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饵》 第001章 归家,塌天之祸 风刮得很紧,大雪像扯破了的棉絮一样在空中飞舞,没有目的地四处漂落。河岸两边墙角各自漂浮着几盏花灯,稀稀疏疏,好像在给河中心过往的大大小小的船只让道。 船只上有船客和拉船的脚夫,他们斗不过风雪,显出了畏缩的样子。大雪越下越尽兴,白茫茫地布满在天空中,向四处落下,落在船顶上,落在伞上,落在脚夫的笠上,落在柳叶桨上。 风玩弄着伞,把它吹得东倒西歪,时不时吹得它离开了船客的手,差点把它吹落到河中心。风在空中怒吼,声音凄厉,柳叶桨伴随着这无休无止的风声拍打着好看的桃花浪,同时也拍打着船客那颗停泊靠岸、春回大地的心。 已经到了傍晚,周遭的一切逐渐消失在灰暗的暮色里,河岸的灯火渐渐燃了起来,河中隐隐约约映出了人的影子,空气寒冷,河水亦冷。 一叶小舟晃晃悠悠地通向那个充满希望家的方向——秦淮河。 “四妹,当心脚下。”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岁的男子,一手执伞,一手扶着正踏下扁舟的女子,还朝拉栓绳的艄公点了点头,风削的侧脸更显清瘦,腰间系着一把刻有仇字的佩刀。 轻巧地从踏板上跳下的妹妹披着一件褐色的袍子,袍子下罩着一身单薄的碧绿烟纱散花裙。她的年纪不过十六的样子,白皙如玉的脸冻得通红,但是一双眼睛格外明亮。 “哥哥,咱们快走!”她用欢快的语调说,喜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却又不经回头看了眼身后…… 雾霭沉沉从秦淮河面升起,远处星星点点的船只渐渐沉寂在河的尽头,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不打紧,就快到了。......四妹,近日水榭歌台中,黑金坊那伙登徒子,可有再为难你?” 哥哥白生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同时扶了扶腰间的那把佩刀。路上时不时有行人走过。 “哥哥你就放心,只不过是一群蝼蚁,他们没那个胆,”妹妹白饵带笑地说,停了停脚步。“若是他们真敢欺负小饵,那我就告诉他们,我哥哥白生,可是在天子脚下当差,英勇无比,以一当十!” 妹妹生动地说着,没有一点畏惧的口气。 白生似乎有些脸红了,他瞥了眼四周,急切地说:“你就会拿哥哥说笑,哥哥只不过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卒,哪有你说的那么威风,不过四妹放心,有朝一日,哥哥定会晋升为一名大将军,如此,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白家,哥哥也要把你从水榭歌台赎回......” 一阵风把他手里的伞吹得旋转起来,他连忙打住,用力捏住伞柄。 风呼呼地吹过,路边大树上七零八落地坠下些许雪块,望过去,白皑皑的。 “到那时你就再也不用作歌女,不用在大冷天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别人面前卖命,更不用看别人的眼色活,”白生把刚才中断的话接着说下去。 “可怜你年幼就被卖进水榭歌台......说到底都是我这个当大哥的无能,不能让家中数口人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哥哥声音有些低沉,透露着自责。 “不,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穷且益坚,不坠青云,小饵坚信,你定可成功!”白饵安慰道,又刻意扬起头继续着。 “哥哥更不用担心小饵,小饵可不是一般的歌女,你的妹妹如今可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吃香的!喝辣的!逍遥快活着呢!” 白生看着妹妹那张孩子似的天真的脸,内心宽慰了许多。脚步踏在雪地上,软软的,发出轻松的叫声。 白饵不作声了,她感激哥哥的付出,她知道,哥哥每天当差结束后都会早早去水榭歌台接自己回家,她亦知道,即使哥哥成家后他仍会时刻挂念着家里的弟弟妹妹,父母年迈,哥哥想独自一人撑起整个白家,她亦然。 “哥哥,你觉得冷吗?”白饵忽然关心地问。 “不,我很暖和,每天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以及秦淮的一草一木,就觉得内心特别踏实,说不出个什么具体,总之,心里热乎。” 白生习惯性地望了望四周,知道就要到家了,便说:“四妹,快走,转个弯就到家了。” 白饵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加速了脚步,一转眼就入了一条更清净的巷子。 明黄的灯笼在檐下被风吹得浮来浮去,灯影明灭不安,衬着渐大的雪,巷子里寥寥的几个行人匆忙地走着,留下一些脚印在雪上,就默默消失了。 风止了,白饵接过伞,抖落了伞上的雪,收了伞;夜来了,谁也没察觉,唯有泼天的大雪静静地下着。 白生走在前面,刚要上前叩门,门就开了,一个少女的声音兀自跳了出来。 “大哥,四姐,你们总算回来了。雪下得那么大,我和娘都担心死了,快进来,外面冷得瘆人。” 说话的姑娘小桃桃,是白家最小的五女儿,年芳十一,一件蓝布棉袄裹着她苗条的身子。她闪动着明亮的眸子天真无邪地看着他们,转瞬便笑靥如花。 “小桃桃莫急,这就来。”白饵高声答道,随小桃桃一同入了院子的正堂。白生也跨过门槛往另一侧的上房走去,房檐下,一双妻儿似乎等候多时。 “可算是回来了,你姊妹们可念叨着呢,快,过来烤火。”母亲江氏说着便攥着白饵冰冷的手往火盆边靠,白饵赶忙应声坐下。 炉火把母亲的白发照得金灿灿的,母亲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 小桃桃主动帮姐姐宽了袍子,并抖落上面的残雪,却被母亲赶忙制止:“桃儿,残雪可别往地上洒,明日就是你三姐大喜的日子了,一切都得图个干净、吉利,不能有半点不干净......” “四妹妹回来啦!回来得正好,你快来评评理,你三姐非说,我为她写的喜联不够好看,你怎么看?” 母亲话音未断,从内室传来的声音已经热闹了整个正堂。 白饵抬眸,看见二哥哥白砚和三姐姐白苓捧着一副墨迹未干的喜联从内室争执地走出来。小桃桃一旁清理着残雪,那两个顽皮的笑靥已经藏不住了。 二哥向来好面子,奈何家里却有一个直言不讳的三姐,两个人撞在一起总能擦出一些小打小闹的火花,而白饵作为妹妹,难免经常夹在两个人中间。看着各不服气的二哥和三姐,白饵淡淡一笑回应道。 “二哥哥的文墨在秦淮自是出了名的好,三姐姐亦是明日秦淮最美的新娘子,喜联配喜事,喜上加喜,相得益彰,哪分什么高下。” 只见白砚和白苓二人互不相视,默不作声,嘴角却又暗自微扬。 母亲见此,又免不了唠叨:“你们两,一个弱冠在即,一个明日就要为人妻媳,还如垂髫小孩一般不懂事,传出去若让人知晓,岂不要笑话咱们白家。平日里若有个不平、不满、不喜,勿争、勿吵、勿闹,互相容忍一时,这日子过得才踏实。” 平淡的语调却是字字入心,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白砚腆着脸,旋即收起了喜联。 此时,大哥白生同妻子柳氏入了正堂,柳氏小心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孩子给婆婆请安,各姊妹也不失礼数地向哥哥、嫂嫂问了安,屋内的气氛幽地正常起来。室内虽有火炉,但空气还是冷的。 “晚饭已备好,只待公爹回转便可食用。平日公爹早早便出城替马帮的人送货,时候也不早了,怎未见公爹回转......”柳氏话至一半,襁褓里的婴儿似乎有些焦躁,开始小声啼哭。柳氏赶忙抚慰。 白饵朝窗户的方向望了望,雪打落在窗台的声音她听得很清楚:“许是今日风雪太大,行程有所耽搁,天寒地冻,马车通行难免不便。” “砚儿,几时了?”母亲问。 “酉时未过,戌时将至。” 母亲闻言,紧了紧眉,嘴里念着:“戌时将至,你父亲确实早该回来了,”母亲又视了堂下大大小小的几口人,继续说道。“不等了,天寒,开席。” 晚餐进行得很慢,酒水和清茶温了好几回这顿晚餐才三三两两地结束。饭后,柳氏便入了上房安置孩子入睡,两个哥哥加了披风,擎着伞,去外面打听父亲的消息,几个姐妹能做的,便是同母亲在正堂烤着火,一起等父亲。 良久,不知哪来的风吹开了未关紧的窗子,炉子里的炭火一下子熄灭了,一阵寒意顿时入侵这个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屋子。几盏烛火也被吹灭了,整个屋子暗了下来,让人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白饵旋即走向窗台正准备锁窗,却发现邻舍的灯渐渐熄灭,窗外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躁动。不禁顿了顿,风大,便赶紧锁了窗子。 三女白苓重燃了炉火,屋内登时亮了许多。 此时,二子白砚神色匆匆已从外面回来,衣裳、鞋袜湿漉漉的,像是摔倒过,见此,白饵迎了上去,心中顿时惴惴不安。 谁料,白生还在找父亲,消息未卜,但白砚带回来的,却是一个更加可怕的消息。 “不好了,出大事了,不知为何,现下街上乱成一团,一群人拖家带口正卷着包袱往外逃呢,问了乌衣巷的张酒保,他却神色慌张,说不清、道不明的,反复言要出大事了!左邻右舍、前前后后已经在逃了,这回怕是真的要出大事了!”白砚的语气中带着恐惧与慌张。 柳氏听到动静,急急入了正堂。 “呸呸呸,二哥你乱七八糟瞎说些什么呀,那些街坊邻居平日里总是喜欢无事生非,这回许是又听了什么谣言。能有什么大事?莫非这天要塌了不成?”白苓听着这些不干净、不吉利的词,眉眼里显然有些不悦。 “这天怕是真要塌了......” 这个消息就像暴风骤雨一般,一时间让人心惊胆战。白砚下堂去换衣裳,并叮嘱几个妹妹不要随意走动,免生事端。亥时将至,夜又冷了一重,柳氏担心婆婆身体,便去后堂取袍子。 此时,门外似乎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几个姑娘紧挨着母亲,显然有些不安。 白饵听这声音有几分熟悉,打算去看个究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2章 逃亡,大雪泼天 门外,风雪呼啸。 “白饵,快跟我走!”说话的人是一个与二哥白砚差不多的年纪和身形的青年男子,头上的斗笠已经积满了一层雪。 白饵见此,出了门,并把门带上,不解地问:“何辄,你怎么会在这?” “别说了,快跟我逃,我带着你走,从此我们浪迹天涯,你再也不作歌女,我养着你!”何辄说得很急,一心要拉着白饵的手,决意带她走。 何辄疯了不成?明日就是他和三姐大婚的日子,他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白饵一下子惊住了。 “何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可是我的姐夫,这话若是被我三姐听到,你让我如何自处?”白饵狠狠把何辄的手甩开,脸上很是生气。地上的雪有些打滑,被二人踩得惺忪作响。 “你知道我心慕的人是你啊。秦淮河的水榭歌台上,自打我第一次见你,我就倾心于你,这些你都知道的啊,我和你三姐的婚姻是我父亲一手掌控,这向来不是我的本意,我至始至终爱的是白家的四女白饵呀!你还不明白吗?况且,我和你三姐明日的婚事是注定办不成的,我也不可能成为你的姐夫,我只做你的相公!”何辄激动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大。 说完后何辄总感觉脸上有个火炉在罩着他。平日里何辄多次明里暗里的挑明自己对白饵的心意,可如此毫无技术含量的土味的情话这次却是第一次明目张胆、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简直不可理喻,毫无逻辑可言,这个男人一定是疯了,白饵的心跳登时就加快了,她分得清楚,这绝对不是被表白后的紧张感,而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危机感。 白饵一边打探着四周,一边生气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如何不是我的姐夫?明日的婚事为何办不成?你若想逃婚,不仅我不答应,我三姐更是不会答应!” “不是我想逃,是整个秦淮的人都在逃!我父亲已经从外邦得到消息,漠沧风国今夜将横渡秦淮河,明日整个秦淮将不复存在,我父亲已经在柳叶渡备好了大船,现在你就跟我走!”说罢,何辄便拉着白饵往外走。 大雪一个劲地扑在二人的脸上。 “何辄,你放开!这不可能,这繁盛的秦淮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你只不过想逃婚,扯谎骗我跟你走!我是不会相信你的!”白饵压着声音叫了出来。 什么横渡秦淮,什么不复存在,白饵脑子里乱糟糟的,下意识推开了何辄,跑进檐下。何辄一不留神滑倒在雪地,斗笠上的雪一同滑了下来。何辄连声唤着白饵的名字,却无回应,只能绝望地看着门被白饵狠狠锁上。 白饵入了正堂,屋内暖和了许多。 “饵,可是你父亲回来了?”母亲急着问。见白饵不作声,神色有些不对,又问:“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事...”白饵心不在焉回。何辄说的话像无头苍蝇一样,一直绕着她嗡嗡作响。 “没事却为何去了这么久?我似乎听见何辄哥哥的声音了,”三姐白苓怀疑地盯着白饵,又惊奇地问:“是何辄哥哥来看我了吗?......准是!” 白苓心里越想越欢,一个劲冲出正堂打算探个究竟,不料走得急,和迎面跑进门的小桃桃撞了个正着。白苓朝小桃桃嚷嚷了两句,显然有些不顺。 白饵看着小桃桃眼神无光,面色不太好,像是受了什么惊吓,赶忙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揽在怀里。 母亲一旁责备:“桃儿,院子里雪大,不要随处乱跑。眼下夜也深了,你们的父亲未归,生儿去打听消息也未归,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慌,不要乱,都坐下,哪也不许去,就在这陪我一起等你们父亲和大哥回来。” 大家都没再说话,只是陆陆续续坐下来,等待父亲和白生回家。 堂下炉火烧得正旺,空气中氤氲着冷寂的白色气体,炉子里的火焰燃烧着漆黑木炭,发出了烈烈的响声。 夜深,人定。 小桃桃年幼不经困,便早早睡下,柳氏又去温了一遍饭菜,白苓欣喜若狂回房试了明日的嫁衣,白砚在外面守着。 白饵同母亲守在炉火旁,话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了。 “白家虽不算什么富贵人家,但几十年来,日子过得倒也顺意,无病无灾,全凭老天眷顾。我和你父亲老了,也别无所求,能看着你们几个,平平安安的,就是最大的心愿。可喜你大哥有了自己的家室,白苓亦有了如意郎君,但小桃桃年纪尚小,胆子也小,你和白砚也长大了,白家还要靠你们支撑下去。事事都难料,不管这天要怎么变,你们切记不可自乱阵脚。” 母亲不紧不慢地说着,时不时望向外面。 “如意郎君”四字,在白饵听来,总觉得有些伤感,母亲所说的如意郎君只不过是表面的。 当年何辄的父亲去外邦做生意,半路却遇上了劫匪,好在碰上了替马帮送货的父亲,白家向来心善,便救了何父一命。何家虽算不上高门大户,但也是富贵人家,为了报恩,何父根本就不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便来白家替儿子提亲。按照礼数,长女先嫁,三姐与何辄的婚事就这么被定下来了。 而三姐自小就恋慕何辄,在三姐眼里,何辄自然是她的如意郎君。 但婚姻向来不是一个人就能断定的事,若是两情不能相悦,这段婚姻注定就是个死结,何况在建康这个繁盛的年代,当各种不论是名贵还是下等的绸缎都纷纷绣起了个性张扬的花纹时,那些所谓的老祖宗留下来的条条框框根本压制不住年轻人对追求心灵的自由的渴望。 而何辄便是一个典型,他爱上的是秦淮歌女,一个他不该爱上的人。 白饵把思绪拉了回来,听着母亲一席话,方才的不安也渐渐释然了,劝慰道:“娘,您就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和哥哥一定会守着白家的。您也别担心了,父亲和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父亲、大哥回来了!”尖利的声音一路传进内宅。 母亲和白饵欣喜地起身,踏出堂相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下了。 “爹——”白饵语气渐渐淡了下来,她发现父亲脸色极其沉重,何辄带给她的恐惧一时间不可操控似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时,柳氏和白苓也赶来看父亲。 “今日我替马帮那伙人送货,结果马帮的人却并未出现,在打听他们消息的路上,竟然看见和亲公主沐禾被一辆载着死牢的马车送回皇城,后来才知道,马帮帮主已经被漠沧国的风人杀了,马帮的数千匹壮马和粮草悉数被他们抢去,这才知道,秦淮要出大事了。” 父亲顺了几口气,沉重的声音像闷雷。 “漠沧风人手持弯刀,残酷无比,遇人便屠,杀人手段更是歹毒,我险些被几个风人发现,跑了十几里路才逃回来。” 父亲所带来的噩耗犹如惊天霹雳让众人大惊失色。 白饵冷冷地僵在那里,似乎没有听到父亲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身旁的白苓几乎要哭出来:“这不可能,娘,你告诉我,爹爹说的不是真的,这不可能啊!我们住在天子脚下,自有天子庇佑,不会出事的......” 母亲紧紧攥着白苓的手,不说话。 “朝廷的事,我们又真正知道多少呢,这把火沉寂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要烧起来了......”父亲语气透着不可名状的悲凉与无奈。 那一刻,白饵突然相信了何辄之前讲的话。这些年来,身为黎桑仇(qiú)国秦淮一带的歌女,游走于达官贵人之中,她知道,父亲所说的这把火是什么。 十八年前,黎桑仇国为止戈漠沧,将沐禾公主送去漠沧风国和亲,以求天下太平,奈何漠沧风国却从未真正臣服于黎桑,沐禾公主产下的小女儿不到一岁便夭折,沐禾便被安上了谋害皇嗣的罪名,漠沧皇便借此将沐禾打入冷宫,黎桑皇为维护天下利益,对此置之不理。 十八年来,漠沧无数次明里暗里借机挑衅,黎桑皇都给予纵容。谁都不敢相信,当初仅仅是弹丸之地的漠沧国如今却实力雄厚,开始对天下四方虎视眈眈。 “赶快收行囊,大件重物别带,只备些散碎银子,咱们连夜就逃,外面风雪泼天,行路不便。白家数口人,行程吃紧,不可再耽误了!”父亲急切地吩咐着,声音有些吃力。 母亲扶着父亲坐下歇息,一切不容思忖,柳氏和两个哥哥赶忙下堂准备,白饵准备唤醒睡下的小桃桃。 “我不走!我哪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等明天何辄哥哥的花轿,他说过,他会来接我过门的,我不能走,我不能抛弃何辄哥哥!” 白苓已然泪眼决堤,难以控制慌乱的声音。炉子里透出的火光把她鲜红的嫁衣照得格外刺眼。 “苓儿,我们没有明天了!秦淮也不会有明天了!在我回来的路上,何辄一家已经走了。”父亲含泪告之。 白苓听此,心如同被人划开一条口子,让她喘不过气来。白饵看着姐姐这般难受,顿时心酸至极,她不敢告诉姐姐今日何辄来找她的事,不敢亦不能,她得藏着,瞒着。 白苓摇了摇头,她不相信父亲说的话,颤抖着双唇:“何辄哥哥不会抛下我的,他一定在等我,对,他一定在等我,我这就去找他!” 母亲一把拉住她,苦苦劝慰。白苓哑着声音拼命地求母亲让她去见何辄。 “三姐。”这次拉住她的是白饵。 白饵走到姐姐身边,从身后掏出一支簪子,强忍着泪水,微笑道:“这是今日姐夫托我送给你的簪子,本来让我在明日为你梳妆时偷偷给你带上,好给你一个惊喜,如今事态紧急,这支簪子就给姐姐保管。等到咱们安顿好,姐夫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到那时,你再把这支簪子戴在发髻,姐夫见了,一定欢喜。” 白苓接过簪子,心里突然很感动,她朝妹妹点了点头,她知道他的何辄哥哥没有丢下她,她要等他,无论多么难,她都要等他,借着火光,她发现这支簪子美极了。 劝罢,白饵说要去叫醒小桃桃。阴暗处,她旋即将崩落的泪擦干。 她知道,这只簪子是她事先准备好要送给姐姐的贺礼,何辄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不得不将这个谎替他撒下去。 夜半子时,最后一盏灯被吹灭后,白家数人皆从后院离开了。透过窗户,正堂那些被残雪掩盖的炭火所生出的寒烟,借着东风一路飘向被大雪吞噬的秦淮河,那个注定没有明天的方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3章 蚕食,一雪前耻 “哈哈哈......”刺耳的狂笑声似乎要把人的耳膜震裂。 “逆来顺受、苟延残喘这么多年,今日我漠沧风国终于要一雪前耻!听我号令:‘漠沧铁骑踏破黎桑每一寸山河,弯刀长戟屠尽黎桑每一个仇人’。” 噬人心魄的声音透着征服天下的气势破空而出,一呼百应。 寒风肆无忌惮地吹拂着高高擎起的漠沧风国的旌旗,一抹日光照在顶端,格外刺眼。 风人都说,那是胜利的曙光,是漠沧天神赐予的无尚荣耀。 猎猎旌旗下,身披狼甲的漠沧皇踏着早已躁动不定的高高战马,睥睨着这座曾给他留下无尽耻辱如今却伏尸百万、血流千里的黎桑皇城,心中充斥着嗜血的欲望,嗤笑了一声,道。 “黎桑皇那个老贼恐怕怎么也没想到,如今我漠沧国早已铁骑成山,兵强马壮,数万铮铮铁骨夜潜秦淮河,一跃而上,屠他个措手不及,杀他个防不可防!” “多亏了这泼天的大雪,白雪皑皑,天地一色,正是掩蔽的强盾。天寒地冻,彻骨之冷,正是杀人的利器。那些愚昧的黎桑仇人又怎么知道,我风人生来就居严寒之地,早就练就了耐寒之身。呵,昨夜的秦淮河水真叫个痛快!” 说话的男子是漠沧风国大皇子漠沧无忌,手持着沾满着数千人鲜血的弯刀,两颗尖利的狼牙使整人都极具杀伤力。 “既然痛快,何不即刻就滚回那破地方多洗洗,少在这挡我视线,妨碍我游戏,若是扰了我的兴致,我的白凤奎狼可要你好看!” 把玩着身下坐骑的女子的声音十分锐利,满是烦不可耐。她朝漠沧无忌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后,拿起长弓,从身后抽出三支箭,朝远处射去。 此人便是漠沧风国的三公主,漠沧无霜。 “妹妹怕是在嫉妒哥哥刀下的猎物比你的多,好说,好说,剩下的猎物都归你,莫急......”漠沧无忌话还没说完,远处就传来一阵惨叫,随后就是尸体倒下去的声音。 “报——,漠沧铁骑已拿下东西二市、南北各七城!” “报——,漠沧死士已包围了整个秦淮渡口!” “报——,漠沧狼卫已攻破聚龙城!” 报战况的探子接踵而来,声音传遍了整个黎桑皇城。 “好!是时候去会会黎桑皇那个老贼了,忌儿、霜儿,吩咐下去,封锁整个秦淮,这里的仇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全部关进囚奴囹圄,呵呵呵......” 冷笑的声音还在空中盘桓,漠沧皇的铁骑已经一路奔向聚龙城。 “我要杀了你们这群风人——”前方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猝然持着一把利刀,径直地冲了过来,声嘶力竭,憎恨焚心。 只听得“咔嚓”一声,人头转瞬被漠沧无忌面不改色地砍下,血花四溅,洒在苍白的雪上。 “妹妹可要小心,别让仇人的血弄脏你母妃送给你的裙子。”漠沧无忌佯装关心地说。话里藏着的冷笑声似乎已经惹怒了漠沧无霜。 “漠沧无忌,你少在我面前提她!再多管闲事,小心我拔了你那两颗肮脏的狼牙!”漠沧无霜狠狠瞪向漠沧无忌,准备给他点颜色瞧瞧。 “妹妹,莫怒,方才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不错的游戏,妹妹不是向来喜欢中原人玩的一种游戏,打马球吗?若是以这人头为马球,是不是会很有趣呢?”说完,漠沧无忌用刀将人头刺起,朝向漠沧无霜。 漠沧无霜将人头抢了过去,递到白凤奎狼的嘴边,一点点的喂着。整个人头在白凤奎狼的嘴里撕扯,发出“嘶嘶”的响声,脑浆瞬间流了出来。看着白凤奎狼吃饱了,漠沧无霜的怒气这才有所减轻。 这边两个人的战火刚冷下来,远处却又战火喧天。弯刀割下头颅的声音、长矛刺入心脏的声音和摄人心魄的哀嚎声一阵阵传来。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未见到我二弟和四弟?”漠沧无忌突然问。 “回王爷,平王殿下和太子殿下昨夜乘舟渡河,这会应该上岸了。”回话的人是漠沧无忌身边的手下沧狼,两只鹰眼十分锐利。 “呵,我漠沧皇族的男儿个个骁勇善战、能骑善渡,唯独他们两个松筋软骨、乘舟坐轿,真是有损我漠沧皇族的颜面,” 漠沧无忌嗤笑了一声,锋利得像刀刃的狼牙突然露了出来。 “城中乱,不安全,太子殿下极尊贵,不容有闪失,沧狼,派我们的人暗中好生跟随、保护。” 沧狼含笑,放慢语速应声而去,一道剑眉深深压了下来。 很快,漠沧人占据了整个秦淮,铺在地上的不仅是白雪,还有尸体和血,他们静静地睡着,静静地躺着,好像在等他们的家人。忽然,他们一个个、一群群地被拉到大板车上,被拖走。不到半天的时间,许多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 大街上变得很有秩序,一列列长长的队伍缓缓前行,刺骨的北风穿透了他们的单薄的衣裳,刀一般地吹在他们冻得已经发紫的皮肤上,大风陡然呼啸而起,他们缩得越来越紧。 铐链声起起伏伏,夹杂着抽打声。 “快点,跟上!”走在后面的军官时不时面色阴沉地严厉呵斥着,手里挥舞的长鞭像一条眼盲的毒蛇,一会儿落在小孩身上,一会儿落在老人身上。 长长的队伍里有白家三父子。 “父亲,他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白砚的声音里透着恐惧,是对死的恐惧。 “没事的,不管去哪,只要我们父子三人还在一起就没事,不会有事的。”父亲安慰着白砚,嘴里吐出了几口白雾。 白生悄悄打探着周围,挨近地说:“这些队伍里大多为青壮男子,应该是需要劳力,就目前来看,母亲和妹妹应该是安全的,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抵达了南郊老宅......” “说什么呢!找死吗?”白生的话被军官的叱骂声打断。声未断,长鞭已经落在白生身上。 天空中雪片又开始飘了起来,冗长的队伍也开始渐渐变得苍白了。伴随着脚铐声和北风呼啸的声音,黑夜再次降临。 南郊老宅。 木桌上静静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缺角的杯子,茶壶里显然没有几口水了。柳氏和母女几个围坐在木桌前,脸上写满了焦急和不安。去打听父亲和哥哥们的消息的白饵这时已经回来。 白饵咽了几口气,告:“从几个和我一起抚琴的姐妹口中得知,城中悉数有能力干活的男子都被抓去秦淮河畔,修城墙,做苦力。父亲和哥哥们应该也在其中。” 柳氏见状,赶忙提壶倒水,刚倒几口,壶就空了。柳氏将水递给白饵,叹了几口气说:“修城墙,锁秦淮,漠沧人是想把我们困死!” “比起外面那些尸体,咱们算是幸运的,但凡能生,就别死。眼下你父亲和两个兄弟算是安全,南郊一带不算繁华,漠沧人应该暂时无暇染指,老宅暂时亦可藏身。”母亲道。语气里透着希望。 柳氏皱起眉头,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的盘缠一路上都用来打点军官,已经寥寥无几了,再这样下去,怎么熬得住。” 致命的难题摆在眼前,母亲和几个女儿都哑然失色。小桃桃缱绻着身子,挨在母亲身边,越来越紧。屋内突然静了下来。 良久,白饵抬头,道:“明日我便回水榭歌台。” “不可!如今外面都是风人,你万万不可再回水榭歌台。”母亲声音有些颤抖,听到她说这话,仿佛魂都要飘出来。 “眼下风人虽占据了整个秦淮,但各项营生却不会被切断,各街各坊的生意照常进行,无非被风人盯着。只要不惹事,大家自然相安无事。我是水榭歌台的歌女,大家都熟悉我,平时都有所关照,母亲大可放心。”白饵笑着说道,语气里透着自信与坚定。 白饵握住柳氏和三姐的手,道:“小虎儿尚在襁褓,不可离身。母亲和小桃桃仍需人照顾。事态紧急,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唯有如此。” 无可奈何之下,母亲只好同意。 翌日,水榭歌台。 “秦淮五月水气薄,榴花乍红柳花落。新荷半舒菡萏高,对面人家卷帘幕。晚来列炬何喧阗,鼓吹中流一时作......” 听雨帘被人轻轻拉开,新鲜的空气慢慢送进楼中,清丽的曲子夹杂着当地达官显贵的闲聊声轻轻飘了出去。 窗外湖天一色,薄薄的水汽渐渐升起,笼罩着本就缥缈的远山,像极了一幅画。 带着金色面罩的男子收回视线,捧起手边的茶盏,细细地抿了一口,茶盏里映出的一双羽玉眉像一幅画,一身缀有流苏的华丽锦袍使整个人透着高不可攀和与生俱来的高贵。 男子眼里熠熠生光,嘴角衔笑,显然茶盏饮得极佳,感觉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亲切感。这种不可名状就像整个人一般神秘。 他便是漠沧皇族的四皇子,漠沧风国的太子,漠沧无痕,一出生就被视为整个皇室最尊贵的血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4章 初见,惊鸿一瞥 “金班主。”楼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水榭楼台的金班主闻言,似乎一下子抓住了救命稻草,急着说:“白姑娘,你总算是来了,火烧眉毛,救场呐!” 金班主朝靠窗的位置指了指,接着道:“今日水榭歌台来了位贵客,是个风人。这群丫头似乎并不讨喜,要是惹怒了风人,今日我的脑袋恐怕要搬家了!你快去接替她们,快!” 面对这样的局面,白饵反倒慢慢冷静下来,她取了凤萧,往台中心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画屏,台上的画屏勾勒着秦淮河的秀丽风光。 见此,其他歌女纷纷退了下来,似乎已经还魂。 骤停的乐器声幽地响起,整个楼似乎慢慢静了下来。 漠沧无痕顿了顿,茶盏突然停在手中,眸光深沉,若有所思:曲调悲凉,婉转凄厉,像是在悼念。这个歌女显然与其他的歌女不同,大胆,用心。 金班主已经在下面急得大汗直流,使劲使眼色让白饵换曲子。 街市上逝去的仇人仿佛历历在目,白饵好像没听见金班主说什么。事实上,这种危险的场面从她六岁作歌女开始每天都在发生,她早已习以为常。 “殿下,”身边的随从阿信似乎听出了什么怪异。 “勿扰。”漠沧无痕边听边饮,眉目不改。 突然,门外闯进来数十个风人,手持弯刀,大叫:“把这里的仇人通通杀了!” 很快,又有十个风人从天而降,见人就杀,楼中乱成一团,金班主被一刀砍死。 凤萧蹭地滑落,白饵一时慌了神,本想见缝逃了出去,刀光却已经到了她脸上。 必死无疑之际,刀却被一个飞来的茶盏打落。 白饵赶紧躲到画屏后面,循着茶盏飞来的方向望去,她发现,是那个带金色面罩的风人扔的茶盏,细想:这个人是风人,他为何要救我?不对,他的身份明明很出众,大半持刀的风人一入门,弯刀就刻意指向他,他们又为什么要杀他? 白饵这些年在水榭歌台遇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亦看不穿面罩之下到底藏着一张什么样的脸。 “你们的狗眼都瞎了吗?蠢货!” 趁着混乱,白饵移步至阁楼后,从后面逃了出去。 阿信掏出了一块金色的牌子,上面清晰雕刻着一些图腾。持刀的风人见状,纷纷弃刀,跪拜:“太子殿下。” 漠沧无痕示意让他们退下,楼内很快就变得格外肃杀。 “殿下,这茶还饮吗?”阿信问。 漠沧无痕抬眸,视了眼四周,念:“曲终人散,人走茶凉。回宫。” 逃离虎口的白饵一路跑,一路想,她唱跳了十年的水榭歌台就这么死了,她竟然感到可惜,天!那个充满梦魇的地方居然值得她惋惜,她突然觉得很是好笑。 厚重的雪地一层层陷下去,她停了下来,发现眼前的乌衣巷插满了风人的旗帜,乌衣巷已经不再是熟悉的乌衣巷了,何况整个秦淮呢? 她顿时倒在地上,苦笑了一声,心道:整个黎桑已是风人的天下,无论怎么跑,都是风人的天下。 日中,太阳正处在最耀眼的位置,万物生长,却敌不过大雪。 想办法获得了食物的白饵已经到了白家老宅,未进门,啜泣声就先到了耳朵边。 白饵立刻推开了门,只见母亲已经哭成了泪人,惊异:“发生什么事了?” 小桃桃躺在床上,床边还坐着一个花甲年纪的老婆婆,卫大娘。 “五妹染了寒疾......”白苓的声音很低沉,揉在风中有些模糊。 卫大娘起身,被柳氏搀着,眼里有些无奈,道:“这小姑娘年纪小,长途奔波,体力本就不济,夜里又受了风寒,得赶快找几服药吊着,好生歇息,否则就熬不住了,” 卫大娘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都是这挨千刀的风人作的孽,可怜我年轻的儿子被那风人抓去,活活打死。叫我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夜夜哭断肠......” 屋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后来白饵才从母亲那里知道,卫大娘祖上世代簪缨,家中五个儿子,一个文官,三个武将,皆在昨夜战死沙场,今早小儿子也被风人打死,只留下几个媳妇年纪轻轻就要守寡。卫大娘心善,早年通一点岐黄之术,听了消息便过来帮忙看看。 一家人作谢后,柳氏便送卫大娘回去。白苓准备出门找药,却被白饵拦住:“三姐,我去,我和东市的祁掌柜熟,我去他肯定会给我拿药的。你就在家守着,哪也别去。” 白饵哪里知道什么祁掌柜,但她更清楚,如今外面很不安全,家里人绝对不能出事。 时间紧,白饵迎着风雪便出了门。 街市上非常吵闹,人也拥挤起来,由一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妇女、孩孺组成的队伍从街头排到尾,每个人眼里都充斥着恐惧,但动作又极其小心,都知道,稍不留神就会丧命。 白饵穿过人群,悄悄跟在一个队伍后面好掩人耳目,但前面的人走得特别慢,病恹恹的。 “啊——”白饵不禁失声,眼前的人竟活生生地坠在地上,死了。 惊叫声很快引起了军官的注意。 “站住,你干什么呢!鬼鬼祟祟,你们两个过来,把她拖出去,打死。”军官厉斥,引手叫来两个人。 白饵愣住了,转眼就被拖到路边,挣扎无果,看着队伍慢慢远去,雪地上滑出了两条黑黑的痕迹。 “放开她,由我来处置。” 尖利的声音传来,两个士兵看了一眼,说话的是一个披着白色的甲、穿着高筒黑靴、手持弯刀的男子,这是漠沧军官特有的服饰。 两个士兵松了手,不爽地离开。 “何辄?你是何辄......”白饵惊愕的声音被打断,被军官带到附近一处无人的地方后才续上。“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风人的衣服?” 何辄背过身去,道:“我确实本该乘着大船,逃离了秦淮,但行程耽搁了,眼看着大船就要出秦淮河了,呵!” 一阵冷笑,拨动两处心扉。 “却被迎面而来的风人抓了,我父亲及一家大小都死了,我还活着。” 白饵闻言,有些胆颤,又问:“是因为那夜你来找我,所以才耽搁了行程?” 何辄转过身,半晌才开口:“你来这里干什么?出了什么事吗?” “我五妹病了,我来找药。”白饵回答道。 “跟我来。”说着,何辄就带着白饵往前走。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 东市的街道变得更拥挤,街边上都是仇国的流民,他们有的在乞食,有的用席子裹着身子一动不动,有的在傻笑,有的在割血喂着将死孩子,有的敲着木鱼,嘴里好像念着什么。总之,他们都将死于风人的刀下,无人幸免。 “我是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我是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我是猪,我是大笨猪,我是大肥猪,我是大懒猪......” 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看不出年纪的人像个疯子一样正在风人脚下打滚装怪,嘴里重复念着一些让那些风人听了发笑的词。 白饵看着周遭的一切,脚步缓了下来,眼神竟有些呆滞。 “以前从来不懂得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现在才发现,生与死只不过在一念之间。死是因为万念俱灰,活着是因为眼里还有盼头。死多容易,活着多难,但有时候生与死之间,你不得不做一个选择。” 何辄叹了一口气,眉间似乎又多了几分苍凉。 白饵指着何辄这身甲,冷冷道:“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因为这个轻而易举的选择,你就注定要背上叛国的骂名。” “如果选择很容易,那还叫什么选择。一旦你选择活着,就别想着体面,或者戴着面具活,或者装一辈子的傻,或者虚伪一辈子,只要能活。”何辄的语气很坚定。 白饵看着脚下那个摇头晃脑的疯子,突然说不出话来。街上突然躁动起来,何辄带着白饵迅速离开。 当白饵再次回头看向这些流民时,他们已经开始被屠杀,因为一些莫名的理由,或者根本没有理由。 天色渐晚,在何辄的帮助下白饵已经获得了救命的药,正打算离开。 “我送你。” “不用了,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太多,我承受不起。” 何辄冷冷地看着白饵,她不知道,这句话正深深刺痛着他的心。看着白饵离去时的孤瘦身影,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这一带,眼下正是风人严加巡查的时间,若是回去的途中有什么不测,你有想过你五妹吗?” 担忧的声音传来,白饵停了停脚步。何辄借机跟了上去。 很快,二人便安全到达了南郊。 南郊的林子较为繁盛,风呼呼地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孤魂在哀嚎。 “前面就到了。当心。”白饵作别后,欲转身离去。 “白饵,”何辄凝眉,唤着,想说的话似乎已经憋了很久,“你爱过我吗?” 白饵回头,再次看向何辄,心里很平静,一字一句说清:“该说的话,那夜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一直都很期待你能成为我的姐夫,我也一直把你当姐夫。但是,现在你不是了。” 白饵发现,眼前的何辄再也不是以前的何辄,他现在披的是风人的皮,是那群杀了无数仇人的皮,她不会接受这样一个亲人,白家更不会接受。 何辄刺痛的眼眶渐渐湿润,历经千辛万苦似的,扯开了嘴唇:“白饵你记住,秦淮出事前夜,大雪泼天,为了带你跟我一起走,我何辄一家错过了生的机会。今日我何辄又在风人的刀下救了你一命,已是错上加错。你最好好好活着,从今以后,若再有危难,我何辄绝不护你。”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何辄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碎了,“啪”的一声,声音很响。 “多谢。”白饵屈身离去,声音飘散在风中,不知是温是冷。 除了一声感谢,白饵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欠何辄的太多太多,多到让她喘不过气来。 林中的风把雪吹得到处都是,两个人的轮廓在背道而驰的路上越来越模糊。 远处,白家老宅的灯火越来越亮,一个身影飞进了门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5章 真相,鲜血淋漓 “娘,拿到药了!”急切的嗓音像一根小火苗,“嚓”的一声,照亮了一家人的心。 母亲闪动着一双泪眼,连声道:“好,好,桃儿有救了,桃儿有救了。” 柳氏着急接过白饵手里的药,擦干了眼角的泪。但白苓不在屋子里。 漆黑渐渐压了下来,大家吃了点东西后,喝了药的小桃桃已经醒了。 “到底是年轻人,身子骨好,血液旺。”母亲看着恢复得很快的小桃桃,嘴角也难得地笑了。 柳氏抱着小虎子哄睡着后,小心安置到床上,床上摆着一只白生父亲送给孩子的满月布偶,是一只大笑的小老虎。白生父亲希望小虎子能像这只布偶一样虎虎生威,所以就把孩子的乳名取为小虎子。 “这还得多亏白饵,及时找来了药。”柳氏坐到母亲身边,接上了母亲的话,声音很轻。 “是啊,我的饵,长大了。”母亲欣慰地看着白饵,觉得心里很踏实,又道:“如今受着风人的压制,都在狼口边生存,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隔壁给桃儿看病的卫大娘,以及肯给饵药的那个......” 母亲一下子语塞,想不起名字了,下意识看向白饵。 白饵楞了一下,思索了片刻,回:“祁掌柜!”声音很大,好像在掩盖什么。 “对,还有大善人祁掌柜。这两个名字咱们都得好生记着,不能忘了别人这份天大的恩情。”母亲接着说。 “什么祁掌柜!分明是那个负心人——何辄!” 凄厉的声音从院子里传进来。 白饵坐直了看向进屋的三姐白苓,沉下来的脸像被大雪压断的枯树枝,一片冰冷,两个通红的眼睛,像被针扎过了似的。 “三姐,你在说......什么?”白饵声音有些颤抖。 柳氏和母亲赶忙拉住了白苓的手,忧心忡忡地问:“苓儿,你这是怎么了?” “你敢否认今日给你药、送你回来的不是何辄吗?”白苓扯着嗓子质问,泪珠再次崩落:“晚时我去外面找你,虽然亲眼看见那一幕,但我不相信自己的妹妹会和她的姐夫好上,可是到现在你还在拿什么祁掌柜来唬人,我突然就信了!从头到尾,你分明就在欺骗我,欺骗你的亲姐姐!” 白苓的话在心压了好久,自从她看见那一幕后,她就躲在院子里一直哭,一直想,深深觉得自己看到的不可能是真的。可何辄似乎已经在自己的胸口插了一刀,而这把刀确实是她亲妹妹递的。 床上睡着的小虎子的脚突然抽搐了一下,显然被争吵声惊醒,哭声慢慢从嘴里出来。柳氏赶紧哄孩子。 母亲吓了一跳,责问:“苓儿,你在胡说什么?她是你的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说她。” 白饵站了起来,解释:“三姐,何辄是在我拿药的路上碰见的,他担忧我和小桃桃的安危才送我回来的,我和何辄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解释有什么用,不过是越描越黑,白饵从未见过三姐这般模样,她早料到或许将来有一天三姐会知道何辄的真实心意,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她用大大小小的谎言来阻止姐妹反目成仇,可谎言本来就是假的,注定敌不过真相。 小桃桃躺在床上,吓得几乎不敢说话。 “你们要是心里没鬼,既至门口,他又为何不敢亲自进门看看他未过门的妻子!”白苓逼问道。 难道要赤裸裸的告诉白苓何辄不爱她的事实?还是要坦言何辄已经投靠了风人,然后再狠心劝她放弃何辄?白饵想了很多,但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小虎子哭声渐大,柳氏紧了紧眉,担忧爬上心头,但总觉得这种担忧和以往的担忧不同。 “三姐姐你错怪四姐姐了,若是四姐姐真的喜欢何辄哥哥,那天晚上四姐姐就不会拒绝和他一起走!”小桃桃终于勇敢地提起嗓子,一心为白饵辩解。 白饵惊了,她想起了秦淮出事的前一个晚上,原来她和何辄的对话被小桃桃听见了。 小桃桃的话像大雨将至的天空,骤然电闪雷鸣。白苓坐在地上,两个泪眼直直地看着小桃桃、白饵、母亲、柳氏,他们的脸上有趣地挂着同一种表情,默契感十足。她猝然开始不停地失声抽笑。 簪子是假的,她和何辄的婚事是假的,何辄的心更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逃亡的路上她什么也没带,唯独带了那件不可方物的鲜红嫁衣,那可是她日日夜夜她放在枕边心心念念的嫁衣啊!母亲不知道,何辄更不会知道,呵,她突然觉得真的好滑稽,好讽刺。 簪子掉了下来,再也挽不住青丝。 “跳!给我跳下去!” 隔壁传来的动静让一屋子的人都大惊失色,白饵和母亲跑到窗户边瞥了眼声音传来的地方,是卫大娘一家和一群风人! 大难临头的信号在所有人眼里闪过。 “快把烛火灭了!还有门窗,关紧!”母亲压低了声音。 小虎子越哭越厉害,哭声像一把把刀子扎在所有人本就稀巴烂的心里。 透过窗户的缝隙,只见卫大娘被推到隔壁院子的井口边。 “跳下去,快跳下去!” “你们这些天收的狼崽子,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遭报应的!” “噔!” 卫大娘落井了。 小虎子的哭声断断续续,柳氏捂着。突然,其中一个风人的眼睛扫向白家老宅。 一家人惊愕地埋下头,小虎子挣扎的神情在他们瞳孔里越放越大。母亲眼泪直流,没有声音。小桃桃已经吓晕了。 风人押着卫大娘的几个媳妇,脚步声越来越近,小虎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汗从额头一直滑到孩子的脸上。柳氏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手捂得越来越紧。 没声了,一点声都没了。 脚步声慢慢的,慢慢的远了。 柳氏的手缓缓松开了,上面沾满了液体。 柳氏看着床上那只红色的小老虎,小老虎露出了两颗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告诉他们。 “你们看,床上那只小老虎,笑得多开心,就像小虎子一样。以前每次小虎子哭,他爹爹都会在旁边给他摇拨浪鼓,摇着摇着他就不哭了,但他要缠着我给他唱小童谣,我唱呀唱,唱着唱着,他就睡着了,这个时候,他爹爹就会把小老虎放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睡......” 白饵看向那只真的在笑的小老虎,整个心都碎了。 小虎子才不到一岁,才来这个世界不到十二个月,还没来得及开口清楚地唤一声“娘亲”,还没游遍秦淮这片生养他的热土,还没尝过各种口味的美食,他就这么的死了,被自己的亲娘活活捂死的,而他的父亲还是生死未卜,更别谈见上孩子最后一面,这简直要把嫂子逼死。 白饵知道,嫂子十八岁入白家的门,生儿育儿,孝敬公婆,对待白家这几个妹妹胜似亲生,一个媳妇做到这个程度也当堪称典范,老天怎么可以给她这么一个残酷的打击?但嫂子又能如何,因为一个孩子引来一群风人,让白家五口老老少少都陪葬?这种罪孽恐怕轮回几世都赎不完。 她忽然明白,自从漠沧风国蚕食秦淮那一刻起,这个世道就注定不公。 白饵一下子把母亲和柳氏抱住,三个人哭成了泪人。 白苓看着那具幼小的尸体,眼里充满了恐惧,整个人僵在那里。 她不敢相信,杀死孩子的凶手是孩子的母亲! 不!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会亲手杀死自己怀胎十月、用母乳一点一点喂大的孩子? 她想了又想,是风人?还是谁?这桩惨案的背后必然有一个凶手,而何辄的背叛和孩子的死像两根注定不会平行的线,无尽延长。 整件事情在她脑子里不断循环。 她深深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心里莫名有一股压迫力不断刺激心里的最深处,而所有反击的念头似乎纷至沓来。而何辄好像就是这股压迫力,她那么爱他,可结果呢?想到这里,何辄彻底激起了她的恨。 风刮了一夜,雪也下了一夜。天色渐亮,整个秦淮慢慢苏醒,梦魇却一直延续着。 家里根本就没什么食物了,桌上只摆了一锅没有多少粒米的白粥,早饭清淡得不能再清淡,但就这个处境,白饵明白,有口水喝条件都算不错了。 一家人围在桌前,碗里的食物没怎么动过。 白饵看着母亲和柳氏一副恹恹的神情,劝了又劝:“娘,嫂子,你们多少吃一点,这样下去可不行。” 母亲和柳氏只是摇了摇头,并没说话,要说的已经写在了脸上。 发生这种事情,谁又能一下子承受得住,何况白家这几年向来无病无灾,日子过得贫困,但也顺风顺水,这或许也是大部分人渴求的日子。但,灾难忽地降临,母亲和嫂子作为家中长者,心里的压力必然是最沉重的,她们肩上扛的责任太多太多,但凡有一点闪失,都觉得对不起任何人。 想到这里,白饵觉得好难过,她真的好想撑起整个白家,可自己的背脊却那么小。 “都是因为何辄,”白苓咬着牙,嘴里念着,“我去把他杀了。” 白苓愤愤地走进后院,出来时,手里拿着把菜刀,有些磨损但很锋利。 白饵还没来得及拦住,白苓拿着刀已经夺门而出。 “饵啊,快去拦住你姐姐,”母亲急得锤了锤桌子,“可别让她犯傻!” 外面到处都是风人,白饵冒险出去好几次都险些被抓,白苓根本不熟悉外面的情况,但这样贸然地闯出去,肯定要出大事。细思极恐,白饵冲了出去。 昨夜下过雪,路上的脚印已经翻新,起初还好,都是林地,人暂时很少,可到了东市,风人渐渐多了起来,戒备心不得不加重。 人突然就跟丢了。 白饵铆足了劲地跑,最后一次见到三姐是在东市花街巷的拐角。 