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抓去填番外了(快穿)》 1、药剂师01 南希星系最边缘的废弃星。 所谓废弃星,是连星网上最全地图都显示不了名称的星球。只是被居住在上面的人称呼一句“血月”,一开始是外来者这么叫,后来叫得人多了,渐渐成了它的名字。是因为其地质特殊,远远在飞船上观望时,整个星球都呈现一种血红色,像是尚未踏入星际时代时,人类传言中那轮血色的明月。 当年的开拓者还以为这星球上有什么特别的矿物,甚至引发了一轮抢夺。不过,之后的事实证明,它只是颜色特别而已,并没有什么宝藏。花费了高价抢夺到开采权的矿主气得发疯,连联盟统查星球时都没有把它上报,只恨不得将这次失败从自己的人生中抹去。 连星球都没有名字,其上的居民更是联盟的边缘人物。 不过,血月上大多数人都对此没什么不满,他们中的不少甚至巴不得联盟将他们完全遗忘。 ——比如说,逃窜至此的联盟逃犯。 这种因为种种原因、未能被联盟录入的无名星成了他们的温床,他们在此生根发芽,互相吞噬壮大。 而对于星球的普通居民来说,住在这种危险地方,再小心也不为过,最好的选择是天黑之后不要出门。 但是人生中总会遇到一些意外。 夜色已深,笼罩在这座废弃星外的人造大气层早就失去了模拟月光的功能。到了晚间,除了路边几只年久失修的灯管闪烁地亮着极不自然、甚至还有些阴森泛绿的光外,其余地方一片黑暗。 一个单薄瘦小的身影正在其中缓步前行,不过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出这孩子并不是游走于夜间的掠食者,而是一心想把自己伪装成猎手以期逃过一劫的猎物。 但是在真正的作恶者眼中,这伪装太过拙劣,简直像是将黑色布料披在身上就假装是狼的小羊羔。 他身后,一个高大的身影远远看着这处,唇边咧开一抹血腥的微笑。 男人摸着手中刚刚拿到的光刃,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刚到手的新武器,他正打算试试威力,正好碰见有小羊羔撞上来。 “感谢。”他愉悦地低喃着。 好像能被他 用来尝试新武器是一种怎样的荣耀一般。 他也却是如此认为的。 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就算是孩子也有鲜明的危机感。 在那道光刃逼近的时候,男孩猛地一个侧身、往旁边一躲,身后路灯的灯柱就像是豆腐一样被一切两半,地面上落下几滴高温熔断的液体。 男孩躲过了致命的脖颈,却在下意识做出保护姿态的手臂上添了一道焦痕,皮肉被炙烤的焦味在这空间蔓延,唯一的那点灯光早在灯柱上能源线路被切断时彻底熄灭,男孩眼前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绝望汹涌而来,四肢不自抑地打着颤,他知道自己改赶紧逃走,那是那可怖的气息笼罩,从脑中下达的指令似乎被断绝。 他只能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如此分明。 男人似乎很欣赏猎物垂死挣扎的姿态,没有立刻动手。 孩子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预想中的疼痛。 直到、他听见…… 一声闷哼之后,压抑痛苦的嚎叫。 ——或者这是他自己发出的? 男孩混乱地想着,极致都恐惧让他的意识都有点脱离身体。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并非如此。 视野中多了一点亮色,好像有人提着灯走近。 在这种地方的夜里,带着灯在外面走的简直是活靶子。 能这么干的不是傻子,就是强者。 而傻子往往活不过一晚上。 男孩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他连呼吸都带着惊恐的颤抖,丝毫不敢把视线往上瞥,只死死盯着地下。 如此一来,他便看见,方才那只将他逼至绝境的男人正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对着他的五官扭曲变形,不只是鼻涕还是眼泪在脸上糊了一道道湿漉漉的痕迹。 男孩被倒吸进来的冷气呛了一口,却死死压抑住咳声。 来人救了他? 废弃星的孩子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他更相信,找上来的是地上这男人的仇家。 那他们…… 或许没有功夫管他 意识到这一点后,男孩几乎停摆的心脏忽又剧烈地跳了起来,他死死咬住下唇,压抑住自己过于急促的呼吸。 在“原地不动”和“趁机逃跑”这两个选项中, 他并没有多犹豫就选择了后者。 男孩一点也不敢保证,在两人解决完个人恩怨后,会不会顺手捏死旁边一只小虫子。 莫名的畏惧让他不敢抬头去窥来人的模样,方才的恐惧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不知视线对上之后,自己是否还有逃跑的勇气。他只牢牢锁定地面上没有遮挡的通路,以自己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拼命地向那个方向奔去。 好在他赌对了,两人都没有理会一只小虫子的意思,任由他逃窜了出去。 只是经过转角时,本该继续往前跑的男孩却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 一片黑暗中,那人身周的并不明亮的灯光像是带着融融暖意,染着那金发都像是带着太阳一般的光泽。他身上浅色的大衣被他撑起挺拔的廓形,他只随意站着,但好像他连站姿都透出与众不同来,男孩却不知怎么形容,就像是在星网上看见的那些大人物突然跑出来一样。 这道身影和周围的环境存在一种奇异割裂感,如同他手中的灯光一样、同这片黑暗的街道格格不入。 是来救他的? 先前一闪而过被迅速淹没的想法又咕嘟嘟地冒出来。 ——如果是这样一个人的话…… 或许真的是来救他的。 是莫姆说的那个人? 莫名地,他想起了在孩子们中被当做笑话的那个传言。 这种地方,竟然真的会有“好人”? 那点轻微好奇心迅速被求生欲压下,对于生活在这种环境中的孩子,躲避一切危险才是本能,他只看了一眼,就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 地上的男人已经从低声闷哼,变成一种奇异的、类似蛇类吐信的“嘶嘶”声。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青筋暴起,上面开始浮现出一片片鳞片,男人扭动间看见了手臂上的鳞片,本来痛苦嘶嚎的声音一滞,在黑暗中自然扩张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旋即疯狂地抓挠撕扯着长出来的鳞片,不多时整条手臂都鲜血淋漓。 楚路本来看见这男人不是立刻晕过去,而是原地挣扎还疑惑了一会儿。 看见那鳞片,才恍然地“啊”了一声。 他看了看手里的注射枪,问:【统儿,我不是让你填麻醉剂吗?……3号柜的那个。这是8号里面 的劣化剂?你是不是装错了?】 系统对宿主的质疑表示不满:【放屁!老子拿的就是3号!!那柜子什么瞎鸡儿顺序,还费了老子半天工夫,把3放在7后边儿……】 系统说到这里,像是被掐住了一样,戛然而止。 楚路扶额,大抵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能沦落到废弃星的“药剂柜”会是什么好东西? 保存药剂效果差不说,上面的标签也早就被磨损的模糊了,那8的左半边确实被抹掉了痕迹,看着挺像3的。 不过,他都在那家店工作有两年了,跟着他同进同出的系统竟然连这个也不知道,真不日到对方日常都在干什么。楚路“啧”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免得自家系统恼羞成怒。 他和系统沟通的这会儿工夫,那地上打滚儿的男人已经把自己双臂抓得虚弱模糊。 楚路皱了皱眉,似是厌恶地偏了一下头。 他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场面生出什么特别的感觉,作为一个和丧尸贴过脸、和魔神罩过面、甚至于在异兽肚子里滚过的时空局工作人员,眼下的情况连家家酒都算不上。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现在这壳子是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少爷呢? 更正一下,沦落废弃星的“前少爷”——路德·艾德里安。 虽然地上这个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能这么放任他直接劣化。 楚路一边翻找修复药剂,一边和系统扯开话题,【怎么样?查到什么结果了没有?】 这是楚路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 作为时空局的工作人员,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穿梭在各个刚刚诞生的小世界里,代替那些意外殒命或者干脆就没有诞生的配角维护世界本来的命运线。以此来避免因为缺少了关键人物,导致这些由故事演化出来的小世界情况脱轨,造成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比如说世界不断毁灭重启什么的。 而现在,第二次进入这个世界,楚路能感觉到,这个世界最开始形成的脆弱期已经过去,也就是说其诞生源头的剧情已经走完,接下来就该脱离所谓故事情节,形成一个正常圆满的世界,这种时期就不是他们工作人员该介入的了。 时空局只负责维护刚刚诞生的小世界使其不至于覆灭 ,而其运转正常后,他们就不该干涉过多,就算是活到剧情结束的工作人员也会想办法“退场”,更别说楚路这种已经“谢幕”的了。 但是这次与其说是楚路主动介入,不如更像是他被这个世界强行拉进来了。 ——完全意料之外的加班好不好!! 这种被强行拉回来的情况,他倒是在局里的经验交流版里听说过,一些任务前辈在小世界里聚集的愿力太强,太多人希望他活过来,偶尔会在剧情结束后,被世界意识强行拉回去,来个原地复活,给人物走出一条新的命运线,这情况被前辈们戏称“填番外”。 但是楚路从来没想过这事儿会落在自己头上。从那些分享经验的前辈口中就知道,一定是因为扮演的人物足够“英雄”、足够“白月光”,才会被强行拉回去,比方说万民请命的青天大老爷、以身镇魔的圣人…… 可楚路情况不太一样,他在局里的部门属于专门扮演反角的分部,负责的人物大多都是并不讨人喜欢的炮灰反派。 眼下这个艾德里安少爷就是他早期扮演的角色之一,这是一个非常刻板的工具人角色,让新人进去练手再适合不过了。 楚路也不负所望,几乎每个剧情点都踩准了,在局里拿了一个A级评价——对于这种小角色,能那到这种评价已经算是满分答卷了。 在剧情里,他要干的事很简单,身为艾德里安家的少爷,又是难得的药剂天才,他只要仗着天赋家世嚣张跋扈,在主角入学之后拼命找茬,然后被打脸,不断重复循环这个过程,最后,在一次想要强占主角研究成果时,被人揭发出来,让整个家族颜面扫地。他也因此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一气之下跑去外星系旅游散心,然后不幸遭遇星盗。 要说怎么是恶人有恶报呢? 整艘星舰的人都活下去了,就他一个看不清形势,还来在首都星的那一套,不听指挥瞎跑,最后不幸遇难。 这个小角色并不讨人喜欢。甚至连关底boss都不是。就是在主角成长阶段不断给他送经验、送温暖的小炮灰。楚路在局里的模拟练习中扮演了好几次这样的角色了,可谓驾轻就熟。 他怎么也看不出来,这个人物身上哪 里有聚集愿力的可能。 唯一可能稍微怀念一下他的,就是路德的家人了。 他先前让系统去调查的,正是这个。 路德的父母痛失幼子,自然是难过的,但是他们毕竟还有事业,而且仍旧一个可以寄托哀思、并且引以为傲的长子在,对这个让他们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孩子故去,二人虽然伤心,也维持在正常的地步。 这也是楚路刻意维持的缘故。 对于工作人员而言,他们一早就知道自己的结局,如非必要,很少在小世界内建立过于亲密的关系。 不过这事儿真做起来,倒也不难。 星际时代,孕育孩子也只是父母双方提供两个细胞而已,胚胎成长发育都在体外进行,彻底解放了女性,但这也导致了家庭之间的联系越发脆弱。 而且,不管是路德作为上将的父亲、还是作为后勤人员的母亲,都真的是忙。 ……非常的忙。 楚路的最长记录是连续三年没有见过父母一面,连一条短讯都没有,要不是抚养金还在按时到账,楚路几乎都差点以为父母殉职,二人的同僚忘记通知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药剂师02 系统的调查结果返回,艾德里安家族那边情况正常,那楚路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了。 总不会因为“路德·艾德里安”这个角色太讨人嫌,以至于怨念聚集,众人觉得死在星盗手上太便宜他了,想要接着鞭尸,这才让他活过来受苦? 楚路本来就是随便一想,可这个想法在脑海中略过,却让他一怔,越想越觉得是这码儿事。 他这会儿正掰开了那男人的嘴,往里面灌修复药剂,本来就因为对方不配合,他几乎要将试管怼到嗓子眼儿里。这会儿一走神,手上更没了轻重,地上的男人被卡得直翻白眼,连挣扎的力度都弱了几分,没死在先前的基因劣化上面,差点被楚路怼死。 楚路连忙收手,在心底默念了句“抱歉”。 又心不在焉地把剩下半管药剂灌进去,那男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只恶狠狠地盯着他,试图把这张脸死死印在脑子里、伺机报复。 楚路也不在意,毕竟扮演炮灰反派多了,别说被这么恶狠狠的盯着了,就算试图用眼神将他抽筋扒皮的都不少。 反正脱离世界以后,马甲一脱,谁知道背后是什么人? 有什么都冲着角色去,跟马甲下面的工作人员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人之后也不会有报复的机会了。 楚路一边给人灌着药,一边顺着刚才的想法继续思索下去。 这次他被强行拉回这个世界,最开始的初始地点就是这个废弃星。 醒来后发现自己人被锁在救生舱里,睁眼就看见旁边躺着个死人。那会儿他还没想起来,这就是当时他拉着同归于尽的那个星盗。 楚路:“……” 现在想想,确实是世界对他的恶意了。 因为是意外进入,系统情报传输有延迟,楚路那时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世界,跟那个尸体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 对方眼球暴突,脸上神色实在太过狰狞,对楚路这个和他共处一舱的舱友实在太不友好了。 楚路想了想,抬手给人把眼皮阖上。又觉得不大行,心里给人念了遍往生咒,也不知道异世界版本的好不好使…… 对方脸上表 情有没有变得安详不好说,但等他念到第五遍的时候,系统信息姗姗来迟,楚路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行为微妙地崩了人设。 不过,没有活人看见就等于不存在。 作为时空局的老员工,楚路深谙这个道理,早就不像新人时期那么战战兢兢。 他非常淡定地一秒变脸,脸色惨白又带着厌恶,踉踉跄跄地爬出救生舱。 然后就被周围的环境震惊了个够呛,甚至怀疑系统把世界背景判断错了。 在系统大爷骂骂咧咧“你行你上”的愤怒中,楚路总算探查出了周围的环境。 有什么比让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落在废弃星更惨的? 废弃星的垃圾场。 事实证明,对于他这种反角,任何时刻都不要抱有侥幸。 在他以为情况已经很恶劣的时候,现实会给他沉痛的一击,告诉他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楚路很快就发现比起糟糕的环境来,这壳子的身体状况更值得忧虑,精神海被摧毁殆尽,对于一个药剂师来说,这相当于成了半个废人。而他身上的通讯器也毁了个干净,几乎不可能联系上首都星的家人。 至于星网? 在垃圾山内艰难求生三天后,楚路总算搞来一个残次品的光脑,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登上星网,发现自己预先做得心理准备确实很有必要。 这颗星球上,信号时断时续,接受信号下载内容还勉强可以,想要上传?等上个几百年。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光脑原因,辗转换了几个,却都是如此。他也是后来才打听到实情,主要原因还是在当年接管了这个星球的矿主身上,他基站只建了一半,就发现这个星球毫无价值,哪里还愿意接着建下去。 就等同于这个贵族少爷完全被困在这个落后的、偏僻的、让人忍无可忍的废弃星了。 楚路倒觉得没什么。 毕竟比起末日环境来,这个星球上除了个人安全问题得不到全面保障,其他条件,比方说食物、衣服,随便找份工作,营养剂还是管饱的,衣服要是狠狠心,在垃圾山里也能翻出能穿的来。 但是对一位自小在首都星长大、入口的都是昂贵自然食物、个人名下都有好几个星球的少爷,现如今的情况可谓是 极大的打击了。 正常来讲,这一位贵族少爷,沦落到这种废弃星上绝对活不了多久。 楚路也想过原原本本遵循人设,在街头流落几天,直接把自己饿死。虽然这死法凄惨点,但是作为快穿工作人员什么没经历过,他也有经验。 但是他当时又不确定世界意识到底是为什么把他拉回来,万一对方不满意这个结果,他前一天把自己饿死,第二天发现原地复活。 楚路:“……” 想想就太悲惨了。 但现在回忆,如果只是想把他拉回来鞭尸,那当时他把自己饿死才是最佳选择? …… 系统在旁边一个劲儿添乱,撺掇着楚路赶紧试试。 楚路木着脸无视了这个提议—— 还真以为那么容易? 都在废弃星上活了三年了,生活都步入正规,这会儿好端端的突然饿死。 小心返回时空局的时候,任务录像被抽调检查,妥妥一个“消极工作”,他半年的奖金绩效全都得被扣光。 楚路慢吞吞地对系统:【没钱了,拿什么给你升级数据库?】 系统瞬间噤声。 虽然第一年艰苦一点,但是后来因为种种“意外”,他“好运”的获得了一份稳定动作,是在这废弃星上唯一一家药剂店。因为算是技术性工作,收入不错(虽然连以前少爷零花钱零头都没有),也因此住的地方相对安全,不会出现什么睡着睡着,房顶突然没了的意外情况。 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至于天一黑就赶紧关灯,以期在黑暗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伪造出无人居住的假象。 不过,楚路因为后来处理那个男人耽误了些时间,等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大多数人都陷入沉睡,只余下那一扇窗在黑夜中亮着温暖的光。 楚路看见,忍不住失笑摇头,“……那孩子。” 系统哼哼唧唧:【算他还有点良心。】 * 虹膜识别通过,门锁发出一声被打开的“咔哒”响声。 正坐在工作台的黑发男孩猛的回头,手中已经按住了光刃,浑身肌肉紧绷,好像下一刻就会扑咬过来。 “是我。” 楚路对他这反应毫无异状,只是简短说了这么一声。 男孩发出了一声含糊的气音,不知道是不 是在答应,身体却放松下来。 这孩子也再没说别的什么,沉默地将光刃收回,转身继续摇晃着手中的药剂。好像并不是在特意等人,只是因为配药配得忘了时间。 楚路却注意到他试剂管里的淡蓝色液体早就因为被摇晃的太久而氧化发暗,而以对方在药剂上的成长速度,不至于连这么浅显的问题都发现不了。 楚路也没有戳穿他。 毕竟依他现在扮演的贵族少爷的性格,不可能注意到这些细节。 男孩余光瞥着楚路的行动,手中却继续下一个步骤,向那管已经废掉的药剂里面加入凝淀剂。 黑色的絮状物在试管底部凝滞,男孩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失败,脸色一变,连忙去瞥楚路,见他还在背着身挂外套,并没有注意这边,他微不可察地松口气,趁着楚路挂衣服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这个失败品处理干净。 楚路也确实没注意到男孩后续的小动作,他只是自顾自地收拾自己。 按路德少爷的人设当然说不出“挺晚了,赶紧睡”之类的关心话语,不过依楚路对男孩的了解,等他收拾完睡下,对方也会自行回屋。 就在楚路以为这孩子会像往常一样一声不吭,等他离开后默不作声的回到卧室的时候,却听他突然开口,“你去哪了?” 他的声音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柔软,而是带着一种粗砺的、让人不适的嘶哑,并不是男孩处于变声期的缘故,而是他颈上那到狰狞伤疤留下的后遗症。 楚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孩子突然这么问。 虽然他救下这个孩子后默认让他搬进来的举动,在这个废弃星上算是“收养”了。 但是就这小孩以前的经历显然不可能和他父慈子孝,而路德这个贵族少爷也不是会关心照顾人的性格,不如说这两个人住在一起,大概过不上一个月,就得有一方愤而出走。 也幸亏根据前辈们的说法,在“番外”世界里,人设维持的要求没那么严格,楚路才靠着微妙的人设偏差,艰难地维持住了同一片屋檐下的安宁。 不过不管怎么偏,路德少爷都不是会回应这种质问的人,而楚路也觉得那些事还是别给小孩子知道为好。 按照路德少爷的 性格,这会儿该是唇角一挑,带着满满的炮灰语气嘲讽一句类似“这么问之前,先想想你自己的资格”“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平民来管了”之类的话。 不管哪句话,都能让男孩当场炸了,摔桌子就走。 虽然、但是…… 人家孩子毕竟等了大半夜,楚路总算还有点成年人的良心。 他只是皱了皱眉,以一种略微不耐但强忍着的语气道:“私事。” 这态度当然也不算好,不过对于路德少爷,这已经是在崩人设的边缘大鹏展翅了。 反正按照楚路对“路德·艾德里安”的揣摩,这位少爷是不会干出这种纡尊解释的事儿来的。 要是以往,男孩那微妙的自尊心,早就因为这话愤而离开了。 但是楚路没想到,对方这次却并没有这么容易退却。 他从那简陋的实验台上跳下来,以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道:“你用了修复药剂?!” 男孩说着,视线落在楚路的右手,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得整齐圆润,上面一点点伤痕老茧也没有,就算是废弃星上幼童,手指也绝对会比这更粗砺。 这是一双完全不会出现在废弃星上的手。 魏极也确定,对方也的确不属于这里。 白皙的指尖蹭着一道浅绿的粉质结块,是修复药剂干涸留下的痕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药剂师03 这个世界的大背景中,人类在进入星际前,经历了很长一段黑暗时代。在那个时期,为了抵御来自宇宙中各个种族的侵袭,尚在母星的人类决定将兽类基因加入到人类基因序列中。 这种违背自然强行拼接的方法当然有各式各样的后遗症,但它确实也带来了强大的战力。而在那个时期,比起这些后遗症来,人类更需要这些战斗力,以避免在宇宙种族的威胁中,彻底成为历史中的一抹尘埃。 而在人类离开母星征服星际,整个星际大环境趋向平稳的后来,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不稳定的基因常常陷入崩溃,人类受此影响会变成半兽化的形态。在那种形态下,战斗力暴涨的同时,兽化人类也会彻底失去理智、攻击周围的一切。 人们称这种情况为“劣化”。 当然,也不是全然没有解决办法。 人类渐渐发现,宇宙中一些物质可以有效镇定崩溃的基因,缓解这种“劣化”情况。但是那些成分在物体中的占比少得可怜,而强行提取又会将之破坏。在这个背景下,药剂师这个职业也就应运而生,这类人天生精神力特殊,他们可以从那些植物或者矿物中特别成分萃取出来,萃取出来的因子能很好地缓解崩溃、甚至于修复已经劣化的基因。 这种被药剂师萃取出来,在经过一些后续配比,最后得到的能够修复崩溃基因的产物被称之为“修复药剂”,按照其药效被从F到S级。 而不管什么情况下,人工的价格终归高昂且有限。 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人类也没有停止探索优化仪器萃取药剂的方法。而到现在,F级修复药剂已经可以量产,成为普通人家中的常备物品。 当然,这究竟是“普通人”,还是路德少爷概念里的“普通人”还有待商榷。 但是就楚路上次来这个世界所见,起码在首都星,这种基因崩溃的情况确实得到了极好的抑制,除了一些特殊职业,大多数人的基因崩溃问题都会被遏制在源头状态,日常用的F级药剂足够防微杜渐,避免情况更加恶化。 不过很显然,不管路德少爷对“普通”的定义到 底有没有问题,这种在联盟中都未被登记在册的废弃星绝对不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这整个星球,只有楚路现在所供职的唯一一所药剂店。而里面的药水也多以没有联盟药检认证的三无麻醉剂、伤口恢复药剂为主,偶尔有的F级修复药剂都已经卖出了天价,往往一出现就被大势力收入囊中。 而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劣化基本等同于判了死刑,就连“同伴”都不会手软。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那个男人发现自己手臂上出现鳞片会那么激动,当然,楚路给他灌修复药剂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那家伙是有通缉的,劣化后基因序列崩溃,要检测确定身份很费工夫,地下赏金所那种地方,楚路可是一点都不想久呆,说不定哪次不小心就被揭了身份。 在一个满是通缉犯上的星球兼职赏金猎人? 要不是实在入不敷出,谁愿意干这么危险的事儿呢? 毕竟,他只是一个柔弱的、精神海已经被废的、前·药剂师。 至于亲自给人灌修复药剂这种行为,不是路德少爷会干出来的? 楚路微笑—— 毕竟没有第二个人看见,不是吗? 而那个男人,恐怕也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这就是时空局里老油条和新人的区别。 楚路现在对这种钻空子的事情早就驾轻就熟。 想想当年他在这个世界还如何战战兢兢、力图将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露破绽,他竟然有那么一点感慨。 那时候他身边的系统还是个刚刚出厂,只会在关键剧情点给出电子音提示的青涩小系统,哪里像是现在满口糙话、让宿主听了都脑壳直抽的大爷样儿。 * 而那边,质问完楚路之后,黑发男孩突然上前,一把抓住了楚路的手腕。 楚路完全没想到这小孩会这么干。 虽然魏极没说,但是楚路也看出来,这孩子非常抗拒肢体接触,正好路德少爷也不喜欢,所以除了楚路最开始帮人包扎伤口,两人几乎没有过身体接触。 ——虽然有时候楚路觉得这孩子确实需要一个抱抱。 比如说半夜被噩梦吓得浑身冷汗,尾巴都冒出来的时候。 不过,楚·工作人员·没有心·路还是选择“人设”。 ……买 个播放器给人放催眠曲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楚路完全没想到,先打破这个默契的,竟然是这个小崽子。 对方这么冷不丁地一拉,楚路竟然没能躲开。 不过按照路德少爷的“柔弱”人设,他也确实躲不开。 别看这孩子不大,楚路估摸着,在自己不暴露底牌、下死手的情况下,路德少爷这种战斗力,对方打十个不成问题。 虽然两人都默契地没坦白自己的过往,但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多多少少也会露出一些痕迹。就如同魏极能看出路德少爷并非废弃星的人,楚路这种去过了这么多世界的丰富阅历,当然更早就猜到对方的来历。 血月上有一个地下“斗兽场”。 说是“斗兽场”,其实里面斗的都是“人”——被用劣化剂激发身体里兽类基因、再将至投入到场内搏斗供人观赏的“人”。 楚路第一次见这孩子时,几乎没有认出来这是个人。 它已经完全变成了兽态,身上鳞片和毛发夹杂着生长,眼瞳是蛇类的竖瞳,周围的地方被密密麻麻的鳞片包裹,可偏偏下半张脸并不是毒牙蛇信,而是一口似鲨般的尖牙…… 丑到甚至有点视觉污染的程度了。 所谓兽化,并不是变成了小动物一般可爱,无论最开始被加入的是什么基因,经过这么多代的繁衍混杂,早就混乱的不成样子,要不然也不会有“崩溃”“劣化”这种代名词。 那只兽四肢着地、前肢低伏,冲着楚路嘶吼,脖颈上的伤口淅淅沥沥地往下淌着血,它却全然无觉。 看上去完全失去了理智,就像一个怪物。 ——怪物崽子。 楚路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冒着崩人设的风险救了这么一只崽,还用了自己身上当时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支B级修复药剂。 真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连通讯器都被毁了,这支药剂竟然还好好的。 …… 不过直到他施救完毕、这只小崽子恢复了人形,世界意识也没什么反应,他身上也没感觉到被压制排斥感。 也确实如前辈所说的,被拉回来走番外时,世界对他们的约束力变弱了。 ——按局里的分析,或许脱离了最开始形成时的剧情,世 界意识也不再强行将角色压制在本该有的命运线里,对人物的束缚自然而然的变弱了。 不过,楚路是经历过被世界意识全程注视、无声地说着“滚”的滋味,那可真不是什么好感觉,他一点也不想试探对方的底线。 也因此,之后他在废弃星上,虽然性格和以前比有微妙的转变,但是大体还是维持住了路德少爷的人设。 不是他不能维持和上次来这个世界一样的性格,但实在是被逼无奈。 依照路德少爷那种看谁都是“老子高高在上,你们都是垃圾”的眼神儿,再加上长得格外好看、一看就出身不凡的脸,基本相当于一只鹅的战斗力…… 楚路可不是什么真的在首都星长大的贵族少爷,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会遭遇什么。 绝对在一露面就会被逮住,然后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一直不可描述到脱离世界…… 这可不是什么扣不扣奖金的问题了! 这种事暴露出来,他大概得被整个部门同事笑上一整年。 为了生存,他也是很艰难了。 …… 楚路挣了一下那只明显是孩子大小、却遍布伤疤都手,却没挣开。 被这么无礼对待,路德少爷当然要生气,他皱眉:“松开。” 男孩没有理会他,而是飞快解开袖口把袖子往上拉,露出手臂来。 他视线在上面逡巡,似乎是在检查他胳膊上有没有毛发鳞片或者剥落的痕迹。 劣化过程中最开始出现异变的地方往往在四肢,就算及时用了修复药剂缓解,毛发鳞片的剥落也会留下痕迹。 不过楚路的手臂上白皙干净,一点其他的痕迹都没有。 楚路这会儿倒是明白过来对方为什么那么激动了,原来是担心那修复药剂是给自己用的。 毕竟经历过那种事情,这孩子对劣化格外敏感也可以理解。 眼看那孩子又想去看另一只胳膊,楚路侧退一步躲开。 一条胳膊看看没问题就行了,还没完了? 下一步是不是还得脱裤子了? 楚路心底腹诽着,脸上的神情却冷得快结冰。 按照路德少爷的性格,这会儿扔下一句“滚出去”都不奇怪。 不过楚路毕竟经历的多了,知道对这种孩子来说 ,摧毁他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安全感往往只需要一句话。 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崽儿,虽然性格别扭点,但到底还是个好孩子, 楚·没有心·路,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人性的。 他在几个被冒犯的反应中挑挑拣拣,最后冷淡的看了对方一眼,以目光警告“没有下次”,然后阴沉着脸转身回房。 当然,以大少爷的教养,也做不出什么摔门的举动来。 * 于是,这天晚上的事儿就这么翻篇了结了。 起码在楚路的眼中是这样的。 至于他手指上粘着的那点修复药剂残渣。 他怎么说也是在药剂店工作,手上沾点药粉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好。 依照这个废弃星上修复药剂的珍贵程度,这确实不怎么正常。 但是楚路觉得他们这一大一小、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还是有些默契的。 就如同只要这孩子每天晚上按时回来、楚路不会管他白天去干什么;他以为自己手上为什么会沾到药剂这种小事,对方也会明智地保持沉默。 ……起码当时楚路是这么想的。 因为那天回来得太晚,让小孩子硬挨着不睡等他,接下来几天,楚路也没出去拓展什么副业,而是老老实实按时按点的在药剂店里打卡下班,回来得特别准时。 废弃星上技术人员稀少得过分,这唯一一家药剂店也员工稀少,工作上人际关系简单、内容对楚路而言也不复杂,又不需要掐着时间点算自己接下来该走什么剧情,生活闲适到都让楚路误以为自己进了什么度假世界。 但是楚路怎么也没想到,他这边安稳了,魏极那边却搞出了事儿。 …… ………… 血腥味儿? 楚路一进屋就皱起了眉,握住了衣兜里的劣化剂和注射枪。 在一个到处都是目无法纪流窜罪犯的地方,不要指望自己的家里是个安全地点,他们可不会和你讲什么“住宅不受侵犯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药剂师04 正在楚路全神警惕的时候,里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打开,男孩带着裹了一半的绷带走出来。 显然是听见外面开门的声音才露面,大概是跟楚路每次回来那句“是我”差不多的意思。 楚路这才意识到,好像自己每次回来,都能看见这孩子在肉眼可及的地方。 明明两人都在家都时候,都是各回各屋、互不见人的状态。 不过看见了男孩,楚路皱紧的眉头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有了更拧紧的趋势。 “我以为——” 金发的青年一边脱着外套,一边往前走。 废弃星上显然找不到能满足大少爷要求的造型师,而路德少爷也不想让人随便碰他那引以为傲的金发,过去这么久,原本精心修剪的短发这时候已经长长地垂到了脑后,被一条和他眼眸同色的蓝色缎带束着。这会儿随着脱外套的动作,被带着在身后扬起一段又落下,好像阳光流淌成的河流。 那遇见这个人之前,魏极从没有在废弃星上看见过这么明亮的颜色,他视线忍不住跟着头发飘了飘,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 “……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 青年以一种并不讨人喜欢的贵族腔调慢悠悠地念着。 毕竟相处了这么久,魏极还是能听出来这是对方生气了的意思。 但是他一如既往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生气不是破口大骂或是拳打脚踢,而是用一种慢悠悠的、好像唱歌一样的调子说话。 并不知道路德少爷曾经以这么一种讨人厌的贵族腔调挑衅了多少次主角小团体,屡战屡败却永不言弃。 男孩唇角动了动,他嘶哑着嗓子开口:“不会让麻烦找上门的。” 顿了顿,又补充,“都死了。” 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显露出不属于一般孩子的冷淡和漠然。 楚路眉头没有松。 比起这个来,他更关心的是这小崽子到底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是那些人找上来了吗? 斗兽场的“兽”是不会被随便放出去的。 楚路遇见这孩子时,他的兽态上伤痕累累,脖子上那道正在淌血的伤口只要再深一点就能要了他 的命,当时那滴滴嗒嗒淌血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再联系这小子几乎完全兽化的状态。 显然,他是在被“处理”的过程中逃出来的。 楚路当时救人的时候,抱着人设崩都崩了、不差那么一点的心态,掩饰痕迹的方式绝对够隐蔽,绝不是路德一个贵族少爷能做出来的程度。而这废弃星上按理说也不存在那么高级的修复药剂,兽化成男孩这种情况的,几乎等同于没救了,不可能往他已经恢复成人的情况上想。 按理说不该被找到的。 …… 楚路拧眉思索着,一点没往自家崽儿主动惹事上面想。 毕竟这崽子虽然看着凶一点,但其实只是个性格别扭,每天按时等家长回来、却从来不说的乖乖崽。 然后…… 他心目中的乖乖崽递过来一块芯片。 这块芯片显然是被清理过了,上面还算干净。 但上面干涸发黑、几乎要和线路融为一体的深色痕迹,还是让楚路眉梢一跳。 ——是血迹。 他只觉自己后槽牙都开始疼了,一种熟悉的、即将被脱轨剧情啪啪打脸的危机感突然涌现。 楚路手指用力,差点把这块芯片掰折了。 总算在系统那【你现在有个ji.ba剧情】的嘲讽声中清醒过来。 楚路心下一松,甚至都没有再一次提醒自家系统注意言辞。 他把那块芯片插到了光脑里,垂眸看着显示出来的东西,觉得自己刚才眉头跳得那一下实在不冤。 ——这是一个修复药剂的配方。 这个用量配比…… 楚路皱着眉头,大概估计了一下。 按上面说的配比弄出来,起码是个C级修复剂。 楚路大概知道上面的血迹是从哪儿来的了。 要知道药剂师虽然也宝贝,但是按照联盟现在的人口数量,从里面找出具有天赋的孩子并不费劲。被把控的更严格的是药剂配方:F级已经量产的修复药剂是例外,E级药剂的配方偶尔会落到普通药剂师手中,但是再往上基本是不可能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像主角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创新配方,只要药剂在手立刻就能分析出配比的大佬。 “你能做出来。” 男孩以一种平铺直述的语气问道。 他知道眼前的金发青年是药 剂师,这并不难猜,从对方偶尔的指点就能看出他在这方面造诣深厚。 魏极在抢这东西的时候根本没有想楚路做不出来的可能,而楚路需要的话,上面需要的材料他也可以去抢。 虽然按那些人的说法,这是高级配方。 具体有多高级他并不清楚,但是显然不会到把已经兽化的人完全救回来的程度。 魏极从那地方跑出来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作为“人”而继续活下去的可能。是眼前人将他救回来的,他对楚路抱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信任态度。 如果他真的有遇到需要用修复药剂的地方,这芯片对他多少有些用处? 孩子如此想着。 或者他会夸一夸自己? 这个念头冒出来,男孩突然就有点紧张了,明明是当时差点被光刃切了脑袋都没有的情绪。 但是很显然,眼前人并没有回应他信任和期待的意思。 “不能。” 金发青年似乎只是扫了一眼,就以一种僵硬的语气回应道。 男孩眉毛拧起,他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不由声音提高:“你不是厉害药剂师吗?你……” 后面的话在抬头瞬间卡了壳。 那张全然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宛若被美神亲吻过的脸,这会儿僵硬的好似大理石雕一般,湛蓝清透的双眸中死死压抑着什么。 “现在不是了。” 他这么回道。 很厉害的药剂师? 路德少爷以前确实当之无愧。 他在成年以前就已经拿到了B级药剂师的资格认证,那已经是许多药剂师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而在他这个年纪,更是无人可以媲美,他打破了整个联盟最年轻药剂师的记录。就是平民出身的主角,在前期资源匮乏的情况下,也被他压了一头。这位大少爷也正是因为察觉了主角给他带来的威胁,才屡屡对其动手,试图维护自己“第一天才”的名头。 但是,现在么…… 啧,精神力被废的情况下,借助仪器配出E级药剂已经顶天了。 这小崽子这一刀,真是扎得快准狠,完全猝不及防。 很有当年主角啪啪打他脸的风范。 楚路没再多看这个小崽子,而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任务者的心态摆得 很正,当然不至于因为角色的痛脚被踩有什么太大的心里波动。 只是楚路心里却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对这只崽太好了?让对方这么不谨慎。要是真·路德少爷这会儿被这么揭疮疤,还不知道要怎么记恨呢。 这位少爷可不是什么大度性格,想想那个一次又一次被找麻烦的主角。 亏得他现在不用像是剧情线中那样小心地维持人设,要不然这小崽子等着大冬天被扔出家门。 而且那身上的伤。 楚路默默地把一顿打记在账上,等那崽子养好了伤……呵。 被留在原地等的魏极呆呆站着。 他从来没有见过眼前的人露出这种表情…… 男孩恍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但却不知道错在哪里。 …… 楚路不知道这小子从哪搞来的这个芯片,但显然不是以什么安全方式。 虽然这只是个C级配方,并且以路德少爷的眼光来看,这配方实用价值不高,用得材料又贵又多不说,配出来的效果只能勉勉强强到达C级,要是同样的材料放到主角手中,配出个B级药剂都绰绰有余。 但是对于这颗废弃星来说。这东西已经足够珍贵了。 珍贵到—— 楚路处理芯片的时候,竟然发现上面有定位器。 楚路:“……” 再说一遍,那小崽子得长长教训。 但教训孩子的事儿可以暂时搁置,现在第一要务是……他们得搬家了。 在废弃星上想要常驻某地实在是件很艰难的事情,这也不是他们第一次搬家了,两人的行李都不多。 楚路看着自己收拾出来的小包,再想想之前路德少爷星际旅行前吩咐智能管家整理出的那整整一空间钮的物资,他隐约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人设崩得有点大。 算了……人总是变化的。 楚路只微妙了一会儿,就很洒脱地放开了。 在废弃星住上三年,再怎么龟毛的贵族少爷都得学会向现实低头,有点变化很正常。 连世界意识都没太大反应,想必也是默许了。 * 这次搬家同以前每一次一样匆匆忙忙。 临时找到的落脚点显然不如之前的安全,但只是作为过渡用的栖身之所还是勉强合格的,起码挡风遮雨。 只 是没过两天,楚路就黑着脸收回前言。 ——合格个X!! 他们住进来的第二天晚上,就因为被旁边不明原因爆炸波及,房顶塌了。 楚路:“……” 要不是他反应快,差点被活埋在里面。 那只小崽子倒不用担心,因为以前的经历,他要比路德少爷警醒得多,察觉不对后第一时间清醒,倒也没受什么伤。 大半夜被吵醒的低气压,再加上一下子从温暖的睡袋落到寒风中的瑟瑟发抖,楚路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揉着自己磕青的手臂,这么一瞬间很想扛着加强版劣化剂冲过去,和那群弄出这动静的人同归于尽! …… ………… 好歹理智回笼,楚路黑着脸打开腕间的二手光脑,准备找个新的居所。 虽然联星网联得磕磕绊绊,但是血月上也有自己的内部网络,对于废弃星居民来说,后者的使用频率要高得多。 只是他打开光脑,上面刷出的一条信息让他愣了一下。 他沉默不动的时间实在太久了,原本老实坐在一边等安排的魏极也忍不住探头来看。 这种废弃星上淘来的二手光脑当然没有什么屏蔽隐私的功能,男孩一眼就看见楚路正在查看的那条消息。 他脸色陡变,“啪”地一下把楚路的光脑摁掉,厉声道:“不能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5、药剂师05 废弃星连星球编号都没有,在上面的居民当然也没有联盟公民序列号。 楚路这个大概率在联盟认证中属于死人、公民序列号被注销的存在,在这方面倒是微妙的合群了。 但是没有公民序列号,就意味着他们离开这颗废弃星后,在外寸步难行。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废弃星上环境这么恶劣,大多数人也不会产生离开的想法。 只是偶尔也会有些专门投放在这些废弃星内部网上的招聘信息。 路德少爷对怎么招人一无所知,但是以楚路的眼光,这东西还挺正式的。 工作时长、待遇都明码标价、包吃包住包来回路费、好像福利待遇也不错。 只不过他还没能拉下去看工作内容和招聘要求,就被魏极“啪”的一声把光脑摁了,楚路再尝试开机,竟然打不开了。 楚路:“……” 他开始认真琢磨,把这只惹祸的小崽子卖了,能不能给他买个新光脑。 显然不可能。 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人”的价值被无限的贬值了。 魏极这种没什么特殊价值、甚至还要倒贴钱来提供稳定剂、避免他的基因再度陷入崩溃的崽子,别说换光脑了,恐怕白送都没有人要。 “不能去!” 这小崽子完全没有自己刚才闯了祸的自觉,抓着光脑的力道像是要把它生生从腕带里抠出来。 对上路德少爷已经快结冰的冷脸也毫不在意,嘶声道:“这些都是骗人的!去了以后就回不来了!!” 楚路:“……” 还回来? 看不出这小崽子还对自己出生的星球这么有感情。 虽然腹诽这么一句,但是楚路毕竟不是天真的路德少爷,他心里也知道。能把招聘信息发到这种废弃星上,必然有什么猫腻。 哪家正常工作岗位会招一群没有公民序列号的员工?不是自找麻烦吗? 但是对于一些比较特别的需要。他们这种没有连联盟记录的人就特别方便了,连死亡都不必特别登记。 只是…… 楚路想着那个机构名称和注册号。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主角发展到后期成立的研究团体。 虽然作为反角,和主 角对着干属于他的日常工作,但是就楚路本身而言,他对于主角观感还是挺不错的。 毕竟是能被世界意识青睐的人,各个方面都有其过人之处。 而这个世界主角的命运线中也不属于那种凄凄惨惨、黑化报复的类型,没有什么全家被杀、天赋被毁、挚友背叛、爱人反目之类苦大仇深的经历。虽然也有一些挫折,比如来自路德少爷的刁难什么的,但是很快就能反击打脸,最长战线也拉不到第二个月。 在楚路所经历过的种种世界里,这个主角的成长经历算是一路顺畅了,这种经历之下,他自然也是人品正直、待人友善,和路德少爷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使了。 虽然到废弃星上招人是有些奇怪,但是处于对主角人品的信任,楚路还是决定一试。 而且他刚才看到这条信息时,突然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触,就好像以前任务中遇到剧情线中的关键点似的。 虽然“番外”没有要维护的剧情。 但……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而且,养得这只崽需要稳定剂的开销越来越大。 他夜里出去的兼职都快搞不定了。 * 在新的住处安顿好,又把光脑修好。 楚路总算有机会仔细看那个招聘信息。 魏极见他还没放弃,甚至都放下了自己酷崽包袱,嘶着嗓子强烈地表达了他的反对意见。 但是不管是楚路还是路德少爷,都不是那种因为别人反对而改变主意的人,小崽子表达意见无效,这两天每时每刻都是阴沉沉的。 楚路都想叹气了:他这是为了谁? 要不是这只崽稳定剂的开销,他至于寻摸着换工作吗? 总之,除了小崽子的闹腾,楚路这段时间过得还是挺顺的。 就是这个招聘要求,楚路为难地皱了皱眉。 【曾经有过D级以上劣化经历?】 他大概明白这个信息为什么会发到废弃星了。 估计是主角有了什么新的研究成果,到了需要临床观察反应的程度。而正常的星球哪去找那么多有经历过D级以上劣化的人? 就是对方能想到废弃星这点,让楚路有点疑惑。 一路打怪升级收小弟,甚至于创办属于自己的研究所,贺源肯定不像是当年在学校里那么 单纯。但是依照楚路的了解,贺源却也不是会主动接触这种黑暗面的人。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出的主意? 楚路对着那条要求看了三秒。 起身去拿着一管劣化剂,琢磨扎几针来得合适。 只是还没扎进去,旁边黑影一闪,针头折断、注射器上面多了三道爪痕,幽蓝的药水洒了一地。 楚路抬头看见那只已经露出爪子的崽,在发作之前,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 他快步走到储藏室一看。 果然—— 他存的劣化剂都给糟蹋干净了。 楚路:!!! 劣化剂这种能够强行引发基因崩溃的药剂当然是管制品,制作难度不高,但危险性极大。如果在首都星弄出这种东西来,一经发现,就算是艾德里安家的少爷,也绝对讨不了好。 不过在废弃星上,这东西和麻醉剂一起,成了楚路日常“防身”道具。 而他现在刚把药剂店的工作给辞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借用工具。 楚路脸色黑了个彻底,这次真的不是因为路德少爷的人设。 在楚路真的动手给这小崽子一顿竹板炒肉前,这只崽儿总算展现了废弃星生存孩子的敏锐求生欲来。 他打开光脑,把一张登记表拍到楚路眼前。 看着上面的内容,楚路满腔怒气一下子被堵了回去,讶异地挑了下眉。 【未成年志愿者允许监护人同行】 嗯…… 虽然那“招聘”看着正儿八经的,但是他们连童工都要。而且还特地写明了上面那条规则。 楚路还记得当时看见这条款时的沉默,这一点都不像是主角那么谨守规则的作风,他莫名有种孩子学坏了的感觉。 他还暗自戳了下世界意识,问祂怎么想。 这种刚刚脱离剧情线、形成一个独立运转世界的世界意识还很稚嫩,当然不会给他回应,不过就楚路的感觉,对方也不像生气的样子。 楚路:……好,人家“爸妈”都不在意了,他就不操这个心了。 他倒是隐约猜到对方为什么会加上这一条,这个年纪已经经历过劣化的孩子,在废弃星上根本活不到成年,主角把人接出去,恐怕也是想要帮忙治疗的意思。 作为监护人随行这条,楚 路当然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虽然魏极没做过劣化程度评级,但是就他当时几乎完全兽化的程度,肯定是B级往上了,甚至A极也有可能。楚路甚至都怀疑自己那一管B级药剂下去,对方能不能恢复,好在最后有惊无险。 不过看魏极那么抗拒的态度,他连询问这一步骤都略去了,直接忽略了这一行字。 与其花功夫去说服这孩子,还不如想想怎么给自己扎针呢? 而且,虽然小崽子这冷战让人头疼,但楚路倒是不觉得他这抗拒态度有什么不好,在废弃星上生活,还是有一些戒心才能活下去。 确实如这孩子所说的,大多数的这种“工作机会”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还是不去为妙。 但是现在看见这张拍过来的登记表。 透过光脑朦胧投影后面,他看见了男孩苍白的脸色和死咬的下唇。 这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楚路到底缓和了神情,他将光脑投影翻到最后承诺书的一页,眼神示意了一下最后的签名,“我认识……这个人。” 这一大段大概是一些承诺待遇、保证安全、遵守联盟雇佣法之类的话。 楚路看过了,发现竟然是贺源手写后扫描上去的,也不知道对方哪来的那么多闲工夫。 不过不得不说,这一点确实让楚路对他的信任值拔高了一些。 好歹是被世界意识青睐的主角,起码人品方面还值得保证,看小崽子被吓得那模样。 楚·还有一丢丢人性·路,觉得自己还是该稍微透点底的。 …… 魏极却因为这连笑都算不上的表情愣住了。 他的“监护人”很好看。 魏极一直都知道。 就像曾经在斗场中往上看,那些客人旁边、经常会出现的好看的存在。 虽然很漂亮,但是也同样很弱小,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咬死。 但是他的“监护人”不一样,他的气息依旧很弱,但是有时候又给魏极一种面临斗场上最可怕敌人也没有的压力。 斗兽场的经历让他对强者有足够的尊重,故而不管对楚路自称的“监护人”说法、还是其他什么,魏极都有很大的“忍耐力”。 “忍耐”。 起码他自己是如此认为的。 但是,现在…… 对方第一次对他露出如此柔和的神色。 魏极怔怔的视线移到那个登记表上,想着方才楚路的表情,脸上不由露出一点茫然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药剂师06 所谓包吃包住包路费。 最后这个“路费”尤为重要。 废弃星上只有一个早被废弃多年的简陋港口,往外界的通路被死死把守着,星球上的普通人想要出去,基本不可能。 而这个名为“源”的研究所,所谓提供交通费,是直接驾驶了一艘民用客舰来这座废弃星上接人。 * 楚路站在废墟上,抬头看着远处接近的星舰,不由生出一种微妙的错位感。 这种天凉王破的事不该是路德少爷做出来的吗?怎么现在看来,主角比他还有钱的样子? 他定了定神,又想到现在剧情结束,主角一手创办的“源”已经成了首都星最炙手可热的研究所,甚至有了总揽全联盟药剂的架势,恐怕多少集团捧着钱求他合作。但就金钱方面而言,搞不好还真比艾德里安家还有富有。 楚路那种微妙的感觉只持续了一阵儿,对于来自主角的打脸,他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这会儿这么一点点程度只是小意思罢了。 再想想被拉回来的原因。或许是世界意识觉得他以前欺负祂家亲儿子欺负得太过,只是死在星盗手里实在太便宜他了,所以才把他拉回来继续被打脸? 楚路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那艘客载星舰已经在附近降落,从上面下来几个佣兵打扮的男人。 楚路看着那几人笔挺的站姿,若有所思。 虽然这些人都没有穿联盟制服,而且不管是打扮还是武器都没有任何破绽、就像是普通的雇佣兵,但是那行动间隐约透露出来的气质还是让楚路对这几个人的身份生出些猜测。 看来主角已经进展到和军部也有合作的程度了。 不过,那毕竟是主角,这倒也不意外。 …… 就如同魏极先前的激烈反对,在废弃星里,稍微有点脑子的就知道这种目的不明的招人不能去。 而剩下的,或是没有脑子,或是走投无路。 真的没有脑子的人在废弃星上根本活不了多久,显然,站在这里的是后一个原因居多。 他们神色一片麻木,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感知。 又因为要求上那则“曾经有D级以上劣化 经历”的条件,站在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显露出些兽类的特征。废弃星上可没有那么多修复药剂来抑制劣化,“源”所要求的“劣化经历”几乎可以等同于“正处于劣化状态”。 鳞片毛发稀稀拉拉地蔓延到脸上,再衬着一张什么表情都没有的脸,显得越发可怖了。 他们这会儿被“佣兵”指示着僵硬的走向星舰的模样,看起来很有几分丧尸围城的即视感。 ——上帝!这是什么恐怖电影么?! 埃利诺在驾驶室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搓了搓手臂。 他有点后悔因为对废弃星的好奇心,主动要求跟来的做法。 这简直是折磨。 在这一群麻木僵硬的人里,那宛如淬了阳光的金发就格外显眼。 埃利诺几乎是抱着洗眼睛的态度,将视线固定那金发上,又祈祷着那金发青年的劣化痕迹起码不要蔓延到脸上。 ——要是那样,就真是太恐怖了。 好在上帝回应了他的祈愿。 青年的脸是完完全全的人类面貌,就连身上也没显露出什么异常。 而且,上帝不仅仅回应他,还送了点惊喜。 青年的面容完全无愧于那头金发,线条精致却不失棱角,每一分每一寸都恰到好处。 ——没想到废弃星上还有这种美人!! 还是金发的! 埃利诺·颜狗·费奇只觉心跳一下一下,如同擂鼓,他一定是被爱神的金箭射中了!他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开始自己第四百八十三次恋(被)爱(甩)了。 他果断把自己刚才那点后悔抛到脑后,深深觉得这一趟来得不亏。 能遇见这么好看的金发美人,有什么亏的? 等到星舰重新启动,埃利诺果断把模式设置为自动巡航,然后就毫不在意地地从驾驶室跑出来。 反正他这个舰长也只是挂名,有什么事儿副舰长会处理的。 不如说对方才是专业的驾驶人员,埃利诺只是个仗着自己取得驾驶资格的空降派。这家伙一开始的生疏操作简直让旁观者把心都提起来了,就算后来以一种远超常人的速度熟悉起来,并且完美避过了一波星际陨石,却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 现在他从驾驶室出去,简直让整个舰组成员都松了口气。 埃利诺并不在意那些人的想法。 星舰驾驶他早在十岁就摸了个透彻,刚开始只是有点手生罢了。 埃利诺一点也不介意的旁人对他的观感,他这会儿满心雀跃地往那个美人的方向赶去。 棕色的眼中是亮闪闪的光芒,这会儿眼睫弯弯的模样,让本就脸嫩的长相又减龄了几分,他一向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让人放下戒心。 这种小型客载舰中,乘上数十人已经半满,一群面容麻木僵硬、身上还带着明显劣化特征的人坐在其中,显得原本正常的客舱环境都阴森起来。 不过埃利诺这会儿满心满眼的金发美人,完全没有注意这些。 ——上帝! 直面这位美人,他忍不住又在心底感叹了一遍。 驾驶室的监控屏幕那是什么狗屎的像素、色差,真是该换了。 透过屏幕已经是很好看了,但是直面这个青年,他受的冲击显然更大。 那金发颜色纯正到好像是璀璨阳光,湛蓝色的眼眸像是缀着宇宙星辰,肌肤更泛着莹润的光,埃利诺几乎想要吹个口哨了。 对方像是注意到什么,淡淡瞥过来一眼,但好像只是随意从他身上扫过,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埃利诺的口哨被憋回去了,这眼神让他想起了首都星上那些个脑子长草,偏偏喜欢用下巴看人的大贵族,他们那莫名其妙的傲慢简直惹人发笑。 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埃利诺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再抬头,对方那张脸很快就把突然降下去的好感拉回到平均线以上,甚至还升了升。 ——好看的人干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廉价一次性可降解塑料在那人手里,都好像是诺玛星上拍卖出千万星币的水晶杯,好像里面不是水,而是什么高档红酒一样。 埃利诺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对方因为吞咽而上下滚动的喉结。 像是感觉到什么,那人抬眼扫过来,眉头拧住、目带警告。 埃利诺立刻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下意识收回了视线,整了整身上的礼服。 ……哦,这不是什么上流社会的晚宴,他身上也不是“礼服”。 虽然同样厚重、让人不适。但是作为驾驶员的防护服,埃利诺身上的衣服保证了就算机舱遭遇什 么意外、驾驶员直接暴露在宇宙中也能维持相当程度的安全。 这种功能性很强的服饰注定了它在外表上有所牺牲。 应该说要不是埃利诺的颜值还撑得住,就他现在这一身打扮,简直像个熊。 不过,埃利诺也只尴尬了一瞬间,很快就自然地放下了对衣服的纠结、也全然无视了刚才对方警告的眼神。 他抓抓那顶乱蓬蓬的头毛,神色自若的上前搭话了。 然后…… 不出意料的碰壁了。 ——果然该换件衣服再来吗? 埃利诺叹气。 青年只在一开始纡尊似的分给他个眼神,之后便一点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埃利诺毫不怀疑,要是现在真的在什么晚宴上,自己大概早就被“请”出去了。 埃利诺摸了摸鼻子,却不觉气馁。 他只觉得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放在这张脸上毫无违和,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虽然心里掠过种种想法,但埃利诺面上却半点都没有贴冷脸的尴尬。就算没被搭理,也在旁边一个人单口相声说得热闹,热情洋溢地将小少爷从头夸到了脚。 “您的金发真是少见的纯正颜色,高贵又动人……” 楚路不是很想搭理这个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娃娃脸。 在“源”的星舰上能自由活动,身上的气质也明显不像是之前的“佣兵”,随便想想都知道,这肯定是主角后来收的小弟。 楚路对主角是没什么偏见恶感,但这不意味着在没有剧情要求的情况下,他愿意凑过去被啪啪打脸。 大体上,他对主角和他的小团体还是抱着一种敬而远之的心态。 正巧,路德少爷的性格也确实不会理这些凑上来献殷勤的人。 但是,夸他的头发啊…… 还这么情真意切的赞叹。 埃利诺看见方才一脸冷漠的青年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 对方侧目瞥来,露出个极淡的笑来。 只是唇角掀了一点,脸上的肌肉并没有过多牵扯,是个标标准准连掩饰都没有的客套假笑。 但是对方也确实是给了回应,除了那个假笑、还矜贵地点了一下头。 埃利诺被晾了这么久,突然得到回应,一时竟生出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想想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突然福至心 灵,张口就把那头金发赞了一通,什么阳光啊、月亮啊、什么宇宙星河…… 楚路听得嘴角抽搐。 但路德少爷确实很喜欢、或者说是自傲于他这头灿烂金发。 他的发色与艾德里安家的先祖、那位开创联盟的艾德里安总司令几乎一模一样。 对于这一点,路德少爷一直深以为傲。 问当年首都星里路德少爷身边的那一群小跟班就知道了,讨好大少爷最容易的方法之一就是夸他的头发。 夸奖的话谁不爱听呢,但是多少也有点限度,楚路听着那娃娃脸都快即兴给他唱出一首赞美诗了,只觉得一阵牙酸,替人尴尬的毛病都快犯了。 从头发到五官,再到身材…… 楚路深刻怀疑,这位主角阵营的娃娃脸是靠舔上位的,这花式彩虹屁都快吹出联盟六大星系、直奔宇宙怀抱了? 但是路德少爷是个什么人?这种初级入门的炮灰角色扮演起来没那么复杂,只要抓好几个点,最后的任务评定中就能把基本人设分拿到手。 这种傲慢没脑子的大少爷,当然最爱听人的马屁,要不然当年身后也不会跟这一群小弟小跟班。 楚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一点点缓和下去。 说实话,这对于一个经历了这么多世界的快穿者来说一点也不难,只是楚路有点无奈。 说到底,这种“番外”本就是工作外的额外加班。 楚路对待自己的工作当然足够认真,毕竟他们工作性质特殊,一不小心就是整个世界跟着陪葬,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作为一个在职期间,除了员工团建,从来没有专门申请过度假时间的隐性工作狂,楚路对于这种额外加班并没什么特别大微词。 只是这既没有剧情、又没有确定目标的现状,在最初的放松过后,他不由生出一点对接下来要干什么的茫然来。 察觉到宿主的迷惑,系统自告奋勇地去经验交流版检索了这个问题,得到前辈们的一些经验—— 【老子TMD这是无偿加班?!还是被迫的!管个屁人设?当然怎么爽怎么来!】 【当成度假世界也不错】 …… 【放轻松,正好可以弥补一下上次留下的遗憾】 …… ………… 埃利诺并不知道, 他正搜肠刮肚,用尽毕生词汇夸奖赞叹的金发小王子这会儿正心不在焉地走神儿,对他绞尽脑汁憋出来的词句完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只看见,随着自己的话,对方的神情一点点缓和。 他神色一软下来,周身那让人不敢接近的高傲登时就缓和许多,像是猫咪女王终于翻了个身,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埃利诺几乎要为这个比喻心颤了,旋即却不自抑地生出些担忧。 这位小王子未免太轻信别人了。 而且…… 对方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让他生出一种特别的熟悉感来。 像是—— “劳埃德……” 他忍不住念出了那个因为两年前的那个角色一炮而红、至今仍旧风靡星际的联盟大明星的名字。 对话中突然出现的陌生名字总算打断了楚路探寻前辈经验的思绪。 他转头瞥了一眼旁边的娃娃脸。 湛蓝色的眸子好似从星舰观景台往外看的璀璨星空。 埃利诺晃了下神,忍不住道:“你的眼睛和劳埃德真像。” 劳埃德·奥斯蒙,这位以十六岁稚龄跻身整个联盟一线明星的男孩,他那双蓝眸已经连续三年被誉为联盟最好看的眼睛,任谁来听这句话都得承认这是句夸奖。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路德少爷。 或者说,这种和某某像的话,简直是踩在了大少爷的雷区。 这位一向以自己的出身自傲的少爷只承认自己和艾德里安家族长辈相像,尤其是那位金发总司令。 正好楚路实际上并不想接着再听这没营养的夸奖。 “是么。” 他顺势冷淡下脸色,做出不欲再谈的架势。 埃利诺在愿意的时候,对他人的情绪还是很敏感的,他几乎是立刻察觉了不对,想要补救。 但是先前搭讪成功的头晕脑胀褪去,埃利诺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发冷。 他顺着冰冻的源头转头看过去,终于发现了旁边一道冷飕飕的小眼神。 埃利诺:“……” 黑发黑眼的男孩森森地看着他,那表情恨不得立刻扑上来把他咬死。 埃利诺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毫不怀疑那孩子要把想法付诸行动的决心。 只是个小孩…… 埃利诺摸着手臂这么安慰自己,但是疯狂报警的警惕感到底让他做出了暂时撤退的决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7、药剂师07 那天埃利诺还是离开了。 黑发小男孩让人发毛的眼神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金发小王子并不掩饰他的不耐烦。 埃利诺觉得自己再纠缠下去,恐怕两人就不能“和谐友好”的告别了。 从这里到拉珀黎——“源”的临时研究所所在星球——就算启动跃迁全速前进也要三天。埃利诺觉得三天时间虽然不长,但是足够他和小王子初步建立友情了,实在不必急在一时。 然而事实就是接下来几天埃利诺忙得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抽出时间过去搭讪,又有那个小男孩在旁虎视眈眈,再加上星舰上就这么大点地方,他想找机会同人单独相处都有些困难。 等他反应过来,星舰已经停泊到拉珀黎的港口。 埃利诺:“……” 他非常遗憾没有在这短暂相处间和小王子发展出什么特别的友谊,又忍不住在心底抱怨这星舰的速度实在太快。 埃利诺本来想要和小王子交换一下通讯号,连理由的腹稿都已经打好。但是离开星舰时,他只接个通讯的功夫,那小王子就不见了踪影,再问时才知道人已经离开了。 埃利诺:“……” 埃利诺忍不住同通讯的另一边埋怨起来:“贺,你又打断了我一次美妙的约会!” 那边似乎说了一句什么,埃利诺整个人都暗淡下去。 好半天,他才不情不愿地嘟囔道:“好、好,亲爱的,你总是最重要的……我立刻回去。” 他说着,打开光脑调出附近的航图。 虽然他也可以自己驾驶星舰过去,但…… 算了。 他这几天因为所谓“舰长”的职责,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和小王子约会的时间,原谅他最近都不想进入驾驶室了。 短暂的消沉后,埃利诺又忍不住激动起来,他按捺不住地同友人分享着自己这次的艳遇。 “……你不知道,他有多么好看……” “金发纯粹的像是阳光……” “……湛蓝的眼睛像是宇宙星河……” “……” 埃利诺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恨不得把那金发小王子夸得全星际第一好看。 “他就像劳埃德……劳 埃德在《勇气》里面的形象……但我发誓,那金发绝对是天生的……染剂可染不出那种颜色……” “简直就像是艾德里安小少爷活过来了!” 这话落后,通讯器另一边发生一阵噼里啪啦的响,一开始像是不小心打碎了试管的动静,后来的声音又沉又闷,似乎是撞倒了什么仪器。 这一阵动静,总算让埃利诺从被美色冲昏头脑的状态里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他登时一僵,讷讷道歉:“对不起,贺……抱歉,我……” 另一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埃利诺的声音突然拔高:“不,你冷静点!” “他不可能是路德少爷!你知道的……” 他后半段又语气低沉下去,像是不太习惯安慰人,他磕巴地斟酌着词句,“这只是个和劳埃德很像的小王子……嗯……好看、他很好看……或者他很有进军演艺圈的潜力……” …… ………… 似乎是通讯另一边终于冷静下来,埃利诺的声音也随之轻快起来,“有机会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当然是在我约到他以后……” 虽然没有开视频投影,娃娃脸青年还是忍不住眨了下眼,送出个带笑的Wink。 “他叫——” 他脸上轻快的神情一滞,整个人都僵硬了。 他发现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自己费尽心力搭讪了整整三天,到头来竟然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虽然以往的交往记录最短到告白后两个小时就被甩,但是一开始的搭讪求交往过程从来无往不利的娃娃脸青年几乎石化。 他努力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是他忘记询问对方的名字了。 然而…… 他隐约意识到下次见面,就算自己站到对方跟前,小王子可能都认不出人来。 他根本!没有!正眼看过他!! 埃利诺:“……” 太过分了! * 楚路也确实没有把那个一直往自己跟前凑的娃娃脸青年往心里去,就算对方问名字,多半也只能得到一个假名。 毕竟依照路德少爷的自尊心,现在这种精神海被废的状态肯定不愿意遇到故人。不管是可怜还是其他什么情绪,都足够把这个骄傲的少爷逼疯。 在废弃星上倒 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出来以后…… 被询问信息时,楚路毫不犹豫地登记了一个假名—— “魏路。” 路德少爷虽然是金发蓝眼,但五官细节处也不乏东方星系的精致,没人对他这个明显属于东方星系的名字表示诧异。不过,联盟里混血情况太常见了,就算是他顶着一张刀削斧凿、五官深刻的脸,大概也无人对这个名字有什么异议。 他身侧跟着的男孩却知道楚路的“真名”,听见楚路这么说,忍不住抬头看了楚路一眼,但很快就收回视线,什么多余的话也没问。 能在废弃星上活下去的,就算是小孩子知道的也比一般人多得多,魏极从第一眼就知道对方并非出身废弃星——毕竟没有哪个废弃星上的人会把珍贵的修复药剂用在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劣化孩子身上——而从外面流落到废弃星,不管什么原因,那都不是一个好的经历。 而且他说“魏”…… 男孩抿紧的唇往上轻轻扬了一点。 ——和他同一个姓氏。 但不知想到什么,上扬的唇角很快就被压下去。 ……连名字都不能用本名,他出来后是不是会遇到什么麻烦? 可他先前又说认识这个研究所的创立者…… 楚路总算察觉了身边小男孩的心不在焉,他低头看过去,对方却立刻错开视线,表明自己拒绝交流的态度。 楚路:…… 行,不说就不说。 楚路对这孩子的别扭深有认知,同时也对对方的独立性十分尊重。既然对方表明了自己态度,那他也不强求就是了。 同样错开视线的楚路并没有注意到,男孩垂下眼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的表情—— 自己有药剂师天赋。 自己能成为一个高级药剂师。 ——魏极想。 以后,不管这个人是想报复还是别的什么…… 他都会帮他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被脑补了一通悲惨经历,并且被养的孩子下定决心要帮忙“复仇”,他这会儿在这个占据了一整个星球的研究基地里,只觉得十分奇怪。 在首都星时,路德少爷的性格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人缘并不差,如果那能称得上“人缘”的话…… 楚路心知肚明,有着艾德里安这个 姓氏,就算路德少爷的性格再差上一万倍,也有的是人主动往他跟前凑。 但是现在的情况却不大一样。 作为“魏路”,他只是一个出身废弃星、没钱没势连身份证明都是临时补办下来的普通人。就这整天下巴看人、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三个月下来竟然没把人得罪遍? 楚路看着不知道谁又塞在门口的礼物包装,连拆封的意思都没有,驾轻就熟地扔到一旁的垃圾回收桶里。 ——这段时间下来,智能机器人已经记住了这个路线,都开始每天定时定点出现,甚至不用楚路专门去找了。 这是路德少爷对待别人示好的一贯处理方式。 不过,在首都星时,这些东西甚至都不劳大少爷亲自动手,早就有跟班帮忙处理了。 楚路实在不明白,自己扔这些东西都扔了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有人锲而不舍。 他更不明白的是就路德少爷这个狗脾气,竟然真的有人愿意示好?也亏得对方用的是这么委婉的方式,不然路德少爷能一个脏字不带,将这个竟敢肖想他的平民奚落到怀疑人生。 说实话,楚路并不想面对那种情况。 可爱的妹子都是世界的瑰宝,把人挤兑哭了什么的,真的让他深感愧疚。 …… 虽然看似一切正常,但实际上楚路这三个多月过的并不好。 没有剧情线要走的巨大茫然让他跟幽魂似的,有什么沉甸甸的压在心头,却全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在废弃星上时,楚路还有维持生计和保证捡回来的崽子基因稳定这两件事压着,暂时显不出什么。但这会儿到了研究所,有专业人员接手了魏极的基因稳定,又完全不必担心生计问题。 楚路在维持路德少爷人设的同时,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主动干些什么。 察觉了宿主的心理状态,总结了一系列前辈经验的系统自觉担起开导责任,不知道多少次在他脑子里面“劝”—— 【管个p人设,赶紧找机会偷偷溜了,办个假身份去逍遥快活】 【……好好享受得之不易的假期,鬼知道有没有第二回来】 【……鸣水星怎么样?罗拉罗海也不错、还可以去北域看星河流……宿主放心,行程规划交给我… …】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系统兴冲冲地从五年计划规划到二百年计划,展示了他在摸鱼方面极为强大的行动力。其处理器运行之速,让楚路好几次都错以为自己发烧了。 然后,被楚路干脆利落否决了。 理由是不符合路德少爷人设。 系统:【……】 mmp。 系统:【你tmd就知道人设!要么干脆帮‘路德·艾德里安’实现人生目标得了!】 楚路:“……” “…………” 楚路:……好像也不错? 检测到宿主的情感波动,系统差点跳起来—— 你TM还记得!自己TM是被拉来加班的吗?! 不趁机摸鱼不说,还真TM、打算陪着走完世界线?! 系统看着宿主那积攒下来数量可观的假期余额,突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8、药剂师08 作为一个非常适合新手扮演的人物,路德少爷实在太好懂了。 不管是性格、行为模式或是人生目标。 那路德少爷的人生目标是什么? ——联盟第一药剂师。 这也是为什么主角在学校一出现,就成了路德少爷的眼中钉。 这位大少爷非常敏锐地察觉了对方给他的威胁,致力于将这个劲敌掐死在萌芽状态。 奈何对方才是被世界意识眷顾的主角,路德少爷屡次找麻烦都失败,一次又一次被打脸,最后彻底翻车。 …… 路德少爷的预感确实没错。 如果这个世上没有“贺源”这个主角的话,依照他的天赋和家世,“联盟第一药剂师”这个头衔早晚得落在他头上。 不过,却没有那个“如果”。 在命运线中,“路德·艾德里安”的存在意义,就是给主角当一块合格的垫脚石,而楚路也成功地交上了一份A级的答卷。 而现在…… 对于精神海被毁的路德少爷,他会怎么做? 这是一位骄傲到甚至傲慢的大少爷,他会就此放弃吗? 楚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很快就做下了决定。 * 首都星中心区研究所,会议室。 虚拟的光屏上投放出简洁的数据报告,排版并不美观,只是简单的文字罗列,图片位置也千奇百怪,其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和专业术语,直叫人看了头疼。不过在座的都不是外行,对于这种报告方式早就习惯了,一个个专注地看着上面的数据,时不时的在自己的光脑上记录几笔。 因为是内部交流,会议氛围十分轻松,报告中途也偶尔有人打断提问,再由报告者解答,倒也十分和谐。 直到—— 投影出来的光幕换了一个。 那大写加粗的惊人数据让会议室内的气氛一滞。 “哗啦——” 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杯子,里面的水洒了一桌,不过幸而他两边“坐着”的人都是投影,并未被实际波及。 和碰到水杯那人道歉声同时响起的,是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不可能!”、“这进展太快了”、“怎么会?!” …… ………… 这场面在会 议室里并不常见,应该说是绝无仅有。以在座诸人的学识教养,他们并不会做出这种在报告者尚未讲解方法、就直接出声质疑的事。 只是,那上面的数据实在太惊人!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眼看着会议室就要乱成一片,坐在最当中位置的黑发青年敲了敲桌子,他显然很有威信,周遭窃窃私语霎时止住。 青年扬了扬首,示意报告者接着讲下去。 显然报告的人也明白自己的数据意味着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过于激动的情绪。 “对于罗摩那根系中的修复因子,传统方法是采用植物属常用的机械离心技术,但是,……根据IX083系列和MN系列的配方成分……猜测其中两种成分具有……我们尝试了将β青罗素用以……萃取率提升了400%……” 不管是报告者,还是在座众人,显然都知道这份报告的划时代的意义。 短暂的寂静后,许多人都顾不上听那按部就班的宣讲,纷纷打断,“萃取速度呢?耗时多少?” “适应程度呢?需要什么条件?” “重复率呢?重复率如何……” “……” 这个研究所的成员年纪不大,在报告中的气氛也比较轻松,它惯常的规则是允许随时打断提问,但却没有哪一天像今天这样,整个会议室乱糟糟的,几乎让人听不清楚话。 为首的黑发青年不得不好几遍轻敲桌子,示意大家先安静听完。 …… ………… 汇报结束,光脑的投影停在最后一页的提问界面,激动的讨论声让整个会议室都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终于安静下来,却无人再在意原本的会议流程。 众人眼睛发亮地看着最中间的黑发青年。 可那青年却有点出神地光幕投影,好半天才哑声道:“李,可以倒回实验数据记录的那一页吗?” 无人对这个提问表示疑虑,纵然刚才这个要求已经被提问者重复了无数遍,报告人仍旧耐心地回放到实验数据的页面。 ——这么惊人的结果,不管看多少遍都觉得难以置信。 但从那数据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贺源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这个数据记录习惯…… 眼前恍惚出现一个金发少年的虚影。 这位艾德里安家 的小少爷,因为其天赋背景破格被联盟学府提前录取,他要比他的同学年纪都小,而他的年龄也永远停在了稚嫩的十六岁。 或许是他静默太久,有人忍不住开口:“贺所长?” 贺源回过神。 【就像是艾德里安小少爷活过来一样】 这一句话惊雷般的在脑中炸开,意识到某种可能,他指节被攥得发白。 黑发青年深深吸了口气,以此平复过于急促的心跳。 三秒后,他果断开口:“我要去拉珀黎,现在。” 众人都对这个决定没什么疑议。 如果这个数据没有问题的话,今年的联盟的罗拉奖,毫无疑问会被他们所纳入囊中,甚至于这可能是载入教科书的成果。 作为这个年轻研究机构的成立者,贺源决定去看看,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虽然实际理由与他们所想并不一致,但就行为看,这位所长的举动确实没什么问题。 …… 贺源正往外走着,旁边立刻有人跟上去恭维:“所长您当初定下了这个研究方向,果然是独具慧眼……” 整个拉珀黎的研究方向都是“非精神力制作修复药剂”。 这个方法某种程度上在联盟也算普及,但是由于其工业化提取过程中对修复因子的巨大损耗和配制中精确度问题,实际应用只停留在F级药剂上,再高级的药剂就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也不是没有人研究过这个方向,但是早在八十多年前,就有一位很有名望的学者在《联盟科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详实地论证了非精神力方法在高级药剂上的不可使用性。 从那之后,在这方面的研究就渐渐销声匿迹,人们像是默认了这种事实。 贺源成立那个占据一整个星球分部以推动这个方向,也是顶住了一系列压力,不仅外部不看好,就连研究所内部也有许多人反对,甚至于其中50%都属于他自掏腰包、个人出资。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了成果。 这位年轻人再一次以事实证明了自己在药剂方面无与伦比的眼光和能力。 …… 能进到这里的都是搞研究的人,在社交上的能力有限,就算恭维也是干巴巴的翻来覆去的几句,不过其中的感慨倒都是真心实意,听起来倒不 觉尴尬。 贺源这会儿脑子里乱糟糟的,心思全不在这里,对旁边人说话声都反应慢了半拍。 过了好一阵儿,才心不在焉地摇摇头。 如果非精神力制作高级药剂真有那么简单,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人做出来了,也不至于一直卡在F级的瓶颈。 贺源本来的打算是解决首都星的杂事之后,亲自去拉珀黎接手实验,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进展。 ……而且,这个方向也并非他想出的。 这是另一个人留下的遗物。 他如同天际划过的一抹流星,带着最灿烂的光芒划破长空。然后……于尚未成长起来的年纪,消逝于世间。 贺源吸了口气,实在无心应付这些赞叹感慨,只一边确定调整着自己的行程,一边匆匆离开人群。 * 楚路并不知道他有一只主角即将到货,他正按部就班地按着“路德·艾德里安”的人生目标前进。并且极为偶尔的疑惑一下,为什么以路德少爷的狗脾气,在研究所里的人缘竟然不错。 当然如果是“有什么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但所里的所有人见到他都会主动打招呼,这一点已经够让楚路迷惑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前一天被嘲讽为“金鱼脑袋”,后一天就能面对他神色如常的笑出来;也不是每个上司都能容忍一个明明该属于编外人员的临时工挑三拣四,毛病一堆…… 说实话,申请来这个临时工作的楚路一开始甚至做好没过两天自己就被打包丢出星球的准备,而不是现在这样,某种程度上竟然被纵容着。 楚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最后只能归结为不愧是主角的下属,不管是思想品质还是道德觉悟都远高于常人。 * 拉珀黎研究所。 北区,员工第一食堂。 得到这份临时工作后,楚路最近的三餐都是在这里解决的。 现在,楚路坐在食堂稍微偏南的一个座位,以他中心,周围空出半径为三座位的一圈真空地带。这一点他倒是习以为常,当年在联盟第一学院的时候,这位少爷周围也是如此。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该说不愧是主角下属的研究所,福利待遇简直异乎寻常。 ——单间宿舍(特殊人才申请)、去工作实 验室来回专车接送(实际上是顶头上司让出来的待遇)、就连员工餐厅都和以食堂闻名的联盟第一大学不相上下…… 对于前面几条,楚路隐约猜到原因;但对于最后一条,确实有点他并不知道的内情在。 是楚路在同事的邀请下第一次进员工餐厅、在那个几乎可以当摆设的意见簿里写下意见后,拉珀黎分部的负责人跨了整整一个星系连夜去请来的大厨。 提出的一切要求都被迅速满足,楚路只能感慨,这么重视员工意见的工作单位他还真是第一次见,不愧是主角下属的研究所,要是换个人来……早就倒闭了。 …… 用餐结束后,厨师例行过来询问口味。 路德少爷神色平淡地给他指出,包括但不限于“原料不够新鲜”“火候过大”“改用宝拉蒂鱼会更为鲜嫩”“高汤的打熬尚需时间”等种种不足之处。 只把过来询问的厨师说的脸色都不对了。 楚路也是奇怪:明明对方知道路德少爷这狗脾气,为什么每次都来找虐? 未免自己下次吃饭餐盘里被加入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楚路还是点到为止地闭了嘴,大少爷矜贵地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那位厨师这才僵硬道谢后离开。 楚路猜测比起道谢来,对方现在或许更想把餐盘扣到他头上。 想到这里,楚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又是何必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9、药剂师09 楚路并没看见,那位被自己疑惑叹息的厨师后续反应却和他想象中不大一样。 很有横向生长趋势的男人转到后厨,才摘了那顶厨师帽,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借着冷水冲了好几把脸才冷静下来。 他刚才都觉得,自己快要被周围的目光给灼穿了。 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连忙拿出光脑把刚才对话中的要点都记下来。 这位厨师本来是因为这边开出的高价薪资才跳槽过来,“源”虽然只是一个研究机构,但其名声在整个联盟都是有名的,不管是产品效果还是员工福利待遇都有目共睹。 当然这跟一个厨子没什么关系,甚至于那些资料都是他接到这个高薪邀请之后,担心是骗子,所以才在光脑上查出来的。 袁宏才跳槽过来的原因很简单,它给得钱多。 在一众前同事“目光短浅”的谴责中,袁弘才跳槽跳得毫不犹豫。 星际时代的自然食物价格高昂,相应的厨师地位亦是水涨船高,但是这绝对不包括员工食堂的大师傅。从名厨林立、有上好学习机会的私人菜馆,跳槽给一家打着“提供自然食物”名头、但绝对大部分供应都是营养液的员工食堂后厨,任谁听了不得说一句“堕落”。 但是对背负着一堆即将到期的助学贷款的袁弘才而言,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就是前面是个坑,他也得跳下去。 但是等他来了以后才发现,这是什么坑?这分明是个金矿!! 高薪不说。 高薪同时,还有专人指点! ——这tmd分明是带薪进修! 针对性指点,精准到每道菜的点评。 一针见血、每一条都正中不足。 就是让他把现在的薪资倒贴出去,也请不来这么一位美食评鉴家一对一指导。 噫噫呜——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日子?! 他这工资拿的实在心中有愧,扒拉出去还贷款的部分,剩下的全都贴补到食材上,尽全力满足“大师”对食物材质的要求。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点点小问题—— 就是……他得知大师和“源”签订的是临时合同后,隐约透露出想要大师转行的意思后,差点直接被 辞退,好不容易留下来,但接下来每次餐后去寻求指点的时候,都会被人怒目而视。 假如停留的稍微久一点,甚至会被食堂经理亲自过来,“请”回后厨。 袁弘才:没关系,那都是小问题!可以克服!! #握拳.jpg# * 楚路并不知道因为路德少爷那挑剔的舌头,自己被人当做了专业的美食鉴赏家。 他依旧陷入每顿饭之前、怀疑里面有没有什么“加料”的迟疑中,毕竟就算是在私人菜馆,他这每顿饭都能挑出一堆毛病的行为都十分讨打,更何况这还只是个员工食堂? 楚路面无表情地往实验室走去,心里的忐忑无人知晓,他最后只能以主角手下员工的有足够道德标准这一点安慰自己。 但是这自我安慰方式收效甚微,他觉得对方更有可能的选择是“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或许…… 他在这个世界最后的结局是死于毒杀。 …… ………… 面部特征识别、瞳孔虹膜特征识别通过,眼前的电子门向两边打开,楚路抬脚迈入,只是走了还没两步、就迎面撞上了一位身材略微走形、看面容十分和善的中年男人。 楚路对他还隐约有点印象,昨天两人的工作有些交接,这人被路德少爷嘲讽的满脸通红,要不是旁边来人拦着,恐怕就要冲上来打他一顿。 这会儿在这遇见,楚路神色如常,但心里却琢磨着一会儿对方真冲上来动手,自己是往左边倒、还是往右边躲? 不怪他这么想,因为楚路还记得这人的实验室明明在另一栋楼里,这会儿专门过来,显然不是“碰巧”和他碰上一面就完了。 两人的距离逐渐缩短,中年人的表情也肉眼可见的纠结起来,但直到楚路和他擦身而过,对方还是僵立在原地,什么动作也没有。 楚路:果然是研究人员,不擅长动手。 看来今天逃过一劫。 他刚这么想着,就听见身后喊他的声音,“魏研究员。” 楚路:果然是来找他的。 想着,他脚下却不停,毕竟“魏路”只是个假名,他对这个姓氏不敏感也非常正常,何必这会儿回头,上赶着被人找麻烦? 但对方这么特地过来,显然不是这么容 易就放弃的。 中年男人小跑了几步,超过楚路,总算在他进入升降机前把人拦了住。 看对方体型也知道,这是个整天待在实验室里、疏于锻炼的纯研究人员,这几步小跑就让他喘了个够呛,撑在升降机旁,上气不接下气道:“昨……昨天……” 楚路这下子没法无视了,只能抬眼看过去。 视线相接,坎伯兰却又一愣。 青年蔚蓝的眼眸就这么落在他身上,他的眼神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像是看透了他的来意,但又全然不在乎。 坎伯兰到嘴边的话突然又顿住了。 他昨天怎么会觉得对方傲慢呢? 不、他确实是“骄傲”的。 但这种骄傲放在眼前人身上,又那么理所应当。 天才与凡人的差距犹如天堑,普通人苦苦钻研、耗尽一生也探寻不到的结果,眼前人甚至不必对这个领域有过多的了解,只要一眼就能看透。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有什么缘由生出傲气呢? …… XI84计划里来了一位天才研究员的事,坎伯兰早就听说了,也有不少同事过去围观。坎伯兰当然也好奇,只不过他当时被手里的一个关键性实验绊着,要全天候监控数据波动,吃住都在实验室,没有空闲去关心那些杂事。再加上一开始过去的都是年轻人,他索性没去凑那个热闹。 守了数日的实验结果不出意外又是失败,他习惯性地消沉了几天。 连续三年的失败又失败,坎伯兰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他甚至对自己的研究方向产生了怀疑。 他的研究真的有意义吗? ……这个方向真的没问题吗? …… ………… 或许…… 他从一开始就走了岔路? 这些疑问在三年间时常在脑海中冒出,但是这一次的拷问却尤为尖锐、特别刺耳,他好像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如果不是班罗博士正好对γ-377因子有些兴趣,早先向他请求了这次的测试结果,坎伯兰甚至都怀疑自己这次是不是会抛弃多年下来的习惯,直接放弃整理这次的数据。 坎伯兰完全是依靠本能,木然地整理了这次结果。 等传给班罗博士后,才发现自己报告上几个关键数据竟然抄录错误了。 他平日里最 厌恶这种粗心大意的行为,却没想到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虽然发现问题后他就仓促地发了第二封邮件解释,但那也是隔天的事了。 希望班罗博士还没来得及用这组数据。 坎伯兰这么想着,却也觉得自己该去当面致个歉。 …… 于是,就碰见了这位闻名已久的天才。 坎伯兰当时并没有认出这人的身份,但是看见这位坐在班罗博士位置对面的金发青年,他的第一反应是皱眉。虽然长得好看的人确实更容易在第一眼博得人的好感,但是坎伯兰却并不喜欢这种类型。 他曾经有一个寄予厚望的学生,那孩子也确实很有天赋,最初也非常勤奋努力,坎伯兰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导,甚至动了将人培养为接班人的念头。 但是那孩子后来却被星探发掘,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当然,坎伯兰不至于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那孩子选择了一条对他更为轻松的路也无可厚非。只是不可否认,对于那些好看的孩子而言,他们的人生有太多的选择余地,面临的诱惑太多,这让他们很难全神贯注地将精力放于枯燥的研究上。 若是平日,坎伯兰不会做出这么失礼的表情,但接连失败的阴影还笼罩在身上,他实在有些控制不自己。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表情不至于那么难看,只是收效甚微。 “你好,我找班罗博士。” 对方好像并不意外他的来意,却连起身的意思都没有。而是扭身在一旁的屏幕上操作了几下,将一份报告调了出来。 “这是你的测试结果?” 他并不掩饰语气中的不满。 坎伯兰不知怎么竟生出些紧张来。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莫名其妙的思绪抛到脑后,只不过这次眉头却真的皱紧了。 班罗新招的这个助理似乎不太礼貌。 ——当时还没有认出眼前人的坎伯兰是这么想的。 坎伯兰的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会儿忍耐的阈值格外低。 但他总算记起自己这次来是道歉的,深吸了口气,并不想和这个不礼貌的助理多加纠缠。 他维持着平静的语气解释道:“是的,但上面有几处疏漏,我过来正是为了这事。” 既然班罗博士不在这里, 那他这次的道歉也不能成行,还是回去再发一封邮件,表达一下歉意,或许还可以询问一下…… “疏漏?”青年声音上挑。 坎伯兰的思绪被打断,还不待他再说什么,就被紧接劈头盖脸的奚落砸了个一脸,他甚至都是懵的。 “……抱歉?”坎伯兰憋着气艰难道。 说实话,他这时候体会到有一张好看的脸的重要性了。 要不是对方确实有一张能让人生出一切原谅想法的面庞,坎伯兰觉得自己的心情指数还要再往下降好几个百分点。 但这也太过了!! 人们对于同性的俊美天然存在抗性,坎伯兰的心情还是呈直线下跌趋势。 他几次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无从打断。 并不是对方语速太快的原因——如果不听话中的内容,他的语气称得上和缓——而是……对方说的似乎都很有道理,他竟然一时无从反驳。 坎伯兰忍不住生出点自我怀疑来。 真的如此吗?他这次的实验真的有这么多问题吗? 坎伯兰尚陷于迷茫,青年的话锋却是一转,竟从这个测试结果直指“漏洞百出”的实验流程,好像他这些年的研究都是白费力气。 …… 要是先前坎伯兰还能以这毕竟是他的失误为由勉强忍住怒气,这次却真的有些失控了。 坎伯兰只觉血液往头上直冲,刚才一直被压抑的怒火汹涌而来,连带着接连三年日复一日的失败积累的压抑愤懑萦绕心头。 ——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顶住了多少压力?!知道我这些年付出了多少吗?!! 坎伯兰已经想不起自己当时嘶吼了些什么,要不是班罗博士临时赶回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那种血气上头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 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凭借实验来平静心情,是坎伯兰多年养成的习惯。 因为滴取药品的时候,手要非常稳定,身体的平稳带动了心情的安宁,这对坎伯兰来说,是一种仅次于睡眠的恢复精力方法。 也确实有效。 等坎伯兰终于觉得心情平定下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的按照脑海中那道一直重复的嘲讽声音修改了实验步骤。 坎伯兰:“……” 算了,到时候把这次的实验结果发给对方,也好让那个不礼貌的青年知道,各种非同族因子的配合提取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抱着这种隐约的“报复”心态,他接着完成了下面的步骤。 然后—— 成功了?! 困扰他整整三年的难题,就这么毫无预兆又轻而易举地被解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药剂师10 坎伯兰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脚下轻飘飘的,好像在做梦。 他也确实掐了自己一把,确认并不是在梦中。 比激动兴奋更先来的是茫然无措。 努力三年的结果,就在这么毫无预料、他几乎都要放弃的情况下,成功了? 坎伯兰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班罗办公室遇见的那个青年应该不是普通人。 他总算将自己的思绪从实验中扩散出去,想到前段时间在所里引起轩然大|波的天才研究员。 金发、蓝眼、还格外受欢迎…… 虽然最后一条有待商榷,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说的应该就是他今天遇到的这一位。 坎伯兰捂着脸叹气,他本来想抽出时间好好认识一下这位新同事的,却没有想到第一次见面就是这么不愉快的结果。 而且…… 和传言中的性格根本是南辕北辙么。 但人们对于“天才”的容忍度总是格外高些。 不是每个天才都像“源”的创立者那么正常的。 他们自出生起,就孤单地走在常人不能理解的道路上,在天赋给他们带来便利前,先带来的永远是痛苦,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天才”都难以相处。 坎伯兰这么了解这些,还是因为“源”里面有一个研究小组,就是由这些“天才”组成的。 曾经因为性格过于老好人,被打发去做项目交接的坎伯兰简直不想回忆自己当时的黑暗经历。 有这么一个对比在。 这位新天才只是态度傲慢、语气嘲讽,那真的算得上“好相处”了。 只是这种性格,也远够不到“受欢迎”的地步? 坎伯兰皱着眉回忆白天的对话。 ——能在“源”中占据一整个实验室,还能维持住一个三年没出成果的项目继续运行,坎伯兰教授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或许是因为创立者的缘故,“源”在众多研究机构中,整体成员的年纪偏向年轻。这里的每个研究员,在常人眼中都算得上天才的地步了。不管是先天的过目不忘,还是后来训练得到的超人记忆力,在这个研究所里都并不少见,坎伯兰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这时 候有心回想,他很快就回忆起了白天那段经历,也找到了违和之处—— 是对方给他投影出的那份数据表。 上面确实将他错漏的地方修改了,但却并非是他第二封邮件中更改的数值,而更像是一个估计的结果。 再看后来赶回来的班罗博士一身正装、明显是从哪个会场刚出来的模样。 坎伯兰意识到,或许对方并未来得及查看他的第二封邮件,更别说转发了。 从一堆有问题的数据里,估计出原始结果……这不管是计算量还是工作量都十分惊人。 坎伯兰只稍微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真有人给他这一堆问题数据,让他增加了巨量无意义工作,然后在他艰难地修正好数据之后,来上一句轻飘飘的“错漏”。 坎伯兰:“……” 这情况想想就十分窒息。 倘若真的遇到了,他的态度绝不会比青年更好。 所以…… 果然还是他的问题。 作为“源”中有名的老好人,坎伯兰很容易就说服了自己,甚至开始思索自己要不要再次过去一边亲自道歉。 这种歉意在听到旁边实验室出了实验事故、差点造成人员伤亡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甚至不敢仔细去问其中的原因,还会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坎伯兰简直快被自己的愧疚淹没。 ——天啊,他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 …… ………… 这才有了他今天拦在楚路身前的这一幕。 只不过,坎伯兰匆匆赶来后才想起来,自己闹出那么大的事故,只是口头上的简单道歉,怎么看都一点诚意都没有。 不过,长时间淫浸实验室的脑子,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有诚意的方法。 或者可以让对方打自己一顿解解气? 再加上自己这三年的研究因为对方的一席话豁然开朗,他还得感谢眼前这位天才才对。按照东方星系的传统,他是不是该请人吃个饭? 先让对方打一顿,然后再请他吃个饭? 坎伯兰脑子里不着边际地转着这些想法。 但是他刚刚开口,还没来得及阐明来意,就见旁边急匆匆走来一人。 “魏先生,今天是您弟弟注射稳定剂的日期,他已经在准备室了。” 楚路还记得日子 ,对来人的通知并不意外,他点头道了句谢。 楚路一开始想的没错,“源”招来未成年的原因也确实是出于好意。 有劣化迹象的孩子在废弃星上活不了多久,这里直接给那些孩子准备了治疗设备。在治疗稳定后,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被送离基地,被送到了合适的福利机构。 而魏极的情况比较特殊,这孩子曾经的劣化实在太严重了,基因随时处于崩溃的边缘,一般的福利机构完全承担不起他对稳定剂的需求,更别说如果万一出现什么其他症状,他们更是束手无策。 这孩子暂时以治疗的名义被留在了拉珀黎。 而按照最初协定的条款,未成年人每次注射药剂都需要监护人在场。 楚路设置了事项提醒,知道今天他该去医疗部,他本来打算去实验室看一眼再走,只是没想到出了点意外,被人拦下了,这才耽误了一点时间。 坎伯兰并不知道这些,只是看青年低头道谢的模样,他不由在心底道了一句“果然”。 传言没错,这确实是个性格温和有礼、看样子就很受欢迎的青年。 昨天那情况果然是个例外,那一定是他的问题。 (楚路:???) 并不知道自己身上被加了一层柔光滤镜的楚路,他最后看了一眼升降梯,觉得这会儿应该来不及先去一次实验室了,也没有理这个态度突然变得奇奇怪怪的中N年研究员,直接转身,往研究所的出口去了。 坎伯兰眼睁睁的看着青年的身形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眼前。然而,他一肚子的话,却愣是没组织好语言。 下、下次…… 或者他该提前打一遍草稿再过来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几天将过上被人围追堵截的生活。 他这会儿正走在医疗部的过道上。 魏极臭着脸在注射室外面等着,听见脚步声回头,脸上肉眼可见露出惊讶。 男孩脱口而出,“你怎么这时候来?” 楚路来的比平时早一些。 他倒是一直非常尊重那条未成年在监护人都陪同下才能注射药剂的条款。但是每次都是在魏极进入注射室后才出现在外面,等最后一滴药水推完,他转身就走,可谓是非常冷漠了。 但是 对此,不管是治疗部还是研究部,却都有不同的看法。 魏研究员/魏先生都那么忙了,还每次都准时出现在注射室外,真的是一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 他们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给这个可爱的弟弟说的。 