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极短篇》 第一个故事《苦楝树》(上) (一) “袁柛,你给我站住。” 袁柛在前边疾走,罗绮在后面急追。她又到学校门口堵他,见他不理,这次直接跟他进了男校。 知道她跟在后面,他心里冷吭,她倒是放得开。 她有什么放不开的? 女追男,隔层纱,他偏不让她得逞。 而她偏偏喜欢啃硬骨头,追逐的架式愈演愈烈。搞到现在,整座男校和临近女校的学生都知道了,罗绮喜欢袁柛,袁柛不喜欢罗绮。 罗绮不仅是漓城最高政治军事统帅的独生女,还是漓城唯一一座高等女校的校花,这还不算,人家还是外语系的高才生。 大概是脑力都用在学习上了,在恋爱上便是一根筋,认准一男的,便要死嗑到底。 很不幸,袁柛被她认定盖章了。 真不知道她喜欢他什么。 他身高还行,但常年吃不好,身形单薄,虽不至于风吹就倒,但在同龄男子中确实显得羸弱,难不成她就喜欢病态型的? 他五官还好,自觉从小到大也没惊艳到几个人,确实有女同学向他表白过,前前后后也没多少个,他没细数,也不在意。 他没有爱人的打算,也没有成家的愿望。 他只想,尽快逃离这座城。这座小城很美,但装不下他的野心,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心。 他只穿长衫,上面打了不少补丁。穷对他来说不算丢人,只是活得很累。 他从不参加学校的体育活动,因为他没钱买运动服。 上体育课,他也总是逃课,捧一本书,坐在有风有绿荫的长椅上看。 他们学校重国文,他国文最好,班主任兼系主任各种护短。他被默许了,可以不上体育课。 (二) 罗骑却毫不犹豫地揭穿他,揭得心狠手辣,让他无处可躲。 她说,你那么穷,我可以给你钱啊。 他要她的钱做什么?他不是没心动过,或可做旅资,逃离漓城。 但他要怎么才能得到她的钱?顺从她?侍奉她?讨好她? 他若喜欢她,他可以做到。 但他不喜欢她呀,他实在说服不了自己,为了所谓的旅资,从了她。 然后,被她无情抛弃。依他对她的了解,玩腻了,这种事情她绝对做得出来。 现在,她得不到,所以觉得他好,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玩得不亦乐乎。 她愿意追逐他。而他,似乎,也愿意被他追逐?要不然,为什么她跟在后面,他心里会有隐隐的欢喜? 他明明可以跑得更快,虽然那样很费体力,但为了逃她,午饭可以增加两个馒头。 他最近节俭,课余给好几个孩子补课,周末又去煤球厂搬了煤球他有余钱补充营养。 他真跑起来,她铁定追不上他。他不爱上体育课,但他日常有跑步,有锻炼。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想表现文弱书生的一面。 他是个书呆子,除了读书什么都不懂。尤其不懂恋爱。这样女孩哪怕心生爱慕,也会对他敬而远之。谁会喜欢一个不懂情趣的书呆子呢?那就是根木头。 可她偏偏喜欢。喜欢得紧。 她追上他了。 他的侧边有墙。 她还真推了他一把。她把他推到墙上,让他背靠着墙,双手按住他的手臂,把他固定在墙上。 不好,她要使坏了。 果然,她双手攀上他的后脖子,把他的头往前一勾,这样她微微掂起脚尖,就能,就能够到他的,嘴—— 嗯,她既不高,也不矮。 她开始吻他了。 (三) 看热闹的男同学看到她肆无忌惮,如狼似虎。 只有身在局中的他,知道她有多紧张笨拙。 她放开他,抬头看他的眼睛,脸上漾起得意的笑。 “这就是对你逃跑的惩罚,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见了我就跑。你跑一次,我便亲你一次,听好了,是当众!” 他知道,不出一个下午,罗帅的女儿在男校扑倒一男生狂吻的消息便会疯传。 她不在乎。她一向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也不在乎。这样就不会有女生纠缠他了。 她把他扔在墙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迈着大小姐气定神闲的步子走了。 他得了赦免,离开了暂时固定住他的那堵墙,与她背道而驰。 等等,他光顾躲她,刚刚要去哪来着?哦,去上课,他要迟到了。 有好事的男同学一路偷看他的脸,他的嘴。 他脸不红,嘴不肿。但胸腔内的一颗心,着实跳得厉害。 不能让同学看出来。他于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在这件事情上,他又不吃亏。 他假装认真听课。他的心被她搅乱了。 他二十岁。还有两年毕业。毕业后他想去南方。 她十九岁,比他晚一年毕业。 她虽然为所欲为,那是在她爹的地盘上,依他对她这个人有限的,不够充分的了解,她是不可能放弃学业,一路追他到南方的。 她热爱学习,把学业看得很重。 要不是为了他,她估计都不愿迈出家门c校门。把时间用来看书学习多好。 玩弄他,大概是她课余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也极有可能是唯一的消遣。 他心里盘算着,再咬牙坚持两年,就可以逃离她的魔掌。 (四) 她缠他有一年了吧?不腻吗? 像只凶猛的小兽,各种横冲直撞地堵,他无所遁形。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第一次跟他打招呼,是在他勤工俭学的时候。 那天他干嘛来着?哦,拿着宽大的竹枝扫帚,在两校之间的长长隔巷中疯狂地扫落叶,为了早点完成任务,他扫得又快又急,也特别认真细致,他就不是敷衍了事的人。 他从巷子头扫到巷子尾,临扫到她的穿了白袜子黑鞋子的脚,才发现面前站了一个穿隔壁女校校服的学生,深蓝过膝的半裙,上面搭配浅蓝上衣。 她梳两根又长又黑的麻花辫子,自然垂落在胸前,辫尾扎了粉紫蝴蝶结。 她除了皮肤稍微白一点,五官稍微好看点,神情稍微娇横点,和普通的女学生没什么不同。 她就这样看他一路扫过来? 他扫地,啊,不,扫落叶的样子很帅吗? “你就是袁柛?” 他听得出,她是故意这样问的,其实语气里充满肯定,说明她偷窥他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反问,“我不可以叫袁柛吗?” “抬杠?很好。软柿子不好玩,我就喜欢硬气的男生。” 他不接话,单手提了扫帚往回走。 她追上来,“扫完了吗?” 他没好气,“你没看见?” “既然扫完了,我送你回家。”她走在他身侧,“我打听过了,你下午没课,也没别的安排。” 真是猖狂,他心里这般想着,面上就真的瞪了她一眼。 他的怒意把她逗笑了,“生什么气嘛!我请你吃石记米粉好不好?” 百年老字号,石记米粉吗?他之前吃过一次。 白色米粉先在滚水里烫热,装碗,一旁站着一名扶着一大块锅烧肉的壮妇,壮妇动作极其麻利,三两下切下几块肉片铺在米粉上,之后又是抓花生碎,又是撒葱花,又是浇卤水 但是,这些都诱惑不了他。 直到她说,“我请你吃两个小碗。”他有点不淡定了。 她给他算数,“一个小碗八块钱,两个小碗十六块钱,一个大碗才十块钱,你知道区别是什么吗?” 废话,他当然知道。 小碗米粉少,肉片多c佐料多,很入味。大碗傻乎乎的,除了米粉多点,其他都是小碗的标配,滋味自然寡淡。 (五) 她真就请他吃了两个小碗,她坐在他对面吃一个小碗。 吃完了,她率先起身,“我送你回家。” 他正想说不,她马上黑脸,看着他,用眼神质问他,你这是翻脸不认账吗? 他就因为贪嘴两个小碗,在认识的第一天不得不把她带回家。 “一门三状元”的横匾,上面的字迹早就看不清了。 他家很大,是一个三进院的老宅,目前就住了他一人,如果牌位也算的话,他家人丁还是兴旺的。 母亲早逝,父亲前年也病逝了。 他至今还在努力偿还当时向四方邻里借的安葬父亲的费用。 父亲穷困潦倒,但为人乐观。 早年街坊邻里一度传他家宅子闹鬼。结果,父亲笑着对他说,“我儿不要怕,鬼魂哪有人心可怕?真要有鬼,我们就同它们玩,引为知己,鬼便不会害人。” 所以,他从小就不怕鬼。 柛,木自毙而倒,木自倒而枯。 十二岁时他问父亲,为什么要给他取这样的名字? 父亲答,“柛已走至绝境,希望我儿可以绝境逢生,枯木逢春,不为 光宗耀祖,我儿过好这一生就可以。” 所以,他很爱父亲,也很爱自己的名字。 他常年住在临近大门的一间房里,其他屋子便任由它们积灰,空旷的院子里长了许多野草闲花,他也任由他们长着,开着。 他设陷阱捕鸟,遇到蛇他也很高兴。他吃它们。 家里有很多书,每年光晒书c理书就要花好几天的工夫。 他那天原本想晒书的,她跟来了,便只能邀她坐在书堆里,各自找书看。 她看书的样子很专注,他没想到她能坐得住,两人就真的看了一下午的书。连水都没喝,他那也没有茶招待她。 夜幕降临了,她起身回家。 她走后,他才想起,他对她一无所知,就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是谁家的女儿了。 当然,这些他很快就知道了,从同学们的讨论中。 这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当然是在她的百般虐待中,熬过来的。 (六) 但她之前并没有做太出格的事,这次男校狂吻,是最凶残的一次。 消息传到她父亲那里之后,便有两名军士打扮的人校门口等他。 其中一名军士严肃而礼貌地说道,“袁柛同学,我们罗帅有请。” 另一名军士没有说话,只是象征性地摸了摸别在腰间的手枪。 他知道了,他们有枪。他会乖乖的,不对,他会积极配合他们的调查。他跟他们上了绿漆汽车。 他之前见过她爹,隔了很远的距离,他想着他们不会有交集,便懒得看。 现在面对面了,不得不看。她爹起初是坐着的,看见他在两名军士的护卫下进门,便站起来打量他,肆无忌惮地上看下看,这点倒跟她一样。 罗帅真丑。 这是他对她爹的直观印象,又矮又胖,一脸横肉,不仅秃头,还凸肚子。 他以后绝不允许自己长成这样。 紧接着,他又想,她在家会穿成什么样子?洋装?然后为了配合洋装,戴一顶卷毛狗一样的假发? 她上学时都穿校服,周末来纠缠他,会穿宽大腰身的旗袍,或者区别于校服的中式上衣下裙,衣料有时素雅些,有时华丽些,并不显妖娆。 她穿得挺清雅,但她心绪妖娆啊,她对他这一出一出的,可不就是心绪妖娆的表现? 他心里这般想着,脸上不觉浮上笑意。 罗帅立刻捕捉到了,“你小子笑什么?” 想来撒谎瞒不过,他便实话实话,“我在想罗绮小姐。” 这小子是在得意吧?他当然该得意。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罗帅想到这里就感觉自己的心像被一群蚂蚁啃食。 这小子敢不顾女儿的名声,当众亲她,看他不一枪嘣了他。 现在是女儿主动贴上去,他还得,捧着这小子喽?想到这里,罗帅只觉胸口一堵,是不是太胖了,竟然有点喘不上气。 (七) 她应该是听闻她爹把他抓来了,从书店或者图书馆之类的地方跑回来的。 她们家也大,她跑了好久,才来到她爹招呼他的议事小厅。 她看了他一眼,在心里判断他是不是生气了。她欺负他可以。她爹欺负就不行。没受气?他看起来不像生气的样子。 他也看了她一眼,她今天穿了一身浅浅的鹅黄素衫,两根长辫子梳成一根,又黑又长又活泼。很好,她没有变成卷毛狗。 “爹!”她脆而娇地喊了一声,扑到她爹怀里,不对,她跟他爹一样高,准确来说是扑到她爹脸上,顺带着,还“啵”地亲了她爹一口! 他冷眼看着,她爹那么丑,她可真下得去嘴,更气人的是,她什么人都亲! 她不久前才亲过他! 计较什么,反正他又不喜欢她。 他一个穷小子,为了生存,不得不忍辱负重,屈服于她的淫威 她爹被她哄高兴了,变脸比翻书还快,之前凶神恶煞,现在一脸慈祥,笑呵呵地问她,“你喜欢这小子?” 她看向他,对着他的眼睛说,“袁柛,我当然喜欢!” 她爹又问,“这小子喜欢你吗?” “他”她看他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对她爹说,她要亲自送他回去,又央求她爹不要再抓他,她爹很快变成一只啄木鸟。 她拉他往外走。 走到无人处,她问,“继续刚刚的问题,你喜欢我吗?” 早知道她会问,他答得干脆,“不喜欢。” 她低头看路,没有再说什么,不一会带着他绕进一条小巷。 来到一处只置了一张露天小桌的粽子摊前,她招呼他 坐下,“端午节到了,请你吃五花肉粽。” 她给他要了一只挺大个头的船型肉粽,拿银勺子挖着吃。 她自己要了灰水凉粽。 他一边吃肉粽一边看摊主耍刀艺,只见摊主拿一把剪刀快速咔嚓数十下,一盘薄滑如小游鱼似的,浇了红浓稠红糖浆的晶莹剔透的棕色粽片便端了上来。 粽片很滑,她每一片都夹得稳了,可见没少来吃。 他问,“好吃吗?” 她会意,不答他的话,直接给他要了一盘。 他不由感叹,他这人全败在这张嘴上了,一遇到吃的,自控力就好差,这口舌之欲,着实害人。 他不得不,再次被她强行送回家。 回到他家能干什么,不就是跟平时一样,两人坐一起看半天书。她也没提别的过分要求 第一个故事《苦楝树》(中) (八) 好不容易等到放暑假,她逮着他不用做家教也不用做苦力的空闲日子,约他去江边逛早市。 漓城早市里有许多鲜活有趣的东西。他平日,既无闲暇,也无闲情。既然她强迫他去,他只能奉陪。 主要还是她有句话打动了他。 “我最喜欢吃摆在早市尽头摊点上的紫芋糕了,用的是咱们漓城最好的荔花芋,又面,又软,又香,小小圆圆扁扁的个头,外形是格外喜人,焦黄中透几分紫意” “那咱们快走吧。”他催促道。她知道他的软肋。她把他拿捏得死死的。 暑期酷热,江边的清晨却是翠意盈盈,清风醉人。所有摊点沿江而设,他们一路走一边看,确实有意思。 她说,“牵手。” 他说,“不牵。” 她又说,“那就亲嘴。” 这次他不敢说不亲,一脸为难,“在这?”周围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各种擦肩而过。 她指了指十几米外的一棵大树,“那里隐蔽,去那。” 