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宠妻录(重生)》 入梦 《首辅宠妻录(重生)》/妩梵 晋江文学城正版独发 — 2021.6.9 永安侯府,荷香堂。 此堂面阔三间,临菡萏池而建。 时逢初夏,荷风盈盈入室时,颇有明瑟旷远之意境。 堂内的耳房处,置有一绘着蝶栖石竹纹样的六扇围屏。 沈沅正屏着呼吸,和丫鬟碧梧站在那围屏后,二人恰能看见坐于主位的永安侯沈弘量,和前来提亲的康平伯陆谌。 ——“此事不宜再拖,还请康平伯回府后,早日定下同本侯长女沈沅的婚期。” “这个自然,还请侯爷放心。” 先开口讲话的人是沈沅的父亲,永安侯沈弘量。 他如今刚过不惑之年,在朝中任工部尚书。 尚书一职在朝中虽是正一品,但是工部在六部之中,却是排位最末。 在工部任职的官员,不如户部的官员,能有机会捞到油水。 亦不及兵部官员掌着军马实权,更不及吏部的高官,直接便能伸手朝中大大小小官职的任免。 沈弘量虽有个可世袭的侯爵之位,但是在遍地都是王侯公爵的京城,沈家虽然算得上钟鸣鼎食的清贵之家,但同地位煊赫的其余勋贵世家比,总似是差了些气候。 大祈朝如今的皇帝年幼孱弱,先帝曾为他留下了三名托孤重臣,其中一名重臣的权利,甚至可凌驾于六部之上。 可谓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这人便是今日登临侯府的康平伯陆谌的五叔——陆之昀。 陆之昀如今在内阁位列首辅,数年前还承袭了其父兄的爵位,亦是地位显赫的镇国公。 小皇帝的生母陆太后,是陆家的嫡长女,陆之昀亦可被人尊称一声国舅爷。而小皇帝为表对这位权臣舅父的倚重,赐予他的加官更是诸如帝师、上柱国一类的超品之位。 满京城的百姓,乃至勋爵世家都清楚一个事实。 如今这大祈朝真正的掌权之人,不是皇帝。 而是这位首辅大人——陆之昀。 沈弘量想让沈沅嫁给陆谌的缘由,便是想让沈家攀上陆家这层关系。 陆谌的父亲陆之昐是老镇国公陆鸿昂的庶子,陆之昐曾为祈朝战死疆场,是员威名赫赫的武将,先帝因此在陆之昐死后,追封他为康平伯。 而陆之昐唯一的子嗣陆谌自是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他如今也与陆家分家,府宅则建在陆家私人园林韶园的西侧,离他五叔陆之昀所住的镇国公府极近。 沈沅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听身侧的碧梧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小声宽慰道:“大姑娘,奴婢瞧着,这康平伯也算是个倜傥温润的世家公子,您若真嫁到伯爵府上,也不失为是一桩好婚事。” 隔着围屏那层不密亦不疏的绡纱,沈沅并不能清晰看出陆谌的相貌到底几何,但是却也能辨出他五官的清俊轮廓。 听罢碧梧的话,沈沅温柔一笑,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沈沅只仪态淑雅地颔了下首。 她心中清楚,若不是庶妹沈渝和她的小娘于几月前失踪,父亲才不会把她这个八字同沈家犯冲的嫡长女从扬州老家接回来。 竟还让身为嫡姐的她,给庶妹替嫁。 她从扬州府到京城也没几日,还没来得及熟悉侯府的环境,便要嫁给那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康平伯。 正这般想着,荷香堂内的下人便来了耳房这处,对沈沅恭敬道:“大姑娘,康平伯邀您到待霜亭一叙。” 言罢,碧梧抬眸观察了番沈沅的神情。 在婚前,未出阁的女子竟能与夫主在娘家的府中见面,这事,多半是永安侯沈弘量属意的。 沈沅嗓音温淡地回道:“知道了。” *** 待霜亭被无数嶙峋奇石簇拥,周遭亦栽植着葳蕤茂盛的乌柏。 陆谌身着一袭月白直缀,站于翼角翻飞的亭下,遥遥观之,可谓颀身秀目,气质温隽雅致。 “康平伯。” 沈沅恭敬唤罢,便款款行至了陆谌面前。 这番,算是沈沅第一次同陆谌正式见面。 陆谌的相貌可谓是万里挑一的清俊,他身上有着文人独有的忧郁气质,举手投足间,也散发着世家贵公子的淡淡自矜。 沈沅看清了未来夫主的长相后,心中却是无波无澜。 陆谌的态度也算谦谨,待微微颔首,道了声“沈姑娘”后,便将那双稍显阴郁的眼眸落在了沈沅的身上—— 沈沅今日穿了袭天青色的对襟长衫,立领下的云肩绣着清新雅致的团枝花卉。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这浅浅淡淡的蓝色更是衬得她雪肤乌发,大有一种冰肌玉骨的古典温娴之感。 陆谌的眼眸微敛。 复又定睛看了看沈沅的脸庞。 沈沅对陆谌毫不避讳的打量并不羞赧,却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垂了眸子。 沈家的大姑娘沈沅自幼被养在扬州,在当地也有着扬州第一美人之称。 而今看来,她也确实担得起这扬州第一美人的称号。 甭说是扬州府,就说是在京城中,比沈沅还要貌美的世家女子,都没有几个。 那张芙蓉面,远看如重雾,近看若秋水横波。 她的眉眼柔美而温和,气质端的是清雅的书卷气,却丝毫都没有京城贵女身上常有的娇气。 沈沅是皮相和骨相都顶级的大美人,面容和五官却没什么攻击性,甚至可以在她的身上品出,那份纤细又柔怯的脆弱感。 平心而论,沈渝的样貌虽与她长姐沈沅有五分像,却丝毫不敌沈沅的美貌。 可若说沈沅是温娴雅静的。 那么沈渝便是娇艳明媚的。 二人各有千秋。 思及此,陆谌将复杂的目光渐渐收回。 沈沅很好。 她是个美丽又端庄的大家闺秀。 只是她,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她不是他的渝儿。 *** 陆谌离开永安侯府后,沈沅便同碧梧折返回了她们在侯府所住的院落。 这院落的环境幽微雅致,处处布置得精致考究,而这处院落的原主人却是沈渝母女。 她二人从远郊的寺庙遇上匪患失踪后,这处院落便被闲置了下来。 几日前,沈沅刚被接回京师后,便被永安侯的继室刘氏安置在了此处。 虽说这院落住起来很是舒适,但是沈沅却莫名想到了“鸠占鹊巢”这个词,且一想到这个词,她的心中也觉得有些发堵。 她母亲的母族唐家世代都是做盐商的,后来沈沅的舅舅唐文彬入了仕,还曾做到了扬州的知府。 唐家的家底富裕殷实,沈沅的性子虽然不娇气,但自幼也是被舅舅和舅母娇养长大,吃食穿着也都是可着最好的来。 这冷不丁从扬州到京城来,难免会有择床的毛病。 沈沅这几日都没有睡好,丫鬟碧梧看她精神不济,便关切道:“姑娘,要不然您回拔步床里憩上一会儿罢,这几日您可真是辛苦了。” 想起陆谌看她的复杂眼神,沈沅只对着碧梧点了点头。 随后便在碧梧的伺候下,卸下了有着精致刺绣的云肩。 沈沅神情疲累地躺在了拔步床上,碧梧则细心地为她盖上薄毯,又为她轻煽团扇,驱散着初夏的暑热。 沈沅困意上涌的同时,脑子里也不时冒出了“母家荣耀”、“媒妁之言”等犹如枷锁般,禁锢着她的这些的词汇。 她能明显觉出,陆谌对她并无什么好感。 而她对陆谌的情愫亦是淡淡。 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到底会如何,沈沅不得而知。 她只期望,能与未来的夫主相敬如宾,那便足矣。 这般想着,沈沅终于沉阖下美目,渐渐入了梦乡。 *** 中原的乐器很有意思。 譬如唢呐。 在十里红妆的送亲队伍中,它的音调可以高亢又嘹亮。 而在丧仪中,它的声音又可以如泣如诉,尽言哀怨。 梦中的沈沅忽地置身在了花轿中,身着沉重的凤冠霞帔,随着侯府的送亲队伍,正缓缓地往康平伯府驶去。 只是沈沅听着这欢快的唢呐声,心中却毫无喜悦可言。 梦境中的画面,陡然转换。 沈沅披着鸳鸯戏水的大红盖头,仪态端庄地坐在了她和陆谌的喜床上,喜褥下是数不清的桂圆和花生,寓意着早生贵子。 听着喜婆和婢子们的祝福之语,沈沅在等待陆谌进喜房的这片刻功夫中,心中还是冉起了紧张的情绪。 六扇长窗透漏着玲珑的如意雕花,“吱呀——”一声,红木门被人推开。 婢子齐声唤陆谌伯爷,沈沅也渐渐屏住了呼吸。 俊美的新郎官穿着大红的喜服,手持着玉如意,动作缓而慢地挑开了新娘的盖头。 世家联姻的婚仪最是繁琐,沈沅虽然有些疲惫,却还是在盖头落地的刹那间,对着自己的夫主展颜一笑。 “官人。” 沈沅抬眸看向陆谌时,撞上的,却是他平静淡然,甚至可谓是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也让她的心跳在骤然间,顿了一下。 但是沈沅很快便掩饰住了自己失落的情绪,只是她唇边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淡。 喜婆提醒陆谌道:“伯爷,您该与夫人饮合卺酒了。” 婢子已经抬来了檀木小案,上面横亘着用红线互相连着的半瓢葫芦。 沈沅嗅到了烈酒的气味后,却不知为何,眼眶竟是有些发酸。 陆谌淡淡地瞥了眼案上的合卺酒,随后又将视线停驻在了沈沅的面上,“夫人今日劳累,早些歇下罢。” 话音甫落,站于沈沅身旁的碧梧面色一变。 待她不知所措地看向沈沅时,陆谌已经离开了喜房。 沈沅的柔唇微微启合,终是看着他的身影渐渐离去。 原来在梦中,今日不仅是沈沅同陆谌的成婚之日。 也是陆谌纳贵妾的日子。 沈沅的庶妹沈渝历经千辛万苦,回到了沈家。父亲沈弘量最是疼爱沈渝,对外一直声称,沈渝是同其母在远郊的寺庙为家人祈福修行,这才没有归府。 所以纵然沈渝失踪数月,沈弘量还是保住了她爱女的名节。 但沈渝回到侯府后,沈沅却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沈渝嫁陆谌虽是高嫁,但她二人之间是郎有情,妾有意。 沈沅愿意再将本属于沈渝的伯爵夫人名分,再次归还于她。 可陆谌的母亲卢氏,却不愿陆谌再娶一庶女,更遑论这个庶女失踪了数月,这其中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无人能知晓。 最后历经周折,永安侯府和康平伯府达成了一致—— 陆谌娶沈沅为妻,纳沈渝为贵妾。 如此,陆谌亦可享受齐人之福。 她们姐妹之间也可互相照拂,这也不失为是桩美满的姻缘。 喜烛的烛泪落了一地。 屋外,也淅淅沥沥地落起了小雨。 沈沅将婢子和婆子都唤了出去,复又独自坐在了喜床上。 她是新妇,如此光景,可谓是大婚之夜,独守空房。 其实沈沅的要求也没有很高。 她嫁给陆谌,是父母的安排,是为了沈家的荣耀。 她只希望,陆谌能予她份,夫主对正室的尊重。 可是在今夜,陆谌却分.身乏术。 所以他要在这夜,给予沈渝他的贵重。 而不是给她这个正妻,应有的尊重。 他爱的人本来就是沈渝。 而他的第一次,也自是要给沈渝。 ——滴答、滴答、滴答。 沈沅望着那几欲燃尽的喜烛,白皙的手背上,还是落了数滴湿濡的泪。 *** ——“你既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那就不要有这种妒心!你这个毒妇,我的孙儿被你害死了,你拿什么抵命!” 陆谌的母亲坐在正堂的圈椅上,用手怒指着跪在地上的沈沅,嚎啕大哭。 沈渝小产后躺在房中,并不在此。 陆谌安慰着母亲的情绪,在看向沈沅时,眼神也浸着冰冷的寒意。 沈沅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还是个噩梦,她急欲从梦魇中醒过来,却怎样都醒不过来。 她的魂识,好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结界中。 且她控制不了,那个跪在地上的沈沅。 她体会着她的心境,跟她有着同样的感官,却又像是漂浮在她的形体之上。 陆谌厉声质问沈沅:“我把伯爵夫人的位置让你来做,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为什么要害渝儿和她的孩子?为什么?” 梦中沈沅的眼神透着凄怨,却是无声地看向了陆谌。 婆母说她是不会下蛋的母鸡。 可她却不知道,自成婚之后,陆谌从来都没有碰过她。 陆谌和她都指责,是她沈沅害死了沈渝的孩子。 可沈渝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沈渝自己知道。 *** 在那个压抑到令人绝望的梦境中,沈沅被婆母勒令,在堂外罚跪三日。 京城那几日阴雨不绝。 沈沅便在滂沱的大雨中跪了三日。 她亦能感受到,梦境中她的双膝因着久跪,那犹如被数针戳刺的痛苦。 沈沅生母早丧,永安侯对她这个女儿的态度并不算宠爱,甚至可谓是冷漠。 否则也不能因为一个道士的话,便把她送到扬州养了十九年。 这三日中,永安侯沈弘量也传来了话,说毒妇沈沅,任由陆家人处置。 陆家家主是镇国公陆之昀。 彼时鞑靼生乱,陆之昀便同中军都尉乔浦去了北部驻军,不知何时才能折返归京。 沈沅该如何处置,便全权交由康平伯陆谌决定。 任谁都以为,陆谌那么爱她的贵妾沈渝,这番,他至少也要将沈沅按照大祈的律法来处置。 妻害贵妾之子,要押送应天府,挨上一顿笞刑。 沈沅没被送到应天府,而是被送到了陆家在远郊的别庄。 那处环境粗陋,对于世家贵女出身的沈沅来说,日日吃糠咽菜,还要下地干农活,也不失为是一种狠绝的惩罚。 沈沅原本是个身体康健的女子,但是在雨中跪的那三日,却还是让她害上了痨症。 其实陆谌和婆母对她的冰冷态度,不足以令她心寒。 真正令她心寒的,是沈家人对她的态度。 她父亲的眼中只有沈渝这个女儿,而她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嫡长女,需要她来联姻,便把她从扬州接到了京城。 而她被沈渝诬陷后,父亲也是毫不犹豫地便选择相信沈渝,却不肯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更遑论是以父亲的身份,护着她这个长女。 *** 沈沅到别庄数日后,自觉时日无多,便将身契和手头仅有的积蓄都给了陪嫁丫鬟碧梧。 幸而碧梧是个忠心的丫鬟,陪着她走到了最后,她的下场还不至于那么凄惨。 梦中的远郊别庄,几乎每日都在下雨。 沈沅死的那日,雷声扰得她心颤心惊。 她能以魂识的姿态,看着碧梧抱着她的尸身哀泣。 可无论如何,她就是不能从这可怕的噩梦中醒过来。 *** 雷声震耳,沈沅却不知,自己为何又突然梦见了陆谌的五叔——陆之昀。 且在这梦中,镇国公府中的亭台水榭、一草一木,竟是都异常的真实。 祈朝军队得胜归来,已是三日后。 陆之昀回京后并没有立即归府,而是去了皇宫面圣,故而他回国公府时,仍身着一袭挺拓的绯袍公服。 沈沅一直知道,他是这个王朝最独特的存在。 权倾朝野,只手遮天,也可谓是捏住了整个王朝的命脉。 所以他的公服,自然不是寻常官员的仪制,而是天子特意命人为他缝制的赐服。 那衣前补子上绣的也自然不是一品文官应有的仙鹤。 而是镇重威严,甚至可谓是狰狞狷戾的麒麟。 陆之昀虽在官场浸淫多年,年少时却是行伍出身,所以穿这种宽大庄重的官服时,会有一种高大峻挺,巍峨如松的成熟气质。 电嗔雷鸣,惹人心惊。 大雨亦有翻江倒海之势。 陆之昀的属下正为他撑着伞,同他行至了公府影壁处。 属下恭敬道:“大人,这雨太大了,您要不要…在廊下先避避雨?” 话音甫落,陆之昀并未言语,只径直走到了长廊之下。 油纸伞遮住了男人的上半张脸,从沈沅魂识的角度来看,她看不完整陆之昀的面庞。 伞檐下的半张脸,却也拥有着高挺精致的鼻,凉薄的唇,和线条冷毅的下颌线。 沈沅此前见过陆之昀数面,他实际是个极其英俊的男子。 只是他的气场过于冷肃威严,这往往会让人忽略他的长相,只会让人记得他是个手段狠辣的权臣,不能轻易招惹。 廊下恰时,亦有两个小厮在避雨。 他二人并未发现主君已然归府,仍并肩坐在边楼上。 其中一个小厮看着落雨,感慨道:“那沈家的大姑娘,也是薄命,送到庄子里没几日,便死了。唉,真是造孽啊。” “轰隆——”一声。 一道穿云裂帛的惊雷骤响。 两个小厮被吓了一跳后,也自然注意到了站在他二人的身后竟是站着他们的家主陆之昀。 男人身量高大,又被权势浸养多年,不经意间流露的,便是上位者的官威。 只单单站在那处,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两个小厮见状,面色皆是一变。 他二人即要对陆之昀问安。 却听他冷沉着声音,亦似是在强抑着什么不明的情绪,厉言问道:“你说谁死在庄子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名字昀(yun),起个亲切的昵称,叫他昀叔。 排雷&阅读指南: (1)苏文设定,男主最牛掰,逻辑服从甜苏爽。 (2)老处男宠妻文学,前世今生都是1v1sc,各种方面都洁。 (3)玛丽苏狗血甜文、宠文。男主这一世会逐渐建立起相对健康正能量的恋爱观,不会把女主当金丝雀养。 (4)接受不了偏执疯批大佬人设的勿入,说多了会剧透,只能说男主曾经拿到过强取豪夺的剧本。 (5)一共三世,剧情正式开始是第三世,主角团初始都无第一世的记忆。 【每晚十点日更~】 次世 ——“你说谁死在庄子里了?” 国公府的下人皆知,陆之昀的性情深沉内敛,他向来是个缄默寡言的人。 旁人很难在他的面上看出诸如愤怒、抑或是悲伤的情绪来。 如此,更让人觉他深不可测。 可适才陆之昀冷沉的质问之语,和他那副稍显阴鸷的面容,无不显露着,他动了怒火。 其中一个小厮即刻收敛了惧怕的心思,忙颤着声音恭敬回道:“回…回公爷,是沈家…是沈家的大姑娘殁了……” 话音甫落,天边忽地闪起了数道刺目的裂缺,雷声亦随之彻响。 廊檐下的光影骤亮,又骤黯。 那裂缺也蓦地打亮了陆之昀的半边身子。 听罢小厮的回话后,男人微垂着眼睫,仍伫立在原地,却是默了一瞬。 属下江卓见陆之昀有一晃的失神,也不敢过多询问,只又问那小厮:“伯爵府这两月到底发生了何事?你快赶紧同公爷讲讲。” 陆之昀刚从北境回到京城,所以康平伯府这两月发生的这些祸事,他自是不知情的。 待小厮将伯爵夫人沈沅和贵妾沈渝的内宅争斗讲完后,陆之昀已然掀眸看向了他。 男人生了双精致威冷的凤目,眼尾狭长延亘,他的眉骨和鼻梁生得很高挺。 所以看人时,眼神便很是深邃,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家女的尸身葬在何处?” 陆之昀的嗓音渐渐恢复了平静。 小厮如实答道:“康平伯将沈家大姑娘送到庄子之前,便写下了休书,而永安侯…觉得自己的长女有辱门楣……所以便将她的尸身葬在了郊外,并没有将她的灵位再接回沈家的祠堂。” 现下沈沅仍以魂识的角度看着梦中,国公府发生的一切。 陆家的子嗣虽然众多,但是承爵的男丁却只有陆谌一个。 陆谌如今的年岁是二十二岁,早年在科举中也曾榜上有名,在朝中的通政司任参议一职。 放眼整个京城,陆谌也算是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公子,身为陆家的家主,陆之昀总要对他更关切些。 所以梦中陆之昀对陆谌的婚姻,及他妻妾的争斗多询问了几句,沈沅并未觉得奇怪。 不过听到了自己竟是被沈家随意地葬在了郊外后,沈沅的心情还是蓦地涌起了难言的伤感。 沈沅仍尝试着让自己从这噩梦中醒过来。 直到陆之昀说了这样一句话—— “把陆谌和他的妾室,都唤到国公府来。” 属下江卓虽不知陆之昀接下来要做什么,却即刻低声应了声是。 *** 陆家的家祠,在镇国公的府院中。 沈沅的魂识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 画面忽地一转,她便又置身在了陆家的家祠中。 祠堂内,供奉着陆家的先祖。 正央的漆黑灵牌,刻着老国公陆鸿昂的名讳。 菱花纹的支摘窗被大风吹得开开阖阖,阴风贯入堂内时,将烛焰吹拂得亦是摇摇欲灭。 沈沅愈发觉得,她眼前看到的一切,绝不会只是一场诡异的梦境。 所有的一切,倒像是真实发生过的。 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是她亲自经历过的前世。 起了这个念头后,沈沅再没了要从梦中醒来的想法。 她开始好奇起她的身后事。 也有些好奇,陆谌和沈渝又会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 “怦怦怦——” 红木隔扇门外,突地发出了猛烈的拍击声。 随即,陆谌急切的嗓音便从门外传了出来:“五叔!五叔,我求求您了,渝儿她才刚出小月…她不能这么久跪…您若觉得沈沅死得冤屈,也大可以让她到正堂坐着…让她坐着…您再盘问她。” 陆之昀听着陆谌的请求,英俊的面容并未起什么波澜。 属下江卓最是熟悉主子的脾性,他能看见,陆之昀的眉间还是闪过了一丝烦躁。 沈渝泪流满面地跪在蒲团上,却不敢如陆谌般,当着陆之昀的面,对他苦苦哀求。 男人戴着两翅皆宽的乌纱帽,帽檐下的眉眼深邃衿然。 适才陆之昀垂眸看了她一眼,可他看她的眼神就如在看只蚂蚁一样,睥睨威严,又充斥着寒意。 沈渝甚至在他的眼神中,体会到了一丝残忍的杀伐。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祠堂本就是阴森之地,这日又下了大雨,沈渝跪在地上,更觉不寒而栗。 江卓听着陆谌毫不停歇地哀求,便对陆之昀请示道:“大人,需要属下将康平伯赶出去吗?” 陆之昀却回道:“让他也进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后,陆谌急切地走到了祠堂正央。 沈渝则如见到了救命稻草般,刚要哀泣着扑入陆谌的怀抱,可陆之昀只是转首睨了她一眼,她便立即收敛起了心思,复又满脸泪辙地跪在了原地。 陆之昀咬定,沈沅死的蹊跷,且她蒙受了冤屈。 陆谌带着沈渝一入了公府,陆之昀便命人将她押到了祠堂中,让她对着列祖列宗承认自己的罪行。 沈渝心中很是发慌,陆之昀贯是个手段强硬,且眼中揉不得沙子的人。 既是如此,她便更不敢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陆谌见陆之昀终于肯给他说话的机会,待跪在蒲团上后,忙为沈渝求情道:“五叔,渝儿她绝对不是这样的……” 陆之昀蹙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随即,便语调冷沉地问向沈渝:“既是不承认,那应天府,还是大理寺,你自己择一个罢。” 听罢这话,沈渝和陆谌的面色皆是骤变。 在大祈朝,妾若犯诬妻之罪,被押送官府让府尹审讯也无可厚非。 可任谁都知道,无论是应天府,还是大理寺,这两个官衙机构实际的掌权者都是陆之昀。 所以说无论是在家祠认罪,还是在这两个衙署被审讯,也都无甚区别。 沈渝细细品着陆之昀的话意,暗觉若她能在家祠承认自己的罪行,陆之昀说不定能对她从轻发落。 雨势渐小后,沈渝顾不得再想,便在陆谌诧异的目光中,对着陆之昀扣首认罪道:“五叔…妾身…妾身是一时想不通,孩子确实不是姐姐害死的…是妾身不小心……” 话还未说完整,陆谌看向沈渝的眼神已是充满了震惊。 实际上,陆谌将沈沅送到庄子后,也没预料到她竟是这么快就去世了。 还在京城时,沈沅虽患了很严重的咳疾,但他也背着沈渝,让医师给她开了药方,也曾交代过庄子的仆妇要好好善待沈沅。 陆谌也一直想不通,沈沅怎么就突然去世了? 而今沈渝说了这样一袭话,陆谌也突地萌生出了一个令他心寒的猜测。 孩子既不是沈沅害死的,而是沈渝的构陷…… 那么沈沅的死…… ——“陆谌,我问你,妾若诬妻致死,按大祈的律法,该如何处置?” 陆之昀问罢,沈渝看着陆谌眸光闪烁,心中也渐渐冉起了不好的念头。 陆谌肯答应沈弘量,再娶沈家女的缘由,便是因为他看了沈沅的画像。 因为沈沅长得同沈渝有五分像,他才决定娶沈沅为妻。 可最后他还是对沈沅产生了感情,不然他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神情! “谌郎……” 沈渝唤了陆谌一声,实际她害沈沅的缘由,并不全是因为她觉得沈沅抢了她的伯爵夫人之位。 而是她越来越能体会到,陆谌他在与沈沅相处的过程中,还是动了心的。 陆谌唇瓣微颤,他想起沈沅在离开京师前,看向他的眼神虽带着淡淡的哀怨,却又透着决绝。 他的心也隐隐做痛,他知道陆之昀并无多少耐心等着他的沉默,便颤声回道:“按照大祈的律法,妾若诬妻致死…已行者,杖一百,流二千里……”(1) 话落,沈渝的瞳孔骤缩。 可是她不相信,她不信陆谌真的会任由陆之昀这么处置她! 陆谌虽然知道自己错怪了沈沅,却还是不愿让沈渝去承担她应有的惩罚。 诵完大祈的律法后,他复又对陆之昀请求道:“五叔…律法虽是如此…但…但……” 陆之昀冷声打断:“你做出此等宠妾灭妻之事,难道还要再为她求情?” 陆谌知道,陆之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他既是想要沈沅死,就没人能够阻挠。 沈渝见陆之昀态度坚决,慌乱地口不择言道:“五叔…求您看在妾身父亲永安侯的面子上,饶恕妾身…妾身也没想到姐姐她会去世……” 陆之昀瞥了沈渝一下,深邃的眼中尽是厌恶。 他冷笑一声,回道:“原来我还要看沈弘量的面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陆之昀直呼了永安侯的大名。 而这话不是疑问的语气,却是陈述的语气。 听不出什么怒气来,却更像是在反讽。 要知道在朝中,身为工部尚书的沈弘量,连同首辅大人说话的机会都很少。 陆之昀的爪牙是吏部尚书,兼次辅高鹤洲。 他只要同高鹤洲说一句话,沈弘量立即就会被连贬数级。 他确实不用给沈弘量什么面子。 *** 在沈渝凄惨至极的哀嚎中,沈沅亲自看着她被公府的下人拖到了堂外,她边凄厉地哀嚎着,便于大雨之中,被押送到了应天府。 陆谌的性情本就不是个强势的,在他五叔的面前,也只有顺从的份,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护不住。 沈渝刚刚出小月,自是挨不住那一百丈,她在刑牢里便断了气。 沈沅亲眼看见了这些场景,心中却并未有多少的快意。 但她很是感念陆之昀为她主持了公道,还了她一个清白。 而陆谌之后如何,她却并没有梦到。 沈沅觉得,自己这时也该从这个梦魇里醒过来了。 可是那诡谲的梦境,却又让她置身在了另一个场景中—— 纵是陆之昀为她洗清了冤屈,沈弘量却还是没将她的灵位接回沈家。 她的坟墓矗立在远郊,是座稍显凄凉的孤坟。 可她的坟前却未结蛛网,周遭亦无杂草丛生,低矮的食案上,竟也常摆着精致的点心和时令鲜果。 梦中接下来发生的事,令沈沅惊异至极。 她曾经称作五叔的男人,那个令她有些敬怕的权臣陆之昀,竟是每月都会来她坟前,亲自为她打扫坟墓,整饬周遭的杂草。 他来她坟前时,属下和侍卫都会站的很远,似是要给他独处的空间。 陆之昀有时是白日来,有时会择在夜中来。 他每次帮她打扫完坟墓后,都会缄默地站在她的坟前,待上良久。 沈沅也数不清他到底来了几次,只是每次他来,都没有同她说过话。 只有一次,他离她的墓碑极近,亦伸出了指骨分明的大手,用指腹缓缓地触摸着墓碑上,那刻着的“沈沅”二字。 沈沅的心有些震颤。 她知道陆之昀并不是什么好人,他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双手必曾沾了无数人的鲜血。 可他在触摸她的名字时,那细微的动作间,却莫名带了几分珍重和怜惜的意味。 沈沅能觉出,他这时明显是想要张口,同她说上几句话的。 可直到最后,陆之昀还是没同她说半个字,只缄默地同侍从离开了远郊。 *** 梦境的最后一幕,沈沅又置身在了一个她从未来到过的场景中。 这处是国公府的歧松馆,是陆之昀平素居住和处理朝务的地方。 只是今夜的歧松馆,却被国公府的下人特意布置了一番。 长窗的步步锦窗格上,被人贴了好几幅的喜字剪纸。 馆柱皆绕红绸,那烛台上悬立着的,也都是龙凤戏珠的大红喜烛。 陆之昀平素不近女色,年过而立都未有娶妻,他同母所出的弟弟早年去世,他便将他的侄儿陆廖霁养在了身旁。 旁人都觉得,他忙于公务,整个王朝的一切都要靠他来运作,所以,他也不需要如寻常男子般需要世俗的婚姻。 至于子嗣上的事,他也很可能会将陆廖霁过继到他的名下,来延续他的这一脉。 沈沅也没想到,陆之昀竟也成婚了,她竟有些好奇陆之昀到底会娶哪个世家的小姐。 ——“大人,淮扬来的厨子做好了点心。” 陆之昀端坐于书案前,手中持笔,仍在忙于公务。 听着小厮恭敬的言语,他并未抬眸,只淡声回道:“给夫人摆上。” “是。” 沈沅心中诧异。 这歧松馆中,分明没有女子的身影。 却见那名小厮已然将那些精致的淮扬点心,摆在了馆中的一个檀木小案上,而那小案之后,竟是一个人的灵牌。 那香樟木的灵牌上书着的七字竟是—— 爱妻沈沅之灵位。 沈沅难以置信。 更是觉得事情太过荒谬。 陆之昀怎可能娶了她的灵牌? 可眼前场景的所有细节都过于真切。 梦里,不,可以说是在前世,陆之昀竟然真的娶了她的灵牌。 他记得她自小在扬州长大,也喜欢吃淮扬的点心,所以每次来她坟前看她时,也都特意带了那些淮扬点心。 沈沅仍震惊于此事时,她的魂识却又似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被突地拽到了地面。 她尝试着走到了陆之昀的面前,亦伸出了手,想要去触碰男人的眉心。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陆之昀的脸。 他眉和眼的轮廓都很锐利,既威冷逼人,又深敛着情绪。 面庞很是英俊,也可说得上年轻,只是他的气质过于深沉成熟。 他如今的年岁是三十三岁,刚过而立之年。 虽说陆谌称他一声五叔,貌似是辈分很大。