楚路继续贯彻着“路德少爷”冷漠无情的态度,完全不知道在这些人的脑补里,他已经成为一个令人感动的好哥哥。 而对于魏极而言,虽然被那么安慰了,但是从到了拉珀黎之后再也没有和楚路交流这一点,还是让魏极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难受。 ——只有一点点。 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一刻都离不开家长的小孩子! 只是,这会儿看见提前过来的青年,男孩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让自己不至于显得太过惊喜,但唇角仍旧控制不住地往上勾着。 “今天空一点。”楚路随口回答。 他也好久没有这么面对面看这个孩子了,打量几眼,得出结论。 ——胖了。 看来这里的待遇不错。 …… 简短的一问一答后治疗室外就陷入沉默。 魏极其实有许多要说的,比如说问问他在忙什么、交代自己这几天的日程、或者谈谈这个新住所和以往的不同之处…… 但是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就像以前在废弃星上、两人各据一个房间时一样。 这想法冒出来,又让男孩有点恍惚。 楚路来得提早也早不了多少。 不过片刻,还不等旁边的沉默演变成尴尬,注射室的门已经打开,从中走出一个棕发男人。 男人旁若无人地在门口和注射室的医务小姐姐交换了一个吻,还不是纯粹告别的那种。 楚路:“……” 他确认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很好,正好挡住了崽崽的视线。 而男人已经结束了“告别”,转回身来往外走,一眼就看见了外面的楚路。 他实现落在楚路脸上,目光定住,似乎愣在了原地。 直到察觉不对的小男孩从楚路身后绕过来,防备地盯着男人看。 男人回过神来,却没理小男孩,而是视线仍旧落在楚路身上,笑问:“新人?” 他无意识的舔了舔嘴上的湿痕,那并不遮掩的侵略气势和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路德少 爷不适地皱了皱眉。 魏极眼神已经转变成恶狠狠的了。 他死死瞪着眼前的男人,好像马上就要扑上去。 男人却不在意,他看看楚路又看看魏极,露出恍然的神情,“他就是你的监护人啊?” 这说法有点奇怪。 医疗部这边的登记资料里,两人是兄弟、姓氏又相同。虽然两人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长得不像的兄弟多了去了,这没什么好怀疑的,众人在魏极面前的称呼都用的是“你哥哥”的说法。男孩出于某种微妙的情绪,也一直都没反驳。 可眼下这人却选择了更加疏远陌生的“监护人”这称谓。 楚路还在皱着眉猜测眼前人的身份,但先前的那句话却像是触动了魏极的哪根神经,他张开的嘴露出略微尖利的牙齿,屈肘向前、切切实实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楚路连忙想拦。 以这小崽子那一点能耐,给眼前人送菜都不够! 但是非常明显的,以路德少爷这渣一样的身体素质,反应速度连魏极都比不上,更别说另一个人。 在楚路有所动作之前,另有一只大掌按到了那个黑色的小脑袋上,一阵揉搓,只把魏极原本软趴趴的黑发搓成了一团乱糟糟的稻草,一边揉还一边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崽子是还想再崩一颗牙?” 刚才还紧绷的气息荡然无存。 楚路:“……” 虽然不知道这一大一小发生过什么,但…… 这人似乎没什么敌意的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药剂师11 那男人并没有和楚路有任何交流,他在把魏极的头发揉成鸟窝以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徒留一只小崽子在后面咬牙切齿,看样子很想扑过去咬上一口。 想起男人刚才那话,楚路下意识的看向小崽子的嘴巴。 他承认,他确实有点好奇……这只崽到底崩了哪颗牙。 楚路当然没看出来。 依照这个世界背景下的医疗技术,补个牙也就分分钟的事,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区别。 楚路并没有把这种不符合路德少爷人设的好奇心表现出来。 魏极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个炸毛,他很快就被领进了注射室。楚路照例旁观结束,不等人出来就转身离开。 等男孩带着点掩不住的雀跃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空无一人。 男孩的嘴角控制不住的往下撇。 旁边的小姐姐见状不由温柔的摸了摸这孩子的头发,把他那一团乱的黑发理顺,轻声安慰道:“魏先生在研究部很有名,他的项目很有意义,如果他成功了,以后许多像你这样的孩子……” 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可没有那么多像他这样的孩子。” 经历过B级劣化,就算是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活下来,更何况孩子。这只小崽子不管是求生意志还是幸运程度,都是联盟少见的。 男孩和旁边的医护小姐姐同时抬头,只不过表情截然不同。 魏极是一脸“你竟然还敢回来”的咬牙切齿,而旁边的医护小姐姐已经双颊飞红,以一种比刚才对着魏极还温柔的语气道:“巴特先生……您是有什么事吗?” 男人以气腔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叫我‘理查德’。” 女人脸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耳际,她跟着小声道了一句,“理查德……先生。” …… ………… 理查德·巴特将这只随时可以咬人的小狼崽子拎走了。 魏极防备的看着旁边的男人,这一大一小在几天间建立的浅薄友谊,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已经如蒸腾的雾气一样消散无踪。 理查德“啧”了一声,觉得小孩子的心思可比女人难琢磨多了。 他摸了摸自己后脑勺上扎人的发茬 ,只觉得脑壳都有点疼。 察觉到小崽子挣扎着想要动手,未免被过道监控拍到什么虐待孩子的影像,在经过下一个拐角,他直接提溜着崽子的后领,把人提到旁边一个房间里。 他好像只是随便找了一个房间进去,但事实上,这块区域每个房间都装有身份识别的装置,如果楚路在这里,就能意识到这个男人要么权限高的可怕、要么有什么特别的能耐,或者两者皆有。 但是这会儿被提溜进来的只有一只暴躁的小狼崽,一点也不会想这么多。 魏极被提起来以后就是一个旋踢,逼的男人不得不放手。只是还不等他落地,就被对方一把捞住还没收力的那条腿,往上一扯,男孩顿时变成了一只被拎了一条腿的青蛙,可笑地被倒吊在半空中。 魏极不甘心咬牙,腰腹用力,半空中扭身,一拳就要往男人腹部击去,又被轻巧的躲开了。 …… 折腾了半天,终于把这只小狼崽子过盛的精力耗干净了。 理查德用最开始的姿势,拎着领子把人放到一边椅子上,松手的时候一个不查,被一拳头怼在了腹部。 对上小男孩陡变的脸色,理查德也是神色一凝,强硬地拉过这孩子的手,嘎嘣了两下,把错位的骨头接回去。 特坦维合成纤维的贴身甲,连星舰级能量的激光攻击都能让人捡回一条命来,这孩子直接拿拳头怼上,手臂没骨折都得感谢孩子本身的力气不够大。 理查德赶紧借着这个房间的设备给魏极检查了一遍,确定除了刚才被摁回去的脱臼外再没什么问题,他这才松了口气。 拖了个椅子过来胳膊肘抵着椅背,半坐不坐,看着这小崽子仍旧狠狠扎过来的眼神,到底忍不住又伸手搓了两下这他的头毛,纳闷道:“又闹什么脾气?” 魏极没说话,他这会儿也说不出话来,手腕上的剧痛让他脸色苍白,正死死咬着牙免得自己痛呼出声。 理查德知道这只狼崽的德性,既没安慰也没催促,跨坐在椅子上,等他缓过来。 好半天,魏极才哑着声开口:“别打他的主意。” 理查德愣:“你是说安雅?” 他是指跟自己吻别的那个护士。 魏极没说话,就是沉默地 盯着他看,那表情大有“装、你再接着装”的意思。 理查德是真的茫然。 男孩看他不说话,表情却越发沉下去。 理查德想了半天,才终于意识到这孩子指的是谁,“你是说你的……监护人?” 魏极表情一凛,看模样很想再跳起来给他一拳。 理查德一根手指头把人按住,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冤枉。 “我对你、哥哥,可没什么……” 他在“哥哥”这个称呼上微妙的停顿了一下,本来想说“没什么兴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么说实在不太准确,他对那张脸确实有点好奇。不过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让男孩误会了他的意思,魏极阴测测地盯着男人那张俊脸,觉得如果对这个地方下手,上面应该没什么能让他手腕脱臼的护甲了。 而理查德那边在短暂的停顿后,又改了口:“我对他确实有点兴趣……” 他话还没落,就往后一仰,躲过了朝他眼眶而来的拳头,叹息道:“小孩子别那么暴躁。” 他伸手抓住小崽子的胳膊,轻而易举地将人反剪着摁住,直接一条腿压在孩子背上,半点也不客气地将自己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魏极被压得一个踉跄,差点把脸贴着地板擦出去。 “他跟一个人很像。” 理查德终于慢悠悠的补完了后半句。 背朝男人、被反剪着的魏极脸色一变。 ——他认识以前的路德?! 虽然是出生在废弃星,但魏极一直都很清楚,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外面的人不会轻易进入废弃星,躲避通缉、或者躲避追杀是最常见的理由。 依照魏极对监护人的了解,他觉得对方不太可能是前者,而且联盟都通缉是DNA锁定,他监护人在新身份登记时只是用了一个假名,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手脚,而且也没有触发什么警报,连身份重叠的提示都没有。 魏极也不再是那个在废弃星上什么常识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他知道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前一个在联盟中被登记的身份已经被确认死亡。 现在…… 这个人说“他跟一个人很像”。 魏极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像谁?!他以前认识路德? 差点脱口而出的质问被忍住,他并不确定对方以前和路德是什么关系。而且他只是说“像”,也可能只是巧合。 魏极的反应其实很容易发现破绽,但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就如同先前理查德没防备他捣向腹部的那一拳,这会儿他也没在意这孩子的这一点停顿。 他其实有点心不在焉,敷衍的答应了几句,把精疲力尽的小崽子送回了病房。 理查德在病房外垂头站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犹豫,但最后还是通过特别加密的通讯仪送出了条消息。 * 某个边缘星的训练场。 这颗星球天然重力系数高,且地形复杂,早就被军部划为专用的训练星球。 冰封的雪山上,远处能看见几个黑点缓慢前行。 从XI基地徒步到XII基地,不允许借用任何动力设备,这是他们今日的训练任务,相对于之前和之后的严苛训练,这已经算是中场休息了,队伍的人分散得很开,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尚算轻松。 通讯器响了一声。 ——难不成是什么特别任务? 峭壁之上,一个身穿训练服的男人疑惑点开消息。 …… ………… 啪嗒—— 男人脚下一歪,下一个着力点踩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略过,下坠的速度太快,以致周遭的景象都变成了虚影,剧烈的风唳好像将训练服都要划开,可男人维持着迷茫的表情,连自救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给我弄点泰特·艾德里安的头发。】 训练服男人:??? 艹?! 匕首插到旁边的冰壁上,坠落速度终于减缓,但是训练服男人脸上的表情却更加狰狞了—— 那个混蛋终于连男人都不放过了吗? 不!他早八百年就没那条底线了!! 艹。 但TMD的,关他什么事儿啊?! 而且为什么是头发,他要头发干什么?还是泰特上校?!搞上司头发,他是不想混下去了吗?! 不不不、这种变态要求他为什么要帮忙?! 似乎知道没那么容易,那边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照片】【照片】 【我这里还存了一些别的 /笑:-D】 训练服男人:“……” 艹。 【放心,不是坏事儿,他会感谢我的】 训练服男人:“@#¥%……&*@!” 感谢你帮他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吗?!上校要是知道,恐怕更想把你送到新世界去。 * 隔着通讯都能感受到另外一边的“亲切问候”,理查德却浑不在意地笑了。 当然不是坏事儿。 说不定,他是帮泰特·艾德里安找到弟弟了呢。 那位、 小英雄…… 虽然对方早在失踪两年后就被认证身故,但是、宇宙这么大,谁知道会不会有奇迹发生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2、药剂师12 因为那天从理查德嘴里得知了一些疑似监护人来废弃星之前的身份信息,男孩接连好几天都往理查德的病房跑,试图打探一些消息。 “源”和军部早几年便有了合作,理查德就是现在合作联系的军部负责人,不过这位主儿过来之前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头一次在拉珀黎露面就满身是血、半个手臂都变成了狼爪子,连工作交接都没有,直接被推进了医疗部的手术台。后来就算情况稳定下来,他也没专程换地儿,直接就在病房里住下了,美其名曰深入群众。 魏极担心给路德带来麻烦,就算询问时也拐弯抹角,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意图。但是对于受过专门反刑讯训练的理查德来说,孩子的这点小动作太明显了,虽然一开始因为小孩的年纪问题没什么戒心,但是这孩子本来没什么话,这会儿这么反常,不可能没注意。 一来二去,魏极想问的一点没问出来,反而理查德这边,轻而易举地就套出话来,把楚路在废弃星上的经历掏得一清二楚。 理查德心里大概有数了。 虽然于鸿光那个废物到现在还没搞来头发,但这经历一对照,理查德差不多有八成把握,这个人就是艾德里安家的那位小少爷了。 想想对方这三年的经历,他有点唏嘘又有点感慨。 没想到这种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真能在废弃星那种地方活下去。 但是,如果是那位小少爷的话,确实没什么可奇怪的。 只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人不解了。 要说在废弃星上联系不到外边还情有可原,但是现在人都出来了,还不联系家里就不对劲儿了。 难不成还真打算在这个研究所干下去? 但这也说不通啊? 理查德还是多少听说过这小少爷当年的名气的。 他要是真想搞研究,有他的那个脑子、艾德里安的背景财富,多少个研究所开不起来?何必委屈自己在这儿。 难不成是叛逆期? 理查德将界面开到一个通讯上,有点犹豫要不要拨出去。 【泰特·艾德里安】 这位小少爷的同胞兄长,也是理查德当年军校的同窗。 说是同 窗,但两人关系“一般”。 好…… 说是“一般”有点过了,把两人的关系尽力美化一下,或许能称得上“勉强”。 对于如果想、能够轻而易举和任何人搞好关系的理查德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儿。 但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万年老二对年级首席有什么好感。 特别是理查德当年还叛逆着,对这种出身优越的首都星少爷天然带着敌意,不故意去找茬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当然,他也有搞不动的原因在)。 但是,也正是让他偏见消除的那件事,才是两人关系真正到“勉强”的原因。 ——路德少爷出事的那艘星舰是理查德负责营救的。 斯盖图星盗团恶名昭彰,常年流窜于各大星际航线,手段狠戾,他们劫持的星舰到那次为止,仍旧保存着无一活口的记录。只是议会为了避免民众动荡,才一直将事情压下去。 就算理查德现在回忆自己的那次营救行动,也找不出任何问题:制定策略没有问题、营救方案没有问题、行动配合没有问题,他确实做到了自己当时能力范围的最好。 ……只是没有用而已。 一百四十六名乘客,只有一名失踪。 多漂亮的成绩单,就算是演习也能评上A了。 可却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管是他早去一个小时、还是晚去一个小时,都会是相同的结果。 驾驶舱与客舱被强锁隔离,航线被设为自巡航模式、驾驶台被毁,报警讯号已经发出,星盗团内唯一一个能做到从外部强行接入、进而修改航线代码的技术人员不知所踪。 这简直是把驾驶舱变成了移动监狱,只等着降落后把里面的人逮捕了。 真tmd天才!! 但就是这位天才拖着那位技术人员强行进入了逃生舱。 星舰上的乘客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从外侧的窗户上看见逃生仓坠离的轨迹,巨大的恐惧和愤怒摄住心神。他们疯狂叫骂着不公。 可那些人知道什么?! 他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正处于航道中唯一一个强磁场区域,逃生舱根本无法屏蔽其中的射线、这种时候脱离主舰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星舰在这种地方当然不是偶然 ,是斯盖图惯用的伎俩,为了避免有漏网之鱼,他们会一直等到星舰进入这个区域才会动手。 那个孩子的行为等同于拖着那个星盗同归于尽。 他救了整整一个星舰的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在其他乘客的叫骂声中。 这是一位英雄。 甚至还未成年的、小英雄…… 理查德因为这次任务的成功——保护星舰并成功抓捕斯盖图星盗团的骨干成员——被授予玫瑰勋章,然而真正做出牺牲,该受嘉奖的那位小英雄却长眠于宇宙星空。 这艘星舰在联盟中也赫赫有名,光一张票的价格就足够理查德搭上他全部身家,可想而知上面都是些什么人物。理查德这次救助的恩情为他赢得的不仅仅是那枚勋章,他之后的一路顺利升迁、不得不说有这次事件的影子在。 理查德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愣头青,他不至于因为这些生出什么别扭的心思,做出拒不接受别人好意的行为。就如同这种感激是人之常情,“恨”也是…… 那位艾德里安小少爷确实是在他的营救行动中身亡的。 那之后不少人提醒他,小心艾德里安家族找他麻烦。 理查德倒是希望如此。 这或许能让他那无来由的负罪感被极大缓和。 但是事实上,并没有。 对啊…… 能养出那种小少爷的家族,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呢? 就如同小少爷最后那句骄傲的“我的姓氏是艾德里安”,这个家族也配得上这位英雄。 没被找麻烦并不意味着没有恶感。 毕竟情绪这种东西倘若真的能被控制,那便不叫“情绪”了。 在几次面对泰特的那张和那位小少爷相似、却更加棱角分明的冷脸后,理查德对自己的不受欢迎程度有了深刻的认知。 他非常自觉地减少了自己在艾德里安家成员的存在感。 …… ………… 但是现在…… 理查德迟疑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把这个号码拨出去。 他抬手将通讯器关掉,手臂一撑,站起身来。 ——不管是叛逆期,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去见一见就知道了。 * 研究人员的日常其实挺枯燥的,不断的重复着同一个实验,调整着其中微小的变量,再对比结 果、记录变化……试图从这杂乱无章的数据中寻出一个规律。 以往遇到了这种需要扮演的角色,楚路一般会将数据统计、资料搜集等方面的工作交给系统,这种时候,系统就相当于一个随身携带的超级AI,能给宿主节省很大的工作量。 只不过这次系统大爷拒绝配合,【老子TMD在放假!自己一个人疯就得了,还哔——拉着老子一块儿疯!连补助都没有,干p!哔——】 虽然对系统这一开口就屏蔽词的说法方式有点微词,但楚路觉得它说得还有点道理。 于是他放弃求助,决定自己干。 系统:…… 你|他|妈的……!!! 本来打算让宿主知难而退、放弃路德少爷这个身份,和它一块儿美滋滋休假的系统麻爪了。 ——宿主他不讲武德! 而更tm让系统怀疑统生的,宿主就算不靠它,效率也没怎么下降。 甚至于抛却AI的机械式检索,楚路在更多的地方保持着一种科研直觉,在某种程度上效率竟然还提升。 系统:!!! 说好的辅助系统呢?! 它怀疑自己只是个外置的剧情线提示器,现在没有剧情线,它就完全失去作用了。 简而言之,两个字—— 废物。 不不不! 怀疑统生的系统还没放弃,它觉得自己起码可以带着宿主放松一下精神。 它试图拉宿主一起双排打游戏。 被沉迷科研的宿主一口拒绝,并提出它可以复刻一段代码,拿自己的复制体当队友。 神tm复制体!! 游戏勾引失败、看剧看电影被屏蔽、唯一有点用处的音乐播放被宿主当成了实验背景伴奏…… 系统用尽手段,也没能让宿主放下手里的试管。 所以,在楚路终于站起身来离开实验台的时候,它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这是怎么了?! 系统一惊之后,又丧气。 不管怎么样,反正不会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休息了。 它丧丧地跑了一遍代码,瞬间精神了。 ——嗐,游戏真好玩。 同时多线程工作的AI分了一小段代码给宿主,问发生了什么。 楚路皱了皱眉,“好像有人在看我。” 系统:? 宿主难道不是天天被人盯着看? 在一众不修边 幅,为了实验熬得眼眶青黑、眸带血丝的研究人员里,宿主简直是一道清流,就算防护面罩都挡不住他的气质斐然。别说其他人了,就算系统也更愿意把焦点落在自家宿主身上。 楚路知道这一点,但是这次被盯着的感觉不太一样。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是每次剧情线脱轨时,那种即将翻车的不好预感。 楚路放轻脚步,往刚才感觉视线来源的方向走去。 转弯后是个死角,里面有个小储藏间。 楚路正要往里走,却“咔哒”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出来的人没想到会正撞到人,短促“啊”了一声。 他双手捧着箱子往后倒退了好几步,一直到撞到储藏室的架子上,才在一阵哗啦啦地响声中靠着架子站住。 他磕磕巴巴打招呼道:“魏……魏……研究员?” “您……也来拿融合剂?要、要哪个型号?我帮您找……” 不是这个人。 楚路皱着眉看向他身后,各种颜色的半透明试剂彼此映衬、在小小的储藏间里显出一种瑰丽的美丽来,但是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 系统大爷在意识海里念念叨叨着宿主是绷得太久神经过敏,该好好放松一下。 楚路却不觉得自己刚才是错觉。 但是这里面确实没有其他人…… 楚路最后还是随意说了个融合剂型号,借着这个理由,在这个储藏间里转了一圈。 ……一无所获。 错觉吗? 离开之前,楚路又转头向储藏间深深看了一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3、药剂师13 楚路离开后又过了大约十分钟,储藏间的感应灯已经自动熄灭。 屋顶顶一块隔板挡住的阴影处,一个高大的影子拽着另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落下,没有弄出一点动静,连在他们头顶的感应灯都没有惊动。 融合剂因为其中某种因子的作用,多有些自发光的效果,这让屋子里面不至于一片黑暗,不过那荧光映得人面庞惨绿,营造恐怖氛围很有一手。 理查德看着眼前这个被他拎下来的黑发青年,难得生出几分尴尬来。 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这个一手创立“源”、天才之名远播的青年药剂师是在这个场景下。 他咳了一声,伸出一只手去,压低声音,“贺所长,初次见面,久仰大名。” 说实话,他一开始真以为他认错了。在自己成立的研究所里鬼鬼祟祟、小心翼翼,这位青年所长的兴趣还真是挺奇怪的。 咳—— 虽然理查德自己过来的方式也不怎么正常就是了。 理查德确实是来找路德少爷的。 但他毕竟没弄明白这位少爷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家里人而且。看他这名字都改了的行为,想必也不愿意引人注目。他要是真的大张旗鼓直接找上去,估计一露面,就把好感都拉到负值。 但这种偷偷潜入的行为,被研究所主人逮了个正着…… 这下子就算脸皮厚度如他,也不由露出些尴尬的表情。 不过…… 这位不是该在首都星吗? 兰斯那边前天还跟这位敲定了个项目,似乎再过两天就要签合同了,这位所长怎么又空来拉珀黎。 理查德意识到,自己的同事大概会被放鸽子。 理查德那点尴尬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这研究所的主人一点也没有追究他的意思。 黑发青年只直愣愣的看着刚才关上那扇门,表情失魂落魄。 要是理查德形容。 ——活像被人甩了。 理查德:“……” 对这位联盟最年轻的A级药剂师,他还是有足够尊重的,对方的人品也确实值得信任,洁身自好、专注奉献药剂学,和他这种随便出去约的人不一样。 理查德为自己的龌龊想法惭愧了一秒, 连忙将之抛到脑后。 他没怎么听说这位贺所长和艾德里安家小少爷的关系。 但联盟有名的药剂师都是同一个学校,两人年纪相差不多,年级应该也十分相近,又都是天才,惺惺相惜是肯定的。 这会儿突然看见以为早就死去的朋友,情绪激动点也可以理解……? 但这态度也太奇怪了啊? 要是理查德自己碰到哪个死而复生的战友,那必定是上去就给个拥抱,然后视对方的身体状况决定,接下来是给他一拳,还是把人拖到医院。 怎么没有这么躲着的道理? 伸出去的手半天没有得到回应,理查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重新收回。 贺源被这动作惊动,像是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谢谢。” 他是指被拎上屋顶躲起来这件事。 理查德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还是点了两下头,“应该的。” 就对方刚才那慌张惊恐的模样,理查德觉得自己要是不帮忙,他说不定就要钻到垃圾处理箱里去了。 “其实我觉得……你临时更改权限更方便点。” 这座研究所的最高控制权就在眼前人手里,他要是想躲人,直接把房间锁起来不让对方进来不就行了。 贺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理查德:“……” 他觉得眼前这位或许把加点都加到药剂方面了,在别的地方脑子有点不够用。 不过,别的不说,看对方这反应,那位小少爷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了。 理查德决定征询一下这位疑似路德少爷朋友的、贺所长的意见,他问:“我有泰特·艾德里安的通讯号,需要我帮忙联系他吗?” “别!” 黑发青年这才像是陡然惊醒,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声音。 感应灯被触动、空间骤然明亮,晃得理查德眼睛一酸。 光线亮起,青年的下颌紧绷,那是和刚才黑暗中截然不同的神情。 他抬起头来,视线和理查德对上,眼中的一切多余的情绪都已被尽数收起,他冷静点头致意,“巴特中校。” 被这么称呼,理查德下意识站直了点,重新自我介绍道:“理查德·巴特,XI计划驻拉珀黎负责人。” “我知道你。”贺源声音 平淡。 他点了点头,又毫无起伏道,“魏先生现在是XI84的核心研究人员,其身份安全等级上升为A级,您恐怕无权向无关人士透露他的信息。” “另外——” 青年抬手推了推微微滑下的细框眼镜,“根据协议第六十八条,‘源’的核心研究部门的确允许军部人员出入,但……” 他停顿了一下,神情骤冷,“我想请您出示一下通行证。” 理查德:? 这态度变得太快,他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黑发青年像是明白了什么,他点了点头:“我或许该联系一下罗中将,重新商谈一下驻拉珀黎的军部负责人。” 理查德:??? 艹。 …… ………… 为了避免自己被恩师揍一顿再被扭送上军事法庭,理查德咬着牙签了一份为期一年的“最新进展保密协议”。 在这一年期间:他通讯器处于锁定状态,对外一切交流都会被监听。身上被绑定一块军部最新版的定位器,他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拉珀黎,一旦离开这个星球,定位器立刻就会报警,三次警告后,直接启动自爆装置。 理查德:“……” 他开始怀疑人生。 自己刚才真的有看到什么需要签下这种A级保密协议的最新成果吗? 贺源不知对方的纠结,他手指抵在额上,阖眼思索了几秒,像是再想还有什么疏漏。 片刻后,他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希望您遵守协定……‘源’与军部的合作还在摸索阶段,我由衷希望不会因为今天的事产生什么裂隙。” 说完这套让人牙酸的套话后,他停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罗中将那里我会替你解释的……合作愉快。” 理查德:“……” 神tm愉快! 青年并不在意他那一张难看到好似便秘脸,确定他没法把消息传出去后,就要离开。 只是没走出三步,脚下又顿住,他偏头看过来,从侧面看没有被镜片遮挡的凤眸格外锐利,“魏先生会成为XI84计划的领头人之一,其身份安全和保密程度都会随之上升,希望您能理解。” 他说完,也不等理查德回复,颔了一下首,径自转身离开。 理查德:“……” 艹。 他要是还不明白这 是刚才对方脱口而出那个“别”字的后续就是傻了。 去TM的“最新进展”!这分明是怕他暴露那位小少爷的身份!! 但…… 这TM到底为什么啊?! * 路德少爷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在这地方当个劳什子研究员已经够奇怪了,这位贺所长竟然还帮他隐瞒身份。 仗着已经签了“保密协议”,理查德干脆无所顾忌地往研究部跑。 接连好几天撞见那位贺所长躲躲藏藏、偷偷看人,还不敢露面的行为。 理查德:??? 这是什么行为艺术? 恕他直言,这种做法真的有点过了…… 简直像个尾随漂亮男孩子的变态。 理查德悄无声息地接近,从后面拍了一下黑发青年的肩膀,他本来是出于某种微妙的报复心理,想吓吓对方,结果却被吓到的人却是他自己。 冷不防地被最新型VX392激光枪怼到小腹,就是他也惊出一身冷汗。 理查德:“……” 他怀疑两人第一次见面前半段,对方那可可爱爱没有脑子的表现是假的了。 黑发青年再一次以实际行动清理了第一次见面留下的错误印象。 理查德还不想在研究部里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毕竟他出现在这里确实不合规定,而贺源也有不想被发现的理由。两人还是有些基本默契的,理查德当即举手做出认输的姿势,被抵着往后退了数步,一直到旁边的死角。 但是,表情先变了的却是占据优势贺源。 听着那逐步逼近的熟悉脚步声,贺源肉眼可见的身体一僵。理查德虽然还没到从脚步分辨来人是谁的程度,但是看贺源的表现,还是很容易就猜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抬手往上指了指,意思是询问要不要再上房躲一躲,不过这会儿对面的黑发青年一脸恍惚,一点都没看见他的示意,理查德甚至担心他手里那把枪会不会一不留神走火。 好在两个人担心的事儿都没有担心。 那边脚步声顿住,旋即传来几声交谈,理查德听出是有人实验出了问题,来找“魏研究员”寻求帮助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在死角的这两人也终于放松下来。 理查德眼睁睁看着青年脸上露出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遗憾的表情,里面的 意味复杂极了。 理查德:“……” 讲道理,这两人真的没一腿? “贺所长,” 理查德忍着牙酸,“你知道你现在的表现,像是什么?” 黑发青年冷淡的目光瞥来。 理查德也不在意自己正被枪指着,不太正经地笑了一声,耸耸肩摊手道:“简直像把人睡了就跑,既没给钱也没负责,这会儿被找上门……嘶……” 还没说完,就脸上一皱五官都扭曲到一起,吃痛吸气。 贺源神色不动地收回另一只手里的电击器,不想理这个口无遮拦的恶客。 他最后又警告了一句别随便往研究部跑,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拦住了。 理查德挡在贺源跟前,脸上还残留了点痛色,神情却是少见的正经,“贺所长,您最好还是解释一下把艾德里安小少爷留下的原因……” 看贺源想要开口,他立刻就猜到对方想说什么,摆摆手打断,“不,您先别急着否认。” 他笑了笑,“我和泰特是同级生,我们俩打了那么多年交道……我又不是瞎子,连他弟弟都认不出来。” 理查德没说假话,但也刻意模糊了重点,让贺源误以为他和泰特关系很好,所以才要确认艾德里安小少爷的身份。 果然听到这些,贺源脸上的神情松了松,看他的眼神总算不像先前那样满脸戒备了。 唔,他猜的不错。 这位贺所长对路德少爷没什么恶意,但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想透露对方回来的消息。 也不敢见他。 ……不敢? 理查德稍微咂摸了一下这个词,觉得这好像能解释贺源的奇怪行为。 这位贺所长到底是干了什么对不起路德少爷的事? 疑惑一闪而过,他心知这会儿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 理查德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试探着继续,“……我不可能放着他弟弟在这里不管。” 贺源刚刚放松下的神情立刻绷紧,他冷声警告道:“保密协议。” 理查德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贺源手中的那把VX392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他手里。 他手指抵着枪转了一圈,慢吞吞说:“当年在军校的时候,我的情报传递课成绩可是第一名……就连泰特都是老二。” 这简直是能被他记一辈子的辉煌战绩。 理查德视线和黑发的研究员对上,他含笑道:“你不再考虑一下?” ——他有一百种方法绕过这劳什子协议,把消息传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4、药剂师14 “你不再考虑一下?” 理查德这名为询问实为威胁的话一出,气氛陡然凝滞。 看贺源看过来的眼神,理查德觉得对方下一秒再掏出个VX系列对着他的脑壳也不奇怪。 但是好在贺源没那么做。 黑发青年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线条僵硬得好似雕刻,他硬邦邦回答道:“他不想回去。” 然后…… 四目相对,又是一片静默。 理查德等了半天,才意识到刚才那一句话就是解释,不由发出一声疑惑的单音:“哈?” 再看时,对方已经是一副“我解释完了、你还不快滚蛋”的表情。 理查德:不不不、他觉得他们之间漏了几千字的沟通交流! 他难不成还不知道小少爷“不想回去”?他要是想回去,早就联系上家里,还用得着在这个偏僻荒星上受苦? …… 呃,当然。 拉珀黎虽然距离中心星系有一定路程,但是因为“源”建立的研究所,上面的基础设施尚算完善,对比理查德以前执行任务的荒僻星球,这已经算得上高级水平了。 可也只是“基础设施”,效果也只是“完善”而已…… 理查德是见过那些贵族少爷到底穷讲究成什么样儿的,衣服一天换四套都是小儿科,吃的喝的用的玩的,哪一项不是星币堆起来的。他敢说,以前路德小少爷一个月的零花钱,都够再建这么一个研究基地了。 这么一对比,这位小少爷在拉珀黎可不是“受苦”么?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待在这儿? 难不成是不好好工作,以后就要回去继承亿万家产吗? #滑稽.jpg# 眼见贺源好像打算就这么离开了,理查德连忙过去拦,就对上一双没什么表情的脸。 过于锐利的眸子被镜片遮挡,这也是黑发青年整张脸上最富攻击性的一点了。事实上,只看脸部线条的话,贺源就算是面无表情的时候,也趋向于温和。 但理查德只从上面读出“你还想干什么”的不耐烦。 理查德勉强勾出个笑来,试图心平气和道:“ 我觉得……你大概、可以、再仔细解释一下?” 青年的眉毛上挑了一点细微的角度,旋 即拧起。 理查德竟然从中读出了“还要怎么解释”“你听不懂人话吗”“你是没有脑子”之类的讽刺意味。 理查德:“……” 虽然新闻报道和采访稿里,都把类似于“温和”“谦逊”“博学多才”之类的正面词汇往眼前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药剂师身上堆叠,但是实际情况好像有点不一样。 也不能说他不“温和”,毕竟上述嘲讽的意思都是理查德自己解读出来的,黑发青年只是“礼貌”地保持沉默而已。 理查德:…… 艹。 两人这么僵持了许久,最后贺源勉勉强强又给出了一句话,“如果他想走,我不会拦他。” 理查德觉得这话和上述没什么区别,但看着对方已经趋于危险的表情,还是“啧”了一声,不太情愿地让开身去。 只是他没看见,转过身背对人的黑发青年却再也绷不住那冷淡的表情。 他伸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只觉得上面有什么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只是猜测就如此痛苦,他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撑下来的。 失去天赋? 贺源无法想象真有那么一天自己会如何。 ……恐怕连活下来都会是痛苦的。 可是路德他…… 贺源压抑地喘|息着—— 他没有感受到路德的精神力…… 而他这几日旁观,从未见他用精神力萃取过任何药物,甚至连操作光脑都用的是更为耗时手动模式。 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摆在眼前。 贺源不敢去想,却又不得不去想。 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天赋,那是怎样一种窒息绝望?! 逼迫对方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归来,简直是把他的骄傲踩在脚下。 对于那个人来说…… 这恐怕是比杀了他还要过分的刑罚。 * 理查德却不知道贺源的纠结,他这一趟去研究部除了惹了一肚子气,又刷新了一遍对这位贺所长的认知外,几乎什么其他的收获都没。 这会儿看到又凑到他病房跟前的小崽子,他眼珠转了转,突然呲牙一笑,“小子,要不要看电影?” 他就看个电影,这不算什么透露信息? 正巧查房的一位金发女护士经过,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电 影?” 她虽是这么问着,但明显目的不在此,眼神带着钩子似的落在理查德身上,理查德似乎笑了一下,棕色的眸子也落到对方身上。 两人眼神缠绵地交流了一阵儿,护士小姐姐热情推荐了好几部适合大人小孩同时观看的影片。 ——这位金发美人又和注射室外那个安雅女士不是同一个。 旁边的魏极什么特别的表情都没有。 这孩子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斗兽场里,对人类社会的规则虽有认知,但却也并没有打从心里的认同感,他一点也没察觉到眼前这个糟糕的大人到底干了什么人渣行为。 两个成年人旁若无人地调好几句情。 好歹理查德还记得自己最初的目的,他抬手勾住女人的发梢,在手指上绕了几圈,似笑非笑道:“《勇气》。” “亲爱的、你的金发可真迷人……让我想起了那位艾德里安小少爷。” 他这话的重点是在后半句,说“艾德里安”的时候,尤其注意了一下魏极的表情。 嗯。 这崽子不知道,起码不知道少爷的姓氏。 那位金发美人显然把这话当做了极不得了的夸赞,她先是脸红了红,又斜飞了个眼神,意有所指道:“……今晚……” 理查德唇角一挑,发出了一声低沉的鼻音。 碍于有孩子在场,两人眼神纠缠了一阵儿,有些成人之间的对话便在无形中达成了默契。毫无疑问,理查德又获得了一位女性房间的通行权限。 交换了一个吻之后,金发美人又恋恋不舍的离去。 理查德笑:“真热情。” 低头就对上了崽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理查德:“……” 属于成年人的责任感终于冒出来一点点苗头,总算让他意识到这行为似乎有带坏小孩子的嫌疑。 他“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接着刚才的说,“咱们来看电影。” 他一开始就没打算放除了《勇气》外的第二部电影。 蝉联年度最佳、萨斯坦奖获得者、曜光奖提名中……那一长串的头衔,让就算不是电影从业的外行人,也毫不怀疑它会成为一部载入影史的经典。 以这部电影近年来的火热程度,它也必然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推荐影单里,甚至都 不需要特别的话术引导。 * 理查德的“病房”算是半个办公室,从里面找出一个观影接入器还是很容易的。 “便携式……” 理查德显然很嫌弃找出来的这个简陋设备,但他看电影的想法也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提前准备,这会儿也只好委屈一下,“……算了,能看就行。” 第一次接触这东西的、来自废弃星的小崽子显然非常紧张,理查德帮他贴贴片的时候差点被攻击。播放过程也不顺利,小孩的精神太紧绷,他的精神力天赋有足够强,这种便携式设备为了减小体积没有内置精神安抚装置,能量流完全被小孩无意识筑起的精神屏障挡在了外面。 总之,理查德费了好大一阵功夫,影片都开始了,还没成功让这小崽子把精神力浸入。 理查德:“……” 这崽子怎么这么难搞? 就在他甚至打算放弃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魏极却突然成功接入了。 理查德莫名。 听着影片路人中对“路德少爷”的称呼,他好像突然又知道原因了。 好,他明白了。 艾德里安小少爷在废弃星上虽然没有用姓氏,但起码用的是本名。 …… 因为先前磨蹭了那一会儿,影片已经播放了一段,理查德设置的是共同观影模式。这个小崽子进来就直接落到他身边,两人成了影片世界中并不存在的外来幻影。 他们随着人流登上星舰。 魏极是坐过星舰的,从废弃星到拉珀黎就是乘星舰过来的。但眼前这艘星舰,不管体积还是外形,都与他先前接触的完全不同。 对比起来,他先前乘的那艘星舰简直像刚从回收站里捡出来一样。 理查德注意到旁边这小子的紧绷,笑了一声,和他解释:“卡尔拉公司的MO40系列奢华星舰,外仓的防护板都是军中最新材料,除了不能配备武器,其他标准跟战斗舰一个等级,号称绝对安全……” 说到最后,他忍不住带出点嘲讽的意味。 尚且不知道后续发展的魏极并没有体会到他这话里的复杂意思,但是却立刻地感知到了对方的排斥。 厮杀中成长的经历,让男孩对人类正常的情感其实有些迟钝。但是同样的,他对危险的气息格 外敏锐。 他立刻停了脚步,想要逆向行走。 理查德那点感慨还没发表完,旁边跟着的崽儿就丢了。 转头一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到场景边缘了,要是再走几步,就要脱离场景覆盖范围、被踢出影片了。 理查德磨了磨牙,大步跨过去,直接拎着后脖领强行带人登上星舰。 ——他从来不知道带崽子看电影是这么麻烦的事! 理查德再次后悔了。 今天这个选择简直是个巨大的错误! “好好跟着。” 总算把崽子拎到星舰上后,理查德放手前咬着牙威胁。 魏极却全然不放在心上,男孩发现吃的东西竟然能尝出味道时,就直奔着星舰上的餐桌而去。 理查德扶额,但是这总比跑出场景范围来得好,他干脆随着这孩子去了。 …… 《勇气》的导演皮尔格肯定是下了血本,星舰内部的场景非常接近真实,想必是从卡洛尔公司购买了MO40的版权和内部参数。 理查德也不理那个埋头苦吃的小崽子,端了一杯红酒在手里,摇晃了两下,念头一动。身上的衣服也随着思绪改变,变成了一身军中正装式礼服,毫无违和地融进了这场宴会中。 是的,宴会。 MO40星舰也确实对的上它的价格,设施齐全,甚至足够在上面举办一场宴会。 理查德看着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并不掩饰眼中的嘲讽。 地面上的宴会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这群人是要上天啊。 …… 他们也确实上天了。 跃迁引擎启动,在高级的重力自适应装置下,甚至都感受不到突破星球引力的波动。 平稳地运行了一阵儿,星舰的结构突然有了变化,周围一切遮蔽物变得透明,星空的场景尽揽眼中,在其中的人好像就置身于宇宙星空。这当然不是整艘星舰真的变得透明了,而是舰身最外层的涂层捕捉到的光影结构,以数据的形式传递到内部,再于宴厅的内壁投影出来。这是足以令人惊叹的美丽,宴会上的人发出低低的惊叹声。 就在这时,宴厅的大门突然打开,在这种光影的欺骗下,像是开启了跃迁瞬间的空间裂隙。 这几年来,理查德其实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这件事的相 关内容。 理查德甚至有点记不清了,这是这艘星舰的本来设计,还是皮尔格在导演时加入的手段。 但是不可否认,这场景确实震撼。 漆黑的漩涡向外打开,露出了其中的星空通路—— 少年脚下踏着宇宙星辰、一步步走来。 湛蓝的眸子却比星空还要璀璨,鎏金的头发像是星河汇聚。 他从身披星光而来。 像是落入人间、拯救世人的神明。 …… ………… 这一幕如此震撼,也不怪上映之后,星网上的网民联名呼吁,想要将它改名为“神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5、药剂师15 皮尔格的固执在整个业界都是有名的,他有时候甚至连金主爸爸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星网上的这点小波澜。 于是,任由星网上波涛汹涌、网民各执一词吵得激烈,这部影片的名字还是一开始敲定的那个词汇——“勇气”。 其实,理查德也觉得“神之子”不太合适。 那并非拯救世人的神明,而是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的一个……人类,他甚至还未成年。 理查德觉得,用“英雄”,或许更好一些。 不过,每个人的看法都有不同, 作为这片子的导演,皮尔格显然权力最大。 其他人纵然不满,也只能在星网上吵吵嘴仗,完全动摇不了这位固执老头的想法。 …… 【路德少爷】的出现震惊得显然不只是影片中的人,看着餐桌旁边惊呆了的小崽子,理查德憋着笑走去。 魏极手里的一个小蛋糕被掀翻在地。 因为不是场景内的固定剧情,地面上的那个蛋糕在几分钟之后就化为零碎的光屑消失,男孩却还在直愣愣地盯着进来的那个人。 “很像、是不是?”理查德问。 这演员确实和当年的路德小少爷很像,但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从少年长成青年,那点相似也被模糊了,也不怪没人提出这一点。 毕竟,这世上的人这么多,有两个人相貌相似并不怎么奇怪。 而且长得好看的人给人印象深刻的多是第一眼留下的震撼,反而不会太探究和谁谁谁相像,就算后来发现也会用“果然长得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这种话来说服自己。 不过,这条对魏极来说并不适用,他见过几年前的路德少爷。 被这么一问,魏极猝然抬头,戒备地盯着理查德看。 看着这孩子表情,理查德忍不住按了按额头,有点担心这孩子因为情绪激动导致精神波动太剧烈,被踢出电影。 不过,好在没过一会儿,男孩的表情就恢复冷淡,他又看了一眼被人围在中间的金发少年。 转回头来,盯着理查德,一字一顿道:“不!一、点、也、不、像!” 理查德:“……” 你这么说时,好歹把往那边偷看 的小眼神给收一收。 因为是真人事件改编的故事,在最初选择演员时就是比照着艾德里安小少爷形象选的,再加上化妆、后期的影像修正……理查德看过那位小少爷十六岁时候的照片,不能说一模一样,但还原个八.九分是没问题了。 话虽这么说,但未免这孩子真因为情绪太激动被踢出去,理查德终于没再刺|激他,对着小崽子死鸭子嘴硬的说法保持了友善的沉默。 不过没过上一会儿,反而是魏极自己平静下来了。 他不知道看出什么来,盯着那位【路德少爷】看了一会儿,突然转过头来,斩钉截铁道:“假的!” 理查德愣了一下,又笑:“你这么说、也没错,毕竟是拍出来给人看的……只是表演。” 他顿了顿,语气却不像刚才那样轻佻,他平静地解释,“……但这件事确实发生过。” 魏极不说话了,沉默地转头回去,盯住了那位【路德少爷】。 只不过看这孩子时不时虚化一下的身形,显然是在被踢出去的边缘试探,他远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冷静。 理查德的手又落在小孩的脑袋上,搓搓手感很好的头发,说:“过去的事情改变不了,我们只能见证。” 男孩并不能听出这段话里蕴含的沉重含义,但是情绪却被奇异的安抚下来,身体总算不再半实半虚了。 * 而影片中的事件进程并不因为观众的交谈而停滞,最后进来的【路德少爷】一出现就成了众人的焦点,不多时就被一群人拥簇到中间,周围的人想方设法的想要与这位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搭上话。 而显然【路德少爷】对这情形早就应付得十分熟练,任由那些人凑上来献殷勤,偶尔矜贵地点一下头,算是回应。 这种场合下的交谈大多是没什么营养的废话,但是如果认真去听的话,也能找到些许有效信息。 但这又不是什么需要换装潜入搜寻信息的任务场合,只是安排好的一些烘托气氛的台词,理查德可不会为难自己把每一句话都抓入耳中。 不过,同行另一个人显然和他不是同样想法,侧眸瞥过那只小崽子聚精会神的模样,好像真的想要把每一句对话都记下来。 看过去还怪可爱的 ,像个瞪着眼睛的小仓鼠。 理查德忍不住为自己心底打的这个比方笑了一下,直接拉起了这孩子往前。 魏极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挣扎,被理查德按着肩膀拉住了。 他带着男孩在宴厅上穿梭,好像成为其中一员,就这么施施然走到了【路德少爷】跟前。 嘴上斩钉截铁的说着“假的”,等真把人领到跟前,理查德都能感觉到,旁边这只小崽子都快僵成石头了。 他心底笑了一声,拿捏着腔调,上前搭话,“路德少爷,许久不见……” 这本该被无视的举动,却惹得金发少年视线转来。 他以一种有些陌生的眼神看来,但是少顷,像是想起来眼前人的身份,表情微微缓和,轻点了一下头,视线又落到旁边的魏极身上,甚至还问了句,“你弟弟?” 理查德笑着应“是”,把已经石化的男孩往前推了推,见魏极半天没说话,又含笑歉意道:“这孩子害羞。” …… 简短的停驻交流几句后,金发少年继续往前。 而旁边的魏极已经表情空白了好半天了,过了好久才磕巴着,“他、他……他不是……” 难得看见这小子这么震惊失态的模样,理查德忍不住笑出声来。从踏入这艘星舰后,沉郁的心情一下子缓和许多,他冲男孩眨了眨眼,“一点小彩蛋,皮尔格最爱玩这种把戏。” 在多人场景下,如果观众的行为判定符合了某种标准,就能和影片中的人物产生一定的互动。当然不是每个场景下都行的,可开场的这场宴会显然符合这个标准。 理查德都有点遗憾,可惜这不是个舞会。 要不然,他或许可以成功邀请到这位金发小少爷跳一支舞。 他正遗憾着,离开的小少爷那边却发生了一点骚动。 一个体型圆润的中年男人挤开人群,凑到【路德少爷】旁边。 本该修饰身形的礼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格外臃肿累赘,看得出这身衣服的设计师在尽可能地利用设计剪裁、试图使穿戴者的身形显得修长,但是就结果来说收效不佳。 几个被他挤开的宾客都暗地里露出嫌恶的表情,但面上却不敢显露。 男人带着谄媚的笑凑到跟前,那笑容浮夸到甚至 都有些戏剧化的效果。 【路德少爷】眉头紧了紧,但是却没有让开。 魏极还记得刚才的事儿,见状,试图过去帮他挡住,但是他刚凑过去,就被一个巨大的屁|股撞开。 男孩被撞得往外踉跄了好几步,怀疑地看着自己的手。 理查德倒是明白这孩子愣神的原因,人类在母星时开始对基因改造的目的是为了增强战斗力,现如今“劣化”带来的问题虽然多,但是如果成功熬过去,确实能够提高身体素质。别看理查德平时轻轻松松一手就能把这小崽子摁住,要是真的把这只崽放出去,随便放倒四五个成年男人都绰绰有余。 而现在被一个看起来就很不能打,除了体型可观,其他都一无是处的胖子撞开,也不怪他迷茫。 能参与互动的场景已经结束,这会儿是强制剧情了。 理查德按住魏极的肩膀,制止他想要继续往上冲的举动,低声解释了这胖子的身份:“斯柯达家的继承人,威克子爵。” 他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道:“是个草包。” “……不过他们家是莱斯星系最大的武器供应商,军部的武器有一半出自他们家族……” 进入星际之后,这些爵位封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不过是听着好听。 这胖子的身份重点在于后者——武器供应商。 不管在哪儿,拳头大的总是老大,而这位威克子爵本人虽然是个草包,但是却有一个好父亲和好儿子,手腕铁血的亲爹、儿子又颇有祖父的风范,是铁板钉钉的“真·继承人”。所以,家族事物虽然没有他什么事儿,也足够他在外面横着走了,连路德少爷都得给他点面子。 魏极眼神阴沉沉的盯着这个胖子,理查德毫不怀疑,这要不是在电影里面,这个胖子现在就横尸当场了。 看男孩一脸“我记住你”的表情,理查德忍不住又笑。 他抬手揉了揉崽子的脑袋,“别记了,这家伙连同他一家都在边缘星监狱里吃牢饭呢……七百多年的刑期,活着的时候是放不出来的……” 斯柯达家贩卖武器给反政|府势力,证据确凿,早两年就都判下来了。 要不然皮尔格就算再头铁,也不敢把这么一个人当做丑角,就算 他真有那胆子,恐怕也没有演员敢来演。 不过,那事儿背后有多少艾德里安家的影子就不好说了。 理查德没说自己在背后也出了点力,不过他那点小力道,在艾德里安家的对比下,还真的是不值什么。 理查德低声跟魏极解释的这会儿工夫,那边的气氛却一下子僵下去。 “哈哈哈,您可是药剂学院连续三年的首席,今年的奥摩多奖还能有别的什么人选?” 虽然这胖子属于【路德少爷】不得不应付类别,但显然对方也没能耐得罪起这位少爷,话语间都是恭维推崇。 他顿了顿,还自觉幽默地开了个玩笑,“我看再过几年,这个奥摩多奖该以您的名字命名了。” 他说完又接着哈哈大笑,脸上的肥肉都随着动作不住抖着,好像连地面都被他带得震颤起来。 但等他笑完才发现,旁边没有一个人跟着附和,而他恭维的那位金发少爷脸上冷得都快结冰了。 旁听斯柯达家的男仆满心绝望,已经不顾形象的扯起了这位草包子爵的衣裳,布料都快扯裂了,愣是没拦住这位主儿的话。 这会儿在这吨位巨大的威克子爵茫然的注视下,他已经近乎自暴自弃,直接趴过去,小声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这毕竟是电影,仔细去听的话,就算唇语,也能被观众纳入耳中。 理查德和魏极都听出了男仆绝望又悲戚,他以一种快哭出来的声音低声解释,“今年的奥摩多奖获得者不是艾德里安少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6、药剂师16 男仆小声同威克子爵没事的时候,旁边已经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真正宴会上的人当然不会如此失礼,但这毕竟是要同观众解释清原因的电影。 “……这次的奥摩多奖易主……听说是个平民……” “……东域那边的天才。” “据说当时结果出来的时候,路德少爷都要气疯了……” “……” 又有也同是药剂专业的,知道得更详细,“……是优化了一个B级修复药剂的配方……以b-379代替i-58,正巧是卢兰多教授的研究因为b-379因子的不稳定一直没进展……这可帮了他个大忙……” 还有似乎“知道”内情的,“学院也觉得不好一直让同一个人得奖……” …… ………… 理查德早在刚映的时候就看过这部片子,知道这一段,不过之前他的心思都放在后续的发展上,并没有注意这么多细节。 那个平民天才,说的就是“贺源”? 没想到这位小少爷竟还真的这么在意这奖的名头,这一点可和他的哥哥不太一样。想起泰特那张面永远无表情的脸,理查德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正想着这些,耳边突然响起男孩嘶哑的问声:“奥摩多奖是什么?” 理查德差点脱口而出“相当于紫罗兰奖章”,但是好歹意识到这是个连“紫罗兰”都不知道的小崽子。 他为难的蹙了蹙眉,努力回忆了一下星网上的科普,这才解释:“奥摩多是药剂学院的创始人,以他名字命名的奖学金是药剂学院的最高荣誉……” 他解释着,不由又抬眼看向前面的真心实意在气愤的小少爷,又觉得纠结在这一点上的少年很有几分这个年纪的可爱,忍不住笑了下。 魏极“哦”了一声,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理查德引着有点走神的男孩,换了个方向,到了人群后方。 虽然这只崽不是只普通的崽子,但是接下来的场景小孩子还是离得远一点好。 以宇宙星空作为背景的舰舱突然暗了一声,但很快忽悠亮起,好像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中央人群中有人小声抱怨着卡尔拉公司的产品,但是很快就因为周遭异乎 寻常的安静止了声。 “女士们、先生们,很高兴大家登上这艘豪华星舰MO28……” 广播中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原本星空的投影波动了几下,在上层浮现了一个男人的影像。 男人脸上带笑,但右边贯穿眼珠的狰狞伤疤让这笑容都显得凶戾起来,被这道疤痕贯穿的右眼眼眶中是一只没有眼瞳的义眼,完完全全白色混沌的眼珠更让这张脸平添几分诡异。 他旁边似乎有同伴小声提醒了句什么,男人“啊?”了一声,“是MO40?这种事怎么都无所谓……或者现在我更愿意给它一个新名字……” “——死、亡、号!” 他轻慢地吐着这三个字,面庞却骤然凑近。 这动作像是要从屏幕中钻出来一样,又因为凑得太近的影像畸变,整张脸都有点变形,越发显得他脸上那恶质笑容狰狞恐怖。 离得最近的那位女士短促的惊叫了一声,仰面跌倒在地,却不顾礼裙的狼狈,手脚并用的往后缩去。 “不、不……” 义眼男人又回到了原本的位置,叹息着摇头,“先生们,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竟然任由这么一位淑女跌倒在地,都不去扶上一把……既然这样,那么——” 没有人想知道“那么”之后的接的是什么,在恐惧的驱使下,人们不由自主的照他说的去做,争先恐后地去搀扶那位女士。 最后威克子爵以体型优势胜出一筹,喘吁吁地把那位女士提起来,声音尖利道:“我扶了!我扶了!” 这位女士因为刚才混乱越发狼狈,原本打理整齐的发型都变得毛糙。被足足有她三个宽的威克子爵强扯着拉起来,脚下的尖细的鞋跟以一个别扭的角度点在地上,一脸想要挣脱却不敢的表情。 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滑稽得可笑,义眼男人也确实笑出声来,“这可真是一位‘庞大’的绅士。” 男人并不掩饰自己这句话里嘲笑的意思,威克子爵涨得满脸通红,却不敢提出反驳,满是肥肉的脸上挤出一个言不由衷的笑来。 义眼男人笑得更厉害了,连影像都因为颤抖模糊。 笑了好一阵儿,他才恢复平静,抬起头来缓慢道:“绅士的待遇当然与众不同……我愿意为您留出 一个特等的观赏席位,观看接下来的‘表演’。” 一个离威克子爵最近的星空通道打开,义眼男人的投影也到了通道旁的位置,他抬手做了个英伦管家式的“请”的姿势。 威克子爵脸色刷白,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变调的单音来,“不——” 以他的脑子,当然猜不出过去以后会经历什么,但是在这种危机时刻脱离群众的恐惧感,已经足够让他崩溃。 他连连摇头后退,“不、不!我不过去!!” 义眼男人直起身来。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地盯着威克子爵。 他带着戏剧腔调和恶劣笑容时就足够令人后背发毛,但在脸上表情消失之后,让人尤为直观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法外之人。 威克子爵已经吓到哭出来,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抖着身缩到了人群中央,却如何都逃不脱义眼男人的注视。 他打着嗝道:“不不,你、你们不能这样……嗝……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嗝……钱?武器?我可以提供给你们,我……我是斯柯达家的继承人,那个斯柯达家、你们知道的……你们放我走、只要你们放我走……不管要什么……” “哦哇。”义眼男人发出一点没什么意义的语气词,脸上那点惊叹是肉眼可见的敷衍,斯盖图星盗团并不是那种毫无组织的游散团体,他们动手之前当然详细调查过目标。 只是“绑票勒索”的业务并不在他们的经营范畴中。 (后来的调查中,他们也交代了自己的目标,是这艘星舰上运输的一批A级修复药剂。) 不过,这一切不是已经快吓懵了的威克子爵能分辨出来的,听到那声“赞叹”,他还以为有救了,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的!!我……嗝……我是斯柯达家的继承人……我父亲不会放我不管的,你愿意把我放了……斯柯达家可以用三艘星系级配备火力舰母作为交换……” 男人“哦?”了一声。 威克子爵忙改口:“五艘、五艘……” …… ………… 理查德每次看到这里都是心底发沉。 当年这个救援任务的后续他也有参与,未毁的视频资料里,威克子爵可不是这么三五艘的“小家子气 ”,最后敲定的是“十五艘”的大手笔,还真的让那群星盗动摇了。 要知道,就算是联盟军部,星系级舰母才有堪堪十三艘的数量。 …… 好在,这场“谈判”最后还是谈崩了。 虽然斯盖图确实横行无忌,但是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胃口,能吞下整整十五艘舰母。 他们如果真这么干了,恐怕等待他们的就不只是联盟通缉,而是军部的围剿了。 从这个抉择看,这个星盗团的老大还是有些脑子。 但是威克子爵显然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全身的肥肉都在颤颤巍巍地抖,渗出的冷汗已经将身上完全浸湿,甚至他身下都积了一滩湿痕,眼瞳因为惊恐而缩小,颤颤巍巍地重复着一个词,“不——不——” 这模样简直像一只刚刚在开水里脱过毛的猪,外形确实有碍观瞻。 看着这场景的义眼男人稍皱了皱眉,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绽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特等席票只有一张,既然这位绅士无暇拨冗,转让自然也可以。” 听见这话,威克子爵脸上恐惧仍在,眼中却骤然有了光亮。 而他周围的人已经自动自发的让出一个大圈儿,谁也不愿意与他视线相接。 威克子爵先是想找斯柯达家的男仆,他是对方的主人,这种时候让这种卑贱之人替他去死难道不是那人的荣幸吗? 不过显然,被安排到这位没脑子继承人身边的仆人不会是傻蛋。 早在义眼男人还没说完的时候,意识到不对的男仆已经悄悄后缩、将自己隐藏到人群中去,威克子爵的视线扫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 但是他看见了另一个人,那位刚刚摔倒的鱼尾裙女士。 脸上的恐惧骤然变成凶戾,他阴毒又怨恨的眼神直直扎过去,“你!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你去!你得替我去!!” 女士已经被吓得泪流满面,她惊恐摇头,却因为过于恐惧,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将求助的视线落在身边一只挽着她的男人身上,而她的男伴却在这会儿松了手。 这位女士脸上已经呈现出一种灰白的绝望。 而另一边,威克子爵单手撑了好几次身,都因为身上发软没能起来。 他咬着牙,干脆手脚并用地往那边爬去,以他的体型这更像是在蠕动。 或许是惊恐之下的求生欲爆发,原本摇摇欲坠的女人咬牙,抬脚狠狠踹向凑过来的威克子爵,然后转身就跑。 尖锐的鞋跟插在身上,威克子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周围的人躲得更远了。 在一片惶惶不安中,一个冷静的人格外引人注目。 视角被牵引着变换,观看的两人好像浮到了舰顶,在一片攒动着以威克子爵为中心、向远处躲避的人中,一个停驻在原地等金发脑袋格外显眼。 从这个角度,他们能看见对方打开的光脑屏上数据流的闪烁的光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药剂师17 虽然看见了金发少年在光脑上操作着什么,但是因为距离有点远,对方又开启了隐私屏蔽效果,没法看清光脑上的内容。 魏极脑中刚刚闪过这个想法,就被无形的力道牵引着换了个视角。 只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落在了金发少年的身后,也终于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 对于来自废弃星上,一切内容都以自学为主的野蛮生长的小崽子而言,要懂得上面一条条复杂的指令实在是太为难他了。不过,导演显然没有在电影中教人光脑编程的伟大想法,直接以一点心理暗示的小手段,把这一幕的重点显示出来。 右上角那明显的“逃生舱”字样,只要学过联盟通用语就能辨认出来。 只不过,同时标识起来的还有它后面一个红色加粗的【锁】字,再以小字备注—— 【即将进入强磁区域,逃生舱自动锁定】 而接下来那一连串飞速流转的代码,也能猜到这光脑的主人在试图解决这个问题。 魏极脸上的神情一松,他对自己的监护人有极大的信任,对方现在的态度如此镇定,他自然而然的松下了因为周遭气氛而紧绷的神经,他相信对方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果然,不到一会儿,最基础的保护程序被解开、【锁】字消失,但同时也弹出了一个巨大的警告页面。 【请注意,逃生舱无法屏蔽强磁区域辐射。 实时计算能量穿透率 65.34% 请尽快行动】 而与此同时,后面那个百分比数字也在以秒计上升,不过更新了几次,就超过了70%。 鲜红的背景和其中闪烁着不断攀升的数字刺|激着人的视觉神经,魏极连呼吸都不自觉地都屏住了,好像自己也陷入了这争分夺秒的生死时速之中。 但是与他心里催促的“赶紧动起来”不同,刚才在光屏上飞速流转的代码突然停滞,像是精神力主人思绪滞住。 魏极尚且不解之际,他视野里投影屏被一只修长干净的手覆住,手的主人关掉了光脑。 魏极:?! 少年操作的同时,穿透率的数字已经上升到【89.52%】,后面也出现了一个硕大醒目的倒计时。 但这一切的一 切,都随着光脑的关闭消失不见。 ——为、为什么? 魏极忍不住睁大眼。 一只粗糙大掌落在他头上,也拦住魏极伸手想要强行帮“监护人”打开光脑的动作。 不过,就算理查德不拦,男孩的举动也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这毕竟只是一部影片,他们只是观众。 被这么一拦,魏极颓然垂下脑袋。 ——来不及了。 “来不及的。” 低沉的男声和魏极的想法重合,魏极霍然抬头。 魏极一向没法从这个男人的表情里判断出对方的真实情绪,这次却隐约从他迥异平常的低沉声音中窥见一二。 理查德沉默了片刻,才继续道:“如果选逃生舱,来不及让所有人出去。” 星舰主控系统判断穿透率到100%的时候,客舱的逃生舱会直接以机械结构锁定,这是星舰在设计之初就保留的设置,不会因为被程序控制破解。 因为在那种条件下,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几乎不可能生还,不管客舱里发生了什么,还是留在里面活下去的概率更大。 (楚路:??? 这种时候正常的猜测,难道不是存活率太低、小少爷怂了吗?) 但是很遗憾,他这想法无从传递给观影之人。 …… ………… ——所有人? 魏极呆呆的,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理查德那话的含义。 “为什么……” 一点也不像孩子的粗砺嗓音挤出这个疑问,但是却没了下文。 他脑子懵懵的,有种冲动驱使着他要个答案,但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自己想问的是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在他头顶的手又往下压了压,沉重得让男孩的脑袋都深深地低下去。 但片刻之后,他却又忍不住抬起头,像是第一次见一样,仔仔细细地看向自己的“监护人”。 那是“假的”。 他想。 ——明明是“假的”。 但扮演者的模样却隐约与那人的身形重合。 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更早之前,他最初遇到的模样。 那时他的金发还未长到需要束起来的程度,脸上仍旧还带着少年柔软的轮廓。 曾经发生过的事吗? 男孩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莫名的失措笼于心头。 时间的沟壑横亘 于前,他想要做的一些都是徒劳。 * 剧情并不以观众的心情为转移,两个观众之间短暂凝滞并不影响星舰内事情进展。 骤然拔高的声音尖利到甚至都有些变调。 “他!他!——你们该叫他过去!!!” 威克子爵手指的地方,众人纷纷避让,于是,停驻在原地的金发少年显得像是主动站出来一样。 “他是艾德里安家的少爷!是那个天才!他是B级药剂师!!” 这些“夸赞”的话这时候可不是出于什么好意,“他有用!他对你们更有用!!” 魏极却因为这说法怔愣了一下,先前在宴会上听那些人的谈论就有些猜测,这会儿这个胖子直接说出来的“B级药剂师”更是确定了他的想法。 可明明那会儿他拿那块芯片问对方能不能制作的时候,他的回答…… 【现在不是了。】 某个被他忽略的限定词在他脑海中炸开。 ——“现在”? 男孩的瞳孔倏地放大,剧烈的精神波动,带着意识的投影都晃了起来,被早就防备着这一幕的理查德一巴掌拍在背上、给唤回神来。 理查德有点忧愁地想:该换个容纳精神力阈值更高的接驳头盔来的。 并不知道魏极联想到什么,理查德只是猜测他因为眼下的场景太过愤怒。 这小崽子看到现在这程度就这么大反应,等会儿他真能看到结束吗? * 两人这点互动期间,舰舱里也一阵混乱,被推出来的金发少年成了接替那个威克子爵的人选。 少年这时却好像真的失了冷静,全然不似刚才操控光脑时的游刃有余。 他脸色苍白、甚至都有些腿软,扶着星舰壁缓缓地一步步挪过去,似乎这样就能多争取些时间。 但以观众的视角,却看见他手心里握着一个隐约发光的东西,和投影出来的星空光幕几乎融为一体,若非两人这会儿选择的视角是自动跟随的模式,就算早就有了猜测,也看不见他手心里的这点问题。 觉得少年动作太过磨蹭,方才还一脸恐惧的威克子爵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他狰狞着一脸肥肉、语气凶狠地催促道:“快点!” 生怕少年磨蹭得时间久了,让那义眼男人改了主意。 理查德 则是担心这小崽子又因为这情况,情绪过于波动被踹出去。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他连忙转移男孩的注意力,介绍起了【路德少爷】手中的这个东西,“诺拉薇石,能够快速吸收接触到的能量……远距离作战中,常用它来作为续航。” 【路德少爷】看似在扶着墙摸索,但手其实摁在接驳口上,正在用这东西吸收星舰能量。 那边的威克子爵已经气势汹汹地上来,毫不客气地推了人一把。少年手心的石块差点落下,被他千钧一发握在手里,指尖在舱壁上划过,断裂的指甲带出了淋漓鲜血,在舱壁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少年的表情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却飞快握拳,把那块石头和带血的指尖一起埋到了拳心。 在理查德眼里,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伤,他当时看原版的舰内监控视频时,甚至都没注意到这点小事。 但是他还隐约记得星网上这个片段的剪辑版本下面一群人留言的嗷嗷痛哭,什么“崽崽、妈妈抱抱”“吹吹就不疼了”“嗷,崽太坚强了”之类的话(也不知道艾德里安夫人看见这些留言是什么心情)。 理查德这会儿正时刻关注着魏极的精神状态,却发现和刚才的暴躁不一样,这会儿这小子的精神力平稳得惊人。 魏极看着那边,突然开口:“精神力可以帮助药剂师准确地获悉每种因子的状态,而手则是药剂师最基础、最原始的操作工具,对于一个优秀的药剂师而言,无论何时何地都保持精神力和双手的稳定,是他们的基本素养。” 理查德:“?” 他好像第以次听见这小崽子说这么长一段话,要不是那很有辨识性的粗砺嗓音,他甚至怀疑这是哪句自己先前漏听了的台词。 理查德迷惑地低了下头,但只看见一个黑色的头顶,上面的头发被他揉的乱蓬蓬的。 男孩接着,以一种平淡的声音继续道:“是《药剂师入门》,导言里的第二段。” 理查德想起来这小崽子确实有药剂师天赋来着,在对方的病房里也确实看见类似的书。 他“哦”了一声,过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到一点点线索,想到这崽子现在格外平稳的精神力,夸奖说:“做得不错。” 男孩似乎仰头白了他一眼,视线继续落在金发少年身上。 理查德以自己那明明对着女性无往不利,但是在小孩子面前却屡屡吃瘪的情商想了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刚才小崽子那一段话,不是说自己,而是说已经半踏入通道的【路德少爷】。 理查德:“……” 如果这是夸奖的话,真是对路德少爷最“委婉”的赞美了。 但终究,他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年紧握的掌心。 对药剂师而言, 手、那么重要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8、药剂师18 理查德思绪稍微飘远的一瞬间,【路德少爷】已经进入了通道。 而进入后的一瞬,观众瞬间被抽离了视角,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站在人群之中,而是像回到了老旧的、还没有出现精神接驳器的时代,以一种旁观的状态看着一切都发生。 他们看见,少年踏入通道的瞬间身形滞了滞,视线停驻在某个地方,脸色似乎僵硬了一瞬,但那细微的神色变化只出现了片刻,似乎是因为他脚下踉跄而生出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抬手扶了一下墙壁。 手心一直被紧握的诺拉薇石反向碰触到了通道上的某个接口,方向相斥的能量冲击下,火花闪过,供能通路被切断。 几乎是转瞬间,他所在的过道,连同身后的客舱都陷入一片黑暗。 远远的、后面似乎传来一阵绝望的哭叫声。 观影者的视野在短暂的黑暗后,像是漂移了起来,影像从逼仄的过道离开,眼前出现了旋转着的宇宙星空,他们也看见了客舱外壁黏附的那个巨大的方形物体。 在能量被切断之后,那如倒计时一样的闪烁还延时了数秒,最后才彻底熄灭。 ——很显然,这是一个□□。 要炸毁一个防护功能堪比军用战斗舰的客舱需要多少能量?而星盗真的愿意把能量用在这上面吗? 星盗这种存在成为联盟隐患就是因为速度快、追踪困难,这种高机动性且以利益为最根本诉求的团体的团伙,肯定不会给自己增加这么多负重,最好的方法当然是介入星舰本身的供能系统。 从观影视角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察觉不对、做出行动、解决问题。 听起来只是几个步骤而已。 但是曾有一段时间从事星际救援的理查德知道这有多难。 从察觉到有问题到做出判断,这之间有几秒钟的时间吗? 不说判断难度、反应速度,单就说百余人的性命压于肩头,这份重量就足够压垮一切理智。 但是少年却冷静的、理智的…… 在恐惧茫然的表演下,几乎堪称“冷酷”地做出决断。 他甚至要比他哥哥来得更为 出色。 理查德肯定,就算是泰特,在这个年纪也绝对承担不起这种重量。 艾德里安家的“天才”。 他名副其实。 …… 理查德吐了口气,忍不住侧头看旁边的小孩。 男孩一如既往的沉默,但是刚才突然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这会儿突然如平常一样安静下来,反而让理查德有些不习惯。 他甚至担心是不是自己无意中泄露的情绪给这孩子什么压力,不由想要说点什么来放松一下。 于是,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唇角上挑,以一种半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样?演得像?” 魏极眼神波动了一下,却没有回答。 这会儿的他们视野已经切换到舱内黑暗中的混乱,也重新进入了精神接驳的沉浸视角。 可男孩的眸子沉沉地盯着某个方向,眼中却闪过明显的迷惑,像是遇到了什么巨大的难题。 理查德讶异于这孩子的敏感。 刚才从金发少年进入过道后,到看到固定在星舰外部的□□,这一长段镜头都没有观众可沉浸的视角,他们只能像几百年前接驳技术还没有成熟时一样,被限制在影像外部远远看着。 对早已习惯精神接驳、体验360度沉浸效果的观众来说,这种被限制的感觉难受极了。 ……就像是被抛在客舱内的那些乘客一样。 理查德看过星网上对于这一段的评价,所谓大师级拍摄、最震撼人心的表演。 又有不少专业人士提出“特殊场景下,限制视角能比让观众自由活动更深一层地浸入氛围中”,这甚至在影界掀起了一阵复古风潮,连理查德这种并不关心这些事的人都有所耳闻。 对于电影的事,理查德是个彻彻底底、连欣赏都很少的门外汉,他无从评价拍摄方法的优劣。 只是理查德心知,他们所说的一切都只是部分原因,而这背后还藏着更深一层的理由。 实话实说,理查德不得不佩服皮尔格的胆子。 某种程度上,说他“疯狂”也不为过。 过道特写的一段【路德少爷】的神情变化,根本不是那个名叫“劳埃德”的年轻演员的表演,而是“技术复现”。 ——从模糊的监控中将画质填补然后复现出来影像。 他截取了事 发时监控拍摄到的现场情况,经过一些或是模糊、或是填补,将之穿插到演员的表演中。 要不是理查德因为对人的面容特征辨认有些特别的天赋,这甚至都要把他这个同时看到过监控和电影的人骗过去了。 理查德不知道皮尔格是从哪里拿到这段监控影像的。 但是毫无疑问,一旦将这一点揭穿,这位大导演的名声恐怕要毁于一旦,只怕后半辈子都要官司缠身,甚至于牢狱之灾。 理查德不知道那位年轻的演员有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但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想那位大导演不至于让许多人知道,恐怕那位年轻的演员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 ………… 不过,理查德猜得其实不全对。 如果理查德闲到去看了一年前萨斯坦晚宴的现场转播,或许能从那次现场的事故中窥见一二。 ——劳埃德·奥斯蒙,这位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萨斯坦最佳男主奖获得者,是如何在晚宴现场失手摔断了自己的晶金奖杯的。 …… 但影界的事情离理查德实在太远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驻扎那个边缘星系吃沙子呢,当然无从得知。 理查德保持沉默的原因很简单。 一旦这件事被揭穿,那位胆大包天的导演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但这部电影也肯定会因为种种考量被雪藏下去。 理查德并不愿意这样…… 时间能消磨掉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 不过是短短的三年时光,已经几乎不会有人提起那位艾德里安家的“天才”。 他灿烂的时间实在太短了,如同一枝在尚不及绽放的时候就因意外夭折的朱丽叶玫瑰,众人虽叹息遗憾,却只是叹惋花朵早夭,并无从得知它盛绽时是如何美丽。 他本可以不遭受这一切。 他本有机会活下去的。 想到那闪烁着倒计时警告,却终究被主人按熄的光脑屏幕;又想到自己接到任务赶去,最初的惊喜庆幸、和明白一切经过后的无力迷茫…… 理查德垂下眸。 这未免也太悲哀了,对那个孩子来说。 所以……换种方式。 他该被铭记。 善良、英勇、聪慧、无畏…… 既然“天才”之名因短暂无法停驻,那就让他作为作为“英雄”被人们刻入心间。 不可否认。 没有比电影更好的方法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9、药剂师19 楚路从睡梦中惊醒,猛地直身坐起。 暗沉的环境让他恍惚了一阵儿,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效果又让他一愣。 系统光速退出游戏、恢复界面,假装自己没有在趁宿主休息的时候用他的工作光脑打游戏,并赶紧狗腿地对宿主一阵嘘寒问暖、关心问候。 楚路对系统用他光脑倒没什么意见,他就是有点奇怪,系统明明靠自己就能接入游戏,何必再借光脑多转一遭,简直就像做实验的时候带一副烤箱手套、也不嫌难受。 系统:主要、就是图个气氛。 总之在系统大爷难得不带脏字的嘘寒问暖中,楚路按了按因为趴得久了有点僵硬的肩膀,解释道:【没什么,梦见了点上次来这个世界的事。】 系统立刻顺着数据库调档,这个任务因为是新手适应世界,几乎没遇到什么波折,值得宿主做梦的,也只有那一个节点了。 它连忙安慰,【虽然咱们最后脱离前出了点意外,但是宿主不是成功蒙混……啊呸、是机智地解决了困难,世界意识不都没说什么吗?宿主最后还拿了A级评价……这危机应对的能力,别说在新人里,就是在已经有了好几次任务经历的老手里都少有,不愧是我的宿主!balabalaba……】 系统已经很久没这样例行彩虹屁了,楚路有点不习惯地按了按额头,下意识地屏蔽那一连串连喘气儿都不需要的balabala,他吐了口气。 对啊,过去了…… 天知道他当时察觉到客舱上安装着爆|炸|装|置有多惊讶。 明明按照剧情,该是全员生还、只有路德少爷遇难身亡的结局。但按照那个状况发展下去,恐怕是整艘星舰上的人覆灭,如果足够幸运的话,或许能有路德少爷一人生还。 当时的情况实在完全在楚路意料之外。 派给新手的世界一般都是世界意识比较活跃的类型,世界意识会主动维持着剧情按照原有的命运线推进,工作人员在其中的作用就是老老实实扮演好工具人、填补故事线角色缺失造成的影响。 但那时候,可能世界意识打了个盹。 总之,楚路一点也不想赌是不是那个爆|炸|装|置出了什么故障,这 才导致命运线中的结局,他并不喜欢把希望寄托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小概率事件上面。 原定的一系列对星盗挑衅计划被他团团塞到了脑后。 ——得先救人。 楚路当时真是忍不住庆幸,自己为了保险起见,没有选择跳救生舱(毕竟那还有个生还概率)。 不然,等他在逃生舱里再看见那个装置,恐怕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救人很容易。 但,不崩人设的救人…… …… ………… 楚路发誓,那会儿真是自己当时的演技巅峰。 ——这个世界的萨斯坦欠他一个晶金奖杯! * 而另一边,一大一小仍旧沉浸在剧情发展中。 这突如其来的能量回路故障,除了动手的路德少爷,其他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乘客以为这是星盗的行为,客舱中的恐惧哭叫几乎都要透过舰壁传出去,人们在黑暗中惊惶不安地寻求着同伴的安慰。 而在驾驶室的星盗却这也比他们好不了多少,在义眼男人对着客舱中乘客拖延时间的这期间,一直在操控台上试图破解侵入驾驶系统的红发男人只见眼前的屏幕一黑,再开启时已经是各处弹出的警告,更糟糕的是他刚才几乎要到尾声的入侵流程,经过这么一次重启、前功尽弃。 红发男人狠狠砸了一下控制台,以不知道哪个星系的俚语狠狠咒骂了一声,抬手一把揪起了旁边额上还往下淌血的舰长,掏出光刃比在对方的脖颈上,凶狠道:“你干的?!” 不管是外形还是性格,这男人完全不像一位技术人员。 早就脸色惨白的舰长恐惧摇头,喉间发出些类似哈气的声音,从他的口型可以判断出,他在尽力做出“不”的音节,但是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连声音都没法发出。 义眼男人也看见了这边的争执,察觉到红发男人激动之下真的动了杀意,不由皱眉沉声,“洛米埃。” 这位名叫洛米埃的红发男人总算稍微冷静了一下,星舰控制权的抢夺有不少地方需要舰长的虹膜权限,这也是为什么这位舰长还能活到现在。 完全破解之前还不能杀。 洛米埃松手一推,把这位已经吓的快失去神智的舰长掼回座位上,又以光刃贴着 他的脸添了道灼伤,警告了一遍“你最好别有什么小动作”,这才转回身来咒骂着重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但就在这时,星舰突然倾斜了一个角度。 供能系统被毁,临时自动切换的备用能源基本全都用在维持星舰的基本运行上,那些次要系统就变得不那么灵活了,重力平衡装置就是其中之一。 突然的倾斜让星舰中原本的模拟重力中心跟着摇晃起来。毫无准备之下,就连驾驶舱内的星盗都遭了殃,更何况被绑着毫无反抗之力的舰长。 知道这时候还不能让人摔死。 离得最近的洛米埃咒骂一声,只能松开自己身上的固定装置,顺着舰长的方向而去。 【路德少爷】就是在这时候进入驾驶舱的。 已经半昏迷的舰长“恰巧”摔倒通道中,而被抛出来的金发少年在星舰突然剧烈反转摇晃下、跌跌撞撞地滚落到操作台旁,额头狠狠撞在台上的精神力接口,血液顺着额角淌下,他半只蓝眼睛似乎都被这血染上了红色。 没人知道过道上一片黑暗的时候少年做了什么,后面这一切的发生,不管是舰长恰巧跌落通道、还是少年滚落操作台上,好像只是“意外”。 事实上,直到现在,理查德都并不确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算计”。 如果这一切都是计算好的,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但若是“巧合”,那又未免太过幸运。 事情发生得其实很快。 电影中为拍摄效果的夸张拉慢了时间流速,但事实上,甚至没等到系统确认的通知亮起,操作台就因为【路德少爷】“失了准头”的能量枪冲击被毁。 这种被只经过一点点训练的人用来防身的枪械能量有限,但是如果强行以诺拉薇石作为能量供给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事实上,要不是刚才少年在通道上的所作所为,依照他收集来的能量,这一击甚至能够毁掉整个驾驶舱。 ……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想着活下来。 他最初就做好了“同归于尽”的打算。 枪身因为承受不了过载的能量炸开,滚烫的温度让少年那已经伤痕累累的手指都出现了焦痕。 生死之间,理查德本没有在意那些细节的。 但 是或许是方才魏极那段话的影响,他似乎错觉少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理查德忍不住去回忆,在原本这一段记录的影像里,对方有没有这么做? 不过,现在来想这些,却又没什么意义了。 …… ………… 纵然这部“大制作”在各个方面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所有的打斗场景都有专门的训练指导,但是在理查德眼里,这还是太过于僵硬刻板留于痕迹了。 而实际情况下,路德少爷要比这狼狈得多。 理查德自己都不敢说,他在没有全副武装的情况下,对上整整六个星盗能讨到好处。 但是即便在那种情况下,少年也依旧狼狈地引导着攻击,强行以外力开启逃生舱的机械锁定,也不知怎么爆发的力气,拉着红发男人一起滚落进去。 因为是意外脱落,并无缓冲装置,救生舱尾部拖出一道彗星似的尾巴,那是舱体的表层在强能量辐射下不断脱落下的碎屑。 舱体以极快的速度坠入到星海深处。 宛若在浩瀚的宇宙中、一场无声却又震撼的浪漫葬礼。 …… ………… 至于之后,星舰是如何平稳落地后被持枪武装团团围住、剩余的五位斯盖图星盗团的成员又如何被捕、而得救的一众乘客又是如何在茫然之后爆发出的巨大喜悦…… 正在观影的两个人都不怎么不关心了。 魏极目光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他使劲抿着唇。 他看着那些欢呼雀跃的人,看着那些又哭又笑,说着感激上帝、感激神明的人…… 而最该感激的那个人,却已孤单地坠落到宇宙深处。 男孩眼中不自抑地露出些负面情绪,他甚至隐隐约约生出些怨恨来—— 为什么不是他们…… 为什么坠落的不是这些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0、药剂师20 在一片欢呼的得救声背景下,播放出来的片尾音乐却像是肃穆的哀曲,让人不由想起坠落宇宙的救生舱。 观影者的视角被逐渐拉远,脱离星舰最后着陆的星球,看着那颗被蔚蓝覆盖的星球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欢呼声也渐渐在耳边消散,只余下沉重得仿佛敲在人心头的乐声。 他们停驻到了宇宙星空之中,脚下便是浩瀚星海。 魏极沉着脸不说话。 头顶上又被人顺手压上了一只手,男人这次难得放轻了力道,只是以一种温柔的力气轻轻摸了两下,像是安慰。 魏极咬紧了牙。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有资格怨恨。 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他和底下那些人。 都是累赘…… 被他救起、却只能增添负担的累赘。 魏极正这么想着,暗色的星空中,突然多了一道投影。 年纪要比先前的影片中更稚嫩的少年扬了扬下巴,男孩子精致的面庞让那并不遮掩的傲气都可爱起来……他也确实无需遮掩自己的骄傲。 【我是路德·艾德里安。】 【是联盟开创者雷诺兹·艾德里安总司令官的后裔。】 …… ………… 【我的祖父麦卡锡·艾德里安,带军抗击虫族、建立了联盟最北域防线。】 …… 【我的父亲凯雷上将,是联盟对抗星际异族战线的总指挥,在麦肯锡大爆|炸中保全了联盟所属的阿莫拉星系南部的四个星域……我的母亲钟舒女士,她所带领的急救团队奔波于前线,将联盟先锋军的伤亡率下降了足足五个百分点……】 【……兄长泰特·艾德里安,是联盟最年轻的底诺斯勋章获得者……】 …… 他是那么骄傲于自己所继承的一切,说着这些时,眼瞳都在闪闪发亮。 连星空的光芒相较于那双湛蓝的瞳眸,都略逊一筹。 然后,那双湛蓝都眸子睁阖间,其中一只浅浅染上了绯色。 少年稚嫩张扬的面庞与另一个狼狈的影像重合,是【路德少爷】最后跃向救生舱的一幕。 他那灿烂的金发被鲜血黏成了一绺一绺的,面庞上伤痕污渍错杂,明明是这样绝望的时刻 ,可那双眼睛——因为鲜血浸染有一只泛着红色的眼睛——却依旧如昔明亮。 两个本该处于不同时间线的身影虚幻地交错一瞬又分开。 稚嫩的少年说出了他最后一句话—— 【而我,路德·艾德里安……将会是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与此同时,稍稍年长、却仍旧不足以称得上成熟的少年却奋力一跃,跳向了那个没有未来的未来。 …… ………… 理查德扯下接驳器,一把捞住了沉浸太过差点从椅子上跳下去阻拦的男孩,把人摁回去以后,却看见男孩眼角的水痕。 理查德愣住。 ??? !!! 这是……哭了? 艹。 这TM怎么哄?! * 楚路并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了立人设弄出来的、尴尬到足够让人脚趾扣地的黑历史非但没被销毁,还被拿出来公开处刑。 他这会儿也有新的烦恼。 ……倒也够不上“烦恼”的等级。 “助手?” 楚路正记录着反应数据,闻言头也没有抬一下,径直道,“不需要。” 药剂师的工作其实有很多重复繁琐的步骤,一般的药剂师都会配一两个有些药剂基础助手帮忙完成这些内容,这非常有助于提高效率。 但楚路这会儿拒绝得那么干脆,确实是有原因的。 当年在药剂学院的时候,路德少爷也确实试图找过助手。 ——这在学院里并不少见,虽然因为药剂师这个职业的特殊性,联盟非但免除学费,还有相应的生活补贴,但是对于练习起来就是在烧钱的药剂师来说,那一般人看来已经是不菲的补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捉襟见肘。 也因此,学院也会提供一些勤工俭学的职位。 比如让低年级的学生给教授或者高年级学生担任助手之类的。 当然其实路德少爷直到出事儿时,还是属于作为“助手”的低年级学生,但是奈何他有钱。 而且奥摩多奖这个整个药剂学院全年级竞争的奖项被路德少爷一入学就拿到了手,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可惜楚路想得好好的,实际执行起来却遇到了些困难。 就路德少爷这狗脾气,就算在非剧情关键点,楚路已经尽力克制了,但是要想做到不崩人设 ,和人相处起来总还是非常困难的。 也就导致每个助手都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一脸怀疑人生。 虽然任务者维持人物人设是基本素养,但是在这种主线无关的剧情,楚路还是不太愿意找人麻烦的,特别是还是一群没成年的小孩子……为了不至于把未来的花骨朵儿搞得崩溃退学,楚路很警醒了,一察觉到情绪不对的苗头,立刻找理由换人。 路德少爷不缺钱,他的助手费用放在外面都够雇用一个正经药剂师了,对学院中勤工俭学的学生当然是个足够的诱惑。所以就算是传言满天飞、各种阴谋论,路德少爷还是不愁找不到人帮忙。 但是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还有精力。 助手可不是招进来就能干的。 每个药剂师都有自己的习惯,对助手的工作也有相应的要求,这毕竟是需要技术含量的活,楚路不可能直接把人招来就不管了,每换一个人都要重新花费一些精力。 但是,或许后来招来的人从一开始就顶着心理压力,承受力越来越差,从最初的三个月一换,到一个月一换,再后来的一周一换…… 楚路有一次无意中进了学校论坛,看见有人在上面开盘打赌,主题内容是“这次是药剂学院的那位不可说先换助手、还是旁边的战斗学院的艾莉娜先换男朋友”…… (后者的情史丰富到可以在论坛上盖起好几幢千层高楼,就连路德都有所耳闻) 楚路:“……” ……无聊。 然而,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给新人们上岗培训的功夫,都够他自己动手解决问题了。 不过折腾这近两年的功夫倒也不是全无收获,起码路德少爷这嚣张跋扈的人设立得稳稳的。 本来真的打算好好找个助手的楚路:“……” 行叭,也算是意外之喜。 * 反正因为以前的种种经历,楚路对于助手这个职位实在没什么需求,甚至因为那些年不断重复的新人培训有些抗拒。 这会儿被问了,他拒绝得干脆利落。 作为一个新兴的研究机构,“源”中还没有什么排资论辈的习惯。 一般而言,谁有成果谁是老大,楚路在这呆了几个月,都快习惯自己说一不二了,但是这次却好像 不大一样。 在被第三次委婉地提起这件事后,路德少爷的脸色不大好看了。 但是楚路心底其实是想叹气的。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这么锲而不舍的给他塞助手,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学习机会,但是前提是能在路德少爷的精神攻击下不对药剂学、对人生感到绝望。 反正以楚路的经验来说,后者才更可能。 …… ………… 路德少爷的狗脾气当然不可能妥协,但是班罗博士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直接把人安排到了旁边的实验台,顶的名头也不叫“助手”,而是“助理实验员”,就是平时干干自己的活,如果楚路有需要,随时可以让他过来帮忙的那种。 楚路:“……” 这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还是有的,比如说“助手”这种事要楚路自己点头同意,而“助理实验员”就是研究所统一安排。 而这会儿,楚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一头褐发,脸上还带着点小雀斑,明明看起来相貌普通、丝毫不出挑,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给人一种别扭的违和感。 楚路沉默着,在意识海里戳了下系统,【我觉得这个人有点眼熟。】 正在用五个复制体组队打六人团战的系统拷贝出第七份代码,在已经快爆满的储存区里飞速运行了一遍面部特征,不待进行更深一步的分析,甚至没注意到旁边[内存拥挤、结果不全]的提示,立刻肯定地回复道:【是宿主你认错了!】 它话音刚落,楚路就听见【嗷】的一声,系统嚎出一句【快、mb快打他打他、雷啊、用雷】,然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音效。 楚路:“……” 他按了按脑壳,把那些声音屏蔽掉。 一听就知道对方没好好干活。 但想起系统先前义正词严的“休假中”说法,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放弃了让系统继续额外加班的想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1、药剂师21 楚路怀疑眼前人的身份,但和他对视的那位“助理实验员”显然更紧张。 短短几秒间,他已经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半抬手的动作,又中途放下。 这个人…… 平常应该是戴眼镜的。 那是药剂师常用的一种外置设备,镜片由精神力敏感材料构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捕捉精神力的运动轨迹、辅助药剂师进行操作。 路德少爷不太用那个。 毕竟大少爷财大气粗,可以把所有的实验容器换成精神力感应,而这次回来之后,路德少爷连精神海都被毁了,更用不着这个了。 药剂师戴眼镜再正常不过了,虽然因为拉珀黎的研究是非精神方向,这情况不太常见,但这个“助理实验员”毕竟刚过来,带点以前的习惯也不奇怪? 而且紧张的时候扶眼睛,这也不是什么少见的小动作。 所以…… 错觉? 但是,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微妙。 特别是那种即视感。 再有班罗博士先前那么锲而不舍也很奇怪。 有谁值得他这么做啊? …… 要知道“源”虽然没有论资排辈的恶习,但其中的个人崇拜还是十分严重,首当其冲的就是一手创立“源”的贺所长。毕竟按照一般天命之子的势力发展过程,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是被主角的人格魅力折服、主动加入的。 如果这个助手和贺源有关系,也怪不得班罗博士那么执着。 ……也或许就是? 楚路蓦地就生出这么一个猜测。 他视线落在那写着“塞斯·肯特”的胸牌上,突然开口,“我还以为你姓‘贺’?” …… ………… “哗啦——” “嘭——” 这位助理实验员到岗的第一天,打碎了一整瓶萃取剂,药水洒在正运行的伽玛离心机上,火光闪过,焦糊的气息在实验室内蔓延。 两人视线同时落在这个报废的仪器上,雀斑青年艰难地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我……” 他刚吐出一个字,就被接下来尖锐的警鸣声打断。 被触发的烟雾传感器自动报警,而与此同时,安装在周围的消防装置也捕捉到了烟雾源头,高 压的水流快速冲击了那台还在冒着烟的离心机,还站在旁边的两人理所当然地被连带照顾了。 …… ………… 等到了特别驻扎的安全人员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和站在废墟上的两个身穿洁净服的落汤鸡。 * 总之,这次事故造成的损失,如果“塞斯·肯特”真的是一位助理实验员的话,足够他把后半辈子卖身给“源”了。 不过,显然对方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休整了一天后,第二天重新出现在了新划拨给路德少爷的实验室里。 楚路:“……” 他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对方,今天对方右脸眼下第二颗雀斑比昨天歪了5°。 但看了一下新实验室依旧存在的烟感自动报警,他最后还是保持了沉默。 他还能怎么办? 既然这位这么执着地给他当助手,他只能接受呗。 “塞斯·肯特”就“塞斯·肯特”…… 他昨天刚刚提了个姓,将近半个月的成果就遭到毁灭性打击,要是真执意追究下去,说不定下一步就是整个拉珀黎爆|炸。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楚路就是觉得这是世界意识在袒护它的亲儿子。 * “……把9月19日编号为MO93的实验结果拿出来,今天的结果应该有3%左右的提升,我需要精确到万分位的数值……” “……E48台样品里的拉曼达因子你上午提取一下,我需要用它代替c-48作为反应剂。” “……B族群的实验你做一遍……参考ZI系列……” …… “……γ氏族的负因子……C58测试的重复性……” …… ………… 既然人家送上门来当助手,楚路用起来也并不客气。 事实证明有一个靠谱的助手,真的是一件非常有助于实验进展的事儿,不过一周时间,楚路就把先前半个月进度被毁的郁气抛到了脑后。 毕竟前期的数据进展他还记在脑子里,需要材料的准备可以直接扔给“助手”。依照对方的靠谱程度,他完全不必担心出岔子,除非对方想故意搞砸。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都完全没有理由啊。 毕竟这是他自己的研究机构,破坏实验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 总之,这短短几天内的进展,彻底追平了先 前实验室事故时的进度,除了系统从游戏里面回过神来,冷不丁的发现自己的助手位置被取代、骂骂咧咧闹脾气之外,其余一切顺利。 但是对于贺源来说,这几天真的是忙得无暇顾及自己那些杂乱的情绪。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身份暴露了,毕竟“第一次”见面对方问的关于姓氏的那个问题、再加上这几天交给他的那些、对于一般实验员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只是没过多长时间,贺源就察觉出来问题所在。 暴不暴露身份这一点另说,但是安排来的工作绝对与前者无关。 