他就说嘛,想吃绵软的紫芋糕,没那么容易 来到大树背后,她仰起头,“这次换你主动。” 他看了看四周,确实没人,她微微仰着的脸,她的眉眼,舒展好看,还带了几分期盼,几分笑意,主要是她少女的双唇,很娇很嫩,也很像,她之前形容的紫芋糕。 那他就,成全她吧。 这次他们都很放松,所以那些快乐也来得肆意张扬一些。迷幻。甜蜜。直到,嘴皮发麻,再亲下去就肿了,才不得不分开。 最后紫芋糕没吃上,那个摊主没来摆摊。也可能是她为了引诱他,故意撒谎说那里有媚人的紫芋糕。 最后他们在一家食铺里吃刀削面。宽大的食厅中就他们两个客人。照例是他吃两个小碗,她吃一个小碗。 他一开始以为味道不好,才会生意冷清,没想到那么好吃。可能是因为他第一次吃,也可能是因为和她一起吃。 (九) 那天分开之后,她有一个月没来找他。 他乐得清静,就是日子有些乏味。就像一个突然喝惯了茶或咖啡的人,不得不再次去喝没有味道的白水。 又一个清晨,她在院门外喊他的名字。他跑出来,看她从一辆崭新的脚踏车上下来,连人带车差点摔倒,他赶紧一手扶车头一手扶人。 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便锁了门,推了车,与她一同走出巷子。到了空旷处,她示意他,“你试试。” 他没骑过脚踏车,他怕摔了她的新车,扭捏着不肯挎上去。 她伸手去解他长衫底部的两对盘扣,解完说道,“这样就好了。” 他单腿挎过车座,掂量了两下,骑上就能走了,稳稳的,没有在她面前出丑。他想过,即便是摔倒了也不怕,他又不喜欢她。 她站在原地,等他骑回来,在她面前停下。她说,“你带我。” 见他犹豫,她又说,“我带你也行啊。” 他联想到她骑得歪歪扭扭,一路大喊大叫,他一个成年男子缩在车后座上跟着担惊受怕还是他带她吧。 他等她在后座上坐好,这才蹬了车走。 没想到她给他致命一击。车才一动,她突然双手圈住他的腰,又把头和半个身子侧贴在他的后背上,搞得他整个人一时间酥酥麻麻的,来自腰腹的暖流一阵又一阵地袭心,差点连人带车摔了。 稳住。 他摔跤可以。 让她也跟着摔,她那么心胸狭窄,还能饶了他?他好不容易才调整了呼吸,这才问她,“去哪?” “顺江走。”大概是趴在他背上很舒服,她的语气难得的温柔,“我就去过一次,要到了那里才能认出来。” (十) 他蹬得大汗淋漓,风很快就把汗水吹干了。 她贴着的那一片,始终汗津津。他觉得热c黏,有些心烦意乱。汗味很好闻吗?她竟然一点都不嫌弃他。 他才不在乎她的感受呢,反正他又不喜欢她。每次他不安,只要这样想就好了。 城区渐渐消失。 他们风一样穿行在田园景色之中,入眼无非是一片连着一片的稻田,中稻开始泛黄,等待收割,空气中弥漫着稻谷的清香。 为了更好地寻找目标,她的头和上半身终于舍得离开他的后背。 但她的右手还留在他腰上,遇到下坡或是有些颠簸的路段,她那只手便要在 他肚皮抓一把,每次都弄得他跟触电了似的,要命。 他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紧张,害怕掉下去。 此后那车他便蹬得更加小心翼翼,以免吓到既娇贵又爱咋呼的大小姐。 “到了。”她让他停下,指着江边一栋白色的小楼,“就是这里。” 这是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临江的小村落,她指的那栋小楼前,有一棵树,上面结了青色的枣状果,等等,那是一棵苦楝树吗? 她带了钥匙,倒腾几下,捅不开那老铜锁,便气呼呼地把钥匙放到他手上,就好像铜锁开不开是他的责任,“你来开。” 真是小姐脾气。就算她不说,他也会帮她,托他家那老旧破败宅子的福,他对付起老铜锁,很有经验。 他试了两次,一声轻嗒,锁开了。 一楼不住人,也无陈设,遇到暴雨天气,江水可能会漫上来。二楼的陈设看起来像客厅和厨房,但没有生活气息,三楼应该是卧室和书房。 他随手推开三楼的格子窗,那被窗子挡住的苦楝子挣脱了束缚,一跃跃进窗来,沉闷的室内瞬间有了翠意和生机。 她说,这是外婆留给她的小楼,乡野之地,不过是图个僻静。 她昨天从她爹那得了一辆脚踏车,今天就想带他来看看。 这栋小楼并无特别之处,他心想,除了窗外那棵苦楝树,开花时节会很美。 他们大概逗留了半小时。 她问他,“记住了吗?” 他不解,“记住什么?” “这个地方啊!”她有些不耐烦,好像他很笨,像块朽木似的。 联想到自己的名字,他可不就是块朽木嘛。 (十一) 大学最后一个学年,他终日忙于课业,要偿还债务,还要筹集离开漓城的费用,忙得脚不沾地。 她到男校来找过他几次,看他神色匆匆,日渐清瘦她就很少来了。 大概是他长得不合她的意了,或是,她玩腻他了。她不来,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情绪,他说不上来是什么,但也不想陷在儿女情长里。 他原本就是她的玩物。 哪有玩物硬贴上去的道理? 春天来了。 过完这个春天,再过半个夏天,他就要毕业了。如果条件成熟,他就会离开这座小城,去南方报考军校。 他文化课绝对问题。体能这一块也有坚持锻炼。 他只是缺钱。缺旅资。 她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最有钱的。但他永远不会开口问她要钱。因为那样就坐实了,他是她的玩物。 虽然不肯承认,但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撩拨中,他确实沉沦了。 她美,带一点毒性。 他想做她的恋人,至死不渝的那种。 但这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所以他收心了。那些念头一旦冒出来,他就掐灭它们。 有一天,她站在男校门口等他,“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我要住到江边的小楼,在那里复习备考。” 他点点头,“嗯,那里清净。” 她又说,“你想我了,可以去那找我。” 他明明很高兴,却嘴硬,“我哪有时间想你。” 她冲他笑笑,一脸的“我不信”,转身,上车,走人。 走了?他不解风情,把她气跑了吗? 他之前还在想,如果再次被她钉在墙上,他绝不反抗。又或者,她要求他在大庭广众下亲她,他完全可以做到,忽略“众目睽睽” 他好像,输给她了。 (十二) 还没入夏,雨季就来了。 他在图书馆埋头写论文,困极才会回宿舍,饿极才会去食堂。有一天他从图书馆出来,才发现因为持续多日暴雨,通行不便,学校竟然放假了! 他突然想到她。 罗绮还住在江边的小楼里!她说过,暴雨天气,江水可能会漫上来。 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一个人住在那里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理智那根弦告诉他,她爹会管她,用不着他瞎操心。但担心的念头一起,感情那根弦在他的心上弹得怦怦怦,还动不动就断弦,心好慌。 他发愁,要怎么去找她。 跑她家去,找她爹:我要去会罗小姐,能派辆车送我去吗?惹得她爹盛怒,一枪嘣了他 走路去,太慢了。 跑步去?实在不行,就只能跑步去了。 他才出校门,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绿漆车。她安排的?那辆车是不是每天都停在那里等他?而他竟然隔了好多天才出校门。 这次没人押 送他。只有一个开车的军士,看他站在学校门口张望,便打开车门下来问他,是不是要去江边找罗小姐。他说是,跟着军士上了车。 军士说他在学校门口等了足足五天,总算把他盼出来了。因为罗小姐吩咐了,袁同学只能等,不能找,不能扰。 军士把他送到江边,他才下车,对方立马调转车头走人。他条件反射地想去追,想想又作罢,反正是追不上。 他是着急来看她,回去可以走路。 那一片果然淹起来了,他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楼,因为门口的苦楝花开得正烈,一树紫色。 有船夫坐在竹排上抽旱烟,看到他站在江边,先是问他是不是袁同学,却又不等他回答,便招呼他上竹排。 大门敞开着,一楼也淹起来了,船夫直接穿过房门,把他送到通向二楼的楼梯前,等他跨上台阶,船夫都不用调转船头,自个儿转个身,划桨就走 他连忙冲对方喊,“船伯,你别走啊,我一会还要回去呢!” 哪里有什么回应。看来,一会得游泳过江。游泳他也会。 (十三) 她定是事先知道他来了,临时支走了照顾她的人。 她在笨手笨脚地换煤球,看他上楼来,连忙丢了手里煤钳迎上来。 她关切地问,“这一路上辛苦了吧?” “有专人接送,没什么辛苦的。”他说着打量屋子,专门布置过了。 她提水壶给他泡了一杯绿茶,玻璃杯中很快翠意舒展。 她不说话,安静而富有耐心地,看着,等着他把那杯茶喝完。 然后她问:“你要用洗手间吗?” 这茶才喝完,哪有那么快。但经她一提醒,他确实得去一趟。 等他出来,她邀请道,“走,跟我上三楼去看花。” 三楼的窗户开着,有花枝探进头来,看起来很是忧郁和浪漫。 窗前置了书桌,上面摆着她的课本,笔记,她有认真在复习,而她的字,也写得极隽秀,不论是国文还是外语。 他转头看她,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喜欢他呢? 他的优点没她多,他甚至样样不如她。 可是爱情这种东西,怎么能说得清呢,他一个玩物,不是也深陷其中了吗? 他说,“你没事就好,我先回去了。” 她本就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看他要走,连忙张开双臂拦他,“不许走。” 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急了,便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要走。” 她又开始施展她的计谋。 她那伸展的双臂,直接箍住他的腰,继而,整个人顺势扑到他怀里,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的下颌被迫抵着她的头顶。 她大概听到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或是感受到他喉结的微动,第一时间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情难自禁,他微微低头,她的唇便迎了上来。 (十四) 这次是痴缠了好久,因为没有第三人在场。 他预感到再吻下去要闯大祸,他的身体有了炙热而剧烈的反应。他接下来想做的事,她爹知道了肯定会要了他的命,就是不知道肯不肯给他个痛快。 她推开他,坐到书桌前,示意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真的要去报考军校吗?” “嗯。”男儿志在四方。 “能带我去吗?” “不能。”外面兵荒马乱,不如呆在漓城安全。 “要我等你吗?” “不用。”我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不能耽误你。 “你不介意我嫁别人吗?” “不介意。”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有什么资格介意。 “袁柛,你一点都不爱我吗?” “不爱。”我不是不爱,而是深爱,但这是个秘密,不能让你知道。 她沉默片刻,起身时对他说,“我们下楼吃饭吧。” 这小楼里不是没人吗?怎么就有饭吃了呢? 二楼的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他四处看了看,没见着人。估计是趁他俩亲热的时候送进来的,之后,划竹排走了? 这说明,只要他求她,他随时可以走? 那就陪她吃过饭再走吧。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命令他,“去洗澡。” 要洗了澡才能走?行吧,他去洗澡。他进洗手间,拧开水管,出来的竟是热水。 洗完澡,他才发现衣服被收走了。他只能穿她准备的浴衣。 等他出来,她说,“坐着喝茶。” 还要等她洗好澡才能走?他于是坐在桌边静静喝茶等她。 她穿了浴衣出来,“跟我上楼。” 还要说一会话才放人?反正他晚上也没什么着急的事,于是乖乖跟她上楼。 第一个故事《苦楝树》(下) 十五 他跟上来之后,看她和衣躺到床上,轻轻拉上夏天的薄被。 她的意思是,他得看着她睡着了才能走但那样就没人给他安排竹排了呀 他心里想着竹排,却见她把浴衣从被子里递了出来,“帮我把浴衣攀到椅背上。” 这大下午的,她竟然 “我不习惯穿衣服睡觉。”她跟他解释。 他没有理会她,攀好衣服就坐到那张椅子上,背对着她看窗外花树,天阴了,一树紫意更是浓得化不开。 他心绪繁乱,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既害怕,又期待。 果然,才安静一会,她就开口说话了,“袁柛,你,不好奇吗” 他不得不转头看她,“好奇什么” 她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命令他,“你过来,满足我的好奇。” 他算看出来了,她今天是铁了心要吃他。 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她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他的全部。 女孩子在这件事情上会吃亏她才不这么想。她在索取,她要占有。 他才是她的玩物,也可以说成是猎物,她料定了他逃不了,也不会逃。 他们是新青年。 