他亦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可在官场上,这样的年纪还是很年轻的。 毕竟很多官员刚入内阁时,都快近不惑之年了。 沈沅缓而慢地伸着手,待她即要碰触到他的眉心时,却又被一道透明的结界阻拦,使她无法再靠近他。 她想要开口同他说句话,却又不知,该怎样称呼陆之昀。 他已经不是她的五叔。 而是她的官人、夫君。 沈沅喃喃开口时,却还是唤了他,“大人…大人……” “大人…谢谢您…谢谢您来坟前看我,还帮我洗刷了冤屈……” 话说到这处,沈沅已经开始哽咽。 她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陆之昀能不能听得到,她的声音。 与此同时,陆之昀也蓦地掀开了眼帘。 可他看向的,却不是沈沅,而是她灵牌的方向。 沈沅因而渐渐收回了右手。 是了,她只是个魂魄,还在阳间的陆之昀自是看不见她的。 她看着陆之昀从案前起身,又看着他那高大的背影,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她的灵牌。 眼眶中蕴着的温热泪水也不知何时,洒了满面。 遽然间,她的脚腕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亦将她往地里猛地拽去。 随即,她便受制于这种可怕的力量,遁地下陷。 ——“姑娘…姑娘,老爷有事唤您去荷香堂,您快醒醒。” 听着碧梧熟悉的声音,沈沅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目。 大梦初醒,已是轮回次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走文案,沅姐儿准备丢帕子钓昀叔了~ 感情流,谈恋爱为主! 顺便推一首很适合边看这两章边听的bgm——《囍》by葛东琪 (1)引用《大明律》 感谢在2021-06-08 22:34:52~2021-06-09 21:1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哈哈哈哈哈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俄比小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待风雪漫过山林 9瓶;丽丽很听话 5瓶;俄比小心 4瓶;绒绒 2瓶;宾语赋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韶园宴 “姑娘…您怎么哭了?” 碧梧满脸关切地看向了自家的大姑娘。 却说沈沅平素的一举一行都尽显大家闺秀的温婉端庄气质,可那张灼若芙蕖的美人面一旦落泪,精致的眉眼间,便会流露几分颦颦又柔弱的余味。 可谓纤柔楚楚,我见尤怜。 却丝毫都没有矫揉的造作感。 沈沅不发一言地接过了碧梧递给她的软帕,随即为自己拭了拭眼泪。 少顷的功夫,美人的那双水眸,终于由哀转静。 沈沅开口问道:“父亲唤我过去,是为了什么事?” 碧梧小心地将沈沅从那拔步床上扶起后,便如实回道:“这个奴婢也不清楚,那荷香堂来的小厮走得也匆忙,奴婢没来得及问。” 沈沅听罢淡淡颔首,待碧梧为她简单地整饬了一番衣发后,主仆二人很快便又到抵了荷香堂处。 堂外的菡萏池上,静水起涟漪。 斑斓的各色锦鲤也在池中欢快地游动着。 还未迈过门槛,沈沅便从堂外听见了音量不小的阵阵泣声—— “回来就好…渝姐儿你能回来便好,你是不知道你父亲近来有多惦记你,他茶饭不思,人都瘦了一圈啊!” 说话的人是沈弘量的继室刘氏,而刘氏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岁不大的少女,她穿着一袭胭色的薄罗褙子,模样很是清秀。 这少女是刘氏所出,亦是侯府的嫡次女,名唤沈涵。 沈涵注意到了站在堂外,却未进室的长姐沈沅,便用帕子拭了拭未带任何泪水的眼角,又冲她的母亲使了个眼色。 沈沅则仍不动声色地看着,堂内那“感人肺腑”的团圆场面。 一阵压抑又哀柔的哭声顿又响起—— “呜呜…父亲,女儿对不住您…小娘她…她为了护着女儿,在那场匪患中被土匪杀死了,女儿都未来得及给她下葬,便被那群恶匪虏到了山中,幸好一个好心的农户救了我,女儿这才保住了名节,没被人玷污了去……” 从沈沅的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沈渝哭得一起一伏的纤瘦背脊。 却能清楚地看见,沈弘量在看向沈渝时,眼神中充斥地尽是父亲对女儿的疼惜,和慈爱。 沈弘量将她从扬州接到京师的缘由,便是以为沈渝和她的小娘都死了。 而她从扬州被接到京城后,也与沈弘量见过数面。 沈弘量却对她这个没在身旁养大的长女态度淡淡。 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似是在看一只蜉蝣。 品不出什么厌恶的情绪来,却尽显着不在意。 沈弘量宽慰沈渝道:“孩子,你能平安回来便好。为父会为你的小娘立个衣冠冢,还会将她的牌位放在沈家的灵堂,你也放宽心绪罢……” 沈渝重重点头,语带泣音地回道:“多谢父亲…还想着我的小娘……” 刘氏听罢沈弘量竟是要将一个妾室的牌位放在沈家的灵堂里,面色微微一变。 可转念一想,沈渝的小娘唐氏,生前虽然最受沈弘量的宠爱,却是个薄命之人。 既然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她也犯不着再同一个死人计较。 刘氏也一早便瞥见了站在堂外的沈沅,却装作一副才看见她的模样,小声提醒沈弘量道:“侯爷,大姑娘她也过来了。” 继母刘氏的话音甫落,沈沅便迈进了门槛,款款地走到了沈渝和沈弘量的面前。 沈沅对着沈弘量微微福身,恭敬道:“父亲。” 沈弘量对着沈沅“嗯”了一声。 而体态玲珑娇小的沈渝因着伤感,还于适才扑入了父亲沈弘量的怀抱中。 沈弘量安抚性地拍了拍沈渝的肩膀,随即便示意她看向沈沅。 沈渝的眼眶含泪,待转身看见沈沅时,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你……” 看着她惊讶的神情,沈沅的眸色却很是沉静。 可那沉静中,却又透着几分不易被人察觉到的寒意。 做完那场冗长的梦后,许多隐于脑海的记忆也于沈沅清醒后,纷至沓来。 前世的这日,陆谌来府提亲。 当日的下午,沈渝便回到了侯府。 一样的哭天抹泪场面,一样的惊诧神情。 种种细节,丝毫未变。 思及此,沈沅将眸中的寒意逐渐收敛,转而温柔一笑,先开口道:“渝姐儿,我是你的长姐沈沅,前几日刚被父亲从扬州府接回了京师。” 刘氏看出了沈渝的心思,道:“渝姐儿,你和沅姐儿是亲上加亲,你们姐妹难免要长得更像一些。” 沈沅的笑容渐渐转淡。 刘氏这话说的却然不错,她和沈渝还真是亲上加亲。 沈弘量在年轻时,竟也同陆谌一样,娶了唐家的一姐一妹,享到了惹人艳羡的齐人之福。 而母亲唐氏,在沈沅刚出生时便去世了。 沈沅虽不知道在她生前,沈弘量对母亲的感情到底几何。 可看沈弘量对她的冷淡态度,她便能猜出,他应该也同陆谌一样,做了些宠妾灭妻的事。 沈渝的眼睫垂着泪珠,见沈沅同她开口先讲了话,便嗓音糯糯地唤了她一声:“长姐……” 沈弘量见沈渝似是有些怕生,便对沈沅叮嘱道:“渝姐儿既是平安归府,你身为长姐,日后要对她多多照拂些。” 沈沅微微颔首,平静地应了声是。 刘氏看着沈沅低下了她那纤细优美的雪白颈子,心中不禁暗叹,这扬州的盐商竟也能养出这样仪态端淑,气质高雅如兰的姑娘,还真是稀奇。 反观她的涵儿,自小被娇养在京城侯府,都没有她长姐沈沅一半的出尘气质。 沈弘量命着妻女落座后,刘氏还在细细咂摸着他适才的言语。 越品越觉,她家老爷还真是偏疼沈渝这个庶女。 这沈沅的年岁虽然比沈渝长了几岁,可她刚从扬州到京师来也没几日,她还未完全熟悉京城的环境,同沈渝也是第一次见面。 沈弘量但凡是公允些,都该说句:你们两个姐妹间,要互相照拂。 而不是让这个初来乍到的嫡长女,单方面地去照顾沈渝这个庶妹。 下人已经为堂内的主子们呈好了茶水,刘氏端起了手旁剔红高案上的茶盏,轻轻地啜了口热茶。 随即又想,反正沈沅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沈弘量无论是冷待她,还是宠爱她,都同她关系不大。 只要沈沅和沈渝不会耽误她涵姐儿的前程,她也会继续在她们的面前做个贤良的继母。 刘氏又用眼扫了下容貌肖似的沈沅和沈渝,她似是突地想起些什么事来,便连忙瞥向了坐在她身旁的沈弘量。 沈渝既是被寻回来了,那沈沅和康平伯陆谌的婚事,到底还作不作数了?! 沈弘量自是察觉到了刘氏的目光,待他将手中的茶盏置于高案后,便对着一众妻女道:“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各自院子歇着去罢。” 众人齐声应是。 沈沅刚要起身,却听沈弘量又道:“渝姐儿单独留下,为父有话要同你说。” *** 离开荷香堂后,天色已近黄昏,微风四拂。 碧梧气鼓鼓地跟在沈沅身旁,小声埋怨道:“侯爷他也太偏心了…我都替姑娘难过。” 说罢,碧梧掀眸看向沈沅时,却见她容色温淡,只平静回道:“碧梧,你我走快些,好回院子里收拾东西。” 碧梧不解:“姑娘,我们为什么要收拾东西啊?” 沈沅没回答碧梧的问题,只转眸笑而不语,定定地看了她一下。 随即,碧梧便看着自家主子那白皙耳垂上坠着的耳铛,倏地开始微荡。 碧梧愣神的功夫,沈沅已经快步离了她数丈的距离。 待回过神后,碧梧忙扬声唤道:“姑娘,您等等奴婢啊!” *** 沈沅从扬州带到京城的东西并不多,无外乎是一些衣衫首饰之类的女子之物。 回院落后不久,碧梧便和其余的丫鬟帮着沈沅整饬好了两大红木箱的物件。 碧梧却还是不知道沈沅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二姑娘沈渝带着几个粗使下人到了院落这处,碧梧才彻底弄明白了沈沅的心思。 ——“大姑娘竟然都将东西提前收拾好了,那小的们这就帮大姑娘将它们都抬走。” 为首的粗使下人说罢,碧梧的脸色有些垮了下来。 沈沅的面色却依旧淡然如常。 这处院落,本就是沈渝和她小娘的住所,沈渝既是回来,依照沈弘量的性子,也定会让她把这院落,重新还给沈渝来住。 就算是沈弘量让她继续住在这处,沈沅也不想再住,她早晚也都会同沈弘量提出搬走的请求。 沈沅不知适才沈弘量在荷香堂中,具体都同沈渝说了些什么话,但是却也能将内容猜得个七七八八。 不然,现下的沈渝也不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抑着仇恨。 倒像是她抢了、占了她什么东西似的。 沈渝身为庶妹,进院后没同她这个做长姐的恭敬地问声安。 沈沅却也懒得摆嫡长女的架子教训她。 毕竟前世的沈渝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至于今世—— 她会用尽所有的法子,同陆谌退了这桩婚事。 至于沈渝和陆谌将来会如何,都与她再无干系。 只要沈渝不去招惹她,她都不会去主动地惹是生非。 但当沈沅刚要携着碧梧离开这院落的垂花厅时,沈渝却命丫鬟拦住了她。 沈沅顿住步子,淡声问道:“二妹有什么事吗?” 沈渝也渐渐将面上的情绪收敛,语调颇有阴阳怪气之意。 “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觊觎。” 碧梧是个沉不住性子的,她刚要冲上前去反驳沈渝,沈沅立即便用眼横了碧梧一下。 碧梧即刻安分下来,没敢再轻举妄动。 沈沅接下来说了句轻轻飘的话,却让沈渝气得瞪大了双眼。 她那乌黑的发丝因着愤怒,亦似有一根根往上拔起的态势。 ——“你万分宝贵的东西,在别人的眼中,也可能一文不值。” *** 沈沅和碧梧刚出院落,便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之声。 二姑娘沈渝愤怒至极,摔砸了许多的瓶瓶罐罐。 碧梧暗叹她暴殄天物的同时,却通过沈沅适才的话语,会出了主子的想法。 她口中的“宝贝”二字,肯定不是指这个院落。 而是指的,那康平伯陆谌了。 她家的主子不想嫁给陆谌。 且她既是说出了这种话,便是坚定了要同陆谌退婚的心思。 碧梧不禁叹了口气。 只是依着陆谌母亲卢氏的脾性,这桩婚事,可没那么好退。 *** 转瞬便到了芒种。 沈弘量拨给沈沅的新院子虽然偏僻了些,也小了些,她住着却还算舒心。 碧梧近来虽一直在为自家主子鸣不平,但沈沅的心情似是不错,竟还对韶园的那场宴事颇为上心。 镇国公府的老太太即将要过八十大寿,陆家也自是给几个交好的世家递了请帖,沈家的两个嫡女赫然在列。 原本这请帖上,并无庶女沈渝的名字。 因为沈沅、沈渝和陆谌这三人之间的婚事到底该做何安排,还没个定数。 但老国公已故的嫡三子,亦是陆之昀的三哥陆之晖,却有一妻室姓寇,她是沈沅继母刘氏的表姐。 沈弘量便让刘氏同寇氏说了此事,寇氏便将沈渝的名讳又添在了请帖上。 *** 宴上。 韶园是陆之昀的私人置业,因它连接着东西两侧的国公府和伯爵府,所以陆家办宴也通常择在这个地界。 同扬州不同,京师的园子总归要更大气疏朗些。 韶园内的诸景饶有画意,树植葳蕤茂盛,广池澹滟开阔。 微风拂过时,那雕花精美的卉木轩窗,掩映着参错横斜的树影,颇有古拙疏旷的蕴藉余味。 沈沅前世也自是来过韶园数次,她每每至此,都感慨此园布景之精妙绝伦。 寇氏将沈氏三姐妹,和老国公陆鸿昂的遗腹女陆蓉安排在了同一个席面上。 沈沅正对着的方向,恰是韶园内的濯缨水阁。 它高架于池面之上,因着陆家的老太太喜欢听戏,所以那歇山卷棚式样的檐顶下,便站着两个正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梨园伶人。 她们唱的曲子,则是那首经典的《游园惊梦》。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沈沅听着这些哀婉的唱词,却觉这好端端的寿宴,竟是被这两个梨园伶人唱出了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来。 她原本正沉浸在余音绕梁的戏腔中,亦觉同席的女眷,也都正了正神色,她们正往同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而视线尽头的人,便是这韶园的主人,镇国公陆之昀。 纵是今日是陆家老太太的寿宴,陆之昀还是没有耽搁朝务,他明显是刚从皇宫归府,仍穿着一袭镇重威严的绯袍公服。 遥遥观之,便觉其蜂腰长腿,仪容峻挺高大。 男人的气质成熟又深沉,面庞英俊无俦。 沈沅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后,也蓦地屏住了呼吸。 她浓长的羽睫是颤了又颤。 陆之昀正随着一众属下,往众人的方向走来。 沈沅耐着突然加快的心跳,亦将那块她亲手绣的软帕,悄悄地捏在了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开始,快给沅姐儿钓帅大叔助力,求发营养液!!! 参考资料: (1)两句唱词引用《游园惊梦》原文 (2)韶园部分描写参考陈从周所著的《说园》 (3)濯缨水阁,取材苏州网师园,是真实地点 拿好 沈沅曾听人提起,祈朝如今既是权臣当道,若放在以前,京中的勋贵子弟们见到陆之昀时都会同见到皇帝陛下似的,不说要对其三跪九叩,也要即刻起身作揖。 小皇帝最是敬重他的舅父,对此也表示了默许。 此事大有僭越之意,陆之昀便让他的属下禁止了这种行为。 实际上,所有人见到首辅陆之昀时,比见到皇帝还要心有惴惴,都会谨小慎微,生怕会出什么岔子。 女眷们的席面都被安排在了一个临水的荷花厅上,此厅视野开阔,延展的角檐亦可遮阳。 沈渝在半柱香的功夫前,就离开了自己席位,不知去向了何处。 沈沅同碧梧耳语片刻后,便也穿过复廊,离开了荷花厅。 她的表情平静淡然,却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正往国公府方向行走着的陆之昀。 纵是前世的陆之昀曾常来坟前看她,还娶了她的灵牌。沈沅却无法确定,前世的陆之昀到底是在何时,对她有了所谓的情意。 她并不会贸然行动。 今日想靠近陆之昀,也只是想试探试探,男人对她的态度到底几何。 这般想着,沈沅终于穿过了复廊。 而陆之昀和他的下属亦于此时,即将从她的身前经行而过。 碧梧看着站在原地的自家小姐,只以为她是想等这气场强势,令人生畏的镇国公先离去。 沈沅捏着软帕,却觉陆之昀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只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行着。 可若错过了这次机会,她就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了。 带着荷香的穿廊风忽地拂过时,沈沅也屏住了呼吸。 那风儿刮得方向,恰好面对着陆之昀。 沈沅的心跳又加快了许多,却瞄准了时机,在陆之昀正好要走过她时,悄悄地松开了纤白的右手。 质地柔软且泛着淡香的帕子,便随着那阵不疾也不徐的荷风,往陆之昀的方向刮了过去。 荷花厅里的女眷也都看向了沈沅的方向,她们自是也都看见了,那帕子如蝴蝶般,飞到了首辅大人的面前。 ——“你说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谁知道啊,不过是自诩有几番姿色,便想通过这种拙劣的手段来靠近镇国公。呵,等着看她的笑话罢。” 几名女眷低声交谈的言语自是被仍坐在席位上的沈涵听到了,她亦捏着拳头看向了沈沅,眼神却带着几分莫名的仇视。 而另一头的沈沅,自是没主意到嫡妹异样的目光。 那帕子好巧不巧的,竟是落在了陆之昀的乌靴之旁。 男人亦因这块突然造访的帕子,蓦地停住了步伐。 陆之昀身后的江卓不禁侧首看向了,那廊下亭亭站着的美人儿。 江卓连连摇首,心中暗叹。 也不知这姑娘到底是胆子大,还是行事冒失。 “大人……” 沈沅柔怯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走到男人的身前,同他认声错。 陆之昀却微垂着鸦睫,仍未看向她。 沈沅有些不知所措。 她觉这时的陆之昀,应该是对她没有什么心思的。 或许她做出了这样的冒失之事后,他可能还会对她生出不好的看法。 席面上,有些女眷纷纷用帕掩唇,做出了一副嘲讽之态。 江卓见自家主子仍缄默地站在原地,神色却并不沉冷,一时也没了主意。 他寻思着,要不然就先帮那冒失的美人,将地上的帕子拾起来。 江卓刚要走过去,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他的眼睛瞪大了好几分。 他亲眼见着,在皇帝面前都不需要跪着的权臣陆之昀,竟是弯身,帮那美人拾起了帕子。 荷花厅内的女眷们瞧见他这举动,脸色也都是骤然一变。 刚过午时,艳阳高照,日光犹自刺目。 沈沅被日光灼得晃神时,陆之昀已然走到了她的身前。 男人的身量高大峻挺,他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将纤瘦单薄的她,罩得严严实实。 他身上公服的廓形挺拓庄重,衣前补子上的大小麒麟盘踞成团,呈着奔腾的态势。 陆之昀伸手,绣着江崖海水纹的宽袖随即顿展,便主动将那块软帕递还给了她。 沈沅怯怯抬眸时,正对上他充耳悬瑱的梁冠下,那双深邃又威冷的眼睛。 同时也嗅见了,男人身上疏离且冷冽的松木气息。 陆之昀总是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沈沅面对这种情况,也慌了阵脚。 “拿好。” 陆之昀面色平淡,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沈沅听着他低沉且醇厚的声音,这才颤着白皙如瓷的纤手,接过了这块帕子。 “…多谢大人。” *** 戏总要做个全面。 陆之昀一行人离开荷花厅后,沈沅便同碧梧径直走到了韶园的海棠春坞处。 碧梧刚要同沈沅讲诉一番,适才她是如何的心惊胆战。 可还未来得及开口,主仆二人便透过那涤环纹的漏窗,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女子泣音—— “谌郎…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渝儿…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 说话的二人正是陆谌和沈渝。 两个人寻了这处僻静之地幽会。 女子在娇弱哭泣,男子则在温声宽慰。 碧梧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沈沅,见自己主子的美目沉静无澜,却又似是沉浸在了什么心事中。 既是来到了海棠春坞这处,沈沅自然也想起了前世的往事。 前世,她和陆谌也来单独来过此地。 当时的时令是盛春,海棠花开得招展多姿。 她背对着粉墙上的漏窗,陆谌则站在她的对面。 沈沅记得陆谌穿了一袭月白的直缀,自打成婚后,除却遇上伯爵府的内事,两人之间很少会单独交流。 陆谌让下人都侯在了粉墙外,沈沅站在枝叶款摆的花树下,心情也蓦地变得有些紧张。 “伯爷…” 自大婚那日独守空房后,沈沅就再没唤过陆谌官人,只会称呼他的爵位。 陆谌也不知为何,竟是突地靠近了她。 沈沅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陆谌却突然用微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你先别动。” 陆谌说罢,沈沅便依着他的言语,没敢再轻举妄动。 沈沅本以为,陆谌是想同她亲近的,她心中虽没多少期待,却并未做出任何反抗之举。 她刚要垂下眼睫,便听见漏窗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 “姨娘…姨娘您等等奴婢啊!” 话音甫落,陆谌便松开了她的下巴,淡淡回道:“你可以回去了。” 沈沅惊诧地回身看去,这才恍如大悟。 适才她和陆谌虽然什么都没有做,但若站在漏窗外,便很容易让人觉得,陆谌吻了她。 那段时日,陆谌与沈渝的关系不睦,二人总有争吵。 陆谌为了气一气站在漏窗外的沈渝,便做了这场戏。 其实沈沅纵是嫁给了陆谌,也从未想过去掺和他和沈渝之间的关系。 往后的余生如果都要守这份活寡,沈沅也认了。 只是陆谌的有些做法,却激化了她和沈渝之间的矛盾。 碧梧瞧见沈沅的面色有些低落,刚要出言安慰。 沈沅的面色却很快恢复了平静:“我们走罢。” 待离开了海棠春坞这处,碧梧小声问道:“姑娘,看着康平伯和二姑娘这样…您心中一定很难受罢?” 沈沅却神情怅惘地摇了摇首。 怅惘的缘由,却不是因为陆谌和沈渝,而是又想起了适才在荷花厅处发生的事。 陆之昀对她的态度淡淡,却帮她捡起了帕子。 他为人过于高深莫测,她实在是猜不出他的心思。 思及,沈沅微微垂下了眸子。 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机会,再见到陆之昀。 *** 海棠春坞。 沈渝仍在陆谌的怀中伤感地泣着,陆谌的心口竟是突然泛起了一抽又一抽的悸痛。 只是他心中明白,他突然有了这种感受,不是因为沈渝的哭声。 适才他透过漏窗,看见了沈沅的身影。 沈沅亦看向了他。 二人的眼神间,难免有了交汇。 她看他的眼神毫无波澜,半丝情绪都没有。 可沈沅气质柔弱,她不笑时,眉间总似染着淡淡的哀怯。 沈沅看他的眼神,于陆谌而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正是这种熟悉感,才让他生出了这种异样又痛苦的感觉。 *** 京师的前门街声色繁华,商铺鳞次栉比,货物错综连云。 行人肩摩毂击,喧嚣热闹。 沈沅同碧梧从一间名唤绮绣坊的成衣铺子里走了出来,只是二人来此,并不是来买成衣的。 继母刘氏将沈沅舅父给她准备的嫁妆尽数克扣,而侯府分给沈沅的月钱,也只是将将够沈沅维持平日的生活。 沈沅倒也没同沈弘量索要更多的月钱,而是自己提笔设计了许多花卉的纹样,并将它们卖到了成衣铺子,换了些银两做贴补。 碧梧心中替主子感到委屈,行在路上时,还愤愤不平道:“如果夫人没有病逝,姑娘十六岁那年就可以嫁给大少爷,压根不用到京城来受这些气!” 碧梧口中的夫人,是沈沅的舅母罗氏,而那个大少爷,则是她的表哥唐禹霖。 沈沅无奈摇首,想起过几日便是碧梧的生辰,便想让碧梧在前门街挑些喜欢的东西。 ——“去去去!不买就别站在这儿碍我的生意。” 小贩的声音打断了主仆二人的谈话。 碧梧循着视线看去,同沈沅道:“咦?那不是陆家的小少爷吗?” 话音刚落,沈沅便走到了碧梧口中的,小少爷的身旁。 陆廖霁正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屉热腾腾的包子,发顶却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女子的温柔声音:“廖哥儿,你想吃吗?” 陆廖霁点头后,便抬眸看向了沈沅。 他有些好奇,这个陌生的美人姐姐,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碧梧给他买了两个肉包子,待将它们递给陆廖霁后,沈沅温声问道:“廖哥儿,你五叔呢?” 陆廖霁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沈沅,边啃着包子,边摇了摇小脑袋。 前世沈沅也同陆廖霁相处过,陆之昀虽将这个侄儿养在了身旁,却并未有太多的功夫管教他。 而陆廖霁对这个严肃强势的五叔也总是会生出些惧怕的情绪,前世的他就曾闹过离家出走,但每每他起了这种心思,都会被陆之昀的下属及时发现。 这孩子的性格并不顽劣,却总是嚷着,要见他已逝的母亲。 沈沅也是个自幼丧母的人,前世便对陆廖霁多多留意了些。 她动作轻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小脑袋,便命碧梧去聘了辆马车,“我们得将他送回国公府去。” 嘴上虽这么说着,沈沅心中却在想,她终于又寻到了一次,能与陆之昀见面的机会。 *** 沈沅乘的车马正往镇国公府缓缓驰去。 可车上的三人却都不知晓,在离他们数十丈的距离外,也有一辆马车,正跟在他们的后面。 稍有颠簸的车厢内。 江丰是江卓的孪生弟弟,也是陆之昀的得力属下,见自己的兄长愁眉不展,便打趣道:“沈姑娘都去国公府了,你愁什么?” 江卓看着弟弟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是不打一处来。 他用折扇拍了下江丰的脑袋,摇首回道:“沈姑娘虽是去了国公府,大人却还在宫里教陛下课业,在大人没回府前,咱们得想办法把沈姑娘给留住。” 作者有话要说:  陆廖霁=陆僚机(陆大人的小僚机) 昀叔是最高级的猎手,所以会以猎物的方式出现(狗头) 求评论!!! 感谢在2021-06-10 20:51:08~2021-06-11 22:02: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vortex 40瓶;木子不是李 10瓶;待风雪漫过山林 3瓶;qycyyds 2瓶;灿灿、丽丽很听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电他 镇国公府的坊式大门耸阔巍峨,其上的朱漆新簇,那些滚圆的门钉亦在午后煦日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有一年逾五旬的老者站于大门之前,似是在焦急地等候着什么人。 沈沅识得这老者的身份,他是国公府的胡管事,曾侍奉过陆家的三代家主,是府里资历最深的下人。 那胡管事应该也识得她的身份,上次她同两个妹妹去韶园参宴时,也是同他打过照面的。 待沈沅扶着陆廖霁下了马车后,男孩便径直跑向了和蔼可亲的胡管事。 沈沅既是成功将陆之昀的侄子送回了府上,那按说这时,她便该打道归府了。 可沈沅并没有在大门外见到陆之昀的身影,她不想现在就离开。 初夏的午后,烈阳高照,日头正盛。 故而沈沅的心中有了打算。 不如她就佯装中了暑热,做出一副即将晕倒的态势,待碧梧扶住她后,胡管事说不定还能留她入府暂歇。 这般想着,沈沅刚要做出一副扶额的柔弱病态,却觉自己的袖角,竟是被人拽住了。 她回身看去时,见陆廖霁又跑到了她的身后。 男孩乌黑的瞳孔很是清澈,他仰首看着沈沅,软声唤道:“沈姐姐。” 胡管事也走了过来,他对沈沅作揖后,便恭敬道:“适才少爷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了老奴,多谢沈姑娘将他送回了国公府。” 沈沅柔声回道:“管事不必客气。” 胡管事见沈沅神情微恹,又关切道:“老奴看姑娘的面色有些不好,想必是中了暑热,不如进府歇歇再走罢。” 沈沅面色未显,心中却有些暗喜。 胡管事这么主动,倒是替她省了装病的功夫。 沈沅如今的身份,是个还未出阁的闺秀,虽说她是很想进这国公府里待上片刻,可她还得装着矜持一些。 于是她故意装出了一副犹豫的模样:“这……” 胡管事也故意摆出了副愁容,又劝她:“姑娘,廖哥儿失踪的事,老奴已经派人禀给了宫中的公爷了…您若是提前走了,老奴可不好向公爷交代。” 