在这位小少爷眼里,那些工作,真的就是一般的实验人员也能完成的程度。 ——常年和一位超级AI搭伙的楚路,直到现在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助手的要求到底被拔高到怎样丧心病狂的地步。 系统大爷再怎么骂骂咧咧、消极怠工、占据内存打游戏,那也是时空局科技侧最高技术结晶,远不是正常人能比的。 …… 贺源这会儿隐约明白了当年学院里的一则流言。 ——关于小少爷身边更换越来越频繁的助手。 那或许不是流言。 只是与论坛上性格问题没什么关系,主要原因恐怕在于他这笃定“你能做到”的态度。 能进入联盟大学药剂学院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但是在这位小少爷的天赋对照下,连天才都被衬做了凡人。 这些在路德少爷眼中全然没什么难度东西,在别人眼里却不是这样。 可偏偏,相对于路德少爷自己能做到的事,他肉眼可见的、已经在极大程度上,对助手放宽了标准。 可是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生怀疑——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真的那么大吗? 我真的这么菜吗? 哦,我确实这么菜。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菜的我有什么资格进入药剂学院?我领的这些补助难道不是在浪费联盟资源?我真的能成为药剂师吗? 我真是个垃圾。 活着简直就是在浪费空气,浪费食物…… …… ………… 也无怪于最后给路德少爷当过助手后的学生都三缄其口,对那段经历绝口不提,毕竟那对于骄傲的他们来说,那实在是太大的打击了。 只是,这却与传言中的“路德少爷苛待助手”、或是“小少爷的脾气难以忍受”完全是两码事儿了。 * 贺源记录下最后一个重复测试的数据,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些所谓“小道消息”真真假假、混杂不清。就算在首都星的联盟学院圣地也不能免俗,甚至对于那个年纪精力尤其旺盛的孩子来说,这一点表现的尤为突出。 贺源对此更是早有体会。 就如同当年,学院里面关于路德少爷嫉妒他的天赋、刻意刁难的流言。 以路德少爷的天赋家世,他真是何德何能入了对方的眼,更遑论“嫉妒”?若是反过来还差不多。 而且,真正的刁难是什么样的,曾经从东方星系的一个小镇星一步步走到中央首都星的贺源再清楚不过了。对于那些人,他们只要动一个念头,就能让他麻烦缠身、甚至不得不退学。 可不是像路德少爷那样,只是不痛不痒的针对。 不,那可不是“针对”…… 贺源想起当年的事,脸上的表情忍不住柔软了起来。 不得不说,小少爷交朋友的技巧真是烂透了。 贺源也是在后来的回忆中,逐渐明白了对方笨拙的示好。 …… 相较于对方在药剂学上的天赋卓绝,他在人际关系上的处理手段实在太过笨拙,但这实在很容易理解。 就算是贺源,从小到大都深受天赋所困。 他能察觉许多常人感受不到的事情,而许多在他眼中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对于别人却难以理解,而他的思维跳跃更是导致交谈中对话的衔接对另一个人莫名其妙…… 贺源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终于融入人群。 而这过程中,父母赠予他的那无条件的爱与支持,是他最大的依仗。 但是路德少爷却不一样。 本该占据重要地位的父母常年缺席,与兄长的年岁相差甚大,且看对方的履历就知道,兄弟之间的相处也并不多。 在他成长过程中,身边没有任何来自亲人的支持,亦没有那在人生最初无条件的爱意。 那是比普通天才更甚的孤独与孤单,甚至于因为“艾德里安”家格外煊赫的北京、接近他一切人都对他有所希求。 贺源知道后者的感觉有多令人讨厌,特别是在对方满是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轻蔑傲慢时。 他一点也不敢想象自己若是在那种环境长大,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可那位小少爷却依旧拥有了最漂亮高洁的灵魂。 只是环境逼迫着他学会了用傲慢作为面具,竖起尖刺、抗拒着周围一切的接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2、药剂师22 楚路被贺源看过来的眼神激得后背毛毛的,他觉得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该不是主角突然翻起旧账,想到当年路德少爷想冒名顶替对方研究成果的事儿了? 但那最后不是被揭穿了吗? 奥摩多奖也落到对方手里,贺源不是也没什么损失么。 该报复的、他亲妈(世界意识)也都帮忙报复了,路德少爷甚至都“死”过一次了,他这还有什么不满? 等等! 楚路突然警惕。 主角这会儿莫名其妙的来做他“助手”,难不成就是想要报复当年的事情,反过来顶替他的研究成果。 不不不! 这种事不是恶毒男配标配吗?! 贺源一没家破人亡、二没穷途末路。 总不至于……黑化? * 楚路这边忧心忡忡,而另一边理查德终于决定以小崽子作为借口、光明正大在路德少爷面前再露一次面。 毕竟注射室的那次只是意外,他那时还没有确定路德少爷的身份。 现在,他总该正儿八经的自我介绍一回。 虽然对方并不认识他,但是这位小少爷确实是理查德这么些年的心结。 ——那本该是他的工作,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牺牲。 很难说他这些年避让泰特的行为,到底是怕讨人嫌,还是他自己的心理障碍…… 好在、那孩子活下来了。 把单方面的认识变成双方面的认识,是理查德最擅长的事了。 当然,如果对方性别是女那就更好了。 …… 因为受到魏极那段话的影响,理查德过来时,下意识看向小少爷的手。 ——白皙修长,没有伤口也没有焦痕。 他松口气,还好、还好小少爷总可以继续当他的药剂师。 多年来沉沉压在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开一点,理查德看着旁边金属反光里的自己脸上露笑来。 这确实是一件足够值得人高兴的事情。 那莫名紧张的心情缓和下去,理查德总算注意到这边还有另一个人。 他和路德少爷背对着身,一人占据一个实验台,场景十分和谐。 等到意识到那人是谁后,理查德差点被自己的 唾沫呛死。 这位贺所长终于从偷偷摸摸地看、改成正大光明了? 虽然贺源确实做了伪装(方法甚至还挺专业),但是理查德觉得自己这个“正大光明”用得一点错也没有。 理查德因为个人职业的特殊性,确认人身份时,更加倾向于骨骼走向和眼间距这种一般伪装很难改变的特征,而他本人在这方面确实很有天赋,所以这才很快就认出了贺源身份。但是他更确信路德少爷的辨认速度只会比他更快。 药剂师特有的、通过精神力辨认身份的能力。 准确率仅次于DNA鉴定,而且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可比专门去做鉴定简单快捷多了。 就算是军方,在一些特殊情况下,也需要求助药剂师。 所以这位贺所长现在的伪装到底有什么意义?对方用精神力扫一下不就全暴露了? 等等、 精神力?! 理查德意识先前就感觉到的细微违和是什么。 因为他个人对这位小少爷的复杂情绪,他在这之前并未在意那点直觉上的不对劲。 这会儿,理查德去突然看明白了—— 对方操纵光脑好像一直选用了手动模式。 这在联盟中当然并不少见,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虽然在十年前议会通过的所谓“统一标准”的政令下,大多数光脑型号都有了精神力接驳口,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真的只是个摆设而已。 普通人有别于药剂师或具有药剂师天赋的人,其中最大的一个特征就是他们精神力混乱且不受控制,就算成功接入精神力接驳口,也往往无法进行有效操作。 但对于药剂师而言,情况却正好反过来。让用惯了精神力的他们重回手动,简直是把习惯了UL最新型战舰的驾驶员塞回初代航舰里,那些复杂繁琐又毫无必要的操作,简直能把人逼疯。 在几乎全是药剂师的研究部里,手动操作光脑…… 理查德没有看见第二个人。 但因为路德少爷的一切动作都太过自然流畅,这么明显的问题,他之前竟然完全忽视了。 …… 理查德呼吸停滞了一下,他蓦然回忆起才看过不久的影片中的一幕场景,而更久远之前、他看过的最原始的监控中的情况,缓缓与之重合… … ——少年的额头狠狠撞在操纵台的精神力接口处,金发覆盖下、额上血迹一点点洇开。 后来的现场复原,他们确定少年是这时候锁死驾驶舱和锁定自动巡航模式的,但是他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这都是需要权限的。 也并非说是“忽略”。 操作台被物理层面损毁,很多数据都无法导出,他们对于许多情况都是基于基站内监控信息的推断。 而就那时的情况而言,基于事实做出最可能的推测是,那位被拖入逃生舱的名叫洛米埃的红发男人已经破坏了权限认证程序,所以接下来小少爷才能怎么顺利地进行操作。 但……如果没有呢? 其实十年前那个“统一标准”的政令,关于“要不要在常用的控制设备上增加精神力接驳口”在星网上还引发了一波讨论,焦点主要在安全性上。 对比需要技术破解或者暴力入侵的其他安全锁,精神力更高的人可以控制其他人设备这一点,显然让人更加没有安全感。 不过,一直积极推行这一项政令的莫特集团,作为星际最大的精神力接驳器生产厂家,很快就给出了解释:抢夺控制权所需要精神力水平和一般人认为的阈值并不一样,即便是想要抢夺一个小婴儿的控制权,需要的精神强度也远超A级药剂师所能具有的水平——后者是联盟现在公认的精神力巅峰。 莫特集团甚至趁机提出了使用精神力锁代替传统的身份认证设备。 “更安全、更便捷”,是他们打出的标语。 不过后者因为主理人发表言论时涉嫌歧视,反响不高。 (联盟还是存在一批天生精神力缺陷的人员,这些人在参与正常工作时与常人无异,联盟也早已颁布法令禁止非特殊职业用人单位强制安排精神力测试) 但是不得不说,经过这么一遭,精神力识别设备的安全性深入人心。 只是莫特集团毕竟是商业集团,他的一切结果都是基于常规情况下的假设。军部内部其实还有另一份极端情况下的分析报告,如果拼着精神力永久损伤、精神力控制者能够爆发的冲击要比平常翻上数倍。 而实际上,路德少爷从测试出自己药剂师天赋后,就一直在军部 高危人员观察名单上。 这也就意味着,他能做到。 …… 理查德突然就不敢往前了。 他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执行过星际救援任务,也见证过太多太多的悲剧。 劫后余生当然惊喜,但灾难永远是灾难,带来的伤痛并非一时。 歌者失去嗓音、画家失去手臂、舞者失去对双腿的感知…… 合成音无法复现人声的细腻、机械手终究无法再现细腻的笔触、连身体都撑不起的腿无法再登上舞台。 越是在某一领域成就斐然的人,越是难接受那种打击。 他们清楚的知道,自己视之为信仰、已然为之付出前半生的追求,至此灰飞烟灭,变成了一个再也无法企及的幻梦。 而能够真正重新站起来的人,实在太少太少。 …… 【路德·艾德里安将会是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少年稚嫩的宣言和那纵身跃出的幻影背道而驰。 原来那孩子在更早的时候,就做出了选择…… 贺源冷淡地解释声又在脑中盘旋, 【他不想回去】。 ——亦或许是“回不去”。 * 魏极并没有注意到带他过来的成年人神色变化,他现在全副注意力都落在路德少爷旁边那个褐发青年上。 如果他身上有毛,这会儿恐怕全都要炸起来了。 他下颚动了动,不自觉地做出个兽类呲牙哈气的表情。 实际上,就算在废弃星上,路德少爷这个不负责的监护人和孩子的相处时间也不长。 而两人最长一段时间的接触,是楚路在发现这孩子有药剂师天赋手把手教导的那段时间。 毕竟对待药剂相关的事,路德少爷拥有比平常多得多的耐心。而对于废弃星长大的孩子,他们对学习任何可以有助于提高存活率的技能,也拥有非比寻常的热情。 魏极脑海里未必有“亲子活动”这种概念,但却已经在潜意识里,默认为这种坐在试剂台旁边的行为是两人之间的活动。 这会儿看见另一个人坐在那里,油然生出一种自己的领地被侵占的愤怒来。 男孩想也没想地就抛下不知道怎么站住不动的理查德。 他快步走向前面的实验台,和那个抢了他位置的青年对峙起来。 贺源并不 能体会小孩子对他的愤怒,他先前查过这孩子的资料,是路德在废弃星救回来的孩子,果然小少爷的正直善良一如既往,并不会因为所处的环境发生改变。 这孩子的后续治疗方案,还是他亲自敲定的。 虽然这是第一次正式见面,贺源还是露出了在公益活动中常露的那种温柔笑容。 他甚至特意蹲下身去,以一个这个年纪孩子最喜欢的平等态度,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塞斯·肯特,魏先生的助理实验员。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正打算发起决斗,已经在提前观察对方身体弱点的小崽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3、药剂师23 这已经是理查德踩灭的第十五个烟头了。 他身边堆了十几个长短不一的烟蒂,呛人的气味在身周缭绕。他焦躁地看了眼时间,不多一会儿,又摸出了地十六根,只是这次还没来得及点着,就等到了他在等的那个人。 贺源已经换了一套装束,除了用染发剂染成的褐发暂时换不回来,其他的伪装尽数褪去,但是因为没戴眼镜,看起来没有往日的温和。 青年在离他足足有十步的距离就止住了,他皱眉示意了一下上面的禁烟标志。 理查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低咒了一声,把嘴里叼着的那根烟吐出来,焦躁地扯了扯本来就松垮打着的领结,压着声音含糊解释,“我没在研究部里抽。” “事实上,”贺源又往后退了几步,离这个移动污染源更远,他的咬字倒十分清晰,“……整个拉珀黎都是研究机构。” 理查德这次真的是骂出声来。 他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好,你说了算。” 他说着,就那么把手里捏着的烟塞到制服裤口袋里,这邋遢的行为看得贺源又一阵皱眉。 理查德今天的本来打算去正式见见那位小少爷,也没和以前一样仗着能耐偷偷翻进去,而是走了打申请等通过这一流程,甚至难得正式的穿上了他那一身制服。 不过他这会儿的形象还真不如不穿,领结被扯得半开,上衣的扣子松松垮垮,衣摆也从扎紧的皮带里松出半截,是刚才无意识掏兜儿的时候扯出来的。 能几十分钟之内把笔挺的制服破坏成这皱巴巴的模样也是难得,也亏得拉珀黎这里,他算是老大,要真是在别的地方,早就被揪出来当典型了。 但显然,理查德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他烦躁地抓了把这些天长长不少的头发,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是确认,还是…… 都那样了,还确认个P! 理查德实在见过太多悲惨绝望的情况,悲剧并不会因为见的太多而失去那份沉重,特别是它们落在自己所在意的人身上时。 不过,足够的见识也确实让他有了能接受一切现状的心理准备。 他 焦躁的神态最后转为颓然,像是失去力气一样,往后靠在墙上。 他问:“你就没让他去做个检查什么的?” 贺源看了他一眼,这次却没再往后躲了。 他略微垂了下眼,平静地开口。 “从星历3823年至今,四百六十二年的联盟在录病历中,后天精神力损毁的案例有3593例,其中1284例是实验事故,583例是……1例是不合格精神接驳器爆裂波及……” 贺源的声线带着一种特别的平稳感,好像天生适合念出这些数字,然后这冷淡的声音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把现实血淋淋地剖给了他看—— “……迄今为止,没有1例治愈。” 理查德“艹”了一声,差点情绪上头揪着人领子喷上一句“你|他|妈就跟我说这些屁话”,好歹忍住了。 他攥拳狠锤了一下墙面,咬牙道:“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因为先前接连被噎的经历,理查德已经认定了自己和眼前这位贺所长相性不合,脱口而出这句话后,他立刻深吸口气,免得被一会儿对方撅回来的内容气得脑血管爆|炸。 却不料—— “医疗技术在不断前进……大体上,我同意你这种说法。” 青年冷静地回答。 “就算……”你这么说。 理查德话都到嘴边,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赞同了,冷不丁还有点不习惯。 愣归愣,但他反应过来后的行动却不慢。 “那我去联系泰特。” 他说着,立刻就摸出通讯器,想要联系对方亲哥。 虽然理查德和贺源都不是普通人,但艾德里安能拿到的医疗资源,肯定要比他们俩加起来还要多。 但理查德打开通讯器后,却发现它正处于锁定状态。 他愣了半秒又意识到——是那个垃圾保密协议。 理查德“操”了一声,抬头去看动手脚的贺源,到底忍不住爆粗,“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贺源神色不变,“我说了,他不想回去。” 理查德明白路德精神力出问题后,倒是猜到小少爷不想回去的原因了。 引以为傲的天赋被毁,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得起这种落差的。某些时候就算是“关切”“怜惜”都可以变成刺伤人的武器,对于自尊心高如路德少爷的人来说尤甚。 但是以对方的天赋,如果真的被治愈,他依旧可以是那个扬着下巴说“我将是联盟最出色药剂师”的骄傲少年。 而就算不行…… 以那孩子在危难时刻表现出来的决断和勇气,就算他做别的任何事情,也绝对足够做出成就。 理查德急:“这不是闹脾气的时候!这种事越早治疗越好!!” “闹脾气?” 贺源的声音发冷,没有镜片遮挡而显得格外锐利的凤眸就那么扎在理查德身上。 理查德有点不适地转开了视线。 他知道,对于对方的遭遇而言,他脱口而出的这三个字显得过于轻慢了,但…… “不管怎么说,他得尽快接受治疗,” 他停顿了一下,又艰难道,“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的……” 贺源却突然开口打断,“他没那么脆弱。” 他看向理查德,抿的平直的唇角突然往上扬了一点点弧度,“看着,拉珀黎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他曾经也担心恐惧,甚至于不敢在对方面前露面。 但是……那个人是如此的坚定坚强,让他所有的揣测都显得可笑。 那可是个“天才”。 不仅仅是精神力方面。 看着…… 那个人会回去的。 以一如既往的骄傲模样。 * 两年后。 迪丽雅星,罗拉奖的颁奖现场。 罗拉奖虽然是联盟科技进步的最高奖项,每个研究者心中的圣地。但是因为其受众道缘故,普通群众至多就听得“哦哇”一声表示惊叹,实际上的关注度并不高。 它的官方直播也一直是凄凄惨惨、冷冷清清。 但这次情况稍微好一些,是因为先前提名的名单被提前公布的时候,某位药剂学奖的提名者以一张脸博了个出圈,在星网掀起了一阵风潮。 多少人重金求这位颜值与才华并存小哥哥的资料。但这位名为“魏路”的研究员,在星网上的纤细实在少的可怜,没有出生地、没有以往学习经历,连几乎星网上每个人都有点星博都没有。 为了舔颜爆发出极大战斗力的迷弟迷妹们也只调查到对方是“源”所属的研究人员,于一年前成为拉珀黎项目的负责人。 又有“真相帝”一针见血,指出他与劳埃德扮 演的路德少爷长得很像。但这说法却没有激起很大响应。 成长期本来就是一种不讲道理的东西,几年的功夫,原本少年脸上精致柔化的线条越发显出成熟的轮廓来,虽然不至于到冷硬的程度,但也绝不像当年那样柔软了,在废弃星上留长、后来也没有几乎好好修剪的长发被低低扎在脑后,又平添了几分研究人员的温和,从另一个方面柔化了越发显出锋锐的五官。 而且这些年来,因为《勇气》这部片子大火缘故,路德少爷的仿妆一抓一大把,甚至真有人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这位名为“魏路”的研究员连最像的前十都排不进去。 …… 总之,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这届罗拉奖的直播,可谓是有史以来关注度最广的一次。 …… ………… 直观地感受人类在认知的边界小心翼翼往前探索的过程,实在是一种莫名的震撼。 在冗长的介绍词中,司仪尽力将那些最新的、最具影响的成果以非这个领域钻研的普通人也可以理解的叙述说出,虽然在有些地方也免不了晦涩,但是直播的弹幕中总有热心人帮忙解释。 温薇薇本来如同许许多多的被小哥哥颜值倾倒的迷妹一样,只是单纯为了舔颜进来,但是看着那一段段介绍,却莫名生出些触动来,她瞄了一眼被海报周边挤到角落里的物理学,难得生出了那一咪|咪主动去碰的冲动。 ……下次一定。 她心底悄摸摸地想着,总算把视线重新放回了直播投影屏上。 只不过,下来出场的一位位耳熟能详的大佬让她嘴巴一点点张成O型。 怎么肥四?! 温薇薇知道这位小哥哥出色,但是直到这会儿才直观的意识到,对方到底出色到什么程度。 看看这些和他这些同台领奖的大佬们。 就算温薇薇平时对联盟前沿技术不感兴趣,也知道那一个个名字是怎么如雷贯耳。 …… 看着一位非常眼熟的、脸甚至印在某本教科书封面的和蔼老先生阔步走上前去致辞,温薇薇愕然睁大眼:卞学梁先生竟然还在世吗?! 因为对方的名字在教科书上出现得太过频繁,甚至有好几个星球都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温薇薇早已经默认这位先生是和那些教科书上黑白头像一样、变成历史人物。 她在心底默默给这位看上去还很精神矍铄的老先生道了句歉,又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当年在对方画像上涂涂抹抹的丰功伟绩。 呜哇—— 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计较这种小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4、药剂师24 发现问题的显然不只有温薇薇一人。 投影屏一条条弹幕飞速飘过去,许多甚至只有单音的语气词,可谓非常形象地表明了只是为了舔颜进来的路人迷弟迷妹们的震惊。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直播】 【我以为我进的是娱乐版,最后发现竟然是学术版】 【大佬好多大佬!】 【卧槽我在现场看见我们教授了 他、他……他是不是在要签名?!】 …… 【我单知道小哥哥优秀,但是没有想到优秀到这种程度。】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长得好就算了,脑子还那么厉害】 …… ………… 【之前是不是说这位小哥哥和路德少爷很像?不只是脸、连脑子都很像,都是天才啊!】 原本飞速掠过的弹幕。突然停滞了一瞬。 欢欢乐乐舔颜的气氛突然被打断,还有几条延迟过的弹幕稀疏飘过,投影上甚至空屏了一瞬。 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飘过几条消息—— 【想起崽崽来就很难过】 【呜呜呜】 …… 【路崽小时候还说要当药剂师啊……】 【只可惜……】 【呜哇哇—— 大喜的日子,我为什么要想起这个啊?】 …… ………… 但是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抱有足够的善意,一个迥异于其他弹幕、突然放大的字体立刻抢夺了众人的注意力,发消息的人一点也不掩饰他的恶意。 【路德少爷、路德少爷,怎么什么地方都提起这位大少爷?艾德里安家的舔狗那么多吗?整个联盟就他一个天才了?要不是他姓“艾德里安”,哪有那么多人捧着?!我看那就是个被吹出来的骗子!!】 《勇气》爆火之后,路德小少爷大有联盟男神的架势,连他的扮演者劳埃德都一路走红,大有一部电影封神、成为星际巨星的架势,可想而知,路德少爷本身的在联盟有多少粉丝,于是,立刻就有人反驳这段话。 很显然发出这段言论的人早有准备、但凡反驳他就一字一句的喷回去。 他的话不一定有道理,但是情绪性一定足够强,字体又是刻意调整过的吸引眼球,于 是满屏都是对路德少爷的谩骂。 和他对上的另一边显然是气懵了、发出来的弹幕都不成字句,甚至还有没拼完的音节。 那个放大过的字体越发洋洋得意,一连刷过好几条【不过是个废物】【吹出来的天才】的弹幕,那股得意劲儿都快透过屏幕溢出来了。 直到一条因为字数过多、显示出来的字号被压缩,甚至需要人仔细盯着看的弹幕以慢吞吞的龟速飘过—— 【我是联盟药剂学院的学生,可以厚着脸皮称路德少爷一句“学长”。 大家可能对这位少爷的天赋没有深刻的认知,我在这里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只是个人搜集的公开资料,内容可能不是很全面,请大家多多包涵。 先放履历: 星历4269年,路德·艾德里安参加联盟统一精神力测试,被检测出S级药剂师天赋。 星历4271年,入学首都星A区初等学院。 …… 星历4274年,通过无邀请外部测试,加入诺拉底俱乐部。 …… ………… 星历4279年,被特别招入联盟大学药剂学院,同年,获得奥摩多奖。 ……】 那位大字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下子炸出连这么一长串介绍,原本谩骂刷屏短暂地停滞了一下。 后面已经刷出了一排路人的吃瓜专用语录—— 【不明觉厉】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牛逼”就完事儿了】 【666】 【先给大佬献上膝盖】 …… 【大佬你怎么回事儿?你这些东西怎么找到?说实话,你肖想我崽多久了?】 【卧槽,发现盲点】 …… 这吵吵闹闹、看热闹的弹幕里,夹杂着几条放大字号的谩骂,显然是对方的反击,但在巨大的路人流下,那几条违和消息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科普者接着以一个慢吞吞、看着就很不紧不慢的速度憋出了下一句。 【只看这些大家可能不太明白,接下来我详细解释一下】 然后,在一条条催促的弹幕里,接着说明。 【首先,路德少爷当年检测出的“S级药剂师”天赋,这意味着什么? 可以简单的一句话解释,在路德少爷之前,药剂师的测试潜力最高级是“A级”。也就是说,在他之前,并不存在“S级”这个标准 。】 …… ………… 弹幕短暂的凝滞之后,又陷入一阵爆炸式的增长。 类似于【卧槽】【牛逼】【666】之类的条目,瞬间淹没了投影屏,连台上司仪的脸都彻彻底底挡住了。 那个大号字体仍旧顽固的坚持着刷着什么,但是他刷出去的内容让人连看都看不清楚,就淹没到一群群的弹幕流中。 而惨遭相同待遇的,是这位科普帝接下来解释的内容—— 比如诺拉底俱乐部的背景科普,无邀请的测试被普遍认为是联盟难度最大、几乎不可能通过的魔鬼测试,“几乎”这两个次还是在路德少爷通过之后加上的;再比如联盟大学经过当年“天才班”的失败,严格限制了入学年纪,路德少爷是以十三岁稚龄被特别招入,这到底是件多不可思议的事儿;再比如奥摩多奖作为整个药剂学院全年级竞争的奖项、这是创设以来、第一次被一年级的学生夺得,大概要被载入校史…… …… ………… 庄·科普帝·骅看着完全把自己解释内容淹没的一条条弹幕,默默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慢吞吞地收回了精神力。 算了,反正……知道的人总会知道…… 天才的光辉如此灿烂,就算停留得再短暂,也会在这世间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只是,他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终于还是忍不住。 并没有采用精神力,而是一字一顿地用触摸屏敲进了那段话。 【如果他还在,必然会有一天会站到罗拉奖的领奖台上。】 ……甚至会更高更远。 他只是没有来得及成长到那一天而已。 而且,“非精神力药剂”这个研究方向…… 庄骅抬眼看着一旁投影出的笔记——那是路德少爷的遗物,在校方征得艾德里安的同意后,向药剂学院学生公开的内容。 里面记录了太多太多的想法、太多太多来不及付诸实践的天才设想。 非精神力高级药剂,也只是其中之一。 现在,只是有人将之变成了现实。 或许上帝给他足够的天赋、却残忍地剥夺了他的时间。 …… 最后这句话终于没有落到与先前科普内容同样的命运。 最初的激动情绪散去,投影屏幕已经空荡许多。 那一条语句缓缓地从上方飘过,蓦地激起了一阵沉默。 …… ………… 英雄的逝世令人悲叹,天才的陨落让人惋惜。 当天才成为那个英雄。 二者皆有,人们回应的唯有沉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5、药剂师25 很显然,人类的感受并不共通,总有些人想要以足够特别的手段博得瞩目,以显示自己的“不落流俗”。 那个本来已经偃旗息鼓的大号字体立刻抓住了众人沉默的这个绝好机会,卷土重来,不多一会儿屏幕上就刷满了他的发言。 【哈,你说是就是啊?罗拉奖是你家开的啊?】 【人死都死了,又不可能爬出来,怎么说当然凭你乐意啊】 【有本事你让他站上来啊?】 …… ………… 他这行为当然引起了不满。 【烦死了】【这哪来的傻逼】【举报了举报了,侮辱烈士】【管理员呢?怎么不封号?】【这人怎么回事】【快闭嘴】 一条条厌烦的弹幕飘过,但那大号字体丝毫不以为忤,甚至逐条回复且挑衅着。 屏幕后面同样比常人大一号的胖子看着屏幕上的那些内容,忍不住生出些傲然来——都是些被媒体欺骗的傻子。 什么天才?什么英雄? 肯定都是假的。 那可是首都星的贵族少爷,艾德里安家的小少爷。 以那个家族的能量,稍微有点药剂师天赋,不都得被吹出个花来? 就像是他,因为他老爹是索克星的执行长官,就算他测试出来的药剂天赋平平,照样有一堆人捧着他。 那些平民天才怎么样? 到他跟前不都得低头,再乖乖说一句“我比布罗少爷远远不如”。 像艾德里安那种家族,能做到的就更多了。 如果他生在那里,早就成了联盟第一药剂师了,什么联盟大学、什么药剂师学院,不都得跪着求他入学? 至于救人的英雄?那就更不可能了。 谁会放着好好日子不过,牺牲自己过去救别人?傻子。起码在布罗眼里,十个贱民的命都不够换他一条的。说不定就是那大少爷倒霉被波及,艾德里安家为了给自己家族造势,投资拍了那么一部影片。 编个剧本、找几个演员。这多简单的事儿,只要给钱到位,什么干不了? 啧,果然是大家族手段,连死都死得那么人尽其用。 要是他生在艾德里安家……呵。 哦、对了,说起影片来,布罗 突然想起其中一点内容来。 像是发现了破绽,他脸上兴奋神色更甚。 【还罗拉奖?奥摩多奖他都没有拿全,不过是吹出来的天才】 这话实在没道理极了,研究成果虽然的确凭借实力、经验与天赋,但是某种程度上也确实与运气有关,就算是再天才的人物,也不可能每年都有大成果,就连已经成为教科书封面的卞先生都不敢这么保证。 不过对于布罗来说,有没有道理显然无关紧要,他本来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看着那一条条的反驳弹幕,布罗越发觉得自己成了众人的焦点。他情绪被挑起来,说出口的话也更加没有顾忌。 【艾德里安家也不行啊,连个药剂学院的奥摩多奖都控制不了得主,恐怕手也伸不到罗拉奖上】 …… ………… 宿舍里的庄骅忍不住皱了眉,虽然在心里劝说自己不要跟傻逼一般见识,但是偶像遭到这种侮辱,还是让他忍不住重新把精神力接回接驳口上。 他前段时间做实验出了点事故,这会儿就算用精神力也显得慢吞吞的,于是就有人抢到了他前面。 【我知道我知道[举手][举手]】 有一条看起来就格外活泼的弹幕飞速掠过去,【我还以为我迟到了,没想到一来就看见这么劲爆的消息】 【关于路德少爷三年级时候奥摩多奖易主的消息】 【我其实知道一点内幕】 【说起来还是个有关联盟大学的丑闻】 【不过,联盟大学没有正面公开过,所以也只是大家都猜测】 …… ………… 新人输入的速度飞快,一个人就刷起了铺满全屏的气势,愣是把别的弹幕挤到了一边。 如果庄骅刚才能刷出这种速度,多重复几条,那些解释也不至于被其他的弹幕淹没。 …… 【当年,好像是为了公平还是什么,路德少爷和贺学长的成果是互换上交的】 【……当然里面的名字都没有改,还是自己的署名……】 …… 【大家都知道奥摩多奖的评委是匿名评审的】 【我刚才看见有人说不知道,2333、没关系没关系、现在不就知道了】 …… 【署名密封、交上去的不管是药剂样、还是别的报告内容什么的,都 是统一格式、统一标准,单看这些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不过提交过程总有人看见,时间还有记录】 【特别是奥摩多奖遴选的成果提交时间足足有一个月,足够长了,细心一点,只从上交时间就可以猜出谁是谁的】 …… ………… 【最后结果公布的时候,真是大跌眼镜】 【大家一开始还以为路德少爷拿定了呢】 【其实这事本来没什么】 【大家都知道贺学长也是个有名的天才,而且研究这种东西很难分个高下,后来也有传言说贺学长那个研究方向正好针对主席评委的最近遇到的困境,本身就很加分】 【但问题是——】 【当时结果出来,但是还未正式揭晓的时候,有人跑到路德少爷这儿告诉他今年的奥摩多奖得主是他】 …… 【颁奖现场的路德少爷可气得够呛】 【哈哈哈,不得不说小少爷不愧是有“药剂学院玫瑰”之称的小少爷,就算生气也好看,眼睛颜色好像都变深了……】 【药剂学院有历年颁奖的影像记录,如果大家以后能来联盟大学,可以去看看】 …… ………… 【喂喂喂,看每届奥摩多奖的内容那是紧追学科前沿、每个药剂学院学生都会这么干,我就是眼神好点、注意到点儿别人没注意的细节,怎么就痴汉了?!】 【再说比起旁边宿舍某个连小少爷三岁的资料都不放过、恨不得拿放大镜把人家成长经历整理一遍的龟毛死洁癖,我就看看视频,这多正直?!】 【只欣赏一下小少爷的盛世美颜怎么了?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看着一排排刷过【危】【快跑】【<危】,因为迟到、并没有看见弹幕中的科普帝的某人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但是他也没在意这么多,很快就继续解释。 【之后这件事重新调查了一遍】 【当年两个成果确实票数咬得很紧,但是其实最开始评委选出来的是那份是“名义上是贺学长但实际是路德少爷”的成果】 【只差了一票】 【但是由于后来工作人员出现的“失误”,把票数统计弄错了】 【“失误”大家都懂得?那种“失误”】 【所以,最后获奖的是“名义 上是路德少爷但实际是贺学长”的成果】 看着下面一群【等等乱了】【让我好好捋捋】的弹幕,格雷哈哈哈地往身后的椅子靠背上一椅,带着整个人转了一圈才重新坐正,吹出来的一个大泡泡“啪”地唧到脸上,被少年舔着重新咬回去嚼着。 总算意识到了自己在外拿这些传言抹黑母校的行为不那么好,他揉了揉自己头顶的棕色小卷毛,觉得自己还是该替母校挽一波尊,【其实联盟大学的监察机制还是很厉害的,要不是那次票数咬得那么紧,他们也没有操作余地】 【不过那件事之后,“失误”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被罚款辞退了】 【大家可以看看前几年的联盟大学对外公告,就官方通报上说的“工作不当引起的不良后果”】 …… 【而且学校好像研究了什么新的、防止此类事件再度出现的流程】 【不过具体的我还没有仔细研究过,反正起码最近这几年奥摩多奖我是没机会啦】 …… ………… 格雷又挑着下面的几条弹幕回复了几句。 【收回不行啦,这种奖颁出去就不可能收回了】 【就算因为两个人同名同姓、颁奖人员没有仔细核对学号才颁错了,就是这种情况,颁出去的奖都不可能收回】 …… 【“失误”路德少爷肯定是不知情啦】 【解释证据什么的,当年论坛里都分析了好几栋楼了,但其实就一句……他犯得着吗?】 【其实这里头有阴谋论来着,说是有人想接这个机会栽赃路德少爷】 【我个人比较支持这个说法】 【唉唉唉扯远了,再说下去要被封号了】 …… 【为什么交换提交成果?】 【啊啊啊,说起这个我就酸呀!】 【其实药剂学院早有传言,说是路德少爷很欣赏贺学长,对这个研究方向也很看好,还帮了不少忙】 【贺学长那一会儿整整两年的时间都在忙这个东西,没出其他什么成果、就连课程方面也因为被牵扯了精力不显出色,2333,当然天才的“不出色”和咱们的正常人还是有区别的,大家有兴趣可以翻翻贺学长当年的成绩单……】 【总之这样的学生很多、再加上贺学长当时又是低年级, 成果很容易在初选的时候就刷下去、没办法送到最终评委手里】 棕发的卷毛少年撅了撅嘴,只觉得恰了一大口柠檬,五官都拧得变形。 可恶啊,要是他再大几岁! ……好像也没啥用。 呵,天才。 哼。 虽然酸着,少年还是尽职尽责地接着解释,【像路德少爷这种连续两年获得奥摩多奖的种子选手,成果会直接保送到最终评委手里,所以就不用担心这些】 …… ………… 【也不能说违规】 【毕竟没有哪一条规则说不可以让别人代为提交成果,但是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干啊】 【……初选范围可是覆盖了整个药剂学院,工作量巨大,而且评审人员也不是最终评委那些大佬,遇见非自己方向的研究经常会看走眼的……】 …… ………… 【……其实每年都有沧海遗珠,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被遗的那颗“珠”。】 【只能说、玫瑰小少爷对自己有足够信心】 …… 过了大半天,总算有人发现之前一直在找茬的杠精大号字体不见了。 【你们说那个啊】 格雷又嚼了两下口香糖,理直气壮道,【那人也太吵了,我直接把他封了】 当然用的不是什么正常手段。 他顺着星网摸过去的时候,还在对方的光脑里发现一些小东西。 唔,顺手举报了。 不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药剂师26 <ul class="tent_ul"> 直播上的话题早就偏了十万八千里,这惊天大瓜还混着联盟大学秘闻,听得人津津有味,有人甚至都忘记自己一开始是为了好看小哥哥来的。 不过,被直播的颁奖现场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切都是照着流程往前推进。 众人也终于等到了他们心心念念的小哥哥。 台上,司仪以激动的声音介绍—— “早在进入星历纪年之前,基因问题就一直是人类的困扰……星历元年,与人类征服星空的同年,第一支修复药剂出现……” “……” “……八十三年前,联盟著名学者伊罕·马克西曾经断言,F级以上的药剂不可能做到工业化生产……” “……” “…………” “然而,事实再一次证明——” “药剂学的进步就是一个不断打破过去桎梏的过程……” …… ………… 身后投影屏幕上的内容随着司仪的话语一点点发生着变化,从最开始简陋的实验步骤,到联盟最新的高精尖设备,画面质量也在不断提高,从平面的影像变为3D,然后越发趋近于真实,影像正中成了一个正拿着试管垂眸观察的金发青年。 恍若真实的虚影又缓缓变回了平面的效果,这一幕最终以照片的形式定格到了投影屏幕上。 司仪那激昂慷慨的介绍声也终于到了尾声—— “下面让我们有请……” 原本慷慨激昂的声音突然卡住,司仪像是看到什么不敢置信的东西、满面震惊。 他咽了咽口水,甚至不顾自己上在台上,连忙转头去看那投影出的金发青年,又紧接着低头、确认自己手中被临时更改的台本。 确实不是他眼花,一个之前他从未想过的名字映入眼中。 司仪这奇怪的举动让观众心生疑惑,星网上的直播弹幕也飘过一排排问号,种种不靠谱的推测从最上方滑过。 【忘词了? #滑稽.jpg#】 【这种场合一般都有提词器的,你看他手上,这是提词器坏了】 【哈哈哈,也可能是小哥哥的名字太生僻,他不知道怎么念】 【没人来救场吗?这会儿该找导播、导演,还是场记?】 【前排快醒醒,这是现场直播、不是电影】 …… ………… 楚路站在后台,比直播观众更能看清楚司仪神情变化,他立刻对方这反应中猜到了什么。 他转头去看一旁两年间破绽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最后干脆不再遮掩的“助手先生”:是贺源打算在这场景下揭开他身份? 贺源也因为现在的情况满心惊讶,见路德少爷看过来,连忙否认:“不、不是我。” 楚路其实也觉得不是他,依照贺源的性格,要想公开他的身份,恐怕更倾向于开诚布公的谈一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先斩后奏。 想着,楚路稍微往前走了几步,更清楚地看向台下的观众席。 他很轻易的就找到了猜测中的那个人。 与路德少爷相近、但颜色更加暗淡的金发在灯光的映衬下甚至显得有些泛银;他的侧面线条和路德少爷有些相似,却更加凌厉。 这人这会儿正端坐在台下,一动不动的盯着上面的司仪,好像这不是什么颁奖现场,而是作战会议。 楚路:“……” 是路德少爷的亲哥,泰特·艾德里安。 …… ………… 楚路在拉珀黎的这段时间,曾经有几次远远看见过这张脸。 他心知肚明,以这位越发步入父母后尘,忙碌程度与之不相上下的兄长而言,所谓“远远看见”绝对不是什么巧合,对方可没那么多时间来一个研究星闲逛。而且一次就算了,他一年碰见了三次,这已经快赶得上路德少爷住在首都星时,兄弟俩的见面次数了。 要说对方不是特意过来的,他可不信。 甚至于楚路都怀疑,这位大哥为数不多的假期是不是全都用来往拉珀黎跑了? 而且很显然,既然这位大哥知道了,那远在联盟边缘的两位父母必然已经知情。而以艾德里安家的能量,查出他这些年的经历,简直轻而易举。 从废弃星整顿、到魏极接到的首都星入学通知书、再到这些年源源不断的研究资金,这背后哪一样都充满着艾德里安家的影子,让楚路想忽视都困难。 依照楚路对路德少爷父母浅薄的了解(主要来源于光脑的新闻频道),他早在第一次碰到泰特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抓回首都星的准备,他甚至觉得,自己说不定有机会见见老父亲警备队的实力。 但是出乎意料的,整整一年,什么都没有发生。 路德少爷依旧顶着“魏研究员”的身份,在拉珀黎勤勤恳恳做着研究。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从一个“临时工”变成“项目负责人”,这如火箭般的升迁速度,让人不得不怀疑背后有什么黑箱操作。 这会儿看见坐着台下的泰特,在看司仪的保险,楚路不由生出些“终于到了”的靴子落地似的感慨。 他也不再为难视线频频在人物投影和提词器上移动、以确定自己眼睛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司仪,他直接走上了台。 楚路这一露面,那些误入学术场、紧接着又在瓜田里打了个滚,差点忘了自己来意的颜狗迷弟迷妹们总算想起来最初目的,也顾不上接着去猜测司仪那反常表现的原因,各种效果的弹幕铺了一屏,硬生生地给楚路营造出一个“踏着七彩祥云而来”的(辣)拉(眼)风(睛)背景。 正经来看罗拉奖直播的观众:??? 联盟大学内部某宿舍。 虽然自诩跟着潮流前沿,但是主场还是在学术版的棕发小卷毛:……?! 小卷毛很没见识地睁大了眼,无声发出了“我也想要”的呐喊。 而他一旁的某不速之客早在金发青年拿着试管的投影出现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什么从来没想过场景,他愕然地睁大眼,一动不动。 * 直播上的弹幕现场无从得知。 司仪看着走上前来的金发青年,脸上的表情仍旧宛如梦游。 他张张嘴,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魏……艾……”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叫哪个名字。 ——这真的是那个人? 他手中台本上显示的那个名字? 楚路没为难这个可怜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直截了当帮他做了决定,“艾德里安。” 弹幕上原来因为这司仪差点咬了舌头都滑稽举动、正在【哈哈哈】【果然是忘词了?】【或者是不会念东域的姓氏】戛然而止,直播屏幕上空白了好半天,才缓缓飘过一行字。 【我家里的播放器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前排,你不是唯一一个】 【我仿佛听到了“艾德里安”?是我想的那个拼写方式吗?】 【我也……】 【+1】 …… ………… 【哈哈哈,前面是不是都用了D家的播放器,它家的产品确实偶尔有问题,建议换成H家的试试(我已经在换了 [狗头]】 …… 【说起来之前是不是有人说过小哥哥跟路德少爷有点像?】 【哪里像了?星网Q区的那个小劳埃德才是真的像?】 【不不不,前排仔细看,确实是像的,就是发型变了、轮廓更成熟了,别的地方几乎一样?特别是他脸上还没上妆】 【谢谢提醒,但是我想象一下这小哥哥短发的模样……】 【这、这…… 明显跟凯雷上将更像一点?! [惊恐]】 【卧槽?!】 【细思恐极】 【他刚才确实说了“艾德里安”?】 【但是,凯雷上将和钟女士只有两个儿子?】 【这小哥哥资料上不是写着“魏路”吗?他姓“魏”。】 【但、也可能是随母姓 [狗头][狗头][狗头]】 【不会?!钟女士可是我爸爸的女神!!不不不、我不接受!】 【他甚至比路德少爷年纪都大!!!我的天啊!】 【前排冷静点,虽然、但是……如果路德少爷还在的话,顶多是年纪差不多】 差点打起来的弹幕,因为接下来投影出的名字,陡然静默。 然后—— 【哈哈哈,我果然是在做梦】 【对啊对啊,同在做梦……】 【做梦+1】 …… ………… 【呜呜呜,这可真是个好梦】 【果然是因为昨天重刷了一遍《勇气》吗?崽崽太惨了,我忍不住在梦里给他完成理想】 * 楚路并不知道星网上有一群在“集体梦游”的沙雕网友。 泰特既然有办法临时改掉颁奖典礼的名字,显然是表明了态度,他这会儿再坚持“魏路”这个一戳就破的假身份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后者也确实经不起推敲。 楚路承认得干脆,但是这对司仪的心脏可就不太好了。 这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就好好颁个奖,还能遇见死人诈尸,这可太刺激了。 但是他没想到,更刺激的还在后面。 台下的观众席最后的门突然打开,先是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在门口站定,又有几个荷枪实弹、装备精良的警卫员进来。 说实话这一群人其实十分安静,但存在感极强,甚至因为他们出现,整个观众席上都有瞬间鸦雀无声。 因为这一瞬间声音消失,司仪往下看了一眼,顿时觉得脑子一嗡,差点以为自己不幸撞到了联盟通缉犯抓捕现场。他甚至开始脑补自己如果被抓为人质,到底该留下什么遗言。 而稍后一些,在鱼贯而入警卫的拥簇下,一对中年夫妇相携进入了会场。 这两个人的面孔对于联盟民众来说,一点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熟得不能再熟了,在星网的新闻频道常常看见。 本来寂静无声的大厅霎时落针可闻,好像被施了时间魔法,场景有一瞬的凝固。 他们是、是…… ……艾德里安上将夫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药剂师27 <ul class="tent_ul"> 艾德里安上将夫妇?! 颁奖现场的众人没有想到自己还能遇见这两位。 不是投影、也不是新闻报道!是真的、亲自到了现场!! ——活的、会动的、凯雷上将和钟舒女士。 就连台上的楚路也不由睁大了眼, 露出些愕然来。 他虽然也做好了被抓回去的准备,但泰特亲自到场已经是不得了的待遇了,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两个人会亲自过来。 他们这会儿不是该在冰原防线吗? 这对中年夫妇并没有很高调, 楚路甚至看出来, 两人特意换了便装。 说实话、就算是路德少爷好像也没怎么见两人这么穿过。毕竟这两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即将去工作的路上。这会儿就算是便装, 穿在这两人身上,也有一种军装的即视感。 钟女士对已经吓呆了、不敢上前的引导者歉意笑了笑, 挽着丈夫的手悄悄地坐到了会场最后一排, 就如同每个因意外迟到的人。 …… ………… 典礼还在继续。 但接下来的一切都宛若梦游。 不管是在场的人, 还是星网上的观众,整个后半程都是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的”灵魂拷问表情。 楚路甚至看见那位特设的青少年创新奖的获得者, 一个顶着一头叛逆红毛的少年人,他脸上还带着一个交相辉映的红彤彤巴掌印, 从方向推测,这应当是他自己扇的。 楚路:“……” 这倒也不至于。 * 这场梦游一样的颁奖典礼就这么结束了。 而结束之后, 楚路毫不意外的被请到了一旁的小房间里, 提前离场的上将夫妇就等在其中。 …… 楚路进来时, 凯雷上将光脑投影屏还开启着,显然是在进行远程视频会议。 连楚路推门的动静,都没有分走他一点眼神。 倒是一旁的钟女士立刻转过头来。 她眼眶有点红,好像是哭过,但或许也只是太过劳累, 按照这位女士的一贯性格,楚路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占到99.99%。 可当她视线落过来的时候, 楚路却突然不那么确信了。 这位被岁月赋予别样美丽的女士视线落到楚路身上,她仔仔细细一寸寸打量过去。这种目光本该令人不适,但是当它包含了一位母亲对久别儿子的担忧和思念后, 就全然变成另一种体验了。 不管过去多久,楚路都不太适应这种感情。 他从未对自己的“工作”动摇过,毕竟那关系着整个世界、连带着其中所有生命的存亡。 但是这种时候,对于爱着“他”的人,他总是充满着歉意。这也就是为什么,不影响剧情的情况下,他一贯都是选择拉开距离的相处模式。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效果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在钟女士的目光下,楚路有点不自在的动了动身体。 他看了眼显然正在进行会议的凯雷上将,有点犹豫自己要不要先退出房间。毕竟以对方所处的位置,随便开个会保密等级都既不是“魏路”也不是“路德少爷”能旁听的。 钟女士却看出了他的想法,对他轻轻地摇了头,示意他不必出去。想必这不是对保密效果要求那么严格的会议。 不过一会儿,那边的会议结束。 凯雷上将关上了光脑屏幕,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落到了楚路身上。 楚路猜对方刚才的会议中并没有什么好消息,因为这会儿对方脸上的神色僵硬极了。 两双相似却不同的蓝眸相接,竟然是凯雷上将先错开了视线。 楚路:??! 虽然如果硬要说的话,他对这位父亲了解实在稀少,或许还没有对方副官知道得多。 但是…… 他也知道这表现不对啊!! 不…… 应该从一开始就不对,这两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察觉到宿主疑惑的系统终于不再沉迷游戏,它按照这个世界原本的剧本推演,给出了最可能的结果,【是准备断绝关系之前、特地见你最后一面?】 楚路:“……” 不、他觉得不是。 但系统不要宿主觉得,只要自己觉得。 它已经开始脑补出宿主失去“艾德里安”姓氏后,凄凄惨惨沦落街头的模样了。(具体场景建模由同在炮灰反派部的宿主同事提供) 于是,系统开始骂骂咧咧地祖安问候。 楚路:“……” 还是屏蔽。 楚路和系统短暂交流的时候,钟女士看着这沉默的父子俩,终于忍不住,以手肘拐了拐自己的丈夫。 凯雷上将脸上的神色更僵了。 这让楚路都忍不住开始考虑刚才系统给出的推测了。 满室的静默又凝滞了好一阵儿,凯雷上将终于开口。 他非常简洁地吐出了两个短促的音节—— “回来。” 简直像是在给士兵下指令。 不过这是这位老父亲对待儿子的正常态度,楚路适应良好,也非常明白这会儿该怎么做:像是一个士兵一样服从命令就好了。 说实话,楚路甚至怀疑过,如果自己真的拒绝的话,对方会不会按照军纪处置他。 好奇归好奇,楚路倒也没有尝试。毕竟他们之间的接触次数,他也没多少尝试的机会。 况且按照凯雷上将的一贯作风,在发出指令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让“敌人”完全没有别的选择余地。 虽然“儿子”这个定位和“敌人”相差甚远,但是对方的行事显然是一以贯之。 楚路猜自己这会儿拒绝了,下一秒就会被门口的警卫打晕带走。 以上猜测由作为兄长的泰·叛逆期·离家出走·特,亲身经历证明↑ 楚·幼崽状态·路,曾经亲眼见证过对方被捆回来的惨状,一点也不想亲自体验一把。 就在楚路准备答应的时候,却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一双女人的手落在他的肩膀处。 手的主人似乎想要拥抱他,却察觉到楚路无意识绷紧的身体,最后从拥抱换成了轻抚,然后顺着楚路的手臂往下,缓缓捞起他的手。 钟女士的手甚至比楚路还要粗糙许多,但是在那温柔的眼神下,交握处传来的触感都柔软细腻下来,“凯雷的意思是,家门永远向你打开……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 楚路怔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钟女士抓着他的手却又紧了紧,回头看了一眼丈夫。 又回过头来,看着错失许多年时光、已经变得陌生的儿子。 女人微笑—— “他想说,他以你为傲。” “……我也是。” 她牵起的笑容像是带着世间最温柔的弧度。 …… ………… “我们并非合格的父母,在你和泰特……尤其是你……的成长中缺席了太多太多……” “但万幸……你们都成长为如今这样优秀的模样……” 她看了一眼后来进来的泰特,眼中似乎带上了泪光。 “我们很抱歉、” 她停顿了一下,泪水淌下的同时,唇角上扬的弧度却也同时向上牵引。 “……却也同样骄傲。” 女人招了招手,将两个已经比他还高的儿子抱住。 她脸埋在两人中间,以一种带着哽咽的语气坚定道—— “与天赋无关、与精神力也无关。” “你,还有泰特,都是我们最骄傲的儿子。” …… ………… 这大概是楚路这个世界和家人相处最久的一次。 他从钟女士难得多起来的话中,还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清楚的内容。 就比如说,当年决定再养一个孩子的时候,是因为解决了南方星原防线的问题,觉得两人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会待在首都星,足够陪伴两个孩子长大。 “但是……” 钟女士笑起来的神情有些无奈,“冰原那边又突然出事了。” 她拉着楚路的手紧了紧,“我们当时其实有考虑过中断培养的。” 楚路听得眼皮一跳,只觉幸好没有。 这个世界本来就因为关键人物灵魂丢失而情况不稳,要是连身体也没有的话,那就算是时空局也很难救回来。 “但是你当时突然翻了个身,好像在冲我们打招呼。” 钟女士想起这些,微笑不禁柔和起来。 楚路松口气:那会儿任务者的意识还没有链接进来,应该是世界意识的自救。 …… ………… 当然除了这些让人头皮发麻、听起来就一阵后怕的事情外,还有一些更倾向于正常家庭间的谈话。 “当时是你出生后、我们第一次回家,你大概4岁零6个月……你就那么远远地打量他,却不过去……” “……你们两个谁也没动……我还以为看见了两只在互相试探领地的雪原狼,当然宝宝你比雪原狼要可爱多了……” “……” “…………” “因为这个,凯雷背地里难过了好久,”钟女士说着又莞尔,“他还以为你会喊着papa扑上来呢。” 凯雷上将脸上的表情更僵了,他低低“咳”了一声。 楚路:“……” 系统跟着钟女士的叙述,放出了当时从宿主视觉捕捉到的影像。 它雀跃道:【我拍了!我拍了当时的照片!!】 【那会儿是宿主第一次正式任务,我提前问了我们系统界前辈,它说可以留点宿主家人的影像】 那位已经经手超过四位数宿主,懒得绑新宿主、干脆把自己寄身在办公室清洁机器人上的统界前辈是这么说的,[干咱们这一行的、特别是炮灰反派部,早晚都得进展到天煞孤星、六亲俱亡……被全世界追着骂、恨不得让宿主原地暴毙的地步……那么大的精神压力,能承受住就怪了?……知道咱们部门为什么福利最高、待遇最好吗?尤其甩旁边主角部不知道几条星际横轨……] [……] […………] [嗐……趁着新手世界,多留点儿照片什么的,家人的、朋友的,以后铁窗泪的时候,也好拿着怀念怀念] 当时还是个内存有限、甚至不会骂脏话的小萌新系统并没有领会这段话里面的险恶内容,而是兢兢业业地记录下关键词【多留照片】。 于是,楚路就看见一个黑着脸站在门口、面容更年轻的上将先生。 楚路:“……” 说实话他没有当场吓哭,还多亏自己不是个真崽。 …… 钟女士:“凯雷他后来甚至还偷偷检查了梅林(艾德里安家的智能管家),看它有没有按照他的设定,对着新闻里的影像教你认爸爸。” 楚路:“……” 破案了。 他说怎么智能管家每天都按时按点的给一个幼崽播放星际新闻、还是战争频道。 ——作为背景的残肢断臂,再怎么样都不适合给幼崽看? 楚路一度以为是特别世界观下形成的教育理念,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个世界的危险评级都处在“中度威胁”的状态,甚至一度尝试在幼崽时期就开始自己的相关训练。 现在看来…… 原来是某位老父亲的杰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药剂师28 <ul class="tent_ul"> 凯雷上将和钟女士都很忙, 即便是这一家人难得凑齐的场景,两人也没有能留到共进晚餐。 一道通讯打过来,凯雷上将就站起身来, 钟女士也歉意地看着两个孩子。 作为上校的泰特早就是一位足够成熟的军官了, 而且因为同在军部任职, 他自然知道父亲的忙碌,只是平淡的点点头表示理解。 钟女士的目光最后落在楚路身上……这个她亏欠最多的孩子。 与泰特不同, 突如其来的雪原防线事故, 让他们失去了陪伴这孩子长大的机会, 之后他们又真真切切的差点失去这个孩子。 但事实上,对于这种情况, 楚路只比泰特更理解。 这世上总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家人是最坚强的后盾, 却不一定总是在一起。 离开前,在楚路几乎惊呆了的目光下, 凯雷上将也分别给了儿子一人一个拥抱。 显然, 这举动震惊的不只楚路一个。 一旁的泰特从凯雷上将松手开始, 就笔挺笔挺地站起了军姿、半天都没动弹一下。 楚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有接下来的安排,很明显这孩子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够呛。 …… ………… 泰特虽然也不空,但是还没有进展艾德里安夫妇的情况,和五年都没回家的弟弟吃个饭的时间还是有的。只不过他发呆的时间有点长, 差点错过了预定的时间。 好在最后在艾德里安家的星球内巡舰的速度下,两人险险赶到。 在等待上菜的这短暂的时间间隔内, 浅金发的青年传给楚路一份文件。 “签字。” 这言简意赅的说话方式就很有凯雷上将风范了,不过单就语气而言,这位兄长可柔和多了。 楚路简单的浏览了一遍文件上的内容, 差点一口水呛出来。 所以他这次回这个世界是来升格角色的吗? 从“无关紧要的炮灰”变成“主角终极对手”“大反派”之类的。 楚路:“……” 他沉默地叉掉那份文件,对上了大哥疑惑的目光。 “不需要。”楚路干脆摇头。 执行任务、推动剧情是他的工作内容,但是无缘无故找人麻烦可不是。 现在,泰特传给他的、这收购“源”一半股份的协议书……基本相当于把主角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的成果直接抢走一半。 这不是反派的常规操作吗? 然后接下来的发展就该是,主角费尽心思地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但是没想到解决了路德少爷带来的麻烦、却对上了路德少爷的兄长,解决了兄长又对上凯雷上将,最后不得不和艾德里安家族为敌……最终的最终,贺源这个受世界意识眷顾的主角,就会在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情况下,绝地大反击,干掉“艾德里安”这个联盟毒瘤,成为新一代掌权者。 他可太懂了。 套路、都是套路。 虽然楚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任务经历,瞬间补充了好了整个剧本。 但是他还是想说,这真的不是一个番外世界该有的长度啊! 难不成世界意识觉得,到了剧情结束,它家崽的成长程度还不够高,所以才把他这块好用的踏脚石给拉回来,再给崽崽垫一垫? 楚路:“……” 如果只是走剧情他倒是不慌,但是把整个艾德里安家都拉进来…… ……还是算了。 楚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份协议,凭借着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准备把剧情掐灭在萌芽状态。 在在他拒绝后,泰特一点也不意外地点了下头,非常轻易地就放过了这个提议。 楚路正疑惑这次事情解决的太容易了些,而且这也不像泰特的行事作风,可不过三秒,就听光脑“嘀”的一声,楚路发现自己大哥传了一份新的协议过来。 楚路压住心中不安的预感,将这份新文件打开一看。 楚路:“……” 他忍不住沉默、再沉默。 ——哥,您这是打算在“反派”这条路上走到黑吗? 这次确实不是收购“源”了,而是新建另一个研究机构。 不管是基本设施、地理位置、研究人员构成的豪华程度,都比“源”只好不差。甚至于楚路瞄了一眼人员名单,里面有好几个现任“源”成员,显然是楚路一点头同意,就打算把人挖角挖过来。 楚路:……夺笋呐。 这还不如第一份呢。 但仔细想想,暗地里慢慢侵蚀和直接当面打擂台,好像也没有个高下。 毕竟都是反派,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泰特不知道楚路所想,他一早就猜到弟弟不会接受第一份协议。 虽然在那位贺研究员的请求下,他还是询问了弟弟一遍,但早在问之前就知道会被拒绝。 他也早就提前做好了准备,比之草草过目的第一份协议,他连第二份都准备得更精心,更仔细。 现在看见弟弟果然在更仔细地看第二份协议,(楚·其实想怎么打消这位便宜大哥的想法·路:……),泰特不由生出点满足来。 果然,比起外人来,还是他更了解自己弟弟。 他对自己弟弟的控制欲和占有欲还是有点了解的。 早在很小的时候,路德就会因为喜欢一家店的限量甜品直接把店买下;后来又进展到因为喜欢星莓,买下作为种植地的星球;成为药剂师后,买下的矿藏星球更是数不胜数…… 不过,平时弟弟那么懂事,连这点小毛病都变得可爱起来。 …… 并不知道在对面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下,亲哥滤镜已经开到比星系壁还厚了,楚路还在凝神思索怎么掐灭这段剧情发展。 再直接拒绝肯定不行,看对方顺利拿出第二份协议就知道,他这哥早做了好几手准备。 如果他拒绝了这个,谁知道对方后面会不会搞出第三份、第四份…… 闹到最后,这位亲哥说不定会直接提出把“源”全权收购,把原本创立者贺源一脚踢开…… 按照现在这个趋势,说不定真的会发生。 说到底,这位亲哥突如其来的霸总人设到底是怎么回事?! 快醒醒,这真的不是你的风格。 说实话,要是泰特直接领着一队人去把“源”的总部炸了,楚路才觉得是这哥的平时作风。 但…… 后者也很不妙。 …… ………… 总而言之,为了避免他哥哥和主角结下什么生死大仇,导致在他脱离世界后,艾德里安家遭到世界意识和主角的联合打击报复,楚路也是绞尽脑汁了。 或者可以稍微委婉一点、让他大哥知道,自己对经营研究所不感兴趣。 楚路思索间,停在同一个页面的时间过于长了。 泰特从他身后透明单向玻璃的反光里看见了模糊的影子,猜到了弟弟停滞的页面,不由稍微向上弯了一点唇角,带着弟弟总算交到朋友的欣慰。 当年弟弟进入联盟大学的年纪太小,他还担心会被欺负,但是后来来看,他在学校里面待得实在不错,甚至还交到了朋友。 发现弟弟停留的太久,泰特主动解释起来:“是贺先生提供的援助。” “他已经同名单上的人员商量过了,只要你的研究所成立,这些人可以立刻过去。” 楚路:……哈? 经泰特这么一提醒,他终于把视线落在了自己眼前的这份“挖角名单”上,一开始飞速浏览过的目光陡然顿住,他视线一瞬不瞬地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塞斯·肯特”。 褐发雀斑、五官普通的青年对着镜头笑得腼腆,后面“助理实验员”的称谓更是让人眼前一瞎。 楚路:“……” 虽然之前就觉得不太正常,但现在—— 这个世界的主角终于疯了吗? 【宿主,我觉得有个东西你该看看。】 最近没什么工作,一直处于掉线打游戏状态的系统突然出声。 知道系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在有其他人在场的时候出声,楚路也没有让它多等,而是直接一心二用,一边应付着面前的大哥,一边让系统把要他看的东西在意识海里投影出来。 是对贺源的采访直播。 楚路是知道贺源晚上有这么一个采访的,位置和罗拉奖颁奖现场距离不远,所以白天他还作为“源”的创立者和路德少爷一起出席了颁奖现场。 突然出现的爹妈占据了楚路太多思绪,他都快要忘了白天颁奖典礼上发生的事了。 但是,很显然,路德少爷突然回归激起的波澜不只一点。 楚路记得这次采访的原定主题是关于“源”的发展历程介绍和未来展望,但是现在显然是主办方临时变卦,这都快成了对路德少爷的侧面采访了。 开口就是路德少爷怎么怎么样、路德少爷怎么怎么样? 倒是没有人怀疑路德少爷的身份,毕竟艾德里安上将夫妇都亲自到现场了,爹妈总不会认错亲儿子,更何况,这也不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不过,不管是凯雷上将还是钟女士,就连路德少爷的兄长泰特都不是普通媒体能采访到的。 于是,“魏路”之前所在的“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 而作为“源”的创立者、还和路德少爷一同出席了罗拉奖颁奖现场的主角贺先生,立刻成了突破口。 贺源早在白天司仪说出“艾德里安”这个姓氏后,就对晚上的事情有所预料。 他脸上仍旧带着那一副看似温和、实际拒人千里之外的标准对外表情,但却对于主持人这些并未提前预设的问题没有丝毫不耐烦。 主持人询问主角是如何找到路德少爷的。 “……是一场意外……” “三年前,看见他在拉珀黎的时候,我也非常惊讶……但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 主持人适时询问了路德少爷当时如何。 黑发青年垂了垂头,试图遮掩脸上的难过神色,“……抱歉。” 纵然路德失去精神力这点早就成了既定的事实,他却仍旧不想从自己嘴里吐出类似的话。 这种坚持实在莫名,但是却成了知晓内情之人共同的默契。好像只要不说出口,对方的精神力终有一天会回来一样。 投影中的黑发青年并没有说什么,但是垂下侧脸中露出的隐忍痛苦却似乎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个人,楚路甚至看见投影中,台下的观众在短暂的寂静后,有几位女士甚至开始默默垂泪。 楚路:??? 看这群人的表现,他差点以为自己到拉珀黎的时候是什么只剩了一口气的重伤状态。 ——你倒是说清楚点啊,他当时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儿?! 四肢俱全、五脏都在的,怎么就至于这个表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药剂师29 <ul class=tent_ul> 楚路觉得贺源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当时虽然生出给自己注射劣化剂的想法, 但最后不是被家养的小崽子拦住了、没能成功么? 楚路不管怎么回忆,都觉得自己当时到拉珀黎时的状态一点问题都没有。 四肢健全、头脑清醒,别说身上没有伤口, 就连废弃星居民常见的营养不良他都没有。 他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保证, 他对对方特意给他保留下的这具身体可好了。 虽然因为在逃生舱中穿过辐射区, 这个身体内部留下了一点点后遗症,但楚路能以时空局资深员工的自我修养证明, 经过三年的调养, 最起码从外表上, 他绝对都看不出来什么不对。 然而,这个正在直播的面对面采访中, 并没有楚路插话的余地。 采访的主持人显然是个对他人的情绪十分敏锐并且想象力丰富的女性,如果楚路看贺源的表情以为自己“缺胳膊少腿却吊着一口气”, 但到这位主持人脸上,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生死线上走了好几个来回、不知道能不能抢救过来”。 楚路:“……” 他开始感受到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了。 女主持收拾了一下情绪, 轻声道了句“抱歉”。 过了一会儿, 她又问了下一个问题, 关于贺源为什么把路德少爷留在拉珀黎,而不是第一时间联系艾德里安家。 “他当时的状态很不好。” 黑发青年又缓缓的重复了一遍这话。 然后,在女主持做出倾听的姿态的时候,以一种有点混乱的语序接着道:“我不确定……如果见到以前的人、这对他……我不知道……” 作为天赋出色的药剂师、他性格中天然就存在极强条理性的一面,贺源显然并不喜欢这么颠三倒四的叙述, 纵然他现在想起自己当时的情绪,仍旧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攥了一把, 难受极了。但是他不想沉浸在那些情绪里,这对另一个人来说,这种情绪简直是侮辱, 对方并不需要这些软弱的怜惜。 贺源深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些许,他继续道: “事实上,最开始、我甚至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是的,我在担心。担心他不愿意见到以前的……同学。” …… “后来我觉得,拉珀黎就很好……起码他依旧愿意做药剂实验……” …… ………… 楚路只听得满脑袋问号,他甚至怀疑贺源和他走的不是同一个片场。 这是什么身残志坚、失忆之后却仍旧坚持原本梦想的少年漫剧本?跟路德少爷有半毛钱关系吗? 到底是他扮演的人设有问题,还是主角的眼神有问题? 楚路以自己过往全A的任务成功率作证,他的人设扮演能力是有保障的。 所以、有问题的果然是贺源?! * 在楚路眼神儿死的情况下,采访仍在继续进行。 接下来的问题果然还是围绕着路德少爷,只不过贺源口中的“路德少爷”让楚路甚至有了重新回去翻任务记录的冲动。 一开始情况还勉强正常,似乎回忆起当年校园时光,贺源脸上还带着笑意—— “是的,我入学以前就听说过他。” “毕竟被破格特招进联盟大学的天才,星网上有许多他的内容……” “我一开始确实有点不服气的。” “……” “…………” “校内论坛帖上有他的成果介绍,我都一条条看过了。”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厉害,甚至还要比传言的夸张的多……” “……他还比所有人都年纪小,却已经是学长了。” …… ………… 情况到这里还算勉强在轨道之中,顶多就是贺源对路德少爷初始评价意外的高这一点,让楚路有点惊讶。 不过,好印象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一点对反面角色来说尤为适用,楚路倒是不怎么担心。但是,他万万没想到,那些和印象中有所偏移的评价只是个开始,对方接下来的话,才是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 “我记得,是‘基础类别原理’。我当时的研究正好需要这方面的内容,所以才跨级选的课。” “没想到会遇见他。” “他很显眼啊。” …… “他年纪比大家都小,所以默认把第一排留给他。” “而且,秦教授的严格在药剂学院都是有名的。” “他不喜欢用投影,每次都是亲自来教室,也会要求学生出席……他喜欢随手点人回答问题,大家都不愿意坐在前面。” 楚路:??? ——不、这不对! 明明是路德少爷嚣张跋扈、仗势欺人,不仅一上来就霸占了最好的位置,连周围都不许人坐。他难道不够嚣张?不够跋扈?不够猫嫌狗憎吗?!#呐喊.jpg# 然而贺源并不能听见楚路心中的呐喊,脸上的笑容甚至越发真切,他眉眼舒展的继续道—— “其实大家都很喜欢他,毕竟金发蓝眼,坐着的时候就像是油画里的小王子,实在很可爱。” “而且毕竟有他在、教授点到别人的几率都少了很多。” “……” “就是他年纪太小、又是天才,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 “……其实校内论坛上还有不少不知真假的消息。” “听说一开始有人邀请过他的,但是酒、舞厅那种地方,未成年人不能进。” “路德当然拒绝了,倒是那个邀请的学长……” 贺源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不过显然,邀请一个未成年孩子去酒舞厅,要么是不怀好意,要么是没长脑子。 不管哪个都足够他吃个教训了。 楚路:?!! 这难道不是路德少爷眼高于顶,看不上平民的娱乐方式?! …… “至于和他请教问题?” 被问到这个的时候,贺源顿了一下,似乎好半天才寻到合适的措辞,“……路德他不太能理解一般人的思维方式,有些东西在他眼中很明显。” “你可以直接跟他要答案,但是过程……” 黑发青年摇了摇头,露出点无奈的笑,“莎琳娜教授甚至都允许,在期末测试中推断类题目上,他可以直接写最终答案。” 楚路:? 难不成这不是路德少爷目中无人、不屑于回答同学问题? * “那次课程判断赛……我当时确实存着一点引起他注意的心思,所以才故意提出了和他相反的观点,最后,他其实都快说服我了。” “不过最后证明我们都没错、又都错了……那个因子是双性表现态,我们都被瞿教授耍了。” 楚路:“……” 那可是他当时作为新手遇到的第一个重大剧情点,和天命之子结下梁子的开端。 为什么现在从贺源嘴里说出来,好像是什么奇怪的……友谊开始的地方? 系统超大声【呸!】了一声,又积极道:【臭不要脸,宿主我帮你骂他!】 楚路:……大可不必。 不过,连人工智能都看出不对劲来了,为什么他当时没发现呢? 贺源的这一字一句,仿佛对他当年A级的任务评价的无情嘲笑,简直是把他的脸打得啪啪作响。 楚路觉得这样不行。 失败并不可怕。 虽然楚路是时空局里少有的保持全优任务记录的优秀员工,但是他也遇到过好几次即将翻车的情况。只不过关键时刻,他的运气都还不错,能找到力挽狂澜的关键点,这才有了现在这样亮眼的履历。 但也就是因为那几次绝地反转的经验,让他明白,将关注点放在失败的颓丧上毫无意义,重要的是要学会在其中寻找经验。 于是,楚路开口跟系统要了这次任务的影像。 系统期期艾艾,【那会儿人家还是个可可爱爱的小萌新……宿主你懂?】 楚路:? 【就、就是——那会儿人家内存不够啦~】 楚路:【……好好说话。】 他可不想在好不容易接受自家系统时不时骂骂咧咧的祖安语录之后,还要接受这种中病毒式的奇怪腔调。 被宿主嫌弃的系统大爷回以冷冰冰电子音:【没有记录。】 然后骂骂咧咧地把用自己小金库新购入的语言模块退货:垃圾模块,虚假宣传!! …… ………… 虽然系统那边没有记录,倒也不是全没办法。毕竟路德少爷却不是在这个世界全无痕迹,楚路直接让系统调取了过去二十多年间路德少爷在公共区域出现的监控影像、以作复盘分析。 而另一边主角还在继续着他的采访。 路德少爷的“屡屡找麻烦”被他解读成了“对我的研究方向很有兴趣”,“次次针对”被分析为“欣赏才华”,“大放嘲讽”变成了“学术交流”…… 楚路越听越是满脑袋问号。 这个天命之子是个抖M吗? 他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勉强能保持冷静。 就算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但路德少爷星舰出事儿之前,调换研究成果总没法解释了?那可是涉及人品的大问题! 但这次甚至都不需要主角在采访上回答,正在星网上搜集资料的系统直接把之前罗拉颁奖典礼直播弹幕上的解释投影到了楚路眼前。 楚路:“……” 看着这个,就算是一直情绪平稳如他,也有一瞬间的血压上升。 系统则是纳闷:【宿主当时竟然交换了成果,怎么连名字都没改啊?】 它的宿主一向注重细节,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 楚路深吸口气,勉强以平静的意识回应了系统的疑惑,【路德·艾德里安,他的人设定位……是炮灰,不是反派。】 作为一个方便主角打脸、进而增加爽度的标准工具人。 在时空局的上岗培训里面对这种人物有特别说明,不管他们以前有多好的天赋、多高的智商,但是一定要有足够明显的弱点,甚至有时需要在关键时刻犯一些致命性的错误。 这个,就是楚路当时留下的“错误”。 现在看来,果然“很致命”…… 楚路深吸口气,觉得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大意了,他正打算将这次事件的经历整理归档,引以为戒,避免下次再犯的时候,却听系统一声变调的“卧槽!”。 这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海里炸开。 楚路一时没有防备,餐刀在盘子上拉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对面的泰特本来就在时刻关注着弟弟,几乎立刻就到了他跟前,扶住了他的肩膀,“怎么了?” 楚路勉强对着过来的泰特挤出个笑来,只是心底却闪过一道极为不祥的预感。 能让系统有这么大反应的…… 到底是什么? 楚路再次深吸口气,先是冲仍旧满脸担忧的泰特摇了摇头,说:“我没事,哥哥。” 与此同时,他在意识海里直接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 它磕磕巴巴:【……我以“路德·艾德里安”为关键字检索的时候,在星网上发现、发现……一、一部影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药剂师(完) 系统这语气实在微妙, 楚路甚至都放弃让对方慢慢投影给他看的想法,直接让它通过意识传输。 瞬间传来巨大信息量的感受实在说不上好,但是令楚路更受冲击的, 却是其中的内容。 楚路僵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出声。 ——不、这剧本不对!! 你们不能因为当事人不在场, 就能对显而易见的事实胡编乱造!! 你看看、你看看, 这个小少爷他不贪生怕死!不不知轻重!!不是一直在拖后腿吗?! 简单点、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 那些事故只是“意外”!只是“巧合”!! 这不是一个连星舰驾驶都不会的小少爷能干出来的! “路德”根本不该知道这么多! 他在药剂意外的事情上, 就是个货真价实的草包!!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一个劲儿地鼓动楚路和这部电影的导演对线。 事实上,要是时间回到几年前,这部电影还没拍、甚至还没上映的时候, 楚路绝对会借着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横插一杠, 让它绝无见到天日的那一刻。 但是现在…… 对线有用吗?! …… ………… “路德?” “路德?!” 旁边的泰特叫了好几声都不见回应, 却看见弟弟面色惨白, 好像在忍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他吓得够呛, 不由分说地扛起人来直奔医院。 …… ………… 等经过了一系列各式各样的检查, 楚路也已经回过神来,彻底冷静了。 他说:【是我还不够谨慎。】 检查期间并不需要楚路做什么,他全程配合医生指示。实际上思维全都沉浸在意识海里,他冷静地看完了系统出来的各种资料, 甚至又重新看了一遍这部电影。 最后…… 他沉痛下了如上的定论。 【是我对剧情的挖掘不够深刻。】 当时他还是个新人,对命运线中各种潜规则都一知半解, 所以在进行人设和剧情点的维护,都是按照命运线上的字面内容一板一眼。 但是换现在的楚路来看,很快就发现了自己当年的问题。 他所扮演的路德少爷“天赋过于好了”。 虽然在原本的命运线里, 路德少爷的确是个天才, 但是…… 【他的天赋不该比主角更高。】 工作时间久了, 就知道在这种命运线下, 不管是炮灰还是反派,他们可能在家世财富等外在条件下死死压制住主角,但是绝不可能有比主角更高的发展潜力。 楚路看着搜集到的相关视频资料中的某条大号字体弹幕,眼神动了动。 他像是受教了一样点头肯定,【他说的没错,路德少爷应该是个“被吹出来的虚假天才”。】 …… ………… 【把最初的剧情介绍再给我传一遍。】 楚路这么说。 …… 他对照着在进入世界最初,提供给工作人员的剧情介绍,一字一句地挑出路德少爷的部分,逐字斟酌。 这并不很麻烦。 毕竟在所谓剧情介绍中,主角才是核心,作为工具人的路德少爷只是在和主角有交集的时候,寥寥提了几句。 楚路不出意外地发现,“路德少爷天赋有限”这件事,其实在许多地方都已经有暗示,比方说和主角辩论失败、私底下进行主角的研究方向却无进展…… 只是…… 他当时经验不足,并没有看出其中隐藏的意思。 * 在废弃星的生活并不像楚路表现的那般轻松,而且穿越强磁区域确实给路德少爷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毕竟就算是世界意识也要遵循基本法,让“路德”活下来已经很艰难了,要是活蹦乱跳、一点问题都没有,那恐怕真的解释不通。 只是,之前在拉珀黎的时候,碍于对路德心理状态的担忧和其他种种顾虑,在路德少爷没有点头同意的情况下,贺源并不敢强行拉着小少爷做什么全面检查。 但是到底不放心对方的身体状态,借着让研究部所有成员体检的借口,让路德少爷也跟着做了一遍基础检查。 当然,楚路提前有所准备,那次检查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但是,这次的情况完全猝不及防,楚路又是全程处于神游状态。理所当然的,他在首都星中心医院做出来的检查结果却没那么乐观了。 泰特甚至都有些后悔,他先前就应该强行把弟弟接回来的。 精神海的损毁是一方面(这个他早就得知了),而更重要的是,因为辐射他的器官都有不同程度上的衰竭。 泰特拿到报告之后满心后怕,甚至都有些生气。 ——要是他不拉着弟弟来这一遭,哪一天看着亲弟弟突然倒下,他或许还不知所以然。 * 总之,楚路被强行勒令住院修养,也被一定程度上剥夺了获取外界信息的权利。 名义上是避免光脑信号对身体影响,致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有系统在身边的楚路倒是清楚真正原因是什么。 泰特带路德来医院太匆忙,又全部心神都放在弟弟安危上,没留神被人拍到了,虽然只是模糊不清的背影,但是也足够各大星际媒体公司大做文章。 突然回归的路德少爷本来就是星际热点,不过一天的功夫,小少爷过去几年的经历就被挖出来了。虽然也有艾德里安家在故意放出消息的原因在,但这效率也非常可观了。 现在,这位突然回来的小少爷进了医院。 星际时代的娱乐业发达,就算没有的事,媒体也能捕风捉影、凭空捏造,何况这种有切实证据的。 路德小少爷带来的热点,足够他们冒着风险蹭一波流量了。 虽然碍于《勇气》为路德少爷带来的民众基础、还有艾德里安家的背景限制,他们不敢恶意揣测,但是蹭热点又不是只有放黑料这一种手段。 于是各式各样路德少爷危在旦夕、命悬一线的煽情内容都出来了,还真有那一两个瞎猫碰上死耗子的,猜测到路德少爷的精神力出问题了。 …… 其实说实话,对路德而言,他这些举动还不如放黑料呢。 依照路德少爷的性格,对那些内容也就是嘲讽一笑,绝对能毫不在意地理解成那些人在羡慕嫉妒恨。 但这种居高临下的可怜语气,绝对是正正戳在小少爷的爆点上,特别是他精神力还确实出问题的情况下。 依照路德的性格,要是真的看见这些,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儿来呢。 说不定就当场召开发布会,语气尖刻地把那些媒体全都嘲讽一遍,然后再撂下一句“就算本少爷没有精神力,你们也都是垃圾”。 …… ………… 不得不说,路德少爷这狗脾气,能有粉丝简直是个奇迹。 楚路至今都对贺源采访中所谓“大家都很喜欢他”持疑虑态度,反正他在药剂学院期间,是完全没看出了。 现在这情况…… 果然是人“死”了,都会有美化滤镜吗? * 对于便宜大哥这番好意,楚路还是心领了。 他干脆就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对方还给了他现成转移注意力的理由——这些年的药剂学进展报告,甚至还为了配合上面的借口,带来的是纸质版。 堆了半个屋子的资料报告,就算是路德少爷,也足够他看上一阵子了。 …… ………… 楚路虽然觉得路德少也没什么人缘,但是实际情况显然和他想的有出入。 来探望他的人竟然还不少,即便是在为了让他静养限制了人流的情况下。 楚路早在最开始确定世界后,就重新导入了一遍这个世界的任务经历。时空局也偶尔会有员工因为种种原因重新进入执行过任务的世界,这也是让他们更好再度融入而添加的功能。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人的脸已经模糊了。 楚路还是靠着系统帮忙作弊,才勉勉强强把人认了个全。 不过…… 那种“啊,路德少爷竟然记得我”这种荣幸表情是几个意思?明明都到了可以来探病的关系,结果竟然认为对方可能不记得自己吗? …… 再后来,就连连艾德里安上将夫妇都打来了视频电话问候。 楚路还是有点不太适应和这对夫妇这么频繁的交流。 他只能安慰自己:还行,起码这次不是直接过来了。 世界意识就算把人抓回来走番外,但也要遵守基本法,强磁区域内求生舱十死无生可不是说笑的。楚路本来打着走完番外就离开的主意,根本没有治的意思,上次在拉珀黎的体检,也被他用些手段糊弄过去了。 但这会儿,接连过来探病的“朋友”、一有空就过来的兄长、后来真的亲自过来看儿子的艾德里安上将夫妇、还有一脸愧疚的“主角”…… 楚路有些犹豫了。 番外世界没有固定的剧情和结局限制。 他是不是可以把这里当做……假期?就像前辈们说的,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儿之类的…… 系统察觉到宿主的想法,差点就要放烟花庆祝:他的工作狂宿主,终于知道假期的重要性了。 然而…… 楚路;[路德]也是我。 路德的愿望=我的愿望 系统:【……】 狗屁放假!!这TM不还是在加班吗?!! 狗屎啊!! …… ………… 楚路这一住院就住了三年。 等他离开疗养部的时候,许多事情都已经尘埃落定—— 比方说,三年前新建的研究机构“恒星”,已经跻身联盟最重要的研究机构之一,和同为新兴研究机构的“源”合作紧密。 楚·“恒星”实际拥有者·然而先前并不知情·路:“……” 合作紧密当然合作紧密,“恒星”里面的一大半研究人员都是从“源”挖过来的,“源”的创立者还在“恒星”里有一个人尽皆知的马甲,“塞斯·肯特”。 泰特在北域星系出任务,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是贺源带着魏极过来接路德少爷出院的。 和三年前好像没什么变化的黑发青年对于那个名字解释道,“那也不算是假名,‘肯特’是我外祖母的姓氏,我外祖父病危那段日子,经常错叫我这个名字。” “他原本是我早逝舅舅的名字……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些,经常反驳外祖父,母亲没法子,只好说那是给我起的第二个名字。” 对于主角这一番的话,路德少爷只是冷漠地“哦”了一声。 早就知道小少爷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贺源在简单地解释之后,就开始跟他介绍“恒星”的组成。 系统却对占据自己助手身份的所谓主角很不满,一个劲儿地在旁拱火:【宿主你听他狡辩!!他就是个骗子!!大骗子!!】 【宿主可别忘了,要不是这个狗屎,你会翻车吗?】 楚路:【……】 ……大可不必这么暴躁。 他都从失败的阴影里走出来了,但是好像系统还没过去这个坎儿。 他习以为常地屏蔽系统,世界终于清静了。 统:【!!!】 宿主这个有了新人忘旧人的大垃圾,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助手呢?!他下次绝对不会帮他了!!! …… 而外面,楚路听着贺源从容地讲解,恍惚以为“恒星”成了“源”的一个分部。 同为研究机构,某种程度上还是竞争对手,主角这样真的好吗? 像是察觉了楚路的想法,黑发青年眼带笑意解释:“‘源’主要负责精神力方向的研究,‘恒星’是非精神力相关,是在适合不过的合作对象。” 楚路:…… 行,你说是就是。 总比他一开始担心的,艾德里安家族成了要被主角剿灭的终极反派来得好。 “E级的修复剂已经可以做到量产,生产线就建在拉珀黎,是六个月前建好的。本来打算当天请你过去的……就算虚拟投影也好。” “不过,泰特上校没同意。” “他说这个消息还是等你出院以后再告诉你,你要去看看吗?” 楚路看了一眼旁边抬头看他的魏极。 小孩子抽条就是快,魏极这些年一有空就往疗养部跑,楚路倒不至于觉得崽子长大了就陌生。但这会一块儿走起来才发现,对方已经高过他的肩膀了。 这孩子现在看起来可比刚出废弃星时活泼多了。 起码这会儿会主动抬起头来看向楚路,虽然没说话,但却明确表达了“想去”的意思。 楚路当然点头答应。 …… ………… 巨大的机械生产线横亘了足足半个星球,透明的供能通路带着莹绿色的光芒。 这个名为“拉珀黎”的偏僻星球,在接下来数年间几度成为联盟注视焦点。 E级工业化量产药剂只是个开始,接下来,D级……C级…… 一场场变革,在联盟掀起入浪涛般的剧烈波动。 截止星历4291年,C级以下的药剂都可以做到工业化量产。 在药剂学改版的教材里,路德·艾德里安以“非精神力药剂之父”的名字,把脸印到了上面。 但是,纵然这些成就在学术界激起了怎样轩然大波,普通民众倒是感触不大。 他们中的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劣化到需要C级药剂的程度。 然而…… 星历4293年。 “恒星”和“源”联合推出的新型修复剂,令曾经有个劣化经历使用者不必终身依赖稳定剂。也正是这个成就,让早已在学术界成为无冕之王的两个研究机构在联盟民众中声望,正式拉到了顶峰。 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路德·艾德里安”。 时隔十年,再度以另一个成为联盟的大众偶像。 在第二年,4294年。 已经是药剂学院三年级学生的魏极,别别扭扭地捧回来一个奖杯。 ——是奥摩多奖。 男孩把它摆上路德少爷的获奖陈列架上。 楚路看了一眼,没做评价。 已经可以被成为“少年”的男孩却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脸上的笑容忍都忍不住,然后开始一年一个奥摩多奖杯地往回带。 但这行为微妙地提醒了楚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自己大学还没毕业。 ↓“全家学历最低” 路德·艾德里安 他只是犹豫了一下自己要不要重返校园,结果第二天桌上就多了一份来自联盟大学的聘书。 ——不是去当“学生”,而是“荣誉教授”。 好像除了他之外,都没人记得路德少爷还没毕业的这个事实。 楚路:…… * 十年后,星历4304年。 联盟政府正式宣布已经拥有了可以永久解决基因问题的办法。 历时数千年……从母星到星际,从政权林立到联盟结合…… 这个由人类亲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终于彻底关闭。 铺天盖地的报道占据了星网的各个角落,林立大厦外的虚拟屏幕也不再是星际巨星的广告投影,而是另一张早已为大众所熟知、相貌并不输于任何一位巨星的男人。 来往经过的人都忍不住仰首看去,早就不需要任何介绍,就连最联盟中闭塞的星球也知道这人的身份。 ——路德·艾德里安。 他确实成为了联盟最出色的药剂师。 而十多年前,在路德少爷归来之际声情并茂的哀叹着“天才逝去”的一家家媒体,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脸打得啪啪作响,以同样情真意切的口吻表达着对路德少爷的赞叹恭维。 当然,路德少爷一如既往的没有给他们一个眼神。 …… 不过路德少爷归路德少爷,作为内芯儿的楚路还是让系统截取了一部分相关报道,他生出点不太对的感觉。 事实确实验证了他的不安,他看着在其中被简单省略为“贺先生”、“助手”的天命之子,他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觉得……】 虽然实现了[路德·艾德里安]的人生目标,确实令人高兴。 但是…… 楚路艰难道,【世界意识可能在看着我。】 把人家亲儿子迫害成这样,就算下一秒自己被踢出这个世界,楚路都不觉得意外。 【宿主……别、别担心,】 系统安慰的语气都有点中气不足,【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您看天命之子他自己不也有一长串头衔吗?】 它顿了顿,又语气微扬,【比长度、还是您输了呢。】 而在系统调出的两人星网主页对比上—— 路德少爷介绍第一行字是,[完全修复药剂的发明者]。 而我们的天命之子、贺源先生是,[艾德里安先生的助手,完全修复药剂的第一研发助理。] 比长度,确实是他输了呢。 #手动微笑.jpg# 楚路:“……” 他觉得回时空局以后,得给系统重新安装一遍语义解析的逻辑模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权佞01 “专擅弄权、买卖官爵。太.祖立科举为选官之策, 霍路竟使之以金银开路,令有才德者不得进,唯以钱财论之。朝廷之风自此堕矣。其大罪一。” “鸿顺六年, 潞州水灾、朝廷赈灾百万两, 竟有大半入之橐中。为官者不以民生为计, 借公务之便以谋私利。其大罪二。” “……” “…………” “……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路却擅调户部款项、修筑楼台……全不以边关安危为要务。其大罪十三。” “……” 御榻之上, 一身明黄衣袍的青年猝然惊醒。 他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宫殿的内侍却只静悄悄地站立在自己的位置,像是不敢上前,又像是对这一幕早就习以为常、知该如何作为。 过了好一阵儿, 赵璟才从那梦境中回过神来。 他一抬手, 底下似是木雕柱子似的内侍像是才活过来, 立刻又有人呈上巾帕来, 赵璟胡乱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再放下来, 就又有人将帕子接回去。 他吐了口气,转头看了眼身边那位已经有些年纪的大内总管。 老总管躬了躬身,道:“吏部侍郎萧予、兵部尚书罗茽求见。” 这位总管显然知道哪一位在这位陛下心里的地位更重一点,连报名字都这么多讲究。 赵璟因为刚才的梦心烦意乱, 倒是没有注意这些细节。 他抬了抬手,示意把人宣进来。 兵部尚书罗茽是个一脸正直甚至显得有些憨厚的中年人。 但是经过数年前的朝堂清洗, 还能留下来的先帝时期的官员,显然不可能是个和面相一样憨直到老实的人。 但他的确是足够谨慎、甚至谨慎都有点谨小慎微的地步。 现在御座上的这位新主人不喜欢先帝时的那套奉承,他也不废话, 直接就禀明来意。 还是匪患的事。 都是老生常谈了, 先帝、也不只是先帝, 还有赵璟的爷爷、太爷爷一块齐心协力留下来的烂摊子。 大抵老赵家的基因确实不错, 就是技能点点得有点歪。 他们中有的是沉迷手工立志做个匠人,有的是书画一绝人人称赞,有的是建筑大师、天天修院子……反正有着最好的资源、最大的权利,他们总能在自己有兴趣的领域做到最好。 就是本职工作干得不咋地。 不过,那几位大抵也并不怎么关心那些。 老百姓活不下去怎么办? 那当然是当“匪”了。 不过那会儿大家都不好活,就算是“匪”也吃了上顿没下顿,那点战斗力跟流民也没什么两样,连带着派去剿匪的一群膘肥体壮的花架子都能对付了,还能借着这肥差回来领个功。 不过赵璟登基之后,一系列政令下达,百姓休养生息了好几年,总算把民生养回来点。当然,一块儿肥的,还有这群已经落草为寇的山匪了。 隔三差五的闹上这么一回,成不了大患,但却也不能不管。 但这都有固定的处理流程了,实在不值当上报一遍。 可兵部尚书专门过来一遍还是有原因的,在正正经经地将山匪之事禀报一遍,末了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秦二公子请去。” 赵璟怔了片刻:“是……守疆的弟弟?” “他不是才十一还是十二岁?我记得还是个白身?” “回陛下,秦二公子今年正满十三岁,确无官职在身。” 罗茽也因为这事儿头疼,谁都知道,秦将军和萧侍郎早在陛下登基前,就是他的至交好友。再有七.八年前那一桩事,现在秦家满门就剩两根苗苗了,秦将军还在蓟州,留下这个幼弟在京城。 结果转眼一看,就成了他手下一个大头兵。 要不是点剿匪编制的时候,他多过去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手底下多了一个比他还金贵的小兵呢。 赵璟:“他还算不上成丁?” 言下之意,就算募兵也征不到他头上。 罗茽擦着额上的汗应“是”,又道:“是、是……手下人疏忽。” 实际上,募兵那地方哪有那么些识字的,都是看看模样差不多大,签个押摁个手印就完事儿了。 秦家再怎么样也没到缺衣少食的地步,和旁人不起来,虽然秦二年纪比人差那么一大截,个头却不是最小的那个。要不是罗茽过去的时候,正巧碰见有个千夫长和同僚嘚瑟着手下来了个能人,罗茽还真就没发现里边混进来这么个宝贝疙瘩。 赵璟淡淡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还用朕教?” 罗茽也就是打了个保险,他这些年全凭着谨小慎微保下自个儿一条命。 昔年同僚死的死、流放的流放,这位新帝对于先朝旧臣态度实在没遮掩。这些年来,他睡觉都得睁半只眼,出门前都得看看脚有没有踏错,生怕自己错半点就等来一道赐死圣旨。 那会儿在兵营里看见那一个金疙瘩,第一时间就猜圣上打算找由头动手了,当时就手脚发软、背生虚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但这一摔却摔出个清醒来,毕竟陛下要动他,实在不必那么拐弯抹角,这才有了他壮着胆子来求证的一幕。 心放回到肚皮里去,他这才连声告罪,退出去了。 既然都得了准话,也好处置了。 兵部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这事,毕竟是能进来混口饭吃的地方,荒年就更是抢得慌。要是没被发现还好,被发现了,也就打一顿军棍丢出去。 就是……打秦二公子军棍? 罗茽哆嗦了一下,想起那个现在不在京城的煞神。 秦将军回来,真不会给他一顿军棍吗? 这可是先帝在时,能逼着那位霍丞相挨军棍的狠人。 别看这些年,霍丞相连提都没人提了。 可真在先帝的时候、那位可真真叫一个“只手遮天”啊。 * 等兵部尚书走了,赵璟也没了刚才那天威莫测的帝王模样。 他肩膀塌了塌,像是撑不住身上的重量,胳膊肘拄在了桌案上,前推的手臂把一桌子奏折都挤得往前移了移。 赵璟看向稍后一步一直没开口的萧予,一时甚至忘了自己最开始把人叫来的缘由。 他看着友人,眼神却似乎没有聚焦,像是注视着什么虚空的景色,出口声音有些不稳,“奉珪,朕又梦见他了。” 如修竹一般的君子脸上的、神色也滞了滞,因为这话,那世人盛赞的风姿仪态好似也露出了一道裂缝。 好半天才,萧予才回:“……是吗?” 赵璟继续,却不自觉地换了个自称:“我在写罪状、一条一条的……” “我记得用的是墨,梦里却换了朱笔。” …… ………… “陛下,”萧予出声打断,嗓音发涩,“……您记错了。” 赵璟抬头,脸上的表情却好像还在那个醒不来的梦中。 萧予:“那份圣旨不是您写的,是先帝留下的。” 赵璟这才像突然回神:“是啊……是‘先帝’留下的。” 他没再说话。 但是他知道,那份圣旨他又誊了一遍,不、是两遍…… 【凌迟】。 那人给自己选定的结局。 赵璟却做不到。 他会仿字迹,是那个人亲自教的…… 所以他仿着先帝的字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仿着那人仿的先帝字迹,将那一条条罪状誊了一遍,最后改成了【赐白绫】。 府库里有假死药。 到时候,只要将“遗体”换出来…… 他已经登基了,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 可以给先生换个身份,只要过几年,等到情况好些,先生就可以重回朝堂…… …… 先生的身体不好。 也确实该好好修养几年…… …… 他学了许多、会了许多。 他会在这几年做得很好,等到先生回来,必然会看到他想看的一切。 …… ………… 他想得好极了、也天真极了。 然后那人就那么看着他。 牢里的油灯摇曳着,光线黯淡,却也足够他看清他脸上的神色。 那应该是冬天。 确实是冬天。 冷、冷极了。 冷得他从脚底一直寒到头顶,连头发丝儿都像要结了冰,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从嘴里哈出的白气。 …… ………… “必须死吗?”他问。 对方只是那么看他,黑色的眸子一如既往地如不见底的深潭,人人惧怕。 可赵璟却知道先生一直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地以他自己的方式保护着他能保护的一切……即便以自己为代价。 赵璟第一次发觉,这份温柔到了几乎残忍的地步。 毋须再多言语,赵璟懂了。 一定要死。 还得死在所有人面前。 死得声势浩大、昭告天下。 …… ………… 但赵璟做不到【凌迟】、也做不到【车裂】…… 于是,他选了最干脆的一种—— 午门斩首、示众。 …… ………… 那个冬真是太冷了,冷得他手控制不住地打颤,冷得墨都覆了一层冰。 最后他是怎么写完的? 血顺着被拗断的笔杆流下来。 原来那不是朱笔。 ……是血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权佞02 楚路盯着水面上那个唇红齿白、隐约可以窥见日后俊雅风流的少年面容, 眼中嘛事。 确实是他在这个世界的壳子没错,眼眼皮上方那个隐约小痣位置都一模一样。 第二次,被拉回执行过任务的世界, 楚路已经非常冷静了。 番外就番外, 虽然还不知道缘由, 但最差的可能也就是把他所有执行过任务的世界全都重走一遍。 只是……不可能是这个世界。 楚路对这次任务的经历实在是印象深刻, 甚至都不用系统重新传输记忆,他立刻就认出了这张脸。 …… 帝王昏庸、官场混乱,又加之灾害连年,楚路到这个世界之初就见证了民不聊生之景。 理所当然的, 这个世界的世界意识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以致于它在维护命运线上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频频出现的问题, 让原本的剧情轨道支离破碎, 稍不注意就会朝向死路狂奔而去。这致使楚路在正常工作外, 增加了巨量的额外任务。 而这种类型的世界中, 被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人,理所当然的是帝王或者是未来的帝王。 楚路进入世界的时候,天命之子还是后者。 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皇子,处境堪忧, 甚至到了食不果腹、需要卖身为奴的地步。 楚路本来的任务也非常简单,作为一个权佞, 他在前朝翻云覆雨,却没有防备后院的小厮长随。主角正是那个没有被防备的小厮,他隐姓埋名、在相府忍辱负重, 抓住了这个奸相一系列贪墨弄权的证据。 总而言之, 天命之子经历来重重磨难、恢复皇子身份, 并在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 登基为帝。 登基之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抛出证据,彻底将这个霍丞相这个掌控朝政的大奸臣扳倒,也以此为开始,迅速清理朝中蠹虫,掌控了大半朝堂。 自此,这位身世高贵、却半生历经坎坷的天命之子终于掌控了自己的命运。 他却并无懈怠享乐之迹,而是励精图治、宵衣旰食。 又因曾经流落民间的经历,十分能体察百姓之苦,积极推行新政新令,以内兴民生、外抗强敌、清理吏治、整顿军队。 最终,成就一代明君,实现了这个名为大衍朝堂的中兴之治,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这剧情简单粗暴,和楚路平时的任务相比,并无什么特别。