他们都接受过生理教育。 他们刚刚从封建礼教的牢笼中挣脱出来。 雨应景地下起来,哗哗哗,像风吹过树梢。这些声响有效缓解了他的尴尬。 她的第一次。 他的第一次。 他们的第一次。 她很疼吧,但她表现得满不在乎。 到后来,他不得不提问,“会怀孕吗” “安全期,不会。”她答得干脆,语气里还有些不耐烦。 她这是嫌弃他缩手缩脚,没有男子气概吗 他得努力证明自己才行。怎么证明当然是极力侍奉和讨好喽。 十六 她睡着了。 白晳纤细的半肩祼露在薄被之外。 他坐在床边看她。 他第一次看她披散着头发的样子,黑色长发滑如瀑,自然地散落在脑后c肩头,还有一部分顺着床沿垂下来。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想象不了,她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候。 他坐在书桌前看她的书。他从来没问过她未来的计划,她的方向。 她能熟悉运用三门外语。 她是不是有出国留学的打算她会去哪个国家 等他到了南方,她去了国外,他们以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种可能,他失落又难过。 天完全黑透了。他坐在黑暗里,守着她,或者等她醒来。 晚饭吃得晚。吃完她先去洗澡了。等他洗好澡回到三楼找她,见她背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发愣。他便不去打扰她,继续坐到桌前看书。 过了许久,她问他,“你不睡觉吗” “我睡哪里” “这屋里就一张床,你说睡哪” 他只能走向她的床。等他坐到床上,她又说了,“爬进去,睡里边。” 真是霸道。 也可能是,她自由惯了,受不了阻碍和束缚。 “袁柛,你是不是对过去的,现在的生活不满意” “我没有。”他是活得辛苦些,但并不觉得苦,比他苦的人很多。 他们所处的时代,有太多的疾苦,太多的颠沛流离。 战乱c贫困c饥饿c疾病他有书读,有房住,他能填饱肚子,他比很多人幸运。 所以他没有不满。 他有理想,有信仰,只是受困于现实。 十七 他在她身侧躺下,她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 两个人的脸隔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她呼出的气一下一下扇着他的脸,又痒又舒服。 她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是极少见的温柔,“你以后都会好的,因为,我要把我的好运都给你,命里的繁华都给你。从今往后,你就是罗绮,我就是袁柛。” “我可以是你,你也可以是我。但你要把好运留着。你是大小姐,不像我这样,能过苦日子,也不该像我这样过苦日子。” 他无比深情地说完,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是不是应该干点什么比如,伸手去撩一下她耳边散落的头发什么的 她却不给他机会,转个身,头朝外侧躺着了。 他从背后环住她,手不老实。 她说,“你干嘛” 他答,“没干嘛,就是握一握。” 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就满足地,左一下,右一下,心里想着不能厚此薄彼。 她任由他撩拨。他贴着她的耳朵问,“关灯吗” 她又没好气道,“我不喜欢黑灯瞎火。” 黑灯瞎火,他也不喜欢。他整个人,都爱极了她的质感。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耳鬓厮磨”。 一夜无梦到天亮。 他不再想竹排,也没有再提回去的事。 能在这乱世之中,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处,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傻子才想要逃离。 除非她赶他。 可能是他表现好,她还没玩腻他。 他们可不是耽于享乐的青年。他们热爱生活,吃饭和喝茶都很认真。他们热爱学习,一有时间就看书。只是有时情难自禁。 暴雨时断时续,学校估计还在放假。 五天以后,他不得不问她,“现在还是安全期吗” “你好啰嗦。”她埋怨道。 十八 每一次,过后,他都不忘折一枝苦楝花插到笔筒里,他看着它们日渐壮大c浓密c延展,嘴角不觉露出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闲来无事,他还数了数,连着数几遍。他国文好,算术也就一般吧,可不是得多数几遍 再说了,他们都这么贪吃,不数哪里知道这前前后后要了多少回。 他发现一个好玩的事情,她的皮肤特别娇嫩,他亲她时,嘴皮只要微微用力,就能吸出一朵红色的小梅花,于是搂着她在她的后背上玩这个小游戏,不亦乐乎。 她不明所以,问,“你干嘛” 他喃喃,“盖章。” “盖章”她转过身来,冲他狡黠一笑,“我也来盖两个。” 他肩头吃痛,猜想定是她左侧的那颗小虎牙嵌进肉里了,她果然比他凶悍。 她还不罢休,在他颈部接近右耳的地方用力地吸了一口,像只长着吸盘嘴的猛兽,只可惜她放嘴太快。 他摸了摸脖子,思忖春天里戴一条围巾会不会很怪 一周之后的清晨,她终于赶他了。 她递给他一身新做的,洗过的长衫套装,“学校复课了,你回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送他穿的,以前都只是用吃的引诱他。 他拿着新衣就要往二楼的浴室跑,“在这换。” 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他慢吞吞地解睡衣,就见她转过身去,直到他换好整套衣裳才转过头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给你。” 信封很厚,他知道是什么,但还是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 她给他钱,很多的钱。 他的眼睛瞬间浮起了止都止不住的亮光。 但他不能让她看轻自己,于是有些吃力地辩解道,“我是自愿的,没想过收你钱,不是有偿服务” “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她说着把他往楼梯口推。 他突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嘴唇,转身走了。 十九 她没有同他一起下楼。 一楼的积水已经歇下去了,水泥地板也被清理干净。 他径直走到大门口,那天的船伯大概是等了好一阵,闲得无聊正要拈旱烟来抽,见他出来,连忙收起烟杆。 等他一步跨到竹排上,船伯极其麻利地向前划着竹排。 整栋小楼很快就闯入他的视线里。他抬头看三楼的窗,她果然立在窗前,穿着昨夜那身月白色的居家服,黑发垂落于肩。 她在一棵繁茂花树的紫色树冠里,那花洋洋洒洒,姿色夺人,但她依然醒目。 她站在时光里。 才隔一天,她又到学校门口找他。 她来之前应该是精心梳洗了一番。 他照例没主见地问她,“去哪” “乖乖跟我走就是了。” 她走在他前边,她今天没有梳学生辫,而是将半个脑袋的头发拢在一起,在上面别了一只玉石材质的发夹。 这样她后半个脑袋的头发就散落在身后,看起来便多了一丝女人的妩媚。 一路上他都在想,她不会是要把他带到附近的某个旅馆吧然后他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些旖旎,他暗骂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领着他进了照相馆。 幸好他还穿着昨天的新衣,不然真 要给她丢脸了。 虽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旁边站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落魄书生,总归不太好。 他们先是照了半身照,之后照全身照。 再后来,摄影师要求他们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他觉得女孩子娇贵,应该坐着,等她坐到凳子上,他站在一侧。 摄影师调来调去,始终不满意,最后要求换他坐着,她乖巧地站在他身侧。 就是画面定格的那一瞬,她突然伸出双臂去环他的脖子,他转过头去,微微仰起脸看她的脸,正要问她想干嘛,高标准c严要求的摄影师喊了一声,“又没拍好,重来” 她坚持要这张,没有重拍的打算,交待完拉着他往外走。 二十 正值午饭时分,她请他去吃烤得外酥里嫩的枇杷鸭。 她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大概很喜欢他吃东西的样子,急切中持着一份文雅,文雅中带了几分急切。 他有时确实拿她没办法,但在她面前,他从不表演。他就是他自己。 她给他的钱,他一直贴胸口放着。 为免去多余的揣测,在未来的两个月里,他会分多次,将邻里的钱还清。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奖学金 他有多方了解去南方的资讯,当前的计划是,拿到毕业证就走。 这些想法,他都跟她说了。 他们吃了两只鸭子,当然主要是他吃。之后他把她送回学校,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竟然两个月都没找过他。 期间照相馆的伙计给他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有三张照片,前两张就是典型的情侣照,比较端正严肃,还是她使坏的那张c摄影师眼中的“废照”最好。 她俯身看他,他抬头看他,但是侧脸,但眉目传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照片里的两个人很相爱。 可是,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明明说过不爱她的。 他领毕业证的那天,又有绿漆汽车停在校门外,不用问都知道是找他的。 他直接走过去,车上也有人下来,递给他,一张红色请柬 她要结婚了 请柬上是写着他的名字,但不是在新郎的那一栏。 他懒得去记新郎的名字,管他是曲荆风还是陈蓝玉,反正不是他。 她结婚为什么要请他 示威不至于。 让他对她死心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过要对她死缠烂打。 大概,只是出于对他的尊重,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他知道吧。 婚礼日期是他拿到请柬的后一天。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怎么躺到床上的,脑袋轰隆,胸口发闷,浑身无力,只有疼痛是剧烈的。 他梦见她穿着白色婚纱,纱幔几近垂地,在教堂举行时下流行的西式婚礼。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有她的脸,她的眉眼。 她在笑,笑得很开心,她自己选的夫婿,能不开心吗 二十一 她办的是中式婚礼,婚礼在她家举行。虽然没有明说,但宾客都知道男方算上门女婿。 他由引宴人安排了座位,目光穿越人群看向她。 她极有可能在找他,找到他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不然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看她的一瞬间,她便对他报以温柔一笑。 就好像,她嫁给他似的。就好像,他是她的新郎。 他也对她微笑,笑里有他对她的祝福。她幸福就好,不一定非得嫁给他。 之后他看着她拜堂,礼毕,敬酒,直至入洞房。 他低头吃了点东西,没想到她的婚宴这么难吃,一点味道都没有,或者,什么食物都是一个味道。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找他,他什么都没问,跟着管事走。 这府里找他的,要么是罗小姐,要么是罗小姐的爹罗帅。 他站在她的闺房门口。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婚床前冲他招手。 他心里想着,这不太好吧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坐在她身侧。 她笑着问他,“看我结婚,难受了吧” 他这才看清她穿红服c画婚妆的样子。 她又逗他,“说你爱我,我就逃婚,跟你走。” 他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着双唇不说话。他怕有些短句冲出他的嘴,比如,我爱你,跟我走。 她大概看不得他受苦的样子,“你别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假结婚。” 假的 他知道这种事情她干得出来,她也有能力胁迫她爹。 换他是她爹,有这个一样如花似玉,又很会撒娇的女儿,她只要在他脸上“啵啵”几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c抢劫民男这等大事,她干什么他都会同意,何况只是结个婚而已。 