,你们注定是弱者,干不成大事” 扔下这句话,男人甩门离开,留下女人仰脸长吁一下,疲惫地跌坐椅子上。不等她缓过气来,那个称为手机的薄片片亮了,响了,女子懒懒地按了免提。 “齐霖,你变了,”方才那个男子的声音传来,“你变得不再像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现在的你太过感情用事,遇到问题非常不讲理,我很难和你相处我们还是离婚吧。” 哈,女子朝空气笑了下,顿了顿,轻笑道: “你是说,那个叫小柔的女人像我以前那般理智,那般温柔喽” 所以,他今晚是特意找理由跟她吵架的在她精神疲惫的情况之下痛快放手 “与她无关。”男子无奈道,“齐霖,你我这些年聚少离多,隔阂越发深远。勉强在一起整天不是吵架就是冷暴力,何苦呢不如分开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想要孩子,想要一朵温顺的解语花,想要一个温馨的家。男人说了很多很多废话,在元昭听来,重点就一个:离婚,他要和另一个女人共建和谐家庭。 “好。”女子同意了。 一个好字,让男子心满意足地结束通话。女子靠在椅子里闭目养神,半晌才睁开眼,自言自语道: “宗帆,不择手段并非成功的关键。我也不是弱者,我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既然他不屑,这个仁字就不给他了。 说完,女子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喂,郝律师睡了没多大事,我要离婚了。你这乌鸦嘴,就用第3个方案吧,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室内,仅有女子一人的声音在回荡,轻松诙谐的口吻让人听不出伤心的情绪。 “比你多了一个仁字罢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不停地响在元昭的耳边,刚要往下看,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仿佛沉入黑暗,渐渐地,那女子离她越来越远,耳边听到的另两把声音: “父亲,您把此事闹得如此之大,会不会引起百姓的不满还有,儿子在进城的时候听到一些消息,官府好像不问青红皂白乱抓一通,分明想敷衍了事。” 同时激起民众对定远侯府的不满,认为是侯爷逼官府这么做的。 “守了这么久,那些人断不会放过造谣生事的机会。”这是阿爹的声音,一贯的淡定从容,“长嘉,你要记住,能决定我族生死的只有当今圣上。依赖圣上,我族尚有生机; 依赖百姓,成为百姓眼里的贤臣,我族危矣” 更何况,他女儿遇刺,难道要忍着捂着当没事发生等回到京城,还不知有多少阴谋算计等着她。 今日大张旗鼓地把女儿遇刺的事宣之于众,回到京城,侯府便有借口推掉一切针对孩子的宴请,避过那些别有用心的场合。 包括宫里的刁难。 孩子还小,他希望她能够平安长大,不必再经历今日的磨难。 第37回 在元昭半睡半醒的期间,当地官员曾派来医师一探虚实,被拒之门外。除了男女之防,堂堂郡主的尊贵之躯焉能让庶民医治传出去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将军府有自己的医师医女,用不着民间的医师。 不过,吴督军带来的医师倒是进去把过脉,因对方曾经是御医,医术高明。尽管如此,他也只能入内室把把脉,看看伤者的脸色,其余症状由医女口述。 “郡主的脉搏虚弱,虽没刺中心脏,但伤及肺腑,能活下来已是侥幸。”老医师出来向吴督军c北月氏父子汇报,“幸亏府上的医师用药及时,目前暂无大碍。 然小郡主气血两虚,仍须好好将养,短期内不宜远行。” “啊那怎么办圣上召你们父子回京,归期已定,耽误不得。”吴督军大吃一惊,不明就里的人见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替北月父子着急。 唉,北月将军叹了下,态度坚持: “无妨,她是本侯的女儿,没那么脆弱,行程照旧。” 任他有一百个理由,到期不走,定有官员在朝堂上参他一本,说他有反心。反心这东西,看不到摸不着。有些话听多了,难免心生忌惮,疑窦丛生。 达到自己的目的,吴督军安慰北月父子几句,带着老医师走了。 途中,他详细问了老医师一遍: “那小丫头的伤势真有那么重” “重,真的重,已经到了喝独参汤吊命的地步。”他在内室闻到那道汤的味儿,老医师笃定地说,“别说返京,小郡主能撑过这两三天才敢说无碍。” 毕竟是小孩,遭如此重创,能活下来绝对是奇迹。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吴督军呵呵道。 京里有传,那丫头的命硬得很。他以前不信,如今眼见为实,羡慕得很哪哈哈。 老医师笑了笑,对吴的幸灾乐祸态度视而不见。他远离朝堂纷争多年,只求和家人在乡下安度余生。没想到被吴督军的人找到,接回府里当一名普通医师。 既然逃不开,尽量装聋作哑,不参与那些糟心事。 之后,吴督军回到府中,连夜写了一封书信交给门客送往京城。 再说将军府,姓吴的前脚一走,北月彦后脚便亲自喂女儿服下一颗药丸。这是公直道长留给他们父子救急用的保命丹药,没想到女儿会先用上。 “道长真乃神人也,”北月礼感慨万分,“可惜他老人家不肯久住,否则,阿昭也不至于受此重伤。”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北月彦倒不觉得遗憾,得失自然嘛,只愧疚地望了小女儿一眼,伸手探探她的额头,微微发热,无大碍,“季五,那些侍卫的后事可安排妥当了” “已经收殓安葬,对家属也作了补偿。”季五跪坐一侧汇报,“只不过,他们的死属下始终有些疑惑。” 自从回到府里,北月父子一直忙着追捕凶手和救治郡主,忙着如何瞒天过海,既让命悬一线的小郡主无碍,又要让吴督军和军中派来的医师查不出端倪。 无暇顾及侍卫们的死有甚可疑之处,幸亏季五替爷俩留意惦记着。 “你且说说看。”北月彦示意。 “经属下带人回现场观察,有两名侍卫死于陷阱,七名侍卫死于刺杀,屋内的五名侍卫是自杀。”说到这里,季五顿了顿,“还有一名侍卫是被杀。” “被杀被谁杀”北月礼见他一脸犹豫,沉不住气问,“你知道是谁” “从伤口的大小判断,”季五如实禀道,“小郡主的佩剑正好符合。” 这正是他百思不解的地方,小郡主心慈手软,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侍卫 唔,北月彦听罢,沉吟思虑间,有力的指节轻轻敲击扶手。小郡主也有这样的小习惯,估计就是模仿她父亲的。 季五掠了这个动作一眼,垂下眼皮。 “不可能”北月礼愕然道,“她不是中箭了吗” 嫡妹并非男儿,又不像他受过严格的训练,如何能在负伤的情况下亲手杀了自己的侍卫 此事非同小可,侍卫是保护主子的一道屏障,任意杀戮会寒了其他亲卫的心。 “因此,属下认为,当时郡主试图带大家利用秘道逃生,却在室内遇到另一批人。”季五根据现场的情况来分析,“奇怪的是,那批人似乎无意伤害郡主。” 依郡主的伤势,就算是成年人也撑不到救援。然而,她不但没死,就算没有公直道长的药,静养十来天也就无大碍了。 之所以服药,是回京的路途遥远坎坷,小郡主必须服药 恢复元气,才有足够的精气神支撑。 “问题是,谁用郡主的剑杀了那名侍卫,又为何给她拔箭敷药”季五愧疚道,“属下才疏学浅,只知道那药有形无味,分不清里边到底含有几种药草。” 不错,外人只知他季五是北月彦的亲随,是外边府里的管事。 却不知他有一身好医术,洛雁是他的半个徒弟,特意为小郡主培养的。 “天外有天,这不怪你。”北月彦心头微动,但只吩咐,“这几日,你派人留意南州c燕塞的陌生面孔。官府那边也盯紧些,别让他们滥竽充数,随便杀个人来顶包。” “诺。” 官府根本无意替定远侯追查凶手。 他们认为,北月氏本就招人恨,他们家的暴君当年杀了那么多忠臣良将。如今王朝崩溃败亡,来寻仇的人犹如过江之鲫,怎么查这分明是在为难官府嘛。 有本事自己查 这是本地官员的私底下说的埋怨冷嘲话,那晚的宴席,因小郡主遇刺一事临时取消。回来之后,再次对定远侯派来的人避而不见。 并且认为,以北月彦的敏感身份,断不敢任由官府因为自己的事滋扰百姓。 于是,他们一边装模作样地派人追凶,一边任由衙吏借故骚扰百姓。坐等将军府心虚,派人前来叫停。 不料,将军府除了要求官府逮到人之后,必须交由将军府复审方可定罪,之后再无动静。 另外,将军府为安全起见,把家仆奴婢们遣散了。 百姓们从被遣散的奴婢口中得知,小郡主遇刺是真的,她身边的侍卫全死了。而她伤势颇重,险些丧命。幸亏那箭没有刺中心脏,昏睡几日才苏醒过来。 这些话传开了,百姓们开始理解北月将军的愤怒,反而让官府骑虎难下。查吧,以他们的本事肯定查不出什么来;不查找不到理由啊 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世人虽不待见北月父子,当今圣上却极为看重他领兵才能。一旦他回去禀报圣上,当地官员对他女儿遇刺的事不上心,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不得已,官员们只好厚着脸皮去将军府慰问,顺便说说此案的调查难度。 最后承诺,他们定会追查下去,一有线索立刻把消息传回京城的侯府。面对官员们虚情假意的请罪说辞,同样一脸虚伪的北月父子勉为其难地应允了。 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翌日清早,南州的百姓们突然发现,一直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门口空荡荡的,方知里边已经人去室空。 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松了一口气,闹腾的南州终于恢复往日的宁静。 第38回 等元昭彻底清醒,发现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为了顾及她这名小伤患,回京的队伍放慢了速度。为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父亲派出亲兵护送三哥先行回京向陛下告罪,道明父女二人误了归期的原因。 而元昭是被一个小颠簸震醒的,醒来后,看到洛雁c武溪侍候在侧,略感意外。 但转念一想,何春c锦娘不在了,府里的婢女又被遣散了,服侍人的婢女家仆须等回到侯府重新安排。目前暂且由她俩伺候,回到府里便能各司其职了。 醒来之后,虽然精力有限,回应一些疑问仍是可行的。令人不安的是,她太平静了,丝毫看不出伤心难过的痕迹。 这不对劲,大家很担心。 须知,她在大家的眼里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出卖她的婢女亦肯轻轻放过。如今何春c锦娘等人为护主而死,她这心软之人竟无半分伤感,不符合常理。 “昭儿,想哭就哭,无需强忍。”北月彦生怕孩子憋坏了。 小孩子嘛,哭出来心里舒服些。 “我没有强忍,”坦然看着阿爹,元昭淡定道,“生死有轮回,他们不过走得比我早些罢了。” 说来也怪,她每次梦醒,睡前的任何负面情绪皆荡然无存。 “哦那好,你跟阿爹详细说说当日的经过,好让你季五叔给何春等人记录功过。”他温和道,不再强调难不难过的问题。 正在旁边盯着洛雁c武溪给二位主子煎药c煮茶的季五一听,适时端正坐好,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好,”元昭没觉得哪儿不妥,径自讲述,“那日,我们先后打了野兔c野猪,接着看到一只白狐” 娓娓道来的语气十分平静,似乎看淡生死。 “好不容易逃进屋里,大家忽然四肢发软倒下。”说到此处,元昭微顿,望着前方不远处的平静河面,继续语调平平地讲述,“原来侍卫队里出了叛徒” 叛徒 一听到这两个字,洛雁c武溪惊讶对望,季五则愕然抬头看了主公一眼。 北月彦泰然自若,温和的脸庞看不到一丝异样: “继续说。” “常卫是细作,”常卫就是那弃主而逃的侍卫,提起他,元昭态度冷漠,“他不知何时给大家下了药,等大家药力发作,他挟持我让众人自裁,否则取我小命” 这是她和那个老人订的协议,不许告知任何人他曾经出现过。 常卫姓常,卫是侍卫的意思,他的全名是什么她不知道。除了何春和锦娘比较亲近外,其余的侍卫她皆以姓氏卫来称呼。 同样,她并不知道常卫是不是敌人的细作,仅仅觉得可疑。 为了隐瞒老人的存在,索性让他背了这口锅。贪生怕死不可恨,弃主逃生的侍卫在主家的眼里死有余辜。 “武卫与何春c锦娘她们”武卫便是那个抱着她逃离追杀的男侍卫,想起他与何春等人,元昭平静的面孔下出现裂痕,热泪逐渐盈眶,“便自裁了” 不等她说完,一股深沉的哀恸情绪猛然涌上心间,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一时喘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不说了,阿爹知道了。”北月彦一把扶住女儿,温声安慰着,将她的手腕递给来到跟前的季五。 一番忙乱过后,元昭喝了药,重新躺回马车里。 见她抽噎不止,北月彦叹着气,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道:“昭儿,可曾听你阿娘提过我族的传说” 哎传说元昭一怔,望向父亲。到底是小孩子,好奇心一起就顾不上哭了。 见女儿分了神,北月彦不禁摸摸她的发顶,讲了起来:“在远古的时候,人神巫混住一界” 那时候的神,是自然之神,神通广大;那时候的巫,是由自然之神的躯体或者神物衍生出来的种族,有通灵之能;而人,是从自然中衍生出来的弱势种族。 所谓的弱势,指的自身的能力弱,斗不过神和巫。然而,自然之神赋予人族极强的繁衍能力,千万年以后,平凡的人族倒成了九州大陆数量庞大的族群。 反观神族和巫族,虽有通天入地之能,繁衍能力奇差,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生不出一个蛋来。 眼看要灭族了,神巫两族只好与人族通婚,这才得以繁衍生息。 北月氏便是巫族的一支。 “哈我们的祖先是巫”元昭一听,哀痛的情绪顿消,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父亲,“那我会不会法术阿爹想修仙,莫非是哪位先祖与神族通婚” 那就太棒了她可能是神的后裔 哈哈,果然是小儿心性,眨眼就忘了不愉快的事。 “阿爹不知,祖上没有记载。”北月彦好笑地拍拍她的发顶,继续讲道,“与人族通婚有一个弊病,通灵之力渐衰,终与人族同化” 历经千年万,北月氏成了平凡的人族。 噢,元昭沮丧地垂下眼皮,无精打采地听着阿爹讲的话本对,是话本,她不是小孩纸,好奇归好奇,她没有当真哦。北月氏乃大族,凡事有史书记载。 若没有,姑且听之。 “万物始生,魔气初成,肆虐世间万灵” 不管是人族c羽族或者兽族,定力差的最容易受到魔气的影响。比如人族,黑化成魔神的手下;羽族c兽族魔化成妖,反过来疯狂攻击世间的每个角落。 这,便是天郡九州史上记载的神魔巫妖的混沌之战。 一场混场,导致无数自然之神和巫族大能的陨落。最终,神族占据上风,将各族分界别居,世间始得安宁。 那一战,身为大巫的北月氏几近灭族。为了延续血脉,代代与人族通婚。结果血脉得以延续,通灵之能几乎全无。 亦因此,身为巫族之后的北月氏,对远古时期的自然之神敬畏有加,比如日主娘娘。 对神族的后起之秀只有向往,敬畏不多。 元昭:“” 唉,能力全无,听着没意思。恰好药力发作,索性睡去。因此错过阿爹接下来的一小段话: “据祖上记载,我族曾有一把诛魔剑代代相传,名叫太古” 提到这个,北月彦低头看看小女儿,嗯,睡着了。正好,其实他对这把剑的了解也不多,不说了。 让洛雁c武溪二人上车伺候着,他悄然下了马车,召来季五和副将们继续商讨接下来的行程防守。 第39回 元昭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整件事的过程尚未讲完。但听她的意思,那名侍卫是她杀的。 这怎么可能 据查,她从进入草丛开始身受重伤,哪有力气反杀北月彦和下属们的猜测一样,当时肯定有第三者在场。至于对方是一个人或者有几个人,不得而知。 除非她愿意开口,否则,这件事到此为止。 “查清楚常卫曾经跟什么人来往,务必连根拔起。”北月彦吩咐侍卫长游长庚,对方应诺。 季五正在外边巡防。 此刻议事的一共七人,除了侍卫长,还有四名副将,一名长史。赵监军归心似箭,见大队伍磨磨蹭蹭的,按捺不住已随三公子先行回京。 此人不在,大家得以畅谈,至少表面如此。 “侯爷,索性我们也查查各自士卒的底细”副将洪福岁的急躁性子,习惯没事找事,“若哪个鳖孙敢勾结外敌,定将他们抽筋剥皮尝尝我洪家的手段” 细作都混进侍卫队了,亲兵营不得不防。 “小点声怕别人听不见啊”副将焦赞瞪他一眼,待他讪然噤声,方供手道,“侯爷放心,此事末将等人定会查明,眼下要紧的是朝廷那边传来风声” 有官员在朝堂上危言耸听,说定远侯在边境招揽贤能,在民间树立自己的威望,意图不明。 招揽贤能,首先指的是那三位配合猎熊的游侠,遭女刺客暗算之后下落不明。后边这一要点,那些官员在奏疏上只字不提,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其次是私学的乌先生,和指点小郡主武艺的公直道长。 那些官员一致认为,此二人离开将军府之后便不见踪影,让人遍寻不着。八成是定远侯心虚,生怕被人查到什么。 “还说侯爷心虚,也不看看他们干的什么事”副将们好气又好笑。 “与其说侯爷心虚,不如说思虑周全,一早知道那群人包藏祸心。”焦副将恨声道。 正如大家的顾虑,凡教过小郡主的先生皆无好下场。哦,现在他们找不着人坑害就说侯爷另有目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小人行径,何惧之有”北月彦不以为意道,“你等无须多虑,我自能应对。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细作一事大家务必警惕,在进京之前把他们清干净” “诺。” 抓细作要趁早,以防他们收到风声有所防范。议完正事,众将士鱼贯而出,留下长史冯甫随侍左右。 “长史,边境可有消息传回” “有。”冯甫搁笔,从袖中取出一块竹片,上边刻有两个字,“羊士机灵,用的族字。” 族字是一种远古文字符号,晦涩难懂,连他也看得一脸懵。 羊士乃忠仆,在羊圈出生,原名羊生,后被侯爷的父亲救了娘俩带回府中。娘俩认主,愿终身为仆。老主君见他从小能言善辩,提拔他成为侯爷的伴读。 长大以后,他以商人的名义周游列国无往而不利,便一直留在外边成家立业,连凤氏族人都没见过他。 后来,北苍亡了,忠仆仍在,身份从细作变成暗卫首领。为方便行走列国改名安良生,与旧主联络时用别名羊士,用古北月氏独创的文字符号传递信息。 随着时代的发展,这种复杂的文字已被淘汰。别说外人,连北月的族人也未必认得。而北月彦从小对家族的神话史记特别感兴趣,缠着国师桑伯学的。 对本族的历史了解得越多,他分不清哪些是神话哪些是真实的,故产生修仙的执念。 羊士身为伴读,耳濡目染,焉能不会 当今世上,认得这些文字符号的除了这对主仆,还有姜夫人和一双嫡系儿女。姜夫人跟夫君北月彦学的,之后教给一双儿女。 元昭当年所学不多,跟在父亲身边才学全的。 这些年,为了把她困在府里,做父亲的绞尽脑汁,恨不得倾囊相授,把一身学识全掏出来让她慢慢研究。 此时,北月彦接过竹片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随手扔进旁边取暖用的炭盆,不消片刻便烧成灰烬。 “可要回信”冯甫不问内容,只问流程。 “不用。” 他猜得没错,燕蜀通缉未果的人已经潜入武楚,并恰巧躲在有逃生秘道的那间屋里。难怪对方非要侍卫们自裁,恐防走漏风声,杀人灭口才能一劳永逸。 庆幸的是,对方不知为何肯饶他的女儿一命。个中因由,恐怕只有昭儿心知肚明。 唉,这丫头,小小年纪竟能守口如瓶。 “主公可是担忧郡 主的伤势”冯甫无意间抬头,发现侯爷愁眉不展,忍不住关心道,“季五不是说没事吗” “的确没事,刚刚问起侍卫自裁的真相,她一时激动牵动伤口。”北月彦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命苦,小小年纪天天遭人暗算,我这当爹的对不住她。” “主公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先人之祸福由子孙承袭,此乃天经地义的事。郡主聪慧善良,几番大难有惊无险,又有侯爷和夫人为她竭力筹谋,必有后福。” 冯甫安慰道。 “希望如此吧。”北月彦对孩子的未来不甚乐观。 “主公,恕某多嘴,少家主的人选也该定了。” 人有旦夕祸福,定远侯此等敏感身份的人,无论在战场或是朝堂,杀身之祸说来就来。若后继无人,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恐将化为泡影,为他人作嫁衣裳。 “今趟回去再观察观察,争取离京之前定下人选。” 据以往的经验,他此次回京顶多停留一年半载,尚有时间决定人选。几个儿子当中,嫡长子就不说了,嫡次子目标太明显,和昭儿一样是个挡箭的靶子。 三儿骁勇,然资质平庸,能在战场上保住自己的小命已属不易,暂不考虑。 除此三子,他仍有排行六c七二子。小六今年16,意气风发,一门心思想要参加科举;小七14,据夫人讲,此子对科举毫无兴趣,反而向往耕读生活。 这孩子天真纯良,成天往她的庄子跑,热衷与农户探讨种植技巧。 北月彦:“” 再一次体会到爹娘当年的无奈,爹娘活不到百岁,估计和他这不肖子有很大干系。 也罢,儿子不行,他大可在孙辈当中筛选。 嫡次子仲和今年22岁,已娶亲生子然而,孙儿今年才两岁。唔,大将军的眉心皱得更紧了,冯甫瞅了片刻,忍不住建议: “其实,小郡主品性不错,杀伐果断” “你也认为那名侍卫是她杀的”北月彦睨他一眼。 “与其在这儿伤脑筋,主公何不找个机会问清楚”冯甫劝道。 北月彦想了想,道: “即便是她杀的,她已经成为凤氏一族的眼中钉,能否活到成年还是未知数” 他怎忍心再把一副担子搁到她的肩上 “再看看吧。” 第40回 接下来的日子,元昭活得像个废人。 根据她以往受伤的经验,那点伤不算什么,偏偏一直好不了,还浑身无力。仔细算了算,她躺了至少有半个月,本想下地活动活动,练练师父教的剑法。 可惜,甭说仗剑走天涯,她连持剑的力气都没有。 “季叔,我好像又中毒了,”等季叔前来问安时,元昭道出心中的疑惑,“所以伤口一直好不了。” 和那天在屋里全军覆没的情形差不多。 自从发现有侍卫弃主,元昭对洛雁c武溪的态度有些微妙,无法像以前那般信任。洛c武二人不太擅长口头表达,一时间,三人相处时常有冷场的局面。 察觉身子不适,唯恐打草惊蛇的她不动声色,等信任的人来了才说。 “郡主想做什么”季叔挑眉。 “练武。”闲不住。 在这荒山野岭的,无人找碴,她只能练武解闷。 “不行,”她好动的性子,季叔是了然于心,解释说,“侯爷吩咐,回京之前让您好生静养,莫让人看出破绽。” 遵侯爷之命,让小郡主的伤好得慢些,等回到京里还要过御医这一关。 “为何呀”元昭不解。 “京城遍地皇亲国戚,他们和您在南州打的小孩不同,一个个身娇肉贵,不经打。被您打坏了,侯爷和夫人不仅会受到责罚,更要背负管教不严的骂名。” 责罚不可怕,怕的是坏名声会影响家里几个孩子的婚嫁。哪怕她是嫡女也不能太任性妄为,该收敛时请耐心憋着。 “道长教过您练内功吧”季叔一副百事通的表情,道,“暂时别练了,做回普通的小孩子,忍个十来天回到京城把该应付的应付了,您怎样都行。” 不然,他的药再灵,也架不住她由内至外的修复速度。 至于她的伤口,有神秘人敷的药,小命得保,但药性不明显,伤势看着依旧很严重。侯爷认为对方是有意为之,防止侯府的医者根据药性识穿他的身份。 因此,她若不怕疼,可劲造,反正伤势一时半刻好不了。 元昭:“” 就这样,在回京的途中,有几位蹭队走保平安的庶民发现,队里有一位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他体质孱弱,时刻坐在一张装有轮子的木椅子里被人推着走。 虽衣食无忧,却自始至终没见过他展露笑颜,愁容满面。 几位庶民见状,暗自惋惜感慨:哎,老天爷是公平的,给了他荣华富贵,却未必有福消受。与之相比较,自家虽然清贫,孩子能跑能跳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可惜,不知这支队伍护送的是哪位贵人的家眷。车身无任何标饰,分辨不出来 正当大家胡乱猜测时,一名身穿窄袖长衫,头戴巾子,作武士打扮的中年男子快步赶至,向队伍里的一名随从恭敬作揖道: “卑职曲二,乃卫尉曲广平府上的护卫,有要事前来拜见侯爷” 几位蹭车保平安的庶民:“”侯爷 众人吓得不容多想,手软脚软地拉着妻儿转身向马车的方向卟卟跪下。知道车队护送的是贵人,万万没想到蹭的竟是一位侯爷的车驾。 按律,庶民胆敢惊扰王侯的车驾,打死无责。 侯府的随从神情冷漠地一挥手,旁边立即走出一人,将受到惊吓的平民带到一边去,而后持枪紧盯来人: “有何要事” “卑职奉卫将军卫尉之命回安北老家接女眷进京,不料途中遇山匪袭击,途经奉川又遇到山洪爆发。女眷受了惊吓,府中护卫也所剩无几。幸遇侯爷车驾,特来恳求庇护。 等平安回到京城,卑职定向卫将军禀明一切,亲至府上致谢。” 主要是,曲家的女眷们久住北地,没见过山洪,把老夫人吓得当夜病倒,把大家急得跳脚。 “你且稍候。” 随从同情地看他一眼,招来一名卫兵到侯爷的车驾跟前禀明一切。 “曲广平”正在背诵诗书给阿爹考核的元昭听到禀报,疑惑抬头,“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 啧,一副识人无数的语气从她一个小儿的口中说出来,令人哭笑不得。 “掌管宫禁的武官,接下来要一路相处,记得待人要礼貌,别仗势欺人。”北月彦提醒女儿,让季五出去接待安排。 元昭扁扁小嘴,继续开始背诵。 父女俩一个侯爷,一个郡主,按规矩,即便是卫将军在此也要来拜见的,何况是他的家眷。除非那些家眷有人受过什么敕封,否则,哪怕 是老人也得来。 “主公,我看这天色似乎要下雨,不如启程多走几里路,等到驿站再歇息如何”不久,冯长史在车驾外禀报。 “曲家人安排妥当了”北月彦在马车里问。 “大致妥当,季五安排医师给那位老夫人诊了一下脉,也说需要一个地方歇息两天。” 两天这脚程越来越慢了。北月彦蹙眉,应允了。 一行人拔营启程,紧赶慢赶的,终于在暴风雨来临之际赶到驿站。驿站是供官方人员来往的食宿之地,寻常百姓不得入内留宿。 由于侯爷父女行事低调,一路太平无事。 如今,那几位蹭车的庶民要在附近另寻客栈歇脚,生怕这位侯爷的车驾弃自己等人而去,在离开之前战战兢兢地向侯府的随从打听启程日子。 此举自然是大大不妥,侯府的车驾被曲家人一语道破,无法保证接下来的路程平安无事。 “无可奉告,各位还是另寻队伍一同上路吧。”侯府的随从一早接到命令,如实道。 近些年,边境不宁,境内各地又匪患频发,老百姓出一趟远门难免心中忐忑,谨慎不安。 几人不敢质疑,黯然离去。 这一幕,恰巧让前来问安的曲家人看见。稍微年长的女眷晓得利害,不作声,倒是一位梳着可爱双丫髻的女童稚声问侯府的随从: “世道艰险,为何不许他们一道走” “兰儿,不许无礼”一名妇人脸色微变轻斥,随后一脸歉意地向随从赔礼,“大人勿怪,她乃曲将军之女,从小养在老家不识礼数。劳烦大人禀报一二,妇人乃曲将军的堂家嫂嫂,携同一众家眷前来向侯爷郡主问安。” 女童见她毕恭毕敬低声下气的样子,相当不满地别过脸,撅起了嘴巴。 第41回 曲将军之女,曲汀兰,无字,年方10岁。据她婶婶描述,此女天生神力,打遍老家的同龄男儿无敌手,曲将军闻之甚是欢喜。 元昭:“”真的 粗略打量一番,此女拥有一张天真可爱的面孔,一副膀阔腰圆的健硕身材。 拜见定远侯时,她不卑不亢初生牛犊不怕虎,一步步地上前,踩地有声。可惜元昭伤势未愈,无法动弹,否则真想去看看对方踩过的地板可还安好 “曲家长女汀兰,拜见侯爷,拜见郡主。”怀着不满的心情,曲汀兰有礼有节地行着大礼。 长女元昭微怔,居然养在乡下老家 “起来吧。”北月彦神色慈和,温言道,“出门在外,诸多不便,你既为长女,需安生侍奉家中长辈身侧,不可调皮任性,让长辈操心。” “民女晓得,”曲汀兰站起来后,直爽道,“这南方就是乱,到处天灾人祸,我想去玩都没地方玩。” 主要是不敢,生怕出门遇到那个山洪,人被卷进去眨眼就没了。 好阔怕 顿了顿,这孩子憋不住要问:“侯爷,为何不许那几位平民继续跟随” “兰儿”那位嫂嫂戚氏脸色微变,狠瞪她一眼。 无奈,曲姑娘人强胆壮,故作看不见,倔强地站在堂中等待回复。 “果真是虎父无犬女,”北月彦微笑夸赞,“胆大心细,性情耿直,更有一颗赤子之心,不愧是曲家的人。” 呵呵,戚氏等人分不清他这番话是赞是贬,只好讪然一笑。 “本侯树敌众多,之前低调,让他们跟着本来无碍。可惜被你的家人道破身份,万一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前来刺杀,让他们跟着反而不妙。”北月彦解释道, “不仅他们有危险,你们曲家也一样,是否要一起走还须慎重考虑。” “无妨无妨,我们就远远跟着,家里尚有几名护卫,应该出不了问题。”不等戚氏开口,另外一名婶婶已经忙不迭地说出自己人的打算。 听得戚氏c曲大姑娘尴尬万分,这不等于告诉人家,曲家人胆小怕事吗 既想得到人家的庇护,在危急时刻有人拉自己一把,又不想卷入人家的是非里,何其无耻 “如此甚好,”北月彦并不在意人家怎么盘算,示意曲大姑娘入座,开始询问对方的长辈,“听说你们家有长辈受伤” “哦,小事,小事”戚氏生怕侄女和婶婶们再出言无状,赶紧道,“接二连三的遇险,婆母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病倒了” 在逃难时,脚崴了,腰也扭伤了,正躺在驿站的客房里哎哟哎哟地哼唧着,实在无法过来,只好让几位年长些的婶嫂们陪同曲家长女一同来问安和赔罪。 “真是抱歉了,曲二一时情急考虑不周,置侯爷和郡主于危险之中。”戚氏趁把话说开了,补锅道,“家里的几名护卫武力尚可,若有需要,侯爷尽管吩咐安排” 意外得到回复,曲汀兰紧皱的小眉头舒展开来,对这位侯爷的反感淡了几人。趁大人在谈话,她看了一直很安静地端坐其父身边的小孩一眼,目露同情。 听着仿佛高高在上的郡主,原来这么的瘦小,这么的弱鸡,正虚软无力地靠在椅子里,好像她一巴掌就能将之拍死。 这就是京城贵女的样子吗太弱了,不够她一脚踹的。 元昭:“” 不知为何,心情骤然恶劣得莫名其妙,眼前这小屁孩貌似在蔑视她 曲家的几位婶嫂是已婚妇人,不太计较男女之防。然而,定远侯是不苟言笑的武将,通身不怒而威的气势令妇人们很有压迫感,倾谈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等人走了,北月彦瞥一眼垮着小脸的女儿: “昭儿,对曲家长女的观感如何” “不如何,喜怒形于色,可见性格单纯,配上这孔武有力的身形,到了京城怕要吃苦头。”元昭赌气道。 “哦为何”北月彦颇感兴趣问。 “单纯招喜,胖招嬉,记得在家时,五姊姊告诉孩儿,女子不能贪吃,吃多了会胖,招人笑话。除非曲姑娘是皇亲,否则定会被贵女们嘲笑排挤。”这是真话。 “那你可愿与之结交”北月彦点一下头,又问。 “单纯之人头脑简单,到了京城指不定被人一怂恿从此视我为敌,结交何益”元昭摊手,一脸的无奈,“浪费感情,不如徐徐图之,看能否派上用场。” 哈哈,北月彦被她丰富的小表情逗乐了,道: “人心易变,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 人,不可偏激待之。话说这曲家长女,她的母亲本是曲广平的原配,在生她时难产,不幸离世” 原来,曲汀兰出生的时候过于壮实,曲夫人体弱,血崩身亡。 若她生的是儿子还好些,偏偏是个体积庞大的女儿,被公婆厌憎,送回外家放养。 前年,曲汀兰的外翁外婆相继去世,她被接回安北的父族老家。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曲氏的族老给京城的曲将军去信,让她到京里择婿,别耽误孩子。 “曲夫人亡故不久,曲将军娶回继室,并纳有三房妾室,育有三女二子。若非宫中贵人提起,曲家长女的头衔未必落到眼前这位的头上。” “宫中贵人哪个”元昭再一次好奇心起。 “玉香殿的杨美人。”北月彦直言道,“八皇子之母,与曲家的先夫人乃手帕之交。” 元昭:“” 瞪着父亲,默默眨了眨眼睛,这一番操作似曾相识。似乎,好像,刚才曲家人并未提过什么杨美人。 “阿爹,你如何得知杨美人与曲家的关系”她忍不住问。 “昭儿,你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准确可靠的信息永远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知己知彼,方能运筹帷幄,制胜于无形。”北月彦语重心长地告诫女儿。 “那要怎样才能掌握准确的信息如何分辨那些信息可不可靠” “多看,多听,留意各方细节,结合形势辨别真伪。等回到京城,不要成天惦着出去惹是生非。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爹娘有爹娘的事,你要自觉,懂吗” “孩儿懂了。”元昭鼓了鼓腮,不甚情愿地点点头。 谁说她出去就一定惹是生非她哪次出门不是纯玩明明是别人找她麻烦,她总不能站着挨打。 无奈,阿爹听不到她的心里话,只对她的乖巧深感欣慰,摸摸她的发顶。唉,看到孩子过于懂事,父母心疼;看到孩子过分调皮,父母头疼。 果然,夫妻是缘,无缘不聚;儿女是债,无债不来啊。 第42回 驿站里,大家正在拾掇行装,外边的天色乌沉沉的,一阵狂风之后便下起瓢泼大雨来。 两家人被困在驿站两天,除了曲家的仆人不时冒雨出外为曲母请大夫和买药之外,倒也相安无事。 “季叔不是让医师去给她们看病了吗”清晨,元昭在武溪给自己梳头时得知此事,不解道,“怎的还要请外边的大夫我们医师的医术不行” 那确实挺严重的,难怪病急乱投医。但或许,民间的大夫能对症治疗。 “这个不好说,”难得她有心情闲聊,武溪笑道,“薛医师专治兵士的内外损伤,对妇人身上的小毛病了解不多,不以为怪。别说她们,我们这些女卫病了,以前也是到民间寻找女医救治。” 幸亏洛雁从小好学上进,每次有女卫受伤c生病,去寻药问医时皆要跟着去。 久而久之,她总算略有所成,勉强独当一面。 “表面说辞罢了。”洛雁捧来衣物,道,“我到厨房给郡主煎药的时候,无意间听到对方的婢女议论,尽量不要和咱们侯府扯上关系,以免将来惹祸上身。” 并非故意给郡主添堵,侯爷吩咐了,日后发现任何事尽可告知她,让她自己分析解读。 噗哧,元昭忍不住笑了。 “您还笑”正欲生气的武溪郁闷道,“是她们有求于我们,竟有脸嫌弃” “她们来求助是迫不得已,不代表乐意和我们亲近。”元昭看得很开,“前者乃一时恩义,将来曲将军回报一二即可;后者疑似交好,将来出事必受牵连。 最好的方法便是眼下这样,虽然一道走,生活上仍旧各顾各的。” 这叫拎得清,曲家队伍里有聪明人呢。 “郡主,您不生气吗”武溪不解。 “这是她们的生存之道,换我亦如此,何必生气”透过铜镜,元昭看见自己的一头乌发被分开两边,故问,“你要梳双髻” “郡主昨晚不是夸曲大姑娘的发髻可爱吗属下也会梳。”武溪骄傲道。 “不必,束发即可。”元昭不乐意。 “郡主,您是女孩,一直束发,外人总以为您是小公子。”武溪停止动作,看着镜子里的小主子劝道,“回到京城,您还是要梳双髻的,不然会被人笑话。” 笑话侯府没有体统,府中的小主子男女不分。虽然贵族的女孩亦可称女公子,但少了一个女字,在旁人眼里与男孩无异。 “本郡主是怕被人笑话的人吗”元昭不以为意,“就束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难得她长相平凡,长期习武,身形和十一二岁的少年区别不大。束起发来,让人雌雄莫辨,打起架来忒过瘾。 她的人生凭爱好支撑,什么年龄干什么事之类的言论,暂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她主意已定,武溪无奈,只好继续给她束发。 她尚年幼,不必化妆,三两下梳好头,接下来换衣物。当看到洛雁捧来的藕色深衣,元昭不禁小嘴浅抿,凝视衣裳片刻,蓦然开口: “记得有一套荼白的,我要穿那套。” 荼白,顾名思义,如荼蘼花之纯白,质朴淡雅。有别于以往的嫣红c丁香以及苍青等深色衣裳。 洛雁没有多问,直接翻出那套荼白的给她换上,一抹翠色云纹佩环系腰间。 “以后尽量给我添置白衣。”元昭嘱咐道。 无论霜白c月白c莹白或象牙白,都行。白衣,在当代并非特指丧服,还有无功名在身的士子。乌先生便是一直白衣,或着花白,看着朴素大方。 “郡主为何突然改了喜好”武溪颇为好奇。 “先前那套和曲家姑娘的撞色,”元昭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随口编道,“她铁定没有白衣。” 哧,原来是孩子气,洛雁c武溪深感好笑,不再多言。梳好妆,着好衣裳,元昭在两人的陪侍之下用了些小食,而后开始诵读诗书。 碍于父命,且与外人同住驿站,她安分守己地当好一名小伤患,只读书,不习武。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 正读着,蓦然听见室外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笃笃声响,且越来越近。元昭顿了顿,洛雁和武溪立刻对望一眼,接着听到门外侍卫拦人的喝斥声: “这女子止步” “我是曲家大姑娘你们郡主认识的”曲汀兰有些生气道,“我那日来请安也见过你们少装糊涂” “休得无礼没有郡主传召,任何人不许打扰”侍卫冷面无情道。 “哎,你 们”狗眼看人低 枉费她一片心意,特意提着家仆冒雨去市集买的新鲜点心跑来与他们郡主分享,结果吃了闭门羹。曲汀兰气红了脸,正欲带婢女走人,身后的房门开了。 她霍然转身,怒容满面地瞪着出来的人。 “原来是曲大姑娘,”武溪笑吟吟地向她作了一揖,歉意道,“侍卫职责所在,望姑娘海涵。眼下正好是郡主早课的时辰,不便见客” 瞅见曲大姑娘身后的婢女提着食盒,笑意更盛了。 “多谢姑娘的一番美意,等郡主上完早课,武溪定会代为转达,可好” 不好也得好,否则她能咋滴曲汀兰气坏了。 对方的地位比她高,她空有一身蛮力总不能硬闯。伯娘戚氏耳提面命,警告她不许对郡主无礼,所以她才巴巴地提着点心过来与之共享,哪知受此羞辱。 “是我无状,不懂规矩。”凭一点理智压下怒火,曲汀兰怨气满满地随意屈一下膝,示意婢女,“这是小小心意,既然郡主不方便,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言毕,让婢女把食盒交给武溪,然后气呼呼地转身,咚咚咚地下了楼。 很明显,这次的脚步声比上楼时重多了,楼板仿佛有些微尘土簌簌落下。正在楼下吃食的客人甚至以为是地动,吓得纷纷离席,等一有风吹草动立马逃离。 直到曲大姑娘下了楼,回到自己居住的后院客房,整栋楼才恢复平静。 大家也才安心地回到座席,心有余悸地继续享用小食。 元昭:“” 真是人在屋中坐,金刚天上来。正值忙碌时,又添一劲敌,歹命哦。 “营营青蝇,止于樊;营营青蝇,止于棘;营营青蝇,止于榛岂弟君子,足慰我心”元昭继续闭目念。 “哎等等,”洛雁的学识不浅,立马听出不妥之处,“我记得营营青蝇,止于樊,接下来便是岂弟君子郡主,您是不是背错了” “没错,这是我的心声。”元昭面无表情道,“青蝇不自知,处处扰我心。” 幸亏她乐观,不当一回事。 以为金刚了不起么来日照样是她的手下败将,哼 第43回 曲大姑娘的食盒里盛满各类点心,武溪把食盒拎进来让洛雁检查。 “刚吃过,再吃会积食让我坐卧难安,你们和大家分了吧。”元昭姿势不变,眼皮都不抬一下。 她不喜欢曲大姑娘,自然不吃对方带来的东西。 接纳是因为礼仪,要还的。 洛雁和武溪打开食盒一瞧,哟,全是酥饼类。郡主爱吃软糯的,这不合胃口,便不多劝。里里外外检验一遍,包括食盒,验完无毒,拎出去分给同伴们。 曲家的家仆是按照曲大姑娘的喜好采买的糕点,咸甜俱全,易携带,易裹腹,用巾子或布条包好带在身上,赶路时可以当干粮。 来而不往非礼也,日头偏西时,定远侯这边也给曲家送了点心。 自家小厨房做的,小郡主有喝下午茶的习惯。 “下午茶”曲汀兰听得眉头一皱,“下午茶是甚” “日央时段吃的茶点,郡主给改了名头叫下午茶。”武溪耐心解疑,一一介绍着摆在案面上的茶点,“这份是乳茶,味道香浓,可以驱寒暖肚,但不知合不合大家的胃口。 这些都是郡主爱吃的,特意让属下送来向大姑娘表示歉意。她今早在忙,有所怠慢,失礼了。” “哎,可千万别这么说,是我们教导无方。”戚氏瞪了曲汀兰一眼,向武溪陪笑道,“这孩子一贯风风火火的,野惯了,没学过规矩,郡主不怪罪就好。” 礼节尽到了,武溪不再久留,辞别众人回到自己那边的楼上。 戚氏客套地把人送到门口,探头往外瞄了一眼,确认对方真的走远了,这才回头瞪众人一眼: “我不过一错眼,你们竟任由兰儿横冲直撞,成何体统” 这下好了,丢脸丢到侯府跟前。 瞪曲汀兰不好使,她听不进长辈的话,向来是我行我素。不必细问,光看她这副不悦的表情,便知道今早在郡主那儿吃了闭门羹。 既然对方不提,做长辈的索性当不知道。 真的是,她要送点心给郡主,好歹知会长辈一下,按规矩来。可她偏不,随心所欲,拎起就走,闹得旁人一脸莫名其妙。 “与我等何干”妯娌们不依了,力辩,“那时正陪婆母说话” “小孩子坐不住,到处跑,我们哪看得住” “就是” 听着这些推诿的话,戚氏忍耐闭眼,想抚额。 哎,这兰儿从小养在外家,二老无心教养,将她纵成这副野孩子的性情,到处闯祸丢人。这不,族老接到京里传来的消息,恨不得用八抬大轿送她上路。 万万没想到,屡教不改的她在上京的途中又得罪定远侯家的小郡主造孽啊幸亏对方身份尴尬,比不得真正的显贵,不敢将事情闹大。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哪有横冲直撞”曲汀兰一听,更恼了,“我规规矩矩地拎点心给她,她和她的人狗眼看人低,既不让我进,她连面都没露一下,直接让下人出来打发我 她才是无礼那个,不是我” 说罢,她十分窝火地跑回自己的客房,冲着卧榻委屈一扑,啪,卧榻垮了 听到动静,戚氏和一众妯娌纷纷别开脸,露出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 且说元昭,用过下午茶,不能练武又没地方遛达,实在太无聊了让洛雁推她去父亲那儿,正好撞见大家在讨论明儿出发的路线,索性留下来旁听。 “昭儿何时改了喜好,爱穿白衣”瞥见女儿一身灰白,侯爷疑惑地瞅一眼洛雁。 小孩子理应穿得鲜艳些,显得精神。不然,瞅着病恹恹的,总以为她伤得很重。 “郡主怕和曲大姑娘撞色。”洛雁禀道。 嗯嗯,元昭点点头,补充道: “孩儿想着,这一路必有凶险,血染白衣如花儿一般娇艳,瞅着喜欢。” 嗯 在座众人一愣,齐唰唰地看过来,这孩子方才好像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目下染我的血,将来染别人的血。”元昭低头瞅瞅自己的衣裳,抬头冲大家咧嘴一笑,“一定好看。”嘻嘻。 “”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她爹,北月彦: “” 唔,这孩子上次受的刺激不浅啊看把大家吓的,养不教,父之过,是他的错。 “阿爹,明天怎么走”元昭看着案面用水渍画的条条杠杠,蹙眉,看不懂。 “明天一早你随商队走。”谈回正经事,北月彦慎重道,“先瞒着 曲家人。” “哦。” 元昭抿嘴,满脸不悦。可这是正经事,不能任性。以为孩子对茅屋一战心怀恐惧,北月彦宽慰她说: “无需慌张,有季五和冯长史跟着,定能无恙。” “我不慌。”元昭仰脸,轻扯身上的衣裳调皮一笑。 “”北月彦冷眼瞅她,“到时换身衣裳。” 啊元昭顿时沮丧,鼓腮垂眸,掩掉眼里的兴奋亮光。 困在驿站的第三天,雨过天晴,却寒意刺骨,正式入冬了。曲家人准备得不周全,再停留一日添置衣物和褥子c暖炉。 翌日的破晓时分,天色依旧一片漆黑,一行人已然启程。 走出不远,侯府车队没遇到商队,倒是和一支镖队齐列而行。另外,曲家的车队在后边跟着,他们的随从里还多了几个人,正是之前蹭侯府车队的庶民。 季五派人去打听,方知始末。 原来,那些人心存侥幸,轮流蹲守在驿站附近的茶档。等侯府的车队一出来,立马知会大家远远跟着。 跟着贵人走,始终比一群庶民上路来得安全。 后来,曲家的家仆出外采买时,在街市上遇到其中两人在寻找商队搭伴。对方也认得曲家的家仆,上前搭讪,一来二去便熟了。 曲家人心善,索性让他们远远跟在自己的身后。 如此,便有了此番情景。 曲家人的心中算盘,与侯府无关,如期赶路。赶了一段路,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侯府的车队拐入左边的小林道,镖局无半点迟疑,依旧沿着大道走。 而曲家等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镖局车队的后边。 在昨晚,季五和曲二已商量妥当,为安全起见,与侯爷分道扬镳。 戚氏是曲家的主心骨,她心里明白,侯爷这是引敌去了。她掀开车帘的一条细缝往后边看,果然,一支商队远远跟着。 那位小郡主,怕是就在里边吧 放下帘子,戚氏神色不安,暗暗祈祷,千万别牵累自己一家才好。 第44回 白天赶路,平安顺遂,等到晚上子时,提心吊胆一整天的戚氏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刚想阖眼小憩片刻,忽而隐约听见前边的远处传来短兵相接的厮杀声。 不仅她听见,一直在外边巡护的曲二已来到车前禀报: “戚女子,镖局那边打起来了,侯爷叮嘱过,倘有动静立马绕道。咱们现在立刻调头,或许能追上侯爷。” 漫漫长路,每到一段路口皆有岔道。只要方向走对,总能殊途同归。 “侯爷那边不是更危险吗”戚氏冷静道。 “侯爷说,镖局遇袭,证明他那边是安全的。”曲二把定远侯的话记得牢牢的。 其实,不一定要追上他,定远侯是个厚道人,离开之前,留下一半亲兵乔装打扮护送曲家家眷。 为确保安全,仅曲二知道,连戚氏等人都被蒙在鼓里。 “好,你们安排吧。”戚氏顿了顿,迟疑地掀帘瞅瞅后方的远处,“要不要通知后边的商队” “回头的时候我提醒他们。” 曲二不再多话,直接朝前边一挥手,示意队伍调头赶路。戚氏放下帘子,看着依旧熟睡的婆母和妯娌,不禁心生羡慕。 同为曲家妇,有人无忧有人愁,而她正是事事犯愁c吃力不讨好的那个。 甭看妯娌们此时一脸懵然,一副脓包样儿。等到了京城,争宠争权的精神劲就来了。那时候,保准一个赛一个的手段精明,令人疲于应对。 幸好,曲大姑娘人是憨了点,至少心眼清明,知道谁是奸的,谁是真心为她好。 想到这里,戚氏掀帘问外边的家仆,“前边的动静没吓着大姑娘吧” “没有,大姑娘睡着了。”家仆回道。 哦,那没事了,戚氏安心地放下帘子。曲大姑娘是个一旦睡着,天崩地裂又何妨的人。她身强体壮独霸一辆马车,且睡相极差,没有婢女敢在旁边打瞌睡。 生怕被她一个翻身拍死当场,这种死法挺冤的。 心大是福,就不必打扰了。 浓浓的夜色中,前方的厮杀声仍在继续,曲家的车队调头后,与那商队往后走了一刻钟,从另一条岔道飞奔而去。 等到天色微亮,估摸着远离危机了,戚氏和曲二等护卫终于松了一口气。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马疲人倦,暂停路边进食,好让大家下车活动活动筋骨。戚氏也是熬不住了,向婆母告罪一声,略略吃些点心便躺回车里小憩片刻。 不知睡了多久,她在迷迷糊糊间,隐约听到外边的欢声笑语消失了。随后车帘子被人猛然一扯,刺眼的日光照进来,耳边听见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声暴喝: “起来全给老子出去” 怎么回事 睡意被突然中断,戚氏一脸惶恐,精神恍惚着不知咋回事。愣愣地下了马车,迅即被眼前杀气腾腾的情形吓了一跳,脸色刹白。 她不过小睡片刻,外边的天就变了。 只见道路两旁的树上布满身穿黑衣的蒙面弓箭手,暗处不知还埋伏着多少,全部瞄准曲家车队和商队。 再瞧瞧曲二等护卫,他们面如死灰,死死盯着挟持曲大姑娘的五名庶民那不是怕路上危险,恳求曲家人施予援手,允许他们一路跟随的几人吗 明明是几个庶民,怎么眨眼间变成匪徒了还有大姑娘,明明平时最能打,为甚此刻如此脓包任人宰割 “发发发生什么事”戚氏哆嗦着来到婆母等人身边,低声问。 无奈,大家都被吓傻了,纷纷摇头,不敢开口。倒是曲大姑娘的贴身婢女带着一丝哭音: “姑娘喝了他们的水,中毒了” 婢女见识少,见她家姑娘四肢无力,瘫软在地,便以为是中毒所致。 原来,趁戚氏上车补眠时,少了管束的曲大姑娘顿感身心轻松,美滋滋地下车散步。不顾婢女的阻拦,非要去关心关心那几位蹭车的平民可有吃的喝的。 那几位平民感激涕零,一名老妪怯怯地递给她一碗水,以表谢意,望她别嫌弃。 对方的卑微,使内柔外刚的曲大姑娘十分同情,甚至有点感同身受。忆起自己初回曲氏老家时的身心不安,茫然不知所措的场景。 于是,她把曲二和伯娘戚氏的嘱咐抛之脑后,接过碗一仰而尽。 等曲二发现时,一切太晚了,浑身酥软的曲大姑娘已经成为人家的质子 “” 呼,吸,再呼,再吸戚氏暗暗来几下深呼吸,按下内心的愤怒问,“看见侯府的亲兵了吗” “没有。”婢女含泪环顾四周一圈,“婢子不知哪些是自己人” 戚氏悄眼扫了一圈,说实话,她也分不清。不过,眼下顾不着埋怨侯府言而无信,为免引起凶徒的注意,她不敢再问,瑟缩着站到婆母等人的身边。 全部人噤若寒蝉,眼睁睁看着凶徒翻箱倒柜,车里车底地搜了个遍。 最终一无所获,众人害怕极了,担心他们会一怒之下把人全杀了。出乎意料的是,为首的凶徒利落一挥手,那些虎视眈眈的弓箭手唰地收箭,转眼撤走了。 等在场的蒙面人走光了,那几名挟持人质的凶徒才一声冷笑,低头对曲大姑娘说: “曲姑娘,我等奉命追杀前朝余孽北月元昭,无意为难曲家。是你们倒霉,成了定远侯混淆视听的一枚棋子。今日多有得罪,他日有机会定必偿还。” 言毕,手一松,几人迅速窜入路边的密林深处,眨眼间没了踪影。 与此同时,从商队里窜出几道人影追了进去。 “姑娘,你没事吧”见姑娘脱险,婢女喜极而泣地扑上前去。 “兰儿,兰儿,我的心肝儿,你可不能有事啊”曲母哆嗦着腿,在儿媳们的搀扶下哭道。 平时嫌弃归嫌弃,今日倘若曲汀兰出事,她们这一房有何颜面去见她爹曲广平她们还指望他在圣上面前提携族兄弟呢。 一阵忙乱间,商队里出来一位大夫替曲汀兰把了脉。断定她并非中毒,而是中了一种酥筋散,歇息半个时辰即能恢复。 就这样,半个时辰后,满脸通红的曲大姑娘弹跳起身,朝天一声怒吼虎哮: “北月元昭我曲汀兰此生与你势不两立” “不是,姑娘误会了,”曲二见状,头大如斗地准备解释,“侯爷确实有派兵保护我们” 整个商队都是,平安无事时,两支队伍离得稍远,可谁也没想到自家姑娘成了质子。曲二曾在私底下跟侯爷提过,谁都可以死,唯独曲大姑娘必须无恙。 对方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动手,偏偏这一点不便明言,只能另寻机会告知姑娘。 “滚”不明就里的曲汀兰眼里直冒火,脑子里全是自己被挟持的狼狈样,羞恼交加,“我不听” 倘若不是受到北月元昭的连累,她今日怎会当众出丑这个账,她迟早与之清算。