他只要好好当这个奸臣,等着时机一到,被主角干掉就好。 然而,由于世界意识的脆弱,总是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出篓子。 而其中,楚路印象最为深刻的一次:天命之子本来在卖身进入相府之前,会遇高人指点,增长学识开阔眼界,也因此生出匡扶天下之志,同时隐隐约约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 然而…… …… ………… 楚路从发现主角比剧情中早好几年卖身进相府就感觉不对。 按理说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归属于命运线的正常偏移。但那段时间,被这个世界意识坑怕了的楚路有点草木皆兵,所以特意去看了一眼。 也幸好看了一眼。 他稍微一试探,就发现……这个天命之子!他!竟然!不识字!! 楚路:??? 这是“中兴之主”的剧本、不是“争霸天下”的剧本! 一个未来皇帝,他竟然不识字,这科学吗?! 而且,连字都不识,他到底该怎么偷情报?拿证据?! 高人呢?机缘呢?!高远志向呢?! 他那会儿怎么看那孩子都是个普通小厮,身上一点都没有天命之子鹤立鸡群的霸气侧漏,甚至要不是系统提醒,他完全没把主角从那一群新买进府的童子里区分出来。 这不对!! 楚路:“……” 他当然得查查是怎么回事儿。 查出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那位本来该指点主角、成为主角机缘的高人,因为意外身故了。 在一个死亡率居高不下的世界,这当然很正常…… ……个鬼啊!! 作为天命之子的重要机缘,那位高人本来应该是被世界意识庇护的。而且因为两人之间冥冥中缘分,就算错过一次,也会因为种种巧合再度相遇。 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这个世界意识已经脆弱到连这点眷顾都维护不住了。 …… 这种时候当然得赶紧跟时空局打报告,请求外援。 正常的流程应该是局里再空投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作为“高人”强行给主角把这段机缘续上。 然而…… 然而!! 局里接到任务者的传讯后,立刻召开紧急会议进行分析讨论,但这个世界实在太过脆弱了,根本不适合再增加外来人员。 最后的讨论出来的结果是—— 由已经进入这个世界的员工,楚路担任“高人”这个角色。 理由也非常简单,“师徒反目”也算是炮灰反派部的外派任务固有项目了,部门里员工都对此很熟悉了,再加上以这个世界意识的虚弱程度,庇护着天命之子已经费劲了,大概也没法多费力气来针对他。 还加了个备注,大意是“好好表现、局里看好你,回来之后给你双份工资”。 接到局里回复,满心准备配合新来同事的楚路:“……” 他第一次没有制止自家系统的祖安问候,并且隐隐有些赞同。 ——双份工资他也得有命回去领啊?!! * 总之,因为世界意识太过脆弱,诸如此类的问题数不胜数。而在没法增派人员的情况下,时空局的外派“支援”几乎成了个摆设。 故而,在这次任务时,楚路不是在翻车,就是在即将翻车的路上。 除此之外,他甚至能时时刻刻感受着世界意识的注视,似乎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个异常踢出去,好在也确实如局里所说的,这个世界意识的确没什么多余能量了,只能眼睁睁地任由楚路折腾。 万幸最后的结果还不错。 虽然过程经历了种种波折,但是命运线还是维护住了,楚路没被这个世界拉着一起陪葬。 …… ………… 按照他在这个世界时,几乎每分每秒都走在钢丝上的情况,即便勉勉强强拉住了命运线的最低限度,但是脱离之后发生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不过,那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他不可能回这个世界,还是以这个模样。 毕竟…… 他在这个世界可是死了啊,脑袋和身体分家的那种死。 楚路问系统:【怎么回事?】 当然,“复活”这事对任务者来说并不少见,甚至有好多任务在执行过程中都要死死活活好几次,但是这对于这个世界却行不通。 这个世界可只是一个普通的、没有任何特殊力量的世界,甚至连武功内力这种东西都没有。 而且,年纪也对不上。 虽然记不清具体年龄了,但是他死的时候,壳子起码都有四十岁了……这个顶多十五.六的小少年是怎么回事? 系统检查的结果是没有任何异常。 世界里出现外来力量还是非常明显的,但是楚路现在这壳子身上没有任何这种异常痕迹。 【按照一般的逻辑算法运算结果,您可以将之理解为自己的儿子?】 系统试图“科学”地解释。 楚路:【……】 他沉默了好一阵。 自己有没有儿子他还能不清楚? 而且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一模一样,连身上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如果说这些都没有什么说服力,那么…… 楚路卷起袖子。 果然,他在右手手腕接近手臂的部分看见一块类似胎记的暗痕。可楚路却分明清楚,那不是什么胎记,而是烫伤留下的疤。 简直像是时光回溯了一样。 还是那句话,这不是不可能,但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楚路身体往前倾了倾,柔滑的黑发顺着肩头滑落差点落入水中,被楚路一把捞住。 楚路抓着头发,像是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他停顿了一下,对系统说,【这个世界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 确切的说,是有一个人。 ——那个人和这个世界一切正常的画风格格不入。 楚路:【是那个……】和尚。 【老秃驴!】系统也想起来了,打断他的话接上。 楚路:“……” 他早在很多年前,都放弃纠正系统的语言习惯了。 这东西好像根植在系统核心代码上,不管重装多少遍语言模块,系统都分分钟重新学会。 既然目标找到了,那接下来的行动就非常明确了。 去安国寺找那位老……咳、和尚,问清楚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 ………… 可计划总没有变化快,楚路都还没来得及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规划路程,就听身后一阵悉悉簌簌。 荒郊野岭的,楚路生出点不太好的预感。 他转回头去看,就看见一群凶神恶煞、满脸写着“我不是好人”的壮汉走出来。 打头的那个,似乎没想到这边还有一个人,被惊了一跳,脚步止住。 但看清楚路身形面容后,脸上的戒备顿时一消,变成了另一种别具意味的笑。 “哪来这么标致的小娘皮?这是在家太寂寞,所以上山来找哥哥玩儿嘛~” 后面跟上来的人霎时爆出一阵轰然大笑,震得树叶都簌簌落下。 落叶打下的斑驳落影中,楚路面无表情。 他只有一个问题。 ——这群人是瞎吗? 要知道,他现在这个壳子虽是相貌俊雅、但绝不女气。 君子风流,松竹之姿。 这才是当年京中之人,给那位少年状元的评价。 所以…… 这群人到底是怎么认错性别的? …… ………… 楚路最后还是跟着这群就差把“山匪”称号顶在脑袋上的人走了。 “霍丞相”这个壳子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他现在不知道什么缘故变为少年时的模样,连带着后来调养得很好的那些先天不足都重新回来了,稍微走几步路都有点气喘,靠着武力对付这几人并不现实。 而且,处在哪个角色里就遵守哪个角色的人设,这简直都成了楚路的职业习惯。虽然楚路确实有能勉强脱身的法子,但是“霍路”却绝不会选那么狼狈的方式。 * 十天后。 楚路在这个名为“黑云寨”的山寨中关押人质的地方。 这不是监牢地窖之类的阴森地点,而是一个还挺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住宿条件甚至比一般的山匪要好一些。 这里面关的人质当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质,在山匪头头眼里,这里面基本每一个都能换回来一座金山,他们可比手下的小喽啰金贵多了。 虽然把楚路抓上山的那队巡逻队成员个顶个的眼瞎,但是总不可能一个寨子都眼神不好使,楚路被领上山后就被发现是个男的。然后,就因为其通身气度、再加之衣着不凡,被带到了这间房子里。 说实话,按照“霍路”的标准,他穿得还挺“凡”的。 没有三梭罗、翠毛锦,也没有银丝暗绣,甚至连压衣角的墨玉都没有,那些指着他鼻子骂祸国佞臣、民之蠹虫的人,这会儿看见他身上的打扮,估摸着都要羞愧了。 甚至他睡觉都得委委屈屈的和人挤一个屋,缩在旁边的小榻子上。 ……还真是怪惨的。 …… ………… 而楚路“怪惨的”另一边,几个绫罗锦缎的富商哆哆嗦嗦地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这一大间屋儿,楚路一个人就占了一大半。 笔墨纸砚、桌椅板凳齐备,旁边还有个休息用的小榻。 而另一边可就差多了,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块破木板拼成的类似大通铺的床,旁边还堆着一堆稻草,估摸着山匪留下这些的意思是觉得硬或者觉得冷、自己去铺。 不过,这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富户子弟,并不知道稻草还有这作用,一点也没意识不到山匪这点零星的好心,谁都没去碰。 同一个房间,两边对比如此鲜明。 却谁都不敢往那个年轻人旁边凑,只恨不得躲远点、再躲远点,唯恐不小心冒犯了这位。 …… 虽然他们这些要换钱的人质看似待遇不错,但是哪个先被抓来的时候,不先饿上两天,等到饿的头晕眼花、逼不得已了,再让他们给家中写信。 但这个年轻人就不一样,他进来的第一天,不知道和看守的人说了什么,当日晚上就多了块兽皮。 春日晚上还是冷的,特别是他们被抓来的时候都在赶路、身上衣衫轻薄,等入了夜了难挨得很。 却也不敢病,这地方可没人给他们延医问药,倘若真病了,大抵就要落到被拖出去一个下场。 总之,在一群人哆哆嗦嗦想法子抱团取暖的时候,有个人裹着兽皮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怎么不叫人眼热? 不过,到底有看守看着,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做什么。 但却没想到这只是第一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塞来笔墨纸砚。 这本也不稀奇,要他们给家里写信的时候,这些东西都要拿过来。他们顶多是感慨一句,这年轻人认怂认得够快。 好像就连昨天的兽皮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懂事”啊。 …… ………… 但过了一阵,他们也察觉出不对味儿来了。 纸笔是送过来了,盯着他写“家书”的人呢? 这不像是逼着他写信,反倒像是……跟那块兽皮似的、把笔墨送他了。 再稍晚些时候,送来的书印证了这猜测。 等这日入夜前,那小榻就搬过来了。 年轻人也不避忌,就那么斜靠在小榻上,借着落日前的那点余晖,翻看着手里的书。 要不是背景太寒酸空荡,看那少年闲适翻书的姿势,倒像是在家一般。 …… ………… 到了这情况,再不知道这年轻人用什么手段买通了看守的人,他们就是真的傻了。 能攒下就家财的人都不是蠢货,立刻有人上前去搭话。 不过这少年看着年轻,说话却滴水不漏,像是沉浸商海多年的老狐狸,想从他嘴里抠出点消息的人全都铩羽而归。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客气”。 有句古话叫做“先礼后兵”,而这些能从前些年那年景活下来、还攒了一笔家财的富商,可不全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 既然客客气气地问不出来什么,那当然接着就有人不那么客气了。 也就是那人的下场,直接导致了现在这泾渭分明的状态。 屋里的另一半人恨不得缩的小一点、再小一点。 ……免得一不小心,触了这狠人的霉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权佞03 对于现在这个满屋的人看他比看山匪还害怕的情况楚路也是无奈。 无奈之际, 还有点不解。 楚路扪心自问自己也没干什么呀,就是为了改善下居住条件,替那个看守解决了点家庭纠纷, 然后以此换一块保暖的兽皮。 不过, 一个看守小喽啰能做的事毕竟有限, 他这个临时落脚处需要改进的地方还有许多, 不是一个看守能做主的。 于是,楚路借着要纸笔要书的由头,侧面接触到寨子里能识字的。 幸而运气不错,拿到的书竟是有批注的。 从书里的批注, 很容易就能推测出主人大概的性格和喜好, 再用点小手段引起那人的注意, 倒是意外顺利, 小把戏搞一次, 就把对方引过来了。 见面以后能看出来的东西就更多了, 想做点什么也容易。 也是互惠互利,这位山羊胡子账房先生一脸怀才不遇(虽然楚路觉得在山匪窝里实在没什么好遇到),楚路就稍微提示了几句。 “前朝贡叔颖有大才,却于废太子手下多年无所建树。” “英宗慧眼识人, 才有贡师之名。” 周英宗和贡叔颖是前朝的一段君臣佳话。 但是,实际上贡叔颖本来是英宗兄长的手下。这也是位狠人, 既然在兄长手下没法出头,直接跳反,和英宗联手, 把太子变成了废太子。 英宗也信守承诺, 登基之后许给贡叔颖国师之位,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山羊胡气势汹汹来, 听了两句话之后开始眼神闪烁。 于是,接下来的谈话都心不在焉,勉强应付了两句之后,就快快地就走了。 于是等到了晚上,楚路的待遇又提了一波。 楚路估摸着,这位山羊胡去找弟弟找得挺顺利的。 只是不知道,这位账房先生听没听说这故事的后续。 那位贡叔颖国师当还没两年,就得了急病暴毙了。 兴许是不太清楚的。 * 总之,楚路可一点也没有被差别对待的愧疚感。 他可是是堂堂正正凭借着劳动(脑力劳动也是劳动)挣的待遇,凭什么让出去? 至于那天半夜摁住他、想要干点什么别的事儿的长脸男人? 楚路觉得自己是真没干什么,他就是凭借着这几日听见看见的信息、稍微猜测了一下男人家里的情况。 毕竟对方衣裳虽料子还行、但款式和旁的人比起来明显折旧,身上的配饰早就被扯到零零碎碎、但这男人仍旧冒着被打一顿的风险、藏了个足分量的金饰……虽然也确实很可能是那金饰有什么特殊意义,但是楚路看着却更像是这个分量更足。 对金银这么执着…… 他估摸了一下,猜测对方可能资金周转出了问题、现在家里的境况可能不怎么好。 他就是把自己的推测跟看守说了说。 又猜了下男人的“家信”的内容和他家里人的反应。 毕竟猜一猜又不犯法,猜错好像也没甚影响。 只可惜……看情况,似乎被他猜中了? 至于那些山匪觉得被耍了、恼羞成怒,采取了一点稍微激烈些的手段,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甚至还特意提醒了一句“破船还有三斤钉”,免得那群山匪真的怒气上头,直接把人杀了。 可惜他这点好意,就跟墙角堆着的稻草一样没人意识到。 外面一连三天的凄惨嚎叫之后,楚路在这间屋里的待遇就变成了眼下的模样——其余人躲瘟神似的躲着他。 * 楚路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手下不停,又继续完成自己的画。 可山寨里大概难有消停的时候,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吵闹得很。 在屋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紧张得瑟缩着,视线不由自主的放到另一边那格格不入的年轻人身上。 楚路:“……” 讲点道理好不好? 怎么一发生什么都看他,同为阶下囚,他哪里有那么大本事? 不多一会儿,那嘈杂生变成了厮杀呼喊,外面显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 楚路眉头一挑,决定还是收回前言。 这事的确跟他有那么“亿点点”关系。 只是他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看来寨子里的那位“英宗”早有想法了。 他只不过稍微添上一把火、言语上诱导几句,竟然就直接进展到最终结局了。 所以说人心这东西啊…… 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左膀右臂、结义兄弟,是不是早就琢磨着背地里干掉你,然后自己上位。 楚路稍微加快了一下手下画作的进展。 只是到底不等他画完,房门就被咣当一声踹开。 来人显然暴躁极了,连外面的门栓都没来得及拿开,长木条随着他踹的动作折断,两块碎屑分别飞向不同的方向,楚路被其中一块儿砸了下胳膊,他暗“嘶”了一声,觉得一定青了。 不过另一边同样被砸的一个中年人,可没楚路那么好的心态了。 看那哆哆嗦嗦、都快哭出来的模样,恐怕下一刻就要撅过去。 门口,踹门那个一脸凶相、身高足有八尺的男人跨着步走进来,目标明确、直奔楚路。 他一把就揪住楚路的衣服,把人生生揪得离了地,楚路还没出声,反倒另一边,传来一声短促惊恐的哭音。 楚路意外地扫过去一眼,他都以为自己被默认和那边划成了两个阵营,没想到还有人替他“感同身受”。 余光瞥见发出哭音的男人身下可疑的湿渍,楚路沉默收回视线。 或许只是……单纯的胆子小。 楚路走神间,来人已经把他死死摁到墙上,双目迸着血丝、恶狠狠地盯着他,“要不是你妖言惑众!大哥和二哥怎会……怎会……?!” “我今日就要用你祭我的兄长!!” 楚路:……哦豁。 那边进展够快啊。 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看来这个“三弟”对他两个哥哥还是真有点情义的。 他本来觉得最有可能的是老大和老二打出脑浆子来,然后老三振臂一呼、收拢残部。却不想这个小弟竟然直接找上门来,想要先解决他这个霍乱源头。 啧…… 多好的上位机会啊,这傻大个儿就这么给放过了。 他心里正暗叹着这些,却瞥见对方垂着另一只手已经搭到刀鞘上,意识到再不开口一会儿就困难了,楚路也没再继续沉默下去。 虽是如此,他出口的声调还是不急不缓,让人一点都听不出来,主人正遭受着生命威胁。 “是刘先生叫你过来的。” 少年淡淡地反问了这一句,语气却没有疑惑,好像话从他口中说出,便是事实。 这位“刘先生”便是那位想要当“贡师”的山羊胡账房了。 老三本来要抬的手一滞,惊疑不定的视线落在楚路身上,但转念又想到刘先生所说的“这小子花言巧语”、“一不留神就落了他的套”、“到时不必与他多说,直接杀了了事”。 老三这么想着,原本迟疑的心情重又坚定下去。 一刀抹了脖子实在便宜这小子了,男人想着抬起沾了血的掌,扼住了少年人的脖子。 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地求饶或者狼狈反抗,这年轻人无所谓地牵了牵嘴角。 明明快要死的是对方,老三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满是嘲讽可怜,好像他才是那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 他下意识地松了劲儿,沉声质问:“你笑什么?!” 那人没说话,也没逃出一命的欣喜庆幸,唇角仍旧牵着那抹嘲讽的笑,只是眼皮半垂下去,像是懒得再看他,又像是看什么别的东西。 老三不由顺着他视线看去。 是一张因为他刚才的举动掀翻在地的画…… 猛虎下山,威风凛凛。 要跟一个斗大字不识的山匪讲鉴赏字画,那简直是笑话。那些沾了墨的纸,在他们眼里连根草都不值。 可这会儿一眼看见这画儿,老三也不由心底惊叹一声“这大虫真是气派”,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他很快就发现了画中异常,粗长的浓眉拧起,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 楚路画的可不是什么“猛虎下山”,而是一则寓言故事——“狐假虎威”。 哄三岁小孩用的睡前故事,这会儿用来哄哄这位年近三十的三当家,好似也一样通用。 只可惜这位老三来的比楚路预料得早些,他这画还没画完。 又因为刚才那突如其来的推搡,整张画被带到了地上,蹭了满纸的土泥不说,还带了些溅出去的斑驳墨迹,于是那只本该威风凛凛的猛虎,这会儿竟显得有几分可怜了。 楚路抵着墙壁手指习惯性地敲了几下,琢磨着火候差不多了,这才慢吞吞地开口,“三当家不妨回去看看,刘先生此刻在作甚。” 老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一变,也不顾还靠在墙角的楚路,如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走了。 ……这可真是个急性子。 楚路没什么意义地在心底感慨了一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肩膀。尖锐的刺痛从神经末梢传来,显然刚才那下子磕得不轻。 虽然确实有点不适,但他还是拒绝了系统“要不要屏蔽痛觉”的提议。 实际上,大多数情况下,楚路都不会同意这个选项,因为容易死得不明不白,特别是对于任务内容就是招人恨的反派而言。 旁边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楚路循着动静略微抬了下头,就看见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和他(外表)年纪相仿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蹲到了那幅画跟前。 少年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方干净的巾帕,一根一根、仔细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然后才极小心地把画捻起,待画完全展开后,却僵在原地。 少年看着上面已经根本无法处理的污痕,露出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绝望表情。 楚路猜这大概个热爱艺术的年轻人。 他正这么想着,少年突然转过头来。 视线和楚路对上,对方很是迟疑了一下,但是到底被心底强烈的欲望驱使,克服了那细微的恐惧。 他小心捻着那幅画,向楚路方向磨蹭过来。 “这位……兄台……” “您老、啊、不是,您……能把这幅画作重画一遍吗?” 楚路刚想摇头,却听少年以一种强忍激动的语气,压低声音道:“兄台若是能重新画完,我能把这画卖出十两黄金的高价……” 少年平复了激动的呼吸,但眼睛几乎要黏在楚路身上,还晶晶然地发着亮。 ——就好像在看什么金矿。 “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权佞04 楚路的久久沉默, 让少年以为他对这个分成还不满意。 柴诸只沉吟了半个呼吸不到,就立刻改口,“四六、四六, 你六我四。” 见楚路依旧沉默, 他这次咬了咬牙,终于露出点肉痛的表情,“三七也行,但是你得保证, 你以后卖的画,必须挂在我柴家名下。” “柴”这个姓氏让楚路多看了他一眼, 没从相貌上找出什么痕迹, 却对上一双巴巴看来的狗狗眼。 楚路:“……” 他终于没再沉默, 开口拒绝道:“我很少作画。” 柴诸眼睛一亮, 脱口而出, “那不是更好?” 物以稀为贵,少好啊、越少越容易卖出高价。 楚路淡淡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一盆凉水从头顶上浇下来, 柴诸总算从情绪上头的境地冷静下来, 意识到对方这话是拒绝。 虽然说得委婉,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余地。 柴诸很是消沉了会儿。 过了一阵儿,又小心翼翼把那张画捧到楚路跟前,“那起码……”把手里这张重新画了。 楚路淡淡的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于是柴诸懂了。 ——还是拒绝。 柴诸沮丧地在旁边蹲了一会儿, 听着外面嘶喊声, 倒也没跟之前那样小鹌鹑似的缩在角落里, 反倒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模样。 楚路看了他一眼, 没多说什么。 要真是他想的那个“柴”, 对方这表现才正常。 * 外面兵刃交接声越来越明显,被关在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带着恐惧窃窃私语起来。 楚路却仍旧不动如山地坐在刚才滑落的墙角。 柴诸没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 他其实从这人一进来就好奇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没一开始就上前搭话。 他本来想着这一屋里面就他们两个年纪相当,早晚都能混熟,却没想对方压根儿就不走寻常路。 被教训的长脸男人那事儿之后,屋里的人就更躲着他了。 这泾渭分明的,柴诸就更不好过去了。 但是实际上,对于楚路的做法,柴诸只恨不得拍着巴掌叫句好。 “牛头”“马面”在惠州一带恶名昭彰,说是做生意的,其实也跟土匪差不多,称得上一句鬼见愁了。这会儿“马面”自个儿落到山匪手里,也算是天道好轮回。 柴诸偷偷瞄了好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毫无动静。 他没忍住,又期期艾艾地凑到楚路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现在寨里这乱子……真是你干的?” 楚路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脸庞还带点圆润,明明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偏偏目光明亮。好像这会儿不是被土匪抓起来,而是在哪儿和同伴滚了一身泥,最大的忧虑也就是到家之后被长辈教训一顿。 不得不说,在一群战战兢兢的中年人衬托下,少年这模样还挺讨喜的。 楚路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我可没出去过。” 柴诸听后却忍不住往下撇嘴,他都这么真诚了,这人说话还这么给人下套。 ——没出去过也不意味没干。 这叫什么? 挑拨离间?暗中作梗? 哦哦、不对,他们才是一边的。 该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柴诸越看越觉得旁边这人不是一般人。 他到底是被自己姨母带在身边走南闯北过的,虽然还远没到能独挑大梁的时候,但于识人之道上也有一套自己的本领。 他打从一开始就看出来,这可不是什么富商家的孩子。 应该是官宦人家出身,还不是普通的官宦。 他琢磨了几个姓氏:姓王姓萧还是姓谢?反正就脱不开这几家。 要不是年纪对不上,他都要以为眼前这个人是那位名动一时的萧家子萧奉珪了。 其实这些山匪对挑人质也很有一手,平民榨不出什么油水来,不值当浪费粮食养着,就连去打劫他们都嫌浪费人手,而官宦人家他们也不敢正面对上,怕一个不慎引得朝廷来围剿。 于是倒霉的只能是来往诸州家中略有些薄财的走商。 幸而这些山匪也有“道义”在,只要缴足了赎身费、过路费,将他们的标识露出来,下次便能顺顺当当地通过,绝无阻拦。 柴家作为大衍有名的巨贾,行走九州四海、自然早就打通了□□白道的关系。 只是柴诸这次去京城,却不是顶着柴家的名头,也没有押运什么货物,就带了一个老仆,轻车简从,本不想引人注意,但没想到就这也能被劫。 柴家自然不差这点赎金的,但柴诸可不敢赌,对方把柴家的继承人握到手里,是选坚持道义,还是拼着名声不要了、敲一竹杠狠的。 开什么玩笑?! 要是真有道义在,他们还会落草为寇?更何况柴家能给他们带来的,可比做山匪多的多了。 也因此,柴诸这会儿用的是一个挂在柴家名下的小家族后辈的名头。 他用了点手段,写“家信”的时候,直接送到了柴家名下的一个商行,那边掌柜的是姨母的心腹、又是个机灵人,想来能看出来那信中他们“少当家”的求助。 只可惜,回去之后免不了被笑上一阵子了。 特别是这次出来前,还是他亲口拒绝了姨母让他多带点人的提议。 柴诸略微走神地想着这些。 但其实若说那些被山匪当做肥羊的走商最可怜倒也不至于,毕竟被当成肥羊起码还又价值,也有谈的余地,那些被误抓的官宦子弟才是最惨的,这些盗匪怎么也不敢明晃晃地和官斗,可这种被误抓的又不可能被放回去,一是确实有损威名,再则若真是将他们放回去、才是真的有可能引来麻烦。 所以,后者一般都是赶紧解决了,而且得立刻毁尸灭迹、不留痕迹。 至于旁边这尊人形金矿到底怎么被误认成富商家的少爷带回来,只能说那些山匪眼瘸。 柴诸还不知道在“眼瘸”这一点上,他已经跟旁边的人达成了微妙的一致。他要是真有心,试图从这方面打开话题,说不定还能成行。 不过虽然没发现这儿,柴诸也没有沉默下去。察觉到楚路不想就方才那个话题深谈的意思,他也顺势换了个疑问,“你刚才说的刘先生,就是前两天来的那个山羊胡?你让那个傻大个儿去看,他现在干什么?” 楚路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脾气很好地回答,“大概准备往库房去。” 柴诸恍然。 虽然前几次见面那山羊胡都是一夫钱财乃身外之物的目下无尘,但是柴诸可以凭借自己从会数数起就开始拨算盘的手指头打赌,那绝对是个钻钱眼里的贪财老头子,这会儿寨里那么乱,他不想着趁机捞一笔才怪。 但是去库房怎么也不至于让那个老三脸色变成那样? 柴诸这么想着,也把疑问问出了口。 他看见那个俊秀少年笑了笑,以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解释道:“或许因为……库房旁边就是兵器库。” 柴诸把脱口而出的“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咽下去。 就他这些天的见闻,就算现在眼前这人能把这寨子的势力分布图都画出来,他都不意外。 现在问他怎么知道,反倒显得自己有点弱智了。 虽然他确实好奇,但…… 柴诸以己度人,觉得聪明人大都不喜欢和傻子说话。 就算这会儿他难得成了“傻子”那方,却也不愿意把自己的短处露出来,于是也跟着一副很懂的模样点了点头。 旁边的那位俊秀少年瞥了他一眼,好像是柴诸的错觉,对方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果然错觉…… 柴诸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又觉得怪逗趣儿的。 寨子里乱成这样,有人大摇大摆的去拿兵器,再想想刚才那画儿,就算那老三真是个只长个子的傻大个,估摸着也心里生嘀咕。 再想想那山羊胡子一副假聪明相,说不定还自作聪明,把自己的行为说成是听从吩咐,带着一群人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如果真是这场景,正被怒气冲冲的老三过去撞见。 想到这儿…… 他忍不住“哧”地一声笑出来。 这表情和这惶惶不安的屋内气氛格外不相容。 那边好几个人都看过来,一脸“这小子终于疯了”的表情。 柴诸赶紧把这不合时宜的笑憋住,头埋在膝盖里,抖个不停。 就在这时候,以前被那老三踹开一直没锁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缝儿。 另一边已经被吓破胆子的富商当即瑟缩着哆嗦起来,惶惶不安地看向门口。 好一阵儿,才有人小声带着颤音儿道:“是风。” 那边传来接二连三的松口气声音。 …… ………… 门到底是不是风吹开的柴诸不确信,但他确定,刚才门开的一瞬间,他从这边的角度,正好看见有人在外面比划了个手势。 他从那隐约熟悉的身形辨认出来,那人好像是这边的看守之一。 还不等柴诸想出那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旁边一直倚靠墙坐着的少年突然站起身来。 柴诸怔愣了一下,虽然不是很合时宜,但一个先前一直就有的疑惑,这会儿分外突出。 ——明明大家伙儿都是一块被关了好几天的人,怎么这个人就是一副风流倜傥、随时去哪家赴宴都不奇怪的模样? * 柴诸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身影就那么出了屋子、消失在外。 屋内的窃窃私语一滞,众人看向离开的那到纤弱身形满是不敢置信,有的人甚至不忍看地闭了眼。 可半晌,没听见什么特别的动静,外面静悄悄的,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灰暗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希冀,那他们是不是也能…… 逃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权佞05 柴诸眼睛蓦地睁大, 他立刻就意识到什么,一个轱辘地翻起身来,忙不迭地追上去。 那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显然不是为了好玩儿。 ——他出去的时候没关门。 出去的一瞬间,柴诸发现自己竟然有闲心注意这些细节。 是笃定了有人会跟出来吗? 追着那少年瘦削但挺拔身形转过拐角前, 柴诸往后看了眼, 果然里面的人已经挪到了门口,却像是被门外的血迹吓到,瑟缩着不敢出来。 柴诸干脆地转回头去不再看。 都已经有人帮他们做到了这种地步,要还是抓不住机会,那真是老天都救不了。 …… 柴诸追上了那道消瘦却格外挺直身影。 对方前面站了一个人, 他方才没看错过, 果真是看守的山匪。是少年第一天来时、送了他一块兽皮的那个。 只不过这会儿两人的神情地位却与当日完全不同。 那山匪明明比少年还要高出一个头,这会儿却恭敬垂首、甚至于不自觉地半躬着腰, 以一种类似下属禀报的姿势说着什么。 察觉到有人过来, 看守猛地抬头, 但是等到少年摇摇头, 示意他不必管时, 那人果然又恭顺地重新低下头去, 接着解释这几日寨里的局势。 柴家的伙计对他都没什么恭敬的。 柴诸愣是保持着半抬脚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一时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总有种自己撞见了幕后黑手密谋现场的错觉。 这种时候,是不是就该接着杀人灭口了? □□的、柴诸背后生生冒出一脊梁白毛汗。 直到两人的对话告一段落, 柴诸才略略缓过来。 ……错、错觉? 柴诸这么安慰自己。 看守已经简略又快速说完了寨子里的景况,并且详细介绍了各处下山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又问:“先生,您准备走了吗?” 柴诸竟然从中听出点依依不舍来。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个看着太聪明的憨憨问了句废话。 当然得走、不走还能留在这儿给他们当老大吗? 等等、等! 柴诸差点咬了自己舌头。 按照这个人十天把这寨子挑拨得分崩离析的效率,要真留下来, 还真是个铁板钉钉的老大。 而且看看!看看现在!! 这人还没什么动作呢,就有人主动跳反了。 楚路还不知道柴诸如此丰富的脑内活动,他对看守山匪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交代了一句,“最迟这个月末,朝廷会派人来,你自己早作打算。” 那山匪愕然了一瞬,脸色变了数变。 最后,郑重对少年施了一个大礼,道:“多谢大人。” 柴诸敢保证,这人绝对误会了什么。 朝廷里可没听说过有个这么年轻的少年英才。 短短五年间,恩科都开了三场,由此可见那位新帝的缺人程度。 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要是手下真有这么一位能人,那位皇帝可舍不得把人放在这么危险地方。 误会就误会,柴诸也不至于多余的上去说什么。 他只是上前一步,跟那山匪问了其余人的关押地方,准备去找和他一同被抓来的老仆。 托楚路的福,这个山匪可谓知无不答。 只是却不用他专门去找,他还没走几步,就看见了等在下山路上的老人家。 柴诸怔了下,忙喜笑颜开的迎上去,“郑叔。” 他倒不怎么担心对方。 这位是跟在姨母身边的老人了,半辈子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经历过,又有拳脚功夫傍身,虽然确实上了些年纪,但是身子骨可还硬朗着呢。反正柴诸这类型的,他打十个不成问题。 说实话,那日要不是有他拖累,老人家根本不会落在这群山贼手里。 柴诸一直认得挺清楚,他与其费那个心担心对方,还不如多想想自己。现在看看对方的情况,显然是趁乱想了法子脱身,正准备上去接他。 虽有主仆之名,但是郑叔在柴诸眼里其实算得上长辈了。这次他自觉表现出色,心底难免生出些得意来,忍不住就想炫耀一下自己这几天种种明智之举。 但柴诸说了没几句就发现郑叔的心不在焉,他疑惑的顺着郑裁的视线看过去。 映入眼中的是少年挺拔坚韧如竹般的身形。 柴诸这会儿才想起来,虽说脱了身,实际上这却跟他的“聪明才智”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人在前面搅风弄雨,他就是单纯地跟着捡了个漏。 柴诸只惭愧了半秒,就重新恢复了精神。 能识人辨人、知道该跟什么人,那也是种本事。 只能说他的眼光独到,有什么好惭愧的?! 柴诸立刻收拾好心情,转而向郑裁介绍,“这位是我被关着的时候新认识的朋友……” 话说到这儿突然一卡,他发现自己竟然还没知道对方的名字。 显然,“朋友”这个说法,水分含量实在够大。 柴诸说话间,对方已经走到跟前。 就这么含笑听着他解释,一点都没有介绍自个儿的意思。 柴诸:“……” 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场面僵滞了几息,柴诸也从“怀疑”变成了“肯定”。 ——他肯定是故意的!! 他咬着牙拿胳膊肘在背后拐了拐楚路,用含在嗓子眼儿里的声音小声问:“你叫什么?” 对方挑了挑眉。 柴诸发誓,要是他假装没听见,他立马就开口介绍,这人叫“王狗蛋”。 好在对方并没有这么干。 他朝老人家施了一礼, “小子姓霍,霍言,老人家称呼小子‘言’就是。” 不是萧、王、或者谢? ……霍? 京城的几个世家里,有这么一家吗? 柴诸飞快眨了眨眼,怀疑这人报了个假名。 他又是气哼哼的,好歹是共患难过的情义,刚才往山下走的时候,他连自己的真名都告诉对方了,结果换来个这? 柴诸心中愤愤,简直想带着郑叔转身就走。 ……没带动。 柴诸:??? 他走出去好几步,发现离开的只有自己,郑叔还稳稳当当的站在那家伙对面,也不能说“稳稳当当”,老人家更像是仓促避过了对方的礼,正略微拘谨的和那个霍言寒暄。 拘谨? 柴诸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是以柴诸对郑叔的了解,老人家确实拘谨到紧绷的程度了。 柴诸疑惑:这个“霍言”是什么人?郑叔以前认识他? 比起郑叔那连寒暄都像在斟酌字句的紧绷,他对面的少年脸上虽然带着对年长者的恭敬,但神色可就自在多了。 他笑容温文尔雅,虽然还是个少年,却已经可以窥见日后的芝兰玉树。 “小子确实准备入京,但……”他笑着婉拒了郑裁同行的邀请,“与在下同行……您等恐怕多有不便。” 柴诸看出郑叔似乎想再劝劝,但不知道有什么顾忌,还是默认了下去。 想到霍言刚才说话时,意有所指、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难不成还因为他吗? 还给他找麻烦?这人以为他是谁啊? 柴诸眉梢挑得老高。 他绝不是那种安分性子,甚至于旁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是想干什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 柴诸这么说着,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折返回来,好像刚才拔腿就走的不是他一样,一点尴尬都没有。 等靠得近了,他半点不客气地直接把手搭到了对方肩膀上,笑道,“我这人可一点都不讲究,相逢就是缘分,霍兄还于我有这么大的恩情……诸可没有放任‘恩人’不管的习惯。” 他在“恩人”“恩情”上咬得特别重,好像对方不跟着走,就是不给他机会报答一样。 郑叔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却因为这一席话,嘴唇颤了两下,终究沉默下去。 ——恩情么…… * 最后,楚路还是答应跟他们一起上路了。 不过对方同意之轻易、行动之迅速,回过味儿来的柴诸细品品,总觉得这里面充满着套路的意味。 ——他绝对不是因为郑叔对那小子比对他还殷勤吃味儿。 说到底,这人是个什么身份?值得郑叔这么小心谨慎地待着。 没听说有什么姓“霍”的世家啊? 但姓氏这东西也说不好,他想想自己这次进京的奇葩理由。 总不至于这位也是活了十多年,突然天上掉爹,二话不说就叫“儿子”回去“认祖归宗”?早十多年干什么去了? 柴诸就算现在想想几个月前的那情景,也觉得心口噌噌的往上窜着火。姨母就真就放他这么进京去了?不怕他回头就改个姓,别的不说,她辛辛苦苦培养十多年的继承人可就这么没了。 柴诸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那便宜爹抛妻弃子了十多年、认儿子却理直气壮的姿态气,还是因为他姨母这轻飘飘的态度气。 反正无论哪个都不叫人高兴,他愤愤抬起头来,确实一怔。 入目十里桃林、粉色花海绵延无际,间或有几株早生了绿叶,这一片花海之中,竟让绿叶成了点缀。这般美景之下,再怎么淤塞的心情都不由为之一散,同时入画的还有前方打马向前少年。 对方也似注意到他的视线,偏头疑惑看来。 虽还是少年之姿,但那踏马郊野、翩翩君子的写意风流却像是渗进了骨子里。 要是被他注视的是个姑娘家,恐怕当场就芳心暗许、非君不嫁。 ……只可惜,柴诸是个男的。 他愣了几息之后,青着脸转回头去,拒不再看这个人。 艹,输了。 他堂堂柴家的少当家的、多少江南姑娘的梦中情人、走在大路上都会被姑娘塞手绢香囊的扬州玉面小白龙…… ……竟然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权佞06 同在旭州, 距离楚路等人所走小道的不远处,一辆低调的青顶马车缓缓沿着官路前行。 赶车的是一个壮年汉子,他面相有些凶, 这会儿面无表情看着前路的模样,更是让人胆怯。 恐怕这人要是换身衣裳站在路中央,都能叫人大喊一声“好汉饶命”,忙不迭地把手里的银钱都交出去。 只是若能仔细打量过去, 这汉子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男人好像看着前路,却好像什么都没看。 漫漫花海似乎映不入他的眼中, 沿途的美景触不动他的心扉。那双眸去好似失了指引的道标, 空荡死寂, 一如它的主人。 这近乎寂然的静默被一道苍老的声音打断, 是从他身后的车架内传来的, “交州有新知州去了, 我这次回京述完,恐怕就是回乡养老了……你呢?孝宣?” “大人。” 这声音响起的时候, 赶车的汉子瞬间收敛了眼中的迷茫。 他垂了垂眼, 脸上的肌肉牵扯,表情调整之后, 不知怎么、整个人就显得忠厚老实起来, 甚至还因为那过于结实高大的身形显出几分木讷来, 他道, “厚自然是跟着您的。” 不知道清洗过多少次、已经有些泛白的车帘上搭了一只苍老的手, 手的主人艰难的往外移动着。 ——到了他这个年岁, 行动总是不那么方便。 事实上,若不是发现自己实在撑不下去了,他也不会连上三遍折子、乞骸骨回乡。 老了、他确实老了…… 他到任时便已不年轻, 这么些年下来,年纪越发大了。 李厚瞧见他的动作、连忙放缓车速,拉缰欲停。 却被老人摆摆手止住了,他用那苍老又慢悠悠的声音道:“吹吹风、透个气也好,趁这会儿多看看……以后,恐怕难见喽。” 李厚似乎想说什么,老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而是继续了方才在车内坐着时未说尽的话,“我这把老骨头啊,没什么用了……你也不用、再在这老骨头上浪费时间……” 李厚维持着木讷的表情,似是诚惶诚恐道:“大人您说哪里的话?是您救了厚的性命,厚……” 老人发出一声长叹,“救过你的,恐怕不是我。” 李厚的声音一顿,他的目光有一瞬的锋锐,但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神情语气都是惶惑又震惊,“大人?!您为何如此说?当年、当年若不是您心善,给我一口饭吃,厚恐怕早就饿死荒野了。” 李厚面上不对劲的神情变化只有瞬息,一般人都难以捕捉,况且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已经年近古稀的老者。 老人的眼珠早就因为年月的积累沉淀下厚厚的浑浊,甚至于在数月前开始,就连属下写时刻意放大字体的公文也看不清了,需得旁人读给他听。 李厚从这位老者初到交州就跟在他身边,对此自然一清二楚。 但是,老人本也不必根据他的神情变化而判断什么。 他摇了摇头,以一中似叹的语气道:“交州这个地方,连灰扑扑的野鸟都少,哪来的白鸽子?……倒是霍相府上,似是养了不少……” 李厚失手狠拉了一下缰绳,好在这时候车速已经放得很缓,并没有因此出什么问题,老迈的马儿也无力做出什么激动反抗之举,只温顺的停在路边。 老者早有准备地抓着车厢边缘,并没因为这不算剧烈的颠簸酿成什么意外,他仍旧维持着那偏头的姿势看向李厚,本该浑浊的目光却因为一瞬不瞬的盯视透出一股如鹰隼般的逼人。 李厚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人可不是一开始就是这副宽和老者的模样,这可曾经是一位敢当着皇帝面摔笏板,被拉去刑部大刑三天三夜、升堂再审时还有力气骂人的铁骨御史。 李厚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恢复了他本来面无表情时的凶相。 但老者的神情却并未有改变,李厚有点分辨不清他是早就知道,还是因为眼睛看不清,但是这会儿思考这些却没什么意义了。 他低下头去,沉着声:“是我不够谨慎。” 若是主子还在,他这中暴露身份的暗卫恐怕早就要被处置了。 可是到了如今,他竟连去何处领罚都不知道了。 老者带着笑摇了摇头,并未告诉年轻人,他其实只是隐约从记忆里回忆起几道白影,并没有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 对那模糊记忆里的白影是是什么,他也并不确定……或许是宣纸、也或许是风吹跑的白麻衣……甚至于可能是他后来发现异常时,在回忆里给自己编造的线索。 毕竟…… 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有些过去的事,记岔了不是很正常吗? 而最要紧的是,他和那位少年丞相的交情,还也远没有到知晓对方府上养信鸽的程度。 这么淡薄的交情…… 他真是何德何能啊。 * 在交州这个远离京师的荒蛮之地互相支撑陪伴度过了数十个年头,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是谁的下属、又或者最初的目的如何,老者早就把对方视作了晚辈。 这会儿看着李厚的表情,他不由露出些宽和又包容的笑来。 他又抬头看向路上,那点细微的笑意更深,连脸上的沟壑都明显了许多。 他看着这满山满野都花朵、看着这被夯实得平坦的道,莞尔道:“好多了、比之当年……不是吗?” 李厚怔了下,也顺着前路看过去。 不需过多的解释,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者这意味不明的几个字。 眼底的空茫想被某个锚点拉扯了住。 那张凶相的脸柔和了下来,他缓缓点了点头,应下了一个单音,“是。” 好上太多了…… 比之他随老者赴任时所见,官道周围挤挤挨挨、满眼麻木的流民;比之当年明明正当农时,却一片荒野的疮痍;比之那时的山河凋零、入目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春日田地里冒出的尖尖绿苗,让人看见就心生对未来无尽的憧憬。 老者:“当年救下我,费了他不少功夫?……也难为他能想出法子……” “厚不敢揣测丞相想法。” …… ………… “……那假扮土匪、劫赈灾银的法子真是他给你出的?” “是。” “……哈哈,老夫年少时也自诩狂生,却也未有此离经叛道之举……好啊、哈哈、好!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 这笑声畅快似乎又带着别的什么更深沉的含义,老者笑了许久许久,以至于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他的笑声渐渐弱下去,最终隐没于林间花木中。 半晌沉默,他维持着瞭望的姿势,缓声开口:“你若还没想好去处,不若四处走走、看看……替他见证一番,如今这山河天下……” 李厚沉默,半阖的眼皮盖住了眼底波动的神情,只是握缰的手却一点点收紧。 许久,他才终于给出了回答:“……好。” …… ………… 老者到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管是方才的交谈还是大笑,都太过消耗体力。 他也并不勉强自己,觉得累了就侧身靠在车壁上,远眺这被从头收拾后的山河之景。 美、确实是极美的。 宛若年少时窥得谁家女郎随风掀起的帷帽一角,让人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他曾痛心于这满目疮痍,想要以身为利刃,求得一片太平盛世,但人身终究是肉|体凡胎,他只求了个鲜血淋漓、满身伤痕。 那…… 到底该怎么做?该做什么? 带着倒刺的铁鞭抽在身上,比之身上的疼痛,更令人绝望的,却是心中的迷茫。 他想做一个好官,吩咐下去的事却被层层推诿;他想做个良臣,递上去的折子却难见天日;那至少、至少做个好人?却被苦主求到身前,跪在他的脚下苦苦哀求,求他别再查下去…… …… ………… 这世道,好像如何都是个错。 已经烂到根子里的腐朽之木远不是一片叶子能救的。 他就像那片格格不入的叶,要么凋零枝头,要么跟着一起腐烂下去…… 那到底该怎么做?该如何做? 他整整叩求了大半生的问题,终于有人给了他答案—— 扎根到污泥的最深最深处,以血肉作为奉养,呵护出一株新生的嫩苗。 …… ………… 骄阳正好,落在已经许久没在外面待这么长时间的老者身上却有些刺目了,他甚至忍不住抬手遮了一下。 过了许久,老者极低极轻地问,“你身上……带了他的牌位?” “……等会儿进城,买些香烛纸钱……” 他声音有些哑,“找个地方……我该祭祭他的。” 全天下人,都欠他一场祭奠。 …… ………… “……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权佞07 楚·被莫名拽回来·返老还童·路, 还不知道大白天的就有人打算给他上坟。 不过要楚路来说,比起不能吃不能用的香烛纸钱,换成真金白银或许还更实在些。 毕竟他这一路上吃柴家的喝柴家的用柴家的, 连“霍言”这个身份的身份的户籍过所,都是柴诸动用了柴家的人脉,帮忙办下来的,要不然他连城都进不去。 也因为后者,柴诸几乎肯定这人是拿假名糊弄他了。 虽然不管从哪种意义上来说,柴诸这猜测都是事实。不过楚路在这个世界上的真名实在是恶名昭著、臭名远播,走在路上说不定都能被人迎面扔烂菜叶子。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人对神神鬼鬼的接受程度,他觉得自己找大和尚问清缘由之前, 还是得捂紧自己的马甲,免得被抓起来沉了塘。 柴诸却不知道这些, 他只是在为自己难得主动交个朋友,对方却连个真名都吝于告诉生闷气。 又一次在楚路面前碰了壁,柴少当家觉得自个儿今天之内不想和对方说话了。 可惜, 他这点最后的倔强也没能坚持下来。 “你竟然连‘迟春阁’不知道?” 柴少当家说这话时,脸上表情比起惊讶来,得意更多。 明明是同龄人, 似乎还比他小上几岁, 但这一路上交谈下来, 不管是各地风貌见识、还是经史学识,他都远远逊色于对方。 虽然柴诸仍旧坚持那点微妙的骄傲, 不与对方比较数筹心算, 但事实上他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丝丝不确定……要真的确认了在这种方面还比对方不如, 那他真是扯条腰带系树上, 直接自挂东南枝得了。 故而这会儿突然发现, 竟然真有这人也不知道的事儿,他的兴奋可想而知。 不过,这姓霍的(说实话柴诸现在还觉得这个姓氏存疑)一看就家世不凡、管教严格的大家族出身,不知道这事好像也正常的。 但这并不妨碍柴诸的热情,他拉着马靠近,在马上不方便做出勾肩搭背的姿势,但是不妨碍柴诸冲他挤眉弄眼,“放心、放心,兄弟今晚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包管让你大开眼界。” 因为少年这一脸怪异的笑容,还有“晚”这个特别的限定词,楚路立刻就猜到这是什么地方。 楚路:“……” 到也不必,他对这个实在没什么兴趣。 “唉唉唉,你那是什么眼神儿?告诉你,是兄弟才带你去见识的!别人谁管啊?!” 在对方那眼神下,柴诸莫名有了一种自己才是那个没经验童子鸡的错觉。 ——哈,怎么可能?! * 楚路最后还是被踩中痛脚、恼羞成怒的柴诸拉去了迟春阁。 就楚路个人而言,他对这种声色场所实在没什么兴趣。 在时空局工作的另一项好处就是有足够广博的见识,他见过一剑飞仙的剑仙凛然、见过怜爱世人的神女落泪、也见过魔渊之下魅魔牵动人最原始欲望的舞蹈……这世间绝色,无论男女,见识得足够多了,也明白皮囊不过尔尔罢了。 不过,看柴诸那走火入魔、不去不行的架势,楚路实在有点担心这毛头小子进去被迷得五迷三道、等出来的时候连底裤都不剩。 毕竟进到京城之前,他的生活质量和金主的财产水平息息相关。如果有条件的话,他还是不太愿意委屈自己的。 柴诸:“迟春阁可不是什么普通的青楼楚馆。” 似是看出了楚路的不以为意,他直到把人拉到了楼阁门口,还在奋力争辩着。 楚路带着温和的笑点头,看模样很是真诚。 但是已经和这人相处了有一段时日,隐约意识到对方本性的柴诸还是看出了他这笑容下的敷衍。 他愤愤磨牙,觉得今天一定要让对方见识一下。 ………… …… 迟春阁确实不是普通的青楼楚馆。 时已入夜,这整条街上都点了灯,和一旁红帐灯笼映出的暧昧之色不同,迟春阁只是普普通通地点着灯,并无任何特别的暗示。站在门口的姑娘虽也迎着客,脸上的笑容妥帖温和,并无分毫谄媚之感,要是形容的话,她们的姿态更像楚路在上个世界里见过的侍者。 楚路生出点兴趣了。 特别是看见进去的客人也很守规矩的时候。 道德标准这东西一向只适用于约束部分人,楚路可不觉得这里来往的所有宾客都有这个觉悟。 要真能如此,现下这地方就是圣人所言的“天下为公”的理想世界了。 这些人只是在遵守规则罢了。 而能令所有人都遵守的规则,特别是这规则与别处不大一样的时候,必然在最初实行之时经过了强权或是暴力的保证,只是不知道,这个“迟春阁”是哪一种。 脑子里转着这些想法,楚路也任由自己被柴诸拉入阁中。 柴少当家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打算带这个霍姓的小子开开眼界。然而待到进来之后,他便挫败发现,阁里姑娘们的视线大都黏也似得黏在“霍言”身上,好像全然无视了旁边这个同样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俊朗公子。 柴诸磨着牙往前一挡,将那小子推到后面。然而姑娘们却随着往后一退,依旧偷瞄着那人,好似连背影都觉得稀奇似的。 柴诸:“……”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看这小子的模样,恐怕连姑娘家的小手都没拉过,这会儿被这么瞧着,心底止不住怎么慌……慌张张? 他这想法还没转完,就见被他挡在身后的少年施施然挪步走了出来。 那张如玉般面庞半点局促都无,对每个姑娘都笑得温文尔雅,直把好几个美人笑得粉面飞霞、转过头去,但却有胆子大些的,非但没害羞,甚至想要直接去拉他的手…… 柴诸:?! 不、不对!这跟他想得不一样! 还不等柴诸做什么,伸过来的柔荑就被那小子不着痕迹地避过去。 ——既表明拒绝之意,又不留尴尬,看样子像是对这个情形很有经验似的。 避之不及被美人袖子扫过,灌了满鼻子香风的柴诸:??? ………… …… 虽然过程经历了一些波折,但两人最后还是顺顺当当地上了二楼雅间,引路的姑娘动作款款,直到给二人沏完茶后,才眼波脉脉、似是念念不舍地缓步离去。 顶级的君山银针,尖芽竖直在澄澈的茶汤中缓慢起伏,清高的香气在身周缭绕;再看着两人视野格外开阔的座位,一垂首就能正好望见台下的座位…… 这显然不可能是每位客人都能有的优待。 柴诸端起杯盏轻嗅茶香,他很想说服自己这是引路姑娘看自己玉树临风、相貌不凡,所以才特意费了此番心思。 奈何…… 看这姑娘一步三回头、黏也似的落在霍言视线、那叫一个欲语还休。 柴诸就算真是睁眼说瞎话,也不至于瞎到这种程度。 于是,柴诸只能黑着脸警告,“迟春阁乃是风雅之地,不是那等风月之所。” “……这里的姑娘才貌双绝,以艺会友、并不卖身。” 他这么警告完,却见对面那小子只是笑笑,似是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又好像只是低头嗅了嗅茶香。 反正一副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的模样。 柴诸忍不住磨牙。 迟春阁的姑娘们确实并不卖身,但若是被姑娘看上,春风一度也不是不可能。而就这小子刚才那受欢迎程度,他随便冲哪个姑娘笑笑,说不定就有人拉他上楼。 这么想着,柴诸就忍不住咕嘟嘟冒起了酸气儿—— 凭什么啊?论相貌、论人品,他也没有差到哪儿去? 明明他今日还特意穿了这件金丝绣祥云纹的外袍、系了那条墨玉镶金腰带,腰间还坠了那块雪里红玉佩…… 都说人靠衣装,他怎么也比这个随便穿一身素布青衣就过来的小子看着有气质?! 柴诸满心愤愤不平,抬头却见对面少年正举杯轻啜。 一举一动尽皆风流写意、纵使一身素衣也难掩天然气度,那是经由岁月沉淀下来的,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年的从容。 柴诸:“……” 行叭、好。 他不甘不愿地承认:他们俩看上去,是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也就只有一点点!! 柴诸同时却又再一次肯定,对方告诉他的一定是个假名。 ……这种人不可能前十多年一点名气都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权佞08 柴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杯盏, 杯中澄澈的茶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天青釉的瓷面随着映照上的光影而变化着颜色,恰似年轻人起伏变化的心情。 柴诸绞尽脑汁地思索近些年来有哪些声名鹊起的少年才俊。 也或者更早一些,有什么神童传言。 这些传闻轶事一向不少, 但那些盛名在外的人, 有一大半柴诸见过、或者起码见过画像, 那其中没有一个能和眼前人对上的。 至于剩下的, 就连他姨母都觉得没必要认得。 ——不过是些苦营名声的沽名钓誉之辈,并无真才实学。 柴诸可不认为眼前这个“霍言”是后者,而且郑叔的态度也不对。 老人家对这个“霍公子”的态度都快比他这半个主子半个晚辈还恭敬了, 要是硬说的话, 都快及得上对待姨母时的姿态。 郑叔绝对知道什么。 虽然柴诸觉得他若是去问, 郑叔可能并不会隐瞒,可少年人莫名的胜负欲和自尊心, 让他一点也不想这么干。 ——总有种主动问了就输了的感觉。 不就是个身份吗? 他就不信了,到京城一路这么久,他还猜不出来? 楚路并没注意到对面柴少当家那点年轻人心事, 他这会儿正皱眉看着楼下突然乱起来的场景。 隔了这么远, 楚路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 不过却也不必听清,只看一眼他们的神态举止就很容易猜到, 应当是这边的头牌姑娘要出来, 这具孱弱的躯体需得静养,现在这嘈杂热闹的情形的确让楚路略有不适,但却也没到不堪忍受的地步。 楚路略微偏了下身,朝向离窗户更远的位置动了动。 柴诸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楚路的动作。 虽然看起大大咧咧又有点不着调,但柴诸其实对于一些细节尤为敏锐, 他很快察觉了楚路这点不适。 这一路下来,他对同行少年孱弱的身体状况确是有点了解的。 这次将人带来迟春阁,也是因为知道这其实是个清雅的地方,并不会像别处那般吵闹。 只是这会儿…… 他不由皱眉看向下面。 ——怎么回事儿? 迟春阁可没这么没规矩? “大抵是哪位头牌要出来了。” 对面传来一声温雅的回话,柴诸险些都错以为自己把心底的疑惑问出了口。 他还不至于连自己说没说话都不知道。 显然,是对方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了他的想法。 一向都是他猜中别人的心思,这会儿被别人一眼看出自己在想什么,柴诸心底生出点别扭的不大适应来,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故意的,打算连这方面都要把他比下去。 柴诸心里的小九九转过一圈,但很快就抓住对方言语中的破绽。 他突然哼笑了一声,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迟春阁可不是什么那些流于媚俗的青楼?哪有什么头牌?” 他刚想接着嘲笑这个孤陋寡闻的小子,却陡然想起什么,脸上嘲讽神情定住、双眼睁大,定格在一个有点滑稽的表情上。 半晌,他磕磕巴巴:“你方、方才是说、头牌?!” “……难不成,今、今日如、如大家要登台?!” 楚路哪里知道什么“如大家”“李大家”的,闻言只是疑惑地偏头看向柴诸。 不过,这表情里的“疑惑”并没有被柴诸领会到,反而被误认成了什么肯定的回应。 柴诸脸皮一下子涨了个通红,看模样跟楼下厅内的那些宾客也没什么两样,嘴里颠三倒四地念着,“如大家、竟是如大家?!今日也不是十五、怎的、怎就碰上了?” 他说着说着甚至都不由站起身来,在这不算宽敞的雅阁来来回回地转着,像是还不相信这是真的。 半晌,他像是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喃喃念叨着“当是如大家又编好了新舞,所以才突然登台,咱们运气可真不错”,这才终于重新坐会了原位,牛饮了被茶水压了压惊,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等回过神来再抬头,柴诸却对上了对面楚路仍旧那副温文尔雅的浅笑。 这笑容本没什么特别,但是想想方才自个儿的所作所为,柴诸莫名生出一种自己被看了猴戏的微妙观感。 而这小子这一副不管遇见什么都一派从容、面色不改的模样,有时候实在让人看得牙痒痒。 柴诸越看越觉得不得劲儿,他觉得一定是这小子太孤陋寡闻、连“如大家”的名号都没听过的缘故。 这么想着的柴少当家深感自己责任沉重。 他索性将那些来往文人为这位“一舞惊动天上仙”的美人所做辞赋一一吟诵而来,试图让对面人明白,能赶上这么一遭是件多幸运的事儿。 幸不幸运的先两说,楚路就是听得有些迷惑。 说到底“牡丹”“海棠”这种意象和“冷月”“新雪”真的能放到一人身上不显违和吗? 恕他直言,他真的想象不来那姑娘的气质面容了。 楚路委婉地提了提自个儿的疑惑,柴诸也才想起,自己刚才一激动说出口的话有些混乱。 他忙解释,“‘薄暮新雪’那半句不是说如大家……” 柴诸现在相信楚路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了。 迟春阁的双姝声名在外,虽然不同于每逢望日便登台作舞的如大家,另一位林阁主不喜露面。但文人作赋也常将两人并立,又因那二位气质迥异,一位是盛世富贵的牡丹花,另一位是琉璃玉貌的冰雪姿容,便是放在同一句诗中都能让人辨得分明。 不过,显然对于这些,对面的少年一无所知。 也无怪乎他说得口干舌燥,对面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柴诸看着,那股微妙的不服气又涌上来。 ——他就不信,今天不能让这人变了脸色。 柴诸本也不喜欢随意在背后说些没根据的流言,但是这会儿被激起些气性来,却也没想那么些。 楚路只看见对面人瞅了他两眼,突然压着身凑了近,以一种说什么秘密的语气低声道,“有传言说,如林二位夫人乃是霍相府中旧人,昔年最得霍相宠爱。” “那时,霍相自知自身难保,所以提前为两位爱妾谋了出路,秘密将二人送到此处。” “……这昶裕城的知府也是曾是旧日霍相心腹,念及旧主之恩,对这两位夫人多为庇护……” 楚路:“……”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权佞09 柴诸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看见了楚路的脸色变化, 虽然个中缘由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但是这就是他不知晓、也不怎么关心的了。 柴诸心满意足之下, 全然没注意自己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几乎每句话都能被套出点值得一究的消息来……也或许正是因为不知道,才能毫无顾忌地说得热闹。 下面大厅中攀谈正酣,台上烛火骤灭。于是,原本兴奋的嘈杂声变做了疑惑的窃窃私语,在不安升腾蔓延之前,幽微的琴声由低到高、似从远处接近,而与琴声同时数十名纱衣少女手执灯盏从后鱼贯而入。 这架势立刻让人心生猜测,原本闹哄哄的宾客霎时安静下去, 连二楼亭阁上,正被楚路忽悠着往外秃噜消息的柴诸都闭了嘴, 瞪直着眼往下面看, 像是生怕错过什么。 而出场的如大家也确实同众人期待的一般惊艳—— 纤细的身影被灯光映到其后帘幕上,她从最初的矮身伏地缓缓向上伸展,宛若从含苞到盛绽的花枝,身段柔韧到几乎让人疑惑那是一株真正的藤蔓了。 被熄灭的灯火不知何时重被点亮,台上人终于显露出她的面容。 那些诗赋之中极尽华美的辞藻确实没错,盛装之下的女子确实如枝头妍丽的盛绽牡丹,明明是这般可艳压群芳的侵略性美貌, 可她的眼神中却分明透出独属于少女的执拗执着。 正是这三分天真压下了那眉宇间的逼人的艳丽, 却越发显得夺人心魄。 而这时, 她站在台上,她的肢体、她的动作, 就连她脸上的细微表情, 都将人拉住由着舞蹈构筑成的幻梦中。 女子柔软的腰肢频频向侧, 略微急促的琴音似是在诉焦急。 于是观者明悟,这是在等待归人啊。 姑娘的期盼如此溢于言表,以至于台下之人不由倾身,跟着她顾盼的方向望去,以期看见何人能有此荣幸。 他们自是看不着的,可台上女子突然变化的动作却让他们知晓,姑娘殷殷等待的人终于到来。 可她却并未如所想的一般迎上。 长长的水袖掩住半边芙蓉面,她急步绕着台周转了半圈,铮铮的琴声昭示了姑娘的忐忑,但这半圈儿之后,琴音又缓,姑娘的步子也随之慢下,原本掩面的水袖也一点点向侧移去,好似少女含羞见人。 ——所谓“和羞走,倚门回首”。 ………… …… 这一舞风格与往日的如大家全然不同,但这时候沉浸于舞姿中的人却无从思索这一点。 台上的女子明明未曾说一句话、未曾吐一个字,可她的手臂、她的身姿,连那顾盼的眼神都似在诉说,这是一段少女心事。 年少悸动,她恋上一人。 可她却不敢剖白不敢表明、甚至不敢泄露一丝一毫。 那是高居于天际的神明,她怎敢以凡尘浊思去污他分毫? 但却只对方偶尔慈悲地向下界一瞥,都能引得她魂牵梦萦、心神不守。 神爱世人、她也是芸芸众生中一员,那是不是意味着、他有一份爱也是给她的? …… 起舞的姑娘姿容绝色,她若有意,能让天下间任何一个男人将她奉于掌心娇养。可她偏偏爱得如此卑微又如此坚决,宛若扑火的飞蛾、决绝又悲壮。 她小心翼翼地掩藏着自己的心思,奉于神明身侧。拼尽全力地想要与之近一些、再近一些。 ……却终究徒劳。 凡人怎有资格肖想仙神呢? 人间锦绣入不得他眼,红尘软帐迷不了他的心,更遑论只是一点无足轻重的少女心意? 姑娘只徒劳注视着—— 仙人最终功德圆满、重登天庭。 渐转低缓的琴音让人也像是被代入姑娘那酸涩又伤感的心境,忍不住为台上起舞的“少女”揪起心神。 风声喧嚣,红色的纱帘被掀起一角,露出后面宛若新雪一般的洁白身影。这惊鸿一瞥,却让目睹之人一下子从这舞蹈营造的意境中抽回心神。 那是…… 林阁主?! 灼|热的目光带着要把那纱帘烧透了,台下霎时喧闹起来。 要知虽是并称双姝,但是比起时不时抛头露面的如大家,作为阁主的林霜节反而深居简出,平素见上一面都难,更别说得闻琴音了。 林珑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但那些于她而言实在无关痛痒,她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旧继续着手中琴音。 隔着纱帘,她能隐隐绰绰看见那道翩然起舞的身影,并不久远的一段对话重又在心间浮现—— “要这时跳吗?” 林珑疑惑看向如绮袖,她知晓对方一直在准备这支舞,却也知道她一直没有准备好。 有关那位的事情,她总是觉得做得再好也有缺憾 ……她总想给那位大人最好的。 这种时候,她不再是名满天下的如大家,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无依无靠、用尽一切手段才艰难求得一条生路的孤女。 如绮袖摇了摇头,却是苦笑。 她道:“不能再等了。” 她以手指梳理了一下颈边发丝,乌发如瀑鬓似云,可经她这么一动,却露出了里面被主人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银丝。 她虽未言明,林珑却懂了。 天眷美人,却仍旧有迟暮之日。 纵然皮囊美丑在那人心中从来无关紧要,若这一舞当真能上达天听,她们却绝不想以迟暮之年的姿态,再映入他的眼中。 * 林珑阖眸勾起一根弦,放任自己沉浸在琴音的意境里,沉浸在如绮袖的心意中,可她们虽足够相似,却终究不同。 她看得更明白、也更通透。 比起那无望的儿女情长,她愿意将之引为“知己”。 可她后来却渐渐明白,她实在没有那个资格。 这世上也无一人有此资格与他并称。 ——世间怎么会有那样的人呢? 林珑从不相信什么“人命贵贱”的论调。 凭什么她的命就“贱”了?! 明明她当年也是被父母兄长捧在手心、视若珍宝。虽是女孩,取名时却仍旧从了家中兄弟的字辈,甚至父亲连“字”都早早给她想好了——霜节,如霜之节。 可是一切变故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从云端堕入污泥只要一夜。她尚不及为那蒙满血色的一夜哀泣,便陷入了更深的噩梦之中。 直到有一人伸手,将她拉出泥淖。 受过伤的雀儿不会再停留于人的人类的指尖,彼时的林珑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她并不确知,这是不是另一个伪装的陷阱。她拨动琴曲,与他谈论诗词,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沉默地观察着。 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 这世道如同一洼毫无生机的泥潭,将其中挣扎着的芸芸众生拖到深处,挣扎不得、于是只能深深陷入。可那个人却不一样,他和世间所有人都不同。 他明明可以一身白衣、片尘不染地高居池畔,却仍旧毫无迟疑步步深入。他将自己浸入更黑更沉的污泥之中,以自己的身躯供养、托举出一朵盛世莲花。 林珑不认天命、不信贵贱。 可偏偏那人的存在却让她知晓,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种人……天生高贵。 * “这世道会好的。” 最后的最后,那人是这么笑着与她说。 确然,这世道好了。 ……可那个人、却再也无法看一眼这世间。 ——这是真的“好”么? 林珑并不笃信。 需要他以身殉之的世道、让那般高洁之人蒙垢而亡的世道……当真、是、好、吗? 但确实是多少人梦中期许过的。 不会再有官员如她的父兄一般,一生正直廉洁,却遭飞来横祸;不会再有百姓,劳作终年,却无一粟饱腹;不会再有人被迫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她花费经年,踏遍四海,帮他看完他愿景的世界。 以所见所闻谱作一曲。 ………… …… ……却再无知音可奏。 * 台上的红裙逶迤,林珑却有些恍惚。 她的琴曲为知音所奏,总不明白愿意盛装登台的如绮袖所想……那些人的目光只让她烦躁。 不过,她们俩合不来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早从当年就是如此。 “兴许我某日一抬头,就看见大人坐在台下哩。” 牡丹般明艳的美人如此调笑道,香炉烟气氤氲,给她的表情蒙上一层朦胧阴影,让人看不清其后的真实。 林珑对她最初的印象是蠢得可怜又不自量力,可后来却觉,或许她才是看得最明白最透彻的那个。 那句蓦然回想起的话像是什么指引,她忍不住抬头四顾。 不期然地、她撞上一双温润柔和的视线。 那双暖褐的眸子一如初见,好似能包容世间一切。 “铮——” 崩断的琴弦在指尖带出了一串血珠,林珑愕然睁大了双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权佞10 虽然林珑那里出了点意外, 但那支舞最后还是跳完了。 如绮袖登台这么些年,遇到的状况不知凡几,不过是琴音中断的小事, 她迅速就反应过来补救。而林珑在琴曲一道亦是造诣非凡, 片刻停滞之后, 硬是借着剩下的琴弦奏完了曲目。 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甚至于那即兴补救的旋舞也像是不可再现的灵光一闪,即便是如绮袖都觉得就算她再来一遍,也不会比这个更好了。 但如绮袖还是觉得奇怪。 林珑是个十足细致的人,于她在意的事上更是愿意花费百倍的心思。 那把大人亲赠的“独幽”更是她的心头好。平日不怎么见她弹, 却日日擦拭保养, 怎也不至于出现这种问题, 而且之后的停顿时间未免过于长了…… 如绮袖柔软的腰肢向后塌去, 这最后落幕的姿态她早已演练了千百万遍、成了刻入身体中的本能, 她从沉浸于舞中的情绪抽出些许心神, 思索着这点异常。 而与此同时, 仰面向上的姿势, 也让她看清了二楼雅阁内,正含笑看来的少年人。 没有那层帘帐的遮挡,她看得比林珑更清晰、也更明了。 像…… 不、是……是大人?! 恍惚间,梦回故地。 * 如绮袖不似林珑。 林珑纵使在再艰难的境地, 都有旧日记忆支撑,如绮袖笑她那傲气可笑又无缘由时,未尝不是羡慕的。 如绮袖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黑暗的。 她源于恩客的一个意外,没有任何人期待。母亲憎恶、却又因身体之故不得不将她生下来,父亲更不知是何许人也。 如绮袖却觉得她足够幸运,幸而她生为女孩, 不必在一出生就被溺死,又幸而她打小出落得就好看,让老|鸨愿意在憎恶她的母亲面前保下她一条命来。 他的母亲痛恨极了这个让她从花魁娘子变成低等女支女的骨肉,如绮袖是被楼里的“妈妈”教养长大的。 ……她熟知青楼里的一切手段,且并不引以为耻。 人生在世各有活法,她只是靠讨好男人而活,又有什么可低人一等的? 如绮袖并不怎么出去,但也知这外面的世道连吃饱都是奢望,所以她不懂、不明白那些女孩有什么好逃跑的、又为什么要逃? 楼里不好吗?吃饱穿暖,甚至若是遇上了大方的恩客,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想要什么,应有尽有。 但若不幸、遇上恶客…… 有楼里延医问药,总比衣不蔽体在外面饿死、连尸骨都被野狗甚至同类啃食来得好。 ………… …… 挂牌那日,她其实早就被交代了要将手中的绸缎扔给谁。 ——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他爹可是掌管了整个大衍的钱袋子。 至于才学相貌、胖瘦美丑,那又有什么紧要的呢? “妈妈”不在意这些,如绮袖也觉得无甚所谓,在她看来,那些人都没甚分别。 …… 但是那一日,在一众熟悉令人不适的目光中,她却看见了那唯一一道与众不同的视线。只是单纯的欣赏赞叹,像是看见一幅画、一个漂亮的杯盏、一块好玉……任何美好的东西,并无一丝狎昵之意。 如绮袖一直知道自己是“美”的。 要不然“妈妈”也不会眼珠子似的护着她,希冀着可以在挂牌这一日将她卖出一个大价钱。 但污泥中开出的花、沾染了尘世的一切污秽。 她也可以……称作“美好”吗? 在那样单纯的欣赏视线下,她第一次生出了自惭形秽之感。 而平日里几乎看惯了的、那恨不得将自己的身上衣裳扒光的宾客视线,突然变得难以忍受起来。 等如绮袖回过神来,手中堆成花的绸缎已经抛了过去。 已经做好准备的户部尚书公子志得意满的伸出手去,却眼睁睁的看着那朵红绸扎成的花从他身侧飞过。 在满堂哄然大笑中,尚书公子一张面皮涨得通红。 他再抬头、看向台上的视线却阴森到可怖。 那目光让如绮袖忍不住踉跄后退了一步。 然后…… 她看见了台侧老|鸨冷下来的脸色。 她完了。 如绮袖如此想。 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她知道楼里是怎么教训“不听话”的姑娘的。 …… ………… 然后…… 接过绸缎花那人出现了。 青年越众而出、缓缓踱步向前。 满堂皆静,原本涨红了脸的尚书公子面色陡然惨白下去,在那人似乎无意的一瞥之下,直接双腿颤抖、向后跌去,若不是左右搀了一把,恐怕得要直接一屁股墩儿跌倒地上。 不过这时,却无人看他。 如绮袖自然也是的,那个青年一出现,就攥住了全场的目光。 明明是声色犬马的烟花之地,他却好似漫步清雅竹林,让一切世间的污秽都无从沾染。 看着那人一点点走近,如绮袖恍惚生出一种可笑的想法来。 ——这是……来救她的神明吗? …… 只是后来的一切,皆都证明了她的想法并非虚妄。 若这世上有神明,必然是他这般模样。 只是、这一顾的垂怜,却非独只为她而来。 神明坠凡,为救世而来。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 青楼里的生存并无尊严可言,可如绮袖却并不痛恨那段经历,因为那让她在那般世道中好好活下去;台下总少不了轻佻狎昵的目光,但如绮袖却并不厌恶登台…… 怎会“厌恶”呢? 那是她遇见“神明”的地方。 世人戏言,看了如大家的舞,便是仙人也要眷恋凡尘。 但是如绮袖却知,不必舞蹈,他一直深爱着这世间的一切。 纵使满目疮痍、遍布荆棘,他也要用带血的手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拼凑起来…… 那位神明就是如此的温柔又慈悲。 所以,如绮袖忍不住存了些奢望。 她总想着自己若是跳下去、一直跳下去…… 能不能、惹得仙人一顾? 不必眷恋、也不必流连。 只要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她便……心满意足。 …… ………… 而现在…… 她的梦好像成真了。 眼前的一切场景似乎都与昨日重合。 布帛撕裂、她将半只水袖充作绸缎,手指灵巧地扎成了花状。但在高高向上抛去的最后一刻,她却突然卸了力道。 如绮袖迟疑:如果这只是一场幻境梦臆,那她的举动会不会打碎这个幻影? 但手中的绸花到底已经脱了开,匆忙扎起的绸缎在空中散开,绯红的水袖斜斜挂在楼阁栏杆上。 * 柴诸快疯了! 他已经顾不得什么礼仪修养进退举止,没有高声尖叫已经是最大的克制,故而,在有姑娘前来禀报“阁主有请”的时候,他直接越过楚路,“好好好”地满口答应下去。 事实上,这会儿没把楚路按在地上,把那半截袖子抢来,已经是他最大的修养了,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抢不过。 柴诸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是什么运道,接了如大家的水袖不说,这会儿还让几乎不怎么见人的林阁主亲自来请…… 咦、林阁主?! 不、不?!怎么又成了“林阁主”了?!! 柴诸终于忍不住,以一种要捏碎人腕骨的力道,死死锢出楚路的手,试图让自己的眼神再诚挚一些。 ——兄弟吗?是兄弟?!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所以……这种事绝不能抛下兄弟一个!! 只是,再怎么试图诚心诚意、眼底还是透出点酸来。 若是刚进门时,姑娘们对楚路的另眼相待让柴诸别扭一阵儿就算了,那么这会儿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嫉妒到变形,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身上的酸味大概隔了好几里地都能闻得清清楚楚。 不过酸是酸,但该干的事儿也一点儿都没落下。 柴诸厚着脸皮无视了引路小姑娘频频暗示的目光,假装林阁主请的是他们两个人。 好在小姑娘估计也没被安排什么“只带一个人过来”的要求,虽然暗示了几次,但柴诸打定主意跟着,她也没多说什么。 这让柴少当家心里稍安。 但没走几步路就反应过来,他安什么安?!就算林阁主只请一位,怎么请的就不能是他呢?!想他也是风流倜傥、熟读经史、家财万贯、仪表堂堂…… 柴诸:…… 越往里走,姑娘们频频侧目的视线落点越是打消他的自信,柴少当家从昂首挺胸的小公鸡到低眉耷眼的鹌鹑也不过几步路的距离。 柴诸愤愤地在心底指控这些人真没眼光,不就是相貌稍逊一筹、读的书稍微少一点、气质上有一点点差距…… 但!是! 他有钱!他特别有钱啊!! 这小子吃穿喝用哪一个不是花他的?!就是今日来迟春阁的银子,还是记在他账上呢。 ——没有他,这个小白脸大门都进不去!! 柴诸想着这些,却突然又忆起,这小子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愣是凭着那张嘴和脑子,生生把一个山匪寨搅得天翻地覆。 柴诸:“……” 想到这里,他不由疑惑、这小子真会沦落到缺钱花的境地吗? 想想那个在他跟前毕恭毕敬,就差叫一句“老大”的看守山匪,柴诸觉得就算没有自己,这小子也能找出一堆“冤大头”来心甘情愿的把银子捧来。 柴·完全没有自觉·冤大头本头·诸:想想更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权佞11 一路被无视的柴少当家气得够呛, 连带着对那位没怎么见过的“林阁主”也生出点意见来。 ——专程请这个吃白饭的小白脸过去,想来也是个没眼光的! 但是柴诸这点想法也只持续到见到人的一瞬间。 能凭借寥寥几次露面和几乎无人有缘得听的琴声就能和名满天下的如大家并称迟春阁的双姝,林珑自然不是普通女子。 女子一身素衣款款而来, 宛若仙子凌波, 无需任何外物矫饰。如果说如绮袖是人间艳极的绝色, 勾起人世一切欲望;那她便是高居云端的仙子,让人不敢生丝毫遐思。 柴·没见过“世面”·诸:!!! 特别是这会儿两人亲自给他开门, 一左一右。 如绮袖也卸掉了登台时过于艳丽的妆容, 但仍旧能看出细细描过妆。 云鬓堆叠花钿艳,她一身红衣灿烈如盛放的荼靡。 柴诸觉得自己这会儿一定飘在天上, 脚下踩的好似都是软绵绵的云。 事实上,要不是旁边的楚路伸手捞了他一把, 他这会儿说不定就直接给两位美人来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了。 柴诸现在觉得那传言肯定是假的了, 那个“这两位美人曾是霍相爱妾”的传言。 如果家里有这么两位美人,那位霍丞相得多好的定力,才能面对如此温柔乡还不折戟,要是他,早就抱着美人逍遥快活去了,还弄什么权?贪什么财? 但好像也有人说, 这是送给霍相的“美人计”。 想到这层, 柴诸羡慕得眼泪从嘴角流出来。 ——如果真有人愿意给他这么下套,他还真是死而无憾了。 …… 柴诸正在对着两位美人发呆, 而两位美人的视线却如有一致地落在进来的楚路身上, 楚路有所预料, 也任由她们打量。 像……实在是太像、几乎是一模一样…… 好似那位大人重新回来了一样。 只是太年轻了…… 年轻到她们都不知, 大人也曾有如此稚嫩青涩的时候。 但是见到这孩子后, 她们却笃信, 大人的少年之时,必定也是如此芝兰玉树之姿。 …… 一时之间,各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人开口。 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引路的小丫头都不知所措起来。 这小丫头并不知内情,只是阁主方才从台上下来,就匆匆要去请人,若非被因为手上的伤被禄姑姑拦住,说不准就亲自去了。 小丫头本以为是阁主请人过来探讨琴技——这种事情虽然发生的少,但却不是完全没有——却没想到如夫人也在此处,而且几人明显有渊源的模样。 竟能平日里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阁主竟露出这般神情,一旁的如大家更是,小丫头几乎错觉如大家要哭了。 并非错觉…… 泪珠洇花了妆容,美人就算哭起来也如此动人。 她抬手似乎想要碰少年的脸,但却在碰到之前猝然止住,僵在半空中滞了半天,好似不敢往前。 顿了好一阵儿,她才像是确认一般,轻触了一下少年的手。 在确定触到的是实体之后,又双手紧紧握住。 还在盯着美人发呆的柴诸:!!! 不等他嫉妒变形、决定跟楚路恩断义绝,就听美人声音如莺啼燕啭,语气满是慈爱…… ……嗯? 慈爱? “好孩子,叫我如姨便是。” 柴诸:??! 他怀疑自己耳朵坏了,确实是“如姨”,不是“如意”“如懿”什么的?! 但接下来的情况,柴诸不仅仅是怀疑自己耳朵聋了,他还怀疑这个和自己一块儿来的小伙伴眼瞎了。 对着这一个艳如牡丹、一个清若幽兰的大美人,对方真的一口一个“姨”地叫出来了。 柴诸:??? 他只知道但凡是女人,没有一个愿意被叫长上一辈儿。 就是他亲姨母,柴家那位女当家,要是柴诸敢当面叫一声“姨”,接下来半个月保管顿顿都是清粥白菜,只吃得他面如菜色,下次不敢再瞎叫为止。 ——难不成有问题的是我自己? #滑稽.jpg# 还是这种等级的大美人就是这么不落流俗、与众不同? 接下来的一切,几乎让柴诸误以为自己不是有幸被迟春阁双姝请到内室,而是到了什么相熟的长辈家做客。 反正柴诸是没想过,宛若食风饮露、不餐人间烟火的林阁主柔声问他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他也没想过,名满天下的如大家柳眉一蹙,出口的却是“晚上天寒,你们怎么就穿这么点就出来?”…… 虽然这一句句关切问候里面,他只是被捎带的那个。 …… ………… 总之,经过一系列跌宕起伏,而若悬崖跌落又直上峭壁的心路历程之后,在得到“留宿迟春阁”这种殊荣之后,柴诸已经能一脸平静、波澜不惊,还能语气平稳地托如夫人遣人去柴家铺子给郑叔带个口信。 是的,“如夫人”。 柴诸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姨”这个让他有深重心理阴影的称呼。 说起来,对着这种人间绝色,能面不改色地叫“姨”的霍言,才是真是该找大夫去看看眼睛? 对于柴诸的这请求,如绮袖自是笑吟吟地应了,随手指了个小童去跑腿儿。 然后,才转过头来状似无意问道:“你母亲可姓‘柴’?” 柴诸下意识的点头回应之后,才意识到这话问的不是他。 而同时,原本正默不作声在前方一步带路的林阁主,脚步也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柴诸余光瞥见如夫人脸上的“亲切”笑意,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觉得自己刚才应该听从如夫人的建议,起码再添一件外裳的。 柴诸这一系列有点复杂的心里活动之后,被问的正主也终给出来答案,“并非。” 柴诸听到霍言温声道了这两个字,接下来却并不如正常交谈该有的一样说起“家母”如何,而是不在多言,好似像是要就此结束了这个话题。 柴诸对这情况有些敏感。 因为母亲生他并不光彩,柴家将他找回后,对外甚少提及他的身世。 柴诸长大后也极少提起他的母亲。 纵然在他心中,有错的绝不是他娘亲,更甚于他娘亲才是受伤最深的那个人,但是他却知道,世人的言语绝不会偏向女子。他也渐渐从幼时不依不挠的字句分辩到学会沉默,再如何不甘、如何不愿,柴诸也明白让事情在沉默中渐渐被忘却才是最好的结果,不管是对母亲、对柴家、还是对他自己。 也因此,他对这种委婉的回避格外敏锐,他忍不住转头看了楚路一眼。 ——他的母亲也…… 柴诸一如既往的没法从“霍言”脸上看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这人一张温润笑脸,好像对谁都能温和以待,但是稍微熟悉一点就能发现,那笑容下面什么都没有,想要依靠表情推测他的情绪变化,简直痴人说梦。 自从被接回柴家、作为柴家未来的继承人培养后,柴诸就被教导喜怒不形于色。但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特别是对柴诸这种天生表情就比别人丰富些的活泼性子,他被柴当家提溜着硬是掰了将近十年,却也没啥成果。 这会儿倒好,有个样板活生生杵在这儿。 柴诸琢磨着,要是能把人领回柴家,姨母一准儿高兴。 要是这人愿意改姓,说不准他姨母就把他一脚踹给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爹,高高兴兴认个养子。 想到这儿,柴诸不由哆嗦了下:……不、不会? * 柴当家这些年的耳提面命还是有些成效,虽然没能把外甥那表情丰富又过于外露的性子掰过来,但却让柴诸对解读别人的表情很有一套。 虽然这技能在霍言这里碰了壁,但柴诸却从如夫人神情上看出些端倪来:如夫人显然并不满意这两个字的回答,似乎还待再追问。 可这时候,走在前面的林阁主却突然回了头。 两人视线对上,如夫人扬了扬眉,眉眼间竟带出一丝讽意,旋即竟是回过头来的林阁主先移了视线。 柴诸:…… 他开始觉得微妙了。 只是,明显“胜了”的如夫人却在开口之际迟疑了,这微顿的功夫,就看见了他们被安排住处的楼阁。 也不必旁边的小丫头开口,是前一步的林阁主率先道了一句,“到了。” 实际上,这个位置离前面那楼阁还有一段明显的距离。 然后这位好像冰雪化仙、连睡觉都不需要的仙女开始絮絮叮嘱他们“冷了去隔间拿被子”,还谆谆嘱托“莫要贪凉”,说完似又不放心,又补了句“又若想去楼上看景记得多加几件衣裳”。 柴诸:“……” 他这会儿已经能对仙女这么接地气儿的嘱咐平静以待了,甚至还平添几分面对祖宅里老姑姑的亲切感来。 不过,这会儿他的心思全放在刚才那转瞬间的眉眼官司里头。 虽然真说起来也就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但是里头透出来的信息量却让柴诸眼角止不住地跳、太阳穴一突一突的。 怎么这两位夫人、好像对霍言他娘亲…… 很有兴趣的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权佞12 捋捋、得从头捋捋…… 柴诸借着袖子的遮掩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试图冷静下来。 看林阁主和如夫人的态度,显然都认识霍言的长辈。 一般而言,这情况下猜的都是女性一方的长辈, 但听如夫人方才所言, 她们是连霍言母亲是谁都不知道。那她们认识的必然是霍言的父亲……至少, 是父亲一方的人。 再细想一下,单只普通的“认识”,会这么热情招待一个晚辈吗? 而且他没看错的话,如夫人提起霍言母亲那时候, 那微妙的敌意, 甚至就连林阁主也…… 想想那流言。 再想想这小子的姓氏。 柴诸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惊恐的表情。 他这会儿才想起来,“你姓霍!” 而“霍”这个姓氏,在某种程度上, 也是鼎鼎有名了。 * 这会已经入夜,男女有别,如林二人也不好在两人的住处久待,只将人送到了地方就离开了,这会儿屋里只剩下柴霍二人。 当然,日进斗金的迟春阁还不至于寒碜到让两人挤一间屋, 只不过柴诸从进了楼就跟游魂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楚路身后, 直接跟进了他房间。 对于柴少当家这惊恐的疑问,楚路的反应相当平淡, 答应的声音也非常温和平缓,“是。” 事实上,楚路本来觉得这位柴少当家该更早猜到才对。 明明对方一早就猜测他的身份有异,而且“霍”这个姓氏虽然不少见, 但近些年来有名的就那一个,再加上那会儿山寨里,他也提醒过对方,自己身上有麻烦…… 可偏偏这孩子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儿,死心眼儿地认定了他用的是假名,(虽然无论从哪种意义上看,这位少当家的想法都是对的),一路上拐弯抹角套他名字,往离“正确答案”越来越远的路上飞奔而去。 要不是迟春阁这么一遭,楚路甚至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就打算这么大大喇喇把他带到京城。真被某些个“故人”认出来,才反应过来。 事实上,要是柴诸再这么下去,楚路甚至都开始考虑找个机会重新找张饭票了。 毕竟,就算看在当年“雪上金钗”帮忙暗送军粮的情谊,他也不能给对方属意的继承人留下案底啊。 相比于楚路平静的回答声,柴诸的反应可激烈多了。 他在楚路点头的瞬间,就差点尖叫出声。但总算意识到这不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只好生生地把声音咽到了嗓子眼儿里,脸上表情扭曲到狰狞。 柴诸还想再挣扎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确证道:“是那个‘霍’?” 楚路看这小子的模样,心里摇头。 比之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柴当家,这小子真是嫩太多了。 若是柴襄锦,这会儿恐怕要么谈判谋合,要么直接动手、准备拿头去领赏了,这小子竟还在这儿确认。 不过,他倒是隐约可以猜出些柴襄锦的想法。 当年那般混乱的局势,所谓巨贾,若不是黑白两道都沾着点,恐怕早就沦为旁人饵食,柴襄锦又是以女子之身接掌家业,自然得比旁人更狠、更利。 但现在,新帝明政、又重修律令严管法纪,恐怕柴家的下一代就是正正经经的从商了,看柴诸这跳脱的模样就知道,有些东西,恐怕柴襄锦一点都没让他沾手。 看这模样、这打算筹谋也不是一两年了。 都不知道该说她果决呢,还是善赌? 楚路是知道这个世界发展的命运线,自然明白下一个帝王会是个明君,但是柴襄锦却无从得知这些。 而当年那般混乱的状况,谁知道日后怎么样呢? 能有如此魄力做出决定的,该说不愧是以女子之身撑起柴家的大当家么。 比起她来,柴诸还真是有的磨呢…… 那边柴诸脸上一时青青白白,颇为精彩。 等回过神来,立刻一把攥住楚路的手腕,看模样是想拉着人翻窗。 楚路:“……” 他可看见了,这楼阁外面就是个花园池子,春夜尚寒,他可一点都不想和这小子一块儿变成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落汤鸡。 于是,柴诸就发现自己拉了一下,没有拉动。 他着急上火地回头瞪了眼依旧不动如山的楚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那几个字,“还不快跑?!” 楚路这次终于忍不住叹气出声。 他抬手把人按坐下去,倒了杯热茶递给柴诸。 又过了好一阵儿,直到柴诸屁|股下面的那根针总算被他摁下去了,看模样能好好在椅子上坐住了,这才缓声问道:“冷静了?” 柴诸脸色依旧不太对,但总算是能沟通的状态。 他倾身往前、做贼似的压低了声音小声道:“你知不知道窝藏朝廷钦犯是个什么罪名?!就算她们是霍府旧人,都那么些年过去了,你就那么肯定,她们不是暂时稳住你、回头就出去报官?!” 楚路有点意外的看了眼柴诸。 看这小子刚才对着美人晕晕乎乎的态度,没想到转头还能这么揣测人家。 柴诸这眼神被看得恼羞成怒,忍不住稍微提了点声音,“我这是为了谁?!人心难测、你怎知她们心底是怎么想的?” “你说的有理。”楚路点点头,却又问,“但……倘若是你,会放‘钦犯’在家中不管吗?” 柴诸愣了一下,又想明白过来,当即脸色一绿。 特别是他隐约想起,自己刚才开窗的时候确实有几个人看过来。 那他们现在岂不是瓮中的那两只鳖…… 呸呸呸、少爷他玉树临风、怎么就成“鳖”了? 柴诸还在绞尽脑汁思索脱身之法,却见对方含笑看来,“况且……你说得对,‘人心难测’……” 这笑容明明跟霍言平常似乎没什么两样,柴诸却陡然背生森凉之感,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对上霍言的眼含深意视线,柴诸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自己、现在也是知情人了。 而且,比起和旧日霍相府有所牵扯的两位夫人,刚认识没几天、还才发现霍言“霍”姓身份的他……可信程度甚至更低一些。 柴诸:!!! 杀人灭口、他是打算杀人灭口?! 柴诸噔噔蹬地连退数步,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楚路:“……” 他确实存着点逗弄人的心思,没想到这孩子反应这么大。 为免真把人吓坏了,楚路略微侧了侧脸,别开视线,减轻了直接对视的压力。 不过正巧落在茶水上的目光显然让柴诸误会了什么,他本就苍白脸霎时像是又刷了一层白浆,隐隐泛出灰败之色。 他想到自己刚才喝的那杯茶。 柴诸:!!! 不等楚路反应,柴诸抬手就去抠自己的嗓子眼,动作之快速、行动之果决。反正楚路意识到不对之后,拦都没拦得住。 楚路默默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免得自己衣摆上沾上什么奇怪的污渍。 柴少当家显然没什么催吐的经验,抠了半天也只是干呕,苍白着脸抬起头来,气若游丝地解释道:“我……没有……” 楚路看着他实在辛苦,再度倒了杯水递过去,柴诸估摸着是抱着“反正毒都中了、再中深点也无所谓”的心情,竟然真把杯子接过去了。 他本打算借着这杯茶漱漱口,甫一入口,便“噗”一口地全喷出来。 “烫烫——烫——!!” 鸡飞狗跳地折腾了好一阵儿,柴诸去都没等到什么预计的腹中绞痛、或是七窍流血的惨状,狐疑地看向楚路。 他这会儿才有点咂摸过味儿来,“你没下毒?” 楚路回给他一个笑,反问:“你说呢?” 经过方才那一遭,柴诸看见霍言脸上的笑,总觉得有点毛毛的. 柴诸其实还是有点担心,但是他最后还是成功说服了自己:就凭霍言当时在黑云寨里显露的脑袋瓜儿,如果想要弄死他,简直不比抬抬手更简单了……他要真动了念头,自己肯定活不到第二天。 虽然这么想有点微妙,但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柴诸提着的心竟就这么放下来了。 但该做的事儿还是得做。 柴少当家一向能屈能伸,这会儿面对如此窘境,也立刻“屈”了起来。又是讨好又是道歉,最后就差赌咒发誓,他绝不会对“救命恩人”忘恩负义。 楚路对对方口中“救命恩人”这说法不置可否。 不管怎么看这位少当家在山寨里都活得挺滋润的,就算没有他,对方过几天也能把自个儿赎出去。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楚路才真怀疑柴襄锦选继承人的能力。 楚路倒是注意到点微妙的地方,“你叫‘他’……‘霍相’?” 柴诸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照例没从楚路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霍伯父?” 楚路:“……” 虽然他看这位尚且稚嫩的柴少当家,确实是看小辈儿的感觉,但也不至于上赶着给自己涨辈分。 他只是觉得“霍相”这个称呼,委实太过客气了点儿。 以“霍路”的名声,他觉得“霍奸”“佞贼”“国之蠹虫”之类的叫法才更普遍一点。 不过,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楚路并没有深究。柴诸虽是纳闷他问了这么一句,也没有多想。 只是在接下来楚路解释他并非什么“钦犯”时,他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道:“当今陛下登基时,霍家被抄家灭族……” 楚路却摇了摇头,“只是‘抄家’,没有‘灭族’。” 柴诸忍不住“啊?”了一声,倒是没有怀疑楚路的说法的意思,只是不敢置信。 当年霍丞相的死,其实更像是个标志。 昔年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的丞相被处斩,那些笼罩于大衍之上的黑暗终于散去。 新帝初初登基,便以此立威于朝堂。紧接着,又在其余所有人尚未反应过来之前,雷厉风行处决了数位大员……宛若幼狮露出尖锐爪牙,又像是金龙翔于天上发出第一声咆哮,所过之处黑暗皆无遁形。 京城的血腥气盘亘数月不散。 这位新帝以铁血手段,迅速地将朝政拢于掌心,自此,所行政令畅通无阻。 光新元年死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们中的大多数,活着的时候也都大权在握、煊赫一时。但就如同午门之外的血迹终被那场格外厚重的大雪掩埋,他们的名字也都在死后被渐渐消磨。 如今提起来,众人大抵也只能记起作为“恶首”的霍丞相。 柴诸万万没想到,这位被罗列了二十多条罪责、作为新帝试刀伊始的霍丞相……竟然连“灭族”都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权佞13二更:不值得! 也不怪柴诸疑惑。 在这个宗族血缘关系盘根错节的时代, 赵璟为了以最快的速度掌控局势,确实选了最干脆的做法——连坐。 涉事官员一应家眷亲族,尽皆流放。 这其中或许真有无辜, 但是赵璟是个“帝王”,并非“圣人”, 他救不下每一个人。 ……他甚至救不下自己想救的人。 * 楚路其实不太确定当年赵璟有没有发现那些隐藏之事。那孩子毕竟是受世界意识眷顾的天命之子, 如果真的动了心思探寻所谓“真相”,很难瞒住他。 但楚路更倾向于“没有”,当年毕竟两人早已决裂。那时候赵璟也处境艰难, 保住自身已经非常艰难了,很难再分出心来查他。 但后来他特意亲自送到牢里那封明显有猫腻的圣旨, 有那句没头没尾的疑问, 又让楚路不是那么确定了。 那确是一位愿意念及旧情的孩子,但他同时也不缺乏一位帝王应当具备的品质。 这样的孩子, 真的会为那一点师恩旧情做到这种地步吗? 楚路并不肯定。 但事情进展到那个地步, 无论知与不知,都没什么所谓了。 为佞臣的霍路,结局早已经是注定了的。 谁都没有退路。 就私心而言,楚路更希望赵璟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前半生不曾被命运善待的孩子, 不当背负如此沉重的负担开启他的新生。 但倘若是后者,或许亦不是什么坏事。 ……算是他这个不称职的老师,教给他的最后一课吧。 * 而赵璟确实学会了。 那是年轻的帝王登上帝位后,被迫学会的第一件事。 ——“取舍”。 这一课实在太痛太深、让他鲜血淋漓、彻夜无寐。 那个孤独悬挂在最高处的位置,终于露出了它冰冷又残酷的一角,触到这份真的赵璟早已退无可退。 * 柴诸对于楚路的解释将信将疑,但是又觉得对方实在没有拿这个开玩笑的理,这才勉强增了分信任, 但是仍旧一夜辗转反侧,就怕大半夜的有官兵上门堵人。 好在他担心的事没发生,一整夜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奇怪的声响。 不过,硬生生地睁着眼过了大半夜的柴诸第二日无可避免地顶着一张憔悴的脸,活像是昨夜被什么妖精吸了精气,惹得过来的林阁主和如夫人都频频侧目,那眼神硬要解读的话,大抵是对自家孩子交友状况的担忧。 ——霍言是那个“孩子”,自己是那个“友”。 柴诸:“……” 明明他才是“交友不慎”的那个才对吧?! 当然,这些只是小插曲,如夫人照例对霍言的母亲非常感兴趣,但不管是拐弯抹角是直言询问,却都没得到什么结果、自然而然的被带偏了话题。 这份和人周旋的能力,别说如夫人了,就算“旁观者清”的柴诸都没意识到不对,是看得更透的林珑若有所思地看了霍言一眼之后,本就提着心的柴诸这才被提醒了一样恍然。 柴诸:“……” 他一眼难尽得地看向霍言,说个话都带这么多心思,这人怕不是长着十个心眼吧? 柴诸其实早就发现,只要霍言有心,他能让大多数人都能在与他的交谈中如沐春风。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句话,如夫人就会哄得眉开眼笑,全然一副把人当成亲儿子的态度,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的意图。 柴诸最开始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后来发现自己在是太小看能在昶裕城这个四通八达的交通要中,经营出一家与众不同青楼,能护着楼里的姑娘、在各式各样的达官显贵、三教九流中进退有余的奇女子了。她没有就这霍言母亲的事儿深问下去,恐怕根本不是什么被带跑了话题,而是单纯的无所谓罢了,她的真正目的另有所在。 …… 这会儿林如二人正带着他们泛舟湖上,虽是每个人手中都拿了桨,但现今顺着水流方向,其实并不必多费力气,如夫人更是直接将手中的桨放了下,双手抵住下颚往前倾了倾身,以一种略带压迫感的姿态,直视着那一身青衣、宛若修竹的少年人。 