他问,“为什么要假结婚”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她伸出双手拉住他的,“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她说着情不自禁地抬头去吻他。 直到管家领人端了饭菜进来,她才放开他。 她拉他坐到桌前,她忙了大半天,也饿了。 他们一起吃婚宴。 没想到她家的婚宴这么好吃,菜品是这样的精致,鱼虾是这样的鲜美 说谁不是呢她家请得起漓城最好的厨子,用得起漓城最好的食材。 吃过饭,他们又坐着喝了一阵盖碗茶,说了好多话。 两天之后,他就要离开了。 她说,“我不方便送你,到了那边,给我来信。” 二十二 七月里,他一路辗转,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 八月初,他以第三名的综合成绩考上了梦想中的学校。 他有了收信地址,第一时间给她写信,她的回信很快寄来。她说她一切平安,目前已经着手毕业论文。 他的学制是两年半。期间他们一直保持通信,说的不过是学习和生活中的一些琐事。他知道她毕业了,从事翻译工作。 他有寒暑假,但不回漓城。一是没有充足的旅费,二是没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在战火间奔走。他始终忙于课业主生计。 军校毕业的前半年,因为学校安排的演练,他有一次途经漓城的机会。 他算了算时间,他赶到她家去见她,两人最多能呆一刻钟。 就算只看她也一眼值得。 他在做见面决定时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她说,你在火车站等我。 他都不用问,他看得出来,她在站台上等了很久。 她脱了学生的稚气,眉眼和身段,都有了少妇的感觉她不是假结婚吗假戏真做还是那男的欺负她了 她欺负那男的可以,那男的欺负她不行。如是后者,他一定要为她出了这口恶气。 从他出站,她就一直盯着他看,还是那样肆无忌惮啊 他变帅了吗 “第一次见你穿军装,袁柛,你说你,怎么这么好看呢” 她说着,双臂环住他的左手,很亲昵地靠在他的肩臂上,“走,到车上说话吧。”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圈他的手唉,她为什么不亲他呢 她还没离婚,漓城又这么小,在外面还是要注意些影响。 到了车上,一个仆妇打扮的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见她上车,喊了一声“毛毛”,便向她扑来。 毛毛妈妈 她有孩子了 那孩子眼瞅着不到两岁,一眼看过去,倒是跟她有几分相像。 他多嘴问一句,“你生的” 她又鄙视他了,“不是我生的,难不成是你生的” 二十三 一想到她跟那个长相几乎没有辨识度的上门夫婿生了孩子,他心里就堵得慌。 他可生气了。这两年,好几个同学的妹妹想跟他交往,家世容貌都不错,他为她守身如玉,她倒好,跟假丈夫生孩子了 偏偏那孩子还是个自来熟,一直冲他举着肉肉的双巴掌,意思是,要他抱抱 抱就抱吧,再怎么堵心,那也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他能不喜欢吗 那孩子不老实。 钻到他怀里以后,双脚在他腿上使劲地蹬着,双手也没闲着,抓他手,薅他脸果然是她儿子。 他们呆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孩子太闹,感觉都没能好好说话。 火车鸣笛。 他要走了。 她递给他一只大包裹,又把他送到进站口,他走到她即将看不见他的地方,回头看了她一眼,她一直目送他。 他不得不转身离开。 他一走就是四年。 期间他有信来,因为他的地址不固定,工种也发生了变化,没法接收她的信件。 他一路向北,为了理想和信仰,过着惊心动魄的生活。 四年后,他终于等到一个回漓城看她的机会。 那是一个周末,他先去帅府找她,管家说她去了江边,不用他请求,主动安排车送他过去。 她事先接了电话,走到路口等他,把他迎下车来,两人一同往小楼走,一边走一边转头打量对方。 她先开口说话,“袁柛,你穿中山装的样子好英俊,无人可比的那种。” 这话他没法反驳,他穿这身衣服时,特意找了一面全身镜,还真的挺不错。 她看着,又成熟了些。 她穿略收腰身的高领长旗袍,整个人看起来清瘦窈窕,像个教书先生。 他问起她现在的职业,听闻她在男校授课,心想不知又要迷倒多少情窦初开少年或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唉,他干嘛老想这些。 二十四 一进门,便有个小男孩朝他们跑过来。 她把孩子抱起来,转手就递给了他,“你来抱。” 那孩子一张又软又嫩又湿的嘴,对着他的脖子就是一通乱啃,又痒又酥又舒服。果真是,母子俩如出一辙的作派。 等她上楼为他准备茶水和点心,他轻声问那孩子,“你爸爸呢” “没有爸爸。”娇脆的童声落在耳侧。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把孩子高高地举起,仔细看孩子的脸。 四五岁的孩子,五官慢慢长开了。 他又惊又喜,抱着孩子上楼,逮着她就问,“我的” 她用一种看笨蛋的眼神看他。 所以这一切,都是她的计谋。 先是用安全期骗过他,知道计谋得逞,立刻实施下一步计划,结婚是假,名正言顺地生下孩子是真。 这次见面,她已经离婚了。 这么世俗的桥段,这般拙劣的计策他看不出来,是因为他根本想不到她会这样做。 她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 千方百计地,要一个他的孩子。千方百计地,为他生一个孩子。 她就那么爱他吗 她对孩子说,“续儿,他就是爸爸呀” 她的语气好温柔,她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待过他。 续儿继续缠他,小嘴在他的脸上亲亲,哼哼,时不时唤一声“爸爸”,他只觉心都要融化了。 一个意想不到的孩子,一个美不胜收的孩子,一个妙不可言的孩子。 他左手托着他的小屁股,右手轻轻抚着他的背,他第一天当父亲,幸福又紧张,自然又生疏。 他柔声对他表白,“小续,记住爸爸的声音,记住爸爸的味道,记住爸爸永远爱你。” 一个属于相聚的下午,一家人团聚。 那天夜里,他们第二次在一起。因为中间隔了六年的漫长相思,他们更加熟练,热情,缠绵。他们的身体,从未属于别人。他们忠于自己,忠于彼此。 第二天一早,他就得走。 他不让她和孩子送。他们站在花树下告别。 他对她说,“我们结婚吧,你等我回来。”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他走出去一小段,临上绿漆汽车之前,突然转过身对她说,“罗绮,我爱你。” 她的声量比他大多了,“袁柛,我更爱你” 二十五 之后,罗绮彻底失去袁柛的消息。 他不再有信来。她虽然有不好的预感,却又心怀侥幸,他大概去执行一些秘密任务了吧 直到两年之后,有人给她寄了一只包裹。 信上简短地说明了他的死讯。 他死于一场暗杀,一枪毙命,倒是没受什么苦。 他已经走了很久,他的生命结束在上次见面两个月之后。 他的遗物很少,就三张她与他的照片,还有这些年她写给他的信。他这个人不爱写日记,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她从来都是一眼看穿他,不是因为她有多聪明,而是他这个人简单。 他那么爱她,但是他别别扭扭的,从不肯说。 因为漓城已经没有罗绮要等的人,1934年秋天,29岁的罗绮带着7岁的儿子,踏上了异国求学的旅程。 这个世界很快就会将他遗忘。 但她不会。 袁柛,生于1904年4月22日,逝于1932年6月8日。 他是一个有志青年。 他是她至死不渝的恋人,他是她孩子的父亲。 第二个故事《睡莲》(壹) 她来得晚。 但来得晚也有好处,不用占位子。她每次都会坐到临窗的座位上,至于坐哪张桌子,她不挑。 所以,他只要不坐临窗的位子,都能悄无声息地打量她,偷偷摸摸地观察她。 他,他是偷窥狂吗 他当然不是。 他也可以是。 他的眼里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所以,他是一个神圣的,爱的观察者。 但这一切到了她眼里,却极有可能变成处心积虑的坏人,无法无天的变态。 他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征求过她的意见吗 没有。 这事他悄咪咪咪地干了一个月。 三月是大月,算上最后一天,嗯,刚好31天。不用除去周末,周末她也来。 她每晚都来。通常是21:05出现,凌晨01:30离开。 这是一座临湖的百年图书馆,是历史文化名城桂城的地标和文化名片,一年365天,全部处于开放状态。 不同年龄c职业c身份的人静坐期间,看书,学习,查资料,也有成年人把需要静心的工作带到这里来做。 她就是来学习的,带了课本和作业。 她不像他,她需要这样一个安静的学习环境。 结果,偏偏在这种环境里,碰到一个坚持不懈的偷窥狂,想必她心理恼火,只是还没有找到机会发泄,或者不满情绪的酝酿,还没到一个爆发点上 他在等她泄愤。 等她开口跟他说话,他要怎么狡辩 我真是一点坏心都没有。 我纯粹是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 她一定很反感。 他名声不好。 一个男孩子,偏偏长了一双桃花眼,最最标准的那种。从小到大,不知迷住多少女孩子,估计男孩也被他迷倒不少。 虽然他什么都没干,但从高中开始,“多情”“风流”这样的标签就落到他身上,他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尽管他努力收敛眼睛里的情绪,不让双目看起来含情,但那双眼睛一看人,就容易引发灾难。 家人特别宠爱他。 老师特别喜欢他,就连历届同学口中传说的,最凶的那几个,对他也和颜悦色。 他不太喜欢笑,原本也没多少高兴的事。另外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吴森然说过,他笑起来很勾魂。 他既不是女鬼,又非黑白无常,他勾人家魂干什么,所以他轻易不笑。 他除了上课,就是窝在家里画画,他这个人单调无趣得很。 要不是那晚有一个画家的资料要查,他才不会在夜深人静时出门。 还好他出门了。 不然怎么能遇见她。 他埋头看书,记笔记。 等他做完这一切,抬头看一眼窗外,心里想着更深露重,踏月归家的凄凉与浪漫。 窗边位子上坐着的那个女生,正单手托腮,看着他 这种事情他见多了,决计不理会,不招惹,他理会不过来,也招惹不起。这大半夜的,万一被纠缠,他要怎么应对 他站起身正要走,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他看向女孩。 她仍旧单手托腮,但早已不看他,她看窗外的月色。 她的眼睛,似醉非醉。 她,她也生了一双情眼,非常标准的那种。 他重新坐了下来,之后他的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她。她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到点了,她收拾东西就走。 第二天,他在图书馆里等了很久,直到晚上才等到她。 他渐渐摸清了她的时间规律,他通常会提前一个小时等在那里。 整整一个月,她明明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却始终无视他。 他通过借书卡知道她的名字。 她叫烈焱,那么美丽文静的女孩干嘛要取这么滚烫的名字 他叫寒山。她是要把他整个人烧了吗或者他应该改个名 桂城不大。 图书馆所在的这一片,几大名校汇集,都是低矮的古老建筑,与周边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竟然同校。太好了。 每天晚上,从图片馆出来,他跟在她后面步行五分钟,就能把她送到学校门口。 他看着她从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门进入学校,直接消失了昏黄路灯 的尽头离开。 他在学校里有床位,但他情况特殊,他不住校。 他要回家。 他一个人住在距离图书馆不远的一栋黄墙青瓦的二层小楼里,海棠和银杏摇曳在二楼的窗外。 他的小楼前还有一个池子,里面铺着了好几个花色的睡莲。 他有时坐在一楼的院子里听风。 他有时坐在二楼的阳台上赏莲,白色,粉色,黄色,紫色,蓝色,他统统都喜欢 他有时发呆,有时画画,有时捧着一本书看。 他喜欢逛周围一公里的老字号食铺,糖炒栗子,铁板鱿鱼,香草排骨没错,他喜欢吃炒的c炸的东西,喜欢各种焦香。 冰箱里有冰鲜的食材。他有时间,有兴致时,会给自己做早餐,午饭,晚饭,宵夜。 他在等死。 他想要安静。于是妈妈和奶奶给他安静。 他一个人生活,还算惬意。 现在他爱上一个女孩,莫名地深爱,平静的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么轻,却又阵阵如惊雷。 他第一次憎恨自己的命运。 他真要放手去追一个女孩,以他的家世c相貌c才学,未必追不到。 他只是特别地纠结c犹豫c痛苦。 他不想祸害她。 妈妈一定很爱爸爸,才肯跟他结婚,为他生下他。 也是,有多少人能抗拒爸爸那样的青年 爷爷c曾祖父年轻时也貌美,他们家的男子,个个天生一双桃花眼。 她大概,永远,不会主动跟他说话。 只要过程,不看结果的话,他或许可以,勇敢地向前迈一步。 说干就干。 他收拾了简单的东西,去住校。 他的同学对他挺好,见他弯腰在高低床的下铺铺床c支蚊帐,都过来帮忙。 那天傍晚睡他上铺的兄弟还带他去了公共浴室。 