噔噔噔地抬脚欲踩车凳上马车,咔嚓,车凳碎成了数块板板。 戚氏等人:“” 第45回 寒风凛冽的冬日,万物冬藏,一向生机灵动的山林开始沉寂冷清。唯有蜿蜒在山林间的乡道热闹些,有行人,有骡车,牛板车,偶有一辆马车奔腾而过。 大冷的天,能坐板车省点脚力足以让行人一脸羡慕。看见一辆辆遮拦严实的马车,行人脸上的羡慕溢于言表,眼巴巴地目送马车驶远。 “啊哧”被人咒骂的正主儿坐在牛板车上,眼巴巴看着马车走远时,猛然打个喷嚏,不禁揉揉酸涩的鼻子,“谁骂我” “嗯”正在推车的少年闻言抬头,左右瞅瞅,一脸茫然,“没有啊,听不到。” “”额,咋解释呢这是梦里那个国度的说法,“听先生讲过,打一个喷嚏是想念,两个是有人骂你,三个是病了我打了两个,肯定有人骂我。” 虽未指名道姓,但人人心知她指的是乌先生。 没错,她便是曲大姑娘咒骂的北月元昭,比大队伍早一天离开驿站。在曲家人添置取暖物品时,她和季叔c冯长史躲进菜筐里,随给驿站送菜的菜农离开了。 离开驿站,三人和侍卫们会合,经乔装打扮混进一群流民里,往京城方向赶路。 一路上,真正的流民受不住饥饿与颠簸,在下一个郡县停滞不去。他们沿街讨食,巴望着官府肯出手安置,或者开仓放粮救济难民。 如此一来,这支流民的队伍全是侯府的人。 “哦竟有此事”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瘦弱儒生讶然,“某可从未听老乌讲过。” “你们讲的正经事,先生跟我讲的全是话本里的各地习俗,怎会一样”元昭刁钻反驳。 此时的她一脸腊黄,出发前洛雁涂抹的,身上的伤势让她一脸虚弱。她的身形本就瘦小,这一脸疲态配以褴褛的衣衫,与那些逃难的稚童一般无二。 洛雁不在这支队伍里,她和武溪在另一处等候。 眼前推车的两人是一对兄弟,分别叫石竹c石墨,是她的厨子陶老馆的义子。 在外人面前,石家哥俩是她的便宜兄长。 在前边赶车的是陶老馆,季叔和其他侍卫改头换面跟在后头,而坐在另一辆板车上的是冯长史。元昭那辆板车上摆放着许多包袱和箱笼,只能乘坐一人。 那是给外人制造的一种假象。 主子就是主子,即便逃难在外,与她平起平坐是为大不敬。而冯长史那辆装载的行囊不多,谁累了尽可上去躺一会儿。 另外,之前有外人随行,大家装成互不相识的两拨人。不然很难解释一行人里居然有两架牛板车,太奢侈了。 之前说好的随商队离开,是她阿爹放的烟幕,为了揪出潜伏在身边的细作。元昭并不在意怎么离开,对她而言,每一种方式皆有乐趣,苦中作乐嘛。 至于路上遇到的流民,易子而食之类的惨状并不多见,一路上也没看到有人家苛待孩童,她因此感触不大。 “小石子,对于那些流民,你有何看法”已无外人在侧,冯长史唤着小主子的化名,开始畅所欲言,“你认为官府如何安置才算妥当” 哎,老生常谈了,乌先生经常拿这些题材考她。 某孩摇头晃脑,侃侃而谈: “开仓放粮,减轻租赋,刚柔并济加以安抚控制。要么入籍新地,参与修城设池,或勤耕农事,或沦为奴婢c收为兵士看形势治理,哪种好使用哪种。” “唔,都是先人经验,纸上谈兵。”冯长史摇摇头,适时一脸的失望。 “眼前这条路也是先人所开,有路不走,难不成我要耗费余生的光阴去另辟一条大道通京城”小石子元昭反驳,“这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噗哧,周围的人纷纷别开脸偷笑。 “哎,”冯长史不赞同地纠正她,“此等粗鄙之言,以后要少说。” 被驳面子事小,主子的形象也是亲随的形象,不可妄言。主子尚年幼,幼时不教,待其长大习性已成,已无能为力。 “先生教训的是,学生必定谨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元昭笑嘻嘻道,“听先生的意思并不满意学生的观点,敬请赐教。” “并无不满,讹一讹你罢了。”冯长史打趣道,对她有理有据的反驳颇为满意。 不像三公子,被他一讹便诚惶诚恐,茫然不知所措,谦卑有余信心不足。若非在战事方面有几分英勇果断,不仅侯爷失望,他们这些亲随也会陷入绝望。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可惜郡主还小,不知大家伙能否撑到她长大 “冯叔,大家都跟着我,我阿爹那边 真的没问题”玩笑归玩笑,元昭始终忧心忡忡。 “有老焦他们跟随,自当无恙。”副将参军等人身形魁梧太抢眼,都跟着侯爷,冯长史安抚关心道,“小石子,冷吗” “不冷。”元昭摇摇头。 真心的,身上裹着一层层厚重的被褥。外表破烂旧,里边暖呼呼,唯独脸蛋凉嗖嗖的。 “再忍忍,马车在下一个岔道口候着。” “啊哧”元昭再次打个喷嚏,带着浓厚的鼻音,自嘲一笑,“糟了,第三个,我可能病了。” 哎,她的身体何时变得如此脆弱八成是少锻炼的缘故。她什么时候才能到家啊这路坑坑洼洼的,坎坷不平,震得她脑袋晕乎乎。 冯长史瞅她脸色不对,连忙唤来季五替她瞧了瞧。 诊断结果是,她旧伤未愈,又连夜赶路吹了风,着凉发热了。季五喂她服下一颗药丸先撑着,唤来一名女卫上车搂着她继续赶路。 终于,一行人在傍晚时分赶到会合地点。 在那里,有温暖舒适的马车,有热乎乎的汤食,有洛雁c武溪等熟悉面孔。喝了药,又得知阿爹平安的消息,元昭终于安心地躺下歇息。 迷糊间,她来到一条波澜壮阔奔腾不息的河边,坐在一块巨石上,水花四溅。手里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的青茅,晃着小ji一ji一,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天地宽阔,渺小如她正在自娱自乐,身后蓦然传来一道苍老低沉的声音: “老臣桑伯,拜见郡主。” 第46回 嗯桑伯这名字她如雷贯耳。 元昭回头一瞧,约莫三丈远的石头上站着一名玄衣老人,一身粗衣麻布长及地面。由于行礼,他黑发披落身前,不见容貌,只看到一根赤黑抹额缠于额。 颇有些远古巫师的范儿。 “你是哪来的骗子桑伯乃北苍国师,听说他法术了得,能通天地。可惜早就死了,哪像你这般狼狈”她童言无忌道,“起来说话。”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尊老爱幼的良好品德她向来不缺。 “谢郡主。”老人毕恭毕敬地起身,依旧垂着脸,使人看不清他的真容,仅能从语气里辨别出几分真心的笑意,“郡主所言极是,故须入梦,我君臣方得一见。” “见来作甚你要在梦里传授我通天法术么”她平静无波道。 这老头估计深陷昔日的辉煌年代,什么君臣北苍已亡,连她自己都是别人家的臣。 “郡主恕罪,我桑氏一族擅长窥天之能,通晓天地万物之灵罢了。不懂得什么通天法术,那都是民间的讹传,您切勿轻信,羞杀我等。” “那你今日为何见我”元昭不解了,“就为了让我见见你的模样” “老臣不敢,老臣冒昧前来只想问一问,郡主,您可有特别喜爱之物” “问来作甚你能复活给我找来不成”元昭百无聊赖地甩着青茅,对老人的来历兴致不高。 “为您寻找喜爱之物,乃老臣的职责所在。”老人一直保持拱手躬身的姿态,一动不动,“我王之后,生前清贵,死后尊荣无双,一应随葬物品皆出自老臣之手,不敢有慢” 倘若王朝仍在,她一出生,国师便要亲自为她打造吉祥之物,与她的父母商量筹办。成长期间,凡是她喜爱的一应物件皆能把玩于手中,死后随葬王陵。 哪像现在,她都八岁了,依旧身无长物,着实寒酸。说实在话,八岁才开始积攒,为时有点晚了。 “人死如灯灭,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元昭耿直道,“不如身化飞灰,归于自然,免得引贼入室,亵渎残躯,千年之后还要被子孙们挖出来示众。” 然而,她这番话无半点作用,那老者像被定格了一样,静默驻立等待她的正确回复。 啧,老固执,元昭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角。 不过,梦里的情节本就怪诞,正好她无聊,说说也无妨。 “我喜欢书,内容包罗万象,海纳百川;喜欢精美的玉器,地宫旷然风冷,应有一树冰清叮叮叮;有金砖铺地,银器装饰;另有各类精锐武器为我护陵” 还有琴棋书画,传世的名家。喜爱之物,诉之不尽。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直到她口干舌燥: “暂时就这些。” 正要问一句“能找到吗”时,那位老人噙笑作揖,已隐身而退。 嗯,本就是一场戏言,作不得真。 老人一走,元昭正要转身继续欣赏河流湍急的壮丽时,脚下猛地一滑嚯,吓得她神魂出窍,浑身一哆嗦,醒了。 睁眼一看,四周黑乎乎的,只听到外边车轮滚动的声响。 “郡主,您醒了可有哪儿不舒服”旁边传来洛雁的声音。 “什么时辰了”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软褥上的元昭问。 “寅时正,天快亮了。” “我阿爹呢” “侯爷遣人来报一切平安,让郡主先行。” 自前日的一场刺杀后,曲家人受了惊,刺客似乎已放弃追寻小郡主的下落。各路人马平安无恙,侯爷那边也挖出藏匿多年的细作,是他身边的一名参军。 接二连三的刺杀失败,还折了一名细作。估计损失惨重,主使人不得不放弃。 “问出幕后之人是谁了吗”马车里,元昭起身喝药时问。 “洪副将他们慢了一步,赶到时,人家已经咬牙自尽。” 牙内藏毒,相当于铁证如山,证明他就是细作。洪副将等人一气之下彻查亲兵们的牙口,看看可有漏网之鱼。 如此一来,行程自然就慢了。 尽管如此,曲家人的脚程居然比侯爷他们的还慢。原因在于曲大姑娘前日被挟持,受了惊吓,一路靠着大吃大喝来平复情绪。 元昭听罢,相当无语。 本来,她想把梦里老人的事告知阿爹。可如今阿爹不在身边,她便歇了这份心思。不出三日,这个梦彻底从她的脑海里消失。 这些天,元昭听话服药,睡觉,务必在回到京城前养好身子,免得惹阿娘伤心。 殊不知,她的这份乖巧让季五头疼万分。 按照侯爷的意思,让郡主的伤势好得慢些。最好是等到京城时,她依旧一脸苍白,虚软无力。 好让宫里的贵人们心理平衡些,毕竟八皇子病了足足一年。 万一小郡主刚回到京城,对方就挂了,这 克夫不重要,克死皇子罪大恶极,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然而,不知怎的,郡主的伤势好得特别快,连他下的药都不好使了。离回到京城尚有十来天,看情形,那时的小郡主又能活蹦乱跳嚷着去打虎猎熊掌了。 “装病不行吗”洛雁替师父分忧道,“郡主聪慧,一定能瞒过旁人。” “她才八岁,”过完年才九岁,能指望她的演技瞒得过帝皇和满朝文武季五急得嘴唇起泡,“万一露出破绽,欺君之罪的后果我们承担不起。” 轻则砍头,重则族诛,岂能儿戏 “季兄多虑了,”冯长史见他着急上火,便劝慰道,“郡主是女子,他们顶多在亲事方面诸多刁难,断不会因为八皇子抱恙置她于死地” 侯爷的本意是,倘若她比八皇子娇弱,圣上看在他的份上会多给她几分疼惜。 实在不行亦无妨,总不能为了这点疼惜,自己人亲手插小郡主几刀吧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皇室的注意力始终集中在侯爷的几个儿子身上,至于小郡主,多防备后宫妇人的算计即可。 “希望如此吧。” 季五无奈地接受现实,望着前边的马车里,正在专注朗诵课业的小姑娘,长叹。 就这样,几经辗转,每隔一段路换乘一辆马车。十来天之后,众人终于回到京城的郊外。 为免敌人狗急跳脚趁机来一波刺杀,元昭换上平民服饰,扶着乔装成老妪的冯长史慢吞吞地往城门方向走。 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城门外翘首以盼,不时焦急地踱来踱去。 嘻嘻,是三哥,这憨憨,她从他身边走过都不认得。 第47回 京城,原名夏京,北苍国主取的名,国师选的址。江山易主后,新帝将这一座千年王都改名凤京。 在凤京,朝代更替,平民的日常生活不变,倒是各街道添了一份朝气。 旧朝的王族历经千年,其子孙的行事极为刻板低调,除了街道上偶尔匆匆而过的马车,一般人在日常生活中几乎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除了暴君执政的那三年,京都的气氛有些紧张和沸腾外,别的区别不大。 与暮气沉沉的旧朝相比,如今的凤京,几乎每条街市都能发现新朝王族子孙的身影。 公子们呼朋唤友吃喝玩乐,论风花雅乐,跑马,蹴鞠,琼林玉宴等;各府的女公子不甘落后,四季宴饮,花时诗会,以各种名目向世人展露自己的才华。 张扬的权贵子弟意气风发,心怀大志的士子们热血沸腾,婀娜多才的淑女们吐绽芳华。 有眼色的商贾之家最懂得投其所好,各出奇招,使这批富有朝气的公子c淑女成为自己平步青云的踏板。 人气鼎盛,令一贯庄严肃穆的京师跟着年轻活跃起来。 “原来我住的地方是这般模样。”元昭感慨道,倚着马车的窗边观望街市。 一脸的惊诧,仿佛她从未来过。 街道宽敞,除却路边各式各样的小摊贩,仍比南州c燕塞宽了一倍有余。市肆店面,人来人往,摊贩的吆喝叫卖,客栈伙计的招揽,平民的生活劳碌繁忙。 这一幕幕充满人间烟火的真实景象犹如画卷,在她的眼前徐徐展开。明明近在咫尺,又似相隔千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跃上心头,甚是微妙。 “你三岁出宫,在府里住了不到一年,且足不出户,自然印象不深。”骑着高头大马的三哥笑吟吟道,“如今回来,多出几趟门,日后自会慢慢熟悉起来。” “嗯。”元昭点点头。 虽然阿爹不是这么想,他更想让她足不出户,在家专心女红,将来做一名才德兼备c低调内敛的淑女。 方才在城门外,她和冯长史即将进入城门了,三哥仍未认出她来。没招儿了,总不能任凭他在那儿等,只好鼓着腮帮子站到他跟前。 三哥盯着她看了老半天,才意识到是她。 是意识,她乔装打扮过,他眼拙,认不出来。连亲妹都认不出,更甭提冯长史了。直到长史取下头巾,露出光溜溜的下巴,三哥才把他认出来。 为了掩护嫡妹,冯长史不惜剃了胡子,牺牲巨大。 三公子感恩不尽,深行一礼,当即让人另雇一辆马车给他乘坐。其他乔装成平民的侍卫们纷纷亮出身份,一同进了城。 “你可记得回家的路”北月礼故意考她。 “唔”元昭趴在窗边探头探脑,兴致勃勃地前后张望一番,最终遗憾的摇摇头,“毫无印象。” 她在府里的日子太短,出门的次数太少,且年幼,老早就忘了。 看见嫡妹脸上的遗憾,北月礼顿时觉得这个玩笑过分了,安慰道:“无妨,多住一段时日你或许能想起来。” “嗯。”元昭无所谓地应着,脑海里掠过一道温慈的身影,不禁得问,“三哥,我阿娘好吗” “好,好着呢。”北月礼见她没往心里去,心里略宽,“知道你和父亲要回来,母亲和我阿娘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阿娘天天回侯府守着,盼着早日看到你俩。 我回家的时候,她高兴不到一天就命我日日到城门等候,生怕错过了。” 数年未见,千里归来,却无家人候在城外,那是何等的凄清悲凉。至于为何是他一个人在等,没办法,大家各司其职,不得空。 家里的姊妹们不便外出,在家陪母亲和阿娘等着便可。 而二哥,他是守藏史,每天要回典藏室忙活,六弟c七弟要回国子学上课。父亲和嫡妹又是归期难定,总不能叫他俩天天在外边等,少年应以学业为重。 七弟自从收到父亲的来信,最近不再往母亲的庄子跑,可见他的一番孝心是如此的真诚小七自己说的。 总之,兄弟们不像老三北月礼,一回到京城便去面圣,卸甲回府当一名白衣公子,成天游手好闲。父亲也一样,面圣之后,爷俩就不再是什么将军c校尉。 无职一身轻,天天守城门的差事只能落到他的头上。 嘻嘻,元昭双手交叠于窗边,绽着笑颜听得有滋有味。 “还有二哥,每个休沐日都要出来陪我一起等。母亲心疼他平时要上朝,劝他休沐日不要出来,他还不听。啊对了,二嫂去年又给咱家添了一名小淑女” 二哥和他一母所出,经圣上允可,过到姜夫人的名下。母亲视他如己出,事事为他考虑周全。被夺一子,阿娘本来很伤心难过,见及此,从此不再忧心。 “她特别乖,一点儿都不像你” “像我,二哥该哭了。”元昭很有自知之明道。 眼看人流密集,她缩回车里,放下帘子。 “哈哈哈” 即将回到阔别多年的家,在外自由自在惯了的兄妹俩难免喜形于色。尤其是北月礼豪爽的笑声,在经过本地赫赫有名的一栋酒肆时,楼上传来一把男声: “嘿,长嘉,何事如此高兴啊” 北月礼抬头,看清楚问话之人是谁后,笑容不减道:“家父回来在即,当然高兴。” 不欲多言,朝楼上拱拱手,挥鞭赶车,扬长而去。 楼上传出一阵轻笑,纷纷调侃道: “侯爷回来自然惊喜,可这消息传出一个多月了,人还没有回到,有何开心的” 换作是他,早就不耐烦,自己寻乐子了去。 哪像长嘉那个呆子,奉母之命,天天准时到城门点卯,惹人笑话。刻板,不懂变通,难怪他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依旧是个巡防校尉,一回来还被撤了。 “听说安平郡主与侯爷一同回来,”同席的一名少年兴味盎然道,“女大十八变,素闻北月氏尽出美男淑女,不知她的长相如何,可有其姊妹的脱俗容貌。” “嗐,赵兄怕要失望了,听家父说,她长相一般,与其兄姊并不相像” 定远侯是有军功的侯爵,战功赫赫,本该受人敬畏尊崇。可惜,他是旧朝的王族之后,再多的战功不过是为了保命,是圣上让他们一家活着的理由罢了。 有何值得尊崇的 苟且偷生之辈,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正常不过了。 第48回 从侯府到城门距离颇远,元昭直到外边人声渐稀,方撩起帘子往外瞅瞅。 “回到正阳巷了,可有印象”三哥见她一脸好奇,笑得有些牵强,“在这一片,数咱们侯府最气派” 本想多解释一下的,转念一想,最终把话咽了回去。 在北苍时,除了王宫,便数正阳巷尊贵气派。因为这里住着北帝最引以为傲的皇孙,安平王。能与之为邻的皆是高官贤臣,由帝王亲赐的宅邸。 取名巷,含谦逊之意,实为京师最宽敞的街道。 然而,改朝换代后,朝臣们本以为今上会让定远侯搬离那处宅居。尤其是宗亲们,一个个巴望着自家能够霸占那栋极其尊贵雄阔的宅子。 不成想,老武帝经太子一劝说,不仅没杀定远侯,反而恩准他们一家继续住在那里。 把王府这块牌匾换掉即可,不用搬。 此举为他们父子博得一片好名声,远在各国与近在咫尺的士子们对凤氏的宽仁大度赞不绝口,一些忠坚的贤老之臣莫不感激涕零,誓死效忠新朝的明君。 宗亲们恼极,集体搬离正阳巷以示抗议。并且,另辟一条更加宽敞的街道建宅子。 那些年,国库之所以空虚,与此事脱不开干系。 后来,当年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丰元帝出了一个主意,把正阳巷的宅院高价卖给商贾之家,各府便有银子建府,不用掏空国库了。 新朝初立,宗亲们也不敢闹得太过分,生怕重蹈旧朝暴君之覆辙。 经过十年的捣腾,正阳巷早已不是京师最宽敞的街道,更非权贵云集之地。以前,达官贵人以入住正阳巷为荣,如今沦为商贾附庸风雅c肆意炫耀的资本。 不仅如此,个别背靠皇室宗亲的商贾甚至打好主意,等定远侯全家哪天触怒圣颜,全族伏诛时,务必第一个出手抢占此庄严豪阔的宅子送给背后的靠山。 正可谓,江山风雨骤,荣辱一夕间。 以前少年,不知忧愁。随着兄弟们逐渐年长,许多不祥的念头盘旋在脑海里。作为侯府的三公子,北月礼表面开朗,实则内心沉重如山,却又无计可施。 若嫡兄还活着,该多好 高头大马上,北月礼凝视天边的晚霞,满脸惆怅。他今年20了,一直随父亲在外征战,无暇顾及亲事。 回府之后,阿娘说已经和嫡母看好一户人家,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说实话,他不想娶亲。 自己一家已命如危卵,有今日无明日的,何苦害了人家姑娘然而,百善孝为先,况且亲娘已经将这桩婚事告知陛下,陛下乐见其成。 一切已成定局,由不得他不娶。 可是唉。 “三哥,”元昭见他一脸深沉,忍不住问,“天可是塌了” 唔北月礼愣了下,下意识地望望天,“呃,没有”顿住,突然明白嫡妹的意思,不禁开怀畅笑。 天塌不可怕,可怕的是将塌未塌的不安心情。 当然,嫡妹尚且年幼,不必操这份心。 “三哥,我快有三嫂了吧”离家越近,三哥越发闷闷不乐,元昭故意挑起话题让他分心,“趁现下人少,你悄悄告诉我可有外室我保证不告诉三嫂。” “我哪有心思做那种事”北月礼并不觉得嫡妹此言有些过分,只是疑惑拧眉,“奇怪,季叔好像也问过我。” 啊,哈哈,元昭讪然一笑: “是吗我正是无意间听季叔提过,说要做记录什么的,可能等回府要写入族谱吧” 不好意思啦季叔,这锅暂时由你背着。 “荒唐外室子不入族谱,此乃祖训。季叔处理内务几十年,怎会不知”北月礼斜她一眼,“莫不是你又想到什么鬼主意,怕父亲知道责骂才嫁祸季叔” 嘻嘻,元昭顽皮一笑,直言道: “事关哥哥们的终身幸福,做妹妹的难免要关心一下。就问问,不干涉,说嘛说嘛” “你小小年纪,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事”有个多事的妹子,三哥很头疼。 又是嫡妹,不能打不能骂。且脑子转得比他快,忽悠不了,憋屈。 “我不止定过亲,还退过亲。是过来人,有什么不可说的三哥如此表情,该不会只知带兵打仗,风花雪月一窍不通吧你如此单纯,袍泽不取笑你吗” “” 爹啊娘啊,你们在哪儿这妹子他应付不了啦 在城门口认出小郡主后,早有家仆骑马飞奔回府,告知主母和长公主等人。主子们纷纷遣近身婢女到 门口张望,管事也命家仆奴婢们在府门前等候多时。 门可罗雀的侯府突然热闹起来,引起邻居们的注意,却无人敢上门一探究竟。 定远侯奉旨回京,臣民们早有所闻。 买得起正阳巷宅居的商人们自非寻常,除了财富,更有非凡的胆魄。面向侯府的住户派出家仆日夜留意,一有动静立刻汇报。 这不,得知小郡主先行回到,赶紧关门闭户,坚守不出。 人家是侯爷c郡主,无意经过的平民们皆要下跪叩头的,未经允许不能起来。众所周知,侯府满门不受皇室与朝臣待见,却也绝非他们平民所能无视的。 到时候,他们是跪,还是不跪 跪吧,得罪皇室;不跪吧,得罪侯府,一声令下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都惹不起,只好躲回家中佯装一无所知。 虽然不能出门,但趴着门缝亦可偷看几眼的。 瞧瞧,不消片刻工夫,侯府三公子骑着马,护送一辆马车回到正门前停下时,排列整齐的家仆奴婢和侍卫们齐唰唰地跪下一片,态度恭敬有加,齐声道: “奴婢们属下们恭迎郡主回府” 北月礼下了马,亲自到撩起马车的帘子。 元昭听着外边传来久违的动静,心情微漾;等弯身出来,一抬头,看见阔大的门楣,高挂的侯府牌匾和黑色椽柱,瞬间心潮澎湃,难以平复地咳了几声。 她的伤已经好了七八成,激动的情绪牵动内伤,引起咳嗽。 冯长史在后边见了,本想上前安抚几句劝她冷静,可她还是个孩子,离家多年,即将要见到母亲了,又怎能控制得住情绪 只好悄声告知季五,让他待会儿记得提醒主母。 而元昭自知身上有伤,不宜激动。努力按下激动的情绪,红着眼眶直视敞开的府门,竭力稳住语气道: “起来吧。” 接着大步跑上台阶,跨进府门,直奔主屋的正堂。 第49回 小辈远归,父母应坐高堂等候小辈进来问候。 可是,当元昭穿过中门,越过外院的第一重议事厅,来到内院大门口的台阶上时,发现前堂的高台之上已经站满了人。 为首居中有一名身穿广袖深衣的妇人神色焦灼,看见她时愣了一下,眼巴巴地,眼里瞬即盈积泪光。 元昭一眼就看到她了,站定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顿时飞快奔至: “阿娘” 这一声阿娘,喊得妇人心碎了一地,泪流满面地蹲下,一把搂住扑到自己跟前的孩子,哽咽唤着: “昭儿” 她苦命的孩子,终于回来了 娘俩抱头痛哭,身边众人跟着喜极而泣,旁边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轻拭眼角的泪水。瞥见自己的儿子北月礼正春风满面地过来,深觉欣慰地拍拍他的手, “你父亲还没到” “快了,父亲派人传信,就在这一两日到。”北月礼安慰亲娘道。 妇人轻叹,回过头看看那对娘俩,不由上前温声劝慰: “姊姊,昭儿长途跋涉,应该很累了,不如先让她回华桐院歇着。她既回来了,来日方长,娘俩相聚的日子多着呢。” 她便是长公主凤氏,定远侯的如夫人,早已迁居长宁街的长公主府。长宁街便是京师的权贵云集之地,宗亲们和权臣c重臣都住在那儿,包括长公主府。 说回眼前,听罢凤夫人的劝,姜夫人正要点头,元昭却觉着心口处蓦然一痛,喉间瞬即涌出一股腥甜味儿。 一缕猩红溢出她的嘴角,蜿蜒而下,令人触目惊心。 刹时间,众人一阵慌乱。 经季五上前诊断,禀告主母姜夫人,小郡主无大碍。只是重伤初愈,情绪不宜过分激动,安心调养几天即可。 得知女儿无恙,受到惊吓的姜夫人终于魂魄归位,悬心落下。 她护女心切,不敢离开半步,便将在外院接待僚属的任务托付给凤夫人,由嫡子仲和c庶子长嘉陪同,其余人等先行退下。 待到明日,女儿的情况若有好转,再与大家共叙离别之情。 偌大的一家子领命散去,井然有序地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凤夫人。她带着俩儿子到外院的议事厅开设宴席,听冯长史等人讲起父女俩在外边的惊险遭遇。 省略小郡主遇刺的惊险,把她贪玩跑去猎熊受伤一事当作笑话和盘托出。 听得凤夫人惊呼小儿顽劣,二公子一脸钦羡,遗憾自己有官职在身,无法畅游四海。三公子则不以为然,他久经沙场,直言那些血腥的日子不适合二哥。 宴席开了不久,府里的六公子和七公子按捺不住也跑出来了。兄长们喝酒,他俩自觉地喝着蜜浆,兴致盎然地倾听大家讲述新鲜趣事。 众皆酣然时,门房突然进来禀报,有内官上门传话: “圣上得知安平郡主归来,特派奴婢前来探望。