东市那么大,处处都是风人的身影,走一步都可能会有危险,风人的长鞭根本不长眼,风人的弯刀又曾饶过谁,各种坏结果在白饵脑子里控制不住地疯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那些遍布东市的饿死的、病死的或者被打死的躯体尸骨还未寒时,花街巷里却是歌舞升平、莺莺燕燕、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绕过花街巷,对面传来的尖叫声让白饵定住了,正对着的楼阁很精致,楼上立着几个肌肤如玉、姿态婀娜的女子,她们挥舞着手里的帕子,娇声媚笑,往楼下左顾右盼。 四个军官像四匹饿的发昏的狼不断拉扯着白苓的衣裙,嘴里满是污言秽语,刀已经被踩乱的雪掩盖了一个角,白苓正被一点点的拖上楼下大门的台阶。 白饵猛地抬头,心跳漏跳了一拍,藏娇楼三个字刺痛了她的眼。 藏娇楼,那是一个妙不可言的天堂,释放了无数男人的野性,同时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埋葬了无数女子的芳华。 三姐若是入了藏娇楼,这比杀了她还可怕。 但,那是风人,惨无人性的风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6章 回头,情已成殇 白饵屏住几口气,然后再深深把他们呼了出来,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心里却越来越乱。 她能做什么,冲过去杀了他们?还是把姐姐替下来? 不!前面可是一群风人,他们可没时间做这笔交易! “何辄,”这个名字下意识地在脑子里弹了出来,“对,何辄!” 或许,在这个紧急的关头,只有何辄有这个能力帮她。 可...可是,她已经伤透了何辄的心,而且她欠他的太多太多了,“若他日有难,我绝不护你”,这几个字犹在耳边似的,她恐怕这辈子都忘不了何辄对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神情。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她不敢再想下去。 那就欠一辈子! 她拼了命地往身后奔,满街都是风人,但她只想赶紧找到那个叫何辄的仇人,这个人并不难找,因为他披着一身白甲,穿着高筒黑靴,拿着弯刀,风人军官特有的服饰。 最终,她在街头找到了他。 “白饵。”何辄看着她从远处跑过来,疑惑道。 “救救我三姐,求你救救我三姐,她正被风人拖进藏娇楼,你救救她!”白饵的声音很急,带着喘息。 何辄半晌没说话,没有看她一眼。身后长长的披风随风摆动。 白饵愣住了,眼前的何辄好像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何辄,像是个路人,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人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变成路人。 可是她又有什么理由奢求他呢?一切不都结束了吗? 她拉住了何辄的手,摇晃着,泣:“我三姐沦落到这个地步可都是因为你啊,她那么爱你,为了我三姐,你去救救她!” “白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何辄对上她的眼睛,那双从未如此恐惧的眼睛,“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白饵突然停了停,回:“为了我,为了我!” 泪水喷涌而出。“为了我你去救救她,求求你去救救她,不然她真的会死的......” 白饵哑着声音,整个人无力的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快要跪在何辄脚下。何辄紧紧地扶住了她的双手,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终于明白了。 何辄转身而去,眼角飞落一滴热泪,一寸冰雪慢慢融化。 白饵跟了上去,她知道,她欠何辄的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白饵忍住泪水静静地等在藏娇楼外,此时何辄已经出来了。白苓被何辄揽在腰间,长长的披风严实地裹着她的身子,三千青丝在空中飘荡。 白饵扶住了三姐,她想要带着姐姐回家,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 空气十分冷寂,时间仿佛停住了。白苓一双干涸的眼睛垂视着地面,然后扫向何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三个巴掌狠狠甩在他脸上,冷笑道:“在里面的时候,我的心里是你。” 白苓心里很平静,从那一刻起,似乎不会有波澜。 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凛冽的寒风。 转身,白苓沉重的脚印一步步踏在那条离开藏娇楼的路上,身后的高处,藏娇楼上的女子迎风而立,欢声笑语中透着最简单的快乐。 世人都说这样的女子是世上最低贱的人,卑躬屈膝,任人操控,活得像蝼蚁一样卑微,他们也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但他们活得比谁都明白,活得比谁都自由,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情爱,没有痛苦,因为,中过这世间最深的毒后,他们还会怕什么呢? 那一刻,白苓彻彻底底的明白了。 她突然笑了,很清澈。 何辄扬起头,皎皎星目静静看着远去的白饵,四目相望那一刻,他忽然记起了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 一席白色的流苏裙在她曼妙的舞姿下,随风摆动,像一朵绽放的白梅,她就开在水榭歌台旁边,开在秦淮河最美的地方,冰清玉洁,她有着世上最好看的容颜。 他就站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张脸,暗暗发誓,绝对不会让她的眼里充满绝望。 最终,她消失在街市的拐角处,她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脑海里,不会忘。 雪地猝然陷下去,何辄坠倒在地,数十个拳头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何辄死了。 死的那一刻,他看着漫天飞舞的大雪,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从决定帮白饵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会有这样的下场,藏娇楼并不是普通的地方,那是风人的地盘,进出的都是一些高层的军官,可他只不过是披着风人的皮活着的仇人,注定被轻视、被践踏的仇人,改不了的。 在秦淮人眼里,他是风人的走狗,一只贪生怕死的走狗。但他从来都不怕死,他说过,人死是因为万念俱灰,活着是因为眼里仍有盼头,在大船上,当风人的弯刀指向他时,他在生与死之间选择活下来,只是为了再见上白饵一面。 虽然,这个选择后结局仍是把自己害死了,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对她说过的那些决绝的话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最初的想法。 可惜这些话他没法亲口告诉她了。 何辄慢慢阖上了眼眸。 泼天的大雪洋洋洒洒,藏娇楼前过往的人停停走走,眼神严厉,嘴里的液体都往一个方向飞去。雪地上留下一个个漆黑的脚印。 从藏娇楼回来的白苓开始缄口不言,柳氏终日郁郁寡欢,而母亲则夜夜以泪洗面。 并不是白饵不惜命,但人只要活着就不得脱离生计两个字。白饵不得不冒着危险去外面寻找食物,虽然前路渺茫。 白饵走在路上,发现路上的人好像在议论些什么,当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时,白饵的心好像被什么揪住了!她不敢相信——何辄竟然死了!时间地点她都听得很清楚,可她就是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事实! 何辄真的死了。 他不是漠沧的军官吗?他怎么可能会死? 白饵倒在雪地上,眼前似乎一片漆黑。 不!他是黎桑仇人。 她曾对风人抱有过一丝丝的幻想,她相信并不是所有风人都惨无人道,但凡这一点,黎桑人就可能还有生的希望。 结果呢?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黎桑的仇人注定会一个个死在风人手里,何辄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白饵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努力睁开眼睛,看着天上从云层里射下来的薄薄日光,她知道,死期正在不远处一点点逼近,白家绝不能坐以待毙。 夜幕拉了下来,白家老宅堵的像一个脂粉奁,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嫂嫂,东郊这一带已经不安全了,即使我们白天不出门,晚上不燃灯火,可风人总有一天会发现这里的,我们得想办法离开这里。”白饵和柳氏一同坐在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急。 “我何尝不知,可白家数口人怎可能说走就能走,况且你父亲和大哥还在秦淮河边修城墙,也不知道是什么境况。一旦我们离开了,他们又如何寻我们。”柳氏忧心道。 白饵两手撑着脸,像在思考什么。忽然,屋内母亲的咳嗽声打破了整个院子的宁静。 二人不淡定地进了屋子,柳氏轻轻拍着母亲的后背,显然家里出事后,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前。 母亲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饵啊,最近我老梦见你父亲和你两个哥哥一个个被风人活活打死,你二哥一直喊着我,让我救他、救他。只要我这老眼一闭,你二哥的哭声就一直响,一直响,我这心窝子像是被刀子割了似的。” 母亲的声音很颤抖,像两根棒子,一阵阵地敲打着白饵心里那只鼓。 白饵忽然生了一个念头,她要把父亲和两个哥哥从风人的重围里救出来,她知道,只有这样,白家才能彻底离开这里,白家才能正真活下去。 白饵给母亲喂了药,母亲才渐渐睡下,看着头发苍白的母亲,今夜又该是一个怎样的噩梦缠着她,白饵不敢再想下去。 她静静躺在床头,四周一片漆黑,想了一夜,父亲和哥哥们该是一个怎样的处境,仅凭她一人的力量,怎样才能从虎口中救出父亲和哥哥们...... 秦淮河城门外,一条宽阔的林荫道从城门口一直铺展下去,看不到尽头,显然,地上的雪被铲干净了,只留下一层厚厚的灰,风一吹,把上面的马车和人的脚印深深掩盖。 “什么人?站住!” 看守城门的四个漠沧士兵被横空飞来的一道人影惊醒。 只见黑影越过树梢,突然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地上一道斑驳的树影,开心地摇曳着。漠沧士兵眼里闪过警觉的光芒,齐刷刷地抽出刀鞘里的弯刀,各自往四面八方瞄去。脚下的树枝被踩得惺忪作响。 “嗖!嗖!嗖!” 锐利的飞镖声从远处呼地传进士兵的耳朵里,可完全不知道它在哪,警觉的眼睛一下子被黑暗蒙上,方向突然就这么失去了,毫无头绪。迎接他们的,只能是死亡。 四声惨叫惊破了四周的宁静,很快,这里闹出的动静便引来了一堆从城门里鱼贯而出的漠沧士兵,拉开的弓弩正往树梢上整齐地射去,冗长的弧度在天空中拉开,尖利的箭头穿破无数尘埃,发出嘶厉的响声。 黑影的轮廓渐渐在空中浮现,三千长发被风扬起,一双有神的星目似乎能洞悉一切,正淡淡扫过滑偏的利箭,整个身子悬空而落,静静地玉立在地面,嘴角露出轻敌的笑,那是一个年纪差不多十八的男子。 他旋即转身,朝向这群漠沧官兵:“就凭你们这几个人,还想挡我?” 男子的话里充满了挑衅,这样做的后果便是,所有的弯刀都开始朝他砍去。 男子瞟了一眼他们身后已经打开的城门,似乎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便借着士兵中间渐渐分开的空隙,整个身子开始压了下来,灵巧地从士兵身边滑过,惹起的尘埃差点要把那群士兵呛死。 这次他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冲入城门,很快便消失在两道宽敞的甬道上。 领头的漠沧士兵本想追了上去,但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他检查了一下地上已经死了的四个士兵,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只镖,镖是金色的,血在镖上缓缓溢了出来,突然,金镖上的三个字变得清晰。 神将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7章 线索,完美重合 漠沧大营。 “王爷,下面来报,昨夜有个黑衣人闯了城门,还杀了我们几个漠沧士兵。” 沧狼入了大营,跑到漠沧无忌身边向他禀告。 沧狼的语气装得很愤怒,肚子里的小九九显然已经盘算好了,他本以为可以借此向漠沧无忌展示自己是个很有价值的人,结果...... “不就是死了几个士兵吗,这种事还需要报到本王这里来?找死吗?”漠沧无忌听到这个禀告后勃然大怒。 爬在地上擦地的女奴吓得头都快扎到地底下去了。 漠沧无忌向来自视甚高,这种人,把权利和名声看得越重,就越在乎自己的面子,何况他是漠沧皇子,漠沧皇亲封的昌王,任何细枝末节都会勾起他维护面子的冲动。 沧狼跟了他这么多年,这一点他看得比谁都清楚。虽然被斥了,无妨,他还有路子。 沧狼退了几步,弓着身子,抬声:“王爷息怒,只是,据下面的人说,这个黑衣人所使用的凶器是金镖。” 漠沧无忌抬了头,眼里有几分好奇。沧狼见状,一切志在必得,利索地把金镖递了上去,恭声:“王爷,请过目。” 漠沧无忌接过金镖,金镖除了是金色的,并无其他特质,上面的血迹很显然已经干了。漠沧无忌又看了一遍,这次好像发现了什么。 突然,他抽出系在腰带上的那把钢刀,出其不意地抓起地上女奴的手,在上面狠狠地刮了一刀,血缓缓滴在金镖上。女奴吓得叫了出来。 很快金镖上就出现了三个字,神将司。 沧狼凑近,疑惑道:“这是?” 漠沧无忌嘲笑了一声:“蠢货,很明显这只金镖来自神将司。” 金镖被他索性扔回沧狼手中,顺带瞥了一眼沧狼那蠢出升天的神情,解释:“神将司属于南靖允国,那只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国,它自是无法与黎桑相匹敌,更别说我漠沧风国。但神将司的威名却让江湖上许多人闻风丧胆。那是一个世世代代专门生产杀手的地方,聚集地据说无人知晓,一旦有人向神将司发出刺杀的密函,神将司将立刻派出杀手在规定的时间完成密函上的任务。” “允人这个时候来秦淮,定是接了什么任务......呵,也不过是嫌命太长,自掘坟墓。”漠沧无忌转了个身,继续说着。 冷不丁睥了一眼那个跪在地上啜泣的女奴,手上的血居然滴在地上!一眨眼,又是一个猝不及防,靴子狠狠落在女奴胸上,斥:“还不快滚。都是一群蠢货!” 都? 沧狼下意识退了一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他一直以为自己很懂漠沧无忌,漠沧无忌的心思向来也是拿捏得很准,这回好像翻车了。 不,是又翻车了。前几日还想借着滥杀仇人的由头,将四皇子漠沧无痕在水榭歌台乱刀砍死。为漠沧无忌除掉心腹大患,自己必然会被他捧到心尖上,整个沧家也能鸡犬升天。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只可惜仍敌不过这两个活祖宗。 总结了一通后,沧狼顺着漠沧无忌的话,胡乱迎合:“对,这允人确实是愚蠢,单枪匹马,无异于蚍蜉撼树。” 漠沧无忌犀利的眼神像两盏灯登时打在沧狼身上,他干的那点好事漠沧无忌会不知道吗,毕竟人家生在宫里,从小玩的是宫斗,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很快,眼神移到了金镖上,吩咐:“让那些巡城的注意着点,一旦发现了那允人就抓起来,叫他有去无回!” 漠沧无忌虽在言辞上放浪不羁,但行事却还是谨慎,毕竟那是神将司派来的杀手,总是要让人忌惮三分的。 沧狼连声遵命后,余光里发现漠沧无忌已经开始坐下准备饮茶,心里那只小鹿才渐渐安分下来。 漠沧无忌哂了口茶,眉目有所舒展。他忽然意识到差点忘了正事,便开口问:“这两天,本王那两个弟弟可有什么动静?” 自打沧狼跟了漠沧无忌,十多年来如一日,这句话都快被问烂了。 沧狼压了压眉,大脑飞速旋转,已经失了一策,这回他得说点重要的线索出来,毕竟被主人一次次嫌弃的日子简直就是玩油锅——煎熬。 “回王爷,平王殿下整日坐拥风尘府,一心一意网罗、甄选秦淮各地的美男子,沉迷于男色之中无法自拔,其他的事,一概不问。”沧狼回道。 平王生来就是个怪胎,风尘府里天下各路美男的数量毫不亚于女人,多少男子曾日日夜夜陪他从双珠池大战到销魂榻。平王这点事早就传遍了整个漠沧,漠沧皇因此觉得颜面扫地,从来都没重视过他。 单凭这一点,平王根本无法对漠沧无忌的仕途构成威胁,但也不存在被人操控的可能,在这个云谲波诡的宦海浮沉中,漠沧无忌深谙此意,所以不得不防着。 不过这里是黎桑,平王掀不起什么风浪,一切都会在他的掌控之中。 漠沧无忌点了点头,让沧狼继续说下去。 “太子殿下一入秦淮便流连于秦淮河的山山水水,早出晚归,身边也仅有随从阿信一人,即便回到宫中,那些平日辅佐太子的东宫官似乎都被他拒之门外。”沧狼回道。 “置身山水,不理政务。”漠沧无忌用手指点了点桌子,眼中若有所思,道:“这可不像他的作风。” 沧狼补充:“奴才听闻,在漠沧时太子就曾命人请了很多仇国的画师专门绘制了秦淮的秀丽风光图,并把它们摆在寝宫之中,想来应是心恋黎桑的风光已久。不过这黎桑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确实是片诱人的沃土,难怪我皇会一心想要征服。” 沧狼所说之事,漠沧无忌怎么会不知道,那年漠沧无痕十三岁,他十六岁,父亲意外看到这些属于黎桑的画时,他便借机弹劾,欲让太子披上一个身在母国却心系敌国山水的叛国罪名,结果却事与愿违,父亲大声地夸赞太子心怀大志,年少便有搏取山河的雄心,并当场赐下天子御剑。而他,反倒落了一个构陷太子的罪名,因此被禁足寝宫整整三个月。 漠沧无痕一出生额头便带着金光,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漠沧天神赐予的福泽,父亲当时便将漠沧无痕立为太子,更开始对之无尽宠爱。 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相信他!十几年来,他的父亲从来只相信这个从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人。 陈年旧事在漠沧无忌眼中一一浮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来都忘不了。 “一个看惯了圣洁天山和浩瀚雪野的人,怎么可能会忽然恋上碧水青山和十里画舫。”漠沧无忌悠悠道,眼神开始变得很坚定。 千丝万缕中他发现,如今漠沧无痕的行为完美重合了当年画卷之事,既然山河已搏又为何会不问政务,反而痴情秦淮山水,其中定藏着什么!漠沧无忌忽然狡黠一笑,道:“这场戏,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王爷放心,奴才定好好盯着,保准让您看得尽兴!”沧狼双手拱起,眉飞色舞地回道。看到手势后,知趣地退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的齿轮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在这座充满腐臭的都城静静地转动。 已经是秦淮出事的第四个夜晚。 一堵堵厚厚的城墙已经出现在孤寂的秦淮河畔,它们像一只巨大的饕餮一动不动地卧在那里,静静地消化肚子里的食物。显然这顿由新鲜生命组成的晚餐很丰盛,它很满足。 天空太过黑暗,从北边吹来的风一不小心撞在这只怪兽身上,吓得魂飞魄散,无影无踪,留下一些凄厉的嘶吼声。 方圆几里,那些鳞次栉比的勾栏瓦舍、大街小巷黑压压的一片,那里的人早就逃的逃,死的死。只有在午夜时分,那些生前放不下恩怨情仇的鬼魂才会回来,飘荡着,盘桓着。 而正一点点被火把照亮的地方是远处的难民营,那是一些由木头临时搭起来的营帐,里面圈禁的都是一些用劳动力这张护身符暂时维持生命的男子,营帐被一堵厚厚的石墙包围着。 石墙上烈烈燃烧的火把倒映出几个被风玩得变形的影子,几个漠沧士兵守在那,脸冻得发紫,整个人畏畏缩缩的。 “哎呀!救命呀......” 娇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同时惊动了两处的人。 长得高高瘦瘦的领头军官最先察觉,才不到五步的距离,竟看傻了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8章 雪夜,天生诱饵 一截半露半含的修长玉腿,弱不禁风的纤纤细腰,线条完美,惹人遐想。 领头军官圆鼓鼓的眼睛继续移上去。 肌肤白皙如雪,柔顺的青丝,被一根简单的木钗随意地束缚着。 由于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一张侧脸,但依然能够察觉到那精致得有些动人心魄的美好轮廓,可以想象,这女子的容貌,必然是那种祸水级别。当然,从周围变得热烈的几道赤红的目光中,也能看出个大概。 终于,回眸了。 弧线柔美的俏脸,配上一对水润的媚眼,看得让人舍不得挪开。 唇红齿白,脸上憔悴不堪,却无损她天生丽质,反倒是更添一股楚楚动人的韵味。 士兵们不由自主地缓缓靠近。 退去普通钗裙,披上一席专门用来跳舞的绸缎,抹上胭脂水粉,再配上几个屡试不爽的动作,这便是另一个白饵。 “军爷,”白饵喊了出来,声音轻柔舒缓略带慌张,仿佛玉珠坠罗盘,“救救奴家!” 领头的军官兵差点没站稳,眼神晃荡了一圈,发现其他几个人像被勾了魂一样,咧着嘴。忽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挺直了腰板,故意咳了两声。其他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姑娘,大雪将至,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荒郊雪夜?”领头的军官皱着眉盘问,并整了整衣冠,好像在刻意显示自己的威严。 白饵并没被吓到,要接什么话,她早就在白天想好了,方才的一幕幕显然是有备而来。 白日里,白饵假说去曾经和自己抚琴的好姐妹那里寻债,离开家里,实则是为了借衣服和首饰,乔装打扮成歌女的样子,混入难民营,再救白家三父子。 这一颦一蹙一回眸都是一些跳舞的基本的技巧,身为一个歌女,她在水榭歌台足足练了十年。十年,当一些动作每天重复的做着,那就是数千遍,经年累月,它们就会成为一种本能,就好像别人准备抬手抽你一巴掌,你的第一反应是躲开。 白饵内心有点小窃喜,甚至还有点小得意,这群士兵很显然从一开始就被自己迷住。一切才刚刚开始,她可不能大意,定了定神,准备下一轮出击。 “奴家本住百里外的白家庄,自幼便为歌女,小名唤作小耳,家里遭难,一家数口人都被同族的人杀了,唯独贱命一条死里逃生,想来秦淮槐花巷还有一个嫡亲的姨母,便顶着这撒泼的大雪,千里迢迢独自赶来投奔,怎知半路遭了强盗,为保贞洁,索性散了细软家私,这才从虎口逃了出来,如今两腿已不听使唤,奈何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看这天就要下雪,”白饵如实道来,急得几乎要哭出来,“军爷,求您救救奴家,否则,否则奴家今夜将冻死在这刺骨的雪中。” 美人计加苦肉计,环环相扣,前者都是障眼法,后者却全是发自内心,再加上自己精湛的演技,纵漠沧风国的皇帝在此,估计也逃不掉!何况是这几个大字不识的粗人。 “......”领头的军官顿了顿,其他几个士兵齐刷刷地看向他,显然心生恻悯,不淡定了。 他们果然犹豫了,趁着状态渐热,白饵准备再次进攻,一切仿佛稳操胜券。 白饵干脆直接上手,一把拉住领头的士兵,哭,惨惨地哭:“军爷,救救奴家......” “小耳姑娘,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军中不便留外女,请走。”领头军官义正言辞,还抬高了声音,轻轻挪开了那双冰冷的巧手。 这简直太扫兴了。其他几个士兵低声在他耳边“头儿头儿”的叫着,他仍是不为所动。 拒绝?赶她走?那只不过是一个难民营加一些破士兵,竟拿军规来压她,好一招防不胜防。不过,这不算完。打蛇打七寸,攻城先攻心,这是白生大哥教她的,该派上用场了。 不难发现,这几个士兵主要负责守营,脸上却难逃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显然身在曹营心在汉。难民营在郊区,气候环境各方面都极其恶劣,不比在皇城中好当差,而修城墙又偏偏是最累、最苦的活,一帮粗汉管制着另一帮怨恨颇多的粗汉,这难民营的生活定然枯燥、乏味。最致命的打击便是身在异国他乡。漠沧风国与此遥隔千里,军旅之苦、思乡之愁正是他们心中最深的毒。 歌女。 方才的话中早已做了埋伏。她可曾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天下有几个男子能逃过她的声音。不过,更切确的来说,她今天不是歌女,而是个医者。 白饵分析了一通,瞬间燃起了斗志。 电光火石之间,灵动的声音像杨枝甘露一样落在他们心田:“军爷且慢!奴家自幼便为歌女,管弦与小曲儿尚可,能助兴,亦可解忧。” 领头的军官眉头动了。 “况且,这军中不会容不下一位歌女。”白饵悠悠道,话中一针见血。 话音刚落,喜人的雪,一点点飘了过来。 简直天助,白饵终于等到了这场雪。 士兵们不禁抬头,雪开始落在他们瘦骨嶙峋的脸上。 不知哪来的寒风扑了过来,领头的军官打了个冷颤。 反正这破地方也没谁乐意来,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既天赐佳丽,怎可浪费这大好的时光。领头的军官不愿再顾忌了,开了口,让几个士兵送姑娘进去。 白饵终于松了口气,地上的冰坨子差点没把她冻死。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想要从难民营劫出三个人,对于她一个弱女子来说,压力不容小觑,还好险过第一关。白饵不想了,只是感觉头顶上仿佛有个铡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 难民营外终归寂寂,唯有风雪声。 “天生的诱饵。” 难民营的墙头上斜卧着一个男子,男子嘴里吐出了几口热气。显然,方才营外的一幕幕他看得很清楚,听得更清楚。 他便是金镖的主人。 初入难民营,似乎有一股臭味飘荡在空中,挥之不去。一弯柳叶眉轻轻蹙了下去,白饵佯装镇定,跟在士兵后面。 白饵一边走,一边观察。 东面是一些木制的房子,许多重兵守在那,应该是供难民居住用的,北面是施工的地方,一些大大小小的工具摆在那,上面有风干的血迹。一道遮天的城墙从北面一直延伸到西面,把整个难民营围得死死的,这种因地制宜的歹毒构造,对这些难民来说,简直是作茧自缚。 沿着松软的沙地一直向西走,逐渐能看见一些大大小小的营帐,营帐外面分散着一些士兵正在篝火下面烤火、煮酒、啃肉,他们好奇的眼睛陆陆续续的朝了过来。 白饵沉下头,一缕松散的青丝垂下,更显妩媚。 眼前是一个营帐。 “小耳姑娘,就暂时委屈你在此歇息片刻,喝喝热水,暖暖身子,等这全身暖和起来,再给弟兄们唱上几个小曲儿,也好热闹热闹,嗯?”送她进来的胖士兵低眉顺眼地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猥琐的笑。 啐!登徒子,外面就看你不正经,一入营内,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白饵忿忿地躲开那抹臭笑,微微屈身,恭敬回:“小耳遵命。” 胖士兵一走开,白饵旋即入了营帐,坐下来分析。东面重兵把守,父亲和哥哥肯定关在里面,眼下必须先确定他们具体的位置,再做谋划。但若是贸然前去,定会招来嫌疑......既然去不了,那就引他们过来。 白饵眉头一蹙,似乎想到了什么。 短短几分钟的休憩如坐针毡,很快,营外传来声音。 “小耳姑娘,好了没呀?兄弟们可等不及了。” 惊涛巨浪般的声音刚退,一片嘲讽的笑声就像潮汐一样漫了上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09章 抉择,至死不悔 “军爷莫急,小耳这就来。”白饵大声回道,语气里带着三分娇媚、两分淡定和一分厌恶。 白饵顿时掀开营帐的帘子,走了出去,轻柔的像一阵袅袅而出的青烟,随后便像一株夜里的菡萏一般亭亭玉立在士兵们的眼前。 士兵们三三两两盘着腿坐在地上,眼神或者从下到上,或者从上到下,或者直接停在空中,发光发亮,像天上的星星。 红唇初启,白饵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 “娘,这是什么歌谣吖,真好听!”白饵跟在母亲身后,好奇地问。 那时的白饵六岁,跟母亲一同上山,采野菜。那年黎桑和漠沧正经历一场大战,城中失火,必殃及池鱼,秦淮一带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许多百姓为了度日,便开始在孩子发间系根枯草,把他们带到街市变卖,有的被卖了作奴婢,有的被卖去军营里作军妓,有的直接卖到藏娇楼,交易所得只能维持一个家庭不到三天的生活,而那些被卖的孩子却被误了一生的幸福。 母亲刚产下小桃桃,白家的生活变得更加拮据,白父替马帮送货的生意因为战乱也不好做。一家七口人,吃了上顿没下顿,几个孩子那么小,差点饿死。 “这首小曲儿的名字叫作采薇。”母亲回头对白饵轻轻地说,顺便取下腰间的帕子,擦干了白饵额头上的大汗。 看着孩子精神地笑了,母亲便继续一边顶着烈日弓着腰采野菜,一边唱下去。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白饵静静地听着,突然勇敢地说:“娘,这首采薇,小饵也要学!” 六岁之前,母亲会经常带着白饵去秦淮河乘舟接父亲,每次小舟经过那座屹立了几百年的水榭歌台,白饵就会忍不住往那里看上一眼,几年来,里面传出来的歌声深深吸引着她,后来她便开始跟着哼了起来,渐渐就学会了音律。 凭着一股对曲子的热爱,这么一首好听的曲子摆在眼前,白饵当然不能错过。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她愿意学,母亲自然也很愿意教,只是她不知道,一次次的这样教,无意中却酿成了大错。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那时的白饵并不懂这首采薇唱的是什么,只是经常在夜里绕着一家人唱。但黎桑和漠沧之间的战争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黎桑士兵驻扎在秦淮城外,他们远离家乡,放下妻儿,毅然奔赴秦淮,日日夜夜不阖眼地守着秦淮,誓死不让敌军侵入。这时,白饵才真正意识到采薇唱的是什么。 战争欲烈,眼看整个白家都快撑不住了,一个风雪漆黑的晚上,父亲不得不做出一个残忍的决定,即从两个女儿中卖掉一个孩子,要么八岁的白苓,要么六岁的白饵,小桃桃显然不可能。 苦难催人成长,家中所有的境况都没逃过白饵那双水灵灵的眼睛。 突然,白饵也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小饵要去水榭歌台!” 数年来,她学会了那么多曲子,天生的好样貌加上后天养成的好嗓子这是她现有的资本,去水榭歌台足以让白家度过眼前的困境。 白饵太执拗,母亲忍痛割爱,一张十五年的卖身契送走了足足养了六年的四女儿。 后来,强大的黎桑打败了漠沧风国,秦淮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定,白饵渐渐成了名动秦淮的歌女。母亲问过她,可曾后悔。她笑了,因为母亲很小就教过几个孩子,既然做了选择,就绝对不要中途后悔,人的一生那么长,没走到最后,根本就不能断定这个选择值不值得,会不会让人后悔。 到现在来看,她还是不后悔,起码能靠歌女这个身份混入凶险的难民营,更能借此拯救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这就说明当初那个决定是有价值的,她当然不后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白饵静静地唱着,曼妙的身躯在纷飞的大雪之中缓缓旋转,无尽凄美。 整个难民营一片寂静,曲儿越接近高潮,声音就越发悲戚,借着冷风,声音越飞越远。 营帐外,越来越多的士兵情不自禁地慢慢靠近,好像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打开了他们记忆的闸门,憔悴的双眼里是漠沧那片浩瀚的雪野,是草原上奔跑的麋鹿,是夜空中划过的闪烁流星,是埋在树下那坛飘香的老酒,是灯下老母亲手里颤抖的针线,是用双手高高托起大笑的孩子,是守在柴门蹙眉远眺的妻子...... 突然,这些记忆被什么打湿了。 “行道迟迟,载饥载渴。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曲儿到了高潮,声音越显凄厉,宛若惊枝的白鸟,一路飞到东面的难民房。 “采薇,”躺在枯草堆上的白生突然坐直,惊愕道。 已然搭在木栏上远眺的父亲和白砚紧着眉,仔细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慢慢的,好像听出了什么。 “难道,外面唱歌的人是你们的妹妹——白饵?!”白父转过头,朝向长子白生问,心里不是很敢确定,但听得越来越清楚的声音,让他开始断定自己的猜测。 白砚从栏上跳下来,疑:“四妹怎么可能会在难民营?风人要修城墙,不可能抓一个瘦小的女子,何况,不是要竣工了吗?” 白父开始在牢中来回不安地踱着,说出了心里最坏的一种可能:“只怕,她性子硬,夜闯了难民营。” 白饵是什么性子,白父何尝不知,六岁她为了一家人能活命,敢自愿做那个被他卖掉的孩子,她有那个胆子。但,虽然有这个胆子,可白饵向来都是知进知退、行事有分寸的人,没到关键一步,她不会冒险。 想到这里,他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多,他有一种预感,家里肯定出事了,不然白饵不会冒死搏命。 “采薇,采薇!”白生念着,他突然相信了父亲的话,因为这首曲子他很熟悉,“一定是四妹!她唱采薇定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 白砚凑到窗子,往外看了看,有点吃惊,道:“爹,大哥,外面的风人好像都不在了!” 三个人纷纷看向外面,眼神一致,他们决定伺机出去看看。 东面难民房,为了防止难民闹事,平时都有重兵看守,这会显然都溜去大帐看美女了。 难民营的墙头上。 那个男子仍旧躺在那里,头枕在两只手心里,嘴里还含着一根狗尾巴草,晃晃悠悠的,双目紧闭,看上去很惬意,心道:还以为只会装可怜、卖弄风姿骗骗人,没想到还真有两把刷子...... 大营帐前,美人脚下,士兵们大肆喝起了热酒,且越喝越尽兴,脸上开始出现一片一片的酡红。 白饵刻意转动身子,切换不同姿势,眼睛里一直在寻找父亲和哥哥们的身影,士兵们都坐着,视野还算开阔,终于,在一棵被雪压着的大树下发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白饵与三人遥遥相望,并刻意点了点头,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四人之间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 歌唱得差不多了,白饵莞尔一笑,作礼退了下去。风人们玩了一夜,也开始起身散去,一些士兵刚走几步就开始摇摇晃晃,有些人直接倒在地上睡着了,显然是醉了。 趁着纷乱的人群,白饵从大帐一直溜到那棵雪压着的大树旁。 “爹,大哥,二哥。”白饵压低声音叫道。她发现,短短四日,父亲竟变得十分苍老,两个哥哥瘦得跟两根枯树枝似的,脸上还躺着一道道伤痕。 “饵啊,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父握着白饵冰冷的手忧心地问。 白饵探了探四周,时间紧,长话短说:“家里出事了,且城内城外的情况很不乐观,我们没有时间了,必须先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 白砚压住心里的不安,冷静道:“我们在修城墙时曾发现这里的城墙有一处是空心的。沿着前面这条路走,就能看到一那处城墙,城墙上插了一面风人的旗帜,正对这面旗帜的下方就是这处空心墙,被一些高大的灌木严实地挡着,但那边靠近风人居住地,风人的影子随处可见,平日里根本逃不掉,而且难民屋也被他们盯着。” 白饵原本筹划过很多计策,诸如纵火、诱敌、下毒等,听到二哥的话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希望,而整个白家似乎都充满了希望。 “今夜的守卫必定很弱,我们半夜三更走,一定可行。时间紧,为了避免风人怀疑,我得先回营帐。”白饵朝三人看去,坚定道。 白生迟疑了片刻,道:“不可。现在距离三更天还有一个时辰,你若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必死无疑。” “大哥放心,白饵既有办法入营,必有办法周旋。”白饵自信地笑道,“若,若白饵有不测,请大哥以大局为重,一定要带父亲和二哥伺机逃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0章 营帐,与狼共舞 不管前方多难,父亲和哥哥们必须逃出去,不然白家就真的没希望了! 形势严峻,不便久留,无暇顾虑,说完,白饵便速速离开了。 看着白饵匆匆离开的身影,白生十分担心,一如从前。 赶回难民房的路上,白父突然觉得,现在的白饵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白饵了,难民营外的情况应该比他事先设想的还要糟糕,而家里发生的事绝非小事。 白家老宅里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那些糟糕的猜想一遍遍在他脑海里翻涌着。 很快,整个难民营变得格外安静,然而大帐之内比外面安静数倍,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大帐之中,白饵坐立不安,每一刻都是煎熬。 忽然,大帐外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 三更将至,各营各房早已安置,为何还有脚步声?难道是巡夜的士兵?白饵顿时心生警惕,旋即灭了灯盏,飞起被子,轻盈地侧躺在床。 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股酒气,它就像一片迎风的巨浪,快要把人冲走。 踉跄的脚步声停在了床边,一只粗糙的手已经爬上了她的香肩。 “啪!” 白饵反手就是一巴掌,巴掌狠狠落在一张脸上。 白饵猛地起身,划开火折子,看清了这张脸的主人。火光明晃晃地照在那张脸上,活生生像一个从油缸里捞起的猪头。 是那个送她进大帐的胖士兵!方才就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果然不安分。 “深夜竟敢私闯大帐,你不要命了吗?”白饵顺势拿着火折子指向那个禽兽,声音尖利,与之前的谄媚逢迎格格不入。 两个人三尺不到的距离。一身酒气,让人窒息。 士兵撇了一下嘴,好像被打急了,恐吓和安抚:“小耳姑娘别叫了,你放心,外面的人已经在做梦了,没人会打扰咱两的快活事的,你留点力气待会叫。只要你好好配合小爷,小爷保准让你今晚玩得舒舒服服的。” 士兵趁机拽住白饵的手,将火折子抢去,深吹了一口气,整个大帐又暗了。很快,白饵便被他一把推倒在床,沉重的身体压了下去,犹如饿狼扑食。 “你难道就不怕军法吗?我劝你快快放开我,免得待会军官来了,叫你人头落地!”白饵一双不畏豺狼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士兵,警告道。忽然,她感觉眼前仿佛有一座大山,把自己压得不能动弹。 “什么金发黑发,小耳姑娘,我已经等不及了,嗯嘛……”士兵两眼发昏,胡乱道,燥热的身子刺激他掀掉了头顶的军帽,借着浑身的酒劲,准备大干一场。 这头畜生显然已经喝醉了,完全听不进道理。 看着迎面而来的猪油嘴,白饵用牙在他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扎心的疼痛感让士兵彻底怒了,抬起手,准备将她撕光。 形势越发危急。若此时大叫,定会惊醒风人,到时候父亲和哥哥们不仅逃不掉还会被发现。眼看三更将至,绝对不能前功尽弃。于是,白饵决定再次尝试使尽浑身解数誓与恶狼抵抗。可是她只不过是个渺小弱女子,压着的却是力大如牛的粗汉,无论怎么敲怎么打,都是徒劳。 白饵那双原本自信的眼睛一时间充满了绝望,她知道即便是死,也不能让丧心病狂的风人毁了自己的身子!为保贞洁,唯有咬舌自尽!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生死真的只不过在一瞬之间,何辄曾让她好好活着,可惜她不能答应他了。她只希望父亲和哥哥们快点逃出去,带着白家远远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希望他们都能好好活着。 此刻或许就是母亲所说的生命的最后。现在,十年前那个问题应该已有答案。 不后悔。 就这样,白饵阖上眼眸,一滴泪珠迅速滑落。 “啊!” 士兵突然叫了一声,一把刀子狠狠地插在背上,瞬间又抽了出去。全身的力气突然都按兵不动了,这一刀将沉醉的士兵深深地刺醒。士兵猛然回头。 白饵旋即从鬼门关的边沿跳了出来,睁开眼睛,白生哥哥竟出现在漆黑的大帐之中。 白生再次提起刀子,往对面的士兵刺去。 士兵一双震怒的眼睛突然泛起了白光,显然突然杀出的白生扰了他的美事,旋即一把锃亮的弯刀出现在空中,黑夜里,刀光猝不及防地刺痛着白生和白饵的眼睛。 白饵下意识用手护了护眼睛,大喊:“大哥小心!” 只见弯刀朝白生飞快砍去,白生下意识地转身,侥幸躲过一刀。 不料,回头之际,弯刀已从左至右划了过去,那一刻,白生什么都没看清,只感觉好像双眼被牛鞭狠狠抽打了一遍,身体中无数细胞瞬间毁灭。 手中的刀子从白生手中悄然滑落,坠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除了无边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啊——” 再次看向白生大哥时,两条殷红的血线从他的眼睛里直直地流下,白饵撕心裂肺地叫了出来,就像末日宣判的号角那样洪亮骇人。 白生倒在黑暗里,刺骨的疼痛逼迫他颤抖地提起两只无处安放的双手,恨不得马上抓住自己的眼睛,可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落了一个万丈深渊,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每走一步都是悬崖。 他再也看不见白饵了。 胖士兵似乎开了兽性,再次举起刀往白生砍去。 “小耳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大帐外熟悉的声音传来,门帘被人掀开。刀停在空中。 是那个领头军官!绝对不能让他起疑心,否则白生哥哥肯定没命的,为今之计唯有殊死一搏。 慌乱之中,白饵理清思绪,从床上狼狈地爬向领头的军官,啜泣声和眼泪齐飞:“军爷!救救小耳,这个畜生深夜闯入大帐之中,竟然想......” 领头的军官看着眼前的白饵竟然衣衫不整,青丝凌乱,朝胖士兵吼道:“混账!” “这营中,军法何在?天理何在?”白饵倒在领头的军官身下,撕声质问。 “军法”二字似乎像一把刀子突然戳中了领头的军官的心,他将白饵轻轻扶起。白饵趁机直接把身子贴在他的铠甲上,哭得梨花带雨。 胖士兵吓得早已跪地乞饶,余光里瞥了一眼白生,转口狡辩:“头儿,都是这个贱奴,都是这个贱奴做的!” 白饵闻言,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咬牙切齿之间,白饵忍住怒气,扯着沙哑的嗓子:“你住嘴!干下龌龊之事,还想栽赃陷害!军爷心明眼正,岂能让你欺骗!” 领头军官紧了紧白饵的肩,朝胖士兵斥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滚,休要在此污了小耳姑娘的眼!” 胖士兵拾起刀,爬在地上,摸到帽子后,灰溜溜地弓着背出去了。 正当领头的军官把目光朝向地上的白生准备盘问时,白饵喘了几口气,抚着胸口,贴得更紧,喘息道。 “军爷,小耳家中几口人已经在小耳面前一幕幕惨死,如今见血就觉得胸口发闷,整个人快要倒下似的,”说着,装作踉跄的样子,“军爷,军爷快让他滚。” 领头的军官痴痴地看着她动人的眸子,整颗心像是正被什么侵犯似的。他旋即扶住白饵娇弱的肩,呢喃:“小耳姑娘别怕。”随后,便让地上的人离开。 白生闻声,循着胖士兵出帐时声音的路径,忧心忡忡地走出去,在帐帘下突然停了几秒,白白的月光下,一张刀削的侧脸极其惨白。 侧耳听到白生哥哥的脚步已经离开,白饵揪着的心总算松开了。但她清楚,自己走得每一步都踏在火坑之中。 “小耳姑娘这回大可安心,夜已深了,小耳姑娘早些安置。若是夜中害怕,就来对面的大营找我。”领头的军官温柔道。 白饵闻言,这才放下恐惧,退在一旁,不失风雅地屈着身子,柔声回道:“多谢军爷恩泽,愿安康。” 屈身的白饵靠着余光看着领头的军官一步一步走了出去,屏着的那口气,终于慢慢呼了出来。 眼看着他就要放下帘子出帐了,熟悉的眼神却再一次折回。 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白饵简直要被他急死。 “明日,我还想听你唱歌。”淡定的声音传来。 那把近在咫尺的铡刀突然悬空收回,白饵屈得更低,回:“小耳遵命。” 狼终于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1章 白色囚笼 灰蒙蒙的天空上,一只落单的夜莺慌乱地飞过。在它身后,厚重的乌云翻滚着从天边涌了过来。刺骨的风与凄厉的雪沆瀣一气,喧嚣着掠过,将白饵埋在心底的担忧卷得四散纷飞...... 眼看天色渐亮,白饵从大帐后面逃了出去,出帐后,却发现白生大哥一直守在大帐之外,手里仍旧抓着那柄鲜红的短刀。咽下万种酸楚,很快,白饵扶着大哥来到和父亲、二哥约定好的地方。 掩着纷飞的大雪,四个人一路逃亡,奔向东郊白家老宅。 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第二天早上。老宅里,一家人见白饵彻夜未归,急得一夜都没阖眼。 “娘!”小桃桃在院子里大呼,激动的声音一路传进屋子里,“四姐,爹爹,大哥,二哥,他们都回来啦!” 母亲、柳氏和白苓闻声冲了出去。 白家终于要团聚了,这一天,三个人不知盼了多久。 四个人进来的那一刻,母亲和柳氏脸色突然由喜为悲。母亲那双干枯的像一口吃满青苔的千年老井的眼睛,灿了灿,随后便像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母亲扑了过去,错乱地拉住白生的手,慌张地问:“生儿!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怎么了?” 母亲伸出一只干瘪得毫无血色的手,颤颤巍巍地摸到白生的脸上。她发现,他那双锐利的双眼如今却被系着一根白色的布条。两行清泪悄然滑落。 透着一层白布和无边的黑暗,白生似乎能看见眼前的母亲已然白发如雪,他抓住了母亲的手,除了感觉到熟悉的老茧,更胆颤的是那赤裸裸的骨骼,他似乎能摸清手指的每一根骨架、关节。短短几日,仿佛过了几世。 那熟悉的温度,再次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记得母亲左手背上有一小块黑色的痂,那是他七岁时贪玩,打翻了刚烧开的一壶茶盏,眼看着一泼滚烫的茶水就要落在自己的手上,母亲却一手挡在前面,任凭着烧灼的温度一寸寸刺入她的骨髓。他还记得母亲的手每到深冬就要生一排排冻疮,整个手一沾冷水就会肿胀地快要溃烂似的,那是因为八岁那年,为了自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去私塾读书念字,母亲数九寒冬去为别人缝补浆洗。眼看秦淮就要进入深冬了,这双手又该受折磨了。 忽然,雪白的布条一点点湿润。 白砚强忍着泪水,道:“四妹为了从难民营救我们,险些被风人脏了身子,大哥在救四妹的过程中,眼睛被风人砍伤。” 