她的姿势带些逼迫,但脸上的笑容却极尽柔软甜蜜,“留在昶裕城如何?” “同霜节年纪也大了,大抵撑不了年就要退下去了……楼里的这些孩子没了依靠,们二人也不放心……交由你照看着,们也能安心些……” “留下来怎么样?你是他的孩子,自然也是我们的孩子,这本就是你的家业。” “……” “……拂柳、夏至、秋露、画雪,你看上了哪一个,大可同如姨说,有如姨做主,她们不会不愿意……” 说着她却又莞尔,“不过若是你的话,就算没有如姨做主,她们定然也愿意极了。” “……” “…………” 柴诸在旁听着,忍不住暗嘶凉气,看着如绮袖的眼神都不对。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本就是你的家业”),又有情有义(帮忙照看楼里的姑娘),既全了情理,又有利益动之——钱(迟春阁日进斗金可不是说笑的)、权(能在昶裕城要地开出这么一家与众不同的青楼自是有足够的背景)、色(迟春阁下一代的四季任由挑选)…… 乎有一瞬间,柴诸生出面对自己姨母的头皮发麻之感。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不愿,岁月流逝中只是越发美艳的女人挑唇又笑,“如姨知道你志向远大,不会把你一直困在这个小地方,五年……不、三年就可……” “你若是想要科考,昶裕的学馆也不少,子衿馆更是有严孝伯老先生坐镇,便是比之姑苏的鸿雁馆也不差什么了……如姨还是有分面子,可让人荐你入学……” “……” “趁这些年,在这里好好准备一番……” 如绮袖说着,又冲着少年笑得意味深长。 虽没明说,但也表明了愿意促成一段“”的佳话。 柴诸:“……” 听听、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天上的条件! 柴诸在旁都有点心动了,要是换个人在这里,就算当场答应他也不奇怪。 ——嗯、换个人。 要是这对象是霍言的话,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子会改变自己的最开始的心智。 即便现在知道这小子的身份背景,柴诸也很难想出对方到底是在何种境况下长大的,好像这世上没就有什么能让他心动的。 柴诸想到这里就有点纳闷:明明这小子挑得很,就连在山匪窝里都能想法子先要张兽皮,这一路跟行来更是衣食住行样样精致。 那他到底是怎么生出一种“这个人无欲无求”的……错觉? 果然…… 是长相问题吧。 这小子就长着一副君子皎皎如明月、回首好似天上人的好相貌,不知不觉地就潜意识里认为这是个喝露水都能活的仙人。 际上,可一点都不是这回事儿。 肉不嫩不吃,茶陈了不饮、连白饭是陈粮还是新粮都能一口吃出来…… 坐拥柴家万贯家财的的柴少当家都没那么挑的,柴诸怀疑霍言那根舌头都要成精了,这可比只需要按年供奉的仙人难伺候多了。 柴诸正满肚子腹诽一路上霍言种种“罄竹难书”的恶劣行为,却突然对上了如绮袖侧瞥过来的视线。 虽然这位如夫人总是自称“老了”“年纪大了”,但是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都像是一朵开盛极的牡丹,维持着绽开到最热烈的姿态、毫无衰颓的迹象。 这会儿她眼波流转的递了个眼神儿来,经事尚少的柴诸乎立刻就看呆了。 对方再对他笑笑,直叫人忘却一切,只顺着美人的意思来。 柴诸差点就一起开口,帮忙劝霍言。 之所以是“差点”,因为他偏过头去的时候,霍言也似有所感、转头对他笑了一下。 好看是好看,像是清风拂过竹林,明月照在潺潺溪流。 但是在经历过昨天晚上的柴诸眼里,他就像当头被竹竿子砸了一脑袋,转身又被一脚踹到冷冰冰的溪水里。 被湖上含着水汽冷风一吹,柴诸哆哆嗦嗦地就从刚才的美色陷阱里清醒过来了。 柴诸:!!! 说实话,要不是这会儿在船上,他绝对转身就跑! ……这段位的谈话,根本不是他能掺和的。 呜呜呜,姨母救命! 您外甥知道自个儿还欠历练,但是这种事情不是该循序渐进吗?别一上来就这么高难度啊!! 他悄悄、悄悄地、尽力不引人注意地往林阁主身边挪了挪。 如薄雪云雾般的女子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他的避难行为。 柴诸:qaq…… #可把孩子感动坏了.jpg# 而那边,楚路算是了解这位大美人的性子,有些话题是可以回避过去,但是有些事情要是没有得到个答案,她是不会罢休的。 他摇摇头,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如绮袖的邀请,“多谢如姨,不过不必了……晚辈有些事,想要去京城问一问。” 少年收敛了笑容,那双温润的浅褐色眸子认真看来时,如绮袖恍惚看见了那个梦里的人,她一时怔住了。 眼眶似乎有些发酸,在柴诸惊愕大目光和林珑投来的关切眼神下,如绮袖触了触自己的脸颊,果然碰到了湿漉漉的痕迹。 如绮袖其实很擅长哭、也很懂得哭。 早些年在楼中的时候,她就知道,怎么哭才最显柔弱、怎么哭才最惹人怜惜。 只是后来遇见那人后,她便许久没哭过了。 那人让她明白,人生在世、可以不必出卖尊严、不必出卖身体,不需要像是藤蔓一样缠绕攀附任何人,她可以凭借自己活下去。 明明是同一个世间,可那人让她看到的,是自己人生前十余年,从未见过的风景。 如绮袖其实明白的,她那份感情与其说是“爱恋”,不如说是救赎、是崇敬和仰望混杂而成的遥远“憧憬”。 那是仙人、是神明…… 是一切不可接近的距离、不可触碰的圣洁。 * 可最后大人离开府邸的那一日,她确哭了。 哭得嚎啕凄惨、毫无形象可言。 ——不值得、不值得啊!! 这肮脏污浊的世间,有什么值得他为之赴死的存在?! 那人似乎也愣住了,最后露出无奈又包容的笑。 他迟疑了一下,温热的手轻轻落在堆叠云髻的发顶、一触即离,旋即递来的是一方带着青竹纹样的方帕。 …… 最后的最后,她死死搅着那方帕子,注视着如青竹一般挺直修长的背影。 他走得从容又平稳,好似只是平平常常地赴一场宴会,而不是通往一场必死的结局。 如绮袖突然明白了—— 和当年一样,和那一年的拂云楼中一样…… 就如当年对方将她从挣扎的浊潭中拉出来,而这次他拉的、是尘世中的芸芸众生。 ……只是另一端太沉太重。 他只能选择让自己坠入最暗最暗的深处,以此让另一端自污浊中牵引而起。 可…… 不值得!怎么会值得?! 她怨恨、憎恶…… 连同伸出手求救的她自己。 可最后的最后,那人却是笑着的。 于是,如绮袖想: 大人回去了吧、定然是回到天上去了…… 这污秽遍布的世间,在没有什么值得他停驻的。 只有这么想,那些深夜辗转中翻腾起的恶意才稍有平息。 但她不敢、一丝一毫也不敢透露出愤恨和恶念。 ……如果那人在天上看见,定然会厌恶她的吧?说不定会后悔当年救了她。 前者、是她此生最为恐惧的梦魇;但倘若是后者,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权佞14一更:我听见了 旧日的记忆控制不住地翻涌而出, 涂着蔻丹的指甲陷于掌心。 但在如绮袖陷入更深的情绪之前,一方雪白的帕子出现在她眼前,这与旧日场景重合的一幕让她愣愣抬头, 对上一张年轻许多的面容。 可其上的表情与神态,似乎都与昔年那人一般无二。 比之“父子血缘”, 更像是“转世轮回”…… 如绮袖怔住, 心中蓦地燃起一股希望来,可还不等她自己意识到,那宛若幻象一般的重合只持续了瞬息、就突然破碎了。 少年眉头微蹙、担忧的唤了一句, “如姨?” 如绮袖使劲儿闭了闭眼,终究还是接过了那条帕子, 她没有用来擦泪, 而是死死地攥在手心,一如当年。 柴诸完全在状况外, 一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好端端的说着说着话如夫人突然就哭了。要是这还能被“想起旧事”这种理由解释, 但等到霍言递了方帕子过去,对方的神情变化就不好描述了。 反正柴诸的反应,是下意识地又往林珑的方向靠了靠。 他可绝对不是怕了。 就、就……就是不忍心…… 对、不忍心看见美人垂泪。 好在如夫人最后也没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她只是紧紧攥着帕子, 神色似是恍惚。 小舟顺着水流而下,已经快到岸边,如夫人突然站起身来,也没管船尚未停靠,连理由都未寻、便匆匆离去。 金线滚边绣着花枝的裙摆被湖水浸湿、又拖了点岸边的污泥,狼藉的水迹自花园的石子路上蜿蜒远去,看着那道红衣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因为船上突然少了一个人带起的舟身摇晃也终于停了下, 柴诸这才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甚至错以为如夫人会拉着他们这一舟人直接沉到湖心。 对方那一瞬的神色,是很有话本子上的以人心为食的蛇蝎美人风范了。 果然是错觉吧? 柴诸觉或许是上次遇到山匪留下的后遗症,反正从那边出来之后,他总有点疑神疑鬼、心神不宁的。 本来在霍言身边还安心点,但是从昨晚知道“霍言”的“霍”是那个“霍”之后,他之前那点心神不宁都可以说是小意思,这小子才是他身边随时可能炸开的那个惊天闷雷。 总之,这会儿那点突然预警的危机感消失,柴诸这才后知后觉地担忧起刚才如夫人那明显不对的状态。 林珑摇了摇头,却没多解释。 ——注视着那位大人落的如此结局,谁又不会留下心结郁于肺腑呢? 他几乎为每个人都安排了退路,却只将自己的路彻彻底底堵死。 她叹道:“让她去吧……静一静也好。” 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那人终究不在这世间里。 她说完,顿了一晌,视线转向楚路,缓声道:“我近年来谱了一曲,你可要听听?” 楚路还不待回答,柴诸却是激动之下全忘了先前的阴影,哥俩好地一把搂住楚路的肩膀,满口替他答应下来。 ——不答应才是傻子吧。 明明到迟春阁的日子没赶上整日,却遇见了即便是十五也少有登台的如大家,现在更是被林阁主询问要不要听曲,要知道上一位闻林阁主琴音的还是两年前游学到昶裕的留鹤居士,那位可是有名的琴乐大家。 柴诸觉自己现在这运道,应该到对家的赌坊里去转几圈:赢不赢钱的还是其次,主要是给他们添添堵。 楚路觑了眼不知道想到什么正滋滋傻乐的柴诸,终究没说什么,默认了他这回复。 …… 这只是个被即兴划来的小舟,舟身逼仄,坐了人之后虽还有空余,却连张琴凳都放不开,自然不可能行湖上闻乐的雅事。 不过,柴诸可一点儿也不觉遗憾。 ——还是地上好。 地上多好啊、安全。 虽然如夫人走了,但是霍言这小子还在船上。 只要有他在,柴诸总觉屁|股下的小船不太结实,有随时会翻的可能性。 一行人转道去了一方阁楼。 雅阁之中,林珑垂眸调试着琴弦,却突然开口,“听完这曲,你若是还有疑惑未解……再去京城吧。” 柴诸这才想起来,刚才霍言拒绝如夫人的理由,是他要去京城打听事儿。 虽然知道霍言要去京城,但这具体的缘由,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也是因为他一直没问过。 毕竟在昨天之前,他一直默认对方往京城去是该用“回”这个字的。“回家”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他自然也没往别处多想。 这实在不能怪他误会,毕竟这小子一看就出身不凡,又一口地地道道什么奇怪腔调都没杂的官话,他觉对方是京城人士实在是正常不过了。 柴诸突然就有些好奇:霍言是去问什么?问谁?是问关于、当年的霍相吗? 他这点突然升腾起的好奇疑惑,却被渐起的琴音压下。 林阁主的琴音不愧于她的盛名,柴诸脑海中尚盘旋着种种疑问,心神却随着拨弄的调子渐渐沉浸到琴曲中去。 这曲子并不像他常听的,其中甚少使用轻快变调,听起来厚重古朴,甚至让柴诸想起祭祀之乐,可它却并非在颂唱神明。 而是在诉这人间…… 柴诸不由得阖上眼,随着这乐声,他好似也步入了这张人间画卷—— 禾苗抽芽、炊烟袅袅,远处传来一两声幼儿的啼哭,又不知谁家孩童笑闹的声音混杂; 熙熙攘攘、人来人往,集市上小贩卖力的吆喝叫卖,又有偷儿被巡街的捕快抓住,在路人的指指点点中,被扭送官衙; 亭台楼阁、觥筹交错,醉宴的主人夺了伶人的活计,于厅堂中一展剑舞; …… 书生赴京赶考,月夜不眠、索性执卷诵读; 重重殿宇之中,官员直言政事利弊,脊背如竹节般笔直; …… 边境荒漠,似有号角声响过,却是黄沙滚过的簌簌,侧耳细听,只闻几个老兵调侃玩笑,一轮圆月高悬于天,照亮了这安稳一夜; …… ………… 柴诸本觉这位林阁主像是独居幽谷的一株兰花、亦或是不染凡俗的新雪,红尘滚滚似乎都沾染不到她身。他虽未曾听闻,却也猜想,林阁主的琴声或许是天边浮云舒卷、或是孤山白鹤啼鸣,那必然是一种曲高世间无可和的阳春白雪。 却不想……里面填满了整个人间…… ——人间喜乐。 ……………… ………… …… 虽言“喜乐”,但曲调中莫名笼着一层压抑不散的沉闷和滞涩。 曲中明明一切皆好,可听闻之人只觉心中沉甸甸的,连呼吸都被堵塞了。 他莫名生出种疑问来—— 这盛世喜乐,究竟是以什么交换来的? 这个疑惑当是没头没脑、又没道理极了。 柴诸觉自己可能是家里的生意谈多了,把脑子都谈坏了。 这不是什么和人谈生意,又有什么交换不交换的? 渺渺琴音归于静寂,但似还有余音绕梁,半晌都无人言语。 许久,端坐于琴前的林珑将压在弦上的指收回,交叠拢于身前。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明明是描绘大好春光的词句,但是此刻由女声这么淡淡念来,却平添几分怅惘沉重,好似这春日的到来终究是迟了一般。 是啊…… 太迟了,迟到他都未能看上一眼这大地复春之景。 那年的冬日冷到滴水成冰,可春来回暖、一切都恢复勃勃生机。 只是……那人终究长眠于寂寂无声的大雪之中、无缘见一眼。 柴诸并不知晓女子垂下的羽睫中掩盖的绪。 他只是在心中跟着重念了这一遍一句诗。 此情此景再有先前那乐声渲染,他好像也会到一种原本诗中未有的沉郁来。 迟春阁…… 原来这才是它名字的渊源。 * “我听见了。” 最终是这四个字打破了满是沉寂。 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原本敛眸垂首的女子像是被什么惊动,一下子抬起头来。 楚路却笑,“林姨的琴艺果然如传闻一样,琴音入耳宛若灵窍洞开,随之周游四方九州之地……” 柴诸愣了足足有三息,才意识到,这小子是顶着这么一张诚脸在拍马屁。 想到对方刚进迟春阁的时候,那游刃有余避过姑娘们的姿态。 柴诸:!!! 这也太会了吧?!他有理有据地怀疑,对方一开始那连“迟春阁”的名字都没听说的表现是在诳他。 但不管怎么说,不能输! 柴诸立刻抢过话头,情实地赞扬道:“不愧是林阁主,这琴声有如春日踏野……好似山涧清流……让人……” 柴诸正情意切的发表着他千字小长文的听后感,但是作为另一个当事人的林珑却心不在焉。 她抑制不住地回想着方才听见的那四个字—— 【我听见了】 似乎这踏遍山河、打磨经年的琴音终于落入她原本想要奏予的人耳中。 那人亦含笑给出了回应。 我听见了…… 听见了这山河日好、太平安宁。 我听见了…… 听见了你想奏给我的盛世和乐。 …… ………… 明明映入眼中的是少年稚嫩的面庞,可她那一瞬间却生出了莫名的笃定:她想要传递的、想要诉说的,终究好好传达给了想要送给的那个人。 这想法没道理的很,意识却先一步给出了反馈。 经年累月一层层压在心上的重量突然卸去了大半,沉沉绷紧的精神好似一下子松缓了下去。 自那个冬日便好似停滞的时间终于缓缓推动。 林珑看着身周的绿意盎然、受着落在身上的阳光,像是迟钝的观终于醒来,她恍惚……春天了啊…… 不再是僵硬地试图抓住一切、勉强地将所有“喜乐”揉杂倒琴音里去。 耳边的虫鸣鸟叫都如此清越动听,无需一遍遍地推敲音律、便已然汇成一曲再悦耳不过的小调。 林珑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忍不住想。 或许…… 的如同绮袖所说的,大人正在天上注视着这世间的一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权佞15二更:听我解释 虽然有两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再三殷切挽留, 但楚路等人在昶裕城也只停留了三日。 临别之际,林珑赠了他们一曲。 不是那个带着莫名压抑的盛世之曲,只是一首简简单单的欢快小调, 让人一听就想起明媚春光,忍不住会心一笑。 说实话, 虽然比起第一首曲子中的恢宏壮大, 这小调更像是信手一弹、灵光乍现的随意之作,但柴诸还是更喜欢后者。 他于乐理之道并无很深的造诣——毕竟这东西不像是画作字迹,倘若他能辨出个好坏来, 立刻能将一张废稿变作千金之帛,因此他对学习这方面的东西一直兴趣寥寥。当然, 绝不是他天赋不够的原因。 他做出这个喜好判断的原因很简单, 这调子更让他兴。 果然,他是个俗人。 比起那些繁复庞杂、后有隐情的沉重故事, 他还是更喜欢这种简单的快乐。 就比方说, 他们离开迟春阁前,如大家的邀请:下次如大家编排好新舞,会提前送请柬予他(们)。 这待遇简直是前无古人了。 然而,柴诸一向信奉等价交换, 特别的待遇背后一定存着一个解不开的大|麻烦,就比方说某个霍姓少年的身份问题。 “你现在是我表姑家儿子的叔叔的堂亲,那是柴家一个旁支,算是我的远房表弟,柴言。” 柴家的一个店铺里,柴诸拿着一个身份过所,紧张地给楚路交代着这个新身份。 知道“霍言”这个身份背后的惊天秘密,柴诸再怎么如何不敢像之前那样大大咧咧地将人带在身边, “一会儿会有人来给你变装……你……” 他还没说完,就见楚路拿起旁边的工具,在脸上涂涂抹抹几下,柴诸正要叫住这人,让他别乱动,却见人已经转过身来,不见什么大的改动,脸还是那张脸、但是好像又有什么不一样,反正要是在街上偶尔碰见,柴诸是不敢认这个人是“霍言”的。 柴诸“你你你”了半天,还是深吸口气,当机立断拉开帘子出去交代,让那个请来给楚路改装的人不必来。 柴家家业铺得那么大,认识的各种能人异士不少,柴诸这次请来的自然是其中信得过的。 不过,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必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既然霍言能自己动手,少一个人知道更安全些。 只是…… 柴诸诡异的眼神儿落在楚路身上,以一种让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吗?” 柴诸觉得,这会儿就算有人跟他说“霍言能生孩子”,他估摸着犹豫一下会相信。 不管什么事,发生在这人身上,好像都是有可能的。 说起来,霍言似乎一直没有提他的母亲是谁,该不会…… 嘶—— 当年的霍相竟是恐怖如斯吗?! …… ………… 在柴诸的想法完全飘到鬼神灵异方面之前,楚路似有所察、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柴诸像是干坏事被抓住了,立刻正襟危坐、赶紧住脑。 说实话,在霍言跟前有时候他还真没有什么安全感,好像一切想法都可能被扒干净晾在外面。按理说,这种人能叫人忍不住敬而远之,偏偏霍言有心和人打好关系时,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放下戒心。 仔细想想,这事其实还是挺恐怖的,但柴诸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这是个好人。 或者,最起码、这人对他没什么恶意。 他们现在……互相知道身份的他们,勉勉强强算是“朋友”吧。 * 接下来一路上,柴诸一副神经紧绷看谁都像来抓他们的紧张过头表现,和当事人悠哉闲散的状态呈鲜明对比,一时都让人分不出谁才是有麻烦的那个。 实际上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柴诸甚至想叫楚路寸步不离地呆在马车上,而且对楚路去“京城”的这个最终目的地,表示了强烈的质疑。 楚路其实挺疑惑的,他觉得自己已经跟柴诸解释得挺清楚了,他并不是什么朝廷钦犯,怎么这小子还是这么紧张兮兮的。 再一次打算进城逛逛,却遭到柴诸强烈反对之后,他适时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柴诸一脸“你自己心里到底有没有点逼数”的表情看着他。 ——没有通缉,就能成为你顶着一张和霍相那么像的脸招摇过市的理由吗?! 虽然柴诸没见过霍相,但是从如夫人和林阁主的态度就能看出来,这小子绝对是跟他爹像极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 柴诸磨着牙小声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恨不得把霍丞相抽筋扒皮、拉出来再鞭一遍尸。” 楚路挑眉。 他对这个倒是不意外,这才是奸臣大反派的正常结局。 他稍微抵了下下颌,若有所思地看向柴诸:比起这个,有问题的是这小子的态度吧。 当年的事,柴襄锦大概知道一点内情。 毕竟给北府军送粮的时候,他虽然为了秘密行事、联系了好几个商号,并没有全部交托给柴家,只是换粮的时候,却怎么绕不开柴家的粮铺。虽说力求隐蔽,但毕竟动作那么大,柴襄锦要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那她那当家也不必做了。 但楚路却不怎么担心,毕竟柴襄锦是个聪明人,越是聪明人越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而且只要好好闭了嘴,柴家就能平白得北府军那么大一个人情,就算为了柴家,柴襄锦也知道该干什么。 重情者动之以情,逐利者许之以利,忠直者晓之以家国大义…… 这世上实在有太多的方法,让人对秘密保持沉默。 只要他给的“筹码”对了、“价位”够,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哑巴。 因此,楚路不觉得柴襄锦会把事情告诉柴诸,纵然这是她的继承人。 或者,正因为这是她选定的继承人。 * 柴诸被楚路看得心底发毛,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要是仔细想想,明明对方什么没干,他却这么把人关在马车这么大点地方,这跟被抓起来坐牢也没两样了……说不定牢房还比这宽敞。 ——就是马车上的绫罗锦缎、金银玉石、连带着那张摆满了各色小点心的紫檀木矮桌不是活物,要不然听见主人这么把他们这么跟监牢作比,大概得跳起来给他几巴掌解气。 柴诸兀自低头反省,却突然听见上首传来一声轻飘飘的疑问,“你呢?” 柴诸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啊?”了一声。 楚路也没有不耐烦。 不说他本人,就是“霍路”这个人设的性格,在他所有的任务对象里,耐心都是数一数二的。 他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柴诸刚才的话,“世人恨不得把霍丞相抽筋扒皮、拉出来再鞭一遍尸……你呢?” 对这种一切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少年人,比起慢吞吞的试探来,还是直接问效率。 柴诸:“……” 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没有多想,这会儿被楚路这么一重复,背后冷汗刷啦一下子就都冒出来了。 如果可能、大概、他没记错的话…… 被他这么形容的、是眼前这人的……亲爹。 柴诸对“爹”是没什么概念…… 连这次去京城,他都是抱着“听说那人快死了、于道义上他确实该去见一面”的想法。说实话,对于这个便宜“爹”,要真遇见了有人骂那他人渣,他说不定还会跟着附和几句。 但是,柴诸心里明白,自己这不是什么正常情况。 如果是其他长辈,比方说……有人在他跟前这么说他姨母。 柴诸只要想想,就恨不得生撕了那人的嘴。 然而…… 他现在是被撕嘴的那个。 身体反应比脑子都快,等他回过神儿来,他已经缩在马车上离楚路最远的角落里。 旁边小矮桌上的点心被他这动作撞得七零八落,小腿一抽一抽得疼,肯定是动作太急磕青了。 柴诸:“……” 说起来,这明明是他的马车。眼前这小白脸吃他的穿他的喝他的,他为什么这么怂? 就算真的要躲…… 不是、是避开他,得让对方下马车不是?! 柴诸一咬牙、一挺胸,“……你!” “……听、听我解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权佞16一更:这算什么好人? 楚路也没料到自己就问了这一句柴诸会有那么大反应, 甚至还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惊恐。 再回忆起迟春阁那天晚,楚路越来越觉得跟不年轻人过于活泼的思维方式了…… 或许也不一。 依照霍路这个角色在剧情中的等级,身上也或许自带了什么“反派”“幕后之人”类似的、不知该说buff还是debuff的效果。 之山寨里那次也是, 莫名就被其他人隔开了。 可明明上次来这个世界走剧情的时候、也没有遇到这种事啊? 这些思绪一掠而过,脑中已经瞬间闪过了十几个测试或者利用这个效果的方案, 楚路这会儿也不太清楚, 这到底是霍路这个身体的被动技能,还是他习惯性地在套着这个壳子的时候想太。 反正都是对人设有利的方面,楚路也没多做纠结。 不过, 他刚动了个念头想让系统帮忙备注记录一下,就在对方【老子在假期!】的嚎叫声中, 无奈放弃。 好吧…… 假期。 * 楚路视线重新落回到缩手缩脚的柴诸身上。 柴诸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我……我没这么觉得。” 似乎是柴诸的错觉,他仿佛觉得自己这话出口后, 对方脸上的笑淡了些许。 这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人还指着他跟他一起骂他亲爹吗?! 还是在挖坑?打算等他骂完、再名正言顺的揍他一顿? 完全没从对方脸上的表情中推测出想法, 柴诸只觉得心下越发没底儿。 虽然和霍言呆在一块,大部分的时候都让人心情愉悦。 但是有的时候,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柴诸真恨不得自己长八个脑子……话说回来, 八个够吗? 呸呸呸、他连两个都长不出来。 还是做梦比较快。 左右横竖都是死,他还是想说点儿“心里话”。 而且这些“心里话”往常他也没处儿说去。柴诸一点儿也不怀疑,自己如果跑到街说了,烂菜叶子臭鸡蛋就别提,他说不会被人活活打死。 “我觉得……” 他有点艰难的咽了口口水,“你爹……霍丞相他、说不准是个好人。” 楚路眉头一跳,觉得情况或许不是那么好。 他脸上不露声色,好似随口问了句, “为什么这么说?是有人和你提过什么吗?” 比如柴襄锦…… 但是她实在没有道这么干啊? 柴诸又是懵,下意识回道:“没啊,我自己琢磨的。” 似乎这话落后,车厢里的温度又降了几,柴诸不自觉又往后缩了一下。但是肩膀已经死死抵在车厢壁,除非他跳车出去,不然完全没处儿躲。 他偷眼看了眼旁边的车帘,琢磨着去假装不小心、滚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神落过来,柴诸僵住—— 他……他不敢动啊!! 柴诸悟了:霍丞相是不是个好人他不确定,但是“霍言”绝对有成为大魔头的潜质。 郑叔,快来救救你家少主啊!! 柴诸灼|热的、几乎要穿透车帘的视线,并未被外面赶车的老仆接收到,他宛若一只被猫盯上的小耗子,可怜弱小又无助。 楚路觉得这不太行。 当年柴当家可是能刀口谈判、仍旧说笑自若,甚至只带着几十号人、就敢直接送粮到交战蓟州。怎么选出来的继承人胆子这么小?而且在车角缩着算是什么行为? 非常代入角色人设、并且隐约把人划到自己阵营的“霍丞相”对这个举动很看不惯。 他皱眉扫了柴诸一眼,示意他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说实话,这是柴诸第一次从楚路表情里看出明确的表意,可这会儿,他只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 瞎是不敢瞎的。 他老老实实坐回去,脑子里遗书已经滚过了三遍。 “交友不慎”这四个大字一要牢牢写在上面,警示后人。 这哪是“交友”啊?这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爹”!! 要是有一天他当了家主,一要给家训填上一条。 但凡柴家子弟,以后都要离姓“霍”的远一点! 看着对面人那一脸“你说说吧”,一副准备促膝长谈的架势。 明明对方脸上带笑,好似是和友人闲谈,但是柴诸总是有种错觉,一个闹不好自己就要被拖出去斩了。 柴诸:“……” 他到底为什么要提起霍丞相?!老老实实闭嘴不好吗? 如果时间能回到一刻钟之,他绝对不拦着这个人下车:不就是出去逛逛吗?以这小子的能耐,别说没有通缉,就算他的脸就那么贴在官府门口,对方绝对也能有子在城里大大方方溜一圈,然后安安稳稳地回来。 柴诸做了半天心里建设,总算开口了。 “我听过霍丞相那二十几条罪状,别的我不太清楚,但鸿顺六年的潞州水灾……” 柴诸说着,抬头看了眼楚路,对方又恢复了那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温和笑容。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他道:“我当时跟姨母南下,经过潞州了。” 楚路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也是他当年任务时面临的困境之一。 按说作为时空局的任务者,他们只需要维护住剧情进展就行,但是这个世界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摇摇欲坠、濒临破碎,根本经不起大规模死亡。 可偏偏濒临衰亡的世界于外部的体现就是灾害频发,于是出现了“闹灾死人、越是死人世界越脆、世界越脆越容易闹灾”的恶性循环,按照这个循环下去,甚至不用等楚路任务结束,他就得直接和这个世界死在一块儿了。 想想世界湮灭时的巨大能量,时空局到时候能不能把他的灵魂捞回去都是五五开,说不就被这个世界拉着一起陪葬了。 为了救这个世界、也为了自救,楚路一边儿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他玩弄人心、贪财恋权的大奸臣大反派,一边儿还得绞尽脑汁、四处救灾,生怕哪一下没扛住,这个世界直接嘎嘣了。可偏偏后者的行为,在世界意识的判定中属于“外来者干扰命运线进程”。 于是他拼死拼活干着白工,还得被世界意识死盯着警告赶紧滚出去,三五|不时的给他添一顿麻烦。 就算是现在、回想起当时的经历,楚路都觉得有点脑袋胀痛。 …… 柴诸仍在继续,“当时年纪小,我其实记不很清楚了。” “但是潞州的情况,好像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差。” ……应该是好得过头了。 柴诸其实记不太清楚当时的外部情况了,但是他还是能记起来姨母进入潞州时的惊讶。 他们甚至没有按照预计的绕路,而是直接深入从潞州内部穿过。 人饿急了什么事儿都能做出来,这些流民灾民其实要比山匪都危险些,他们这选择实在风险很大,但是柴襄锦一向是愿意冒险的人,事实证明她确实又一次赌赢了。 柴诸记得中途姨母离开了几日,好像是去查了些什么,回来以后心情好了好些天,连他失口叫了“姨”都没给他把饭换成青菜豆腐。后来他印象中隐隐约约听见对话,好像这事儿跟一个霍姓官员有什么关系,当然不是谣传中的负面关系。 柴诸直觉那个人就是霍丞相,而且他确实在赈灾的银子里动了什么手脚,但或许是为了救人…… 但是这种隐隐约约的明悟、感觉,实在是很难用言语表达。 柴诸这会儿打算说出口,才发现这里面有很逻辑都不通顺,那种“我猜测”“我觉得”实在是非常讨打的说法,而且幼时模糊的记忆也无提供什么佐证。 最后,他只能含糊道:“没什么人饿死、也没有水灾后常有的疫病,周边的州府甚至连流民都没接到多少……” 他只能按照逻辑给出推断,“……或许是潞州的府衙谎报了灾情、也或许是其实霍相并没拿那么……” 他给出最终结论,“其实也没有罪名里说的那么严重。” 这一番话听得楚路眉头挑得老高。 这算什么“好人”? 什么时候人们对道德底线的要求这么低了? 果然,是因为霍丞相的名声太臭,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坏到那么彻底的趋势,就值得特意被人拿出来说道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权佞17二更:童年滤镜 其实, 柴诸两个猜测都不对。 潞州府衙可没有“谎报灾情”。 潞州知州为了自己头顶那顶官帽,倒是想瞒。但这位知州平日做人不厚道,得罪的人实在太多, 想让下台的比比皆是。倒是乖觉,眼见着瞒不住, 比起让政敌添油加醋捅到御前, 还是选择主动自曝,好歹求个活路。 霍丞相也不是“没拿那么多”。 ——是都吞了。 鸿顺这个年号寓意好,但是那几年可一点也不“顺”, 各地天灾不断、人祸也屡有。 虽然僖帝是个不管事儿的,但了案头的折子, 也会下旨拨银子去。毕竟这个皇帝当得再怎么不走心, 也不想成个亡国之君。 只不过,那时候的大衍朝堂, 浑的可不只是皇帝一人。整个朝廷都是同一个德行, 这拨下去的银子层层剥削,甚至到了最后,每一级拿多少、都有了约定俗成的惯例,油水到最底下一层正正好瓜分个干净——闹一次灾, 们跟着发一次财。 霍相这事儿之所以被揭出来,是因为他不讲“规矩”。 霍丞相当年可是朝廷上的第一人,这盘剥油水自然是最打头的那一层,按照“规矩”,这位本就是得挑着最大头最好的来。但是这人实在是心狠手黑,来直接囫囵吞了,只给底下留层油皮儿。 但奈何霍相实在势大,底下怨声载道, 却不敢说什么。 谁叫这位最得僖帝爱重呢? 因为这个,暗地里咒骂、背后扎小人儿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楚路着不在意那些,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比起别的麻烦事来,楚路其实觉得这环节挺好的,既稳了大奸臣大贪官的人设,又有了去赈灾的银粮。 当然,要是没灾没害的就更好了。 系统称呼宿主这行为叫【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楚路觉得这在不太对,毕竟这法子一始还好,但等灾一年年闹、国库银子也一年年的少,最后全指着这“中间商”贴补,简直是惨绝人寰,就是他有再多来钱的路子也扛不住这么造的。 于是在朝臣的眼里,这位霍相真是心一年比一年黑、手一年比一年狠。 终于,等新帝台,稍微透了点意思,底下自然有人为“新主”分忧解难。 这些人估摸着也没想着要让霍相倒台,只是被盘剥得久了,想暗戳戳给添点麻烦。 也有那么一两个打着主意,万一能借此得了新帝爱重,成了新朝的霍相第二,那岂不是做梦都能笑醒? 结果谁也不曾想,你添一分我加一毫,最后竟能闹出这么大罪状。 这位新帝也是个狠人,先帝的灵柩还搁在灵堂呢,竟然直接拿人下了狱。 顶上的大树一翻,树下的猢狲这才急了。 说起来也可笑,给霍丞相罗织罪状的是这群人,等人真下了狱,帮忙奔走活动的还是同一批人。 这下子可到好,跟串好的手串儿似的,都不必费心去找,直接提溜着头儿全扯出来了。这些人里面有不少直到出事儿前,还想着牢里那个领头的救出来,重新求个庇护呢。 楚·一心求死·只想赶紧滚蛋·路:…… 还真是辛苦他们了呢。 #微笑.jpg# * 那边柴诸迟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自己先前的话没什么说服力,顿了顿又道:“鸿顺八年的覃州布施……虽然说是为了收拢人心,但也确确救了不少人命。” “至于那传闻里的,粥里还杂着给马吃的糠料,”柴诸顿了顿,摇头苦笑,“灾年之下,就连树皮草根都有人啃,饿极了连观音土都吃。命都保不住了,谁会在意这些?若真是将粟米换成糠,还能多救几人呢……” “……” “…………” “传闻霍相贪墨圣旨中兴办书院的银子。” “我也曾去过那些书院,虽然在那些人口中被称为破屋棚子,里面的藏书寥寥,先生更是周遭随意聘的夫子……但于寒门而言,这在是求都求不得的好事。” 正是去看过,所以柴诸才觉得,霍丞相兴许是刻意把书院修成这样。 虽是看起来破破烂烂,但是多少能遮风避雨;饭食清淡无味,却能饱腹;书院中的藏书在世家眼中只是寥寥,但却也是经史子集齐备;聘来的夫子虽不是有名气的大儒,却也才学扎实,足够指点学子…… 也就是因为这种种原因,这个本来修建给世家贵族的书院,最后成了寒门弟子心中圣堂:有一容身之所又有饱腹之食、藏书可随意借阅、又有师长指点。 ——这确实是他们做梦也都想去的地方。 …… ………… 一桩桩一件件,柴诸一一道来。 渐渐也没了最始说起的那份拘谨,连说话的声调都流畅起来。 那些怀疑、猜测、还有被担于心头的重量无法以苍白的语言描述,柴诸也不想只以言语轻慢。 想……既为人子,或许霍言更想亲眼去看看、亲自去见证父亲的那些行为背后的真正意义。 楚路却并不知道柴诸这点小心思,一始还紧绷着神经,但是听着听着,原本微锁的眉头却放松下来、神情也一点点缓和。 柴诸口中的这些内容,只是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想怀疑罢了。 也正如所说的,在霍丞相被定死了贪官国贼大奸臣的说法下,有谁敢在外面随便说这些话,那估摸着真得被人烂菜叶子臭鸡蛋招呼,恐怕都不必送官,直接就被当街拳打脚踢活生生凌虐至死了。 楚路看着对面的少年说话时那倔强坚持的神情,又忍不住带了点笑。 大抵也只有这种家世不错、没吃过什么苦的少年人才觉得这世的一切都亲切美好,愿意将所有的事情都向最好的方向去想;这种坚持和全世界都对立的想法,也只有没经历过生活毒打的少年人才能做出来…… 灾害连年、民不聊生,这样成长起来的少年又能有几个呢?而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如柴诸这样敏锐细致,甚至带着些天然准确的直觉? 或许连五指之数都没有。 楚路松了口气,再看柴诸时,大抵明白了柴襄锦选择继承人的原因。 这孩子的敏锐在令人惊愕,甚至都可以被归为天赋的范畴。 只是…… 还是觉得柴襄锦未免太溺爱这孩子了。 不让他接触黑暗面尚可以理解,但是这种天真的性子真的适合继承柴家吗?群狼环饲,楚路真的怀疑这只柴小羊羔接过家业的第一天,就被撕得一块块了。 柴·小羊羔·诸并不知道自己在楚路眼中的形象已经退成不会咬人的“咩咩咩”了。 江南那些和这位柴少当家打过交道的走商,听到这评价大概都要笑死了,恐怕得嗑着瓜子儿看热闹,等着又有一人被这小子纯良的外表蒙过去、狠狠被撕下一块肉。 柴诸的敏锐的确不作假,楚路一放松下来,立刻就察觉了刚才紧绷气氛的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柴诸几乎立时松懈了下来,立刻从瑟缩求饶的“孙子”状态,变成了可以勾肩搭背的好兄弟,一下子升了两个辈分,增长速度之快、态度转变之自然令人侧目,惹得楚路都多看了一眼。 柴诸倒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面所述所言,早就有了猜测,只是却实在没地儿说去。 柴诸虽然藏不住话,但也知道这些话不是能随便说的。 隐约意识到,这些话最好不要跟姨母提、郑叔也是;既然亲人长辈不行,就只能是朋友,可除了那些吃喝玩乐的酒肉朋友,真正被柴诸认可的也没几个,至于这不多的几个……他可不想遭遇什么友人当场反目、追着打出十条街去的惨剧。 于是,只能老老憋着。 但是“霍言”不一样啊。 这是夸老子呢,这人再怎么的、也不可能当场给一拳。 憋了这么多年的心事一朝抒发,在是让人通体舒畅,特别是旁边的人还是一个极好的倾听者,虽然全程没说一句赞同,但是那神色表情表露出来的“我在听”,在让人很有倾诉欲望。 ……虽然柴诸十分怀疑这张脸上表情的可信度。 但是就对话体验感来说,在是让人备觉舒适。 于是,柴诸一个不留神就秃噜出来,“其实我小时候差点就去了‘抚幼堂’。” 楚路眉梢稍微挑了一下,确实有点意外。 抚幼堂,顾名思,是照顾意外失却父母亲人的孩子的地方。 名是这么说,但那年景下,人们连自己都养不活,况是养孩子?生下来的孩子被扔的不在少数,有点良心的扔到抚幼堂门口,希望给孩子挣条活路,不在意的扔到山林。 再后来,扔的少了。 因为他们学会了换,换“吃食”。 想到这里,楚路的眸色沉了沉。 那算是他花钱花精力最多的地方之一,就性价比而言、并不是最高,甚至还有极大的暴露风险,说起来对的任务其实没有太大的益处。 但楚路只是觉得…… 一个连孩子都活不下来的世界,在没什么未来可言。 …… 柴诸其实少提起那段经历,说实话就他的心底而言,并不觉得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或许是因为习惯了沉默,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很少说出口。 于是在大多数人眼里,好像生来就是柴家的继承人。 但是这会儿,在对面人平静的注视下,突然觉得那些事也不算什么了,“那会儿我娘病逝,柴家还不知道我的存在,我一个人在昌城……” “们打算我卖了。” “我和那个女人求情,说起码我娘亲的丧事处理了。她心软了。” “……” “…………” “可我跑得太慢了,最后也没能逃成,被他们绑住了……还打了我一顿,疼。” …… ………… 柴诸这段叙述并不算有条理。 虽然说话并不断续,但内容片段却十分零碎,更像是孩童眼中影像的拼凑,甚至有时会出现一些幻觉似的形容。 说到了自己和一群孩子被绑着关进一个“大的、会动的黑屋子里”,那显然是个马车,不过沉浸在过去记忆里的柴诸还是用了那样的形容。 孩子们决定从“妖怪肚子”里逃跑。 …… ………… 楚路听了一段孩童视角的妖口逃生的志异冒险故事,而孩子们最后商量出来的安全地点是“抚幼堂”。 虽然过程几度波折,但是他们却还是成功逃出去了。 而“抚幼堂”成了这场冒险的最后终点,庇护他们的安全之所。 …… 楚路:“你该知道,抚幼堂是霍丞相……” “培养亲信和私兵的地方。” 柴诸干脆地接过话来。 楚路怔愣了一下,点头。 这孩子、不是很清醒吗? 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 童年的经历到底会影响人的一辈子。即便长大成人后,理智上知道这背后的利益交割,但是在小柴诸心底,那确成了一个让能够逃脱魔爪的庇护所。 这么想着的楚路,在柴诸哑声道着那句“君子论迹不论心”时,也只是格外宽容的点了点头,难得应和了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权佞18一更:还真是救了我一命…… 柴诸说完那句“论迹论心”的后, 突然沉默下去。 楚路却没多想,觉得这孩子刚刚回忆起幼年的不幸经历,是该给对方静静的机会, 体贴地放轻了声音。而现在这个身体也确实虚弱,又为刚才的情绪起伏, 疲累一股脑儿地涌来, 也放任自己闭眼依靠在车厢壁,暂且小憩。 而并没注意到,另一边的柴诸在许久的沉默之后, 将视线投注到楚路身,那目光复杂极了。 …… 柴诸刚才并没有说, 其实后来, 曾经再度遇见过某个一起逃到抚幼堂的孩子。 幼年的记忆很容易就模糊,孩童长大后的相貌也会大改, 柴诸认出那个人, 还是凭借对方占据了大半脸的胎记。当时因为那个孩子和常人有异的相貌差点被扔出马车,但是到底担心路上“处理”引起什么麻烦,们还是暂且让他和其与人待在一起,柴诸也此对对方印象格外深刻。 柴诸却没有那么易于记忆的特征, 理所当然的,对方并没有认出他来。 柴诸也并没有多此一举地上前相认,但到底顾念幼时共同患难的情谊,本打算暗中照拂一二。 却发现对方并不必照拂。 ——那人过得很好。 虽然是个外乡人、又相貌有异,但却是当地有的木工手艺人。 在那个镇子已经呆了几年,很是攒下一笔家资。为性格宽厚、又有手艺傍身,甚至还有不少媒人上门替他说亲。 柴诸从那个镇子离开的时候,那人已经和旁边一户人家都姑娘交换了庚帖, 或许他再留一阵子,还能讨一杯喜酒吃。 …… 久别重逢,发现幼时同伴安好,这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时,细微的喜悦只是一掠而过,柴诸并没有深思。只是现如今想来…… ——抚幼堂是霍相培养亲信和私兵的地方。 那…… 到底是怎样的“亲信”、怎样的“私兵”,会学木工手艺? 难不成这位霍丞相专门养着这群吃闲饭的孩子、是打算等们长大了给自己打家具吗? …… ………… 柴诸深深看了阖眸养神的楚路一眼。 想着,自己或许该去查查幼时友人现如今的景况。 论迹不论心…… 但如果是他想的那样,无论“论迹”还是“论心”,那都是一位“圣人”了——救世的圣人。 而霍言,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吗? 想去京城问的答案,又是什么? * 楚路觉得柴诸从那日谈完了之后就有点不对劲儿,但是考虑到那件事也算是对方童年阴影了,自我剖析完了,有一两天心理状态不对也可以理解,而且这会儿他有别的事挂心,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少年人的那点小烦恼。 毕竟情报不足,楚路试探了几天,才终于一个个地排除了那些错误选项。 直接问柴诸道:“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楚路从离开昶裕城就感觉不对,好像有人在暗中观察们这一行。一开始以为是因为自己这张和霍相相似脸带来的麻烦,所以才会特意修饰一番,为了确认,之后还特意做出兴致勃勃的模样在城中闲逛,甚至还有几次刻意甩开了柴诸来单独行动,主动给对方创造了“机会”,但对方不知道是谨慎还是什么,一直都没有动手。 楚路带着人兜了几天,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可惜的得出个“自己就是个捎带被牵连”的结论,们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 而这边,柴诸冷不丁的被这么一问,眼神一时有些游移。 要说得罪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别看现在在楚路面前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稍有不对就怂着主动降辈分的模样,但到底也是柴家少当家的,多少人捧着的公子哥儿,虽然对人的情绪极为敏锐,但是性格实在说不好,能让小心谨慎对待,照顾情绪的人实在没几个。 而且,也正是因为他对情绪十分敏感,对别人的恶意也立刻就能察觉。看着有人明明憋着气,心里恨不得问候祖宗八辈儿,面上还得拧出个笑脸来迎。柴诸有时候的觉得这滋味儿挺爽的,遇不顺眼的人还会刻意撩拨一下。 这会儿被楚路一问,心里甚至能一下子列出个一长串单来。 也不是那么多…… 就比逢年过节柴家送出去的礼单、长了那么、一点点…… 柴诸心虚了一下,随即小声含蓄道:“言弟你知的,家中从商。商人逐利……虽然大家伙谁都想着好好谈生意,但是总有些分割不均的时候,少不了有点摩擦……” “不是外人。” 楚路打断他的支支吾吾,“或许姓柴、也或许不是,但是一定对你非常了解……你死了之后,可以继承家业的那种。” 到了一个新城镇,不管柴诸选择下榻的客栈,还是提议出去走走的地方,都会有人提前等着。这些人大多都没什么恶意,好像就是确认一下柴诸的行动踪迹,这也是为什么楚路一开始没发现端倪的原。甚至里面好些个人都是柴家店铺里的伙计,看模样就像是不放心少当家独自在外,过来确认一下安危的。 但是楚路清楚,柴襄锦绝对不是那么保护欲过盛的性格。 实际,她能手把手带着、培养出柴诸这么一个继承人,已经让楚路够惊讶的了。按照楚路对柴襄锦的了解,收养一堆孩子自相残杀、留下其中的蛊王才是她的基本操作。 现在这情况…… 果然是因为对姐姐的孩子与众不同,想要把最好的给么?相依为命的血缘羁绊奇妙。 …… 另一边,柴诸本来还打算蒙混过关,冷不丁的被这砸得一懵。 “你死了,可以继承家业”这段话指向性实在太过明确、几乎是明示了,也确实有那么一个人非常符合描述,柴诸脸色一下子变了,甚至想起前黑云寨的事儿。 说起来,明明已经提前看过路线,在那个地方遇见山匪本就非常奇怪。而送信过去的那个小家族迟迟没有反应就更是异常。 而知道的行踪,又知道会用的身份的人…… 柴诸蓦地回忆起,刚回到柴家的首个冬日,随着柴家第一个展露善意的“兄长”来到河边,却因“意外”坠入冰窟。 对方黑沉沉的眸子就那么映着挣扎求生的倒影,那双眼瞳的主人却一动也没动,冷淡得看着一点点坠落。从模糊的冰层水面之下,柴诸似乎看见“兄长”唇边的一抹笑容,一如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微笑。 冰冷的窒息感又漫上。 幼童恍惚意识到,原来“笑”这个表情,也不都是善意的啊。 …… 柴诸死死抓住领口,剧烈地喘|息了两下。 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正死死捏在楚路的手腕,也不清楚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道,总之只重不轻。 柴诸苍白的嘴唇嗫嚅两下,低声致歉,又以一个几乎难以被听见的音量感慨,“你还是……救了一命啊。” 要是真是他猜测的这样…… 倘若没有突然出现的霍言把那山匪寨子搅得一团乱,这会儿……他的尸体、还不定在哪个山坳坳里抛着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权佞19二更:学废了学废了。…… 柴诸觉得他大概是没救了, 自己都已经被那么警告提醒过,结果他竟然还是被人逮住了。这次却没有之前那么好的待遇了,直接推搡进去地牢, 锁头一挂,标准的阶下囚待遇。 好歹是个单间, 柴诸苦中乐地想。 是, 这况不对啊。 就如那人了解柴诸一,柴诸对自己那位养兄也有所了解。 那人倘若要动手,必然不肯沾半点儿腥味身。 就如同之前黑云寨之事一般, 要不是被提醒了,柴诸恐怕死都以为只是个巧合。而且他也笃, 即便自己这会儿回头去查, 对方手里也绝对干干净净的,他找不一点证据。 也正是因为仗着这份了解, 在发现疑似对方留下记号、透出单独跟他谈谈的意思时, 他才抛下霍言和郑叔,只身过去了。 一是不想因为自己带累两人,另一个原因则是,他有八成把握、这次孟午不会做什么。 那人真要动手, 绝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很有可能就是察觉了他发现了什么问题,找个理由来粉饰太平,所以他此次一行多半没什么危险。 然他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做,提前跟信得过的伙计做了约,了时间他没回去,便这消息传给家的。 倒也不是真让姨母给他收拾残局,只不过是给孟午看的警告罢了。 想必, 他那个谨慎的养兄绝不愿意冒这个风险的。 柴诸觉得自己计划的一切都好,是奈对方不按常理来。 他是直接在半路被敲的闷棍,他时只后脑一疼、眼前一黑,满心满眼就是一个想法—— 完了。 孟午这回是真打算撕破脸。 被敲晕之后,柴诸根本没想自己还能有睁眼的机会。毕竟对方都不管不顾,甚至都不在意留下痕迹了,要再不心狠手辣解决个干脆,那实在说不通。 可事实,他确实是醒了,虽然待遇堪忧,暂且还没有什么生命危险。 他这次是真看不懂孟午打算干什么了。 ……“没有生命危险”这点,或许值得商榷。 柴诸看着眼前这碗混着奇怪不明物、黑乎乎脏兮兮的“粥”,还有旁边那碟泛着奇怪馊味儿还着毛的小菜。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得赶紧把这东西吃了。 他已经整整三天滴米未进,要是再这下去,不等他道他养兄底有什么打算,他自己就得先把自己饿死。 然而他从嘴巴喉咙再胃都在抗拒这个选择。 柴诸这几天也不是没有强迫自己尝试过,一旁角落里为监牢里恶劣气味添砖加瓦的呕吐物昭示着他的努力。 柴诸端着破瓷碗里、看起来似乎更安全一点的粥做着心理建设。 就在他准备闭眼仰头,准备把这碗不明物一饮而尽的时候,旁边的门突然哗啦啦地摇晃起来。 柴诸本就饿得头晕眼花,经这一吓、手一抖,不慎这碗从颜色气味都很奇怪的粥直接泼了半碗地。他心一时复杂,也不道是松口气还是难过。 柴诸:“……” 往好处想,起码没泼衣裳。 这鬼地方可不提供沐浴更衣,他就这一件衣裳,穿了这好几天其实都有点馊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再添点儿别的奇怪味道面。 那边“哐啷啷”的声音持续了一阵,一直把狱卒引了来。 柴诸看着过来的“狱卒”,又有点儿牙疼。他现在非常确抓自己过来的不是普通山匪,就算是山匪也跟次那黑云寨不是一个档次的。 比起“山匪”来,柴诸或许更愿意称他为……“兵匪”。 柴诸头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着是自己的眼神不好使。 要真是那,这事可就大条了。 柴诸实在想不通,他就普普通通去京城看个爹,怎么糟心事一件接着一件,遇的问题一件比一件让人头大。 还有就是,这人和孟午底什么关系?抓他来、把他关在这儿又想干什么? 不解之事一个接着一个,疑惑滚雪球似的越来越大,柴诸觉得自己这会儿大概得跟他远房的“言弟”借个脑子,才能捋个通顺。 柴诸思索这会儿,狱卒已经走他旁边牢房,里面正是那位哐拽着门试图引起注意的大兄弟。 那位蓬头垢面、被头发遮了大半脸的大兄弟瞧见来人,颇不客气地吩咐:“酒!给我酒!” 他一开口便是醉醺醺的酒意,显然还未从醉中醒来。 不过这理直气壮又居高临下的态度,不像是阶下囚,倒像是什么大爷。 而且更令人不敢信的是,就他这态度,还真叫他把酒要来了。 等再一次看见狱卒默不声地拎着一坛子酒回来,从送食的小窗递进去的时候,柴诸已经一点都不惊讶。 他呆在这儿三天,早就掌握了旁边这位大兄弟的行动规律了。 这其实一点难度也没,这位大兄弟醒了就要酒,喝完了就呼呼大睡。别说吃饭了,柴诸都没怎么看见对方去解决生理问题,真是位神人。 柴诸深信,不管什么地方,能拿特殊待遇的人一有两把刷子,就像黑云寨时的“霍言”。故而,柴诸对旁边这位兄弟一直保持着一种敬畏态度。他也不是没试图背着狱卒偷偷与对方搭话,是几次尝试都铩羽而归,就如同现在。 那位“酒兄”一把夺过酒坛,仰首咕嘟嘟地往嗓子眼里灌,不多一会儿,一整坛都见了底,他连收都没收,直接把坛子往旁一扔,人则是一头栽进了那团脏得已经看不出原色的稻草堆里,不消片刻,鼾声响起。 柴诸:“……”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底要怎么和一个不是喝酒就是睡觉的醉鬼搭话? 柴诸信,就算是霍言在此,也很难想出什么更好解决办法。 逼仄的监牢里酒香蔓延,暂且压下了其它的诡异味道,对里面的居住环境做了短暂的改善,就冲这个,柴诸觉得自己就该对这位“酒兄”多包容。 狱卒满脸不耐又强忍着在待了一会儿,敲了两下牢门、却见那人果真睡了,虽是骂骂咧咧、却很是习以为常地进去收了酒坛子。这模越发像客栈里菜端酒的店小二了,那个喝完就睡的可真是个大爷。 是,柴诸觉得这还是比不他远房的“言弟”。 想年霍言在黑云寨里,可是第二天就得了笔墨纸砚伺候、又是兽皮又是软榻,接着更是没过几的功夫,就把整个寨子搅得一团乱。 柴诸:…… 这么一想,好像显得霍言没什么良心的模。 跟一群恶多端的山匪哪有那么多良心讲? 总之,柴诸颇具优越感地看着旁边呼呼大睡的醉鬼。 这人不行,只要点酒算什么本事?想,霍兄可是直接带着他大摇大摆地从山下来了。 柴诸心底暗自得意了半天,却发现他其实没什么好高兴的。他现在这况,最好祈祷旁边这人是位“霍兄第二”,要不然过不了几天,不等他道那人的意图是什么、他就得把自个儿生生饿死。 只是—— 他盯着那个人,从对方盖了一层厚厚泥垢的脚踝往,看见的是不道原本什么颜色、反正现在就和他身下稻草一是灰黑色的破烂衣裳;再向、黑黢黢的脖颈似乎被主人挠了一下、露出三道深浅不一的色印痕、估摸着是这人原本的肤色;散乱的头发和好像从未打理过的胡须纠缠在一起,被成分不明的色结块黏在一起…… 柴诸:“……” 他越是细看,越觉得头晕目眩。 明明胃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空荡荡甚至使胃壁互摩擦,可是这会儿,他却仍旧泛阵阵呕意。 呕—— ………… …… 他刚才竟然把这个人和霍兄比。 真是失心疯了! 不行,他得自救。 被这个自己未来可能经历的境况结结实实吓着了,柴诸顿时生起了熊熊的求生欲。 想想“霍兄”时是怎么干的? 他记得……第一步,先引起看守人的注意。 柴诸刚要有行动,等是手搭在了监牢门,目光就落了对面那个空荡荡的牢房里。 浅色的稻草堆有一团刺目的黑色痕迹,不是污渍、而是……干涸了的血痕。 那里本来住这个和柴诸差不多前后脚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显然勇气可嘉又富于抗争精神,坚决抵制监牢里的不公待遇,在第一次看见柴诸隔壁那位大兄弟要酒成功后,就拼命摇晃着牢门,骄矜地吩咐着“升平炙”、“鸡髓笋”、“胭脂鹅脯”、“茄鲞”等等一系列吃食。 然后就被带出去了。 …… ………… 对方吃没吃“茄鲞”柴诸不太道,是等他再被抬回来的时候,差点成了一条“鲞”。 这位“鲞兄弟”断断续续痛呼了半宿,等了后半夜就彻底没了声气儿。 第二天一早,在狱卒骂骂咧咧“晦气”的不满声中,柴诸听见了钥匙叮铃碰撞、锁链哗啦,然后便是窸窣拖拽的动静。 狱卒的动必然十分粗暴,柴诸都听见了□□撞在硬物的闷响。 那位乍乍呼呼、从进来就没安静过的大少爷,这次却一点动静也发没出。 ………… …… 这会儿,看着对面那团暗色的血渍,柴诸干咽了一口,抓在牢门的手一点点松了劲道。 等等、等…… 等他下次来送饭的时候,他再试试搭话吧。 “哗啦——” 这声音一响,正靠在牢门边的柴诸差点弹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碰动了门带出来的动静。 是他很快就发现并不是,也不是旁边那位这会儿睡得正酣的“酒兄”。 而是最面的大门。 有人进来了? 他从重重遮挡里,看见一只黑底银云纹缎靴,做工考究、用料不凡,不过这却也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这里面关的人不多,来路却不一,有粗布麻衣衣衫褴褛者,也有先前对面那位大少爷一身绫罗绸缎、锦衣华服的,虽然关了这么久,再怎的锦衣也破破烂烂的了。 柴诸一时有点拿不主意,是不是对面要进人了。 是很快他就从狱卒那点头哈腰的谄媚声中得,这大概不是人、而是级视察。 柴诸再度回忆自己先前在黑云寨里的所见所闻,霍兄后来就是借着和那位赵账房还是孙账房搭话的法子去了解寨中局势的。 这似乎……是个机会。 冷静、冷静。 首先先得判断一下这是个怎的人。 缎靴在前朝有明令不许平民穿用,本朝虽无此禁令,大抵也约俗成,就算柴家这种巨贾,多数况下也懒得触这种霉头,而等闲百姓更是连想都不敢想,这人的身份不一般。 柴诸想这里思绪一滞,深深觉得自己这一通分析都分析了废物。 ……都有能耐私建地牢了,肯不是普通人,还用一只鞋告诉他身份不一般? 柴诸深刻认识,人和人的脑子果然是不一的。 要他真有“霍兄”那能耐,还至于被抓这儿? 试还是总要试的、总不能就这么把自己放弃了。 等柴诸做足了心理建设,抬起头来,正巧和已经走近了的“级”对视线。 柴诸:…… ??? 这张脸约莫、大概……或许…… 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霍霍、霍——言——?!! 柴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权佞20一更:早在那么久之前 柴诸一开始没敢认这是霍言。 毕竟对方显然是易容变装的状态, 模样跟平时还是有些差别的。要不是当时霍言在他好奇询问的时候,说了好些个辨认本人的法子,他说不定连怀疑都没怀疑。 但就算这样, 柴诸是有些不确定。 一个是,这人的气质确实同霍言不一样, 有就是…… 虽然他并不怀疑霍兄的能耐, 但是对方到底怎么做到在短短数日之内混进来,而且看起来还地位不低的样子。 身份的疑惑在对方暗中递过来的水囊的举动中被消解,而至于对方到底怎么进来的, 柴诸就实在想不通了。供能不足的脑子显然支撑不起他耗费能量思考,柴诸很快就放弃了。 他借着自己宽大袖子遮掩, 拧开袖中水囊的开口, 又借着用袖子擦脸的动作,喝了一口粥。 这是刚才对方在他的牢门前短暂停驻时留下的, 一个只比人的手掌大些的袖珍水囊。 多亏刚才柴诸就杵在牢门口, 而且他被抓进来之后身上的衣裳一直没有换,是来时那会儿的宽袖。倘若真是被换了囚服,他这会儿得要头疼怎么藏这东西。 因为要装到水囊中、这粥并不稠,而且未免产生什多余的气味、里面并没有加什辅料, 只是再纯粹不过的米粥。 但尚且带着些热气的粥水滑过食管落入空荡荡的胃中,霎时浑身熨帖,柴诸都忍不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激灵。 什八珍粥、什七宝烩、比得上这一碗粥吗?这可是最纯粹、最单纯的稻米清香! 已经整整饿了天的柴诸热泪盈眶,只觉着方才停在他身前的那个身影好似泛着佛祖金光,那简直是渡世圣人。 如能够来一遍,他一定死死拽住霍兄的裤脚、抱着他的大腿,情真意切的喊上一句—— 爹!能不能再多给点!! 这一口粥实在不够吃的,就算是平时的柴诸都不可能因为这一点吃饱, 更何况现在他这个饿了天的状况。 纵然他为了避免被守卫发现,已经喝的够慢了,但是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水囊里就什都倒不出来了。碍于现在的阶下囚身份,他没法明目张胆的去摇晃水囊,只能一颗一颗牙舔过去,试图从齿缝里抠出点残渣。 馥郁的米香在唇齿间留存,柴少当家一边舔着牙,一边期盼救苦救难的“霍菩萨”什时候给他送下一顿饭来。 至于说怎么逃出去? 嗐——霍大哥都过来了,用他操什心? 废物就要有废物的自觉……他要真干点什,说不定会给人家添乱呢。 老老实实在这儿等饭就行,说不定等睡一觉起来就发现牢门大开,霍爹接他出来呢。 短短瞬息之间,柴诸在心底对霍言的称呼已经从客气的“霍兄”到“霍大哥”,到“霍爹”,甚至渐渐有向着“霍爷爷”进化的趋势。 原地躺平、不想努力的柴少当家只觉得舒服极了,他甚至滋润地眯起了眼,准备小憩一会儿。 只是柴诸刚刚变了个姿势还没待躺下,整个人就僵住了。 柴诸对上了一双黑黝黝的深邃的眼珠。 是旁边那个和他短暂的当了天邻居、却一句话都没搭上、不是在醉酒就是在醉酒过程中的“酒兄”。 柴诸觉得最起码有一点他没料错。 旁边这位酒兄……真不是一般人。 ——这人现在眼珠清亮深邃、一点迷蒙无,脸上哪还有半分醉态。 柴诸:“……” 他艰难地想:他刚才喝粥的时候,这个人是看了呢?是没看? 正这想着,那人杂乱的胡须动了动,似乎是被盖在下面的唇角往上牵扯、露出了个笑。但在没有胡须遮挡的地方,他上半张脸的肌肉走向却全无改变,那一半暴露在光亮下、另一半隐没在阴影中的脸,更为这个表情平添分诡异的可怖来。 柴诸:!!! 他然是看了吧?! 对方这表情只维持了瞬间,等柴诸看时,那位酒兄已经闭上了眼,胸膛规律地起伏,好似仍是醉酒正酣、并没有中途醒来。 柴诸如努力一下,完全可以说服自己:这人并没醒、刚才只是他看错了。 但…… 这是说服他自己的问题吗?!! 柴诸:“……” 他然是个废物吧……连吃饭都能吃出问题?! ………… …… 严介没想到自己意外醒来,能瞧见这一场有意思的情况,他吓唬完年轻人后,就把这儿抛到脑后,紧接着呼呼大睡去了。 但是作为另一个当人的柴诸却彻底睡不着了。 他强自清醒着等了半夜,终于等到了旁边邻居起夜解决生理问题,第一次成功和对方搭上了话。 柴诸试图以利益拉拢,比如说“下次把粥分你一半”之类的,这简直是柴少当家这辈子做的最寒酸的一笔意。结对方只瞄了他一眼,抬手就把牢房门摇得哗啦作响,只把柴诸的心都快摇得停摆了。 正打瞌睡的狱卒被惊醒,骂骂咧咧地过来。 在柴诸因为惊恐而一丝血色也无得惨白面色下,那位酒兄轻飘飘地道了句,“饿了。” 狱卒大半夜的被惊醒,哪还有什好脾气,嘴里不干净骂嚷着,又拿着长棍敲打着牢房门,看模样很不愿意被指示。 可这狱卒没敲几下,那位酒兄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便呕出一滩血来,直把狱卒惊得往后退了好几大步。 但这位酒兄自个儿却像是全不在意,仍旧以一种醉醺醺的语气道;“快饿死了……粥。” 这位仁兄最后还是如愿以偿的喝上了“粥”,甚至还附赠了一位大夫来了个全套的望闻问切…… 兴师动众地折腾了整整后半夜,柴诸只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 ——这绝对是位大爷。 半夜那一场闹得,柴诸估摸着就是那狱卒亲爹快死了,对方都不一定能比这着急……这是个人物啊,他得赶紧跟霍兄说一说。 * 于是,等楚路第二次过来的时候,就看柴诸眼抽筋似的,拼命的往一边儿斜。 楚路:“……” 两人的默契远没有到不必提前约定暗号、就能明白对方动作含义的程度,楚路一点也没明白柴诸想暗示的意思。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对方在狱中这天染上了什恶疾,开始思索下次过来的时候要不要带点药来。 另一边,发出一声“嗤”的笑来。 是难得碰上点有意思的儿、没放任自己醉过去的严介没忍住。 柴家的这位小鬼头、着实有点意思。 现在的年轻人啊……胆子可比他当年大多了。 想他当年啊,呵。 眼底的讽意一闪而过,不知道在嘲讽过去的自己是嘲讽其他什,但一切终归于漠然。 严介借着垂眼皮的姿势,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在挤眉弄眼的柴诸。 是柴襄锦选的继承人? 啧。 要是死在这儿的话…… 不知道那女人受不受得了这打击?说不定真的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呢? 那可不行…… 他们都得活着,好好的、长长久久地活着。 那人以命换来的盛世之景,他们这群明明知晓一切、却终究苟活下来的人又有什资格去死呢? * 严介翻了个身,转面朝外,想看看这柴家小子另一个胆大包天的同伙儿。 他猜是柴家的某个“养子”。 虽然觉得比起效忠的左膀右臂,那女人恐怕更倾向于去培养磨刀石,就比方说那个叫“孟午”的青年,但是这种儿谁又能说得准呢? 说到底,她选的这个继承人都已经教人咋舌了,要是再养个帮手,好像也不足为奇了。 就是不知道…… ………… …… 脑中的想法没转完,少年的面容映入眼中,严介霍然睁大双眸,甚至都忘了伪装自己的醉态。 一直到那少年从这个房间里离开,他都还没回过神来,视线还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直到发现不对的狱卒狐疑地过来巡视了好几遍,严介才终于收神,往侧边翻了个身,好像方才只是醉蒙了的状态。 严介确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那般肖似的轮廓面貌和旁人怎么模仿不来的气度…… 那人竟然还有血脉在世吗?! 他竟不知。 不!便是不知才好、不知才对。 当年、若是有人知道…… 这孩子必定活不下来。 漂浮在空茫茫虚空的灵魂终于被拉扯这下沉,好似大梦一场后、猝然警醒,他久违地感触到这人世间的真实,可那刻骨的悲哀与悲凉却又涌了上来。 原来…… 那人早在那么久之前就选定了自己的结局。 所以、才将这孩子远远送走,让谁不知吗? 那这孩子呢?他知道吗? 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人?又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世人做了什吗? ……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他出现在这儿又打算做什? ………… …… 对了,柴家的那个小鬼。 柴襄锦?! 方才那“养子”的想法复又浮现,严介的神色陡然冷冽下去。 倘若果真如此,就算是为了隐藏身份…… 但要那人的孩子给自己效力?柴家的小子、他配?! 严介的视线往侧瞥,看向柴诸。 只是这一次,落过来的视线可没那么友好,甚至隐约带上了森冷的寒意。 柴诸:“……” 他又不是瞎子,当然感受到了。 他猜一定是因为自己刚才暗示霍言的动作太明显,被对方察觉到了。 柴诸僵硬摸着那个比上次大了一圈的水囊,完全不敢动弹。 柴诸更觉得自己倒霉了:一般在这种时候,这个人不是在睡觉吗? 明明开始的时候一连天都没这位“酒兄”有动静,想要搭话都搭不上,但他稍微搞点小动作,对方就睁眼看…… 柴诸觉得自己这次出去以后,真该找家庙拜拜、转转运。 他这都什走的什霉字儿?! 然是因为和他那十多年没的爹八字犯冲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权佞21二更:柴诸:我是谁?我在哪…… 严介那点怀疑也只持续了一瞬, 很快就从方才那瞬息之间透出的蛛丝马迹判断出,两之间恐怕还是以丞相之子为主。 心下一松之余,又有些理所当。 毕竟是那的儿子, 虽不知怎跟柴家小子搅在一起,但又怎会随意居于下? 这想通了之后, 看柴诸, 便也没有刚才那不顺眼。 …… ………… 虽意外沦落至此,但严介其实本不打算做什。 这里有吃有睡、有酒有醉,还没有那些个已经听腻歪的厌烦之语, 至于周遭环境,也不觉得有什。 严介本不想管这摊子烂事的。 要是龙椅上那个连这点麻烦的都解决不了, 那干脆退位让贤得了。 但…… 该说不愧是的儿子。 严介觉得自己有点生气, 但嘴角却忍不住向上牵扯了一下。 罢了、罢了。 总不放着两个小子不管。 只思索了一息不到,便有了决断。 想罢, 又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现如今的衣着打扮, 眉头霎时锁到一起。 抬手,如之前每一次一、摇晃着监牢的门。铁链声哗啦作响,在将狱卒引来后,以依旧一漫不经心、似乎永远没有醉醒的语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沐浴。” 柴诸不知道这是不是个暗号,只是男吐出这两个字之后,那狱卒有些不耐的表情僵住,脸皮抽动了几下,态度一下子变了,柴诸眼睁睁着狱卒毕恭毕敬地将男请出监牢。 柴诸也很快就知道了,不管那是不是个暗号,“沐浴”应当是真的。 等看到那个一身青衫的中年文士踱步走来之时, 柴诸一时都没认出来这是和当了几天邻居的兄弟。 玉冠束发、手执羽扇,纵已经从眼角看出些年岁的痕迹,但仍旧是一幅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之态,只是这实在瘦得过了,在光影稍暗时,竟显出些阴郁来,但若细端详,又觉那些郁气只是错觉。 这文士走得极慢,柴诸从那勉力正常、但仍旧透露出些不太和谐的走姿中生出些推测——这似乎右腿有点跛。 正这猜着,就见中年文士走到跟前,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监牢门,“柴家小子。” 熟悉的摇门动作,即视感一下子强起来。 柴诸:! 还真的是?! 柴诸尚自不解这位邻居特意回来看看的意思,旁边的狱卒却先一步露出些为难之色。 但一旁同来的、地位更高、似乎是个管事的中年胖子狠瞪了那个狱卒一眼,斥责道:“还不快照严先生的吩咐去?!” 柴诸:“……” 原来这位酒兄姓“严”。 狱卒被骂了这一句,才点头哈腰地上前来锁,不过似乎是有些怕那位“严先生”,特意从侧边绕了一个圈子。 确实是该怕的,任由折腾磋磨的阶下囚一朝变成顶头上司的都得尊敬以待的物,换谁谁不怕?想来之前这个狱卒虽是态度特别,但却并不知深知对方身份。 柴诸这猜测,同时竖起耳朵去听更外那两的对话,或者说是那管事的单方吹捧。 “您想通真是太好了。” “老奴已经传讯回去,主上得知后必为欢悦,待到先生去时、必扫榻设宴为先生洗尘……” “……” “…………” “啪嗒——” 锁链落地的声响夜幕在不远处的对话声中,动静并不,但柴诸藏在袖下的手指却抽动了一下,将那个已经空了的水囊又往袖子深处藏了藏,身却不由自主的生出些紧绷来。 柴诸不知道这位严先生想干什? 说句话就出去,却一直待在狱中。先前又是发生了什、令这突改变了主意,还专门回来找。 可不觉得两交情深厚到让对方主动搭救的程度。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两也就说过一次话,还是柴诸主动找上,对方连回应都懒于应付。眼下这情况,这实在是很难让柴诸相信,对方的行为是出自善意。 柴诸更倾向于是自己先前所作所为引起了对方的警惕,所以这选择先下手为强。 不确定霍言有没有看出自己先前的暗示(楚路:?暗示??),但是这短的时间,即便霍言看出来了,也不足够做什安排。 柴诸紧张的舔了舔干裂的下唇,却一时很难想出什应对方法。 从那管事中听出,这群正在招揽这位严先生,这似乎一始是拒绝的,却突同意了。 或许可以挑拨一下们之间的关系? 想法确实没什问题,但柴诸对两方都知之甚少,实操性基本为零,这就约等于纯粹想。 柴诸:“……” #救救、救命、救救孩子.jpg# #急需一个脑子支援.jpg# * 严介自看见了这小子表露于外警惕,心底不由一哂。 年轻啊…… 不由又想,自己当年是不是也是这般稚嫩,将一切想法都写在脸上、表露无遗? 那位看的心情、是不是也是如现在这般…… 不、如果是那位的话,必是以一种更宽和更温柔的心情注视着这一切。 略微垂了眸,突有些失去了兴致,对旁边那喋喋不休的管事更是懒得应付。 严介突有点想喝酒,但这会儿却不是醉的时候。 起码、等这事了结吧。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 柴诸警惕地避了侍的服(搜)侍(身),警惕地沐浴完,警惕地拿回自己被关去前身上的佩饰,警惕地坐到饭桌前,警惕(?)地吃了一…… 柴诸:“……” 这实在不怪,是桌上的东西实在太香了。 加上今天,已经是五天、整整五天,统共就喝了两碗粥,这是一个正值成长期少年该有的饭量吗?!这还没算对方将绑到这里前路上耗费的时间。 要不是柴诸出门前知道自己要赴的很可是场鸿门宴,特意提前吃了个够饱,还指不定不撑到“霍兄”那一碗救命粥呢! 总之这会儿,在眼都快冒绿光的柴诸跟前摆了一桌子吃的,对笑吟吟地道上一句“吃吧”,柴诸恍惚这两个字是从自己心底发出的呐喊,下意识的就照着做了。 等捞起离最近的那碗汤水、呼哧呼哧喝了半碗之后,被本踢到一边的理智才慢吞吞地重新上线。 柴诸:“……” 僵硬地、好像锈掉的链条一一下一顿地放下手里的碗。 对的也在食,正以一个品茶的姿势端着手里的粥碗,一一细品,但是偏又看出好似对手里的东西毫无在意,柴诸确信这这两天吃的比还少。 当,酒不算…… 见柴诸停下、那也抬头看过来。 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柴诸竟隐约从其中看出几分霍言的影子。 柴诸:! 连忙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中晃出去。 霍兄那可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一粥之恩”,没齿难忘。 日后霍兄若是想通了,真愿意在们柴家寄卖字画,愿意只抽一成的利。 连忙把这个想法摇出脑外,看时,对脸上的笑容就只剩下阴险了。 “吃吧,”那轻飘飘道,“就里真的下了毒,你也救不过来了。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柴诸:!! 柴诸震惊又控诉地瞪视着对文士,眼神里的意思抵可以被译为“你看着模狗的,竟下毒?!” 但是震惊控诉完了之后,又觉得这的话果真十分有道理。 活都活不了了,那比起做个饿死鬼来,当做个饱死鬼更合算。 于是,柴诸一时吃得更没有心理负担。 严介见状,却忍不住笑。 和柴襄锦不一,柴家这小子还真怪有意思的。 想着,气息却一时有些不稳,低低地呛咳起来,好半天才勉强平复了下来,实在是这些年作践自己的身作践得太狠。 另一边柴诸吃得专心致志,完没注意对这点小插曲。 这一桌席摊子铺得虽,但到底照顾了久未食之,并没有什不易消化的油腻之物。虽柴诸这会儿最想啃个酱肘子,但是饿了这久,有的吃就行,也不挑剔。 倒是对的严介,本没什食欲,但是对着这小子狼吞虎咽的吃相,竟也喝下去半碗粥,直到脆弱的脾胃泛起隐约不适,才将碗放下。 看着对的食速度缓下,那小子也终于恢复点儿仪态教养,不像是最始那上手就抓,严介琢磨着也差不多了。 门见山道:“你们过来,是为了查敬宁王谋反一事吧?” 柴诸:??? !!! “噗——咳——” “咳咳咳——咳——!!!——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权佞22一更:你怎么知道? 严介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柴诸一口呛住, 直咳得惊天动地。 说实话,柴诸非常怀疑这人是嫌弃毒|药见效太慢,想直接把他呛死。 不得不说, 若是后者,这人真的差点成功了。 虽然差点没了命, 但柴诸还是坚强地把自己救回来了, 没能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他冷静地抹掉从鼻腔喷出来的米粒,在抬头看向对面那人,看表情格外镇定, 但也可能是因为震惊过了头,而露出的一片空白。 但是很显然对面的文士并没有想到后一种可能性, 他甚至因为对方现在的表现而暗暗点头, 将因为刚才的剧烈反应而降下去的印象拉上来些许。 如果柴诸知道的话,大概会疯狂摇头拒绝—— 不!他一点也不想要这种莫名其妙的肯定!! 不过这会儿, 柴诸已经完全无暇关注这些细节, 他满脑子思绪乱转:从“这个人在说什么瞎话?”,到“你以为这样小爷会信?未免把小爷想得太简单”,再到卑微地“这个人不会醉酒还没清醒吧?”…… 柴诸从被震懵了的状态回过来,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却绝望地发现, 对面人是认真的。 也就是说,除非对面这人是醉傻了说胡话,或者沐浴的时候脑子进热水烫坏了。 他刚才说的事就是真的,或者起码在这人眼中、是真的…… 一般人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而这人现在眼神也清明、一点都不像傻了的样子。 但正常人有哪个谁会把“谋反”挂到嘴边、还这么轻描淡写?!! 柴诸:!!! 不管是不是真的,柴诸还是试图挣扎一下。 他酝酿了好半天,最后却只能干巴巴道:“兄台说笑了。” 身处敌人阵营,严介并不太想浪费心思和这小子多加纠缠。 “你不必疑心我的身份,” 他食指拇指抵在桌上轻叩了两下, 又抬手将一块玉牌递给柴诸,“你将这东西给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柴诸:??? ……谁?明白什么? 被塞来的这玉牌材质似玉又似金,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柴诸也叫不出名来,但他肯定如果拿去卖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可看清是什么后,柴诸只觉得这东西跟块烙铁一样烫手,他只恨不得立马把这东西丢出去,丢得越远越好。 这牌子上写了个字。 ——霍。 柴诸:“……” 他果真不该去京城找爹的!如果他不去找爹、就不会遇见山匪,如果他不遇见山匪、就不会被霍言搭救,如果他没被霍言搭救、他就不会…… 反正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糟心事儿。 他现在觉得自己还不如死在山匪手里呢。 谋反的事是那么好掺和的?一个不留就是抄家灭族!柴家的家财已经足够他吃喝玩乐十辈子都花不完,他吃饱了撑的才会掺和到这种事儿来?! 但是现在显然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 这人连“霍言”的身份都调查清楚了,这会儿再装傻必然在无用处。 他也不知道对面的人到底还有多耐心,只能咬着牙看过去,低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是真打算以他为威胁,让柴家参与进这种事来,柴诸便是当场撞死、也不会给他这个把柴家拉下泥潭的机会。 对面苍白瘦削的文士瞥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们混进来的法子确实不错。” 柴诸:??? “混”、进来? ——是说霍兄吗? 但是他的猜测刚刚冒出来,就被严介接下来的话否定了,“以你柴家家的身份,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柴诸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了。 这人说的是他、说他是“混进来”的?可他明明就是被孟午抓来的…… 不、好像不太对。 先不提孟午竟然都撕破脸了,为什么还不快动手以绝后患,就是这么大一片私牢,还有里面的各色人手,他就不觉得是他那位养兄能弄出来的动静。 毕竟对方要真有这能耐,早就脱离柴家,出去自立门户了,还用留下和他两看相厌、互相假惺惺地笑吗? “他们还想要以你为胁迫,去和那个姓孟的小子谈呢。” 柴诸:“……” 这些人果然不是他养兄的手下。 抓了他、是想和孟午谈交易。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个屁?! 孟午这是疯了吗?竟然和谋逆扯上关系! 严介却没注意到柴诸那有一瞬间扭曲的表情,色有些缓和,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居高临下的评判,而是温和下来。 他问:“那孩子是以敬宁王子的义进来的吧?” 柴诸:霍言原来冒充的是敬宁王儿子吗? 怪不得这群人这么毕恭毕敬? 不对!! 冒充皇族?若是被发现了也是杀头的大罪啊!! 他立刻抬头看向对面,却见对方非但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甚至隐隐点头、眼含赞许。 柴诸:“……”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呐?! 就在柴诸怀疑人生的时候,对面的人却接着开口,语气甚至比方才还要温和,“出其不意、险中取胜……是他的作风。”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到柴诸身上,缓声问,“那孩子、他叫什么字?” 明明方才那些石破天惊的话这人都说得浑不在意,反而是这个问题,被他问出了小心翼翼的意味。 柴诸沉默了一下,一时吃不准到底要不要回答。 但是琢磨着这个人连霍言那最要紧的“霍相之子”的身份都知道了,只是个字,就算他不说,对方也早晚都会知道,犯不着因为这个起龃龉。 而且虽然这人着实奇怪,谈起“谋逆”、“冒充皇族”这种大罪都是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但是柴诸却一直没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应该说友好得过分了。 而柴诸敢断言,这人平日里绝不是这么好相处的性子,该说在牢房那会儿,他难缠程度就初有体现了。 柴诸最后还给出了答案,“言,霍言。” “言?” 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色晦涩了一瞬。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言者,口舌祸。” 柴诸:……哈? 这是正常人听到别人的后该有的反应吗?连礼节性的夸赞都没有就算了,他这是……在骂人吧?还是特别直白的那种? 莫不是他猜错了,这人和霍家有仇? 柴诸沉默的这片刻,严介的脸色越发阴沉下去。 他声音森凉,好似毒蛇吐信,“言,也却该是言。……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非、黑、白、孰能分辨?!哈……” 垂下来的发遮挡了他半张脸,光影明灭之下,那张瘦削到骨骼突出的面孔竟隐约显露出些类似于恶鬼的狰狞来。 柴诸:“……?” 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打断道:“一般来说,取‘言’者,想的多是‘善言’‘美言’‘嘉许之言’吧?就是再不济,也是圣人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口舌祸? 哪家的爹娘给孩子取,会是那种不详的寓意啊? 对面人似乎一怔,他往上牵扯了一下嘴角,轻声道,“是吗?” 却也不知道信没信。 但柴诸猜他是没信的,毕竟这种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不听别人说话”。这么想想,没这个毛病的霍兄简直是其中一股清流了。 严介却有些恍惚—— “君子讷言敏行”吗? 若以此论,这世上恐怕没有比那人更卓然的君子了。 路,行迹也。 而他为自己的孩子取为“言”,是不是不想这孩子步上他的后尘? …… 若果真如此,他会在侧看护着那孩子的。 他这么想着,却又有些迟疑。 或许,并不必他多余去做什么…… 那人血肉为养、脊骨作梁撑出的盛世安康,本再也不需要第二个以身赴的“君子”了。 * 那些恍惚失神,也不过片刻的功夫。再眨眼,他已经恢复了最初的表情。 他看了眼柴诸,淡道:“你们的想法不错,只是着实莽撞了些。” 柴诸的心思还停留在刚才字的话题上,一时半会儿还没缓过来,闻言不由“啊?”了一声。 严介却以为他是不满自己这评价。 他拧了拧眉,虽然并不太耐烦解释,但是到底还是开了口,简短道:“你将那姓孟的逼得太紧了。” 柴诸:??? 他逼孟午?哈?开什么玩笑? 这些年来,有事没事都想搞搞他的明明是他那个养兄。 要不是他退让太过,他那位兄长也不至于胆子大到都敢买|凶|杀|人。 哦、不是“买|凶|杀|人”,是合作没谈妥,拿他人质。 柴诸觉得自己真是哔了狗了。 明明是孟午与虎谋皮、甚至连谋反的事儿都敢掺上一脚,结果到头来竟然是他受罪。 柴诸脸上质疑色太过明显,让严介不快地拧紧了眉。 但是到底顾及这是那孩子的友人,压下脾气解释道:“你假意去寻孟午、设计在找他的路上被抓,留下的证据指向实在太明显……他虽可能为摆脱在柴襄锦面前的嫌疑而保你一命,但若留下的痕迹太过,他难以洗脱嫌疑,未免柴襄锦动手,他免不了要狗急跳墙,为保住一命、彻底倒向敬宁王,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就无关紧要了。” 柴诸:“……” 有理有据、合合理。 他真的是差那么一点点就信了! 可他真的!是被这群人抓住的!! 而不是、什么“设计”被抓。 他是得多想不开,才主动把自己送进来吃牢饭啊!一点点、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当真把自己饿死了!!! 柴诸正这么想着,却见对面人晲了他一眼,道:“你是背着他、自己行动的吧?” 柴诸:“你怎么知……” 脱口而出的话一顿,虽然他确实是背着霍言自己出来的,但柴诸觉得……两人现在说的已经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他觉得还是先把误会解释清楚,再来说这些细节吧。 只是还没等柴诸组织好语音,就听对面嗤笑一声。 他扬了扬下巴,明明也没有高出太多,却生生借着偏头的姿势营造出一副眼角看人的睥睨姿态,他嘲道:“这种莽莽撞撞、不顾首尾的法子,也就是你这种……能想出来了。” 柴诸:??? !!! “这种”后面跟着的词是什么? 骂他了吧?!这人刚才绝对在心底骂他“蠢”了吧?! 半盏茶之前,这人还赞这是个“好法子”,结果一听是他自己干的,转眼就翻了脸。 ——说霍言就是“出其不意、险中取胜”,轮到他就成了“莽莽撞撞、不顾首尾”。 柴诸:“……” 他盯着眼前的人,表情一下子就险恶起来。 ——明明在这前,这人根本连“霍言”的字都不知道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权佞23 柴诸差点上头的热血被严介接下来的话浇了个透心凉, “倘若不是有人在后面给你收拾了残局、遮掩痕迹,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柴诸:!!! 先抛开“故意设计”那段不论, 如果这人说的都是真的,那…… 后知后觉自己和死亡擦身而过的柴诸背后一凉,激激灵灵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不对…… “若是为了摆脱嫌疑,孟午又何必保我?” 应该说,他那位养兄巴不得他赶紧死了呢。 严介略讶异地瞥了他一眼,“你该不会以为你出事儿了,那姓孟的还能在柴家呆下去?” 柴诸手指抽动了一下,觉得脑中有点眩晕。 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明如果他出事了, 最该接手柴家的就是孟午了, 他一直知道那个人不管是在柴家,还是在姨母心里,地位都非比一般。 当年…… 就算是养兄将他推入冰凉的湖水中, 事后也只是被责罚了一顿罢了。 柴诸劝自己别在意、不必在意。 他已经被救上来了不是吗?他没有出事不是吗?养兄也被重重地责罚了, 卧床的时间甚至比他还久些。 一个只是刚刚被接回来的外甥, 另一个却是视若亲子、培养多年的继承人…… 亲疏远近、这不是很容易分辨么? 虽然后来, 他成了“柴少当家”,但是姨母却也从未掩饰过她对孟午的倚重。就连那选择都做得随意又轻慢,好像只是因为他顶着“柴”这个姓氏,又好像是……不耐烦和族中宗老的纠缠。 ………… …… 严介却没注意到柴诸那点恍惚的心思, 只是随意道了一句,“刀都折了,还留着磨刀石做甚?” ……磨刀石?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柴诸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过去的回忆一幕又一幕地往外涌动,纠缠拉扯着他的心神。 柴诸可不是什么圣人。这些年来,他对养兄的小动作屡屡忍让, 并非是他性子好到那程度,不过是因为姨母罢了。那个他世间唯一承认的血缘亲人,在母亲去后,予以他庇护照料的长辈。 他知晓姨母虽面上不显,但是对他却是真心疼爱的。就如那个冬日,她甚至连指挥仆从都来不及,直接纵身跃下,将他从冰水中拉扯出来。 那是他承认中的、仅剩的亲人了…… 所以,他也不想、也不愿意让姨母为难。 可是、如果真的如眼前人所说的这般。 ………… …… 柴诸只觉得脑子里乱极了,他一遍遍翻拣着自己的记忆,想要找出些证据。可却一时不知,他欲要找出的证据,到底想证明严介所言是真还是假。 朦胧恍惚之间,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柴诸心不在焉、只游魂一般地答应。 …… 一直到了晚间,被安排了住处。 明明只隔了三五天的光景,可是从铺着稻草的破木板转到正常的被褥床铺,柴诸竟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柴诸正按着被子呆呆发愣,一直到旁边的侍女小声询问,他才猝然惊醒。 从阶下囚到被奉为宾客,从牢狱到现在的正常住所……显然都不是无偿的。 柴诸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神游的时候、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深入敌方大本营、拿到谋逆证据什么的…… 柴诸:!!! #惊恐.jpg# * 正常得知有人要造反谋逆(柴诸:虽然“谋逆”这种事发生就已经很不正常了),不是应该赶紧报官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稍微有那么“亿点点”钱的商户子,为什么要经历现在这种事?! “你以为那个小皇帝不知道他叔叔存着反心?” 对于柴诸这天真的想法,男人只是嗤笑,“不过是焦头烂额,一时腾不出手来收拾罢了。” 想到这里,严介脸色又阴郁下去。 明明那人都手把手教了,结果那么些年,才只学了个皮毛。 但凡他学到了那人一半的本事在身上,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果真是块朽木!!白瞎了当年那人营造的大好局面。 ——严·今天也在双标·介。 …… ………… 严介的话实在没法接,柴诸一下子就被噎了回去。 他沉默了半天,另起了一个话题,再一次跟严介确认了遍:“就这么把我从牢里带出来没事儿吗?” 严介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甚至连个走心的借口都没有,柴诸完全不知道严介到底跟这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事实上,柴诸直到现在对严介也没什么了解,谈话的主动权一直在对方手里。 柴诸只知道一个不知真假的名字,知道他曾经和霍相有些关系,对柴家和他姨母都似乎非常了解…… 悲哀的是,他就这么一无所知,却被拉上了贼船。 严介他这么问,又嗤笑了一声,“倘若我不带着你,他们才不放心呢。” 柴诸一怔,没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待要再问,刚才被支开的侍女又回来了,旁边的严介也已经一副闭目养神、懒得理他的模样,柴诸却不好再开口了。 他忍不住回想,严介一开始去牢里找他的时候,旁边的管事确实一点意外都无。现在回想,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的作用,对方确实隐约放松了些。后来,更是放任他行动,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他会不会出事儿。 柴诸知道自己是要挟孟午的筹码。 对方的表现只能说明一件事,在这人答应他们的招揽之后,“孟午”的存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所以,这个人很有钱吗? 比柴家还富的那种。 这有可能吗? 柴家被称为当世巨贾,自是有原因的。“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可不是只是一句形容,要不然也不至于到被谋逆之人盯上的程度。 柴诸不敢说这世上没有家族比柴家还富。 但倘若那种财富尽归于个人之手,对方绝不会籍籍无名。 再联系他先前同这人说的……“管账的”? 柴诸若有所思。 看对方给他玉牌时的笃定,像是确认霍言一定会认似的。 这人曾经是霍相的心腹? ……霍丞相府的旧人?管账的? 说起来市井中确实有一流言,说是当年查抄霍相府邸金银不过寥寥,是因为霍丞相早先便察觉不对,已将家中财宝转移到暗处藏匿。 传言自然越传越是离谱,单只柴诸听说就有好几个版本:什么里面有食之不死的扶摇果、可化羽登仙的灵丹、能治百病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药……和前述种种比起来,那些富可敌国的金银财宝都成了更能取信于人的猜测了。 所以这群人是为了传闻中的“宝藏”? 柴诸探寻地看向对面的严介,却见男人手心攥拳,指节处因为用力过度、都泛出了白色。 一个奇异的想法从心底泛出:这人难不成在紧张? 他们在此处坐等,自是为了见管事之人,但看严介之前不管是在狱卒面前,还是在被领出来之后,全都是一副鼻孔朝天看不起人的模样。 ——这种人竟然还会紧张?! 严介的情绪让柴诸也生出些许不安来,止不住的猜测他们今天要见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等等! 先前严介便说了,霍言那家伙是顶着“敬宁王之子”的身份混进来的,那不管以前这里管事的是什么人,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在,单就名义上,必然这位“太子爷”才是头儿。 所以、这次、他们要见的其实是霍言? * 过来的确实是楚路。 旁边有人守着,这群人自不可能上演一幕深陷敌营、抱头痛哭相认的戏码。 柴诸勉强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不至于露出什么破绽。而另外两人已经非常代入现如今的身份交谈起来。 那对话说得更是云里雾里的,柴诸总觉得两人交流了什么,但是他明明知道暗地有猫腻,却什么都没听出来。 柴诸:“……” 明明他们三个是一伙的,论关系、他和霍言自然比先前连霍言名字都不知道的严介亲近,论身份、他和严介同属于刚刚被放出来的阶下囚、处境更加类似。然而,他这会儿竟然隐约生出一种被排斥在外的……错觉。 绝对是错觉! ……总不能因为是智商压制。 * 楚路也是在柴诸失踪后,隐约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毕竟一醒来就过去了五六年、虽然一路上都在尽力收集情报,但是手里的消息依旧不够他做出准确的判断。 他这次伪造了这么个身份混进来未尝没有赌的意思在,但等到真的进来以后,才发现还真是走了大运、背运的那种。 虽然并不打算放着不管,但楚路一开始还是打算先把柴诸捞出来再另行筹谋,但是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严介”。 两次去监牢,都完全没把旁边脏兮兮的醉汉和当年那个精致讲究的严公子联系起来的楚路。 但有这个人在柴诸身边照拂,那倒是不必在多担心什么。 虽然有点奇怪,严介怎么非但没在严家好好当他的家主、反而跑到这里来了,但是这也不是打听这些消息的时候。 真要问个清楚,也可以等事情结束可以再问问。 在终于寻到“合理”见面借口后,两人短暂地交流了情报,楚路便和柴严二人分头行动。 那两人去敬宁王的大本营去寻谋逆证据,而楚路这会儿顶着人家儿子的身份,自然不好同去。 虽然那位敬宁王确实子嗣丰厚、单单登记在牒的儿子就有四十多个,其余在外风流一度、弄出来的未记名私生子更是不计其数,有些个恐怕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这其中要是好好操作一番,未尝不可以顶着他儿子的名义在他眼皮子底下行事。但那可不是随便刻个印章拿个信物、再编个看起来有点可信的故事就能行的了, 付出的精力和收获实在不成正比,未免得不偿失。 而且敬宁王那里有严介在,不管找证据还是坑人都足够了,甚至有点大材小用。 在处理好这个假身份的扫尾之后,楚路自然也有事要做。 他得赶在严介向敬宁王的人透露“藏宝地点”之前,先去把那所谓“霍氏宝藏”埋了。 ——虽然埋下去的时间不太对,但这某种程度上也确实是货真价实的“霍氏宝藏”。 至于资金来源? 先前柴诸出事后,他那位养兄给的封口费。 不得不说,那实在是个大方人,楚路甚至隐约找回了当年盘剥油水的熟悉感。 至于本想随意打发,藏下柴诸失踪之事,但在见面之后,三言两语就被死死踩住底线、甚至于一降再降,最后被狠狠撕下一块肉以至于脸色发青的孟公子? 对方大抵很快就没有功夫烦恼这件事了。 柴襄锦可是当年霍丞相打交道时都得小心忌惮的人,和她比起来,这小子的手段还太嫩了些,恐怕这会儿早就被发现不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权佞24一更:沉得住气的年轻人…… 裕州西南有一深谷、三面皆是峭壁, 只有西侧一峡道可供入内,是昔年晋萧二国之间那场邝沩之战旧址,是个杀人越货……不、搞伏击埋宝藏的好地方。 不管来多少人, 只要进去了,就算是只有数十人堵入口都能把人堵死。 也就是说, 只要将人引进谷内, 之后的事儿就简单。 楚路这边的任务结束得简单迅速,接下来就看严介究竟能引得敬宁王手下多少人过来了。依他对这位旧日下属的解,想必是不会让他失望。 …… 楚路这会儿正在附近镇上的一个茶馆, 喝茶倒是其次,主要是听听这几日放出去的“有一伙盗匪在附近游荡”的传言到底到什么程度了。再视情况决定, 究竟是添一把火, 还是将这流言压一压,最好维持在既能引起人注意、又不至于有恐慌的地步。 …… 他选的这茶馆地段不错, 生意也好, 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口技更是一绝,就算是街角的贩夫走卒也愿意花上一两文钱在外面的茶棚里歇个脚,里面也常有些襦衫的年轻人,应当是读书人、家境却不怎么好, 衣裳洗得发白泛旧,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抬袖间还露出里面带补丁的内衬,但一旁的友人也会体贴地装作没看见。 虽是衣衫破旧,但是他们眼中却都有一份独属于少年人的明亮意气,让人看便觉朝气蓬勃、倍觉期待,这可比么锦衣华服、金银玉佩让人欢喜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是偶尔因为少年人抑不住的活泼性子闹出一点动静,也能叫人一笑以待, 更何况这群年轻人也确实修养到家、没做过么搅扰他人的事儿。 遇见的次数多,楚路也略微思索了一下,很容易便想起这附近是个么地方,连带着看这些年轻人的目光都柔和许多。 这心情大抵是某年春日种下一粒不知能否发芽的种,多少年后故地重游,却发现这颗种非但早已发芽抽条、还长成一株亭亭玉立的小树苗,意外的惊喜、也有欣慰。 …… 春日转夏,天气冷一天热一天,稍不注意便会受寒。 这日台上的说书先生就换了一人,掌柜显然知道自家茶馆的招牌是什么,在旁赔笑解释说:“孙先生前儿不慎受了寒,嗓哑得说不出字儿来,实是不好来了。” 冲着孙先生名头来的大都是熟客,也不会因为这事儿闹起来,甚至一时多有关切。 于是,不多一会儿,掌柜的便手里捏着蛋怀里抱着鸡、左手小指屈起勾着一梭鱼、胳肢窝里还夹着点儿大葱青菜。他动作艰难地点头哈腰地道谢,又保证说,“一定帮您把东西送到喽——” 那几个襦衫的年轻人显然并不是本地人,没地方抱鸡也没地方掏蛋。但几个人在一块拼拼凑凑,倒也凑出一小袋铜板来,有个青年被伴指派着的跑过去,想要把这铜板塞给掌柜。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这掌柜一身都挂东西,手都不敢抬一下,只能拼命的晃脑袋、一边摇还一边往后退,“您们日后可是要做青天大爷的,能在咱茶馆歇歇脚都是光耀事儿,哪能收您的东西?倘若我真收了,回头孙先生回来了,得埋怨我……” 能开个迎来送往茶馆的人自然得嘴皮子利落,掌柜的几句话就把青年堵得哑口无言。 青年不太适应这客套,但是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您收着吧,我们平日里吃住都在书院里,也没有么别的花用……素日里孙先生给我们颇多指点,有言‘片言之赐,皆事师也’*,既是师长病重,我等不能躬亲于前已是惭愧,若连心意都无,那岂非是彘犬之流?” 掌柜纵然舌灿莲花,却也未曾这么文绉绉地跟人争辩过,一时也是哑然,孰料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青年竟直接伸手把那钱袋塞进他的袖中,便转身就跑,七拐八绕的绕过人群,就回到自个儿刚才的座位上。 掌柜这一身东西也不方便追,又有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客人直接把路堵了。 他一时又是气又是笑,冲从那一桌往这儿探头的年轻人瞪了瞪眼,但到底还是收下。 那一桌年轻人也是嘿嘿地笑,英雄似的拥簇回来的青年。 青年也梗脖扬了扬下巴,无不得意道:“这叫‘君不器’。” 旁边“哧”地笑出声,又有人起身压他肩坐下:“若是夫知道你这般歪解,恐怕十顿手板不止,必定要你长长记性。” …… ………… 这少年的活泼意气实在叫人心生柔和,就连楚路在二楼雅间里看见,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待台下稍微静静,那位据说被掌柜走了十里路、才终于从邻城里请来的说书先生终于一敲板,开口了,“今日、我就给大家伙儿讲讲——‘大将军怒斥奸贼’。” 楚路拿着茶盏的手一滞,杯中波纹荡漾一下,被主人轻缓地放在桌上。 楚路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该不会、是他想的那个吧? * 说书之人未免惹祸上身,多不会说那等本朝之事。便是说,也要么以前朝代之,要么随便道个上古之时,至于个中主角名字更不会实指。 但是楚路听着个开头,有位“陆”姓的大贪官奸佞在朝中只手遮天、搅动风雨,就知道大抵没错。大衍的士人之间多互称表字,直呼其名的,若非是长辈便是意在蔑视。 时空局为了增加员工的融入感,会让员工选一代号,在一般非特殊的任务中大多以此为名,虽然楚路觉得这个法到底能不能增加融入感实在有待商榷,但是也遵守规定,选的代号便是他自己的名字——“路”。 故,霍丞相亦是单名一个“路”字。 只是他先前在这个任务世界的时候,加冠取表字之后也甚少有人直呼其名。 倒是“霍路”死了之后的现在,叫的人反而多起来了。 若是直用“路”字,也未免指代太过,“路”谐音同“陆”,那些大骂霍佞的别管是话本子还是说书人,都通称一句“陆大人”。楚路寻摸着,兴许过不几年,这个“陆大人”就要成“奸佞”的代名词。 倒是没想到他在这个世界所作所为,没臭了“霍”姓的名声,反倒是让“陆家”遭了无妄之灾。 楚路在心里默默句歉,寻思以后要碰上姓“陆”的人,一定要得对对方好一点。 要说楚路对这些拐弯抹角骂他的本子和说书故事有么特别的想法,那倒也不至于。 早先他脱离这个世界之前,就知道自己大概是个么名声。这次回来之后,一路上所见所闻更是确证。 毕竟是他刻意为之,若说“恼怒”那还真是谈不上,要是硬说的,顶多是有点好奇。 他已经听说过“头生八目、躯带六臂”、最后结局是“被真龙削首、目升为星、躯降为柱”的神仙志异的版本了,再等闲的内容估计也震惊不到他。 这会儿,旁边既有打牙解闲的瓜儿,又有止渴润嗓的茶水,楚路摩挲了两下被他放下的茶杯,一时也不急着走,饶有兴致地听起那位被重金聘来先生的故事。 虽说楚路觉得一般的内容已经震惊不到他,但是这位被重金聘来的先生确实不寻常。听着那先生说了一段之后,楚路还是忍不住略微挑一下眉。 倒不是这故事里的内容太离谱,恰恰相反,他讲的内容里其实有三四分为真。 