早前听说郡主受了重伤,陛下格外着急,命奴婢带了医官和金创药来,不知郡主现下一切安否” “谢陛下关心,”凤夫人率众人恭迎圣谕,无比庆幸道,“内官来得正好,昭儿方才见了母亲一时激动,咯血了,夫人正在院里喂她服药呢。” 顺便替姜夫人向内官谢罪,事发突然,并非有意怠慢圣谕。 “哦如此,”内官一脸讶然,忙道,“正好奴婢带了余医官来,不知方不方便让她进去瞧瞧” 余医官是宫里的女医,专为后宫妇人看诊。 “方便,当然方便。” 于是,凤夫人嘱咐俩儿子继续陪同僚属宴饮,招呼内官等人喝杯水酒,自己带余医官去华桐院。 内官来得突然,若凤夫人不在,自然得由当家主母出来迎接。既凤夫人在,姜夫人出不出面都无所谓了。侯爷只认姜氏为正室,皇家只认凤氏,各论各的。 先帝赌气留下来的烂摊子,久而久之,双方皆已习惯。当然,在正式场合,皇家亦认可姜夫人为正室,看在定远侯忠勇善战的份上。 多年以来一直相安无事,不冲突。 从外院走到内院,沿着回廊绕到侯府嫡女的院子,还要维持仪态,哪怕两刻钟也走不完。余医官在宫里绕习惯了,不觉得累,反倒把凤夫人给累坏了。 “殿下,要不您歇着,让婢女带本官去就可以了。”余医官同情道。 久闻定远侯府雄阔无比,寻常王府根本比不上,她当时还不信。如今一看,方知那些朝臣为何对这栋府邸念念不忘。 它基台雄伟,有高廊阁道,互相连 属。 据说有池一方,可行舟;有水榭一座,立中央;有楼台可登高远望;有演武场可日夜操练。更有大小院落,回廊缠绕,有繁花绿树布置井然。 不愧是旧朝最得宠的皇孙,居住的王府在京里是最拔尖的。 “那怎么行你奉陛下之命前来,本宫怎敢怠慢”凤夫人微微苦笑,“只怪我平日疏懒少动,如今多走几步路便气喘不顺,让医官笑话了。” “殿下不必介怀,我等慢慢走便是了。” 既然外院有闲情逸致在宴饮,可见小郡主的伤势不算严重,不必急在一时。 “也好。”凤夫人矜持一笑。 轻吁一口气,目视前方,神色隐忧。内官一到,她便派人去通知姜氏。 之所以亲自带路,一,是指侯府对圣上的旨意特别重视的意思;二是怕姜氏忧心过度,一时言语不慎得罪医官。 撇开姜氏与自己的姊妹情分不谈,姜氏代表侯府,侯府出点什么事,自己的孩子必定逃不了干系。 为了孩子,她累点算什么 如此一想,身上的疲累稍减,凤夫人悄悄深呼吸一下,保持气定神闲的姿态继续往华桐院走去。 余医官仿佛无所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边。 又走了一刻钟,离开回廊,踩着文石小径,越过洞门,早有两名婢女提着灯盏在此等候。向凤夫人行完礼,带着余医官匆匆跨进院门,直奔郡主的内室。 姜夫人就在内室,望着榻上的女儿心疼得直落泪。看见余医官,她急忙起身站到一边,好让医官看得仔细些。 余医官身负皇命,瞧得非常仔细。把完脉,然后扒开衣裳看看伤口。骇然发现本已愈合的伤口裂开了,又红又肿,似有恶化的苗头。 那伤口离心脏很近,她不敢轻慢,详问了护送她回来的女卫才敢开药方。 第50回 半个时辰后,凤氏命侍婢送余医官出去。等对方一走,她与姜氏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侯爷曾在信上提过,等昭儿回来,宫里或会派人前来查探。倘若身上有伤,她便能留在家里;倘若无伤,定有事端。 姜氏认同他的话,凤氏本来不信的,没想到唉,或许侯爷猜到了前半段,后半段未必是他想的那样。 她不停地自我安慰。 “怎么回事季五当初来信说昭儿已经好得差不多,怎么恶化了”进入内室,凤氏来到元昭的榻前瞧瞧她的脸色,伸手一探额头,“唷,开始发热了。” “余医官说这是正常现象,熬过今晚,便无大碍。”姜氏叹道,不停摸摸孩子的额头,“昭儿,难受不” “不难受,等一下喝完药我就睡了,向来如此。”元昭习以为常地望着阿娘c二娘,懂事道,“二娘,昭儿顽劣,害您为我奔忙,辛苦了。” 唷,凤氏听了这话,心里既欣慰又好笑,瞅姜氏一眼: “姊姊你看,昭儿这小嘴甜的,越发懂事了。” 回想当年,刚出宫的那个小不点戾气惊人,动辄嚷嚷赏赐奴婢们一丈红。 “过完年该九岁了,能不懂事吗”姜氏脸上笑着,心里疼着,“妹妹,按礼,昭儿明日应该进宫面圣的” “她这副身子骨怎么面圣”凤氏睨她一眼,嗔道,“瞧着吧,明儿一早,皇兄的旨意定是来得比我早。” 噗哧,姜夫人忍不住笑了下。 “好了,你能笑出来就好。”凤氏满意地拍拍她的手,欣喜道,“眼下昭儿和长嘉平安归来,过两天侯爷也回了,姊姊,你我从此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父皇在世时,她的确与姜氏一般恐惧。因父皇曾经让她和离,不要管孩子。 其用意,傻子都明白,当时的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 可如今是她的皇兄称帝,皇兄从小亲善,且与侯爷有着多年知交的情分,断然干不出赶尽杀绝的事来。 难怪古人说,过慧易折。 姜姊姊知书达理,聪慧无双,视府里姬妾的孩子如己出,无不悉心教导。偏偏她度人容易度己难,硬是改不掉多思多虑的坏毛病,生生把身子给憋坏了。 “好,都听你的。”姜氏不欲争辩,诚恳道,“妹妹,昭儿如今这副模样,姊姊实在无心料理府里的事,想向你求个人回来帮忙。” “谁啊”凤氏疑惑地看着她,“如兰” “不错,”姜氏点头道,“如兰今年18了,陛下不定哪天就给指了婚。趁她还在家,正好练练手,也让她们姊妹多些相处。” 如兰是凤氏的女儿,在家里排行四。 如兰是她的字,大名孟君,论家中女儿的排辈,她是长女。从小由嫡母教养,是个性情温和,秀外慧中的女子。 随亲娘搬到长公主府后,逢初一c十五必定带着六弟回侯府住两天,向嫡母问安。 她倒想每日回府,因长公主府的规矩太多了。可府里的属官偷偷告诉她,回侯府太频密会给嫡母招来祸端。 不得已,只好歇了这个念头。 “好呀,许久不见四姊了,都快忘了她长何模样。”榻上的元昭笑眯眯道。 嗤,这淘气孩子,“别以为二娘看不出你在帮你阿娘说话。”凤氏嗔怪地伸指轻戳她的额头,“行,看在你的份上,明儿就让你四姊过来服侍你,可好啊” “好,谢谢二娘。”元昭见好就收,异常的乖巧。 “那你乖乖躺着,不许调皮了啊”这孩子精力旺盛,少有安分的时候。见她点头,凤氏这才起身向姜氏道别,“我先回去了,有事尽可派人去府里找我。” “好。” 目送两位长辈离开内室的身影,元昭躺在榻上,脸上无半分睡意。 “郡主”一直在内室等候主母问话的洛雁来到榻前,半跪着,目光平静道,“管事说过,您身上有伤即可,您又何必” 自残 明明郡主之前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谁都没想到,让她独自坐了一趟马车竟闹得旧伤复发。 虽然话没说完,元昭却明白洛雁的意思,目光移到对方的脸上,缓声道: “虽然你们聊天时离我很远,我还是听见了一些” 听见季叔的焦虑,既为她的好体质开心,又替她着急京里的形势。 洛雁默然。 “你们不敢在我身上捅一刀,我只好自己动手了。”洛雁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无需隐瞒,元昭语气浅淡道,“我和阿爹 在京里自身难保,更遑论保护你们。” 洛雁退开两步,垂眸跪坐:“郡主言重了,属下不敢当。” 元昭没搭理她的话,径自道: “自从何春c锦娘和武卫他们死在我跟前,我便当你们是半个死人。尤其是回到京城,人心难测,波谲云诡,你们的生死由不得我和阿爹控制。” 洛雁跪坐着,搁在膝前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 “明儿开始,你和武溪回侍卫营勤习武艺,提高实力,让自己无论面对何种情况皆有一线生机。你们得先活着才能保护我,避免无谓的牺牲,你可明白” “属下明白。”洛雁垂首道,“是我等无能,让郡主费心耗神。” 不能直言她伤心,小郡主要强,被说中心思会炸毛。 明白就好,元昭的目光落在内室的门口处,默默眨了眨眼,道: “你去吧,我这儿无事,不必侍候。” “属下告退。”洛雁长揖至地,起身,刚要转身离开,忽又回头近前低声道,“管事让属下提醒郡主,此举自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恐有后遗之症” 郡主虽小,主意极大,且不听劝,爱擅作主张作属下的不得不经常提醒一下,忠言逆耳啊 “怪你们没本事,害我至此。”元昭不悦,炸毛回怼。 哪怕她是三岁小孩,也不敢经常捶自己的伤口玩,想作死吗即便是用一丝暗力,稍有差池,她就嗝屁了 洛雁不语,作揖后退,转身撤了撤了。 退出内室,途经正厅,见姜夫人端坐堂上静候,连忙向她禀明小郡主的意思。 “那你便去吧,一路辛苦了。”姜夫人微笑道,吩咐身边的婢女,“让厨房多做几道菜给洛侍卫送去。” “诺。” 婢女领命,与洛雁一同离开了华桐院。 挥退左右,姜氏回到女儿的内室,见她依旧精神得很,不禁嗔怪地瞪她一眼。 “嘻嘻” 元昭唯有装傻,试图混过母亲的责难 第51回 与此同时,宫里,内官与余医官向丰元帝如实汇报侯府的情况 “真伤得那么重”丰元帝不太相信,一心二用地看着奏章。 一箭贯穿,这份锥心之痛,哪个小孩子能够承受得住就比如宫里的孩子,擦破点皮如临大敌,宫里的医官一日三趟地跑,仿佛少跑一趟孩子就没救了。 把孩子们惯的,如同纸扎的灯笼,一碰就破,更别说戳了。 “臣不敢撒谎,”余医官俯首,“除此箭伤,臣还发现郡主身上有多处旧疤痕” 有些疤痕十分浅淡了,依旧能判断出刀剑伤口,和猛兽的爪痕。 “爪痕”丰元帝吃惊抬头。 “陛下,”安静侍立一旁的孙德成躬身道,“就是上回老奴到南州探望郡主时,她正好被猛虎所伤,当时那张小脸哦,白得跟纸一样。” “啧,”丰元帝一脸嫌弃,“这定远侯是把她当男儿养了吗再如何宠她,那也是一个女娃身娇肉贵的,他上次要肯让阿昭随你回来就不必受这份罪了” “可不是。”孙德成附和,“不是老奴不敬,而是这男人啊上阵杀敌还行,带什么孩子带在身边他也不管,把她单独扔在城里让一群粗手笨脚的奴婢侍候。 哎呦,那场面,看得老奴心疼死了。” 唔,放下奏章,丰元帝揉了揉眉心,思虑片刻,命令余医官: “你,把宫里最好的药材带上,到侯府住一阵子,务必把安平郡主给朕治好若有闪失,唯你是问” “臣遵旨。” “孙德成。” “老奴在。” “明儿你代朕到府上慰问一番,看看郡主伤势如何了。嘱咐定远侯夫人好生照料孩子,需要什么让医官直接回宫取便是。阿昭怎么说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无需顾忌。 另外,让孩子安生在府里养着,不必着急见驾。尤其是定远侯,此人固执刻板,注重礼数,一回来铁定要拎阿昭进宫” “肯定会”孙德成附和着,一脸恨恨的。 “你去传旨,”丰元帝想方设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倘若朕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安平郡主,朕治他他夫人的罪治家齐国平天下,他连家事都治不好,谈何平天下” “老奴领旨”孙德成肃然俯首。 余医官一直安静跪着,对二人的一唱一和置若罔闻。 事不关己,己不劳心;尽忠职守,寿命长久。非礼勿听,闲事莫管,乃宫中生存法则也。 翌日清晨,昨儿烧了一整晚的元昭昏昏沉沉地醒来,一睁眼便看到榻前有一张老脸在亲切期盼。 “呦,郡主,您醒了” 咦“孙内监你何时来的怎的无人通知我”元昭下意识地问,声音沙哑,“姑父陛下可好” “好,好着呢。”这孩子一贯嘴甜,孙内监笑吟吟道,“本官奉陛下之命,恳请夫人允准过来看您一眼。郡主啊,每次本官来看您总是伤重,陛下非常忧心挂虑。 您呀,要好好保重自己啊” “让姑父陛下忧心,是臣女的不是”元昭话未说完,嗓子眼里干渴得很,咳了两声。 孙内监连忙让开一些,让婢女扶着喂她喝水。 “好了好了,郡主别急,本官是来传旨的,不便久留,与夫人说几句便走。”孙内监见她喝得急,忙道,“您就好好歇着吧啊我先走了。” “有劳孙内监。”元昭有气无力道。 孙内监笑着朝她躬身一礼,退后几步,转身离开内室。 “郡主,先吃点东西吧待会儿还要喝药,”喂水的婢女轻声道,“宫里派来的余医官正在煎药呢。” 余医官元昭轻挑眉,点点头, “好。” 走到室外略停步的孙内监听罢,嘴角微抿,快步来到外厅,朝站在厅中的姜夫人行了礼, “夫人。” 姜氏矜持地颔首回他一礼,孙内监这才挺直腰身道: “夫人,陛下的旨意本官已经传达,望您遵旨奉行,劝侯爷不必对郡主太过严苛。他不心疼,陛下可心疼得很。毕竟是在陛下跟前长大的人儿,到了侯爷跟前,不是这儿伤,就是那儿伤的” 听余医官讲,小小孩童留有一身疤痕,将来怎么嫁人 听得姜夫人眼眶泛红,一边拭泪一边连连称是。孙内监见状,不好再多言,只道: “还有,陛下说,今年宫里的年夜宴,让侯爷和长公主进宫即可。您就不必去了,郡主年幼,身上还有伤,您得在府里陪着。在明年季春之前,任何宴饮 您和郡主都不必去。” 今儿是冬月,季春是明年的三月,差不多半年不能露面。 生怕表达错误,孙内监补充说: “夫人别多虑,陛下也是为郡主考虑,她伤势复发完全是无法安静休养的缘故。如今回到京城,回到府里,必须给郡主一个清静养伤的环境,您说对吧” “内监说的是,”姜夫人感激涕零,向他微微屈膝行礼,“谢陛下体恤,臣妇和女儿感激不尽。待昭儿痊愈,臣妇定会携她一同进宫面见圣驾,叩谢皇恩” 孙内监见她识趣得很,满意地点点头。虚行一礼,客套几句便走了。 姜氏派近侍代为相送,自己去看女儿,结果刚到内室门口便听到一些小动静: “没有白的吗一件都没有”她不相信 “真的没有,郡主肤白,要不穿嫣红的” 嫣红看到婢女手里端的一堆粉色衣裳,元昭倍觉头疼,猛摇头: “不要,给我换一身黑的。” “女儿家穿的一身黑像什么话”姜夫人进来了,瞟了那身嫣红衣裳一眼,淡然吩咐,“去,给郡主换件豆青的来。” “诺。” 婢女退了出去,姜夫人来到铜镜前,一边问:“怎么起来了”一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阿娘,我没事,您不用担心。”元昭坐着,任她摸,“听孙内监说,余女官留在咱们府里” “是,陛下担心你的伤势会反复发作,让她呆几天看看情况。”姜夫人查看女儿的脸色,一边道,“阿娘让她住在你的院子里,若身子哪里不妥赶紧派人去唤她,啊” “哦。”元昭点头,“阿娘,以后我要穿白衣。” “为何”姜夫人好奇。 “白衣胜雪,品行高洁,时刻提醒孩儿将来要做一个品德高尚之人。”元昭随口瞎掰。 白衣染血啥的,在阿爹看来是一份英勇气概,在阿娘眼里则是草率鲁莽,命不久矣,铁定吓得魂不附体。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是她的一贯作风,在娘面前也不例外。 第52回 孩子的话让姜夫人在恍惚间产生一丝自我怀疑,俗话说,三岁看大。三岁多的她动不动就炸毛嚷着赏人一丈红,费了自己好大一番工夫才把她纠正过来。 跟了她亲爹几年,性子就被完全改过来了 “” 纵有疑惑,姜氏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地亲自帮孩子梳头。 “阿娘,我要束发。” “不行,你是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样儿。”姜氏不想纵容她,“昭儿,你要记住,府里还有其他兄姊侄儿侄女,你行事要顾及他们的颜面,不可任性妄为。” 心疼孩子归心疼,断不能事事纵容,养成她唯我独尊的脾性。 “你既然起了,喝完药随阿娘到正堂见一见大家。” 在孩子的头顶梳两个朝天髻,从髻中垂下一小绺发丝。这叫丱发,是孩童或少女应该梳的发式。 透过铜镜,元昭看着阿娘那双灵活的巧手,深感钦佩。 甭看阿娘平日养尊处优的,民间女子会的,她都会;民间女子不会的,她也会。梳好发式,再用一根系着零碎彩玉的发绳缠绕髻上,看着格外顽皮可爱。 元昭惊奇地左照右照,相当满意地抬起小脸: “好看以前那些奴婢若像阿娘这般手巧,我肯定不束发。” 哧,姜氏嗔笑,轻轻一戳她的额头。孙内监说得没错,这孩子果然嘴甜。在外边几年,硬是把一个性情乖张的顽童磨成乖顺的孩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给孩子换上婢女捧来的豆青深衣,裹了一层又一层,确定她厚实暖和才肯罢休。 而后,元昭在婢女的搀扶之下慢吞吞地走着,随母亲离开内室,到外厅一起用点心。 府里的规矩,比南州的将军府严谨多了。 姜氏独坐主位,食不言寝不语,不时抬眸瞅瞅堂下独坐一案的女儿的吃相。只见小小的人儿举止得体,不吵不闹不用哄,有什么吃什么,吃得可欢快了。 孩子不挑食,做母亲的自然高兴。 “味道怎样合你口味吗”姜氏忍不住打破食不言的规矩,关心问道。 “嗯。” 元昭闻言抬眸,吃得腮帮子鼓鼓的,腾不出空档回话,只能点点头。她的模样是最好的回应,姜氏笑了笑,终于安心吃自己的。 用完小食,有婢女来报,侯爷身边的季五来了。 “让他进来吧。”姜氏吩咐。 季五在外边是管事,在府里是侯爷的亲随,府里的杂务不归他管。目前在演练场和侍卫们一起训练,偶尔到城外的亲兵营巡视,与那里的卫长切磋一番。 不过,最近几天他要留在府里,直到余医官离开。 “我看侯爷在信里说,郡主在外边一向由你侍候,”姜氏瞥一眼凑巧端药进来的余医官,道,“她打小离府,不懂府里的规矩,又不肯学,只好麻烦你多劝导她” 话音未落,那边的余医官已经把药摆在元昭的跟前。一股浓郁的药味使某人浑身直哆嗦,五官皱成一小团,满脸的嫌弃: “什么怪味我以前喝的药是苦的,这怎么还有一股酸味太难闻了” “郡主,良药苦口”余医官不得不生硬地劝。 她只负责看病c开药c甚至煎药,哄贵人们喝药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哈,哈,道理谁都懂,可是 某郡主已经被熏得七荤八素,伸着舌头直哈气,无力反驳。这表情太精彩,让只见过踹碗撒泼小主子的余医官一脸窘迫,有这么难闻吗本能地欲尝一口。 “不劳烦医官,还是我来吧。”季五近前接过药,舀一汤匙出来尝尝味儿,道,“是有点酸,郡主,长痛不如短痛,您一口气把它喝了,属下让厨子给您做烤肉,如何” “不可郡主伤重,饮食应以清淡为主。”余医官一听,下意识地表示反对,“喝完药,吃颗蜜饯去去味道即可。” “郡主嫌弃蜜饯甜腻,唯烤肉最讨喜。”季五习以为常道,“医官放心,每次只尝一小块,不多,无妨。郡主,喝吧,喝完了才有烤肉吃。” “可是” 余医官本欲抗议,抬头看看定远侯夫人,正好对方一脸无奈和焦虑的看过来,冲她微微摇头。 只见小郡主一脸嫌弃地接过药浅喝两口,确认不烫了,闭紧双目一口饮尽。余医官无奈地接过空盏,默然退出厅堂,没走几步路便闻到一股浓郁的烤肉味儿。 回头一看,果然是烤肉来了,她不禁心中气闷。 回到自己的内室,不假思索地取出笔墨纸 砚,在竹简上写着:x月初x,不听医嘱忌食,以油腻肉食去除药味。 不必指名道姓,自己知道写的是谁。 倘若郡主迟迟好不了,等陛下怪罪时,她便拿出这份笔录作为开脱罪名的依据。病人不合作,纵使神医下凡也枉然,何况她区区一介凡人了。 书案前,余医官一边写一边充满怨气的碎碎念。 和她相反,外厅的氛围一派轻松和谐。季五是被召来验毒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至于烤肉,小郡主的确爱吃,却并非不可代替,今日被他用来气余医官。 对方是宫里的御医,专门侍候帝妃的。被侯府轻慢,难免心中不爽,指不定哪天她自己找机会离开侯府,回宫中侍候。 如此便好,大家日常过得也轻松自在。 待郡主喝了药,姜氏叮嘱季五每天饭点来验药后,让他回了演练场。而元昭要散步消食,冬月寒冷,母亲帮她披上银貂鼠裘,坐着木轮椅,娘俩一同去了正堂。 巳初,以往空荡荡的正堂坐满了人。 主位空着,位子的两侧分别坐着姜氏和凤氏,神色欣慰之余,略忧。即便身上有伤,在这种场合,元昭拒绝被人搀扶,自己撑着向母亲c二娘行叩拜大礼。 那倔强的小模样,使姜氏仿佛看到她将来的艰难,瞬间悲从中来,泪洒衣襟。 众人连忙劝慰安抚,好不容易才使主母勉强重展笑颜。 接着,元昭以平辈之礼见过二哥仲和,二嫂管氏。管氏出身商贾之家,言行举止颇有章法,不卑不亢,是个知书达理的。 按理,二哥仲和身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娶商贾之女等于自贬身份,贻笑大方。因此,当年管氏的父母遣媒人上门时,姜氏不好做决定,倒是凤氏略有微词。 他得知后,对亲娘如是说:“像咱们家还有什么身份可言有女子敢嫁就不错了。” 定远侯对儿子的决定分外赞同,爷俩都没意见,姜氏乐见其成。凤氏孤掌难鸣,没辙,只好点了头。 管氏是独女,得知侯府应允亲事,管氏父母喜上眉梢。 生怕耽误女儿世子妇的名声,老两口不做生意了,把家财一分两半。一半给女儿做嫁妆,一半捐给朝廷赈灾。 皇家对于侯府的自作主张本来很不高兴的,但见管氏父母为爱女的幸福不惜倾尽家财,丰元帝深为感动,便默许了,还赏了一把玉如意给二老当传家宝。 如今,老两口搂着玉如意躲在女儿的庄子里逍遥自在,小日子过得美滋滋的。 第53回 接着,元昭回到母亲这边的席位坐好,等其他人上前见礼。无论旧朝新朝,均以嫡系为尊,哪怕是父亲的姬妾也要携同儿女向她行礼,何况她还是郡主。 首先出来的是三哥北月礼,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比其他人的身份高贵。 但不管在外边或是在府里,元昭这位九妹的身份都比他高。面对嬉皮笑脸向自己作揖行礼的三哥,元昭咧齿一笑,脆声道: “三哥免礼。” 兄妹俩在外边同生共死过,情分自然比其他兄姊深厚。 三哥回席,下一位出来的是一名年青淑女,身着丁香色的深衣,淡雅娇柔。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能使人一见倾心,如和风扑面。 “如兰见过郡主。”她朝元昭屈膝行礼道,声音柔和。 “四姊姊免礼。”元昭当然记得她。 北月孟君,二娘的女儿,今年18岁,尚未定亲。议倒是议过,不是二娘看不上,便是对方家不乐意,就耽搁了。 事隔几年,元昭觉得四姊的性子越发沉稳了。 她从今儿起回府里住,暂代嫡母和二嫂管理府里事务。二嫂去年生了个小淑女,孩子爱哭离不开娘。母亲索性让她先歇着,等孩子离得了娘再重新掌家。 “叔达见过郡主。”四姊之后,出来一名单薄秀气的少年郎。 “六哥免礼。”面对此人,元昭的态度不似方才那般热络。 叔达是六哥的字,他的全名叫北月朗,今年16,也是二娘所出。是个书呆子,超级厌武,听三哥说,父亲曾为此狠狠修理过他,迫使他留在府里操练。 可是,等父亲一走,他立刻搬回亲娘的长公主府,无论侯府的侍卫长怎么喊怎么请,死活不露面。 俗话说,慈母多败儿。 叔达是唯一还养在身边的儿子,凤氏心疼得紧,他想读书便读书,不愿习武就不习了。哪怕姜氏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也硬着头皮婉拒对方的好意。 因为她害怕,害怕儿子一旦养成外人眼里的优秀模样,就不能呆在她身边了。 有前车之鉴的,比如二子仲达,因为优秀被养在嫡母身边,使她心如刀割;还有三子长嘉,因为身手敏捷被侯爷带上了战场,让她日夜牵挂,寝食难安。 至于女儿,顶多再过两年也要嫁人了,于是,小儿子叔达成了她的心灵寄托。 倘若他文采斐然倒也罢了,偏偏他志高才薄,意识不到自己家在当今朝堂的尴尬处境,还满心期望能借助科举一飞冲天,出人头地。 小的时候,元昭偶尔偷听到二哥劝他,丢开幻想,勤加习武才是保命法则。 可他嗤之以鼻,依旧我行我素。 或许是少年心性吧嫌弃年龄比自己小的人,尤其对方还是女子。因此,当年还在府里的元昭察觉六哥对她是恭敬有加,态度冷淡,故而两人并不亲近。 这份冷淡,至今不变。 行完礼,六哥面无表情地退回自己的席位,脸上看不出半分高兴之情。对此,元昭并不在意,目光落在另外两名笑吟吟站出来的女子身上。 身着胭脂深衣的是妇人,她身边的少女穿着一身姜黄,俏丽端庄。 因而没瞧见,坐在高堂之上的二娘神色踌躇,不时看看她,不时瞧瞧自己的小儿子,几不可察地默然轻叹。 凤氏虽宠着小儿子,但并不希望他与府里的兄弟姊妹生分,尤其是嫡系。倘若侯爷回来发现他不仅弃武,还对嫡妹态度冷淡,指不定会对儿子更加失望。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情形,然而,眼下并非对儿子耳提面命的场合。 “卓姬携女儿见过郡主。”妇人声如莺啼,恭敬轻柔。 “无瑕见过郡主。”少女屈膝行礼道。 “三娘免礼,五姊姊免礼。”元昭神色温和道。 五姊北月瑜,因是庶出,对她这位有着郡主封号的嫡妹敬畏有加,看见她如同看见嫡母,言行举止向来谨小慎微,与四姊同行也是落后半步,不敢逾矩。 尚未议亲,三娘把她拘得很紧,在府里是小透明。极少出外,外边甚至有人不知道她的存在。 和三娘母女一样谨慎的还有四娘 “兰姬携儿女见过郡主。”身着黛蓝深衣的妇人恭顺道。 “季文芳沁见过郡主。”她身边的一双儿女行着礼,异口同声道,声音稚嫩得很。 “四娘免礼,七哥c八姊姊免礼。” 七哥北月惠,今年14岁,同样长相秀气的少年郎一枚,举止却很老成,一板一眼的。他和 六哥一样身着灰白,经常往庄子跑使肤色微黑,但神色泰然。 身板结实,看着比六哥强壮。 八姊北月芸,年方10岁,一身明亮的樱草色,正儿八经地随着亲娘和哥哥向她行礼的模样,娇俏可爱。 果然,和诸位兄姊相比,她的确长得过于普通了些。 元昭看着大家回到各自的席位,表情温然,只默默地鼓了鼓腮帮子,以示不满。 原本,曾祖父赐给阿爹一群美貌姬妾,以她们的性命要挟他放弃修仙的执念。阿爹妥协了,然而只肯留下三人,其余姬妾均被打发回原籍。 或改嫁或成女户或依附权贵,悉听尊便,从此与他无关。 至于留下的三人,凤氏是结义兄弟之妹,对他恋慕已久,弃不得,只能留下;卓姬是孤女,弃之难以生存;兰姬是桑兰国的贵女,是政治联姻,不能弃。 北苍亡国时,兰姬的娘家人欲把她接回去。只接她,放弃孩子。她拒绝了,宁可陪着两个孩子留在侯府听天由命。 