他第一次在有别人的地方脱光光,淋着没有莲蓬头的粗水管的冷水洗头洗澡,一切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有人看他光身子,他也趁机看了别人,礼尚往来嘛。 他打听到了,她在第四食堂勤工俭学。 第四食堂算是学校里的贵族食堂,条件好的学生喜欢到这里吃饭。他们不洗碗,吃完就走。因此食堂需要一个收盘的,一个洗碗的。 她和丁柱是同班同学,丁柱也是她在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他们一起搭档,在第四食堂干活,和另外两组搭档轮班早c中c晚。 他发现,丁柱这个人比较愣。 在他说明来意,并提出极具诱惑的交换条件后,丁柱就变成了“为什么”。 “为什么要跟我换” “因为我喜欢她。” “为什么喜欢她” “因为她长得好看。” “为什么不用别的办法” “有别的办法,我还用找你帮忙” 几个回合下来,在他的情眼和微笑的攻势下,丁柱招架不住了。 丁柱最后说,“我跟你换没问题,但这事得焱焱同意才行。” 他叫她焱焱,这也,太亲密了吧 好在他们之间没什么,她没有男朋友,这些,吴森然都帮他了解清楚了。 她模样好,身材好,同样长着一双桃花眼,跟他一样,除追求者众多之外,她也顶着一顶“风流”的帽子。 她会同意吗 第二天一早,丁柱跑来宿舍找他。 她,竟然同意了。 他爽快地把家门钥匙递给丁柱,“阿柱,你随便打扫,意思一下得了,扫完就在家里喝茶看书,想呆多久呆多久。” 见他把自己当熟人和兄弟,丁柱很高兴,临走还不忘交待,“焱焱不喜欢抛头露面,所以你负责收盘子。” 他点头说好。 那天中午刚好轮到他们这一组值班。 他出现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意外,她既不笑,也不说话。他也是。 他在前厅里“抛头露面”收盘子时,引发了不小的骚动。 “是寒山耶。” “他怎么会” “好帅” 尴尬吗有点。 后厨烧着煤球,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气味。 她坐在一只兑了洗涤剂的大盆前,快速地清洗着他抬来的,堆在一旁的餐盘。 食堂的员工把她洗好的餐盘拿到水龙头下冲洗,在烧开的水里烫过,垒成一摞,他便又抬到前厅去。 午饭高峰,时间紧迫。每个人 都像机器一样运转。 等到不那么忙了,她面前的盆水变得浑浊,很脏,很恶心,她似是浑然不觉。 之前她的手埋在泡沫里。 他千想万想,没想到跟她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冲口而出的,“你,不戴手套” 这今天收进来的,少说也有五百个餐盘,她一周这样高强度地洗五次。 他吃惊极了。 他画画的,手很重要。女孩子的手不是更应该爱护吗 她双手泡在脏水里,看了他一眼,闲话家常一般,“戴手套洗得慢,不方便。” 她第一次跟他说话,音质柔和中带了一些清冷。他听着,很舒服。 他听过她的声音,学校的各种大小演出,她都做主持,那些主持腔听起来比现在的音质激越c昂扬不少。 食堂大姐招呼他们打饭。 他们各自抬着餐盘,坐在后厨门外的椅子上,有风从轻绽的桂花树间吹过,比煤球燃烧的气味好闻多了,他忍不住吸了几口。 他们打到的都是残羹剩饭。 他看着餐盘中的食物,冷散,油腻,一点食欲都没有。 她低头吃饭,过了一会,才发现他根本没动膝盖上的餐盘。 她轻声问,“你不饿吗” 他不饿。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他应该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寒山,姑苏城外寒山寺,远上寒山石径斜,那里面的寒山。” 她看着他,笑着说道,“我知道啊” 他们有一双相似的眼睛。 但她的笑,应该比他的好看,她笑起来很有杀伤力。 她复又说道,“跟你的名字相比,我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更不会动不动就出现在古诗词里。” 他心里想,对,一点都不特别,但你可以一把火烧了那座冷落寂寞的山。 当然,也可以,温暖他。 第二个故事《睡莲》(贰) 他终于,有机会靠近她了。 在食堂的时候,他们有时说话,有时不说。 他每天少吃一顿也不会饿。头几天,他就真的不吃,把饭菜倒到一株桂花树下的空碗里,寄居学校暗处的猫会来吃。 到了第五天,她看他还是不肯动手吃饭,对他说道,“小山,其实我有其他勤工俭学的机会,之所以到这里来,是因为食堂会提供一顿饭。” 他弃之不食的,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从那天起,他和她一起吃工作餐,花香隐隐,食能下咽。 食物是必需品,看她这么努力地活,他也不能辜负眼前的好光景。 他仍旧会到图书馆看书等她,他们之间还像之前那样,各干各的,只是偶尔四目相对,他看到她眼中多了一份柔情。 他也是。 她的手细长,粗糙。 期间,他一直在想,是送她一副戴着跟不戴手感差不多的胶皮手套,还是直接送她一套护手霜。 她明明说了,不喜欢戴手套做事。 至于护手霜,他对气味非常敏感,人造香精总会让他头晕恶心。她会不会也闻不来 唉,他好为难。 结果,她不仅自己买了胶皮手套,还涂了护手霜。 他,他才犹豫两个月而已。 女孩子的手果然等不得。 没过多久,吃午饭时,他发现她的双手跟他一样白嫩。 现在,他们连手也变得相似了。 他试着开口邀请她到家里去玩,这样他就可以给她做好吃的。 见她沉默不答,心想她可能怕见他妈妈,他连忙解释,“我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的说法是不是容易造成歧义 貌似越描越黑 他不得不补充,“你若肯来,到时阿柱会在,我朋友森然也在,不是只有我们俩。” 跟他换工作环境和内容的阿柱,在他的地盘上好吃好喝地呆了几个月,现在已经很好说话了。请他帮忙在现场充人头,他不会不肯。 森然就更不用说了,从来都是,他的事就是她的事。 虽然她是女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展出最真挚的兄弟情,她是他最好的哥们,当然,如果她需要,他也可以做她最好的姐们。 森然说过,他若男扮女装,肯定比女生还要美。 至于美成啥样,他没扮过,不知道。 她从外省考到这里的大学,她从来没见过海,在她的家乡,人们把湖泊称为“海子”。 桂城是内陆城市,如果她肯去,他妈妈可以帮他搞到海鲜。 海鲜能做的菜式就多了。 他是土生土长的桂城人,他妈妈每年都会带他出去玩,他到过很多国家和城市。 只是从小到大都很遗憾,合影里从来都只有他和妈妈。 他对传说中的“爸爸”充满了好奇,爸爸离开时才21岁。 21年的人生能干什么 能爱一个人。 爸爸知道他的存在,但等不到他出生。 爸爸睡着了,安静,永别。 要怀着怎样的心情告别这世界 一定,一定很绝望吧 一定,一定有很多的不舍吧 “去吗”他又问。 “以后再说吧,我还没想好。”她说着把他好不容易才吃空的餐盘收走。 这事还用想吗女孩子的心思好复杂。 结果,没过几天,她就跟一个同龄的男孩子眉来眼去,谈笑风生。 当时他站在第四食堂后厨的门口等她,准备开工。 他们从远处走来,他看得可清楚了,他又没近视。 那男孩比他高一点,比他壮实,比他成熟。 那男孩虽然没长桃花眼,但他俩走在一块,竟然有一种眉眼相似的感觉。 这是交往了多久,竟然连夫妻相都有了 不等他们走到跟前,他闷闷不乐地跑到前厅,等着那些吃饭慢像蜗牛一样的同学吐出他们的餐盘。 等回到后厨,和他猜想的一样,高壮男孩正屈着他的大长腿,蹲坐在盆边帮她洗碗呢 她还抬了衣袖帮他擦了一把溅到脸颊上的泡沫。 他之前多次提出帮她洗碗,她说什么来着 “不许洗。”三个字就把他治住了。他坐在一旁,乖乖地,静静地,看着她洗。 他真傻,他就应该强行帮她洗,他的腿也不比高壮男孩短多少。 高壮男孩见他进来,主动站起来打招呼,“你好,小山。” 她仍旧坐着,手不离盆,也不看他们。 高壮有什么资格叫他小山欺他年纪小,身体弱 他不应,挑衅地瞪了高壮一眼。 对方是被他美翻了吗被瞪也能笑得出来 高壮笑着喊了一声,“姐夫” 他顿时愣住。 高壮又提示道,“姐夫,我是烈火呀” 烈焱烈火小舅子 可是他和她,还连男女朋友都不是呢。 这一声“姐夫”把他叫得心花怒放,笑意不觉漫上他的眼,他的嘴角。大概是得意忘形了,他对小舅子说了一句傻话,“你们家的人取名挺随意的。” 他想想这样说不太妥当,太没有当姐夫的范儿了,又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简单直白,朗朗上口。” 烈火没有接话,转身洗了手,又在毛巾上擦了擦,这才伸出手来跟他握手。 “我来看看我姐,同学还在校门口等我,小山,后会有期。” 话才说完,人就跑了。 他愣在原地,正想着,怎么又叫小山,叫姐夫多好,听见食堂阿姨扯着大嗓门喊,“寒山,快去收盘子” 他应声,“来了”便抬着消过毒的餐盘往前厅跑,一边跑一边想,这一幕若是被他妈妈看到,唉,指不定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他妈妈可是把他当心肝宝贝一般养大,从不让他干脏活累活 不不不,以他对孙慈友女士的了解,她看到了只会哈哈大笑,“儿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自从发现他有烹饪天分,他妈妈只要逮着机会,就会逼着他给她做各种好吃的。 12岁是个分水岭,之前是妈妈给他做饭,之后是他给妈妈做饭,童工都没他这么惨。 美食和绘画,都能让他安静和放松下来。 他现在收餐盘,勉强算厨房工作的一种他心里这样想着,那盘子便端得起劲。 那天一起吃残羹剩饭的时候,他想起烈火那一声“姐夫”,便忍不住笑,笑过几回之后,他鼓起勇气,跟她开了第一个玩笑,“小舅子走了,可以到我家吃饭了吗” 她被他逗笑,“可以啊,改天约。” 之后她去上课,他下午没课,先是去了一趟超市,买了新鲜的食材,回妈妈家,给妈妈和奶奶做晚饭。 他才进家门,就下了一场暴雨,那雨声大得盖过所有的声响。 他先是慢悠悠地做饭,又陪两位女士吃过晚饭,喝茶闲聊,等回到男生宿舍,天已经黑了。 她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等他,雨还在下,只是小了些。 她先看到的他,急急地迎了上来。 他们站在朦胧的路灯下,他手里擎着一把大伞,赶紧把她也装到伞下。 她穿一件浅青色的雨衣,裸露在雨衣之外的灰白牛仔裤和白球鞋,像才从水里捞出来,雨水打湿了前额的头发,她整张脸湿漉漉的,狼狈又美丽。 他看她的眼,她才哭过,她焦急又悲伤。 她整个人像被態態烈火烧过,又把磅礴的雨水烧灭。她在无助中挣扎,等待。 他不再流连她的美,急急问道,“出事了吗” “我弟弟和同学骑摩托回南城,路上遇到泥石流,有死伤。” 第二个故事《睡莲》(叁) “那烈火” “火火还活着,现在已经被带到南城的医院救治,是他的班主任给我打的电话,只是双腿可能保不住。” 她这样说时,他脑海里浮现烈火那双令他羡慕的大长腿。他们中午才见过面,这才隔了几个小时 “阿柱去榕湖的家中找你几次,你都不在。我只能在这等你。” “等了多久” “一个多小时。” 之前的雨多大呀,他就不应该在家里磨蹭,让她白站这么长时间,他不禁有些恼怒。 她为什么等他 如果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她去南城,阿柱完全可以。 他没有多想措词,直接问她,“你需要钱对不对” 她原本微微低着头,听到他的话,微微抬起头,就对上了他的眼。 不用她说话,他一看就明白了。 “你跟我回家。”他说着牵她一只手,两人在雨里跑一段,走一段,快速地穿过一座座小桥,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他位于榕湖畔的家。 雨水打在铺展的绿盘似的莲叶上,换作平时,他会站在二楼阳台上静静观赏,此时哪里还顾得上。 他先在一楼用座机打了个电话,紧接着把人牵到二楼的卧室,之后便转身从柜子里找东西。 他头也不回,对她说道,“我们得抓紧时间,你赶快脱衣服。” 他路上问过她需要的数额。 等他找到那两本以为活着时都用不上的存折,看了看上面的余额,确保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时,他略微惊喜地转过身,正想扬着存折对她说“找到了”,就看到她光溜溜地站在那里。 女孩子换衣服,不是应该去洗手间吗他决定住到这里,重新装修时,他妈妈硬是排除万难,给他的卧室添了一个洗手间,就在她右手边几米的地方。 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聚焦到她脸上,她一副急得要哭出来,并且对他失望透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她不会以为他要趁人之危吧 她不会以为他卖力翻找的,是避那啥的套子吧 她怎么能这样想他呢 她把他当什么人了 想到这些,他便忍不住生起气来。他原本想叫她到洗手间里披块浴巾等他,又一想浴巾哪有被子暖和,于是对她说,“你先到床上去,盖上被子等我。” 她被他盯着看,已经羞得无地自容,趁他转身离开,赶紧躲到被子里。 森然留很多衣服在他家。新衣服。 没事的时候,他们会一起逛街,沿途吃各种好吃的,顺带着采购一些日用品。 森然的妈妈喜欢她穿得像个女孩子,但她偏爱中性风格的衣服,买了就放他这,只把连衣裙带回去应付她妈妈。 那些衣服,森然放着放着,她自己就忘了。 如果不是要给她找一身换的衣服,他也忘了。 他快速地翻了几个购物袋,那些衣服都不能令他满意,一想不能在衣服上耽搁时间,便拿了他觉得最为勉强的一套给她,还有一双新鞋子。 