沈沅倒是没想到这层关系。 随即便微微颔下了螓首,做了这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胡管事见沈沅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心中悬着的石子儿也终于落了地。 他还挺顺遂地,便将这沈家的大姑娘请入了公府。 江卓和江丰这两个小子估计也都松了口气,他二人倒是不用再费心思,去留住这位美人儿了。 *** 荣晏堂。 沈沅暗觉,这国公府厅堂的起架要比永安侯府高上许多,故而坐在其中,也觉得此地更敞亮气派些。 她端坐在堂内东侧的圈椅上,陆廖霁则乖巧安静地坐在了她的身侧。 胡管事为她二人备好了茶点后,便恭敬地站在了荣晏堂的西侧。 他为了避嫌,有意垂着头首。 却总是不自觉地,便想用余光去悄悄看那面若芙渠,冰肌玉骨的绝色美人。 沈沅只消静静地坐在那处,整个大堂之内的氛感,好似都温和柔美了不少。 她仪态端淑,美丽的眉眼间也存着淡淡的矜持,却又让人不自觉地便想起那句专门用来形容柔弱美人的诗——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胡管事不禁暗叹,怨不得这一向不近女色的镇国公,竟是突然对沈家的大姑娘生出了兴趣。 另一处端坐的沈沅,倒是同陆家的廖哥儿相处融洽。 舅母罗氏去世后,她便在扬州的梅花书院当了三年的夫子,她教的那些生员都是一些刚刚开蒙的小孩子。 所以沈沅对付起如廖哥儿这么大的男孩时,也自是很有法子。 胡管事命罢丫鬟给沈沅添茶后,怕她等得焦急,便恭敬道:“沈姑娘,公爷他应该快回府了。” 沈沅点了点头,纤白的手却又捏紧了软帕。 廖哥儿瞧见了沈沅的举动,好奇地问道:“沈姐姐,你为什么要一直捏着这块帕子啊?” 沈沅眉眼温柔地看向他,随即便对男孩展露了笑容,亦将那块绣着蝴蝶纹样的帕子拿给了他看。 她的绣工上乘,蝴蝶上的针脚绵密又精美,可谓栩栩如生。 沈沅回道:“因为这块帕子,对姐姐很重要。” 廖哥儿懵懂地点了点小脑袋,却在心中默默记下了这块帕子的纹样。 ——“沈姑娘,公爷回来了。” 胡管事的话音甫落,沈沅的心跳却是蓦地一顿。 她微微转首时,便见身着朝服,身量高大的陆之昀已然走进了堂内。 他一进室,整个荣晏堂的气氛登时便庄重肃穆了许多。 沈沅和廖哥儿都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廖哥儿明显是对陆之昀有些畏惧,站起身后,也不敢说话。 沈沅却还算淡定地道了声:“陆大人。” 男人那双深邃的凤目看向了她,淡声问道:“你是?” 沈沅微启柔唇,却连半个字都没说出口来。 她的心情愈发低落。 陆之昀竟然不记得她了?! 胡管事见状,便将白日发生的事,以及沈沅的身份同陆之昀尽数讲了一遍。 沈沅不知所措地垂下眸子时,陆之昀方才低声又对她道:“沈姑娘请坐。” 话落,陆之昀亦背脊挺拔地坐在了荣晏堂的主位上。 沈沅很快将那些诧异和低落的情绪收敛,复又眉眼温驯地坐回了原处。 陆之昀又命胡管事:“把廖哥儿带下去。” 廖哥儿这时终于开口讲了话,他噙着小奶音,对陆之昀央求道:“五叔,我想同沈姐姐待在一处。” 陆之昀凌厉的凤目微微觑起,沉声斥道:“不得顽劣。” 廖哥儿的面色即刻便显露了几分惧态,即要哭泣。 沈沅看着廖哥儿这般,却也不敢在陆之昀的面前贸然开口。 胡管事这时道:“公爷,廖哥儿跟沈姑娘投缘,您就让他在荣晏堂处再坐一会儿罢。” 陆之昀听罢,只定定地看了胡管事一眼。 胡管事会出,公爷这是同意了他的提议,便对廖哥儿使了个眼色。 小男孩立即将眼泪都憋回了肚子里,复又乖巧地坐到了沈沅的身旁。 下人们为陆之昀呈上茶水后,男人终于又开了口:“今日多谢沈姑娘,替我寻到了这顽劣的小侄。” 沈沅柔声回道:“正巧看到他走失,自是要将他送回来的,大人无需言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忽地没了刚来时的镇定自若。 陆之昀一开始都没认出她到底是谁。 他今日对她的态度,也没什么特别的。 单是这么同他说话,她也试探不出什么来。 ——“沈家的大姑娘…你是同陆谌有婚约罢?” 陆之昀似是突地想起了些什么,便主动提起了她的婚事。 沈沅掀眸看向他后,便点了点头。 她身后的碧梧却于这时想起了入府前,主子对她的叮嘱。 见沈沅用帕子掩了掩唇,便立即会意。 碧梧状似愤愤地为她鸣不平道:“可这桩婚事,也不是我们家姑娘想要的。那康平伯的心仪之人是侯府的二姑娘,我们姑娘……” 话还未落,沈沅便假意制止了她,没再让碧梧继续说下去。 可她该让碧梧透露给陆之昀的信息,全都被她给说了出去。 陆之昀未对碧梧的这番话发表任何的看法,只是又将视线落在了沈沅的身上。 他的眼眸幽深莫测,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沈沅被他的目光看得,心口蓦地有些发颤。 其实今日陆之昀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平和客气,语气也不严厉,丝毫都没摆什么官老爷的架子。 可是他是手握权柄的上位者。 只消随意地这么看人一眼,便能让人的心中无端地生出几分畏惧来。 眼见着天色已近黄昏,沈沅怕回府晚了,继母会寻她的麻烦,便怯声开口道:“大人,我该回府了。” 陆之昀便吩咐胡管事,道:“送沈姑娘回府。” 他说这话时,并未再看着她。 沈沅便在此时,悄悄地将那块绣着蝴蝶的帕子,放到了圈椅上,假意将它落在了此处。 沈沅起身后,廖哥儿见她要走,忙用小胖手拽住了她的衣袖:“沈姐姐,你不要走,你留下来陪着我好不好?” “叮啷——”一声。 陆之昀恰时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高案上,随即便冷声命向廖哥儿:“松开她。” 廖哥儿明显是被他五叔的强势气场骇到了,却又舍不得松开沈沅,便噙着眼泪直往沈沅的身后躲,那只小胖手仍未松开沈沅的衣袖。 眼见着陆之昀从主位处站起了身,那高大如松的身子也朝着二人走了过来,沈沅却于这时起了个念头。 她还在扬州时,有个故友曾教了她一些东西。 那故友是个被盐商娇养的瘦马,她曾教过她怎样通过眼神,来媚住男人。 沈沅之前并无兴趣学这些。 却于这时,突地想起了那些伎俩。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对陆之昀行出这招时,却于抬首时,蓦地撞上了陆之昀深沉的眼眸。 男人眉额的交界处生得很高挺,英隽锋眉下的那双凤目,也自是格外深邃。 他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亦在此时拂过了她的发顶。 沈沅怯怯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立即便收敛起了那些心思。 却又忽然意识到,那瘦马教她的其中一招,便是假装被男人的视线灼到,再佯装慌乱,柔柔怯怯地避开眼眸。 沈沅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是无心插柳,可不是她故意为之。 廖哥儿却仍躲在她的身后,只探出了半张小脸儿。 陆之昀的视线又落在了小侄的身上,他的声音也沉了几分:“松开她,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廖哥儿听罢,可怜兮兮地吸了好几下鼻子。 沈沅本以为他这时终于能够送开她的衣袖。 不想,廖哥儿竟是“哇——”地一下,嘤嘤呜呜地便哭出了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随机发三十个红包,字数多的优先,求营养液~ 有自觉性的僚机哇地一声哭出来,沅姐又能多留一会儿~ 昀叔重生的,就是喜欢端着,装大尾巴狼而已。 这事大了 轮音辘辘,通往永安侯府的马车正平稳地驰行着。 沈沅坐在宽敞的车厢内,心中还颇为同情年岁尚小的廖哥儿。 她同廖哥儿经历相仿,自幼生下来,亲生父母就都不在身旁。 而舅父唐文彬还是个温方雅正的君子,平日对她这个外甥女的态度也很和蔼,可纵是如此,沈沅也会对家中的父辈生出些畏惧的情绪来。 更遑论这廖哥儿的五叔,还是个格外严厉的男子。 若她摊上了陆之昀这么个强势的叔父,只怕比廖哥儿还要怯怯好哭。 碧梧比沈沅小了四岁,她是在沈沅十岁那年做了她的丫鬟。 回侯府的路上,碧梧不禁想起了在扬州的往事。 沈沅小的时候看似乖巧温驯,内里却是个离经叛道的。 她在如廖哥儿这般大时,也曾做过离家出走的事。 思及此,碧梧不禁打趣她道:“姑娘,说来真是好巧,您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时,还是陆大人将您送回唐府的呢。” 碧梧说罢,沈沅亦蓦地想起了九年前的往事。 想起幼时的顽劣和不懂事,美人的神情有些微赧。 沈沅的语气虽依旧温柔,却存了些许的埋怨:“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碧梧掩嘴一笑。 其实沈沅在很小的时候,也是同陆之昀接触过的。 陆之昀刚过加冠之龄,便中了状元郎,可他的父亲陆鸿昂却于同年去世,故而他要在家中守丧三年,不得入朝做官。 等丧期一过,先帝便派他外任扬州,做了当地的巡盐御史。 他只在扬州待了一年,却政绩斐然,颇受当地百姓的敬重。 沈沅仔细回想着陆之昀二十三岁的模样,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有些模糊的高大身影。 他年轻时的相貌自是英俊无俦,扬州府的许多闺秀也曾对他一见倾心过,只是那时的陆之昀并无娶妻的打算,在扬州那样的风月之地也没传出过任何的风流韵事。 沈沅印象中的他,纵然年岁尚轻,气质却比同龄男子要深沉成熟许多,给人一种年少老成的感觉。 可那时的陆之昀,也远没有这时的他令人心生畏惧。 *** 荣晏堂。 黄花梨圈椅的椅背上,透雕着山石灵芝的纹样,而那平滑的木纹椅面上,却落了个质地柔软的女子手帕。 廖哥儿见状,便噙着小奶音开口道:“那是沈姐姐的帕子!” 男孩清亮的话音甫落,那帕子就被陆之昀拾了起来。 雪白的帕面上,绣着一只宝蓝色的蝴蝶。 它正灵动地振翅飞着,看似翩跹美丽,实则纤细又脆弱。 那清幽的玉兰香也一丝一缕地,缠绕在了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手上。 陆之昀缄默地看着手中的那方帕子,廖哥儿却于这时又道:“沈姐姐说过,这个帕子对她很重要。” 陆之昀意味深长地将视线落在了廖哥儿的身上,低声问道:“她真说了这句话?” 廖哥儿撅着小嘴,懵懂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看见,他那不苟言笑的五叔,竟是哑声笑了一下。 他薄唇之旁的笑意虽然极淡,却同他平日冷厉沉肃的模样大相径庭。 廖哥儿瞧见陆之昀的这副模样,小脸儿也有些呆住了。 尽管男人很快就敛去了面上的浅淡笑意,男孩还是猜测,他五叔的心情应该很好。 于是廖哥儿又软声问他:“五叔,我可以帮沈姐姐拿着这块帕子嘛?” 陆之昀的眼眸恢复了平日的沉冷,他看着小侄肉嘟嘟的小脸儿,只回了简单又利落的三个字:“不可以。” 廖哥儿刚要再争取一番,陆之昀那双威冷的凤目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男孩鼓了鼓面颊,终是委屈兮兮地又将话都憋回了肚子里。 *** 时至黄昏,暮色四合。 国公府内风柔日薄,诸景洵美疏旷。 江卓正陪着陆之昀往歧松馆处走着。 适才在荣晏堂时,他分明看见主子还拿着那沈家姑娘的帕子,可转瞬之间,这帕子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江卓见陆之昀目不斜视,便悄悄地瞥向了他那绣着江崖海水纹的宽袖。 他眨了眨眼睛。 公爷会不会是将它藏在袖子里了? 瞳瞳的夕光下,男人的身量峻挺高大,气宇轩昂。 陆之昀的侧颜敛净分明,立体精致。 他没看向江卓,只淡声问道:“你那双眼睛,胡乱瞟什么呢?” 男人的语气平静,并无任何不耐。 只是他的嗓音却比寻常的男子低沉浑厚了许多,可说是极富磁性,却也会让人觉得沉肃严冷。 江卓连忙掩饰着认错,便将话题岔开,提道:“公爷,沈家的大姑娘这时应该已经归府了。” 他刚一提到沈沅,陆之昀落在青石板地的身影也蓦地定住。 随即,江卓的耳畔便响起了陆之昀低沉的声音:“她和陆谌的婚事,该退了罢?” 话音刚落,江卓就瞪大了眼睛。 待他难以置信地看向陆之昀时,却见他的面色平淡,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江卓微微启唇,待愣怔半晌后,方才恭敬地回道:“属下知道了。” 陆之昀的话虽是问句,但江卓却品出了主子的用意。 他这是想让他尽快地去让康平伯,退了同沈沅的婚事。 江卓本以为那沈家的大姑娘只是引起了陆之昀的兴趣。 可如今看来,他想得过于简单了。 这事儿,可真大了。 *** 伯爵府。 卢氏坐在正堂的主位,愤怒地将手旁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她怒声斥向陆谌道:“甭说是在京城,这大祈所有的布道使司和各处州府,哪处没有你五叔的眼线?定是你在那沈家姐妹之间犹豫不决,这才惹恼了你的五叔!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同沈家的大姑娘退婚!” 陆谌清冷的眼眸微垂,只低声劝卢氏息怒。 他没对此事发表任何的态度,却在此时突然想起了,那日韶园宴上,沈沅站在海棠春坞的漏窗外,看向他的哀柔眼神。 *** 自上次见到陆之昀后,已过了三日。 短短的三天时日,陆谌的母亲卢氏便亲自登临了侯府,同永安侯沈弘量退了他儿陆谌,同沈家嫡长女的这桩婚事。 事情解决得过于干脆利落,这不得不让沈沅怀疑,会不会是她让碧梧在国公府讲的那番话起了作用。 而陆之昀听了后,便在后面推波助澜了一番。 这日天朗气清,晴空高照。 刘氏身为沈沅的继母,虽对她这个继女无甚好感,却想着在她被康平伯府退婚后,假意地安慰她一番。 沈沅到了刘氏的院落时,她正坐在罗汉床上,手旁的檀木小几上也摆着刚被撷下的枇杷果。 刘氏近来犯了头风,发髻之下还绑着福寿抹额,她的手中持着一串佛珠。 待沈沅落座后,刘氏便假惺惺地宽慰她道:“沅姐儿,你也别太伤感了,纵是同康平伯退了这桩婚事,你父亲也会再为你另择更好的婚事的。” 沈沅听罢,柔顺地颔了颔首。 可转瞬的功夫,她便当着继母的面,蓦地便落了几滴眼泪。 她的相貌本就生得柔弱,这矜持地做出了一副泪染轻匀的泣态,可谓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仙子落泪,不过如此。 刘氏得见沈沅的这副模样,竟是也微微地动了恻隐之心。 碧梧站在沈沅的身后,圆圆的杏眼却是阔了起来。 她惊讶于沈沅落泪之快的同时,也忽地明白了,为何主子会在来得路上,一直瞪眼却不眨眼。 ——“唉,沅姐儿。你这几日就出府逛一逛,喜欢什么就买些什么,心情总会好一些的。” 沈沅水眸中的那抹哀柔并不达眼底。 见刘氏终于抛起了这个话头,她便立即哽咽道:“多谢母亲关怀,只是不瞒母亲说…孩儿的月银有些不够。” 刘氏捻着手中的佛串子,方才了然。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我们侯府在前门街有个糕饼铺子,生意还不错,赶明儿你去看看,再帮着打理打理。这铺子利得的三成,你就拿去花用吧。” 沈沅用软帕拭了拭眼泪,柔声感激道:“多谢母亲。” *** 从垂花厅出来后,沈沅白皙如瓷的芙蓉面上犹存着泪辙,可是眸色却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主仆二人行了一会儿,待至峭拔野趣的假山丛处时,碧梧见四下无人,方才开口埋怨道:“这叫个什么事呐,老爷给姑娘准备的嫁妆都够盘二十间铺子了,姑娘您都同康平伯退婚了,主母怎么还是掐着您的嫁妆不放?” 沈沅轻轻地叹了口气。 舅父唐文彬给她筹备的嫁妆却然不少,可她这贪心的继母刘氏,明显是想将她的嫁妆吞占。 故而她才试探了刘氏的态度。 可看刘氏的那副嘴脸,她若想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并不是件易事。 *** 前门大街。 沈沅和碧梧刚从沈家的糕饼铺子走出来,她便算了一笔账。 继母刘氏嘴上虽然说,这间糕饼铺子生意不错,可实际上,它却盈利不多。 而且刘氏知道唐家世代经商,而沈沅舅母罗氏的母家也是扬州实力雄厚的盐商。 沈沅自幼被罗氏养大,耳濡目染地便很会算账和经营铺子。 刘氏从下人的口中得知了沈沅竟是比账房先生还会理算账目,干脆就把他给辞退,直接让沈沅全权打理这家铺子。 而沈沅每月能被分到的利得,不过五两银子。 碧梧一想起这件事,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主母的算盘打得还真是好,她这哪儿是要给姑娘花用,分明是想让姑娘给她当账房!” 沈沅那双柔美的水眸,却往前方看了过去。 碧梧也循着主子的视线望去,却见陆家的廖哥儿就如一只刚刚出笼的小鸡崽似的,迈着两只小短腿,便哒哒哒地跑到了沈沅的身前—— “沈姐姐!” 沈沅温柔一笑,刚要俯身去摸一摸男孩的脑袋,江丰便冲了过来,及时抓住了廖哥儿,匀着不平的呼吸唤道:“小祖宗,您可跑慢些。” 话落,江丰一抬首,便瞧见了面前那秀如芝兰,雪肤花貌的绝色美人儿。 他正寻思着,该怎样将沈沅留住。 却见沈沅竟于这时微垂眼睫,亦突然用纤手扶住了额头。 那模样,好像是中了暑热。 可她颦眉时,却有种恹恹然,又弱柳扶风的纤柔美感。 碧梧及时扶住了沈沅,关切地询问道:“姑娘,您是不是中了暑热啊?” 沈沅颦眉摇首时,廖哥儿也微张着小嘴,担忧地看向了她。 得见沈沅这副一触即碎的虚弱模样,江丰的心中顿时生出了怜意。 可却也难免有些窃喜。 沈姑娘这暑热,未免中得也太是时候了! 这番,倒是不用他再去费心思留住她了。 江丰及时敛去了眉梢的喜意,也做出了一副担忧的模样,劝慰道:“哎呦沈姑娘,正巧小的在前面的酒楼包了个雅间,您既然中了暑热,不如随着我们一并进去歇歇罢。” *** 沈沅自是没有真的中了暑热,她随着江丰和廖哥儿进入酒楼后,便发现,这酒楼的掌柜对江丰的态度格外尊敬。 尊敬到近乎谄媚。 待众人进了雅间后,沈沅心中便有了猜测。 这家酒楼,应该是陆之昀的私人置业。 她也一直都清楚,陆之昀并不是什么清官,而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他的势力遍及祈朝各地,坐拥的财富怕也不是她能想象得到的。 这般想着,沈沅容色淡淡地饮了几口解暑的凉茶。 沈沅见廖哥儿好似是想同她说上几句悄悄话,便微微侧首,将缀着珍珠耳铛的右耳靠向了他几分。 廖哥儿刚要开口讲话,这雅间的叠扇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沈沅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心中没来由生出了些许的紧张,随即便从圈椅处站起了身。 陆之昀今日应是休沐,便穿了件颜色深黯的襕衫,发上也自是没戴乌纱帽或是梁冠。 可他的气场却依旧深沉矜傲,不可逼视。 自来京城后,沈沅是第一次见他穿常服。 男人仪容峻整,这襕衫更衬的他蜂腰长腿,比穿官服时少了几分端肃镇重,却多了些更近人情的俊朗。 得见沈沅后,陆之昀英隽的锋眉却是轻轻蹙起,只低声问:“沈姑娘?” 沈沅有些赧然,嗓音柔怯地回道:“陆大人……” 陆之昀进了雅间后,这房内,便无端地多出了几分压迫感。 他深邃的凤目看向了那怯怯站着的纤弱美人儿,待示意沈沅再度落座后,却又问道:“怎么最近,总能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帅气又狗里狗气的私服昀叔~ 求评论!!! 感谢在2021-06-12 20:44:41~2021-06-13 18:4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i 7瓶;凌 2瓶;温客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软腔柔调 这前门街算是京师比较繁华的街道,平日显贵云集。 单这条街上的商铺和酒楼,有近半数都是陆之昀的私人置业。 这些置业也不单单是为了盈利,而是方便他在各处设置眼线。 而这家酒楼的雅间,则被布置得很是清雅,颇有江南风格。 沈沅的身后立着一卷草海棠纹的小座屏风,一旁的香几上,小炉正冒着嫋嫋的青烟。 陆之昀深邃的目光仍落在她的身上。 这一靠近看他,沈沅便觉,他的那双凤目还真是生得独特。 竟不是单睑,而是开扇型的重睑。 高挺的眉骨下,那漆黑的瞳孔也显得格外的深沉高鹜。 沈沅垂眸,很快避开了他的视线。 自小到大,她也没被什么人的眼神灼得心口慌颤过。 她来时还想着如果见到他,便要装的羞赧一些。 可如今看来,她属实不必去装羞。 陆之昀进室后,碧梧也明显被他的气场骇到了,她站在沈沅的身后,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 而廖哥儿虽然日日都跟在他五叔的身旁,也没比碧梧的神色好看多少,他小小的身子坐在宽敞的圈椅上,两只小短腿还悬在半空。 陆之昀一进来,他便乖巧至极地将两只小胖手放在了膝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看着可怜兮兮的。 沈沅微启柔唇,终于准备回他的话时,廖哥儿却帮她开口解释道:“五叔,沈姐姐她中了暑热,刚才她差点就在外面晕倒了~” 陆之昀听罢,眉宇微沉,低声问道:“寻医师看过没有?” 沈沅摇首,柔声回道:“劳大人惦记,不碍事的。” 言罢,陆之昀未动声色地看了江丰一眼。 江丰似是立即会出了主子的心思,随即他便出了雅间,同外面候着的随从嘀咕了几句,方才归室。 沈沅也不想一直这么局促赧然。 便主动又问向陆之昀:“离午时还远着,陆大人来这酒楼是要做什么呢?” 沈沅虽是在扬州长大,但是抚养她的舅母却是苏州人。 祈朝还未建朝时,因着兵戈扰攘的战乱,苏州的许多商户便都跑到了扬州,以至于现在的许多扬州人要睡觉时,都会说句“上苏州”。(1) 罗氏操着一口吴侬软语,便也教养着沈沅,让她自小便说吴语,她总说,女孩子还是讲一腔吴语更好听。 故而沈沅说话时,便是绵绵的软腔柔调。 江丰站着一侧,他能明显觉出这沈姑娘入了京师后,也是有意在控制着自己的江南口音的。 可话落时,那音调极软的尾音,还是听得人骨头发酥。 而那美人儿说话时,浓长的羽睫也在微微垂着。 含蓄矜持,可又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柔媚而不自知的美态。 江丰却见,主子陆之昀的视线就没离开过她,可是他的面色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无波。 陆之昀掀眸看了一眼廖哥儿。 随后语气淡淡地回道:“他还没到十三岁,不到国子监入学的年纪,所以我今日准备带他看看这附近的书院。原本也想过给他寻个先生单独教他,但廖哥儿的性格有些内向,让他接触些同龄的孩子可能会更好些。” 沈沅微微颔首,做为回应。 她暗觉,陆之昀严厉归严厉,但是他在廖哥儿的教育上,考虑得还是很周全的。 廖哥儿却于这时又对陆之昀软声央求道:“沈姐姐以前也在书院当过夫子,五叔,您能不能让沈姐姐教我呀?” 孩童清亮的话音一落,陆之昀的神情似是多了丝兴味。 他低声又问沈沅:“你还在书院当过夫子?” 沈沅点了点头。 陆之昀又问:“哪个书院?” 沈沅柔声回道:“是大人曾经亲自提过字的,梅花书院。” 京中的许多人都看不起扬州的盐商,觉得他们只是财大气粗,胸无点墨的一些庶商罢了。 可实际上,扬州的盐商却很重视子孙的教育,很多实力雄厚的盐商都曾资助过书院。 梅花书院在巅峰时,曾经有一年,有四人榜上有名,在殿考中还曾出过状元郎。 而沈沅的夫子,亦是梅花书院的掌院袁猷,当年曾同还是巡盐御史的陆之昀有过往来。 故而陆之昀当年要离任回京时,便给袁猷的书院提了“梅花书院”这四个字。 江丰这时近乎谄媚地赞赏道:“原来沈姑娘在扬州时还做过夫子呢,那您一定能将我们廖哥儿教得很好。除了公爷,我们廖哥儿最听您的话了。” 沈沅赧然垂眸时,陆之昀却眸色颇深地睨了江丰一眼。 他又问沈沅:“沈姑娘,可愿单独教授廖哥儿?” 廖哥儿乌黑的瞳孔满溢着期待。 他看向沈沅时,却听陆之昀又道:“若是不方便,那便算了。” 江丰见沈沅有些犹豫,连忙劝道:“姑娘您正好要打理附近的糕饼铺子,若觉得不方便,您其实也不必入公府教我们廖哥儿的,大可以上这家酒楼来教。我们公爷给姑娘的犒赏,也指定丰厚。” 碧梧看着欲言又止的自家小姐,却觉沈沅定是想去教那陆家廖哥儿的。 罗氏当时让沈沅随她的表哥唐禹霖一并去书院治学,她还总说,她家禹哥儿将来肯定要走科举致仕这条路。 而沈沅则是罗氏看中的儿媳,她一直想着等沈沅大些,便让她同唐禹霖成婚。 而身为一个要走科举之路的男人的妻子,肚子里总得有些墨水。 实则罗氏是个很挑剔的女人,一般人她看不上眼。 而她在陪养沈沅的过程中,也让她在各种方面都接触了一番。 沈沅性情聪慧,教什么都一点即透。 无论是经商,还是同鸿儒一样治学,都丝毫不亚于男子。 更遑论是管家里账,打理内宅的那些琐事。 而沈沅最喜欢的,却是修书治学,也喜欢给一些小孩开蒙讲经。 罗氏甚至还曾说过,若沈沅是个男子,怕是早就中举了。 在江丰和廖哥儿殷切的注视下,沈沅怯生生地看着陆之昀那双凌厉深沉的眼眸,终是应了下来。 “只要大人不嫌弃,我是愿意教廖哥儿读书的。” *** 给廖哥儿当夫子的事落定后,沈沅的心情很不错。 因为她既做了自己喜欢的事,日后兴许还能有机会再见到陆之昀。 她正想寻个借口,打道归府。 江丰却倏地把廖哥儿从圈椅上抱了起来。 廖哥儿的小脸明显有些不情愿,还在江丰的怀中踢了几下小短腿。 沈沅不解地看向他时,却见江丰的神情有些尴尬。 “小的得带廖哥儿去趟净房。” 廖哥儿却奶声奶气地答道:“我,我也不想去净房呐~” 江丰立即回道:“哎呦小祖宗,您还是去一趟吧,您上次就说不去,最后…可把小的折腾惨了。” 碧梧不禁掩嘴一笑。 这江丰虽比他那哥哥江卓的性情诙谐有趣些,却也是个办事稳妥利落的人。 她正这般想着,却见江丰竟是冲她使了个眼色。 碧梧并没立即反应过来,江丰已经凑到了她的身前,低声嘱咐道:“你先随我出去,关于廖哥儿的事,公爷有话要单独同你家主子交代。” *** 转瞬的时当,这雅间内,便只剩了沈沅和陆之昀两个人。 沈沅的心情正有些紧张时,却听见楼下,竟是倏地传来了琵琶泠泠如落玉盘的清音。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她循着楹窗看去,便见楼下已有伶人成双,一个抱着琵琶,另一个则抱着三弦琴,正娓娓道来地唱着小曲。 唱的曲子,则是陆游写给唐婉的那首《钗头凤》。 沈沅回过神后,方才柔声问道:“大人是有话,要单独同我讲吗?” 话音甫落,数名小厮便持着丰盛精美的菜肴鱼贯而入。 待他们将菜都摆在桌面后,陆之昀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大手已然执起了象牙筷箸,他用筷柄指了指沈沅,低声道:“都是些淮扬菜,边吃边谈罢。” 沈沅犹豫了一下,还是柔顺颔了下首。 其实她还真的有些想念淮扬菜了,京中的菜式虽然也能入口,但是她吃起来却还是不习惯。 尤其是这些菜式里,还有一道她最喜欢的五丁包。 但是一想到要在陆之昀的面前用食,沈沅还是有些放不开。 陆之昀见沈沅没动筷子,便瞥了身旁的小厮一眼。 那小厮是个有眼力劲的,立即便用公筷往沈沅的食碟中夹了个五丁包。 沈沅方才用纤手持起了筷箸。 她还未来得及夹起那个五丁包,便听见了琵琶琴弦乍断的刹音。 那声音很是刺耳尖锐,曲音也因此而中断。 随即,天边忽地下起了如瀑的大雨。 穿云裂帛的雷声亦是骤响。 那声音轰隆隆地,惹人心惊。 陆之昀仍岿然不动地端坐着,他平日的气质便是深沉莫测,给人一种天即要塌陷,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感觉。 沈沅那张巴掌大的芙蓉面,却蓦地变得惨白至极。 她的心跳如擂鼓般狂跳,还伴着悸颤和如被刀剜似的疼痛。 自沈沅重生后,京师也曾下过一次雨。 那场雨远没有现在大,可那时的她便觉出了自己的不对劲。 因为前世的她曾在雨中跪了三日,还死在了雷雨交加的庄子里。 所以今世的她,不仅格外怕雨,这天上一旦下起雨来,便同要索了她的命一样。 “轰隆隆——” 数道汹汹的雷声复又响起。 陆之昀自是注意到了对面美人儿的异样,他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沈沅慌忙站起了身,面上已是泪眼灼灼。 这雷声大到,让她竟是看见了自己的魂魄,即将离开躯体的灵异场面。 她是凡身肉胎,魂魄一旦离身,便意味着死亡。 心中是难言的恐惧和慌乱,沈沅只想赶紧离开这处,她不想让男人看见自己的窘态,也丧失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陆之昀却于这时走到了她的身前,他高大峻挺的身影,亦将虚弱无助的她罩得严严实实。 