闻言,母亲泪眼闪烁的眸子转向满脸憔悴的白饵,苍白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良久,激动却不失平静地点头道:“好,好!咱们白家的孩子都长大了,不管他风人是狼是虎,咱们白家的孩子不怕!咱们白家人不怕!” 母亲的话就像一把泼天的火焰,烈烈地照在白家上空,照在每个人心中最冷的位置。眼前的这一幕,众人竟看湿了眼睛。 止住盘旋在眼眶的泪,白饵急着道:“时间紧,爹,娘,我们稍事休息后,必须得离开这里。眼下外面到处都是风人的踪迹,想要逃出去,还得好好商讨一番。” 母亲擦干泪,转过身说:“好,苓儿,桃儿,咱们即刻就去准备些吃食。哪怕再粗简,只要我们一家大小能坐在一起便是极好的。快快快!” 白苓和小桃桃赶忙拉着母亲一起去置备,小桃桃那两个好看的笑靥又一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就像是白茫茫的雪野之中,突然乍现两株开在初春的桃花,给人希望,使人平和。 时间的齿轮,这把锋利的弯刀静静转着。 已是日中。 窗前静静卧着一面生锈的铜镜,铜镜中照着一双人。 “素英,为夫再也不能为你描眉了。”白生一手拿着一根簪子,一手摸索着柳氏高高的发髻,自责道,“分别时,我答应过你,会好好保护自己,可惜我食言了。你怪我吗?” 昏黄的铜镜中倒映着她哀伤的容颜,一如数日前生郎帮她描眉的情景。只是与当初的欢喜和甜蜜相比,这蚀骨噬心的痛,更加令她肝肠寸断。柳氏看着镜子里的白生,眼框早已通红,对他说:“素英怎么会怪生郎,生郎不能描眉,但还是可以像现在这样,为素英梳妆,为素英插簪。” “好,以后为夫每天都要为你梳妆、插簪,”白生深深许诺,将簪子插好后,笑着问:“为夫插得好看吗?” “好看,真的很好看。”通红的眼睛里泪水直流,柳氏回道。 白生从后面抱住了坐着的柳氏,一点点摸到她小小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感受着久违的温度,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在自己手上。白生问:“素英,你怎么哭了?” 柳氏突然转向身后,噙着泪眼望着白生,泣:“生郎!你狠狠训我一顿,训我一顿我这心里才能好受些。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你却一直什么都不说......” “素英你怎么了,你别哭呀。一切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白生将柳氏的头紧紧埋在自己身上,安慰道。 他知道小虎子的死让她日日夜夜都痛心着,自责着。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觉得自己亏欠她的越多。自从她跟了自己,她就为白家操碎了心,而他却没能给她一个安乐无忧的家。比起自责,他远远比她多得多。 白生紧紧抱着柳氏,越抱越紧,他不想松手,一辈子都不想。 半掩的窗外,雪花开始飘了进来,一点点落在斑驳的铜镜上,镜子里的一双人仿佛为雪白头,眼前的光景就像岁月尽头的一双恋人,他们厮守了一生,然后坐在窗前,细细回顾从前。 “不好了!外面突然出现了一大群风人!”尖利的声音像一支穿云箭,一路传进洋溢着喜悦的屋子。 母亲手里的碗骤然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半晌才反应过来,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急促的脚步声一片片逼近,杂乱的敲门声又接踵而来。天上无雷,而这个小小的院子被疾风暴雨包围,让人开始在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欲望中周旋。 “快开门!开门!开门!” 顾不得多想,父亲和白砚猛地拿起院子上的锄头,死死堵在门口。 母亲急切地抱住小桃桃,指着门边的橱子,叮嘱:“桃儿,你快藏进橱子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声,你记住了吗?” 小桃桃忍着泪水,看了一眼母亲和几个姐姐,她发现她们的眼里从来都没有这般紧张与不安。就这样,小桃桃被母亲和几个姐姐塞进了橱子。 “啪!” 院子的门被风人一把推开,父亲和白砚被撞倒在地。领头的风人朝房中吼:“这里的小孩妇女全部都出来!” 母亲和柳氏躲在屋内紧紧攥着白苓和白饵的手,不出声。 看着屋内的人无动于衷,几个孔武有力的风人冲了上去,如同拎着小鸡般,毫不费力地将四人拖了出来,四个人越挣扎,他们却越暴力。桌子上已经整齐摆好的碗筷被撞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白父和白砚见状,提起锄头往风人身上重重地砸去,转瞬却被风人一脚踹开,一口鲜血从白父口中喷出,飞溅在空中,打落在雪地上。 “爹——” 两个女儿撕心裂肺地喊着,眼看着四个人就要被拖出门外,白生从墙角处径直地冲出,循着声音,手中的短刀一个劲地往风人身上刺去。 被刺的风人目眦尽裂,发出一声惨叫,一排排锋利的狼牙露了出来,透着嗜血的欲望。手中青筋暴起,弯刀“嘶”的一声被抽出刀鞘,旋即往白生身上砍去。转瞬,白生倒在地上,背部一道鲜红的伤痕看哭了柳氏和母亲无助的眼睛。 无奈风人太多,很快母亲、柳氏、白饵和白苓就被拖出了白家老宅的院子。 “爹!哥!......” 看着欲走的风人,白父从地上爬了起来,锄头刚举过头颅,就落在地上。曾经和蔼可亲的眸子,此刻已经蒙上了灰暗的颜色。白父张开嘴吐出一口血沫,颤抖着举起手仿佛想要触摸那几张渐渐离他远去的面孔,那些他看了大半辈子的面孔。 “......”想说的话已经无力说出口,举起的手颓然滑落。深邃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带着不甘和......悲痛。 嘶厉的响声再次响起,针一般刺进白生的耳朵,白生猛地摸起短刀,再一次往风人身上刺去,无眼的刀猝不及防地刺在一个风人的脸上。 风人震怒,举起弯刀,一刀插入白生的身体,刀尖从白生的后背闪现,像一抹诡异的笑。 剧烈的疼痛感逼迫白生发出一阵嘶吼声。吼声仿佛穿破了整个天际,林中一群白鸟落荒而逃。 呼—— 一直冷眼旁观的苍天终于安耐不住愤怒的心情,翻涌着的乌云骤然吞噬了残阳,狂风伴着飞雪从天际席卷而下,将偌大的秦淮尽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寒气中,想要借此掩盖其中的丑恶和阴谋。 冗长的大街上,白饵、母亲等四人停停走走地跟在一个队伍的最后面。 整个长长的队伍都是妇女和小孩,队伍的最前头有数匹马载着两个硕大无比的囚笼,它们被两方巨大的白布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只见小孩和妇女们两两并排踏上马车,她们好像很坦然,没有太多顾虑,只是安静地听从风人的指挥。 眼看就要到她们上车了,白饵心里突然很不安静。 他们要带我们去哪? 还没想清楚,白饵的后背好像突然被人捏住,旋即,白饵被拽出队伍,莫名其妙地摔在街道边上,随后面临的便是一顿亦真亦假的拳打脚踢。 脸紧紧贴在雪地里,束缚的双手不能动弹。余光里看见母亲、嫂子和三姐已经被拉上马车,马车门被拉上的那一刻,三个人扫过来的眼神里充斥着担心,一如从前。 她听见自己的名字在远处飘荡着,然后渐行渐远,再也听不见。 耳畔却一直有人在恶狠狠地朝她怒骂。 “贱奴......找死......看我不打死你......简直是找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2章 我叫将离 白饵一手撑着地,咬着牙从地上爬起,迷离的双眼慢慢睁开,眼前逆光站着一个十八岁左右的男子。 正午的太阳勾勒出他金色的轮廓,一席水墨色的侠客装束在领口和袖口上都绣有云纹,纯白的缎带将笔直有力的腰紧紧束住。此人看起来既不像是仇国人,也不像是风国人。 白饵奋力地站了起来,只见他伸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下,露出一张冰冷肃穆的面庞,朱唇微抿,不知是喜是忧。 整个身子踉跄了一下,白饵还没缓过神,自己的手已经落在了他手里,忽然,整个身子被猛地拉了过去,几近要扑在地上!伴着呼啸的冷风,长袍翻飞身形闪动,两个人的三千长发在空中凌乱! 白饵感觉整个人都要凌空飞起,后脚还没踏实,前脚已经跟上,当她不知所措地再次回头望向长街的尽头,那里,只剩下翻涌而起的滚滚尘埃。 “你放手!放手!”白饵试图从他手里挣脱,大叫,“你是谁?快放开我!” 男子打探着四周,确定暂时安全,旋即刹住飞腾的双脚,整个人在尘埃里纹丝不动,立的像一棵雪地里笔直的不老松。如了她的愿,一把松了手,一本正经道:“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是神将司的一名杀手......” “啊——”白饵突然失了重心,摔在地上,发出惨淡的叫声。 “我救了你,作我的诱饵!” 白饵忿忿地再次从地上爬起来,这个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奇奇怪怪地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清,她的心早已被母亲、嫂子和三姐的下落占据着。 白饵瞥了一眼这个两手正插在胸前的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随后转身而去,她只想原路返回,去找母亲他们。 “你还想去送死吗?还是说,还想再挨打?”将离无奈道。 白饵一把被他拽回,方才就被他莫名其妙地打了一顿,现在还要阻拦她,这回,白饵彻底怒了:“放开我,我要去找我的母亲!” “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得死,他们这会估计已经喝了风人给的水,死在囚笼里了,很快这群尸体就要被送去乱葬岗,烧了、埋了,反正都得死。” 将离解释着,并没打算现在就放开她,毕竟在他眼里,现在的白饵简直蠢到家了。 白饵突然感到害怕起来,那可是白家三口,她们都是她最亲最亲的人,怎么可以死,逃离的计划还没实施,怎么可以有人中途离开,白饵努力挣脱着。 “你快放开我,她们不能死,我得去救她们!放开我啊!” “他们都是毫无价值的人,死不足惜。”将离淡定地说,睥了眼白饵愤怒的神情,“你有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被感情羁绊,这个时候,你的分析能力是最差的,防御能力和攻击能力都是最弱的。” “你住口!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无论如何,我都得去救她们!你放手!”白饵怒斥。 “你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我再明确地告诉你,上了那两辆马车的人,都已经死了。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风人眼皮子底下救你,你应该相信我。” 将离对上白饵那双透着恐惧、愤怒和怀疑的眼,大声道。 “现在你的亲人都死了,眼下,你应该做点更有价值的事,比如,作我的诱饵。”将离嘴上突然浮出一丝微笑。 原来他莫名其妙地打她,是在掩人耳目!如此看来,这两辆马车真的是一个圈套,那么母亲他们......简直细思极恐。同时,将离的话好像提醒了她什么。 将离静静看着她,眼神从来没离开过她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眼,见她眼里的愤怒似乎消失了,料想,她应该是想明白了,索性,将离松开了她的手。 “我的话你听清......”将离还没说完,白饵已经跑了,但不是朝马车那个方向跑的。 毫不忌惮一路来往的风人,白饵只是一个劲地跑,一直跑向东郊白家老宅。 冲进院子的那一刻,白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父亲倒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里,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血迹斑斑的锄头,他的眼睛一直朝向门口,还没阖上...... 二哥两双细长的手竟然被砍断,殷红的血还在静静渗入雪中。那可是一双既能作画,又能写诗的手啊! 二哥的诗画是整个秦淮最好的,每逢佳节左邻右舍都争先恐后地请他写喜联,每到踏春时节,他都会去秦淮河畔变卖字画,白饵就在旁边唱着小曲,一转眼,所有字画都要告罄,秦淮的人都说他们既是秦淮最有才华,又是最有默契的的兄妹。二哥曾对家里人说过,等来年开春,他要去应试,他要求取功名,他还要光宗耀祖!鸿鹄之志还没实现,她的好搭档,她的好二哥,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死啊! 寒风一阵阵刮过,惹得树上枯黄的叶子沙沙作响。有三两片支撑不住,发出几不可闻的清脆响声,从枝头断裂,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树下的血泊里,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同时搅乱了盘旋在上空的亡魂。 白饵踩着厚重的雪,一步步走上前,眼里的血丝清晰可见。 “四...妹......” 耳畔忽然传来微弱的气息声,白饵眼神一厉,她注意到前方大哥的手在动! “大哥,大哥!”白饵冲了过去,跪在大哥身前,大哥背后露出的刀尖入目惊心。 “四妹...去...找...小...桃桃,她吓得...一个人跑出了院子,”白生靠着仅存的几口气吃力地颤着双唇,“你一定要...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大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逃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白饵看着大哥奄奄一息的样子,已然崩溃。 摸到白饵冰冷的手,白生撑着最后一口气:“以后...你替大哥...看着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替大哥看着...秦淮的...一草,一木。” 白生微笑着,嘴角的血,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 伏在大哥鲜血淋漓的身上,白饵圆睁着眼睛急促地喘息着,惊慌的双眸承载不住氤氲的水汽,任由它们夺眶而出,一滴滴,一串串,最后化为失声痛哭。 “大哥——” 噬人心魄的的泣声响彻云霄,似乎惊动了九天的云朵,纷飞的大雪从天而降,一点点飘落在曲折连绵的远山上,飘落在烟波缥缈的秦淮河里,飘落在寂寂的乌衣巷,飘落在长长的朱雀街,飘落在停泊的桃叶渡。 飘落在整个白家院子里,落在白父的眼里,落在白砚的手心,落在白生的耳朵上,落在白饵松散如瀑的青丝上。 不知哭了多久,白饵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泪已经流尽,踩着厚重的雪块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两颊上的泪痕被寒风吹干,涩涩地疼。白饵静静回望着整个白家老宅,周遭的一切正一点点苍白。 她看见自己的亲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那是一张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一张张她看了十六年的脸! 从她做歌女那一刻起,她就只想尽己所能地好好守护着他们,不管自己的力量多么渺小,她都会拿着命去赌。 可是,她还是敌不过这乱世纷纭,就像万物埋在泥土里,他们想要破土而出,向阳而生,可仍旧被风雪欺压着,掩盖着。 因为,秦淮注定不会迎来春天。 夕阳西下,余晖斜斜洒入院子,所到之处,尽染上了金灿灿的光晕。 将夜,白饵静静地坐在雪地里,静静地想着。 “你知道,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吗?弱者永远只会哭泣,而强者则永远俯视着他们,开怀大笑。”将离走进院子,冷冷道:“作我的诱饵,我可以把你变强。” “谢谢,不需要。”白饵回,眼神始终定在一个地方。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的恩人吗?”将离不悦地问,弓着背,尝试捕捉白饵那双好看的眼睛。 白饵漫不经心地躲开,回:“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没必要救我,我也没求你救我。” “你是记性不好吗?为什么总是要我强调两遍?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我是神将司一名顶级杀手。这回记住了,别忘了。” 将离提醒道,索性倚着地,坐了下来,瞥了她一眼。 “我救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你善于伪装,反应灵敏,懂得抓人心,还能歌善舞,挺不错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能从虎狼窝里劫出三个人,这种勇气和气魄异于常人!” 听似喋喋赞美,其实其心可诛,白饵眼睛移向他,生气道:“你很喜欢偷窥吗?你为什么要跟踪我?小人!” “谁小人?我本来躺在难民营的墙头上安安静静地睡觉,你非要忽然跑出来在我耳边演戏,我有什么办法!” 将离无奈道,放下身子慢慢地躺在雪地上,头枕在两只手心,翘着腿。 “可能这就是戏班子里唱的缘分!” 白饵见状,很避讳地站了起来,喊道:“将离公子,这里是我的院子,你我不熟,请你出去!” “呵,什么你的院子,整个黎桑都是风人的了,这里哪有你的院子?哎…”将离悠悠道,摇着的二郎腿突然停了下来,“对了,你真的叫小耳吗?” 白饵静静地环视着这个院子,满目疮痍,他说得对,这哪里有她的院子,整个黎桑都被漠沧占领着,外面到处都是风人,一切都是那么的危险...... “你怎么那么喜欢发呆,我问你话呢,” 将离看她杵在那不做声,便大声喊道,只见她突然跑了出去! “喂!你去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3章 我要跳了 林间的小路像一条波平如镜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万籁阒寂,只有那些因风雪声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吵闹和纷乱。 小桃桃才十一岁,她一个人会去哪?自打她出生以来,她从来都没有独自一人离开过家,她还那么小,母亲和姐姐们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一个人怎么生存?整个秦淮都是风人的影子,小桃桃若是被风人抓住,断然会没命的。为今只有尽快找到小桃桃。 白饵擦汗眼泪,加快了脚步。 “这一带都是风人,你乱跑什么?又想去送死吗?”熟悉的声音再一次传入白饵的耳朵。 将离见她脚步越走越快,便跑到她前面堵了她的去路。“去哪?回答我的问题。”将离问。 白饵停在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抬头,一字一句说:“将离公子,我着急寻我妹妹的下落,麻烦您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 白饵对将离说话的语气始终是抱着三分恭敬和客气,毕竟将离救过自己一命,母亲向来就教导过自己知恩图报的道理,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将离总是对自己说一些作他的诱饵诸如此类的奇怪话,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救自己,但眼前的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恩公。 “你妹妹?现在秦淮这么乱,你自己都不能自保,你妹妹估计早被风人杀了。” 将离笑道,总觉得她是在自欺欺人,痴人说梦,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 “你住口!我妹妹向来聪明,机灵,她才不会死!而且我们白家的人根本就不怕什么风人!” 白饵激动地朝将离愤怒道,语气里充满了果决。她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小桃桃是她最后的念想和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小桃桃出事了,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仅管她试着忍让,但将离这几句无心的话很明显已经触碰了她的底线。 将离愣了愣,看着白饵的眼睛,他记得她伪装时眼里勾起的是妩媚,唱歌时眼里溢满的是柔情,起舞时眼里飘动着的是沉醉,倒在雪地时眼里充斥的是慌张,坐在院子里时眼中只有空洞。 可,此刻,他突然看不出她眼中到底藏了什么,对风人的憎恶?还是对自己的厌烦?还是对死亡的惧怕?不,她绝对不是一个怕死的人。 说完,白饵便从一旁绕开,瘦小的臂膀轻轻擦过这个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的陌生人。 将离停在原地,他始终不明白现在的白饵眼里到底藏着什么,他只知道,她若再继续这样走下去,必死无疑! 一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诱饵最终会成为敌人的刀下鬼,在他眼里,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并开始一套严密的计划,直戳敌人的要害,这才是与敌人作斗争最好的方法,而在难民营时的白饵就是他想要看到的样子,那才是一个诱饵该有的样子。 将离蓦然回头,看着她渐渐消失在林中的小道上,心里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初就看错了人,白饵到底是不是自己一心要找的诱饵?他现在所做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但,作为神将司的一名杀手,数年来,他接到过那么多任务,做出了那么多次判断,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判断。 远处天空一层层暗了下来,群山黑魁魁的,整个竹林阴沉沉的,夜像怪兽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 白饵看着远处的天一层层暗下去,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却一层层垒上心头。 突然,耳畔滚滚而来的车轮声让白饵生出了一丝警惕,只见转角的路口,迎面而来的一片片白色就像一片海浪扑上了自己的眼睛。 她发现,这群载着囚笼的马车和白天的马车是同一种,还没来得及多想,一个风人好像已经发现了她的身影。 “站住,别跑!” 背脊似乎爬上了一条冰冷的毒蛇,白饵心里猛地一惊,转身就跑,刚跑几步,头颅之上似乎飞过了什么,还没来得及抬头,一把弯刀已经插入在她身前的泥土中。半截锃亮的刀光将她恐惧的神情照在刀面上。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里想起的居然是将离说的那些当时自己并不怎么注意听的话,她依稀记得,什么分析能力,作战能力,反应能力是最低、最弱的,这是活生生地诅咒吗?还是一语成谶? 千钧一发的关头,白饵竟然手足无措,再次回头时,风人已经出现在自己漆黑的瞳孔里。 就这样,白饵被押入了最后一辆马车的囚笼中。 看到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发现,囚笼里倒着一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妇女和孩童,有些妇女手里还紧紧抱着孩子,有些孩童尚在襁褓,目光一转,有个妇女已经身怀六甲,可是她那未出生的孩子显然早已腹死胎中,这一切竟是因为他们的手里或者地上,都出现了同一件东西——热水罐子。 眼下正是寒冷之季,流民衣裳单薄根本抵不住寒冷的北风,而白色的幕布不仅掩盖了囚笼的事实,而且还起到保暖、御寒的作用,难怪那些人会安安静静地乖乖踏上马车。最后一步就是给他们递上一个个热水罐子,那些流民多为妇女,逃亡在外,不仅体力不济,而且还忍饥受渴,这些迎面递上的热水罐子无异于雪中送炭,换做谁,在这种境况下都会忍不住接过热水罐子,毫不防备地喝下去。然后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安乐死去,外面其他的妇女自然不会知道里面的动静,如此,风人便可故技重施般让其他人陆陆续续引颈受戮。 这种歹毒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白饵呆呆靠在囚笼上,阖上了眼睛,她几乎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嫂子和三姐就是像她现在这样,躺在某一个白色囚笼里,如饥似渴地饮下风人递上的毒药,然后慢慢倒在地上,就此结束了一辈子,最后还要被残忍暴力地抛弃在乱葬岗,就算死,她们也不能落得一片净土。 母亲还没来得及给一家人做好一顿午餐,嫂子还没和白生大哥厮守完一生,而三姐白苓,和自己一样,正值一段碧绿年华,她还没有遇上一个真正对她好的公子。可她们死了,带着人世间的诸多遗憾,就这么死了! 而小桃桃,小桃桃才十一岁,天真无邪的年纪,花一样的笑靥......白饵真的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小桃桃绝对不能出事,绝对不能。 此时,囚笼外有了动静。 “小姑娘,天冷,喝口水暖暖身子!”囚笼外一个头突然探进来,是风人!只见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热水罐子,正递到白饵手里,善意地道。 白饵定在那里,到底接不接,若是不接定会有另外的死法,若是接,风人定要看着自己喝下去才能放心,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看看还能有什么死法。命悬一线之际,白饵冷静地摇了摇头,低眉朝那个风人笑着回道:“多谢军爷美意,小女子不渴。” 风人视了眼囚笼里的尸体,意识到这个法子肯定行不通,索性强硬道:“快喝!现在就给我喝下去!” 白饵一再拒绝,逼得风人打开囚笼一跃而上,狠狠将热水罐子掀开,捏住白饵的下巴,准备往她嘴里灌水。 白饵死死锁住双唇,情急之下,在地上摸到一个热水罐子,抬手往风人头上重重砸去。 嘴边的热水罐子突然从风人手里滑落,风人两眼翻白地倒在地上。 白饵趁势打开囚笼,垂视着地面,由石块铺成的道路在她眼里一截截倒退,马车也开始被绊地摇摇晃晃起来,白饵下意识扶稳囚笼,发现马车两侧就跟着几个风人。马车离地面有一定高度,如果现在跳下去,有死伤的可能,发出的动静太大,也可能会引起其他风人的注意。但,再这么犹豫下去,外面的风人还没察觉,晕着的那个风人也要醒的。 进退维谷之际,头顶突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掉了下来,白饵猛抬头时,将离已经搂住了她的腰,大声地说:“抱紧我!我要跳了!” 惊恐的心还没安定下来,白饵整个身体已经随着将离飞了出去。须臾之间,她慌乱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庞,高挺英气的鼻梁之下,漾着淡淡的笑意,如此搏命的时刻,那双深邃有神的瞳孔里始终没有透露一丝畏惧。 短短不到两秒的时间,二人便斜落在道路旁边的草地上。草地轻轻压了下去,白饵的眼睛好像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很清澈,就像生在花海里的一片湖泊。她感觉得到自己冰凉的侧脸始终有一股来自厚实掌心的温度,暖暖的。耳畔风人的声音让她突然警觉过来,她发现自己已经扑在了将离的身上,而将离的手一直护着自己的侧脸。 忽然,迎面而下的是三把锋利的弯刀,将离借着左手的一股力,猛地将白饵推开,释放的双腿腾空踢去。 白饵倒在远处的草丛里,旋即爬了起来。担忧的双眼再次看向将离时,他的身下已经倒下了三五个风人。忽然,走在最前面的那些风人正往远处赶来。 “将离快走!” 耳畔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将离下意识回头看向白饵,这种场面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家常便饭,既然已经动了手,通常这个时候他都要将身后的一片杀个精光。但是这回,他好像不想恋战了,索性踢开了身后正提刀向他砍来的亡命奴。 脚尖猛地蹬了一下地,一溜烟地往白饵奔去,不到几秒,他就已经再次拉上了白饵的手。 黑夜之中,二人像两只翩飞的夜莺,消失在树林深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4章 逼饵为诱 “你受伤了没?”白饵急切地问,拉着将离的衣角,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痕,“那么高跳下去,你不怕死吗?”白饵现在再回想起之前的画面,竟有些后怕。 林中冷风瑟瑟,将离见旁边有块岩石,索性拉白饵坐下,看着她那张冻得快要发紫的脸庞,毫不虚心地回道:“你太小看我了,我可是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别说是一辆马车,就算前面是悬崖,我也照样跳。” 空气中一片冷寂,看着将离精神大好的样子,白饵好像安心了,然后半晌没说话,后来嘴唇才慢慢抖出几个字:“谢谢你。”三个字的语气就像空气那么冷。白饵靠在岩石上,眼睛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离就地取了柴火,此时一把烈烈的火焰已经开始燃烧起来,空气的温度一下子变暖了。 将离伸出不怎么冷的双手靠在火焰旁,回头笑着对白饵说:“怎么样,我又救了你,作我的诱饵!” 气氛又冷了一重,白饵只是呆呆坐着,任由火光肆虐着她冰冷的脸庞。将离说了什么,她好像根本没注意。 “你到底叫什么?小耳是你的名字吗?”将离好奇地问,只见她又在发呆,急了,“你怎么又在发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快点回答我的问题。” 又是一片鸦雀无声,将离可没耐心了,索性将身子挪到她对面,对着那个一动不动的榆木脑袋,眉头微微一动,说:“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你不是要找你妹妹吗?我倒可以给你一些线索。前提是咱两一问一答,互换信息。” 将离笑着看向她,她似乎还有些迟疑,继续道:“实不相瞒,我来秦淮这几天,从聚龙城一直辗转到朱雀街,再到东、西两市,还有难民营,这里的基本情况我都比你了解。江湖人从不诓小姑娘。”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那么从我开始,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将离郑重其事地问,一双有神的眼睛直直望向她,透着不可抗拒的严肃。 “白饵。” 将离有点小好奇,又问:“耳朵的耳?还是诱饵的饵?该不会是诱饵的饵?” “把你所知道的秦淮目前的情况都告诉我。”白饵道。 “你这不是狮子大开口吗?狡猾,天生的诱饵。”将离无奈道,他感觉自己上当了。 白饵云淡风轻道:“一问一答,江湖人不诓小姑娘。” “伶牙俐齿,舌灿莲花,行,”将离佩服地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她现在的表现,他好像又看到了他想要的样子。 “聚龙城是直达皇宫的要塞,里面平时住的皇亲国戚和肱骨大臣基本都被漠沧风人挟持着辅佐朝政,其中,有的直接沦为漠沧人的走狗,有的直接被杀了,也就是说,皇宫被漠沧皇室占据着。再出来,便是朱雀街,朱雀街平时住的那些王孙贵胄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府邸也被一些藩王和将军占据着,里面大多仇人都被抓起来关在囚奴囹圄作奴隶,再出来便是秦淮一带,那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百姓,不仅数量多,还不好管理,最容易闹事,处理的办法便是,男子都被抓起来囚禁、做苦力,或修城墙,或筑囚笼,等活都干完了,直接杀死在荒郊野外,那些老弱病残以及妇孺则被关进白色囚笼,送去乱葬岗。” “简而言之,你,一个小姑娘,若是再乱跑,现在只要一出去,就会被风人抓回白色囚笼。”将离道。 白饵盯着他的两个眼睛,然后垂下眸子思索着,她分析,秦淮已经被风人死死封锁,将离能够独自闯入,而且还能在风人眼皮子底下救人,足以显示其身手不凡、武功高强,调查整个秦淮的动向对他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况且也是因为将离多次从风人眼皮子底下冒死救她,这话,他应该不会胡乱编出来刻意哄骗她。而且,眼前她已经没有可信的人了......那么小桃桃究竟会去哪呢? “现在可以告诉我,白饵的饵是哪个饵了。” “食耳。”白饵回。 闻言,将离坐在地上捧腹大笑,果然什么都被他猜中了。指着她的鼻子,大声嘲笑道:“食耳!居然真的是诱饵的饵,原来你不仅是天生的诱饵,而且从小到大都是诱饵!否则你父亲怎么会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这回将离不会再怀疑自己有没有选错人了,打死都不会了,虽然他知道当初自己选定了她,就一定不会改变初衷。 “白家族谱上的分支枝枝蔓蔓,上至十代,下至三代,每一个人的名字在族谱上早有记载,并非谁能刻意改动。我叫白饵,不是诱饵。” 白饵挪开眼前的手指,继续问:“告诉我其他信息,可能和我妹妹有联系的信息!就算是蛛丝马迹,都不能有遗漏。” 听到熟悉的字眼,将离突然闭起了双唇,不再笑了,但白饵说的蛛丝马迹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脑子里忽然开始一幕幕地浮现出自己这几天所看到的片段。在他这里,好像确实有一条和她妹妹可能有联系的信息。 话还得说回到一日前。画面定格在一日前的寅时——朱雀大街,这事和张通士有关。 张通士祖上三代专门负责皇城的建造和修缮,想要知道皇宫的具体构造和地形,整个黎桑恐怕只有张通士一族才知道。为了得到一份具体的皇宫地形结构图,将离救出了被风人关押的张通士。之后他便获得了皇宫地形结构图,刚要离开朱雀大街,耳畔就隐隐传来支支吾吾的哭声。 闻声,将离停下,往大道中间看了一眼,只见朱雀大街上的仇人和风人纷纷避让,大道之上缓缓通行着五辆马车,前三辆运着两个大桶,都被幕布盖着,似乎是里面的东西怕光,凭着自己灵敏的嗅觉,将离很快就知道,里面装的应该是两大桶毒蛇、毒蝎、毒蟾蜍等毒物。而最后三辆马车却载着三个囚笼。囚笼里关着一群五到十三岁的童男童女,嘴里堵着白布。领头的人是漠沧风国三公主,漠沧无霜。只见她手里挥舞着长鞭,一路驱赶着马车往皇宫驶去。 从路上议论的行人口中得知,漠沧无霜近日急需大量童男童女,这几日她亲自驱车,将朱雀街一带但凡是健康的童男童女全部抓起送到皇宫,听闻数量仍旧不够,还准备到秦淮一带抓一些来替补、充数。时间紧,将离便匆匆离开,其他的并没在意。 他记得白饵说过她的妹妹十一岁,聪明,机灵,很符合漠沧无霜要的童男童女的要求。如今外面处处杀机,她的妹妹有可能已经被送到白色囚笼毒死了,也有可能就被漠沧无霜抓了,但这仅仅只是猜测,他忽然犹豫,是否要将这一条信息告诉白饵。 徘徊之际,将离下意识看了眼白饵,她的眼里正充满了从自己这里得知信息的迫切。若将这一条信息告之,她断然不会错过一线可能,冒死去救她的妹妹。可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眼下必须劝服她作自己的诱饵,完成刺杀任务。 再看白饵目前的处境,若是她一直留在秦淮一带,迟早有一天会被风人抓回白色囚笼,如今时间如此紧迫,他还有其他任务要进行,断然不可能时时刻刻留在此处保护她。或许让她去朱雀大街和聚龙城一带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虽说那里是一个虎狼盘踞的深渊,但作为一个诱饵,这些地方,她必须要经历。 细细分析后,将离嘴角微微一动,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点子。 “是否想到了什么?是否想到了与我妹妹有关的信息?”白饵紧了紧眉,不由自行地拉了拉将离的衣袂,询问道。 将离眸光突变,猛地甩开白饵的手,两道修长冷峻的眉压了下去,冷冷道。 “白饵,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你的眼里只有恐惧、害怕、担忧,你知道吗?只有蝼蚁才会活成这样!如今你只要一被那群风人发现,你连反击的能力都没有,你只能狼狈地逃离。你有想过吗?那可是一群杀死你白家上下的风人,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哥哥、妹妹们,他们一一倒在你的身前,你的眼里难道从来就没有恨吗?” 闻言,白饵脸色渐渐苍白,眼中的色调淡了下去。 “你若想要在这乱世之中,不时时刻刻担忧着会不会像你的亲人一样,死于风人的刀下,那你就服从于我,我会教你生存的本领,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要你想,我便可全部帮你实现。但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你白饵,马上答应作我将离的诱饵。” 将离对上她逃避的眼睛,压着嗓子道,语气里充斥着决意将白饵逼入绝境的决绝。 将离一直深信,一个人一旦被逼到绝境,那么她身体里隐藏的所有异于常人的潜力都会慢慢被激发出来,而白饵,一个亲眼看着所有的亲人一一在自己面前死去人,她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没有反击的冲动。 白饵总觉得眼眶像被什么一点点刺痛着,她猛地起身,朝将离道。 “将离公子,我很感激你一次次的救我,我欠你的,他日必定奉还!你不是说你是一名杀手吗?作为一名杀手,你该去完成你自己的任务。置于我白饵愿意怎么活,这与你无关,而我的母亲、父亲以及其他亲人,都与你毫无瓜葛,你没有资格在我眼前提起他们。”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无论是杀手还是诱饵,唯有清楚地熟悉敌人的全部动向,抓住敌人的软肋,等到时机成熟,一招致命。作为一名诱饵,这些都该知道的,” 将离冷冷道,慢慢起身,朝她看了一眼。 “你欠我的,他日不如撞日,现在就答应作我的诱饵,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5章 双龙戏珠 白饵已是忍无可忍,转向将离,道。 “借你所言,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脚下的这片土地和头顶的这片苍穹,早已是风人的天下,我很清楚自己能力有多大,我也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秦淮千千万万个女子,你为何非要三番五次让我作你的诱饵......” “我白天就和你说过,你身上具备作诱饵的潜质。最重要的一点,因为你是秦淮歌女,整个秦淮都认识你,我需要这重别人没有的身份。” 将离两手束在身后,回道。显然,如果不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她是不会真正明白的,如今为了让她相信自己,唯有向她坦言。 她作歌女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家人,如今却有人借这个身份让她去送死。白饵听着,觉得有一丝莫名的可笑,淡淡道。 “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一个诱饵,注定是会死的!你口口声声让我作你的诱饵,最终只不过将我往深渊里推!将离公子,我在此便向你言明,我白饵,绝对不可能会作你将离的诱饵。” 诱饵,生来就注定会被束缚在弯勾之上,然后被渔人狠狠抛向大海,引诱猎物上钩。结局便是,诱饵成为猎物的盘中餐,猎物成为渔人的盘中餐。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如此浅显的道理,白饵又怎会不知。起初,白饵觉着将离是个怪人,总对她说一些奇怪的话。“作他的诱饵”,她本然以为这是一句玩笑话。如今她终于明白,他一次次救自己,只不过是为了最后让自己替他去送死。 “话已说清,我们就此作别。”白饵接着道,不再视他一眼,转身打算离去。 将离似乎有点心灰意冷,问:“你打算去哪?” “你无需知道。”白饵停了停,回。 她不说,将离也已经猜到,她果然还是要为了她妹妹,为了一个注定要死的人。将离怒道:“就算你找到了你妹妹又能如何,一个毫无价值的人注定会死于风人的刀刃之下,你又何必冒死去救一个注定要死的人!” “我再说一遍!我妹妹很聪明,很机灵,她不会死!” 白饵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瞳仿佛即将燃烧的火焰。眼前的将离,比她想象的还要自私,还要无情。她知道,她和将离注定不会是同一路人。一个靠有价值和无价值来区分一个人该不该活下来的人,眼里只会有自己和对别人的利用。 脚下的柴火静静燃烧着,火光将两个人的身影照得特别长,偶尔有风吹过来,影子突然变得很凌乱,在周边的黑暗中透着几分落寞。 将离本想通过仇恨逼她变强,再为自己所用,显然已经无用了。眼下唯有退一步,让她先入龙潭虎穴,但又不能让她白白去送死,所以,漠沧无霜抓捕童男童女之事只能先瞒着她。 看着转身欲走的白饵,将离大声道:“江湖人不诓小姑娘。我还欠你一个回答。白饵,你听着,无论是谁,但凡她有血有肉,当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一个个的屠尽,从此再无依靠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要么是想着自杀,要么是想着找她的仇人报仇。如果我是你的妹妹,我就会去闯闯那龙潭虎穴,为她死去的亲人报仇!” 白饵停在原地,她突然想起,风人闯入院子时,小桃桃就藏在门边的橱子里,院子发生的一切她一定都看得清清楚楚。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亲眼看着如此血腥的场面,这简直太残忍了。 白饵紧紧咬着双唇,试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而白生大哥临死之时的叮嘱似乎犹在耳边,白饵抑制不住的眼泪再次崩落。这次她没有回头,而是迅速离开了。 将离看着白饵孤瘦的影子慢慢在自己眼里消失。他知道,白饵一定会去的,她越在乎她的妹妹,她的缺点就会在他眼里越加暴露。利用对方的弱点是一个杀手必备的技能,毫无疑问,将离已经用得炉火纯青。 风尘府。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的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三个大字“风尘府”。 天阶夜色凉如水,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轻轻推开了窗,窗外有一座后花园,遍种奇花异草,十分鲜艳好看。更有花树十六株,株株挺拔俊秀。 眼下乃是寒冬,风动花落,千多万朵,铺地数层。此时秦淮没有下雪,可这里却已经如雪初降,甚是清丽。 窗外忽然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滴答滴答,就像春夜窗外横斜的细雨,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圈涟漪。 室内燃着香炉,青烟袅袅,淡淡地充斥着整个卧房。几缕碎光从雕花的窗沿斜斜地落在上好的檀木卧榻上,于上,那龙凤雕刻宛若要动起来,欲乘风而去。 卧榻上,有两个人盘腿坐着。婢女莺莺理了理左侧男子身上被腿压着的水蓝色锦袍,窗外的风缓缓吹动着他白玉冠后樱红的络子。右侧坐着的是漠沧四太子漠沧无痕。 月光静静照着二人温润如玉的脸庞上,窗外盛放的花朵似乎渐渐羞涩地合上了花瓣。 “花香四溢,香气扑鼻,比这上好的檀香好多了,”漠沧无痕细细品了品窗外静静吹来的风,眉目舒朗,温声道。循着花香飘来的方向,漠沧无痕不禁侧脸,视了一眼窗外静静飘着的落花雨,“眼下秦淮数九寒冬,二哥这却别有一番景致。” 漠沧无尘一旁使眼色让莺莺赶紧撤了室内的香炉,修长的双指细细扣下一枚棋子,嘴角勾起一丝醉人的笑,回:“四弟若是喜欢,常来便是,风尘府的落花院随时为你盛放。” 莺莺已经取走了香炉,见公子难得笑得如此真切,心里顿时荡起了一阵春波。她知道,公子好久没如此开心地笑过了,最后一次见到公子这般好看的笑是太子殿下上一次来的时候。 她心中总算是窃喜的,因为公子的心思果然没白费。四天前,公子听闻黎桑正值寒冬之际,百花悉数凋零,可太子殿下向来喜欢花开的盛景,公子便命所有的囚奴将秦淮一带盛放的花悉数移植到风尘府的落花院。如今太子殿下似乎甚是喜爱眼前的这片光景,公子的目的已然达到。 漠沧无痕手中的棋子半晌才落下,无奈摇了摇头,嘴角透露些喜色,道:“二哥你又输了,这已是你今年第九十九次输给我了。父皇棋艺向来精湛,我可听闻你和父皇下棋,向来都是你赢,为何到了我这,竟是这般惨状。” “四弟棋艺过人,二哥输得心服口服。”漠沧无尘笑着道。 漠沧无痕又怎会看不出来,二哥下棋时向来就是有意让着他,而且还时不时有所分心,心思似乎并不在棋局上,可偏偏每次都要拉着他下棋。漠沧无痕收起笑意,道:“你若再让着我,这棋,不下也好。” 闻言,漠沧无尘着急了,委屈道:“我的好四弟,就再来一局,二哥这回保证好好下。” 漠沧无痕抬头,发现天色似乎已经暗了许多,道:“二哥若真想下,改日再约便是,今日我有些乏了,回去整顿整顿,差不多可以安置了。” “乏了?!正好,二哥也乏了,”漠沧无尘紧了紧眉,挥手叫来莺莺,“莺莺,双珠池的水可有备好?” 莺莺利索入了内室,笑着回:“公子,奴婢方才去瞧,水已经备好。” 漠沧无尘起了身,迫不及待地拉着漠沧无痕的双手决意要去双珠池。 “二哥,东宫此时估计也已备好,我还是回寝宫去。”漠沧无痕拒绝道,并对一旁的阿信使眼色,“阿信,快命人备轿。” “殿下,眼看这天就要下雪了,这雪一下,路就更难行了,倒不如......”阿信眼神定了片刻,回道。 漠沧无尘闻言,眉间顿时生出忧愁,劝道:“如今天色已晚,这里是黎桑,路上都是一些仇人,此时回去定不安全,四弟金尊玉贵,二哥甚是不放心,今夜就留在二哥的风尘府,与同二哥共浴双珠池。莫再推辞,快随二哥来。”说着,漠沧无尘索性搂着漠沧无痕的腰,一心要往双珠池。 几番推辞,盛情难却,拉拉扯扯,漠沧无痕已经被带到双珠池。显然双珠池已经备好。见状,漠沧无尘将人一一遣走。 只见宽大的浴池中,水光潋滟,雾气袅娜,四角的香炉似乎有安神的效果,轻轻一闻,整个人都开始放松下来。池岸边的衣架上已经整齐架好了两件睡袍。 漠沧无痕还来不及细看,二哥已经一丝不挂地从身后抱住了自己挺直的腰板,玉带正被一点点解开。 漠沧无痕正想将他的手松开,二哥便温声道:“四弟,勿动,二哥为你更衣。” “我自己便可,何须劳烦二哥。”漠沧无痕淡淡道。他记得小时候二哥总是缠着要和自己一同沐浴,年幼无知便不怎么在意,可如今二人早已长成大人之身,二哥还是这般毫不避讳,这不禁让漠沧无痕心中生出几分羞涩。 还没来得及阻止,漠沧无痕的玉带已经被解开,扔在一旁。就这样,官袍也被层层叠叠地解开。 背脊高高凸起,挺而有力,像一座座光滑的山峰。兄弟二人仿佛又回到了童年那段天真无邪的时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6章 大梦初醒 漠沧无尘慢慢将视线往下移,三千青丝宛如瀑布,一泻而下,遮住了旖旎的画面。还没来得及细看,漠沧无痕已经飞快地围上了澡巾。 双珠池上空,漠沧无痕颀长的身影一跃而下,宛如游龙。