说回现在,见完礼,姜氏语气温婉道: “昭儿离家四年,虽平安归来,却也吃了苦头,受了点伤。我做母亲的寝食难安,恨不得日夜守在身旁。然分身乏术,难以顾及家事,今日召大家来是要宣告一件事”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在堂下的四姑娘身上。四姑娘孟君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原地向嫡母行福礼。 “从今日起,由四姑娘如兰代理家事,五姑娘无瑕协理。遇到不懂的,去问你们的二嫂嫂管氏。”说罢,姜氏望向世子妇管氏。 没想到自己也有份,五姑娘连忙站起福了一下。 “母亲放心,媳妇定与两位妹妹管好家事,好让母亲安心照顾昭儿妹妹。”管氏连忙起身道,言毕,朝对面的四姑娘c五姑娘微微一笑,“有劳妹妹们了。” “有劳嫂嫂。”两位姑娘行着福礼,异口同声。 一场迟来的认亲仪式,止于元昭的一声咳嗽,姜氏连忙让婢女把她推回华桐院。忧心忡忡地回头叮嘱凤氏几句,对方默契地点点头,她这才安心地跟去。 第54回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区区一声咳嗽使整个华桐院沸腾了。院里,外厅,内室,一溜儿的婢女听从主母的吩咐来来去去,如同潺潺流水在元昭的跟前晃过。 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不像元昭在外边时,阿爹给她找的临时婢女总是手忙脚乱的,行事毫无章法。 而眼下,这些婢女们在忙什么端冷热毛巾,等医官说哪样好使就用哪样;有端温水的,有果酪乳酪和温热的甜蜜浆,等待医官说喝哪样最好便用哪一盏。 还有各式点心,生怕孩子饿了;哦,烤肉必不可少。 更绝的是,阿娘身边的仆妇珊瑚姑姑牢记季五的话,吩咐婢女在烤肉的旁边摆着一小盏调味料,比如那个辣子,可以说十分的贴心了。 正因为辣子调料,把余医官气得火气直往脑门唿唿唿地冒,压住脾气再三嘱咐: “夫人,郡主受伤不轻,要想好得快,饮食理必须清淡” 本想说理应清淡的,转念一想,这里是侯府,不是皇宫,用不着跟她们温柔客套,用恐吓的口吻更有效。 果然,姜夫人脸色微变,连忙喊住珊瑚: “让郡主浅尝一两口即可,不许多吃” “夫人放心,婢子晓得。”珊瑚浅笑吟吟地带着婢女们进去。 把余医官气个倒仰,险些当场翻脸,幸亏她涵养够,使出对待宫里贵人们的耐心恭身而退。待回到居所,再次提笔写下定远侯夫人对嫡女无底线的纵容。 而元昭,在阿娘慈爱的目光关怀中,在珊瑚的侍候之下愉快地用餐,夹一块烤肉沾了点辣子尝了尝,颇感失落: “阿娘,这不够辣。” 不,不是不够辣,而是完全不辣和今早的完全不同瞧,珊瑚姑姑抿嘴偷笑,元昭顿时明白了。 “有得吃你就吃,”没有外人在旁,姜氏淡定喝茶,“今早来不及准备,以后你就吃这个。” 即便是为了气跑余医官,她也不能拿自己孩子的身体开玩笑。今早去正堂之前,她已经吩咐身边的近身侍婢琥珀为郡主特制一道辣子调料。 色泽和散发出来的香气一样,味道截然不同。 原来如此,元昭噘嘴,不满嘟囔,“这算什么辣等我伤好了,我找陶老倌配制新辣酱。” “陶老倌是你阿爹专用的厨子,不要给他添乱。”姜氏不赞同地睨女儿一眼。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做妻子的当然希望他在外边能吃好喝好穿好。陶老倌身为侯爷的亲随和厨子,难得回来一趟要好好歇息,怎能容许女儿去胡搅蛮缠 “郡主,您先安心养伤,”珊瑚替夫人哄孩子道,“等身子好点了,让琥珀把那芥辣酱端出来给您尝尝鲜” “芥辣酱”元昭惊喜得瞪大眼睛,“她会做我以前怎么没吃过” “你以前还小,谁敢让你尝那个”珊瑚笑了,“琥珀的手艺不比陶老倌差,您尽管放宽心养伤,不急。” 那好吧,元昭妥协了。 姜氏见孩子蔫头耸脑的,于心不忍道: “等你好了,就让琥珀跟着你吧。” 她已经给孩子选好服侍的奴婢,暂时不设小厨房,生怕无人看管的女儿乱吃东西。她从侯爷的来信摸索出女儿的喜好,闲暇之余最喜欢和厨子鼓捣吃的。 以前孩子在外边,她鞭长莫及;如今回到府中,须得好好管束。 “不用了,阿娘,您留着吧。”元昭懂事道,“我不挑食,得空了就去您那儿蹭两顿。” 噗哧,小小人儿说话老气横秋的,把姜氏和珊瑚给逗得乐了。华桐院没有小厨房,除了到母亲院里吃,她还能去哪儿 元昭被笑得莫名其妙,但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说了傻气话。 无妨,阿娘高兴就好。 孩子在外几年,不仅脾性温和,还变得知情达理,姜氏甚感欣慰,微笑道: “我儿孝顺,那阿娘先留着,等过几年,你院里设了小厨房,阿娘再让她过来。” “嗯,好。”元昭点头,随便吧。 接着,姜氏示意珊瑚,把在外边等候的奴婢们轮批进来。 身为侯府嫡女,又是郡主,身边少不了人侍候。 然而,碍于侯府目前的尴尬地位,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高调。因此,每个院的奴仆数量均有削减,女儿院里的也不例外。 “玳瑁你认得的,她和珊瑚c琥珀c珍珠都是阿娘身边侍候的老人了” 这四大仆妇,以前曾是姜氏身边的四大女官。随着主子们的身份转变,她们从 女官沦为普通的女仆,依旧对夫人忠心不二,不离不弃。 其中,珍珠姑姑很早便去世了。 她是掌管姜氏嫁妆的女官,在一次出门巡视庄子时出了意外。多年过去,一直无人取代她的位置。直到珊瑚嫁人生了女儿,及笄后才接替了珍珠的职位。 此女名银杏,年方20,是姜氏特意为女儿培养的忠仆。 玳瑁与琥珀一直未婚嫁,两人视银杏如己出。往后,女儿的身边有玳瑁和银杏侍候,姜氏始觉安心。 除此二人外,另有溪客c银朱c碧环和芝兰四名一等婢女;下等婢女共六名;浆洗洒扫婆子各两名;还有东堂c西武c南柏和北临四名跟班跑腿的仆从。 “虽然溪客c东堂她他们习过武,你往后出入仍需带上洛侍卫她们,不可任性。”姜氏瞥女儿一眼,神色威严。 “嗯,嗯。”元昭乖巧点头。 唉,望她表里如一,真心乖巧,姜氏的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明明是个女儿,却比儿子当年更顽劣调皮,让人操心,头疼。 今个冬月,有娘俩在的华桐院响起轻声笑语,暖意融融的,一派安逸温馨。 前院的正堂,兰姬已带着儿女回自己的院子,卓姬见女儿无瑕和长女如兰有商有量地忙去了,两人相处融洽,她便也安心离开。 如此,偌大的正堂仅剩下凤氏及其儿子们。 “二娘,那儿子和管氏先回去了。”世子北月邕夫妇向凤氏行礼道。 虽然凤氏才是亲娘,他却不能再喊她阿娘或者母亲。 “去吧。”每次听到亲儿子唤自己二娘,凤氏的心里总是不得劲,蔫蔫道,“难得你今日休沐,好好歇歇。” 世子夫妇微微一笑,恭身而退。 “阿娘,那我到城门口接父亲。”三子北月礼见时辰不早,急得很。 “去吧。”凤氏无力地挥挥手。 这孩子死心眼,没有命令,从来不晓得偷懒。倒是六儿子 “阿娘,孩儿也告退了。”北月朗起身作揖。 “你等等。” “阿娘,我还要去书院呢” 嫡妹的回归,害他白白浪费了一个早上,北月朗满脸的不耐烦。 第55回 母命不可违,北月朗不甘不愿地回席位坐好,阴沉着脸,心情颇差。 “既跟先生讲过不去,何不趁机歇息一天”凤氏瞪他道,“难得你们兄妹几个相聚一堂,叔达,你要好好跟阿昭相处,她是你嫡妹,怎能给她脸色瞧” “儿子没有。”北月朗反驳。 “阿娘眼睛不瞎,大家也有目共睹。”凤氏无奈道,“叔达,你弃武习文,在外结交游学士子为良朋,阿娘无话可说。然万类各有亲,手足同心,其利断金。 无论将来是顺境逆境,手足之情才是你最可贵的倚仗。” “阿娘,”北月朗压下不耐,替自己辩解,“我与兄弟们向来相处和睦,并无争执。我与阿昭虽是兄妹,然终究男女有别,更有尊卑之分,疏远才符合礼数。” 看看她方才高高在上的姿态,嫡系又如何嫡系就她一个,将来嫁了人,少不得他们这些庶兄弟为她撑腰。 今日嫡庶尊卑分明,将来有求于娘家时,可别假惺惺地说什么兄妹情深。他的亲娘乃当今圣上之妹,当朝的长公主,凭什么要矮她这个所谓的嫡女半截 古语有话,男儿十岁求学离家,志在远方。 女儿待嫁闺中,志在别家儿郎,出嫁后以夫家为主,与夫家同心其利断金,与兄弟们何干 “糊涂”若非离得远,凤氏恨不得一根手指头摁到儿子的脸上,“出嫁就不是你妹妹了当年若非圣上向先帝求情,娘和你们几个哪有今天的自在日子” 昔日,她嫁入安平王府除了爱慕之情,更是为了提携母族,巩固父兄在朝中的地位;今日,除了侯爷能耐之外,有她在,母族亦未曾对北月氏赶尽杀绝。 至少兄长登基后,对她和儿女一如往昔的亲近。 “阿昭是嫡女,将来嫁的必然是世族子弟,到时你们兄弟也有人帮衬倘若兄妹不睦,先不说将来,就说眼前,被你爹知道,恐怕你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 这正是她目前最忧虑的,一心盼望儿子和嫡妹相处友爱。等侯爷回来斥责儿子不知进退时,由阿昭去说情更管用。 二儿子虽记在嫡母的名下,终究比不过正宗的嫡女有分量。 提到父亲,北月朗淡定的脸上略显不安。 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娘俩争执不下时,从外院大门匆匆跑进一个人,卟嗵一声跪在正堂门前,喜道: “凤夫人六公子三公子派小人回来通报,侯爷回来了” 什么娘俩愕然起身,旋即欣喜若狂。 “回到哪儿了”凤氏颤着声音问。 “已进城门,三公子要陪侯爷先去面圣,命小的先回来告知夫人和公子们” “好,很好下去领赏吧”凤氏喜不自胜,忙不迭地步下高堂,一边指派身边的侍女,“金梅,速去华桐院告知夫人和郡主银兰,你带几个人分别去通知各院; 画菊,你去告知四姑娘c五姑娘准备接风宴算了,本宫亲自去一趟素竹,你带人再去侯爷的北院看看是否打扫干净了;还有僚属们的居所务必一尘不染” 一边疾步走,一边吩咐着。 以前,她曾经协助夫人掌家,经验丰富。 府里人多,事务繁杂,姑娘们又是今儿才掌事,恐有疏漏,她必须盯紧喽。即将晌午了,侯爷回京,按例先去面圣述职,再回府里与家人团聚。 喜讯传回,凤氏高兴坏了,彻底忽略儿子北月朗欲言又止的神情。 父亲回京,他自然高兴,却又十分忧心。因他忤逆父亲的意思弃武习文,盼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父亲可不像阿娘那般好说话,极其反对他入仕。 倘若发现他一意孤行,指不定怎么惩罚自己。 指望阿娘替他说情阿娘只敢在父亲的背后搞小动作,不敢正面对抗;找嫡母更不行,嫡母和父亲是一个意思;找嫡妹他堂堂男子,不能这么没出息。 阿娘说的没错,关键时刻还要靠兄弟。 想罢,北月朗整理一下衣摆,提提肩,打起精神步下正堂的台阶,大步赶往二哥的澹云轩。 穿过洞门,进入庭院,正好看到温文儒雅的二哥在哄侄儿玩。唉,堂堂世子,日常除了回典藏室值守便是躲在府里逗娃,不思进取,竟深得父亲的赞许。 偌大的府邸找不到一个知己,北月朗深感憋屈,大老远冲着二哥拱手作个长揖: “二哥,救我” 北月邕愕然抬眸,当看清是谁时,不禁微微一笑,心中喟然。 不消片刻,定远侯回京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京城,各府纷纷派人出去打听他的行踪,从而 判断京中的动静。 “臣北月彦叩见吾皇,愿吾皇长乐未央。”北月彦在后林苑见驾,单膝跪地。 自今上登基后,便不许他双膝跪地。 丰元帝本来是让他作个揖便好,但此等不恭不敬,不君不臣之举,有违礼数,北月彦哪敢遵守碍于众臣抗议,帝王只好允他单膝而跪,意思意思得了。 仁君之风范,显而易见,深得民间赞许。 “起来起来”丰元帝一身常服,出来迎接。 他本来一人在水榭下棋,得知定远侯归来,欣喜万分,命人备好美酒佳肴摆在水榭中等候。本是故交,他连衣袍都懒得换,挽着风尘仆仆的定远侯入席。 “数年不见,你身体可好啊”两人相对而坐,丰元帝语含关切。 “托陛下洪福,臣一切安好,陛下可好” “好,都好。”丰元帝哂然一笑,盯着昔日故交,缓声道,“倒是听闻昭儿不太好,一回来就吐了血,至今走不稳当。” “那是她的命,出身武侯之家,自然要胆大心细。”北月彦笑道,“陛下不知,她在南州时听说有熊出没,不知天高地厚跑去看热闹,差点把小命交代了。” “哈哈,此事朕听孙德成说过。” “唉,”北月彦长叹,笑容无奈,“这孩子调皮,三天两头出去惹事生非,受伤的次数比长嘉还多,早就习惯了。” “哦”等侍女给二人斟了酒,丰元帝笑意未歇,状似轻闲道,“朕可是听闻,燕塞和南州的百姓对你这位大将军敬重有加,昭儿身为将军之女谁敢得罪” “陛下所言,亦是臣一直焦虑不安的。”北月彦语气沉重道,“我朝能打的将士太少,京城还好,然边地乡民无知,谁在自己跟前打胜仗便奉为常胜将军。 长此以往,传至外邦,天下只知我北月彦,不知我朝其他武将。万一外邦疑我国力,群起而攻之,将置我朝于险境。” 说到这里,他离席,肃然拱手郑重劝谏: “臣恳请陛下慎重以待,倘若我朝武将林立,边境百姓全民皆兵。外邦必望而畏之,不敢轻易侵犯,可保我朝永世安宁。” 第56回 提出问题的人心里必有主意,定远侯被圣上留在宫里商议广纳天下武士英才的计划,让一直在宫门外等候的北月礼和副将们先行回府。 与丰元帝聊了两个时辰,卸军职,归还兵符,然后到云桂宫探望堂妹月贵人。 自从元昭被接回侯府,丰元帝担忧月贵人心病又犯,命人把宫里一名没了亲娘的孩子抱给月贵人抚养。 是位小公主,今年5岁了,在月贵人的呵护中长大,活泼可爱。 宫里有孩子吵闹,月贵人的精神反而大有好转,容光焕发地出现在定远侯面前。昔日困扰她的孤寂狼狈不复存在,并问及元昭的近况,可曾入学 “娘娘放心,臣给她请了先生,一文一武。”定远侯既欣慰,又隐隐酸涩,“虽不及京里女子聪慧,至少识文断字,明白事理,不至于辱没门楣。” “那就好,”月贵人颔首,感怀万千,“兄长长年征战在外,辛苦了。这次归来,大约能呆多久” “陛下体恤,允准臣卸下重担给年轻将士历练的机会。”招揽天下英才是朝臣们的事,定远侯不多解释,只欣慰道,“见娘娘余生有了寄托,臣就放心了。” 听到这话,月贵人的眼眶瞬间泛红。垂眸轻眨几下,再抬眸,露出轻快一笑: “兄长不必惦挂我,宫里有陛下c皇后的照拂,我很好。倒是兄长,年纪大了,战场凶险,望千万小心保重。” 深宫内苑,不便久留,兄妹小叙片刻,他便出了宫。 等陛下的车辇送他回到侯府,已经是日头落山时。抬头凝视高高在上的牌匾,踏上门口熟悉的台阶,看到一群喜极而泣的妻妾和儿女们,不禁微露笑意。 尤其是看到绽颜欢笑的小女元昭,仿佛一无忧无虑的纯真孩童。可又有谁知道,一派天真无邪的她为了避开皇家的算计而自残,对内官c医官满口胡言。 “阿爹,您老了,孩儿哪怕受伤也跑得比你快”小女调皮道。 “阿爹不用跑。”定远侯哈哈一笑,拍拍她的脑袋瓜,朝婢女大手一挥,“把郡主送回华桐院歇息。昭儿,晚宴你不必参加,安心静养,别让你阿娘伤神。” “哦。”元昭乖巧应下。 虽然她很想参加,无奈伤口确实隐隐作痛,不敢轻慢。若不小心把自己作死了,她就亏大了。被阿爹抱回木轮椅坐好,依依不舍地被人推回自己的院里。 侯爷回来了,府里上下喜气洋洋。 宴席分两场,上半场在内院正堂与家人团聚;下半场设在外院的议事厅,与僚属们把酒言欢,庆贺众人大难不死,胜利凯旋,并开始商议赋闲期的训练。 待曲终人散,按例,凤氏回了长公主府,侯爷则去了姜氏的东院。 两人并未歇息,相偕去了华桐院探望女儿元昭。 “阿爹,你们的脚程太慢了”父母至,元昭快乐得像只小鸟儿,叽叽喳喳问个不停,“曲家人平安到京城了吗” “曲家车队尽是老弱妇孺,哪有这么快再过两天吧。” 曲大姑娘贪吃,长辈们却着急赶路不肯停车给她买吃的,气得她一连砸了几辆马车,耽搁不少时日。 京里的曲家见她迟迟未至,派亲卫沿途而下,正好与定远侯撞个正着。既然曲家派人来接,自然用不着定远侯府的关照,他便收回亲兵先行一步。 定远侯对别家的事兴致不高,唤来余医官细问小女的伤势: “余医官,郡主的伤势如何多久能好” 余医官:“” 自己孩子是什么德性,他心里没数么站都站不稳,硬要四处蹦跶;让其饮食清淡,她们倒好,重口辣,不给就闹绝食。 按照常理,她的伤不恶化已经是天神庇佑,想好没那么容易 当然,她只敢在心里吐槽,表面毕恭毕敬把小郡主的“乖巧”往死里夸,再用遗憾的口吻强调饮食必须清淡,必须静养。 做不到这两点,离痊愈尚早。 之后,她终于听到期待已久的,一名父亲谴责女儿顽劣的骂声。 心情非常的舒畅,回到内室煮茶解腻,今晚府里高兴,她的饭食也精致不少。心情好,使她不像往日那般奋笔疾书,满篇皆是患者不听医嘱的愤怒之词。 相信再过几天她就能回宫了,哎,舒坦。 宫里艰险,可她在侯府呆得越久,越遭贵人们疑心,将来更加寸步难行。侯府是众矢之的,为求自保,她离开得越早越好。 夜深了,定远侯夫妇回到东院,姜氏伺候夫君沐浴更衣,一边闲聊。 “昭儿越 发机灵古怪,行事总是出乎别人意料,你要小心教导,别让她走了歪道。”定远侯嘱咐。 姜氏呵呵一下,继而浅笑,“我倒觉得她越发乖巧,不似以前那般嚣张跋扈。你不是没见过她喊一丈红的样子,如今懂得收敛,还孝顺,你我该知足了。” 哈哈,那倒是啊,懂得替父母分忧的孩子,便是孝顺了。 今晚的斥责是做给余医官看的,实际上,定远侯对孩子的行为深感欣慰,心头莫名松了一口气。 “今日去探望娘娘,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我也就放心了。”感慨一番,他忽而想到什么似的,问姜氏,“你可见过那孩子脾性如何” “未曾。”姜氏摇摇头,“娘娘从不召见我,估计还在生我的气。” 当年,北月彦不肯扶正凤氏,让先帝分外气恼,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若他坚持姜氏的正室之位,昔日的太子妃北月容华就得贬为妾室。 诛心之举,为的就是离间两人的兄妹之情。 众所周知,不管北月彦当年如何选择,北月氏之女注定登不上后位。可先帝使出这一招,成功地在月贵人心里埋下一根刺,极少召见姜氏。 然而,有些话,有些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那就离她们远点,尤其是昭儿擅长闯祸,别扰了娘娘的平静。”定远侯沉吟道,“等昭儿的伤势稳定些,你我带她到庄子养伤,等长嘉成亲时再回来。” 远离京中是非,只图片刻宁静。 “陛下恩准了”姜氏略惊喜。 定远侯点点头,缓声道: “陛下想让年青将士多些机会上阵杀敌,吸取经验,准我歇息几年。除非诸国形势出现巨大,一般情况不用我出面。” 久经沙场的将士,有埋骨他乡之虞。 然而,杀不死他的多场战役,使他威名远播,同样是令朝廷头痛的隐患。不如暂且卸了他的铠甲,收回他的剑,让他赋闲几年,让世人将他的功绩淡忘。 等成功扶植新一代武将奇才,他便能功成身退了。午夜,洗漱安歇时,夫妻终于有空闲聊些知心话。 “夫人这些年辛苦了。” “这是我该做的,只要你们平安,我做什么都不辛苦。” “今晚我看叔达神色惴惴,坐立不安,是不是犯什么错了可曾忤逆于你” 姜氏:“” 呃,这个嘛。 “不早了,先歇吧,有事明儿再说。”让凤氏跟他说,她就不管了。 侯爷:“” 第57回 清晨,华桐院,元昭寅初醒来,在榻上练习师父教的几个固定动作。呼气,吸气,有条不紊,练至少一个时辰。 这个,是师父让坚持十年就能给她带来惊喜的内功心法。 没办法,她已经憋了一个多月,再不练,恐怕要把那些动作忘个干净。卯时,在婢女溪客等人的服侍之下吃过早点,换上练功服,提剑到院里准备挥舞。 “郡主,小心那位听到。”玳瑁姑姑朝她使个眼色,“她就住在侧院。况且,万一您伤着自个儿,夫人又该伤心了。” “我就练一会儿。”元昭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几个动作而已,太久没练,怕生疏了。不用力,伤不着。” “那也不行,刀剑无眼。您若出事,谁担当得起”主仆俩正说着话,一道声音传来。 元昭:“” 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 闻声望去,果然看见余医官带着一名小婢拎着漆盒从回廊那头过来。等来到元昭的跟前,她站定了,屈膝行礼道: “郡主,您若执意如此,下官只能报给侯爷,对您的伤势无能为力了。” 天公不作美,昨晚心情忒好的余医官今天起得也早。听到小郡主这边有动静,立马煎了药端来。有个不宠溺孩子的侯爷在府里,她今天的腰杆挺得很直。 然而,她若没说那后半句,元昭或许肯听取意见。偏偏她说了,掀了这叛逆小孩的逆鳞。 “你威胁我”元昭瞥她一眼,径自来到院中,举剑开练,“你去吧。” 笑话,她在自己的家里还能被一个外人拿捏 “哎”没料到自己被怼,余医官尴尬之余气不打一处来,站在原地,低声下气的姿态夹杂一丝气恼,“郡主,下官奉陛下旨意给您治病,您要抗旨吗” “抗旨” 元昭不禁停止动作,回眸,哭笑不得道: “余医官给本郡主扣了好大一顶帽子。你是奉旨给我治伤,陛下可有让本郡主对你言听计从的旨意倘若没有,余医官为了早日完成陛下的旨意不惜假传圣旨么” 扣帽子谁不会看谁扣的帽子杀伤力更强大。 “下官不敢”这是一顶铁帽子,余医官顿觉空气稀薄,几近窒息,卟嗵跪下拱手请罪,“下官是真心担忧郡主的伤势才一时不察口不择言,望郡主恕罪” 除了宫中贵人,这些年,她在宫外的达官贵人家从未受过如此待遇。 在当朝,有实力的医女稀少,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医者。何况她还是宫里出来的,连皇后的家人也对她礼遇有加,顶多态度倨傲冷淡些。 而这座侯府 可这是侯府,小儿无知而无畏,若闹到圣上的面前,到底谁吃亏还不一定呢。她一小小医官,人微言轻,陛下能为了她降罪于屡建军功的定远侯 利弊的衡量仅在一瞬间,她识趣跪下,选择息事宁人。 “念你无心,本郡主不与你计较。”元昭回过头去,缓慢挥动自己的剑,一边道,“我在边境时常受伤,这次伤重已经养了一个多月,出来活动活动而已。 你等不必大惊小怪,起来吧。” 话音刚落,站在旁边充当沉默的背景板的玳瑁姑姑,连忙上前扶起余医官。 “谢郡主,谢这位姑姑。” 余医官冷汗涔涔,不忘向扶自己一把的仆妇低声道谢。 “医官不必介怀,”玳瑁扶她到一边去,抬头瞅瞅院中练剑的小孩,歉意道,“我们郡主从小离家,侯爷和三公子军务繁重,只雇了一些外人陪在她身边。 主幼遭奴欺,她不凶一点压不住,性格难免好强,出言犀利了些,还请医官勿怪。” “不敢不敢。”余医官忙躬身一礼,“是下官太着急,一心想让郡主早日康复才出言无状。还请姑姑日后多多劝诫郡主,切勿动作剧烈,需多些歇息为好。” 言毕,示意身后的小婢把漆盒拎过来,交给玳瑁。 “这是郡主的药,有劳姑姑劝服了。” 玳瑁让身后的婢女接过,微笑颔首,亲自把余医官送走,直到回廊的一道洞门前才止步。 余医官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发现那位玳瑁姑姑仍站在那儿目送。不禁颔首回以一礼,而后直接回到自己居住的侧院方稍稍舒了一口气。 这侯府,老的还行,小的就一代不如一代啊 挥退小婢,余医官跌坐在屋檐下的廊沿边,长吁一口气。罢了,伤者爱怎样就怎样吧。将来陛下问起,便说她官小,只管看病,管不着郡主的行动自 由。 并非她不尽心尽力,而是对方根本不配合,没把她,这位陛下所赐的医官当一回事。 哼,嘴角轻扬,眸里掠过一丝讥讽的冷意。 半个时辰后,华桐院的林荫密布,寒风呼啸而过,冷冽冻人。 元昭练完剑,扔给婢女溪客拿回厅中放好,发现洛雁今日竟来了,不禁略好奇: “怎么是你来季叔呢” “为免引人生疑,季叔与属下以后换着来。”洛雁解释道,接过玳瑁递来的药盏试药。 “郡主,”见元昭心情颇好,玳瑁趁机劝道,“那毕竟是宫里派来的医官,是圣上赐予侯府的一份恩宠,您又何必为一时之气得罪她莫轻看她官小,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事也会酿成大祸。” “我知道。”元昭并未驳斥,神色平和道,“但有时候,太过完美和善的人往往比身有缺陷的人更遭忌惮。嚣张跋扈的我,是阿爹的缺陷,更是他的弱点。” 有弱点,上边的人才放心。 “再说,我堂堂郡主被一名小医官喝斥竟不敢反抗,传出去岂非人人可欺我才不受那份窝囊气。”元昭嫌弃地说完,接过洛雁递来的药盏一口喝了,道, “洛侍卫,回去告诉大家,等本郡主痊愈了,和你们打一架,赢我的人才能留下。” “诺。”洛雁领命而退。 “玳瑁姑姑。” “奴婢在。”玳瑁恭敬应着。 “从今日起,我要知道府里每一位主子的动向。你找人替我去打听,悄悄的,不许让任何人察觉。”元昭吩咐道,顿了顿,“倘若我爹娘问起,你大可实说。” “诺。”玳瑁躬身领命,噙笑轻问,“郡主可是想考核奴婢们的本事” “玳瑁姑姑,你知道得太多了。”元昭一脸漠然。 “哎呦,怪我这张嘴呀”玳瑁作势打自己的嘴巴一下,笑吟吟道,“奴婢这就去安排,顺便让东堂他们出去跑跑腿,打听各府的情况,如何” 元昭:“你看着办。” 阿娘的婢女真调皮,害她完全丧失考核的兴趣。 第58回 很快,派出去的婢女陆续回来禀报,派出去跑腿的小厮们暂时未归。元昭让他们在外边呆一天,傍晚回来把今日的所见所闻详细描述一遍才算完成任务。 但凡被任何一个人察觉,都算任务失败 “郡主,您这是”不到一个时辰,负责打听侯爷行踪的东堂被季叔笑吟吟地拎回来了。 啧,这出息,元昭瞥了羞愧低头的东堂一眼,坦然道: “季叔,你们没教他们怎么替主子打听消息吗” “教了,”季五好笑道,“可也不能把主意打到侯爷的头上。” 正因为是他和其他同僚教的,东堂等人的一举一动怎逃得过他们的眼睛 “一室不治,何以外间作为” 她的人若连自家人的动向都打听不到,将来怎么打听旁人家的事属下无能,主子便只能当个睁眼瞎子,或者亲自出马,惊人耳目。 “郡主意欲何为” “足不出户知天下事。” 这句话指的并非直接打听某件事,而是根据零碎繁琐的细节推演出将要发生的事。师父的教导,她谨记于心,在回京的路上一直琢磨着将理论化为现实。 “那也不能打听侯爷的,”季五百般无奈,“他是您的父亲,小辈打听长辈的去向,有违礼数。” 连世子都不敢这么放肆,任何一名公子试图打听父辈的行踪,一顿打是跑不了的。如今违礼的人是小郡主,打不得,骂不赢,只能循循善诱,导回正途。 “青出于蓝胜于蓝,既然是你们教的,瞒得过你们的耳目他们才算出师。”元昭理直气壮道,“季叔,东堂他们是你们的徒弟,他们能耐你也有面子不是” 所以,有啥绝活全抖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至于礼数什么的,她懂礼数就没人来刺杀了不可能的嘛,所以理它作甚 季五:“” 在玳瑁掩不住的偷笑目光中,季五铩羽而归,去向侯爷禀报实情,留下东堂满脸羞愧地向她请罪。 元昭并未责罚他,仅道: “再探,动动脑子,探到他们抓不住你为止。” “诺。” 东堂被那句“青出于蓝胜于蓝”刺激得头脑发热,像打了鸡血般斗志昂扬,一溜烟跑出华桐院。 “郡主,您刚喝完药,不如小憩片刻”玳瑁扶她起来时问。 “不用,去墨院,我要看会儿书。”元昭道。 墨院,让府中公子姑娘们学习的单独一栋院落。在南州的将军府也有这么一处,不仅是南州和在其他地方设的将军府,凡是她念书的地方都叫这个名称。 大军随时迁移,为了让她随时随地适应学习的环境,侯爷是煞费苦心。 “姑姑,我们府里为何没请先生是怕连累人不敢请,还是请不到”元昭想起方才婢女们的汇报,心中诧异。 她小的时候一直是阿娘在教,可她以为是自己年纪小的缘故,等长大些就能和姊姊们一起入学。 没想到 “二者有之吧。”玳瑁神色无奈,扶着她慢走慢聊,“咱侯府处境尴尬,以前连门口的路都无人敢靠近” 生怕被连累。 而这个以前,指的是先帝年间。先帝一心想灭了北月全族,那时候,连乌鸦都不敢来报丧,何况是人。 说法夸张了些,可那会儿的侯府确实难熬。 如此境况,哪有人敢担任公子姑娘们的西席幸亏各院的主子学识不浅,尤其是温婉贤淑的主母姜氏,文采斐然,主动担起教导公子姑娘们学识的重任。 连世子小时候也被她教过,更别说其他孩子了。哪怕被宫里夺了孩子,她依旧强忍悲痛负起主母的责任。 直到元昭回府,接着又被外人拐跑,久寻不着,皇帝怕她忧思过度枉送性命,先后派了几趟人前来安抚,让她安生调养身子,让府里的孩子入国子学念书。 她这才卸下重担,把府里事务交给年龄相当的四姑娘c五姑娘学着管家,自己安心给远方的孩子筹备一应物件。 “那为何姊姊们不入学京成没有女学吗”元昭皱眉。 记得在南州听人提过,从旧朝到新朝,京城一直有女学的。当然,能入学的全是达官贵人家的淑女,平民女子只能请先生到家里教,包括商贾家的女子。 倒是男子没有约束,任何郡县均设有学塾c私塾,交了束脩便能进。 反观侯府,她家的姊姊们在各自的院里闲着,有的做女红,比如四姊c五姊,闲时,两人聚在二娘以前住的翠微院绣衣裳;有的在书房画 红描绿,比如八姊。 八姊芳沁比她大两岁,每当四娘兰姬催她念书,她便喊头疼,把四娘气得直瞪眼。 “夫人也不想拘着姑娘们,”玳瑁叹道,“可是,咱们府里除了您和四姑娘,另外两位姑娘既没有封号,更没有一位长公主亲娘作靠山,在外边抛头露面等于自寻祸端” 要知道,北月氏的威望大不如前,想要羞辱定远侯府的权贵不在少数。 明的不敢来,想法子娶他家一名姑娘回家作妾,任意折磨羞辱,足够让他定远侯吃一辈子哑巴亏。 这不,除了四姑娘,其余姑娘皆被嫡母拘在府里,不许任意外出。至于四姑娘如兰,她有长公主亲娘护着,外人即便有心,一时半会也不敢对她动歪念。 “” 玳瑁的话,使元昭郁闷不已,有气无处使。只好拼劲念书或练字,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句话掠过她的脑海,不停地翻来覆去,在练字时特别费纸。 而玳瑁说完后,一直安静地呆在身旁磨墨,等看到她下笔缓慢沉稳,估摸着心情平复了,便让屏息等在外间的婢女进来继续汇报。 方才是姑娘们的消息,接下来是公子们的。 世子二哥今早回官署了,世子妇二嫂在院里逗孩子玩,和前来串门的四姑娘c五姑娘探讨绣品,商量着替嫡母给郡主妹妹做几套衣裳。 得知九妹妹要穿白衣,府里新进了一批布匹,其中纯白c月白c花白c荼白等占了一大半。 把元昭感动得,面无表情,继续听下去。 北月惠,平常酷爱往庄子跑研究农活的七公子,今儿清早一反常态,换好练功服直奔演练场,正缠着父亲那些个副将们教他几招,仿佛酷爱习武的样子。 副将们信以为真,使出摔打某郡主的劲儿教他,把他虐得不要不要的。 嘻嘻嘻,元昭忍不住吃吃吃地笑了,一脸的幸灾乐祸。 至于六公子北月朗,昨晚随亲娘回了长公主府,今儿天未亮便出了府。 “他去了哪里” “刘府,太卜刘大人的府邸,刘三公子是六公子的同窗。”婢女溪客恭敬道,“听六公子身边的小厮说,昨晚刘三公子派的帖子,说好辰初到,六公子却提前半个时辰便出了门。” 辰初,早上七点,提前半个时辰就是清晨六点,元昭在脑海里盘算着。 “这半个时辰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问。 “直奔刘府,中途未曾下车。”溪客道。 唔既是刘府,为何要提前半个时辰元昭停下笔,小脑袋往左一歪,满眼的疑惑。 第59回 刘府,三公子兆启,字文瑞,比定远侯府的六公子大两个月。他性格开朗跳脱,好音律和女色,但从来不屑强迫,是个自诩风流不下流的少年公子哥。 同样的16岁,他的屋里已经有三名妾室。尚未婚娶,他不着急,旁人问其父,刘太卜笑呵呵地说随缘。 众所周知,刘太卜擅长卜算,八成是算出自己儿子的姻缘什么时候来了吧故此,面上不显,但从心底替刘三公子着急的人,全京城大概只有刘夫人了。 可她急有什么用夫君不急,儿子也不急。一旦催狠了,刘三便拎出北月朗作例子。 把刘夫人给气坏了,北月氏是无人敢与之议亲,刘家是被人上赶着攀附,焉能相提并论有心阻止儿子和北月六郎的亲近,却被夫君斥责头发长见识短。 一气之下索性甩手不管,眼不见为净,偶尔还有些赌气。比如今儿一大早,得知定远侯府的六公子来访,立刻把人迎进来,再叫仆人踹了儿子刘三的房门。 “你说你,来这么早干嘛害我连茶都没沏好。”刘三随意搂了一件袍子披好,打着呵欠道,“这不是逼我怠慢你吗” “我跟你家人说了,不用吵你。”北月朗解释道,径自往火盆里放木块,“你的帖子来得正及时,我父亲今日要去我娘府里,正愁不知往哪儿躲。” 父亲回来的那天晚上,他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 虽然求过二哥,二哥也同意替他挡一挡。可他日常要回典藏室,靠不住,始终得找地方躲一躲。 挨训是肯定的,终究躲不过。 然而,人固有一死,能活还是想活的,能拖即拖。 “虽然侯爷严格了点,终究是你父亲,难得回来一趟,你避之不及好像不太妥当。”刘三随意坐下,执水杓给同窗舀了一盏热汤,“既来了,等吃过小食,与为兄一同品尝新茶。 圣上赏的,气味醇厚,以松山清泉煮之,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啊。” “哦”北月朗听得心动不已,跃跃欲试,“那就托文瑞兄的福气,好好尝一尝了。” 虽然亲娘是皇帝的亲妹,像贡茶之类的稀罕物品却未必轮得到长公主府。四季贡品,从宫里开始分派,至朝堂的宗亲重臣们,已经所剩无几。 像贡茶之类,倘若皇帝想起她这个妹妹,或许能分个几两。 倘若他想不起来,那凤氏一家是连贡茶的味儿都闻不到,甚至连宫里的小内侍都不如。 而内监之类的,更是早就腻了贡茶的滋味。 身为皇帝的亲妹妹,因为所嫁非人,混得连个内侍都不如,惹人笑话。 如此种种充满讽刺意味的言论,经常在外边走动的北月朗略有耳闻,但未曾放在心上。撇开显赫的家庭背景不谈,他一介白衣,贡品遥不可及是正常的。 阿娘已经同意替他说服父亲找人举荐,等明年通过朝廷的考试,他便有望成为州郡吏员,从此一步步实现他立足于庙堂的抱负,一展才华。 他此番抱负同样遭过不少人的耻笑,唯独刘三支持他,故而颇有交情。 “听说你家嫡妹身子一直不好圣上特地派了医官长驻侯府,可有此事”刘三好奇地问。 用完点心,两人窝在暖融融的室内煮茶闲聊。外间寒风凛冽,庭院的松柏四季长青,傲然挺立。 “确有此事,”北月朗没想过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舍妹的顽劣相信你也听说过,听不进劝告,而父兄在外忙于军务又管束不了她,以致屡屡受伤。 偏她不记打,好了伤疤忘了疼,在回京路上估计又闹腾惹事了。喏,回府那晚就咯了血,至今未能踏出院子半步,伤势如何可想而知。” “嗐,年纪小,不懂事。”刘三同情道,“再过两年就好。” “但愿如此吧。”北月朗不抱希望道。 “她可知晓曾与孟二订过亲”刘三随口道。 “嗐,我两家已毫不相干,何必重提”北月朗不以为然。 “话不能这么说,你想,安平郡主年纪虽小,可性情刚烈。她这次回京不走了吧将来在外间行走难免听到旁人说起,总得有个心理准备。”刘三好心提醒。 “这种事我哪插得上嘴自有母亲操心。”北月朗不耐烦提嫡系的事,岔开话题道,“对了,文瑞兄,前阵子听说桑兰欲派使臣前来指导我国农桑的种植 其中有一位王子,可是真的” 桑兰国擅长种植,除了向大国纳贡,更时常派遣使臣到各国交流农业,稳固邦交。 “嗯,真的。” “这是要当质子”北 月朗兴致盎然。 质子入国门,意味着武楚的国力强盛让外邦不安,身为武楚的子民与有荣焉。 “非也,”刘三直言相告,“他来凤京拜见吾皇之后,直接前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诶”北月朗微怔。 “诶什么”刘三好笑地瞟他一眼,“那里可是你嫡母的母族,士族之首,令天下学子趋之若鹜之地。你不会以为,北月氏的没落能够影响它的威望吧” 北月王族没了,姜氏一族的女婿安平王北月彦被贬为定远侯,抄家没产。可姜氏的嫁妆分毫不少,以前有多少,现下有增无减。 东郡的姜氏一族更是毫发无损,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完全不受朝代更替的影响。 啊,哈哈,北月朗讪笑。 打从懂事起,他从未听嫡母提过娘家的事。 偶尔听旁人提起东郡姜氏,对方一见他在便闭口不言,知之甚少。他曾向亲娘提出去东郡游学,可惜亲娘舍不得让他远行,说跟嫡母学也一样。 妇人的学问能有多高 自从入了国子学,接受儒士们的教导,北月朗更加认为嫡母的学识不过如此。久而久之,东州学宫在他心中的地位甚浅,渐渐变得不值一提了。 刘三见状,微不可察地默叹一下。 北月六郎和他一样都是平庸之辈,执着仕途不知是祸是福。当然,这种伤人自尊的话刘三说不出口,权当无意中提起,拎起茶壶给对方满上,继续闲聊。 直到晌午,长公主府派人来接,北月朗才硬着头皮返家。刘三把他送出门口,转过身,发现父亲的近随正安静地等在那里。 不禁默然长叹,无奈地随之去了父亲的内室。 第60回 果不其然,北月朗硬着头皮回到长公主府,发现父亲大人和阿娘已端坐高堂。前者态度冷淡,亲娘神色无奈且忧心忡忡,看到他时一直猛摇头。 可是,有些事情无法逃避,必须勇敢面对。 “父亲。” 北月朗豁出去了,上前跪下。正在努力组织语言时,但听堂上的父亲语气沉缓,开门见山: “叔达,你可是铁了心要入仕” “是,恕孩儿不孝”北月朗毅然道。 唔,定远侯闭上双眼,强力忍耐,继续缓声道: “你在国子学,先生可教你何谓大德不官,大时不齐” 北月朗顿了下,继而迟疑道: “回父亲,此二句是指有道德修养之人,不在乎官职;识时务者,懂得顺势而为。可是父亲,孩儿的所为正是顺势而为如若不然,我为何能进国子学” 能入学,意味着皇帝已经放下对北月氏的芥蒂,允其子女入学。等学有所成再报效朝廷,以表忠心,不是吗 “你如此单纯,怎么应付朝堂里的人心叵测,波谲云诡”定远侯看着六儿子,眸里是掩不住的失望。 当年小女儿一出宫,二子仲和立马被提拔守藏史。为何自然是当质子。守藏史是一份闲差,是给那些吃饱等死的权贵子弟的一份虚职,不必每日点卯。 仲和却不敢轻忽,每日准时到典藏室点卯。中规中矩,不敢轻易犯错,哪怕是一点小错。 虽是虚职,弄点错处让他一人犯错,全家遭殃也轻而易举。 二子谦逊温厚,尚且活得谨慎小心,家中有一人为质即可,六子却上赶着送人头,劝都劝不住。连小女儿都懂得收敛锋芒,不惜自伤,夹着尾巴做人。 叔达身为男儿却目光短浅,不自量力,怎不叫他这当父亲的心塞 定远侯看着儿子,心中不期然地想起冯长史让他早日决定家主人选的话来,唉。 “父亲,有些事,我们不去尝试一下怎么知道是否行得通”北月朗面红耳赤,但依然坚持己见,“人活一世,儿子不甘心就此平平凡凡地度此一生。” 他表面虽不在乎,心里却知道,同辈的人经常在背地里笑他平庸。 是否平庸,并非旁人说了算,而是让事实胜于雄辩。 端坐一旁的凤氏见儿子明明心中胆怯,仍坚持道明志向,不禁内心柔软,忍不住开口替他求情: “侯爷,不如,就让他试试记得您年轻的时候也忤逆过父母如今不也好好的” 定远侯:“” 如今的儿子,和当年的他能一样吗当年是他家的天下,如今这天下是别人家的。儿子长大了,年轻气盛,嫡母不便出面教诲,他又远征在外无力管教。 “既然你初衷不改,为父亦不阻拦。”定远侯看着儿子,叹气道,“然而你入学太晚,所习甚浅,不明道理,贸然让你娘求人举荐徒惹笑柄,连累你阿娘的声誉” 凤氏一听,连忙表示不在乎,可惜被侯爷挥手制止。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叔达被你护得太好,不知天高地厚。”侯爷瞥她一眼道,“别家孩子入学,每隔一年考一次,他才学了几年考了几次 怎知他学识广博,志向坚定以往我不在,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儿子入国子学之后,就不再回侯府听嫡母的教诲。长居于长公主府,耳濡目染,他的思想难免受亲娘的言行影响。 凤氏被他斥责得心虚低头,双手揪着绢帕。 北月朗见父亲难得松了口,生怕他改变主意,更不敢吭声替阿娘解释,眼巴巴地跪听父训。 “别家孩子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朝夕学幼仪,十三学乐,二十而冠,四十始仕。你才几岁就想入仕倘若你阿娘真的跑去求人举荐,必贻笑天下。 以后让为父,让你母亲c你阿娘的脸面往哪儿搁让你的兄弟姊妹在京城如何抬得起头来” 父亲的一番数落,把北月朗羞得无地自容。独自跪在那里手脚拘谨,浑身发烫。 凤氏同样脸皮臊红,手足无措,不比儿子好过。 “唉,说起来,是我耽误了你们兄弟几个。”定远侯见好就收,握住凤氏搁在双膝的手,一脸愧疚,“也耽误了你。” 他态度一软,凤氏顿时泪花涟涟,慌忙摇头。唯恐在儿子面前失态,不敢言语,只能默默拭着眼角的泪湿。 “儿子不敢,是儿子狂妄自大,不知深浅,险些置父母家人于窘境。”北月朗羞愧拜倒,“父亲,儿子愿意外宿求学,求父亲c阿娘成全。 ” 凤氏一听,慌了,连忙恳求: “侯爷,万万不可,叔达从未离开父母远游,怎知世道艰险昭儿在外有你和长嘉护着,尚且身受重伤,叔达一人远行教我如何放心” “阿娘,别人可以,我也可以”北月朗反驳。 “闭嘴”凤氏难得恼怒,瞪了儿子一眼,身上总算多了一股公主威仪,“我是你阿娘,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这傻孩子,别人和他能一样吗 事关儿了的生死,凤氏瞬间利害分明: “昭儿一介女子,为何屡屡遇刺你不懂吗侯爷,您也不担心吗总之我不管,与其让他在外边丢了性命,我宁愿他留在京中游手好闲,当个纨绔子弟” “阿娘”北月朗心急如焚。 万万没有想到,难得父亲肯让他习文,一贯支持纵容他的阿娘倒成了绊脚石。 “你先别着急,”定远侯安抚着凤氏,温言道,“我听圣上提起,桑兰国年后遣使臣前来朝圣,其中有一位王子随行,欲往东郡的东州学宫拜师求学。陛下打算也派皇子前往” 于是,他当即放弃朝廷对个人军功的恩赏,替六子求了一份恩典,随皇孙公子们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 “楚楚,这是叔达唯一的活路,你要慎重考虑。”定远侯叹道。 远离朝堂群臣与宗亲的算计,圣上念在其妹的份上,不会轻易对远游在外资质平庸的六郎下手。 若留在京城,哪天有权贵看定远侯不顺眼,迁怒其子,直接弄死一个无足轻重的六郎等于摁死一只蚂蚁。 到时求告无门,做父母的只能哑巴吃黄连。 凤氏听罢,跌坐在位置上,看着一脸懵懂的儿子泫然欲泣。 东郡,原是大齐的国土,东州学宫更是人才辈出,为求明君一展所长而四处游历。在北苍年间,北月氏族率兵横扫九州,将之纳为自己的领土据为己有。 各邦的治国良才出自东州学宫,学宫的掌权人自始至终是姜氏一族。而姜氏族人遵循祖训,只考功名,不涉朝堂,保持中立,育天下英才为天下苍生计。 不偏不倚,是学宫的生存之道,使姜氏一族无论繁华或者乱世皆能延续,呈屹立不倒之境。 第61回 父亲的主意,整个侯府除了姜氏c凤氏,其余人等皆在年夜宴时才知晓。今是年夜,侯爷偕同凤氏进宫朝贺行礼,与百官宴饮同贺,约莫亥时才能回府。 在侯府的宴席上,姜氏向六儿表示祝贺,并对他寄予厚望。让孩子们多聚一聚,无事不要出府到处闲逛,以免节外生枝。 “依我看,阿娘主要是想说最后一句。”因伤提前退席的元昭回到自己院里的小偏厅,不满嘟囔,“阿爹也偏心,我受那么多伤也没说让我到外翁家避一避。” 六哥若能平安到达东州学宫,只要安分守己当一名废棋,外翁一族看在母亲姜氏的份上总会看护一二,保其性命。 若依旧不安分,则生死难料。 “郡主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玳瑁微笑道,“您是北月嫡女,去东郡,恐怕不仅侯府受罪,更要连累姜氏一族为咱们陪葬。侯爷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您可千万别多想。” “我知道,我说说而已。”等婢女们摆好被褥和靠枕,她坐进去感觉暖暖的,格外舒畅,“余医官走了” “早走了,”银杏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道,“今早夫人唤她过去,说您身子大好,又逢年夜,不好耽误余医官与家人团聚。给予厚赏,让她回宫复命去了。” 银杏就住在侧院,对余医官的日常格外留意。 “她在的时候,我天天看见她趴在案上写写写,不知写什么。后来,我趁她端药来您这边,悄悄进屋看个究竟,结果郡主,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打小报告吧”元昭不以为意,“说我不听医嘱” “郡主英明。”被一语道破,银杏分外扫兴地把匣子摆在主子跟前,“郡主,这是您吩咐婢子准备的,足足三百两。” 一下子让她掏那么多银两,心好疼。 “钱是赚来花的,”元昭丝毫不心疼,让她打开盖子,从中拎出一个松柏绿香囊分别递给二人,“今天年夜,你们辛苦了一年的小奖励,明年继续努力哈。” 绿绸香囊是一等婢女和家仆的,蓝绸香囊是给侍卫们的,褐绸香囊是给其余洒扫婢女婆子们的。 “谢郡主。”玳瑁和银杏开心地接过香囊,叩头谢恩。 余下的香囊,由她俩接手代为派送。 除此之外,还有一钱匣子等明早大家过来拜年的时候派发,此刻就不劳她费心了。窝在被褥里取暖,一边安静倾听四位婢女和东堂等人打听回来的消息。 曲家大姑娘在过年的前两日回到京城,今晚随其父曲将军和继室夫人一同进宫朝贺,同时见一见亡母的故交杨美人。 据悉,杨美人有意为曲大姑娘在今晚的世家子弟中觅一位良人。只不知,她今晚见了曲大姑娘那副结实的身板作何感想,可曾如愿地为故交之女觅得佳婿。 提到杨美人,就不得不说说她的儿子了。 八皇子凤疏,字琮之,和元昭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辰生。据传他是将星入命,有统御千军万马之能。生怕过分高调折损孩子的福寿,此消息不曾宣告天下。 然而一传十,十传百,背地里早已传遍整个京城。 或许正因如此,导致八皇子从小体弱,天气稍变必有小疾。使他的母妃杨美人成天提心吊胆,夜不安寝。 同时,每当八皇子生病,民间总有人暗地里去打听定远侯府的小郡主如何了,身子可好母亲可好父兄在边境可还健在 为何 当然是那些好事之徒为了确认哪个才是将星入命,统御千军之才。小郡主虽是女子,可她是北月氏之后,天生战斗力彪悍的氏族,有将星之才不以为怪。 元昭:“”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味同嚼蜡,不甚愉快。 “得知郡主您三天两头受伤,民间谣传逐渐平息,上边也略略安心。”玳瑁使着眼色,暗示那个上边是指谁。 “这应该不是你们打听出来的吧”元昭无语地瞅四大婢女和四大小厮一眼。 “姑姑最后那句确实不是我等能打听的。”小厮之首东堂笑嘻嘻道,“其余的差不离吧。而且,那位八公子如今身体安康,能蹦能跳,经常出宫四处游玩。” “你怎知道”元昭愕然。 “小人曾奉世子妇之命,到宫门前等候世子下值回府,无意中见过贵人一面。后来又在京城的街头巷尾见过几回,故而猜测他经常随其兄弟一起出来玩。” “天家贵子的行踪甚为隐秘,日后不可窥探,以免惹祸上身。”元昭瞅他一眼,特别叮嘱道。 隔墙有耳,谁都不敢保证她身边的奴婢个个都是忠仆,言 行要注意分寸,小心为妙。 “小人明白。”东堂立马保证,“其实从那以后,小人再也没见过贵人们,想是小的福薄吧。” “福薄不可怕,命薄更可怜。”元昭对他的识趣深感满意,淡然道,“以后贵人们的事一定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平平安安便是福气。” “郡主教训的是,我等定当谨记。”众人恭声道。 嗯,那就好,将来便看谁最机灵,懂得避开旁人悄悄把贵人们的消息递到她手中。元昭不动声色地观望庭院之外,呀,居然看到小雪纷飞,年夜下雪了 制止欲拉门抵挡风雪的碧环,喝着芝兰冲泡的花香浓郁的乳茶,身心暖暖的。 有惊无险,平平安安又一年,祈愿她与父母亲身心康泰,如意吉详。 不似梦里那般凄凉。 寒风凛冽的年夜,漫天飞雪,细如绒毛飘然而下。姜氏担心女儿院里的奴婢们照顾不周全,等宴席一散,急步行于回廊,带着婢女们前往华桐院的方向。 刚走出不远,从回廊边上的一道洞门处突然冒出一道人影,卟嗵地跪在她面前不远。 “夫人,”是一向端庄柔弱的兰姬,此刻愁容满面,目露哀切地恳求,“求夫人看在妾身为侯爷诞有一儿一女的份上,也求求我儿季文吧他才14岁啊”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姜氏愣了下,随即醒悟过来,上前几步扶她起来。兰姬可不敢用“长跪不起”来胁迫姜氏,神情悲苦地站起来。 “妹妹是想,让季文也去东州学宫”姜氏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见她点头,不禁长叹,“妹妹啊,倘若可行,我何尝不想让他去我更想让我的昭儿也去” 只让六郎去,相当于放弃一枚废棋;让七郎也去,在外人眼里,这是定远侯把东州学宫当成庇护之地了呀 他这是想干什么 就算圣上不动手,群臣也不可能放任东州学宫成为北月氏的崛起之地,必然会把整个东郡给掀了 到那时,给母族带来灭顶之灾的她情何以堪 给整个东郡百姓带来灾难的姜氏一族,又该何去何从倘若六郎没有凤氏血脉,侯爷根本不会开口,更遑论其他子女了。 而姜氏,断不会为了一人之私,连累整个母族和东郡百姓。 因此,她从未想过让自己唯一的女儿避到东州去,七郎就更别提了。 第62回 丰元九年的年夜,初雪,给大地铺上一层雪白。如同某些人的心情,霜天雪地的,一片瓦凉无望。 侯府,当北月六郎明年东行的消息传出,仿佛一下子揭开了大家掩埋心底的恐慌。先是兰姬,继而卓姬也找到姜氏,期盼能为自己的孩子争取一线生机。 大家同为女人,同为母亲,姜氏温言相劝,好不容易才把二人打发走。 “阿娘,四娘当初为何不跟娘家人走”听罢母亲的讲述,元昭略微不解道,“她的母族在桑兰国有身份地位,她混得好,不是更能保全七哥和八姊吗” “傻孩子,你以为她回到母族就能安枕无忧”姜氏叹道,“桑兰人最是凉薄,接她回去是另有想法。在这儿尚能自主去留,回桑兰便只能任人摆布了。” 有些话比较难听,不想脏了女儿的耳朵,故而不提。 比如,能嫁给北月彦的女子皆才貌出众,性格温顺,引世间男子好奇思慕。如今北苍已亡,北月彦的财物已被抄没,能被人觊觎的只剩下美人了。 姜氏无人敢染指,其余美人,诸国权贵哪个不好奇心动北月彦的女人,值得他们接回府里赏玩供养。 说句难听的,等腻歪了,还可赠送出去讨一份人情。 侯爷长年征战在外,在各国均有眼线。 把世人的各种龌龊心思尽诉于家书里,让她拿给姬妾们看,自主去留。 “你三娘c四娘不怕死,她们只想为儿女寻得一条生路而已。”姜氏叹息道,轻抚女儿的发顶,心里揪紧。 同为母亲,她何尝不想 若非为了其他孩子,她的女儿又何必留下来当靶子可惜这番话不能直接言明,徒留一腔不甘与伤感埋藏于心。 元昭触觉敏锐,察觉母亲难过的情绪,仰起小脸道: “阿娘莫要为我发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能活的情况下,我定会好生保护自己,不让父母担心。” “嗯,好孩子。”姜氏满脸欣慰,搂住女儿轻拍项背,温柔道,“那昭儿告诉母亲,你这一身的伤是怎么来的” 诶一脸孝顺的元昭笑容凝住: “” 呃,这个嘛阿娘真的是,感动就好了,何必说穿呢某孩一脸讪讪然。 搂紧怀中软乎温暖的小身躯,姜氏抬袖摁了摁眼角 亥时,侯爷和凤氏回侯府一同守岁,外间传来一阵阵的爆竹炸响,喜庆连天。元昭陪同父母站在正堂前的高台上,安静抬脸仰望,脑海里掠过一丝异常。 边地苦寒,以前在边境过年,何时见过如此绚烂的烟花盛况唯一的一次却是她被拐跑之时,刹那的璀璨敌不过无尽的恐惧,早遗忘在脑后。 如今重现,使她想起梦里所学的历史。 东方古国把火药制成观赏用的烟花,西方诸国却利用它制造大炮,攻城略地,扩大国土。 无论梦里或是现实,道理是相通的。 