沈沅于慌乱间,忽地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陆之昀的声音沉了几分,又问:“你到底怎么了,犯了心疾?” 沈沅柔弱的水眸中,又落了几滴泪。 她说不出半个字来,心中却突然涌起了一个猜想。 适才她在碰触陆之昀时,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不仅尽数消失,她的魂魄也似是在一瞬间,复又遁回了她的躯体。 她怕极了雷雨。 而陆之昀,却好像能镇住她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安康,这章随机发三十个红包 参考资料: (1)《扬州盐业实话》 (2)梅花书院设定参考真实历史,女子能当夫子教小孩是私设。 (3)唱词引用《钗头凤》 原文感谢在2021-06-13 18:46:10~2021-06-14 22:2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关宝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i、关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禾 6瓶;c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不堪摧折 骤雨将歇,京师的天也终于有了转晴的迹象。 沈沅却仍是惊魂未定,心有余悸。 她不知道自己同陆之昀站了多久,心里只怕那魂魄又会离开自己的躯体,所以在雨未停之前,她一直都紧紧地抓着男人虬劲又有力的胳膊。 幸而她的身量只堪堪到了陆之昀的肩头,所以只要微微垂眸,便可避开他的视线。 二人正彼此缄默着,楹窗外却又响起了伶人婉转曼妙的唱词。 叠扇门亦于此时被人推开,沈沅这时终于松开了陆之昀的臂膀。 纵是没看他的眼睛,她也能觉出陆之昀在看向她时,眸色定是深沉且莫测的。 沈沅的面上犹存着泪辙,软声致歉道:“大人,对不住,是我失礼了。” 江丰甫一进室,便听见了沈沅柔柔的话音。 她的语气矜持且礼貌,可每每说到“大人”这两个字时,这周遭的氛感都平添了几分香软和暧昧。 江丰适才瞥见了沈沅的泣容。 而美人儿此刻却背对着他,她青丝半绾,浓密如绸的乌发也柔顺地垂在了腰际。 那湖蓝色的交领襦裙衬得她那杨柳腰不盈一握,单看那纤瘦单薄的背影,便能让人无端地生出几分怜意来。 而站在她身侧的陆之昀,无论是在身量上,还是在气质上,都同她对比得太过强烈。 一个纤柔单薄,不堪风雨摧折,一触即碎。 一个则强势凌厉,气场迫人,让人心生畏惧。 江丰邀着太医院的陈院使进了室,却觉这两个人站在一处时,竟有种莫名的般配感。 陈院使年过六旬,样貌看着很和蔼。 待他对陆之昀恭敬问安后,江丰便开口道:“劳烦陈院使,为这位姑娘瞧瞧身子。” 适才廖哥儿提起沈沅中了暑热后,江丰立即便在主子的示意下,让侍从亲自跑了趟陈府,将正巧休沐的陈院使请到了这处。 陈院使回道:“不劳烦,下官正好休沐,镇国公有事要寻下官,下官自是要及时赶过来。” 沈沅听罢二人的对话,心中不免有些惊诧。 适才她看见陈院使时,也曾猜测过他的身份,她觉得他应该是江丰在附近医馆请的医师。 却没成想,他竟是这太医院官阶最高的院使。 祈朝的太医院只设一个院使,两个院判。 沈沅继母刘氏的舅舅寇朗便是太医院的院判,寇朗也是陆之昀三嫂的父亲。 陆之昀这时已经坐回了圈椅处,亦眸色深沉地看向了沈沅和陈院使。 陈院使的表情很是淡定。 可心中却在想,他在京中做官多年,就没听过陆之昀沾过什么风月韵事。 他心里也对眼前这陌生美人儿的身份颇感好奇,也悄悄地猜了猜她的身份。 她容貌绝色,气质却是古典温娴,纤柔楚楚。 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不太像是被高官豢养着的外室。 可无论这美人儿到底是谁,首辅大人极其在意她,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陈院使语气恭敬地询问了沈沅的症状,又为她诊了诊脉。 沈沅只将魂魄离体的事隐去,剩下的症状都如实地同陈院使说了出来。 陈院使也只说她脉象平稳,但是多少有些心疾的症状,所以便给她开了些丹参保心丸。 陆之昀的凤目微微觑起,低声问向陈院使:“她这身子,真无大恙?” 陈院使恭敬回道:“回大人,姑娘是有些心疾之兆,但是问题不大。既是只在下雨时有症状,那日后每逢雷雨,就不要再随意出门了。” *** 沈沅离开了酒楼后,座席上还沾染着幽微的玉兰香味。 廖哥儿则一早便被人抱回了公府。 江丰这时走到陆之昀的身侧,他附耳同陆之昀嘀咕了几句话。 陆之昀未动声色,随后便从圈椅处起身,走出了这个雅间。 江丰和其余侍从跟在他的身侧,众人只在回廊里行了几步,这空气里便隐隐漂浮了些许的血腥气味。 这血腥味愈发浓郁时,陆之昀也停住了步子。 侍从便在江丰的示意下,为陆之昀推开了面前雅间的门。 “吱呀——”一声后。 便见,铺有华丽绒毯的地面上,竟是躺着两个死相狰狞的尸体。 尸体旁的血泊早已变得干涸,染得那绒毯的颜色也极为深黯。 陆之昀的乌靴,亦于此时踩在了血泊上。 男人冷峻的眉眼稍显沉厉,待冷笑一声后,便问向江丰:“数过没有,这是第几次了?” 江丰恭敬地回道:“大抵也有个五六次了,这英亲王也是冥顽不化,明明知道弄些杂碎来也近不了大人的身,却还总是做这些挑衅之举。” 陆之昀垂眸,又眼带睥睨地看了那两具尸体片刻。 随即,便不发一言地离开了此室。 他走在前面,其余的侍从却低声问向江丰:“那这尸身,该如何处置?” 江丰淡淡地回道:“近来天气炎热,公爷豢的那些鹞鹰也暴躁得很,便扔给它们吧。” 无论是人,还是兽,陆之昀都喜欢亲手驯养。 过于难驯的猛禽凶兽,自会被无情地杀掉。 而才能平庸的人,也自会被舍弃。 能为陆之昀做事的人,在其他领域也都会是顶尖的高手。 江丰和江卓当年家境贫寒,二人小的时候被卖到了牙行,江丰本以为自己和哥哥只能去做最低贱的苦工。 可当时还很年轻的陆之昀却把他二人买了下来,好食好衣地将年岁尚小的他们养大。 陆之昀亦用近十年的功夫,将江氏兄弟培养成了最出色的侍从。 而江丰和江卓对陆之昀,也是发自内心的敬服和感激。 他手底下的人数都数不清,能近身伺候他可谓是天大的荣耀。 虽然陆之昀的年岁也就比江氏兄弟大了十几岁,但这对兄弟却一直将他视若亲父。 *** 永安侯府。 直到看着沈沅那纤弱窈窕的身影进了朱红大门,江卓才准备开口,唤着其他的弟兄打道归府。 众人未行几步,便见一个身着罩甲褡护,眉眼英戾的男子竟是突然挡在了他们的身前。 那男子的腰间佩着长刀,身后还跟着几个官兵模样的年轻男子。 江卓见到他后,便恭敬地作了个揖,道:“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他口中说的指挥史大人,便是陆之昀的七弟陆之旸。 京卫指挥使负责驻守和巡视京师和宫城的安全,而陆之旸的手底下,不仅有着京卫同知和京卫佥事等官员,他还掌管着十二卫的官兵。 陆之旸性情暴戾顽劣,最不喜欢读书治学,老国公在世时,便最是放心不下这个幼子。 而他五兄陆之昀见他虽然喜欢逞凶斗狠,但是体格却很健壮,便将年岁尚小的他送到了中军都尉乔浦那处习武。 陆之旸长大后,便入了官场,他的性子也沉稳了些。 而陆之旸最敬重的人便是自己的五兄陆之昀,且他的性格或多或少有些骄亢难驯,也只有陆之昀才能镇得住他。 陆之旸瞥了一眼永安侯府的牌匾,随后便问向江卓:“适才进去的沈家大姑娘,就是我五兄看上的人吧?” 江卓笑了笑,算是做为一种默认。 陆之旸见状,唇角微扬,眼中也透了几分难驯的痞气。 他现在很好奇,若是陆谌这小子得知这事后,会做出副什么样的神情。 实则陆谌的年纪要比陆之旸大上一岁。 但是他的辈分却实打实地要比陆谌大。 陆谌纵是不大情愿,但他在见到陆之旸后,也得叫他一声小叔。 陆之旸握了握手中的刀柄,复对江卓道:“放心,我已将未来五嫂在京师一带的活动范围摸清,也同手底下的官兵都交代好了。” 江卓回道:“多谢指挥使大人。” 自打那日沈沅的帕子飞到了陆之昀的面前后,甭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江卓的心里都清楚。 他家主子,是盯上她了。 数日之前,沈沅每一出府,身后就会有数名武艺高强的侍从悄悄地跟着。 自然,还有陆之旸手下的官兵在各处留意着。 不然凭她这副柔弱又绝色的相貌,行在街上,早就被登徒子骚扰了。 沈沅便像是一只脆弱又美丽的蝴蝶。 而陆之昀,则为她布好了庞大却又安全的网。 他静等着她落入他的圈套,却又随时保护着她的安全。 *** 翌日。 沈家的四个姑娘正在荷花厅挑选侯府新到的缎子。 这些缎子,来自京中有名的瑞芙轩。 它们以素纱为料,逢夏时便可用来制珍珠衫。 面料的质地如水之纹,木之理,最是凉爽舒适。(1) 因为这批缎子实在难得,下人抱回来的这几匹,颜色也是不一。 藕荷色的,最适合少女来穿,衬得人娇艳明媚。 沈涵和沈渝自是先挑了两匹藕荷色的,一点都没将长幼有序的规矩放在心上。 而刘氏看着沈沅,却连一句批评沈渝和沈涵的话都没说。 最后,这长案上的缎子便只剩下了一匹杏色的,和一匹芦花色的。 芦花色的颜色偏白,清雅归清雅,但若制成外衫,总像是在穿丧服,只能做成里衣来用。 三姨娘所出的庶女沈沐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沈沅,她刚要主动先去拿那匹芦花色的缎子。 沈沅却让碧梧将那匹杏色的抱起,待递给了幼妹后,便柔声道:“你年岁小,穿杏色好看。” 沈沐的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兴奋地接过了杏色缎子,感激道:“谢谢长姐~” *** 离开荷花厅后,沈涵正同母亲刘氏往院落走去。 沈涵边行着,边语气幽幽地道:“她倒是大度,这又让沐姐儿缎子,又在沈渝的面前表现得平静淡然,毫无怨怼之态。不知道是真不在意,还是惯会做戏。” 刘氏听罢女儿的话后,却也调侃道:“那日下了大雨,你没看见吗?她的脸都惨白成什么样子了!今日又主动挑了那匹芦花色的缎子,我都不好点破。不过你长姐的那张脸,还真是薄命相。” *** 法华寺。 这日天色稍阴,沈沅却携着碧梧去了趟寺庙,见了一位旧识。 檀木小案上,放着两杯沁人心脾的清茶。 念空的眼眸生得清润,一看便有着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 他年岁并不大,却已经是法华寺的方丈了。 待沈沅同念空在香客休息的寮房里寒暄了几句话后,念空便递给了沈沅一个镯子。 沈沅接过它后,念空便温声道:“贫僧为你打了个镯子,它表面上看着是普通的素纹银镯,里面却攥刻着金刚经。你将这镯子随身带着,便能镇住魂魄。但是沈姑娘那些难受的症状还是会在,请恕贫僧对此无能为力。” 沈沅垂眸看向那银镯时,便见那镯子的内里,果然刻着工整的佛经小字。 而念空的眼眶微红,眼下也存着乌青,一看便是熬了许多的夜,紧赶着帮她制出了这副镇魂的镯子。 沈沅心生感激,待将银镯戴上后,便柔声道:“多谢方丈,沈沅感激不尽。” 念空却手持佛串,摇了摇首:“当年在扬州,沈姑娘也曾救过贫僧一命,这些都是贫僧应当为你做的。” “只是沈姑娘切记,不要轻易摘下这个镯子,否则雷雨来临,你的魂魄一旦离开躯体,无需贫僧多言,沈姑娘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沈沅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念空知道了沈沅身上发生的一切,只是沈沅却没同他说出,能够镇住她魂魄之人的身份。 此人的命格极其罕见,气运亦是极强,邪祟凶煞之物向来近不了他的身。 念空双手合十,待微微颔首后,心里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 陆之昀站在悬窗前,正俯视着前门街喧嚣的景象。 江丰进室时,却见自家的主子竟是伸出了修长且指骨分明的大手。 随即,一只宝蓝色的美丽蝴蝶,竟是乖巧地落在了他的指尖处。 陆之昀十三岁那年,父亲老国公被奸臣所诬,陆家上上下下的男丁皆被流放。 而后祈朝生了内乱,京师的皇帝自顾不暇,陆之昀便同他的三兄参了军,也曾为大祈立下过赫赫的军功。 他是行伍出身,纵是入了官场后,也时常会抽出空子练武强身。 故而男人的手劲,也比寻常的男子大上许多。 陆之昀只要稍稍用些力气,这只蝴蝶就会立即在他的掌中碎掉。 可陆之昀却微垂着鸦睫,任由这只蝴蝶停驻在自己的指尖,那双威冷的凤目在看向它时,也极有耐心。 坐在一旁的廖哥儿正用小胖手拄着脸蛋儿,神情有些恹恹然。 双交四椀的红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发出吱呀声响。 廖哥儿的小脸儿渐渐变得兴奋,唤道:“沈姐姐来了!” 男孩清亮的话音惊扰到了那只蝴蝶。 它亦蓦地,翩跹飞离了男人的指尖。 陆之昀听到了这话,凉薄的唇角旁,却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 (1)《明代社会日常生活》 感谢在2021-06-14 22:24:01~2021-06-15 21:3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叨叨、清扰、待风雪漫过山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嘿嘿?、翎翾 10瓶;霉国恶女 7瓶;aurdey、人是铁饭是钢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学费 沈沅进室后便发现,江丰已经命人将此处重新布置了一番。 这雅间左偏东向的地界,放了一大漆红木书案。 宽敞的桌面上也摆好了文房四宝,一旁香几的小炉里则焚起了松沉旷远的檀香。 书案的一左一右,还各站着两个十岁左右的书童。 江丰倒还真把酒楼的雅间,变成了一个疏朗清雅的书斋。 他明显是个鬼主意多的,给沈沅备的椅子,还是江南常见的玫瑰文椅。 这椅子的扶手和椅背上的雕花极为精美,待沈沅落座后,不免有些局促和赧然。 陆之昀今日穿了身素简的深衣,他不发一言地坐在悬窗旁的圈椅处。 他正对着沈沅和廖哥儿的方向。 单是这么坐着,都能觉他双腿修长,身量高大。 男人指骨分明的右手只随意地搭在了扶手上,便给人一种威仪和压迫感。 沈沅避不开他的视线。 只觉得他穿文士的深衣时,却丝毫不显文弱,反是眼神太过冷锐,倒是无端地多了几分禁欲的气质。 书童正为两人磨着墨。 江丰瞧出了沈沅的赧然和不安,便对她解释道:“姑娘,廖哥儿的性情多少有些顽劣,姑娘今日是第一次教他课业,我们公爷怕他不服管教,便跟过来瞧瞧。” 廖哥儿听罢,乌黑的眼睛却是难以置信地瞪了起来。 他慌忙地看向了沈沅,同她细声解释道:“沈姐姐,我不顽劣的,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 沈沅对廖哥儿温柔一笑,暂时安抚住了孩童的情绪。 梅花书院在鼎盛时,曾有二百余名生员,而师长袁猷在去世前便总是疾病缠身,沈沅也曾帮他分担过许多的院务。 各地书院创办的初衷,都是要往朝廷输送科举人才。 所以科举考什么,夫子就会教生员们学什么。 教的内容无外乎是四书五经,和策论律赋。 廖哥儿今年刚满五岁,沈沅便大抵问了下江丰,他识得几个字,开蒙到了什么程度。 江丰恭敬地回话时。 沈沅却蓦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甚对劲。 这般想着,沈沅便柔声问向江丰:“江公子,陆家人丁众多,怎么没在京师设个家塾?” 话落,江丰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这沈姑娘毕竟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太过聪慧,不是能轻易就被糊弄过去的。 但是他们公爷看上的女子,总归也不能是个蠢笨迟钝的。 其实单这京师内的书院,便有二十余家是陆之昀手下的置业。 祈朝既是要通过科举来选拔官员,那陆之昀肯定是要提前留意书院里优秀的人才的。 江丰也不知该怎样回复沈沅了,他难能用眼看向了陆之昀,向他求助了一次。 陆之昀的面色依旧平静淡然,低声回道:“从前倒是也想过办个家塾,但是公事太忙,这事就被搁置了。” 沈沅听罢颔了颔首。 江丰也松了口气。 廖哥儿三岁后,陆之昀也曾百忙抽身,亲自为他开蒙。 故而廖哥儿大约能识个几百字,也能诵个几篇《性理字训》。 沈沅在扬州时,教的孩子们都不满八岁,待他们能识得一些字后,也是从《性理字训》开始教起。 沈沅对待教授课业的事,态度极其认真负责。 虽然坐在对面的陆之昀气场过于凌厉,沈沅却还是耐着怯意,主动同男人提道:“虽然我每隔三日,都会来这儿教廖哥儿一次。但是等廖哥儿再大些后,大人还是应该按照原先的想法,将他送到书院或是私塾治学。让廖哥儿多接触些同龄的孩子,是要对他更好些。” 江丰听着,这美人儿的话音虽是绵柔软糯的。 但是语气却极有主见,也存了几分叮嘱的意味。 他好像就没听过谁用这样叮嘱的语气,同陆之昀说过话。 江丰却见,陆之昀微抬锋眉,亦用食指点了几下圈椅的扶手,竟是低声回道:“嗯,沈姑娘说的有道理。” *** 小孩子并不算太坐的住,整个授业的过程下来,大半个时辰便是足够。 沈沅耐心且有方法,教廖哥儿的过程中也可谓是寓教于乐。 廖哥儿也没觉得枯燥乏味,从未溜号走神过。 沈沅态度端正地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后,便开始动起了别的心思。 陆之昀已然从圈椅处起身,往书案的方向行了过来。 男人仪容峻整,素色的深衣衬得他身型颀长高大,气宇冷隽。 沈沅的心跳蓦地加快。 她看出,陆之昀这是要来查看廖哥儿的课业。 在男人即将就要持起宣纸时,沈沅亦状似不经意地,将纤若无骨的手探了过去—— 江丰眼见着,沈沅纤细白皙的柔荑,与男人骨感分明的大手触及在了一处。 她的指尖柔软微凉,力道把握的也是轻轻柔柔。 沈沅刚一触及到他手背上的一小寸皮肤,便立即移开了手。 “抱歉大人,我不是有意的。” 沈沅状似羞赧地掀开了水眸,可她看向陆之昀时,却见男人的表情并没有任何的变化。 陆之昀只淡声回道:“无妨。” 沈沅温驯地垂下了眼睫。 心中不免又产生了失落感。 这次试探,可谓是她最大胆的一次了。 但是陆之昀便同一座岿然不动的冰山似的,他的表情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 他还是拿起了廖哥儿练字的宣纸,待扫了眼上面的字迹后,那双深邃的凤目也落在了廖哥儿的身上。 陆之昀沉声对廖哥儿叮嘱道:“这字歪歪扭扭,回府后要多加练习。” 廖哥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沈沅却觉,看来陆之昀并没有存旁的心思。 他只是想请个靠谱的夫子,来教他的侄子而已。 *** 通往镇国公府的马车中。 廖哥儿正神态安恬地伏在他五叔的膝头,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丰这时开口问向陆之昀,道:“公爷,这沈姑娘的学费,该怎么付?” 路途稍有颠簸,陆之昀的大手正护着怀中的男孩,他低声回道:“你没同她说好吗?” 江丰微赧,又道:“沈姑娘没同属下提起过,而且这事,属下是真的猜不出大人的心思。” “……不过沈姑娘在永安侯府的处境,确实不好。大人在永安侯府的眼线曾跟属下禀报过,说她那继母竟是克扣了唐文彬给她准备的嫁妆。前阵子明面上分了沈姑娘一个糕饼铺子,可实际却是让她做账房。” “就连前几日,沈家姐妹在一起选缎子,沈姑娘都是在几个妹妹之后挑的。” 话说到这处,陆之昀的锋眉已经蹙了起来。 江丰也是越说越觉奇怪。 沈沅享受的待遇,哪里像是一个侯府的嫡长女? ——“既是缺银子,就拨几个离永安侯府近的铺子给她。” 陆之昀低沉的话音甫落,江丰便立即应了声是。 他们主子手底下的置业数都数不清,又好不容易才看上一个美人儿,对她也自然是大方的。 不过江丰却觉,他得帮公爷咂摸咂摸,女儿家到底会喜欢什么样的铺面。 离永安侯府还得近的…… 江丰的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这几间铺子就挺好。 多了,沈家的大姑娘也打理不过来。 *** 沈沅正在书房里算着那间糕饼铺子的账目,在侯府生活,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纵是多了这五两银子,她的日子过得也难免拮据。 可若是舅舅给她准备的嫁妆都在自己的手里,她也断不会因为钱来犯愁。 碧梧的年岁还小,正是好美的年纪。 沈沅从前在扬州时,置办东西时几乎都不怎么看价钱,每一换季,就会给碧梧置办两套全新的头面。 前阵子碧梧刚过完十五岁的生辰,许是因为知道沈沅日子过得拮据,她便没要任何礼物,只让小厨房为她煮了碗素面。 沈沅一想起前世临终前,是碧梧陪在她身旁,不离不弃地伺候着,便觉得很过意不去。 她想着再攒些钱,等乞巧节到了的时候,便带着她上街去挑些女儿家喜欢的玩意。 正这般想着,沈沅却见碧梧已然从府门口归来,她站在雕花飞罩下,手中还抱着一个不小的螺钿木盒。 沈沅问道:“公府的人来是有什么事吗?” 碧梧走到了沈沅的身前,将那木盒递给她后,便如实回道:“姑娘,公府的人说,这是给姑娘教廖哥儿的学费。” 沈沅垂眸,掀开了手前的螺钿木匣。 未打开前,她便觉得,应当就是些银两,或是首饰钗环之类的东西。 可当她打开后,看清了里面的东西后,柔美的双眸却是微微地阔了起来。 这木匣中竟是装着三间铺子的地契和权状,还有这一季的三本账簿。 而这三间铺子,也是京中少女耳熟能详,并对里面的货品趋之若鹜的旺铺—— 有专门卖昂贵缎子的瑞芙轩。 还有卖胭脂水粉的慵来坊。 以及卖耳饰钗环的亨顺楼。 抛开盈利不说,光是这三间铺子本身的价格,就是大几千两,甚至近万两也是有的。 沈沅的心中正震惊着,沈弘量却派了个小厮过来,站在屋外恭敬道:“大姑娘,侯爷邀您过去,同夫人和其他姑娘一起用晚膳。” “知道了。” 碧梧说罢,沈沅便将那螺钿木匣收了起来。 她隐约觉出,这三家铺子对于陆之昀来说,可谓九牛一毛,并不算什么。 可她也是个有自觉的人,她并不是什么鸿儒大师,所以国公府只要按京中的行价来付她学费便够了。 她不欲收下这么庞大的学费,便想着,等再见到江丰时,一定要同他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 保华堂。 八仙桌上正摆着精致的酒菜,沈沅迈过门槛后,便见刘氏正往沈弘量的碗里,夹了一块酱鸭。 沈渝和沈涵则互相比较着新的衣衫头面。 沈涵挑了挑眉毛,对沈渝道:“我发上的这根钗子,可是在亨顺楼卖的,它家的首饰可最难买了。” 碧梧听见了“亨顺楼”这三个字时,再一想起盒子里的那几张地契权状,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 刘氏注意到沈沅入室,便唤道:“沅姐儿快过来,就等你了。” 沈沅落了座,准备陪着她们简单地用几口饭菜后,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虽然到京师也有一阵子了。 但是沈沅还是觉得,她在沈家人的面前,总像是一个外人。 思及此,沈沅却见,沈弘量竟是亲自往她的食碟中,夹了一筷清蒸鲥鱼。 父亲难得对她关怀一次,沈沅的心情还是有了雀跃。 虽说她被养在扬州时,也曾对在京城的父亲产生过怨怼的情绪,但是沈弘量只要稍微对她好一些,沈沅的心中还是很感激的。 ——“沅姐儿,你的婚事,为父会为你再择。只是家和万事兴,俗话也说,强扭的瓜不甜。为父希望,这次你能真心地祝福渝姐儿。” 沈弘量的话音甫落。 沈沅的心中,也蓦地一凉。 她突然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沈弘量同她,也总是这么套说辞。 沈沅颔首,柔声回道:“孩儿记下了。” 她将沈弘量为她夹起的鲥鱼放入了口中,却是味同嚼蜡。 清蒸鲥鱼这道菜,有人觉得鲜美,但是沈沅却觉得它味腥且刺多。 罗氏和舅父一直记得她不喜欢吃鲥鱼的事。 沈弘量不是不记得,他是压根就不知道。 沈沅暗觉,沈弘量也将他要对自己交代的话讲完了,那她也不必在此久留。 她刚要撂筷起身,佯装身体不适告辞,却觉自己的手竟是被人倏地握住了—— 沈沅看了眼自己的手背,待掀眸后,便见竟是沈渝抓住了她的手。 当着沈弘量的面,沈渝泪眼婆娑,委屈兮兮地对沈沅道:“长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我和康平伯…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二更哈 感谢在2021-06-15 21:33:37~2021-06-16 19:0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叨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圆子 10瓶;白叨叨 5瓶;晚yyyy 4瓶;aurde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乞巧节 看着沈渝那双含水带雾,却莫名蕴了几分衅意的眸子,沈沅的面色却异常平静。 沈弘量仍缄默地嚼着饭菜,对沈渝的这番话置若罔闻。 刘氏和沈涵,则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两个姐妹的笑话。 沈渝见沈沅没立即回复她,心中难免有些得意,她刚要松开沈沅的手时,却见她竟是用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沈沅的掌心极软。 可沈渝却还是觉得膈应。 她刚想挣开沈沅时,便听见她语气温和地回道:“渝姐儿,瞧你这话说的。我身为长姐,自是希望你过得好,怎么会心理不舒服呢?只是伯爵府那处一直也没个动静,这康平伯打算什么时候娶你入门啊?” 自沈沅和陆谌退了婚后,已经过去了近十日的功夫。 可陆谌的母亲卢氏却同他放出了狠话—— 娶不到永安侯府的嫡女,就休想再娶那个失踪过的庶女入门。 沈沅的这番话,算是实打实地戳中了沈渝心中的痛处。 沈渝总觉得,如果沈弘量没有把沈沅从扬州接到京城,那陆谌的母亲卢氏根本就不会拿嫡庶有别的这个借口来搅她和陆谌的婚事。 眼下,陆谌还是没有说通他的母亲。 沈渝的心里也总似悬着一块沉重的石子似的。 思及,沈渝的眸色转冷。 待甩开了沈沅的手后,便语气幽幽地道:“长姐与其担忧我和康平伯的婚事,不如多去忧虑忧虑自己的婚事。你年岁不小了,京中的女子再晚,到十七岁时也都出嫁了。长姐到了年底便该满双十了吧?这个岁数,可不好嫁人呐。” 沈涵一听这话,心中也起了劲儿,便也帮腔道:“是啊长姐,你的这个年岁是真的不小了。不过我听说啊,这英亲王有纳续弦的打算,长姐若是有福气被英亲王看上,能做个王妃也是极好的。” 碧梧听到了“英亲王”这三个字后,看向沈涵的视线便掩了几分憎恶。 她和沈沅刚入京师没多久时,就曾听见到过英亲王的恶名,他不仅鱼肉百姓,还是一个好色之徒。 他的美妾外室数不胜数,令人不齿的癖好还多,年过五旬的他据传,还曾玩死过许多年岁尚小的少女。 沈沅若是嫁给了这样的人,便无异于是在往火坑里跳。 “叮啷——”一声。 未等沈沅开口回话,沈弘量便将食碗放在了八仙桌上,沉声道:“这么一桌子的好菜都堵不住你们几个的嘴,都少说几句罢。” 众人立即噤住了声。 沈弘量没指责不敬长姐的两个女儿半句,心中却也仔细地琢磨起沈涵适才的话来。 英亲王。 沈弘量在心中默默地念了一遍这三个字。 沈沅身份摆在这儿,做个继室也够了,到时候他们沈家多了个王妃,倒也是件体面的事。 不过转念一想,沈弘量立即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如今在朝中,陆之昀和英亲王正斗得水深火热。 他虽是工部尚书,他们这些人的内斗也波及不到他的身上来。 可若真要站队,他还是想将注压在内阁首辅的身上。 英亲王看似是个气焰嚣张的,可两方若真的打起来,他可不会是陆之昀的对手。 *** 转瞬便到了乞巧节。 沈渝大前日,便一直差人到沈沅的面前晃,似是一定要让她知道,她要同陆谌在乞巧节这日,一起去逛灯会。 沈沅对这两个人一点都不敢兴趣,原想着这日就歇在院子里,看看闲书打发打发时间。 眼见着日头偏西,乌燕低飞而过,暖黄的余晖也从槛窗外照进了内室。 沈沅正想让碧梧去布菜,荷花厅处的小厮却来了一趟。 那小厮恭敬道:“大姑娘,侯爷让您去一趟,说是有话要同你说。” 沈沅释下手中书卷后,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那日沈涵提起英亲王后,沈沅便觉得,沈弘量似是对此思忖了一番。 故而她简单地敛饬了衣发后,便携着碧梧,心有惴惴地前往了荷花厅处。 刚一进室,沈沅便觉出了沈弘量的气场有些不甚对劲。 “父亲,您……” 沈沅话还未说完,一阵飒飒的阴风便突然刮了过来。 随即,便是响亮而清脆的“啪——”地一声。 沈沅还未反应过来时,那张柔美的芙蓉面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父亲的一个巴掌。 沈弘量虽然没习过武,但下手的力道却是极狠,且不留情面。 