而漠沧无尘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勾魂摄魄,染着火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终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发热的身体,转瞬潜入水中,矫健的臂膀灵活地滑动,一直滑向池中央,滑向那道动人的风景。 漠沧无痕顿了顿,看着远处扑来的身影,就像一条腾空而来的飞龙,嘴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飞龙还未到,他这条强健有力的龙已经没入水中。 突然,池中央水花四溅,像一朵朵绽放的冰花,池中的一些水显然已经溢出了池畔。漠沧无尘本想伺机扑在四弟身上,再用双腿紧紧缠着他的身子,让他动弹不得。没想到,竟扑了个空,还呛了口水。水面之上,一张湿漉的脸庞突然勾起一抹失意却诱人的笑。 漠沧无痕渐渐潜出水面,双臂上的肌肉一块块刚劲有力,几块吸睛的腹肌,曲线分明。漠沧无痕好奇地环视着四周,发现水面波平如镜,二哥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正当防御卸下的时候,身后突然好像有一堵厚实有力的墙压在自己身上。 漠沧无痕正想回头,自己的脖子已经被二哥锁住,两只修长的臂膀盘桓着,占据着自己露在水面的肩。 “二哥,都多大了,还这般调皮,莫非二哥想与我切磋切磋武艺不成?”漠沧无痕颤了颤沾着一滴水珠的眉,笑着道,“还不快把你四弟放开。” 漠沧无尘狡黠一笑,得意道:“四弟,你逃不掉的,乖乖束手就擒。”漠沧无尘把自己冰冷的脸庞凑到四弟耳边,紧紧贴在上面,他能感受到他脸上的温度和脖子上脉搏的跳动。 漠沧无痕突然定在那里,触着温暖的池水,他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在漠沧温泉山的场景。 那时的他,并不知晓为何在他身边的人都躲他躲得远远的。他记得他和一个叫小林子的小太监玩得特别好,后来有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见到过他,再后来听其他宫女说,小林子被他的母后活活打死了。他哭着去问他的母后,结果却被一句“为了皇儿好”给堵回来。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母后为什么如此残忍。他只想要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拥有一份简单的友情。别人觉得他拥有一切,羡慕他养在父皇母后身边享受着世上最深的宠爱,羡慕他众星捧月的样子,可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他的心始终都是冷的。从那时起,他开始沉迷于经纶,开始爱上诗词,开始爱上音律,而这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就这样,当其他的皇子开始专研于各种骑马射箭时,而他已经恋上了诗中所描绘的秦淮。 “秦淮”二字,仿佛是前世的指引,让他念念不忘。兴致使然,每年他都命人去黎桑的沐雪城甄选那里最好的画师和乐师,再把他们招致漠沧东宫,向他们学习技艺,并让画师绘制大量秦淮的山水画,挂在寝宫。沐雪城自古以诗词闻名,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他总认为,既不能亲睹盛景,那么这些来自沐雪城的才子佳人便是黎桑最好的象征,如此倒也可以窥见天光。 后来,父皇决意举兵攻打黎桑,进攻秦淮。七岁的他,在大殿外的雪地中跪了一夜,只是为求父皇收回成命,他想让父皇止戈消战。但是,虽然向来都是自己要什么,父皇就会给什么,唯独远征六国是父皇答应不了的,是他如何哀求都无法触动的。 从那时起,他开始认识到他的父皇是个残暴的君王,整个皇室都活在勾心斗角与算计之中。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不敢靠近他的原因,因为他的父皇早就下令,“靠近太子者死”,只是他明白的太晚。一旦有人靠近他,就会被父皇母后认为,有人蓄意利用太子、勾结太子。这就是他所看清的皇室,除了权谋,其他的都惨无人性。 但是,最让他觉得能够得到一口喘息的地方便是,漠沧温泉山。二哥经常会带着自己在温泉山游泳,嬉戏。那里没有所谓的权谋,那里只有最纯真的乐趣。 如今,转眼之间已经十多年了,在他斑驳的记忆里,真正能想起的最无邪的时光便是和二哥在温泉山的日子。 双珠池,高高的灯宫将飘荡的水面照得波光粼粼,恍如隔世。可惜一切都不会是从前了,他再也不想回到漠沧那个虚假的地方,他也不想再带着面罩活下去,他要找回真正属于他的那些光景。 回想起这些,漠沧无痕的眼里开始慢慢透着坚定,眼前粼粼的水波在他心中已经安定的像一块冰层。一双眉宇之间,似乎凝固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沧桑。 身后,他的二哥似乎又不老实了。借着一股强大的力量,漠沧无痕挽着澡巾金蝉脱壳般从水中一跃而起,整个身子如行云流水般贴入一席白色的睡袍。径直地往外走去。 “四弟,不许跑!”漠沧无尘一副错失良机的神情出现在池面,朝离开的四弟大喊。 漠沧无痕此时已然换上了一件金黄色的锦袍,正玉立在寝殿,就差最后一步将玉带扣上了。未料,二哥的双手猛地从身扣住自己的前身。转瞬,整个身子已经和他的身子纠缠在一起,在销魂榻上辗转着。 漠沧无尘的手顺势将旁边的的帘子拉上,准备再一次为四弟更衣,微弱的气息喘息道:“阿痕,你知道吗?我足足等了十年了,现在你终于长大了。”贴身的距离,他感受到四弟高挺的鼻梁下生出了惊慌的气息,他等不了了,急切呢喃:“阿痕……你懂二哥的意思吗?” “二哥,你又在拿我开玩笑。”漠沧无痕严厉道,矫健的身子腾空而起,一把拉开帘子,顺势取了脱落的玉带,往榻下走去。 漠沧无尘慌乱的眸子立刻锁住了他准备离去的背影,伸手拉住他飘起的长袖,不舍地喊着:“阿痕——” 突然,手中的长袖飞了出去,漠沧无尘的手心好像彻底失去了什么,他日思夜想渴求的东西好像一下子就消失了,他再也抓不住了。漠沧无尘惊慌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中的寒意似乎侵袭了自己那双原本温暖的眼睛。 漠沧无尘猛地跳下塌,他不想一切已经近在咫尺然后不翼而飞,他不想再日思夜想用其他人聊以慰藉,他更不想一梦十年最后只是大梦一场。 越思越不甘,漠沧无尘追了出去。 灯宫明明灭灭的室外,急促的脚步声一步步踏进,紧接着的便是两个狠狠的巴掌声,惊飞了窗外正在嬉戏的飞蛾。 漠沧无尘出来之时,只见莺莺遮着半红的脸跪在地上,泪眼翻腾却始终不敢落下。 迎面而来的漠沧无霜一脚将只裹着一条睡袍的漠沧无尘踢倒在地,憎恶的双眼盯着他道:“非要我把你打死吗?漠沧无痕是你同父所出的四弟,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亲弟弟”三字犹如闷雷震惊着倒在地上的漠沧无尘。 他等了十年,等着长大的人是他的亲弟弟,他心心念念的人是他的亲弟弟,他大梦一场的人是他的亲弟弟。 可他怎么会不知道。 风尘府里这么多美男子,为什么偷走他的心的人偏偏是漠沧无痕,为什么会是那个他明知不可为却仍控制不住要去对他好的亲弟弟。 漠沧无尘彻彻底底倒在地上,嘴角泼出一抹冷笑。耳畔,漠沧无霜他的亲妹妹走了。 “莺莺,取酒来,我要喝酒!我要喝酒......”任性的声音惊动着莺莺的每一根神经。 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敢违背地取来了一坛酒,放在榻上。咕咕作响的酒杯倒映着她那双哭红的眼睛。倒酒声一阵阵传来,耳畔仿佛是漠沧无霜烈烈的巴掌声。 看着倒在地上的公子,他那双本该亮丽的桃花眼如今却黯然失意,就像城阙下的尘埃。她理解公子,公子明明知道他爱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可他还是会不由自已的去爱他,一边是渗透骨髓的爱,一边是背负着的人伦道德,两者就像他心里的一把刀,总在某个时刻折磨着他。太子殿下就像是毒,公子这几年来,看着太子殿下一点点长大,已经渐渐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内心中的毒也就越来越深,无可救药。 而她心里竟好像也有相似的刀,自从漠沧无霜知晓公子的心意后,这几年来,漠沧无霜无数次叮嘱过自己,牢牢看住公子,想方设法让公子离太子殿下远远的。可是她却只想让公子开心,她特别迷恋公子的笑,而这种笑只有太子殿下出现在公子身边时,她才能看见。她知道她已经无数次背叛了漠沧无霜。 她很清楚,自己和公子中的是同一种毒,如果再不自救,他们都会死。 漠沧无尘打翻了已经溢出酒的杯子,捧起整个酒坛子,将酒坛子高高举起,灌入口中,任凭凛冽的酒,洒在自己那张羡煞旁人的脸上。 两只微醺的桃花眼慢慢地阖上,他终于安心地睡了过去。 漠沧无尘睡得昏昏沉沉,又是噩梦连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7章 以血谏言 他梦到了小时候,梦到了他那个孱弱却善良的亲生母亲淑贵妃,还有他英勇俊气的三皇叔,还有冷酷残暴的漠沧皇。 五岁那年,后宫争宠之风颇盛,后宫各个妃嫔,但凡得了一点宠爱,嘴里就像沾了会上瘾的蜜一样,永远不懂得满足,无人不想方设法争得父皇宠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一旦他们诞下皇嗣,便开始用尽各种狠毒的手段为他们的孩子争取一个伟岸的前程。 而他的母亲淑贵妃不同,她懂得月满则亏的道理,在这场后宫的大战中她渐渐退出,只专心照顾她的的两个孩子,无尘和无霜。 可是这场大战注定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一旦涉足,就永远别试图逃开。因为,总有人以为你在跟她们抢东西。索性,她们三番五次设计将眼看就快五岁的自己和妹妹谋害。 幸运的是,他的三皇叔早年和自己的母妃是旧相识,他的三皇叔定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不保。就这样,在一次次的谋害中,他和妹妹侥幸活了下来。因为一切都深得三皇叔的庇佑。 看着后宫的斗争愈加激烈,他们的计谋更加歹毒。很多次,她的母妃想要为自己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可他的父皇始终不管不顾。母妃对父皇渐渐寒了心。 在母亲最艰难的时候,三皇叔一次次冒死相助,这使母妃再一次爱上了三皇叔。慢慢的,她和三皇叔旧情复燃。 可是,这种违伦理道德的事注定是不被允许的,是会遭世人唾骂的。父皇很快就发现了母妃和三皇叔的暧昧。 “淑贵妃不守忠贞,违背人伦,私通衡王,赐三尺白绫,死于二皇子和四公主眼前,骨肉相看,长记耻辱,以警后宫。” “衡王行事不正,有辱皇室,处以凌迟。” 父皇一道道圣旨将他幼小的心灵彻底宣溃了。他和自己的妹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妃活活被勒死,受万人唾弃,后人诟骂。 自那以后,他彻底失去了所有人的爱护,他的父皇每次见到他,都是一副震怒的神情。每天夜里,他都躲在门后提心吊胆地睡着,因为他总是觉得有人要杀他。而自己的妹妹则变得很要强,总是一次次的反击那些伤害他们的人。在妹妹的保护下,他才得以在这个恐怖的皇室长大成人。 噩梦恍如昨。微弱的灯火影影绰绰地照着漠沧无尘紧锁的眉,不忍离去。 东宫,望故楼。 沉沉的夜幕将拔地而起、高耸入云的望故楼埋在一片浩瀚的黑暗之中,唯有那最高层,灯光隐隐,忽明忽暗,就像一片闪烁的星辰,与远处一览无遗的秦淮河面泛起的粼粼波光遥遥相对,相得益彰。 飞檐上的翼角垂挂着一盏明晃晃的宫灯,宫灯将漠沧无痕单薄的影子拉得格外长。阿信忧心忡忡地拿来一件墨黑色的披风,细细贴在漠沧无痕的身上,几番劝归仍旧无果。 这已经是漠沧无痕来到秦淮后的第六个晚上,漠沧无痕总是习惯等所有东宫官议政结束后,自己一个人登上望故楼的最高层,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远方。阿信从来都不知道漠沧无痕眼里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就这样,注视着,沉默不语。 “我漠沧皇族想要得到的东西,只会紧紧攥在手中,从来都不会远远观望。”信誓旦旦的声音传来,惊跪了一旁的阿信,“痕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漠沧无痕听到父皇的声音,从容地收起了脸上不易被人发现的神色,转身参拜,回话:“儿臣承蒙父皇厚爱,拥有着父皇赐予儿臣的一切,无尽恩宠感激不尽,并不敢有其他奢求。” 十八年来,父皇给他的宫中用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赏赐的奇珍异宝充斥着整个东宫,加封的头衔已经到了无衔可加的地步。他知道,只要自己随便将一件珍宝赏给一个贫困的流民,这个流民转瞬将会拥有无尽的荣华富贵,这足以让他安享此生。他亦知道,自己身上随便一个头衔分给一个小官,这个小官世代都将会有享不尽的荣誉。可他的父皇始终都在问他同一句话,“你要什么?”。 “痕儿若是缺什么,定要告诉父皇,”漠沧皇双手扶起漠沧无痕,关心道。往前走了几步,眺望着远处的秦淮河,“父皇方才登楼之时,远远便看见痕儿痴痴地望着远处的秦淮河,想必这秦淮河的风光深得痕儿垂爱。果然是父子同心,恰巧父皇也看上了这片秀丽风光,可喜黎桑皇被捕,如今天下形势已定,父皇决定在秦淮河畔修建一处雨花台,等雨花台一竣工,我们就在雨花台上举行庆国大典,朕要昭告天下,黎桑从此便是我漠沧的领地!” 闻言,漠沧无痕大惊失色,后退了一步,屈身直谏:“父皇,此事万万不可,修建雨花台不仅失了秦淮河原有的面貌,而且还要劳民伤财,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阿信听到漠沧无痕的谏言,顿时心生不安。 “整个黎桑都为我漠沧所有,秦淮也应该要有我漠沧的象征物。至于劳民伤财,那更不值得一提。父皇知道痕儿向来心善,所以父皇之前答应过你不滥杀仇人,但仇人注定是我风人的奴隶,让他们去修雨花台乃是给他们一条生路。”漠沧皇理所当然道。 漠沧皇所说之事发生在三天前。那日,漠沧无痕经过秦淮一带,一路的流民看得他触目惊心。他们躺在白骨皑皑的路边饿得两眼翻白,漠沧无痕停了轿,让阿信将随身携带的食物分发给一路的流民。谁知,那些流民见到食物后争先恐后地扑了上去,他们互相厮杀只是为了争得一块食物。后来这里的争吵惊动了守卫的官兵,官兵愤怒地要把他们全部杀死。漠沧无痕还没来得及下令阻止,一眨眼,所有流民都死于弯刀之下。有些人眼看就能吃上一口好不容易抢来的食物,结果已经没命了。 自那起,漠沧无痕知道,自己终究是绠短汲深,就算他能救得下眼前的流民,那些他看不见的千千万万流民迟早都会被杀死。 于是,漠沧无痕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顶着泼天的风险,草拟奏章,向漠沧皇请求停止杀戮,留仇人一命。东宫官见了奏章,齐刷刷地跪在地上,死死哀求太子,放弃这个想法。他们皆言,若是这份奏章被漠沧皇知道定会勃然大怒,并引起漠沧皇的怀疑。就算太子饱受着漠沧皇的盛宠,可此事一出,终究难以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何况,外面不知有多少人日日夜夜想着如何扳倒太子,他们定会利用这个机会,趁机弹劾。只怕到时整个东宫将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漠沧无痕却认为,与外面那些成千上万人的性命相比,自己的仕途简直微不足道。仅管东宫官在东宫外哀求了一夜,奏章仍旧呈到了漠沧皇的手中。 打开奏章那一刻,漠沧皇彻底震惊,因为,奏章尾处竟留有太子血纹。 以血谏言,自古并不罕见。可那是漠沧皇室最尊贵的血脉,是天神赐予的福泽。从小到大,就算太子掉一根头发,那些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都会被漠沧皇拖出去乱棍处死。如今太子竟以血谏言,漠沧皇自然心疼至极。但漠沧皇细想,反正江山已取,这一步没什么不可退的。虽有诸多无奈,但仍允了太子的请求。 至于身后的悠悠众口,凭着对太子至高的宠爱,漠沧皇只是置若罔闻。 而这一切,随从阿信看得比谁都清楚。眼看漠沧无痕就要再次求谏,阿信急忙拉住了他,黑暗之处,神色凝重地朝他摇了摇头。 漠沧无痕这才犹豫了片刻,想来几日前的行为已经是父皇最大的容忍,纵有千般不甘,但,什么是更重要的事,他向来想得很清楚。他意识到,若再这么谏下去,就算父皇不起疑心,那些在暗地里日日夜夜监视自己的人终有一天会发现什么。 思及此处,漠沧无痕紧蹙的眉慢慢舒展,恭敬道:“既然父皇心意已决,儿臣听从便是。” 漠沧皇闻言,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朝向太子,叮咛道:“夜凉了,痕儿早些回东宫安置!”随后,随行的太监眼尖,引了路,同漠沧皇下了楼。 漠沧无痕弓着腰,目送父皇离开。转瞬,不甘地挥了挥衣袖,眼神落在了一片漫天的星辰之中。 “阿信,那个被人劫走的张通士如今可有下落?”漠沧无痕问,此时衣袖已经落在身后。 阿信回:“至今,下落不明。” 闻言,漠沧无痕淡淡地叹了一口气,由于角度的原因,不易让人察觉,又道:“一边继续打探张通士的下落,一边去打听整个秦淮可能与秦淮地形结构图有关的信息。记住,行事小心,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阿信在他身边跟了六年。阿信的行事,他向来是放心的。仅管他知道漠沧无忌和其他藏在背后的人总是在暗地里跟踪自己,打探自己的一举一动,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向来喜欢将计就计,将一些流于表面的事刻意做给他们看。而那些秘密做的事情,总是那么让外人不易察觉。 阿信领命退了出去。随后,整个望故楼的灯光渐渐熄灭,只留下三个字在月光笼罩的黑夜里,熠熠生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8章 不记得了 吏部尚书府邸。 由几个风人抬的轿子慢慢落在府邸前,轿帘被人轻轻掀开,一个身披绛色官袍的中年男子从轿中探出头,此人便是黎桑吏部尚书,季青云。 街市上华灯初上,街市行人甚少,时不时传来的殴打声和惨叫声划破了这个寂静的傍晚。季青云躬着身子正准备下轿,循着声音不禁抬头望了望,很快,风人手里的弯刀似乎正慢慢浮现在他的余光里。 季青云只觉得身后一阵冰冷,他感觉得到,此刻,那些无论是藏在暗处的还是守在旁边的风人的视线一定正聚焦在自己身后。顿了两秒后,季青云从轿子上走下,嘴里叹出一口不容察觉的冷气,随后便径直入了府邸。 平日入府,他都会习惯性朝里里外外的守门侍卫点头微笑,告慰他们一天的辛劳,但这几日一切都物是人非后,他只管迈着飞快的步子,眉目不改地往绿竹院的书房走去。绿竹院的书房是他这几天唯一能认真喘口气的地方。仅仅是因为那里,风人的视线少。 书房的门被小厮阿诚轻轻打开,季青云远远看着阿诚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对,便加快了速度赶入书房。 “季大人。”听到门开的声音,白饵从画屏中走出,看见了熟悉的面孔。 季青云摘下官帽,画屏前出现的身影让他顿了几秒,只见此人一身墨黑色的男装,三千长发高高盘起,被一根木簪子束着,反复打量,竟有几分面生。 “大人,这是水榭歌台的白姑娘啊,您忘了么?”阿诚接过季青云手中的官帽,继续解释,“白姑娘在此等了一天了。” 半晌,季青云才看清楚,原来是老故人来了。平日里,朝中事务繁多,案牍劳形,季青云总是会去水榭歌台听白饵唱小曲儿,而白饵的歌声似乎能懂自己的内心,久而久之,两人便经常在一起对酒当歌,谈论管弦之妙。数年来,白饵也算是季青云为数不多的知己。 “初次冒昧登门,叨扰之处还请见谅,只是如今事态紧急,小饵有难,恳请大人相助,”白饵双膝在地,声音有些低沉,“季大人,秦淮遭变故,白家数口皆惨死于风人手里,舍妹死里逃生,已不知去向,如今唯有大人可以助我寻得舍妹的下落。还请大人念在往日的情分,施以援手,小耳在此谢过您的大恩大德。” 白日,为了躲过秦淮一带风人的白色囚笼,白饵不得不卸去钗环,乔装打扮成男子模样,如此才得以进入朱雀街。想来早年她与吏部尚书季青云还算交好,而朱雀街的整个治安都由季青云负责,要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小桃桃,唯有季青云可以帮她。索性她便寻到尚书府冒险一试。 季青云看见眼前的故人这般狼狈,心中顿生恻隐,他扶起白饵:“白姑娘无需如此,快快请起。” 他记得,当初他许诺过白饵,若是在朱雀街遇上什么麻烦事,大可来尚书府找他。季青云向来就是这个性格,为官清廉,勤政爱民。若放在以前,但凡能帮的,他都会抽身相助。白日里,有无数亲眷登门造访尚书府,人人皆有大难,可眼下这个局势,那些人悉数被阿诚拒之门外。那些吃了闭门羹的人皆破口大骂,骂的都是一些翻脸不认人的粗鄙词汇。好人难做,要想做一辈子好人亦是难于上青天。那些受惯恩惠的人,又有几人知道季青云自身的难处。 而这其中的艰难和季青云心里那些难以启齿的话,阿诚都悉数看在眼里,他的心亦如明镜似的。阿诚跟了他大半辈子,谄媚逢迎的,登门求助的,溜须拍马的,形形色色的人,一天到晚他都能轮流见上好几遍,这些人,他当然要拒之门外。但唯有白饵和他们不一样,白饵是真心与季青云交谈的人,她的话向来都是发自内心,即便她与季青云交好了,她也从来没想过借着这层多少人可望不可及的关系,从季青云这里奢求什么,名或者利,在她眼里皆若过眼浮云。 身处是非之地,且作为一个歌女,这些东西,都是难能可贵的。季青云看得清楚,阿诚自然看得清楚。白饵要来,是稀客,他断不会像其他人那般拒之门外,就算尚书府的风人盯得再紧,他也会想办法让她见上季青云一面。 “阿诚,”季青云唤,随后便从腰间取下一块金令,上面别无他物,唯有一个“风”字格外显眼。季青云转身将金令交到阿诚手中,吩咐:“拿着我的金令,速速去刑部查人,切记,勿让风人起疑!” 白饵立在一旁,看着被阿诚接过的那块金令,上面的字直逼她惊慌的眼眸,难道说,季青云如今是在为风人办事?为风人辅助朝纲?他所做的一切都受控于风人?不,不会的。季青云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清楚,而且不光她清楚,恐怕季尚书勤政爱民、赤胆忠心的名声在秦淮早已家喻户晓。 感谢的话,季青云可不希望从她口中听到,毕竟此事并无完全的把握,更何况,他早已听惯了那些真真假假的话。 索性就让它腹死胎中,白饵刚启唇,季青云便邀白饵就坐。当他再次看向白饵熟悉的面庞时,眉间似有春风吹过,内心生起了一份久违的舒坦。他记得曾经无数个场景就像现在这般,二人对坐,谈笑风生,从简单的管弦音律聊到诗词格律。渐渐,朝中之事,他也毫不避讳,因为朝廷那些烦心事每每在白饵这倾诉完,他总能从白饵那得到几分灵感,颇有醍醐灌顶之效。 “自上次水榭歌台一别,没想到再次与白姑娘见面,竟在此处。白云苍狗,时移世易,唉,季某深觉有种过尽千帆之感。”季青云叹了一口气,眼前,似乎春夏秋冬疏忽而过。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白饵提起茶盏,耳畔泠泠作响,更显冷清,“眼下时局纷乱,千帆过尽之后,季大人可否还能看清原来的痕迹?” 季青云看着白饵递过来的茶,眉头暗耸:“原来什么痕迹,季某这双眼睛已经看累了。幸有故人眼前,还能亲自为季某奉上一杯清茶,”季青云提起茶,深深哂了一口,“可喜这茶还好还是原来的茶,没有变,也不会变。”季青云的语气透着很纯粹的喜悦。 “茶虽还是原来的茶,只是那品茶的心境,还会一样吗?”白饵笑着道,茶没有变,也不会变,那她所希望的东西,会变吗? 茶盏在季青云手中停了片刻,他似乎早就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他的印象里,白饵在他面前向来都是直言不讳,而她口中的话从来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曲折蜿蜒。 “近日,白姑娘就在我府上住下,静候佳音。来日方长,时候尚早,咱两还能孤灯对影,聊上一宿的诗词。甚好。”季青云佯装大喜地点了点头,朝白饵望了望,好像在等待一个让自己内心足够平静的眼神。 白饵漫不经心拾起案子上的一本诗集,悠悠道:“既要聊诗词,不知季大人是想和我聊《九歌》中的‘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还是陈琳笔下的‘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亦或是《白马篇》中的‘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呢?” 季青云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耳畔传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宛若一根根无眼的针,一遍遍刺入他那颗摇摆不定的心。她终究是想问个明白,可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说清,一切就像千帆过眼,怎么可能还能看清原来的痕迹。 季青云不敢再看白饵一眼,直直起身:“季某忽然想起还有一些公文要处理,我们改日再叙......”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白饵信誓旦旦道,起身对向欲走的季青云,“黎桑骨鲠之臣,吏部尚书,季青云,您忘了吗?”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诗出他手,他忘了吗? 三年前,水榭歌台停泊着一叶破舟,从舟上下来了一个落魄书生,书生登了水榭歌台,要了一壶最名贵的好酒,那几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盘缠。 书生半醉半醒一直饮到天明,嘴里大放厥词:“满腹经纶又有何用,满腔报国热血又有何用,一切只不过是流水落花春去也,倒不如一枕黄粱,靡靡之音中酣畅提壶,喝个醉生梦死。”说罢,书生往嘴里狠狠灌了一口酒。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何其惨淡?”和他说话的是当时名震秦淮的歌女,也就是白饵,她笑着走过去,“惨淡之所以惨淡,是因为惨淡中永远藏着不为人知的生机。放眼望去,眼前可行舟的大河只有一条,既然千帆过尽皆行不通,何不逆水行舟?凡人之所以是凡人,因为他们向来都是追波逐流,圣人之所以为圣人,那是因为他们懂得我说的道理。”白饵在水榭歌台见过无数王孙贵胄,这种落魄书生还是头一回见。 书生两眼微醺,朝白饵苦笑了一声,继续提壶,准备大醉一场。白饵越看越气,索性抢过他的酒,大声问:“告诉我,你从前想做什么,今后想做什么,你只管大胆说出来!”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我季青云此生一心入仕,只想当个好官,匡扶社稷,福泽百姓。可笑苍天愚弄,反反复复,七载光阴,皆是名落孙山,大志难成。”季青云倒在桌上,无尽自嘲。 当时那个科考态势,往往都是识大局者蟾宫折桂,而当时真正的政局,白饵再熟悉不过。自她成为歌女以来,上至朝中股肱之臣,下至王孙贵族,各种达官显贵她都接触过,而他们在水榭歌台谈的那些政事或者密谋的计划,甚至一些关于他们的秘腥,她都大致有所耳闻。 也正是因为她见过太多昏官和纨绔,但凡遇上真正想为百姓做点事的人,她都会尝试去相信。而季青云就是她选择相信的那个人。她当场与他言明:“若我能助你登榜,但请你不要忘记你今日所言,当个好官,匡扶社稷,福泽百姓!”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更有人相信他说的话,无异于是暗室逢灯、绝渡逢舟。季青云相信了一个歌女。自此,他经常会来水榭歌台与白饵谈论诗文,白饵便将当今政局一点点告诉他。第二年,季青云果然不负所托,独占鳌头。 后来,短短一年,他便官至尚书。他也没有食言,成了人们口口称赞的好官。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熟悉的话再次在二人耳畔响起,同时也一点点勾起了那段最初的际遇。 “今非昔比,力不如前,记忆也跟着衰退,季某说过的很多话,都不记得了。”季青云腆着脸,力不从心地晃了晃脑袋,淡淡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19章 初见雇主 “季大人,您忘不了,您骗得过别人,但您骗不过听你说出此诗的人,您亦骗不过当初信誓旦旦说出鸿鹄大志的自己。”白饵看着季青云高大的背影,她发现,季青云确实比以往憔悴了不少。可她至始至终都相信,就算这个世道会变,体态神形会变,可一个人难能可贵的初心是不会变的。就算千千万万的人会变,季青云一定不会变。 闻言,季青云觉得莫名的可笑。这么多年过去了,白饵还是那个白饵,还是那个愿意相信世间一切美好正义的白饵,还是那个愿意在他耳边孜孜不倦提醒他去相信希望的白饵。可她终归还是一个女子,一个从未涉身于这场龙盘虎踞的政治较量的女子。她自然不知道对方的势力有多么强大,强大到让任何人无法喘息。他尝试过挽救一切,可一切已经是一场残局,任何孤勇,都只不过是蚍蜉撼大树。 季青云转过身,冷冷道:“那只不过是三年前的一场混沌之举,那些信誓旦旦说过的话,就当酒后戏言,白姑娘何必记得那么清楚。” “眼前您所遭遇的境况,本质上和三年前并无差别,现在的季大人,也只不过正喝着一壶烈酒,决意要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而有些话,白饵还是要说,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因为他敢逆水行舟,他敢咬定青山,他走的是一条异于凡人的路。眼下多少王孙贵胄沦为风人的走狗,仅仅是因为他们当初的立场就不够坚定。而您不同,您有自己的初心,正因如此,您才步步高升,直入青云。”白饵道。 “沉舟侧畔千帆过。或许你能看清三年前的政治时局,但三年后的政治时局你未必能看清。你可知,明日我黎桑君主将要斩首于断头台,所有黎桑还没死的官员都得亲临现场,亲眼看着我国君主人头落地。杀一儆百,莫大的羞辱!”季青云紧着眉怒道,转瞬又无奈摇了摇头,“这足以说明,漠沧皇早已一手遮天,黎桑已是回天乏术,日薄西山。” 白饵几乎不敢相信他说的,黎桑君主死了,不就群龙无首了吗?到时候整个黎桑都将分崩离析,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不,不会这样的,这只是一面。母亲常说,福祸相依,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白饵对上季青云的眸子,又道:“国难当头,君主将亡,定有众多谋士义愤填膺,那些贪生怕死的走狗会怕,总有人不怕,总有人会揭竿而起。一切总会有转圜的余地,只要心存希望,只要初心不灭,不是吗?” 季青云无话可接,与其说无话可接,倒不如说,是他不忍打破白饵内心可贵的希望。毕竟,她一介女流,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唯有内心残存的一点希望和信念。同时,他好像又重新认识了白饵,那个能歌善舞的秦淮歌女,她有着一颗强大的自尊心,这颗自尊心非比常人。可是,她越是如此,眼下,对她来说,只会越增加自身的危险。 这个世上,本就知音难觅,他遇上了,却又生逢乱世。他突然很想念以前的时光,白饵只要在水榭歌台做她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他亦可一如往常同她谈经论道、解惑解忧。再静静听她唱上一曲,所有的烦心事都能顷刻烟消云散。 只可惜,回不去了。而他确实如白饵所言,他同三年前一样,正喝着一壶烈酒,准备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一边是风人的不可违抗的欺压,一边是曾经信誓旦旦的许诺,两边都是刺,无法作出选择,索性就不作选择。或许,这就是苟活。 突然,门外闪现出一个黑影,转瞬便是紧张短促的的敲门声。 季青云眼中闪过警觉的光芒,示意让白饵藏入画屏之后,以免节外生枝。灭了灯盏后,才把门打开。 藏在画屏之后的白饵,透过缝隙,她发现,进门的是一个穿得一身漆黑的蒙面男子。男子警惕地阖上门后,转头将面罩扯下,随后,季青云吓得跪在地上,紧急的声音传来。 “季尚书,本宫方才死里逃生,眼下风人正在远处追来,很快就要发现此处,你快想办法助本宫躲开追杀!”说话的人是黎桑太子,黎桑非靖。 季青云俯首于尘埃中,手足无措。他知道,若是风人追到此处,太子身份一旦暴露,不仅太子没命,自己也将彻底完蛋。可眼下情况如此紧急,还能有什么办法。一面是太子命令不可违,一面是风人追杀逼近。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回,他竟没有任何选择。无论如何,他都会死。或许,这就是苟活的代价。 “季尚书,你快给本宫想想办法啊!”只听得绿竹院开始有了一点点的躁动,只怕风人已经追到此处,黎桑非靖早已心急如焚,声音却略带几分无力。很明显,在刚才的逃亡中,他身上受了很重的伤。 “我掩护太子逃出去!”白饵从画屏中跑出,话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看着太子的装束与自己无差,她只希望自己可以以假乱真,吸引风人的注意。 季青云猛然一惊,他很清楚,白饵虽一副男子扮相,可她仍是一介女子,若是最后被风人发现,定会没命的。 白饵无可奈何,只朝季青云道:“舍妹全凭季大人相助!” 说罢,白饵便从后院跑出去,试图将风人引到后院,掩护太子行踪。白饵深呼了一口气,她清楚,明日黎桑君主将死,太子已经死里逃生,若是太子得救,黎桑就还会有存活的希望。 现在,她只希望,季青云可以明白自己如今的选择。与季青云相处了三年,季青云视自己为知己,她何尝不把他当做知音。如今,若是能用自己的死,来唤醒一个酩酊大醉的好人,她觉得值。毕竟,在季青云身上,承载的不光是她曾经对他的希望,亦是无数秦淮百姓的希望,更是他自己可歌可泣的鸿鹄大志,那是一份世间少有的初心。而这份初心不该无声湮灭。从前他是个好官,希望他以后还能是个好官。 看着决然离去的白饵,季青云的双眼似乎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他突然很欣赏白饵的无畏和大义。国难当头,一个女子尚且如此,而他又有什么理由再摇摆不定?或许,知音相交三年,白饵完全读懂了他,而他却从未真正读懂白饵。 季青云猛然起身,听见后院风人一路追杀的声音,他意识到,他不能再醉下去了。曾经的许诺他的确没忘,也注定忘不了。 紫竹林外。 苍穹上铅色的云丝在漂移,池塘中的水晃荡着波纹,轻浪拍石,一轮明月支离破碎。 落叶满地的石路上,逃出来的黎桑非靖捂着伤口,谨慎地倚着紫檀木,藏黑色的布靴轻触石阶。每一动一步,落叶发出稀松的声音。他眼里藏着七分小心,三分算计。虽然有人引开了追杀的风人,但这一路皆是风人的身影,仍旧不可放松戒备。 忽然,一股冷风吹过,杀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眼前陡然冒出三名风人,只见风人的弯刀迎风挥出,三道乌黑的寒光直取黎桑非靖的咽喉。刀还未到,深寒的剑气已经刺碎了夜风的肃杀。 黎桑非靖眸子霎时划过白光,后退了七尺,背脊已经贴上了一棵树干。 风人的弯刀已经随着变招,笔直挥出。黎桑非靖已是退无可退。 “嗖!嗖!嗖!” 三只金镖横空飞来,三个风人转瞬坠地。黎桑非靖倒吸了一口寒气,看着地上的金镖和眼前高大的背影,急问:“你可是神将司的人?” 将离回头,点了点头。随后,黎桑非靖便带着将离往紫竹深处赶去。 浮光破寺。 “皇兄,你怎么了?”寺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话的女子扎着的高高马尾披在肩上一席漆黑色的披风上,披风下罩着一身铠甲,铠甲紧紧束着她纤细的腰,腰间配有一把金色的长剑。此人便是黎桑二公主,黎桑凤钰。 将离扶着黎桑非靖入了破寺,并将他安置在铺满枯草的地上,解释:“他逃了一夜,体力不济,而且身上受了重伤。” “凤钰,他就是神将司派出的杀手,将离,”黎桑非靖扯着嗓子吃力道,“他将会帮助我们完成,完成刺杀漠沧狗贼的任务。” 黎桑凤钰看着身负重伤的皇兄,心中不禁生出万分委屈:“早在六天前,我们就向神将司发出了密函,为何今日才来赴约?你可知道,本公主和太子从风人的手中死里逃生,这一路受了多少苦吗?” 秦淮出事第一天,黎桑皇便攻占了整个聚龙城,短短一个时辰,整个皇宫便血流成河,悉数皇室被杀,黎桑非靖和黎桑凤钰与寝宫的太监和宫女互换身份,才得以逃出宫去。黎桑非靖早听闻南靖允国神将司的威名,便安排宫外的一些贵胄,向神将司发出了刺杀漠沧皇的密函。 这一路上,黎桑凤钰为了能活命,可谓吃尽苦头。可她是黎桑的公主,生来便养在尊贵的黎桑皇室,自小娇生惯养,黎桑皇和皇后更是宠爱有加。如今遭了这么大的变故,父皇被捕,母后被杀,哥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满腹委屈更是无处可述。而这一切的苦,在她眼里,无异于是这个迟来的杀手造成的。 “神将司接到刺杀的密函后,在下第一时间便从南靖允国连夜赶来贵地,从未有一丝一毫怠慢。而在下的任务只是在一个月内刺杀漠沧皇,其他的事一律与在下无关。”将离立在一旁,冷冷道。作为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但凡有人质疑神将司的效率和能力,在将离这里,是绝对不允许的。仅管身后的人是发出密函的雇主。 黎桑凤钰听罢此言,不但委屈难消,反而愈加愤怒。自她出生以来,就没有人敢这般与她说话,而这个不仅姗姗来迟还处处顶撞的杀手,无疑是胆大包天,黎桑凤钰深知此意难平,起身斥道:“放肆!好一个神将司的杀手!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仅对本公主不敬,还至本公主和太子的性命不顾,你该当何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0章 仇恨噬心 闻言,将离转身嗤笑了一声:“呵,将离身为一名杀手,在天下人眼里,早已是罄竹难书,公主若要治我的罪,恐怕还得等到下辈子。而且,我的任务是刺杀漠沧皇,今日救下太子已是大义!” 以往的将离向来只遵循密函上的任务行事,救死扶伤这种事,他从来都没干过。只是不知为何,来到秦淮后,不知不觉就破例了。不然,今日也不会在紫竹林外救下太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可喜,此行算是有所收获的,他找了这么久的雇主,总算是歪打正着被他找到了。 “你住口!你口口声声说你的任务是刺杀漠沧狗贼,本公主问你,那漠沧狗贼的狗头如今又在何处?”黎桑凤钰已经忍无可忍,满腔的怒火恨不得将他烧成灰烬。 将离的眼神从来就没有正视过那个所谓的公主一眼,他只是镇定自若地回:“密函上给我的时间是一个月,想要取漠沧皇的人头,岂非易事?我自然要细细筹划一番。” 黎桑凤钰见眼前这个人越发桀骜不驯,深深觉得,往日自身的高高在上竟被他肆无忌惮地一一夺去。此刻,她再也忍不了了,正想拔剑却被黎桑非靖制止:“那你告诉本宫,你的计划,是什么?” “回殿下,将离近日一边寻找一名可以为我所用的诱饵,一边获取皇宫的地形结构图。一来等待时机以饵为诱,接近黎桑皇,二来熟悉各路地形,提早做好埋伏。只待时机成熟,直取漠沧皇的人头。如今,皇宫地形结构图已得,诱饵,”将离恭敬回道,谈及诱饵,语气生出几分迟疑,但这种迟疑转瞬即逝,“诱饵已经寻得。” 神将司中有一条对杀手的要求,那便是执行任务期间,必须忠于雇主,服从命令。如果说,一名杀手只能忠于一位雇主,在将离眼里,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是黎桑非靖,绝非是那个蛮横无理、自诩黎桑公主的黎桑凤钰。 “可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了!明日我黎桑的君主将斩首于断头台!”黎桑非靖压着嗓子撕扯道。 今日他冒险秘密入城,本想与往日分布在朱雀街的一些朝廷命宫共议救出黎桑君主之事,却意外得知黎桑君主明日即将被斩首的消息。更令他不敢想象的是,朝中多数大臣已经背叛了黎桑,沦为了风人的走狗。一些泯灭良知的官员竟然还想过河拆桥,以抓获黎桑太子为筹,再到漠沧皇面前邀功,以此加官进爵。因此他才沦落到满城追杀。 思及此处,黎桑非靖两个被仇恨逼红的双眼登时泛起一道道凛冽的冷光。 听闻这个消息的黎桑凤钰忽然觉得有万千斤压在她的胸口,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猛地爆裂了,碎断了。眼前忽然一片阴暗,就像黑沉沉的夜,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母后已经惨死,疼爱她的父皇明日竟要被处以死刑,风人丧心病狂的程度一时间让她无法想象。 “以黎桑皇为引子,引出黎桑残余势力,这显然是漠沧皇的一个圈套,明日若是出手,必死无疑!”将离冷冷道,瞥了一眼方才还是盛气凌人如今却是惨淡至极的黎桑凤钰,又暗自摇了摇头,眼中透着一丝冷漠。死人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常态,如今事态紧急,他不解,为何他们还这般弱势。 “本公主现在命令你即刻去死牢救出我的父皇!”黎桑凤钰阴着脸,语气中听不出是怒是平,总之与刚才的话风格格不入。 “我再讲一遍,我的任务只是刺杀漠沧皇。明日绝对不能出手,否则就只能和你父皇一起陪葬。”将离仍旧没正视她一眼,径直往外走去,心道:又是一个被亲情玩虐的人,可怜,可叹,可笑。 骤然,黎桑凤钰抽出长剑,闪烁的刀光照亮了她几乎要震裂的双瞳。将离的最后一句话无疑像一根火把,引燃了黎桑凤钰内心最后一根引线。 夺命的长剑犹如一条被惊醒的长蛇,吐着纤细的毒舌,直直逼近将离。将离耳边似乎早已闪过令他敏感的声音,从容地提起两个指头,完美地捏住了长剑的一端,一切犹如拈花一般轻松,只是,这朵花似乎还在挣扎。 将离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不自量力的轻笑,索性双指往前狠狠一拉,长剑转瞬到了他的手中。 等黎桑凤钰反应过来时,长剑已经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让她不得动弹。 “大胆!你难道要行刺黎桑公主不成?”黎桑非靖冷着眼,怒道。将离紧紧持着剑,不为所动,这个所谓的黎桑公主,他从未放在眼里。“还是说,神将司的杀手既要违抗雇主命令,又要放肆行刺他的雇主?你若敢谋害雇主,另一半酬金,神将司休想得到!” 神将司立于天下百年,其屹立不倒的原因便是它的利益,而维护这层利益的,便是交易双方的信誉。只有杀手绝对地服从雇主并配合完成刺杀任务,神将司才能拿到另一半酬金。从小就被灌输的至高信念,将离自然不会违抗。家族的利益在他眼里高出一切,他也向来不会因为其他念头而影响他对家族利益的维护。 从黎桑非靖讲出那几个字眼开始,将离的眼神就已经开始迟疑,他慢慢松开手,准备让剑回到黎桑凤钰的手中。 “啪!” 长剑瞬间滑落在地,还没等将离反应过来,从黎桑凤钰手中金簪飞出的三枚银针,已经刺入了将离的身体里。 将离抚着胸,单膝在地,眼中泛起一丝冷光。没想到,正是这片刻的迟疑,竟让他一时失手,让敌人趁虚而入。 黎桑凤钰猛地拾起剑,直逼将离:“本公主命令你,即刻去死牢,救出我的父皇!” “不可能。”将离冷冷回道,无光的眸子里没有因此感到一丝畏惧。 走投无路的黎桑凤钰被逼得目眦尽裂,手中挥起的长剑不可控地往将离身上砍去。将离寂寂阖上眼眸,错乱的剑影在他眼前呼啸而过。相同的场景再次出现,他已然能做到从容、无惧。 很快,将离的衣服被砍破一个个口子,一道道鲜红的伤痕巨细无遗地暴露出来。黎桑非靖看着发疯似的妹妹,吃力地扯着嗓子:“闹够了没有!黎桑凤钰,别忘了,你可是公主!” 黎桑凤钰停下手中的剑,一滴滴滚烫的泪珠顷刻滚落,她只觉得,漠沧风人带给她的恨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将离拭干嘴角的一抹血丝,再次挺直了身板,起身,一步步走出寺中。 寺中,一尊拈花微笑的大佛安静地盘坐在上空,一副普度众生的神情透露出一抹肃杀,支离破碎的琉璃窗外,几声冬虫的鸣叫在天际撕破了一个口子后,便销声匿迹。 囚奴囹圄。 倒在地上的白饵渐渐睁开眼睛,她发现现在的自己正倒在一堆枯草上,对面躺着的几个男囚好像正在睡觉。 渐渐几缕残阳照在那里,却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在残破的泥墙上泛不起一丝涟漪。那里就像是一副巨大的棺材坐落在这偏僻的角落,暗暗的,充满了压抑。白饵倚着眼前的栏杆站了起来,环视着周围。左侧是挨着墙就地搭起的一排排床铺,内侧的拐角处围着的一道墙似乎是解手用的,中央是一方瘸腿的桌子,桌子上摆着几个木杯和一盏水壶。眼前由木栏围起的牢门紧紧锁着。 白饵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关进了囚奴囹圄。 白饵顺着墙坐在枯草上,呆呆看着从天窗上照进来的几束光,眼中有些疲惫。她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梦见小桃桃深处一片火海,努力地唤着自己的名字,她梦见母亲坐在白家院子里,笑着说起了曾经教导过她的话,她梦见父亲寻遍了真个秦淮都没有找到自己......白饵无力地埋下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男装,又看了看对面那些沉睡的男囚,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忧虑。 男囚中若是被人发现混入一名女子,必死无疑。白饵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装下去,这是她目前能活命的唯一途径。 白饵慢慢阖上了眼,她忽然想起了和大哥一起去朱雀街采购年货的场景,华灯初上,人声鼎沸,那时的朱雀街一片繁华绮丽,充满着祥和与宁静。白饵心里越发坚定,那片逝去的繁华总有一天可以重现的,只要心里还存着希望。 牢房突然开了,守牢的风人把饭递了进来。其他几个男囚听到动静猛地起身,纷纷上前领早食。早食是一锅粥,风人进来时拿着若干个碗,明显是分配好的。白饵摸着饿扁了的肚子,看着桌上最后一个属于自己的盛粥的碗,食欲顿时疯长。 白饵伸手,一点点靠近近在咫尺的粥碗,眼里满是渴望。忽然,有人把这种渴望撕得粉碎。 白饵愣了愣,桌上的粥碗忽然不见了。而此刻她的眼里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把它还给我。”白饵抬手,眼神落在属于她的那个粥碗上不肯离去。 “到了爷手里,就是爷的。”说话的男子横眉瞪目,整个身子养得肠肥脑满,四四方方的脸上留有几道旧伤疤和新伤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1章 以牙还牙 “还给我!”白饵盯着男子手里的粥碗,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他,再次伸手道,“我再讲一遍,把它还给我!” “哼!”男子皲裂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眼里泛起一抹轻视的冷光,他轻轻往前挪了几步,弯下身子俯视着身下这个羸弱的身躯,就像老猫看着脚下的小老鼠那般。这个世上,他还没有听说过老鼠敢和猫抢食物。男子觉得颇有意思,两眼眯成一条线:“一个刚关进来的蝼蚁,有什么资格在爷面前伸手要东西?” 白饵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这个人的小心思,她哪里看不出来? 从她醒来那一刻起,她就发现这个男子占着两个人的位子呼呼大睡,而其他人被他挤得动弹不得,但却不敢有任何反应。到了拿早食的时候,其他人也是刻意避让,拿着自己的粥碗候在一旁,似乎在遵循什么顺序。而这个男子除了体型别人大,嗓门比别人响,在她眼里,和其他人并无差别。他如今此举只不过是杀鸡儆猴,一次次抬高自己的威严,好让以后陆陆续续进来的人都怕他。如此不仅能让新人臣服,还能巩固自己在狱中的地位。 这种人往往都是欺软怕硬,他再怎么作威作福,说到底都是在风人的地盘上撒野。若是再继续与他起什么口舌之争,不仅正中他下怀,还会引来风人,索性无视他,起身将他手里的粥碗夺回来,再煽动其他人:“大家还等什么?快过来盛粥!” “......”其他几个人攥着手里的粥碗,迟疑的眼神皆落在那锅粥上,众人脚上不敢动,不安分的双唇已经出卖了彼此。 “我看谁敢动!”男子见自己再次被无视,甚是可恼,看着白饵冲上来想伸手夺走粥碗,索性将手抬得越来越高。