这可不是“区区三四”的程度,要知道在这交通不便、信息传递手段非常有限的时代,朝堂之事于民间百姓言,那真是天边的神仙打架,他们或许会被波及,但是要是知道神仙是为么打……那基本不可能。 楚路这一路听来的故事里头,有“一分”为真便不错。 就比如说那个“八眼儿六胳膊、最后被真龙斩首”的故事,这里头也就是“斩首”那点是真的。其余种种流传说法,虽然听起来更贴近实际一些,但就其真实程度,也跟那不靠谱的神故事差不多少。 所以这三四分真…… 楚路琢磨、兴许是有哪位曾经僚私底下搞点副业。 还别说,不愧是考过科考的,这位僚还真有两把刷子,要是不代入自个儿,听得还挺解气。 楚路之所以猜是哪位僚,是因为里面种种影射用得实在不少,茶馆里歇脚的贩夫走卒对此没什么敏感度,但是那几个襦衫年轻人显然听出来什么。看他们突然沉下来的凝重表情就知道,他们对说书先生口中的内容确实有些想法,估摸着也猜到这位里面的“将军”和“陆大人”究竟是指么人。 那上首的先生正说到将军怒斥陆大人罪责、圣上处以当庭杖责之刑,又惟妙惟肖地仿几句奸佞哀叫哭求之语,引得茶馆诸人哈哈大笑、又有人抚掌高声叫好。 楚路:“……” 他抬手碰了碰鼻,觉得这场景实是有些微妙。 稍稍垂眸,却见先前注意到的那几个襦衫年轻人却没么反应,还是在原地好好坐。 他由不得感慨了一下年轻人还真是沉得住气,他们既然知晓内情,这会儿听闻奸佞得到惩处该更高兴才是,仍是端坐不改先前之姿,镇定沉、想必之后必然也有一番造化。 楚路心中刚这么夸完,却见其中一人霍然起身,正是方才去给掌柜的塞钱袋的那位。 “嘭——” 被青年起身带倒的椅发出一声巨响。 茶馆中原本热闹的气氛霎时一滞,叫好声中断. 疑惑、不解、皱眉警惕,一时间各色目光都落到起身的青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权佞25二更:对不住 站起来那年轻人一张脸皮涨得通红, 也道是被人的、是气的。 过身侧紧握的拳头和脸上断抽动的肌肉,凑近了便很容易判断出应当是后者。 楚路虽离得远些,却也从底下的氛围中判断出一二来, 那剑拔弩张的状态,他甚至怀疑这个年轻人想要冲上去将那说书生打上一顿。 这年轻人当然没成, 被身侧的同伴一左一右有人从后抱着腰拉住了。而那一桌五人中、剩下的那个则是更冷静些, 连忙起身冲左右宾客躬身致歉,连声解释说是这位同伴“身体适”。 这几个年轻人在这茶馆里的人缘应当错,听闻这话, 厅堂中原本凝滞的气氛霎时一松,甚至有人问说是“要要帮忙送到医馆?”, 解释的青年忙迭地摆手拒了, 又是道歉又是道谢地拽着同伴往外,出了茶馆。 …… 似乎也道几人在的情状方便在街上瞎, 他们出去便拐了一侧的巷。 也巧了, 正是楚路坐的位置的窗下。 楚路只稍往侧偏了偏头,下面的情形便落入眼中。 前同茶馆中人解释的青年压着嗓劝解:“过是些话本戏文,为博人一笑编造出来的消遣故事。又怎值得往心里去?” 被扯住的年轻人却只是自顾自低着头说话,消极抗争的意味十分明显。 旁边那几个拉扯他出来的同伴亦是欲言又止, 他们视线彼此对视,俱是无奈。 半晌沉默,有个些的青年,胳膊在他颈侧一绕,借着身直接压住了人的肩膀,似乎想要调笑一番缓解一下在紧张的气氛,“这些故事以前也是没听过……该说都听习惯了才是。怎的?这次就这么沉住气?” 这话却像是点燃了什么引信,一下火上浇油, 原本佝偻着肩背的年轻人猛地站直,压在他身上的个一个防、踉跄了一下,又被他接下来突然往前的动作带动、重心稳下直接跌了个屁|股墩,当即“唉哟”了一声。 旋即干嚎:“腰、我的腰!” 旁边的同伴连忙七手八脚地去扶,推人的那个也在原地地懵了一瞬,又连忙喝住想要上手的那几位,“别动!别动他!!去找大夫!!” 楚路垂眸着那底下那一通手忙脚乱,有明明嘴里嚎着“腰疼”、捂的却是肚的个青年,忍住失笑摇头:……这真是年轻人的热闹。 有个跑得快的同伴已经被打发去医馆了,那个个青年似乎是想拦却没拦住,犹豫定被同伴发了端倪,气得最开始那个年轻人狠踹了他一脚,气哼哼的坐到巷的斜对面,一副要与这人划清界限的模样。 是前茶馆中出言解释的那个青年更稳重些,是打发了一个人去追那个已经往医馆跑的长腿,这才拂了拂方才忙乱粘在衣袍上的浮尘,起身到对面。 “清之,”青年唤了一声,语带无奈,“……懿竹说得错,怎么这次就这么沉住气?” 苏清之一开始想扭头理,但是对方逐渐近,他是忍住,“腾”地站起身来,激动道:“一样!” “这次一样!!” 他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又强调了一遍。 待和同伴拉开了一段距离,苏清之这才抬头着过来的青年,又带着怒气道:“那根‘竹竿’就算了……伯谨,我信你没听出来!” 在后面竹竿“喂喂喂、‘算了’什么意思”的背景音下,李伯谨脚步顿了一下,他沉默了瞬息,轻飘飘道:“是啊、我听出来了。” 然后,又蓦地抬头,反问:“那又如何?” 被那眼神着,苏清之忍住往后退了一步,但旋即又更激动道:“如何?!” “我信你没听出来!那话本里的将军分明就是秦、秦……” 他抿了抿唇,出于某种尊重、到底没有直呼其名。 李伯谨却接下了他的话,“秦壁、秦守疆,秦大将军。” 在对方这眼神下,苏清之突然就明白了李伯谨刚才那句“那又如何”的意思了。 便是道了方才故事中的人物代指何人又如何?便是道这次的故事当真是曾经发生的真实又如何? 过去了、这都是已然过去的既定事实。 别说事情已经过去了近乎十年,即便是发生在眼下的当前、他一个尚在书院的学又做什么?一个蒙之庇护才有片瓦容身、得安读圣贤之言的学生又有什么做的? 若是早生十年……、二十年…… 苏清之愤愤地捶了一下墙,忍住一边往后退、一边怨愤道:“大将军又有什么了起,过是仗着军功在身胡作非为、肆意……”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自己差点就退出了巷的范围,在拐角的地方狠狠地撞到一人身上。 只是被撞的人纹丝动,反倒是苏清之被抵得往前踉跄了一下,若是眼疾手快扶了一下墙,差点当场摔倒。 虽说狼狈的是他自个,但这事真论起来是他的错。 虽然平素总被夫指着骂急躁冲动,但性格归性格,苏清之却并非讲理的人,稳住身形后,便忙转身道歉。 “对住?” 被道歉的那个人声音微挑,退反进,抬脚挤入巷中。 苏清之忍住往后退了半步,李伯谨也往前踏了一步站在同伴身后,就连一开始坐在后面的广懿竹也上前来。 实在是这人的身形太具威胁性,就连被苏清之叫“竹竿”的广懿竹站在他跟前都矮了半个头止,更遑论这男人的块头完全跟个成正比,站进来的时候,这条巷都显得逼仄了少。 而就对方这神情态度,显然打算将今天的事善了。 那男人抬手撑了一下墙壁、换了个倚墙的姿势。那点从巷外头出的光线被挡住,里面霎时陷入一片阴影,他沉着声问:“只一个‘对住’就完事了?” 苏清之拧紧了眉似乎想要说话,却被旁边的李伯谨一把拉住。 李伯谨将人扯到了身后,自己则是上前去拱手施礼道:“这位兄台,实在对住,是我等行路慎、冲撞了兄台……这附近便是医馆,若是兄台身有适,我等随您就去诊治。” 男人闻言嗤笑,“医馆?爷腿断了、动。” 他说着这话,像是生怕人相信一样,稳稳当当往前了一大步,逼得另外人齐齐后撤。 苏清之咬牙挤出一个“你”字,似乎想要上前去和人理论,却被广懿竹死死拖住,生怕这上去之后一拳被人给结果了。 那人靠着墙“嘁”了一声,眼神示意了下靴上脚印。 说句实话,这男人脚下长靴也道被穿着了多久的路,上面尽是些干涸的泥渍,几乎出本色,苏清之刚才心撞到、踩出的那个印……就是仔细、也太清楚。 李伯谨提出以帮他清理,却被对方浑在意地抬靴在墙角蹭了蹭。 苏清之猜这混蛋本来想蹭得更脏一点,过因为长靴实在太脏,在墙上蹭了蹭倒是干净了些。 那人似乎也发了这一点,“啧”了一声收回脚,又有无的点了一下头,然后便陷入了僵持的沉默。 是李伯谨意识到什么,原本松口气的脸色顿时大好起来。 而稍微往后一点,苏清之沉住气追问一句,“你怎么脱?” “脱?”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嗤笑了一声,“老的意思是,你们跪下来给爷磕个响头、趴着把鞋舔干净,这事就揭过……” 苏清之咬牙:“你莫要欺人太甚!” 男人从嗓眼里发出一点屑的动静。 李伯谨挡住了怒气上头想要冲上去的苏清之。 “兄台此举未若辱人太甚。”比之苏清之,他的语气要冷静得多,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实是我等有错在,我们愿付银钱为兄台置一新履。” 这便是拿钱消灾的意思了。 过对方似乎并领情,浑在意地随口报了一个数字。 听罢一直在后面的广懿竹嘶了口气,脱口而出“你怎么去抢?!”,然后在所有人的目光瞩目下,讪讪的闭了嘴……就眼下的情形,这人确实就是在“抢”了。 “给出是吧?” 那人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往前了一步,一手将挡在前面的李伯谨拨开,另一手分外精准地捞住了苏清之的衣领,毫费力地把人提了起来,甚至于正在后面拉住苏清之的广懿竹差点被带着一块拎起来。 这人抬手抖了两下,把抓着撒手的广懿竹丢下去,又直接拎着苏清之的衣领怼到墙上,他唇角勾着点笑,但是这次这笑容却凉了下去。 苏清之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被什么猛兽盯上了。 他瞳孔骤然收缩又放大,身体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会死、他会死的。 这个想法蓦然涌上心,那一瞬,连血液都散发着寒气。 “哗啦——” “嘶。” …… ………… 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之后,那人似乎松了手,苏清之跌坐在地上。他隔了一好阵,才从浑噩的惊惧状态回过神来。 抬眼却见刚才凶神恶煞威胁他的那个男人,这会被浇了个落汤鸡。 浇下来的水温度低,这人的头顶呼呼冒着白气,额上的地方似乎被烫着了,泛着异样的红。男人这会正拧着五官嘶气,本该狰狞的表情,却因为湿淋淋地搭在颊侧的黑发,有鼻梁上挂着的那根茶叶梗,而显出几分滑稽笑的狼狈来。 苏清之顿了顿,也意识到什么。 他仰头向上去,二楼的窗正大开着,一个少年正斜倚靠在窗侧,对上他的视线,少年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来,然后就维持着这个表情转而向那被浇了个正着的落汤鸡。 少年挑了挑唇,冲那人道:“对住。” 尾音微微上扬,苏清之正觉得这语气像是道歉,反而有些熟悉。 他正这么想着,抬眼却见对面那男人脸一下黑了下去,苏清之恍然。 ——对了、这男人刚才在巷口就是这么反问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权佞26一更:只有一个人吗?…… 苏清之猜测少年是看见了巷中之事, 所以才有这么一举替他们解围。 感激自然是感激,但是个男人明显不是什么善茬,苏清之更担方被自己带累了。 只是却不曾想男人只是仰头狠狠瞪了二楼少年一眼, 警告了一句“臭小子别多管闲事”,视线便又落回苏清之身上, 竟完全不欲管楼上人, 大度一点儿也没有刚才苏清之三人时、因为被撞了一下斤斤计较的影子。 楼上的楚路挑了一下眉,他方才就有判断,这会儿男人的反应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他稍垂了垂眼,不知道该不该哀叹这个年轻人的运气—— “不能背地说人”这话, 当真无论放到哪个世界都是条准则。 虽没被正主碰上, 却被方的属下撞见……单论运气而言,不如前者呢, 起码秦壁人不会在意这些。 不过, 北府军?怎么在裕州? 楚路的疑惑姑且可以暂时放下不论,另一边苏清之也反应过来男人态度的微妙之处—— 这人、莫不是……在针他? 再想想刚才人刚才随口报的、他们根不可能拿出来的银两数量,又想想他刚才毫不犹豫拨李伯谨和广懿竹的作。 这人根不是为了什么求财求物,分明就是冲他来的! 李伯谨和广懿竹也察觉到了异常, 视线如有一致地看向尚坐在地的苏清之,意在催促他赶紧想想,到底什么时候罪过这人。 苏清之:??? 天可怜见的,他在这之前根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而且…… 刚才这人是想杀了他吧?绝是想要了他的命吧?! 苏清之不敢说自己人缘好到没有罪过人,但是最多也只是同窗友邻之间的小口角,怎么也不会到要他命的地步。 方才是……杀气吗?是杀气吧。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 两厢视线上,苏清之方才的惊惧被唤起,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但他深深呼吸两口, 快就镇定下来。 “这位……好汉,”苏清之实在想不出怎么称呼,忍牙酸挑了句这个,“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与好汉素不相识,今日之前更是连都未见过一次,应当与您无甚交集才是。” “误会?”人反问了一句,指节捏嘎嘣作响,又以一股笃定语气道:“可没有什么误会。”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碗口大的拳头,冷哼,“小子,老老实实叫揍上一顿,今日事就这么了结……” 男人狠话没撂完,又是“哗啦”一声,当头一盆凉水浇下,这次可比方才透彻多了,男人不只是头发梢,连短打的衣摆都淅淅沥沥地往下淌水。 这次波及范围有点广,就连一旁的苏清之身上都被溅了些许。 “操。”男人没忍住、啐骂了一句。 他终于把视线从苏清之身上移,转头看向二楼的少年。 他这次的表情却不像刚才样轻飘飘的,满脸都是凶狠的威胁。 “小子,”他从牙缝挤出这两个字,又磨牙,狠声道:“这次可不是不小手滑了吧?” 楚路眉梢略微扬了扬。 莫说这次的这盆水,就是方才的杯茶,他也没说过自己是“不小手滑”啊? 竟会主给他找理由么?怪体贴的。 曹砯话落,就看见楼上小白脸笑了笑,轻描淡道:“自然不是。” 正准备听他“狡辩”的曹砯:“……” ……哈? 却听少年含笑解释:“烫伤之后是尽快将伤处浸入冰水中为好,若是留疤痕于、终是不美……” “……此事是在下的过错,故余观阁下忙于手中之事,无暇他顾,自是为阁下分忧……” 曹砯:“……” 他磨牙,“谢谢你不是?” 少年竟真是垂眸敛首,微微一笑,如若芝兰玉树,“倒不必言谢。” ……呸! 曹砯被这一句噎脸色发青,当真是半天没说出句话来。 却不曾想接下来有更绝的,方垂眸状似关切看来,“既然阁下此时不忙于手中之事,不若上来处理一下患处,某备好冰水,只待阁下移步。” 曹砯:“……” 此人脸皮之厚、睁眼说瞎话的事之强,真是他生平仅见。 而且,患处? 曹砯感受了一下额上火|辣辣的疼,有理有据地怀疑……这小子在暗骂他脑子有病。 所以,这小子不仅光明正大的泼了他一身水,言语间暗示他该拿水泡泡脑子? ——好、好、真是好极了!! 曹砯冷笑一声,抬脚就要上楼。 苏清之三人登时就察觉了气氛险恶,拼命朝少年使眼色都被无视,这会儿见这男人有了作,只好分别往两边去,想要先一步堵住巷口,倒也没想真能把人拦住,只是想给少年拖延些时间,让他赶紧趁机离去。 却不曾想个男人压根不走寻常路,凭旁边墙壁上的凹凸处借,也不见他怎么作,再看时、人就挂在了一楼的檐壁上晃荡,好像再一使劲儿一撑就翻窗进去了。 经分别跑到巷口两端的苏清之三人:!!! ——跑错方向了!应该直接原地拖住他的!! 三个年轻人忙不迭地向回折返,而楼上个少年却好像吓呆了一样,视线失焦地落在远处,顿了片刻,才忙侧身向躲。 曹砯瞥了眼折回来三人慢吞吞的速度,不屑地哼笑了一声,手臂一撑就要翻进去。 就在这时,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带寒气儿的声音,“曹、十、六!!” 曹砯:!!! 坏了,在这儿磨叽太久了! 这想法在脑子闪过的一瞬,他正往前撑的手一时没有按稳,从二楼的高度结结实实地摔了下来,连带地都震了震。 刚刚赶回去地苏清之三人:“……” 嘶—— 听都怪疼的。 看人就在地上一不,三人有些纠结的视一眼:该不会摔出什么毛病了吧? 不过,也不必他们纠结要不要上前,刚才在巷子口出声的个中年人经大步走上来,直接一脚,“兔崽子,这会儿知道装死了?顶个屁用?!赶紧给老子爬起来往回滚。” 曹砯哀哀痛叫:“腿、的腿。” 来人不为所,甚至又给了他一脚,接喝骂:“这会儿知道腿了?!刚才跑不挺快,瞧早都好全乎了,回去跟吕大夫商量商量,今晚就把你从伤……挪出来怎么样?” 被迫旁观的三个人又是视,原来方方才句“腿断了”不是骗人的? 但是想想又觉迷惑,就这人刚才□□利索模样,哪像是个腿断了的? 三人眼睁睁的看这个刚才一口一个“老子”一句一个“爷”的青年,这会儿被训跟个孙子似的,愣是一句不敢反驳。 他们顿时过来的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肃然起敬,在方询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愣是一个字儿都不敢瞒,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恐怕是夫子也没这么实诚的。 曹砯待分辨什么,却被这个中年人一巴掌拍了回去,把人按头给他们道了歉。 三人曹砯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和干巴巴怎么听都怎么不情愿的致歉,总觉自己今晚会做噩梦。而且苏清之确实想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罪了这么一号人物,可最后这个疑问也没能被解答,两人身周气势太强,让人战战兢兢、不知不觉就忘了原的问题。 而边,听完前因后果之后,中年人想押曹砯去楼上同个少年道歉,但是抬头却见窗户大,茶室内空空荡荡的、哪有少年的影子。 曹砯见状,嗤笑了一声,“胆子真小……” 话没落,脑袋后又挨了一巴掌,曹砯讪讪住嘴。 苏清之三人莫名其妙的就被交托了一个转达歉意的“任务”。 、任务…… 中年人神情不凶恶,语调也不严厉,但是话由他口中说来,莫名其妙的就是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意味。三人哪经过这阵仗,乎是没过脑子就下意识答应下来。 等人走后,才想起来,自己和二楼少年也不熟悉。 待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广懿竹才终于想起来这事儿。 三人相觑。 广懿竹喃喃:“……根没让人有拒绝的选择吧?就是夫子负责留题的策论,能讨价价呢。” 他想刚才个中年人生生把请求说成命令的语气,又回忆起一个顶他们两个的壮硕身形,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感慨,“就像是个将军。” 苏清之却晃了一下神,想起了刚才男人揪住他衣领时的“杀气”。 而另一边,李伯谨则是看向同伴,突然道:“从未在城见过这两人,他们都是生孔吧?” 这话落后,三人都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最近渐渐传了的盗匪流言。 相觑了一阵儿,一时之间脸色都有些发白。 ——不会吧? * 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差点让北府军被扣上盗匪的名头,曹砯一路上都频频回头。 他总觉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必定没走,就在二楼藏。但是奈何这会儿被揪住了,也没法折返,只能咬牙切齿地把张脸记在脑子。 ——等下次见了。 呵。 关珹却一时没有注意到属下的点小思。 他皱眉回忆自己过去之前,隐约间瞥到的一道身影,眉头锁了锁。 过了一晌,他突然口,确认道:“方才,二楼……只有一个少年吗?” 曹砯愣了一下,下意识警惕:“有第二个人?!” 他嗓音发紧,背后冷汗涔涔,差点以为自个儿今日的所作所为是落入什么套儿去了。 关珹却只是蹙了蹙眉,“是一个人……但……”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摇头,“不、没什么,许是看错了。” 只是……有些熟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权佞27 曹砯那点莫名的直觉的确没出错, 楚路确实没走,他就靠在窗户旁边的墙壁上藏着身。 倒不是怕了什么的,只是免得麻烦。 霍丞相当年在朝堂上树敌不少, 看着铺天盖地的话本戏文甚至于还有以其为原型的神话故事便可知道,有多少人就连他死了也恨不得再把人抽筋扒皮一遍。 真是不巧, 秦大将军就是个中翘楚。 后来过来的这位关将军便是秦壁的副手,这位也是见过霍丞相的。 纵然楚路对秦壁的人品还是有一定信任, 毕竟这是个主角团队中的核心人物, 但是楚路却不觉的“杀父之仇”这种事, 秦壁还能轻飘飘的放过。 大体上来说,这是个守土定疆、保家卫国,便是在战场上也不喜阴谋诡计、更偏爱堂堂正正阳谋的正派之人。 然而……前提是不要涉及“霍路”。 那位秦将军对祸国巨蠹的霍丞相, 简直恨不能生啖其肉活饮其血, 看看当年他对付霍路的手段便可以知道他恨得有多深沉。这样的情况下, 虽然他现在顶着的名头并非霍路,楚路也不太敢赌,对方到底有没有牵连至人子的想法,尤其是他还跟当年的霍丞相长得那么像。 一般来说, 身为正面方的主角团成员,秦壁应该不太讲“父债子偿”这种说法。 但是涉及到霍丞相,楚路突然就不那么确定。 未免万一, 他还是别去触这个霉头为好。 * 而另一边,曹砯也被关珹带回了临时驻扎的营地。 秦壁尚在蓟州时就收了调令, 并未回京,而是取道裕州,往阳野而去,后者正是敬宁王所在封地。 诏令是密诏、行军自然也是秘密为之, 为免打草惊蛇,秦壁只带了北府军中百余精锐,一路都避开了官道重城。带的人不多,但也足够应付突发情况,他们这次去本也不是为了正面交锋,倘若真有什么万一,也有阳野当地守备可以调动。 人既然不多,曹关二人一回营地便撞见了秦壁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青年背身而立,脊背挺直、肩膀宽阔。他坚毅,就如边城要塞那座伤痕累累却从未被冲垮过的城墙;却也锋锐,未及加冠接过父亲染血的长|枪,披挂上马、从此便成了胡虏驱之不散的噩梦……有他在的地方,北府军的军旗便永远高高矗立;有他在的地方,再如何凶恶的敌人也秋毫不敢有犯…… 秦壁当然是整个北府军的军魂所在,也是军中所有儿郎们心甘情愿为之效死的存在,曹砯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崇拜归崇拜,敬慕归敬慕…… 曹砯一点也不想这会儿碰见将军。 虽然还只是初夏,但是今日的太阳很烈,这一路走回来,曹砯身上的衣裳倒是不再往下滴水了,但半干半湿的也不舒服极了。况且经了这么一遭,外袍皱巴巴地黏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狼狈。 就进城探了个消息,回来却弄成这模样…… 曹砯弓腰缩脑袋的,看模样很想趁着将军还没发现,先回营帐里换个衣服、再行禀报。 却终究没能成行,听着旁边一声“见过大人”,曹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落了空。 他一溜烟儿地把自己躬下去的脊背打了个笔直,却不免将幽怨的目光落到前面关珹身上。 关副将肯定是看出他打算了,怎么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心里种种腹诽,曹砯却也只能跟着,“见过将……大人。” 因为还思绪半飘着、走着神,他还差点没注意行了军礼。 秦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问,但是曹砯一点都不敢放松,不过是死|刑变成了死缓,早晚都得有这么一下子。 果然,等听完关珹对城内情况的禀报之后,秦壁便将视线投到曹砯身上,问:“怎么回事?” 还没组织好说法的曹砯:“……” 但在对方的目光盯视下,他下意识的抬头挺胸笔直站好,“回大人,被水泼了。” 曹砯:“……” 秃噜得太快,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而另一边秦壁皱了皱眉,看了关珹一眼,关珹会意颔首,将自己听到的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他说的自然是苏清之三人口中的版本,倒也不能说和事实有什么出入,只是不大全面。 反正秦壁听后,冷飕飕的目光就落向了曹砯。 曹砯:“!!!” 真是冤死了,还不如他自己说呢!他怀疑这个老家伙嫉妒他年轻力壮,更得将军信任,想要趁机排挤他。 他憋红了一张脸解释:“是那群人先出言不逊!他们……” 他停顿了一下,到底不想让那些话污了将军的耳朵。 什么叫“仗着军功胡作非为”?!莫说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不管人品还是性格,比那些人好过百倍不止!! 就即便是将军“胡作非为”,那些功绩也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用血用命拼换来的,不过是一群连血都没见过的孬种,每天只会清谈阔论、无病呻|吟,又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来。 …… ………… 曹砯最后还是被罚了。 这毕竟是秘密行军,不管原因为何,曹砯在城中同人起冲突本就是不对。 看着青年愤愤离去的背影,关珹忍不住摇摇头,倒是秦壁不为所动,“关叔你也别太惯着他了,他也该磨磨性子。” 关珹叹气,“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您。” 听着这话,秦壁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又僵硬了几分,像是覆盖了一张寒冰制成的面具。 良久,他才道:“那更该狠狠磨磨了。” 关珹是为数不多的知道当年内情之人,亦知道这位少将军的心结。 眼中神色一时复杂,最终低低嗟叹道:“……那不是您的错。” 秦壁却不答,垂下的眸子一片暗沉。 ——怎会不是他的错呢? 那便是他的错! * 那次在城中意外撞见北府军的两人,让楚路一时犹豫要不要暂时离开邝嵂、换个城呆一阵子。若说只有曹砯还可能只是个意外,但是后来的关珹显然就表明来这儿的北府军不可能就只有这两个人。 楚路在脑海中略微勾勒一下大衍到地图,就大概知道这群人打算去哪儿了。 倒也真是巧了,说不定到了之后直接和严介来一出里应外合,甚至都不用专门再另行调遣兵卒。 不过楚路最后决定,还是暂在邝嵂呆一阵子。 一是作为邝沩谷周边最大的城,这里确实是一个打探消息的好地方,再者就是北府军只是取道裕州,想必很快就会离去,秦壁既然已派人探过这座城,还是关珹亲来,那现在邝嵂反而是最安全的。 想通之后,楚路也安下心去。 不过,他那日的举动到底还是引来了点不大不小的麻烦。 “贤弟!贤弟!!” 为了以防万一、免得在被那日茶馆外巷子中几人撞见,楚路都退而求其次,换了间酒肆去,却不想这么巧还是被碰见了。 楚路有点纳闷,书院里的课业这么闲么?这些年轻人不好好呆着上学,怎么天天往外跑?而且去茶馆听听说书就算了,还跑到酒肆?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心里的种种思绪转过,既然都正面撞见了,再抵死不认就没什么意思了,楚路转过身来颔首。 然而—— 年轻人却是大松了口气的模样,“真的是你啊贤弟,方才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 楚路沉默:“……” 你刚才的语气可一点没有“以为认错了”的意思。 身后慢一步追来的李伯谨也从一脸无奈变为略微惊讶,显然是先前并没有确定他的身份。 楚路:“……” 他确实对自己贸然回头的行为有些后悔,但是既然都这样了,也不可能翻脸不认人,他也只好点点头、分别与两人致意。 而这时苏清之已经赶上来与楚路并肩—— “上次的事,多谢贤弟仗义出手相助。” “我这几日都没在城中看见你,还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不测……” “……” “苏濯,字清之,覃州人士……当长你几岁,你叫我一声‘清之哥哥’就行……” “这位是李慎、李伯谨,与我是同乡,他是家中老大,有三个弟弟……” “……” “…………” 这位苏清之实在是个话多的活泼性子,从外面走到酒肆中坐下的期间,他已经把自己连同同来的好友介绍得清清楚楚,楚路别说对方来历住所家里有几口人、连家里有几只鸡都一清二楚。 楚路:“……” 谢谢,并不想知道得这么详细。 托他说的这么细的福,楚路也知道,单只今天自己已经是被苏清之叫住的、第三个穿白衣裳的少年了。 楚路:“……” 早知道他今天就换那件蓝的了。 怪不得前几日没被发现…… 原来这人是按衣裳颜色认人吗? 总之,这广撒网的策略虽是笨,却还是叫苏清之把想要的那条“鱼”捞上来了。兴奋之际,苏清之完全没注意自己进的是哪家店,在伙计上来的时候,顺口就要了个茶,还顺口问了句怎么没说书的。 来酒肆要茶、还挑这种刺儿…… 看伙计那脸色,恐怕以为这三人进来是砸场子的。 楚路既没有砸场子的心思,也不想把这些未来栋梁们带坏,只能叹了口气,暗地里塞给伙计足两银的赏钱,立刻就让人眉开眼笑地走了。 苏清之谈兴正浓完全未注意到这些细节,倒是李伯谨看见了。 他本欲要说些什么,却见少年冲他笑遥了摇头,却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决心回去一定要同清之好好说道说道,下次可莫要在人前如此失礼,给人带来麻烦还尚不自知,还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并不计较这些。 楚路也确实不在意这些,多亏了柴诸的那位孟姓养兄,他这钱来得当真十分容易、和大风刮来的也没甚区别,这会儿霍霍起来自然也不心疼。 楚路这会儿坐下来跟两人聊聊,本是存着听听书院现在情况的心思在。因着苏清之的缘故,楚路甚至都不用专门探听消息,只是将话题稍微往那边引一引,青年就竹筒到豆子似的将能说的都说了,而且还热情地像楚路发出了邀请。 苏清之说着,几乎要拍着胸脯保证:“如果是言弟的话,入学山试定然只是小事一桩。” 这短短片刻的功夫,青年已经不客气地称兄道弟起来。 楚路:“……” 不…… 明明见面的时间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个时辰,对方到底拿什么保证他能通过山试? 他十分感动,然后婉拒了苏清之的邀请,甚至在短短半盏茶的时间之内、第二次后悔刚才回了头。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稍微和人沟通一下外部消息,对于情报补充还是很有必要的。 就比方说现在—— “你们报了官?!” 楚路差点被自己口中的茶水呛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权佞28 也确实也不能怪苏清之三人有如此作为。 那日的事情过后, 三人回去后越是回想越是觉得那两个人的身份奇怪。别的不说,就是苏清之那言之凿凿的“杀气”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虽然这邝嵂城不是什么闭塞的村镇、也常有来往的生面孔,但那两人的模样却完全不像是什么走商, 再联系最近那则有盗匪流窜至此的流言, 三人的怀疑便顺理成章了。 楚路:“……” #罪魁祸首竟是我自己.jpg# 他定了定神,问道:“但倘若不是, 那你们不是有麻烦了?” 谎报消息,这不大不小的也算个罪名, 就看邝嵂城的知府什么想法了。 “但也总不能放着不管……也不算是报官,就是递了个消息。” 苏清之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道是:“虽然刘长庭那家伙讨人厌些, 这种时候倒也挺利索的。” 李伯谨在旁补低声补了句解释, “是刘知府家的小公子。” 原来有同窗的情谊在, 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 楚路:“……” 按照他之前对邝嵂知府的了解,信不信的两说, 为防万一, 带人去查查是肯定的。 只希望秦壁这次带的人里有功夫到家的斥候,不至于地方还没到, 就被自己人包了饺子。 他转念又想, 也怪不得秦壁恨他到恨不得挫骨扬灰…… 这都能把人坑到,秦壁大概天生命里就和他犯冲吧。 ……明明当年和秦老将军关系还不错呢。 * 秦壁在做梦,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梦中。 因为这个场景已经在他的梦里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他对里面的每一个画面都熟悉至极。 火舌吞|吐,熊熊火焰映入眼瞳。 木质的结构被烧焦爆出噼啵的响声,绸缎更是早先一步化为了飞灰,而里面的白玉铺地金做饰、极尽奢靡的装饰也化作了零落的碎屑。 …… 少年秦壁站得离那火场极近,浓烟呛得他眼角通红, 时不时的还有零碎的火星溅到手背,带来一阵灼烫的疼痛,可少年却只定定地站在那里,脚下生根似的一动不动。 这个梦他已经做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只能看到少年时自己的背影。 但是他知道、知道背对着自己的那张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 ——是愤恨和快意扭曲交错到一起的狰狞。 丑陋极了、也愚蠢极了,甚至到了他梦中也不愿意看见的地步。 被愤怒冲昏了脑子,那时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可事实却是……他什么都不懂。 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不一定为真。 可他明白这些、实在是太晚太晚了。 …… ………… 少年的他看见的是什么? 是边境累累白骨垒城的尸山血海,是弹尽粮绝、该来的粮草却迟迟未到的绝望,是万里冰冻大雪封山,将士们却只能靠一层薄裳取暖…… 可这些人、这些人…… 他们于京城中平地起高楼、锦缎绣绮户,来往间罗衣香粉、推杯换盏语笑盈盈…… 他父亲带将士们于边境奋不顾身,难不成守的就是这一群废物吗?!所谓国库有罄、连大军的粮草都出不出来。 ——却有、金、银、修筑这九层楼台!! 他父亲至死都相信京中会有支援到来。 那粮草确实到了,却并非自京中而来。 而他父亲深深相信、连死都不曾怀疑的那人却早就将边境的一众将士抛诸脑后,只自为了自己的地位钱财、用尽一切献媚讨好。 可少年却看不见、不懂得…… 这京城中的一切终与边境不同,那隐藏的言笑晏晏下兵不血刃的厮杀,不似边境上的真刀实枪,却比一切刀枪,更锋锐、更危险,像是行走在万丈悬崖上的一根细丝、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那个莽撞又毛躁的少年不懂得这一切。 他只定定地看着这被火海焚烧的九层楼台—— 只恨不得提出修筑楼台的人同这建筑一同化作飞灰。 ……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也确实成功了。 那位从少年及第后便受圣眷、平步青云,迄今已大权在握的霍丞相第一次惹得龙颜大怒,被狠狠斥骂不说、甚至于当庭杖责。 他犹且记得自己当时那报复得逞的快意,如今想来真是可悲又可笑。 不过,是督办的楼阁“意外”失火,倘若这真是一位年少得势、浸淫官场已有数十年之久的佞臣,对方恐怕有万种方法,将责任推脱而去。 之所以将事情一力担下,不过是因为他纵火的手段太粗糙,实在经不得人查,迫不得已只能亲自为此遮掩。 托此举的福,那些人以为他手里握了什么有关霍丞相的证据,一时不敢擅动。这让他回京之后,沉浸于父丧的悲痛仇恨时,过了一段很是风平浪静的日子。 那是多么明显、一眼都能看透的事实。 可笑他明白一切的时候,终究是太晚了,晚到什么都来不及。 他像是被锁到笼中的困兽。 愤怒却又无力地嘶嚎,所能抓伤的也只有带着仅存的善意向他来投递食物的饲者。 少年尚且自以为是报复。 ……多么可悲。 ………… …… 一道道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响,在每个梦魇中都盘旋不去。 被道谢的女子淡淡摇头,“……在商言商,我等商者不过因利而动……虽说北府军的恩情实在是个天大的好处,却也实在让妾身惶恐……” “无本的买卖易做,无来由的恩情却不好担,此事虽与柴家有关,但却实在干系不大……”烟斗中吐出的雾气模糊了女子的神情,“小将军如此大礼,妾实在不敢当,小将军还是请回吧……” “……” “……萧家虽是数代累积,如此数额钱粮却一时难以拿出,”友人苦笑摇头,“并非不足,只是萧家人口繁多、又有众宗族长老坐镇,纵然祖父身为家主,恐怕也难以调动……” “……” “…………” 那人似乎并不想被他找到,秦壁循着蛛丝马迹寻找所谓的恩人的时候,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碰壁。 可事实上根本不比他刻意去寻,他早就知道的……他本该知道的! 毕竟这天下间,能够供养得起一支军队的人又有几何呢?一个个查过去、一个个问过去,最后指向的只有那个最不可能、也最可能的人。 父亲以性命交托、至死都相信的人……也从未辜负。 蠢的、看不透的从来只有他一个而已。 想通这一点之后,过往的种种一瞬都清晰了起来。 若是无人庇护、在这京城的漩涡泥沼中,他如何能安稳度日?若当真是弄权奸佞,凭他那些不堪一击、生疏又可笑的手腕,如何能屡屡得逞? 友人的数度欲言又止、复杂的神情浮现于眼前;朦胧的烟雾后,女子的表情也渐渐清晰,那是看透一切的了然与怜悯。 兴许还有嘲讽吧? 多么愚蠢、又多么可笑…… * “大人。” 秦壁一向浅眠,来人的脚步声接近到丈许距离内后,他便猝然惊醒。抬头时已是眼神清明,其中没有丝毫睡意。 眼前的噼啵的火堆让他稍微出了一会儿神,有瞬间模糊了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但也只一瞬就恢复了彻底的清醒。 他看向来人,简短问道:“何事?” “回大人,有……人在探查驻地附近。” 来人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秦壁皱眉。 近来大衍匪患猖獗,他们过来的路上也遇到过几波,若是平日他不介意顺手解决,但是这次去阳野不便暴露行踪,所以一行人遇到小股的山匪会顺手解决,但未免闹出太大的动静,若是遇到大股的势力,就会直接绕路而行。 他照例问:“多少人?” 听得此问,那将士的神色变得更奇怪了。 他顿了一下,才道:“人数不多,但……” 又忙补充,“属下观其打扮,似乎是……邝嵂守军。” 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复杂极了,北府军对阵北蛮胡虏是一把好手、对山贼土匪更是砍瓜切菜,但是和自家人对上…… 这还真是大姑娘上轿的头一遭。 秦壁:“……” 这回答全然超乎秦壁的预料之外,就连他的神色也有一瞬的错愕。 他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看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权佞29 苏清之三人那神来一笔的“报官”实在是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从发现在茶馆中关于盗匪的流言被压得一干二净后, 楚路就知道自己的计划大抵不能和预计中的相同了。 不过就现在而言,情况倒也说不上坏。毕竟有秦壁亲自坐镇、又有北府军精锐镇守,别说只是被敬宁王遣来寻宝的一小股队伍, 就是真的和敬宁王造反的主力军正面对上, 也还不定谁输谁赢。甚至,这下子连他先前设计的地形之便都不必用上了,风险性一下子降了好几个等级。 ……不过,这主要是对大多数人而言。 单对楚路来讲,这情况却恰恰相反。 打从邝嵂开始排查来往的陌生面孔时,楚路就知道秦壁必然是察觉了那流言的猫腻。 而他顶着这么一张脸,不管到底是否与流言有关, 和秦壁碰上了就是一桩麻烦。 虽然减少出去的次数和变装易容都是法子,但前者多有不便, 后者又不太保险。楚路直接选择了第三种,他答应了苏李二人的邀请, 和他们一同去了书院。当然不是为了入学, 不过是普通友人的邀请参观。 ………… …… 大抵是建它的人并不怎么走心,邝嵂城附近的这书院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简简单单的“书院”二字牌匾挂在上面。因为这书院坐落在邝嵂城外这个被成为“郴山”的小山丘上, 便被外界称呼为“郴山书院”。 苏李二人在前引路,穿过错落的竹林, 进到一厅堂之中。 入目便是一张被裱装的起的大字, 上书“静心明志”。 毕竟是书院, 以字画当做装饰十分常见, 并无任何异常,就是这字…… ……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即便如此,楚路的视线也没有在那张字上停留多久, 只是落了一下便分开,不过这极细微的停顿,却还是让苏李二人注意到了。 楚路确信自己的举动在常人看来并无什么特别的,但这一次同行的另外两人却显示出了和平常完全不相符的敏锐。 苏清之:“言弟也觉得这字极好吧?” 楚路:“……” 这时候若是极力否认,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了。 他顿了一下,便按照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的反应,顺着对方的话答应了一声,语气中充满着寒暄客套的意味。 可这次苏清之却又恢复了往常的粗神经,好像全然没有觉出那话里的客气,继续道:“这字有笔走龙蛇之势、又不乏婉转贯通之柔……” “由字观人,可见写字之人毕竟是位外柔内刚、坚守本心的贵重君子……其字可为帖、其人也必具效仿之德……” 楚路:“……” 小朋友,你这发言有点危险啊。 虽然扮演者是他,但是按最开始的人设脚本来讲“霍路”那样的弄权佞臣,要是再来上一个……别的也不必说,这个世界直接玩完得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邝嵂城内。 秦壁也被胆战心惊的刘知府恭恭敬敬地奉到府上,唯恐因先前的不敬招致什么祸患。 刘知府现在只恨不得掐死前几日的自己,竟然把奉密旨而暗中行动的北府军当做盗匪缉捕。 刘知府这么恐惧秦壁确实是有原因的,一个是秦壁这杀神的赫赫威名不但只针对胡虏而言,那一身血气煞气、让人见后便打从心底里发颤;再一个就是,刘知府可看见了,对方挂于腰间的那柄、不管与黑衣还是甲胄都格格不入的华丽宝剑,那是……尚方宝剑吧?能先斩后奏的尚方宝剑。 刘知府想着先前自己喝骂的那句“贼子”,再摸摸自己的脖子,都觉得凉飕飕得渗人。 秦壁当然察觉到刘知府那点想法,但是说实话,他却并不在意。 那日包围而来的官兵既然已经被斥候提前察觉,秦壁又有心躲开,当日自然没有暴露行踪。 只是刘知府这反常的举动到底让秦壁察觉了不对,无缘无故的、邝嵂缘何遣人到周遭探查,再联系前几日在城中打探到的、那似是而非本没往心里去的盗匪流言,秦壁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就在当地附近多驻留了几日,果真发现了些有意思的痕迹。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时不急于赶去阳野,而是暂时留在了邝嵂。 邝沩之谷么? 秦壁此行到底不便公开行踪以免打草惊蛇,虽与刘知府表露了身份,但却并未往府衙而去,而是以远方表亲的身份暂居刘知府,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其书房主位。 书房内,秦壁看着手中调查的结果,以指节在桌上轻扣了两下,又若有所思的看向侧边侍立的刘知府。 中年人被看的满头虚汗,下意识地绷直了身体。他本想要询问“将军有什么吩咐”,却见对方只是蹙眉深思的模样,一时又不敢出声打断,甚至连额上的汗都不敢抹一下,僵硬地直立在原地。 秦壁确实在思索,既然对方将地方设在邝沩之谷,那即便是邝嵂这些疏于操|练、在他看来几乎不堪一击的兵卒也能应付得来。就这么看来,那人似乎没有恶意,甚至于像是在主动帮忙。 那……到底是谁?目的又为何? 秦壁思索间不自觉地拧紧了眉头,而直面这尊煞神的刘知府已经快承受不住这压力、腿肚子抽搐着打起了摆子,他颤巍巍的往旁边一靠,却不小心碰倒了一旁博物架上的瓷瓶。 哗啦一声脆响,碎瓷片散了满地,刘知府也跟着一抖,差点直接给秦壁跪下。 他头也不敢抬,哆哆嗦嗦的开口:“下、下官去、去……教人来清理。” 秦壁方才思索得出神,都差点都忘了屋里还有个大活人。这会儿听见这动静才回过神来,微一颔首。 得了应允的刘知府简直是逃命似地窜了出去,甚至于早就找好了理由,决定一会儿便推说有事儿不归,并打定主意,在这尊煞神离开之前,他绝不主动踏进书房一步。 …… 秦壁却没在意对方的行踪,他想了想抬手展开一旁的舆图,指腹在上点了几处,已经在心底预演了数十种情况。 ……不管是哪一种,胜算都在己方。 太顺利了。 顺利到过分……反而让人有种不踏实感,这甚至还有些引起他下意识惶恐的熟悉,让他潜意识地避免继续深究下去。 正想得出神之际,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有将士捧着一只封漆的竹筒而入。 秦壁将视线从舆图移开,接来这封密信将之展开,看完其上的内容后,神色却倏地一动,原本紧皱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严介么。 原来是他、怪不得…… * 郴山书院。 让楚路多少松口气的是,关于那幅字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在李伯谨旁边轻咳的提醒声中,苏清之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意犹未尽地停下来,转而像楚路介绍书院的大致布局。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介绍的,这里面的布置简单的很。当年“霍丞相”建这书院的时候、手里确实没有什么银钱,彼时禹州雪灾,禹州知州为了自己的前途瞒而不报,等楚路的情报网查到的时候,情况已经相当严重,可偏巧那时那位圣上深宠一位吴贵人,也就是那位知州的亲姐,甚至到了言听计从几度欲立皇后的地步,爱屋及乌、那会儿那位吴知州谁碰一下都要狠狠被刮掉一层皮,要不然也不会纵得他如此胆子。 弹劾的事可以慢慢来,但是人命关天、却拖延不得。楚路那次几乎把家底儿都掏出来了,但还是不足。正巧揽了这兴办书院的差事,霍丞相打着这个名号,去京城里的几家转了一圈,狠狠的敲了一笔之后,这才把银子凑了七七.八八。 当然,那位吴知州事后也被清算得明明白白,把那些年捞的东西有多无少的吐了出来。 要知道那位圣上可是位痴情种子,就是痴情的对象有点多、换得有点快。还没翻过年儿去,那位吴贵人就因为冲撞了陛下的“真爱”,寒浮宫的一位婢女册封的美人,被打入冷宫。 这种事那些年年年有发生,已经到了不稀奇的地步了,若说有什么特别的,也就是因为霍丞相明明打着“修书院”这个名号狠捞了一笔,修出来的书院却是这模样,让朝中之人对霍相“心狠手黑”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这次之后,但凡遇到了霍相揽事儿,朝中人人自危、个个都摸着自己的钱袋胆战心惊,生怕第二日便听见丞相登门拜访,甚至有人直接称病连夜离京静养。管窥之下,“霍扒皮”的名声可见一斑。 楚路当时实在是事出紧急,不得不出此下策,倒也未曾想这一波操作还直接稳了人设。 毕竟要真说起来,他这个锅背得实在冤枉,在各地兴修书院的那笔银钱,他可是正正经经按照官拨的银子下去修的,毕竟这也是有关国运未来的大事,他那会儿都快忙到分|身乏术、却还硬是抽出心神去盯了,最后却落了这么个评价。 就…… 还挺“意外之喜”的。 * 总之,这会儿对着这结构简单、堪堪称上一句遮风避雨的书院,就连楚路也实在夸不出什么别的花儿来。 书院这些年也显然被重新修缮过不止一回,但不知修缮的人是怎么想的,明明外面都扩建了好几层,最初的那几间破舍瓦房却好端端的保留着。对比之下,越发显得中心处萧索破败,让楚路都隐约生出点儿愧疚来。或许那些人说的没错,当年他可能真的该多贴补点儿银子在这上头。 所以…… 那修缮之人仍旧留着这些旧屋瓦舍,是想提醒自己不忘旧仇么? 啧。 这么记仇的吗? 心思转过一回,楚路面上不显,好歹也记得自己现在是“做客”的状态,对方既然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态度,他也不好发表什么看法。 楚路这会儿也只能含笑道一句,“古朴自然,颇有幽微灵秀之景致。” 他本是照顾年轻人的心情,毕竟这是他们自己所在的书院,恐怕再如何不满,也轮不到外人说道。 孰料…… 正滔滔介绍的苏清之一顿,转头看他,那眼神……总有种让楚路转身就走的冲动。 但到底没能走成,被苏清之一把拍住肩膀。 只见年轻人一脸深以为然的赞成,连连点了三次头以示同意,甚至连士人之间惯常的谦虚客套都顾不得,直言道:“言弟好眼光。” 楚路:“……” 他忍不住看向那明显饱经风霜、不知道经过多少次修补的屋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权佞30 楚路觉得好感度要是能以数值计的话, 这会儿苏清之头顶上大概要拼命地冒出+1+1+1…… 从在书院门口看过那幅字后,对方对他的态度就微妙地友好起来——倒不能说先前就不友好了,大概是普通友人和挚友的区别——而这会儿, 他礼节性地称赞了这一排破落瓦房之后, 似乎更是直接刷爆了对方的好感度。 楚路:“……” 但说实话,他并不怎么需要这种好感。 而另一边,似乎是因为审美异于常人而难得找到赞同者的苏清之以一副终于找到知己的态度,滔滔不绝起来,从“群山依偎、隐隐于市”、到“绿水环绕、君子之节”…… 显然对方对这山林之景非常喜欢,好似连里面的一草一木的错落都能说出个特别的布局来。 末了,对苏清之总结道:“书院创立之人为选这个地方, 必定很是耗费了一番心思。” 楚·创立人·路沉默。 那倒是没有,他那时忙的都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八瓣儿, 根本没空关心这些细节,书院地点都是系统帮忙规划的。 而且选择地点的具体原因, 跟方才苏清之说的一切没有一点关系。在那年景里, 可没工夫考虑什么景不景的,他选地方主要是为了安全。免得有什么盗匪流寇的,直接抢了地盘占山为王。要是果真演变成后者, 可就真成笑话了。 但显然,这还没完, 苏清之说完那段话之后, 立刻将期待的眼神投了过来, 好像在等待什么肯定。 楚路:“……” 这孩子真的知道修这书院的人是谁吗? 楚路这略有些久的沉默让苏清之有些急了, 他忍不住又催促的问了一遍,“言弟?” 楚路却从他这态度中反应过来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向这个年轻人。 ——知道的。 这孩子是知道的。 不管是进书院时看到的那幅字, 还是这群瓦房。 他想到了在茶馆中说书那次,苏清之的猝然起身。 还有后来,酒肆再见时,对方对自己的介绍……“覃州”么? 楚路忍不住在心底微微摇头。 就这结果而论,“霍丞相”当年覃州布施的“邀买人心”之举……还真的买下个傻狍子来。 * 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楚路的久久沉默到底让他忍不住露出些破绽来。原本好似友人间随意玩笑的神态维持不住,眼底不由露出些类似焦急又似期盼的神色。 楚路这次却没有像之前一样附和客套地肯定,而是轻轻摇了下头,又缓声问道:“清之兄是覃州人吧?” “是。”苏清之意识到什么,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急促地想要解释,“但……”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尚未出口,袖子就被另一侧的李伯谨暗地拉住,苏清之出口的话一顿,脸色难看的沉默下去。 他之后的一路都未曾在开口,而是由最开始沉默少言地李伯谨接过了引导游览之责。 说实话,担任导游这项职责而言,李伯谨要专业得多了。 ——专业中又透露出些稍有距离感的疏远来。 楚路倒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生出什么不好的情绪。事实上,要是这几个小子能因为这次的事儿长长记性,不至于对谁都这么“推心置腹”,楚路倒还放心些。 …… ………… 等李伯谨将楚路送到住处回来,就看到同窗一脸郁郁地蹲坐在地上,边儿上那块草地都快被他薅空了。 李伯谨叹了口气上前。 却是道:“清之,你今日行事实在太莽撞。” 苏清之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本来又是气氛又有一丝丝不被认可的委屈。 只是这会儿,他在同伴的目光逼视下,这些情绪尽皆化成心虚……他确实是着急了些。 “但……” 他嗫嚅了两声,无意识地抓紧了手中的草叶,稍稍提高了些声气道:“言弟才思敏捷又谈吐不凡、与那些只知道人云亦云的庸人不一样!” 他本来觉得对方会懂的,能够看明白那人的忍辱负重。 李伯谨摇头:“那也太仓促了些。” 苏清之本来还欲要辩解什么,但现在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他有点心虚地垂下了眼,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李伯谨见状,也不再继续指责,而是又上前一步,也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仰首看看浩浩苍穹。 半晌他叹道:“这事儿急不得、不能急……” 就连他们现在,还只是书院学子。 苏清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抬头看天不再说话。 李伯谨却知道,对方的心情只是更加焦灼。 与自己不同,他这位同窗好友,好似天生就生得一副极具正义感的性格。 说实话,李伯谨对此实在是有些奇怪的。同是经历过覃州灾年的人,生死之下,什么善恶之分、是非公理之辨早都模糊了,在那般情形下,守住“人性”这最基本的底线已经是非常难得了,真不知道苏清之者过剩的正义感到底是如何来的。 也或许…… 正是有人的庇护,他们才得以成为知礼懂义的“人”吧? 李伯谨回忆起那些年,不由又是神色怔忡。 都说当年霍相在覃州的布施是为了邀买民心、博个好名声。 但是能轻描淡写用嘲讽的话说出这种评价的,必然没经过灾荒饥馁,在那时候,如果有人能给他一口吃的,别说人心偏向,就是把命卖给那个人他都心甘情愿,更何况那人的布施救了他们一整家。 至于忠奸善恶?那时的李伯谨不在意、也在意不起。 他甚至于想着,若是天底下的贪官奸臣都愿意费钱费粮来给他们一口吃的,那奸佞之人还是多些的好。 只是随着渐渐的长大明事,又幸而得机会读书识字、知礼正德,再回首看那些年的种种,他也终于明白并非“贪官奸臣”如此、而是“霍相”如此。 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位如此的“奸佞”,也再难有这样一位“圣人”。 读圣贤书、立匡世志。 这几乎是每个士人曾发过的宏愿,而真正为之践行的又有几何?能为有所成的又有多少?他们何其有幸,能在这飘摇山河间,得之庇护。 只是偿恩尚且未及,噩耗却先一步传来。 那日的书院一片静默,夫子手中之卷滑落于地,他却只俯身拾起,背向静|坐。 那一声悠悠长叹几乎撞进每个人都心间。 学子的视线交错。 有不知所以的迷惑,但更多的人却是默然。 食能饱腹、屋能容身,有书可读、有师长同窗相伴。 在外的灾荒连年之下,这里像是不知凡尘忧扰的桃源之乡……究竟何至于此、他们真的不知吗? ——海晏河清、盛世长乐。 那位大人亲笔题写、遗忘在此的那副字,是否是他心底最真的期许? 倘若这真是那位大人给自己选定的结局,那—— 有人于飘摇世间给他们筑一托身之所,学子唯愿以七尺之躯承公未竟之志。 * 苍穹之下,几缕浮云飘过,可这云再深再厚,也遮不过身后的一碧如洗。 苏清之觉得书院这地方选得好,是实打实的心里话。 就像现在,再如何郁塞的心情,只要仰首望这碧蓝苍空,便深感个人之力渺小孱弱无力至极,而个人悲欢亦是如此,这么一想,连心情都轻松了许多。 再一想想,言弟虽然没给肯定的答复,却也同样没有否认啊。 只是那暧昧的态度实在是有得琢磨,但若是让苏清之想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又不知道了。 苏清之忍不住又抠了两下已经秃了的草地,半抱怨地开口:“要是归宁还在就好了,他这肯定有法子。” * 姚川,姚归宁,曾经郴山书院的首席,现在正求学于京城的太学学府。 他正在……跟人吵架。 或许也没到“吵架”那么严重的地步,只不过气氛确实紧绷。 这位体格有些瘦弱的青年紧紧捏着手里的一沓纸稿,眉头紧锁的怒视着眼前的锦衣青年。 那锦衣青年倒也不在意他的表情,甚至于有些疑惑道:“姚归宁,我最近没惹你们吧?” 太学里面的学生组成要较下面的书院复杂些,既有王公贵族、达官显宦之子,又有从各地遴选上来的寒门学子。不过两方大多数时候都泾渭分明、互不干涉,甚至于坐在一间屋里听夫子讲经义,中间都得分出一条楚河汉界来。 不过,谢小少爷实在嘴欠又手贱,进书院也没过一个月就闹得鸡飞狗跳,遭殃的不只是和他同阵营的人,就连那些寒门学子亦被闹腾的不得安宁,每逢那种时候,出面的就是隐隐有寒门领袖之势的姚归宁。 一般这时候,谢央也就选择息事宁人了。 能在这里上学的官宦之子多少有点政治敏感度,陛下登基这几年选择扶持寒族的态度太过明显,又屡屡亲临太学巡视,重视程度可见一斑,谢央就算有个位列三公的祖父,也不愿意触这个霉头。 而且姚归宁这个人…… 那整天都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干什么都一板一眼又吹毛求疵的性格……总让谢央想起自己的祖父,先天就怂了一头。谢家这位三代下来的独苗苗、亲娘求了十多年才求来的嫡子,一出生就全家含着捧着,若说有什么怕的,也就是谢家那位老太爷了。 但是谢央觉得自己这次实在是冤枉。 他上次闹腾太过,被夫子捅到祖父跟前,回去被摁着在祠堂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还差点请了家法。经过了这么一遭,他安稳了好一段时间,没理由被姚归宁找上门来啊? 姚川看着对方这浑然不在意的态度,忍不住又将手中的纸稿捏得紧了些,他哑着声问:“这是你写的?” 谢央经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什么。 他脸色骤变,不由心中暗道一句“坏了”。 确实是他写的,上次他这话本子写了一半,夫子突然来查,紧急之下,他就给塞进了姚归宁的策论稿里,毕竟这是一位一般不会被查的好学生。果然险险逃过一劫,不过后来一散课,他就被李十二那几个人招呼去打马球,走得太急把这事忘了。 姚归宁……不会直接就把那策论交上去了吧? 又想到今天一大早,对方就被夫子叫过去。 嘶!! 不会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权佞31 姚川当然没有直接交上去, 他向来有打完初稿后修改再誊一遍的习惯,谢央塞进去的那一沓都是还未修的初稿,而且出去回来一趟, 稿子厚度都变了,他还不至于迟钝到连这么明显的痕迹都发现不了, 果然稍微一检查就发现了不对。 只是这里面的内容…… 想到这里,姚川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薄薄的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见谢央眼神游移着不答, 他又稍稍高了声重复一遍, “这是你写的?” 谢央:“……” 嘶, 都气成这样了,果然是把它夹带到策论里一起交上去了吧。 也不知道夫子早上把他叫去,是怎么谈的? 臭骂了一顿吗?还是打手板? 谢央悄悄地瞄向姚川的手,右手紧攥着纸稿倒没什么事儿,左手在袖子下面遮着也看不出什么。 不过…… 抖吧?他是在发抖吧? 房老头下手一直狠, 就姚川这风一吹就倒、三天两头病的小身板, 难不成打出什么事儿来了? 这么想着, 谢央终于把那点隐约的幸灾乐祸往下摁了摁,有一丢丢愧疚稍微冒了点儿头。 “那什么……对不住、对不住哈,我下次一定记得拿出来……啊不是,我是说没有下次……我那儿还有些活血化瘀的伤药, 我一会儿叫长风给你送过去。等你稍微好些, 我请你去望春楼吃饭……赔罪、给你赔罪哈。” 姚川往后退了半步,侧身避过谢央的手。 胳膊搭了个空的谢央:“……” 不生气、不生气。 谢小少爷长到这么大,主动跟人低头认错的次数真是屈指可数, 没想到难得的一次,对方还不领情。 姚川将那手稿在一旁的石桌上放下。 谢央还以为他要把这东西还给自己,不由伸手去拿, 却发现另一端被对方牢牢摁住。 他不解看过去,愣了一下,又像是想通什么,重新露出个笑来,“你也爱看这些?放心、等回头写完了,我头一个给你看……说起来我之前还有份旧稿,被他们改成说书的了,西城那家茶肆我前几日还听有人说呢,下次有机会带你去……” “不!”谢央犹自滔滔不绝,姚川却已经嘶哑着嗓音开口打断。 瘦削青年原本按在纸稿上的手骤然收紧,本就因为刚才的捏握遍布褶皱的宣纸被这一下子带出了一道裂痕。 谢央吸了口气,连忙想要伸手去抢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心血,却不料对方抓得紧、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两方角力,本就脆弱的纸张“撕拉”一声被扯成两半。 谢央看着自己手中抓着这半残卷,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 只是还不待他质问,对面却已经先一步开口,姚川嘴唇发抖,一字一顿道:“满纸胡言乱语、荒唐、可、笑……” 这接二连三的,本来稍有些愧疚的谢央脾气上来了,随手把自己掌心的破纸往旁边一扔,往前逼近了一步,和姚川对峙,“姚、归、宁、你什么意思?!小爷先前是给你面子,你莫不是还真以为我怕了你了?!你又知道上面是胡言乱语了?!这他娘的字字都是老子心血、拿出去看看,任谁不得叫句好……嘶……” 谢央的话还没完,就觉得脸上一疼,他保持着被打得偏头的姿势,下意识的捂住自己抽疼的侧脸,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这是……被、打、了? 太学虽也有王侯弟子,但是真正核心的皇室成员都有御书房太傅亲教,故而这里面学子,身为三公之一谢太师嫡亲长孙的谢央算是身份最贵重的了。如果谢央想,在世家子里头混个头头实在不难,谁曾料想这个太学里面横着走的小霸王,竟也有挨打的一天。 而姚川…… 说实话要说这太学里面谁最不可能动手,要是今天之前谢央肯定半点儿都不迟疑地指着说是姚归宁。 虽然总是在心里腹诽这小子净会装模作样、讨夫子欢心,但是不得不说,如果提起这太学里面谁最行止有度、有君子之风,这小子都能把那一群世家子比下去。 姚川会动手打人? 谢央甚至怀疑,就算把这事儿捅到夫子跟前,也没人会信他。甚至都不用别人,作为被打的那个、谢央刚才都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感觉错了。 谢央捂着脸呆站了半天回过神来,这才骂了一句,“姚归宁,你发什么疯?!” 他喝骂了这么一句,也不等对方解释,捏着拳头就冲过去了,两人就这么厮打在一起。 这两人其实都不怎么擅长打架,姚川因身体之故,于君子六艺中射御二道都只是堪堪不露怯而已,更别说打架了;而谢家小少爷虽然在没被祖父塞进太学的时候,斗鸡遛狗的事儿倒是没少干,和人起冲突也是常有的,但这大少爷平素遇到什么都有狗腿出头,犯不着他亲自动手。 两个人在这儿菜鸡互啄,一时倒也打得有来有往。 * 而打斗正酣的两人谁都没注意,就在不远处,太学的祭酒正亲自引着一位老者向内里的思贤楼而去,看两人的方向,如无意外,必定会经过姚谢二人所在。 “未曾想竟是您亲自至此。” 太学作为大衍官设最高学府,坐镇大儒自然不少,而作为太学祭酒,学识之渊博地位之尊崇,自是不同凡响,但纵然如此,这位祭酒在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面前,亦是恭恭敬敬地做了晚辈之态。 自文宗至今,历经四朝,这位如今早就不上朝、却仍有一个虚衔在身的谢太师是当之无愧的文人之首。 而这位身份不一般的老者却只是慈和地笑了笑,道是“只是闲来无事过来走走看看”,又劝这位也有些年纪的祭酒“不必如此拘谨”。单看他的模样好像只是一个平常老人,一点儿也看不出历经四朝的老臣威势。 但即便如此,董祭酒却不敢怠慢对方。 但既然太师都亲言不必拘谨,他也不好太过绷着,回忆一番,倒是想起对方嫡孙尚在太学之中,他对那孩子也是有些印象,谈及晚辈、一时气氛倒是和乐许多。 直到…… 听到不远处那边厮打的声音。 董祭酒:“……” 虽说是太学学生,但到底是一些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素日磕磕绊绊在所难免。虽有学规明令禁止,但同窗之间争执吵闹也时有发生。说实话,都曾是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对少年人的冲动脾性也有所了解,知道有时候一味压制反而适得其反,对普通的口角他们也干涉甚少。 但是这时候,董祭酒不禁怀疑,是不是他们干涉太少了的缘故。 现下这模样,究竟成何体统?! 而且还正正好被过来的谢太师撞见。 董祭酒脸上的笑霎时僵住,半天才勉强憋出来一句,“让您见笑了。” 他本欲要上前,喝止两个学子,但见谢太师也有动作,又忙不迭的先将人拦住。 年轻人动手没个轻重,谢太师都已过耄耋之年,虽说对于这个年纪,他的身体尚称得上一句硬朗,但是到底经不起冲撞,若是对方真在他这太学里出了什么万一,他当真是得以死以谢天下人。 总算将老太师拦在原地,董祭酒这才快步往前,寒着声喝止住那两个厮打正酣的学子。 待两人抬起头来,愣住的却是董祭酒。 这两个,一个是他从入学时便看好,甚至有心收做弟子的好苗子,另一个……正是那位坐在一旁的谢太师的亲孙。 两个年轻人这会儿都狼狈极了,白色的学子衣衫被蹭得满是斑驳泥痕草叶,谢央束发的玉冠也不知落到哪去,头发散乱得披着,露出来那半边脸有点发肿,姚川好一些,至少发髻还没全散开,但右脸脸颊上部、眼下之处一大块乌青,倒是一时也不好说谁更凄惨一些。 董祭酒半天没说出话来,“你、你们……” 倒是姚川先一步冷静下来了,躬身垂首,“学生见过董子,今日之事,实乃学生冲动所致。学生自知触犯学规,甘愿领罚。” 谢央在后面跟着点头,虽然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您听见了吧?这是他的错”。 董祭酒看着这一个积极认错死不悔改、另一个连认错都不认的学生,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刚想要开口训斥,却突然想起自己身后面还跟着其中一位的嫡亲祖父。 他转头看去,却见谢太师不知从哪捞起几张残破的纸张,正将之摊在一旁的桌面上拼凑起来,松弛的眼皮低垂着,好似在认真研读什么。 顺着董祭酒视线看过去的谢央:??? 谢央:!!! ——祖父?! 为什么会在这?! 不不不、比起这个问题来…… 他瞳孔骤缩、满脸惊恐地看着谢太师身前摊开的那几张残破手稿。 要是被祖父知道,他在太学里不务正业、写这玩意儿…… 嗷嗷啊!! 他现在推说那几张纸都是姚归宁写的来不来得及?! 而显然,这个法子可行性并不高。 要知道整天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谢小少爷,能有一手看得过去、还颇有风骨的字,多亏了当年老爷子一手竹板、一手笔,手把手地教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权佞32 谢家祠堂。 “跪下!” 幽幽灯火照亮了木牌上一个个名字, 自上而下的层层牌位宛若俯视一般注视着下方的一切,虽然谢央从小到大,不知道在这跪了多少次, 但是他还是不太喜欢这里的环境,明明都快夏天了, 这块儿还又冷又阴的,叫人怪不舒服的。 不过, 等跟着祖父在祖宗牌位前上完香后, 听见那两个字时, 谢央还是跪得非常利索。 多亏了他娘听见他被祖父从太学带回来,连忙遣侍女来给他送了条袴来,这会儿虽然因为套得厚些、捂得热,但是跪起来倒也不硌。 他知道祖父看见他写的那些不务正业的东西会生气,但也没想到这么生气。竟然直接把他从太学里带回来, 径直领到祠堂就开始罚跪。 也不知道这次会让他跪多久。 三天、五天? 看祖父今日气得这模样, 谢央估摸着要更久一点。 他甚至现在就开始觉得自个儿膝盖疼了。 正巧谢父今日休沐, 听闻儿子被家里的老太爷从学堂里拎回来,还不等打听出个缘由来,就被夫人赶着去求情。谢父嘴里说着“不知道这小子又在学堂里面闯了什么祸”、“他是该被好好管束管束了”,脚下却很诚实地往祠堂赶, 连身上的衣裳都来不及换一下。 等到了祠堂, 看见自家亲爹的脸色,谢父却罕见地沉默下来。 一旁同来的谢母一进来就看见儿子跪在祠堂,心疼得当即眼眶就红了, 赶紧冲一旁的夫君使眼色,但谢父却好像没看见一样,全无反应。 谢母有些急了, 狠狠地剐了丈夫一眼,就想要自己上前,却被谢父伸手拉住。 尚能看出青年时俊逸姿貌的中年没了往常那副温和的笑容,他肃着脸冲妻子摇了摇头。 谢母心中一突。 她是谢家千挑万选出来的当家主母,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虽然对这个盼了十多年才盼来的独子多有宠溺,却知道有些事她不能插手。谢母并不希求自己的独子成龙成凤,却也不想他因性子太过骄纵、目无法纪而惹上祸事,故而虽是心疼儿子,却知道有时需要保持沉默。 谢母袖中之手握拳,精心呵护的指甲狠狠陷入肉中—— 只是不知道阿央这次究竟犯了什么错,竟惹得公爹如此盛怒。 谢央当然听见爹娘进来的声音,但是两人进来之后都没出声,他就知道自己这次惹的事情大条了。 但是这个不该呀…… 谢央其实早就意识到,不管是爹娘还是祖父,都没有对他抱什么出人头地的期望,在适当的时候韬光养晦、暂时蛰伏,是这些世家大族绵延千年的准则,就如同他父亲到现在还领的是一个不甚要紧的虚职,谢央猜测自己未来应该也是如此。 就连对他最为严格的祖父,也只是要求他人品端方,并无太多学识上的苛刻。 所以谢央这次顶多是有点被当场抓包的心虚,却不曾想竟惹得祖父动了真怒,甚至到了连他父母都不敢求情的地步。他还记得上次如此,是自己幼时下手不知轻重,差点伤及一位谢家旁支子弟的性命。 …… 谢太师转身看了眼赶来的儿子和儿媳,脸色绷紧,目光沉沉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以手中的楠木拐杖重重地击了两下地面,沉声:“请家法。” 听闻这三字,谢母身形一晃差点倒下,就连谢父也失声喊了一句,“爹?!” 谢老太爷不为所动。 跪着的谢央也有些急了,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有不对,但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被请家法,祖父亦不是第一次见他不务正业,也没有哪次动气到这地步。 他想来想去,猜测和同窗的打架或许才是问题所在。 但是要讲起这个来,谢央是真的冤枉。 他虽仍是维持着跪姿,却忍不住直了脊背、梗着脖子和他祖父辩解道:“是姚归宁先动的手!!我就是回敬他罢了!!!” 听得这言,谢老太爷垂着眼皮看向谢央。 里面并无什么动容,甚至还隐隐有些失望。 谢央忍不住睁大了眼—— 祖父……这是不信他? 心里蓦地涌上一股委屈来,他忍不住又高声重复了一遍:“是姚归宁先动的手!不是我!!我没错!!” 谢太师全然无动于衷,金丝楠木的拐杖又敲击了几下地面,无言地催促着旁边侍立的仆从。 谢央紧紧咬着下唇。 心底又是惊怒又是委屈,甚至有点气哼哼地想着等到回太学以后,一定找个机会将姚归宁打一顿,也不枉他受此委屈。 碗口粗的木杖被几个高壮的仆从拿在手中,但执杖之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去拉这位谢家的宝贝疙瘩。 现下场景不知道让谢太师想起了什么,握紧拐杖头的那只手青筋暴起,甚至隐隐有些发颤。 他使劲儿闭了闭个眼,对孙子道:“自己过去。” 谢央闻言,狠狠地出了口气。他动作极大地站起身来,低着头也不看祖父,重重地踏着步子,走到那长凳跟前,大力翻身上去,直把整条凳子都带得咣当作响。 谢父连连冲那几个执杖的仆从使眼色,谢母拢在袖中的指甲早就被自己掰断,与手指上鲜血同时淌出来的是她脸上的泪痕。 她身形打着晃,好几次都险险要倒下。 谢父扶着妻子,又转身低声吩咐了句“送夫人回去”。来的仆从却被谢母抬手挥退,她强撑着站直了身。 随着一杖一杖地击打在肉上的闷响,谢母的泪珠子像是断线似的,一颗又一颗地往下砸。谢父也不由偏过头去,不忍细看。 谢老太爷却就那么定定地看着,目光一瞬不瞬。 谢央满心不服气,梗着脖子和他的祖父对峙,但触到老者眼角那一滴浊泪后,却是心头一跳。 祖、祖……祖父,他、他这是哭了?! 他这次真是把祖父气到这样?! 一时间,他那点委屈和气愤,尽数化作了慌张和无措,他忙不迭地避开眼。 ——他错了,他错了还不成?! 大不了以后遇见姚归宁,他避着走!! 谢央张张嘴,到嘴边的却是一声忍不住的压抑痛呼,还有后边母亲惊厥的吸气声。 谢央只好闭上了嘴。 他知道自家祖父的性格,说打多少就打多少,绝不会因为他的求饶少打几板子。这会儿,还不如老老实实闭着嘴,赶紧熬过去,反正也……不ten……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的疼。 木杖在空中划过凌厉的弧度,可是落到谢央身上其实不剩下多少力道。 谁都知道这是谢家的宝贝疙瘩,又有旁边谢父谢母一瞬不瞬盯着,哪个敢下重手?要是真把这个小少爷打出个万一来,他们全家跟着陪葬都不够。 也就是如此,谢央这会儿才有功夫想东想西,倘若真是实打实的板子下去,身娇体贵的小少爷早就昏迷不醒了。 这边谢央虽然避开了视线,却仍旧察觉到沉重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像是看着他,又像是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 谢央忍不住又抬起头来,老者眼中的含义太过复杂,他看不分明。 在这眼神下,谢央几乎错以为,祖父像下一刻就要叫停,或者上前拦住,但是他并没有。 直到杖责停下,母亲含着泪扑到他身边,祖父却还在一动不动地看着,也只是看着。 ——祖父看的是谁? 这突然冒出的疑惑在母亲的哀哀哭泣声中被打断,谢央只得先缓言安抚住母亲。 他本以为今日之事便到此结束,就连谢母都已经招呼着人,想要把儿子带回房中,却不料—— “跪下。” 这次谢母终于忍不住了,她顾不得丈夫先前的阻拦,带着哭腔分辩道:“爹!!阿央他刚挨过打,不能再跪了!!” 谢父迟疑了瞬间,虽也意识到父亲坚决,但看着儿子现下的惨状,也忍不住出言劝阻。 谢太师不为所动。 老太爷在谢家的威严无人可以动摇,纵然谢父谢母再千万般不愿,也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一身伤、嘶着气重又跪到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 谢母几乎忍不住,捂着脸哭倒在丈夫怀中。 谢父看向自家父亲的眼神中也忍不住带了些埋怨。 然后,却看见、老太爷拄着拐,一步一顿地挪到了儿子身边。 老者撩开衣摆、缓缓屈膝…… “爹——?!” “祖父!!!” * 京城世家里闹出的幺蛾子暂时跟楚路关系不大,他这边的计划倒是一切顺利,应该说有北府军在,敬宁王派出来的那些小鱼小虾根本构不成威胁。 与其担心那些,他还不如好好担心担心自己,以免被秦壁发现了,追偿父债什么的。 呆在郴山书院确实是个好选择,他不必在邝嵂城中东躲西藏。 楚路拨指算算,这会儿离“盗匪被剿”的消息传到山上也已经过了三日,就算算上收尾,事情也该解决的差不多了,依照秦壁的性子,想必不会在此处久留,估摸着离开也就是这两日了。 但为保险起见,楚路还是决定在书院再呆上三天再走。 实际上,楚路这一路都赶得不是很急,毕竟庙在那儿、和尚又不会跑,身上的系统还日常在宿主耳朵边上念叨着“休假休假”,实在让人紧张不起来。 事实上,要不是柴诸意外被卷进敬宁王的事,他们这会儿或许会绕道鞠州,看看霞染鞠山的盛景,不过这会儿看看林间的山清水秀,似乎也不错。 有个苏清之日日在耳边念叨,楚路这会儿竟也觉得这地方不错。 倒是苏清之这一波关于书院选址的彩虹屁,意外刷到了系统的好感度,系统好几次在宿主耳边提醒对这个小孩儿好一点。 倒也不必系统特意提醒,楚路本就对对方观感不恶,这是个性格正直的好孩子。 就是……倘若在某些地方能不那么执着就更好。 自从发现楚路临摹本领一绝之后,这位的课余活动就变成了带着楚路满书院的乱窜,去找当年霍相留于此地的墨宝,再由楚路临摹一份、以作收藏。 楚路:“……” 说实话,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留了这么多字在这里。 或许一开始确实没有这么多,但架不住有夫子和学生一年年地添砖加瓦…… 因为对情况的错误预估,答应得太过轻易,导致楚路这几天都被拉着在书院四处奔走。不过硬要说的话,倒也不怎么觉得麻烦。毕竟临摹的是曾经自己的字,对他来说实在没什么难度。 倒是苏清之,他看着自己日益变厚的收藏,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喟叹—— “不愧是言弟,这字几乎能以假乱真了。” 楚路:“……” 其实你若是想,把它当真的也无妨。 * 这会儿,楚路正等在苏清之屋内,他不是第一次看这间挂满了字的屋子,却仍旧不太适应。 明明没什么摆设、却硬是以墨迹营造出一股拥挤感。 楚路忍不住心生怀疑:睡在这样的屋里,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不过苏清之显然并没有这个困扰,他在屋中环视一圈,终于找到了一个新的可悬挂空缺,将手中这幅墨迹未干的卷轴悬挂了上去,这才转头回来,催促着楚路赶紧往讲堂的屋舍去。 楚路现如今外貌的年纪,本就跟这些学子差不多,再换身相似些的衣衫,已经有好几次被书院里的夫子错认作学生,苏清之几个觉得好笑又爱玩闹,竟直接拉了出楚路同去听课。 楚路没拗过,只能换了身长衫,混到人群里,一时更分不出来。 课上还被夫子点了几次名,陌生的面孔惹得同窗学子疑惑侧目,而那几个知道内情的在旁边笑得肩背一抖一抖的,还被夫子拿书卷敲了几下头。 楚路配合了几次,后来觉得实在胡闹,便不肯跟他们同进学舍了。 但是这会儿他有点庆幸苏清之的提议了。 就在他们前行方向的侧边,留着一把花白须髯的山长正引着两个人往前。 苏清之也看见那几道影子,眺望了一阵儿,辨认出来人,不由幸灾乐祸:“刘长庭那小子又闯什么祸了?竟然让山长把他爹请来了。” 顿了顿,又道:“……刘知府旁边那侍卫真威武,刘长庭估计还不过他一只手拎的。” 听闻苏清之这话,楚路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脸色一时复杂。 ——侍卫? 就苏清之这没眼力劲儿,那次在茶馆后巷里就算挨揍了也不冤。 楚路看着旁边青年满面兴奋、似乎跃跃欲试地想凑过去看热闹,不由轻轻扯了一下对方,低声提醒道:“走吧,快迟了。” 苏清之“哦哦哦”的回过神来,满心都是对不能过去凑热闹的遗憾,一时甚至都没注意旁边同伴略微凝重的神情。 楚路略低略下头,眉头却拧起。 ——秦壁? 他怎么会来这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权佞33 楚路真是怎么都想不通, 秦壁解决完杂兵不赶紧趁机往阳野去,闲着没事来这荒郊野岭的书院做什么?他可不觉得对方有什么踏青出游的兴致,而且这都到了夏天了, 还踏什么青游什么春? 苏清之似乎非常想拐弯绕路、过去听听热闹,却被友人带着,走了去学舍最短的直线方向, 一时脸上颇为遗憾。 正这么想着,却见那三人交谈间,冲着他们的方向来了。 苏清之一下乐起来, 反手扯住楚路的袖子:“言弟、言弟,你慢些。” 倒是另一边的李伯谨察觉了楚路想要赶紧离开这地方的意图,虽不明缘由,但是比起苏清之来, 还是年纪更小的言弟更靠谱些, 他立刻就选了立场。 配合着催促了苏清之好几声, 又道:“今日当是邱子的课……” 果然若论对朋友的了解, 还是李伯谨更深些, 闻得这言, 苏清之立刻鬼叫一声, 从落到最后面蹿到最前想要拉着两人跑。 楚路:“……” 虽然知道李伯谨是想要帮忙, 但是这下子不是更显眼了吗? 他甚至能隐约察觉那边三人落过来的视线。 楚路微微侧偏了头, 借着这个好像和旁边李伯谨交谈的动作, 挡住了半边脸, 免得被秦壁正面认出。 李伯谨却比苏清之要敏锐得多,几乎立刻察觉了楚路的意思,配合的转过头来,做出假装搭话的模样, 同时压低声音问:“你要躲人吗?” 虽然同龄,但比起苏清之来,李伯谨要可靠得多。 楚路微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又冲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示意他不必那么紧张。 要认出一个人来,总逃不开面容、身形、气质或是行为习惯这几种方式。 虽然楚路这会儿因为脸没有遮掩,和当年的霍丞相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少年的身形却和当年截然不同,而其他的,如气质、行走姿势之类的习惯,对于时空局的工作人员而言,做出改变再容易不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即便这会儿和秦壁同处一个空间,楚路也没有多大紧张的意思。 只要不被正面撞见脸,避开再容易不过,而且也多亏了苏清之今早的胡搅蛮缠,他不得不回去换了件衣裳。也因此,他现在的穿着跟旁边的学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这样一来被认出来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察觉到李伯谨想要往那边看的视线,楚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别看。” 毕竟是曾经在战场上厮杀的人,秦壁对视线再敏感不过,李伯谨要是这会儿看过去,就算一开始没注意也要引起注意了。 李伯谨虽不知道这些内情,但是也克制地收回视线。 他想到自己方才扫过时,见到的三个人,书院山长、刘知府和还有一个一身气势却未见过的青年。 显然他躲的不可能是山长,毕竟这几日楚路已经见过对方好几次了,而他在书院旁听,其实也有山长的默许。而刘知府的可能性也不大,也没见过楚路对刘长庭有什么特别的态度,倒是那个第一次见的青年…… 李伯谨不至于像苏清之一样认成什么“侍卫”。 就一开始那匆匆一瞥也能看出,他和刘知府两人之间,明显是以那青年为主,对方身上气势之强,甚至于模糊了年纪,一看就是久居上位之人。 邝嵂这小地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奇怪的人? 有点像那日茶馆后巷遇见的两个人……不、比那两人更…… * “喂,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呢?” 李伯谨思绪还没转完,就被身后面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原来是跑到前面的苏清之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回来,这会儿正一条胳膊勾着一人的肩膀,强行把脑袋凑到两人之间,气哼哼地开了口。 李伯谨被惊了一跳,差点下意识一个肘击过去,幸而被楚路提前发觉制止住,要不然离得这么近,倘若闹出什么动静来,秦壁不可能不往这边看。 对自己差点被揍浑然不知,苏清之揽着李伯谨那半边手臂紧了紧,脑袋也往那边凑去,磨着牙气道:“邱子明明昨日才下了山,怎么可能这么早就回来?你方才是骗我的吧!” 苏清之平日里就闹腾惯了,这会儿又是在外面,他声音更是一点也没压低的意思,甚至为表现理直气壮,还特意拔高了些。比起楚路这个当事人来,显然李伯谨更紧张一些,要不是楚路以视线安抚,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回头看的动作。 没得到回答的苏清之又把那条胳膊紧了紧,“嗯?”了一句。 注意到旁边同窗的视线落来,李伯谨在心底将苏清之这在哪儿都能成为焦点的体质骂了个狗血淋头,但却只能咬牙:“那应当是我记错了……抱歉。” 总在不该敏锐的地方格外敏锐的苏清之,他搭在楚路身上的那半边胳膊稍松了松,凑近了李伯谨,盯了他半天,道:“你不对劲儿。” 李伯谨:“……” 这个蠢货!! 他差点出言让楚路先走,和这么个蠢货站在一块儿,想要不引人注意,根本不可能的吧?! 完全没有被嫌弃自觉的苏清之还在纠缠着李伯谨问他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被吵得烦不胜烦的李伯谨差点都忘了楚路躲人之事,直到后面传来一声—— “站住!” 李伯谨身体一绷,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偏头去看楚路。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拉起楚路就跑的时候,却听见侧前方不远处,一声期期艾艾的,“爹——” 一个小胖子小心翼翼地从同伴后面探出身来,一脸懊丧,抬头又强撑出来一个笑,“您……你怎么到书院来了?” 慢半拍意识到先前那一声是刘知府叫的,李伯谨一下子松了口气。 楚路却在心里叹气:果然平素里再怎么处事周到、游刃有余,也还是个年轻人……表现得这么明显,简直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不对。 就是一开始没有怀疑现在也觉得不对劲了。 秦壁的视线果然在李伯谨身上落了一瞬,那略带怀疑的打量,让李伯谨背后冷汗骤生,幸而对方很快就移开了去。 …… 刘知府拉着自己儿子向秦壁殷勤介绍的声音渐渐远去,几人终于脱开了那三人的视线。 …… ………… 等到了午间时分,李伯谨终于寻到了机会绕开苏清之,单独找到楚路。 “那是什么人?”他犹豫问出这问题后,又立刻改口,“不、算了……要是为难的话,就不必解释。” 他目光直视楚路,神情郑重道:“你要下山吗?若是不方便收拾行李,我可以回去帮你收……清之那边,到时我帮你解释。” 楚路有些惊讶地看向青年,没想到对方竟然表现出这么明显的偏向。 就算李伯谨并不知道秦壁的身份,那也是能让刘知府毕恭毕敬的人,以他的眼力不会看不出对方来历不凡。而楚路自己,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没有刻意遮掩,很容易就能让人察觉出他的身份有问题。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方竟然选择帮他? 似乎猜出了楚路的想法,李伯谨忍不住笑出来。 这位言弟平日里表现的太过成熟稳重,纵然还是少年的模样,但不管言行之周到、还是行事中对他们隐隐的照顾,都让李伯谨几乎错以为对方才是那个年长者。 这会儿这略微惊讶的神色,终于显露出符合外貌的年纪来。 真说起来,这孩子也和他弟弟差不多大啊。 这么想着,李伯谨不由抬手,像是长兄一般在对方头顶揉搓了两下。 突然被摸头的楚路:???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李伯谨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段时日实在承蒙言弟照顾了……清之亦是。” 显然是不太习惯这么剖白,李伯谨稍稍偏了偏头,仓促道了句“言弟你在这里稍待,我去帮你收拾行李”,还不待说完脚步已经急匆匆的转了走。 无视了系统在意识海里笑出猪叫声的【我去给你买个橘子】的歪曲,楚路缓缓勾唇,【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 …… 不过,李伯谨到底没能走成。 他还没走出几步,一边的草丛就忽地窜出一人,将李伯谨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来人却已经灵巧绕到背后,抬手一勾,将胳膊勾到李伯谨肩上,做了个锁喉的姿势。 苏清之假装凶狠:“老实交代,你们俩背着我干什么?!” 但这话落后,却半天没有等到同伴的反驳或者解释。 苏清之隐约意识到不太对劲,松了松手里的力道,抬头看去,见另外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后缓步走出的那青年身上。 猝不及防打上照面的楚路:“……” 正准备回去帮忙收拾行李的李伯谨:“……” 苏清之这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个生人。 连忙放下手,对朋友解释道:“这位是秦大哥,先前我来找你们的时候差点摔下山去,多亏秦大哥救我……秦大哥见识广、又热心肠……” 苏清之热情地给他们互相介绍,一副安利新朋友的模样。 但是任他自己说的口干舌燥,却半天没有人应答,抬头一看,却见对面两人的目光都满是戒备。 苏清之迷惑地摸了摸头发,试图解释:“你们别看秦大哥长得凶些,其实他是个好人。” 楚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权佞34 秦壁是不是个好人, 这个问题在不同眼中应当有不同的结论。但大抵上,这算是一个正直的人。 只是楚路非常确信,自己不想和对方正面撞上, 这和人品性格无关。可很显然,这会儿不管他怎么想都没用了。 两人视线对上,秦壁沉声道:“你知道我。” 说的是肯定句。 “霍路”的性格不喜欢在已经确凿的事实下再行辩驳, 那没有意义还浪费精力,而楚路本人在这一点上和所扮演人物持相同见解。 他点了点头,又拱手施礼, “见过秦将军。” “将军?” 苏清之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摸不着头脑,他喃喃地重复一遍楚路对秦壁的称呼,刚想要问,却被一旁的李伯谨狠拉了一下。 看着除了自己以外三人凝重的神色, 就连迟钝如苏清之也意识到有问题了。 秦壁扫了眼旁边的两个年轻人, 他意识到这两人并不知内情, 而眼前这孩子的身份显然不能随意透露。 他皱了皱眉, 问:“聊一聊?” 这是单独谈谈的意思。 李伯谨有些紧张的往前一步, 想要挡到楚路前面, 却被楚路摆手拦住了。 他转头去看, 却见少年从容点头, “好。” …… 等到那两人走后, 李伯谨终于忍不住、抬手给了苏清之一拳。 若是以往, 苏清之必然跳起来反击, 但这次他虽还不是很能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却莫名心虚,他迷惑又有点儿忐忑,“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清之啊清之, ”李伯谨欲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一声长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就是因为想不通才问的·清之:“……” 李伯谨说完那句话,就抬脚追着两人的方向离开了,虽然楚路走前还特意转头笑了笑,示意他放心,但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正兀自迷茫、一抬头却发现人不见了的苏清之:“喂!!” 多少给点儿提示吧?! * 秦壁作战惯了,行走间掩饰踪迹简直是本能,顺着方向追过去的李伯谨不过一会儿就不知往哪条岔道上走了,他这会儿才有点后悔没把苏清之一起带上。虽然对方在某些地方少根筋到让人恨得牙痒痒,但是运气一向极好,就是误打误撞,他也能挑到那条对的路。 左右书院的范围也并不大,李伯谨一咬牙,索性一条一条地探过去,结果还没等他找完,就迎面撞见了折返回来的楚路。 李伯谨还愣了一下,着实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下来,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前,上上下下的检查楚路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伤处,见人确实安安稳稳的、连头发丝儿都没乱一下,这才松口气。 但还是跟楚路确认道:“他没为难你吧?” 楚路自是摇头否认,又看李伯谨一脸想问内情,却又顾忌着什么不敢开口的模样,楚路索性主动开口解释,“只是父辈的一些恩怨,秦将军并非没有肚量的人,当年的事已了,他不至于追究到我身上。” 应该说宽宏大量得过分了么? 就连楚路都没想到,秦壁对着这张和当年霍丞相一般无二的脸能这么平静。 倒也不能说是“平静”…… 那情绪复杂至极,脸上的“愧疚”满得快溢出来了。 难不成是因为害死了“父亲”,所以觉得对不起这个年幼失怙的“儿子”? 果真不愧是天命之子团队的核心成员,他先前猜测对方还会因为霍丞相的事儿牵连自己的楚路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人之心”了。 在模糊了背景,跟李伯谨简单地解释了情况后,楚路提出了离开的事。 他本来呆在书院里就是为了避开秦壁,这会儿既然人都撞见了,自然没有留下的理由。 对于楚路要离开这点,李伯谨倒是早有预料,他点点头问:“何日出发?我叫上清之懿竹几个一起,给你践行。” 楚路摇摇头,示意不必那么麻烦,道是,“明日便走”。 见李伯谨一脸欲言又止,似乎一开始想要开口多挽留他几日,后来不知道又想到什么,脸色上闪过疚色。 楚路莞尔:“莫要多想,与今日的事没什么关系,我本来就打算要走了……若是再留几日,清之兄恐怕要让我把那岩壁上的学规也抄上一遍。” 那学规当然不是霍丞相的真迹,不过是有人仿着他的字写的,但看苏清之这段时日越发走火入魔的收藏癖,楚路对此着实有些怀疑。 李伯谨刚想道不会,又想起苏清之那性子,一时失语。 看着旁边少年略带促狭的神情,他也忍不住摇头失笑。 但等到和楚路分别,青年脸上的笑容却又敛去,露出点忧心重重的不安来。 秦将军? 姓“秦”的将军……大衍家喻户晓的、只有那一个。而能让刘知府如此卑躬屈膝、恭敬以待的,也不作他想。 言弟他、到底是什么人? 不、比起这个来…… 他真的没事吗? * 楚路的行动力一向足够,之所以选第二日而不是当天离开,除了要收拾行李、找时间和新交的朋友们道别外,还有一个原因。秦壁听闻他要独身往京城,给他派了一个护卫,这位护卫今日才到。 这位秦将军当时跟他说的时候,难得出言解释了好几句,似乎是担心这举动被他当作监视。 但是楚路却没那么多的想法,毕竟秦壁要是真的因为当年霍路的所作所为记恨到他身上,实在不必用这么缓转的手段,见了第一面直接捅死他就是了。 总之,这个护卫确实只是“护卫”而已。 但是这个想法,在看到被秦壁挑来的人选的时候,楚路有那么一瞬突然不是十分确定了。 这是个熟人,正是那天在茶馆后巷被楚路泼了一身水的青年。 前来送行的苏清之几个显然也认出了来人。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会儿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苏清之的底气一下子足了起来,率先出言挑衅,一旁隐约意识到什么的李伯谨拦都没拦住。 总之,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因为将军的命令不好动手,束手束脚以至于对着一群弱质彬彬的书院学生还身上挂了彩的曹砯黑着脸站到了楚路身后。 另一边率先挑事儿的苏清之也没好到哪去,推搡间右臂磕到旁边的树干上,要不是曹砯眼疾手快拉了一把,他这会儿就不只是揉胳膊着叫疼的程度了。 然而,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架之后,气氛反而和谐了许多。 楚路:“……” 他真的不是很懂现在的年轻人了。 * 书院这边,拒绝了同窗主动送到山下医馆的提议,苏清之龇牙咧嘴的揉着手臂往学舍走,转头就看见好友一脸凝重的神色。 苏清之想了想,抬起完好的左臂,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安慰道:“放心罢,那人不会半路动手的。” 他刚才试过了,打架的时候,那人确实是护着言弟的。 苏清之抬眼却对上李伯谨诧异看来的视线。 他不由撇嘴,“你那什么眼神?难不成还真当我是个傻子?……言弟都叫他秦将军了,我又不聋。” 他顶多是反应慢一点而已。 苏清之说着又神情郁郁地低下头,“你们要是打算躲着、就提前告诉我么,那我也不至于把人带过来……那天,言弟没事吧?” 听得他这么问,李伯谨这才收起那看神奇生物的眼神,道了句“没事”。 过了一阵儿,却又难掩忧虑道:“……他要去京城。” …… ………… “我托言弟帮忙送信给归宁了,虽说不一定能帮上忙,但是有归宁在,多少能照拂一二。” 李伯谨:“……” 作为好友的两人在这方面竟也不谋而合了。 李伯谨一向周到,想到这事倒也不足为奇,但是说这话的是苏清之。这惹得李伯谨又多看了他好几眼。 苏清之被这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往上捋了捋袖子,做出一副干架的姿势,满脸凶恶问:“干嘛?!” “没什么,”李伯谨顿了顿道,“就是没想到。” 没想到这个缺根弦的家伙竟然也有这么体贴周到的一天。 苏清之仰起头来,得意洋洋地哼哼了两声,但眸光却与脸上轻浮表情截然相反。 这世上能仿他人字迹的人不少,但是能挥毫而就、和要仿写的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实在不多。而且虽然言弟平日运笔习惯和字体架构与仿字时不同,但在微妙的地方总有些近似一脉相承的习惯。 说不定…… 是那位大人的弟子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权佞35 等敬宁王谋反之事“败露”, 主犯者被押解回京的时候,楚路还在去往京城的路上。 听到这个消息,一路上都板着一张严肃脸都护卫控制不住露出些喜形于色来。 说实话,楚路不是很明白他高兴的原因。 连最近沉迷游戏的系统都跟着【嘁】了一声。 表示不理解这种队友打boss成功了, 作为被抛下的编外人员有什么可激动的, 更遑论敬宁王的等级顶多算个精英怪, 还是被削弱版的。 为什么说“削弱”? 反正楚路是不相信严介混到敌方阵营后,会什么都不干。 事实上,从楚路到邝嵂的第三天后,柴诸已经能够隔三差五地给他送信了, 从信里面的内容就可以看出来,送信的绝对是一条独立于敬宁王势力之外,并且足够安全的渠道。而且也不知道严介干了什么, 从柴诸的第三封信开始, 在信里都已经对严介恭恭敬敬地称一句“严先生”, 到后来干脆连提都不敢提起了,显然是不知道产生了什么心理阴影。 从赵璟明明早就知道这位皇叔有反心,却仍旧把他拖到这么晚处理就能看出来, 这位敬宁王的实力实在没什么了不得, 又有严介在里面搅风搅雨,解决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所以楚路这会儿实在没法对曹砯的心情感同身受。 他一手拉开帘子, 一手按住车的门框,本意想要提醒下对方赶车稍慢些, 但是还没等开口, 就是一个剧烈的颠簸,要不是因为手按在门框上,他差点被甩出车外。 楚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高兴起来连赶马车都放飞自我的护卫。 “言公子?” 曹砯还不明所以地看着探出头来的楚路。 楚路还在邝嵂时, 一直用的是先前柴诸给他那个名为“柴言”的假身份。但不知道秦壁是怎么跟曹砯说的,这位上来一开口就是个“霍公子”。楚路纠正了几遍,但是很显然他的话在曹砯耳中和秦壁根本没有可比性,对方隔三差五的就叫错一次。 “霍”并不是一个多少见的姓氏,这也是为什么楚路一开始没有改姓的原因,但是被曹砯这么叫着,落入有心人耳中反而让人觉得异常。楚路只好退了一步,让他叫“言”这个名字,曹砯对这个称呼倒是接受的很快,快到让楚路甚至有点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不过,看着这张一脸迷惑的脸,楚路觉得这不像是个这么有脑子的人。 但如果有下次的话,楚路深切希望秦壁起码派个有脑子的来。 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腹诽成没脑子的蠢货,曹砯看着半探出身来的楚路疑惑道:“您是要下去吗?” 说着,手里已经作势准备急拉缰绳。 楚路:“……” 他非常想提醒对方这会儿赶的是普通马车,不是什么战车。 ……但估计提醒了也没有用。 不能指望了一个撒了欢儿的哈士奇主动回窝儿。 楚路以赏景为由坐在车辕上,强行盯着这位作为“车夫”而言格外不称职的护卫放慢车速。 两人并肩在车辕上坐了一阵儿,虽然楚路说是赏景,但曹砯实在没看出来这荒郊野岭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临走之前将军下了死命令,路上一切听从对方调令,曹砯这会儿满肚子腹诽,却仍旧不敢出声。 但说实话,他对这个少年实在好奇得紧。 这次去阳野,将军带的人本来就少,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将军还特意分人去做护卫本来就很奇怪了。而且还有“一切听从对方调令”的吩咐,要不是年纪实在对不上,曹砯都怀疑这是将军的儿子了。 但就算真的是他们将军天赋异禀…… 这也不像啊。 这他一拳头下去能打死十个的公子哥,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将军的种。 被用这么奇奇怪怪的眼神盯着,楚路不可能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但是看脸色就知道不可能是好事儿。 楚路偏头和他视线对上,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并开始思索要不要给这位护卫先生找点活干,免得他闲得胡思乱想。 莫名被那个笑激得后背一个激灵的曹砯:!!! 他仓促转回头去,突然想起这人像谁了。 像是将军的至交好友,那位萧大人! 曹砯做为秦壁手下亲兵,和那位大人见过几次。 将军也有时候会和萧大人谈演些兵法计策。 那位萧大人带兵能力怎么样曹砯不好说,但是如果有的选的话,即便在他们将军手下,曹砯也不想和对方对上。那人用计之毒、对人心算计之准,直叫人听了背后都冷汗直冒,即便说着这些,对方脸上仍旧带着一派温和、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 ——反而更可怕了,好不好?! 说起来,将军吩咐的时候,是不是也说过…… 是“故人之子”? 曹砯:原来如此。 #恍然大悟.jpg# * 尚在京城的萧予还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的就被安排了这么大一个、以他的年纪完全生不出来的儿子。 他刚刚下朝就有府上之人匆匆来禀说是“家中有客人来访”,甚至都惊动到让萧府的仆从特意到宫门口外等候的程度,恐怕整个京城都没有几位。萧予脑海中瞬间就闪过几个名字,但当从仆从口中听到来人的身份之后,他脸上还是抑不住的诧异。 那是一个完全不在他预料范围内的名字,意外到萧予都忍不住重复确认了一遍—— “谢太师?” 家仆低声应是。 萧予只怔愣了片刻,神色就转为凝重。 他眉头紧锁,甚至连一旁萧府特意来接人的轿撵都弃之不用,脚下急转就步履匆匆地往府中赶去。 竟然连谢太师都惊动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是敬宁王的事儿吗?果然这次解决的太容易了,是还藏着什么他没发现的疏漏吗? 本来以为让守疆秘密过去已经万无一失,后来不知道为何严先生也主动帮了忙……不、严先生会主动帮忙就已经说明情况不对了,他竟然没有早些注意…… 与这种后悔的无力感、同时升起的还有另一种情绪—— 倘若、倘若……先生还在就好了。 这想法只是转瞬而逝,很快就被他压下去,一如这些年来每一次一样。 萧予一遍遍回忆着送回来的情报,试图从里面找异常的部分。 ……顺利、太顺利了,就好像幕后有只手在操纵者棋盘一般…… 或许严先生知道什么。 ………… …… 抱着这种想法,在谢太师问他能否联系到严介的时候,萧予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这答案…… 萧予迟疑:“晚辈的确可以送信过去,但严先生那边……” 当年霍相留下的情报网,是他接手的,在这前提下,他当然有法子将信送给严介,但是……那年冬天之后,对方就整日醉酒不理世事,他就算把信送过去,对方也懒得看一眼。 萧予最后还是实话实说道:“……他不一定会看。” 事实上,这些年萧予也数次登门恳请对方出山。 但严家永远大门紧闭谢绝外客,送信过去也是渺无音信。莫说是他,就是赵璟亲自登门,亦没能请得动。 当然,也有明令下诏征辟的法子,但那样便是召来了又如何。他们之间,尚不至于到此地步。 虽是这么说的,但萧予仍旧恭敬地接过了那封信。 信封之上一片空白、连封口的火漆都没有,实在不是这位老太师的严谨作风。 不待萧予出言询问,老者宛若树皮般布满沧桑沟壑的手已经按在他臂上,借力站起了身。 “你看了便知。” 苍老的声音莫名带出些嘶哑的意味。 萧予这才明白过来,之所以不题名不封口,是这信不单单是给严先生的。 ……也是给他的? ………… …… 谢太师强硬地推辞了萧予要送行的意图,拄着拐杖一步一顿的离开了萧府。 他的脊背佝偻着、脚步却是每一下都极稳极重,像是背负起什么、又像是放下什么。 只这么看着,被捏在手里的封信似乎也生出些灼烫的错觉来。 在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后,萧予才想起来,自己最初是打算请教敬宁王之事是否还有什么疏漏。但现在,那问题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看着手中的信,出于某种莫名的直觉,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回到书房、摒退左右之后,才郑重地将之展于桌上。 ……………… ………… …… 日头移至正中又渐渐向西偏移、最后彻底沉入地下。 圆月高悬,洒下一地柔光,萧府的家仆忧心忡忡地看向书房。 府邸的主人从早间谢太师离开后,就将自己关到书房里,直到现在都未出来,夜色已深,里面却仍未点灯,放在门外的饭也已换了几波,现下也早就凉透了。若不是窗边确实有个人影,几乎要让人怀疑书房里到底有没有人。 仆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请示,却碍于萧予先前的吩咐不敢妄动。 良久,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枯坐了一整日的主人终于从书房出来。 他哑声:“备轿,我要进宫。” 仆从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人匆忙去准备。 有亲随犹豫的上前,小声提醒:“大人,这个时候……恐怕宫门已经落锁。” 萧予这才恍惚看了眼天色。 他沉默瞬许,道:“……先备着罢,明晨……” “不、”他捏了捏手中的薄纸,顿了片刻又收回前言,“我现下便去宫门口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权佞36 押送的囚车在官道上辘辘驶过, 夏日的太阳炙烤得人头脑发胀,只恨不得躲到树荫下一动不动,但职责在身的士卒仍旧每步都宛若度量、步速不减,只是额上涔涔落下的汗水和脸上忍耐的表情昭示着他们对此并非全无感受。 这种天气下, 就算坐在车中有顶棚遮凉, 也教人不适。 但是若论这个车队中最精神的, 还要数车队正中、被以一个非常难受的姿势锁在囚车之中、受阳光炙烤的囚犯。 他正艰难地扭转这身,侧脸朝向一边破口大骂。这骂声从这支押送队伍出发时便开始,一直到现在都未曾停歇,声音的主人早就喉咙嘶哑, 却依旧执着。而他周遭押送的士卒也早就学会把这动静当做蝉鸣鸟叫,懒得去做无谓的阻拦。 “严介你忘恩负义!!” “枉费本王如此信重于你!要是没有本王、谁还会用个残废!!” “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 “你个跛子!!瘸子!!” “你个尿桶里溺死的狗|杂|种!!” “……” “…………” 顺着他咒骂方向看去,是一个四面敞开、只有顶棚车驾。 它正跟囚车保持着相同的速度往前, 而车上正坐着的、是这次平叛敬宁王之乱的首功大功臣。 严介没什么作态地斜倚在栏杆上, 仰头灌了一口酒, 明明是被连同祖宗子孙、十八代之内上上下下都被问候了遍了的那个人,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恼意,大有把这动静当做下酒的小曲儿听的意思。 对方若是骂到酣处、他甚至还会跟着点点头, 似乎是在应和。 这让人不禁怀疑, 这位在平叛过程中是不是伤了脑子,或是饮酒太甚醉得不轻。 然而严介既没有伤到脑子也没有醉酒, 他点头单纯是觉得敬宁王的一些话确实很有道理,他甚至觉得这头蠢猪糊涂了一辈子, 到了这会儿反而看清楚了许多。 确实如那蠢猪所说的, 像他这种人、又有什么可活的? 胸中只有点墨之才,却以为自己可以纵横天下;见识眼界困于方囿,却以夏虫之态语天下无冰;他枯坐井底观那严家、那朝堂的一方圆空之时, 已有人于九州之上展翅翱翔。 他本来能跟上的、他本来是最有资格跟上的…… 但他却只将自己所见一隅之地当做了全部,什么都未曾察觉。 如同一场荒唐戏文,他便是那戏中丑角。 因天生的残缺遭家族放弃,却自恃天材、不甘怨愤,于是投效于那人。 严介仍旧记得,自己当年自恃才学,在那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模样。 若是这折戏台下有观者,必将为此一幕轰然而笑。 他以为是自己的才学折服了对方,但事实上,那只是班门弄斧的滑稽,但那人却握住了他从深潭泥泞中挣扎而出的手。 …… ………… 是对方将他从泥沼中拉出,而他却只眼睁睁的注视着那人在深潭中越陷越深。 他明明有机会做什么的、他明明可以拉上一把的,但是他却只是注视着、眼睁睁地注视着一切发生……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恩将仇报!!” 有什么可反驳的?他说的、难道不是实话吗? * “严先生,您的信。” 柴诸捏着手里的信,看着那阖眸养神、又好似醉的睡过去的严介,小心翼翼提醒。 实在由不得他不慌。 之前在阳野的时候,因为身在敌营、神经紧绷,有些细节柴诸无暇关心。但是这会儿事情解决,柴诸才突然意识到问题,本来只是轻微的担忧。但是在这封该给严介的信是送到他手上时,柴诸的不安几乎要达到顶峰。 ——他好像无意间掺和到严先生的情报网里去了,不知不觉就把暗号和情报通路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他能知道的吗? 显然不是。 而严先生是这么不谨慎的人吗? 更不可能。 所以…… 他会被灭口吧?他一定会被悄无声息地灭口吧?!谁看都是自然死亡的那种灭口。 柴诸:!!! #惊恐.jpg# 他觉得送信这事,简直在提醒对方赶紧动手。 然而,经过敬宁王的事,就算再给柴诸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把这信昧下。柴诸以一种上断头台的心情走到严介旁边,马车上没条件吃口好的,他过来之前还特意吃了好几碟点心,就当断头饭了。 并不知道旁边这小子复杂的心理活动,严介听见动静,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是很在意的问道:“哪的信?” 柴诸:“京城送来的。” 严介闻言坐直了些,他记得上次小少爷也来信说是已经动身去京城,算算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他刚要动手去接,却听柴诸继续道:“好像说是姓谢。” 不是小少爷啊。 严介刚刚抬起的手又放下,肩膀一塌,整个人又没骨头似的瘫了下去。 京城、姓谢、还能靠着这条路子给他送信的…… “他啊,”严介撇嘴,“那老东西还没死呢?果然是属王八的、命长……” 柴诸:“……” 严先生这张嘴啊…… 这人能安安稳稳的活到现在,只能说明脑子确实好使。 相处的时间久了,柴诸也发现,和别人比起来,他在严先生这里得到待遇真的是非常温柔了……果然是托霍兄的福么…… 眼看这严介没有接信的动作,柴诸便知道这是不打算看的意思。 这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柴诸处理得也驾轻就熟,“那我去把这封信处理了,免得消息泄露。”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触到了严介的霉头,只听他倏地冷哼一声,嘲讽冷笑:“泄露?” 柴诸:“……” 这语气…… 来了来了、又来了。 “那就是个老鳖转世,王八壳都没他嘴巴牢的……棍子下去都打不出屁来……” 柴诸木着一张脸听严介足足咒骂了半刻钟。 词汇量之丰富花样之新鲜,远不是旁边一路上都没停嘴的敬宁王能比的。 如若说哪里不足,也就是因着身体的缘故,这位骂不了一会儿就有些气喘、持久度不够。 果然,不过一会儿,严介喘气就有些不太均匀起来。 严介对自己的极限也有了解,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了的时候就闭了嘴。 停顿了片刻,又往上掀了下嘴角,冷道:“那老东西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能保守秘密了。” 这倒是奇了,柴诸忍不住抬头看了严介一眼,他这段时间听多了对方的咒骂,这还是第一次以夸赞结尾的。 虽然从语气上来说一点都不像夸赞。 甚至于看对方的神情,柴诸甚至怀疑前面种种都是莫得感情的例行问候,只有最后这句才是他真正痛恨的。 这种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柴诸早就学会了不深究对方的行为内涵——毕竟一件事能在脑子里面拐十八个弯儿,他要是样样都弄个清楚明白,大概脑子早就炸了。 不过,对方今日的态度到底和往常不大一样,柴诸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遵从直觉,把这封信留在了原地。 柴诸却没看见,他背身离开时,严介的眼神意味不明的落在他身上,停顿了瞬息,才垂眸看向被他留下的那封信。 ——原来自己竟然是想回去的么? 明显到、甚至都被这小子看出来了? 并不知道自己被拿着当了一次人形测试仪的柴诸正为再一次成功脱离苦海而庆幸,勉强维持这正常步子走出一段后,就赶紧加快速度、脚底抹油地往自己马车上溜。 严介在后看得嗤笑一声,但是再看那信时,眼神又变得凝沉。 他最后也没有拆信来看,而只是将其随意地团到袖中。 反正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话,他早就看腻了。 萧家小子能请动那谢老头子也是难得。 回去,就回去吧。 毕竟小少爷……也必定是要入朝的…… * 明月高悬。 驿馆之中,严介突然睁眼。 难得有一次不是从噩梦惊醒,他甚至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的环境,过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是梦啊。 对啊……那种事也只能在梦中发生。 他若是还在,是绝不会允许自己被翻案的。 等、等等! 若是他还在……还在…… 眼底一闪而过刺痛,但是他旋即睁大了眼。 ——那人已经不在了啊! 某个想法一下子明晰起来,他踉跄地翻身下床,顾不得自己那先天残疾的腿,一瘸一拐地奔到桌旁。 严介迫切地想要写点什么整理思绪,但是却来不及铺展开笔墨纸砚,索性直接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划出痕迹。 …… 那人不想翻案是担忧因此引起朝局动荡,但是都已经这么些年过去了,那小皇帝虽然连他的十之一二都没有学到,但是那些也足以应付大多数情况,现在的朝局早不是当年的岌岌可危…… 严介蘸着茶水,在桌上一笔一画地写出一个个名字。 这么些年过去,他无法确认这些人是否仍旧矢志不改,也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早就忘却前尘旧恩……但是没关系,里面如果有一半人愿意出面就足够了。 倘若连一半都没有…… 严介唇角牵起一丝冷笑。 ——那他也并不介意帮他们回忆一下旧日恩情…… 毕竟若是没有当年的霍丞相,他们早就不知埋骨何地,能这么安稳的活着,他这时候只是要这么一点点回报而已。 …… ………… 茶水写过的名字很快就在桌面上散开,衬着红木的底纹,像是晕染开的血迹。 严介不在意地将那杯中之水一泼,将痕迹彻底掩埋。 ——毕竟…… 和那位大人不同,他可从来不是什么善人。 * 首先得回去…… 这么想想,这封信倒来的及时。 那老头子偶尔也会做些人事。 严介想着,颇不在意地将袖中那已经被他揉搓得皱巴巴的信纸拿出展开。 原本轻慢的神色却在触及信中内容后骤然收起,他定定地看着其上的墨字,眼睛一点点睁大。 良久。 他僵硬地将袖子覆到脸上,掩盖了面上的神情。 衣袖遮掩下,传来一声似哭的闷笑。 “哈。” ——这算什么?这又算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权佞37二更:通风报信 楚路现的身体并不适合长途奔波, 未免太过劳累病上一场、以至于更加耽误行程,这一路行来慢慢悠悠的。明明出发得更早,等们到京城的时候, 就连押送敬宁王的囚车都已经回京有好几日了。 等去太学帮苏李二人送过信后,楚路疑惑地看仍跟在他身边的曹砯:“你不回去么?” 楚路猜测就算时秦壁吩咐去的命令, 也只是将送到京城。本来以为对方一进京就会回去复命, 未曾想这会儿都从太学离开了,这人还没有走的意思。 曹砯好像没想到楚路会这么问,脸上的表情似乎有点迷惑, 停顿了一,才恍然大悟, 又道:“属将您送到了再走。” 楚路:“……” 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对方“恍然大悟”了什么。 难不成还是这一路当护卫当习惯了, 真把自己当成的属了?让秦壁的亲卫在他身边自称“属”,楚路总有种随时随地可能会被背刺的错觉。 但是剩下这点路程也实在不值得争辩什么, 楚路点点头应允来。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 身后就传来疑惑的问声:“公子,萧大人的府邸……在东边。” 秦壁派来了这个人脑回路之清奇,就连楚路也时常摸不透他的想法,就如同这会儿, 实在不明白自己又跟“萧大人”扯上什么关系了? 或许是秦壁吩咐的时候,担心因为霍路的关系让他把北府军的声望刷到仇恨,说他是萧家的人吗? 但是这人明明一开始叫他“霍公子”。 想不通的楚路也不打算细究,只是道:“不去萧府。” 曹砯:?! 这是不打算认爹了?! 将军只说让他将人送到京城,却没说若对方不回萧府怎么办…… 人都送回来了,结果到这关头却出问题了。 不对,既然人都在京城了,那萧大人应当可以自己去寻吧?毕竟是萧家的家务事, 恐怕是他们将军也不好插手,但是起码要将少年落脚的地点弄清楚。 曹砯试探:“您这是要去?” 楚路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安国寺。” 曹砯:! 萧大人到底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以至于儿子都想不开、要遁入空门。虽说别人的家务事不好插手,但真等言公子入了佛门、烫了戒疤,可就一切都晚了。 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出言劝道:“您三思啊!” 楚路不由奇怪地看了一眼,想了想解释:“我此行来京,本就是为去安国寺。” 就连去太学送信都是因为苏李二人的托付,所以顺便去了一趟。 曹砯:“……” 原来是积怨已久、夙怨难清。 一路上都欲言又止,但是却笨口拙舌的不知道该怎么劝,迟疑地就跟着人来到了安国寺山脚。 们来时,有一个少年正在山石阶上枯坐,看见了两人,立刻起身快步迎上来。 这便是因为严介的提醒,提前来安国寺山下等着的柴诸。 都一连等了好几日了,这会儿看见人当真激动极了。 柴诸快步凑了过去,本来想叫“霍兄”的。 毕竟这段时间他跟在严介身边简直留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对于能让严先生恭敬对待的霍言,简直诚心实意的叫一句“哥”,和年纪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话到嘴边,看见霍言旁边还站了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有点摸不准对方的身份,犹豫了片刻,还是改了口,“……言弟。” “严先生就说你这几日会来,果然让我等到了。这位是?” 柴诸问着,稍微有些戒备地看曹砯。 楚路给两人做了引见:一位是柴家的少当家的,另一位是秦将军麾下亲卫。 曹砯听了柴诸的身份后,瞬间热情了许多,当年柴家雪中送炭的义,整个北府军都铭记于心,虽说那位不让须眉的柴当家只是说受人所托,但是以当时的况、愿受所托已经是难得,们自然心生感念。 就是那位幕后之人一直不肯露面,让大家伙儿蒙受此天大的恩情,却连声谢都没能说上一句。 曹砯隐约觉得将军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说。不过将军总有将军的考量,们听令就是。总之,北府军中无忘恩负义之人,如此救命之恩,就是让们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然而,在听了楚路的介绍之后,柴诸脸上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僵硬地冲曹砯挤出一个笑脸,转头就使劲拽着楚路的袖子,一脸“你疯了”的表情,咬牙切齿地道:“那可是秦将军麾下。” 就算柴诸再不关心政事,也知道当年霍相和秦将军乃是死敌。 而且在阳野的时候,跟在严介后面见过秦将军,当时气氛之险恶,柴诸甚至恨不得从没生出来过。之后严先生每次制定计划,柴诸总有种打算让北府军和敬宁王同归于尽的担忧,那段时间每次吩咐时、那张冷笑的脸上分明写着“一块儿去死吧”的凶残,连带着受到秦壁特别关照的柴诸待遇都急剧下降。 柴诸:“……” 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要夹在这两个大佬之间经受毒打?! 那段时间是真心实意地每天为着自己的生命安全担忧,艰难地挣扎着求生,好不容易才活着到了京城,见到了友人。 结果现在—— 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竟然让爹的死对头的属跟着自己?!这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柴诸手上的道又加重些许,以一种几乎要把楚路袖子扯下来的道抓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路便将前因后果挑拣着跟一说。 柴诸:原来如此……个p啊!! 中间也省略太多了吧? 况且别人说是“护卫”你就信?要是刺客怎么办?!! 就算说这话的人是秦将军又怎么样?!你醒醒,你爹可是当年的霍丞相啊!! 楚路看了眼已经急出一头汗来的柴诸,想了想转头对着曹砯,“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曹砯先是下意识利落地应了一声,但是看看面前两个少年人单薄的小身板,再看看那几乎高不见顶的陡峭台阶,又目露迟疑。 “要不我把您背上去再走?” 柴诸:“……” 刺客……倒也不至于这么体贴。 ………… …… 楚路当然不至于让人背着。 最后大家各退一步,是曹砯护送着两人上山。 这一路上见识过这位言公子小身板的曹砯非常担心对方走到一半就没气,陷入上上不去下不来的窘境,而旁边这位柴少当家的,在曹砯眼中看来也是差不多的况。 曹砯落在两人身后一步,听着前面两个少年人的交谈。 这段时间的经历这么精彩,柴诸不可能忍住不说。先前倒是寄信说过一部分,但信上的内容终究有限,这会儿终于有机会面对面,当然要把剩下的补足。 只是碍于身后还跟着一个秦壁的属,许多事关严先生的话题也不敢细说。当时跟在严介身边,可是深切感受到了对方对于秦壁那溢于言表的厌恶,根本连遮掩都懒得遮掩。 这种况,想必反过来也是差不多。在阳野的那段时间,受秦将军的牵连,很是被严先生阴阳怪气了一阵儿,这会儿他可不想受再严先生的牵连,被人从半山腰丢去。 但是刨除严介之后,柴诸能说的事儿其实也不多了,山路走到一半就突然发现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或许是先前的倾诉太过顺畅,也或许是楚路给的感受太过平和安稳,一些一开始柴诸本没打算说的话脱口而出。 道:“我见过我爹了。” 柴诸这么称呼着倒也没有任何不适,毕竟人生前多年,这也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感的代号而已……以后想必也是。 后面的曹砯却忍不住竖起耳朵:怎么、这个柴家少当家和父亲关系不好? “见之前我本以为我会很激动,我甚至都想好怎么斥骂了,毕竟当年抛妻弃子、一走了之,我娘却受了那么多的苦……” 曹砯:??? 开始觉得况有点不太对,并且忍不住转头去看另一边楚路。 柴诸又接着:“但是见了之后,突然又觉得没什么必要。” “我不认识、甚至都没见过,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楚路对这个情况倒是早有预料,柴诸实在是一个心性阔达、很能看得开的人。 不过,这种事不是他本人能看得开就行的,楚路皱眉问,“们没为难你吧?” 柴诸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楚路瞥了一眼,觉得这况简直显而易见。 都过去十多年了,再突然认儿子。稍微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也就是因为柴诸身在局中,所以看不清楚。 柴诸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许久没和霍言在一块呆了,都差点忘了,这是个和严先生一样的妖孽。柴诸倒也没什么故意隐瞒的意思,就是觉得没有必要说的这么细,还有那么一点丢人。 “们本来想压着我去祠堂改姓的,我当然不愿意,但……”柴诸含糊,“反正就这样那样……最后严先生派人送了封信来,才把我救出来。” 楚路:“……” 虽然这傻小子一个劲儿地模糊细节,但这一个“救”字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过本来也没有追根究底的意思,之所以问,还是为了确认这小子没事。既然严介都已经亲自出手了,想来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于是他也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落后一步的曹砯人都听傻了—— 什么况?! 虽然抛妻弃子的混账爹确实不值得认,但是言公子这态度……不不不、萧大人不可能是这种人啊!起码得见一面再结论吧。 所以,现在…… 是不是应该赶紧去一趟萧府通风报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权佞38一更:罪魁祸首出现了…… 几人登到最后个台阶, 发现寺门大,早有小沙弥在此等候。 曹砯从刚才见两人对话后就始心神宁。但是这会儿看见眼下的情形,还是忍住道:“这就是安国寺?” 语气中有点微可查的失望。 树丛掩映间的朱红大门, 幽静是够幽静的、禅意好像也挺禅意,但就是……跟料想的太样, 这毕竟是大衍久负盛名的第寺庙, 又有空通大师在此修行,他还为会更宏伟壮观。 小沙弥顺着说话的方向看过来,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 被小孩子这么看着, 曹砯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在有妥当,他连忙道歉:“对住, 我就是没想到……” 说到这儿又是卡,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下第寺会这么破败……这话好像真好说口了。 小沙弥看了他阵儿却倏地笑了,眉眼弯弯、很是讨人喜欢。 他声音清脆, “这是平日供师侄们下山采购的后门, 所比正门简陋。” 曹砯恍:怪得。 安国寺作为久负盛名的寺庙,本该香火鼎盛,他们这路上来竟连个香客都没碰上,原来是因为走的后门。 但……对啊? 这种地方会让般人知道吗?言公子又怎么知道的? 可转念又想, 柴诸始就在山下等着…… 他忍住挠着头、迷惑地想:原来这条路是人尽皆知吗? 小沙弥解释完了,又道:“师父说你们这候会过来,让我在这儿接引。” 楚路对这个大和尚神叨叨的做早就适应了,柴诸在经过严介的系列毒打后,对这种料事如神也见怪怪,是曹砯只能把到嘴边的“你师父是怎么知道的”给咽下去,示合群。 可、可能……是言公子提前传信过来了? 他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曹砯最后没有跟着进去安国寺,理由是“怕身上的血气冲撞了庙宇”, 但际上是打算赶紧跑趟萧府通风报信。 小沙弥看了他两眼,好像对这情况早有预料,点点头道,“师父说了,若有施主愿进来,就请自便。” 似乎觉得只这么说无取信人,小沙弥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人。” 曹砯咂摸了下这话里的味道,总觉得前后两句连在哪里怪怪的,但是前面的小沙弥已经做了请的姿势上前步引路。 目送两个少年进去寺中,曹砯也无暇再细思对劲的地方,他忙迭地折身往回、步四五台阶地往下迈,下山之后更是目标明确,直奔萧府。 他生怕自己赶得迟了、萧大人家那么大个儿子就剃度家了。 * 另边,小沙弥虽在前面给两人带路,路上却频频回头。 这小孩子生得圆头圆脑十分讨人喜欢,这会儿三五步回头的模样很是有几分可爱,就是走路看路在有点危险。 碎石铺的路并如何平坦,眼见着小孩下脚落的地方中间有块裂缝的石块突,柴诸忍住前倾了倾身,刚想要提醒,却见小沙弥好像背后长眼睛似的,灵巧地避那地方,踩到旁边的平地。 柴诸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小沙弥却像知道他想说什么样,眼睛又笑成了弯月牙,解释道:“这条路我都走,熟的、会摔跤。” 柴诸点头,但还是忍住叮嘱,“那也小心。” “嗯嗯,我知道了。”小沙弥乖乖点头。 停了下,又道:“多谢施主,施主是个好人,会有善果的。” 他说完,果专心致志带路、再回头了。 柴诸:“……” 总觉得这小和尚说的话都有点微妙。 柴诸猜想着这孩子或许是因为在寺中呆得久了,很少见外人,才直回头看他们。他想了想,由主动搭话道:“小师父在安国寺住了许久吧?” 小沙弥似乎想要回头,但想自己刚才答应的,又强忍住,脑袋板板正正地盯着前方,格外认真地回答道:“施主叫我慧彻吧。我还没有师,能收徒弟的。” 柴诸:“……” ,他是这个意思。 那边慧彻又接着回答了柴诸刚才的题:“从师父把我捡回来,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年了。” 柴诸万万没想到自己口就揭了人的伤疤,过想想这个年纪来入寺当小沙弥的,前的经历必定会多好。 他嘴唇嗫嚅了下,由低道:“对。” 抬眼却对上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为什么要道歉?施主又没有犯错。” 小沙弥这么着,那双眼中是纯的迷惑。 这…… 柴诸并是多笨口拙舌的人,但是对上这孩子这双清澈的眼睛,却好像连丝欺骗都说口。 但是年长者也有应付这情况的方,他立刻转移话题道:“慧彻刚才为什么直回头看?” 经这么提醒,慧彻才想来自己注意竟又回过头来了,他连忙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就又要转回身去,这板眼的认真模样,显得这孩子更可爱了。 柴诸到底忍心看这小孩这么辛苦,索性让小沙弥伸手指方向,他则牵着孩子的手防止人摔倒。 慧彻也回答了他的题,“师父说,今日有个功德无量的大善人要来,我有点好奇。” 柴诸:? 大善人?难成说是他? 说来这小和尚刚才还夸他是个“好人”呢。柴家也确常常行善布施,但是倒也至到“大善人”的地步吧、“功德无量”更是…… 柴诸正因为这直白的夸奖生点好意思,抬眼却见那个小沙弥毫无掩饰地抬头看向楚路的方向。 柴诸:“……” 他就知道。 、……对啊! 倘若说霍兄是个聪明人、他当信,是个好人,也勉勉强强…… 但是“大善人”、还功德无量? 柴诸言难尽的看过去,在看什么来。 那边楚路垂眸,和慧彻对上了视线。偷看被抓住的小沙弥立刻别了头,但片刻之后就重新转回来,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楚路,“师父说我有慧根,也能修功德,你能教教我吗?” 柴诸看见楚路温和笑,正心里腹诽这小子又要仗着那张脸哄小孩了,耳中却见对方从容吐两个字,“能。” 柴诸:? 慧彻倒意外,他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果像师父说的,个人路有,我得要去找自己的道路。多谢施主教诲。” 柴诸:?? 旁边两个好像都是正常人,这让自认为非常正常的柴诸反格格入来。他嘴巴张了张又闭上,觉得刚才还担心这孩子哭了怎么办的自己简直蠢死了。 那边小沙弥已经仰张圆乎乎的脸,仍旧眼睛晶晶亮的看着楚路,又他可可说说自己的“路”,丝毫因为刚才的拒绝气馁。 说话,这么玄玄乎乎的个“路”字,柴诸觉得要是他,他也答上来。 但是,霍言这小子、拒绝得未免也太干脆了吧? 且连两次。 这小孩子待会儿要是被气哭了,他可会帮忙哄啊。 这次的拒绝对慧彻来说,显像上次样毫无触动。他“欸?”了声,脸上露点失望的神色,过好在没哭。 柴诸刚刚松了口气,却霍言紧接着了口:“我是什么‘大善人’。” 对这点柴诸倒是认的,由在心里跟着点点头。 霍言是个好人这点他承认,但是“大善人”“功德无量”之类的形容未免太夸张了,着像是形容什么“圣贤”样,点都真…………? 等等!圣贤? 柴诸突也想个人来。 因为后来被意外卷进了敬宁王事中,他本来想查的事情又暂被搁置了。 过,因为接触到严先生的情报网,他这会儿查这来应该很方便,等从安国寺回去…… 他思绪正飘到这里,却被眼下的争执打断。 前面两次被拒绝都没有什么特别态度的小沙弥这次却突强硬来,那双圆滚滚的眼睛都好像瞪了大,“师父会说错,施主就是‘大善人’。” 楚路却很果断:“他骗你的。” “家人打诳语,师父才会骗人!” 这下子止眼睛,小沙弥连脸颊都变得更加圆鼓鼓了。 心知真争论来,这小孩完全是霍言的对手,未免小和尚被欺负,柴诸由声打圆场:“或许是你接错了人呢?” 孰料这句完全没能缓和下气氛,反让小和尚气鼓鼓的脸转向柴诸。 “我过师父了,师父说今日只有你们会到。”他停顿了下又强调,“……我会接错的!” 这么你言我语,后半段路可比始热闹多了。 直到声—— “慧彻。” 和这声苍老的声音响的,还有楚路意识海中系统充满敌意地叫嚷。 【啊!现了!】 【这个害咱们加班的罪魁祸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权佞39二更:是鼓声。 楚路自然是无视了意识海中系统叫嚣的【赶紧上!他个印象深刻的教训!】, 但是看见这位“老和尚”的时候,也忍不住稍稍睁大了眼,露出点惊讶的神色。 ——字面意思的“老和尚”。 就连眉毛也已经变得花白, 眼窝下陷、面上遍布皱纹。 纵然老迈如此,但他身上却又带着一种格外慈和安定的气质, 好像让人看一眼就能得到安宁。 总之, 能让人一眼看出这是个“德高望重”的大师…… 但也就是如此,才让楚路惊讶。 上次见面,这和尚这么老吗? 距离楚路上次见对方确实些年头了, 但是不管再怎么说,五六年的光景也不至于让一个人从壮年步至老年。更何况在那之前, 这和尚都不知道维持壮年的外表有久了。 慧彻早在被叫之后, 就连忙喊着“师父”,飞快地跑到老和尚身后, 只探出一个脑袋来气鼓鼓的看着对面两个人。 空通一揽着慧彻的肩膀、将藏于身后的孩子推到前面, 另一竖掌于前微微躬身,“阿弥陀佛。” 慧彻点不太情愿,但还是跟着师父一同鞠了躬。 被老和尚的气质镇在原地,心中隐约生出些猜测的柴诸诚惶诚恐。 他忙不迭侧身避过、又双合鞠了个几乎超过九度的躬, 鞠完之后又觉后悔,要是真是他猜测的那位大师,是不是跪拜更妥当一些? 楚路到是一时心情复杂。 为反派人设,他先前同这老和尚见面几次都不甚愉快,后一次见,还是握着匕首冷脸威胁对方“别多管闲事”。这会儿却是这么心平气和的氛围,还真的叫人不太习惯。他想了想,还了一个普通士人的礼节。 老和尚却对此流露出些意外的神色, 似乎没想到他会主动还礼,但旋即笑意自眼底一点点漫开,“数年不见,施主可还安好?” 楚路:“……” 如果不被拉这个世界,他可能会更好。 而系统已经在意识海里破口大骂,并撺掇着宿主换它上去和这老秃驴正面对线。 总之,两边都是不省心的。 楚路嘴角抽了两下,用一个肉眼就看得出很勉强的笑容回复,“恍若隔世。” 这话说得别有深意,但老和尚却好像没有看出楚路的勉强,仍旧笑道:“见施主一切如旧,老衲便放心了。” 楚路:“……” 这大和尚一脸若无其事拱火的能力还是一如既往。 空通往侧让了一步,右手伸臂于前,示意来客请进,楚路本就是来找他问个究竟的,这时倒也不跟他客气,迈开步子向内走去。 楚路在前先一步进去,空通却偏了偏头,看向一旁的柴诸,“柴施主亦请。” 柴诸一脸慌张,“我、我也能进吗?” 他觉得自己可能没这个资格。 空通微笑颔首,“我佛慈悲、渡众生之苦厄,无将人拒之门外之……施主请。” “、谢。”柴诸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下来,却也不敢走在空通前面,连道:“大师,您先、先请。” 空通亦不勉强,率先转身。 而后面柴诸却没第一时间跟上,而是一把抓住旁边的慧彻,半蹲着身小声问:“你你、你师父是、是空通大师?!!” 慧彻不明所以的点头,又担忧的看向柴诸额上的冷汗和苍白的脸色,“施主,可是身上恙?” 他顿了顿,又道:“施主,倘若身子不适,可以同师父说。师父他么都会,连医术也很厉害。” “不不、不!” 柴诸连声拒绝,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必劳烦空通大师……我没事,我挺好的。” 不如说好得过分了。 柴诸在小沙弥担忧的注视下,带着一脸如梦似幻的表情,脚下轻飘飘地进了那间静室。 后面的小沙弥目送他进去,满面忧愁、跟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位施主明明罹患口吃,却不肯去就医。 ……难道就是师父说的“讳疾忌医”? 小沙弥的忧心忡忡柴诸尚且不知,等柴诸进到那间静室的时候,屋内的两人已经坐好。 此间主人好像早就知道会客来访,正好备了三个蒲团,柴诸小心翼翼的把自己那个蒲团又往楚路身后推了推,这才在这上面坐了。 楚路看了眼后一步进门的柴诸,稍稍皱了一下眉,但终究也没说么。 他抬头看向在对面端坐、一副宝相庄严的空通,直截了当道:“在下本是该死之人,就不劳大师耗费修为、将我拉阳世。” 柴诸刚刚坐下就听见一句这么刺激的消息,一时顾不得对面的空通大师,诧异的目光落到了楚路身上。 该死之人…… 是什么? 柴诸心中的疑惑暂且无人解答,却听对面的空通缓声开口,“生死轮、本是此世常理,并非个人之可以撼动……此事是施主以往之为所结下善果、老衲亦只是略尽绵薄之。” 楚路:“……” 这意思是……说他自作自受? 楚路在小世界中,不可避免受到角色本身的情绪倾向影响,就如同现在,对着这个之前都屡屡坏他好事的老和尚,他实在很难生出什么好感。 他假笑道:“那还请大师再尽尽绵薄之,将在下送去往生。” 旁边的柴诸刚端起茶来还未饮,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楚路。 ——这、这……这话的意思是?! 柴诸想要开口劝人冷静点儿,但是话到嘴边看见楚路这会儿的神色表情,却又不由顿住。 从进来以后,霍兄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儿。 柴诸一时也说不上来具体哪里,或许是气质之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反正,这会儿他不敢随意插话。 但、但是! 对方方才那意思是求、求死吧?他一路同行都没看出来,霍兄他竟然这么想不开的吗? 对面的空通似乎叹息了一口,但是因为没出声,所以柴诸并不分确定。 静室中沉默了片刻,终于在柴诸在不安达到顶峰,想要弄出点什么动静打破这寂静的时候,空通先一步开了口:“施主可愿先听听老衲诵经?” 刚要拒绝、却被柴诸一把拉住的楚路:“……” 楚路很怀疑对面和尚把柴诸一块带进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候。 看着那张写满了“我想听”“求求你”“请务必答应”“不答应我就不撒”的脸,楚路沉默。 而一边的柴诸已经自发地把这沉默译成了默认,他正襟危坐,施了一大礼,“大师请。” …… ………… 空通为这个一切正常的世界里唯一不正常的和尚,他所念诵的经文自然也些特别效果。 明明身处狭小的斗室之中,这经文念诵声却带着如同在旷野中的辽阔悠远,随着经文声入耳,柴诸脸上原本激动的表情平复,不时转为一种宁静安和。 楚路在旁看着,深深觉得,当年要能请动这和尚在朝堂上念一卷经文,可比他那劳心费力地干活来得快捷有效了。那会儿最艰难的时候,他也不是没生起过把这大和尚绑过去念经的阴暗想法,幸而后还没到那地步。 …… ………… 等到他念诵终了、却好似仍余音环绕,柴诸仍闭眼呆坐着,似尚且沉浸在方才的经文之中。 楚路:“地藏菩萨本愿经?” 便是那个“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发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地藏菩萨,楚路总觉得这老和尚念这卷经文意有所指。 空通含笑颔首:“施主果真于佛法也精研。” 楚路:“……” “霍丞相”这个角色确实对佛经了解不。 这种微妙的崩人设地方,即便是在当年走剧情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世界意识注意到。但是这个大和尚总能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精准地踩到点上,这让楚路总是疑心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空通却没对楚路这沉默么特别的表示,而是缓缓抬起头来。 他已经些浑浊的眼珠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 “来了。” 和他话语重合的,是一阵悠远又沉重的响声。 好像雨后阳光拨开厚重云层,又似晨光挣扎越出地面。 这声音一下一下、似击打在人的心扉之上。 原本沉浸在佛经中的柴诸也被这声音惊醒,些茫然地抬头四顾。 他总算想起这边是寺院,不由问:“敲钟了?是有么事儿么?” 却得到对面空通的含笑摇头,“非也。” 钟声并不会如此沉闷厚重。 楚路意识到什么,霍然抬头,和空通四目相对,猜想得到验证,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去。 “——是鼓。” 鸣、冤、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权佞40一更:旧案重审 另一边曹砯急匆匆地赶下山去, 本来要直奔萧府,未曾想却在半路上遇见想要找的人。曹砯本欲上前,却被那阵势震在原地。 实在那边走的不只是萧予一人, 曹砯虽因不长回京、对京城中的官员不大认脸,是官服他还是认识的, 紫衣青绶这分明是三品以上大员。 而最前面的那个鹤发鸡皮、拄着楠木拐杖的老者…… 腰间金印紫绶二彩, 能得此待遇的,本朝现下也只有一人,谢太师。 是这位不是早就回家荣养了吗?怎么这会儿还穿着朝服在外行走? 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就算曹砯再没眼力劲儿,也知道这不是什么能冲上去说什么家务私事的时候。 这么多朝中大员一同出现, 就算是在遍地大官的京城也是少见, 周围的百姓发出嗡嗡的议论声,都聚拢了过来, 巡城的官兵也注意到这状况, 立刻就有士卒到了前面去开路,曹砯却皱了皱眉。 不对、人数不对…… 倘若真是巡逻的官兵,今日值守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这些人知道什么。 曹砯抬眼四顾,立刻就从中找到了一个熟面孔, 京城的驻军有不少是北府军退下来的旧人,他能从中找到熟人也不奇怪,曹砯立刻大步上前,来到了那个昔日同僚身前,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方本来以为是上前凑热闹的围观群众,有点不耐烦的想把人拨开,认出是曹砯之后才勉强点了一下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的语气,好像他该在别的地方似的。 曹砯没回答,而是加语气复了一遍,“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方却比他更诧异,“你不知道?军没同你说?!” 京城驻营自然也有上司,论起官职来也是“军”,是能被他们直接称为“军”的也只有那一个人。 曹砯拧着眉:“我今日刚回京,还未到将军面前复命。” 两人正这么说着话,旁边拥挤的百姓一推,那值守之人踉跄了一下,当即也顾不得曹砯的解释,直接就手扯着人拉了壮丁。曹砯什么还没问出来,就莫名的担上了在前开路的职责。 而他们走的方向…… 京兆府? 这里头随便揪出来一个人都能把京兆尹压得死死的,他们到底是去做什么? 曹砯很快就知晓了。 宛若虬结老树树干、遍布青筋皱纹的手握住了那鼓锤。 手的主人明明因为拄拐走了这么长的路,连身躯都有些颤颤,是握槌的那一瞬间,那些细微的颤抖却突然止住,好似连肩背都挺直了几分。 楠木的拐杖倒在地上,老者拒绝了身侧之人搀扶,凭着那已经老朽到快支撑不住身体的双腿,蹒跚往前,一步又一步,最后站到了那一面鼓之前。 鼓外侧的木架随日月流逝蒙上暗沉,而鼓面上亦因为岁月侵蚀显得斑驳,就连鼓槌上蒙的红绸,都因为过去的时间太久而没有了最初的鲜艳亮丽。 一切的色彩都是沉沉的暗色,让人见之便觉沉。 能让它发出声响的,本也没有任何轻松之事。 “咚——” 鼓槌和鼓面交叠,击打出了一阵剧烈的震颤。 沉闷的声响自交接出扩散开来,好像撞击在每个人的心口,那声音太沉太重,在这种无形的压下,聚拢而来围观的百姓不知何时止了声。 无形的波纹在空间中荡开,层层叠叠地向外扩散出去。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这沉闷的鼓声。 “咚——咚——” “咚——咚——咚——” * 安国寺内。 对于空通的解释,柴诸有些迷茫反问:“鼓?” 难不成天下第一的寺庙就是这么与众不同,人家都是敲钟、他们是敲鼓? 满脑子浆糊想不通的柴诸迷惑的视线投向对面的禅师,却见对方只是含笑看向另一个人。 “昔年我劝百姓修来世善果,却有人以身躯为基为苍生铺路。” 柴诸:?! 方才的迷惑还未消解,是他却意识到空通大师这话说的是何人。 先前隐隐有的猜测被这话证实,柴诸忍不住睁大眼。 他说不上是因猜测落定而松了口气,还是因为那样一个人最后结局却是如此的悲哀,总之一时心情复杂。 想来,旁边的人的心情只会比他更复杂。 他忍不住偏了偏头,想要去看霍言现在的脸色。 霍言来安国寺必定是因为当年的真相吧? 这时候知道了自己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那他…… 柴诸的思绪被空通大师的下一句话彻底打断,甚至有点儿再也接不起来的趋势。 “……是我不如你。” 只听老者叹息一声,语气中又露出些类似释然解脱的笑意。 柴诸猛地转头,就连脖子都似乎因动作太急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他定定地看向空通,不知道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还是这位禅师突然想要开个玩笑。 …… 他却没从空通的脸上看出任何说笑的意味。 ……我不如你? “你”是谁? 某个明明从当下情景来看极容易理解,然而却远远不合常理的人选浮现。柴诸“咔咔”地转着僵硬的脖子,往楚路身上看去。 他想起来…… 霍兄刚才一进门说的什么来着? “该死之人”?“回阳世”? 受到的信息冲击太过,柴诸的表情一时都归于了空白。 他怀疑自己或许是在山下等人等得太累睡着了,这会儿正在梦中,要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荒唐的事呢?怀疑霍兄是死而复生的霍丞相本人……哈哈哈……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想也是不可能的……哈哈……哈…… 柴诸犹豫这会儿是不是应该给自己一个巴掌,以这种简单快捷的方法让自己清醒过来。 是旋即发生的事情,让柴诸抬着的手还没落下就僵硬在了半空,他嘴巴微张、神情呆滞。 因为他动作间,对面的禅师伸手在前面一点,就在他们和空通大师的中间,那块本来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然泛起了水波似的纹路,那波纹一圈一圈的漾开,中间却像是打磨光滑的铜镜一样,映出了静室顶梁的景象。 若说到这个程度,柴诸还能自我开解说这是戏法也能做的手段,那接下来发生的事便无论如何都无解释了。 只见空通手指一动,那“镜”中的影像便倏地变成里一个场景。 灿金的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着莹莹光辉,叠叠的屋檐层层遮挡这里面的景色。就算柴诸从未去过,也能认出,这分明是宫城大内。 而这短暂的浮空之景之后,“镜”中景象定到了宫门之处。 红墙之外,一群身着官服腰佩组绶的官员正静立于此,而就在不远处,一身甲胄的秦壁护送着数人前来。 而秦壁带来的这一群人的组成却复杂多了,他们身上打扮各自不一,甚至男女都有。 柴诸甚至看见了严先生就站在秦军旁边,想到这二人势同水火的关系,他一时紧张起来,是这次两人间的气氛却意外平和。 不过柴诸很快就无暇关心这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身后车帘被一只素手掀起,从上走下了几位女眷。 柴诸在其中看见了他们在旭州幸遇的如大家和林阁主,而正与两人同时下来的…… “姨母?!” 柴诸终于忍不住失声喊出来,伸手去碰。 而手指碰到那镜面的一瞬,却带起了阵阵波纹。镜中的画面被搅散,变成了破碎的光影,柴诸慌忙地收回手来,无措地看向对面的空通大师。 空通对这少年人宽和地笑了笑,然后伸手覆到那光影之上,画面又被新聚拢,一行人已经站到了一座大殿门口。 内侍通传过后,他们鱼贯而入。 而在台阶的最上面,天子早就一身朝服端坐在那高高的座椅上,似乎对眼前的情形早有预料。 柴诸甚至有种错觉,他好像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了这一幕。 他们……要做什么? 疑惑间,画面变得模糊悠远,而其中的声音却清晰起来。 老者前行一步俯身叩拜,苍老的声音穿过悠悠空间、落入耳中—— “臣请陛下审霍相旧案。” 虽然隐约已经有了些猜测,是这句话当真落入耳中时,柴诸还是整个人都为之一震,身体不由前倾了些许。 “……” “…………” “鸿顺六年,潞州水灾,时有山匪为患、霍相领赈灾之责,未免赈银遭劫,其以‘明修栈、暗度陈仓’为计,赈银大部率私部运往潞州,行之责、民筑堤防患。自鸿顺六年间起,潞州虽时有小患、然再无大灾。潞州之事非是霍相之罪,实乃功也。” “时已久远,踪迹难寻。然今有潞州百姓万民请愿之书,或可为之佐证。” …… “臣亦有本启奏,”有另一略沉的青年声音响起,“鸿顺二十四年冬,时苏湖二地欠收,国库粮仓告罄,恰逢胡虏来犯,蓟州告急、军粮不足。霍相倾尽家财、往京城诸多官员家中私募之,送至边关,由此,边境危困之局得解。如此大恩北府军上下深感念之。” 紧接着的是一柴诸再熟悉不过的女声,“霍相当年困于京中之事,无暇抽调人手,送往蓟州军粮乃是转托柴家商队押送,妾可为证。” ……………… ………… …… 一桩桩一件件,他做的太多太多,纵然时至今日,许多痕迹都被消磨、许多证据都被淹没,然而留下来的有迹可循的、这些不足半数之事,仍旧足够让人说上数个时辰。 言语无形,这字里行间的沉量却让大殿之下的每一个人都深深俯下身躯。 最后的最后,一片静默中,隐约有更咽声传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权佞(完) “大理寺卿何在?” 话落, 一人越众而出,俯首叩拜,“臣在。” “朕命尔为此案主审, 重新审理昔年霍相一案,务必做到证据详实、无有遗漏。六部之中, 刑部协审、其余五部亦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臣领旨。” “臣遵命。” …… ………… 安国寺中,已经失去表情的楚路脸色渐渐向柴诸靠拢。 他实在想不通,从邝嵂到京城这短短月余的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之所以锁定得这么精准, 是因为楚路非常确定, 不管他自己上次见林如二人还是后来碰见的严介, 因为当年霍相的“遗命”,他们都没有什么翻案的心思。 这无缘无故的, 就算是楚路也是措手不及。 他几乎立刻就回忆起被这个世界意识时时盯着的排斥感, 下意识的紧绷起来。 那“镜”面映照出的场景仍在继续,天子率先离席、跪送的臣子也鱼贯离开,而镜面中的影像却未就此消失, 而是从空荡荡的大殿转而向外,映出了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 楚路不由微怔。 镜中的画面在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闪过,最后定格在那明黄衣袍的天子身上。 半生历经坎坷、但却终究成长得挺拔又正直的青年仰首望天。 丝丝缕缕的云被风拂过, 碧蓝的天空开阔空朗,一身明黄衣袍的青年轻声:“先生您看见了吗?” “这天下……终没有辜负您。” 楚路怔愣之后, 又忍不住摇头。 “我从未觉得被辜负。” 他能好好走完剧情线, 把这个摇摇欲坠维持在崩溃边缘的世界拉回来, 已经心满意足了。 至于身后名声什么的……他从来都不是很在意。 对面的空通老和尚合掌念了句佛, 又重复了一遍他那论调, “是施主昔年种下善因, 如今得获善果。” 楚路脸上的笑一滞。 这和尚…… 也不用一遍遍提醒他这是自作自受吧? 只是想到方才看见那一张张脸上的表情,楚路的神色到底松动了些许。 也算了…… 高兴就好。 …… 跟着楚路从静室出来的柴诸已经彻底失去了表情。 承认了吧?!霍言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承认了吧?! 他承认自己是霍丞相了吧?! 受到的刺激实在太大的柴诸摇摇欲坠,在被楚路询问“没事吧”的时候,憋了半天憋出来一句,“我是不是该叫你霍伯父?” 楚路:“……” 孩子被刺激的太狠了,都给吓傻了。 * 三年后。 殿试放榜,御笔钦点状元高居榜首。 这是大衍立朝来第二位连中三元的状元郎,少年青竹芝兰之姿出现在朝堂之后,不少人惊愕之后又是恍然。 ——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 ………… 又是十年,埋首卷宗公文、又抽空兼职教导身着蟒袍小豆丁的楚路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系统:当然不对!! 他们是来休假、休假的啊!不是来无偿加班!! 吐魂.jpg 看着重新有埋首公文的宿主,系统决定再开一局游戏,冷静一下。 …… ………… 再五年。 已经决意退位当太上皇的赵璟拉着继承人的手,交到楚路手中。 “朕想去看看、代先生看看这大好河山。” 楚·先生本人·路:“……” 不用你“代看”,我可以自己去。 “有你和奉珪在,朕放心。” 楚路莫名生出一种儿子想要出去浪,把孙子就手一扔、抛给老人家带的感觉。 ——他还能怎么办? 楚路躬身:“臣领旨。” …… ………… 大概把孩子扔给长辈带,是赵家的什么传统。 赵璟好歹还兢兢业业干了将近三十年,而他的儿子赵念师要更过分,只十多年,就把另一个小豆丁往他的手里一塞,连说辞都和他那倒霉爹一模一样,“有先生在,朕放心”,然后就撒手出去逍遥了。 楚路:“……” 他又兢兢业业养孩子养了将近十年,眼见着这个已经长成大不少的小豆丁透露出和他爹、他爷爷相同的想法,楚路只思索了一晚上,就干脆利落地把自己“病逝”了。 从五年前就开始劝说宿主该“正常死亡”的系统:?! #惊喜来得太突然# …… ………… 是喜丧。 就算按照霍言的年纪,楚路在这个世界也已经活得够久了,更遑论真实的年龄。 接到消息,在外游荡的太上皇匆匆返回京城,终于在下葬之前,见了自己老师最后一面。 他不由叹息一声,又忍不住埋怨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眼。 ——是这小子太不中用。 一开始是父皇,但后来赵念师自己也有所察觉—— 先生好像随时随地都会离去。 就像是偶然下凡而来的仙人,若世人无苦、他便不会在此九留。 那到底怎么把人留下呢? 在某些地方任性得一脉相承的赵念师选择效法他的父皇。 幼年便被交托重担而成长得格外成熟的现任小皇帝叹息了一声:“父皇莫要再由着性子了,先生他也很累了。” 而且他见过先生在皇爷爷葬礼上的神情、也见过对方去萧太师府上吊唁时的悲痛…… 他们固然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将先生留下,但是真的要先生一次又一次地亲自送走那些故人么?这对先生而言,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被儿子教训的赵念师:“……” 他选择以辈分压人。 小皇帝:“……” 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 通过系统看见这一幕后日谈的楚路。 他本来是担心因为自己的“死亡”引起什么变故,但却没料会听到这段对话,一怔之后,却是恍然。 他毕竟不是真的“儿子”,随着年纪增长,相貌身形与当年的霍丞相越发趋近,恐怕赵璟早就察觉了什么,只是楚路回忆起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对方竟然连一次试探也没有,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相信,又毫无芥蒂地接受了。 这与帝王而言,似乎不是多好的品质,然而楚路却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莞尔笑道:“都是好孩子。” 系统:你TM在放什么P! 滤镜加了八十米都不止吧?!谁家好孩子把人诓在小世界里面打白工?! 这可是、没有、工、资、的!! 沉迷游戏氪金氪得存款见底的系统发出了痛苦的嚎叫。 *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当再度被拉到曾经来过的世界之后,楚路已经非常平静了。 按道理来说确实如此,但是这次的情况稍微有点不同。 楚路低头看着自己伸出来的右手。 白皙柔软,五指健全,看上去没什么问题。 然而…… 大小不对。 太小、也太稚嫩了。 这是一只属于幼童的手。 楚路执行过任务的世界虽多,但也没有哪一次是维持着幼童的姿态脱离的。 毕竟他干得是反派的活,就连未成年人还有保护法呢,如果是小孩子的话,总能引起主角团的一些不必要的同情。 系统也发现这意外情况,连忙慌慌张张地给宿主来了一个全身扫描。 得出的结论是“很健康”。 很健康的属于人类五岁孩子的身体,不是什么其他种族的幼生期拟态。 楚路:…… 这就很不正常了。 但不管怎么说,先要确认的是,【这是哪个世界?】 系统诡异沉默了一阵儿,发出了机械运行过程中被卡住的“哒哒”声,在那段刺耳的噪音之后,它给出了机械音的标准回复,【查询失败。】 片刻之后,系统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啊啊啊——】 【这是天杀的系列世界!】 【现在正处在新剧情线开展期间,在这段剧情结束之前,没法调到以前的记录!】 所谓“系列世界”,在时空局里也不愧“天杀的”这个评价。 一般的小世界只有一条命运线需要维护,等到这段剧情过去,小世界就可以自成一体,继续运转下去。而系列世界中,在不同时间、或者同一时间段的不同地域里,会发生不同的命运线。这对时空局来说,可谓是灾难也不为过了——不仅要注意当下的命运线,还要避免对未来产生影响。 这种世界这么麻烦,当然也有它的优势所在,最后形成的世界等级更高,也不更不容易被毁坏,系统现在没有办法调查到这个世界的信息,就已经证明了它的等级已经到了一定高度。 楚路犹豫着要不要通过自己的记忆查找,为了工作人员的心理健康和精神安全,员工们都会以特定的方式淡化在小世界的记忆,在类似电脑硬盘的方式分区储存。但毕竟都是自己的记忆,如果想要还是可以重新唤起的。 只是楚路有点犹豫,现在这个情况到底值不值得他完全开放自己的记忆、去搜寻这到底是哪个世界。他握了一下这个身体稚嫩的手掌,有点担心这具幼小的躯体会承受不住信息量,陷入脑死亡状态。 这大概是时空局工作人员最不喜欢的状况,躯壳还有活性、只是脑死亡,无法脱离躯体,在真正死亡之前,都会被困在小世界中。 察觉到宿主危险想法的系统立刻陷入尖叫鸡,【这TM是额外加班!额外加班!!为什么要为了加班这么豁出命去!!】 【遍历法!老子换算法、用傻叉遍历法还不成吗?!肯定能找到——哔——】 系统被诡异消音的一瞬间,楚路也同时听见现实中的一些响动,他循声抬起头来。 巷子口处,一个穿着校服、单侧肩膀斜挂着书包的高中生走了进来。 四目相对,进来的这个高中生一下子僵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鬼王01 楚路倒是能猜到那高中生僵住的原因。 他刚才低头打量自己手的时候就注意到, 虽然他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但是袖子和衣摆都是干涸有点发黑的斑驳痕迹,再加上传入鼻中隐约的铁锈味, 这些痕迹是什么就很明显了。 ——阴暗的小巷里,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男孩。 这简直是标准的恐怖故事开头了。 虽然系统还没有给出这到底是哪个世界, 但是就楚路观察,这大体还是一个安宁平静、没法让人轻易接受眼前情形的和平世界。 楚路还没有成为都市怪谈的意思,他刚想要出口解释,但那高中生接下来的反应却奇怪极了。 这高中生只在和楚路对视瞬间僵了一下, 很快就自然而然的移开视线, 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看见。 可楚路却注意到, 他插在校服兜里的手,分明已经握紧了拳。 楚路:? 这种字面意义上“目中无人”的态度, 是年轻人中间什么新的流行吗? 不管去多少个世界, 这个年纪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永远是最难琢磨的。 楚路犹豫了一下,既然对方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那他是不是也该赶紧离开这儿? 他刚这么想着,巷子口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巷里两人同时转头过去,只见一个手臂挂着包、一身职业打扮的年轻女性正满脸惊骇地看着里面。 见那高中生欲要往外走, 她不由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高跟鞋的尖根被路上的小石子垫了一下, 女人一步不稳、跌倒在地。 男生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似乎想要扶她, 然而这个女人却更慌了。她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往后, 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颤颤地高举着示意, “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报警了!!” 正想帮忙的男生:? 虽然没看见那高中生的正脸,楚路也能猜测到他现在满心迷茫的状态。 手里的手机似乎给了女人一些安全感,她深吸了口气,越过高中生对后面的楚路,“快跑!去警察局!!” 楚路:“……” 他恍然—— 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站在小巷里是恐怖片开头; 但如果一个满身是血的小男孩和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高中生一起站在小巷里,那就是凌霸现场了。 楚路觉得他有必要替这个同是无辜经过路人的高中生解释一下。 虽然对方的长相确实有些凶,但身上的气息却很干净,应该是个好人。 不过还没等楚路想出个合适的理由,那高中生已经抢先一步开口,“我弟弟,饮料洒了。” 楚路:“……” 这理由实在蹩脚得很。 如果他真是一个五岁的小男孩,这种情况下恐怕早就哭叫着“这不是我哥哥”,这么一来,这男生的嫌疑不是更大了么?而且“饮料”?吸血鬼特供么?…… 虽然楚路对这借口满肚子吐槽,但是显然坐在地上的那位女性却被这一句话安抚了,但是她还是有些迟疑地看向巷子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一个上挑丹凤眼、五官凌厉、薄唇紧抿,一看就不像是好学生;另一个眼睛又大又圆,脸颊还肉乎乎的,小小带着肉珠的唇还天然带点上翘的弧度,就像是父母最喜欢的那种小天使…… 兄弟?这也不像呀? 楚路眨了眨眼,在跌坐到地上的女性露出更深的怀疑之前,上前一步勾住了那高中生一根手指,仰头叫道:“哥哥。” 这属于弱势一方主动亲近的举动成功打消了年轻女人的怀疑。 而且离得近了,女人也看出来那小男孩虽是衣裳斑驳,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外伤,看起来真像是饮料洒了。 她想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点尴尬地撑着墙壁站起身来。 想了想,他又主动提议要不要帮“弟弟”买件衣服,却被“哥哥”摇头拒绝了。 留在这里实在尴尬,那女人又道了几遍歉,最后在小天使软乎乎的“谢谢姐姐”的道谢声中脚下飘飘地走出去,突然觉得这下子也不亏。 不过等女人这一段距离,却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个点儿还穿着校服在外面闲晃,那孩子的哥哥、是不是翘课了? * 巷子里。 女人走后,里面就剩下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 韩乐年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后悔,好像是想不通自己刚才为什么会找那么脑抽的理由,他喃喃地低念着:“这个情况……得送警察局吧?” 他蹲下身去,和楚路的视线平齐。 “你、知道你爸爸妈妈在哪儿吗?” 韩乐年试图以一个尽力温和的声音说话,但是配上他那天生就凶的长相,可以说是收效甚微了。 楚路稍微沉默了一下,因为还没确认是哪个世界,他现在的记忆一片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爸爸妈妈”。 而且按照概率来算的话,他扮演的角色多半是没有父母的。但这个身体的情况不明,楚路暂时还不想被送去警察局或者医院这种地方。 他正思索脱身的借口,却见高中生身后缓缓聚起了一团黑色漩涡。 一只类人但看形态又似兽的爪子从阴影伸出来,尖利的指甲上是斑驳的暗红色痕迹,她伸出来的这只手臂使力,从黑色的影子中挣扎而出,露出个和正常人轮廓无二的脑袋里,但脸被向前披着的长发遮挡,乱蓬蓬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露出一只全黑没有眼白右眼,眼下还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泪。 她对着前面的人类,发出呼哧呼哧类似饥饿的喘气声,声音里面有带点古怪的笑意,“……两、个……” 她另一只爪子也从暗影中伸出来,身体继续往上,头发晃动间露出了血肉模糊的另一半脸。 总的来说,是一个长得挺东西的小别致。 她贪婪的逼近着,想要去抓韩乐年的脚踝,然而猝不及防、对上了楚路的视线。 与此同时背身蹲着的韩乐年也察觉了身后阴冷的气息,他僵硬着身体,控制着自己不要转身,但是却看见身前的小男孩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某个方向。 韩乐年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伸手就去捂那孩子的眼睛,同时急促道:“别看!!” 下一刻楚路只觉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被人夹到了腋下,以一个百米冲刺的速度向着小巷外冲去,劲风带着细软的发打在脸上,甚至有一点点疼。 一言不合就被夹起来的楚路:“……”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对这次身体的柔弱状况有了深切认知。 ——说被夹带走就被夹带走…… * 而离开两人都没看见,就在他们转身的一瞬间,那个爬到一半就僵在原地的女鬼也飞速出来,以一个完全不逊于韩乐年的速度,飞快的向相反的方向移动。 烈日的炙烤让她发出痛苦的嘶吼,连原本凝实的躯体都有隐约溃散的痕迹,但她仍旧坚定不移的朝远离两人的方向奔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鬼王02 京市, 李家。 接近市中的一栋古色古香的宅院的主屋。 明明是白天却门窗紧闭、窗帘拉起,里面一片昏暗,而屋内紫檀木月洞门架子床上正睡着一个身着旗袍的女人。 要是韩乐年在这儿, 就能认出来,今天偶遇的那小男孩模样跟这个女人有七.八分相似,恐怕就算说没有血缘关系也没人会相信。 女人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看模样似乎许久没睡好了, 就连这会儿睡着也是细长柳眉几度紧蹙,睡得很不安稳的模样,像是陷入什么梦魇之中。 事实也的确相差不远。 在梦中, 比现在更年轻、更稚嫩的少女走在一片漆黑好像没有尽头的路上,灵力支撑的护罩摇摇欲坠, 终于崩碎成星,少女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痛苦。 但是, 没有……并没有…… 周遭冰冷的阴气和翻涌着血色的怨气交错混合, 却奇异地没有伤及她半分。 少女愣了片刻, 伸出手去。 那些阴气和怨气却像是躲避似的绕开了她。 这场景着实奇异,她却恍惚明白了什么。 这时候最妥当的做法应该是赶紧离开才对, 但少女眼眶通红、却仍旧固执地往前走去。 …… 越是接近中心、那阴冷的气息越重,重到就算被刻意避过的少女也牙齿打颤、四肢僵冷,但是她仍旧艰难地向中心移动着。 再往里,那些粘稠的暗色几乎已经化为流体,推拒着她往外, 但是却被少女固执地无视了。 而在最中心的中心, 静静地躺着一个男孩。 猜测得到印证, 少女眼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 重重砸下。 这是李生如的天赋,她能够进入每个鬼物的内世界。 无视防御、无视护罩…… 再好用不过的能力,她也用它杀死过许许多多的鬼怪。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不管是这领域的主人、还是里面的环境。 她进入的世界如此冰冷、又如此寂静,好像一切都死去一样。她要很仔细、很仔细地去听,才能够听见那微不可查的呼救声。 ——她弟弟在呼救啊! 那个明明该和她同样的年纪,时间却永远停留在幼时的弟弟在呼救!! 像是重复了太多太多遍,连本该焦急的声音都带着类似机械的僵滞感。 李生如艰难地往前伸出手,这里的怨气太过密集,就算想要躲避她也无法彻底避开,手臂被怨气侵袭,痛得她神情扭曲,但是她仍旧坚定地往前伸去。 而在被怨气包裹到最深处,男孩眼睫颤了颤,像是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血色的瞳眸落在她身上,虽然颜色与以往不同,但那里面的温柔却一如既往。 李生如隐约意识到什么,她嘶喊出声,“不——!!” 与这声音同时,她整个身体都往前一跃、想要扑过去,奋力往前伸的手却只擦过男孩的手背。 被踢出这个领域的瞬间,一滴泪从尚在梦中的女人眼角淌出。 ——明明她才是姐姐。 不称职的……姐姐。 …… ………… * 楚路被韩乐年一路夹带回家。 是个两室的小房子,似乎只住了韩乐年一个人。 在确认了楚路也能看见那东西之后,韩乐年就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一脸沉重。再被楚路试探地提出自己在是无处可去后,就被这个好心人收留在了家里。 楚路:“……” 虽然他大概猜到这个结果,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孩子都太没有安全意识了吧? …… 第二天一大早,韩乐年是在食物的香气里苏醒过来。 他鼻尖动了动,迷迷糊糊循着味儿就跑到了厨房,等看见那个踩着板凳拿着锅铲的小豆丁之后,他怀疑自己还没醒。 韩乐年:?! 他愣了有足足半分钟,本来打算开口说什么,那小豆丁却已经转过头来,一点儿也不见外道:“哥哥你醒啦?帮我把那个盘子端到桌上吧。” 【乐乐,帮妈妈把盘子端过去。】 这声音和记忆中的一道女声重合,韩乐年一脸恍惚地答应了下来,迷迷糊糊的把盘子端到桌上,盯着那盘芹菜西红柿发了半天的呆。 韩乐年其实昨晚睡觉之前,就因为冲动把人留下有点后悔,毕竟这是个小孩,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不是说收留就收留的。 但这会儿…… 又隐约觉得家里多了个人似乎还不错。 …… 等着那小豆丁捧着一大一小两碗面放到桌上,韩乐年吃完第一口之后:?! ——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太幸福了! 和这碗面比起来他以前吃的那些都叫什么人间疾苦?! 韩乐年风卷残云地扒拉完那一碗面后,总算还记得对面坐了个小朋友,强忍住自己舔碗底的冲动。 想起这饭是小朋友做的,他忍不住又生出些雇佣童工的愧疚感。 他主动提出:“我去洗碗!” 以前韩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就是这种分工。 楚路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虽然暂时被收留,但也总不至于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 而对韩乐年提出的洗碗,楚路迟疑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高中是几点上课,但这个时间。 “哥哥,你是不是快迟到了?” 韩·看着像个不良·其实连校服拉链都会乖乖拉到最上面·昨天出来也是请了假的·乐年:!!! 他僵硬地抬头看钟、腾地一下站起来,转出去的时候,小腿还在椅子角上磕了一下,听声音还挺狠。但转眼人已经三两步跑到了房间扯出书包,一边换着衣服,嘴里飞快的交代着:“碗就放水槽,等我回来洗。遥控会用吗?你白天在家可以看电视,冰箱旁边的柜子里面有方便面和牛奶,你饿了可以吃,家里的东西随便用、电器注意安全,我到时候和老徐请假,晚上就回来了——” “哐当——” 这是门被带上的声音,然后是急匆匆的下楼声。 楚路:“……” 这孩子也是心大,就这么把一个刚认识一天的五岁小孩扔自己家里。 …… ………… 说是请假早点回来的韩乐年直到快后半夜还没回来,楚路带了充了一天能的系统找出去。(后者接连两个世界氪金打游戏恶果终于显现出来,工资被氪得见底、能量块不足,运行遍历的时候直接死机了,楚路在韩乐年走后,整整在阳台上晒了一整天的太阳,才让它成功重启) 靠着这点微薄能量,系统艰难帮宿主定位到韩乐年的位置。 后者浑身是伤、气息奄奄地倒在一个墙角,要不是楚路找过来,等到明早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况。 楚路紧急检查之后,发现这都只是些外伤。韩乐年大概对这情况很有经验,他身上的伤口不少,但都避开了致命的地方,失血量有点多,却还不到需要专门输血的程度。 总的来说,就算不用去医院、回家也行。 而且对能看见那些东西的韩乐年来说,医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话是这么说没错……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又看看韩乐年的块头儿。 楚路:“……” 虽然这地方离韩乐年家不远,但就两人的体格差,他估计搬一步都费劲。可要真把人放这儿,这个天气在外面过一晚上,恐怕本来没事也变得有事儿了。 算了,医院就医院…… 楚路思索了一下,食指蘸起韩乐年胳膊上还没干的血迹,回忆着他昨天晚上在对方家中感受到了那股有点熟悉的庇护气息。他尝试着模拟类似的能量结构,而与此同时,手指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自动自发地在韩乐年胳膊上绘成了一个符号,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构筑符号的血迹彻底隐没到少年的身体中去。 这就没什么问题了。 系统惊讶:【宿主你想起来了?!】 楚路摇了摇头,技能本来就比记忆忘得得更慢,他刚才画的那个符更像是这个身体的本能。他本来也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到这么顺利。 ……总之,这下暂时不用担心去医院了。 他在韩乐年身上摸索了一阵,总算从对方衣兜里找出了手机。 虽然屏碎了,通话功能还能用,他拉起少年沾血的手,蹭干净往屏上按的时候,才想起来急救电话不用专门解锁。 ——果然是受小孩子身体影响,连思维都变得迟钝。 总之一通折腾后,还是成功把人送到了医院。 虽然看着挺可怕的,但是大部分都是外伤,做完清创包扎后几乎没什么事儿,最严重的是后脑磕的肿包,做了CT之后,也没发现什么颅内肿块。 医生交代可能病人醒来后会有轻微脑震荡症状,但是估计也是第一次碰见这么年幼的陪同家属,叮嘱完注意事项后自己先是一顿,“小朋友,你家爸爸妈妈呢?” 对于这个问题…… 不管是楚路自己,还是就他观察韩乐年的情况,答案都是—— “不在了。” 医生:“……” 护士们:“……” 于是等被包扎成木乃伊的韩乐年第二天一醒,就发现自己被一屋子小姐姐用怜爱又包容的目光看着。 韩乐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鬼王03一更:你对系统的力量一无所…… “307病房你去了吗?” “啊, 是那个病人家属的小弟弟吧……” “好乖啊,又懂事。” “是啊是啊,我今天早晨过去检查的时候他还跟我说‘谢谢姐姐’呢, 笑起更乖了,还有小酒窝……” “啊啊啊——我本好了不生孩子的, 但是要生出的是这种小天使, 是有十个八个的我也愿!!” …… ………… 因为脑后的肿块,韩乐年被安排住院三天观察情况。 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楚路凭借着幼崽可爱的脸、小天使一样的性格, 还有一脸小大人似的正经表情、忙前忙后照顾“哥哥”的体贴,迅速成为整个三楼护士的团宠, 甚至有其他楼层的小姐姐专门趁着休息时间慕名过旁观。 托这个的福, 虽然韩乐年住院期间,只有班主任和班长作为班级代表探望了一次, 但是他床头的水果一直没断过, 还时不时的有护士小姐姐的各种小零食投喂。即使明白是沾“弟弟”的光,但是从妈妈去世以后,几乎没再接受过这种关切的年还是有点不知所措,憋红了一张脸支吾道谢。 得到了小姐姐善的轻笑, 偶尔还有一两句感慨,“果然是亲兄弟,性格一样的可爱。” 正直敏感的年纪,一点不被“可爱”形容的韩乐年;“……” ——不,并不是亲兄弟! 而这几天被捏得几乎脸肿了一圈儿的楚路:“……” 他托着腮长长的叹气——唉~~果然幼崽的身体有各种各样的不便。 无中转头看见这一幕的韩乐年:“……” 他忍不住盯着那张肉嘟嘟、被太阳晒出淡淡红晕的脸看了半天。 直到楚路询问看,才红着脸别过头去。 虽、虽然…… “弟弟”确实很可爱是了。 * 住院观察了几天,兄弟俩终于在乎是小姐姐依依不舍的送别下,离开了医院。 韩乐年也趁着这个机会, 正式和楚路开始讨论他的去留问题。 养小孩子不是养宠物,不是提供吃喝住处行,物质环境、情感环境和教育资源……更重要的是,如果楚路一直留在韩乐年这里,是个连学入不了的黑户…… 而依照韩乐年现在的情况,一没有固定收入,二没有稳定的家庭关系,自己本身还是个刚刚过了十八岁生勉强成年的孩子,算再怎么要这么一个弟弟,也绝对不符合领养条件。 他叹着气摸了摸男孩手感很好的小脑袋,保证道:“算到时候你去别人家了……我也会经常过去看你的。” “只要你,我还是你哥哥。” …… 虽然这么说着,但韩乐年接下好几天萎靡不振,一到等过了这个周要把家里的“弟弟”送走,打不起精神。到时候家里重又变成冷冰冰的自己一个人,他好像又提前觉得不习惯起。 而且,那孩子也能看见那些东西…… 从小能看到那些东西的韩乐年知道那有多痛苦,这些东西连对着疼爱他的母亲不能多说。他曾经有一段时间一度怀疑自己得了么精神疾病,可身上的伤口分明又那么真实。 这还是韩乐年第一次遇到“同类”,比他年幼的多的同类,这让韩乐年几乎下识地生出一种责任感。 于是,接下几天的时间,韩乐年担负起引导者的职责。 将自己这十多年应付那些鬼怪的经验倾囊相授,包括但不限于“不要和他对视”、“如何借助旁边的东西转移注力、假装自己看不见”、“伪装自己身上伤口法之一二三”、“受伤后的常用借口”…… 其内容之详细、面之周全、可操作性之强,大概可以出版一《普通人在鬼怪世界挣扎求生指南》,光是能感受到年安安稳稳被当做正常人活到这么大、而没有被送到精神病院的艰难。 楚路也终于知道那天在巷子口第一次见面,对径直无视他的原因。 果然是把他当“鬼”了吧? …… ………… 韩乐年的不安在把人送走的前一天晚上达到了顶峰,喋喋不休的交代已经变成了“一旦有人欺负你、跑找哥哥”,又半强迫式的让男孩把他的手机号码、vx企鹅联系式、还有他现在住的这房子的家庭地址背了起码有十遍。 楚路:“……” 这要真是个五岁小孩,恐怕早被他气哭了。 楚路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如果韩乐年答应的话,他会继续住在他家里。 不过这种小孩子“天真”的话照例被满心焦灼不安的年无视过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已经被烦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在年喋喋不休的吵嚷中昏昏睡过去的楚路再一次被摇醒。 楚路顺着窗帘缝隙看着面已经向另一边倾斜的月亮,只觉得脑子里面有根啪地弦拉紧,他深深呼了口气,尽力平静道:“……怎么了?” 韩乐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再叫我一‘哥哥’吧。” 楚路眉头跳了跳,但还是开口,“哥哥。” 韩乐年的脸色一时很难形容,楚路几乎以为他要哭出了。但是他最后给了楚路一个拥抱,让楚路没法判断他到底有没有掉眼泪。 楚路微微怔愣,他好像从没有仔细思考过…… 在普通人的生活中作为异类长大,终于遇见同类的韩乐年的心情。 而这次没有剧情、也没有人设,作为“楚路”自己……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给出怎样的应? 迟疑了一下,他反手抱住了韩乐年。 孩童短小的手臂环不住不算强壮的年人的躯体,楚路安抚地在他背上拍了拍,旋即被抱的更紧了些,像是在寒夜中拥抱取暖的小兽。 良久,到旁边一更咽,“路路,你把我手机号再背一遍吧。” “啪——!” 脑子里那根弦断了。 楚路手指在虚空中画了几下,空气中无形的力量被引动、落到韩乐年身上。 年身体一歪,“啪”地倒到一旁的床铺上。 【卧|槽?!】 因为宿主的吩咐,这几天在尽力节省能量的系统见这状况,短促地惊叫了一。它黑屏了瞬间,旋即贴心地投影出了一本书的封面——《毁尸灭迹100种法(专业版)》。 楚路:“……” 或许是因为小孩子的身体终究对疲劳的耐受度有限,他头一次生出了如此心累的感觉—— 一个两个的、没有让人省心的!! 另一侧,年呼吸悠长平稳,不过一会儿小打起了鼾,可见这段时间确实是累坏了。 …… ………… 等到韩乐年醒过已经是大白天了,他被太阳照得迷迷糊糊挡了挡眼,拿被子蒙住头。 两秒后,他腾地翻身坐起,一边嚎着“迟到了”,一边扯着衣裳往身上套。 等一阵手忙脚乱的乒乓之后,突然起今天他已经请假了,而请假的原因…… 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他抬手搓了一把脸,正准备去另一个房间去叫楚路,却发现自己昨天睡在对的房间。 他迷惑的抓了抓头发,往另一个房间探头去看,却发现空无一人。 心下当即一跳,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涌了上。 ——路路是不是以为他不要他了,所以才一个人走了?他还那么小、一个人在面走,万一被拐了怎么办?而且他还能看见那些东西…… 韩乐年越越是紧张,越越是不安。 在他快忍不住报警的时候,门把手突然转了转,大门被从面打开。 面正站着让他提心吊胆的那孩子。 韩乐年松了口气之余,油然而生一种老父亲的后怕和担忧,甚至还有点生气。 但是到嘴边的质问却在看见孩子手里提的早餐后咽下去,说起从这孩子住进以后,早饭韩乐年几乎没怎么动过手。本最后一天这顿饭韩乐年打算他动手的,没到自己睡过头,竟然还是让这孩子出去买的。 他又起,自己这几天确实是焦头烂额,没心情出去买菜,冰箱里面应该也不剩么了,怪不得这孩子要出去买。 韩乐年复杂着心情,抬手招呼了小孩过坐着。他食不知味地吃了一根油条,吃完之后才发现,手下的粥和面前的咸菜一口没动,怪不得腻得慌。不过这会儿他也没心情在味道,三下五除二地把手底下的粥灌到胃里,然后抬手撑脸盯着对面的楚路。 韩乐年这孩子的教养一定很好,吃东西几乎一点音也没有发出,不会出现么这个年纪孩子常有的掉饭洒汤之类的情况,吃完之后桌子下面比他这边还干净。 男孩这会儿慢吞吞咀嚼的时候,脸颊上的肉一鼓一鼓的,像班上同学偷偷带的小仓鼠。 不…… 比小仓鼠可爱多了。 但只要一到这么可爱的弟弟马上是别人家的了,韩乐年一阵心塞。 直到吃完饭,楚路推给他一个件袋。 韩乐年不明所以拆开,是昨天他找证件的时候翻出的户口本。 而现在在本该是他的名字下面又多出了一行字的内容——[韩路],身份是他名义上的弟弟。 韩乐年盯着那一行愣了足有半分钟,反应过之后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他抬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告诉他户口这种东西不是随便打印一张纸能伪造的,了又格严肃的警告小孩子这种事情不能再做第二了、“会被警察叔叔抓起”。 楚路:“……” 他最后还是反抗无效,被韩乐年领到了警察局。 三十分钟之后,被赶出的韩乐年手捧着那本今天早上刚鲜出炉的户口本,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站在警察局门口。 ——他么时候真的有了个弟弟? 同一个户口本的那种。 系统借着最后那点能量在宿主识海里叉腰哼笑:【你以为我‘统傲天’是谁?呵,无知的人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鬼王04二更:在弟弟面前算什么丢人…… 梦境每个人都会有, 但是对于一些具有特殊力量的人来说,梦不仅仅是梦而已。 李生如那天梦到自己的弟弟之后,当天就把手头上的任务给族人一推, 订了机票直飞s市。 下了飞机之后,马不停蹄的直奔市中心。 s市的地价寸土寸金, 但十多年前, 在市中心的位置,却不知道哪个人傻钱多修了一座道观。 这年头真有信奉的人也不多了,大部分人甚至连三清都有哪三清都不知道, 更遑论祭拜了。但是出乎意料的,虽然这道观修的那段时间人人看衰, 修完了之后却人流量不少。 主要是这道观修得漂亮、收费还低, 一段时间之后,了s市有的网红打卡圣地, 白天拍照的人不少, 而到了傍晚又是大爷大妈们的主场。又因为只要去主殿祭拜一下,票价就可以减半,这些年下来倒是显得香火鼎盛,比之那顶顶有的青云观和三清观好似也不差什么了。 不过对大多数人来说, 所谓祭拜也就是做做样子,他们甚至连里面供奉的到底是哪位尊者都不知道,在网上呼朋唤友偶尔都会错称为那座“庙”。 而这会儿拎着包直奔长生观的李生如就是那个“人傻钱多”,而她修这个道观也从来不是为了什么钱。 亲手杀了弟弟那段时间,李生如几乎陷入了半崩溃状态。 她疯了一样翻遍了李家典籍,几乎都要不顾族人阻拦动用禁术,好在终于在李家那浩如烟海的典籍记载中发现了可能救回弟弟方法。 ——“塑身聚愿、重凝魂体”。 并非遥远上古时代的神话传说,而是李家老祖宗亲眼所见、亲笔所书的记录, 虽依旧年代久远,却有迹可循。 但是,“愿力”…… 纵然在那个时代都收集是艰难,何况在玄学隐秘的现代?甚至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她的弟弟为了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做了什么,又谈何诚心祈愿? 李生如甚至数度动了想要把隐秘侧揭示于人前的念头,偏偏已经为三家之一李家家主的她确实有那种能力。 好在最后在那人的劝阻下,她选择了用这种更婉转的手段。 …… ………… 李生如到的时候,早有人在那等着了。 青年的头发大概许久未剪、已经有些长了,好像被主人随手抓了几把,发丝凌乱的支楞着,上身的外套和裤子上都有肉眼可见的褶皱,似乎是随手从衣服堆里抓来的,内衬的毛衣已经有点起球……总之这一身,从头发到脚后跟都显得落魄,要不是有一张看起来还行的脸,大概走到路上都可能被人当流浪汉。 李生如每次见面都对相正棋这能“把一身高定穿成地摊还不如”的能耐叹为观止,但是她这次实在无心在意这些。就如相正棋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吐槽李生如这个天气还穿着短袖旗袍在外面走,两人只是默默言地对视。 李生如率先开口,她重复了一遍电话里的话:“我梦见生路了。” 相正棋知道她的意思,也知道她为什么过来。 他想了想,又小声道:“……模型的代码也有点不对,按理说不该这么快的,按照我的计算,起码要推出版本10.6之后……” 李生如听不懂他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就如同她一直不明白,明明这家伙也不是一点天赋都没有,相家也不像李家一样从上到下都是一群脑子傻|逼了的老顽固,这家伙在家里也过得还行,到底为什么离家出走、去开什么劳什子游戏公司。 但是,这其中有一句她还是明白的—— 按理说不该这么快?按理? 而且……快? 她已经等了十多年、甚至于再等下去她都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她抿了抿唇,不理旁边絮絮叨叨的相正棋,率先往前走了一步,开了神龛的门,相正棋一如既往地没拦住这个行动派。 他在后面小小声絮叨,“起码稍微拜一下、也和生路打个招呼吧?这么突然,生路万一被吓一跳怎么办?就是你性子这么急,生路才一直不放心……” 他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的李生如,不由露出些担忧的神色。 要是正常情况,李生如早就转头呵斥他“闭嘴!”了;而要是希望落了空,这会儿也会扭头就和他一场出气。 但是现在这模样…… 心底浮现某个猜测,虽然那话是方才他自己说的,但是相正棋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真的…… 功了? 他心跳有些快,声音都忍不住发颤、他低声道:“生如?……李生如?” “……如如?” 相正棋看见前面的姑娘身体颤了两下,突然转身,猝不及防抱了满怀的温香软玉,相正棋都有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心跳快了。 没了李生如的遮挡,他终于看见了那空荡荡的神龛,脑子里一时有些发懵。明明眼睛所见情形如此清晰,但是已经停止运转的脑袋却不能给一个答案。 肩膀上似乎有水痕洇开,但是相正棋觉得那一定是错觉。 外套、毛衣、内衬……他今天穿了整整三层、就算肩膀上的姑娘真的哭了也不会透得这么快。 而且…… 哭?李生如? 这女人还会哭? 她只会把看不顺眼的人揍哭,从小时候就这样,事后还要生路去登门道歉…… 生路啊。 胡乱转的脑子终于对眼前的情景有了解释,相正棋却依旧觉得不真实。 ——他们真的功了? 生路真的回来了? …… ………… 那现在的问题…… 相正棋:那…… 下一个游戏版本到底要不要更新? 本来下一版的资料片就要让“生路”领便当的,但是要是现在生路都回来了,再推出,是不是显得不太吉利? 如要改的话,那代码就要退回到三个月前的那一版重写…… 神龛之前,相正棋就这么呆呆地抱着一个大美女,陷入了对工作的沉思中。 * 而终于成功落户韩家中的楚路尚不知道自己被以前来这个世界的前辈狠狠坑了一把,甚至还差点把上个命运线里的女主逼成反派。 他这会儿在研究韩家那股让他感觉非常熟悉的力量,那天把韩乐年送到医院之前,他就是因为这东西的提示,才功在对方胳膊上画下了那道简易庇护符。 不可否认,这股力量是楚路选择留在韩家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依照系统现在那点能量存量、连日常运行都得靠楚路每天晒太阳找补,稍微复杂点的程序都得半休眠状态攒上好几天,遍历法基本是不用想了,而楚路也不想因为记忆冲击成了植物人,这会儿只能自己手动调查了。 再加上,楚路其实也有点担心韩乐年的安全。 楚路曾经扮演过的角色都是些什么人设,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反面角色的存在意义就是被主角倒,其道德水平实在有够呛的,虽然时空局的工作人员只负责命运线相关,在其他方面尽量不会伤及小界土着,但是对于反派来说,命运线相关已经够凶残了。如要真是他以前设下的庇护,这后面还不知道藏着什么麻烦呢。 …… ………… “嗯?怎么不开灯?” 门被开,一只手按到灯的开关,到家的韩乐年迷惑地看着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小豆丁。 韩乐年的学校离家里有一段距离,其实按他这种情况,住校会更方便一些,但是高中两年下来,韩乐年依旧坚持走读。 一个是因为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韩乐年忍不住觉得,如他再不回来,这个家就真没了;另一个则是,他从小到大,也就能在家里才能睡个安稳觉,不至于半夜惊醒,看见什么东西趴在他床头…… 而现在的理由更充了,家里又住了一个让他不得不回来照顾兼补习的弟弟。 楚路回答了刚才韩乐年的问题:“关灯看得更清楚。” 楚路倒是没瞒着韩乐年他在调查这股不明来由的力量的事儿。而按照韩乐年的说法,好像从他小时候就是这样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有跑到家里就安全了的印象。 听楚路这么说,韩乐年“哦”了一声,又问:“那要不我再把灯关上?” “不用了,”楚路跳下沙发,往餐桌那边走,“先吃饭吧。” 学校食堂有晚饭,韩乐年回来之前,其实已经吃过一顿了。但是这会儿天黑的早,他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即便是同一条路,白天和晚上在外面走,对韩乐年来说,难度简直是普通版和噩梦版的区别。 虽然很少遇到那次需要被送到医院的情况,但是被各种小别致追狗也是常事儿了,等到真正回家早就饥肠辘辘,要是以前他估计就拿泡面将就了,但是现在—— 韩乐年看着桌子上的三菜一汤,已经数次发出感慨:有个“弟弟”真是太好了!! 饭后,韩乐年自动自发地揽去洗碗的工作。 而楚路则是拿着韩乐年背回来的晚自习作业翻看。 是的…… 不管是补习还是照顾都是被动语态,韩乐年是“被补习”、“被照顾”的那个。 因为韩乐年本身的长经历就充斥着各种“不正常”,也因此他对这种“非正常”情况接受非常良好,顶多会因为把画满叉号的随堂测试卷拿回来、被公开处刑而生出些脚趾抠地的羞耻来。 说起来,这补习还是韩乐年发现楚路能看懂他的试卷之后主动提出来的。 从有记忆以来,就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鬼追着跑,每天疯狂思考着怎么“活下去”、或者说怎么“作为一个正常人活下去”已经费尽全力了,想也知道韩乐年的绩不怎么好、或者该说差到一定程度了。而如可能的话,大学韩乐年还是想离家近一点。 但很显然,以他现在的绩,别说能不能上本市的大学,连能不能考上大学都是个未知数。 反正是自己弟弟、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弟弟”。 在他面前丢人算什么丢人?! 虽然、但是…… 今天的晚自习作业到底为什么是改白天的随堂测试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鬼王05垃圾策划 还我崽崽 三个月后, 某词条力压#某某明星出轨# #某某流量发新专# #某某女团成员疑似地下恋情曝光# 被顶上热搜。 ——标题是 #垃圾策划还我路崽#。 “路崽”是指“见异”这款游戏的某个幼童外形的npc。 “见异”是着名游戏公司“围棋”在十二年前推出的一款现代灵异背景的大型游戏,虽然最初发的时候因为套着“恐怖游戏”的外壳导致受众有限,但是在短短一年时间飞快传开, 并且因为其精美的制作、新奇的对战方式、不断更新的怪物类型,在接下来十多年间长盛不衰, 让其他同类型游戏只能退居一射之地。 在这个标题下某个“见异”老玩家情意切了发了一长串文。 【“见异”的狗策划, 给我滚出来受死!! 我想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是十多年的老玩家了。当时的“见异”还没有现在这么火,只是一款刚刚推出的小众游戏, 而且这个垃圾游戏一穷二白、一上来就和鬼贴脸。 老子上来整整死了十三次、各式各样不同的死法。 我今天还看见有人吐槽说“见异”死亡做得太真实,让人看着就身上一凉, 好像真死过一回似的。 这话一看就是新人。 想当年初版的时候, 那才叫真实,老子看着屏幕上被撕开的肚子和从肚子里爬出来的……嘶……! 死了那么多次, 要不是老子心态好, 早就去km区38号的精神病院挂号了。 就这么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一直到路崽向我伸出手。 你tm知道老子tm当时的受吗?!从此以后,这崽就是我的亲崽了,老子就算生了亲儿子也得叫他一声“哥”。 “见异”tm把个引导npc做得这么实…… 崽崽把教我用灵力学道术、软乎乎地冲我笑、怪来了还把我往身后挡,这tm谁tm顶得住?!把称呼改成“爸爸”的给老子举个。 总之经过崽手把把我带上正轨之后, 老子就出去打怪升级了。 现在的老子可不是一个月前的老子了,那个开局照面让老子死了整整十三次的鬼,老子一次不少的回敬给它了。 “见异”的设定可以收服跟随npc,老子当时就想着,等老子满级以后牛逼了,一定带崽出去逛逛。 可结果呢?!结果呢?! (更咽.jpg) “见异”策划你tm到底是不是人?! 老子就出去跑个地图升个级,回来以后,你跟我说家被偷了?我崽那么大一只崽, 说没就没了?! 老子tm当时跑遍了整个新手村的地图,连我崽的影儿都没看见,老子当时还以为游戏更新把我崽的模型给弄丢了和gm提交举报来着,谁tm知道还不如弄丢了!! 一直到踩了新地图,才知道是怎么回事,tmd地图boss鬼王不是我崽吗? 老子当时还以为建模师偷懒到用了同一个模型,正准备提交意见呢,结果…… 狗策划你没有心! 我崽那么可爱那么好看的一只崽,你竟然下得去手?! 而且哪个傻|逼做的角色音频语音,崽崽那一声声的“救救我”简直正敲在老父亲的心上,叫得老子一米八大汉,当场眼圈都红了。 还打么boss、打boss?! 老子可不像狗策划那样没心没肺! 老子以前游戏哪个不是pvp?结果这垃圾游戏硬生生把老子逼得转行,连pve都不是、变成了个剧情主线党,就是为了从里面扒拉出来把崽崽变回原样的办法。 不就是打材料吗?老子打!! 连千年鬼王的鬼珠都能给你打出来!! 老子拼死拼活打材料,就准备把我崽重新变成人,结果新资料片一出……我崽就这么没了?! 上个资料片就有人觉得不对劲! 现在总算暴露了!! 我算是明白了!“见异”世界一出大事你就拿我崽祭天!! tm别的npc是死光了吗?!北山那边不是有个血条厚得离谱的超级npc吗?怎么不让他去?!! …… ………… 说这么多也没别的意思,老子就是想问一句…… “见异”世界观里,有复活设定么? ——氪金、氪金也! 老子是缺那一点钱吗?!! …… ………… 最后,希望“围棋”公司不要不识抬举,信不信老子跪下来求你!! ……】 * “见异”的开发公司“围棋”的总部,在网上被骂的狗血淋头的总策划才是真心冤枉的那个,要说别的剧情设计确实都有参与,但是“路路”这条线、是他们的老总亲自确定亲自跟进的,明明也是千千万万被刀的老父亲之一,然而还要忍受网上疾风骤雨一般的唾骂。 但是打工人哪有这么容易的呢?拿着这份工资总要付出点什么。 总策划叹了口气,敲响了总裁办公室的大门。 “相总,下一版本的愿力池还按照第二版的企划来吗?” 策划进门之前,相正棋拧着眉头不知道思索什么,见人进来,随便扯了个文件夹挡住了边不适合普通人看见的资料。思考了半秒,拍板道:“还是按那个来。” 总策划:“那要通知技术部准备开启充值通道吗?” 相正棋迷惑抬眼:“充值?” 总策划哑了。 “见异”这款游戏从最初发到现在运了足有十多年之久,到现在几乎全民游戏的状态,却仍旧没有开启充值通道。也就是说,这款游戏里没有官方认证的人民币玩家。 现在开始相信那则流言了。 们总裁就是个为爱创业的富二代,别的富二代的兴趣爱好是买飞机、买游轮……而们总裁是开发游戏。 本来“愿力池”的推出,还以为是总裁终于想通了,打算效法市面上的那些抽卡游戏,然而…… 这是逼着人只肝不氪吗? 不对。 策划想起了这个愿力池的特别设定,又是一阵沉默:“……” 这明是连肝都不让人肝啊。 这是什么欧非鉴定专用装置吗? 而且,这个“愿力池”的背景图…… 好像跟市内那个“人傻钱多”建的网红道观有点像啊。 总策划:“……” 果然,富二代们连想法都这么相似。 * 等总策划离开,相正棋戳起眼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往后一仰身靠在了椅背上。 按道理说,生路是回来了。但这整整三个月,却四处都找不着人。 相家李家都派人去找了,就连韩家那里也托了人情,却一点发现都没有。 李生如甚至连血脉牵引的术法都用出来了,仍旧一无获。 好像那日所见的成功只是一场幻觉,甚至于相正棋现在都怀疑那到底是不是成功的含义。 不过,后面这想法可不敢跟那个小姑奶奶说,要对方真听见了,还不知道会发么疯呢。毕竟这复活的记载就寥寥几笔,后人也不是没有效仿的,但成功的也只有李家老祖宗见证的那一次。 除此之外,最近魔都这里也不安稳,相正棋已经连续好天晚上跑去检查生路留下的封印,但鬼门好好地关着、确实不是封印的问题。 总觉得……会有么大事要发生。 总之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本来打算改版的游戏都没有么心力了。 反正愿力这东西,多一些总没么问题。 * 网上的腥风血雨和远在s市发生的事都跟j省的韩家没什么关系。 在遇见楚路之前,韩乐年每隔天都得上演一出鬼爪逃生,为了活下去都费尽心思,这情况下当然无心么游戏。 而以他天生一张凶脸,时不时的请假、再加上又经常带伤来学校的作风,简直从入学开始就是妥妥的被盖了章的不良少年,那天背负着全班期望过来医院探望的班长都是一脸战战兢兢、生怕被揍了的模样,这情况下,当然也不会有么关系密切的同学朋友过来安利游戏。 而这会儿又正值高三时期,为了上本市的大学每天都忙着补习,对网上的新闻更是一无知。 对韩乐年来说,现下最大的困扰的是补习效果过于好了,以至于这段时间成绩突飞猛进,被班主任拉去谈话、希望能分享经验。 经验?家里有一个能给补习的五岁弟弟,这算不算经验? 但是就算是韩乐年也知道这情况很不正常。 从小当惯了异类的韩乐年对“正常”有种超乎寻常的执着,更不想因为自己给弟弟带来什么麻烦。可这位徐姓班主任是在韩乐年问题儿童的名头传遍整个学校的背景下,少有的个不带有色眼镜看、还屡有关心的老师,如果可能的话,韩乐年不是很想对这位说谎。 于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中年班主任好像也习惯了这态度,摸了摸自己有点发福趋势的肚子,脸上反而露出点笑来,“到了这个时候发力,也不是太晚,还有将近一年呢……来得及。” “好好干,老师看好你。” …… ………… 虽然没得到答案,班主任在一通鼓励后,还是放人离开了。 等韩乐年走了以后,对面的女老师皱了皱眉,“这孩子还是不上晚自习?” 韩乐年所在的六中,高三的晚自习其实是强制上的,只不过韩乐年从班主任这里拿了特别批准。其实本来不抱希望能拿到的,都做好翘晚自习的准备了,毕竟要是真的太晚回去,就连韩乐年也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但是意外的,这一点也不合理的请求竟然被轻易答应了。 对着女老师的问题,班主任摇了摇头:“上次去医院看,这孩子家里还有个弟弟……估计是不放心。” 女老师对韩乐年的情况也有了解,但弟弟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愣了一下,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还都是孩子啊。” …… 办公室的谈话韩乐年并不知道,只不过经过这么一耽误,回家的时间点又晚了一些。 夜幕拉下,黑暗中的存在蠢蠢欲动。 但是这会儿韩乐年已经能够非常平静的走在这条路上。 一边往家走、一边顺路超度了只长相奇怪的鬼怪,其中有一半是因为忘了使用术法直接物理解决的,虽然学了整整三个月,比起需要指灵活的画符和捏诀的精细活,韩乐年觉得还是更习惯拳头。 对其中一只实在印象深刻,对方一边儿追着一边嚎着“饿”。韩乐年一把掐住对方的脖子,想了想另一只手把兜里本来准备回去带给弟弟的巧克力掏出来做了个供奉。 本是寄希望于对方吃了这块巧克力之后,能了却夙愿、乖乖立地成佛。 然而很明显,比起甜点来,对方对人更感兴趣,或者说对韩乐年身上的阳气更感兴趣。 最终,韩乐年手上使力,直接给它来了个物理超度,然后嫌弃地甩了甩黏满了哈喇子的那只手。 …… ………… 总之这一通操作下来,等到了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仰头往上、看见家中点亮的那盏灯,唇角不由自主的往上勾了勾,露出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来。 但旋即又想起书包里背着的待改测试卷,脸上的笑意霎时一僵。 虽然有进步,但是把一张划满了一半叉号的卷子放到五岁弟弟面前,还是让人非常有心理压力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鬼王06弟弟争夺战 韩乐年一直知道他弟弟的补习效果好, 要不然也不至于高三后半个学年,他隔三差五的被班主任叫过去单独谈话,对方脸上的表情是高兴又是惋惜。 高兴是这孩子终于知道努力了, 惋惜是惋惜要是能在早上一年多、不……再早半年,成绩可能会更好。然后一种情绪他尽量不会在孩子面前露出。都到了这个时候, 自然是以鼓励为主, 而且努力这种东西再怎么迟都不嫌晚。 然,韩乐年对这些其实没那么在意。 他的态稳,目标一直都只是留在本市而已。 甚至于等到了后来终于给楚路联系上小学, 送弟弟入学之后,他的补习时间已经限定到了周六周日, 其中还夹杂灵力使用相关内容, 后者关乎他的生命安全,他然更是上, 反倒是真正用来补习的时间, 其实已经微乎其微了。 就算这样,等到高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他还是被吓了一跳。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六开头的数字,沉默了半天。 …… ………… 一周后的周末, 韩家门被敲响。 厨房里正举锅铲的韩乐年脱不开,侧身对楚路道:“路路你去开个门,应该是我昨天买的快递到了。” 楚路不大放心的看了眼厨房。 因为韩乐年今天早晨信誓旦旦说搞顿大餐…… 韩乐年是会做饭的,毕竟楚路住进来之前,他自己一个人独居了这么久,一些基本的菜式韩乐年还是能做出来的,但是大餐…… 想到对方上次说“大餐”的后果,楚路不放心地又多瞄了几眼, 才快速地往门口跑去。 ——拿个快递的功夫,韩乐年总不至于把锅炸了。 但是开门后看见的那个人却让楚路愣了一下。 这打扮明显不是快递员,而且有点眼熟。 楚路回忆了一下,试探开口:“徐……老师?” 是一年前他刚被韩乐年收留的时候,韩乐年意外住院那次来探望他的班主任。 对方见开门之后眼前没人,也愣了一下。 等听见声音,才视线往下移,忍不住笑了一声,“是韩乐年同学的弟弟吧,你还记得我?” 楚路眨了眨眼,韩乐年也偶尔会说些学校里的事情,他那之后虽然没有再见过这位徐老师,那也能从韩乐年的描述里面知道这是位不错的班主任。 他视线落在对方胳膊下夹的公文包上,倒是隐约猜到对方的来意了。 他本来还以为填志愿这么重大的家庭决议,韩乐年会他商量一下的呢。 