再加之沈沅的肌肤细腻柔嫩,登时的功夫,她的右脸上便存了个极大的掌印。 “父亲……” 面颊是火辣辣的疼,沈沅的眼眶里,也蓦地落了好几滴泪水。 她用手捂住了脸颊,不知道沈弘量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母亲让你出府打理铺子,是想让你放宽心绪,你也要检点些!别因为觉得自己嫁不出去,就总同一个鳏夫来往频繁。我不管那人是谁,你趁早跟他断掉!这京师跟扬州不同,你在扬州养成的那些毛病赶紧都给我改掉,若沈家的名声被你给毁了,耽误了你妹妹们的婚事,这个责任你该怎么担?” 沈沅的水眸仍在落着泪。 听罢沈弘量的训斥,她的眸色亦由哀转冷。 沈沅尝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鳏夫?哪来的鳏夫? 会是她和陆之昀见面的事被人看见了吗? 沈沅的嗓音微颤,却强自镇静地同沈弘量解释道:“父亲,我没有去私会鳏夫,会不会是您从哪儿听错了?” 沈弘量眸色冷冷地上下看了沈沅一眼。 说沈沅去见鳏夫的人,是沈渝。 这若要放在平日,沈弘量听到这话,气归气,却不会去打沈沅。 只是今日下朝后,他无意中见到,工部的那几个侍郎和员外同朝中的言官和御史走得近了些。 原本沈沅同康平伯退婚的事,便成为了勋贵世家的谈资。 这也从侧面显露了,永安侯府看似清贵,实际却是个弱势的豪门。 他底下的那几个侍郎都比他年轻,还有才干。 这几年朝中也隐隐有传闻,说是陆之昀早晚要通过吏部尚书高鹤洲,将他从尚书之位上贬下去。 若是沈沅真的私会鳏夫,那些好事的侍郎再到言官那处去参他一本,他在朝中的地位便更岌岌可危了。 故而他在皇宫里,便憋了一肚子的气。 而沈沅正好撞了上来,不免就成为了他撒气的对象。 *** 离开荷花厅前,沈弘量也没对沈沅说过半句安慰的话,只是又训斥她,在外一定要注意检点,不要给他惹是生非。 沈沅回到院子里后,碧梧立即便寻到了刚煮熟的鸡卵,她慌忙为沈沅拨开了蛋壳,随后便为她敷了敷面上的赤红掌印。 沈沅微微侧首,对着镜台照了照泛肿的半张脸蛋,面上并无任何泣态,可是眼泪却还是一滴又一滴地往外淌着。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沈弘量亲生的了。 碧梧语气微哽道:“姑娘…您受委屈了…是奴婢无用,适才也没有反应过来,否则侯爷的这一巴掌,也落不到您的脸上来…” 沈沅摇了摇首,却没有说话。 碧梧这时又探寻似地问道:“其实适才,公府的人来过,说是…廖哥儿今日嚷着要见您。可您的脸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出去啊?” 沈沅接过了那匀净无疵的鸡卵,边为自己敷着,边回道:“用粉掩一掩吧。” 适才在荷花厅处,她已经弄清,沈弘量并不知道她为陆家的廖哥儿授业的事。 更是不知道,她偶尔还能见到陆之昀的事。 而沈弘量如此,怕是有人在他的面前故意造谣生事。 沈弘量就是这样,总说让她忍让端庄,可沈渝在乞巧节去见陆谌,也是私会外男。 沈弘量不去管沈渝,偏生因为那个子虚乌有的谣言,打了她一个巴掌。 沈沅的脸上有伤,若按她以往的性子,定是会推了见廖哥儿这事的。 可是因为心中有了愤懑,沈沅亦不想在府里待上半刻,便又对碧梧吩咐道:“不用再敷了,帮我涂粉罢。” *** 沈弘量虽然打了沈沅,却没禁她的足,故而沈沅和碧梧很顺利地便离开了永安侯府。 乞巧节的夜集声色繁华,夹岸的画楼鳞次栉比,绿杨盈堤,笙歌不绝。 可是因着下起了小雨,沈沅的面色便有些难看。 她的肌肤细腻如凝脂,向来是不用敷粉的。 这敷了层厚粉后,面色瞧着反倒是更憔悴了。 而那银镯虽能镇住她的魂魄,却治不了她的心疾。 虽说今日这雨并没有伴着雷声,但是沈沅的心口却一直在悸颤个不停。 但是这种痛苦,是她能够将将忍住的。 陂岸之旁,倚靠着画舫和鼓棚灯窗,夜色低垂,它们连缀着从河道中驶出时,可谓交辉焕彩。 沈沅本以为自己只是会同廖哥儿见上一面,因为前几次她教廖哥儿时,陆之昀公务繁忙,都没有在场。 可她到抵了岸边时,却见到了一个熟悉且高大的背影。 陆之昀正倚槛而望,而江丰却注意到了她和碧梧的到来。 江丰对陆之昀耳语了几句后,陆之昀便从他的手中接过了油纸伞,随即便转身看向了她。 沈沅压根没猜到陆之昀竟是会在这儿,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被打肿的半张脸,下意识地便将手覆在了那仍在泛肿的右颊上。 陆之昀已然走到了她的身前,亦将伞檐低垂了几分,为她遮住了细雨。 男人的眉眼深邃,身上旷远冷冽的松木气息,也拂过了她的发顶。 他垂首看向沈沅时,只低声命道:“把手放下来。” 沈沅怯生生地抬眸,却没有如实照做,只轻声唤道:“大人……” 陆之昀威冷的凤目渐变得犀利,似是一眼便能将她看穿。 他的语气沉了几分,复又问道:“你这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个榜单,四万字才能上,v前正常是十点日更,v后日六打底哈 明天会虐渣,昀叔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沅儿的 感谢在2021-06-16 19:04:06~2021-06-16 22:4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牌匾砸头 夜渐深浓,京师细雨濛濛,晚烟渐起。 江丰适才也自是瞧见了沈沅脸上的那道掌印。 她灼若芙蕖的美人面,只巴掌般的大小,眉眼虽精致,却总存着某种纤细又柔美的脆弱感。 沈沅的肌肤细腻如新雪,轻薄匀透,若稍近些去看她的那张脸,更是觉得,好像只用指尖轻轻碰触一下,都要碎掉似的。 这样一个柔弱的美人儿,理应是被放在掌中疼着宠着的。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对着这张脸也下得去手? 更遑论,女为悦己者容。 女儿家最在意的,还是这张脸蛋。 被父亲斥骂掌箍本就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沈沅也一时编造不出合适的理由来。 陆之昀问罢,她便微微垂眸,手仍覆在脸颊上,并未移下。 陆之昀见沈沅不说话,便冷冷地瞥了她身旁的碧梧一眼。 碧梧蓦地便打了个激灵。 任谁看见陆之昀,骨子里都会惧怕的要死。 故而碧梧便在陆之昀的注视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出来—— “侯爷许是误会了我们姑娘,他以为姑娘每次出府,都是去私会鳏夫…这才…这才打了我们姑娘一个巴掌。” 碧梧刚一开口,沈沅便颦眉看向了她,示意她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下去。 可是话匣子一开,岂有被收回的道理。 沈沅转念一想,这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瞒着陆之昀的。 “鳏夫?” 陆之昀将这个词念了一遍,他冷峻的眉眼稍带着嘲弄,却又微嗤道:“沈弘量倒是个治家有方的。” 陆之昀并未称呼沈弘量为永安侯,语气也大有反讽之意。 听他这么一说,沈沅也突地想起了前世陆之昀娶了她灵牌的事。 这娶灵牌,也可谓是冥婚。 她那时早就死了,若真算起来,陆之昀前世还真是个鳏夫。 虽说她曾同陆谌做过大半年的夫妻,但二人有名无实,且自陆谌让沈沅独守空房后,她的心中,就再没把陆谌当过官人。 倒是知道了陆之昀娶了她的灵牌后,沈沅便在心中,将男人认成了同她有过夫妻之份的官人。 这般想着,沈沅也终于将纤手从右颊上移下。 纵是她敷了层厚厚的脂粉,她的那半张脸还是高高地肿着,现下瞧着,还有泛紫的迹象。 沈沅能明显觉出,陆之昀在此时,似是想要抬起手,去触碰她的面颊。 但是男人微微地抬了下手后,还是将它放了下来。 近来她教廖哥儿课业时,一直没得到机会见陆之昀。 沈沅甚至也想过,或许这一世,因为她的种种主动之举,陆之昀对她或许也不再有着什么喜欢的心思了。 不过得见了他适才的举动后,沈沅的心中又隐隐觉得,他可能还是有些喜欢她的。 沈沅的眼眶还微微泛着红,一看便是哭过的模样。 但是现下的她,已然恢复了往昔的平和温驯。 神态柔弱归柔弱,却丝毫不见怨怼。 她自生下来,父母就不在身旁。 而罗氏的膝下除了表哥唐禹霖,还有一儿一女。 沈沅本来就不是罗氏亲生所出的,所以被养在扬州时,也自是有着一套自己的生存技巧。 她从来也没有资格同大人耍脾气。 就算是真的闹了脾气,也没有人会安慰她、在意她。 恢复了如常后,沈沅便柔声问道:“大人,廖哥儿在哪儿?他不是想见我吗?” 江丰这时接话道:“乞巧节的灯会最是热闹,这又是斗花草,又是荷灯垂丸的,玩意儿太多。廖哥儿定是又缠住我兄长江卓,不知在哪处玩乐呢。” 沈沅听罢,面色一诧。 陆之昀却沉声道:“顽劣。” 江丰看着自家主子一本正经的脸,嘴角抽搐了一下。 随后便又对二人道:“公爷、沈姑娘,不如您二人先同游画舫,沿着河道,说不定就能寻到廖哥儿了。” 陆之昀仍为沈沅撑着伞,他不动声色地垂眸看着沈沅。 沈沅心中微有犹豫,最后还是在男人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河道之旁,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在灯树的橘黄暖芒下,水面波光粼粼,宽敞的画舫亦款款地驶了过来。 陆之昀率先进了画舫内。 沈沅则跟在了他的身后,她见这画舫离岸仍有段距离,亦不知河水深浅,面上还是露出了些许的怯意。 船夫是个没眼力价的,他刚要去扶那柔弱的美人儿,便被江丰冷睨了一眼。 船夫只好悻悻地收回了手。 沈沅正微微提裙,想要自己登上画舫时,却见陆之昀又从画舫走了出来,亦向她伸出了手。 陆之昀未发一言,但是沈沅也自是看出了,他这是想亲自扶她上船。 沈沅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寻似地伸出了手。 她还未反应过来时,男人指骨分明的大手已然握住了她的手。 沈沅在扬州习过琵琶,自诩也是个手型修长的人,但陆之昀的手还是比她的大了太多。 男人的掌心宽厚,触感微粝温热。 沈沅亦能觉出,在陆之昀的掌根处,存着一道不浅的疤痕,那疤痕应是还绵亘到了他的手臂处。 陆之昀甫一握住沈沅的手,她心口的悸颤感也俱都消失不见。 她任由陆之昀,将她牵进了画舫之中。 *** 薄雨暂歇,湿润的空气中,还浸着木芙蓉和茉莉的香气。 陆谌正意兴阑珊地同沈渝逛着夜集,而沈渝的神情却一直很兴奋,她在沿街的各种铺子处走走停停,买了不少的东西。 一旁酒肆的小厮搭了个梯/子,正在街边修着自家的牌匾。 沈渝终于从一旁的脂粉铺子走了出来,见陆谌面色冷淡,她则笑意吟吟地握住了男人的胳膊,软声问道:“谌郎,你最近好像一直都不高兴,到底是怎么了?” 陆谌摇了摇首,并没有回复沈渝的问话。 沈渝见他又是如此,便撇了撇嘴。 陆谌的相貌是极好的,颀身秀目,清冷矜贵。 那双瑞凤眼很显温隽,还带着淡淡的忧郁气质。 年少的小姑娘,最会喜欢他这种相貌的男人。 陆谌在第一次科考中,便中了进士。 京中的世家子弟中,显少有人像他这般出色的。 而沈渝对陆谌的喜欢,也自是基于陆谌的相貌、家世爵位还有才干。 陆谌看向沈渝时,容色淡淡。 他总觉得,自她平安归府后,便不再如从前那般明媚可爱了。 而他对她的情谊不知在何时,也悄无声息地产生了变化。 ——“公子小心!” 陆谌和沈渝都未反应过来时,便听见“轰——”地一声。 随后便见,那块硕大的牌匾竟是往陆谌的方向砸了过来。 可纵然陆谌成功地闪避开来,那牌坊的一角还是砸到了他的后脊。 “啊!” 沈渝发出了尖锐的喊声后,陆谌便当着她的面晕倒了地上。 *** 伯爵府。 满室混着苦涩的药味和血腥味,卢氏则伏在床头,看着自己昏厥不醒的独子,仍未停止哀泣。 陆谌是他唯一的孩子,而他的父亲便是死在了战场上,他们这一脉才被朝廷封赏了一个爵位。 所以陆谌自幼,卢氏便不许他舞刀弄枪,反正现下祈朝也算太平,卢氏便想着,陆谌能做个文官便好。 “沅儿…沅儿……” 听见陆谌终于发出了声音,卢氏立即便抬起了首,满脸关切地看向了他:“谌哥儿,你终于醒了,娘都要担心死了!” 可陆谌却仍紧闭着双眼,他唇瓣泛白,仍未有任何要清醒的迹象。 口中只喃喃道:“沅儿…我错了,我错怪了你…是我没能护住你……” 卢氏听罢这话,脸色却是骤然一变。 她的谌哥儿,不会是让那牌坊砸傻了吧? *** 太华宫。 大内的建筑森严巍峨,重檐庑殿的宫楼严整紧凑,使人置身其中,便陡生畏惧。 下朝后,沈弘量刚与同僚穿过午门,身旁便来了个眼生的太监,亦在他的耳旁低语了几句。 沈弘量听罢太监的话后,面色却是骤然一变。 他即刻便与同僚互相作揖,随即便胆战心惊地前往了中级殿处。 陆之昀本身就是内阁首辅,也是中级殿的大学士。 皇帝的年岁尚小,陆之昀身为辅政大臣,也时常会在下朝后留在中级殿里批折子。 这处,也是他平日召集阁臣开会的地方。 这日烈阳高照,亦可谓是毒辣。 沈弘量到抵了中级殿后,便被烈日曝晒得汗流满面,他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猜不出陆之昀找他到底是要做些什么事。 他正为自己拭汗时,也用余光瞥见了正往中级殿处行来的一群官员的身影。 沈弘量循着视线看去后,便见陆之昀已然站在了他身旁的不远处。 男人一袭镇重威严的绯袍公服,身量峻挺高大,威冷的凤目在看人时,也有种无形的压迫感。 沈弘量的心跳漏了好几拍,忙恭敬道:“阁…阁老。” 纵然陆之昀的面庞依旧年轻英俊,他的真实年纪也要比沈弘量小了十好几岁。 但沈弘量每每见到陆之昀时,都会无端地生出一种给人做孙子的感觉。 他终于会出了事情的不大对劲。 陆之昀晾着他这么久的缘由,实际却是在敲打他。 沈弘量一头雾水。 他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是哪处惹到陆之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昀叔:惹到我媳妇了。 感谢在2021-06-16 22:42:49~2021-06-17 20: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 5瓶;丽丽很听话、小草与田、aurdey、qycyyds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火葬场开启 保华堂。 刘氏端坐在黄花梨的圈椅处,手中捻着佛串子,神态明显有些焦急。 她不停地伸颈望向堂外,嘴里嘟囔着:“这都过了申时三刻了,侯爷怎么还没从宫里回来?莫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立侍在刘氏身侧的婆子摇了摇首,恭敬回道:“适才派去宫门口打探消息的小厮说,侯爷自下朝后,好像就没从宫里出来过。” 听罢这话,刘氏用拇指拨弄佛串子的动作却是一顿。 随即心中,也蓦地冉起了恐慌。 她顾不得再在正堂安坐,刚要起身出府亲自去打探沈弘量的消息,便听见堂外传来了小厮洪亮的声音—— “侯爷归府了!” 刘氏舒了口气,赶忙循着声音要去亲自迎一迎沈弘量。 可甫一看见他,刘氏的神情竟是愣住了。 沈弘量的身量生得不高,但是他的个头也不算矮,只是有些溜肩的毛病,所以每每穿这种庄重宽大的绯袍官服时,整个人便显得格外的瘦小。 可谓是人撑不起衣。 故而他的两个女儿,沈渝和沈涵,或多或少也都有些溜肩的毛病,她们在穿严服时,云肩都得命绣娘改造一番。 但是奇怪的是,沈沅却没有这个毛病。 她的容貌生得极美,身材也自是纤秾合度。 沈沅刚从扬州当京城时,沈涵也曾同她主动交好过,只是没相处几日,沈涵便开始有意疏远起这个长姐了。 刘氏能明白女儿的那些心思。 沈涵曾经见过沈沅刚出浴时的模样。 沈沅平日看上去身量偏纤瘦,可一旦褪去了衣衫,便是体酥骨匀,拥雪成峰。 那双白皙的双腿笔直而修长,杨柳腰不堪一握,肩头却又纤润如玉,与那优美的颈线组成的比例也堪称天造。 从头发丝到脚趾头,沈沅身上的每一处,都生得极美。 沈涵对这个长姐有嫉妒的心理,再正常不过了。 故而刘氏便劝沈涵,说沈沅的年岁毕竟要大些,女子长开后,总要比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要更美些。 等沈涵到了沈沅的这个岁数,说不定能比她还要貌美。 可话虽这么说,刘氏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沈沅这样的相貌却属罕见,除非沈涵重新再投一次胎,否则在容貌上,她永远都得被自己的长姐压上一头。 不过说来,同样都是沈弘量的女儿,偏生怎么就沈沅这么会长? 思及此,刘氏却见,刚刚归来的沈弘量不仅灰头土脸。 身上那绣有仙鹤补子的一品官服也被划了好几个道子,整个人看上去面色沉沉,狼狈不堪。 刘氏忙关切地问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这…这怎么就给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沈弘量掀眸睨了刘氏一眼。 他一想起今日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 陆之昀在中级殿前敲打了他一通后,他便如过街之鼠般,当着其余阁臣的面,灰溜溜地出了宫门。 待乘上侯府的马车没多久后,奇怪的事便发生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气炎热,那平日一贯温驯的良驹竟是突然发起了性子,前蹄一抬,便扬着马颈嘶吼了数声。 车夫越是拿马鞭抽它,这匹马便越来劲。 最后它左右乱晃,马车亦因此陡然倾覆,沈弘量坐在其内,也差点便被摔断了腿。 沈弘量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也绝对不是意外。 而是有人在故意设计。 看来首辅大人,对他的意见很大。 沈弘量在回侯府的路上,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可陆之昀的性情最是深不可测,谁能猜出他的心思来? 故而沈弘量瞥了眼刘氏,知她向来是个嘴碎的,还同镇国公府的三房寇氏是表姐妹,便冷声询问道:“你是不是同你那寇家表姐胡乱说什么话了,那些碎话还传到了镇国公的耳朵里,惹得他对本侯也产生了怨怼!” 刘氏自是没预料到,沈弘量问她话时竟会这么愤怒。 故而她慌乱地回想了一番,近日同寇氏见面时的对话,随后如实回道:“妾身…妾身没同表姐说什么,只是提到了沅姐儿的婚事…还说英亲王正好想娶续弦……” 话说到这处,刘氏终于回过味来。 她亦满脸惊诧地捂住了嘴,赶忙对沈弘量认错道:“侯爷…妾身可真不是故意的,是妾身糊涂了…那英亲王正同陆之昀斗得水深火热,这时如果再让沅姐儿去做他的续弦,无异于是在同陆之昀宣战啊……” 沈弘量眸色深深地看了刘氏一眼,没再言语。 他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陆之昀愤怒的原因,也在心中彻底断了,要让沈沅嫁给英亲王的打算。 不过眼下,康平伯的脑袋被牌坊砸了后,便受了重伤,现在还未清醒过来。 沈弘量的心中不免有些焦灼。 他生怕沈渝同陆谌不能成婚,他们沈家也就再难寻到机会,攀上陆家这层关系。 *** 康平伯府。 陆谌连着昏迷了数日,卢氏也为独子操碎了心,还去国公府哭天抢地了一通,求着陆之昀从宫里搬来了太医。 是日辰时,陆谌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他的脑袋上被医师做了针灸,醒来后便觉心口那处,就如被利刃摧折了似的,绞痛难忍。 陆谌甫一清醒,脑海中首先浮现的,便是沈沅那张柔弱的芙蓉面。 他也渐渐沉浸在了一段画面异常真实的回忆中—— 伯爵府的书房内,炉烟浥浥。 陆谌撂下了手中执笔,亦命书童将那纸休书平铺在案。 沈沅则穿着一袭荆钗布衣,站在了书案的一旁。 因着在雨中跪了三日,所以这时的她患了格外严重的咳疾,嗅到一点香薰的味道,便会咳嗽个不停。 陆谌听着她痛苦的咳嗽声,却并没有让下人将熏炉里的香熄灭,只冷声问向沈沅:“按手印画押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吗?” 他同沈沅虽是有名无实,却也做了大半年的夫妻。 越同她接触,陆谌便越能发现,沈沅的外表看上去虽然柔弱易碎,但是骨子里却是个极为倔强的女人。 决定要将她送到庄子前时,陆谌曾对沈沅说过,只要她肯向沈渝低头认个错,再在佛寺里潜心抄经半年,等时日长了后,他还会再将她从寺里接回伯府。 这伯府正妻的身份,他还是会留给她的。 可沈沅却对和离的态度极为坚决,陆谌提起了若要和离,便只能将她送到庄子里的事后,她答应的极快,甚至都没怎么思考过。 听罢陆谌的问话,沈沅却没有言语,只是当着他的面,默默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 随后便颦眉走到了书案之前,在休书上按下了鲜红的指印。 “伯爷再按下手印,你我二人便能一别两宽了。” 一别两宽…… 陆谌听罢这四个字后,心中却蓦地涌起了一阵难言的痛苦。 这种痛苦让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和描述。 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不信沈沅就真的这么释然。 大半年的时日相处下来,他终于能够承认,他还是对沈沅产生了感情。 陆谌无法去按原先自己所想的,就那么将她养在后宅中,刻意地去冷着她。 沈沅她呢? 沈沅她就真的对他,半丝情愫都没有吗? 往昔。 不,也可谓是前世的回忆于遽然间纷至沓来。 陆谌的心口越来越痛,他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喉咙中也蓦地涌起了一阵腥甜。 男人目眦微红,竟是神情痛苦地往手心中呕出了一股血来。 卢氏进室后,便瞧见了儿子吐血的景象。 只是她的神情并未显露惊慌,反倒是多了些欣喜:“吐出来好,那医师说了,你只要能将这口浊血吐出来,多半就能无虞了。” 话说到这处,卢氏见陆谌表情阴沉,复又哭天抹泪道:“那个沈家庶女简直就是个灾星,她克死了自己的小娘,还害你至此…若你不这么优柔寡断,早早地便娶了沈家的大姑娘,哪会在乞巧节上受这种伤?” 陆谌的表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回卢氏话的语气也很郑重:“我知道了娘,伯爵府的主母,是要择位嫡出闺秀。” 卢氏听罢,心中也更加欣喜了。 好在陆谌醒过来后,没有变傻,好似还比从前清醒了不少。 他不再嚷着要去娶沈渝那个小贱人,真是太好了。 卢氏渐渐地止住了眼泪,复又对陆谌叮嘱道:“谌哥儿,过几日可就是你五叔三十三岁的寿辰了,他虽然从来都不过寿,但你也得提前为他备好贺礼。毕竟我们陆家能有今天,可都仰仗着你五叔在朝中的地位呢。” 陆谌依言颔了颔首。 五叔陆之昀的生辰贺礼是必然要好好准备的。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要悉心地为沈沅择份礼物。 陆谌觉得,自己既是重活了一世,许多事情都未来得及发生。 现在的沈沅定不会如前世那般恨他。 而他虽然同她退了这桩婚事,但是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仍有能够重新挽回沈沅的机会。 *** 永安侯府。 康平伯府差人往侯府后门送了个刻着团凤纹的紫檀小匣,说是要将此物,交给沈家的大姑娘。 沈渝这日恰好途经侯府后门,便正巧听到了几人的对话。 侯府小厮的脸上面露为难,有些难以置信地问:“这…这确定是要给大姑娘?我们大姑娘可是跟你们家的主子退婚了。” 伯府派来的人也可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再一想起陆谌几日前还曾因着那块天降的牌坊昏迷不醒,便也觉得,他许是要将此物交给二姑娘,却因着头脑不清,才说了大姑娘这三个字。 一个伯府的下人也有近好几十个,被陆谌第一个递话的人也不是他。 故而为伯府跑腿的小厮便对侯府的小厮道:“这…也有可能是我记错了……” 话音刚落,沈渝已经走到了几人的身前。 侯府小厮忙恭敬道:“二姑娘。” 沈渝用眼觑了觑身侧的丫鬟。 丫鬟立即会出了主子的心思,随即便将那个紫檀小匣抱进了怀里。 沈渝这时开口道:“我说你们也真是糊涂,这康平伯府送到侯府的东西,怎么可能不是给我的?” 两个小厮立即恭敬地应了声是,随即便看着沈渝眸含矜意的携着丫鬟,离开了这处。 当晚。 沈渝便戴着那根用和田玉雕刻的玉兰素簪到沈沅的眼前晃了晃。 沈沅看着沈渝的那副模样,只是觉得陆谌的脑子八成真是被那牌坊砸坏了。 因为沈渝的容貌生得娇艳,她喜欢的,也都是诸如芍药或是海棠这类颜色艳丽的花卉。 她还记得,前世陆谌送沈渝的那些簪饰,也都是些攒金镶宝的富贵之物。 和田玉这材质固然珍贵,但属实不太衬沈渝的气质。 沈沅倒也没有再多往深处想。 她只知道陆之昀的生辰快到了,可要送他的贺礼,她还没有想好。 *** 伯府的小厮归府后,陆谌立即便唤他到了正堂,略有些焦急地询问道:“你见到沈家的姑娘了吗?她可喜欢那根簪子?” 陆谌说的,是沈家的姑娘,并未说大姑娘。 故而那小厮的心中也再度确认了,陆谌赠簪的那个姑娘,是沈家的二姑娘沈渝。 小厮恭敬回道:“姑娘立即便让丫鬟抱起了装簪子的木匣,看样子是很高兴。” 话音甫落,陆谌的唇畔也终于有了笑意。 他便知道,沈沅的性情柔顺,最是个好相与的人。 旁人对她稍稍示好些,她的心肠便能软上许多。 陆谌知道沈沅最喜欢的花便是玉兰花,也知道这根白玉簪素简归素简,但却最是衬她古典温娴的气质。 沈沅既是收下了这根簪子,便说明她对他,还是存着些好感的。 *** 两日后,恰是陆之昀的生辰。 沈沅和碧梧在亨顺楼同掌柜打理完账目后,便欲往常去的那家酒楼走去。 实则陆之昀今日过生辰的事,还是沈沅从廖哥儿的口中问出来的。 廖哥儿说陆之昀向来不会过生辰,每每到了这个日子时,都同往常一样,连菜品都不会多加一道。 碧梧想起了亨顺楼近来接的一笔单子,便对沈沅道:“原来二姑娘发上戴的那根玉兰簪子,是康平伯在亨顺楼提前定下的,还花了好几十两银子呢。” 沈沅对陆谌送给沈渝的礼物毫不在意,却一直在想,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寻个合理的借口,去将这三间铺子的地契和权状还到江丰的手中。 其实她先前也尝试着还过几次,但是都被江丰以“我们公爷送出去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还回来的道理”给退回来了。 沈沅无奈,如今也只能暂时帮着陆之昀打理这三间铺面。 她想着,等廖哥儿再大些,陆之昀也定会将他送到书院里,去和同龄孩子一起治学。 到了那时,她说什么也要将这三间铺子和利得,都尽数地还给陆之昀。 沈沅正惆怅着,便见碧梧的面色竟是微微一变。 她循着碧梧的视线望了过去,却见身着月白直缀的陆谌正携着两个随从,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沈沅看见陆谌,心中可谓是波澜不惊。 她也不想主动避开他,便想着同他颔首示意一下,陆谌应该就会从她的身前走过去了。 可谁料,陆谌走到她的身前后,却是停住了步子。 沈沅面色微诧,便见男人微启薄唇,似是有什么很严肃沉重的话,要同她说。 “沅…沈姑娘,可否同我到附近的茶楼一叙,我有…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同你讲。” 沈沅淡掀美目,看向了他。 她见陆谌面色微郁,眼下亦存着些许的乌青,瞧着比一月前还要清减了些。 智力什么的,好像并没有受损。 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明显不是如此。 沈沅也不好直接点明,陆谌到底是不是被牌坊砸傻了,只保持着应有的礼貌,淡声回道:“康平伯,我早便同你退婚了,你我现在的身份,是不能一起去茶楼谈事情的。” 陆谌微微抿唇,他其实也料到了沈沅会这么说。 他刚要开口,想再将沈沅留住时,却见她已经是要携着碧梧离开这处了。 陆谌心感不妙,忙用眼示意随从拦住了主仆二人。 沈沅见他如此,面容渐染薄愠,她柔美的嗓音也沉了几分,道:“康平伯这是要做什么?” “我……” 陆谌的心中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同沈沅说,能再度见到她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于他而言,都是种难言的欣喜。 他永远都忘不了,前世得知沈沅被沈渝陷害,惨死在雨日的庄子里时,他的心有多么的痛。 好不容易才见到了沈沅,陆谌是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陆谌刚要往沈沅的方向再走几步,却因着一道严冷低沉的声音,顿住了步伐。 ——“陆谌,你在做什么?” 这副低醇浑厚的嗓音陆谌再熟悉不过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背脊也于一瞬间,凉了好几分。 