等他从洗手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看到她已经穿好衣服站在床前,她伸手去够衣服上的吊牌,眼睛在床头柜和不远处的书桌上扫过。 他从笔筒里抽出一把细长的剪刀,帮她把后衣领上的吊牌剪了,又细心地拆去会硌脖子的化纤领标,这才把剪刀递给她剪裤子上的吊牌。 他转过身去等她,他问,“身份证带了吗” “我来找你之前想着可能要用,就带上了。”她说着把剪刀放回笔筒里。 等屋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他拿起存折和身份证,又一次牵起她的手,“我们走吧。” 一路上,他耐心地交待她出行的注意事项,好像他自己是个大人,而她是一个从未出远门,也不曾见过任何世面的小女孩。 她很听话,她认同他,她的眼睛告诉他,她觉得,他说得都对。 司机把他们送到火车站时,他看了看时间,晚上八点半。 他们坐在后排等,没过多久,便有人开了车门,坐到副驾的位子上,那人递了一张票过来,“可以进站了。” 他一看,“站票” 来人答,“最近的车次只有站票,要换下一趟吗” 他犹豫,桂城到南城,火车要走五个小时,又是夜间,卧铺会不会好一点。 她伸过手来拿票,“站票可以,没那么娇气,之前云城c桂城往返,16 个小时也站过。” 异地取款,要用到存折主人的身份证。他把装有存折和身份证的信封放到她手里,“我送你进站。” 他撑着伞,二人走在雨中。 她问,“我拿走你的身份证,你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他哪也不去,等她回来。 等到了进站口,他把她拉到一处不会淋着雨的地方,突然说道,“你等我一会。”说完撑着伞转声就跑。 他离开的几分钟内,车站催促旅客上车的广播播放了几遍,她很着急,生怕赶不上。 他回来了,牵她的手跑向进站口,“我陪你去。” 只有一张票,他被拦了两次,每次他都笑着对工作人员说,“先上车,后补票。” 等到他们挤进车内,列车员使劲把他们往里推了推,车门才能关上。半分钟后,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站台上灯影飞逝。 他没坐过硬座,真不知道车厢里哪来那么多人。他们连车厢都进不去,只能在两节车厢相接处一晃一荡。 他一开始没想抱她,观察了一下,貌似抱在一起可以节省空间,减少晃动,两个人都可以站得舒适些。 她站在他对面,他顺势把她抱在怀里,她不仅没有反抗的意思,还用双手轻轻地环着他的后背。舒服多了。 她比他认为的还要高一点,森然打听到她有1米66,得知她的身高后他量了一下自己的,他才1米72,不够高。 他在心里估算着,她22岁,长高的几率不大了,他年纪还小,未来的几年,好好吃饭的话,兴许能长到1米8。 他决定好好吃饭,长高了才能配得上她。 广播里传来招呼大家补票的声音,他放开她,挤过人群去往补票的车厢,等他补了站票回来,见她背对着他,透过车门上的玻璃窗口看向外面。 窗外一片漆黑,他们大概身处旷野。 此时人群松动了些,没那么拥挤了,他不好再抱人,便站在一旁。 他说,“柳城是沿途的大城,应该会有很多旅客下车,再坚持两个小时,到时我们换卧铺。” 她回他,“不换也关系。” 继而她又说,“小山,谢谢你陪我来。” 所以他临时起意,自作主张,她其实是高兴的。这事他做对了。 为了打发时间,他跟她说小时候的事,主要是控诉他妈妈对他的溺爱,那些荒诞又幸福的场景和细节,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和森然一起长大,这些森然都知道,他从未对别人说起过。 他说得很开心,他感觉源自内心的笑意,涌入他的双眼,他的脸颊。 他看到她的笑眼,笑脸。 她就是一面镜子,照出他的样子。 她就是他的倒影,哪怕,只有眼前的片刻,哪怕,只有往后的几年。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爸爸妈妈为什么决定要他,生他。 为了让他获得,爱的深刻体验。 第二个故事《睡莲》(肆) 两个小时后,他们进到了软卧车厢。另外两张床上没人。车厢的门可以关上,他顺手就关了。 他们面对面坐在宽敞的下铺。她大致地看了一下车厢,对他笑道,“第一次进软卧。” 他有些难过,便问她,“这些年,很辛苦吧” 她淡然道,“还好,大多数人的人生,不就是这样的吗” 两人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对视,微笑。 他看到一旁的热水壶,提醒她,“我给你的背包里有个杯子。” 她打开背包翻了两下,果然找到一只又精致又不笨重又很能装水的杯子,她表扬他,“你这人,好细心。” 这个时候就不用谦虚了,所以他嘴角轻扬,不说话。 她自己倒了开水,捧在手里,时不时吹一下,水太烫,她在等水凉。 他问,“烈火的事,父母知道了吗” 她沉默片刻,眼睛看水不看他,“妈妈早就不在了,爸爸有了新的家庭,所以只能靠自己。” 森然不是间谍,这些事情之前都没有打听到。他第一次听说。 他看她性子还算开朗,本身也足够坚毅,以为她生长在一个健全有爱的家庭。他还是不够了解她。 他本想说,没关系,你有我。转念一想,这样的承诺不妥当,不负责,于是作罢。 幸好他陪她来了。 她一个人也能搞定。她和他弟弟相依为命,不也好好的吗 希望烈火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 实在度不过去,真被截了肢,不是还有他这个“姐夫”在吗他一定会尽己所能,帮助他们。就算他帮不了,他还有一个强大无比的妈妈。 他觉得,除了不能左右生死,他妈妈可以搞定所有事情。 所以就算他知道自己会死,孙慈友女友的余生他并不太担心。没有他,她一样能活下去。就像失去爸爸,她也能乐观地活着,把他养大,养得还算好。 她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又倒了一杯,这次没有捧在手里吹,而是放在一旁小桌上。 之后她去了一趟洗手间。 等她回来,看她一脸倦色,他催促道,“你抓紧时间睡一觉,到站了我叫你。” 她躺下之前,问他,“你不睡吗” 他平静地答,“我不睡。” 她大概以为,他这人喜欢熬夜,便安心睡下了。 他之前看她喝水。他用同一只手端起杯子,照着她的样子喝水。这样就好像,他的唇碰到了她的。水里有淡淡的甜味。 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会衍生出这么多枝节。 她背对着他,微微绻缩着身子,睡得很沉。 之前在图书馆,他陪她熬到凌晨一点半,送她回校,回到家已经两点,并不觉得有多困。 此时,熟悉的,浓重的,无法抗拒的困意袭来,他预感不好。 他不能睡。这一觉睡下去,极有可能半天醒不过来。他不能误了她的正事,他也还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秘密,让她过早地为他忧心。 但他实在太困了。 他给她合上门,独自往餐车。餐车里应该有浓咖啡。 有个胖胖的卷发女子趴在狭小的吧台上打瞌睡,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见对方无答应,他略微加高声量,又喊了一声。 卷发女子被吵醒,正想发场大飙,如他所料,在看到他笑脸的那一刻,怒火歇了下去。 在他有所图谋时,他就用这招,屡试不爽。 卷发问他,“你,你有事吗” “我想要一大杯浓咖啡。”他双手比划一个夸张的手势。 卷发怒气是消了,但毕竟被人吵了瞌睡,没什么精神,她从吧台内部翻出几包咖啡,蔫蔫地问他,“只有速溶的,要吗” 这个时候能有速溶就不错了,“麻烦漂亮姐姐帮我冲,多放咖啡少放水。” 等他付了钱,端着咖啡坐到餐桌那,笑意便从他脸上散去。 他看着漆黑的窗外,往身体里猛灌了几大口咖啡,那纠缠着他的困意,才像鬼魅遇光,不得不遁入黑暗,他感觉好了些。 卷发端了一杯咖啡坐到他对面,“小弟弟,你是不是演过电影” “没有啊。” “我看着面熟,过来问问,电视剧也没演过吗” “电视剧也没演过。” 他在餐车逗留了一个小时,后来又喝了第二杯咖啡,一边喝一边跟卷发聊天,她好奇地 问,他礼貌地答。 他回到车厢,靠在车壁上休息,为以防万一,他都不敢闭眼睛。 凌晨两点,他弯腰,伸出右手去抚她的脸,轻声喊她,“焱姐,醒醒。” 她睁开眼睛时,他的手还停留在她的左脸,“你一直没睡” “我一点都不困。”他说着把她拉起来,将拧得半干的热毛巾递给她。 六月的夜,些许寒凉。 下车后,感受到凉意袭来,他从背包里拿出给她准备的米白披肩,搭在她的肩膀上,她顺手将披肩拢了拢,问他,“你冷吗” 他说,“不冷。” 半夜三点多,他们赶到医院,有帮助照看的同学跟他们说烈火的伤势。 烈火伤得不重,一开始医生说的是最坏的可能,老师如实转达医生的话,等手术结束,电话打到女生宿舍,他们已经在路上。 他们进病房看了一眼,烈火在昏睡。在确保了人没事,腿没事之后,他们被护士的赶出了病房。 南城大。南城热。南城之夏,是不夜城。不用上班的人会喝啤酒,吃烧烤,消磨到黎明到来之前才会回去睡觉。 此时还有些夜的余兴和热闹。 南城他来过几次。 他记得这所医院附近有座桥,桥的另一头有家古色古香的旅馆,旅馆的后巷有卖烧烤的宵夜摊子。他住过,他吃过。 他背着给她准备的背包,和她并肩走在南城的街道上。 她都不问他去哪,默默地跟在一旁。她信赖他。她的信赖让他觉得,他这个人,除了等死,还有些用处。这种感觉很好。 走了一段,她打破沉默。 “火火很喜欢摩托,利用一切机会玩摩托,这次他们学校摩托社团搞沿省骑行活动,他原本不打算参加,是社团的同学希望他同行,并用顺道去看姐姐来诱惑他,所以” “你见过他,风趣幽默,有他在,会很好玩。” “他小我一岁,我复读一年,我们同时考上大学,他到南城读理工,我到桂城读师范。” “平日里各自勤工俭学,寒暑假会在学校附近打工,大学三年,我们就见过两次,上次也是他搭桂城同学回家过寒假的顺风车来看我。” “我们不打算回云城了,那里已经没有家。之前计划的是,毕业以后一起南下或北上。现在,我觉得,留在桂城也挺好的。”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期间没有停顿,他也没打断她。 说到这里,她没有继续往下说,他便问她,“桂城好在哪里” “桂城有很好的图书馆,有幽静的榕湖,有桂花香嗯,大概就这些。” “这些过去三年一直都有啊,怎么现在就变好了呢” “你再这样处心积虑地逗我,我可要生气了啊。” 好吧,他乖乖闭嘴。 旅馆还在,但他不急于登记入住,他带她绕到后巷。他最喜欢的羊肉串摊子,那个少数民族长相的中年男子正准备收摊。 “叔叔,请等一下。”他要了剩下的16串羊肉。他记得这个叔叔,叔叔串的羊肉特别大颗,叔叔从很远的地方来这里谋生。 中年男子一边往烤肉上撒孜然一边打量他。 “叔叔,你记得我” 中年男子惊叹,“你是桂城的小山吧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有过一面之缘的人记得他,他心里有莫名的欢喜。 旅馆只剩一个标间。为避免露宿街头,在登记人员询问他们的关系时,两人异口同声。 “她是我表姐。” “他是我表弟。” 蒙混过关之后,他们上楼。 他躺下之前特别交待她,不要叫醒他,让他睡到自然醒,他这人睡得沉,就算叫不醒,也不要慌张,可自顾去忙她的事,他睡够了就会醒来 第二个故事《睡莲》(伍) 他醒来时,窗外是黑的,只有旅馆的睡灯昏昏的亮着。 她把一只圈椅抬到他的床边,头枕着床沿睡着了。 叫醒她,还是不叫 她应该守了他很久,实在抵受不住困意才睡着。但是不让她知道自己醒过来了,她在梦里也不踏实。 结果,他才躺在那一动不动地纠结了半小时,她就醒了。 他根据经验推测,自己大概睡了24小时,但他还是问了她,“我睡了多久” 她看了一眼手表,“从昨早的这个时候开始睡的,睡这么久,要不要紧” “一天一夜算不得久,我很厉害的,有时一口气能睡30小时,40小时呢。” 他说着从床上坐起来,去卫生间洗漱,等他冲了个澡出来,见她在收拾简单的行李。 “这就回去了吗” “回吧。我昨天奔走一天,交了治疗费,询问了病情,火火那没什么事,他那些同学,恨不得争着抢着地照顾他呢。” 他们这就退房出来,天刚蒙蒙亮。 他带她在城中吃了一家老字号的老友粉。 他问她吃得惯酸笋,她说吃得惯,小时候家里也会腌酸笋。 他说,他不是很吃得惯隔壁柳城的螺蛳粉,但实在饿得慌也能吃得下。她说,螺蛳粉还好啊。 他还说,火车站附近的东西吃不得。她回他,听你的,准没错。 他发现自己话好多。 她静静地听他说,时不时回他一句,算是配合。 他们之前都是摸黑行动,等到天色大亮,他们这才看到红艳艳的凤凰花开了满城,浓而不妖,只是热烈。 他记得上午没有火车开往桂城,他们决定去南大看一看。 他们混在南大学子中间,听着尾音翘翘c极富兴味的南城普通话,莫名觉得好笑,笑到直不起腰来,这是他们在一起时笑得最疯狂的一次。 他们坐下午的软卧回去。四人小厢里照例只有他们两个人。 背包里有纸笔,他在纸上写下几串数字,想要递给她,却又收回去。 “你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背下这些数字吗” 美术系的他,考数学系的她数字 她看了两眼,就给他背出来了。 见她背得顺溜,他这才指着纸上的数字告诉她,哪个是他妈妈家的座机号,哪个是榕湖家里的座机号,他妈妈的移动电话号码也要记下,森然家的座机号也记一个,有备无患。 他不想再让她站在雨里等他一个多小时。 她的食指点着最后那串号码,念叨道,“森然,森然这么重要” 说罢,她看了看身上穿的衣服,“这也是森然的” 她这是,解决了小舅子的事,兴师问罪秋后算账 他索性摊牌,“对,森然很重要,衣服也是她的。” 他观察她的反应,这话她听了很不高兴,他又说道,“但是森然没你重要,这些衣服你穿比她穿好看。” 