结果竟然自己偷偷交上去了? 楚路忙将人请进屋来。 觉拿快递不需要这么久,正有些奇怪地出来找人的韩乐年正好和来人撞了个对脸,“徐老师?!” …… ………… 果然是因为志愿的事情。 中年老师叹了口气,把表推过去,“你这个成绩虽然去不了那两个最顶尖的学府,但是同是l7的另外几个大学还都有希望的,你要是想离家近点,s大还是可以的……” 韩乐年没接,他有点别扭地扭过脸去:“我觉市内的k大挺好的。” “你还小,你不明白这选择有多重要。”徐老师叹了口气,他偏头看了看乖乖坐在一边的楚路,脸上露出点复杂的情绪来,“是因为你弟弟吧?” “老师有个老同学,正好在s市的小学当校长。你弟弟是上次省内小学英文朗诵赛冠军吧?因为冠军是个小一的孩子,还报道了一阵儿……老师问过了,有这个成绩在,他虽然一年级、转学也方便。” 正在旁边坐听众,猝不及防火烧到自己身上的楚路:??? 听见这话,就连韩乐年也忍不住扭头去询问弟弟,意思是问他怎么没有听说。 楚路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这有什么值得说的吗? 韩·被弟弟补习了一整年·成绩突飞猛进·乐年:“……” 比起这个来,只是一个小学生的朗诵冠军好像确实没什么值得说的。 徐老师并没有看明白兄弟俩这眉眼官司,他再次让韩乐年好好考虑考虑志愿问题,并且保证他收到录取通知后,弟弟的转学他会帮忙办理。 人生前半辈子鬼打交道都比人打交道多的韩乐年很少接受这种直白的好意,理所然的,他并不知道怎么拒绝。 一直到徐老师提出告辞离开的时候,他还手脚僵硬,一副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只不过,等对方转过身躯的时候,楚路轻轻扯了扯韩乐年的衣服角,示意他往这位老师的身后看。 是个怨气弱的小鬼,不知道怎么纠缠上来的。 经过这将近一年的练习,韩乐年也学会了主动关闭灵视,不用时时刻刻对那些奇形怪状、让正常人看连饭都吃不下去的鬼。 但是这只小鬼确实怨气弱,就算韩乐年主动去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半透明的虚影。就算放着不管,过几天也要消散了,就是作为被纠缠的对象,徐老师这几天可能格外劳累就是了。 话虽如此,韩乐年只纠结了片刻不到,就将灵力附于掌上,想要伸手去扯。 但恰恰巧碰见徐老师转身,他来不及收手,就这么保持伸手的姿势僵在了原地。 韩乐年:“……” 尴尬。 转过身来的徐老师愣了一下,旋即不知道想到什么,神色柔地握住了韩乐年的这只手。想了想,把这孩子拉过来抱了一下,还鼓励一样地拍了两下肩膀。 韩乐年:……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一瞬间从耳朵红到了脖子根,但是总归没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眼疾手快的趁机抓住了那只小鬼。然后,在旁边楚路“哥哥你要送老师下去吗?”的询问下,头顶冒烟地把这位老师送下了楼。 反倒是觉身上霎时一轻的徐老师没有多想,还只以为是暂时解决了头压的事而产生的错觉。 …… ………… 把人送走之后,韩乐年脚下发飘地回了家。 顺手捞过弟弟来,就在沙发上坐愣愣地发起了呆。 被当做抱枕捞起来的楚路:“……” 他叹气:算了,就这么一回。 二十分钟之后。 楚路鼻子动了动,迟疑开口,“什么……焦了?” “啊!!!” 韩乐年闻言,整个人一弹、直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他把楚路往沙发上一塞,直奔厨房。 “——坏了,我的大餐!!” 后一步跟上去的楚路:“……” 他对着那一锅黑乎乎看不出原色的材料:……大餐? 天的午饭还是楚路动手准备,以韩乐年那魂不守舍,打个鸡蛋都把壳往锅里扔的状态,估计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 ………… 最后,再三跟楚路确认了换学校后不会影响到弟弟的社交状况,韩乐年最后还是接受了徐老师的帮助。 韩乐年对楚路的说法倒是没有怀疑。 隐约对自己幼年时的情况有些记忆,知道他们这种异类跟人群格格不入,不被排挤就不错了、更别说交朋友了。 以上,韩乐年本来是这么想的。 然而…… “叔叔你要把韩路带走吗?” 一出门就被一个不认识的小豆丁抱住腿的韩乐年:“?” 而且……叔叔? 虽然不像女孩子那样在意年龄,但韩乐年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有那么老吗? 他还没有回答,另一条腿被另一只小豆丁抱住了,“叔叔你搬走可以,可不可以把韩路留下?” 韩乐年:“……” 他大概明白了,这应该是他弟弟的同学,而且这个数量——他看这一群把门口团团围住,几乎都阻碍楼道内正常通的小豆丁们——恐怕全班都来了吧? 他这么想着,紧接就听见七嘴八舌地童声合奏:“叔叔,你把韩路留下吧!!” 并不擅长应付人类,尤其不擅长应付小孩的韩乐年:“……” 他试图摆出一张凶脸把小孩们吓走,但是或许因为连小孩子们也知道“人多势众”这个道理,虽然有好几个孩子被吓眼里含着泪,但是仍旧坚持这个很凶的“叔叔”在楼道里对峙。 韩乐年:“……” 他沉默之际,这群小孩已经七嘴八舌的替他出起了主意,显然是早有预谋。 “叔叔你搬走以后,韩路可以住到我家,我家的床大、我可以让一半给他睡。” 另有一个孩子高高举手,“我家、我家也可以!我旁边有个房间,妈妈说给未来弟弟妹妹的,但是弟弟妹妹还没出来,路路可以住。” “……” “我家!我家!!蝠翼侠鸿信道师都可以给他一起玩。” “……” “…………” 韩乐年:“……”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有说,这群小鬼头已经开始他的面争抢他弟弟未来的归属了。 …… ………… 虽然过程几经波折,但是在这场和小豆丁们的弟弟争夺战中,韩乐年还是艰难地取得了最终胜利。 虽然主要原因是因为楚路发现了不对,给这群小豆丁的班主任打了电话,并在班主任到来之前,三言两语的把这群小孩子安抚好了。 看一个个眼泪汪汪、再三要求弟弟保证“一定会回来”的小豆丁,韩乐年视线下移、落到楚路身上。 盯—— 韩乐年:这就是你说的没关系? 楚路:然没关系。 去哪个学校不是照顾一群小豆丁?有什么区别吗? 而且小孩子忘性大,别看现在眼泪汪汪的,等他走一个月之后,恐怕连有没有这么一个人都不记得了。 韩乐年:“……” 你以为我会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鬼王07他回来了 不管韩乐年的心情再如何复杂, 他录取通知书到手,而楚路的转学手续在徐老师的帮助下办好,他不能再反悔了。 而到搬到新的半个月后, 本该在学校军训的韩乐年拖了个血人回来,还是大大出乎楚路的意料之外。 楚路怀疑地看向韩乐年, 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捡人捡上瘾了。 这是个和韩乐年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身上的伤口比那次送医院的韩乐年重得多。 深色的衣服大半都被血浸透,凝固成干涸的血痂,又不断有新的血液从伤口处往外淌, 滴滴答答的落在地板上。不多会,把这个出租屋弄成了副凶案现场的模。而且看韩乐年这着急忙慌的态度, 这路上的痕迹绝对没有多加掩饰。 总之, 这人要是治疗不及时死在这里,同处室的楚路和韩乐年大概是第怀疑对象, 当按照年纪看, 者顶多算是个协同。 到底救人要紧,韩乐年显没想这么多,进门连声喊着楚路来帮忙。 因为韩情况的殊性,里的医疗箱是常备, 外伤处理更是驾轻熟。 虽这是第次帮别人处理伤口,但是韩乐年早在自己身上练出来了,止血按压的动格外熟练,但是对伤口进紧急处理之后,他却没有急着给人包扎。 在两人的视线中,这人腰腹侧的那道贯穿伤口上盘旋着浓重的黑气。 昏迷少年的愈合能力显不同于常人,韩乐年帮忙止血了这段功夫,对方身上的小伤口都已经结痂, 但是腰腹侧的这道伤口却被黑气抑制着迟迟不能愈合,仍旧在往外渗着血。 是感觉到了这种情况,楚路才没催着韩乐年把人送医院,毕竟不管怎么看,对方的主要问题都不在外伤上。 韩乐年无意识的看向楚路。 他对那些鬼怪的了解大部分都来源于自弟弟,这会更是下意识的觉得楚路有解决办法。 韩乐年以往受伤的时候沾染过这些东,只不过往往过不了几分钟、最多个把小时它自己散了,因此,他从来没有别在意过。这会突遇到这种状况,时不知道怎么处理。 楚路:“……” 虽他还没有想起来这到底是哪个世界,但是却明白,这情况明显是韩乐年不对啊。 但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 楚路打量着伤口上盘旋的黑气,心底隐隐生出些感觉来,这东……他大概确实知道怎么处理。 他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对方的伤口上方。 孩童稚嫩的手和狰狞的伤口呈现鲜明的对比,而伤口周围那些盘旋不散的怨气,却像是遇到主人突驯服下去,后被牵引着进入孩童体内。 韩乐年脸色大变,把拽住楚路的手、把他扯开。 剩余的怨气骤失去了方向,无头苍蝇似的横冲直撞,本在昏迷的少年抑不住地闷哼声,额上见汗、脸色似乎又惨白了几分。 韩乐年这会却没工夫心那陌生人的情况,他把楚路拉起来翻来覆去地检查。 他是愿意对同能看见那些东的“同类”伸出援手,这才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带回来,但是如果波及到他弟弟,那完全是两码了。 韩乐年又抓着楚路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没看出么不对来,却仍旧不放心,“路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楚路刚才稍微怔愣了下,这会慢半拍反应过来,摇头:“我没。” 应该说这是这具身体的天赋,只要控制吸收的怨气在定的程度内,他能自我消化、甚至将部分转化为灵力。 但如果超过了…… …… ………… 眼看着韩乐年有把伤员扔在地下不管的意思,楚路没再顺着这个思绪深想下去。 救人救半算么? 要真把人放着不管搁到这里,大概过不了几天得被警察敲门。 眼看着楚路还要往那人身边凑,韩乐年非常警惕地拦住了他。 楚路:“……” 这人是搬回来的。 在楚路眼里看出了如上意思,韩乐年沉默瞬间,又开口:“剩下的我来处理……太晚了、快去睡吧,小孩子不睡觉要长不高的。” 楚路:“……” 他不放心的看了韩乐年眼,怀疑他很能把这人放在这里不管了。 韩乐年脸正直好哥哥的表情回视。 楚路:吧。 他转身离开,身后而传来声“把桌上的牛奶喝了”的嘱托。 楚路:“……” 他不是很理解,便宜哥哥为么对他的身高问题这么执着。明明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长得已经够高了。 …… ………… 楚路离开之后,韩乐年皱眉看着地上的那个少年,有那么瞬间真的生出了不管这人、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但到底想起了几个小时、刚见那会,对那个庞大物的鬼怪,对方那句“快跑”的提醒。 韩乐年抿了抿唇,看着对方伤口上已经所剩无几的盘旋黑气,下手很重地帮人包扎起来。 要是路路因为这个出么…… 他那双明亮的眼睛瞬间晦涩了下去。 * 楚路确实回房间躺着了,却没真按韩乐年的说法乖乖去睡觉。 他着灯,趁着窗边投下来的月色,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的手。 这个能力,他好像隐隐约约有点印象。 他闭上了眼,说了个世界代号,让系统帮忙调出记忆来。 出乎意料的巨大记忆量冲击,让楚路闷哼了声,孩童的身体太过精细脆弱,算楚路立刻意识到不对,紧急叫了停,鲜血仍从耳鼻处缓缓溢出。 …… ………… 而与此同时,远在京市。 正埋首古籍书卷的旗袍女人手上个用力,“撕拉”声,经过无数岁月侵蚀,已经有些泛黄的书页下子四散在地,纸页上不规则的裂痕似乎在无声指责翻阅者的暴。 李生如却无心注意这些,她颤抖的手缓缓按上心口,下又下,感受着自己心脏的跳动,片刻怔忡之后,她脸上不由露出狂喜。 ——生路!! 她弟弟!真的回来了!!! 但那喜悦只持续了瞬间,变成了被惹怒母狮的暴怒。 他受伤了?!谁伤的他!! * 李藏书阁外,巡逻的守卫听见里传来乒里乓啷的响声,脸色变,手指捏住符篆要进内查看,却被同僚死死伸手拉住。 同僚拼命跟他打手势。 ——今天是那位在里!! 无声沟通的半天,总算看懂了同伴的意思,起先那个反应过度的守卫脸色亦是几经变幻,最后艰难地缓缓点了下头。 里的“哐当”声仍在继续,而身负守卫之责的巡逻却好像么都没听见,仍按照既定路线,甚至于意绕开了发出声响的那区域。 而此时,藏书阁真正的管理者,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李长老,是如今协会认证、仍存于世不足十指之数的级天师之,他正颤抖地按住自己的心口。 上的声音每响下,他整个人抽搐似的剧烈颤抖下,脸色白上分…… 到声音终于停止、切归于寂静,这位长老已经是脸色苍白的瘫软在桌子上,像是命不久矣。 哒哒的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发出了令人不适的吱嘎响声。 在那声音走到最后阶的时候,这位好像刚刚心脏病发的李长老却强拖着自己虚弱的身体撑起身来,规规矩矩地做出恭送的姿态。 下楼的女人却对此毫无反应,甚至连多余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径自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她却突脚步滞。 刚松了半口气的老者又是心下提,在女人略有些倦怠的视线下,动不敢动弹。 他僵硬问道:“主还有何吩咐?” 女人漫不经心开口:“三楼、我刚才不小心毁了几个书架,会上去收拾下。” 李长老口气差点没提起来,身形晃了几晃。 ——几个?!书架?! 李藏书阁里的东都是孤本珍籍,里记录的术法和符篆随便放出去个,都是难以用金钱衡量的天价。而放在三楼的东更是,上的术法都以被称禁术了,每个背后都有个甚至好几个里世界里腥风血雨的故…… 现在这个小姑奶奶跟他说—— ……她毁了、几个、书、架?!! 血压瞬间飙高,他脑子里都隐约发出嗡嗡的声响。 只是还不待他提出么意见,没到回答的女人有点不耐地“嗯?”了声。 像是瓢凉水从头顶泼下,李长老个激灵,瞬间冷静下来,他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垂首应“是”。 李纵在大多保持传统习惯的天师族是有名的因循守旧,在这种族中,身为女性自是没有继承权的。 而现在李生如却是这个李的主,发生了么想而知…… ——她以实际动让所有反对者都没了开口的机会。 当不至于到杀人的程度,都是同族血亲、现在又是法治社会(或许后者才是重点)。李生如只是让那些人在别加护的病房里躺了年起步、上不封顶而已。 而的李长老,为中有相当话语权的级天师,更是遭受了李生如的别照顾。要不他个级,怎么不至于沦落到看守藏书阁的地步。 得到这回应,女人才冷笑了声,转身离去。 而她脸上的神色却没有点好转—— 果当时应该趁机都杀了才对。 要不是这些人,生路他不会……变成那副子。 被瞬的杀机锁定的李长老僵硬地跪倒在地,在李生如走后,好半天他才重新有了动,抬手捂住自己的脖颈,深深的喘着气,脸上肉眼见的悔意。 ……如果当初用的手段再和缓些。 不、不。 那是李期待数百年才期待来的天赋继承者。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只是因为那场意外而已…… 倘若切按照计划中的发展,他们早在那位备受期待的主带领下,站在了里世界的巅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鬼王08别过来啊 那个被韩乐年带来的少年在第二天早晨醒了, 对方我介绍名叫“庄湛”是李家所属的外姓天师。 昨天刚刚提取了部分记忆,这儿对“李”这个姓氏格外敏感的楚路转头看了他眼。 ——不认识。 不、应该就算对方真的是李家的人,按这个年纪推算, 他也不该认识才对。 而另边韩乐年眼看出来今天早上弟弟格外没精神。他然而然的将之归咎为昨天的行为,这儿看这个庄湛怎么都不太顺眼。 这倒真是冤枉庄湛了, 楚路昨天吸收的那点怨气几乎对他的身体没有点影响, 他这儿没精神,要是因为记忆冲击。 李生路,也就是这个身体的来名字, 他的天赋是可以将怨气收纳为己用,甚至部分转化为灵力, 当于他身是个转换器样的存在, 在这个阵营分为人鬼的世界几乎是个bug般的能力,然而很可惜他不是角, 而是反派。 吸纳的怨气超过他能承受的限度之, 他身体就渐渐鬼化。 按照命运线中的安排,李生路因为幼年时场意外,次性吸纳了过多的怨气、变成了鬼,作为天师世家的李家不能接受这么个丑闻存在, 来想将他抹杀,但是李生路在双胞胎姐姐也就是女李生如的帮助成功逃脱了。 接来的剧情也没什么新奇的,被放走的李生路遵循鬼怪的能,不断吸收怨气、壮大身,最占据山头成了鬼王。 立场对立,作为这个世界角的双胞胎姐姐李生如和童年玩伴正棋然要追着弟弟/伙伴,希望把它超度成佛,然而已经彻底变成鬼丧失大部分理智的李生路只把他当成点。当然, 被当点的要是作为天命之子的正棋,对于同胞姐姐,已经成为鬼王的李生路还是残存些不能伤害的意识。所以每次命悬线的时候,角组也能成功脱身。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李生路这个明明拿了最终boss模板的鬼王牌,很没排面的被当成了反复刷经验的怪。 最终决战的时候,恰逢鬼门大开、阴气盛极,鬼怪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别说位于鬼门位置的s市、就是整个世界恐怕都阴阳颠倒。 好在孜孜不倦的男女终于唤了鬼王的神智,恢复理智的李生路也用他那bug级的能力,将怨气转化为灵力,启动封印阵、重新将鬼门封印去,笑着和两位角告别。 于是,弟弟终于成佛,拯救了世界的男女也在废墟上拥抱哭泣,happy ending. 嗯?“哭泣”? 意外发现盲点的楚路眨了眨眼,也不甚在意的把这点的疑惑抛到了脑。 ——喜极而泣吧……大概? 而现在楚路更大的困惑在于—— 要是上个世界他为什么被拉去还勉强可以理解,但是这个世界……楚路真是怎么也没法明白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难不成是没了老大之,被天师收拾成狗的弟每天诚祈愿,终于把鬼王给拉来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而且这接二连三被拉进来曾经任务过的世界的情况,来就不对。 等这次出去总部查查记录吧。 楚路按了按抽疼的脑袋,觉得暂时也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论,毕竟他先前临时叫停、对这个世界的记忆也不全。 昨晚的情况,说到底是他不太谨慎。 变成鬼王之,这个壳子吸收怨气的能力有些变异,同时吸收的还有记忆。 又因为怨气来源的问题,那些记忆大部分都来于理智混沌的鬼,里面的有效信息不多,但是感情却充沛得过了,还基上全都是负面的…… 如果全都传输过来,别说对幼崽了、就是对成年人恐怕也是过载了。 就算是当年在任务世界里,对于这种可能造成员工理健康问题的躯体,按照管理局的规,在除了命运线键节点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让系统帮忙托管的。 反正也没什么非想起来不可的记忆,对这个世界的上条命运线剧情大致有点数的楚路很干脆的就放弃了继续折磨己的选项。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次他也不用掺合进剧情线。 丝毫不觉己立了个什么fg的楚路看着点也没有人觉的韩乐年,无奈地揽过了招呼客人的活儿。 庄·因为被弟弟殷勤招待·被防备程度 x2·湛:“……” 韩乐年最还是简短地说了昨晚的情况,而较于庄湛有连串前缀的我介绍,他只简略地告了己的姓名,副“不打算深交、只想叫人能动之赶紧就走”的意格外明显。 不过,庄湛在听到“韩”这个姓氏之,神色微动,打量了几眼韩乐年的长,对他只说名字的我介绍没有表现任何意外。 楚路倒是大概猜到庄湛大概误了什么。 李家、家、韩家,里世界的三足鼎立,其余天师也多依附于这三家。 韩家又向以神秘着称……韩乐年这儿只说己名字的做法,显然被误成了韩家人。 不…… 倒也不是“误”。 楚路想到韩乐年家中那个庇护阵法,若有所。 记忆来部分,楚路倒是道那时感觉熟悉的缘由了,毕竟在当鬼王之前,李生路是被当做李家代家培养的,对于天师常用的阵法熟习于。 在韩乐年家里的那个阵法和李家宅的护阵有些似,当然是被简化过许多的版,细节地方也有不同,阵法从来不是李家的长处,真正擅长这个的…… 楚路忍不住转头看了眼韩乐年。 但想起什么来,他的脸色突然古怪起来,又对己的猜测不那么肯了。 他这位便宜哥哥到现在连八卦方位都背不来……如果真是韩家人,不被扫地出门的吧? (韩乐年:高考又不考这个,为什么要背? #迷惑.jpg#) * 虽然韩乐年摆出了副赶客的态度,但是最庄湛也没能走成,因为在被扫地出门前赶着换衣服的时候,他在己左肩靠近脖颈处,发现了个类似印的印痕。比较不巧的是,韩乐年身上也出现了同的痕迹。 ——被鬼作为猎物的标记。 庄湛花了整整五分钟,给对里世界常识几乎无所的韩乐年讲解了标记的规则。 这绝对不是放着不管就能己消失的东西!! 旁听的楚路难得虚地偏了偏头。 他先前记忆还没恢复的时候,对这个世界道的不多,教导韩乐年的很多东西都是从能出发,也就是从他的角度来看。 其实有问题的地方很多…… 就比方说这个标记。 对作为人类幼童的李生路或许还有点点麻烦,但是对大部分时间都作为鬼王boss状态存在的他来说,那真是不值提的问题,他甚至能顺着这个标记强行攫取对方的力量。鬼是疯了才找死路,在他身上留这种东西。 韩乐年这儿毫不在意的态度,只可能是他哪次无意识讲解中给对方留了这种印象,让他对这东西毫无危机感。 事实上,对于人类来说,这东西还挺麻烦且危险的。 要么去找专门的精研这方面的天师祓除,要么先为强,在这标记生效之前,把留这记号的鬼先干掉。 至于前者,根据庄湛所说的,能得到这待遇的大部分时间只有家嫡系。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意看了韩乐年眼,脸上的表情有点迷惑。显然是在猜测韩乐年到底是真不道,还是因为是韩家的嫡脉、所以完全不在意这东西。 楚路看对方之更加谨慎的做态,就道庄湛明显把原因归咎于者了。 楚路忍不住捂脸:…… 是不是韩家嫡脉这点说不,但这傻狍子真是什么都不道。 就是流落在外的某某家族裔这种身世故事、总觉得哪里有点熟悉。 角部那里是不是有个专门的分部来着? ……想多了吧? * 总之,最三人还是重新踏进了韩乐年捡到庄湛的那座山里。 对于楚路也跟着他这点,韩乐年开始是激烈反对的。但是奈何他这个哥哥的威严实在有限,楚路真决做什么的时候,他根拦不住。 韩乐年有时甚至觉得,他家的家庭地位和年龄是反着来的。 但是看见同行的楚路,庄湛却点儿也不奇怪。 干他这行的,实力从来不以年龄来论,总有些人出生就站在终点,让人仰望,就比如说李家现在那位家。 而他在韩家这位弟弟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灵力。 对方姓韩、又是韩乐年的弟弟,显然不可能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那现在的情况,只有个原因可以解释,对方已经能做到将己的灵力彻底隐藏起来了。 在这个年纪……不、就算不论年纪,这也是个天才。 比起担对方来,庄湛觉得他更该担的是身上还带着伤的己。 …… ………… 这来是韩乐年军训场地的附近,但是按照校方的说法,因为前几天大雨造成的山体滑坡,存在安全隐患,他的野外拉练暂时推迟,甚至有可能改换地点。 安全隐患确实是有,但是原因是什么,这可不大好说。 韩乐年边往上面走,边声和楚路说着学校里面于这山的流言。 这座山头是附近有名的鬼山,s大来历年的拉练地点都是固的,今年却不道什么缘故调来了这里。 学校里面鬼故事、校园怪谈之类的就流传的别快,韩乐年专挑那些格外恐怖的故事和楚路讲,看样子很想借助这些把孩子吓去,然而他这举动在旁边庄湛脸正经地于鬼怪等级、分类、以及危险程度评价的辟谣科普中,完全变成了另种结果。 在弟弟面前被拆台的韩乐年忍不住瞪了庄湛眼,再次悔起为什么己昨天时想不开捞了这么个人家。 殊不庄湛其实也在底叹气。 他那儿来以为这是因为什么原因暂居在外的韩家人,但是现在看来……实在是他想多了,这就是个有点天分、不被哪个路过的半吊子指点过两句灵力用法的野生天师吧?就这个对里世界的了解程度,他连协都不道吧? 庄湛现在有点悔这么把人带上来了。 他来以为来的是两个助力,却没想到是这个情况,那个弟弟该不真是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吧?要真是这样,待儿他真能护住这两个人吗? 这可是鬼山…… 曾经的鬼王所在之所。 就算那位鬼王因为其殊性从未动伤过人,但是那也是被评级为鬼王的存在。 倘若当年它还在时,单指溢散出来的怨气,他这种丙级天师恐怕连上山都困难,就算是多年的现在,这里残留的怨气痕迹亦叫人惊。 山林之中只有偶尔两声的鸟叫虫鸣,越发反衬出静寂。偶尔脚踩到断肢的吱嘎声、趁着乌鸦的鸣啼,叫人里生出种不安来。 庄湛警惕地环顾四周,可是周围连只无害的魂体都没有。 不过这也正常,这种怨气浓度,就算再无害的魂体经过日积月累浸染恐怕也成了鬼……不对!这种怨气浓度,他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遇到?! 除非前面有更强大的存在!! 以至于这些低等级的鬼不敢出现…… 意识到这点,庄湛脸色陡然惨白去。 而此同时,另边。 楚·前·鬼王·路:“……” 他若有所的看着这条路,虽然成为鬼的那段记忆十分混乱、又因为大部分时间都是将身体交给系统托管,所以身的记忆对所在的环境印象不深。 但是这个地方……是不是有点眼熟? 蜂拥逃窜、并且走前还割舍部分怨气作为供奉的众鬼:t w 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鬼王09不对劲儿 庄湛意识到情况对的时候, 几乎立刻转对着两人,“山!” 但这话到底还是慢了一步,他开口的同时, 一条怨气凝成的黑色类似藤蔓的影子窜来,卷上了楚路的腰, 直接将人拖了走。 等韩乐年反应来欲要伸手去拉的时候, 眼前哪里还有弟弟的踪影。 “路路——!!” 他拔腿就往楚路被拖走的方向冲去。 被留来的庄湛拦都来及拦,他脸色难看极了。 个气息……乙……、甲级…… 他去根本是送菜的! 庄湛咬了咬牙,掏出手机, 组织了一语言,简短地将鬼山所在的异常一五一十地叙述一遍、录音上传。希望这能引来协会中的关注, 派点支援来…… , 真等支援来,兄弟俩的尸体早就凉透了。 庄湛看向刚才韩乐年跑的个方向, 手指死死握拳。 如果真的是甲级鬼怪的话, 根本是他能对付的……但、只是带着人逃的话……应该勉强以…… 他定了定神,又检查了一遍自己上的符篆,摸了摸挂在胸前的护符。 终究还是捏了个追踪的法决,咬牙循着韩乐年灵力的方向追去。 * 楚路边的情况并没有想的么危急, 甚至刚才一瞬间他其以挣脱的,但点微妙的预,让他迟疑了一没有动作。 然后,他就被拉到了这座鬼山的中心处。 像是要照顾他这小孩子的体,除了最开始把他从韩乐年和庄湛旁边拉走的一在有些仓促以外,之后往前的速度都平缓了许多,甚至还会特意拨开能会划伤小孩子的枝条。 这举动又让楚路排除了好几种能性。 但是等真的被带到了地方,他是有一点惊讶。 这里山的中心是当年鬼门的封印所在, 有阵法并奇怪,但是这个阵法却和楚路当年印象的封印阵有点区。 被动了? 、对,这是原本的个位置。 楚路抬手触碰阵法的边缘,阖眼知了一遍它的结构。 阴阳相对,这确是鬼门的封印,恰恰相反,它在从另一边攫取怨气。 ——有人、在养鬼? 楚路皱了皱眉,清楚这里的具体情况。 这个世界几次命运线都是和鬼门相关,现在情况显然也是和主线有关,他这次回来上没有任务、对主线也清楚,未免破坏既定的命运线,他是很想参与到这里。 但是这次…… 想想这座山里的群智商都存在点硬伤,被稍微忽悠一就信的小鬼。 楚路皱了皱眉,还是顺着道气息的指引往里走去。 楚路早在门口就猜测是有人养鬼,但是等到真见到了,才知道养的并非魂体,而是另一种有体的存在,称呼它为鬼、际经太确切了。 是一个勉强被称之为人形的存在,只是五官和四肢的数量、位置都太对而。 在时空局工作的,什么掉san值的场景没见,这点情况还只是小意思而,楚路看了看边好像被专门找出来的“石凳”,再看看只明显做出邀请姿态的鬼怪,想了想坐了去。 出路在自己找回来分记忆中,对这只鬼没什么印象。 但是他也没有在对方上到什么敌意。楚路衡量了一彼此的力对比,特他现在基本为0的近战能力,觉得以他现在柔弱的小板,就算反抗也没什么用处,还如尝试沟通交流看看,如果能顺便把韩乐年上的个手印解决掉就好了。 楚路观察了一这只鬼怪,确定以它的喉咙构造能能发出人,但是看对方几次张嘴都是“啊啊啊”的奇怪叫喊、又一脸着急(对能从一个长着八只眼的脑袋上看出着急这种情绪来,楚路也非常纳闷),想来是没法说话的。 楚路试探地伸手,碰触到对方趴低的脑袋,只是他刚刚敞开精神领域,系统就发出了一阵类似调频的滋啦,意识到什么,楚路忍住眨了眨眼。 ——没想到这么小的概率都能让他碰上。 时空局辖的小世界其之多,而员工数量又十分有限,一般而言,除非在任务程中请求支援,否则几乎能出现两个人同在一个世界的情况。 待楚路再继续深想,调频结束,对的音终于在他意识海响起,[噫呜呜,长你没事吧?!] 毛星畅差点吓死。 天知道刚才他难得检查一自己的地盘、就看见前辈被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挟持”到底是什么心情? 谢天谢地,总算把人救出来了。 毛星畅无庆幸地想着:好在这会儿还是天命之子的幼年期,看样子他还处于刚认识男配、对里世界的结构几乎一无所知的状态,等到了后期…… ……想到未来自己被揍的拳拳到肉的场景,毛星畅忍住哭得大了。 而且,天命之子揍他也就算了、是剧情需要。 他竟然还对前辈毒手?! 前辈在这个世界的外表这么乖这么爱!他竟然还在用鬼故事恐吓前辈!!他没有心!! 决定了、趁现在天命之子还没成长起来的机会,一会儿对方送上门之后,他要狠狠揍上一顿!! ——by明明怕鬼怕的要死、这次的份却是鬼牌的毛星畅。 听见这个音,楚路一怔,没想到还是个熟人。 是炮灰反派前段时间入的人,对方刚来的段时间,楚路刚好有空,稍微带了两天。时空局的高级员工资源有限,楚路就算闲也闲多长时间,真的就是带了两天,就交给其他人了。 说话,要是这个特有标志性的哭,楚路还认出来他。 但是,现在…… 楚路:[长?] 听着楚路的疑问,毛星畅连忙改口,[楚哥、楚哥你没事吧?] 他本来以为前任长的卸任书经来了,前辈现在也在走流程了,经以改口叫“长”。依照前辈认真的性格,肯定是要到最后正式交接之后才肯改的。 至于这个流程,好像是因为“每个门升任长前,会走一遍曾经任务成功的小世界”,毛星畅隐约记得入职时背的时空局守则里并没有相关的内容,但是既然前任长都么说了,肯定是他记错了。 当然是每个世界都去,能升任长的员工必然都是老资历,曾经任务的世界数胜数,要是都走一遍,耽误的时间就太多了。虽然筛选机制有些复杂,但毛星畅还是按照前长的描述研究了一,他在这方意外有天赋,很快就有了些眉目。 这也是为什么这明明是个鬼怪世界,他还是坚持选了这个任务。 ——本来觉得只是个能而,没想到真的碰到了前辈。 噫噫呜,他真是太幸运了!! 而边,听见“长”这个称呼楚路稍微沉默了一,心底腾起些隐约的猜测。 说起来个老家伙好像前段时间一直念念叨叨说是准备撂挑子干了,人消极怠工经是日常了,楚路反而没太在意。 他在意识海里叫了一系统,本来打算让它查一局里最近的人员调动情况,尤其注意追踪一某个负责任的老家伙的踪。但是他刚出了一,就想起来,系统这会儿能量捉襟见肘,显然够联系到主系统的。 而且,系统也是跟着楚路走这么多世界了,就算真的沉迷游戏氪金,能量块也能么快就见底。 有人动了手脚。 而同时有他系统权限、能绕系统防火墙,还能让他完全放戒心的…… 楚路脸色阴郁了瞬间—— 好、很好!!! 等他回去。 一瞬升腾起来的气势,让毛星畅忍住往后退了好几步。 ——好、好怕! 嘤。 但旋即又抬头热切地看去—— 、愧是楚哥,就算用小孩子的体,依旧这么有威严! 这才是他反派该有的气势!!! 他什么时候能跟楚哥一样?! 、么想在是太冒犯了,他这种废物如果能有楚哥的十分之一就非常了起了! 楚路很快就回神来,算账的事儿等回时空局再说,而现在…… 意识到自己能吓到人,他深吸了口气平复了情绪:[我没事儿。] 他停顿了一,又看向眼前这个足有他四、五个高的巨大异形,对方为了照顾他的高,几乎都要趴在了地上,心底谢了一人的体贴,楚路稍微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样两人都轻松些。 [说说你的任务吧。] 在小世界里遇到同门的人,这种情况就算是楚路也是第一次遇到,照顾一是应有之义。 失去了和前辈近距离贴贴机会的毛星畅努力克制住自己沮丧的表情,从他张八只硕大眼珠占据的脸上也很难看出什么表情来就是了。 毛星畅正打算开口,所在的山洞却突然剧烈摇晃起来,碎石落。 他连忙往前一仆,想要替楚路挡住,而这一幕落在冲进来的韩乐年眼里,就是这个巨大的怪物正向着他的弟弟扑去。 他目眦尽裂,上的灵力像是突破了某种枷锁、节节攀升,原本在他肩侧暗色的手印也被巨量的灵力冲散,印记像被什么东西擦掉一样、消失无踪。 他脚一蹬,地上几乎立刻出现了一个深坑,反作用力,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冲了来,几乎都引起了音爆。 楚路:“……” 他意识到什么想要阻拦,然而这个体的□□力量真的是个正常的五岁小孩而。他眼前只来得及印入了一道残影,再看时个巨大的躯经完全被掀飞出去。 仍旧链接着的意识海里发出一高亢的痛嚎,楚路意识的往个方向看去,就见今天刚刚见的后辈,这会儿正一动动地嵌入山洞壁上。 楚路:! 眼看着韩乐年还要上去补刀,楚路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人。 楚路的力道大,但韩乐年立刻就反应来,暂时去管个瘫在地上生死知的异形,拉住楚路上上检查,发出了和刚才毛星畅几乎相同的焦急询问:“路路,你没事儿吧?!” 边嘶嚎想起,于此同时,意识海里是后辈高提醒,[楚哥快跑!!] 楚路:“……” 这情况,似乎有哪里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鬼王10指点 虽然现场的情况有点混乱, 楚路还是迅速做出了判断。 他死死拉住韩乐年,并飞快的在意识海里跟毛星畅沟通了现在的情况。 毛星畅:“!!!” 不愧是楚哥,连命运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就成功打入了敌人内部! 楚路:……不。 只是巧合已,且是他并不想要的巧合。 就算是楚路也没想到, 自己认的便宜哥哥竟然是这次命运线里的主角。 不、其实现在回想起来, 还是有很多迹象…… 就比如说韩乐年身明显不同寻常的灵力储量。 先前楚路还没想起来这是哪个世界的时候,潜意识里觉得正常,是因为他无意识拿来作为对比的对象是上次任务中最为熟悉的相正棋和李生如, 然而能拿这两个人来作为对比模板,本来就很不正常了。 想起来这些, 楚路几乎立刻判断出这绝对是一个剧情节点。 楚路打断了毛星畅滔滔不绝的彩虹屁, 追问这次的剧情本来应该是什样的。 毛星畅:“!” 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任务失败还被前辈围观的现场。 瞬间感觉人生都失去了意义,毛星畅一下子灰暗下去。 毛星畅支支吾吾, 在楚路略带强硬地追问下, 最后还是老实交代。 这次的剧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非常简单。 把找来的主角团爆打一顿,扔下山去,算是小反派前期给主角刷经验的常规操作。 楚路当年也接过这种任务, 要点大概就是控制力道、注意不要下手太狠。如果有余,还可以合引导尽让主角增加实。 然而现在…… 楚路看到瘫倒在地上、一眼看过去几乎生死不明的异形,又看看要不是被自己拉住,好像立刻就要上去补一脚的韩乐年。 楚路:“……” 这种情况,他还真是第一次遇见。 楚路艰难的回忆了一下当年对这个新人的各项结业评,似乎武力方面是f?他记得局里有专门的任务匹配度分析部门,这个任务到底是怎么落到毛星畅头上的? 转念想到自己当年被强行踹到某个任务世界的经历,楚路脸色一黑:说不又是某个老家伙搞的鬼!! 毫不犹豫的把锅扣给某个任性妄为的老家伙, 但是楚路对里面属于他自己的责任也没有推卸:韩乐年现在的实和剧情中的不相匹配,绝对有自己的一部分原因。 接收到楚路道歉的毛星畅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他语无伦次:[不不不,楚哥、是、是我、我太差了……当年新人培训的时候,就因为这个差点不合格……] 其实武力评这方面已经不合格了,纯粹靠其他成绩,特别是笔试成绩,把综合评拉上去,才勉勉强强踩线通过。 [且这次任务也是、分析部明明已经阻拦过了、我还是……] 不,实际上他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准备,连失败以后被扣的工资都准备好了。 但这话如果照实说…… 前辈绝对会生气的吧?一会生气的!! ……对待任务态度不端正什的。 [……] 显然毛星畅一时着急,解释的时候完全忘了不必张嘴,一声声嘶嚎和楚路意识海的解释声音同时响起,被韩乐年误以为成攻击的前兆。 韩乐年当机立断地把弟弟拨了拨挡在身后,做出了蓄的姿势。 正准备想办法把这段剧情圆过去的楚路:“……” 眼看着就要拉不住韩乐年,让人冲过去了,楚路心底叹了口气,飞快地抬头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很快就锁了几个节点,手掌倏地握拳。 在某个剧情点维持不住的情况下,能果断放弃,有时候也是一种选择。 这次毛星畅的剧情是把主角团打一顿扔下山去,“打一顿”这个目的虽然没有达成,但是毛星畅这个角色显然接下来还有戏份儿,不能死在这里。 楚路:[注意躲开。] 毛星畅还不明所以间,就见整个山洞剧烈摇晃起来,碎石滚滚落,转眼间就要彻底塌陷。 这边,正欲往前的韩乐年也受这摇晃影响,抬脚瞬间一个踉跄,他依靠着身体的平衡能力扭身站稳。 ——地震? 不、好像不是。 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但这状况下,韩乐年也顾不得角落里的那异形,一矮身抄起楚路来、转身就往山洞外跑。 时隔一年,再一次被轻而易举捞起来的楚路:“……” 他该庆幸总算这次不是夹在胳肢窝下的姿势吗? 身后的碎石轰隆隆落下,楚路也放弃和韩乐年争执他其实能自己跑的这个问题,乖乖找好了姿势,老实坐稳。却还是忍不住垂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手、再次叹了口气。 ——果然,这个身真是太脆弱了。 * 那边,好不容易寻着踪迹赶来的庄湛,就看见滚滚烟尘中跑出来的韩家两兄弟。 这里的怨气密集浓重到他的身上泛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再看后面那地动山摇的景象,庄湛立刻神色一凛,捏紧了手中的符篆,但这里怨气太浓,以至于他锁目标都非常艰难。还不等他做出判断,就见韩乐年像是力竭一样,踉跄一下、往地上一坐。 庄湛:!!! 他目眦尽裂地冲了过去,却见…… 烟尘散去,两人身后空无一物。 庄·以为两人正在被鬼追的·湛:??? 满腔的激动像是被喂了狗,他忍不住气道:“你们跑那么急干什?” 韩乐年听着话,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身后塌陷的石洞。 ——不跑快点,他这会儿恐怕被活埋到里面了。 庄湛:“……” ……似乎有点道。 * 总之现在这个情况,一行人最后还是下了山。 几乎是他们离开的一瞬间,楚路就接到了毛星畅的传讯,“楚、楚哥,我这次剧情点的任务,好、好像……通过了……?” 他声音还有点不确定,隔着系统都能觉出他的疑惑。 楚路心道一句“果然”,这个剧情点的关键恐怕不是谁打谁的问题,是要韩乐年见到那个被人为豢养的怪物。 每个剧情点的关键要素都不同,这种事情多执行几个任务就能积累下经验,不过这次难得和后辈在同一个小世界,他也不吝指点两句。 听到前辈愿意指点,毛星畅几乎迫不及待的把这个世界的资料打包过来。 这下子,楚路对接下来的事态总不至于到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了。 这条命运线其实也不太复杂,韩乐年的父亲其实是韩家上代遗落在外的嫡子,不过他因为和韩乐年的母亲相恋,脱离了韩家,隐瞒身份在外。只是异常本就是相互吸引的,韩父虽然脱离了韩家,但却无法脱离天师这个身份,终于在一次被恶灵袭击中不幸丧生,留下韩母和还没出生的韩乐年。 韩乐年继承了父亲的天赋,是天生灵视,但韩母却只是个普通人,对那个世界的情况一无所知,自然谈不上对韩乐年的教导。韩乐年隐瞒自己的异常、跌跌撞撞长大,后来在认识的朋友(庄湛)帮助下,终于对里世界有所了解,经过一系列的事件,认祖归宗、回到韩家,成为这一代的嫡子。 然而这在某种意义上,才算是剧情的正式开始,韩家嫡子可不是什好东西,与其说是“嫡子”,不如说是“容器”,韩家家主才是这条主线里面的最终boss。 楚路在作为李生路的时候,见过这位家主几次,当时就觉得对方给他的感觉有点别扭,但是因为主线无关,所以并没有多在意。现在看原来原因是在这。 活了这多年的老怪物,自然掌握了许多失传禁术,毛星畅这次扮演的怪物,就是韩家家主豢养的。虽然涉及他的剧情节点前期有好几个,但是他的核心任务其实只有一点,向韩乐年透露疑点,引起他对韩家家主的怀疑。 这也是为什明明打和被打的角色反过来,毛星畅的任务还是成功了。 因为在判定中,这次任务的关键根本不是谁揍谁,是“相遇”和“离开”。 听着楚路的分析,毛星畅在另一头一边做起笔记,一边疯狂点头。 ——好的、好的、明白明白!! 真不愧是打破局内封尘几百年记录的前辈!!噫噫呜,他是多幸运,才能得到前辈的指点!就算这次任务失败也绝对值了。 不不不、有前辈在,任务根本不可能失败的吧!! * 另一边,再次回校的韩乐年正撑着桌子出神,手不自觉地按在左侧的肩膀上,脸上的表情有点担忧。 虽然他脖子上的猎物印记不知道什原因被抹消了,但庄湛身上的问题显然没有解决。对方说他另有解决办法,但是既然那次对方选择带伤上山,就说明另一个办法只会比解决留下印记的鬼怪更麻烦。 韩乐年皱了皱眉:果然,等晚上再去一趟吧。 “韩哥、韩哥。” 韩乐年正出着神,却被一旁的室友叫住。 大学当然不会强制住宿,但军训这段时间却是例外。知道自家弟弟不是普通的孩子,韩乐年虽然也有担心,但是在楚路的坚持下,到底决定在军训期间暂时住校了几天。 都是刚从高中出来的学生,心都还单纯,韩乐年又因为从小被鬼追而练出的能,在军训中脱颖出。慕强心的作用下,韩乐年甚至敢说这绝对是他这辈子,起码到现在为止,最受欢迎的时候了。 室友:“我们团本5缺1,韩哥你要有空搭把手呗。” 韩乐年的生活到底和正常人不大一样,听对方这说,他足足愣了两秒才从对方已经打开的电脑中猜到,这是说“打游戏”。 因为山上出事,这几天拉练暂停,训练也就是站站军姿、晒晒太阳。前些天被训得累死狗回来倒头就睡的学生们终于有点精搞点娱乐活动。 韩乐年迟疑了一下:“……抱歉,我不打游戏。” 这下子不止邀请的室友,就连寝室内的其余两人也齐刷刷转过头来,满脸都是在看什稀奇生物的表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鬼王11为什么 韩乐年最后被室友按头安利了这款游戏。 他其实对游戏兴趣不大, 但奈何对方实在过于热情,甚至于都到了主动把安装包传来载好,手把手他打开客户端的地步, 韩乐年也不好再拒绝。 …… ………… 梁凡舟正准备接着帮忙,但他那边团战似乎终于凑齐了人。韩乐年从那边耳麦杂音听出了动静, 连忙催人回去, 表示自可以先跟着新手指引摸索一。 梁凡舟也确实着急自的副本,跟韩乐年说了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就连忙回了自电脑跟前。只不过副本的间隙回头看了韩乐年一眼, 发现他好像在看背景资料。虽然不明白那有什么好看的,但转念又想到韩乐年一开始说的他没怎么玩过游戏, 又有点理解。 ——新手小白么, 毕竟不熟悉。 韩乐年本来对这游戏没什么太认真的情绪,只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 打算应付一就了事。毕竟他的日常已够忙了, 实在没时间玩这些。但到新手指引出现第一个小怪时,他原本不在意的态度却陡然改变,盯着屏幕上因为不熟悉操而死亡的角色,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一样的。 不只外形……就连攻击手段也…… ……和那些东西…… 开局杀算‘见异’的一大特色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围棋’公司当年没少遭人唾骂。 梁凡舟倒不存着什么捉弄的心思故意不告诉,只单纯许多年没有拉人入坑,彻底忘了这事儿。 不过,韩乐年也不在意这一点,甚至没有赶紧复活角色,而打开一开始忽略过去的背景简介,一字一句的看过去。 …… ………… 那边推完副本的梁凡舟终于也想起来‘开局杀’这事, 但转头看过来的时候,对方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情景,显然已过了最初的剧情。 他抓了抓蓬乱的头发,倒也不意外,毕竟‘开局杀’虽然难过,但‘见异’都推出这么多年了,网上的攻略一搜就好几个版本,按照指导来,新手也不过不了。 到底自拉入坑的新手,梁凡舟背着莫名的责任感,推了朋友再来一次的副本邀请,拉开椅起,走到韩乐年后。看到他停驻页面的时候,稍稍愣了一,忍不住感慨,“啊……‘路路’啊。” 听着这个熟悉的称呼,正盯着男孩npc的韩乐年脸色骤然变化。 ——路路?! 那股从看见这个npc开始就涌现的熟悉感好像突然有了来由,而且这个名字…… 正盯着屏幕的梁凡舟没发现韩乐年的表情变化,自顾自地感慨着,“这个模样,真好久没看见了。” 韩乐年重复:“这个模样?” 梁凡舟听他这么问才想起,跟前这人今天才接触这个游戏的萌新,对里面的内容不甚了解。想当年自过剧情时吃刀的憋屈,梁凡舟不由提前朋友打预防针。 他简短地将资料片里后续的内容科普了一遍,提前告知韩乐年这男孩npc接来会变鬼,又补充,“‘鬼’资料片之后,这孩直接献祭了。” 韩乐年:“献祭?” 梁凡舟想了想,干巴巴描述道:“就死了。” 韩乐年按在鼠标上的手指痉挛似的往后一缩、脑像被什么冲击一样,嗡地响了一声。 ——只个游戏npc罢了。 韩乐年深吸口气,快就重又伸直手指搭到鼠标上,只食指有些不自然地颤。 粗神如梁凡舟,当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他其实个打游戏不太在意背景主线的人,日常爱好pvp,不过因为‘见异’里面的怪物做得实在真实,玩了之后,他也算转了半个pve。 他也玩过别的游戏的,一般而言背景这东西能过就过了,但‘见异’却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 这游戏背景设定太真实,总有一种确实就发生在他边的感受。 梁凡舟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想,世界上不真的有这种怪物,也有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为了保护他们做出了什么不知道的牺牲。 当然以上想都太过中二,偶尔冒出来个头,都会被理智压。 梁凡舟这会儿倒没想到,韩乐年竟然对游戏背景这么感兴趣。他本来想韩乐年解释,但想了想自当年跳主线那拼命skip的架势,无奈发现他对主线剧情也记得不全。他索性直接让韩乐年上游戏论坛,扒了考据帖他看。 * 另一边,庄湛上的印记没解除,鬼山上那东西显然不他现在能对付的,他本来打算去协会挂任务。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过来的人竟然—— “、……先生?!” 庄湛就想破头都没想到竟然这位大佬亲自过来。 眼前的青年穿着一运动服,上的灵力收敛到近乎没有,脸上带着点没睡好的倦色、肩背也有一些佝偻,就好像路上随处可见的颓□□年。 然而在看清对方脸的一瞬间,庄湛却立刻直挺胸收腹,一副站军姿的姿势站在对方跟前,“您、您怎么来了?” 正棋按了按因为休息不足有点抽疼的脑袋,辨认了一眼前这个年轻人,慢半拍答应了一声。 前几天晚上李生如大半夜打电话来,说感觉到了生路的气息,就在s市附近。说实话,正棋的第一反应怀疑。 他们这一整年来找人的举动实在太高调,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端倪。最近里世界又颇不平静,出于某种预感,正棋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他有点担心李生如不被人套了。 然而那位小姑奶奶根本不听劝的人,特别在有关生路的问题上。 正棋当年亲眼看见对方怎么发疯的。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陪着一起疯的那个人。 总之,那一通电话之后,正棋立刻就开始在s市追踪生路的灵力痕迹,却一无所获。 而正巧这时候,协会有人上报鬼山上的异常。 正棋其实有点怀疑对方故意用生路的气息引开他们的注意力,想趁机在封印上动点什么手脚。 …… ………… 这种种想在脑里过一遍,正棋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他倒对着孩有点印象,好像曾在李家见到过。 他想了想,解释了一句,“s市的封印本来就家负责维护。” 庄湛理解了一这话的意思,开始觉得有点儿慌了。 他当时没多想,就察觉到不对,例行上报,怎么没想到会这位大佬亲自过来,他有点儿不安。 但真到了山脚,看见那个穿着旗袍的窈窕背影的时候,庄湛已不不安,他甚至都有点发懵了。 ——家主?!家主这会儿不应该在京市吗?! 正棋看见站在这儿的李生如,也意外。 生如这会儿不应该在市区内找人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而且…… 生如、她、不不愿意来这儿吗? 李生如本来僵硬站在原地,听到了动静,回头看了过来的两人一眼。却什么都没说,径自抬脚往山上走去。 庄湛本来想问好的话登时被噎到了嗓眼儿里,只能看着对方他一个干脆的背影。 但这个地方……有家主…… 庄湛想起了那件在天师中的传言。 当年鬼被重新封印回去其实因为鬼王的自愿献祭,而那位鬼王的真实份,曾李家的少主,也就现在家主的双胞胎弟弟…… 庄湛看着前面熟练避过障碍的李生如,有点疑惑。 既然理智苏醒、又有封印鬼这么大的功德在,家主弟弟应该已能消解怨气,重入轮回才。 ——对于已过世的至亲,这该最好的结局了。 那为什么…… 庄湛看着正快步往前的李生如,明明她脚没有一丝踉跄、脊背也挺得笔直,但看背影,却分明显出几分狼狈来。 正棋本来想拦人的,但李生如走得实在太干脆,他也一肚话被噎了回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转头看了旁边的庄湛一眼,道:“咱们也上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鬼王12明早的更新 李生如走在这条熟悉又不熟悉的山路上。 之所以说是“熟悉”, 因为在十多年前,她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过来一次;而说“陌生”,是因为自那次以后, 她再未踏足于此。 一次又一次,弟弟近乎于无声的呼救, 在脑海中一遍遍回响。 李生如知道被冰冷又恶意的怨气包围、到底是怎样一种痛苦。那明明是一温柔到就算超度恶灵愿意去完成对方愿望的孩子, 但为么那么温柔的一孩子,得遭此不幸。 鬼门开后、阴气侵染,鬼怪实力大增。 但此同时, 对方必然要浸入更深更深的黑暗中。 回不来了。 既然无法再将弟弟拉回阳世,那起码最后由她亲自将他送入轮回。 她更咽但坚决的下定了决心, 未曾…… 就如同二十多年前弟弟挡住恶灵一样, 那孩子再一次站到了她的身前。 她知道生路术式的本质其实是将能量转为不同的形态,而在身上的怨气被消解到近乎于无的情况, 最后以被称之为磅礴的灵力到底从何而来? 她打从心里拒绝, 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是魂魄啊。 偏偏他是那么温柔,就算最后的诀别,要伪装成重新踏入轮回的样子。 明明她才是姐姐,她才是先出生的那…… 她那时自的自以为是、自以为能给对方带来解脱……但那分明是她亲自将对方推到最后的结局, 是她亲手葬送了她的胞弟。 双生的诅咒? 原本被她嗤之以鼻的说法陡然在脑海浮现,她这次再也无力去厉声反驳。 ——是不是原本她的存在,对生路而言,便是灾难? 二十年前的灾难,十年前的噩梦,和现如今的一地废墟。 ——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 ………… 相正棋因为要帮庄湛解决那留下印记的鬼落后了一步,等他终于循着踪迹追上来的时候,看见李生如正怔怔对着一堆废墟, 跌坐于地,而她身周混乱的灵力激荡,以至于旁边的沙尘碎石随之浮起,甚至在她无意识地情况下形成了一场小型风暴。 这状态…… 相正棋脸色一变,抛下庄湛快步上前,在李生如反应过来之前,一手刀劈在她的后颈,伸手接过她软倒下的身体。 但是等到他真的意识到那废墟上残存的气息是么的时候,瞳孔皱缩,脚下的地面被陡然暴起的灵力出来一道道蛛网似的裂痕。 庄湛:?!! * 跟着两大佬一块过来的庄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么,而前的高危场景更是吓得他一句话不敢多问,只能对方吩咐么做么。 一直等坐到了车上,他还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来。 旁边的男人一脸肃容,纵然还是和来时一样的运动服,但是周身气势和今天刚见面时的颓废完全是两人。要是一开始对方就是这种气质,庄湛绝对不至于认不出来。 将昏迷得李生如放到后排,相正棋坐到驾驶座上,钥匙扭开。 引擎发动声响起的同时,他开口,“和我说说你前两次来的情况吧。” 庄湛当然没有么隐瞒的理由,在目睹了堪称□□现场的景象后他也不敢瞒,他一五一十地把那两次来鬼山的经历又复述了一遍,又再三回忆,生怕漏了一点。 相正棋沉着脸听完,答应了一声,又问:“你还能和他联系上吗?我有些儿问问他。” 他问的是进到山洞里的韩乐年。 在这股莫名压迫感下,庄湛忙不迭回答:“能,我问一下。” 他掏出手机就要打电话,注意到锁屏上已经后半夜的时间点,稍微迟疑了一下。 相正棋瞥见这一幕,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打断了庄湛继续拨号的动作,道:“先把联系方式给我吧。” 怎么找不到的生路、有人以怨气养鬼的踪迹…… ……战斗时抵抗着本能将人赶走的熟悉作风、还有残留的熟悉气息…… 倘若真是他的那样。 那结果…… ——把人重唤世间,让对方重历一遍当年堕鬼的惨剧,甚至沦为被使役的鬼仆。 是对他们玩弄生死、颠倒轮回的报复吗?! “咔嚓——” 庄湛看见被硬生生掰下来的方向盘,整人惊恐到表情空白下去。 ——救、救命!!! * 那边楚路一早就接了电话。 “路路你之前说不记得以前的了?” 楚路疑惑地看了两手机,不知道韩乐年为么突然打电话来问这儿,但他也没多纠结,实话实说道:“之前确实不记得了,不过前段时间起来一部分。” 对面的呼吸一滞。 韩乐年因为‘见异’中名字叫“路路”的npc辗转了一整晚上,他知道把游戏人物代入到现实上实在荒谬,但是那股即视感实在太强。而且那名叫‘见异’的游戏,也并不只是普通的游戏,他甚至能从那些所谓“小怪”身上感受到隐约类似怨气的气息。 种种因素之下,才有了韩乐年冲动之下的这电话确认。 但是他其实也没自要说么,还在犹豫纠结怎么开口,没到对方就扔下这么一炸弹过来。 起来了……? 他脑袋空白了一瞬,终于慢半拍明白这台词下的隐藏含义——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回去、回到以前的里? 一直以来隐约的惶恐突然成真,韩乐年不知如何反应。 等他回过来,发现自已经不知不觉把心里的问题问出了声,“你要回了吗?” 脱口而出的问题他连呼吸摒住了,专心等着另一边的答案。 对面是沉默。 韩乐年忐忑的心情一点点凉下去,他觉得自问了一傻问题:到底有么理由让一孩子不回、不回到自真正的亲人身边呢? 韩乐年勉强撑出一笑来,又起隔着电话,对方并不能看见自的表情。 于是,他放弃了这无用功,尽力让自的语气轻松起来,“路路,你么时候起来了,怎么不跟哥哥说?是在哪儿?在s市吗?你还记得具体位置不记得?明天学校这边就结束了,有一周假期,我送你过去……” 韩乐年一下子问得太多,楚路一回答过去,“刚起来没有几天。不在s市。是京市。记得。” 听筒那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韩乐年这时候甚至在庆幸这是在电话里说的,要不然被路路看着他现在的表情,那他真的是一点哥哥的威严没有了,虽然那东西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他努力说服自,又不是以后再也不见面了,虽然不是亲哥,但歹也是叫了一整年的,不至于一点感情没有……s市和京市虽然远一点,休息日往返一趟能困难,但等放假了还是能过去的……平时还以打电话、视频……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韩乐年听见那边有点迟疑的童声,“我能不回去比较。” 韩乐年:? 听筒传出有点失真的声音,传入耳中、又经过经传导被大脑解析,韩乐年差点儿跳起来,满脑子是竟然还有这种儿?! 他脱口而出,“那太……呃、不是,我是说……为么?” 恢复理智之后,韩乐年总算注意到自刚才的表情太过异常,已经引了几路过的同学回头看。不过,因为从小被那些正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追着跑,被迫“为艺术”的次数太多,他已经能对这种状况接受良。他非常自然地偏了偏身,就转头躲开了这些视线。 楚路迟疑了一下,言简意赅的总结,“我的存在算是族污点吧,回去以后能对我姐姐影响不太。” 天师世的弟子变成恶鬼,这简直是巨大的丑闻,更何况他还是曾经的李少主。在原本的剧情线中,在堕成鬼之后,李第一反应就是把李生路秘密处理了,但是因为李生如的小动作,导致他被放跑。即便如此,对方还是锲而不舍的追杀了一段时间,在失败之后更是干脆利落的把他的身份抹消,自此李再也没有那么一位少主。 虽然楚路确定自现在这身体确实是人类无疑,但是这根本没法解释啊。他回去以后,恐怕那群人伙的第一选择就是趁他这儿身体还弱、赶紧把他弄死;第二选择是秘密抓住、关起来研究,第三、第四恐怕也不是么选项。 虽然剧情结束后,李生如成为了李主,但是那么大一族,即便是主恐怕也要受到长掣肘。楚路倒是相信李生如愿意保他这弟弟,但是要做到这一点,总要以么利益交换。反派当多了,楚路对这一套还是熟悉的。 总之,比起他突然回去,让李生如被迫退让。楚路觉得离得远远的、如果有机看上两的状态就挺。 再加上当初那“男女主拯救了世界,弟弟也重入轮回”的大结局本来就不错,自觉happy ending了的楚路感觉自似乎没么回去的必要。 跟在韩乐年身边,看顾一下正在进的命运线,顺便照顾照顾难得在同一世界碰见的部门后辈。 楚路暂时的规划是这样的。 而另一边听到这话对韩乐年:?! #瞳孔地震.jpg# 虽然少有娱乐活动,韩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深受狗血电视剧荼毒的韩乐年睁大了睛,楚路的话落后,他几乎瞬间脑补出了一部豪门狗血大战。 ——自弟弟就是那被迫害离、还被追杀的小怜。 早就忘了自一开始打算问的话,韩乐年拍胸脯保证:“放心,不回去就不回去。如果他们追过来,哥哥帮你打回去。” 楚路:“……?” 虽然觉得像有哪里不对,但还是—— “谢谢哥哥。” 韩乐年:= v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鬼王13每次以为是最糟的结果之后,…… 韩乐年和相正棋的见面约在学校附近的一间西餐厅。 说实话, 韩乐年循着地址找到地方之后,差点转头走。 怀疑自己进去之后,可能因为付不起帐被扫地出门……不、这个情况概会被送去警局吧…… 还纠结犹豫的时候, 门口的侍者却已经先一步迎上来,彬彬礼道:“请问韩先生吗?” 韩乐年看看对方身上标准西装马甲三件套, 再看看自己t恤短裤运动鞋, 非常摇头说句“不是”,再转身离开。 但很显然,对方那句“请问”是问问而已, 实际上早确认了的身份,韩乐年里再怎么犯嘀咕, 还是被引着进去。 因为庄湛在消息里介绍时郑地称对方为“相先生”, 而约的地方又这么正式。 韩乐年本来以为会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考虑到职业问题, 也或许是一个身着道袍或者唐装的威严中年人。但是被领到一个穿着打扮跟差不多随意, 稍长的头发乱糟糟地支楞着,正拿着键盘敲敲打打,怎么看怎么跟这气氛高雅的西餐厅格格不入的青年身边时,还点反应不来。 直到带着的那位侍者弯腰行了一礼, 提醒了一句,“先生,客人到了”,韩乐年这才意识到,原来眼前这人是“相先生”。 又因为对方的外表,从进来开始紧绷的神经微妙地放松了不少。 ——似乎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正如韩乐年觉的那样,对方问什么很为难的问题。只概问了一下山洞里面的情形,是在见把那个怪物掀翻的时候, 气息一瞬的不稳,韩乐年也凭借着自己对危机的直觉,在这场景上多加描述,而且时的神都放在自家弟弟的安危身上,也确实分给那个怪物多少。 相正棋着韩乐年的描述,里那个不希望成的猜测一次又一次得到印证—— 轻而易举的被击退; (毛星畅:我这么菜,是对不起啦。) 明明攻击的机会,却依旧克制着本能、停在原地; (毛星畅:我是不擅长打架,又不是脑,冲上去再被暴打一顿吗?) 不明原因的山洞塌陷…… (毛星畅:这个跟我一点关系都!) 相正棋忍不住闭了闭眼。 那孩依旧是这样,总是这么不着痕迹的将人逼走。 算再来一次,算再度变成鬼,依旧是那个不愿意伤害任何人的孩…… * 相正棋根据韩乐年的叙述在那个特质手提电脑上敲敲打打,不多一会儿,还原出时的情况。 韩乐年在短暂的惊讶敬佩之后,看着上面的模拟场景欲言又止。 对方给那个长相辣眼睛的怪物构建的模型是小小的黑色一只,像是一个红眼睛的q版小人,看上去还怪萌的。 韩乐年却实在法把这么萌的东西和那个异形联系起来。 不,算了…… 可能是人形的模型构建比较艰,在这个模型里,和弟弟还都是火柴人呢。 概还原出的场景得到了韩乐年的肯定,相正棋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而之所以和韩乐年亲自见上一面,其实是为了另一件—— 让韩乐年帮忙辨认出生路化鬼后的气息。 如同每个人的灵力气息都所不同,每个鬼的怨气特质也不一样。这也是为什么那在鬼山上,相正棋很容易顺着庄湛身上的记号找到了目标,轻而易举的帮解决了麻烦。 但是生路的情况又不同,的力量本质其实是灵力,所以相正棋和李生如才能在那堆废墟上辨认出属于的灵力气息。而化鬼的原因是吸纳怨气太多,体内平衡遭到破坏,而表现出的怨气特质跟打破平衡那抹怨气气息一致,所以这次也无法根据以前的气息确认生路位置。 而在那边废墟上受到的气息,除了生路那点微薄的灵力,还各种驳杂的、明显属于不同鬼怪恶灵的怨气,算是擅长辨认的,也无法从中认出到底哪一抹气息是属于生路的。 但既然这时候,生路还能短暂地清醒、使用出灵力,那证明情况还不到最糟的地步。 ——这一次,还来得及! 来得及把拉回来! 相正棋在屏幕上点击了两下,打开了一个界面,又将笔记本屏幕掰来朝向韩乐年,请辨认一下到底哪一抹气息样本和时在山洞里遇到的那个怪物更像。 韩乐年看着那上面一个个q版的小人,又一次欲言又止。 但…… 也可能是人家的兴趣爱好呢。 而且竟然能隔着电脑受到怨气,韩乐年不其然的起了那款名叫‘见异’的游戏。 #这种情竟然这么常见的吗# #原来孤陋寡闻的竟是我自己# 闭上眼睛努力分辨,但是眉头却越拧越紧。 相正棋看着的神情,便概知道了结果。 忍不住在底叹了口气—— 果然不行么。 算是在世家传承的师中,能够准确的分辨不同鬼的气息,也是一种不太多见的赋。 这是世家中的孩从小训练,或许能在这种赋的情况下也做到勉强分辨,只是眼前这少年显然机会接受系统的教导。 相正棋揉了两下因为连夜赶工已经些酸涩的眼睛,正准备叫停,那边韩乐年却先一步睁开了眼。 少年面带歉意:“抱歉……” 相正棋摇了摇头,“不用道歉,本来是我强人所难了。” 其实不空,能约在这里见一面已经是勉强抽时间了,这么说着的时候,人已经站起身来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像是准备离开。 只是韩乐年迟疑了一下,却叫住了,“不是、不是这些……呃,我是说,和电脑里记录的那几道怨气都不一样。” 相正棋将手提电脑收到包里的动作顿住。 皱了皱眉:难道现场还被记录下来的怨气? 做很少这种疏漏,但是到自己时浑浑噩噩的状态,一时竟然也不是非常确定。 韩乐年纠结了一阵儿,还是如实说出了自己的受,“跟每一个都点像,但都不是……好像更复杂、更……混乱……” 组织了半措辞,终于出一个不那么抽象的描述,“……好像把这些气息混到了一块儿、像是混颜料的那种觉。” “嘭——” 相正棋收到一半的电脑砸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沉的闷响,但是因为外壳是特制的,它外表什么损伤。 但是韩乐年这会儿也无暇注意这些,几乎是电脑砸下来的一瞬间,连跳了好几步退开,下意识对着相正棋做出了防御的姿势。突然做出这动作可谓极不礼貌,明明那位相先生站在那里,做什么特别的动作。 但是那让人寒毛直竖的危机让韩乐年连放下手臂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会死的! 快逃!! 脑中那道声音如是叫嚣着,但是身体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 相正棋显然这会儿也无在意请来的客人礼貌不礼貌了。 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一片一片的眩晕,甚至伸手扶着桌才能勉强站稳。 命运是如此的可笑。 ——每次以为是最糟的结果之后,现实总能告诉,实际情况还能更差。 混杂。 什么情况下会出现那种混杂的气息? 为了新带回生路,几乎翻遍了包括禁术在内所能找到典籍的相正棋知道那个答案。像养蛊一样让鬼互相吞噬,然后留下最强、最力的……一部分…… …… ………… 韩乐年看见那人缓缓转头来,视线对住了,但目光却似虚无,像是看着、又像是看。 那股令人后背发凉的危险还未褪去,又被造成危险的主人这么盯着。韩乐年僵硬到脑一片空白。对方似乎问了几个问题,然而在那种状况下,韩乐年甚至回忆不起自己回答了什么。 只记得对方最后扔下一句“多谢”,便转身快步离开。 产生危机的源头消失在房间,韩乐年这才像新活来一样,揪着领口口口地喘着气。 总算知道,为什么庄湛会毕恭毕敬地称对方一句“相先生”了。 后怕涌上,韩乐年这会儿腿软的几乎站不住,强撑着往前几步,捞把椅坐一下,但是却在靠近桌面的瞬间察觉不对,连连后退几步。 在退后瞬间,桌面的正上方、吊灯发出哔啵的爆裂声,摇落碎屑飘荡的下一刻,整个灯架霍然砸下,只眨眼的功夫,眼前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韩乐年:“……” 所以……那会儿不是躲得快,眼前这灯、这桌是的下场吗? 总算明白了刚才那让人汗毛直竖的危机的来由。 ——那个相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只是还不出个所以然,包厢的门被轻轻叩响,外面传来侍者的轻声询问。 “先生,您吧?” 韩乐年:“!!!” 阳光透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照进来,木屑在空中飞舞、地上的水镜碎片反射着晶亮的光,带着一股奇异的绚丽美。 然而韩乐年看着前面的景象,只觉得眼前一黑,脏都停跳。 ——赔赔、赔……不起! #瞳孔地震.jpg# 韩乐年僵硬回复:“……儿。” 与此同时,颤抖的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定在那面巨的窗户上。 ——现在打碎玻璃跳窗逃跑,还来不来得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鬼王14代打行为 作为遵纪守法好市民的韩乐年, 最后还是选择开门去、面对事。 当然那餐厅的损失最后也没记在他头上,韩乐年也从后来赶来的一位好像是“经理”的人口中得知,那位先一步离开的相先生就是这家餐厅的老板。 为了安抚他受到的惊吓, 对方又换了一间包厢、给他重新上了一桌菜。 但是韩乐年今天这一惊一乍的,哪里还吃得下去东西, 只是意思意思动了几下刀叉, 要是正常情况下,他或许还会为怎么用餐具而觉得头疼,但是现在已经完不在意了。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了几口东西, 就提了准备离开。 连餐厅给他打包带走的、说是店内招牌的点心都没多在意。 不过带回去的小蛋糕倒是意外得到了家里弟弟的好评,这总算让韩乐年一整天备受惊吓的心脏平缓了不少, 时对先前那个“弟弟是豪门争夺家产过程中被波及的受害者”的剧本越发肯定。 ——毕竟连爱吃的东西都这么昂贵, 以前必然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韩乐年:“路路你放心,等哥哥工作以后……” 听庄湛说天师的工资很高, 只是点心, 应该还是买得起的。 楚路:“……?” 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又点说不上来。 不过,接下来的发展也确跟毛星畅传给他的剧情没什么区别了。 ——韩乐年在朋友的引导下渐渐融入天师界。 就是相比于原本的命运线中,主角成速度稍微那么一点点快、天师评级也那么一点点高。 不过总的来说, 这些偏差还是在剧情发展够容忍的范围内,在他前期不知道剧情而产生那么多干扰的情况下,命运线还够导现在的地步,楚路觉得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督促着部门后辈赶紧提升自己的力。 那次鬼山上的战斗后,当天晚上毛星畅就被发现不对的韩家主转移了地点,被关到了韩家的禁地中。偶尔被放去几次在里世界搅风搅雨、为韩家老祖宗一统天师界的宏图伟愿添砖加瓦,时几次和主角侧面遭遇、露马脚。 毛星畅这次就是奔着任务失败来的, 第一次任务成功本来就是为意外,被抓到韩家禁地后,更是只想着咸鱼瘫。 然而……前辈远程连线、甚至亲自手把手指点! 这情况下,他要是还任务失败,那的以死谢罪去吧!! 话是这么说,决心他也,但是—— [楚哥救命!!!] * 正在教室里上课的楚路:“……” 为这突然发的音,他手下一个用力,铅笔的铅芯崩断,写了一半笔画旁边多了一个稍的拖尾。 正经过的老师瞧见这一幕,连忙停住脚步。 这个哪里都好、就是身体点儿差的学生在老师间已经非常名了。又为这孩子曾经好几次上着上着课突然晕倒,故而后来来这个班上课的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对他多点关注。 楚路小婉拒了这位老师“要不要去休息室歇会儿的?”询问,仰头露了一个乖乖牌的笑容,只是原本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已经一片苍白。 即如此,小孩子还是小道了句,“谢谢老师关心。”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我趴一会儿就好。” 苍白着脸色孩子满脸愧疚的低道了句歉,这才在老师又是心疼又是叹息的眼神中,趴到了桌子上。 这么乖、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就身体这么差呢? 老师心底叹着,又关切地多看了两眼这孩子,连接下来说话的音都放轻了。 只是走去两步后,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变,手里的书一卷,毫不留情地砸在那颗竖起来课本的遮挡下、已经贴到桌子上的炸毛脑袋。 炸毛脑袋一惊,直挺挺地坐起身来,立刻就做了一副“我没睡、我在认看书”的样子,一直等旁边的身影缓缓走过,男孩才松了口、塌下肩膀来。 结果抬头就看见前面那个趴下来的身影。 ——!!! 顶着一头炸毛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圆圆的脸颊霎时成河豚。 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整个人都柠檬极了。 凭什么呀?!他也想要上课睡觉的特权!!! ——曾经试图伪造病例单失败的小炸毛如是想着。 * 灵魂脱离躯体。 楚路现在的身体状态,与其说是“睡觉”,不如说是“昏迷”。 而他的意识已经融入毛星畅在这个世界的躯壳里,帮他解决眼前的困境。 用一个比较时髦的词来形容这个为——“代打”。 时空局的新人培训中很系统的教学课程,在那个平均成绩都是c的毕业成绩单中,毛星畅拿到f,只说明……他的非常、非常、非常不擅战斗。 就连不知道经手了多少新人的培训教官都已经放弃治疗的那种。 就如毛星畅天然对数据逻辑的敏感性一样,他不擅正面战斗简直是刻在灵魂中的特质,远不是一个强力的角色壳子拯救来的。 大概就是一拳打去,左脚绊右脚,把自己绊倒的程度…… 别说对敌了,他就是不伤了自己都是难得。 偏偏他这次的角色,是类似于反派boss手下的头号打手这种设定,每一个任务的关键节点都跟战斗关。 楚路还没自信到对连局里专业教官都束手无策的战斗力上办法,但是又不放着后辈任务失败不管,于是就了眼下这种的“代打”为。 只不过一开始的几次没协调好,毛星畅紧急呼叫他的时候,都是极为危险的紧要关头。也此,楚路匆忙赶过去的为在他自己身体上的表现就是突然昏迷。接连几次后,虽然体检结果一切正常,但他却坐了“身体不好”这个传言。 楚路本来想要想办法澄清的,但是很快就发现这个理由极为方,就干脆利落的放弃了。 而作为监护人的韩乐年那边,虽然接到了老师打的电话,但是在楚路“我身体很健康”“为一些特殊的原”的解释下,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非但没怀疑,甚至还会主动帮忙做掩护。 虽然楚路这边的理由是找好了,但一直这么“代打”也不是个事儿。 虽然楚路对那个老家伙什么也不说、就把新人坑到这么一个完不适合对方的任务世界里颇微词,但也猜到对方的用意是借这次的任务,让毛星畅认识到自己的不足,想办法弥补或者解决。 说话,楚路不太赞这种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但是毛星畅这么明显的短板也不一直忽视下去。 楚路最后是从韩乐年最近突然感兴趣起来的网络游戏里得到了启发。 既然对肢体控制困难,那么干脆把躯体当做游戏角色,纯粹靠操作进控制。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非常艰难,就算楚路用起来也需要系统辅助。但对四肢不协、却对数据极为敏感、计算速度甚至和系统不相上下的毛星畅来说,这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解决方法,简直说成是打开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为过。 ——果然不愧是传说中任务记录优的楚前辈!!就连他这种废物也拯救!! 被迫经历了一波过激彩虹屁,楚路差点忍不住把人放生。 不知道自己在生死边缘来回舞了一遍,毛星畅在用了这种方法后,战斗力大增,除了最开始几次为操作不熟练被迫求援,后的大多数情况他都自己解决,基本成为一个合格的boss打手。 不过,偶尔也些意外情况。 比方说,为百分百的任务完成率,让反派boss对自己打手的力产生了些错误评估,面对的敌人一次比一次麻烦,让刚刚掌控新技的毛星畅点儿扛不住。但楚路帮忙兜底儿,一时半会儿还没现翻车的惨状。 …… ………… 这次“代打”结束后,楚路没急着离开,他皱着眉环顾了一圈四周,入目一片白色。 他操纵着毛星畅的这个被韩家老祖宗命名为“戊辰”的躯壳顿下身,扭曲变形的手指在地上摸索了一阵儿,拿起了一小块……指骨…… 毛·魂魄体状态·认这是什么东西·星畅:?!! 他音打颤:“楚楚、楚哥?!!” 再看旁边一片白色,慢半拍意识到那都是些什么,整只魂都炸毛一样蓬了起来。 ——救、救命啊!!! 这难不成就是传说中的“我坐在高高的骨堆旁”?! 楚路把吓得魂魄都点溃散趋势的毛星畅往身体里一拉,自己则是借着飘高的视角俯视下方。 果然是他预想中的那个地方。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催促着毛星畅赶紧离开这里。 际上也不用楚路的专门提醒,知道这一片白的际材料后,毛星畅一刻都不想多呆,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赶紧飞走。 …… 韩家家主点不对劲儿。 这片白骨废墟,楚路在还是李生路的时候就所耳闻,是曾经某位擅使役鬼怪的天师留下的遗址,虽然看起来阴森森,但是为阵法故,反而对外来的鬼怪压制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毛星畅紧急求援。 ——角色属性突如其来的被削了,比起躯体本的适应力来,毛星畅得重新计算数据调整,这里面耗费的时间自然更,一时半会儿适应不来也挺正常的。 但是更重要的是,为构成材料的特殊性,那位天师虽然已经过世、留下来的这个阵法还在运转,也就是说灵体在这片土地上呆得过久就会被。 毛星畅现在这个角色虽然存在躯壳,但是它的存在方式更像是怨凝聚为体,样受这片土地的束缚,甚至于为其核心是不鬼互相吞噬凝聚而成,反而更加不稳定,如果待的时间再久一点,恐怕就走不了了。 再想想这段时间,毛星畅那边难度不断上涨的任务。 如果说被编号为“戊辰”的怪物是韩家主手中的一把刀,那这种毫不在意损耗的态度……总让楚路生一种“把刀扔前最后利用一把”的感觉。 但在原本的剧情里可不是这样,就算主角最后打了到眼皮子底下,戊辰还是被韩家主用作对敌的利器。 该不是毛星畅平常表现的力太弱,以至于被韩家主提前放弃了吧? 毕竟看“戊辰”这个编号就知道,对方搞来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可不止这一个。 这些想法暂时还都是没什么根据的猜测,楚路也没跟毛星畅细说,免得对方只为一个想法就徒增无谓的烦恼。只是要的一点防备都没也不,他想了想又嘱咐道:“最近小心一些,不动就不动,要是韩埒下命令,提前联系我。” 对于楚路的交代,毛星畅习惯性地“好的、的、没问题”三连。 只是说完后,又犹豫,“最近应该没什么事了,我的剧情任务基本过完,接下来就等‘天命子’在韩家禁地发现我。” 楚路对他的乐观持保留态度。 命运线中对配角的叙述可没这么详细,剧情以外发生的事多了去。正导致任务失败、剧情崩盘的,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节点以外的事件。 不过,这种事情就算他现在提醒估计也起不了什么作用,等新人多遭受几次任务的毒打,自然而然的就明白了。 毛星畅显然误会了楚路这沉默,他迟疑了一下,问:“这个世界的天命子是楚哥你的哥哥吧?” 然后又一脸恍然大悟,“楚哥你放心,这次的剧情任务该我挨打了。我会放水的、不会的打伤他的!!” 楚路:“……” “…………” 接连几次的“代打”为,似乎给了后辈一点不正确的自我认知。 简而言,就是—— 系统:【没b数。】 系统:【噗~哈哈哈哈哈……yt03的宿主说不打伤‘天命子’、说要放水……哈哈哈哈……我要把这段话录下来回去放给培训部的教官听,哈哈哈嗝,他一定会感动得哭来的……】 楚路:“……” 他果断给系统加了一个禁言套餐,然后对毛星畅:“不用放水,认对待就。” ——顺认识认识自己的水平。 毛星畅:!!! 楚哥这是在……鼓励他?! 他以一个几乎是宣誓的语激动道:“好的!我明白!不会让您失望的!!!” 楚路:“……” 倒也不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鬼王王15NPC他活了 韩乐年最近突然忙起来了。 本来剧情正式开始之后, 韩乐年的空闲时间就少起来,但是最近尤其地忙,甚至经常会现连好天夜不归宿的情况。 楚路推算了下现在剧情的时间点, 又有毛星畅在另头通风报信,倒是大概知道目前是什么时候、对韩乐年的忙碌心中有数。 ——他快要回韩家了。 …… ………… 那边韩乐年纠结了好天, 终于对楚路开口:“哥哥接下来工作差, 得有个月不回来,个人在家,以吗?” 韩乐年的天师工作并没有瞒着楚路, 但是果楚路不问,他不会主动多说。毕竟这工作多多少少带着危险性, 他不想弟弟在家里担心。楚路则是因另边的毛星畅有联系, 对他的状况倒是直很清楚,因此大多数情况下, 不会多问什么。 ——时间久, 这倒成了兄弟俩的默契。 不这次,楚路迷惑了下,“差?” 这时候差?而且还整整个月。 被楚路这么问,韩乐年肉眼见的紧张起来。 像是怕楚路不信, 他紧绷着音又肯定了遍:“对、是的,差。” “……在a市,这次的‘工作’有点麻烦,但是并不危险,就是待的时间长点……” 韩乐年大概是第次对弟弟说谎,浑身下的不自然肉眼见。 不楚路稍微思考了阵儿,就知道这个“工作”是怎么回事儿了。 a市、还是这个时间点…… 按照毛星畅那边的消息,该是韩乐年被韩家认回去的时候了。 但是要是韩乐年找到家人, 没道理这么瞒着他啊?毕竟当了好年的兄弟,楚路还不至于怀疑对方找到家人之后,立马找借口扔下他这个拖油瓶远走高飞。 现在韩乐年这态度能说明,他这会儿就已经对韩家心存疑虑了。 而且就“个月”,他这是打定主意韩家划清关系吧? 想着,楚路倒没再追问韩乐年其他什么,干脆地点头应下来了。 得到答复,韩乐年肉眼见的松了口气。 关于他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其实是韩家人的事,其实韩乐年前段时间就已经发现了,但是他对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 果他现在还是孤身人,或许会对所谓的“家族”“家人”感兴趣,但是他现在是有“弟弟”的人了。 虽然家里人口少点,加他他弟弟才共两个人,但是这是他的家呀,他不想因韩家的事给自己的小家庭造成什么变故。 话虽此,但是先生那边直在追查的事情似乎有了眉目。他怀疑到韩家,但免打草惊蛇,对方希望他借助自己的身份,先进到韩家调查番。 韩乐年从踏入天师界开始,就直受到对方的照顾。现在正棋提这种请求,他不能不答应。更何况正棋还承诺了,个月之后,不管调查结果怎么样,对方都能保证他离开韩家。 至于不告诉楚路的原因,那就更简单了。 就连先生都说韩家不是什么好地方,他怎么能把自己弟弟卷进来? 但果实话实说,万弟弟以自己不要他了怎么办? 反正前后加起来有个月,说成“差”没什么问题。 * 楚路自然不知道韩乐年那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以后答应得十分痛快。反而是韩乐年临走之前开始担忧起来,翻来覆去的嘱托之后,却还是放不下心。最后甚至硬着头皮,带礼物敲了邻居的门,请求对方帮忙照看二。 住在兄弟俩对面的是对很有气质的老夫妇。 夫妻俩都是韩乐年所在大学的授,其中位已经退休了,但偶尔还是会回学校看看。他们得知对面的邻居是兄弟俩依命之后,日常对两人都颇多照顾,甚至有时间就喊两人到家中吃饭,来二去之后熟悉了。 对于韩乐年的请求,夫妻俩惊讶之余、很快答应下来,甚至主动邀请楚路住到家中。 后当然被韩乐年婉拒了。 他很清楚自己弟弟普通人不样的地方,遇事情偶尔照看还好,但若真的住在起,对双方而言都不是好事。 不韩乐年的拒绝显然被理解不愿给人添麻烦,这对授夫妇看来的眼神越发慈祥怜惜。等到韩乐年离开后,乎每天都会来邀请楚路去,盛情难却之下,楚路除了晚睡觉还回家,乎跟住在对面没有两样了。 楚路:“……” 早在韩乐年门的时候,他就猜到了会是这么个结果。 不对面夫妇的大女儿早就在别的城市工作定居,小儿子因升学原因,去年离开了家,两人家中总是冷冷清清的,特别是对已经退休的罗阿姨,楚路先前已经好次看见对方坐在窗边发呆了。这情况下,是装作小孩去陪陪老人家,楚路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反正他现在的壳子是个真·小孩,谈不什么假装不假装的。 邻居家里的气氛很好,楚路呆了这么久,乎没有碰见夫妇两人争执。 像是在漫长的生活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就算偶尔有不同的意见,会以他们独有的方式协商解决。凭心而论,楚路还是挺喜欢这种让人轻松愉快的氛围的。 不今天的情况显然不同…… 楚路照例被邀请到对面吃早饭。 虽然是休息日,但钱授已经身妥帖的打扮,像是吃完饭就准备门。不这情况倒正常,钱授打从心底热爱自己的研究,工作起来很少分什么节假日,最近似乎又到了什么关键点,乎每天都是早晚归。 夫妻两人在这方面显然很有默契,罗阿姨对丈夫的事业表示了支持。 但是今天似乎有不样,眼见着钱授快速的吃完了早饭就准备离开,她忍不住皱了皱眉,略带抱怨,“……今天是休息日。” 钱授叹了口气,稍微解释了句必须去的原因,又保证,“我会尽快早点回来的。” 端着牛奶杯的楚路眨了眨眼:难不成今天是什么特别纪念日? …… ………… 而钱授走后,罗螓副准备大餐的架势似乎证明了这点。 楚路本来想去搭把手帮忙,不被罗螓格外坚决的带了厨房,“路路别闹,阿姨给做好吃的……中午稷哥哥回来。” 于是,楚路明白了,原来不是什么纪念日、而是老两口的儿子要回家。 不明白了没有什么用,楚路还是被塞了个遥控器按在了客厅,电视节目还被贴心的调到了最近热播的部《xx超人》的动画片。 楚路:“……” 不、其实他觉得开始打开的新闻频道就挺好的。 反抗无效的楚路对动画片确实没什么兴趣,他干脆闭了眼,毛星畅沟通起了他那边的情况。对方给了他个“切顺利”的回复,说是韩乐年已经摸到了韩家禁地,大概今天晚就能他遭遇了。 毛星畅说话时的语气非常轻松,显然是觉得事情走向顺利。 但是楚路想到前段时间感觉到的违,总觉得韩埒最后能搞什么幺蛾子,有点不放心地叮嘱毛星畅,“发现不对劲儿,先联系我。” 他这郑重其事的态度,总算让毛星畅稍微警惕起来,表示自己接下来会好好注意的。 …… ………… 外面的门铃响,楚路探头看了眼厨房里正忙的罗螓。 罗螓脸乎立刻就带了笑,嘴里却抱怨道:“这孩子真是,又不带钥匙。” 门外少年的性子显然很急,按了门铃时没有回应,门口的动静已经变成了急促的敲门。 罗螓低头看了看自己手的油渍,有点无奈地对楚路比了个请他帮个忙手势。 楚路自然脆答应下来,他暂时中断了意识海中毛星畅的对话,跳下沙发跑去开门。 门外的人显然是对自己家的状况十分熟悉。 门打开,外面正搓着手臂嘶气的少年乎立刻跳进来,边换鞋边说:“妈,我回来……” 结果抬头看见开门的小豆丁,他音霎时卡。 少年脚踩着脱了半的运动鞋,另脚勾着拖鞋,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后仰着身抻头去看—— 好像在确认自己刚才敲的是自己家的门,而不是什么通往异次元的任意门。 他重复了抬头看大门低头看楚路、然后再抬头再低头的动作好遍。 最终视线定格在楚路身,格外艰难道:“路路?!” 楚路倒是不奇怪对方知道他的名字,想必是钱家夫妇提前告诉的。 他就是不太明白对方什么这么大反应。 于对钱授夫妇善意的感谢,楚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初始好感度还是挺高的,虽然觉得对方的反应略微奇怪,但是他还是仰脸笑了笑,礼貌问候道:“哥哥好。” 钱稷:“!!!” ——游戏里的npc、他、他……他活了! #瞳孔地震.jpg#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叫第87章 鬼王16我叫什么? 大门敞开着, 外面的冷空气灌进来,应到室内温度变化的空调开始制热、发出嗡嗡的响声。连在厨房里的罗螓也察觉了对,一边擦着手一边往外走, 看见直愣愣杵在门口的钱稷,明所以道:“回来了?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还快进来?” 钱稷僵硬转头看向他妈, 胳膊忍住抬起、伸手指向楚路, 磕磕巴巴问:“妈、妈……他他、他……” 罗螓因为儿这礼貌的动作,忍住瞪了他一眼,“是跟你说了吗?你路路弟弟。” 钱稷:?! 他觉得自己么做梦、么穿越, 么是这个世界玄幻了。 ——他离上次回家还到个月,家里突然了个“弟弟”, 这个“弟弟”还几乎跟游戏里的npc一模一样。 ‘见异’的最新资料片还没出, “路路”反而复活到三次元了吗? 钱稷深沉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色凝重地看向他妈, 问:“妈, 我现在叫什么?” 个月见,回来的儿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罗螓差点领着儿去挂个精神科。 十分钟的鸡同鸭讲之后,钱稷终于明白了过来, 眼前这个小豆丁是先前电话里说的邻居家的那孩——既是游戏里的“路路”复活,也是他妈突然给他了个这么大的弟弟。 罗螓忍住敲了两下儿脑袋,“整天介儿的,也知道脑里在想些什么!” 钱稷捂着脑袋叫唤了一会儿,又被罗女士拎着耳朵吩咐,“好好照顾弟弟,许抱着手机理人”。 钱稷做了个“遵命”的姿势,表情夸张地答应下来, 惹得罗螓又瞪了他一眼,太放地回了厨房。 钱稷也确实没有像罗女士担的一样“抱着手机理人”,准确的来说,他现在对楚路的兴趣远高于任何电产品。 电视上那《xx超人》的动画还在播,但是就算楚路真的是小学,也没有办法做到无视旁边这么灼|热的眼神。 他忍住转过头去,询问地看向钱稷。 ——钱家小儿的这态度,实在是太奇怪了。 再一次对上小豆丁正脸的钱稷:……啊,更像了! 他忍住开口,“再叫我一声‘哥哥’?” 楚路:“?” “……哥哥。” 他觉得自己该想个办法,委婉地提醒一下钱授夫妇注意儿的理健康。 而那边,钱稷—— 有一只路崽、三次元的路崽、还活着的路崽…… 在他跟前乖乖叫“哥哥”。 钱稷:“……!” awsl. 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砸中,钱稷飘飘然了一会儿,总算让发热的头脑稍微降了点儿温。 ——但果然还是有哪里对吧! 钱稷神色探究地盯了过去。 但如果这是真的美梦成真、或其他什么神秘力量,首先他的名字应该改了吧? 钱·父母开明·家庭幸福·人最大的困扰来源于自己的名字·稷。 他本来姓氏的笔画就,名字更是有过之而无及,小学的时候每次填名字,都对此深痛恶绝,课堂测试的时候,甚至曾经出现过他还在名字、同桌已经把卷翻面的惨剧;好容易升上中学,又因为“稷”字的谐音出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绰号;他本来以为人到大学就可以解脱了,事实证明,他实在是太天真了,因为名字的特,每次大课点名必定中签…… …… ………… ——林林总总,他对这个名字可谓是怨念已久。 可是在改名字在三次元拥有一直路崽之间选,那果然还是后吧! 这么想着,钱稷很快就接受了现状。 如何一只野(?)的路崽打好关系? 答:首先用零食投喂,趁机一点点拉近距离,等到他放下戒之后,就可以尽情地揉毛了。 楚·知道什么情况·突然被殷切问候兼投喂·路:……? 罗螓其实挺担两个孩能能好好相处的。 自家儿自己知道,钱稷从小被宠着,说哄孩了,就是他自己还是个小孩呢。能放任那两个独处,还是因为这段时间下来,发现路路这孩乖巧懂事,是给人添麻烦的性格。 只是这孩越是乖巧,越是让人疼。 好歹已经是两个孩的妈妈了,罗螓还是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本来有闹腾,说当年的钱稷了,就是人人称羡的乖巧大女儿,那时也让人头都大了一圈。 而对路路而言,他是得懂事吧。 想到对面那两个孩的情况,罗螓还是忍住在里叹气。 但是出乎意料的,客厅里的两人竟然相处得错。 钱稷那孩,竟然也学会照顾弟弟了。 就是这照顾方式…… 罗螓看着桌上那一堆垃圾食品包装袋,沉默了几秒,忍住连名带姓:“钱——稷——” 钱稷:!! 因为钱稷的饭前投喂,罗螓辛辛苦苦张罗的大餐两人都没能吃下。 而钱稷这次回来赶得实在巧,非但钱授没能按照早晨承诺的那样按时回来,就连罗螓都接到了个电话,下午临时有事出门。 钱稷到觉得这有什么好的,他连连点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路路就交给我带吧,东区是新开了一家游乐园?好像叫什么‘晨乐园’,我下午带他过去玩。” 罗螓大放地看向儿,但最后还是妥协,只是临出门前提醒道:“出去的时候把沙发上东外套穿上!” 明显是对儿回来时那身风度温度的打扮很有意见。 钱稷老老实实点头,等罗螓走后立刻一蹦三尺高,抓着楚路套上衣服就想往外跑,显然早就迫及待了。 楚路:“……” * 虽然说是带着人出来玩,但是钱稷并没有什么照顾人、或说照顾小孩的意识在。一路上都是楚路小跑跟着,是真的是个小学,恐怕这会儿早就让钱稷带丢了。 几个热身似的玩乐项目后,钱稷将人拉到了一个房间跟前,满脸掩住的期待。 ——鬼屋。 楚路:“……” 在真的有鬼的世界里去鬼屋,年还是挺有想法的。 平静地进去平静地出,一趟鬼屋下来,无事发。 钱稷显然是期待着什么,平静地出来之后满脸失望。 楚路抬头看他。 钱稷试探:“……你有没有想起什么?比如说超度的咒语啊、法术啊……” 楚路忍住看了他两眼,确定这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 或,这种情况下,更准确地说法。 ——“大龄中二病”。 楚路由衷希望钱授夫妇注意注意儿的理状态。 虽然对方确实没说什么,但钱稷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被一个小学鄙视了。 他抓了抓头发,得遗憾承认,这就是邻居家的一个普通小孩。 说有什么特的? 大概就是格外乖巧、格外讨人喜欢吧。 说起来,“路路”这个名字也确实怎么见。 至于长相问题,那只能说……长得可爱的小孩都是相似的。 …… ………… 虽然此“路路”并非彼“路路”,但是出来玩的这一趟,钱稷还是挺开的。 ——谁想一个乖巧可爱、听话懂事、还能拿出去炫耀的弟弟呢?! 钱稷连拍了数张照片,准备晚上回去发到社交平台上炫一圈,他已经能料想到留言里的柠檬精了。 钱稷一边编辑着文案,一边往外走。毕竟是从小长大的城市,这里又是他以前经常来的地方,他对这一片都挺熟,甚至用刻意去看路也知道怎么走。 只过准备穿近道、走一条小巷的时候,却被旁边的孩拉住了衣角。 软糯的童声在耳边响起,小孩的手指指向另一个方向,“冰淇淋。” 钱稷恍惚想起来,这还是出来这么长时间,这孩一次对他提求。 钱稷:买! 原本往小巷走的脚步一转,他立刻带人往甜品店的方向去。 被拉着往前走的楚路偏了偏头,瞳孔中映入一个在常人眼中存于此的影。 孩童眼眸那血色瞳孔对上的瞬间,那东西充做身躯的黑色雾气一炸,原本的贪婪恶意被深深的恐惧取代,瑟缩着缩回了原本阴暗的角落里。 但是,对劲儿。 记忆回来一部分之后,楚路对这个身体的能力还是里有数的。虽然这确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身体,肉|体力量脆弱到可以忽略计,但是毕竟有曾经身为鬼王的威压在,对于普通的鬼怪具有天然的克制作用。 就如那天进入鬼山之时,在这种天然的等级压制下,所过之处,众鬼避让才是正常的反应。 这只怨鬼的力量并强,甚至于就算是去年的韩乐年在这里,都能轻而易举的解决。 但是楚路它对上视线之前,它却分明无视了威压。 有人做了什么、或说准备做什么…… 楚路觉得这是针对他的,毕竟这次回这个世界之后,知道他存在的人都几乎没有。 那、这又是……为了什么? * 与此同时,已经身在机场的相正棋却接到一个电话。 听筒内传来的语气焦急:“相先,东南的封印出事儿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第鬼王17冷 片土地历史太悠久, 几乎每一块地方都封印着什。或是阴阳两界的裂隙,如同之前生路封印的鬼门,或是无法直接杀的千年厉鬼…… 便有大能以封印为根基, 设立阵法结界,既避免了封印因为时日推移而被削弱, 做到了驱逐怨鬼压制恶灵、保护了普通人。 天师协会几乎在每个城市都有分部, 其重要作用之一就是巡视些封印,避免它们被破坏,相正棋就是s市分部的协会长。 他脸色难看地听着那边的汇报。 ——偏偏是今天, 偏偏是个时候。 相正棋歪着头夹住手机,空手来拿了自己的电脑, 一边在上面敲打着, 一边让对面解释在的情况。 未免结界被有心人破坏,其阵眼位置是移动的, 每时每刻所在都有所同。 ……只要是阵眼……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演算结果, 相正棋忍住骂了句脏话。 而手机的另一边,负责人的声音几乎带了哭腔,“只是怨鬼,、有普通的魂魄, 但是数量太多了……太多了……根本处理来……” 那人一连重复了好几遍“太多了”,可数量真是超乎想象。 封印附近都有驱逐阵法、或者残留的被封印厉鬼的威压,按理应该种情况。 有人动了手脚。 而精通阵法、想把他拖在s市的人…… 相正棋脸色越发紧绷。 提醒登机的广播声响起,相正棋收起电脑走休息室,却逆着人流、往离开机场的方向而去。 就算他知道对方是故意把他留下,却得走进个陷阱。 但韩家那边,有韩乐年……也能管。 相正棋脸上是肉眼可的烦躁,他抬手盲打一串号码, 只是没等他开口解释,对面就传来一道耐的女声—— “用着你、那是我弟弟,我自己去。” 相正棋:“……” 他沉默了瞬息,道:“有韩乐……” “嘟嘟——嘟——” 半句话没完,对面已经变成了一连串的忙音。 相正棋看着被挂掉的手机苦笑一声,但是李生如既然去,虽然目的是在生路,但她必然会放着韩乐年管。 想着,他稍松了口气,但是再抬头时,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为肃然。 ——速战速决吧。 * 而另一边李生如的状况却绝对上好。 碎裂的手机摔在地上,上面染着斑驳的血迹。她小腹左侧插着一柄匕首,鲜红的血迹在素雅的旗袍上洇一片深色,她却对此毫在意,神色漠然地看着前面倒在地上的青年。 饱满的红唇向上勾起一个弧度,她冷嗤;“胆很大,你。” 随着她往前逼近的动作,那个偷袭的李家旁支弟满脸可置信,他手脚用的往后蹬着,脸上是深深的恐惧,“怎可能?!……可能!!你怎能用灵力……” 脊背抵到了墙边,青年退无可退。神情由扭曲转为狰狞,他突然纵身跃起,“女人、是个女人!!去吧!我才是——” 他话只了一半,接着一声闷哼。再看时,人已经软软的倒在了一边。 李生如将那柄从她身体里拔的带血匕首扔到一边,看着那瘫倒在地上的一坨,嘲讽冷笑,“垃圾。” ——种垃圾想当家主,也知道谁给他的胆? 可能是腰下那二两肉吧,切了就好了。 ……段时间她忙的没空管,那些老东西蠢蠢欲动。 等她把生路接回来……等接回来…… 李生如想着、却踉跄了一下,手臂攀住旁边的窗沿,才至于滑落在地。 她微颤的手握拳,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狰狞。 ——那群老东西!! * 对于和钱稷回去路上遇到的那只怨鬼,楚路到底是有些在意。 晚上从钱家回来以后,他躺在床上想了一阵儿,是决去看看。 未免开门的动静惊动对面,楚路是直接翻的窗。 而房间位置正好能看韩家阳台的钱稷:“……” ??? !!! 他一个仰卧起坐直了身,揉着眼睛确认自己刚才看的影是松鼠或者野猫什的——那大一只黑影,怎也得是个猴吧! 猴个p! ——是“路路”啊! 钱稷想都没想就要跟去,打开窗之后冷风一吹,冷静了。 ——七层。 他要是想明天自己的遗体上本市头条,最好要干。 钱稷“唰啦”一下关上窗,从衣帽架上扯住自己的外套就往外跑。 在客厅撞来接水的钱教授,被问之后,匆忙道了一句,“我妈天家里的酱油没了!我去买!!” 一阵风刮,大门“嘭”地一声关了。 听到动静的罗螓从房间探头,问:“老钱,怎了?” 也同样有点没反应来的钱教授:…… 他停顿了一下,试探问妻:“……家里的酱油没了?” 虽然知道话题为什转到里,罗螓回忆了一下,点头,“做饭的时候发剩多了。” 钱教授听后,满脸欣慰,“懂事儿了。” 他着,连接水都忘了,哼着戏腔的小调就回了书房。 …… 而另一边,钱稷命戳着电梯下行键,一路跺着脚到了底层,了楼才懵逼的发根本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 钱稷:“……” 总之…… 去天去的地方看看吧。 * 韩家禁地。 韩乐年迷迷糊糊睁开眼,意识清醒的一瞬间就知道要遭,在看到周遭的情况之后,就更是心下一沉。 密密麻麻的符篆贴满了墙面,黄纸上的朱砂蜿蜒成扭曲的符号,乍一眼看去像是鲜血染成。韩乐年眯着眼辨认,但上面绘制的图案是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形状。倒也正常,他认识的符篆本来就没有几个,对付厉鬼基本都是靠拳头。 会儿已经无暇细想到底是哪里暴露了,他挣扎着转动手腕、想要脱开身上绑缚的绳索。 正动作间,后面却传来一声粗嘎的笑声。 ——有其他人在?! 韩乐年猝然一惊。 全身都被绑起来的状态很难动作,韩乐年活鱼似的弹跳了好几下,终于艰难地扭身去,看到了原本在他身后藏在暗处的人。 ——是个穿着道袍的老者。 他已经有些年纪了,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遍布如树皮一般的沟壑,褐色的斑点连昏暗的光线都遮掩住、松弛的皮肉让整张脸都显得阴森森的。 而更让韩乐年心惊的,是他身上散发的腐朽气息。 沉沉的气侵染了整个躯壳,要是刚才那一声动静,他几乎以为是个已经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尸体。 韩乐年深吸了口气,念了那个名字,“韩、埒——!” 那位因为抱病在身、他回到韩家之后一直无缘得的韩家家主。 听到韩乐年声称呼,对方发一声嘶哑的笑,用他那好像漏风的破风箱一样粗嘎的声音道:“按照和个身体的血缘,你该叫我‘爷爷’才对。” ——个身体? 韩乐年心下一坠。 相生前那猜测竟然成真了?! 而对方在毫遮掩的坦态度,只能明…… 他打算动手了。 韩乐年背着手磨绳的动作没有停,但是脑中却思绪急转。 行动本来就在今天,虽然没料到种意外,但只要再拖些时间,等到相生来就可以了。 想着,顷刻之间,心底便有了决断。 他仰头看着那老者,脸上扯一个嘲讽的笑来,“‘爷爷’?竟然是‘爸爸’?” 韩乐年话落后,对方面上的神色陡然阴沉下去。 韩乐年父亲在仪式已经半启动的情况下逃脱,的确是极大的失误。要然韩埒也至于拖着在个如此老迈的躯体,被气侵蚀大半,甚至连动作都变得艰难。 ——他真是很多、很多年都没有狼狈了! 耷拉的眼皮遮挡了大半的瞳孔,但阴森森的视线仍旧如有实质地落在韩乐年身上,好似毒蛇在体表嘶嘶爬,危险和恶心同时泛起来,韩乐年甚至能觉到自己身上应激性地泛起了一大片疙瘩。 韩埒从头到脚把人打量了一遍,却突然笑了—— “无妨,要是他跑了,我找到称心的新身体。” 是每个天师都能靠符篆术法,遇鬼的第一反应是上拳头揍的。 韩乐年敢干,确实有资本。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身上的灵力已经磅礴到连相正棋都忍住为之侧目的地步,而对于韩埒而言,简直是一个再理想的“容器”。便是他已经更换的两位数躯体里,也是未曾有的。 那点翻涌起来的怒气很快就被满意压下,他的脸上重新带起了笑。 “你是在等相家小、和李家的那个小丫头吧?” 韩乐年瞳孔一缩,却强制镇:“你谁?” 似乎走投无路、却仍旧兀自顽抗的态度取悦了他,韩埒兀地发了一阵笑。 有些尖利的声音在封闭的空间里层层回响,绘着朱砂的符纸也无风自动、发窸窸窣窣的响声—— “会来的、他们来了。” 韩乐年暗地里磨绳结的动作一顿,脸上的神色真正难看下去。 * s市。 冷冷、冷—— 冷了! 钱稷一下租车就觉得情况妙。 会儿站在空无一人的夜间街道上,耸着肩抱着手臂、只恨得把自己缩成个球。 他来的时候太急,只来得及把外套套上,里面穿着睡衣。冷风从裤脚袖口灌进去,厚重的外套几乎半点御寒的作用都没起到。他甚至觉得正有什凉森森的东西从他身体里穿,寒意从身体深处泛来,让钱稷甚至有种自己正赤.身.裸.体躺在冰天雪地中的错觉。 今、今天的温度有、有低吗? 他牙关咯咯地打着颤,脑中闪个疑问。 恍惚间,他好像都已经被冻得魂魄窍,被人群拥簇着向某个方向而去。 ——人群? 刚才街上连个影都没有一个,哪来的人群? 但似乎是因为冷得连观都迟钝了,虽然心中闪一个问题,但是却连疑惑的情都无法升起。 直到…… 一抹柔软的暖意触碰到冰冷的掌心,钱稷结结实实的打了个激灵,才像是重新活来一样。 意识有些迟钝,人却顺着手心的拉扯,低头看去。 他惊讶:“路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