猜出了来人是谁后,陆谌的面色骤然一变。 陆谌循着声音回身看去,便见往他和沈沅的方向走来的人,果然是他的五叔——陆之昀。 陆谌的父亲去得早,而在陆家的所有长辈中,他最敬怕的,便是这个只比他大了十岁的五叔。 不只是他,其实陆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丁,最怕的人都是陆之昀。 陆谌九岁那年,当时的皇帝洗清了老国公陆鸿昂的冤屈,陆家也从满门流放的落魄豪门,再度翻身成了当朝的新贵。 而那年,陆之昀十九岁。 陆谌的三叔陆之晖也仍在世上,是镇国公府的世子。 十九岁的陆之昀,便为大祈立下了赫赫的战功,他是行伍出身,也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 纵然那年祈朝太平,他也将戎装换成了文士的襕衫和深衣。 可毕竟陆之昀曾在战场上杀过数不清的人,双手也曾浸满过鲜血,他身上的狷煞和戾气仍未消褪半分。 实则,陆谌的小叔陆之旸颇有陆之昀年少时的气质,却也远不及陆之昀让人心生畏惧。 当时陆家的下人便总说。 五公子陆之昀虽然生得英俊高大,可每每站在门前时,就像是个活脱脱的煞神。 虫子见到他,都会绕着他飞。 再凶悍的恶犬见到他,也都会立即吐出舌头,不敢再狂吠。 虽然陆谌也搞不清楚陆之昀为何会在那年突然选择了参加科考,走上了入仕为官的这条路。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纵然陆之昀的气质早已在官场的浸淫中变得内敛又深沉,但是他那威严和凌厉的气场,也定是与少时的行伍岁月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陆谌却见,身着黯色襕衫的陆之昀已然走到了他和沈沅的身前。 男人仪容峻整,气宇轩昂。 深邃的凤目在看向他时,也莫名多出了些许的侵略意味。 陆谌有些慌了阵脚。 他知道五叔此前就厌恶他在沈氏姐妹之间纠缠不清,而今又正好被他抓到,他在街上缠着已经同他退了婚的沈沅。 完了。 陆谌的面色渐变得惨白。 他竟然被他的五叔抓到了,他真的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双更,应该都是男女主比较重要的感情戏,求营养液和评论!!! 昀叔的生日正好是狮子座,他还真的挺狮子座气质的,婚后会很宠爱沅儿的,千万别被他吓到。 等待谌哥儿的火葬场都是地狱级别的,今天先来一个给他预热一下。 感谢在2021-06-17 20:59:49~2021-06-18 20:0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urde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玉扳指 沈沅静静地站在一旁,自是也没料到陆之昀竟是会撞见她和陆谌。 实则当陆之昀和陆谌这叔侄俩站在一处时,若单看面庞,也看不出什么年龄差距来。 陆之昀的岁数本来就没比陆谌大上多少,只是他的气质却太过深沉严肃,旁人甚至都会有种他的辈分比陆谌大了不止一倍的感觉。 这时令的前门街不算喧嚣扰攘。 陆之昀见陆谌一脸错愕的伫在原地,便冷声问道:“你不是同沈家的大姑娘退婚了吗?还来缠着人家做什么?” 陆谌的嘴唇启启合合,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陆之昀,只能静等着他五叔对他的训斥。 “说话。” 陆之昀的嗓音沉了几分,他又命令了陆谌一次,丝毫都未给这个已经承袭了爵位,并分家开府的侄子留任何的情面。 陆谌只得无奈地回道:“五叔,我知道错了。” 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被长辈无情的厉声训斥,可谓是最丢人的事了。 陆谌微垂着眉目,亦用余光去悄悄地瞥视着沈沅的面容。 他觉得自己五叔的气场凌厉,沈沅见到他后,八成会被他骇到,面上也兴许会露出些惊惶之来。 可沈沅那张白皙如瓷的芙蓉面上,非但没有露出半丝的惧态,她柔美的双唇旁,竟好像还浮了丝极浅的笑意。 就好像是在,看他的笑话一样。 *** 陆谌被陆之昀又训斥了几句后,便面色微郁地准备回府。 行在街上,他也渐渐理智了下来。 若他想再娶沈沅,首先要过的这关,不是沈沅,而是他的五叔陆之昀。 可陆之昀交代出的话,就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思及此,陆谌眉宇微蹙。 他正苦思着解决此事的办法,便听见身后竟是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 “谌郎。” 陆谌循着声音看去,见迎面走来的女子,果然是一脸忧容的沈渝。 沈渝渐渐走近了陆谌,软声问道:“谌郎,我去了好几次伯府,可你母亲就是不让我进门看你…你的头伤好些了吗?我在侯府也一直都很担心你。” 她话音刚落,却见陆谌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竟是她看不懂的复杂。 “谌郎…你怎么了?作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陆谌适才就一直在蹙着眉宇,在得见了沈渝发髻上那根熟悉的玉兰簪后,他的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沈渝今日穿了身茜色的薄罗褙子,乌发上除却那根和田玉制的玉兰簪,还有一些嵌金花钿和点翠如意钗。 她的眉眼间,存着世家女独有的娇气。 这么打扮,显得整个人很明媚。 可是横亘于这些钗环间的这只玉兰簪,却显得格格不入。 而陆谌如今再得见沈渝的这副模样,心中不由得冉起了淡淡的厌恶。 沈渝通过陆谌的视线,会出了他的那些心思。 她立即便伸手去摸了摸发间的那根玉兰簪,不解地问道:“你看着它做什么,这根簪子…不是你差人来送给我的吗?” 陆谌淡淡地扫了一眼她,并没有回话。 沈渝突地回过了味来。 前几日她打开了这个匣子时,心中还存着欣喜,因为她总觉得自她回府后,陆谌对她的态度就产生了变化。 而他在伤势痊愈后,便差人送来了这根簪子,无外乎是想对她示好。 可是当沈渝瞧见,这根簪子竟是根玉兰白玉簪时,她的心中便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这玉兰簪与她的气质不衬。 反倒是更衬沈沅。 如今得见了陆谌的这副神情,那么看来,这根玉兰簪子,真的是他想要送给沈沅的! 沈渝的眼眶渐红,温软的嗓音也染上了几分幽怨,她见陆谌神色冷淡,便逼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沈沅是嫡出,就又动了别的心思?可你别忘了,你们已经退婚了!” 陆谌的眸色依旧冷淡,只回道:“我还有事,先回府了。” 他刚一转身,便听见了“啪嗒——”一声。 那根清雅的玉兰簪子应声坠地,陆谌回身再度看向沈渝时,便见她已是泪流满面,且拾起了地上的那根簪子,作势就要往自己的颈部划去。 沈渝哽咽着威胁道:“陆谌,你今日不把话同我解释清楚,我就立即割颈,死给你看!” 经行而过的百姓得见这种男嗔女怨的场景,不由得起了看热闹的心思。 陆谌却见,已经有许多的百姓围了上来。 故而他只得走向了沈渝,压低了嗓子沉声问道:“你偏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沈渝的眼泪又落了几滴,泣声回道:“你现在终于肯听我讲话了?” 陆谌凝睇着沈渝的眉眼。 他越看,越觉得沈渝面容的许多地方,是真的同沈沅有些肖似。 哭起来时,更有几分像。 只是沈渝哭起来,是含怨含嗔。 而沈沅哭泣时,便会收敛情绪,哀柔而矜持。 陆谌还是对沈渝动了恻隐之心。 故而他还是放缓了语气,对沈渝宽声道:“你先冷静下来,我们不要在街上争吵…这样,你我寻个僻静的地方,再好好谈。” *** 今日既是陆之昀的生辰,廖哥儿便为他的五叔绘了副松柏常青图,因着陆之昀在国公府的住所,便叫歧松馆。 而歧松馆后身的院落里,也自是植栽着数棵葳蕤茂盛的参天古松。 纵然沈沅悉心地教了廖哥儿画技,但是廖哥儿毕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笔法仍不成熟。 待他可怜兮兮地给沈沅看过自己绘的那副松柏图后,便觉得这画要是送给他的五叔,属实有些拿不出手。 沈沅温柔地摸了摸廖哥儿的小脑袋后,便提笔沾墨,直接在那绘图上改了数笔。 美人儿的纤手如瓷般白皙细腻,她神情专注,绘画的笔法也异常熟稔老道。 江丰得见此景,不由得有些看怔。 这沈家的大姑娘,确实不同于寻常的闺秀,不仅管家理账样样拿手,这琴棋书画也应是样样精通。 少顷的功夫,廖哥儿的那副常青松柏图便大变了模样。 江丰瞥了眼那画,暗觉,这画都可以拿到前门街上去卖了。 从前他就曾为陆之昀打听到,说沈家的姑娘缺银子时,往往会绘些花样拿到衣料铺子去卖。 这副精妙绝伦的手艺,一般的画师都比不了。 廖哥儿看完画后,胖嘟嘟的小脸终于展颜一笑,随后便拿着那副全新的松柏常青图,哒哒哒地走到了太师椅处,对陆之昀软声道:“五叔,这是我给你的生辰贺礼~” 陆之昀接过了孩童手中的画后,微敛着凤目,淡淡地扫了一眼廖哥儿和沈沅一起绘的这副图。 “画得还不错。” 陆之昀很少会夸赞旁人,廖哥儿自被他养在身旁后,也从未从他五叔的嘴中听到过什么赞赏的词汇。 今日听见了这声不咸不淡的夸奖后,廖哥儿赧然地垂下了乌眸,竟是还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这副可爱的模样,惹得陆之昀一贯冷厉的眸中,好似都多了些淡淡的温情。 一旁的江丰难能见到陆之昀的这副模样,却觉,还是沈姑娘的面子大。 他们公爷这话明面是在夸自己的小侄。 实则却是在嘉赏,为廖哥儿改了画的那位妙手美人儿。 *** 送完常青松柏图后,沈沅又教了会儿廖哥儿课业。 江丰今日也按照老规矩,寻了些借口将廖哥儿抱出了这酒楼的书斋,也将碧梧支开了此处,只留沈沅和陆之昀独处一室。 每每这样同陆之昀单独地共处一室时,沈沅的心中就会无端地生出紧张的情绪来。 她状似镇定地收拾着书案上的纸笔,却觉男人的视线,也毫不避讳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沈沅于今日,也为陆之昀备了份生辰贺礼。 这贺礼若是江丰在场,她还真磨不开面子去送。 故而沈沅屏了屏不匀的气息后,便有些怯怯地看向了陆之昀,柔声道:“大人…其实我也有件贺礼,想在今日送给您。” “什么贺礼?” 陆之昀修长且指骨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了扶手上,只缄默地坐在那处,便尽显成熟男子独有的深沉气质。 沈沅并没有立即回复陆之昀,而是款款地走向了他。 陆之昀今日穿了身深青色的玄端燕服,忠静冠下的眉眼深邃矜然。 这燕服的衣样款式虽然低调,却不是寻常百姓能穿的仪制,而是先帝特意命人为重臣设计的常服,取意“虽燕居,宜辨等威。” 沈沅离男人越近,亦能隐隐看见燕服上的低调云纹。 这原本是个很显淡泊闲适的常服,却被陆之昀穿出了挺拓庄重的感觉。 待离陆之昀的太师椅只有一步时,沈沅终于停住了步子。 沈沅虽然卖了个关子,但是陆之昀却很有耐心,他又问:“到底是什么贺礼?” 男人的眉骨英挺,那双深邃的凤目在看人时,也稍显高鹜。 沈沅这一近距离地看他,不由得想起了九年前,他在扬州做巡盐御史时,就有许多的闺秀小姐对他芳心暗许。 她那时虽同陆之昀接触过几次,却没怎么仔细瞧过他的相貌。 而今近距离地一看,便觉得那些扬州的小姐喜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副冷淡禁欲的气质,再加上英俊无俦的面庞,还有那刚直不阿的御史身份,最是那种年岁的小姑娘会喜欢的。 沈沅耐着突然加快的心跳,垂眸回道:“大人…您先将左手抬起来。” 陆之昀微抬锋眉,却没有言语。 他竟是依着沈沅的言语照做了。 沈沅见他的态度并没有很排斥,暗自松了口气,随后她从袖中抽出了块软帕,便在男人深邃目光的注视下,将帕子覆在了他的手上。 沈沅的那双手生得白皙纤美,柔嫩脆弱到,似是衣角划过时,都会破个口子。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陆之昀的手。 他的手型也很好看,指骨分明亦很修长,却尽显男子的力量感。 沈沅并没有看见,在她专注地将那个质腻漆黑的墨玉扳指套在陆之昀的拇指上时。 男人冷硬的喉结,竟是微微地滚动了一下。 陆之昀很快便微微敛眸,在沈沅将那柔软的帕子从扳指和他拇指的缝隙中抽走后,只淡声道:“尺寸倒是正合适。” 沈沅听陆之昀说出了这话,便觉他对这个贺礼,还算是满意的。 其实她此前便一直觉得,他这样的身份,又有着这样的一双手,戴个扳指会很好看,也会很显矜贵气质。 故而沈沅重新站直了身子后,便嗓音极柔地回道:“我一直记得大人拇指的尺寸的。” 话音甫落。 沈沅便蓦地察觉,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有些不大对劲。 她忽地意识到,她适才可真是不走脑子。 其实沈沅的本意是想传达,她很关注陆之昀。 但是从这副绵柔的嗓子里说出来后,就立即变了味道。 这话,饱含了蓄意勾惹的大胆暗示。 沈沅有些慌了阵脚,她正寻思着要如何同陆之昀解释时,却觉男人看向她的目光也渐渐地染了些带着危险的侵略意味。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被那道目光烫了一下。 这给沈沅一种,仿若是闯入了狠锐鹰隼领地的可怕感受,满身的毛孔都似是要翕张开来。 沈沅正想着离开陆之昀身处时,便见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男人突地攥住了。 陆之昀的掌心触感微粝,温度也比以往烫了几分,他微垂着鸦睫,神情也有些发阴。 “大人……” 沈沅和陆之昀的力量差距本就是极为悬殊的,再加上本来就是反应不及,最终竟是呈着倾倒态势地,往他的双膝处跌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昀叔扛不住了哈 今天二更没写成,明天会肥,还是老时间晚十点 感谢在2021-06-18 20:06:19~2021-06-19 21:42: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霉国恶女 6瓶;大芹 4瓶;aurdey、蜜桃乌龙茶、kris 2瓶;灿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眉来眼去 沈沅的整个身子都倾倒在了陆之昀修长且结实的双腿上,她的右手被男人桎梏着,另一只手也无处安放。 男人身上冷冽的松木气息正强势地扫拂着她的发顶,沈沅柔嫩的掌心甫一触及到他燕服的面料,想要以此为支点起身时,却又蓦地慌了阵脚。 陆之昀仍力道颇重地攥着沈沅的手腕。 她亦能清晰地感知到,横亘于他掌根和腕部那道疤痕的触感。 虽然沈沅从未亲眼见到过陆之昀身上的这道疤,但是凭借这两次和他接触的体验,她也能觉出这道疤痕的狰狞和可怖。 陆之昀身上的气场愈发危险。 沈沅只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孱弱的兔子,一旦落入了捕食者的视野,便会逃无可逃。 这种感觉很令人绝望。 她被骇得即欲落泪时,陆之昀已然沉着面容,终是神态隐忍地松开了她的手腕。 沈沅的芙蓉面上仍带着惊惶,她将将站定后,纤细白皙的手腕处立即便多出了一圈泛红的印子。 “大人…我不是…我不是……” 沈沅也不知道该怎样同陆之昀解释这事,却见他轮廓冷厉的面容渐渐地恢复了沉静。 陆之昀只微微敛眸,语气淡漠地回道:“沈姑娘日后再同外男相处时,要注意分寸。” 男人的声音丝毫都未存有训斥或是说教的意味。 但是沈沅却因着今日这事懊悔不已,甚至觉得在陆之昀的面前很丢面子。 美人儿精致的耳垂泛着淡红,雪肌凝润纤薄,轻绾的乌发莅了适才的这遭,也变得微微散乱。 那双柔美的眸子因着惊惧,也泛起了水雾。 这般的柔弱无助之态,会让人陡生怜意,也会让人产生想要凌弱挞伐的坏心思。 此时此刻,沈沅不敢再去看陆之昀半眼,只赧然地垂眸,以极小的声音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陆之昀没有言语,直到沈沅离了书斋后,他才微微沉阖下凤目,亦用指腹揉了揉眉心,深掩着眉间的那抹阴鸷之色。 直到现在,他满脑子里还都是这样的画面。 沈沅就如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美丽天鹅,他则扼着她纤细且脆弱的后颈。 在书案的那一隅之地,被他狠狠地…… 耳畔也仿若响起了沈沅软且柔的音腔,万分可怜地唤着他:“大人…大人……” “吱呀——”一声,书斋的红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微凉的清风也随即漾了进来。 直到江丰进室,陆之昀方才将手从额前移下。 江丰见陆之昀凉薄的唇微抿着,深敛着情绪,面容虽看似平淡,但周身的气场却又些不大对劲。 而沈沅适才离开了这处时,眼眶微红,瞧着纤柔楚楚的。 而陆之昀身上廓形挺拓的燕服也稍显凌乱。 江丰的眸色微微一变。 他不敢去想,他们的公爷和沈家的大姑娘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是也没那个胆子去问。 故而江丰只恭敬道:“公爷,属下这就命人给您呈盏清热的茶水来。” 少顷之后,小厮便端来了冰裂纹的深青茶盏,并将其放在了陆之昀身旁的梨木高几上。 陆之昀刚要伸手持起那盏茶,却见一只蝴蝶竟是从那窗墉的缝隙处飞了进来。 他眸色微觑时,那只蝴蝶竟然飞到了他的身前,还专门冲着他手上的玉扳指转了几圈。 江丰见陆之昀并没有赶那蝴蝶走的意图,同时也瞧见了,他们公爷左手的拇指上,竟是多了个玉扳指。 可他分明记得,陆之昀从不喜欢戴任何佩饰,腰间也不会去环玉佩。 那只薄小脆弱的蝴蝶并没有碰触到陆之昀手上的半寸肌肤,它斡旋了几圈后,复又翩跹地从窗墉处飞走,直至消失不见。 江丰只听见“叮啷——”一声。 便见陆之昀英隽的眉宇已然蹙起,亦将茶盏放回了原处。 可他却丝毫都没有,要将那个玉扳指摘下来的举动。 *** 月色溶溶。 沈沅所住的庭院后身,有一玲珑的小亭,其内还置有一个用建州石磨砌的圆形石桌。 丫鬟们在上面摆上了各式各样的鲜果和点心,沈沅亦持着绢纱团扇,坐在这小亭里赏月避暑。 是夜,沈沅也努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 她也在心中,好好地理了理她对陆之昀的感觉。 自上次沈沅送完陆之昀玉扳指后,她虽同廖哥儿见了数面,可却再没见到过陆之昀的身影。 其实沈沅的骨子里,是个很没安全感的人。 如果不是做了那个梦,知道了前世陆之昀对她的好,那么就算借她十个胆子,沈沅也不敢去靠近他,更遑论是去撩拨他。 前世的她,每每见到这个陆家五叔时,也同碧梧一样,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沅其实清楚,她能同陆之昀有这么多单独见面的机会,绝对不可能是巧合。 陆之昀在背后,定是也悄悄地安排了些事情。 但是她却弄不懂这个男人深沉的心思。 亦觉得,这一世的陆之昀对她,更像是产生了些新鲜感,便起了些好奇的心思。 他公务繁忙,偶尔见见她这个从扬州来的侯府嫡女,也算是给自己解了闷。 而他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却一直未娶妻生子,怕也是真如旁人传的那般,是个不近女色的。 沈沅的心绪越来越乱。 她觉得自己那日的举动,可能还是触怒到他了。 可纵然沈沅的心中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她还是想在英亲王的寿宴上,最后一次再试探试探,陆之昀对她的态度。 *** 两日后,便是英亲王的五十大寿。 身为先帝为数不多的几个兄弟中,唯一被赐封了亲王的皇室成员,英亲王也可谓是身份贵重,颇有权势。 桂园是英亲王的私人置业,因着每逢盛秋时,园内植栽的大量桂树都会开得格外茂盛,可谓丹桂飘香,故而此园便择了个“桂”字命名。 桂园诸景贵雅别致,其内石峰玲珑,比陆之昀的私人置业韶园要多了些皇家气派,但却少了些清朗疏旷的韵味。 纵然如今的英亲王行事跋扈,但在他还年轻时,也是个平厚怀柔的人。 且沈沅记得,前世的英亲王在这个时间点上,好似并没有这般嚣张。 她有些弄不清缘由。 只觉得,或许是因为自己重生后,就改变了前世原有的轨迹,连带着许多事也都发生了变化。 小皇帝年岁尚幼,先帝亲封的三位辅政大臣中,有一位已经去世。 另两个人中除了陆之昀,便是中军都尉乔浦。 乔浦是陆之昀生母乔氏的外甥,既是中军都尉,那便是掌管着大祈最精锐的军队。 而大祈如今的京卫指挥使,是陆之旸。 乔浦和陆之旸,都是陆之昀的亲信,且这二人在背地里也是以陆之昀为尊,调遣兵员的安排也全都由陆之昀做主。 如此,陆之昀可谓是将兵权牢牢地握在了手里,以至于他明面上是辅佐皇帝的外戚权臣,实则却是祈朝的真正掌权者。 英亲王自是对此颇为不服。 两个人在朝中的关系也是不睦已久。 沈弘量虽然不欲与英亲王一派,但是他既是往沈家递了请帖,他也不敢拂了英亲王的面子,便让沈沅和沈涵来参了宴。 而最难得的是,陆之昀和高鹤洲也做足了表面功夫,隐去了同英亲王在朝中的那些龃龉,也于今日来到了桂园中。 宽敞的女厅内,已摆好了数张席面。 沈沅自是和沈涵同坐一席,而沈涵还在宴上见到了许多交好的世家闺秀,在席间与她们畅聊得很愉悦。 沈沅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很少说话。 再说她原本就是从扬州来的,在京师内也不认识什么世家闺秀,自是也没有可以相聊的友人。 可纵是沈沅一直沉默着,同席的女眷还是会一直悄悄地打量着她。 荣昌侯家的嫡次女赵氏不禁压低了声音同沈涵道:“涵姐儿,你长姐生得可真好看,怨不得都说她是扬州府的第一美人呢。可既是这么漂亮,怎么还会被那康平伯退婚啊?” 沈涵掩着眸中的那丝不悦,她最是不愿旁人在她的面前夸奖沈沅长得有多美,只语气幽幽地回道:“这我哪儿知道……” 沈沅心不在焉,也自是没听清嫡妹和赵氏到底嘀咕了些什么。 她只意兴阑珊地用纤手捻了块松子糕,正要往嘴里送着,便见那荣昌侯家的姑娘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赵家姑娘察觉出了沈沅已经回过了神,不禁有些赧然。 沈沅却冲她温柔莞尔,还将自己手旁的玫瑰饼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 沈沅也能理解她看她看到呆怔这事。 如她这个岁数的姑娘,容易对比她年纪稍长几岁,且性情温柔的姐姐产生莫名其妙的好感。 赵家姑娘见沈沅是个好相与的姐姐,便同她相视一笑。 沈涵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心中却莫名地涌起了淡淡的烦躁。 她不愿让沈沅这么快,就同她的友人交好上了。 于是便对着这席间的闺秀们提议道:“反正离正式开席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不如去逛逛园子吧?” 女厅离男宾所在的区域有一段距离,所以出去逛一逛也不怕会冲撞到什么人。 故而沈涵讲罢,几个年岁尚小的闺秀便要一同出去散散心。 沈涵原本觉得,沈沅的年岁偏大,应是不会同她们这些小姑娘一样喜欢凑热闹。 却没成想她并没有留在厅内安坐,反是随着她们一起迈过了门槛。 沈涵正觉得纳闷,却觉适才还在互相说笑的几个闺秀,竟都蓦地屏住了呼吸,笑意也渐渐僵在了唇畔处。 原来,在不远处,首辅陆之昀,和吏部尚书高鹤洲正并肩往这处行着。 沈涵的杏眼里,蓦地泛起了淡淡的光亮。 这两个重臣都过了而立之年,样貌和气度却都是顶尖的英俊成熟。 身量也都是蜂腰长腿,高大峻挺。 而权势最是滋养人,他二人的表情虽然都很平静淡然,但举手投足间,还是会给人一种疏离的矜傲之感。 陆之昀身着华贵的莽服,腰佩革带,气质要比高鹤洲更冷厉深沉些。 而高鹤洲是侯门嫡子出身,年轻时便是京中所有少女的梦中情郎,身上沾染的风月韵事数都数不清,他常出入于烟柳之地,京中有名的头牌和行首都是这位尚书大人的红颜知己。 与高鹤洲截然不同的是,陆之昀却是个丝毫都不近女色的男人。 二人和其随侍即将要到抵女厅外,数名闺秀虽见到了外男,但因着离他二人还有段距离,所以众人只消在厅檐下避一避便好。 沈沅身着一袭烟青色的薄罗华褙,亭亭地站在原地,那双柔美的眸子,在发现了陆之昀的身影后,便没再离开过他。 她本以为,陆之昀定会直接从她们这些人的身前走过去。 却没成想,他竟是在女厅的不远之旁停住了步子。 亦微微转首,用那双深邃的凤目看向了她。 沈沅被他的视线蓦地抓住,心跳也是微顿。 随即便微垂羽睫,亦将视线下移,故意显露了几分赧然的神情。 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 这种神态由她做起来,最是纤柔无依,就连女子见到都会生出怜意来。 陆之昀却在这时渐渐转回了首,没再看向沈沅。 他只轻轻地拨弄了一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 可任谁都瞧不见。 再得见沈沅用那样的眼神看了他一下后,陆之昀凉薄的唇角,却是向上微牵了几分。 漆黑的眸底,也浮出了极浅的笑意。 陆之昀只短暂驻足片刻,便同高鹤洲离开了这处。 女眷们刚要再度离开厅檐,却再度顿住了步子。 这番,往这处走来的人竟是英亲王。 可英亲王毕竟上了年岁,身材也走了样,且他的皮相底子本就同陆之昀和高鹤洲相差甚远。 适才走过去的那两个人是风采轩昂。 而这回走来的这个人,各种方面的条件,都观赏性不佳。 故而闺秀们便都收回了视线,只半屈双膝,并微微地垂着头首,对着亲王施了应施的礼节。 英亲王走到女厅不远处时,也顿住了步子。 他扶了扶腰间的玉带,亦冷冷地扫了眼站在檐下的那些女眷。 英亲王并没有立即让诸人起身。 旁人兴许看不出来,可他是谁? 他最是能瞧出这些男男女女的眉眼官司来。 陆之昀这个王八蛋,竟也老树开花了,三十好几的人了,也终于知道跟小姑娘眉来眼去了! 怨不得这几日他竟同高鹤洲这个狗东西一样,犯起了骚劲,也整了个玉扳指套在手上。 想当年,他为了讨好陆之昀,往他的府里送过多少的美女?数都数不清了。 竟都被他不识好歹地给退了回来。 后来英亲王甚至觉得,陆之昀既是不收美女,那便是个喜欢男人的,于是便择了两个细皮嫩肉的少年送到了他的府上。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陆之昀将那两个少年再度送回到了他的手上后,便在暗地里同他正式撕破了脸皮。 思及此,英亲王微微地眯起了眸子。 他倒要看看,陆之昀看上的女人,到底会长成什么样。 故而英亲王先用那双浑浊的双眼看向了沈涵,他觉得,陆之昀适才看向的,就是沈涵和她旁边女子的方向。 待看清了沈涵的相貌后,英亲王心中颇为不屑。 就这? 这就是陆之昀看上的女人? 英亲王有些不信邪,复将视线,落在了沈涵身旁,那亭亭站着的美人儿——沈沅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19 21:45:27~2021-06-20 21:4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50038992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叨叨 2个;42411105、抱月亮睡小熊?、忘忧清乐、c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023361 30瓶;白叨叨、ci 5瓶;aurdey 2瓶;『长安』执笔流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夺嫁妆回扬州 沈沅外面披的薄罗褙子呈的是直筒型,垂至膝下的领抹上精绣着云雾和昙花,她的身量本就纤瘦,这种稍微宽大的褙子更是衬的人单薄了些。 虽单薄,却也不失骨肉匀亭的美感。 今日她还在腰间系了个丝涤长矜,如此,更是衬的那杨柳腰不堪一握,勾勒成得身型也是拥雪成峰,窈窕有致。 英亲王眸色微觑,暗觉就是不看脸,单看这女子的身材,都能算是个颇有姿色的女人了。 他还未离开女厅外,所以一行女眷仍都半垂着头首,以示对他的尊重。 英亲王觑了觑眼目,便命道:“都起来罢。” 女眷们应了声是后,英亲王也瞧着,那个陌生的美人儿也抬起了巴掌大的芙蓉面。 他甫一看清沈沅的相貌,面上便有些怔住了。 这张脸蛋,单用美这个字来形容,都有些过贬了。 英亲王的王府里,各种风情的美姬艳妾数都数不过来,他通常也是玩个几日就腻歪了,便要去再寻些新的美人儿来。 而沈沅,除却有着美人儿的标配,诸如雪肤乌发,眉眼精致等特质,气质和长相都可谓是独特。 既有古典温娴的端庄之感,又有那么一丝,纤细楚楚的柔弱感。 