她被他逗得噗嗤一笑,“我猜,你说这些话时,心理压力一定很大吧” “当然大啦,森然会揍人。但我知道,你不会。” 午后阳光明媚,回程的话题变得轻松。二人相互调侃,有说有笑,桂城车站的落霞之景很快出现在车窗外。 等回到老城区,他说,“先去我家吧。” 她同意。 他一看她换下的衣服晾在阳台上,就知道他妈妈派人来收拾过。 等她去收了衣服回来,他问,“要不要洗个澡再回去” 她想了想,这个时候去挤公共澡堂的麻烦,搂着衣服进了他卧室的洗手间。 他早上才洗过澡,此时又跑到一楼去洗了一个。 等她披着湿头发出来,他已经换了一套白色的居家卫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低头专心致志地玩着一只魔方。 他感觉到她的靠近,她的注视,起身的同时扔了手中的魔方。 “这就走了吗”他的语气里满是不舍。 “嗯,森然的衣服” “扔洗衣机里就行。” “我是说,我穿过,她大概不会要了。” “那等衣服洗晒好,我给你带到学校去。一身衣裳而已,她不是多事的人。” 她把装着存折和身份证的信封还给他。 她拿出一本存折,指着上面的数字说,“用了这么多,比预想的少,另一本没动,这钱, 我会慢慢攒了还你的。” 他说,“还不还都行。” “怎么可以不还” “你再这样啰嗦,我可要你以身相许了啊。” 她不理会他的以身相许,又拿出他的身份证看了看,“上面的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应该是去年夏天吧。”说完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身份证上有出生年月啊。 她之前问他多大了,他说,“我大二,当然是19岁啦。” 她当时说什么来着,“我看你这样子,顶多17。” 他坚持自己19,说自己天生一张娃娃脸,不显老。 她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念着他的身份证号,念完换了一副凶狠的语气,“你竟敢骗我” 他看她有大吵一架的意思,指着沙发示意她坐下。 “俗话说,女大五,抱老虎,你22,我17,挺般配的呀。” 他就知道她会顺着他的话说,“女大五,不是赛老母吗,哪来的老虎” “我不要赛老母,我就要抱老虎,能抱在怀里的老虎多可爱啊。” 她教训他,“你知不知道隐瞒年龄,会让我有一种引诱青少年的罪恶感” 他摇摇头,意思是他不知道,同时嘴里咕哝,“两情相悦,哪来的罪恶” 正吵着,院门被人推开。 他透过落地窗,看到他妈妈提着一只冰盒进来了。 等他妈妈走进客厅,他悄悄伸手拱了拱她的胳膊,用另一只手挡住嘴,低声提示她:“快喊人。” 她对他做了一个“怎么喊”的口型。 他用口型回她,“你看着喊。” 她很有礼貌地打了一声招呼,“奶奶好。” 他只觉厅内气氛一滞,她也感觉到了,为了缓解气氛,她又说,“小山,你奶奶看起来好年轻。” 他妈妈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你也好,多谢夸奖。”说完把手里的冰盒递给他,“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们做饭去啊” 第二个故事《睡莲》(陆) 他做的都是家常菜。 他看了看冰盒中的食材,心里有了盘算。 他坐在厨房门口挑虾线,为了方便往客厅里瞄。 不出他所料,孙慈友女士先委婉纠正自己是妈妈而非奶奶这个错误的认知,至于为什么,孙女士也给出了答案。 “我比小山的爸爸大18岁,39岁那年才生的小山。” 唉,妈妈都56岁了,换作他,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也会把她误认为是一个少年的年轻奶奶。 想到这里,他突然好心疼年迈的妈妈。 他见妈妈把她带去他的画室,便不打算盯着她们了。 他站在厨台前心无旁骛地,砍螃蟹,剁蒜蓉,洗小章鱼海鲜的腥气,因为是新鲜的,他觉得好闻,就像呼吸着海水咸涩的气味。 等他把饭菜端上桌,仔细摆好碗筷,低头看白色卫衣上有油点,又闻了闻袖子,赶紧跑回卧室去换了一身一模一样的衣服。 之后,他故作悠闲地走到池塘边,把半躺在老藤椅上说话的二人请回去吃饭。 饭桌上几乎没有客套话,三人安静而文雅地吃饭,气氛轻松c融洽。 他们像一家人。 他们就是一家人。 吃好饭,她主动站起来收拾,他和他妈妈几乎同时拦住她。 他说,“你在学校,碗还没洗够啊” 他妈妈也说,“对,让他来,洗碗收拾这种脏活累活,哪是我们女生干的” 他一边收碗一边对着她说,“现在你知道了吧,我在我们家的低下地位,还有,你面前这位看起来雍容华贵c气质优雅的女士,是怎么欺负她唯一的亲生儿子的。” 她笑。他妈妈也笑。 他一人在厨房收洗,他妈妈把她带到书房去了。 等他把碗洗干净,把地也拖干净,一看新换的衣服上又沾染了几点污渍,他记得这款卫衣还有一套,跑上楼的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这该死的洁癖 他在家就是这么矫情,画画时衣袖上沾了一点油彩也要上楼换衣服。 那楼梯他才跑到一半,就听见背后传来他妈妈的声音,“站住,下来” 他不敢不听,只能转身讪讪地下楼,“小焱又不是外人,那么讲究干什么,做好饭才换了这一身,又要换” “妈,你”他偷偷换衣服是想向她表明,他就算在厨房里泡着,也能做到纤尘不染,他是一个清爽干净的少年,其实17岁已经算是一个青年了。 他妈妈说,“你把小焱送回去。” 之前粘在一起两天两夜,他们都需要一些私人空间喘喘气,他虽然舍不得她,但也不打算送她。她一个人散步回去多好。 “离得不远,又才入夜,灯火通明。焱姐可以自己回去。” 他妈妈故作惊奇地看着他,“你这样都能追到女孩子” 见他笑而不答,他妈妈又问一旁的她,“小焱,你就这么喜欢他” 这个问题她避而不答,只是礼貌地说道,“阿姨,我先回去了。” 她没说不让他送,他不送他妈妈肯定要说他,与其听他妈妈数落,不如跟她散一小会步。 他跟在她后面出了门。 榕湖片区的绿化带装了许多射灯,射灯旁边装了音箱,一路播放着钢琴曲,听着像山涧泉流。 途经喷泉广场,正是欣赏人工喷泉的时段,那喷泉喷得很高,他们并肩站着看了一会。 一开始是不说话的。走到一半的路途,她转头看他,眼睛里除了爱,还多了一层慕,“我以为你找关系走后门,去了书房才知道,这高中c大学,都是你自己考上的。” 书房里有许多奖状,证书,还有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再加上他妈妈夸大其词的讲述 唉,真后悔没有早点带她去书房。 她又说,“我之前就很好奇,什么样的父母才能生出这么好看的孩子今天见到你妈妈,我很高兴。” “嗯,我妈妈挺好的。” “你爸爸呢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爸爸,爸爸当年,应该就像我现在这样吧” “所以,如果,如果将来我们有一个孩子,那他,也会像你这样,不仅好看,还很聪明,对不对” 她说这些话的语气,含了羞涩,藏有兴奋。就因为她觉得他好,她已经想这么远了。 但是,这些是不可以想的。 他第一次严肃c冷静地反驳她的观点,“我们之间不会有孩子。 ” 她惊奇于他的反应,“我是说如果,以及,将来” 看吧,这就是招惹女生的后果。他既已开了头,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真受不了她的眼睛,眼睛的火焰被冷水一浇,便熄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层雾蒙蒙。 她倒不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哭鼻子,那样就不是她了。 但是她的眼睛要人命啊。 就像他的眼睛那样,那里面的情绪,不论是由心而发,还是刻意装出,都能掠人于无形。 得不到他的回应,她双目直视前方,安静地走路。 她这个样子,他看着好悲伤。 他又不得不去哄她了,“不是不生,是我还小,你自己也说了,引诱现在的我,有罪恶感。” 她轻咬下唇不说话。 他又说,“等我年满十八,你要怎么样,都依你。” 她果然中计,说出他的生日,“10月11日,我这是在等秋收吗” 他笑了,“想要吃好果子,当然要等待。” 这时他把她送到学校门口,看她进了校门,自己也转身往回走。 妈妈跟平时一样,坐在客厅里等他。 她招呼他在一旁坐下,笑着问他,“喜欢” “喜欢。”他说着捡起沙发上的魔方,转了两轮,问妈妈,“你喜欢吗” 妈妈点头,“我也喜欢。” 他初中跳级,高中跳级,之前的计划是静静读四年大学,19岁毕业,出去旅行一年,回家呆上半年,这一生就走完了 现在他有了新的想法,大学也跳一级,明年的这个时候,和她一起毕业。 她不是要留在桂城吗,毕业以后,说不定可以同个居什么的。 她不是喜欢孩子吗他们或许可以领养一个,但要找到他小时候那么漂亮乖萌的,几乎没可能,他也就那么一想。 妈妈听了他的想法,“你怎么想,就怎么做。”她从来都无条件地支持他。 妈妈近期要去一趟欧洲。她总是出去,很多时候不是为了工作,她从不肯放弃一丝渺小的希望和可能。 他早就放弃了。他不认为他逃得过。但这样的命运,可以在他这里终结。 第二个故事《睡莲》(柒) 六月结束,七月到来,暑假开始。 食堂关门了,她再也不用去洗那些没完没了的碗。 他们在图书馆见,泡图书馆的时间也改在了上午。 南城行之后,他的待遇好多了,不用像之前那样,见面装作不相识。他可以坐在她对面,看书,或者看她,肆无忌惮。 才放假没几天,一个中午,他们从图书馆出来,他请她在百年老字号石记吃桂城米粉,吃完出来,两人在大街上走一了会,酷暑难耐,她请他吃冰沙。 吃完她又走走看看,没有回宿舍的意思。他问,“这是要去哪” “逛逛。” 他跟在她后面进了一家酒楼,“逛酒楼” “你没看到门口的招聘吗” 酒楼空旷,客人不多,她径直走向收银台,问是不是要招迎宾小姐。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精准而快速地打量她,他明显地感觉到老板娘眼睛一亮,那一亮落在他眼里,便是,她是个招财进宝的。 这是一间酒楼,他们不会要她陪客吧 这样的工作怎么能做 待问过她的身份c年龄,老板娘爽快地说了待遇和工作时间,之后就问她什么时候能来上班,她说现在就可以。 他站她旁边,态度坚决地说今天不行。说着也不顾她乐不乐意,拉她一只手往外走。 出了酒楼,他在她把他的手甩开之前放开她。 她有些生气,“这工作挺好的呀,待遇好,工作时间也不长。” “你没发现老板娘由始至终都色眯眯地盯着你看吗” 说完,他觉得这个表述不准确,又更正道,“她这是替那些脑满肠肥脸油垢的食客相看你呢你这是羊入虎口,明摆着的。” “我这么大的人了,要你管”她负气往前边去了。 这才好了多久,就又吵架。 他不喜欢吵架。 他追上去,“这工作,你真要做” “真要做。” “那咱们回去。”他拉她往回走。 这次轮到他去找老板娘,“请问,你们招迎宾少爷吗” 他真是豁出去了。 他可以和她一起搭档收盘洗碗,当然可以一起搭档迎宾了。 他的话把老板娘问得一愣。 老板娘不得不再次从柜台后面绕出来,“色眯眯”地打量他,“我们酒楼不设迎宾少爷,但我们还缺一个点菜” 他抢答,“点菜少爷我来做。” 老板娘跟他解释,点菜员的工资没有迎宾小姐高,想劝退他 “工资多少没关系,我舅妈说了,请我务必照顾好表姐。”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她,好教老板娘知道他们是亲戚,不要妄想着对她下手。 她穿高开衩的淡蓝大花旗袍站在酒楼门口,把形形色色的宾客迎上来,给他们安排座位,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温馨笑容。 他穿白衬衣黑色背带裤,领口扎一只傻得不能再傻的酒红色蝴蝶结,抬着一个本子帮客人点菜,介绍菜品,端菜上桌。 暑假两个月,他们每天早上去图书,上午11:00去上班,晚上19:30下班,一日三餐都在一起。 通常是生意最淡的周二休息,那天他们各干各的,她呆在女生宿舍搞个人卫生,他窝家里睡大觉。 在他的监督和保护下,她没有被人欺负和占便宜。 开学的前一天,老板娘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爽快地给他们结清了工资,问他们寒假还能不能来。 她说最后一个学年课业紧张,寒假应该是不能来了。 开学后,她照例在第四食堂勤工俭学,只是搭档又变回了丁柱。 他要在一年的时间内赶两年的课业,除去睡觉,其他时间都在学习和考试。 图书馆是他们最常见面的地方,见面也只是简单说几句话,便又低头做自己的事。 他不再做饭,每天都往第四食堂跑,他去那里吃饭,图的是不用带餐盘c不用洗盘子的轻省。 他每次都会绕到后厨去看一眼,如果她在,他便进去同她聊几句 他们虽然没有腻在一起,但他心里一直记挂着她,得闲就想她一下,又一下。 她倒好,把他的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10月11日那天,他专门腾出一天时间,想着她会给他一个怎么样的惊喜。 结果,他从起床就开始等,一直到关灯睡觉,她什么表示都 没有。 那天他们总共见了三次面,一次是上午在图书馆,一次是中午在后厨,一次是晚自习前在她们系门口。 那盆鲜活的小金桔,是他经过花鸟市场突然看到的,金黄饱满,模样喜人,像一个暗示。他买了,养在家里好几天。 他原本想着,哪天约她来家里,先赏果,再吃了它们。 但他等不了了。再过几个小时,11号就结束了,他的生日就过了。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金桔盆景穿过校园,去到她们系,先到教室找她,人还没来,他便决定到系门口去堵她,哦,不对,是迎她。 