目下,诸国攻城略地主要是依靠人海战术,除了水火穴道,还有楼车c投石器c攻城车c云梯等等。 倘若阿爹率先拥有大炮 想到这里,元昭顿时心潮起伏,情绪激昂兴奋,轻扯父亲的衣角: “爹,爹” 嗯定远侯低头瞅她,以为她像小时候那样要抱抱。正想教育她年纪不小了,不可撒娇啥的,却被她扯着衣角示意蹲下。 在场的都是自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定远侯懒得掩饰对小女儿的宠爱。纡尊降贵地蹲下魁梧的身躯,煞有介事地摆出一张正色脸,像对待成年人般问: “怎么了” “爹,”元昭凑近父亲的耳旁,低声道,“用火药制造大炮,大炮” 嗯定远侯蹙眉,疑惑地注视女儿那张平静的小脸嗯当意识到女儿话里的意思,他怔然的表情刹时大变。 霍然起身,大掌温和轻拍女儿的发顶,神情严肃,薄斥: “不许胡言乱语,安静陪你母亲看烟花。爹还有正经事要做,没空陪你胡闹” “爹” 元昭撒娇跺脚,但见父亲箭步离开,不理自己,顿时鼓起腮帮子。父女一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瞅着父亲快步离开,季叔随行,她陷入无限的期待中。 “昭儿,说什么惹你爹生气了”今晚的凤氏心情忒好,笑靥如花。 “没说什么呀,”元昭一脸失望道,“阿爹以前陪我进城看热闹,我个儿矮,看不见,他一向让我骑在肩膀上看,今儿不肯了。” “当然不肯了你是大孩子了”凤氏欲 言又止。 “过完年我才9岁”元昭理直气壮地反驳。 “男女七岁不同席。”北月朗鄙夷道。 “那是指我和你”对六哥,元昭一点儿都不客气,“我和阿爹是父女,他抚我小,我养他老,天经地义岂是你我之间那份淡薄的兄妹之情能够比拟的” “哎你”北月朗气结,又找不到话反驳,驳赢自己的妹妹也不光彩,只好哼一声,“算了,好男不与女斗” “好女不与男争。”元昭也不愿理他。 兄妹俩的小争执,把凤氏和其他人逗乐了,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姜氏听出女儿对北月朗的轻视,不由语含警告: “昭儿,不许无礼。” 确实是女儿无礼在先,哪有这么大的孩子吵着骑父亲的肩膀即便这是父女俩的一个借口,那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反驳,伤害兄妹感情,影响府里的稳定。 “母亲莫恼,”世子仲和见嫡母面露愠色,忙道,“小妹久住边境,心直口快。这事全怪六弟,身为兄长不知道让着妹妹,大错也” 最后一句是瞪着北月朗说的,北月朗不服。刚要硬杠,亲娘开口说话了 “仲和说得对,姊姊莫气,小孩子时有争执,家里也热闹不是”凤氏仍听不出火药味,捂嘴笑道,“况且叔达一贯牙尖嘴利,如今终于遇到对手了,正好让他吃些苦头。” 北月朗:“”这是亲娘吗 姜氏和众人同样一脸无语地望着她,默然不语。唉,心大的人福气也大,养出她这份无事挂心头的性情。 最终,北月朗在家人谴责的目光逼视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嫡妹赔礼道歉。 元昭很大方地原谅他了,看在二哥派人拿来的云梯份上。 于是,在偌大的侯府前院,高高竖起一道家用的云梯,供小郡主独自端坐,还一边吃着点心欣赏夜空的烟花。 而云梯下,围着心惊胆颤阻止不力的家人;地面铺着厚厚的被褥等物;和一群小心翼翼的奴婢围在梯下打转,随时准备救驾。 外院的二楼,正在观赏烟花的冯长史等人听到内院的动静,抬头一瞧。 哦,是小郡主啊想必上边的风景不错吧挺有想法的嘛只要不祸害大家,她登天都行。 众人习以为常地收回目光,该干嘛干嘛。 第63回 正月初一,定远侯府门可罗雀,无人前来串门拜年。然而,这并不影响内部人员的喜迎新年的欢庆。 一大清早,元昭身着火焰色的衣裳,衬得肤白如脂,长相一般亦显娇俏可爱。头顶的双髻依旧各一根金丝编玉石的发带缠绕着,寓意金尊玉贵,冰雪聪慧。 她想穿白衣的,遭到整个华桐院的奴婢一致反对。 势单力薄,只能妥协。 身子大好,披一件黑裘,率一众奴婢家仆步行至前院正堂,给父亲母亲拜年。二娘也来了,和姜氏分别坐在侯爷的身边,笑意盈盈地接受孩子们的叩拜。 看到元昭这身光鲜的衣着打扮,众人不禁眼前一亮,纷纷夸赞。 倒是元昭无动于衷,认为这是大家在安慰她。 她长相平平,是府里唯一不起眼的,不知被外人取笑多少遍了,自觉地把夸她的话权当安慰。就算是真的夸赞,必然也是夸她这身衣裳,确实华贵耀眼。 人靠衣装马靠鞍嘛,她懂的。 向父母和二哥二嫂行完礼,一如往常地,她坐在世子兄嫂对面的席位,坐等其余兄姊和下人们的叩拜。 今年是一个忙碌的新年,忙完拜年的事,派完装着金豆子c银豆子的小荷包,开始忙正事了。 首先,三公子北月礼的婚事要准备,其次是六公子北月朗的东郡之行;有两位公子的生母凤氏在,姜氏不操这份心,收拾行囊,陪女儿到庄子养伤要紧。 原本,这些事需由嫡母出面才符合礼数。然而,两位公子的生母乃当朝长公主,皇室不喜姜氏,倘若她按照礼数出面筹备,必生波折。 皇室要她退隐幕后,她退便是。 女儿还小,她不愿再次经历骨肉分离之痛。凤氏也乐意亲自操办儿子们的终身大事,两全其美。 说回六公子的东行,比三公子的婚事早了一个多月。这么一来,六公子就无法参加兄长的喜宴了。 北月朗愧疚万分,却无力改变什么。 因为东行是由朝廷安排的日程,里边的成员有皇室子弟和外邦王子。侯府三公子的婚事,不足以让朝廷为他改变启程的日子。 定远侯原本打算让儿子单独前往东州学宫,离皇室子弟远一些,以免受到儿子的连累。 当然,护卫是必不可少的。 托暴君的福,民间有不少所谓的游侠义士欲取北月氏之后的性命。有例为鉴的,比如郡主元昭。众所周知,她是奄奄一息地回到京城。 然而,丰元帝否决定远侯的打算,不以为然地说多派些侍卫即可,免得那些游侠以为皇室怕他们。 谁敢行刺,定让对方有来无回,抄家灭族。 君王一言九鼎,定远侯不再坚持。 说回侯府,凤氏为自己儿子的事忙得头晕目眩,姜氏便让卓姬留下帮忙,把五姑娘无暇带走了。 等到了庄子,由五姑娘掌管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 兰姬携同儿女随行,八姑娘年幼,离不开亲娘。七公子喜欢农事,这段日子,他为了不挨父亲的训斥刻意到演练场习武,被揍得够呛,得回庄子散散心。 各有各的事忙,世子夫妇坐镇侯府,由四姑娘如兰掌管家事,世子妇管氏从旁辅助。 身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元昭啥都不用理,管好自己即可。在年初三那天,她和母亲同坐一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由三公子率侍卫护送,定远侯暂留京中,今早被陛下召入宫里商谈招贤纳士的事宜。太尉等重臣觉得,应举办一场比武大赛,胜者为将,率兵守护边境。 详细如何操作,身为常胜将军的定远侯理应在场提供意见,就被留下了。 “阿娘,我也要骑马”坐在车里,元昭郁闷极了,恳求道。 “到了庄子,让你骑个够。”姜氏缓声道,靠着凭几,支着额头假寐。 “我现在就想骑。”元昭皱眉。 “不行,哪有淑女当街骑马的”她是坚决不允许女儿出去当靶子的。 “我乃武侯之女。” “更要低调,”姜氏的眼皮都不抬一下,“咱府里的孩子已经够难议亲了,你莫要雪上加霜。” “”元昭本想反驳,一时找不到词,唯有赌气道,“那我单独坐一辆马车两人坐一辆太局促,太闷,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你四娘那辆坐了三个人,你要独坐一辆,阿娘该如何交代”姜氏轻描淡写道。 侯爷吩咐过,切勿让女儿独坐一辆车,一个人的时候她会作夭的。她身上的伤正是 她任性的后果,屡教不改,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娘是嫡妻,需要向人交代吗”元昭不信。 “阿娘是嫡妻,更要处事公正,不留话柄。”姜氏对答如流,闭目假寐道,“府里开支庞大,靠你阿爹的俸禄难以支撑,如今你花的是阿娘嫁妆多年积攒的钱。 你有的,别的兄弟姊妹至少要有一半,这笔钱从哪儿来连你七哥尚且要和三郎同乘一辆,你却要独坐一辆,让阿娘如何面对你阿爹” “” 唔,元昭被阿娘怼得哑口无言,皱了皱鼻尖,气馁地一掀窗帘,下巴搁在窗沿无精打采地往外看。 一股冷风扑面,甚为舒爽。 她把车帘紧贴自己的后劲脖,生怕漏风冻着阿娘。姜氏眼皮微抬,正欲制止,但看见她的小动作,不禁内心柔软。 孩子这些年跟随父兄在外,野惯了。 从城里出去,到庄子尚有大半天的路程,把她拘在车里确实闷得慌。 想罢,便随她了。 连日来,雪花绵密,早已把路面铺了一层莹白。昔日繁华的街市,今日空空如也。除了零散几处卖木炭的小摊,便只剩下各府出来办差的下人行色匆忙。 侯府的马车徐徐而过,车铃叮咚,积雪在车轮下吱呀地响着,单调而寂寥。 “姑娘,姑娘等等奴婢” 一阵急促的女声隐约传来,将元昭郁闷的心神吸引过去,伸着脖子前后张望,看看是谁家姑娘敢在雪天闲逛。 “你不要跟着我我要回老家”一道臃肿滚圆的身影出现在街角,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这里不是我家,我也不是你们的姑娘,我要回外翁家” “姑娘,姑娘” 身后的奴婢挺忠心的,一直跌跌撞撞地紧追不放。可她身材瘦弱矮小,和主子滚圆壮实的身板形成鲜明的对比,反而有些滑稽。 “阿娘,”元昭缩回脑袋,看着母亲,“是曲大姑娘,她好像是被赶出来了。” 第64回 相识一场,虽说印象不太好,对方曾经好心好意地拎了一盒点心与她分享。 眼下这种情形,不好见死不救。 姜氏听罢,心里不以为然,脸上神色不变,只淡淡地吩咐坐在车外的年青婢女: “停车。” 天寒地冻的,珊瑚等有些年纪的仆妇另坐一辆马车,由年轻力壮的婢女跟在主子们的车外,随时伺候。 对于曲家的大姑娘,女儿一回府她这做母亲的便已经打听清楚。对方一个没娘护着的孩子,定在府里受尽委屈。有人忍气吞声,有人大吵大闹忿忿不平。 显然,这曲大姑娘是有勇无谋的后者。 听凤氏说起,那晚宫里的年夜宴,杨美人看见曲大姑娘那副壮实的身板,脸色骤变,笑容格外牵强。在场的官家夫人和姑娘们更是窃笑不已,指指点点。 如此场景,光听着已然觉得可怜。 女儿口硬心软,在回京途中对人家不理不睬。眼见对方落难了,心倒是软了。姜氏不想阻挠女儿交朋结友的行为,仅让婢女为女儿撑伞一同前往。 然而,事情并非姜氏想象的那样 元昭下了马车,来到站在原地瞪她的曲大姑娘跟前,语气平缓: “大过年的,你被家人赶出来了” “我呸你才被赶出来呢”曲大姑娘以为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瞪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吼道,“我自己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 “哦,就是受了委屈,又不敢找回面子,赌气离家出走了”元昭神色平静,无动于衷道,“身为将军之女,面对家人打不过,辩不赢,又不甘心妥协。 只好丢盔弃甲,雪天潜逃,确实窝囊,我猜得可准确” “我再说一次,我没有逃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被她一气,曲大姑娘中气十足。 “我确实一无所知,但见你长得膘肥体壮,心灵脆弱得如同纸薄,忍不住多嘴一句。你阿娘拼死生的你,指不定就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她的孩子挣扎求存。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即便一事无成,好好活着也是孝顺,你的外翁外婆可教过你这个道理倘若教过,你为何还衣衫单薄走在雪中就不怕冻死途中么” 听到她提起外翁外婆,曲大姑娘顿时泪如雨下,瞪着她抽噎,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元昭见状,语气稍缓,道: “一家不知一家事,我不知你经历过什么,无法共情。但相识一场,劝你一句,人身不易,莫自弃。悠悠天地,哪怕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望你珍重。” 言毕,刚要转身离开,猛然听见路边不远的酒舍楼上传来几声轻咳,不由抬头。 只见二楼的栏杆旁,几位眉清目秀年龄相当的士子们正凭栏观望她二人的对话。其中一名半束发的少年捂嘴咳嗽,似乎意识到惊扰佳人,霎时满面通红。 一时焦急,咳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背过身去。 见她抬头望来,其余诸子纷纷退开栏杆两步,噙笑拱手,作揖行礼。马车上有侯府的标记,有识之人可以从她的年岁特征辨别身份。 传闻中的刁蛮小郡主,宫中奴婢避如蛇蝎之人。 她年龄虽小,却出身不俗,心灵嘴巧且言之有物,当得起大家这份敬重。 而在元昭看来,知道她是谁,却仅是作个揖,意味着这群少年郎的身份地位不比她低。可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这么浅显的道理大概只有她懂了吧 元昭内心吐槽,目光清朗纯净,略屈膝作回礼,然后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兀自痛哭的曲大姑娘对此一无所知,可怜的小婢女正替她打着伞,冻得一边跺脚,一边努力温言劝说。 最终,两人慢吞吞地回头往曲府的方向去。 等两位姑娘背道而驰,各自离去,楼上的少年们方笑吟吟地回暖阁坐好,其中一人开口道: “好一句悠悠天地,一具残躯亦有粉墨登场时,安平郡主小小的年纪却观察入微,直戳曲大姑娘的痛处,她就不怕适得其反” “忠言逆耳,真实良言何所惧”另一名年岁略长的少年微笑道,“况且,曲大姑娘并没有辜负她的一番好意。” 两位淑女年岁小,但气量大。 一个无视身份尊卑,一个听得进善语良言,令众人耳目一新,对她俩的印象大有改观。 原本,大家听到哭声出去看热闹的,没想到哭的人是曲大姑娘;更没想到侯府车队恰好经过,首次得见安平郡主真颜。 “方才那个小的便是安平郡主”那名咳嗽的少年闻言 ,不由睁大了眼睛,“定远侯之女” 曾经横扫九州大地的北苍国主之后扼腕,没看清楚她长什么样儿的。 “怎么,陵若身在桑兰,竟也听说过她”有少年好奇问道。 “如雷贯耳,”咳嗽少年一连喝了几口水才缓和过来,遗憾道,“她的父亲北月将军威名远播,外祖又是名门望族,我桑兰的丞相师出东州学宫,焉能不知 听传闻,她是个脾气暴躁,草菅人命的狂妄小儿。没想到,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啊” 不愧是东州学宫创始人的外孙女。 那位曲大姑娘屡屡出言无状,她却不以为意,仍以善言相劝。这份胸襟,比在座的各位男儿豁达多了,他心里说道。 外孙女尚且有如此胸怀,他对东郡一行越发的期待,信心坚定了。 “我也是这么听说,果然,传闻不可轻信。”一名少年感慨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们才见过她几次怎知她不是那种人”有人反驳。 “你又见过她几次怎知她定是那种人”有人戏谑道。 “无风不起浪,因为做过,才会有人说”有人强辩。 在座的少年们,哪个没进过宫甚至有人至今仍住在宫里,比如皇子皇孙们。可他们比安平郡主年长,有外宾在此,不便口出恶言,破坏皇室宗亲的形象。 更何况,安平郡主当年还小,哪知道什么是恶,什么是错误伤人命,在所难免。 一再强调她本性凶残,反而显得他们小鸡肚肠,无容人之量。况且,东行在即,他们却在这里破坏人家外孙女的声誉,终究不妥。 “哎,听说曲大姑娘好吃,性情傲慢,今日一见,我反而有点同情她了。”其中一名皇子岔开话题,挽回形象,“她从小就胖,可见是父母给的,何罪之有啊” 年夜宴之后,经达官贵人的家眷们一宣扬,她竟成了好吃懒做之徒,导致肥胖如猪,沦为全城的笑柄。 第65回 姜氏以为女儿会把人接到马车来,再把人送回曲府。当看见女儿一人回来,并让车夫启程时,不禁好笑: “为何不劝她上来” “为何要劝她上来”元昭不解道,“日行一善罢了,我与她并无交情。” 噗哧,姜氏哭笑不得地拍拍女儿的小脸蛋,不再多言,仅在脸上露出一副吾心甚慰的表情。 元昭不关注这些,继续趴在窗沿,欣赏路途风景。 大过年的,曲大姑娘因为体形不好,受尽亲朋的冷眼相待。没有母亲的她,衣衫单薄,孤身只影地在冰天雪地里哭泣。 这一幕,不仅皇亲贵族看见了,连外邦王子也尽收眼底,影响极坏。 隔日传至朝堂,御史把曲广平参了一本,挨了帝王一顿批评。治家不严,本该降职的,然而武将人手不足,朝廷正在商议着如何招贤纳士,哪有人顶替 无奈之下,罚俸了事,以儆效尤。再有下次,一撸到底,直接守城门去。 曲广平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府里,将继室夫人大骂了一顿。那一晚,整座府邸气压沉重,压得每个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再说曲大姑娘,她只是赌气出走,完全没想过会连累父亲。 得知父亲将继母大骂一顿,方知事情闹大了。她吓得缩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小婢女关紧院门。 即便父亲派人来唤,她也死活不敢出门。 出乎意料的是,自那天起,府里的奴婢们见了她无一不是恭恭敬敬的态度。弟弟妹妹心中不忿,却也不得不乖乖遵从礼数,人前人后皆要向她屈膝行礼。 最解气的是,往日横竖看她不顺眼的继母突然来一个大转变,不仅对她笑脸相迎,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不敢再有嫌弃的表情。 除了要求她必须学礼仪规矩之外,曲夫人不再处处挑她的错,她爱咋样咋样。 让她受宠若惊的是,宫里的杨美人召见她,并赏给她一堆精致美味的点心,几盒华美的首饰和上等的布匹。 幸福来得太突然,曲大姑娘恍恍惚惚,如同活在梦里。 “多亏那日,五皇子和多位公子正在那酒舍的楼上赏雪作诗,看见姑娘在雪地里哭,分外同情。便告知朝廷,让陛下为姑娘您撑腰,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贴身小婢女替曲大姑娘梳着头,一脸艳羡道: “姑娘,您洪福齐天,以后万万不能再使性子惹将军生气了。” “五皇子”曲大姑娘愕然。 “嗯,还有孟二公子也在场。”小婢与有荣焉道,“他是太后娘家的子侄,身份尊贵。京里的世家女子没有一个不对他心生爱慕,可他从未看过她们一眼。” 这次为姑娘出头的指不定就是 刚想到这里,小婢女下意识地瞅瞅她家姑娘魁梧的身板,顿时违心得说不下去了,果断把那荒谬的念头咽回肚子里去。 孟二公子连安平郡主都看不上,坚持要退婚,何况她家姑娘这副尊容唔,小婢慌忙摇头,想把脑子里对自家姑娘不敬的念头甩出来。 所幸,曲大姑娘头脑简单,没发现小婢女的心思,径自问道: “元昭呢无人提起元昭吗” 明明她和元昭说过话来着,自己也是听了她的话,不甘心认输才回府,准备和继母她们大打一场。 好让那元昭见识见识,真正将门之女的风范。 “姑娘,”小婢女听见她的称呼,吓得连连摆手,纠正道,“不可直呼贵人的名字,她是郡主,您下次见了她要切记礼数。不然,惹恼了她是要挨板子的。” “她敢”曲大姑娘粗眉倒竖。 “怎么不敢连宫里的内官和女官见了她都要避三分姑娘,”小婢头疼地恳求道,“或许她不敢对您怎样,我们这些奴婢落在她手里可就惨了,姑娘” 为了奴婢们的小命着想,下次见面,能让就让一让吧 于礼,这小婢女的恳求是相当荒谬的,竟敢劝主子为了奴婢的性命忍气吞声。然而,曲大姑娘的心性尚未被京中的权贵同化,谁对她好,她便对谁好。 “行,起来吧,我不惹她就是了。”曲大姑娘不耐道。 经这么一打岔,她把方才想问的事给抛之脑后。一想到自己终于有好日子过了,再也无人敢当面说她胖,心情倍爽。 洗洗睡下,再醒来,又是美好的新一天。 京城发生的事,陆续传到元昭的手里,小厮南柏送来的,他和北临负责搜集京城的小道消息。东堂和西武专门给郡主跑腿,随叫随到,处理日常的杂务。 “这消息怎么传到你手里的”元昭好奇问道,“直接用信鸽” “那不行,”南柏回道,“我们侯府受万人瞩目,信鸽飞不出京城。” 原来,得知小郡主想打听京里的各种小道消息,季叔便教他们如何在城里吸纳合适的人选当眼线,替自己打听消息。 这些眼线互相之间不认识,每隔一日出城放信鸽。 如此一来,便是每日都有消息。 信鸽飞往离庄子相反的方向,被那里的定点眼线接收,再辗转派人把信息送到庄子来。过程虽然复杂,胜在够稳妥,不会惹人注目。 这条传信通道专门为南柏等人而设,小试牛刀,就算被逮住了也扯不出她来。 元昭听罢,来兴趣了,尝试一问: “哦那日我和曲大姑娘聊天时,在酒舍楼上的公子都有哪些” “五皇子,庆王府世子,孟丞相之孙孟二公子”南柏如数家珍,最后顿了顿,道,“还有桑兰国排行十二的小王子,兰木奇。” “兰木奇是哪个”元昭皱眉。 “不停咳嗽那个,”南柏详尽道,“听闻,他身受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药侵袭,从小体弱。桑兰国主念他活得不易,允他到东州学宫拜师求学,打发余生。” 简单点说,桑兰国主之所以爽快同意他来武楚,是不在乎他的生死。倘若他死在武楚,他们就有理由向凤氏王朝发难,讨要公道。 凤氏和北月氏不同,前者注重礼数,不似后者蛮横无礼。 因此推断,这位桑兰小王子的使命大概就是,生在桑兰,死在武楚了。 元昭:“” 第66回 来到庄子后,元昭的学业不曾落下,每天和八姊去母亲的院里听课。 课后,各自回院里抄书,练字,朗诵和背书等。女红也要学,由元昭院里的玳瑁姑姑教习。 玳瑁的针线活是跟旧朝一名女官学的,此女官不仅针线活拔尖,绣活更是囊括了九州诸国的特色,再演化成专属于她的一种独特风格。 女官一共收了三名弟子,玳瑁跟了姜氏;另一名弟子当年甘愿为人妾室,因难产一尸两命;最后一名,在北苍亡后,携同师父女官一起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也不知,她们是否还活着。”玳瑁姑姑在教习期间提起往事,唏嘘不已。 “不知便是好消息,人活着,要有所期盼。”元昭端正地坐在绣架前道。 是啊,玳瑁定了定神,眸里露出一丝伤感,继而自嘲一笑。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被一个小姑娘给安慰了。 她俩悠闲对话,一旁的八姑娘芳沁额头微微渗汗,努力集中精神专注自己的绣活。 “八姑娘,做绣活手一定要稳,心也要定,不能急。”玳瑁瞅见她的窘状,温和提醒。 “嗯。”八姑娘心虚地点点头,神色略惶恐。 “阿姊你急什么家里又不急用,慢工出细活。”元昭说着,小手灵活地穿针引线,用玳瑁今早教的针法很快便完成一副绣品,“姑姑瞧瞧,我绣的可好” 嗯玳瑁过来瞅了一眼,面露喜色,伸手抚着那扎实平顺的绣品,连声赞许: “嗯,绣得不错” “谢谢姑姑,那我走了,我要去练功。”元昭淡定起身,朝一脸无语的玳瑁和八姑娘扬手打一声招呼,“阿姊加油” 不等人家起身行礼相送,她已经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嘉c嘉油是甚意思 八姑娘羞愧得小脸通红,慌张起身行礼之后,哭丧着脸坐回自己的绣架前。 直把玳瑁看得哭笑不得,少不得出言安慰: “八姑娘莫急,郡主耐心不足,对绣活不求精细,略懂即可。您不必和她比较,慢工出细活这句话颇有道理,您细细琢磨,绣出自己的风格才叫本事呢。” “嗯,”八姑娘乖巧点头,忍着泪意向她福了一礼,“谢姑姑教诲。” 唉,一听便知有了心结,玳瑁微喟,浅笑道: “继续吧。” 郡主聪慧,无论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天生的。 以前她流落在外,少与府里的姊妹接触无法比较。如今回来了,四姑娘c五姑娘都已长大,剩下八姑娘同习女红,不自觉地比较出两人的差距,难免有情绪。 倘若不是夫人嘱咐要一视同仁,莫让郡主与其他姊妹伤了情分,玳瑁根本不必顾及八姑娘那脆弱的自尊心。 有时候,她真替郡主心累。 小小的年纪,既要淡定应付来自对界的恶意和刺杀;回到府里,除了学业和各项本领,还要分神顾及兄妹姊妹情分,要保持乐观的精神劝慰她们这些仆人。 哎,郡主出生的时机不对啊倘若北苍还在,她与夫人何须委曲求全 玳瑁在心里感慨无限,神情不变,仍耐心指点八姑娘针法上的错误。 尽管如此,八姑娘依旧闷闷不乐,回到亲娘的院里更是一头扑进兰姬的怀里,哽咽诉苦。 女儿能力不济,被嫡女打击得自尊心碎了一地,做娘的除了温言相劝,又能如何 总不能到夫人跟前控诉嫡女太聪明,不给庶姊留点情面吧 “勤能补拙,我儿既不服输,那就回自己屋里继续练。”兰姬无奈劝道,“九姑娘是郡主,她要承担的责任比你那些兄姊重得多,你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搂着孩子,感怀万千道: “儿呀,我们要懂得感恩。在以前,嫡庶不同席。她站着,你不能坐;她坐下,你得跪着;她是主,你是仆,你的孩子也是仆。如今你得侯爷疼爱,夫人关怀,郡主嫡妹视你为同胞,比别家的女子不知幸运多少。 切勿因一己私念,毁了眼前的平和局面” 三岁看大,从小离开父母的嫡女元昭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若非夫人教导有方,底下这群庶兄庶姊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这些话不能直接讲给孩子听。