英亲王一时也想不出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沈沅的美貌。 便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句,还真是个活天仙。 “那个女子,是哪家的闺秀?” 英亲王看了身后的随侍一眼,挑着眉毛问了一句。 随侍恭敬地回道:“回王爷,属下瞧着,这位姑娘好像是永安侯府的嫡长女。” 永安侯府的嫡长女? 这话一落,英亲王唇边的笑意也是愈深。 他便说,陆谌的婚事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被搅黄了? 若说陆之昀没从中作梗,那他是不信的。 沈家的嫡长女。 还是陆之昀看上的女人。 啧,有意思。 英亲王扶着腰间的玉带,终于阔步离了女厅这处。 心中却想着,沈沅不仅生得美貌,家世也够了,还是嫡出。 正巧他的亡妻也已故多年,近来他也一直寻思着,要娶个继室进府。 现下看来,他的继室王妃已经送上了门来。 不过他在扬州,还有些私事要处理,这事若处置不当,再被陆之昀知晓,麻烦便大了。 英亲王振了振广袖,那神情已是喜上眉梢。 不过此事也不急于一时。 等过段时日,他一从扬州回京,便要将这个貌美如花的沈家大姑娘,娶进府里做王妃。 *** 既是亲王过寿,那席面上的各色菜肴也自是精致又奢靡,青玉食盘里摆着的,还竟是些罕见的飞禽走兽和海鲜珍菌。 不说荤菜,就单说素菜,做起来的工序都是极为讲究的。 譬如沈沅面前的这道王太守八珍豆腐,单看着是不甚起眼,但是做起来的工序却很是繁复。 这里面加了香蕈、松仁、瓜子、鸡肉和火腿的碎末,还要用鲜浓的鸡汤一起炒滚,最是考验火候。(1) 京中的菜色,多数都讲究个浓油赤酱,吃起来也很有滋味。 但是沈沅毕竟是在扬州长大的,口味上也自是喜欢清淡偏甜的,故而在吃席面时,也只是寥寥地动了几筷。 席间,闺秀们都在谈论着适才发生的事。 却听一人压低了声音道:“我看镇国公在女厅旁停驻了片刻,还往咱们这处看了一眼,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哪家的姑娘,还真是稀奇了。” “…不过,英亲王好似也往我们这处看了看,唉…被他看上的姑娘…可真是有些惋惜了。” 沈涵这时难得耳尖,自是听见了那几个闺秀的低语。 见沈沅正专注地用着饭菜,便凑上前去,立掌在她的耳侧轻声道:“长姐,我看那英亲王殿下,好似是看上你了呢。说不准没几日后,你就要做王妃了。” 话落,沈沅慢慢地将手中的象牙筷箸放在了玉制的筷枕上。 其实她早就感觉出来,自那日去韶园参宴后,这个妹妹对她的态度便有了很大的变化。 以前她觉着,沈涵虽是不太喜欢她这个长姐,但是对她应有的尊敬和客气还是有的。 但是自那次韶园宴后,沈涵每每见到她,说话都是阴阳怪气的。 ——“长姐你若是真能嫁给英亲王,那可是难得的福气,毕竟这王妃之位,比我们祖母被先帝封的诰命还要尊贵,长姐你就一点都不动心吗?” 沈涵说话的音量并不算大。 坐在她身旁的赵家姑娘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沈沅的心情莫名冉起了淡淡的烦躁,便冷着声音,也同沈涵附耳回道:“我看不是我动心,是妹妹你动心了。你若觉得这是个福气,那便给你拿去。我看那英亲王也不是在看我,说不定就是瞧着妹妹的容色娇艳可爱,这才对你动了心思。正巧你二人一拍即合,说不定过几日我还得叫妹妹一声王妃殿下。” 话落,沈涵的杏眼蓦地瞪圆了几分。 她没想到一向温柔随和的长姐呛起人来,也是丝毫都不嘴软的。 沈沅说完这话,面上的薄愠也渐渐消弭。 便携着碧梧离开了席面,想到园子里再随处逛逛。 待沈沅离开了女厅后,沈涵也气的再用不下菜。 她一脸悻悻地暗啐了一口。 随后以极小的声音嘲讽道:“年岁都这般大了,嫁都嫁不出去,还从这儿挑三拣四呢。” *** 沈沅刚离开女厅处没几步,便见到了陆之昀的随侍江卓。 她见江卓对她恭敬揖礼,似是有话要同她说,便停住了步子,柔声问道:“江公子寻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卓如实回道:“还请沈姑娘,随我来一趟。” 沈沅知道,这是陆之昀想要趁此见她一面,便颔了颔首。 不经时的功夫,江卓便引着主仆二人,到抵了桂园的冠云台处。 这冠云台背靠着长廊,呈单檐歇山状,台下亦修葺了驳岸。 此台亦是,观赏那些太湖石漏刻的奇石假山的绝佳观景之处。 陆之昀已然站在了其内,似是正凭栏思忖着心事。 从沈沅的这个角度,恰能瞧见男人精致无俦的侧颜,那袭凛然华贵的蟒服穿在他的身上,亦是矜贵夺目。 虽然陆之昀的年岁已经不算是很年轻了,但是皮相却依旧是惑人般的英俊。 江卓和碧梧并没有跟上来,而陆之昀也没有立即注意到沈沅。 正此时,沈沅的心中也蓦地有了猜想。 想起了韶园丢帕子的事,她便觉得,沈涵一直难为她的缘由,有极大的可能是,她其实是倾慕陆之昀的。 微风渐起,周遭茂竹的枝叶亦在款款摆动,击合出飒飒的瑟鸣之音。 陆之昀这时终于觉察出沈沅至此,亦转首看向了她。 沈沅微抿着柔唇,见他看她,也没有刻意去避开男人的视线。 她瞧着,这时的陆之昀,眉目间难能存了些温和。 他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对她低声命道:“过来。” 沈沅却没有依言走向他,只渐渐垂眸,嗓音柔怯地回道:“大人那日说过,让我在外男的面前,注意分寸。” 陆之昀听罢这话,竟是有些被气笑了。 见沈沅难能流露出了倔强之态,便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 沈沅下意识地便往后退着步子时,男人成熟冷冽的气息已然喷洒而至,高大的身影也将她顿时罩住,给了她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你倒是个记仇的。” 陆之昀低声语罢,沈沅的羽睫却是颤了又颤:“大人……” ——“说罢,你一再地接近我,到底是存着什么目的?” 男人低醇的话音甫落,沈沅也一时不知,该怎样回复他。 陆之昀到底是位高权重的当朝首辅,既是处在了他这个位置,那么对人的疑心也自是极重的。 他又不是个傻子。 自是能看出她的许多行径,其实都是在蓄意地接近。 甚至是在,刻意地撩拨。 此时此刻,在陆之昀的询问下,沈沅只觉得,自己正被心中深掩着的敏感和脆弱陡然包裹。 她强自掩着不安,镇定地反问道:“那大人觉得是什么原因?” 陆之昀眉眼深邃,只低声回道:“我是要让你来回答。” 他太过精明,似是一眼便能看破人心。 沈沅有些欲哭无泪,其实适才沈涵的那句嘲讽,也被她听进了耳朵里。 她的鼻间蓦地有些发酸,只哽声反问道:“大人,你觉得我的年岁很大吗?” 陆之昀听罢,却是默了一瞬。 随即他嘲弄似的一笑,没再对沈沅步步紧逼,只淡声回道:“你年岁还不到双十,你年岁叫大?” 沈沅也会出了他这话蕴含的其他意味。 陆之昀今年三十三岁,是比她的年岁大了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陆之昀没有忘记,他想要问她的东西。 沈沅的眼眶却于这时,满蕴了水雾,一副在男人的逼问下,即要哭泣的模样。 陆之昀见此,眉间似有微微动容,他伸出了手,亦做出了想要靠近沈沅的举动。 沈沅却继续往后退着步子,咬唇回道:“大人,我先回去了。” 她没去理会陆之昀说的那声“站住”,而是近乎小跑着,逃离了冠云台处。 此番再与陆之昀见面后,沈沅也通过他对她的态度,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是她能招惹得起的男人。 她属实不该因为那个梦,就这么大胆地去靠近他。 支撑她做这些事的缘由,全是因为前世陆之昀对她的好,她也一直很感激,陆之昀在前世为她做的那些事。 但今世,毕竟不是前世。 可如果这一世的他,对她并没有那么深的情意。 对她的态度,也总是试探和若即若离。 同她见面,也更像是在百忙之中,去寻个消遣来解闷。 那么她心中的安全感,是不足以再继续支撑她去靠近他的。 *** 沈沅离席后不久,沈涵也离了席,她在桂园中随意地逛着,却一直在用眼去搜寻着陆之昀的身影。 沈渝还未失踪前,便比她先定下了婚事。 定下的这桩婚事,还是同陆家那郎采绝艳的康平伯的。 可得知了此事后,沈涵却没怎么嫉妒过沈渝。 因为她的心里,早就存了一个爱慕的男子。 这个男子便是权倾朝野的首辅陆之昀。 沈涵在桂园逛了好一会儿的功夫,却都没有寻到她想看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正此时,却见陆之昀的属下江氏兄弟从冠云峰处走了出来。 沈涵见状,立即便寻了处茂林避了起来。 却见江丰边同自己的兄长并肩行着,边感慨道:“到底还是沈姑娘有面子,竟是让公爷都来英亲王这处参宴了。” 听罢这话,沈涵的心跳却是蓦地一顿。 沈姑娘? 是在说她吗? 其实适才在女厅处,沈涵的心中便有了猜测,陆之昀看向的方位,明显是她在的地方。 沈涵有些难以置信,却又渐渐地兴奋起来。 原来陆大人真是在看她! 看来他也同她一样,对她也有了爱慕的心思。 而他来桂园参宴的缘由,便是如那江卓所说的,是想借此来多看她几眼的! *** 数日后。 沈沅近来,终于忖出了从继母手中夺回嫁妆的法子。 其实自她住进永安侯府后,便发现刘氏是个极其迷信的人,且她的手中经常带着一个佛串,遇到事情也总会念叨一句“阿弥陀佛”。 每月,也会从庵堂请些姑子入府,专门去她的院落,陪着她讲论佛法。 沈沅打探了数番,心中也有了主意后,便携着碧梧去了趟法华寺,准备同她的旧友念空方丈一起商量此事。 可到了佛寺处,沈沅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陆之昀今日穿了身圆领青衫,他竟是同念空并肩站在斑驳的古墙之旁,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男人的身量峻挺高大,沈沅难能见他穿这种淡色的衣物,成熟中,倒是陡增了几分不近人间烟火的清冷和疏离感,面庞依旧极其英俊。 她是真的不知道,原来念空竟也是认识陆之昀的。 沈沅掩住了那些赧然的心思,待走到二人面前后,便依次同他们打了个照面。 念空瞧出了沈沅的局促,便温声对她道:“贫僧还有些话要单独同陆大人讲,沈姑娘不如先进寮房安坐片刻。” 见念空有事要与陆之昀相谈,沈沅自是不愿耽搁他,便神态温柔地颔了颔首,转身便携碧梧进了寮房处。 桂园宴后,她便下定了决心。 待她将手头的事都解决后,便再也不会去主动地去接近陆之昀了。 沈沅觉得,陆之昀无外乎便是图个新鲜。 京师中貌美的世家女也不少,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到她将舅舅为她准备的嫁妆从刘氏的手里夺回来后,便寻个借口回她扬州老家去。 沈弘量不喜欢她这个长女,如今她既是已同陆谌退婚,那么他也便不再需要她去为沈家联姻。 待她回到扬州后,便拿着嫁妆,将袁鹜先生的梅花书院从那个胡姓盐商中赎回来。 她会替袁先生,重新将梅花书院振兴起来。 而回去后,她便再也不会回到京师这个令她不太喜欢的地方。 至于陆之昀。 沈沅觉得,他公务繁忙,等她去扬州后,他说不定没过多久就会忘记她这个人了。 反正就算她突然回了扬州,在陆之昀的眼前消失不见,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他总归也不能从京城跑到扬州去寻她。 而今日,兴许就是二人见的最后一面。 *** 直到看着沈沅纤弱的身影进了寮房,念空和陆之昀才收回了视线。 念空这时持起了佛串,亦立掌置于身前,语气颇为郑重地对陆之昀道:“陆大人,沈沅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外表虽然看着柔弱了些,但是若是真的入了国公府,也定是个贤妻良母,她能将府务打理的很好。”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微微地垂着,凤目威冷而深邃,单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念空复又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一次,你不要再错过她了……” 话音刚落,男人冷厉深沉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浅而淡的光晕。 陆之昀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须臾,终于回复了念空,低声道:“嗯,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些事后,镇国公府是该多位主持中馈的主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三四章就文案提亲梗+入v爆更和红包雨抽奖 不过在此之前,昀叔要经历“超级修罗场”+“她逃他追文学”之后才能抱得美人归。 入v之前这几章都发红包,这章五十个,这几天千万别养肥哈! 应该快换地点了,不过昀叔得亲自去趟扬州将落跑小娇妻给抓回来(狗头) ps:关于文中衣饰的描写,主要以明朝为主,但偶尔也会有宋朝的服饰,男主的官服和公服一般都是纯按考究的来,都是明朝的。 但女主的衣服有时会夹杂一些宋朝的,其实封面人设的衣发就是仿宋的,脸上还绘着珍珠妆。 参考资料—— (1)随园食单原文。 感谢在2021-06-20 21:44:43~2021-06-21 21:46: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锦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嘿咻你干嘛呢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ycyyds 13瓶;桃子 10瓶;aurdey 2瓶;慵懒的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超级修罗场 永安侯府,玲珑轩。 这几日京师阴雨不绝,偌大的天难能见几分晴意。 刘氏的头疾犯得格外严重,她以手扶额,神情恹恹地倚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催促着近侍的李婆子道:“快去看看,前几日在清莲庵请的姑子入没入侯府。” 李婆子恭敬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帮主母瞧瞧。” 京师的许多内宅妇人在平素的生活中,难免会同所谓的“三姑六婆”时常接触。 尤其是这三姑中的尼姑、道姑和卦姑,更是时常出入于后院中,与这些深宅妇人交往频繁。 这些姑子通常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洞悉力,最是了解这些妇人的心思,每每入后宅时,她们除了会为这些妇人诵经讲佛,还会以极高超的话术陪她们聊叙近来发生的烦心事。 故而这些姑子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却个个都不简单。 她们手里捏着不少世家的后宅秘闻,所以但凡是家风清正的勋贵世家,都会明令禁止女眷和市井中的这些姑子来往。 刘氏虽为正妻,却一直不受沈弘量的宠爱,在沈渝的母亲小唐氏未逝之前,沈弘量最是宠爱小唐氏,几乎是日日宿在她们母女的院中,好几个月才来刘氏的院里一次。 可等那小唐氏香消玉殒后,沈弘量又往侯府里纳了位年岁同沈沅年岁差不多大的商户女为妾,如今他也是最宠爱这位五姨娘。 而沈弘量对刘氏的态度便是,只要她能将侯府的内务打理好,不去陷害他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便是足矣。 沈弘量对刘氏总往府里请姑子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多询问。 偶尔只叮嘱几句,让刘氏不要同那些姑子胡言乱语,讲些不该讲的话。 刘氏的头疼得实在厉害,在等姑子来的过程中,还打翻了婢子呈上来的茶水。 玲珑轩的婢子自是被主母难能的怒态给骇到了,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 正此时,清莲庵的静尘师太终于同李婆子入了玲珑轩。 刘氏见静尘师太至此,也强撑着精神,从罗汉床处坐了起来。 她对这些佛寺庵堂的方丈和尼姑都存了些敬意,对待静尘师太的态度也很客气。 待刘氏与静尘师太寒暄了几句后,便语气虚弱地同静尘师太道出了她近来的苦楚:“也不知近日到底是怎的了,我这头疾犯得格外厉害,喝了医师开得药也丝毫无用,竟是一天比一天严重……唉,还得请静尘师太为我讲讲经书,也好为我消消业障。” 静尘师太的年岁瞧着刚过四旬,她眉眼温慈,待竖手问讯后,便问刘氏:“施主既是提到了业障,那你可清楚,自己近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才让自己多了这些业障。” 李婆子一听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 这静尘师太看上去挺慈悲温和的,说起话来却是一点都不客气,竟是上来就问侯府的主母造了什么孽,还真是不懂规矩。 故而李婆子便呛了静尘几句,道:“我说静尘师太,我们主母邀你过来,还花了那么多的香火钱,不是让你来侯府瞎打听的,你只管诵你的经文便好。” 静尘师太听罢,面色依旧从容淡定,并没有因为李婆子的出言不逊而显露任何的愠怒之态。 刘氏却睨了李婆子一眼,斥道:“不得对师太无礼!” 李婆子只得悻悻收声。 刘氏一向自诩,她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却也没做过什么犯了天道的恶事,于是便问静尘:“这…我还真的记不起来,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师太可否告知一二,到底做了什么事,会加深这身上的业障?” 静尘师太微微颔首后,便语气颇深地回道:“会使人业障增多的事有很多,譬如杀生、奸.淫掳掠、盗取他人财物、贪昧不义之财…而一旦犯了上述的几条,必然会使身上的业障加重,也会疾病缠身,不见痊愈。” 刘氏听罢这话,脸虽变得更惨白了些,心中也渐渐有了数。 那扬州盐商唐文彬为沈沅准备的嫁妆颇为丰厚,沈沅一入京师,刘氏便觉得,她既是身为沈沅名义上的嫡母,就有权利帮着这个继女管着嫁妆。 而自沈沅被那康平伯陆谌退了婚后,这嫁妆便也留在了侯府里,她寻思着沈沅已经过了世家女成亲的岁数,且她既是被陆家的康平伯退了婚,那么京城中的这些世家也很难再会登府提亲,故而便动了克扣沈沅嫁妆的心思。 如今看来,沈沅的这些嫁妆,她可是一个子都不能留了! 思及此,刘氏面上显露了几分焦灼,立即便对李婆子命道:“快去把大姑娘叫过来,然后赶紧带着她去库房,让她自己去典典她唐家舅舅给她备的嫁妆。今夜之前就都给我收拾好,我的院子里不许再有她的任何东西,全都给我物归原主,搬回她的院子里去!” 李婆子面露迟疑,见刘氏态度坚决,还是应了声是。 而静尘师太微垂着眉眼,听罢这话,唇角却多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婆子前脚刚要踏出玲珑轩,刘氏却又扬声唤住了她:“等等,再从库房拿……” 刘氏想着,自己得再消消业障,既然是克扣了沈沅的嫁妆,那么自己这番还回去,总得再给她添上些银两。 不如就拿个五百两? 此念头一出,刘氏很快便在心里打消。 五百两属实太多,虽然她给涵姐儿备的嫁妆超了这个数目好几十倍,可沈沅毕竟不是她亲生的。 五百两还是太多。 可若是五十两,那难免会显得她这个继母太过小气。 刘氏忖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对李婆子又命:“再从库房给大姑娘拿个一百两银子,算是我这个嫡母给她添的一份嫁妆。” *** 细雨霏霏,却并没有驱散盛夏的闷热。 沈沅的神情虽看似从容沉静,持盏饮茶的右手却轻轻地颤着,其内清澈的茶水都险些洒了出来,碧梧见状便知,她这是又犯了心疾。 碧梧颇为心疼自家主子,便关切地劝慰道:“姑娘,今日既是下雨,那您不如就回床上躺一会儿,可不能总这么强撑着啊。” 沈沅摇了摇首,柔声回道:“不碍事的,挺一挺就好了。” 今日这雨并不算大,她的心口也只是有些悸颤而已,比之暴雨如注时的痛苦难忍,这些确实只能算是小疾。 刘氏将嫁妆尽数都还给了她,竟还破天荒的给她添了一百两银子,那静尘师太简单的几句话,还真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沈沅在静尘师太离府之前,还同她悄悄见了一面。 她本想将这一百两银子赠予静尘,可静尘却不欲收下,故而沈沅只得通静尘师太解释,说这些钱两可以重新将清莲庵好好地修缮一番,也可给庵堂里的姑子们制些新的袈裟, 静尘师太犹豫了一番,终是收下了沈沅的这一百两银子。 刘氏将沈沅的嫁妆还给她后,她便即刻将这些嫁妆全部兑成了银票,而今她的手头大抵能有个八千两纹银。 将扬州的那间梅花书院盘下来后,这些银两还能剩下一半。 而剩下的这四千两银子,沈沅还要另做别用。 她回扬州后,还要亲自跑一趟尽是风月露水情的小秦淮。 她要拿着这个银子,将一个人赎回来。 前世即使她嫁给了陆谌后,也一直存着要将那人赎回来的念头,只是一入了康平伯府,她便是分身乏术。 从前的婆母卢氏也是个刻薄的,她入府后,也一直在拿自己的嫁妆来填补伯府的日常开销,有时沈渝的月钱不够花用,还要倒她这处来支取。 沈沅知道,银子再多,也终归是有数的,更遑论伯府的置业并不算多,所以一直禀行着勤俭持家的信条。 可卢氏是应天府前府尹的嫡女,亦是京师本土人,平日的生活也很奢靡,就有些看不上她的管家方式。 还总说,盐商养大的女子,就是小家子气。 可她不知道的却是,扬州盐商的富裕程度,丝毫都不亚于京师顶级的勋贵世家,甚至沈弘量当年娶她母亲唐氏的缘由,就是看中了唐家雄厚的财力。 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是沈沅也从来没忘记同那个人的约定,一直想着要将她赎回来,只是前世的她还没来得及回到扬州,就在二十岁的那年死在了庄子里。 如今她重活一世,不必再嫁入康平伯府。 也不必再去用自己的嫁妆去添婆家这个无底洞,倒还真是快意。 这般想着,细雨稍停,沈沅的心悸也登时好转。 碧梧一看沈沅的面上显露了笑意,便知她的心疾暂有好转,神情也轻松了一些,便打趣道:“大少爷如果知道姑娘要回扬州,怕是要高兴到好几日都睡不下了呢。” 沈沅听到了“大少爷”这三个字时,神情却显露了几分凝重,随即便对碧梧嘱咐道:“前阵子舅父往京师寄了封信,说表哥现在正在闭关准备会试,为了避免分心,连门房都不出一步,还特意搬到了扬州郊外专心备考。所以我回去的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碧梧吐了吐舌,又道:“姑娘,其实奴婢还是觉得,您若能嫁给大少爷,那才是再好不过的。大少爷人虽然愚笨了些,但是对姑娘却是没话说的,说句不好听的,大少爷为了姑娘,可是命都能豁出去的……都怪侯爷偏得让姑娘从扬州入京,不然姑娘这时,怕是都……” 碧梧还未讲完话,却见沈沅竟是拿眼轻轻地剜了她一下。 她即刻便噤住了声。 沈沅收回视线后,便轻啜了口茶水,头脑却是愈发地理智清醒。 她知道表哥唐文彬对她极好,从前她也想过,或许日后就嫁给他做妻子,平平淡淡地渡过此生。 可她自小便同唐文彬养在一处,二人可谓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了,她对他还是并无半分女子对男子的情思,她只把唐文彬当成哥哥看。 如果十九年的功夫,都没有让她去喜欢上唐文彬。 那么婚后,她也很难会对他产生什么爱慕的心思。 经历了前世那段失败的婚姻后,沈沅便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唐文彬,那就不要去嫁给他。 否则,这段婚姻对唐文彬而言,便是极为不公平的。 而她自己,也不想再去勉强地嫁给一个人,去经营一段她不喜欢的婚姻。 *** 镇国公府,歧松馆。 陆之昀回府后,便一直在书案前专注地书着公文。 书案上的烛台灯火明亮,一旁放置着两翅皆宽的乌纱帽,男人下朝归府后便径直来了歧松馆这处,连那身挺拓的绯袍公服都未来得及更换成常服。 江丰趁着给陆之昀呈茶的时当,对陆之昀恭敬道:“公爷,沈姑娘托了廖哥儿,说是要给你送一样东西。廖哥儿畏惧您,不敢亲自来送,便让属下转交了。” 话落,陆之昀便撂下了手中执笔。 男人眉眼深邃,低声命道:“拿过来罢。” 江丰便将那个有着精致雕花的梨木匣子小心地放在了陆之昀的手旁,他对沈沅突然要赠陆之昀礼物的事并未多想,只当沈沅是存了女儿家的心思,想对他们的主子再示示好。 他见陆之昀本是神色淡然地掀开了木匣。 可少顷之后,男人那双威冷的凤目,却蓦地沉了几分。 “公…公爷……” 江丰顺势瞥了眼那匣子中的物什,却见里面竟是那三间铺子的地契和权状。 沈沅竟是原封不动地,将陆之昀赠她的铺子都还了过来! 她还细心地备下了三本账簿,里面清晰地写着每一本账,亦将这一月的利得都兑成了银票,也放在了里面。 到底是盐商养大的姑娘,还真是会经营铺子,每一笔账目都理得清晰明了,一看便是个不会出纰漏的人。 可这…这便是要同他们公爷撇清关系的意思啊! 江丰不禁心跳一顿。 亦明显觉出,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明显阴沉了几分。 陆之昀到底还是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自是没那么容易做怒,他眸色莫测地将那匣子放在案上后,声音听上去也比平日冷沉了许多:“让你打听的事,都打听出来了吗?” 江丰心想,自是都打听出来了。 可这时说,只怕他们这位主子会更加的恼怒。 “笃——”地一声。 陆之昀曲直敲了下书案,掩着眉目间的淡淡阴鸷,又命:“说。” 江丰迫于陆之昀强势冷肃的气场,终是强自镇定地回道:“英亲王这几日就总在府里同下人提,说…说沈姑娘早晚要成为他的王妃……” 他掀眸看了陆之昀一眼,见他面色沉归沉,但还没骇人到令人胆寒。 故而江丰又道:“康平伯…康平伯陆谌这几日也总跟他母亲商量着,想再去趟永安侯府提亲,他自被那牌坊砸了后,好似是极为后悔同沈家的大姑娘退了这桩婚事,一直都想着再将沈姑娘…重新地娶到手。” 话落,陆之昀未发一言,却是掀眸睨了他一眼。 江丰稳了稳心神,待寻思了片刻后,终是探寻似地又道:“还有…还有……” 陆之昀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声问道:“还有什么?” ——“除了英亲王和康平伯,还有一个人…也想着要娶沈姑娘。” 话音刚落,江丰却是见着,这回他们的公爷,好似是真的涌了些怒火。 陆之昀这时竟是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峻挺的身子亦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在书案上落了影。 室内的氛感登时变得压迫和逼仄。 陆之昀的气场虽依旧看似沉稳,却又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和凛冽。 他的玉扳指也仿若被渡了层寒光。 男人的嗓音极冷极沉,问道:“那人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十一点之前。 下章换地点,她逃他追(狗头) 这章发三十个红包 感谢在2021-06-21 21:46:40~2021-06-23 10:56: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锦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9749597、萧瑾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子 70瓶;待风雪漫过山林 10瓶;锦书 6瓶;花生糖、........、大芹 5瓶;沐橙、37075457、aurdey 2瓶;坛子的白、kris、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烧了 霎时间,一阵夜风沿着窗墉漾入了馆内,烛焰亦猛烈地摇晃了数下。 陆之昀问罢,江丰便垂着首,亦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件,并将它递给了他看。 “公爷此前让属下一直盯着扬州唐家的动静,属下刚刚得知,那唐家的大少爷唐禹霖,似是知道了沈姑娘被康平伯退婚的事,近来便很是高兴,一直想求他的父亲唐文彬做主,想再…想再娶沈姑娘为妻。” 陆之昀眉宇微蹙,待掀开了信上的封蜡后,便将信纸递给了江丰,低声命道:“你念。” 江丰应了声是后,便大致先扫了眼信上的内容。 可好半晌的功夫过去,江丰愣是没把这封信念出口。 