余光里,他发现居然有人敢蠢蠢欲动,眼神因此变得更加锐利。随后,“啪”的一声,粥碗从他手里轻轻滑落。 “你干什么!”白饵惊愕的眼神从地上已经破碎的粥碗猛地移到男子的脸上,男子收起空握的拳头,嘴角不徐不疾地勾起一丝冷笑。 “真不好意思,爷刚才手滑,没拿稳。”男子得意地笑道,饶有兴致地转头问其他人,“谁发发慈悲,把自己的粥碗让给这位刚进来的小兄弟?” 摇晃的脑袋接二连三在白饵惊悸的眼里浮动,热烈的耳畔传来零零碎碎的声音:“让他嚣张,这回活该!” “自个都吃不饱,谁还给他吃!” “自作自受,该!” 埋下头,白饵怔怔地看着地上破碎的碗,那一阵阵既冷漠又愚蠢的话简直忍无可忍,这群人,一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没想到竟都是一群不堪一击的蝼蚁,着实是可笑!一边要受着风人的压制,一边还要在这里忍气吞声,同为黎桑仇人,与他们共处一室,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指不定此刻某个风人正在一旁偷笑,以此为乐。在风人眼里,与其让他们亲自动手折磨死仇人,倒不如看着仇人自相残杀来得有趣。 白饵捏着一枚碎片出神地看了片刻,忽然抬头看向桌上那锅热气徐徐腾起的白粥。 旋即起身,弃了手中的碎片,踩着地上的枯草急步走到桌子旁,抬手便提起那锅白粥,眼神一厉,狠狠将之摔在地上。这一举动让牢里的人的冷笑声戛然而止,众人捏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粥碗大吃一惊,白粥泼地的那一刻,他们冰冷的心仿佛被人顷刻间捏碎,掷地有声。 男子惊异地回过头,瞪着身后拿着半锅粥的白饵,颤着脸怒道:“你干什么?疯了不成!” 效果还不错,白饵微微一笑,不理不睬地继续倒光剩下的半锅白粥,倒得它一点都不留、一滴都不剩。她吃不了,其他人也别想吃,要饿大家一起饿。 看着一大锅稀薄的白粥一点点流淌在枯草上,慢慢染上污秽,怒不可遏的男子沉这半张脸朝白饵骂道:“你找死吗?” 白粥是所有人存活的最后希冀,如今有人将这视若珍宝的希冀毁了,男子尚且不能忍受,其他人哪里还能忍得了?他们纷纷扔下手里的粥碗,双拳紧握,譬如顽石,一个个犹如行尸走肉般黑着脸往白饵周身逼近。 余光淡淡扫过这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白饵嘴角若有似无地流出一丝冷笑,心中波澜起伏,刚才一个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现在竟知道张牙舞爪、装腔作势了?呵,只可惜,晚了! 白饵信手将手里的锅丢在一旁,云淡风轻地拍干净手里的残渣,悠然笑道:“你们是想动手吗?好呀,都一起上,都别手软,咱们索性就好好打上一架,打得越激烈越好,最好把外面的风人都引过了。如此,咱们自己人打完,再被风人抓出去一起打!到时候,咱们一个个都别想竖着进来!” 周围的人似乎不敢出声了,白饵一遍遍环视着一双双低垂的眼,她看得出,他们其中多数人眼里都透着很纯粹的畏惧。再看看地上那些被自己亲手倒掉的白粥,白饵突然后悔不已,哎,真是可惜了这锅粥。此刻这个牢笼里的人,又有谁不饿呢? 可她也不想这么做。何其不幸又何其幸运,暂且还能待在这个鬼地方苟且偷生,但他们呢?一个个蠢笨如猪,不懂得报团取暖的道理就罢了,为何要倒戈相向呢?越想越气,反正要饿死,干脆骂个尽兴:“同是悬崖边上侥幸挂在歪脖子树上的亡命徒,不仅不知道惜命,反而还要自个斗得你死我活,平日里热闹日子过惯了,到了这里是不是嫌太冷清,非得找点乐子?还是说你们嫌命太长?既然如此,还在乎这一点吃食作甚?倒不如现在就取了地上的碎片,抹了脖子,早点去地下见你们的亲人,一家团聚,阖家欢乐,多好,何苦在这受罪!” 白饵的话犹如一记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抽在所有人脸上。所有人脸上都渐渐变得通红,不是疼痛,大概是害臊。 而那个作威作福的男子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眼前这个长得白白净净的臭小子似乎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男子细细盯着白饵,明眸皓齿,一双眼睛比女人还漂亮,再听这声音,明明要表达一种吃人的愤怒,可听起来还是酥酥的,跟唱小曲儿的似的。总之,他是越看越怪。 白饵定在原处,感觉好像旁边很明显有一道火辣辣的光照在自己身上。自己话音刚落,这死牢的上空似乎盘旋着一种诡异的东西,这东西大概叫作气氛,诡异的气氛。 白饵又紧了紧眉,刻意把腰板挺得直直的,嘴里发出一声浑厚的轻咳声,她显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料,男子猛地伸出一只肮脏的手,重重落在白饵肩上,旋即捏住了她的肩,好像要把她拎起来。 要是放在以前,白饵准要狠狠甩他一巴掌,可眼下这个态势,那个卑劣的男子无非想试探自己,若是她此刻做出娇羞、怯懦、愤怒诸如此类的反应,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索性咬着牙,横着眼,忍忍就过去了。 无奈,白饵片刻的纵容好像并没有起任何作用,反倒是助纣为虐。 男子捏着白饵的肩只觉得手感非常熟悉,眯着眼想了又想,好像上个月去藏娇阁的时候就体会过这种感觉。 一切好像一点即通,熟悉的手感很快就勾出了往日那些他惯用的手法。顺着肩,往下移动,下面的风景越来越吸引他了。恍惚之间,男子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怎么会对一个男人感兴趣?难道是牢里待久了,天干物燥,寂寞难耐,克制不住了?不,可这熟悉的手感明明在提醒他什么,这手感怎么会那么熟悉? 果然,覆水难收,白饵本能地踹了男子一脚,借着丝毫藏不住的怒气,浑身解数顷刻间被召唤,双腿一紧,一把将旁边那个登徒子踹倒在地。 这一脚好像彻底把男子从睡梦中踢醒。周围的人也开始起哄,看着一直称王称霸的人摔成狗吃屎的样子,心里别提多解气了。男子瞪着两只不甘弱势的眼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一双拳头朝白饵迎面砸去。 “吵什么吵,大早上都在闹什么?”牢门外远远走来几个巡察的风人,“找死吗?” 一群人立刻吓傻,目光齐刷刷看向白饵,竟是不知不觉将她当成了主心骨,指望她能从中转圜。 “军爷,无事!”白饵猛地拉过登徒子,和他站成一排,背着牢门远远应了一声,然后压低声音对其他人说,“还不赶紧把地上的东西处理干净。” 她一声令下,所有人立刻付诸于行动,男囚们匆匆忙忙捡起粥碗,几个人一时间找到不打扫的工具,索性趴在地上,掀起地上的枯草试图把地上的残渣掩盖,等他们做完这一切,听着脚步声也近了,白饵才后退了一步,轻轻转身,佯装着淡定,双手搭在木栏上道:“大清早的,军爷怎么来了?” “吵成这个样子,隔着十里我都听到了,一场好梦被你们搅醒!”风人走近牢房,目光在男囚脸上一扫,“关着还不安分,都在吵什么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2章 敢不敢赌 “没什么。”白饵捂着肚子道,“是我太饿,一心急,刚才盛粥的时候不小心把锅给打翻了,害得大家都没吃早食,大家正为此发愁呢。” “瘦成这样,还想一口吃成胖子不成?”风人瞅了瞅白饵,又瞅了瞅旁边的那个男子,两人很明显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其他几个风人突然笑出了声,“你出来,领过一锅粥,其他人都给我利索点,早点吃完,早点出来干活!” 其他人急忙应道:“是!” 看着风人渐渐远去,一群人吊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了,本以为会因此被风人抓出去毒打,没想到逃过一劫。 一旁杵着的男子同样如此,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本想给新人一个下马威,没想到却在这群人面前丢了脸,还险些惹怒风人。不仅如此,还被风人指桑骂槐一通,往日的威严算是彻彻底底地败光了。 此时,白饵已经端回了一锅新粥,看着热腾腾的蒸汽,白饵和其他人一样,早已欣喜若狂,纷纷拿起碗,准备盛粥。 可谁知,熟悉的场景又出现了,他们一个个拿着碗,都不敢动。 这积极的态势不应该延续下去吗?白饵好奇地盯着他们,无果,索性提起大勺,一个个往他们碗里盛粥。随后,其他人这才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白饵也毫不客气地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准备抚慰肚子里那只叫了一早上的小顽皮。 正当她准备开动时,余光里,那个登徒子觊觎的眼神扫了过来,耳边还听到了什么叫声。 白饵嘴角微微上扬,这会儿,登徒子的脸一定无比凄惨。算了,适可而止,白饵侧过身子,朝登徒子喊道:“还杵着干嘛?”随后从身后掏出了一个新碗,晃到他的眼前,“还不赶紧去吃!” 登徒子埋下头,弱弱接过白饵手中的碗,嘴角暴出一抹蠢蠢的笑。 很快,四四方方的牢房里传出一阵阵唧唧的声音,就像一首听起来能够让人觉得很舒坦的曲子。 这个闹了一早上的地方难得清净了,白饵那颗原本烦躁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不对!熟悉的眼神似乎又落在她的身上。白饵循着那地方瞥了一眼,果然,如她所料,又是他! 刚才就对她有所怀疑,这会儿,估计又生疑了。白饵心虚地东张西望着,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双腿轻轻分开,继而捧起手上的粥碗,狼吞虎咽,胡吃海塞。人生如戏,全靠演技,白饵再一次悟出了这个道理。 “看你长得眉清目秀,还以为是文质彬彬的贵家公子。没想到你吃相却这么难看,现在想来,也不过是虚有其表,”那男子突然把坐的位置挪到白饵旁边,轻轻蹭了一下她的肩,漫不经心地说着,“喂,老实说,你进来前,是不是经常吟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类新词去勾搭那些娇滴滴的姑娘?” 白饵诡异地盯着男子,前一秒还担心得要死,此刻已然心花怒放,咧开嘴朝他坏笑:“居然被你看出来了!?看来,呵,你也好不到哪去,那些什么勾栏瓦舍、藏娇楼等地方,没少去!” “你这不废话吗,好男儿都喜欢去那!”男子放下手里的粥,挨得更近,饶有兴趣道,“我跟你说,那藏娇楼......” 白饵轻轻把自己手里的碗移得远远的,好像生怕他会激动地把嘴里的唾沫星子飞进碗里,那男子眉飞色舞的样子显然断了她的胃口,等到实在听不下去,也装不下去了,索性拉着嗓子,插了句话:“你叫什么!” 话音刚落,时间仿佛都静止了。白饵好像犯了个错误,她漏说了两个字。没想到一句随口而出的话竟引来一片片安静的目光,气氛已然尴尬到极点。 男子哑然地看着白饵那瞪大的双眼,翻飞的上唇轻轻黏上下唇,转瞬又分开,纳闷道:“你叫什么!” 白饵抿了抿双唇,郑重其事回道:“我叫白饵。你...呢?”余光里,发现其他人已经继续回到了原来的状态,白饵憋着的那口气才敢认真吐了出来。 许是闹久了,刚有些平静祥和的氛围便极不愿去打破。如果说,男囚们心里念着的是自个儿手中那碗宝贵的粥,那么白饵心里念着的便是他们所有人手里的粥。 “你刚才讲那么大声干嘛?我又没聋!”受着氛围的影响,男子也稀里糊涂地端起粥,继续说着,“我叫王福,叫我福哥就可以了。” 白饵不屑地飘起双眼,真会占便宜,一看就是个人精,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口粥,又道:“对了,方才那风人说吃完干活,我们需要做什么?” “你昨夜刚来这恐怕还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凡是关进来的囚奴每天都得戴着脚镣到外面干活,前些日子为风尘府的人运花,这几天为不知哪家的官修建府邸,总之,要想在这死牢混口饭吃,就别想偷懒,也别想着能闲下来。”王福解释道。 果然和将离之前说的一致,秦淮一带和朱雀街的情况不同,秦淮一带的仇人被风人想尽办法害死,而朱雀街的囚奴却被关着做人力,可是,风人会放过他们吗?毕竟,难民营的那些男力修完城墙都要被杀死,如今他们的下场是否也会如此?白饵不解,又问:“既为死牢,那等我们干完活,岂不是都得死?” “这就得看各自的造化喽,虽说漠沧皇前几日下了不杀仇人的令,但指不定你就在干活的过程中累死,摔死,或者说不小心惹上漠沧皇室的人,最后被打死,这些意外还是存在的。”王福无奈摇了摇头,接着把碗里最后一口粥喝完。 不杀令?漠沧皇怎么可能会下这样的令!何况,既然前几日就下了这个令,那么秦淮河边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仇人会死?白氏一家又怎么会一一惨死?这简直太可笑了!暂存于死牢的他们,只怕只是漠沧皇的一枚枚棋子罢了。 白饵静静看着手里的那碗粥,再也没有食欲了。她不敢想象,漠沧皇最后一步棋会是什么。 王福两手撑着膝盖,起身,看着走神的白饵,笑道:“赶紧喝,喝完,趁着脚还没被铐上,好好活动两下,瞧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公子相,估计待会没过几个时辰,你就要倒。” 她才不会倒,既然昨夜没死成,那她就绝对不会轻易放过这次生的机会,虽然她从来都不信什么造化、命数之类的东西,但这次就索性暂且安慰自己,相信自己的命是好的。 白饵这次没理会他,只是将她本无意再喝的东西一个劲倒入口中,王福说的并不错,只是太现实罢了,可现实就是现实,想要活着从囚奴囹圄中走出去,就得认清现实。 “知道喝了?”王福一边拉伸着双脚,一边道,“我还以为你怕死,没这个食欲喝下去了呢!” 白饵起身,重重搁下粥碗,然后回转头朝王福道:“王福,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王福抬眼瞧了瞧白饵,口气还真不小,不过也是在理,关在这种地方,知道自己可能会死,骨子里多少会有几分勇气蹦出来,这大抵就是那些说书人常讲的大义凛然、义愤填膺,且看看他想玩什么。 “你福哥有什么不敢,你说,赌什么?” “就赌我今天会不会倒下!”白饵道,语气里透着不可轻视的决然。 “好,你且说怎么赌。” “若是我倒了,今后由我亲自为你盛粥,”白饵笑着回道,继续说出另外一种假设,“若是我没倒,你得帮我办件事,置于这事是什么,我暂时还没想好,总之不会损了你的颜面。” 王福想都没想,爽快答应:“好!这可是你自个说的,在场的,都能作证,不过,我还有个要求,” 周围的人仔细听着,纷纷朝白饵摇头示意,他们心里就断定白饵会输。 “你不仅要亲自为我盛粥,还要双手奉上,并说‘福哥,请您喝粥’。”王福狡诈一笑,把刚才的话接上。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饵更是没有犹豫片刻,一口答应了他额外开出的条件。 众人长吁短叹,王福神完气足,而她却是久违的得意。她可没那么多心思和他们开玩笑,只不过是骗骗王福那个傻子的计策罢了。王福要替自己做的事一件事,是她最先有谱的东西。听说要去干苦力,还要带着脚铐干,还要在风人眼皮子底下干,这就避免不了一些磕磕绊绊,也难免会受伤。只是,今天是一伤,明天是一伤,这大大小小的伤一天天加起来,恐怕还没死,整个人就已经半身不遂了。到时候,就让王福去替她找药,未雨绸缪,以免后患。 而王福一个那么爱面子的人,她不用想就知道王福肯定会答应她,毕竟那是一个诱人的条件,何况所有人都觉得她会输,王福又能高明到哪去。 置于这个赌,断然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赢,毕竟她是女子身形,体力自然比不过那些个个臂力结实的男子,但一个人越是知道自己有可能会倒,就越是要想着不能倒,不能倒,千万不能倒!这个赌,也算是她对自己的一种激励! 渐渐,风人来催工了,所有人陆陆续续从牢门走出,而王福无疑是今天走得最带风的那个。 日升月潜,可很快当他再次走进这个门时,却只能哑然失色地看着白饵一步步踏入牢房。 当所有人正被齐刷刷打脸时,再次回到牢房的白饵心中不禁打了个寒战,牢房里躺着的那具半死不活的躯体死死锁住了她的眼睛。 将离怎么会在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3章 血染前尘 将离的出现和他如今的样子,着实让她心头一震。白饵推开旁边的人群,猛地冲了过去,虽然整个人已是身心俱疲。 只见将离斜躺在那儿,白皙的肌肤上布满了青青紫紫的淤痕,嘴角边停滞着一丝血迹,左手更是异常的扭曲,修长的手上一道深痕,皮裂开了,可以看到里面鲜红的肉丝。俊气的脸庞上一处鲜红格外明显,鲜血从那里留下,触目惊心!一直蜿蜒入锁骨深处。原本的衣裳也被砍破,血......渗了出来! “将离!将离!”白饵跪在地上,惊慌地叫着,错乱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原本动如脱兔的将离,她无法想象,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进来的几个男囚纷纷聚了过来,看着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一个个无奈摇头叹气,瞥了一眼后便走开,脸上透着一幅幅“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的神情,然后一把瘫在床铺上,纵一刻也千秋似的,两眼一闭,好像再也不想睁开。其实在他们眼里,这种场面,在这个地方见得实在是太多了,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将离的双目还紧紧地闭着,无论白饵怎么唤都唤不醒似的。白饵转身,从稀乱的人群中锁定王福,喊:“王福!还记得那个赌吗?你输了,别忘了你要替我做一件事!” 听到声音,王福下意识地埋下头,跑到白饵身边,压着嗓子道:“谁不知道我输了似的,你又何必耗费力气,喊那么大声。” 白饵可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急着说:“你现在快去帮我找药,而且要找最好的那种,办不到你就别回来!” “你疯了?待在这样的地方,我上哪找药去?”王福向来在乎自己的颜面,既然自己输了,便愿赌服输,但现在的白饵简直就要上天!看她白日的行为显然不是那种愚蠢的人,所以现在什么境况,她会不知到吗?现在让他去找药,还要找最好的,这不是有意为难他么。 “别废话!让你去就赶紧去!”自古成王败寇,既然主权掌握在她手里,她才不会手软。何况,眼下这般紧迫,办不到也得办。 王福哭丧着脸,他算是明白了,白饵没疯,但她要把他给逼疯!王福再看看她身后那个活死人,好像又明白了什么,抬头又道:“你需要药,该不会是为了救那个死人?” “他不是死人,他还有救!你既然答应了帮我做一件事,那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去做,只要是我说的,那你就得去做!”白饵辩驳道。 “你在想什么呢?待在这种地方,人人自危,你还有心思管别人?舒服日子过惯了?嫌命太长了?”王福索性用白饵早上说的话给顶回去,叫她也尝尝自己打自己脸的滋味。 白饵已然没有耐心了,两手撑着地,爬了起来,朝王福道:“从我六岁开始,我就没过过什么所谓的舒服日子。置于命?我已经死了无数遍了,要真讲命,别人的命才是命!” 看着白饵凄凉的双眸,王福不敢再接话,借着纷乱的人群,夺门而出。 渐渐,牢房里的其他男囚陆陆续续软趴趴地睡下,时不时发出此起彼伏的鼾声。 此时,白饵已经寻来了一盆热水,正为将离擦拭着脸上的血迹。她静静看着将离那张苍白的脸,这张脸,她从未如此久、如此近地看过,她只记得他的一对剑眉透着与生俱来的孤勇,如今细细一看,竟是这般沧桑。就像,他已经经历过这漫长的一生,而半生的风霜皆悉数藏在那里,隐蔽地让旁人难以察觉。 她忽然记起将离一次次救自己的场景,秦淮街道旁的亦真亦假的责难、白色囚笼上的纵身一跃,那一幕幕,想在想来,颇是伤感。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将离一定是个好人,无论他曾经说过什么,或真,或假。 或许这个世上哪有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只是在他们身上,都藏着别人不知道的故事而已;只是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世间最坏的事,不再相信任何人而已,而那些胎死腹中的难言之隐便是所有的矛盾所在。 四处的灯火开始渐渐熄灭,整个阴森的牢房黑压压的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一层层压下去,这里就像一个地狱,不见天日的地狱。 慢慢,一束淡淡的月光悄悄透过天窗照在牢房的一隅,照在将离干净的脸上,更显冰冷。 将离就这样睡着,似乎不愿再醒来。白饵倚在一旁,不知不觉地阖上了沉重的双眼。 今夜,这里所有的人都因为劳累,像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安静地睡去。而将离似乎被下了诅咒般,无论醒着还是躺着,都得不到片刻安宁。不尽的梦魇缠着他,不肯放开。 南靖允国,神将司。 六月的南靖,阴雨连绵,滔滔河水像着了魔似的一层层漫上高高的长堤,花草树木悉数被淹没,再无生机。天雷滚滚,劈断芭蕉,不断翻腾的乌云一点点压断整片天空,一直压至万人敬畏的神将司。 “所有人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作为一名杀手,完不成任务,这,就是下场!” 神将司正大门前站着一个女人,身上穿着一席素白长衫,净得有些扎眼,女人冷峻的眼神从左一直扫到右,眼里的透着的杀气让所有人皆噤若寒蝉。这便是神将司的第三十任女主,虬姝夫人。 摄人心魄的声音刚落,虬姝夫人再次举起手里的惩戒刀,往身下跪着的两个人身上,来回各砍了两次。 右边的是八岁的将离,左边的是比他年长十岁的哥哥,将别。 “虬姝夫人,求您饶了九哥一命,求您饶了九哥一命啊!”将离一次次抓住虬姝夫人准备再次挥起的惩戒刀,跪地哀求。冰凉的雨珠打在他的脸上,眼角流淌的,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一个月前,九哥将别接手了一个刺杀任务。将别向来被视为整个神将司武功最高的杀手,只要是他接手的任务,不但能完成,还能超前完成。可这一次,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几乎每个神将司的杀手都要经历一个过程:当他们到了十几岁的年纪,他们都会对情爱动心,这往往是杀手最难熬的一个阶段,熬过即生,熬不过,便注定要饱受情爱的煎熬,最后作茧自缚。 很显然,十八岁的将别没有熬过这一劫。 这次,在刺杀的过程中,他对要杀的人动了情,直到一月已过,他终究不忍杀她。神将司有这样一条规定,杀手若是任务逾期或者没有完成任务,唯有死路一条。将别动情在先,逾期在后,他注定难逃一死。 “作为一名杀手,最大的忌讳便是“感情”二字,一旦谁用了感情,就再也不是我神将司的杀手。生在神将司,不为杀手,便是死!”将离双手抓得鲜血淋漓,虬姝夫人却依旧面目不改地往二人身上砍去。 “将离,你快走开!不然你也会被她砍死的!”将别撑着最后一口气朝将离道。 将离却仍旧不肯离去。惩戒刀再次悬空而起,刀尖上的雨珠迎面落入他清澈的眼眸,转眼之间,将别就被最后一刀砍死。 整个神将司一片肃杀,唯有正门前静静流淌着和鲜血混合在一起的雨水。 就算如此,将离也少不了应有的惩罚。虬姝夫人所讲的“感情”二字,明显是针对将离的。神将司亦有这么一条规则:手足犯错,若是有人敢求情,同样要受严惩。 这便是神将司,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将司。江湖上许多人都敬而远之,就算是皇室也要忌惮三分。可他们却不知,杀手们杀人如麻的背后是外人看不见的一条条残酷命则。正是这些残酷的命则从小就培养出一个个冷酷的杀手,教他们六亲不认、教他们杀伐果断、教他们冷漠无情。这也是神将司之所以百年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将离笔直地跪在地上,眼中盘旋的泪珠犹如冰封。将别的死彻底断了他对亲情的认知,虬姝夫人一刀刀砍在他的身上,这一刀刀教给他的不是恨,而是让那颗年幼的心变得更加冷酷,冷酷到对所有和感情相关的东西都不再动容,这便是神将司可怕的命则效应。 虬姝夫人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手上的力度也从来没有变过。即使将离已经被砍得皮开肉绽,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衣衫。 而眼前的的虬姝夫人不是旁人,正是他们的亲生母亲。虬姝夫人从来都不允许任何她的孩子叫她“母亲”,无论谁,从他们能开口说话起,对她的称呼,只能是“虬姝夫人”。因为,从她生下他们那一刻起,她与他们之间就只存在一层利益关系。 那日的雨下得好生猛烈,从未停息,从未断绝。它打湿了将离的衣裳,打湿了他僵硬的脸庞,亦打湿了他一个个周而复始的梦。 “求您饶了九哥一命!饶了——” 一双眼睛猛然睁开,两个空洞的瞳孔比月色还要凄清。 将离好像抓住了什么,却什么也没抓住,一回神,已然从梦中醒来。 听到呓语的白饵,旋即睁开了眼睛:“你终于醒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4章 含泪问心 睁开眼的白饵发现将离仍旧昏迷不醒,原来,刚才只是她做的一个小梦。 一道鲜红再次进入白饵的眼眸,将离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白饵忧心忡忡地撕下一块帕子,细细包扎着。 良久,王福已经摸着黑,匆匆赶回来了。白饵旋即跑过去打开虚掩的牢门,接过王福手里提着的包裹,只见王福两个眼睛黑得跟炭似的,他一句话都没说,倾斜的身子像鬼魂一般,飘到床铺旁。 “啪!”整个身子倒了下去,床铺斜斜地陷了一寸,支撑床铺一角的小木桩好像被压断了。王福却丝毫没有反应,不一会儿,嘴里开始唱起了歌,完美地跟上了其他人的节奏。 白饵愣愣地收回视线,悄悄溜出了牢房,早上去拿粥的时候,她记得灶房就在不远的位置,趁着夜深人静,她跑到灶房,煎了半个时辰的药。 靠在墙上的将离半眯的眼睛渐渐睁开,眼前虽然一直都是一片黑暗,但他能感觉得到,白饵的身影一直在他面前来来回回,不曾停歇。 直至嘴里被一点点喂入一口口液体,将离的意识才变得越来越强,他终于努力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白饵忽然停住了手里的药勺,将离终于醒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太久没有说话,将离的声音有些模糊。 白饵将手里的药继续递到他的嘴边,看着他安静喝下去,才安心回:“我被风人抓了,然后,就到了这里......” 白饵突然有点纳闷,自己不是穿着男装吗?为何将离一眼就识破了?又道:“你...知道我是谁?” “我一直听得到声音,你的声音,我记得......”将离撑住胸口,锥心的咳嗽声将话打断。 她不知道,从她和王福对话开始,他就听出了她的声音。 白饵紧着眉,搁下手里的碗,突然就手足无措了,她虽穿着男装,但将离却认识她,将离昏迷之时还好,她可以没有顾虑地为他包扎,为他处理身上的血迹,但,现在......不不不,这么说来,将离始终是有意识的,那么自己所做的这些,他岂不是都能感受得到? 越想越乱,白饵悄悄低下了滚烫的脸。 将离紧张的咳嗽声渐熄,微弱的喘息声随之而来。白饵提起嗓子,突然问出心头压了很久的疑惑:“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胸口闷着的那口气终于咳出来了,服了药的将离神色渐渐好转,白饵的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白日的一幕幕犹如一把把刀子,再次飞入他冷寂的眼眸。 那夜,挨了黎桑风钰数刀的他,迅速离开了紫竹林外的破寺庙,对于他来说,这区区几刀,根本不算什么,但黎桑凤钰飞出的那三根银针确是歹毒至极,若是及时用内力逼出还好,但后来的那几刀,已经惊动了五脏六腑的神经,三根银针因此越陷越深,直至五脏六腑。 受此重伤的他,耗尽一夜的真气,终是把三根银针逼出了体外。眼看天色渐亮,黎桑皇开刀问斩的时间也渐渐逼近。他知道,纵然那日不是刺杀黎桑皇的最好时机,但那确是一个打探情报的良好时机。而刺杀任务给出的时间同样在逼近,他自知不能再耽搁了,索性撑着恹恹的身子赶去刑场。 但他没有料到,此行却会落入沧狼的手中。 面对迎面而来的一群风人,他已是退无可退,决定背水一战。若放在以前,以一敌众不成问题,但三枚银针早已耗费了他全部的真气。挨了数刀后,他就被沧狼抓回囚奴囹圄。 囚奴囹圄之中,沧狼再三逼问他此行的目的,他却绝口不说半个字。酷刑之下,将离终于坚持不住,彻底倒了下去。随后,便被关至死牢。 “将离,到底发生了什么?”白饵一次次看向他满身的伤痕和空洞的眼眸,心里的担心犹如海水,一层层漫上心扉。她从未见过将离这般神情,这种神情甚至让人感到害怕。 将离的思绪被白饵打断,他楞了好久,他想了很多很多,今夜的梦魇和这几日的遭遇就像三月疯长的杂草,枝枝蔓蔓,缠绵交织着,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她又怎么知道,在他身上发生的事岂是像今日的事那么简单。 “将离你说话呀,你不是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你清楚自己的境况吗?你清楚吗?”白饵的视线已然模糊。一个人心里到底藏了多少事,才会变成这般模样,她遇人无数,将离一定是她所认识的人中心事最重的一位。“如果你愿意再信我一次,不妨把想说的告诉我?好吗?” 将离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珠,心中竟隐隐作痛,他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他跪在大雨中,苦苦询问九哥那一个月所遭遇的一切,苦苦哀求他的母亲虬姝夫人饶过九哥一命。双唇微微颤动:“我来自南靖允国,” “你来南靖允国,你叫将离,你是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这些你都说过啊。”白饵激动地把他嘴里的话接下去,这些话,她岂会不知?只是同样的话再次从他嘴里说出时,已经变了神情,语气也不再如初。 “那你可知,什么是神将司吗?”将离淡淡问。 白饵摇了摇头,对上他迟疑的眸子,等待他说出下文。 “神将司是一个世世代代生产杀手的地方,在那里出生的人,从小就要接受残酷的训练,六岁起,便要同有经验的杀手一同出去完成任务。我有十多个兄弟姊妹,可笑的是,至今,我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他是我的九哥,他叫将别,每次出任务,他都会带着我,保护我。可是有一次,他没有如期完成任务,母亲亲手将他乱刀砍死,”话至深处,声音却越发哽咽,“我亲眼看着.....” 六岁,多么熟悉的字眼,或许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意味着什么。白饵不禁打了个冷战,声音凄凉:“完不成任务就必须得死吗?那可是她亲生的孩子!” 我命由我不由人,为什么生来就要受制于人,这世上哪有生来就注定的东西?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一次失手,还要一刀定生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手足情深,世道无情罢了!神将司从来不讲人间情暖,命看似掌握在别人手里,实则掌握在自己手中,唯有你足够强大,唯有你成为一个真正有用的杀手,你才有命可活!”他在神将司生活了十八年,这是神将司一点点教给他的道理,他看到的事情越残酷,他就看得越清楚。 听似言之凿凿,实则荒唐至极!白饵不禁轻蔑一笑:“将离你错了!你所说的命,那根本不叫命,真正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由自己来判断,由自己作选择,可你作过选择吗?如果没有,那你究竟是在为谁而活呢?” 为谁而活?同样的问题,十年前,他亦问过他的九哥,他们到底在为谁而活!可他清楚地记得,他的九哥严肃地对他说:“你不需要知道答案,而这种问题也根本没有答案,以后莫要再问,问了就得死。” 年少的将离居然信以为真。 看着白饵两只逼问的眼睛,炙热的就像一团火焰,这团火焰也渐渐催红了他的双眼,或许他只有一个答案,虬姝夫人。 “命是神将司给的,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我们的母亲......” “神将司?神将司此举不仅违背天理,更有违人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一个母亲将孩子当作杀人的工具,那她还配作母亲吗?她只不过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听到这个答案,白饵很不满意,他的母亲如此残酷,他竟然还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神将司,为了他母亲!简直可恨至极。 “她本就是一个杀手!”将离颤着双唇,神色变得凝重,“你可知,非议神将司的女主,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他分得清对错吗?”白饵才不管什么杀身之祸,直接接上上一句话,噙着泪质问道,很显然,她话中所指,不光是她的母亲,更是将离他自己,“他分得清吗!” 分得清吗? 白饵的话反反复复,句句犹如滚滚天雷,一时间响彻云霄,凄风苦雨在将离眼前一一袭来。 九哥十八岁,自诩才智过人,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是什么?这其中的对与错,他怎么可能分不清!他情愿死,也不忍去刺杀他心爱的女子。所有人都说他动的情,是劫,是要命的劫!神将司十多个兄弟姊妹,个个冷若冰霜,一次次维护、照顾他的人却只有九哥,九哥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他动的情,也不是劫!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才是那个真正分得清对错的人! 九哥到底还是骗了自己,到底为谁而活?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来九哥比谁都清楚,他只是不敢把真相告诉自己罢了,他至始至终都在保护自己罢了! 将离眼中盘旋的泪终是滴落,十年前,阴雨连绵下,那双冰封的双眼终于冰消水溶! 将离半晌没开口,白饵知道,他终究比她想象的要好,就凭他梦中的呓语,就凭他对九哥的用心,就凭他对他母亲的维护!她岂会听不出,他方才说的什么非议神将司的女主会引来杀身之祸,那只不过是他在乎他母亲的另一套说辞罢了!只不过是他不敢亲口承认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5章 故国千里 白饵越来越相信,将离不会是一个冷血的人,虽然他曾经那么漠视她眼里所在乎的亲情。一切只不过都源于神将司,源于这个非人的地方,它不像一种疾病,反倒更像一场瘟疫,世世代代都没有断绝,染上它的人,都会变得麻木不仁,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丧失自己可贵的灵魂,但凡有人想要从中自愈,都会被其他人一次又一次的感染,最后无疾而终。而将离一定属于曾经想要自愈的那一类人。 至于作为一个杀手,对与错,他分得清还是分不清,只有他自己清楚。她也不必非得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答案,他自己清楚便好。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以命相抵,若要我看着我最亲的人死去,这命,不要也罢!”白饵的语气十分坚定,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一点也不奇怪,经历了这么多,或许她早已看淡生死。那么他呢?他与他的九哥感情那么好,如果能重来,他又会如何选择? 昏迷之时,白饵和王福的对话之中,将离记得白饵说过一句话,也是类似的语气,他记得很清楚,她说,若真讲到命,别人的命才是命。她只不过是个毫无战斗力的女子,口口声声竟敢说以命相搏,但他知道,这绝非她的大话。他想起了风雪漆黑的难民营中她孤身一人去救她亲人的场景,她一次又一次不顾生命危险决意要找的她的妹妹的场景,这一幕幕不正是最好的证明?曾经他无数次被母亲责罚,他那群兄弟姊妹从来都只会低着头在一旁嘲讽,维护他的也只有他的九哥。他忽然意识到,她和九哥都属于同一种人。 只可惜年仅八岁的他,却没能有勇气以命相抵,只能眼睁睁看着九哥被母亲一刀刀砍死。他突然好后悔,真的好后悔。或许,这十年来,无数孤寂的时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便最好的报应。 透过将离低沉的眸子,白饵已经猜到了答案。只是这世上不存在重来一次的可能,当时没有的决定或者不敢下的决定,即便日后有、日后敢,也只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场空谈罢了。 “你坐直一点,赶紧把药喝了。”白饵重新端起地上的药碗,外面天寒地冻,死牢里的深夜,更是冷得像一个冰窖似的,隔着一层瓷片,就能明显感受得到,碗里的药已经凉透了。 将离拉回思绪,紧着眉,努力将身子撑起,试图坐得直一些,奈何却惊动了身上的伤口,一阵阵疼痛犹如刀绞。 “嘶…” “你没事?”刚落到掌心的碗再次放回,白饵来不及多想便把身子凑近,帮忙扶着,将离这才一点点坐直。都怪她大意了,忘了将离身上还有伤。 看着白饵脸上流露出自责的神色,将离的眼中仿佛蒸腾出一片温热的霞光:“无妨。” “快把药喝了。”白饵拾起碗,将药勺轻轻递到他的嘴边。 将离低下头,他发现白饵的眼中充斥着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他见过,是在她一次次从他的手中挣脱,决意要回去找她的母亲的时候,是她不满自己的言语,一心要去寻她妹妹的时候。他从未想过,那些他从前读不懂的东西,会再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这一次,无关她的妹妹,也无关她的母亲。 而这一次,他终于读懂了。 将离抿着唇,将药一点点喝掉,忽然问:“白饵,你为何要救我?”这个问题,从她动怒要挟王福去为她找药那一刻起,他就很想问。难道她不明白,如果他死了,不就再也没有人会要求她,作他的诱饵了么? “因为你救过我。我母亲说过,都在虎口边生存,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不能忘记别人天大的恩情,日后若有机会,定要重重相报。”白饵不紧不慢地说,虽然她曾经以为,将离救自己,只是为了让她甘愿作他的诱饵,但话说回来,若不是他一次次救自己,或许她早就死了。恩是恩,怨是怨。是恩情,就得像母亲生前说得那样,记着这份天大的恩情。但凡她有一口气在,她便会涌泉相报。 “但我曾经说过,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是有价值的人,本质上,只是为了,让你作我的诱饵。”将离不解道。前半句话,他确实讲过,她不可能会不记得,至于后半句话,她那么聪明,应该早就料到了。 “那只是你眼中的利益关系,而我更看重的是这份情义。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摆在秤杆上等价交换。如果一个人事事都以利益相待,那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世间真正的快乐是什么。”白饵回道。虽然他还是把实情亲口讲说出来了,但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意。 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和他的母亲就只存在利益关系,这种利益关系,是神将司从小就教给他的道理,也是他从小到大行为举止的所遵循的准则,它好像一出生就刻在他的骨子里。至于白饵说的“情义”二字,仅仅是九哥教给他的。 白饵的话字字如雷,十年之久,他竟麻木到不知何为快乐。 “让我作你的诱饵,应该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白饵忽然问,上一次见他,他就一直让她做他的诱饵,却从来不知道,为何需要诱饵,而今日再见,她总觉得,此事与他来黎桑有关,“难道今日你所遭遇的,和这有关?” 事到如今,话题既然已经转到此处,他也不想再对她有所隐瞒,解释:“数日前,神将司接到一封来自黎桑皇室的密函,密函上所写,一月之内,取漠沧皇人头。这便是我来黎桑的目的,而昨日与雇主相逢,却惨遭毒手,今日才失误落入风人之手!” 原来他要刺杀的人是漠沧皇!无论将离之前做过什么,如今此举,那便是对黎桑有利的。她果然没有看错人!白饵揪着的那颗心终于轻松了。 只是究竟这雇主为何要下此毒手?白饵没有再问下去。既然是密函之类的东西,她本就不应该知道,至于其他,再问下去,只会让将离为难。 “没事,只要我在,定会帮你!王福给的药我都看过了,都是上好的名贵药材药,这里还有一些专治皮外伤的药,等王福醒了,我让他帮你抹在身上,用不了多久你便可痊愈!”白饵笑着说道,接着便打开包裹,拿出其他的药。 将离静静看着白饵为自己忙碌的神情,那一刻,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知道,既然她没有再提诱饵一事,不管此刻还是日后她内心是如何想的,此事,他都不会再提。她说得对,一个杀手若是连对错都分不清,他便不是一个真正的杀手。白饵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她不应该为自己去白白送死,他更不应该去阻挠她的选择。当初他没有勇气去救自己的九哥,而如今她却愿意豁出自己的命去救自己的妹妹,若是他再阻挠,那么他和当年的母亲又有何区别? 神将司无情,雇主无义,他只想像九哥那样能给自己做一次决定。 死牢的天窗外,一轮圆月冉冉升起,散发出迷人的光辉,淡淡的月光把死牢一角照得越来越亮,两个人的轮廓在黑暗里渐渐清晰。 白饵坐在将离身旁,隔着天窗,抬头看着那轮明月,心里越发期盼秦淮迎来春季的那一天,她知道黎桑并没有彻底死去,她还有希望。 “和我讲讲你和你九哥的故事!”白饵盯着那轮明月,忽然问,“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他叫将别。”将离笑着回,借着迷人的月光,将离发现,今夜她那双清澈的眼睛,皎若星子,格外动人。 白饵忽然觉得特别有意思,朝他浅笑道:“你叫将离,他叫将别,离,别,”白饵停了片刻,眸色突然淡了下去,“为何你们的名字听起来那么伤感?” 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人生本就聚少离多,谁愿别离。 “九哥曾经告诉我,杀手,每一次出行,吉少凶多,很可能有去无回,所以,我们便唤作,将离,将别。寓意着,每一次出行都要做好离别的准备。这是父亲生前告诉他的。”将离的语气变得有些低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已经不止一次在白饵面前如此伤怀。 将离的父亲在他还未出生,就在完成刺杀任务的过程中意外身亡,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而他的父亲生前早早就将所有人的名字定好。或许,父亲留给他的,只有这个宝贵的名字。 曾经,在白饵记忆里,她对杀手的认知,除了武艺高强、残酷冷血、高深莫测,便再无其他,但从今日将离的话中,她却感悟良多。 杀手的命运本就残酷,而将离生来就注定要为杀手,他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秦淮生变,她面临的只是一次离别,可将离从年幼开始,便要面临无数次离别。南靖允国与黎桑遥遥相隔,这千里万里的思乡之苦,世上又有几人忍得? 他,故国犹在,却要夜夜梦中相见。她,故国眼前,却犹在天边。 此时的月光本是美的,思及此处,却越显凄迷。 那一个个伤感的字眼,就像一片片花瓣,静静飘落在二人眼前。 “将离,你可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6章 暂收凤冠 “相聚?”将离困惑地看向白饵,他最亲爱的九哥已死,又如何再聚? 白饵不作声了,她阖上了疲惫的眼眸,很快就睡着了。 将离静静看着白饵沉睡的脸庞,一个那么要强的女子,现在看来,竟像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而往后,该有多少个夜凉如水的日子,她要这般提心吊胆地睡着。 夜寒霜重,月华如练,死牢一隅,两道重叠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二日,紫竹林外,浮光破寺。 午后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浮光破寺的窗户上,窗户上的玻璃都破了,一阵清风吹来,窗棂上爬满的一层厚厚的蜘蛛网轻轻飘摇着,网上的蜘蛛似乎受到了惊吓,飞快地沿着窗棂,一直爬往墙角,墙上的血迹犹在。 那是十多个浮光僧的鲜血。漠沧风人屠城,残暴无比,这些浮光僧自然难以幸免,墙上留下的血迹,都是他们死死守护浮光的象征,每一寸血痕,都代表着忠诚、本心。 寺中大堂正中,供着一尊佛像,佛像左右各有两只高高的灯盏,火光随风浮动,照得佛像后那墙画壁熠熠生光,画壁中的天宫美女愈发灵动生姿。 佛像穿着一身破了几个大洞的肮脏袈裟,佛像的手指头也掉了好几根,一切似乎面目全非,但佛像上那对慈善的眼睛却从未变过,他认真地注视着身下正在虔诚焚香的男子,嘴角流露出的,始终看不出,是喜是忧。神仙的心思,凡人莫猜。 佛像下的人是黎桑非靖,他左右摆灭了燃起的火焰,面朝佛像,三支香与额相齐,拱手作揖。每一个动作都认真到了极致。随后用右手揽着袖子,左手将三炷香插地直直的。每步流程,每个细节似乎都十分娴熟。 “皇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烧香拜佛?”黎桑凤钰掩上门,一步步朝佛像下走去,手里的竹篮重重落在香案上。竹篮里有一些食物。 黎桑非靖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并没有做声,而是认真叩拜。礼毕之后,他才小心起身,揽着袖子,不紧不慢地从香案上取了三支神香,转身朝向黎桑凤钰:“祭拜一下先皇先后!”沉重的两道眉压了下去,神香递到了她手边。 “父皇没有死,我不拜!”黎桑凤钰长袖一挥,三支神香转瞬扑落尘埃。一夜之间,父皇变先皇?呵,呵呵!要她接受这个事实,难如登天! 腮帮登时僵硬,黎桑非靖抬手而去,一记耳光狠狠落在黎桑凤钰的脸上:“先皇的头颅正高高悬挂在聚龙城的城门之上,尸骨未寒!你身为黎桑公主,自欺欺人,屡屡冒犯,这是对先皇的大不敬!” 打散的青丝凌乱地遮住了黎桑凤钰半张黯然失色的脸,她半晌才抬眸:“你以为你有多明白?你以为你有多敬重?大厦将倾,国将不国,可你还不是照样在这里做着一些既可笑又毫无用处的事情吗?” 她只不过是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罢了,他却一点幻想的东西都不给她留,凭什么! “先皇逝世,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大厦将倾,你以为我不恨吗?我为了召集朝中权贵,险些落入风人之手,如今还是身负重伤!”黎桑非靖暗淡的眸子凑得更近,“而你呢?你又做了什么?国难当头,朝中多少大臣匍匐风人脚下,摇尾乞怜,忠心事主、愿意追随的人根本没有几个!你倒好,因为自己一时的任性,重伤将离在前,逼走将离在后,如今这局面岂是你想掌控就能掌控的吗?” 听到熟悉的字眼,黎桑凤钰就不满了:“那是他咎由自取!”将离只不过是一个替自己卖命的杀手,皇兄竟拿他来压她,可笑! “刑场当天,多少毅然反抗之士落入漠沧皇的手中?这些你难道没看见吗?若不是将离那夜提醒并誓死阻拦,恐怕你早已主动送入风人的刀下,成了风人的刀下鬼!”黎桑非靖一语道破,犹如当头棒喝。 