他在数学系女生的窃窃私语中等了足足一刻钟,才见她抱着课本快步走来。 她看到他,面露欢喜,“小山,你怎么在这” “给你送金桔啊。”他说着把金桔盆放到她横抱着的书册上。 见她只是看着,没有动手的意思,他提醒她,“这可是秋天的果子,你不摘一颗尝尝吗” “这么好看的小桔子,我可舍不得吃,带回去放在宿舍窗台看吧。” 他顺手摘了一颗,“我替你尝尝,买来还没吃过呢。” 他嚼了几下,“味道不错,酸中带甜,卖金桔的人说了,桂城的金桔数他家的最好吃,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家种金桔有18个年头了。” 她正要说什么,有人在楼上喊她,“烈焱,班主任找你” “小山,你快去上晚自习吧,我进教室了。” 她说完就上楼了。 他上完晚自习,就回家睡觉了。 生日的事,她不提,他也不提。他又不喜欢过生日。每一个生日都在提醒他,他离死期又近一了步。 他们之间,一切如常,一切照旧。 上学年过得特别快,转眼就到了寒假。 她在宿舍,他在家,各自埋头苦学。见面的机会不少,相处的时间不多。 他长这么大,桂城不曾下过雪。 那年冬天却突降一场暴雪。 他穿白色针织薄衫隔窗观望,院子里落光叶子的银杏树,空枝上开满了雪花。莲池也冻住了。 他往她宿舍打电话,叫她过来吃火锅,顺便把要用的资料和本子都带来。 他问,“雪这么大,你自己过得来吗” 她说,“路面有环卫清扫,没问题的。” 放下电话,他跑上楼去穿大衣,想想又拿了一件宽大的外套,这才出门去。 整座城市都凝固了,陷于一片白茫。 路上鲜少行人,几个十四五岁模样的男孩在榕湖公园里打雪球,欢笑和尖叫划破静寂。 他看了几眼,便又向前走去。 他们在半途相遇。 他把带来的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单手搂着她的肩膀,一起小心翼翼地往回走。 他问,“云城下雪吗” 她答,“每隔上两三年会下一次,没有这么大。” “这是我生长的城市,你见过了。你长大的地方,我从没见过。” “那个地方,你不会喜欢的,因为,它承载的,都是我的苦难。” 苦难吗 他停下,与她面对面,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的脸白净清冷,眼似桃花,眸色不深。 她每眨一下眼睛,眼睫毛便扇动一下。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浮现两个词组:蝴蝶效应,万劫不复。 他的唇试探性地碰了一下她娇嫩的眼睑,见她没有排斥和抗拒,他低下头去,她微微仰起头,便迎上他的。 绮丽的悬空感袭来,让人眩晕,痴迷,深醉。 这样很浪漫吧,这样的记忆很美好吧,这样她就不会忘记他了。 他真的,好自私。 第二个故事《睡莲》(捌)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桂城的冬天很冷,老式小楼都设了壁炉。 屋里很暖。 一进门,他就脱了大衣,又帮她把披在肩头的男装外套拿下来,然后他定定地看着她,她会意,脱下自己的橘色外套递给他。 见他接了衣服仍旧站着不动,她只能当着他的面,略微狼狈地脱下厚厚的针织套头衫。 她穿着贴身打底衫和修身牛仔裤站在他面前,尴尬得好像没穿衣服似的,眼睛不知该往什么地方看才好,两只手也是。 “脱到这里就好了。” 他说着把手臂上的衣服挂到最近的衣帽架上,挂好发现她还站在原地。 他把人拉到沙发前,和她一起坐下,她越是不自在,他越想逗她。 他顺势就把人放倒了,他轻轻压在她身上,他们的脸离得很近,她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既不迎,也不拒。 他很快就看到她眼里的惊慌,把人拉起来,笑着说道,“逗你的,饭还没吃呢,哪有力气” 他打开电视,卫视中文台正在播放一部海外偶像剧的片头。 他看着屏幕说道,“原来这个嘴巴大大的女生叫佐藤蓝子啊” 见她不说话,他又说,“你快看,男主角帅不帅” 她答,“没有你帅。” “这种长相的男孩子,应该很招女生喜欢吧” “不及你招。” 这么敷衍的回答,她是认真的吗他转头看她,她还真是认真的。 他伸出双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把她固定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洗菜切菜,准备火锅的食材。 他站的位置刚好能看到她的侧影,她靠在垫子上一动不动地看少年柏原崇。 清汤火锅吃了大约一个小时,期间聊了一下天气和课业。 等他收拾好出来,她已经坐在餐桌前翻书做笔记了。他没有打扰她,去画室忙自己的事。 他每隔一小时溜出来看一眼,她人在那里他就安心了。 他是叫她带功课来做,但他没有明说要她留下来。她如果要走,应该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到时他好开口留她。 万一她不打招呼就走了呢这个时候她们宿舍多冷啊。 到了晚饭时段,她还坐在桌前,他坐到她对面,问道,“今晚我们吃水煎包和胡辣汤好不好” 她头也不抬,回了一声“好”。 他又问,“今晚不走了好不好” 她估计都没仔细听,竟也说“好”。 他去厨房弄晚饭。 直到他把一大盘水煎包和一大碗胡辣汤抬上来,又摆好了两个人的碗筷,她的眼睛才离开书本,聚焦到食物上。 吃完她坚持要帮着收拾厨房,于是两个人在厨房里操持了一会。 这些看似无聊的日常,他一点都不觉得琐碎。 收完已经是晚上八点。 他问,“洗头吗” 她摸了摸头发,说,“洗。” 她不喜欢用电吹风吹干头发,冬天习惯隔天洗一次头,她的头皮挺长的。 他催促她,“那你先去洗澡。” “我之前没想到要在这里过夜,衣服也没带,你能给我找一身森然的衣服吗” “森然出国留学了,没有衣服留在我这,穿我的吧” 他有很多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他早就准备好了。 等她从一楼的浴室洗好澡出来,看到他穿着同样的衣服从二楼跑下来,她的脸上漾起笑容。 他们穿着情侣装站在落地窗前看窗外纷扬的飞雪。 他说,“这场雪下得挺好的。” “我也觉得好。”她说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她的双手分别握住他的,“小山,对不起,你的生日” 听她提起,他一副开玩笑的口吻,“你,你总算想起来了” 她低头用两只拇指轻轻地刮他展开的手心,向他解释,“那几天我是真的忘了,有天突然想起来,见你绝口不提,我就不好提了。” “你得给我补一份生日礼物。” “礼物我来的时候就想好了,我想向你坦白一件事。” 她说着搂住他,把头靠在他的肩窝,她的声音像是从一个遥远的地方传来,“小山,其实,是我先喜欢的你。” 第二个故事《睡莲》(玖) 一个与他有关的秘密,这个生日礼物倒是特别。 他伸出双手环住她,不说话,等她说下去。 他到学校办理入学手续时,她就站在迎接新生的队伍中。 他穿一身米白色休闲运动服,看起来有些清瘦单薄,他长得非常非常好看,在一众报到的新生中最为醒目。 她以为他是高中生,逮着机会,跟新入学的朋友到大学来参观。 他什么都没带,手插裤兜,站在美术系新生队列中静静地等着。 轮到他了,他坐下来填表,填完表,他跟迎他的同系学长说了几句话,起身走人。 他不像其他新生,办完入学手续之后,由学长c学姐帮忙提着行李去认宿舍。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校门外的拐角。 她挤到美术系专供新生填表的桌子旁,他的表格在最上面。 寒山,952班 她才看了一眼,就有一张新的表格就盖在他那张上面。 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清秀。 她当时并不了解自己想什么,路过美术系时,她会有意识在往系门口瞄,不急于赶路的时候,她还会在那里站一会。 她每次都有冲到952班去看一眼的冲动,但总是作罢。 他就像凭空消失一样,或者就像从来不存在一样,整整三个学期,她都没有再见过他。 她就见过他一次。他的样子渐渐模糊,只剩一个平面式的轮廓,像一个活在一页青春漫画纸上的少年。 直到,他大二c她大三下学期,开学的那天,即3月1日的晚上,她竟然在桂城图片馆看到了他。 虽然隔了一年半的时间,虽然他长高了不少,虽然他褪去了年少的青涩,虽然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是幻觉。 是这世上真有一个他。 她激动到不能自持,她只觉整个图书馆,只剩下她的心跳声。 她盯着他看,一动不动,她可能连眼睛都舍不得眨,那天晚上她一页书都没看,从看到他的那一刻起,看了他三个小时。 他好专注,头也不抬,也不爱东张西望。 期间他起身去了一趟卫生间,去换了一次书,他没有留意到隔着几张书桌的她,也可能早就知道有人在看他,但他不在意,不理会。 临走时,他竟然,看了她一眼。 她被发现了吗她盯了他这么久,他会不会很厌恶 她赶紧躲开他的视线,假装看窗外。 他又重新坐下,之后他就好像一直在盯着她看,他是在报复她吧 她翻开书本,眼睛落在密密麻麻的字上,只觉得眼花。 她的脑海里全是他。 她打开笔记本,装模作样地记笔记,实际上她写来写去,落在纸上的都是两个字,寒山。 他看她,应该有一个小时了吧 报复也应该有个限度。 凌晨1点了,他怎么还不走 她已经困得不行。再坚持半小时吧。 01:30,她准时起身,收拾东西往外走。 他好像跟来了。她不敢回头看,万一把他吓跑了怎么办,只能装作不知道。 她希望他知道他们同校。而他,也似乎是看着她进了校门才走。 之后,她每天下了学校要求的晚自习,便一口气往图书馆跑。 她穿的都是好朋友淘汰的旧衣裳,有时她们会多买一套送她。 她之前穿得随意,自从遇见他,她在穿着打扮这一块,稍微费了些心思,也无非是穿得崭新一点,长发梳得工整一点。 他比她早到。 她通常是21:00来到他在的那间图书室门口,从门口刚好可以看到他侧坐的身影。 她站在门口看他。21:05,她看到到他转过头来看门口,赶紧装出一副匆匆赶来的样子,急步走到临窗的某个空位上。 他每次坐的位置都略有不同,在静静看他的那5分钟里,她已经测算出,她坐哪个位置,方便他盯着她看,既不费劲,又不伤颈椎 他这人报复起女生来,真是又狠,又甜蜜。 3月,31天,她一天也没缺席过,他也是。 她不敢确定他喜欢她,心里又止不住雀跃。 她在他无时无刻的注视里,始终不敢看他一眼。对视好可怕。她害怕。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4月1日来住的校。 4月 2日,他去找她的好朋友和搭档丁柱,提出一个非常奇怪的请求。 他问丁柱,他能不能代替丁柱勤工俭学,勤工俭学的费用他不要,作为交换,丁柱到他家去打扫画室,扫扫地,擦擦灰,喝喝茶,看看书。 中午碰面时,阿柱跟她提起这事,她高兴得恨不得把丁柱像个皮球一样抛到天上,在他落下来时又接住,再抛 她对阿柱说,“你要想尽一切办法答应他。” 那天下午,她利用学生会副主席和勤工组组长的身份活动,硬是让他这“冒名顶替”变得合规合理。 她第一次以权谋私,竟是为了他。 4月3日清晨,他见到阿柱,知道这事成了,他就真的把家门钥匙给了阿柱。他信赖她的朋友。 那天中午,他们见面了,她终于敢,跟他对视了。 他那双眼睛看人,简直能把人融化。 她不敢对他笑,也不敢说话。但他们,终于有交集了。 她很高兴。 之前阿柱回到后厨没少帮她洗碗。她不让他洗碗,他的手是画画的,怎么能洗碗呢 他这人少爷脾气,挑食。她鼓励他吃饭。 他盯着她的手看,他是想送她点什么吗他的手那么漂亮,他大概看不上她那双粗糙的手。 两个月过去了,关于她的手,他什么表示也没有。她自己买了手套和护手霜,先把手养好了再说。 他几次请她去他家吃饭,她已经通过阿柱了解他家的情况,他一个人住。 她很想到他日常生活的地方看看,她还没想好什么时候去。 她喜欢一个人,幸运的是,对方也喜欢她。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但她能分享的,只有一个人,她的弟弟。 她弟弟一听,找机会跑来看她,也是为了相看他。 他误会和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紧接着,她弟弟在回去的路上就出事了。 当弟弟的班主任在电话里说他的伤情,并报出巨额手术费的时候,她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她又一次,被推到相似的路口。 上一次,她有“大哥”。 这一次,她有寒山。寒山有能力帮她,寒山一定会帮她,寒山一定不会对她提条件 可是她找到他时,他竟也跟“大哥”一样,要她跟他回家,回到家就叫她脱衣服。 她真的,真的好失望。 他叫她脱,那她便脱光了给他看。 她很快就知道,他对她的身体没兴趣。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 他会义无反顾地帮她,没有条件,不求回报。 她没想到他会陪她去。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他是她灰色人生的终结,他是她未来的一道光。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生育的能力,但在见到他妈妈,以及他妈妈说起他时,眼睛里无尽的柔光之后,她突然好想,好想,跟他生一个孩子。 而他,好像不想要孩子,即便,他这样深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