陆之昀沉声问道:“怎么不念?” 江丰略有些赧然地回道:“公爷…这…这唐家大少爷写的东西也太酸了吧…我这…我这实在是念不出口啊……” 陆之昀掀眸睨了江丰一眼,随即便又从江丰的手中夺回了唐禹霖写给沈沅的,那封可谓是情书的信。 男人的面容虽然英俊,但却是极其冷沉的。 他蹙着锋眉,深邃的凤目深敛着戾色,倒是陡增了几分令人生畏的阴枭。 江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大祈所有布政使司的各个驿站,还有各处的水陆驿道,皆由陆之昀所控。 他们的主子是当之无愧的上位者,哪处都有他的眼线,他捏着整个王朝的命脉,也凭着极强的才能控制着祈朝的一切。 从半路截个侯府小姐从扬州老家的信件,对陆之昀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没过多久,陆之昀终于读完了唐禹霖的这封信。 他嗤笑了一声后,便将这封信又递给了江丰。 江丰本想着,自己一会儿得把这信重新弄上封蜡,也好将这信再送到永安侯府去。 陆之昀却在这时,语气幽幽地命道:“不必再给她,将它烧了。” 江丰的眼睫颤了几下,立即便应了声是。 陆之昀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复又坐回了书案前,持笔继续书起了公文。 只是男人周身散着的气场,却仍是冷沉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江丰将那封信置于烛焰旁后,见登时的功夫,那信便被燃成了灰烬。 满室亦溢着淡淡的硝烟味儿。 江丰最是清楚他们主子的残忍狠辣手段。 那次从法华寺归府后,陆之昀并叮嘱他的哥哥江卓去筹备聘礼了,虽然陆之昀从未表明过任何态度,但是他们兄弟俩却知道,公爷在不久后,便要亲登侯府提亲,要将那沈家的大姑娘娶进府里做主母。 可谁料,在此之前,却出了这么个事。 不过沈沅既是陆之昀看上的人,那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是江丰无法猜测,陆之昀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将那沈家的美人儿成功地娶到手。 *** 三日后。 回扬州的那日,沈沅和碧梧先沿着京杭运河,乘坐客船到抵了徐州,又在徐州的馆驿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主仆二人便精神饱满地又雇了辆马车,在当日的傍晚到抵了扬州府。 虽然在临行前,沈涵和沈渝不免都嘲讽了沈沅一番,说她是因为嫁不出去,这才伤心失意,才要回扬州避一避。 而她同沈弘量提起要回扬州看看舅父这事后,沈弘量也没多考虑就同意了,没有半点的挽留之意,甚至连句尽快回京的话都没说。 沈沅甚至觉得,自她失去了联姻的价值后,沈弘量是巴不得她这个和沈家八字犯冲的嫡长女回扬州,最好永远都别再回京城来。 但是沈沅却丝毫都未受那沈家两姐妹的影响,也没因着父亲的冷待而失落,和碧梧在回扬州的途中一直都心情甚悦。 碧梧这一路也难能快意了一次。 临行前,沈沅便问了她在船上都想吃些什么,还在前门街买了花生糕、澄沙园子、糖霜玉蜂儿、欢喜团等各式各样的点心。 二人乘船时,天虽然异常晴朗,但是运河上却也时有微风拂过,碧梧和沈沅也都没有晕船。 两个人一路顺遂地到抵了徐州后,沈沅还在徐州的馆驿叫了一桌子的好菜,她和碧梧饱食了一顿后,那夜也休息得极好。 扬州这日,暮色四合,溽暑无存。 沈沅甫一和碧梧下了马车,便见舅舅唐文彬已经在城扬州的拱宸门处亲自来迎她了。 舅舅这日穿了身靛色的长衫,头戴方顶包角巾,模样看着和沈沅数月前刚离开扬州时没什么不同。 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侍,手旁还牵了沈沅刚满四岁的小表妹彤姐儿。 沈沅记得,她刚离开扬州时,彤姐儿的乌发还没这么长,那时的她虽然好美,却只能扎两个总角。 现在彤姐的头发,已经能绾些简单的发样了。 小孩子都有些认生,尽管沈沅没离开扬州前,彤姐儿最喜欢粘着她,但是几月不见,彤姐儿再见到她时,眼神都充满着防备。 沈沅这时不禁想起了廖哥儿,也有些担忧那孩子的状况。 唐文彬这时开口问道:“怎么这次回来,瘦了这么多…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沈沅被打断了思绪,只温驯回道:“永安侯对我还算好。” 唐文彬一听外甥女竟是不称父亲,而是称沈弘量为永安侯,心里便对沈弘量对沈沅的态度,大抵有了个数。 他知道女儿家的面子都薄,既是被人退了婚,那心情难免会不好,有些事情,唐文彬不想对沈沅过多地询问。 这扬州的盐商,分为内商和边商。 边商大抵都来自山西和陕西,这些秦商和晋商往往没有过多的内商资产雄厚。(1) 而唐文彬的祖辈,都来自南直隶的庐州府,属于徽商,亦是扬州的内商。 他靠着低价收购这些边商的盐引,赚取高额利润,甚至将一部分的盐务垄断,可谓是有着万贯家财,千顷田地。(2) 而他们这些在扬州的徽商,也自是会互相扶持,唐文彬早年也做过扬州知府,虽然近年已经致仕,却还是同在任的官员频有往来。 故而唐文彬在扬州的徽商中,声望最高,也被推举成了徽商商帮的帮主。 而他亡妻罗氏的母家,也是扬州当地不容小觑的盐商。 所以沈沅自小的生活条件便格外优渥,到京师后,也从未露过怯。 实则许多京中的世家姑娘,都没沈沅见过的世面多。 ——“我已经叫厨子,把你爱吃的那几样都提前备下了,你爱吃的五丁包里,也多放了许多笋丁,都是我特意命人一早给你买的。” 听罢舅舅唐文彬关切且温沉的话语,沈沅的心中一暖。 她原先总觉得,自己在唐家像是个外人,从来都找不到什么归属感。 可有了沈家那几个人的对比,沈沅的心中也终于有了转观,也渐渐地对年少时,自己的不懂事而产生了愧疚的心思。 将她养大的唐家,就是她可靠的家。 *** 小秦淮,粉妆巷。 斜织的细雨下,沈沅身着一袭青衫,头戴垂带儒巾,独自站在石桥上,一副气宇清雅的公子模样。 她仿若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可她的面容却是稍显忧郁。 这扬州一旦下起雨来,无论是生着苔藓的青石板地,还是已经有些发霉的木桩,都仿若泛着股盐味儿。 沈沅耐着心中的悸颤,终是渐渐地阖上了双眸。 她想赎的人,竟是不见了。 而那个牙婆,也已不知所踪。 她不知那人是去哪家做了妾,还是被人卖到了秦楼楚馆去当头牌。 脑海中,亦蓦地想起了两人之前有过的对话。 “我答应你,等我一拿到嫁妆,就会穿男装来赎你,无论那牙婆要多少钱,我都会将你赎回来。” “反正若是只有几百两银子,你定是赎不来我的,妈妈一定会将我以最高价卖掉,要知道,她花在我身上的银子,用来教我琴棋书画的钱,都不只几百两了。不过你若真的能将我赎回来,那便要对我同碧梧一样好,不许偏向任何人…或者,你对我比对碧梧好也行。” “这么些年了,你的妒心怎么还是这么强,我就是同那胡家的姑娘走得近了些,你都要同我置气个好几日。” “那我不管,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最要好的友人,永远都只能是我一个人。” 思绪渐止于此,沈沅亦倏地睁开了柔美的双眸。 她语气柔柔,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蓁蓁,你到底在哪里啊……” 话音甫落,沈沅便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把伞给罩住了。 天仍在下着雨,她的心疾也顿时好转了许多。 沈沅以为是去寻伞的碧梧回来了,刚要转首去同她讲话,却觉自己的周身,仿若被某种冷冽且深沉的气息缠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心跳蓦地一顿。 心中亦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不能吧、不会吧…… 他…他怎么可能会跑到扬州来? 沈沅的美目因着惊诧,渐渐瞪大。 随即她的耳畔,便响起了一道低沉且令她异常熟悉的男音,问道:“沈沅,你跑回扬州,是为了见你唐家表哥?” 作者有话要说:  发50个红包 明天还是老时间,晚十点更新。 这本是婚后甜宠文,适合睡前当小甜饼看,虽然剧情有点狗血但是一点都不虐哒~ 明天是最后一章v前,入v当天爆更加红包雨抽奖,还是等同于免费看文,再加上提亲大婚。 昀叔和沅儿先结婚再磨合,循序渐进,细水长流的谈恋爱哈~ ps:蓁蓁不是百合,就是对友谊占有欲强,她和沅姐儿的友情很感人,但是不会很快讲,剧情需要的时候会有,出场很晚。 另,推本古言小甜饼,正文完结可以宰了,非常好看! 《成为太子宠妾后》玥玥欲试 簌簌出身低微,因生着一张芙蓉面,碍了人眼,被送到人牙子手上,差一点就被卖到秦楼楚馆。 不幸之万幸,落入风尘前夕,她遇上了个正经买主。那主身姿峻拔,颜如冠玉,举手投足间皆是气度不凡。她想着,做奴婢总比做妓子强,还有月钱拿。 然,跟他回去的当晚,却是越发不对劲。朦胧月色平添旖旎,男人结实的手臂倏地落在她腰上,簌簌娇靥微红,惊得不敢言语。 纱幔摇动前,男人似笑非笑,“订过亲吗?可有心上人?” 小姑娘哭着说没有。 没有,他便握了她的手。 恁时她还不知,这双手可翻云覆雨,护她一生无忧。. 提示: 1.双洁,高洁,女主半重生,全架空,勿考据 2.故事以感情线为主,男主后来特别喜欢女主。 3.女主算是有点金手指,然后依旧是绝色美人+软妹子,特别招人勾人的那种(雷此勿入) 4.今生基本无虐,狗男人先动心。 参考资料: (1)(2)《扬州盐业史话》 感谢在2021-06-23 10:57:28~2021-06-23 23:2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锦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477706、忘忧清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锦书 30瓶;耶耶 13瓶;霉国恶女 9瓶;my 4瓶;abigail 3瓶;aurdey、我要回天庭、丽丽很听话、37075457 2瓶;你的小甜甜、........、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无药可解 连绵的细雨终有将歇之意。 男人低沉的话音甫落,沈沅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也蓦地沉了下来。 果然是他。 陆之昀他怎么也到扬州来了? 沈沅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亦知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离她的距离也是极近。 她甚至都能觉出,他清冽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时的微痒触感。 沈沅有些慌了阵脚。 现下,她等同于是被陆之昀禁锢在了一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内。 她想从这伞底下逃出去,可是脚底却突然打了个滑。 美人儿浓密的乌发上,垂带被系得有些松垮,故而便腾出了一手,又想去将其扶正。 这举动,更是让沈沅呈着往后倾倒的态势,她不禁低呼了一声。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沿着这石桥的条石踏步滚下去时,便听见了“乓——”地一声。 正此时。 陆之昀已将手中的油纸伞丢在了一侧,亦及时伸出了结实虬劲的长臂,一把搂护住了沈沅的腰肢,并将她往身前带了过去。 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陡然拂过了沈沅的发顶,亦将身形单薄纤瘦的她锢得严严实实,没让她从这桥上摔下去。 陆之昀是行伍出身,那宽厚且微粝的手拢着沈沅不堪一握的杨柳腰时,似是只要稍稍用些力气,便能将其猝然折断。 沈沅巴掌大的芙蓉面登时变得霎白。 眼下她终于在桥上站稳,心中却还是惊魂未定。 “莽撞。” 沈沅正失着神,陆之昀却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两个字。 话落,他亦稍松开了她些,沈沅便寻机从他宽阔的怀里钻了出来。 她赧然地垂下了眉眼,边敛饬着衣物,边故作镇定地问道:“陆大人怎么也来扬州了?” 沈沅倒是对陆之昀突然提起唐禹霖的事没过多怀疑。 毕竟她知道,陆之昀是个疑心重的人。 在她蓄意想要靠近他时,他应该便已命人将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她未去京城前,无论是扬州的盐商,还是地方官员,都知道唐家的大少爷,是要娶他沈家表妹做妻子的。 陆之昀没有回复沈沅,只语气颇沉地问她:“你一姑娘家,穿着男装到小秦淮逛窑子,就不怕被你舅舅知道吗?” 沈沅听罢这话,精致的含烟眉却是蹙了几分,只柔声反驳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陆大人无关。” 陆之昀听罢,却只眸色深沉地定定看她。 这种充斥着审视的目光,让人倍感压迫。 他越是这般沉默,就越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仿若正酝酿着什么阴谋,随时都会突然给人重重一击。 故而沈沅下意识地,便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方才将将站定。 今日他穿了身上衣下裳的荼白深衣,瞧着比他穿庄重的官服时,更显了几分年轻。 陆之昀既是提起了舅舅唐文彬,又是这副儒雅的文人装扮站在了扬州的烟雨下,不由得便让沈沅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年沈沅同舅母罗氏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收拾了行囊,偷偷从唐府溜了出去,想要自己乘船去京师。 而她想去京师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父亲沈弘量在那儿做官,而是她一直都想见见,那位低调淡泊的修书大师——云致鹭。 沈沅八岁那年,便与唐禹霖一起去梅花书院同袁鹜先生治学。 袁鹜那时便总提起云致鹭这个人,说此人在京中有一个藏有万卷古籍的藏书阁。 此阁亦被命名为藏云阁。 而云致鹭不仅是个藏书大家,还曾在短短三年的功夫里倾尽心血,不仅修复了大量的古籍,还为每一本古籍都做了大量的批注。 他提笔写下的集解、章句和正义都极为精妙,且极富深刻的见解。 在袁鹜的心中,云致鹭便是比皇帝亲封的大学士还要博学的人,可谓是鸿儒大家。 沈沅总听袁先生提起这个人,便也对云致鹭产生了好奇。 久而久之,这种好奇就转变成了一种倾慕。 虽然那时沈沅的年纪只有十岁,还不懂什么叫男女情.爱。 但是现下想来,这位她从未见过面的云阁主,却是唯一使她动过少女情思的男人。 当时她还未来得及跑到扬州的城门口,便逢上了大雨,只得暂时在附近茶肆的廊下避雨。 陆之昀时年在扬州任巡盐御史,那日正巧,他也同通判在此避雨。 沈沅原本正抱着行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陆之昀和那通判的谈话。 可当她一听到那通判提起,陆之昀来自京城时,她便大着胆子走向前去,问陆之昀道:“这位大人,您认识京中藏云阁的阁主…云致鹭先生吗?” 沈沅记忆中的陆之昀,身量高大颀长,面庞亦是英俊无俦。 可他的气质却极为矛盾复杂。 陆之昀那时刚过加冠之龄,便给人一种城府极深,内敛又严肃的强势感。 他十三岁那年从国公府的嫡子,变成了被流放的阶下囚,而后又上阵厮杀,为大祈立下了赫赫战功,和他的三哥陆之晖重新振兴了整个家族。 他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伏,许多事若换个人来承受,足矣被摧垮意志。 可陆之昀那双英锐的凤目里,却丝毫都没有任何的沧桑和疲态。 反是异常的沉静坚定。 一看便是个深藏着鸿猷伟略,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之人。 沈沅犹记得,那时她的身量很矮小。 问陆之昀问题时,也极像是在仰视着一座巍峨的山。 陆之昀那时的气场也很强势凌厉,许是他看她年岁太小,所以对她的态度也算温和。 他亲口同她说,他认识云致鹭这个人。 还说会带她去京城看他。 那时沈沅是个极为单纯好骗的小孩子,便对男人的话信以为真,傻乎乎地便同他和通判上了马车。 沈沅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云致鹭,心中也很兴奋,可直到那辆轮音辘辘的马车开始驱驰时,她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位刚直不阿的御史大人,竟是诓了她这个小孩子。 陆之昀到扬州后,自是也与还在做官的唐文彬有过往来,他将她骗上了马车后,便立即将她送回了唐府。 沈沅一脸懵然地下了马车后,便见自己的舅舅已经在府门口焦急地候着她了。 当着陆之昀的面,舅舅唐文彬还训斥了她一顿,这让沈沅极没面子,还顿时生出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愤怒感。 所以陆之昀在扬州巡盐时,无论有多少的闺秀夸他英俊有才干,沈沅对他都没有半丝好感。 只念念不忘着,这位陆大人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思绪渐止于此。 沈沅却见,江卓这时也终于将一脸惊恐的碧梧放了出来。 碧梧立即便拿着油纸伞,跑到了沈沅的身前,还刻意做出了挡护的动作。 她知道沈沅是想同陆之昀撇清关系的,所以他既是追到了扬州来,那么她就要替沈沅挡住他。 沈沅这时也觉出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再一结合她在京城就发现的蛛丝马迹,沈沅的心中也蓦地涌起了个念头 沈沅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一直都在派人跟着我?” 陆之昀没有承认,也并没有否认,仍缄默地看着她。 沈沅穿着淡色的青衫,眉眼依旧显了几分柔弱,却比平日多了些出尘的书卷气。 她穿男装,竟是有种含蓄禁欲,却又勾人于无形的美感。 陆之昀复又上下看了一眼沈沅,只淡淡命道:“早些回唐府,别在这处乱逛。” 沈沅微抿柔唇,没有再言语。 她只觉得,陆之昀展现的态度比平时更强硬了。 他这是在管束她。 也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在管束。 沈沅弄不懂陆之昀的深沉心思。 他重权在握,是当之无愧的上位者,或许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像是一只有趣的猎物。 她既是闯入了他的领地,他便以捕猎的姿态不断地试探着她,只要他还没有失去兴趣,就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她便如一只活在巨大织网中的蝴蝶,看似是自由的飞着,实则却一直活在陆之昀的控制中。 思及此,沈沅柔美的面容渐渐变得凝重。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主动去招惹陆之昀的。 * 次日。 沈沅没寻到瘦马蓁蓁,便想着再去一趟二十四桥的秦楼楚馆,想看看在那处,有没有她的消息。 蓁蓁只是牙婆随意起的名字,若她真的被卖到了青楼,那凭她的才色,也定是会做头牌,再被重新取艺名。 沈沅打听了一圈后,得知大抵有四家青楼刚刚选立了新的头牌,而她离开扬州不过几个月的时日,她寻找蓁蓁的范围也一下子被缩减了许多。 只是沈沅并不知道,除了有陆之昀派的侍从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还有一双眼睛,也悄悄地盯上了男扮女装的她。 英亲王在扬州靠着豢养和买卖瘦马的下作行当,赚取了巨额的利益,而陆之昀的眼线近来发现了此事,故而英亲王便于前日也到了扬州,想要将自己的底细再弄得干净点。 到扬州后,他的手下自是给他送了不少被精心调.教过的瘦马,可英亲王却对这些美丽的少女兴致有缺,这几日的脾气也格外暴躁。 英亲王的属下正巧看见,沈沅竟是从一家青楼里走了出来,不禁眸色一亮。 他若将这沈家大姑娘也在扬州的消息递给英亲王,那他们的主子定会重重赏他。 * 掏了数百两银子,见了三位绝色头牌的沈沅心情有些低落。 因为在这三家青楼中,她都没有寻到蓁蓁的身影。 这第四家,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否则离了扬州,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蓁蓁。 老鸨为沈沅开了个雅间,内室里的脂粉味颇为刺鼻,梁柱上也都缠着藕荷色的缎子,这周遭之景虽艳俗,但是合着楼下的丝竹乐音,倒还真有种旖旎的氛感, 那头牌还要再敛敛妆容,等下才会过来。 沈沅便轻啜了口茶水,寻思着,不如自己回去后就装病。 陆之昀早晚都要回京师,他是同她拖不起的。 等他没了耐心,八成就能放她一马了。 这般想着,沈沅却觉,适才咽下的那口茶水,味道有些奇怪。 这茶一点都不甘甜,反倒是泛着股怪异的苦味。 她心中正起疑虑时,便听见了一道带着戏谑,且稍显年迈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姑娘,啧,这扬州第一美人,原来是有磨镜之癖的,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哐——” 沈沅心下大惊,手中持的茶盏也应声坠地。 她腾地站起了身,难以置信地问道:“英…英亲王?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 沈沅便觉,自己的双腿竟是有些发软,往后退着的步子也很是虚浮。 她白皙的螓首上也溢出了涔涔的冷汗。 英亲王狎浪地笑了笑后,随后便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沅,又感慨道:“想不到你穿男装,也是别有风情…反正你早晚都会成为我的女人,不如今夜便同我在扬州这个风月地,好好地快意一次吧!” 沈沅的心跳如擂鼓般狂跳。 她想要呐喊,想要尖叫着向外面的碧梧求救,可是那茶水的药力却渐渐起了效。 从她嘴里说出的,也只变成了虚弱又无力的轻喃:“碧…碧梧…救我……” 英亲王已经靠近了沈沅,亦细细凝睇着她那张绝色的芙蓉面。 夜还长着,他不差这一时。 再同这个美人儿说几句话,也还来得及。 沈沅艰难地往后退着步子,英亲王看向她时,眸中虽带着笑意,可那笑意既猥琐,又带着几分残忍。 沈沅的眼眶渐渐涌了泪。 这一哭起来,便添了几分纤柔和无助,也会让她精致的眉眼陡增了几分柔弱的余味。 英亲王频频摇首,又连啧了数声。 沈沅的双腿愈发泛软,正当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身后的红木大门竟骤然倒塌。 “怦——”地一声,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随即便见,江卓率着一众侍从冲了进来,沈沅能隐隐嗅到丝缕的血腥味儿,眼前所见的诸景也变得模糊起来。 只能听见,江卓厉声对身旁的侍从命道:“快把沈姑娘先带出去,这里留我们善后!” * 东关街,怡圃。 是夜扬州突起暴雨,却没有打雷的征兆。 江丰站在别馆内,见陆之昀原本正专心地书着公文,可自打这天上飘了几滴雨后,他便蹙起了眉宇。 陆之昀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好像是在忧虑着什么事。 从前他们的公爷可不这样。 可自上次从法华寺回府后,每逢下雨的日子,陆之昀都会是这副模样。 这让江丰颇感费解。 正此时,便听见门外传出了急切的笃笃之声。 陆之昀的面色不大好看,沉声问道;“什么事?” 江丰也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来传讯的人这般莽撞。 却听门外,竟是传出了他兄长江卓的焦灼声音:“公爷不好了,沈姑娘…沈姑娘她出事了!” *** 雨势未见褪败。 因着焦急,陆之昀的乌靴踩在满是积水的地面时,还溅起了许多水花。 江卓已经将事情大抵同陆之昀讲了一遍,男人未发一言,面容却渐渐显露了几分阴鸷。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江卓只听陆之昀冷声问道:“可有派人去寻解药?” 江卓摇首回道:“那英亲王的药都是寻人专门配的,同寻常的合欢散还不太一样…就算是将扬州的名医都寻来,一时也配不出来……” 可谓是,无药可解。 陆之昀站在伞下,亦垂首用指揉了揉眉心,似是在思虑着对策。 待他再度抬首时,便见一旁的侍从手中,竟是拿着沈沅无意间掉落的纶巾。 还有,她一直戴的那个银镯。 “轰隆隆——” 一道穿云裂帛的雷声登时响彻。 陆之昀冷厉的眸子却骤然变了颜色。 随即江卓便见,遇到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陆之昀,竟是难能显露了几分慌乱。 他沉着眉目一把夺过了侍从手中的银镯,随即便在一众下属惊诧的眼神中,冒雨登上了沈沅在的那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50个红包 不知道云致鹭是谁的将他的名字倒过来念就知道了。 下章,明天大肥章零点更,就比平时晚两个小时 夹子前这三章都是零点左右更,每章都掉落100个红包,还有10000晋江币的抽奖活动,这三天的订阅非常重要,小梵梵在千字收益榜上的排名也都靠你们了,千万别养肥哈,都来领红包+参加昀叔的婚礼~ 下本想写个高大威猛但是又甜美可爱的壮汉(狗头) 阳光糙汉虎子哥,你值得拥有 预收《她的小侯爷》,求个收藏—— 【温柔坚韧医女vs口嫌体正傲娇侯爷】 颍地第一美人穆望舒生得姿容胜雪,亦是悬壶济世的仁善医者。 某日上山采药,望舒将一身负重伤的年轻男子救回了茅屋。 男人英戾的断眉下,生了双恣然深邃的凤目,身量高大,体魄威猛雄壮,皮相亦是极好。 可他性情却倨傲骄亢,不好相处。 望舒温柔大度,将这不驯男子治愈后得知,他叫裴猇,是帝都的一员武将。 回帝都前,裴猇状似不经意地问向望舒,“要不要…同我一起去东都,你若没有婚约……” 望舒打断裴猇的话,说她早有婚约在身,因守父丧才没有成婚。“我的未婚郎君是西戎校尉,你回去后若提我的名字,说不定还能受到提携。” 听罢这话,裴猇适才还微微扬着的唇角,却蓦地垂了下来。 *** 阴差阳错,望舒得知,她是丞相府的真千金。 家人将她寻回帝都后,昔日海誓山盟的郎君早已变心。 而负心汉娶的人,竟是依旧被相府家人娇宠呵护的假千金。 望舒心灰意冷,撞见了刚从军营折返归府的裴猇,见他穿着考究华贵,便以为他升了军职。 知晓望舒经历后,裴猇连啧数声。 “我如今比你那负心郎的军衔要高,你若嫁我,便可狠狠报复他。怎么样?你是要忍这口气,还是要我来报这个恩?” 望舒难以置信。 裴猇却不以为意:“别多想,我只是为了报恩。成婚后,我随时都可以写下放妻书。” 想起渣前任和绿茶女的可恶嘴脸,望舒一咬牙,一跺脚,便应下了裴猇所谓的“报恩”。 *** 过了不久,相府果然来了个登门求亲的男子。 只是来的人不是什么武将,而是位高权重的国舅爷,也是开国郡侯兼大司马大将军。 望舒瞧见她那丞相哥哥对裴猇点头哈腰时,方才恍然大悟。 好家伙,他这官衔,还真比那西戎校尉高多了。 *我嫁给了渣前任的顶头上司* *侯爷是个心机骗婚男,早就对我蓄谋已久* *什么是放妻书,本侯从来都没说过这三个字* ——《离骚》中将明月称为望舒。 ——上山虎望月,寓意平安无虞。 (1)1v1,轻松沙雕小甜文,糙汉文学。 (2)男主暗恋成真,女主先婚后爱。 【2021.6.4已截图存梗】 感谢在2021-06-23 23:28:40~2021-06-24 20:3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锦书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547770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槿夏年华 13瓶;babysoul88 8瓶;药石无医、花生糖、40111359 5瓶;一头栽进绿江 4瓶;abigail 3瓶;37075457、薄西酒酒子 2瓶;qycyyds、你的小甜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