闻言,黎桑凤钰下意识低下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誓死阻拦?将离挨她数刀竟是为了泄她心头之恨?如今想起,若非是将离的缘故,以她的性子,估计那夜她早就冲去死牢,拯救父皇。这么说来,那飞出的三根银针,岂不是......但,但要她向一个手下认错,那是万万不能,这可不符她的身份。 黎桑凤钰忽然抬起头,怯弱却不失自尊地回道:“将离他只是一个听命于我们的杀手,皇兄你何必为一个杀手说话!” “将离来自神将司,他的谋略与武功深不可测,眼下,将离亦是我们唯一可信之人,日后,你对他的态度,还是放尊重些好!”落魄至此,她还是这般高傲,她究竟何时才能正真长大!黎桑非靖看着凤钰,眼里充斥着担心。 天大地大,凤冠最大,她可不能低头,黎桑凤钰犟嘴:“皇兄!” “好了,休要多言,为今之计,唯有速速找到将离,再进行我们下一步的计划。那夜他挨了数刀,又中银针,估计这会很可能已经落入风人手中,你速速去把他找回来!”黎桑非靖笔直立着,两手落在身后,语气变得严肃。 堂堂黎桑公主去寻一个下人?滑天下之大稽!这会儿,她自是不愿意,索性背过身去,喃喃道:“凭什么我去?我才不去!” “事情因你而起,你不去谁去?”黎桑非靖无奈呼出一口冷气,继续道,“莫非,你是想让我负着伤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黎桑凤钰退无可退,亦无处辩驳。今天这事本就是她做得不对,如今将离的事情也被搬出来了,总之处处都是她理亏,再胡闹下去,就真的有失理智了......不过,眼下的局势她看得清楚,皇兄伤还没好,而时间也越来越紧,很多事,确实不能再耽搁了。 黎桑非靖见她不做声了,便提起香案上的篮子,轻轻转动佛像旁的灯盏,佛像后的画壁随之分成两半,缓缓拉开,里面是一个被黑暗欺压的密室。 “切记自己的言行!早去早回!”黎桑非靖提醒完,便入了密室。 看见密室的门缓缓阖上,黎桑凤钰也走了,不过,刚才那句话,由于窗外的风太大,她好像没听见。 囚奴工地。 寒冬料峭,阳光灿然。偌大的工地上空万里无云,偶尔有飞鸟划过。 随着一阵指挥声,一根厚重的木梁悬空而起,无数尘埃纷纷坠下,木梁精准地落在两根拔地而起的柱子上,六七个囚奴转眼像漏了气的纸灯笼,干瘪无力,这一动,好像用完了他们毕生的力气。 挥舞着长鞭的风人时不时飘荡在工地上,所到之处,必传来此起彼伏的鞭子声。 鞭子声逼得越近,囚奴们干活发出的声音就越大,这边呼唤同伴,那边卖命嘶喊,各种声音抑扬顿挫。 “王福,咱们都干了这么久了,修建府邸这么大的工程量,到底是为谁修的啊?”白饵擦掉额头上的大汗,回头望向王福。 王福猛地从地上抱起一袋沉甸甸的沙袋,眯着眼,牙咬得紧紧的,憋出几个字:“你若问我,我且问谁?”僵硬地步子摇了片刻,沙袋重重落到推车上,这才如释重负,“风人要干什么,与我们有何干系?咱们只管好好干好自己的活,有口热粥吃就行咯!” “我看你就是头猪,除了吃,你还能干啥!”实在是无语了,白饵索性捧起旁边的大笼子,恨不得往他头上盖。 将离怀抱双手,闲坐一旁,揶揄:“这笼子装他挺合适的!” 此话一出,两个人不禁弯腰捧腹,不能自已。 王福这就来气了,白饵昨日把他耍得团团转就罢了,今日还来取笑她,更过分的是,将离还同他一起戏谑,真是世态炎凉。 “将离,你可别忘了昨天是谁给你找的药,谁给你擦的药,今天,你们福哥我不伺候了!哼!”愤愤不已的王福一把推开眼前的糟心笼子,径直地走开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道不同,不相为谋,哼! 看着王福失意离开的样子,白饵急了,他不擦药了,那谁擦!?索性追了上去。 看着渐渐消失的白饵,将离刚想追上去拦,一只手却被人反手抓住。 “将离,快跟我走!”熟悉的声音传来。 将离回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黎桑凤钰:“你来作甚?”其实,他也不过是明知故问,她和黎桑太子的境况他岂会不知?他们始终是要依靠他的,而唯一让他感到好奇的是,她哪来的勇气,肯纡尊降贵来这里找他? “本公主是来救你的,快跟本公主走!”黎桑凤钰看着他这副表情,一下子就不爽了,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他却仍旧摆出一副自视甚高的样子,哪怕连一个意外的神情都没有吗? “你还是快走,这里不安全,到时候,还指不定谁救谁。”将离挺直了腰板,两手插于胸前,微风时不时扬起他额前一缕发丝,整个人显得精气神十足,完全看不出受过什么伤。 “你!”你简直胆大包天,竟敢以下犯上,今天定要叫你尝尝本公主的厉害!黎桑凤钰把嘴边的话活生生给憋了回去,她自知这里绝对不是吵架的地方,若是引来风人,她的身份因此曝光,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话锋一转:“你走不走!” “恕难从命。”将离淡定回道,这里终究还是风人的地方,黎桑凤钰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何况,现在绝不是离开的时候。 看着黎桑凤钰动怒的神情,恐怕又要惹出事端,罢了,不与她争执,先走为妙。思及此处,将离准备转身就走。 看着将离漠视的眸子,黎桑凤钰忍无可忍,猛地抽出剑鞘中的长剑,决意要往将离身上劈去。 “将离小心!” 远处,白饵惊慌的声音传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7章 此情无计 “啪!” 将离脚上的锁链猛地被劈开。黎桑凤钰将剑干脆利落地收回剑鞘,准备将将离带走。 从远处飞来的白饵,一把将这个偷袭将离的女人推倒在地,接着就是一连串的喘息声。 还没等倒在地上的黎桑凤钰反应过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阵鞭子声! 将离和白饵眸中一寒,知道此事不妙,而风人的身影此时已经在转角处闪现。 白饵眼里扫到那个大笼子,旋即拽起笼子,猛地盖在黎桑凤钰身上,随后便坐了上去,死死压着。 与此同时,将离也索性席地而坐,断开的脚铐藏得严严实实。 “你们在干什么呢?” 巡查的风人脚步飞快赶到,眼前的两个囚奴竟然淡定地坐着。 白饵和将离忽然面面相觑,显然还没想好理由。 “赏花。” “赏月。”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答案仅有一字之差,区分度高得不能再高。 这两个囚奴是把他们当傻子吗?对,他们就是傻子,风人好像也懵了。 “……” 可能是招牌动作已经养成了习惯,风人二话不说举起鞭子准备往二人身上抽去。 “你们竟然在偷懒!都不要命了?”熟悉的声音传来。 白饵望了望,原来是王福,这家伙果然还是回来了。 “你们两个蠢货,找死吗?还敢在军爷眼皮子底下偷懒?舒服日子过惯了?嫌命太长了?”王福两个吃人的眼睛从将离瞪到白饵,然后再转向风人,两道眉已经弯下来,“军爷,这两个蠢货何须烦扰您动手,小人替您教训便好。” 王福唯唯诺诺地伸出手,将风人手中的鞭子小心地放在手心,细细盘好,又抬头望了望天:“军爷,此刻乃是太阳最毒辣的时候,这块地不能遮阴,咱换个地?” 风人亦跟着王福的视线,抬头往天上看了看,好像也不无道理,于是收了鞭子,接着往前走。 见到风人走开了,白饵捏着的手心也渐渐松开,王福讲的是什么鬼话?这数九寒冬天气本就冷得瘆人,谁不希望沐浴暖阳?他说出这话时,白饵差点要晕过去……还好那群风人刚才就被他俩弄晕了,好险,好险…… 王福拉长着脖子,圆圆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风人一点一点走远,这内心亦是格外的爽,没想到风人竟这么给他面子,他的身份好像忽然之间直接升了一个档次。不过更爽的是,方才借机骂得白饵和将离一个屁都不敢放,总算是解气了…… 将离看了眼白饵,眉头一挑,白饵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空寂的时光里,二人相视点头,趁着王福还没回头,将离拉着白饵的手飞逃而去。 听到脚链声,王福头一转,两个人居然跑了!眼前,一个笼子突然弹了起来! 王福吓了一跳,更可怕的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过程就像在看一个大变活人的戏法。 黎桑凤钰恼怒的眼睛茫然地环视着四周,她要找的人居然都不见了! “姑娘,你这是从哪冒出来的?”王福贼溜溜地看着她,这女子的姿色仔细一看还真不错。 黎桑凤钰再寻无果,心里突然蹦出了杀人的冲动! 忽然,她走了。王福本想伸手阻拦,看着她离开时凄厉的神情,又怯懦地将手收回,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这婆娘,是个狠角色。 风尘府。 风尘府的大门被人轻轻拉开,门外丝竹之声隐隐传来,靡丽曲调此起彼伏,诸色乐器齐响,杂以歌声缭绕其间。此时方是申时,清波坊已经是一片热闹景象。 清波坊的路面极为宽阔,一直沿着东西方向各自铺展开来。此时车马出入极多,车上多载有盛装佳丽,各色发髻步摇让人眼花缭乱,就连被车轮碾过的尘土都带着淡淡的脂粉香气,她们都是当地一些贵胄的千金,每天在风尘府来来回回的轿子数不胜数,其中有一半都只是为了能够伺机看上府中的主人一眼。他们为了出类拔萃、与众不同,个个费尽心思、想尽法子。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自诩貌比潘安的男子,他们一个个打扮得妖冶动人,风骚绝代,那些女人看了要么忍不住春心泛滥,要么掩面而妒、自惭形秽。因此,这里也时常出现这样的盛景:锦绣华服延绵十里,宛如一片春季的花海,生机勃勃,璀璨动人。外面的人都在传,清波坊已经提前步入了春季。 忽然,莺莺从门内走出来,裙摆熠熠如雪,更似月光倾斜流泄,步态愈加雍容柔美,三千青丝用发带束起,头插蝴蝶钗,一缕青丝垂在胸前,不施粉黛。与那些珠光宝气的人相比,莺莺倒像是一股清流。 泛滥的春色每日如流,已经没有任何新鲜感可言。莺莺收回视线,抬眸往东面的官道望去,时间刚刚好,她要等的人来了。 一顶与众不同的轿子轻轻落下,轿子上坠着的金色流苏随风飘扬,轿子里走出来的是漠沧太子漠沧无痕,旁边阿信亦相随。 莺莺和两个守门的侍卫作了礼,作完礼后,往日的莺莺此时已经退在一旁,恭迎太子殿下入府,然而今天,她却立在原地,没有作任何退让。 阿信见状,急忙使眼色警示她退下,莺莺向来知礼数,懂分寸,今日…… 莺莺没有在意阿信的眼色,只是屈着身子,朝太子殿下道:“太子殿下,今日我家公子无意见客,请回!” 莺莺疯了不成?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让太子殿下吃闭门羹,阿信刚要发话,漠沧无痕便问。 “我二哥可是染了风寒?” “回太子殿下,无。” “可是遭了父皇的责罚?” “回太子殿下,无。” “可是遇上棘手之事?” “回太子殿下,无。” 二哥不见客向来只有三种原因,而这三种他从未碰上,但今日碰上,总总皆无,这其中莫非还有隐情?漠沧无痕将手负在身后,神色暗变,疑:“二哥是不愿见客?还是不愿见本宫?” “回太子殿下,公子无意见客。”莺莺屈得更低,始终不敢抬眸。 在他的印象里,莺莺见他,犹见二哥,言谈举止皆是大方,今日谈吐却是晦涩,得不到答案,终难释怀。“莺莺,你抬头见本宫回话。” “回太子殿下,公子,无意,见客。”太子殿下的吩咐莺莺不敢不从,但她还是要坚定地告诉他,但愿他莫要再为难。 申时相约,是前几日便约定好的,既至府门,哪有不见之理?罢了,无关莺莺。漠沧无痕决定径直而入。 见状,莺莺后退一步:“太子殿下,您若真心为公子着想,就不要违背他的意愿!” “这是他的意愿?”漠沧无痕试图再次确认。 “是,是公子的意愿!”莺莺一字一句回道。 见状,阿信拱手道:“殿下,东宫今日政务繁多,还请您回。” 漠沧无痕望了眼风尘府,眼中生出迟疑,八个字久久落在心间,掷地有声:手足之情,愿君莫忘。随后,便转身而去。 “太子殿下,”莺莺眸中无光,冷冷道,“近日清波坊内,风尘府外,有痴情女子为得公子青睐,着轻纱薄裙,雪中曼舞,一夜风华,最后化为白骨,此处已是污秽甚多,有伤尊容,望太子殿下莫要再涉足。” 漠沧无痕顿了顿,心潮暗涌。随后登轿,再也没有回头。 皇室残暴,尔虞我诈,手足相残,唯独二哥独树一帜,不染风尘,他始终都相信他的二哥,十多年来,他也从未生疑。但今日,不知不觉中,他便生出猜忌。或许是明争暗斗太久,他对很多事情早已步步设防、处处留疑。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相信他的二哥。虽然兵书上说经验很重要,经验一旦登峰造极,便会形成直觉,但,比起这些,他更不想失去自己的本心。 流苏渐远,不留痕迹。 莺莺再次收回视线,刺痛的双眼,勾起一抹抹泪痕。话说完的那一刻,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为了公子,她终究还是做了抉择。 三日前,她去过漠沧无霜的寝宫,往日漠沧无霜都是要求她汇报一些公子的日常情况,再叮嘱她务必阻拦公子和太子相见。可这一次,漠沧无霜什么也没要求她做,只是将一瓶毒药摆在她面前,冷冷道,若公子敢再次做出违背人伦之事,她会亲手将公子毒死。很显然,自漠沧无霜亲临风尘府那次之后,漠沧无霜就知道了一切——公子中毒至深和她的背叛。 漠沧无霜对她没有任何惩罚,可仅仅一句话,就足以让她痛不欲生。无疑,漠沧无霜已经催动了她心里的剧毒。 她也非常清楚,漠沧无霜向来冷酷无情,手段更是阴险歹毒,她说的这句话,她一定做得到! 而她,又怎么可能亲眼看着公子被他的亲阿姊亲手毒死! 所以她最后还是选择救公子。 莺莺擦干泪痕,准备踏入府门,漠沧无尘却迎面而来。 “他还是没有来吗?”漠沧无尘失落地问。 莺莺回:“没有。” 申时相约,是前几日说好的,他真的忘了吗?漠沧无尘踏出府门,痴痴地望着东面的官道,望眼欲穿,却始终都看不见熟悉的风景。 “公子,殿下是个守时的人,他从未迟到过,要来早就来了,他至今还未出现,亦未有任何回应,那他就不会再来了,您难道还不明白吗?”莺莺字字戳心,她的话就像一条毒蛇,爬上二人冰凉的心扉。 “阿信呢?阿信也没有传消息么?”漠沧无尘抓住最后的希望,眼中眸光莹莹,满是期待。 莺莺看着公子痴痴遥望的身影,无奈地阖上眼眸,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那一刻,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心头,她旋即睁开眼:“殿下无有任何回应!” 答案已经无处可遁,真相犹如猛虎。 此刻的漠沧无尘早已泪眼干涸,风柔在眼中,目所能及,越见凄迷。 他真的那么狠心么? 或许他早该猜到,从那夜他从销魂榻上头也不回地离去开始,他就应该猜到。 “风有约,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 漠沧无尘顺着柱子无力地倒在地上,两只桃花眼再无光泽,一声苦笑,我见犹怜。 “风有约,花不误,呵…风有约……” 夜半,风尘府,落花院,火光冲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8章 花式择美 朱雀街,再逢黄昏。 厚厚重重的云雾盘踞在天空,夕阳只能乘一点点空隙,迸射一条条绛色霞彩,宛如沉沉大海中的游鱼,偶然翻滚着金色的鳞光。 大雪桎梏的地面倒映着鳞次栉比的轮廓,一阵飞影忽而在天际中闪过,下一秒却安静落在一片瓦棱上。 将离笔直地立着,俯瞰着囚奴囹圄的星星点点,周遭的景致尽收眼底,不过却丝毫没有真正进入他的眼睛。 忽然,十米之下似乎有一双巡视的眼睛往这边扫过,将离一个翻身便消失在瓦棱上。一阵清风疏忽而过。 将离沿着熟悉的路径一直到达施工的地方,一阵阵脚铐声有节奏地响着。 一对有神的眸子环视了一周,高高低低的男囚充斥着他的双眼,却不见白饵娇小的身影,将离觉得有些怪异,一个时辰前,他明明记得他和白饵约定好在此会面,眼下却人影全无。不放心的眼睛再环视了一遍,仍旧无果,他忽然加快脚步,往囚奴囹圄赶去。 将离视了眼牢中,仍旧没有白饵的影子,唯有王福正侧着身子在睡大觉,这会儿大家都在忙,这家伙估计又趁机偷懒了,将离走上前,取了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往王福身上弹去。 “哎哟!”遭了重击的王福轻轻叫了一声,自己本就做贼心虚,即使疼也得半忍着。王福踉跄地翻过身子,脸上愁云惨淡,“军爷饶命呐!军爷——” 回望之际,王福的声音登时就断了,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风人,只有双手怀抱于胸前的将离。 “怎么是你呀?”王福吐出一口粗气,揉了揉身子上疼痛之处。 “白饵去哪了?”将离严肃地问,完全不像是在和他开玩笑。 紧张了半天,竟是这事?王福继续平直地躺下去,气定神闲地回:“白饵呀!嘿嘿,白饵估计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咯!” “你在说什么?我问你白饵去哪了?” 严厉的声音传来,王福收起咯咯的笑脸,如实回道:“一个时辰前,风尘府的人来囚奴囹圄,选了些长得白白净净、样貌甚好的男囚,之后就带回风尘府去了。白饵长得比女人还要美,定能拔得头筹,讨得二皇子的欢心,从今以后,我们要想离开这鬼地方,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王福越想越欢,平日他待白饵也算是半个兄弟,白饵若是飞黄腾达,自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听到“风尘府”三个字,将离不禁愣了愣,早听闻风尘府二皇子是断袖,白饵是女儿身,若是真被二皇子看中,后果不堪设想。 王福瞥了眼将离,只见他两道眉压了极深,不解道:“你该不会想着要去救他?你瞎操什么心,摆在他眼前的可是登天梯,迈过去就是人上人,即使迈不过,那风尘府的人也会把他放回来,反正他横竖是死不了,咱两就在这默默祈祷就好啦......” “啪!”一道刺耳的震裂声将王福的话猛然打断。 王福两眼已然眯成一条线,惊魂未定地看向将离,他的脚铐竟然被他用双手扯断。转瞬,王福两个眼睛瞪的像两个灯泡,他简直不敢想象他看到的是真的。 将离把扯断的脚铐扔在一旁,神色匆匆地离开了牢房。 “那可是二皇子啊!漠沧风国的二皇子啊!将离你疯了不成!” 不可思议的声音淡淡飘出牢房,没有一点儿回音。 风尘府。 无瑕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周身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这个扑朔迷离的殿堂,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着墙板,墙板上彩绘的春花秋月、冬虫夏草尽收眼底。白饵和其他人一样,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赶紧把这些新衣服换上,半刻之后,我会带你们面见我家公子,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把你们的本事都给我亮出来,若是谁有幸被我家公子相中,自是少不了他的好处!”莺莺站在殿门口高声道,一双眼睛明亮的像两盏烛火,任何小动作似乎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白饵收回视线,看着其他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在换衣服了,心里越来越不安宁,若是待会意外地暴露,今日估计难逃一死,此刻若是将自己丑化,外面的人一定会生疑,为今之计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只要自己装作啥都不会,肯定可以逃过一劫。 白饵顾不上多想,忙不迭地取了一素套素净白裳,一层层披在身上。 整个大殿就像一个云雾缭绕的天庭,往日那些并不起眼的男囚,披上一件件锦绣后,皆宛若神人,目比星子,鼻若高山,唇红齿白,惹人垂涎欲滴。 随后,一群人排着长龙穿花过庭,宛若一只只绚丽的彩蝶飞过花丛,一路飞到合欢殿。 合欢殿中笙歌款款,犹如潺潺流水,本该是使人心静如流水的曲子,可这会却让人听得心花缭乱。合欢殿的装饰明显要比刚才的屋子更加华丽,殿中一道珠帘垂落,好似水帘洞天。众人排着队伍整整齐齐地候在珠帘外,有人欢喜有人愁。 见珠帘被缓缓拉开,白饵悄悄抬头,往珠帘内望去,只见榻上侧躺了一个男子,有着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祥云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簪交相辉映。他的手里持着一把扇子,扇子上的图腾并非黎桑有的图案,忽然,扇端一会儿悬空飞起,竟舞得像那穿花蛱蝶般,忽而眼风一扫,扇子在空中悠悠而落,轻悄悄地顿在他的掌心。 那唇角菱儿微微翘起,还没等到看清,折扇徐徐拉开一段,登时便掩住了半张俊俏容颜,只有一双黑灿灿的桃花眼无遮无拦,弯弯地笑着。 漠沧无尘视了一眼帘外的景致,似乎格外满意。莺莺见状,心中紧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不少,如今再回想起昨夜的事,内心的愧疚和疼痛骤然减轻,但公子醉酒后,那张漆黑得让人感到害怕的脸,始终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就像一枚钉子扎得深深的。 担心了一夜后,公子忽然派她再去寻些美男子,可是朱雀街所有的男子都已经在前几日被选完,为了不失公子难得的兴致,她才急中生智,料想囚奴囹圄应该会有所收获,便一大早开始张罗着去囚奴囹圄选人。莺莺收回思绪,将珠帘轻轻阖上。 风动珠帘,珠帘内中人的身影顿时变得隐隐约约,白饵没有再看下去,生怕一不留神,对上了谁的眼,那就糟糕了。 忽然,人被一个个叫进去,珠帘起起落落,飘忽不定,正如白饵那颗心。 “下一个。” 只见前方空无一人,白饵愣了愣,没想到这么快就到她了。白饵深呼了一口气,再飞快地吐了出来,压着脸,一点点入了帘子。 漠沧无尘抬眸而去,眼神落在白饵白皙的脸上,天下的美男子他见过不少,但这种娇小可人类型的,还是头一回见。 “抬起头,让本公子瞧瞧!”漠沧无尘柔声呢喃,声音如花瓣飘落水面。 白饵紧张到发呆,正筹谋着如何应付,此刻已然出神,漠沧无尘说了什么,她好像没有听到。 漠沧无尘看见自己被无视,不但没有不喜,反而觉得甚是有趣,她越是犹豫不决,就更显得与众不同,他好像特别喜欢她那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漠沧无尘伸出纤长的玉指,轻轻勾起白饵的下巴,细细打量着她动人的眸子。 此刻,白饵的心彻底定了下来,索性配合他将下巴轻轻扬起,眼中波光粼粼,泛起一阵阵柔情,她想了半天,与其唯唯诺诺,倒不如欲擒故纵,与其别人调戏她,倒不如她调戏别人,这个漠沧无尘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他既然喜欢男色,那么自然和水榭歌台那些王孙贵胄、浪荡公子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既然如此,凭她的花言巧语和无人可敌的魅惑,他自会乖乖为她是从,到时候再想个法子戏弄戏弄他,自可从中转圜。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在水榭歌台一点点积累下的经验,到了这里,再触类旁通一下,也何尝不可呢? 白饵登时嫣然一笑,对上漠沧无尘盈盈而笑的眸子,眼中的柔情,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漠沧无尘忽然笑了,手中的折扇被他轻轻扫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美男子真是越看越有趣了。 “把衣服脱了。”漠沧无尘悠悠道。 什么!?脱衣服?她还没说什么呢?就直接让她脱衣服?天!白饵眸光暗变,看着漠沧无尘淡然的眸子,她竟无话可接,余光里,莺莺的眼神也从来没有从她身上移开,更没有变过。果然还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是她轻敌了,她没想到,漠沧无尘居然比她想象得还要厉害,他那双桃花眼分明就有毒,她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整颗心就已经深深沦陷了,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里竟是万马奔腾,战鼓喧天! 只可惜后悔也是徒劳,短短五个字再加上一个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语气词已经压得她防不胜防、退无可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不脱也得脱! 但是!这白裳一脱,岂不是全都露馅了?到时候只怕会被当成混入风尘府的细作!更可怕的是,守身如玉十六载,一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那可是数十个男子...... 一阵阵短促的呼吸声静静响着,白饵克制住颤抖的双手,慢慢摸到衣领,雪白的颈露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29章 销魂之榻 漠沧无尘屏着呼吸,意味深长地看着白饵。 “让我来!” 珠帘之外,豪迈的声音传来,短短几个字,透着舍我其谁的气势。 白饵眉眼轻挑,朝帘外望去,只见一男子挽帘而入,珠帘白光闪闪恰似月光流淌在他胜雪的白衣之上,一根白色的腰带紧紧地束着他挺直有力的腰板,长长的黑发披在雪白的颈后,使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 他,是将离?! 白饵迷离的双眼静静看着远远向她走来的将离,心中如沐暖阳,她眼里的将离,从来都是一身侠客或者黑衣装扮,如今的将离却一席白衣胜雪,宛如翩翩公子落于凡尘,这种感觉,竟无法用语言去形容。 白饵灿了灿眼睛,此刻的将离已经身如玉树般立在她的眼前。 “公子,我的这个弟弟骨瘦如柴,身上就只剩了些皮包骨头,不值一看,”将离笑着道,眼神从白饵移到漠沧无尘,“将离早年习武,身子甚是硬朗,不如换我!” 漠沧无尘对上他那双既多情又冷漠的眼眸,从高挺的鼻梁一直看到宽阔的上身,即使隔着层层白裳也能看出他胸肌饱满、四四方方,散发着一股勾人魂魄的力量,顺着腰带接着往下移,漠沧无尘的眼神徘徊了片刻后,嘴角突然轻挑,露出一抹动人的弧度,然后飞快收回视线,朝他道:“好!那你脱!” 将离二话不说,眉目不改地将手扣到腰带。 方才白饵还是满脸担忧,听到漠沧无尘的话,顾不得多想,低着头打算赶紧离开。 “你站住,你帮他脱,弟弟帮哥哥宽衣,情理之中。”漠沧无尘探了探头,瞅了瞅将离身后的白饵,朝他道。 眼看就能溜走,这句猝不及防的话逼得白饵一口老血差点飙出来,既然漠沧无尘都这么说了,她还能如何回绝?方才将离为了帮她解围,已经表明了兄弟的身份,如今若是找借口推辞,定会引来质疑,到时只会陷二人于水火之中,她死倒是没关系,将离还有大业未成,他不能因为她而受牵连,罢了。 白饵挺直身子,看着将离高大的背影,身体里登时仿佛有一只迷路的小鹿在她狭窄的心房东奔西跑。白饵从后面轻轻摸到他的腰带,慢慢解下,将离好像非常配合,转瞬,外衣滑落在地。 衣服每少一件,白饵的脸便侧得越远,终于只剩最后一件。白饵颤着四根手指一直晃到将离的肩上,湿热的指尖在他肩上不小心弹了一下,瞬间便离得远远的,那抹来自他身体的温度,似乎让她本就红晕的脸庞越发炙热。 漠沧无尘斜躺的身子突然一动不动,望着眼前的一幕,不禁触景生情,眼中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微的忧伤。转眼,将离已经毫无保留地立在他的眼前,那一刻,他的心跳登时加速,他悠然把视线往上移,白净的胸膛衬出一道道大大小小的伤痕,那像是刀伤,有的是十多年结下的痂,有些显然是最近填的伤痕,这一刀刀竟差点看湿他的眼睛,在将离的身上,一定遭遇了很多。 这几年来,漠沧无尘看过无数男子,唯独眼前的将离,给他一种不同的感觉,他盯着那浮动的胸肌,压住紧张的呼吸,又道:“转一圈。” 闻言,将离依旧面不改色,依他吩咐,在他眼前转了一圈。 此时的白饵早就倒在地上,两只模糊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地上,丝毫不敢抬头,余光里,一双脚正在轻轻旋转,看到的东西虽若隐若现,但仍能感受得到,那脚上的一根根青筋在有力地浮动着。 等将离已经把身上的衣服重新穿好,莺莺听到动静才把身子转向公子这一侧,静听公子的吩咐。 “今夜就要他了,其他人,可以退了。”漠沧无尘畅快地摇开折扇,忽然把身子坐直,示意了一眼莺莺,同时注意到地上的白饵,“你也一同留下,留下来伺候本公子与你的哥哥。” 听到命令,莺莺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她视了眼将离,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么多年来,被公子留下的人,她都会仔细盘查,以免有图谋不轨的人伺机混入风尘府。她记得在选人的时候,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如今突然冒出来,着实让人好奇。 莺莺正想说点什么,抬眸之间,她发现,此刻的公子眉目舒展了许多,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在选定一个男子后,展现出这般神情......想到公子昨天经历的一切,她不敢再犹豫了,毕竟这几天能入公子眼的男子少之又少,如今公子难得对一个男子动了心,无论如何,都不该在这个时候破坏公子这份可贵的念想。 莺莺低下眸子,屈身而退,挽起珠帘,往外面走去。 今夜...伺候...闻言,白饵恨不得晕过去,她以为熬过此劫已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条命,这回,怕是“必死无疑”。 将离理好衣服,弓着身子将白饵从地上扶起,并暗自朝她摇了摇头。看着将离坚定的目光,就像一阵清风,吹至心头,白饵定了定神,慢慢冷静下来。 整个风尘府渐渐安静下来,好像在为迎接黑夜降临作准备。 莺莺领着将离和白饵绕过前厅,穿过一条长廊,四周的灯火越来越亮。随后,落在眼前的是一间灯火辉煌的寝殿,金色的火光将满地的图案照得格外精致,细腻勾勒的图案一寸寸在地上铺展开来,锦绣繁花与殿中的几盆紫罗兰相得益彰,走近细闻,还能闻见一阵幽香。 殿中最引人瞩目的当属那方长长的销魂榻,一帘金色的罗帐扑天而下,被两只价值连城的翡翠蝴蝶钩随意地束在两旁,榻上的罗衾和玉枕摆得整整齐齐,看着就能让那些饱经风霜、风餐露宿的人一头扎进去,安安稳稳睡上一觉。 忽然,距销魂榻一米远的宫灯都被莺莺吹灭,整个寝殿幽地暗了下来,唯留一方销魂榻在黑暗里熠熠生光。这灯一暗,整个销魂榻显得别有一番情调。 “还请将离公子在榻上好生等着,我家公子随后就到,”莺莺朝将离道,又把视线移到白饵身上,“今夜你就跪在榻旁,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出声,若是打扰了公子的雅兴,你可吃罪不起!还有,今夜再困,你也得撑着,若是我家公子和将离公子夜间口渴或是饥饿,就到前厅取茶水、点心,递到榻前,你可听清楚了?” “小的听清楚了......”白饵笑颜盈盈朝莺莺道,心里却早已暴跳如雷:这男人之间的事,让我一介女子在这伺候,简直要崩溃!难怪她自己不留下来,唉......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莺莺的眼神忽然变得严厉,从白饵扫到将离,像是在给他们一个警示。随后便出了寝殿。 听到门被轻轻阖上,各种奇奇怪怪的表情在白饵脸上暴露出来,而将离则转身走到榻前,一个劲倒了下去,嘴里念着:“哎,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我的好弟弟,快过来试试。” 白饵背着身,脸上已然一片红晕,将离就是个疯子!早时,他在外面信誓旦旦和她说,今夜他自有办法从中转圜,结果呢?方才听完莺莺的话,他竟一脸窃喜,如今他不赶紧想法子,还一头倒在那榻上睡,简直是可怕!方才要不是信了他的鬼话,在外面时她早想办法逃出去了,这会儿入了狼窝,跑也跑不掉了。 越想越来气,白饵一个转身,走到榻前:“将离!你就是疯......” 话还没说完,又一个转身,白饵旋即被将离揽入怀中,两个人双双倒落在销魂榻上,白饵的嘴被捂得紧紧的。 “做戏做全套,小心隔墙有耳!”将离压着声音在白饵耳边道,渐渐松开了手,然后坐直,朝门外道:“弟弟!快为哥哥宽衣。” 白饵看着将离那副一面正经一面坏笑的神情,压住心里的慌乱与愤懑,提着嗓子朝将离道:“好!这就为你——宽衣!” 说罢,白饵便匆匆往榻下走去,不知怎地,两个耳朵觉得火辣辣的。 从小到大,她可从未和一个男子躺在一张床上,今天居然在此破例......不,今天发生的事鬼畜到极致。白饵不敢再想下去,她觉得,现在的她,需要去雪地里站站,吹吹冷风。 很快,漠沧无尘便入了寝殿,从身后掏出两瓶东西搁在桌上后,飞快的双脚直奔销魂榻。行至销魂榻前,漠沧无尘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白饵,只见他头埋得极低,索性弓着身子,朝他那两只朱红的耳朵,轻轻一弹。这回,白饵整个头直接埋到了地上。 漠沧无尘见状,忍俊不禁,随后便不再理他,自个儿飞了靴子,一个转身,飞上销魂榻,趁将离不备,牢牢将他压在身下,朝他深情一笑,淡淡道:“本公子今晚让你知道什么叫男人的快乐!” 将离两手枕在脑后,十分配合地回了一个笑:“悉听尊便。” 随后,或稳重华贵或飘逸洒脱的饰物和衣裳犹如大雪纷纷而下,落在白饵身下那块祥云团团的地毯上。 白饵紧闭着双眼,捂着耳朵,不想听到任何声音,尽管如此,不到一米的距离,那些不愿听到的动静仍旧一点点飞进她的耳朵,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了...... 将离,我恨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0章 不眠之夜 漠沧无尘习惯性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将罗帐掩上,谁料,一个猝不及防,他便被将离压倒在胯下。 听到榻上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白饵恨不得在地上凿个缝,再一头钻进去。 忽然,没声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白饵放下手,仔细一听,好像真的没声了。 “喂!” 不知道是谁从她背后轻轻拍了一下,白饵吓得倒在地上,愣是没敢叫出声来。 “你在想什么呢?吓成这样!”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饵从地上爬起来,回头望了望,将离竟袒着上身淡定地坐在榻前。 看着白饵惊慌的神色,将离宽慰道:“你放心,他已经被我施了银针,此刻已经睡下,估计要睡到明天早上。” 白饵仍旧侧着脸,低声回:“哦!”这个疯子居然骗她骗了这么久,她还以为他真想......想想就可怕,白饵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将离一边捡起衣服,一边揶揄:“害羞什么?我都已经被你看光了,还在乎这点么。” “我全程没看,天地良心!”白饵背着身子,高高举起四指,对天起誓。 将离可不乐意了,穿着衣服不甘道:“即使没看到,那也摸到了,总之,我这身子已经落在你手里了。” “我,我是被逼的,”白饵胡乱解释道,突然眉头一蹙,“何况,我们是兄弟,弟弟为哥哥宽衣,情理之中!” 将离突然走到白饵前面,回头一笑:“那以后,都由你为我宽衣咯。” “你还有空说笑,现在怎么办?”白饵困惑地问。 “谁跟你开玩笑,”将离悠悠走到前厅,挨着桌子开始坐了下来,“眼下外面守卫森严,咱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以不变应万变。这里有茶有甜心,屋子里还暖得很,索性就在这待上一晚。” 说到吃,折腾了一晚上,白饵这肚子还真有点饿了,于是漫不经心坐到他旁边,拿起桌上的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接着怀疑道:“就在这枯坐一晚?” 看她吃东西心急的样子,将离看着觉得莫名的好笑,无奈摇摇头,斟了杯茶,递到她手边:“若是你觉得这样坐着太困,我去帮你把榻上的那位挪到榻下,咱两在榻上凑活一个晚上?” 喝着茶的白饵听到这里,不禁被茶水呛了一口,舒着气道:“我可不要,”咳了几声,这气氛越发怪异,白饵接着说下去:“你可知,你今天走了一步险棋。在你不熟悉风尘府的情况下,你还敢乱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日你并没有得到漠沧无尘的垂爱,那么,你、我,都会暴露,其后果不堪设想。我死了没什么关系,但你不能死!” “时间紧,哪有那么多时间顾虑,若是今日你我二人皆暴露了,那我便带着你杀出风尘府,反正我这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正好借此练练手,活动活动筋骨。”将离笑着道。 “你说得倒是轻快,且不说能不能杀出风尘府,一个囚奴囹圄的逃奴,一个潜入秦淮的杀手,咱两一旦出了风尘府的大门,定会招致满城追杀,到时候插翅难逃,谁也救不了谁。”并非白饵盖棺定论,只是她认为,一切当以大局为重,将离是一个杀手,这一点,他不会不知。 将离单手支额,静静看着她越来越激动的神情,半晌才开口:“对,你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些后果是我本该巨细无遗地考虑到的,可是呢?大局面前,我选择了两个字。” 正当白饵纳闷时,只见将离用手指沾了几滴水,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写了两个字。 情义。 昏暗的灯光下,“情义”二字仍旧看得看清楚,将离忽然看着白饵,眉目如画。 在最短的时间内,正确分析出行动的初步后果和最终后果,这是作为一个杀手必备的技能。她所说的那些后果,在他决定闯进风尘府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到了。即便如此,但他还是选择了情义,因为,他想测试,这人世间真正的快乐是否真的能让他感到快乐。 白饵不作声了,她只是轻轻抬头,朝将离淡淡一笑,她很诧异,短短几天,将离就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同时,她也很担心,曾经她所说的“情义”二字,是否会影响他的正常判断,但愿这其中的孰轻孰重,他可以分得清。 夜渐渐变得深沉,整个屋子都变得更加安静,二人静静吃着点心。 忽然,门外传来一些动静。 将离示意白饵保持冷静,随后开了门,打算一探究竟。 白饵躲在门后,过了很久,门才被再一次打开。 将离披着冷风从外面归来,进来之时,他忽然发现了门前的那张桌子上放着两瓶药,他记得,在他进来时,这个房内的一切他都洞察了一遍,哪怕是桌上的点心和茶水,有毒无毒,他都没有放过,何况是桌上有什么,没什么,他自是记得清楚,这两瓶药,很显然是漠沧无尘进来后才出现的。 “发生什么了?”白饵急着问。 将离细细掩上门,同白饵坐回原来的位置,淡淡道:“夜里风大,风把门外那盏花盆打碎了,于是,我顺便打探了四周的环境,发现偶有守卫巡夜,其他并无大碍。” 说完,将离便沉下眸子,其实,他骗了白饵,他出去时,门外的守卫已经被黎桑非靖弄晕,那日,黎桑凤钰气急败坏地回到了浮光破庙,黎桑非靖从中了解了个大概,晚时本想去囚奴囹圄再寻他商议计划之事,却得知他已经入了风尘府,这时才伺机闯入这里,准备救出他。 白饵虽知道他来黎桑的目的,但终究是局外人,这场乱世谋逆,她知道的越少,对她来说只会越安全。 看着白饵将信将疑的神情,将离又道:“白饵,明日,我无法再与你一起离开这里了。桌上有两瓶药,是漠沧无尘留的,他和其他的风人不同,明早起来,他不会为难你的,你只管回囚奴囹圄。这几天,我仔细打探过,囚奴囹圄对你来说,暂时是安全的。”说着,将离起身,将那两瓶药交至白饵手中,嘱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白饵接过药,半晌没说话,他并没有说明他明日要去哪,但她知道,他需要去完成他自己的任务,而她,只会成为他的阻碍。谈及任务,那又是何等的凶险,将离虽武功高强、善于谋划,但他要杀的人毕竟是漠沧皇,势单力薄,终究还是让人难以放心。 “将离,此行你若遇到麻烦,就去吏部尚书府邸,找一位叫季青云的人,他眼下虽受制于风人,但本心未失,必要时,亦可助你一臂之力。你找到他,只要提我的名字,他自会明白,”白饵突然道,提及季大人,她终有一事,难以忘怀,“若,若你真的遇见了他,还请你帮我问一句,是否有我妹妹的下落。” 将离安慰道:“你且放心,你所提之事,我自会记在心中。你妹妹的事,不用太着急,你不是说,你妹妹一向聪明伶俐吗?她一定会没事的。”如今想起此事,将离忽然记得了之前那些未曾对她说出口的消息,她妹妹和漠沧无霜之间的联系,终究还是不能向她坦言,毕竟那只是一个可能,若是因为这个可能,让她因此丧命...... 将离接着道:“白饵,这世上,无论谁的命,都是命,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惜命,答应我。” “好,那你也答应我,莫要再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你虽厉害,但每个人的命其实都很脆弱,万事小心,一切珍重。”她本以为今夜死里逃生,当是幸运之夜,没想今夜却成了离别之夜。 其实这一天,将离早就知道会来临,或许在囚奴囹圄,或许在其他地方,但临行前还能确定她平安无事,便是心安。将离点点头,笑着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那一刻,将离忽然明白,那天晚上白饵对他说的那句“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究竟是何意,他确实失去了他最亲爱的九哥,但离开南靖之后,他又在黎桑遇到了白饵,这便是最好的相聚。而这一次的离别,亦是为了下一次的相聚。 他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的。 整个寝殿的灯火渐渐暗下去,直至灯油枯尽,黎明再一次来临,将这里再一次一点点的照亮。 熹微的晨光照在白饵的脸上,白饵从桌上醒来,她发现将离已经离开,看见桌上除了茶盏和点心便无其他,她开始变得很是欣慰,将离不知道,昨天晚上,她趁他熟睡时,悄悄把一瓶药塞在了他的身上,显然,临走前,他并没有发现。 “风有约,花不误。”漠沧无尘打开门,拿着一张纸条,从门外进来,方才所念,正是纸条上的内容,“你说,这张纸条是你家哥哥留给你的,还是留给本公子的呢?” 白饵眨了眨眼,醒了醒神,起身回道:“自然是我家哥哥留给公子的。”白饵突然想起,昨晚二人闲着无聊,偷偷翻看了案子上漠沧无尘写的一些奇奇怪怪的涂鸦。 “本公子也这么觉得,”漠沧无尘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唉,只可惜春梦了无痕,本公子这一大早起来,整个头昏昏涨涨的,昨晚和你家哥哥的快乐全然不记得了。” 白饵憋住那抹差点蹦出来的笑,漠沧无尘突然凑近:“昨晚你就守在一旁,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快,快与本公子讲讲整个过程......”漠沧无尘迫不及待地坐下,把身子凑得更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1章 虎狼之心 白饵吓得直接跪在地上,自责道:“公子恕罪,小的向来贪睡,昨夜一不留神便睡得蠢笨如猪,昨夜发生的事...小的也记不清了。” 漠沧无尘木讷地抬起头,再看了眼将离在他旁边留下的纸条,无奈道:“罢了,罢了,你走。” 闻言,白饵大喜,起身刚准备走,又犹豫了一下,又问:“走?我家哥哥呢?”她差点忘了这一茬细节,做戏要做全套,这回算是记住了。 “风有约,花不误。我想,这也是你家哥哥想托我转告给你的。你哥哥走了,终会回来的,放心去。”漠沧无尘眸色暗淡,眉宇间满是苦楚。 白饵听着这话,总觉得有几分内涵,听着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自嘲。不知其意,逃命要紧。白饵屈身拜别,匆匆出了寝殿的大门。 漠沧无尘倒在桌上,再瞥了眼纸条,觉得甚是可笑,风有约,花不误,终归是一场笑谈,曾经是他爱的人,不能爱,如今是他爱的人,连爱的机会都没有了。 比起后者,他宁愿遭受前者。只不过,若不是因为前者,怎会有后者。天地人伦不可违,连他都知道的道理,漠沧无痕怎么可能不知道,曾以为他和那些尔虞我诈的皇族不同,可最后,他果然还是在情义和名利之间,选择了后者,为了不负父皇的恩宠,为了巩固自己的根基,他竟如此绝情地选择了后者! 即便不答应那夜的请求,即便作不了枕边人,他也不至于枉顾亲情、枉顾这十多年的惺惺相惜!相依相偎十余载,最后竟换来从此再不登门,再无联系!漠沧无痕好狠的心! 思及此处,漠沧无尘猛地抓起眼前的那张纸条,一点点抓得粉碎,一双枯竭的眼眸,竟再无涟漪。 随后,点点碎屑从天而落,就像一片片枯萎的菊花正踏上凋零的命运。 风有约,花不误。六字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从前。 “启禀公子,大皇子漠沧无忌带着一队手下,闯入了府中!”门被莺莺一把推开,慌乱的声音传来。 漠沧无尘忽然厉着眼,冷冷道:“得知本王失了依仗,如今便开始肆无忌惮起来,呵,着实可笑!” 说罢,他便径直地出了门,莺莺不安地跟了上去。 “二弟,可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快出来见见你大哥!” 人未见,笑先闻。 风尘府正殿。 “大哥真是好雅兴,一大早便来我这风尘府做客。”漠沧无尘笑道。 只见一队士兵一个个拿着利器守在殿外,这架势,可想而知,整个风尘府已然被漠沧无忌的人给包围了。 “双珠池中戏双珠,销魂榻上夜销魂,要论雅兴,我自是比不过二弟,”漠沧无忌讽刺道,眼神变得严厉起来,“二弟要销魂,我自是避之而不及,可二弟若是夺了我的重要人犯去销魂,我自然是要好好管管!” 沧狼见状,狐假虎威地解释道:“我家王爷今日去囚奴囹圄审问重要人犯,可听那边管事的人说,昨夜他闯了风尘府,并上了销魂榻,我家王爷现在正是来索要人犯的。平王殿下,还是早点交出人犯,以免待会那些粗人破坏了您这里雅致的风景。” 沧狼回忆起四日前的事情,那日,他抓了漠沧无忌曾吩咐他留意的杀手后,本想先把犯人关进囚奴囹圄,亲自审问,以求获得什么重要消息,再带着消息去向漠沧无忌请功,谁知犯人只字未吐,他求功心切,连下酷刑,竟将犯人差点逼死,细想若是犯人死了,最后不但请不了功,还要被漠沧无忌拖去治罪,索性就将犯人暂时关押在囚奴囹圄,若是犯人死了,便将罪责全部推给看守囚奴囹圄的主管,若是犯人能活下来,那便等他伤势减轻,再交由漠沧无忌审问,如此虽不能拿个头功,但也能保全办事得力、尽责尽心的名声。几日已过,得知犯人还活着,便一大早带着人手去囚奴囹圄抓人,谁知竟出此意外。 闻言,莺莺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犯了错误,为了得公子一时的欢心,而松了戒备,竟真的招来了祸害,如今公子孤立无援,漠沧无忌向来不是省油的灯,若是不交出将离,整个风尘府都会毁于一旦。 莺莺忽然把紧张的神情对向公子,企盼他作出指示,谁料...... “本王若是不交呢?”漠沧无尘睥了眼蠢蠢欲动的漠沧无忌,嘴角不禁勾起一抹冷笑。 漠沧无忌显然没有耐心等下去了,在他眼里,扳倒一个平王,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一个小小的一个风尘府,他从来没有放在眼里。以前他觉着漠沧无尘对他的仕途并没有构成威胁,索性饶他一命,如今,他竟然主动惹到他的头上,那他自然不会手软。 漠沧无忌漠着脸,挥了挥手:“平王私藏重犯,给本王拿下!” 一声令下,殿外的士兵纷纷拔刀冲入殿中。 “我看谁敢!”莺莺凛然地冲到公子身前,死死护住,语气中满是无所畏惧。 见状,漠沧无尘轻轻支开莺莺,漫不经心踱到漠沧无忌旁边,云淡风轻道:“早听闻大哥喜欢做交易,朝中大臣亦是昌王府的常客,” “你少拿这些威胁本王,自个什么分量,自个心里没点数么?”漠沧无忌抬声而去,气势犹如猛虎扑狼。 “呵,大哥激动什么,今日,我只不过也想和大哥做一笔交易。”漠沧无尘轻笑了一声,把刚才的话不紧不慢地接下去。 闻言,漠沧无忌不禁冷笑,一个毫无势力的平王也想和他做交易?这无疑是他今年来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二哥是想拿风尘府里的美女和本王做交易,还是拿美男做交易呢?