沁儿还小,无法和早慧的嫡女相提并论。 见阿娘欲言又止的,八姑娘不解地抬头: “然后呢” “没有然后,沁儿,你要记住,你和郡主是亲姊妹。她好,你和其他兄姊才能好;她若不好,你和你阿兄将任人宰割 ,明白吗你们都姓北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兰姬搂着女儿,凝望窗外飘落的碎雪轻叹。 晚上,兰姬独自去夫人院里请罪,并恳请,八姑娘的学业和女红都由自己来教。 面对姜夫人不解的目光,她无奈苦笑,如实道: “夫人原是一片好意,想让姑娘们多亲近。可沁儿年幼且资质愚钝,不似郡主敏慧。长此以往,妾怕她一时想岔,因嫉生恨,反而对夫人和郡主有所抱怨” 她是桑兰国的贵女,学识不及姜氏渊博,但远胜于寻常女子,教导自己的子女为人处事的道理绰绰有余。 而且,她是亲娘,能打能骂,无须顾忌。 “那好吧。”姜氏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季文的学业你就不必操心了,侯爷说让他跟在冯长史身边学处事之道,将来回府,由他二哥亲自监督教导,断不会耽误他。” 府中的儿郎,她只作启蒙之师。长大了,由男子教导更为合适。 “谢夫人。”兰姬欣然下拜,继而离开。 “母亲,”兰姬刚走,五姑娘无暇一脸无奈地进来禀报,“郡主又派人来讨要果疏辣酱,她说明晚不烤肉了,要吃火锅。” “火锅”姜氏蹙眉。 “温鼎的别称,她自取的,还将鼎稍做改良。”无暇犯愁道,“自从余医官不在,她的吃食越发随意了。母亲,您劝劝她吧。她说我若不给,她就派人来偷。” 相处这么久,她总算看明白了。 这九妹妹就是个小泼皮,你跟她讲礼数,她给你谈感情;跟她讲道理,她给你讲实力。自己一闺阁女子,哪有梁上君子的实力 堂堂郡主,不讲武德 姜氏扶额,哎,头疼:“她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做完您布置的功课,研究那幅八门生化图,其余时辰都在练功。”忙得很,五姑娘深感佩服,“哦,女儿身边的婢女说,她派人告知门房,父亲一回来马上告诉她。” 嗯姜氏微怔,这猴崽子又想干什么有什么事非得跟爹说,不能跟娘说 第67回 女儿在边地野惯了,打小便主意大,劝是劝不住的。姜氏让五姑娘有求必应,同时向郡主提一要求,至少让洛雁c武溪到跟前侍候。 行,为了顺利讨到一口吃的,元昭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于是,第二天晚上,姜氏从珊瑚的口中得知,郡主的院里热闹万分,和那温鼎一样,沸腾了。 姜氏:“”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为了迎接洛侍卫c武侍卫和石姓兄弟的回归,元昭借调母亲院里的琥珀,来给自己的火锅宴席做食材和调料。 再派人到各院邀请五姑娘c七公子和八姑娘,分餐制,各据一席一锅。 三哥长嘉未能出席,他将嫡母c嫡妹安全送到,已然返回京城。他近日很忙,不仅要送六弟东行,还要协助阿娘筹备自己的亲事。 单身的自在日子,离他越来越远。 “今晚在座的是一家人,本郡主就不客套了。今以甜汤代酒敬各位一盏,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安康如意,长乐无极。”主位的元昭脆声道,举盏遥敬左右。 “敬郡主,长乐无极。”左右两边同样举盏,齐声道。 元昭喝了两小口,搁盏于案上,眉宇噙笑的打量众人一圈,道: “大家无须拘谨,宴上除了京中美食,更有边地菜肴。各自尝鲜,互道优劣让厨房改良,以后每逢佳节才有佳肴品鉴不是都藏着掖着,有何乐趣可言” 畅所欲言,才能集思广益,博采众长。 这次讨论的是菜肴,下回议的可能是家事八卦,再下下回就可能是真心话了。 听着厅内的气氛热烈踊跃,欢笑一堂,不知何时来到门边的姜氏眉宇轻舒,神色温柔地带着侍婢们转身离开。 孩子长大了,更有主意了。是福是祸,静随天命吧。 这场宴席为时一个多时辰,从夕食至日沉,也就是申时到酉时。 “阿娘,阿娘,”八姑娘芳沁兴奋得小脸酡红,急步冲进阿娘仍敞着门的屋里,扑到榻上打滚,“沁儿今晚好高兴,吃了很多好吃的” “是吗”兰姬见女儿开心,不禁微笑,“都吃了什么呀” “火锅,鲜蔬是七哥带人偷啊不,带来的。”八姑娘心直口快,“从菜农家里买的,阿娘你莫要告知母亲。母亲不许郡主多吃,七哥只好偷偷带进来。” 和烤肉相反,吃温鼎时,郡主妹妹最喜欢吃各种菜品,挡也挡不住。 兰姬噗哧一笑,宠溺地点一点她的鼻尖,“好,阿娘不说,可你五姊不是在场吗” 四姑娘c五姑娘对嫡母一向恭敬,从不隐瞒任何事。 “五姊作证,郡主没吃多少。”小姑娘一再强调。 她不仅吃着开心,更重要的是,今晚在座的皆是年龄相差不大的人。各自说着有趣的经历,引起哄堂大笑,比以往的家宴轻松愉快多了。 而且她也能说话,大家很有耐心地听着。 以前的家宴,阿爹在上,席上的人们一个个严肃端庄,害得她不敢轻易吱声,怕惹人笑话。 兰姬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笑吟吟地看着自家姑娘。 就这样,在屋里,八姑娘难得活泼一回,在屋里叽叽喳喳的。浑然不知,她口中的七哥正站在屋外,一脸无奈。 他刚和五姊去向母亲请安了,过来时,大老远便听到亲妹子那把兴奋的聒噪声。郡主妹妹举办的一场略显儿戏的家宴,似乎不知不觉地改变了一些事情。 家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一些,情感上也亲近不少。 至少,他这妹妹变得活泼灵动,不似以往那般死气沉沉的;至少,他觉得自己不再孤独无助,如履薄冰。同时发现,自家姊妹好像也不是那么愚钝无知。 不像六哥,希望是自己误解了他,也希望他去了东州学宫能变得聪明一些。 莫等屠刀架颈,才发现自己的一厢情愿多么天真可笑。 “公子怎么站在外边天冷,快进屋吧兰夫人和姑娘正在屋里谈话呢。”一仆妇出来瞧见他,连忙行礼相请。 “是季文吗快进来。”屋里传出兰姬欣喜的声音。 “哎。” 七郎笑笑应声,抬脚进了屋。 细碎的绒雪洋洋洒洒,落在屋顶的瓦面上,从窗棂透出来的亮光使人心生暖意。寒夜漫长,离庄子不远的乡道上出现几匹快马,渐行渐近,最终停在门前。 定远侯带着僚属们回来了,门房连忙打开大门迎接,一边派人速去通传。 其中一人把大门关上,转身就想溜,被季五瞧 见了: “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门房嘿嘿两声,笑得一脸狗腿道: “五爷,郡主那边吩咐,侯爷一回到马上通知她,小的正准备找人通知玳瑁姑姑呢。” 季五:“不打自招,出息” “嘻嘻,五爷多虑了,郡主说这是小事,主子们一旦问起大可如实告知。”门房点头哈腰道。心里吐槽,郡主是个坦荡老实人,不似五爷那般诡诈阴损。 季五代表侯爷,相当于半个主子,可如实相告,免受皮肉之苦。 郡主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可是急事”季五淡定追问。 “不曾讲明,”门房道,“但郡主交代,倘若侯爷是午夜回到,务必叮嘱见她一面才能走。” 季五一听,明白了,郡主的事虽然不急,但必须告知侯爷。在边境时,侯爷经常是半夜回来瞅瞅女儿,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郡主总是见不着,有经验了。 “现下太晚了,侯爷不急着走,明儿你再去通报。”季五吩咐道。 挥退门房,径自四处巡防,去加强庄子的布防。 夜已深,闻知动静,姜氏已然起身迎接,让人准备吃食和泡澡的热水。在陪侍用饭时,她忧心地问: “陛下没有改变主意吧” 面对自家侯爷,君王的一言九鼎仿如戏言,随时因势更改。 “没有,你不必担心。”定远侯安慰她说,顿了顿,道,“等长嘉成了亲,我想把小四c小五许配给侍卫长游长庚,参军吕擎,你意下如何” 姜氏一听,怔了下。 侍卫长游长庚,年方29,未婚。参军吕擎今年24,同样未婚。不仅年龄相差太远,还是孤儿。前者是家道中落,两人皆是双亲早逝,无任何族亲庇荫。 “他俩品行不错,家世就不提了,毕竟咱们不比他俩好多少。”能保命最重要,姜氏理智道,“可是,凤氏和卓姬同意吗” 尤其是凤氏,她如今是皇亲贵女,甘心让女儿嫁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长 第68回 姜氏所料不差,定远修来庄子之前跟凤氏和卓姬提过一下。 卓姬同意了,凤氏强烈反对。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乃无福之人不仅我不同意,陛下也断然不会同意的侯爷,当我求求您了,此事就让陛下作主择婿吧”凤氏苦苦哀求。 这糊涂东西,陛下择婿于朝廷于凤氏一族有利,唯独对北月氏不利 小四是他的女儿,是北月氏之后,一旦帝王赐婚,她不仅无法自主,更只能任人摆布身为父亲,替女儿选了两名身份卑微的孤儿自然有他的理由。 游长庚和吕擎身手不凡,陛下求贤若渴迟早会注意到他们俩。 等自己一死,他俩无依无靠的,将来只能靠皇帝博取功名,便于控制。到那时,小四有凤氏血脉,夫婿又能耐,皇室宗亲或会另眼相待。 凤氏是禅让得的江山,不敢轻易治北月氏一个灭族的罪名。 到时,小五是小四的亲妹妹,两人感情一直不错。就算他不在了,吕擎也不敢慢待她。 长公主府遍地耳目,有些话他不便言明。 偏偏凤氏愚钝,不把话摊开来说,她听不懂。更擅长自欺,满心以为兄长丰元帝会真心对待她的孩子。倘若她嫁的人不是他,丰元帝的确是一位好兄长。 可惜 一把年纪的人了,竟还如此天真。 让定远侯倍感心累,待朝中无事,立刻快马加鞭赶到庄子透透气,纾缓疲惫紧绷的精神力。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凤氏不肯,你也不必强求。”姜氏宽慰道,“无论小四嫁谁,有陛下在,吃不了大亏。倒是小五” “凤氏若执意不肯,就让小五下嫁长庚。”定远侯道,“吕擎终究年轻,不够沉稳,还需多加磨炼。” 游c吕对主公的心意一无所知,在尘埃落定之前,不宜公诸于众。 儿女的亲事,需早早议定。 之前他不在京,京里的权贵几乎把他忘了,有意无意地忽略了他那堆儿女。等那些人回过神来,到了适婚年龄的儿女将成为他们的目标。 “接下来是小七,你在庄子到处看看可有合适的。” “好,”姜氏点头,“小八呢” “长史的儿子不错,身子骨弱了些。”定远侯遗憾道,“我让他督促孩子多锻炼,看能不能壮实些。其实,我更属意季五的孩子,可是” 长史和季五的妻儿都养在外边,知道她们下落的没有几个,不宜露面。 冯长史的孩子脑子不错,灵活,转得快,是个可造之才。这孩子随母姓,准备一步一步地考入朝堂。 等他长大,小八的年龄也到了。 “只是昭儿” 想到小女儿,定远侯内疚万分。她是嫡女,婚事方面不容他作主。 “嗐,她呀,”提起女儿,姜氏好气又好笑,“我问过了,她说嫁谁都行,嫁猪嫁狗也不亏。” 嫁猪,杀了做成肉脯;嫁狗,让它看门护院;嫁给阎王老子,她主生死簿她连死都不怕,还怕嫁个人么 一瞅时机不对,她会先下手为强,披麻戴孝高举贞洁牌坊。 “侯爷啊,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她到底在外边接触的什么人啊想法如此离经叛道,比我兄长更闹腾”姜氏语气温柔,用目光无声谴责自己的夫君。 她有一名堂兄是圣人,修仙去了。父母不肯,可惜家中无君上,更无帝位继承,套不住他。 定远侯:“” 唉,夫妻一场,她理解他的难处。贤惠的姜氏叹完气,不追究了,道: “你今晚若早点回来,正好看看她举办的家宴。像市集一般热闹,比你用心,会说话” 定远侯:“” “对了,她好像有事要跟你说。”提到宴会,姜氏突然想起这事来,“特意嘱咐门房留意你几时回到。” “哦正好,我也要有事问她。”被她这么一提醒,定远侯也想起正事来,点点头,“明天你准备准备,我们爷俩要出去赏雪景。” 女儿随口一说的大炮,让他倍伤脑筋。无人能给出一个详细的章程,得再细问。 “屋里说不行吗外边冷。”姜氏生怕女儿着凉,“她身子还没好全。” “这点小伤对她无碍,不用担心。” 女儿受伤如同喝水吃饭,再正常不过了,定远侯丝毫不担心。姜氏无奈,只得依从,伺候他洗漱更衣,一同睡下。 一夜无话,转眼到了第二天。 得知父亲回来了,元昭一 大早便过来向父母请安。看见她披着黑亮的裘衣,步履稳健,一步步地走向自己的那副精神抖擞的小模样,侯爷夫妇由衷高兴。 “孩儿给父亲c母亲请安,父亲c母亲晨安。”元昭跪下拜倒,顿成小小的一团。 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 “好,起来吧。”侯爷夫妇慈容善面,笑意盈盈,姜氏更是关心,“我儿昨晚睡得可好伤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元昭得意地甩着胳膊转圈,“瞧,我比阿兄们都结实。” “郡主,在背后埋汰为兄可不太好。”门外传来少年的调侃声,话音落,北月七郎和五姑娘微笑进来,利索跪倒,齐声道,“父亲c母亲晨安,郡主晨安。” “起来吧。”见七子一改往日的木讷呆板,定远侯略感诧异。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真的欠打。”元昭直言道,站到一边继续损他,“听说七哥爱下地干活,我瞅着不像,真正干活的人比你壮实多了,你肯定偷懒了。” 兄妹争执,高堂端坐的父母权当看个乐子,甚是开怀。紧接着,兰姬带着八姑娘也到了,各自请安问好。 请完安,一起用了早点,然后各自散去。 八姑娘要回去上课,接受亲娘的指导;七郎找侍卫陪练,誓要郡主妹妹刮目相看;姜氏和五姑娘在屋里看账本,顺便跟她提一提亲事,好有个心理准备。 屋外,白雪皑皑一片,初升之日耀眼刺目。 雪地里,长亭处,八方竹帘围挡,矮案之上有笔墨纸砚,火盆摆两边。外间早有侍卫清场,放目远眺,方圆无遮挡,地下无活物,安全。 第69回 如何利用火药作为引子,制造出威力强大破坏力极强的武器装备,使元昭烦恼挠头。她吃过猪肉,不代表她会养猪。梦里的她接触过枪械,但不会制作。 只知道一些简单的操作原理,在梦里的她练过枪,印象深刻。 然而,让她所在的这个仍在采用投石器的年代,一下子跨入热兵器时代,颇有难度。 “我不清楚细节,”亭子里,小孩搔头挠腮,七歪八斜地跪坐在矮案前,一边努力回忆梦境,一边握笔描画,“黑火药的主要成分有硫磺c硝石和木炭” 以及其他可燃物。 “怎么合成的不清楚,但从这些形状的铁管里打出来,效果和道人炼丹炸炉相当,甚至威力更强” 她一边想一边挠着头自言自语,用笔画出梦里那些枪炮的形状。梦里的她贼有钱,练过枪械,分拆组装的过程细节描得出来。 定远侯站在女儿的身后,越看越心惊。 惊讶女儿为何做这些古怪的梦;惊讶这些兵器虽形状怪异,却威力无穷。 据女儿描述,那个叫火铳的和他的重弩威力相当,但那个叫核弹的 “爹,核弹您就甭想了,先把大炮造出来再说。”元昭听父亲一再提核弹,果断成熟而理智地劝退,“到我死的那天,能造出这玩意儿的国家就那么几个。” 额,被女儿吐槽,定远侯略囧,呵呵两声化解内心对国之重器进行改良的渴望,道: “昭儿,你怎么会做这些梦” “我哪知道”元昭摊手,无解,“从懂事起就开始了。” “那梦里的人还跟你说什么” “他们没跟我说,我是经历。”元昭解释道,“倒是国师跟我说了好些话。” “国师”定远侯挑眉,眼角的余光横扫亭子的周边,不动声色地轻问,“什么国师什么时候的事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叫桑伯,问我喜欢什么东西,他去给我准备。”元昭略分了一下神,回忆与国师的对话,仰脸问,“我是不是快死了他好像要给我准备陪葬品。” 哈哈,听到这番孩子气的话,定远侯忍不住嘴角微扬,摸摸孩子的发顶,安慰道: “当然不是,我儿的命长着呢。他是国师,为王族之后搜罗从出生至死的奇珍异宝为祭品,是他的职责。” 然而,并非每一位王族之后都有这份荣耀。比如前朝的暴君,本该被自己以家主的身份剔出族谱的。但是,暴君还活着,他在族谱里意味着还是一族人。 自己人打自己人属于家事,不犯法,以后见一回打一回,方便。瞧,有他在京,暴君的后人至今不敢回来抛头露面。 但是,国师为何入自己女儿的梦莫非 “昭儿,你可跟其他人提起国师的事” “不曾。”元昭继续挠头描绘,“我不能说吗” “不能,他还活着。”定远侯轻描淡写,但语气低沉,“倘若外人知晓,不仅他有难,整个侯府都得遭殃。” “哈”元昭猛然抬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父亲,“还活着” “他是国师,有大神通,不会对你不利,但也帮不了你任何事。”定远侯提醒她,“你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勿指望旁人。” “哦,我懂,自己的路自己走嘛。”元昭的接受能力强,继续低头画。 这小屁孩,定远侯的眼角抽了下,在旁边一坐,替女儿挡风,一边亲自动手倒盏清茶喝下。压压惊,平复一下内心蠢蠢欲动的激动情绪。 “爹,”元昭先是贼头贼脑地瞅瞅四周,好,侍卫们离得老远,季叔和冯长史正在不远处一个临时搭的草棚下警戒着,“爹,您还记得南州郊外刺杀我的那次吗” “嗯。” 就猜到她有事隐瞒,终于肯说了定远侯径自喝茶,一副泰山崩于前亦要洗耳恭听的姿态。 “那屋里,其实有个老头”提到此事,难免想起那几名忠心护主的侍卫,元昭感到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不得不喝口茶润一润,方道,“自称与我曾祖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的事深刻脑海,犹记得,那老头见她泪流满面一脸愤恨,便说: “才死几个人就受不了,你姓北月,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老朽亦不欺你,今日害你死了几个人,我赔你一个” 他说他家世代行医,医毒双全。 迄今为止,没有什么病是他治不了的。权贵找他们一族看病,没有万两黄金或绝世奇珍根本请不动。就算有,找不到他们一族的下落和居住地也是白搭。 倘 若无缘,只能等死。 今日她撞上他,是她的福气,看在北帝的份上,他会让那些侍卫死得其所。 “他说,半年之后会有一名中年男子手持一块刻有菊花的木牌找你。他是那老头的弟子,专治天下奇毒和疑难杂症。”元昭一脸心塞道,“爹,到时您和三哥可别把人拒之门外。” “菊牌”定远侯蹙眉,“不是月牌” 嗯元昭愕然,摇摇头,“月牌是什么” “月牌,是药王庄姚家的标识令牌。”定远侯耐心解释,“菊牌,是毒圣菊家的令牌,阿爹一直以为你那天遇到的是姚家人” 据潜伏在燕蜀的眼线汇报,燕蜀国主收到密报,药王庄姚氏子弟正在自己境内的友人家作客。 由于对方否认是药王庄的人,燕蜀权贵屡请不到,软硬不吃,索性直接捉拿。对方的友人全家被下狱,被此人给某位王子下毒作要挟,燕蜀不得不放人。 就这么的,为一人,燕蜀被搅得天翻地覆。 此人的行事作风亦正亦邪,若非密报之人言之凿凿,定远侯的细作认为,对方更像是脾气古怪的毒圣门下。 药王庄姚家,住址不明,因医术高超,在民间颇有名望,受人敬重,被后世尊称为药王。其门下弟子散落在九州各邦郡,他们周游列国的目标十分明确。 或图名利于朝堂,或医者仁心,济世救民。 毒圣菊无病,住址不明,专研药物毒物,声称世间所谓的病是由毒素造成的,用药可治。此言一出,世人抚掌而笑说他学艺不精,哗众取宠,语无伦次。 他一气之下改名菊无病,还把所有嘲笑过他的人全部毒死了,从此销声匿迹。如此狠辣的手段令人畏惧,百姓们为了讨好他,尊对方为毒圣。 此人记仇,规定出门历练的弟子一律用菊无病的名号。 藉此提醒世人,他才是正确的。 这次在燕蜀出现的人,被通缉却没把那儿毒成死亡之国,不像毒圣一族的狠辣手法,因此纷纷推测对方来自药王庄。 第70回 元昭听罢,默默地眨了几下眼。 犹记得,她当时放下狠话要灭对方全族呵呵,幸亏祖宗庇佑,让她逃过一劫 定远侯见她一脸心虚,问:“他还跟你说什么” 呃,元昭眨眨眼睛,真诚道: “他说此人一旦为我所用,就不再是他的人了。倘若阿爹死在毒药之下,那人给您陪葬,绝不让我的人白死。” “他为何派人到为父身边死的是你的人。”定远侯指出她话里的漏洞,“既是补偿,理应派到你身边才对。” “我用不着啊”元昭皱着小眉头,“阿爹和三哥英勇无双,外人想欺负我们,首当其冲的定是你们两个。他自称医毒双全,留在你们身边最合适不过了。 总之那人,阿爹你留着。孩儿还小,于国于家无益,生死无惧。” 她真的无惧。 除了那个叫齐霖的梦,她还零零碎碎地做过其他梦。梦里的她死法各异,又好像还活着,怪怪的。 次数多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那个世界的人好像是这么说的,嘻嘻,有趣。 女儿的话让定远侯一时语塞,既感动,又哭笑不得。只目光怜爱的抚着她细柔的毛发,笑骂: “别胡说,阿爹问过国师,我儿的命长着呢。”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爱自欺,元昭不以为然地抿抿嘴角。没有反驳,低头半趴案前继续描画,心里依旧虚得很。 那老头以一赔几,本该事了,可她用秘道与他作了另一桩交易。 为免某人与本地官员勾结,姑父陛下是不会把她父亲派往同一个地方长久驻防的。因此,那条秘道仅在危难时刻使用,等于一次性,过后可有可无。 用它和老人作交易,她并无损失。 可是,这个交易她不能说。否则,爹会揍她,娘会哭死。或许她将来也会后悔,但到时再烦吧。 另外,记得她力竭昏倒前,依稀听到老头在边上桀桀桀地笑着,说: “你个凶丫头,可别死啊北帝老儿曾夸下海口,族里无孬种,儿女同英豪。老朽倒想看看,你北月一族有何下场” 笑声阴险,不像好人,就不跟爹娘提了,省得二老挂心。 “爹,黑火危险,选址很重要,要远离民居”元昭一再提醒。 自爆炸膛的威力不可小觑,必须谨慎再谨慎。另外,本朝有禁铁令,不许私铸铁器,困难重重。父亲如何制,找谁研制,黑火从哪儿来,她一概不问。 问也是白问,阿爹不会告诉她的。 在阿爹眼里,她是女子,迟早要嫁人的。这些事太重要,将来会交给哪位兄长吧 嗐,谁知道呢。 她是小孩子,应该无忧无虑,以学业为重。 亭里,父女俩神情专注,在案前描描画画,指指点点;亭外,有侍卫警戒,季五和冯长史坐在草棚底下煮茶闲聊,随叫随到。 虽然听不见父女俩的话,但在座的人或多或少知道爷俩在谈什么。 “季兄,那位怎样了身体可好”冯长史朝天眨一下眼色,摸着下巴好不容易长出来的胡渣子,问道,“看见郡主活蹦乱跳的,我这颗心七上八下的。” 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两个孩子,到底谁才是刘太卜口中的将星入命 双方家长一直各怀期待,静等将星现世。 “好着呢,都好。”季五心中了然,笑道,“上边为他选了本朝第一高手教他习武,听说此子聪慧灵秀,一点就通,是个习武的好苗子。” 哦冯长史挑眉,抚须沉吟,本朝第一高手 今上的叔叔庆王在江湖结识的一名游侠,据说身手十分了得。打遍列国无敌手,位于武学之巅,高处不胜寒。与庆王相当投机,随之回宫为凤氏王朝效力。 与这位高手相比,郡主之师公直道长显得低调多了,默默无闻的。丰元帝虽然觉得公直道长和乌先生行踪不定必有缘故,然并未问责。 可见,今上对那位高手信心十足,没把公直道长放在眼里。 也是,今上年轻时也当过游侠,深知百闻不如一见,用拳头分高下,手底见真章。孩子们还小,谁强谁弱,等长大才知道。 更重要的是,侯爷家这位是个女儿。 冯长史不由抬眸,瞧着亭里的小孩乖巧地伏于案前画着什么。侯爷愁眉深锁,目不转睛地低头看着,可见那孩子画的正是主公前些日子心烦意乱的原因。 不禁心情愉悦,出声招呼季五: “哎,这 天怪冷的,来,喝杯茶暖一暖。” “你倒是好雅兴。”季五睨他一眼,弯腰拿起一盏喝着,一边不忘环视周围,“此次回来,最闲的就是你们这些文士。” 心理不平衡了。 “哈哈,”冯长史乐道,“没办法,侯爷回京卸了职,无事一身轻,我们这些僚属自然清闲。哎,对了,季兄,冯某过年之前在京里的酒肆听到一件趣闻。” “哦说来听听。”季五来兴趣了,站着听。 “原来那次,边境突发疫情,是因为燕蜀暗地里捉拿药王庄的人。他本来是去探访亲友的,没想到被人识穿身份并告之王廷。听说,那人手里有一颗百草丹” 唔季五一脸怪异地望来,“百草丹甚玩意儿” “能解百毒的药丸。”冯长史睨他一眼道,“听说服之能治百病,从此百毒不侵厉害吧难怪整个燕蜀王朝为之疯狂,无视边境平民的性命也要抓住他” 季五:“” 喝茶的手微微迟缓,心神分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某人身上奇异的伤势,时好时坏,且药石无灵。 “不过,某还听到另一种说法,说药王曾在五十年前与毒圣打过照面,立下赌约。谁输了,从此幽隐于林不问世尘” 既然毒圣坚持病即是毒,便由他研制一颗解毒丸,再找人试药。若能解百毒,能治百病,为胜。倘若他输了,必须率其弟子一起退隐,不许再为祸人间。 得知可能是毒圣入世找人试药,燕蜀这阵子总算安分了些 噗季五听罢,喷出一口茶来。脸色铁青,握盏的那只手抖得像在抽筋。 “季兄怎么了”冯长史这才发现他的异常,连忙起身相扶,“可是哪里不舒服” 脆弱了 亏他还是习武之人,瞧瞧咱们的小郡主,年纪小小的,贼硬朗。 “无c无妨,我坐坐就好。”季五脸色煞白,浑身无力之下终于肯坐下。 瞧瞧亭里,侯爷和小郡主闻声望来,眼里充满疑惑。他连忙起身作揖赔罪,讪笑以示四周并无不妥。 二位主子正在商议要事,不可耽搁。等爷俩谈完了,他再仔细给郡主瞅瞅。 造孽啊 小郡主这辈子真的是太造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