哈哈哈......”前者,他昌王府可从来都不缺,后者,他更没有那么高雅的癖好。 见此,沧狼也跟着笑了起来,上有主人庇护,他自是要尝尝那高高在上的威风。 莺莺险些目眦尽裂,漠沧无尘却越发淡定:“今日我要和你做的交易可是和太子有关。大哥那么想置太子于死地,这笔交易,你不会拒绝!” 漠沧无忌突然收起了笑意,示意沧狼让所有人退出去,又道:“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太子是本王的四弟,本王怎么会置他于死地!”漠沧无忌细细盯着漠沧无尘,越发看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有些事情,你我二人心里都清楚,不必遮遮掩掩。今日我就用太子的一大秘闻来换一个死囚的命,这笔交易,你做是不做?”漠沧无尘一语,震惊众人。 莺莺听到这话,心头猛然一惊,她看得出,公子对将离一见倾心,他可能真的对将离动了情,但因为一个死囚而出卖太子殿下,公子绝对不是这种人,那么公子他究竟想做什么......一时间莺莺不知是喜是忧。总之,看着公子那双原本精致的脸,她越看越陌生,好像她从来都不认识他。 漠沧无忌开始变得严肃起来,谁不知漠沧无尘和太子一向交好,今日他竟然敢出卖太子?而且要为了一个死囚出卖太子,这怎么可能! “我这人向来喜新厌旧,昨日遇上那死囚,只觉得如获珍宝、相见恨晚,我答应过他要护他周全,我说到做到。置于这个交易,我最后问你一遍,做还是不做!”漠沧无尘冷冷道。 风尘府的平王向来痴情的传闻,路人皆知,但说到底,要当着外人的面用太子的信息去换一个死囚的命。这一点,无论是谁,都会有所怀疑,漠沧无忌城府颇深,自然也会有所怀疑,但这么多年来,漠沧无忌处处想要置太子于死地,他曾经那么在乎太子,他岂会不知? 既然漠沧无忌那么想杀太子,无论今天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凡能得到太子的秘闻,漠沧无忌自然不会错过这笔交易。 漠沧无忌忽然沉下眼,细细盘算,用太子的消息来换一个死囚,他自然不亏。与其从一个死囚身上得出什么有关漠沧的信息,倒不如从漠沧无尘口中获取些太子的信息,伺机抓住太子的把柄,再置他于死地,岂不是更符合他眼里的利益?漠沧无忌不愿再顾忌:“好,本王答应你!从此不再追究那个死囚,只要你能说出于本王有利的信息。” 漠沧无尘两手束在身后,眉目不改道:“近日太子正在寻找皇宫地形结构图。置于要做什么,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说罢,漠沧无尘挥袖而去,径直入了内殿。 莺莺垂着头,两个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愣了好久。很快,冷眼一扫,跟着公子的步伐一同退了下去。 漠沧无尘向来是太子的可信之人,这等秘闻,自然不会有假,可这漠沧无尘究竟为何要这么做,这其中的缘故着实是让人怀疑。漠沧无忌看着漠沧无尘离去的背影,他觉得这其中的故事定然很有趣,于是转头吩咐沧狼:“抓一个风尘府的人问问,看看这风尘府这两天发生了什么趣事。”说罢,便离了殿中。 清波坊中,包围在风尘府的兵马一一退了出来,漠沧无忌骑着马,心事重重地准备打道回府。 “滚开!滚一边去!”沧狼斥开密集的人群,从后面兴奋地追了上去,“王爷,王爷!打听到了,打听到了!” 漠沧无忌勒住手里的缰绳,余光里,沧狼已经行至身下,“王爷,小的方才得知,一天前,平王殿下和太子殿下二人约好在申时下棋,这是二人常年来的一个习惯,但这一次,听说太子殿下并没有赴约,平王殿下因此在风尘府门外哭干了双眼,小的还听说,当夜平王殿下还让人烧了落花院,听人说,那时平王殿下专门为太子殿下修建的。如此看来,这回平王殿下是彻底与太子殿下决裂了!”沧狼喘着气回话。 漠沧无忌忽然纳闷:“太子殿下向来在乎我那个二弟,守了这么多年的约,怎么可能说毁就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2章 祸福相依 “王爷你莫非忘了么?就在不久前,平王殿下夜留太子殿下,还想趁机与太子殿下成‘鱼水之欢’,太子殿下当即拂袖而去。”沧狼饶有兴致地讲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戏。 沧狼说的那夜,漠沧无忌记得。“那夜之后宫中便流言四起,如今看来,太子为保颜面,还是选择乱刀斩情。太子终究还是太子呀,表面上同气连枝,心系众生,名利面前,还不是反戈相向、同室操戈。这说到底,都是在做戏做给父皇看,前阵子不就演了一出以血谏言,骗得父皇颁了个不杀仇人的令么?真是可笑!“漠沧无忌不屑地说道,眼中似有星火,起起落落。 “无论太子殿下怎么个演法,在王爷这,最后还不得输得一败涂地么?就算他说服了皇上,下了不杀仇人的令,可王爷想杀,还不是照样杀么?秦淮一带的事都是由王爷一手管理,男子抓来干苦力,等他们没了价值,再给他们定一个蓄意造反的罪名,把他们通通都杀了,妇女孩孺则骗入白色囚笼,死得无声无息,而这些外人自是不会知晓,更别说会落下什么把柄。在小的看来,太子殿下根本就不是您的对手!”沧狼谄媚一笑,试图让漠沧无忌消消火。 沧狼倒是天生一副伶牙俐齿,听他这么一说,漠沧无忌心里倒是平淡了不少,视了眼周身,视野早已一片开阔,路上的行人避的避,逃的逃,和刚才出府时的熙攘完全不同。 漠沧无忌收回视线,睥睨着沧狼,两颗锐利的狼牙忽然露了出来:“太子不是在找皇宫地形结构图么?咱们就想办法给他一份。不管他要干什么,以假乱真,本王要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说罢,漠沧无忌踢马而去,欢腾的笑声一路飞驰。 马似乎受了惊,一个蹄子猛地往后踹了一脚,正好踹在沧狼的腿上,沧狼倒在地上叫苦连天,不过,远远听着漠沧无忌那醉人的笑声,沧狼心里亦是得意至极。恐怕太子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张通士被人劫出死牢后,不到一天他就将张通士再次抓了回来。想在回想起来,他的功劳可不小呢? 沧狼高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王爷,王爷,等等小的......” 囚奴囹圄。 白饵匆匆跑回了囚奴囹圄的大门,此时的白饵已经换回了之前的囚奴服装,忽然几个风人迎面走来,看着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白饵小心地往前走了一步。 “贱奴,让我们一顿好找,”看守囚奴的主管扶着腰间的刀,瞪着双眼朝白饵斥道,“敢作逃奴,看来你的胆子还真的挺大的嘛!” 看着主管动怒的神情,白饵急忙解释道:“军爷,小奴哪有那个胆啊,昨天风尘府的,平—王—殿—下,派人把小奴抓了去,小奴整夜都困在风尘府,今早才想办法逃了出来,军爷明鉴。” 白饵果然没猜错,即便她离了风尘府,趁机逃之夭夭,从此彻底摆脱囚奴囹圄,可是囚奴囹圄的风人仍旧会派人将她捉了回去,这朱雀街到处都是风人的影子,每天从大街上被捕的仇人数不胜数,能逃一时,也难逃一世。将离说的没错,囚奴囹圄是暂时可以存身的地方,毕竟祸福相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方才白饵试想,平王殿下能派人从囚奴囹圄随便抓人,而且他又是漠沧皇族的皇子,这群风人总归是要忌惮的,便刻意提起平王殿下来替自己辩解,谁料...... “少在爷耳边提风尘府的人,外面不知有多人做梦都想去风尘府,你还有心思逃出来?唬谁呢?”提起风尘府,主管不仅没有因此心生畏惧,反而怒气倍增。 见状,白饵低下头更加恭敬:“风尘府的人小奴哪敢高攀,谁才是小奴的主人,小奴心中自然明白!小奴喝着囚奴囹圄的粥,自是囚奴囹圄的人,饮水还当思源,乌鸦还会反哺,主管的恩情,小奴自是不敢忘记。”她没想到,即便提了平王殿下,仍是于事无补,连一个小小的主管都不把风尘府放在眼里,看来,这平王殿下在朝中的地位微乎甚微...... “呵,伶牙俐齿,罢了,今天就暂时放你一马,不过,你若想骑到爷身上作威作福,爷非砍了你不可!”听白饵这么一说,主管也没再细究下去了,只是,“只是,此事都因风尘府而起,他风尘府的人昨天在爷的地盘上闹了一天,带走了爷那么多男力,这严重影响了工地施工的秩序,这要是延误了工期,上头怪罪下来,爷非抽死你们不可!” 说着,主管绕着白饵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道:“我看你这细皮嫩肉,轻胳膊轻腿的,平时也没少偷懒,眼下工期这么紧,你还误了一天的工时,今晚你就别睡了,留在囚奴囹圄外面,认认真真地干一晚上!” “是。”白饵暗暗松了一口气,方才主管两只眼睛再她身上盘桓时,差点没把她的魂吓飞,要想在这活一天,这层身份就得时时刻刻端着,唉,难,着实是太难了。 白饵见状,不敢再停留片刻,一个劲跑向囚奴囹圄的工地。 夕阳在天边挣扎了一下,最后一线余晖落尽,黑暗蔓延,将整个囚奴囹圄笼罩。 囚奴纷纷散去,疲惫的风人也一个个消失了,只剩两道漆黑的身影飘在囚奴囹圄外。 “好好干,可别偷懒。”王福优哉游哉地坐在大板车上,取笑道。 白饵才没有理他,猛地抱起地上的沙袋,一个劲走向大板车,将沙袋故意往王福的脚上砸去。王福机灵地从车上跳到沙地上,完美地躲过了白饵的“毒害”。 “你知道你为什么得罪主管吗?其他人不罚,就偏偏罚你,这是为什么呢?”王福笑着道,看见自己又被无视,脸忽然沉了下来,“昨天那些落选的男囚被风尘府的人遣回后,本想伺机逃跑,却被主管抓住,那些男囚为了自保,一个个指着你的名字,说是你煽动他们逃的,还口口声声说,你已经主动向风尘府投怀送抱,日后还要骑在主管身上作威作福。主管听了,所有矛头自是指向你一人,他如今之举,只不过是杀鸡儆猴,同时也警告你,不要耍心机,不然,呵,有你好看的。” 心火灭,威风完,随后,王福嘴里开始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往囚奴囹圄中走去。 月亮从树梢爬到中天。白饵划开火折子坐在沙地上,心情着实有些低落。 果然,这囚奴囹圄就没有一个好人。这群仇奴,自私自利,同是天涯沦落人,还要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平日里陪他们解围,待他们也不薄,不帮就算了,还要反过来倒打一耙。而这个王福就更加可恶了,如今她被罚,他却跑过来,得意至极,不尽奚落,还以为他之前是真心帮助,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假仁假义。说来说去,还不是觉得她平日里抢了他的风头,如今她落了难,他自然是要把之前输了的颜面一一赢回来。要说作威作福,他才是一心作威作福...... “白饵,别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计较,人各有命,大家好自为之,能活一时,便是一时,欺也好,诈也好,孰生孰死,各凭本事。若是有一天真敢正面伤害,一定要给他们重重一击,反正这些人的命,不值得!” 自言自语地安慰了自己一通,白饵总算是想通了些。抬起头看向天空中那轮明月。心里也着实挂念小桃桃,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一定要好好的!”幽幽长叹了一声,白饵掩唇打了个哈欠。白天的劳累加上熬夜的疲惫,令她有些昏昏欲睡。不过千万不能睡着,若是被风人知道,明日估计还会折磨死她。 有了!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计策,要是能吃点东西,也能挺上一会。可是.......不管了,沿着婆娑树影,白饵一直溜到不远处的墙角,她记得厨房就在那里。 错综复杂的枯枝挡住了月亮的光芒,大片大片的阴影将整个围墙尽数遮挡。偶尔几声虫鸣响起,随后便将深不见底的死寂吞噬。厨房附近还有一些假山,上面还残存着一些积雪,月光照在上面,亮亮的。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白饵很快就摸进了厨房,出来时,另一个手上已经拿着一只饼。看着四周一切安定,白饵屏住呼吸,一步一步慢慢地从围墙下退了出去。 眼看就要离开围墙,踏上那条返程的小路,一只手突然从黑暗中伸出,搭在白饵的肩膀上。本就提心吊胆的白饵丝毫没有防备,吓得尖叫一声跪坐在了地上,手里的火折子也摔在地上,熄灭了。 “你是谁?”淡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饵尝试冷静下来,警惕地回头,一张俊美又略带忧郁的脸浮现在夜空中,衣衫褴褛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火折子,火折子照亮了那双本就灿若星子的眼睛,几缕青丝在他耳边自顾自地凌乱,看起来倒像个落魄的少年,那一刻,白饵那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你快把我吓死了。” 她还以为自己被风人发现了呢,本以为这回会因此吃尽苦头,没想到竟是一个囚奴。看来这大半夜饿肚子的可不止她一人。 漠沧无痕举着火折子,便白饵皱着眉问道:“大半夜你为何会在这里,还偷偷摸摸的?” “我被风人罚了,所以就只能呆在囚奴囹圄之外,方才太饿,就来这找吃的。”白饵说着,把一张饼开心地晃到少年眼前,借着火光仔细一看,那双眼睛竟格外纯澈,就像春季山野里的一湾清泉,给人一种很美好的希望。 “原来如此。”漠沧无痕点点头,没有深究。随后,举着火折子往四周探去,脚下的一丝一毫都吸引着他的注意。“快,快帮本——”漠沧无痕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快帮我找一块金色的牌子!” 白饵拾起火折子,从地上爬了起来,好奇道:“什么牌子?这里一片漆黑,你找它做什么?” “那是我父,父亲给我的东西,我必须要找到它,没有它,我就回不了家了。”漠沧无痕小心地说着,眼神在一条花径上扑朔迷离。 他怎么说话结结巴巴的,还真是有趣,白饵跟在他后面,又问:“家?你的家在哪呢?回家为何需要牌子?”提到家,白饵觉得有一丝悲伤,它就像一只在夜里翩飞的蝴蝶,她多么想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我的家,我的家就在不远处,”漠沧无痕弓下身子,细细拨开花丛,转头视了白饵一眼,“那块牌子真的对我很重要,别站着,你快帮我找找。” 原来他还有家,看来他比自己幸运多了,想想她的家,她的家早就被风人毁了。白饵愣了愣,她着实搞不懂回家和牌子有啥关系,不过见他好像很急的样子,便走近他身边,一边借着他的火折子重新点燃了她手里的火折子,一边继续问:“你是怎么进来的?也是被风人抓进来的吗?” 两道火光渐渐燃了起来,淡淡微风吹来,四周越来越亮,两个人的轮廓渐渐清晰。 或许是火光的指引,或许是这个男囚的话实在太多了,漠沧无痕不经意抬头看向他,近在咫尺的距离,火光明晃晃地打在他的脸上,将那张白皙的脸照得格外清晰。 原来......是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3章 重逢,命中注定 想不到那日在水榭歌台遇到的那个演奏管弦的歌女,今夜再一次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那日遇刺之后,他几番故地重游,却再无她的踪迹,唯有断壁残垣立于秦淮河上。 时隔数日,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仍旧有印象,虽然他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声音,但那日的萧声,他却至今难忘,多少个夜凉如水的夜晚,那声音总是莫名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听过无数管弦之音,但唯独她演奏的声音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他对心心恋恋的秦淮那般,难以忘怀。原以为再也不会相遇,谁知道她竟会在这样的夜晚选择这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傍晚,收到阿信给的皇宫地形结构图后,依照地图的指引,他匆匆乔装改扮成囚奴的模样,伺机混入这里,不曾想到这里的构造竟盘根错节,引他一头雾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走一步险棋——寻这里的主管打探消息。 但他却发现自己意外失了太子令牌,而自己常年对外人都是以面罩示人,整个黎桑恐怕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何况是这小小的主管。为了不引人怀疑,只好趁着夜深人静,重游此地,找回失落的太子令牌。因寻无果,没想到却能在这里再次遇见她,也算是难得的欣慰。 没有发觉漠沧无痕的异样,白饵俯身执着明亮的火折子,拨开花丛细细摸索着。视线从沙地到花丛、从花丛再到沙地划过,她的目光有些迷离:“金色的牌子......金色的。既然是你父亲给你的东西,你怎么那么不小心把它弄丢了呢?哎,不过人都会有粗心的时候,我记得我的二哥经常就丢三落四,我娘经常告诉他慎行慎行,可东西还是照样丢。现在想起来…我那二哥还真是有趣…” 白饵欣欣然碎碎念,试图安慰这个心急的少年。眨眼之间,忽然察觉到两道炙热的视线正牢牢地锁定着她的脸。顺着视线飘来的方向望了回去,立刻沉溺在他好看的眸子里。 漠沧无痕怔了怔,恍惚间意识到还没回答她的问题。“我是偷偷溜进来的。”说话的语气很镇定,丝毫不是在开玩笑。 “你溜进来的!?别人躲都来不及,你倒主动送上门来?你,没事......”白饵一惊,直直地望着他,两个眼睛就像玻璃球,睁得圆圆的,她开始怀疑眼的少年是不是病了。 漠沧无痕眸光凝视在白饵身上,定定地看着她。她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敢如此大胆地以这种眼神看着他,更没有人敢对他说出这种不敬的话,不过,第一次听到,还甚是新鲜,他不但没怒,反而觉得颇有意思。 被少年看得局促不安,白饵长睫垂下闪躲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向那黑漆漆的花丛,继续摸索着。 “我是来这里找我的亲人,他就关在这里,我必须把他找到。”漠沧无痕淡淡道,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坚定。 听到少年的话,白饵的心慢慢沉静下来,显然刚才她的举动真的有失体面。白饵忽然朝向他:“你要找的人很重要吗?值得你以身犯险?” “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就算是死,这辈子我也要找到他。” 话中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白饵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这双眼睛似乎充满了故事,而且那一定是段动人心扉的故事。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小桃桃,想起了她的家人,曾经她的家人就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全部,她愿意倾尽所有用一生去守护他们,可是.......她还是没能护好他们。小桃桃是她最后的希望,亦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就算死,这辈子她也照样要找到她!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你要找的人,”白饵朝少年莞尔一笑,眼睛里已然翻起一片雾气,她旋即低下头,以免让他察觉自己黯然的神色,压制住难以平复的情绪,接着道:“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丢的牌子吗?找了半天,这一处断然是没有的。” 少年摇了摇头,白饵索性站直,拉着他往假山旁靠近,然后指着身下的那块崎岖的石头道:“你都找了这么久了,想必也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待会再找,说不定待会就有新的发现。”白饵的语气里满是希望。 说罢,白饵便倚着假山就那块石头坐下,然后抬头望着少年,只见他垂眸视着她刚才指的那块石头,不为所动,他的眼里好像满是怀疑和困惑。白饵愣了愣,贴着衣袖将旁边那块石头用力擦拭了一遍。 漠沧无痕一脸茫然,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落到白饵手中,小心倚着假山缓缓坐下。 平日里,出行便是坐轿,落座便是上好的长榻,最不济也是平滑的凳子,这种凹凸不平的石头,他还是头一回尝试,作为漠沧风国的太子,别人都说他拥有着整个皇室高贵的血脉,从小到大,他的一言一行,从坐到卧,无时无刻不得端着,仅仅因为他代表的是漠沧皇族的颜面,是他父皇的颜面。 夜色更深,一轮孤月伏在云朵边缘,偷偷地窥视着大地。 漠沧无痕收回思绪,他的眼前忽然晃着一张圆圆的大饼,左左右右,来回摆弄。 “看!忙了这么久,你一定很饿!”白饵举起饼,在少年疑惑的注视下,将整个饼分成两半,然后开心地递到他手边,“给!快吃,犒劳一下自己的肚子。” 被白饵的热情感染,漠沧无痕乖乖地张开手,接过饼,有些木讷地看着白饵大咬了一口,她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满足”二字。 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漠沧无痕也忍不住尝试了一口,这饼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吃,索性再大大咬了一口,香甜可口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越嚼越有劲,就像一丝蜂蜜在他舌尖上划过,总是忍不住想再尝一口。“这东西比那些山珍海味好吃多了!”紧接着是发自内心的啧啧称赞。 万人敬仰的漠沧风国四太子,竟然和一个囚奴坐在石块上吃着饼。此事如果传出去了,定会被别人笑话? 可今夜漠沧无痕只想作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平日那些装给外人看的东西通通都离开,面具戴久了,总是让人身心俱疲,久而久之,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忘了原来是什么样子,或者该是什么样子。 太子令牌遗失,如今看来,也是一件好事,抛开了和皇室有关的东西,摘了面具,放下了身段,也不用警惕别人会怎么看。这眼前的景致虽比不上皇室的奇花异草,却也是难得的明媚通透。 漠沧无痕嘴角不禁露出一抹悠然的弧度,接着又啃了一口饼。 “一看你从小就生活在有钱人家里,这些下等人吃的东西平时肯定没吃过?有时候,越平淡的东西就越是珍贵。” 白饵啃着饼,朝他道,只见他呆呆的目光中闪烁着笑意,将那本就出色的容貌衬托得越发俊美。白饵越来越好奇这少年究竟是何人,看他的行为举止倒像是高门大户里的走出来的公子,可再看他一头凌乱的青丝和满身的尘垢,更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 “你善管弦?”漠沧无痕突然问,徐徐吹来的夜风吹动着他耳边的青丝,他的眉目渐渐舒展。 “管弦并不是我最擅长的东西,”白饵拍干净手里的碎屑,自信满满地道:“我最擅长的是唱歌,我会各种各样的曲子,从古至今,信手拈来......”白饵信誓旦旦的语气渐渐淡了下来,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地,竟在他面前展现得太过真实,已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为了掩饰尴尬,接着道:“你呢?你平时善于......或是有什么喜好?” 那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他并没有感到任何诧异,凭着当初的印象,他早就猜想过,能在大敌面前独当一面,旁若无人地演奏,更能演绎得如痴如醉,她必然是一个身怀绝技的女子,而她所具备的,也并非单单是流于表面的技能。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我,我倒是只会拾人牙慧,吟些古今词句,偶尔玩弄玩弄笛子,权当附庸风雅罢了。” 闻言,白饵不禁大喜:“如此甚好,我倒是很愿意和你附庸风雅,下回,等你有了笛子,你可要在我眼前好好露一手,有乐相伴,哪怕夜夜清歌到天明,我也愿意奉陪到底!” 提起乐曲,白饵自是兴趣斐然,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这么多年来,置身于水榭歌台,每日都是丝竹绕耳,如今缺了它,白饵自是想念。作为歌女,十载光阴,其中的点点孤寂,无人诉说,陪伴她的只有这些曲子。 水榭歌台每日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但热闹自在人心,她一旁歌声款款,丝竹悦耳,而大多的王孙贵胄只当那是助兴的背景,能真正读懂其中曲中所寄的却没有几个。自秦淮遭变,她连唱的机会都没有了,更何谈知音。 想到这里,本就压抑的心变得更加压抑,她忽然对着那一弯冷月道:“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此刻我还真想高歌一曲,很多心事演奏出来,大抵就能好受些…” 漠沧无痕默默地注视着她,明明是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却仍旧带着天真和活泼,看着不免让人心中为之一颤。“若是他日有机会,我定陪你奏上一曲,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焚琴煮鹤,坏了你的歌声。” 信誓旦旦却不失风趣的声音传来,白饵不禁浅浅一笑,心中倒是宽慰了许多。只是他说的“他日”,何日才是“他日”,自从入了囚奴囹圄,每一天都是举步维艰,能安然度过今天,便是万幸。没有多少人敢奢求他日,那些美好的遐想也只能留在那些飘渺不定的他日。 不过从他方才的语气中听得出,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坚强,毕竟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敢涉身险境、把别人的命当做自己的命的人,既然他都相信会有那么一天,那她还有什么理由不信。 “你放心,你若敢奏,我便敢唱。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白饵坚定回道,但念想归念想,那些现实的问题,却仍旧是问题,白饵接着说,“但,要想等到那一天,还是得想办法解决眼下的困境。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这囚奴囹圄囚奴千万,想要找到你想找的人,一时半会怕是办不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4章 少年,大智若愚 她的话好像提醒了他什么。离开东宫之时,他并没有交代阿信他的行踪,试想,一来,有太子令牌在手,若有意外发生也可从中转圜,二来,他若没有及时回转,便按照之前的法子,掩人耳目一天,但若超过一天定会引起父皇的疑心,所以他最多只有一天的时间。既入囹圄,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他等了这么多天,如今机会就摆在眼前,自然不能错过。 “我打算试一试,看看明天能否找到线索,若无线索,我再想办法。”漠沧无痕道。 “好,”白饵对上少年坚定的眸子,继续道,“我比你呆在这里的时间久,这周边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你若信得过我,我可以掩护你。” 漠沧无痕愣了愣,他从未想过她会帮他,即便自己没有表明太子的身份,她仍旧毫无心机地想要帮他,帮一个才认识不到一天的陌生人。 漠沧无痕朝她点点头,眉宇间引来一阵清风。他知道,她果然和别人不一样。 “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白饵,食耳。你呢?” 食耳,这个名字倒是十分有趣,漠沧无痕顿了顿,笑着回道:“我叫李愚,愚蠢的愚,我的父亲说我从小就特别笨,所以唤我李愚。” 闻言,看他说出这话时,脸上竟是一副傻傻的样子,再联想他之前那些搞笑的言行,白饵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故作镇定:“你这人真逗,这世上哪有自己的父亲会嫌弃自己的孩子笨呢?我看呀,你父亲分明是想表达,大—智—若—愚。”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作声了。他静静望着那轮明月,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其实,眼前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糕,偌大的囚奴囹圄他要找的人究竟会在那里?那个人是否安好?那个人是否也正守着同一轮明月,静静等待着再次相聚的那一天? 月光如水,流淌了一夜。 而太子令牌就像针落大海,遍寻无果。 天色渐渐破晓,整个囚奴囹圄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银灰色的轻纱。这时,万籁俱寂,突然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 脸上忽然一阵冰冷,好像被什么轻轻点了一下,白饵微微睁开眼,长长的睫毛凝结着碎碎的冰晶,视线已然有些模糊,但能注意到头顶的树枝上立着一只鸟,树枝似乎太冰冷,没站稳的鸟吓得飞出了视线,同时带下了些冰棱子,冰棱子悄无声息地掉在雪上,发出了“沙沙”的响声。 白饵收回迷离的视线,发现原来已经天亮了。坐了一晚上,一半冰冷一半暖和的身子此时已经僵硬地不能动弹。 被身后若有似无的动作惊醒,漠沧无痕也渐渐苏醒了,休憩了许久,困顿的眼睛已然重新恢复了明亮的光泽。漠沧无痕侧着脸,轻轻问:“你醒了?” 听到耳畔传来的声音,白饵意识到,她与少年竟不知不觉地背对背靠了一夜,冰凉的脸庞忽然生出了些许温度。白饵点点头,很自然地回了一个“嗯”字,许是刚睡醒,警惕心并不是很高,这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娇媚..... 白饵褦襶地摇了摇头,飞快地丢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单手支着石头,干脆利落地站了起来,转身走到少年身边朝他伸出一只手:“天快亮了,我们得先避避,不然待会你就会被风人发现的。” 漠沧无痕的视线轻轻定在白饵的手心,脸上露出安然之色,然后将手落于她瘦小的掌心,小心翼翼地起身,疑惑地问:“你可有什么办法?” “这里的囚奴脚上都会被锁上一条链子,你若这样贸然出现在风人的视线中,定会引起风人的怀疑,前天和我共处一个牢房的朋友脱了链子伺机离开了,你和他的身形差不多,你跟着我回牢房暂时顶替他,风人一时半会发现不了的。”白饵一边打量着少年,一边慢条斯理地回道。 少年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良久,半晌没有回应,显然,刚才她说的话,他没有完全注意。白饵好奇的眼睛朝少年眨了眨,刚想试图猜测他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谁料,一只手指猝不及防地落在自己的脸上,然后轻轻点了点,一抹温暖瞬间代替了潜伏已久的冰凉。 白饵很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少年指尖沾着的那抹碎冰,顷刻间打消了她眼里的慌张和疑虑。场面一度尴尬,白饵踱着僵硬的步子,侧着身子领着他走在前面,嘴里挤出几个字:“快走!”语气显得格外轻松。 漠沧无痕将手指从空中收回,朝白饵点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一抹冰凉在他掌心安静地暖化着。 此时,囚奴囹圄的牢门已经被负责早起开门的风人打开了,由于天还没彻底地亮,那条本就不怎么光亮的通道黑沉沉的,像一只饥饿的怪兽正张开着血盆大口,想要把人吞噬。 不过眼前越暗,对白饵和漠沧无痕来说,却是越有利。两人踩着猫步一点点来到牢门,趁着开门的风人去方便的时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那条通道。黑暗里,生怕少年走散,顾不上避讳,白饵已经拉上了少年的手,凭着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摸索着进入了牢房。 初入牢房,一股泼天的臭味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一寸寸凌迟着漠沧无痕的口鼻,出于本能,一只手已经紧紧锁住了漠沧无痕的半张脸,只留下一双迟疑的双眼,正不可思议地窥视着周遭的一切。 一堆枯黄的杂草,再加上几块简单的板子,便搭成了一个让一群人睡得安然自得的床铺。床铺上躺着的那些人,有的鼾声如雷,有的紧着眉不安地挠着痒,有的佝偻着身子缩在一个角落像个活死人......一幕幕触目惊心。 漠沧无痕蹙着眉,无意再看下去,而是把视线定在白饵的身影上,支支吾吾地问:“你,你每天就睡在这?” 手里已经拿到了将离挣脱时留下的锁链,白饵跪在枯草上,准备将少年的双脚锁上。 “是的。”白饵淡淡地回道,忙碌中不禁抬眸看了眼少年,少年这个反应并没有给她带来太多吃惊,毕竟他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种地方估计这辈子他都没待过更没见过。 漠沧无痕乖乖地任由白饵摆布,看着身下的白饵,眼里写满的不可思议迟迟难以淡去,她只不过是一个女子,却要在这样的困顿中存活,这是何等的不易!可偏偏他却从未在她眼里捕捉到任何关于害怕的东西。 “待会你就躲在我身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以免引来风人的注意和怀疑,”白饵一边嘱咐,一边将锁链的断口处用一根柔韧度很好的铁丝暂时锁住,“脚铐我暂时帮你虚锁了,如此,就不会被风人发现了!” 被白饵眼里的自信和乐观动容,漠沧无痕也收起了眼中的困惑和不安,朝白饵点点头。 两个人紧挨着墙,开始坐了下来。 不久,送早食的风人来了,那些沉睡的男囚也陆陆续续起床了,意外的是,最先起来的是王福。 王福睁开眼,随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猛地起身,往牢房里扫了一眼,熟悉的身影再一次跳了出来,王福心里不免一惊,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于是走下床铺,厉着眼冷嘲:“干了一天一夜的活,你竟然还没累死在外面,真是小瞧你了!” 自昨天从囚奴囹圄外进来,他就一直窃喜,白饵一朝成为风人眼中钉,他也不用再对她心生敬畏,这个牢房的主权也终于可以回到他的手里了,可恨她既没累死,也没冻死,还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自昨天的事后,白饵就已经认清了王福,从他刚才看她第一眼起,她就没想过要理他,理一个小人。如今撕破脸说出这种话,她也完全不当一回事,只是自顾自地拿了两个碗,一一往里面盛粥。有几个男囚见到白饵,如见债主,默默躲在一旁。 牢房里一时静得可怕,每一个谨小慎微的动作仿佛都能听清楚,这无异于一根根刺,无形地扎在王福的脸上,王福睁着一双怒目,静静看着白饵的一举一动,心里的火气一丈一丈烧了起来。 白饵蹲下身子,淡漠的眼神注视着两个手里的粥碗,正要将一个碗往少年身边送,忽然,一个手从天而降,碗还没到少年手边就已经打翻在地。 其他人的眼睛齐刷刷地往同一个方向扫去,同时把手里的碗攥地紧紧的。 白饵先是怔在原地,然后眸光一寒,猛地抬眸,烈焰般的目光直直逼向王福。 “怎么了?心里不舒服?”王福高高抬起头,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一摔,就像给自己心里浇了一盆水,硬是把那一丈丈怒火给浇灭了。然后瞥了一眼身下的白饵,丢给她一个警告:“以前是我给你面子,任由你放肆。但我王福向来大度,过去的,我也不再追究。从今往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如今我要管的事,我劝你最好不要插手!” 白饵忿忿地收回目光,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继续把另一只碗送到少年的手里,若无其事地朝少年笑道:“快喝!” 漠沧无痕扫了眼地上的碎片,好像明白了什么,一切如他所想,一个女子要在这男囚中生存确实不易。看着白饵一脸的镇定之色,漠沧无痕眼里也浮现出一抹笑意,点点头,然后接过粥碗,迅速地喝下半碗,再把粥递回白饵手中,点头示意她喝完。 白饵接过碗,坐到少年身边,在少年的注视下,将头埋下,轻轻喝了一口,那一刻,心里竟有说不出的味道。 明明处在弱势,她还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而那个新来的人也并没有被吓到,见到这一幕,王福心里刚熄灭的火焰,不可操控似的,再次死灰复燃。 王福转身视了一眼那锅粥,眼睛瞪得滚圆,意有所指地朝漠沧无痕命令:“你去把我的粥盛过来。”说话的声音如寒冰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5章 恩怨,耿耿于怀 漠沧无痕颇是意外地抬起头,起初还有点不敢相信,后来看到一束严厉的目光打在自己身上,这才证实,确实有个人在命令他去盛粥。当朝太子为一个囚奴盛粥,这无疑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是风趣的事。漠沧无痕并没有正视王福一眼,留给他的只有一丝重金难求的冷笑。 白饵听到王福的命令,停了停手中的碗,眼中若有所思,随后继续喝了一口粥。 看见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被无视,王福气得面目狰狞,猛地把抡起拳头,再次咬牙切齿地命令:“臭小子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去把我的粥盛过来!” 漠沧无痕看着那只威胁的拳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的光芒,王福的话已然弄得他甚是不悦,若是太子令牌在手,他准要让王福跪在他面前磕头乞饶,只是如今身不由己,若是与他闹出动静,寻找线索的事情不仅无法实现,还会连累白饵。白饵本就一心相助,决不能因为自己而受牵连。 看着眼前的拳头越攥越紧,漠沧无痕厉着眼,准备起身。忽然,一只胳膊被一只手扼住,漠沧无痕看向白饵,见她淡漠地摇了摇头。 漠沧无痕轻轻伸出手,将白饵的手放下,然后面无表情地执意起身,眼睛落在那锅粥上,随后径直地迈开腿,朝前走去。 王福得意的眼神紧锁着漠沧无痕僵硬的脸,深邃的黑眸里,漠沧无痕正一步步向他靠近,忽然眸光猝然一变,漠沧无痕转瞬绊倒在地。 一阵脚铐声猛地翻腾,彻底搅乱了白饵压着的心,白饵扔了手里的碗,奔过去将少年扶起,余光里,王福悄悄缩回去的脚,让她那张爬满担忧的脸,瞬间被愤怒代替,身体里那些冰冷流淌着的鲜血忽而炙热。 此时的王福已经弯着眼睛,笑得得意又奸诈,引得其他人神色黯然,头埋得极低。 被眼前的一幕幕逼得忍无可忍,白饵直直起身,咬着牙一步步走向那锅粥,猛地抓起大勺,狠狠地往锅中一搅,然后目光猝然一转,直直地锁住正笑得前仰后翻的王福,径直地走了过去。勺中溢出来的白粥一滴滴随着脚步的移动,飞快地打落在地。 王福听到动静朝白饵看去,木然的眼睛来不及惊慌,眼前突然一黑,泼天的白粥直直地飞落在他颤抖的脸上。 粥勺猛地飞回锅中,白饵转身扶着少年一步步走出了牢房。 一条条冰冷的线条顺着鼻梁直直崩落,王福缓缓睁开沉重的双眼,任由一滴滴粘稠的液体滴入沸腾的眼眶,咬牙切齿之间,滴滴白粥被吞入腹中。望着白饵一闪而逝的身影,两个紧攥的拳头几近扭曲。 囚奴囹圄外天光越来越亮,东边的日出平时在这个点早已升起,只是今日旭日东升的迹象模糊得让人难以察觉,白茫茫的天空上除了几朵缥缈的云丝在游弋,便无任何生机。 时不时几卷狂风吹来,囚奴囹圄大门口那层厚厚的尘土也一同被带起,不一会儿,半个囚奴囹圄皆沦陷在一片风沙之中,扎根在沙地之中的几棵枯树被肆虐得面目全非,几只在上面栖息的乌鸦被吓得扑扇着黑色的翅膀飞向天空,同时发出一片凄惨的叫声。 白饵正扶着少年一步步来到工地,信手挥飞了扑面而来的一支羽毛,低头看着少年僵硬地迈开的步子,皱着眉忧心问:“你没事?刚才那家伙明显是在挑衅,你为何还要执意听他的话,那种人两面三刀,一心作威作福,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没必要搭理。”语气忽然硬了起来。 漠沧无痕禹禹前行着,刚才摔的那一跤倒是无碍,只是带着脚铐行走,一时间还是很不适应,两只脚由不得他驱使,每走一步总觉得有摔倒的风险。 “我无大碍,”漠沧无痕摇着头,停下脚步,对着白饵解释:“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手无权势,与他正面交锋,于我们都不利,容忍一时倒也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此事都因我而起,若不是我,他便不敢拿你怎样。” “不对,这就和那高门大户的斗争不同了,高门大户里仰仗的是权势,耍的是心机,而这里,大家都是阶下囚,没有谁比谁高人一等,所以不必受制于人。但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怎么个斗法,一味忍让只会纵容敌人,他既然要你死,在他背后就会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你,与其忍着,倒不如给他重重一击,拼个鱼死网破还能有一线生机。” 说着,白饵便凭空攥出一个拳头,坚定的眼神在拳头上打转,良久,轻轻打开拳头,往上吹了一口气,一只羽毛从手心飞了出来。 漠沧无痕跟随着白饵的视线,看着飞上天的羽毛,他忽然想起,自己身为漠沧风国的太子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依仗着至高的权位企图去欺压那些明里暗里与他作斗争的人,因为他始终记得那个人和他说过,权势一旦掌握在手中,就不要老想着如何巩固和发展,权势是当用来保护弱者,造福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一旦陷入了维权的斗争,那些纯粹的初心就会开始扭曲,心里除了算计就是野心,秉着这样的心思去掌权,倒不如不要这泼天的权势。 这些话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这些年,对于皇室的那些斗争,他都是一让再让、一忍再忍,凭着各种技巧将他们一一化解,而且他根本不屑与和他们斗,他的精力也的确悉数都放在政务上。 看着眼前正饶有趣味驱赶羽毛的白饵,他忽然觉得他和白饵好像是一个鲜明的对比,但云泥之别之中却潜藏着两两相通的契机,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快走,前面就到工地啦!”白饵收起远飞的视线,蓦然回头,看着发呆的少年,笑着朝他喊道。 漠沧无痕点点头跟了上去,看着白饵脸上绽放的笑容,内心竟泛起了一丝不可名状的涟漪,刚才她明明还是一副不畏虎狼、嫉恶如仇的面容,转眼却笑得格外轻松,似乎完全没有被刚才的事所影响。明知不该问,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困在这种环境下,和这样的人共处一室,还要与他正面对抗,你真的就不怕吗?” 听到这个问题,白饵蓦然停下脚步,侧过身子慢慢抬起头向少年看去,淡淡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骤然反问道:“一个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一死在风人手里的人,面对这些,她还会怕吗?” 被白饵问得神色惊变,漠沧无痕定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特别是听到“风人”二字时,他下意识地垂下眸子,不敢再看白饵一眼,好像在逃避什么。然后半晌才吞吐出几个字:“你,你的家人......” 白饵眼中刚腾起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低着头,良久才轻轻回道:“我的母亲、嫂子和三姐被风人骗入白色囚笼,喝了风人给的毒药,死后被丢弃在乱葬岗,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都死在风人的弯刀下,而我最小的妹妹至今还是下落不明。”说话的语气很平淡,没想到,如今再说出这些话时,她就像在讲一段陈年往事,心里已然没有太大的波动。 “可是,早在几天前,朝中不是下达了不杀仇人的令么?”漠沧无痕急着问,眼睛里翻涌着不可思议的神色,不杀令是他冒死谏书求父皇下的,她的家人怎么可能会被风人杀死? “不杀令?”再次听到不杀令时,白饵只觉得甚是可笑,“你也相信风人么?从漠沧蚕食黎桑那一刻起,风人和仇人注定势不两立,他们不会放过仇人的,不会的!”白饵压着嗓子,努力抑制住冷在心里很久的情绪。 当再次看向白饵时,漠沧无痕明显可以感受到,她的眼里充斥着仇恨。而她眼里的仇恨就像一块千金的巨石,一时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深深吸入一口清冷的空气,漠沧无痕逐渐平静下来,淡淡问:“你相信,所有的风人都是恶人吗?” “我信。”白饵朝少年冷冷回道。曾经她也相信并不是所有的风人都是恶人,可是白家被风人屠杀的事实却又一遍一遍地重复告诉她,无论如何,风人与她注定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风人,更不会相信风人。 听到这个答案,漠沧无痕不禁侧过脸,躲开白饵的视线,他怕她那双足以洞悉他内心的眼睛,看出他此刻眼里抑制不住的愧疚,或许此刻她做出这样的回答,是理所当然的,换做是谁,都会是这个反应。但是,终有一天,她会明白事实并非如此。 远处忽然传来了风人的鞭子声,男囚们也陆陆续续从囹圄中出来,自此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听到声音,白饵这才警觉起来,带着少年移着步子来到一处风人视线较少的地方。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白饵问,可是半晌没有听到回答,回头发现少年脸上竟是一副发呆的神情,然后走过去拉了拉少年的衣角,两个闪动的眼睛好奇地对了上去,试图猜测他在想什么。 漠沧无痕拉回飘远的思绪,又沉吟了片刻,这才回道:“我需要在囚奴囹圄中找到藏有这里所有囚奴信息的地方。” “你说的这种地方,应该是主管所的位置,每一个仇人被抓到这里,都要去主管那里登记,所以,主管那里应该有所有囚奴的信息!”白饵扶着下颚思索着坐了下来,忽然眉头一蹙,“有了!我记得,这里的主管从午后开始,每隔一个时辰,都会到工地视察施工情况,视察的时间通常是绕整个工地一圈的时间,这差不多要花费一刻钟。所以,我们就抓住这一刻钟的时间,偷偷溜进主管所,我负责望风,你负责查看档案,即使一时半会查不完,我们再利用下一个一刻钟的时间,直到查完为止!” 看着白饵势在必得地扬起了头,脸上满是自得之色,漠沧无痕点点头,好奇地问:“你,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想要在这个鬼地方生存下去,就得学会观察!首先你得学会察言观色,摸清主管和重要人等的性格与习性,甚至诸如他们什么时候如厕、一天如厕几回等等这些细节都得做到,了—如—指—掌,”说着,白饵不禁起身,身子挺得直直的,双手还刻意搭在身后,在少年面前踱着稳重的步子,俨然像一个私塾里的老先生。再把步子按原路踱回,紧着眉继续道,“不仅如此,你还得对这里的天气、灾害、地形都得有所了解,当然,这些东西都得一日复一日地积累,方能总结出一套自己的规律,唯有如此,用起来才可得心应手!” 看着白饵一边说,一边比划,甚是滑稽有趣,可是,这些道理,他哪里会不懂呢,漠沧无痕摇摇头,几番克制,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了,刚才说漏了,我再补充一下,这里每一个岗位上的人,他们的饮食起居也细细留心......”白饵听到笑声,皱着眉瞪了瞪少年,不满地道:“李愚!我知道这些道理你肯定都懂,但是,真正实打实地操作起来,却非易事,这个过程中,稍有差池,说不定,你的小命就不保了!” 看着少年木木地点着头,白饵脸上这才露出满意之色,踱着步子继续讲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6章 选择,会心一致 午后,薄薄的日光无精打采地从云端倾泄,太阳怕冷似的躲进了厚厚的云层,瑟瑟缩缩不敢露出脸来,北风呼呼而至,试图拨开云雾,谁料,如鼠见猫,太阳瞬间藏到云层深处,这回,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白饵和漠沧无痕一来一回,已经在主管所折腾了好几次了,但事情却仍旧没有眉头。 白饵藏在主管所的角落里,细细窥视着附近的一举一动,目光回转之间,发现少年已经出来了,但与此同时,余光里,主管好像已经巡察回来,正往这边走,白饵警觉地瞥了过去,再三确认,知道大事不妙,赶紧朝少年连使眼色,但少年却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间紧,白饵支出一只手,重重将少年猛地拽进角落,成功躲开了主管的注意。 “这回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吗?”白饵一边巡视一边问,见少年没吱声,转头看向少年时,从他脸上露出的困顿之色已经能看出个大概。 漠沧无痕垂着眸子,回想这一次次查看档案的结果,他发现在他查看的所有档案里,里面记载的囚奴皆是男性,从这一点来看,他拿到的地图分明是一张假地图。 “你别灰心,我们待会再来一次,总会找到线索的。”白饵的语气里满是希望。 漠沧无痕紧着眉摇了摇头,然后不经意间朝天际望了望,乌云翻涌而来,他的心里开始担忧起来:“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马上找回遗失的牌子,然后离开这里。” “那块牌子比你要找的那个人还重要吗?”白饵忽然不解地问。 被白饵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语塞,漠沧无痕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从未有人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可这个问题的答案明明很明了,话至口中却越发晦涩。 白饵看出了少年眼里的迟疑,既然时间紧,索性带着少年从角落离去:“我带你去找那块牌子!” 不一会儿,两个人再次回到了昨晚相遇的地方。 顾不上分析,白饵蹲下身子,从脚下开始,沿着花径一步步往上移,眼里心里满是那块金色的牌子。 “白饵,你做过很难的选择吗?”漠沧无痕往白饵相反的方向寻去,显然刚才的问题还留在心里,不能释怀。 “曾经有一个朋友告诉我,如果选择很容易,那还叫什么选择,六岁那年,我选择做那个被我父亲卖掉的孩子。当时,一边是不舍的亲人,一边是渺茫的未来,我做出这个选择只是为了遵循我内心最初的想法,我想守着我的亲人,只有他们好好活着,我才有家可言,我才能真正开心。”白饵淡淡道。 听到白饵的回答,漠沧无痕不禁顿了顿,他发现,其实,白饵的内心要比他坚定得多,那块牌子和那个要找的人,孰轻孰重,或者做何选择,其实那个人早就告诉过他,他这辈子只能选择那块牌子。 可他却从不这么认为,他向来都喜欢听那个人说的话,但这一句,他始终都没有听进去。 耳边没有听到少年的回应,白饵低头猜想,他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应该和那牌子以及他要找的人有关,索性继续道。 “其实所有纠结做选择的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之所以这么问我,无非想知道如果是我,我会如何做出选择,这个选择是否和你心里的答案一样。但最终所谓的命运,还是得自己一步步走出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你的选择。” 耳边的话犹如暖风徐徐吹着,漠沧无痕久久注视着那些枝枝蔓蔓的花丛,忽然回头朝白饵道:“我想,我的选择大抵与你一致。”回头再看向那些杂乱的花丛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明朗。 白饵往前踱了一步,嘴角不禁浮出一丝不知名的笑意,低下头加快了忙碌的节奏。 二人互相背对着,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一路沿着花径苦苦寻去。 长风过境,吹落许多悬挂在枝头不舍离去的枯叶,那些孤客一路飞向尘埃四溢的空中后,瞬间便失去了方向。 两个人寻了半个时辰仍旧没有任何收获。漠沧无痕看着天空飘荡的游云,心里的那个沙漏,漏得越来越快。眼看申时将至,东宫无主的消息,阿信应该瞒不了多久了,若是再不回东宫,只怕东宫今夜将会引来一场不可避免的大火。 情况越发紧急,漠沧无痕猛然拆了脚铐。 “怎么了?”白饵听到声音,走向少年。 “来不及了,我必须现在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不然会出大事的!”漠沧无痕将脚铐一手飞入花丛,焦急道。 看着少年眼里前所未有的慌乱,白饵的心也跟着纷乱起来。从主管所出来时,她就猜到了情况很不乐观。 “白饵,你可知道这里有什么出口吗?”急病乱投医,漠沧无痕环视着周遭的一切,眼前一片茫然,彻底失去了对策。面对这个毫不熟悉的地方,他最后的希望竟不知不觉地寄托在了白饵的身上。 “从这里出去的通道只有一条,那便是囹圄的大门,那里有重兵把守,要想从那里出去,恐怕......”囚奴大门的一幕幕默然在白饵脑海中闪过,看着少年脸上焦急的神色,白饵咬着下唇,眸光一定,“跟我来!” 不一会儿,距囚奴囹圄大门三十米处的地方,两匹精壮的马载着一辆货车悠悠出现,货车上有若干个大桶,里面装着工地每日要用的材料,为了防止倾泄,大桶被一块块厚重的石头紧紧地压着。 “两马并驱,这真的可行吗?”漠沧无痕看着眼前两匹高大的骏马,再看看白饵瘦小的身躯,心里的担心越来越多。 白饵站在两匹马前,细心安抚着这两个新朋友,暗自压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朝少年笑着道:“父亲常年替马帮的人送货,我从小就缠着他让他教我骑马,这样的场面倒不生疏。” 说着,眼神又急忙落在了两匹马上,仰视这两匹马时,心里总归有些害怕,其实刚才前半句话是真的,后半句是扯谎骗少年的,眼下情况紧急,也顾不上害怕,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试一试。 时不我待,漠沧无痕将信将疑,但他还是有一个疑惑:“你既然有办法帮我,为何不一起走?” “我走不掉的,我是罪奴之身,一旦走出这个门,时时刻刻都将面临着死亡,更可况,整个天下早已是风人的天下,我走不掉的。”白饵摇摇头无奈地说着,语气里满是自嘲与可笑。 听出了她话中悲凉之意,漠沧无痕幽然垂下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别犹豫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赶快行动!”白饵平复了异动的心情,将手搭在少年的宽阔的肩膀上,踩着沉稳的步子,踏上了马车。回头望向少年之际,蓦然想起了一事,随后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递到少年眼前:“这个给你。” 漠沧无痕接过帕子,并会意地点了点头,抬头再与白饵相视时,担忧的眸子变得越发坚定。 “眼下时局纷乱,李愚!你一定要小心啊!”白饵勒住缰绳,再一次看像少年时,鬓边的发丝已经被缓缓刮起的大风吹得凌乱,就像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白饵不禁会心一笑,随后掩了面罩肃然朝前方的囹圄大门直直望去。 大敌当前,临危不惧,会心一笑,共祝凯旋。漠沧无痕把视线收回,最后把眼神落到那些石块上面。 囚奴囹圄大门。 听到远处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响声,守在内门的两个士兵打架的眼皮猝然惊醒,寻着策马扬鞭的声音望去,被风卷起的沙尘,筑成一道道高墙,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迎面的沙尘星星点点地砸在脸上有点疼,两个士兵吓得长气一吸,飞入口鼻的万千尘埃差点没把他们呛死。大门之上,两座瞭望塔上的士兵,已然被沙尘凌迟了眼睛,扔下武器,正努力揉着两只泪眼婆娑的眼睛。 大门下守在外门的两个士兵及时防备捂了口鼻,扑朔迷离的双眼于万千尘埃中锁住了一辆两马并驱、气势汹涌的马车,反射弧刹那间回到神经,外门的两个士兵悬空架起两只长矛,警醒着马车上的主人立刻停下。 蒙着面罩的白饵见状,猛地扯住了湿漉漉的缰绳,整个身子忽然随马车在空中摇晃了两下,这一晃快把白饵吓得半死,两个瘦弱的肩膀直耸入云。 还好两匹马听话,马车行至大门口便凶猛地刹住了车,腾空而起的一个个马蹄在守内门的士兵脸上来回飞舞,最后安静地回到了地面,两匹马知趣地晃了晃马尾,好像在和老朋友打招呼。 这两个士兵再一次吞了一口气,扯回逃跑的灵魂,定了定神,看见马车上的白饵,肚子里开始翻江倒海,矮个子士兵最先憋不住气:“你赶着去找死吗?不知道大门口沙尘多吗?还敢两马并驱?你是想呛死我们呀!” “死囚奴,贱奴,蠢奴......”紧接便是一片诟骂声。楼上的那两位和楼下的几位还在揉眼睛,怎么揉都揉不干净似的,但心里憋屈的那股火算是找到地方发泄了。 白饵惶恐地眨了眨眼睛,忙不迭扯了面罩,自责地扯起了嘴皮子:“大哥们息怒,息怒,刚才马受了惊吓,小奴蠢笨,一时间没扼住。情况是这个样子的哈,这最近不是工期太紧吗?前几天刚运回来的料,没过几天就用完了,这运料的进度完全跟不上施工的速度,小奴愚蠢,索性想到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多运些料回来,这才......” 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借着北风多带起些沙尘,好把你们一个个呛得半死,这才顺我心、如我意。白饵的内心压着另一套说辞。 “知道蠢还敢多想,蠢奴!”矮个子士兵耸着鼻子,隔着一米不到的高低距离,唾沫星子差点要飞到白饵脸上。 另一个高个子士兵闷闷地揉着眼,眼神时不时在白饵脸上飘过,忽然,看破了什么,皱着眉盘问道:“这回怎么是你运料嘎?平时那个小老头呢?” 听到小老头,白饵睁着大眼,张开嘴抡出一个转瞬即逝的圆弧,这才想起来:“大哥说的是那个爱吃大蒜的荆十三荆大爷!他呀,他昨天卸料把腰闪到了。他见我瘦,平日里老给我偷偷藏五花肉吃,我感激他就认他做了大哥,如今他老人家腰闪了,我这个做小弟的自然要替他一把......” “什么五花肉,别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给我说说这运料就运料,好端端地那大桶上为什么要盖几块石头嘎?”矮个子士兵个子矮,但眼睛格外尖,很快就注意到了马车上那几个大桶的异样,“平时也没见上面有石头嘎?” 白饵捉急的小眼睛眨巴眨巴往后望了一眼,回过头时,一不小心对上了门下那四双擦亮的眼睛,电光火石之间,慢慢道:“大哥们有所不知,最近要运一种新料,荆大爷说这种料容易撒,让我找几块石头盖在桶上,回来之时才可保证,万—无—一—失。” “什么乱七八糟的,以前怎么没听说过,我看这桶遮得这么严实,里面肯定有古怪!”矮个子不但眼尖,心也亮堂堂的,凭着多年守门积攒下来的经验,他敢断定这桶里面绝对不简单,于是引手示意高个子,“去跟我开桶查验一下!” 白饵坐在马车上,双腿已然发麻,后背还一阵冰冷,侧耳发觉两个士兵准备挪开石头,飞快的眼睛陡然一转,惊天大呼。 “且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7章 破局,尘埃四起 听到前头飞来极其惶恐的阻碍声,矮个子士兵垫了垫脚,攀上白饵错乱的眼睛,皱着眉大问:“有什么问题吗?” 空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处变不惊的笑脸,“没事,没事,我想说,石头重,大哥们小心,小心......”怯懦的声音缓缓飘来。 高矮个士兵各丢出一个白眼,随后摸索到石头的几处边缘,紧着眉试图将石块抬起,无奈一而再再而三,石块竟然纹丝不动。 “邪门了!怎么这么重!那把瘦骨头是怎么搬上去的——”矮个子士兵嘀咕着,声音里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声音。高个子已经没有耐心,开始抱怨由于身高的原因,矮个子和自己的力量很不协调。矮个子个子矮但力气毫不亚于高个子,于是两个人斗着鸡眼,对着那块挨千刀的石头再战了一个回合。 扭头趴在马车头的白饵看他们打得两败俱伤,竟有些困倦了,索性回头引手招来守外门的那两个士兵:“大哥,大哥,过来搭把手,他们,不—行—” 两个士兵听到声音,扔了长矛,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马车后面,满脸竟是嘲笑,然后轻轻蔑视道:“废物!” 白饵绕开遮挡视线的东西,好奇地望了望马车后正玩弄着石头的四个人,然后再回头瞥了眼大楼上那两位还在坐着拨眼睛的士兵,心中暗喜。然后正了正马车上的座位,静静地等他们检查完。 高矮个子被人讽刺后,力量出人意料地大增,合着四个人的力气,大桶上的石块被一块块挪开、再挪回,不一会儿,这辆马车才算检查完。 其他人陆陆续续回到各自的岗位,矮个子走到马车前朝前方翻起的尘埃视了一眼,转过头对白饵大声告诫:“这回给我小心地把马车驾出去,若是再引来风沙,我非撕了你的皮不可!”到底是自打自的脸,横竖都得找个噱头好下台阶。 “好嘞!”白饵不以为意,一半忧虑一半镇定的心这会安定了,总算是折腾完了,是时候借着这个机会出去溜一圈了,若是行动快,就能绕去尚书府问问季大人关于小桃桃的事,想到这里,白饵全身上下忽然变得精神抖擞。 见大门下的人纷纷客客气气地让出一条康庄大道,白饵眉眼里满是得意,没想到,第一次坐在这高高的马车上竟有一种君临天下、威风凛凛的感觉。放眼望去,前方好似云腾雾绕,越看越入神,恍惚间她忽然发觉自己竟然坐在高高的凤辇之上。缥缈的云雾慢慢散去,一个身披盔甲的男子驾着一匹棕红色的战马破空而来,长长的披风在他身后恣意飘扬,发出烈烈的响声,那仿佛是胜利的号角,是凯旋的欢呼,是希望重生的开始。 秋水盈盈的眸子望得几近痴迷,猝然那男子脱马而出,腾空而起,宛若一条金色的飞龙,朝她扑来。白饵惊慌地撑起身子望向飞龙扑来的方向,身子一轻,被牢牢地抱在了一个坚实的怀里,怔怔地抬起头,男子漆黑的眸子里带着温柔的暖意,朝她浅浅一笑,然后踩着薄薄空气,一跃而上。周身竟遍地开花,各种花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白饵被身下的景致深深吸引,不慎飞出男子的怀中,落空的手忽然准确地落到男子厚实的手心,三月的微风轻扬,带来了漫天的花瓣,不知不觉,二人紧紧拉着对方的双手在一片花海里静静地旋转,款款深情,对视不语,千言万语,只在眉间心上,清风过处...... “傻杵着干嘛!还不快走!”熟悉声音兀自跳入耳中。 白饵蓦然睁开双眼,身下的两匹马正摇晃着脑袋驱赶着苍蝇。白饵怔怔地收回视线,拉紧了缰绳,木然喊道:“好!这就走!”说着,准备驱马。 “哪里走!拦住他!”身后粗粝的声音传来,融在北风中,竟有些虚幻。 白饵有些不敢相信,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可是眼前那些守门的士兵眼神齐刷刷地都往她的身后送去,白饵这才如梦初醒,果断地起身转向身后。 只见王福刀一样的眼神向她飞来,在王福旁边的还有僵着脸的主管。看着这架势,白饵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你这贱奴,有人告发你私自放走了一个囚奴,你可承认?”主管厉着眼,朝白饵质问。 闻言,白饵将冗长的视线下意识地移到王福身上,淡淡回了一句:“回主管,此人心思歹毒,分明是故意冤枉小奴,众目睽睽之下,小奴怎敢私放囚奴。” “白饵!你休要狡辩,今天下午我可是盯了你好长一段时间,你自己做了什么,最好从实招来!”王福硬着气冷声道,两个眼睛直直逼向白饵。 谁知道他是真看到,还是假看到,即便看到了他也不一定看准了。面对着王福的诱敌上钩,白饵并没有吓到,而是轻蔑地笑道:“既然你看到了,那你倒是说出个一二来,这里风沙大,主管可没心思陪你在这故弄玄虚。”说着,便把眼神轻轻朝向主管,如水般的眼眸满是恭敬。 主管侧着脸正了正腰间的刀,下意识地给王福丢了个警告的眼神。 王福吓得颤了颤眼,很快瞥向马车上那几个大桶,作势一指,一口咬定:“那个囚奴就被你藏在这辆马车上,一搜便知!” 听此,白饵揪着的心也算是彻底放下了,嘴里无奈地叹出一口冷气,他果然什么都没看见,看来注定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咯。只字未吐,眼神吝赐,白饵迎风而立静静等着身后的声音。 “你这个狗奴,这辆马车刚被我们检查过,里面并没有藏什么的囚奴,蠢货!”矮个子士兵听见有人在质疑他的的执行能力,极度不爽地从马车前头走了上去,给王福送去一记响亮的耳光,耳光无形确是扎心的疼。 听到这个结果,王福被主管动怒的神情吓得一时语塞,两个臃肿的肩暗自耸了耸,不过,他确实相信自己是看到了,忽然眼珠子一转,仍旧不能死心:“主管,小的确实亲眼所见这个贱奴和早上新来的囚奴今天一天形影不离,下午还在花丛小径鬼鬼祟祟,明显在预谋什么,如今那个囚奴不在车上,那么想必已经被这贱奴放出去了,主管如若不信,去牢中和工地上一查,绝对找不到那囚奴的身影!” “王福,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新来的囚奴,今日牢中并没有什么新来的囚奴呀!”白饵皱着眉好奇地问,眼睛忽然一亮,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我知道了!前日里,将离去了风尘府,你一定是太想他了,如今想他想得产生了幻觉!” 被白饵激得暴跳如雷,王福咬着牙破口大骂:“你少给我作媚装傻,你这个——” “啪!”一个猝不及防,王福被主管一脚踹倒在地,吃了几口尘埃。主管厉着眼俯着身子,一把揪住王福的领口,烦不可耐道:“牢里有没有来新人爷会不知道吗?毁着爷的名声在这里乱嚼舌根,爷看你今天是活得不耐烦了!” 王福在泥土上挣扎着,扑面的尘土呛得他喘不过气来,几近睁裂的眼珠子远远瞥见如今高高在上的白饵,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直直勾起了往日和今天早上她带给他的一切耻辱。同时,惊心动魄的咳嗽一阵阵激起了他对生的渴望。终于,拼死一搏,他把猜疑了数日的判断咬得死死的。 “她是女的!她是女的!哈哈哈,你们都被她骗了.......” 王福连笑带喘地撕声大叫,狰狞的样子几近疯狂,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听到王福锥心的嘶喊,如雷轰顶,白饵神色黯然偷换,下意识背过身去,试图躲过众人投来的目光,本以为彻底逃过了王福的陷害,这回怕是...... 不行!白饵侧着脸,歇斯底里大喊:“王福你就是个疯子,陷害不成,你,你还想诬蔑!”声音明显毫无底气,还带着怯懦的颤音。 主管看了一眼自是不相信,只当王福胡言乱语,“我和她共处一个牢房,所有的细节我看得最清楚,她就是一个女的,她就是一个女的!主管若是不信,让她当众脱了衣服一看便知!”唾液和尘土被王福激动得一口吞下,王福发疯似的扯着主管的衣袖,两个眼珠子犹如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 被王福越说越动容,主管再一次把目光朝向白饵,既然是男的,脱件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索性起身命令着白饵:“他说你是女的,我们几个都不信,你把上衣脱了,证明给他看!” 众人见马车上的人唯唯诺诺,纷纷纳闷地喊着:“脱啊!” “对啊,快脱啊!” “这有什么羞涩的,脱给他看啊!” 面对四周的声声逼紧,白饵就像一棵萧条的枯枝,立在寒冷的北风中,迎面飞来的是刺骨的冰雹。 如今事情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再也没有退路了。那一刻,她真的好恨王福,真的好恨王福啊!循循善解他不听,一碗之恩他不报,反唇相讥,步步紧逼,到如今真的到了斗得你死我活的地步,她真的好恨呐!没想到她白饵此生不是死在风人的手里,而是死在了同族人的手里,她真的好不甘啊! 白饵骤然抬头,满目凄然,望着那条为她敞开的大道,千金的石头一落千丈激荡着她寸寸心湖,与其死在这片满是人间丑恶的囹圄中,倒不如策马扬鞭,搏它个鱼死网破! 萧萧寒风扑面而来,全身的血夜都变得紧张起来,白饵将手中的缰绳越扯越紧,猝然拍打着马背,长啸一声:“驾!”声音在空中炸裂,激荡开破釜沉舟的决心。 两匹马瞬间腾空而起,万千尘埃刚刚落定,此刻再次翻涌而起,整个囹圄大门犹如混沌初开。 “放箭!拦住她!” 主管似乎早有警觉,一声令下,几支长箭从瞭望搭上飞了出去,穿尘破砾,直逼白饵。 嘶厉的响声破空而来,警觉的神经一遍遍发出着躲闪的信号,白饵于万千尘埃之中窥见利箭,三寸之地,退无可退,风刮的侧脸轻轻一扫,骤然看着一支利箭在惊悸的瞳孔里一闪而过,一丝睫毛悄然飘落。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白饵还沉寂在过眼的利箭之时,头顶似有凛冽的寒风刮过,忽然,三千青丝散如瀑布一泻而下,一个面色苍白、长发妖冶的女子赫然暴露于周遭的肉眼之中。 马匹早已受惊,白饵倾斜的身子骤然飞落于万千尘埃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8章 做戏,各自为营 滚滚尘埃被风扬起,白饵倒在地上,全身的疼痛一遍遍刺醒了决意逝去的灵魂。一只手轻轻蠕动着,还有知觉,还有一口气在,还有一股力量积在心口,白饵与千难万险中颤开了双眼,鼻腔中侵入的尘埃逼开了她苍白的冷唇,一阵带着喘息的轻咳声打破了所有的死寂。 “男囚之中混入女囚,真是天大的笑话!”主管冷笑了一声,眼中却露出严厉的神色,声音忽然僵硬起来:“一刀砍了!” 旁边的风人扶着刀畏畏缩缩,脸上停滞着犹豫不决的神色。 “慢!”白饵单手颤颤巍巍支起半个身子,掌心压着的尘土轻轻陷了下去,看着众人手上犹豫的动作,如鲠在喉般哑着声音道:“你杀不了我,不杀仇人的令,主管忘了么?” 既然尚有一口气在,她知道她不能死,哪怕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也不能死,她说过她不信风人,但有些事情偏偏在说出口后,却开始变得让人想要去相信,这是她最后的希望,最后卑微的希望。 听着她无力却又抓心的声音,主管紧紧攥着腰间的刀,眼中凛冽的眸光犹如一块冰刃,却转眼被她莞尔逼碎。主管耸着鼻梁,恨恨地从嘶嘶作响的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你已是死罪,终究要死!” “即刻押送这个死囚去亡奴囹圄。”弃下话后,忍住杀心的主管背身离去。 话落,白饵终于没了力气,恹恹地倒了下去,不过那一刻,她嘴角仍旧泛起了一丝无力的残笑,她知道,但凡能生,就别死,哪怕死期已成定数,她也要一步步,等着希望来...... 亡奴囹圄,聚龙城中专门囚禁死囚的地方。 东宫。 云顶檀木化作一根根大梁,水晶玉璧闪烁出璀璨的灯光,剔透的珍珠层层叠叠出一道道帘幕,范金拔地而起甘为柱础。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皎皎明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层层白玉在地上铺展开来,内嵌的金珠只是微不足道的点缀,一朵朵圣莲凿地而生,冰清玉洁的花瓣鲜活生姿,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而上也只觉温润。 漠沧无忌翻红的鹰眼一扫而过,麻痹的双脚开始躁动不已,“太子殿下到底在不在东宫?”怀疑的声音就像一支利箭,再一次飞过阿信焦红的耳畔。 “回殿下,太子殿下确实在东宫,奴才已经派人去通传了......”阿信卑微着身子低头不敢看漠沧无忌一眼,淋漓的大汗从额头顺着脸颊一马平川,最后重重地砸在地上,回话的声音胆颤到模糊。 漠沧无忌冷不防地侧眼而视,凛冽的眸光再睥阿信:“太子为臣为子,胆敢让皇上在东宫等他这么久,看来太子真是越发恃宠而骄了!” “忌儿,坐下!”漠沧皇赫然坐在榻上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漠沧无忌焦躁不定的样子,淡淡开了口,“痕儿久久不来见朕,想必是在忙什么大事,等等也无妨。” “父皇,这天下哪有让天子等臣子的道理!儿臣知道您宠四弟,但这礼仪尊卑、人伦孝悌岂能轻易不顾!”听到漠沧皇这句话,漠沧无忌心里已是此起彼伏,天知晓他有多少次想要剥开他父皇的心看一看,那杆天平到底倾斜到了何种程度! 这会儿,他的父皇索性连一个眼神都懒得赐予他,只是自顾自地饮着茶。 早时听沧狼说今日一天都没有看见太子的踪迹,猜想太子今日一定不在东宫,便请来父皇以议事的名义来到东宫亲自验证,本想着若是太子迟迟不出现,父皇定会起疑心,可谁料他的父皇竟然纡尊降贵要等一个太子,此意难平,漠沧无忌可等不了了。 “我看今日太子根本就不在这东宫!阿信,太子消失了一天他究竟去哪了?”漠沧无忌猝然凑近,只手提起跪地的阿信咬牙质问,逼迫的声音惊动着整个东宫紧绷的心弦。 阿信上身一轻,半个身子伏在空中,僵硬的脸上满是惊慌之色,两个悸动的眼珠子被漠沧无忌逼得翻白,可是太子的踪迹他根本毫不知情,他也只能顶着泼天的风险,按太子原来的意思,死死拖住漠沧皇。 “本宫几时不在东宫?” 淡淡的声音如珠如玉从后殿漠然传来,引得漠沧无忌失意地松开了紧绷的拳头,眸光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飘去,看见安然的身影后,大惊失色的神情一时间压在脸上。 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庄重地束起,此时的漠沧无痕已经披上一席素白的衣袍出现在帘幕之后,衣袍上除了滚边上绣着几朵金丝祥云便无任何点缀,一寸寸辽阔的白色看得让人有些畏惧。 侍女轻轻掀起珠帘,漠沧无痕颔首拂袖从帘幕后走出,踩着满地的秀丽风光,颇有步步生莲之意,出奇的是,满地盛开的白莲与那飘动的衣袍竟悄然连成了一副生动的画,画中灵动的不是凡人,倒像是谪仙。 漠沧无痕径直地走到榻前,朝漠沧皇毕恭毕敬道:“拜见父皇。” “痕儿快快起来,”漠沧皇弯着眼说着,脸上满是慈父的和蔼,“痕儿今日都在忙些什么呢?” 开口第一问,倒是颇有意思,要说这嘘寒问暖的口气中没有半点猜疑,漠沧无痕断然是不会相信。 闻言起身,一切他早有对策,时间虽紧,但祸福总是相依,这种场面应付起来倒也不难,淡淡开口回。 “父皇莫非忘了不成?今日乃是漠沧国的礼神日,今年乃是占星年,按照传统,若逢占星年,岁末当三日一轮回,于神相前静心参拜,感恩这一年漠沧天神赐予的福泽。这几天,我漠沧风国民间的百姓已然开始焚香祭拜,儿臣此时虽在异国,这常年的习惯自是不能中断,想来既然不能像往年一样亲临漠沧天神殿,便在后殿简易置办了一个香案,退了锦服,闭关静思,也算是对天神的一片诚心。” 此话一出,漠沧皇眼中的疑惑顷刻消失,“没想到痕儿对民间的传统也这般用心,漠沧能有你这么好的一个太子,那些民间的百姓也算是福分不浅。”漠沧皇赞叹道。 “民心和臣心本就当如流水,相互交融,如此方可承载父皇赐予的恩泽,如此才能不负漠沧天神的庇佑。”不敢僭越,漠沧无痕恭敬道,身子躬地更低。 闻言,漠沧皇忽然放声一笑,好像很满意太子说的话,但灿动的黑眸似乎又听出了什么。 民心,臣心,呵,他是在提醒父皇君心也当如民心,言下之意,不就是在说父皇不够亲民么?漠沧无忌心底暗暗道,不声不响地立在一旁,倒像是摆设。 “呵呵呵呵,好一个民心,臣心,说的我这个当大哥的都自愧不如了。”漠沧无忌远远走过来,眉眼轻挑,这戏真是做得分外精彩,不过到底是真礼神还是真消失,一探便知。 闻声,漠沧无痕轻瞥了一眼走过来的漠沧无忌,淡淡道:“真是稀客呀,没想到今日大哥竟也有兴致同父皇一同来我这东宫。臣弟着实是好奇,大哥这次来,又想在我这东宫玩些什么呢?” 在囚奴囹圄时就想过漠沧无忌可能会借机挑事,没想到还真被他料中了,他这个大哥对他可真是不放心呐!漠沧无痕收回视线。 “四弟这话说的,弄得我会吃了你的东宫似的。我知道四弟一直对我心存芥蒂,但是,做兄弟的,就该同气连枝,和衷共济,”漠沧无忌悠悠走到太子身边,分量颇足的掌心在太子肩上拍了又拍,疑惑的眸子垂了垂,一席白袍落在眼底,亦落在心里:真的有一股浓浓的神香味!莫非他真的去礼神了?这怎么可能......漠沧无忌凑得更近,“四弟,你说是!” 耳边的声音阴阳怪气,漠沧无痕不禁淡淡一笑,心存芥蒂!说得他有多么不仁不义似的,“那是自然。”漠沧无痕草草道,随后便移步至父皇身边,不再视漠沧无忌一眼,毕竟和一个虚伪的人说话并没多大意思,只会徒增疲劳。 “好了,莫要说些闲话。痕儿,今日父皇和忌儿来是和你商议关于几天后太子寿宴的事情。父皇打算在浮屠宫为你大办一场宴会,虽然一切不比在漠沧方便,但这场宴会仍旧要大办!也算是提前庆祝漠沧此役大捷。”漠沧皇陶然道,语气里夹杂着众多喜悦。 “儿臣叩谢父皇厚爱,但,但儿臣无意举办这太子寿宴,这次的太子寿宴就免了,”闻言,早已失色,漠沧无痕退在一旁叩拜,“请父皇成全!免了这次寿宴!” 漠沧皇看着太子这般举动,着实是不解,从前办太子寿宴,太子从不阻拦,如今一提,为何会这般激动?漠沧皇紧着眉问。 “痕儿,莫非你是觉得身在异国,担心这太子寿宴并不会像以往那般有趣?你且放心,这浮屠宫是黎桑最豪华的宫殿,朕听闻其结构格外巧妙,当夜幕降临,只要机关一动,便会有盛世美景出现。父皇向你保证,这次的太子寿宴,痕儿一定喜欢!” 听着一个个真切的字眼,漠沧无痕始终不敢抬头,他理解父皇的一片厚爱,只是,如今黎桑伏尸百万,多少家族分崩离析,他哪有心思去过什么太子寿宴,朱门酒楼臭,路有冻死骨,怕是要惹世人诟骂,要留后人嗤笑!万千苦楚一时间如鲠在喉,有口却难明言,说出来,只怕又要惹父皇猜忌,不说,又不知有多少囚奴要为这场所谓大办的寿宴付出血的代价,这哪里是寿宴,这分明是鲜血堆成的亡魂宴! 耳畔骤然一片死寂,这一回,又该作何抉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39章 昭雪,反戈一击 “儿臣请父皇成全!” 漠沧无痕闭上疲惫的双眼,再次叩首,伴着沉重的气息声毅然哀求。 “四弟这是做什么?”漠沧无忌目光一转,俯着身子一步步朝太子踱去,心里已是翻江倒海,“父皇要屠尽仇人,你要阻拦,父皇要修建雨花台,你也要阻拦,如今一心为你操办寿宴,你还要阻拦,你这太子的威风耍得未免也太过放肆了!我倒是想问问,这漠沧风国是要听从你漠沧无痕,还是听从父皇呢?” “住口!”漠沧皇虎目圆睁怒吼道,听着漠沧无忌排山倒海般的语气,怒火一升再升,终于忍不住拍案而起。 “父皇!你听儿臣一言!你给他万千宠爱,而他呢?反反复复都在阻拦我漠沧风国雄霸天下的大计!你何不问问他,他忠的是我漠沧风国,还是黎桑仇国!”漠沧无忌指着身下的太子冷冷道,激动得在原地踉跄了一下,整个人已经失了仪态。 看着漠沧无忌这副样子,漠沧皇更加恼火,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震怒的脸上满是失望之色:“他是我漠沧风国的太子!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诋毁于他,这就是你认为的同气连枝?和衷共济?平日一副亲兄弟的样子,敢情都是演戏给朕看啊!” “父皇!儿臣忠心为您做事,忠心为您守着这漠沧的江山,真正做戏的是他啊!您仔细想想他的所作所为,就知道儿臣有没有诋毁他!”漠沧无忌不甘地愤愤道。 匍匐在地的漠沧无痕实在听不下去了,“大哥到底忠的是父皇,还是自己,何必说出来呢?”说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冷着眼朝漠沧无忌继续道,“秦淮河畔大肆屠杀男力,引诱妇女孩孺进入你精心设计的白色囚笼,然后再把他们弃到乱葬岗,既然大哥做得那么好,还会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忠心吗?” 说罢,漠沧无痕赫然立于殿中,蓦然想起了白日的事情。 “无论怎么个斗法,一味忍让只会纵容敌人,他既然要你死,在他背后就会有一千种死法等着你,与其忍着,倒不如给他重重一击......” “我的母亲、嫂子和三姐被风人骗入白色囚笼,喝了风人给的毒药,死后被丢弃在乱葬岗,我的父亲和两个哥哥全都死在风人的弯刀下......” 他可能永远都忘不了白饵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她只不过是一个赤手空拳的女子,家族却要惨遭灭门,乾坤之大,竟没有她的容身之所,更无处喊冤,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如今刽子手就在他眼前,他岂能不替她喊一句冤枉? 听到太子的话,漠沧皇登时勃然大怒,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指着手厉喝道:“好一个昌王!没想到,朕的命令,你也敢违抗?看来昌王守的并不是朕的江山,而是他自己的江山!” 怒骂了一声后,漠沧皇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漠沧无忌不知太子话的来由,听到父皇的责问和暗讽,心中惶恐不已:“父皇,儿臣不敢,儿臣不敢啊——” 看着父皇离去的身影,漠沧无痕知道,太子寿宴终究是已成定局,如今他断然不能再去求他的父皇,毕竟漠沧无忌陷害的话一句句说出了口,就算他的父皇表面上不相信,但怕只怕午夜梦回之时再生猜忌。 漠沧无痕皱着眉叹出了一口气,转身看了跪在地上的漠沧无忌一眼,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移步往内殿走去。 见此情形,漠沧无忌压着心里的惶恐,轻笑了一声:“你当真以为父皇是真心想要为你办太子寿宴的么?在万里江山面前,一个太子又算得了什么!” 漠沧无痕没有迟疑,而是径直地走下去。 东宫内殿。 硝烟滚滚终于散去,整个东宫又恢复了平静。 落地的宫灯刚刚被点燃,明晃晃的灯光把案上那张皇宫地形结构图照得十分清晰。 四四方方的地图上,各种辨识、建筑星罗棋布。 最底部,南端是一条长长的秦淮河,河水一直沿着东西蜿蜒而去,河中央屹立着一座水榭歌台,河畔和原野上标识着各街各坊,其中包括乌衣巷、柳叶渡,往东为东市,往西为西市。 再往上是朱雀街,朱雀街富源辽阔,占据着整张地图的中心位置,其中的街道密密麻麻,街道两边陈列着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店铺,朱雀街俨然是整个秦淮最繁盛的地方,其中有六十六条街道,七十二座坊,其中包括勾栏酒肆、作坊、住宅。最东面和西面是规模庞大的囚奴囹圄。 再往上,是聚龙城,聚龙城中皇宫气势宏伟,地形结构极其复杂,各种暗道盘根错节,三宫六院跃然纸上,最北端是地牢。 漠沧无痕的目光落在东西两端的囚奴囹圄上,脸上满是迟疑,引手唤来阿信:“阿信,这张地图究竟是哪里来的?这分明就是一张假地图!” “殿下,这张地图是阿信从皇宫翰林院寻来的啊,你昨日临走前不是再三确认了它的真假么?这,这张地图怎么会有假?”阿信吓得跪在地上,解释:“从上面的笔触和印章来看,这确实是出自张通士之手,再从地图标准的质地和一定年代的墨迹来看,更不可能像是临时伪造的。” “可经过本宫亲自验证,这地图上的标记和实际情况却有着很明显的区别!”漠沧无痕斩钉截铁道。 “可,可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这张地图确实是出自张通士之手,说不定,说不定是张通士早年绘制时出了差错.......”阿信猜测着。 “张通士是黎桑要臣,这张地图又来自翰林院,这么重要的地图怎么可能会在绘制时出错,莫非他张通士不要脑袋了?”漠沧无痕反问道。 阿信无话可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想起:“殿下几天前让阿信寻找张通士的同时,也去打听与地图有关的人,前几日阿信倒是找到了一个人。” “是谁?”漠沧无痕立刻问。 “此人名叫石蹇,曾经跟在张通士身边作学徒,他虽不知道皇宫的真正构造,但关于皇宫地形结构的事却也知道一些。不如传石蹇来问问。”阿信提议。 漠沧无痕沉吟片刻,即刻叫人去传石蹇。等待之际,漠沧无痕把视线再次落回囚奴囹圄,脑海里不禁再次浮现了和白饵告别的画面,若不是她,他今日可能就回不来了,而整个东宫都会栽在漠沧无忌手里。 阿信立在一旁,看着太子思虑重重的神情,心里想问殿下这一天一夜都经历了些什么,可是,从刚才的质疑中,他明显感受得到,殿下好像看出了什么,思及此处,还是选择缄口不言。 “阿信,你速去地图上这个地方,以本宫的名义向那里的主管要一个人,此人名叫白饵,食耳。人要到后,你亲自将白饵送到朱雀街的朗月客栈,然后在那里等着就行,切忌将本宫的身份透露给她,还有,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此行切记不要留下痕迹。”漠沧无痕一边指着地图的东面,一边仔细叮嘱。 阿信不敢迟疑,立刻领了命令出了东宫。 囚奴囹圄。 整个天空已经暗了下来,烈烈燃烧的篝火将整个囚奴囹圄的大门照得影影绰绰,伴着乌鸦的啼叫,尘埃在昏黄的灯光下恣意飞舞。整个囚奴囹圄一片死寂,如果不是有巡逻的士兵偶尔走过,这俨然就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乱葬岗。 不过,这边一片残花败柳,主管所却是莺歌燕舞,热闹异常。 “哎呀,军爷你认真忙军务,别东张西望了,专心点呢......”娇媚的嗓音,婉转得能掐出水来。一个短襟长裙的女子娇羞地坐在主管身边,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执着一柄圆扇,一弯柳叶眉轻轻蹙了下去,嘟囔着小嘴嫌主管不够认真。 听到身边的美人这么一叫,主管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了一半,迫不及待伸手拉着美人......主管所里的灯火孤零零地照着,一阵风吹来,把火焰玩得极尽妖娆,明明灭灭之中散发出靡靡之色。 突然,主管所的门被一脚踢开。主管烦不可耐地紧着一道粗眉,忙不迭瞥了一眼:“谁呀!找死吗?” 转瞬被一块金色牌子看傻了眼,主管火辣辣的心忽然从高处猛地滑落,掉落一片刺骨的冰湖之中。美女一把被他扔开,吓得从地上踉跄地爬起来,遮掩着身体从后门逃了出去。 无力的膝盖软绵绵地跌倒地上,主管神色慌张地叫了出来:“太——太子殿...下。” 凛冽的眸光被阿信收回眼中,阿信不疾不徐地收起牌子,径直地走到主管前面,怀抱着刀肃然道:“把一个叫白饵的囚奴给我放了。” “放了?”主管听到熟悉的名字心头一惊,仰着脸不知所措从地看着阿信,完全不懂阿信的意思。 “怎么?太子殿下想要的人,你敢不放?”阿信疑惑道,语气满是可笑和不耐烦。 听到是太子要的人,主管半条命都快吓没了,怯懦地跌下脸,慌里慌张中捋了捋思绪,想着半个时辰前刚命人把白饵押到亡奴囹圄去了,这会太子又来要人,这.....可如何是好?既然是太子的人,若是被太子知道他对白饵做的那些事,太子岂会放过他?情急之中,眼珠子一转。 “大人,太子要的人奴才哪敢不放啊,只是,只是太子要的那个人一个时辰前刚离开囚奴囹圄,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主管佯装意外地回道。 阿信轻轻将手里的刀架到主管脖子上,对上他怯懦的双眼,威逼:“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奴才哪敢欺瞒太子啊!”主管吓得一个踉跄,整个脖子都硬了,他哪里来得及反口,为了后半生有命可活,假的也得说成真的。 阿信慢慢将刀收回,看着主管吓得面色苍白,眼中的疑惑也慢慢淡去,沉吟片刻后,转身打算离去。 倒在地上的主管这才慢慢眯上眼,伺机舒了一口救命的气。 阿信走了两步,轻轻回头,厉着眼警告:“最好把舌根子守好,今夜的事,若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太子一定让你横着回漠沧!” 主管连声答应,跪在地上拜了又拜,直到阿信离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0章 咫尺,迷影重重 东宫。 漠沧无痕心事重重地在殿中轻轻踱步,忽然目光一凝,看着那个刚到不久的石蹇拿着挂在胸前的一方透镜严肃考究着案上那张疑点颇多的地图。 在石蹇来东宫的这段时间里,他翻看了石蹇的档案,知道此人年幼孤露流落街头,虽略有口吃,但记忆奇佳,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也因此被张通士选中收为学徒,从张通士在户部做书令史再做到一品工官,石蹇就一直跟在张通士旁边做副手。 此时,见石蹇收起了透镜,漠沧无痕下巴一抬,示意他说话。 石蹇恭敬地拱手,犹犹豫豫开了口:“回回......殿下,经详阅后,在下可以断定,此图确实出自恩师张通士之手,绝无半点虚假。” “你且说说,有何凭证!” “哎哎哎......此图选用的材质为牛皮,牛皮要制成纸需熬、蒸、晒反反复复达到莫约十八天才能完工,而其中的每一道工序极为复杂,若不是恩师亲自主力,旁人绝不可能完成,若是次品或赝品,不出三天这纸张必有开裂迹象,” “然而此图明显有好几年的历史,但仍旧没有任何裂纹,此为一点。再说图中的标识,在下常伴恩师十余载,对恩师的笔迹以及走笔的习惯早已熟烂于心,并且还能描摹出个八分像,从这张图上的笔迹以及某些细枝末节的处理上看,这确实是恩师亲手所为,此为二点。” “哎哎哎......这最后一点便是这图上的印章,恩师的印章是天子御赐,恐怕,没人可伪......” “哦?”漠沧无痕两眼定了定,但仍旧有所怀疑,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没有什么比亲自经历更能证明事实的真假。 在他得到这份地图后,他就选择从图上东面的囚奴囹圄入手,根据图上的线路,东面的囚奴囹圄明显有许多密道,想要躲避守卫的盘查,从这这些密道进入,最合适不过,可谁知当他去到囚奴囹圄之后,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密道的入口。 最大的疑点便是,在图上,东面的囚奴囹圄标记的是女囚囹圄,西面则为男囚囹圄,他查看了东面所有的囚奴档案才知道,实际上东面的囹圄里关的全是男囚。单凭这一点,就让人无法相信这张地图是真的,漠沧无痕忽然摇了摇头。 带着诸多疑问,漠沧无痕的视线再次落到了那张图上。漠沧无痕走到案前,弓着身子,取了砚压了压图纸,顺手拾起狼毫。 石蹇反应极快,忙不迭倒了些清水在砚台上,一会儿工夫,研出浅浅的一滩墨水。 漠沧无痕提手揽起袖子,提笔蘸了蘸墨,然后在东面的囹圄上重重画了一个圈,目光忽然转到石蹇身上:“张通士从户部书令史做到一品工官有几年了?这些年中可有因事遭贬?” “哎哎哎......足足二十八年。”石蹇不知此话何意,只是连忙提高了声音回话,“恩师为朝廷办事向来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任何差错,自然没有遭过任何贬谪。” 漠沧无痕淡淡一笑,停了停手中的狼毫:“人人都说身为工匠之人心思最为缜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自是比任何人都认得清楚。张通士,身为大国工匠,足足二十八年,从未遭贬,也从未出错,如此兢兢业业的一个人,他又怎么可能会在绘图时把男囚和女囚的标识都弄反?” 捕捉到太子话中带怒的语气,石蹇惶恐不已,屈身直跪:“哎哎哎......太子有所不知,早在数年前,我皇便下了明文规定,东面为女囚囹圄,西面男囚囹圄,只是在数天前,新皇突然下令把西面所有男囚都迁到东面,女囚迁到西面,在下也是后来才得知,新皇要在东面建一座府邸,工程量巨大,工期紧张,需要大量男力,为了提高效率,便把所有男囚都迁到了东面。” “就算如此,人变了,那这囹圄中的原来的线路和密道总该不会变?”漠沧无痕闷闷地丢了狼毫反问道。 头下意识地垂了垂,石蹇愣了一下,才听懂太子的意思。迟疑之际,余光里,那只被丢下的狼毫顺着砚的边缘一直滚落到案上的一张宣纸上,宣纸登时染上了一些模糊的墨迹。 与此同时,大脑飞速旋转,很快就有了答案,这才轻轻把头略微抬高了一点,斟酌地回道。 “回回......殿下,囹圄历经百年,一些暗道遭到破坏在所难免,由于东西囹圄平时关的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犯人,加之我皇自开朝以来便奉行节俭之德,朝廷并没有拨太多的钱去修缮,也正是因为这其中的原因,刑部的人每月的俸禄也极低,他们更不可能动用自己的钱去修缮,如此经年累月,囹圄便年久失修。而且.......” 石蹇注意到整个屋子紧张的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便大胆地再抬高了头,继续说下去。 “而且由于囚奴的数量猛然增长,各个囹圄附近也在短时间内被大肆扩建,时间紧,刑部的人必然顾不上仔细勘察,只是仓促赶工,所以很多之前的通道一定被掩盖了。加之施工的原因,那些临时搭建的施工建筑早已改变了囚奴囹圄原有的面貌,整个囹圄的结构也因此变得错综复杂。” 听石蹇这么一说,漠沧无痕心中的疑虑显然有所减轻,但从这一条条的解释中,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忽然问:“等等,你方才说,东西囹圄无足轻重?这又是何意?” “哎哎哎......其实自我朝开国以来,整个黎桑一片海晏河清,秦淮作为天子脚下的大都城自是空前的繁荣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城中发生犯罪之事几率甚小,这也得益于我朝严明的法律,那些被关进去的人大多数都是因为犯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这些被外邦人视为极其严酷极其重要的地方,在我朝看来,却是无足轻重。” 石蹇说着说着,心里越来越坦然,不知不觉中,整个身子挺得也是直直的。 “那整个秦淮哪里才是关押重犯的地方?”两个人的距离遽然被拉进,漠沧无痕急着问道,两个眼睛直视着身下的石蹇,正迫不及待地期待能从石蹇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显然,在石蹇刚才的回答的过程中,他已经慢慢相信了石蹇。 石蹇受宠若惊般看着忽然凑近的太子,他发现,太子的心思已然偏离了正轨,明明是在质疑图的真伪,怎么突然间问出这样的问题?貌似这个问题才是他所有疑惑的源头。 不知其意,只是一字一句解释道:“聚龙城中,亡奴囹圄。” 见太子眼里若有所思的样子,他便接着说下去:“那亡奴囹圄中关着的人,都是犯了一些十恶不赦的大罪,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王孙贵胄、皇亲国戚,但凡关进了那里,那就是同一种身份,面临的也是同一种命运——死。如今新皇下了不杀令,但这个令在这些人身上是不受用的。” 听罢,漠沧无痕沉吟了片刻,忽然走到案前视了眼地图,好像明白了什么,紧接着,重新提笔,开始在图上勾画。刚划掉了东西两个囹圄,他又抬眼问:“这图中的密道,你可知晓?” “在下虽跟在恩师身边服侍,但这些乃是朝中机密,在下从不敢窥探,又怎么会知晓呢,”看见太子面无表情,石蹇整个身子忽然绷了起来,在来东宫的路上他就想过此行凶多吉少,现在,那一路的担心瞬间涌上心头。 寻思着太子这句话实在唐突至极,连忙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哎哎哎......殿下,贱奴自愿自废双眼,就当今天什么都没看到,这,这些话,贱奴也一定守口如瓶,只求殿下饶了贱奴一命!” 被跪在地上全身颤抖的石蹇一惊,漠沧无痕搁了笔,转身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有自戕双眼的道理。这图是本宫命你看的,你不必有任何负罪感。本宫也没道理加罪于你。但今日这些话,本宫确实需要你守口如瓶。” 听到太子的话,似有利剑,悄然驱赶了心中那些发疯的狂魔,石蹇猛然抬头,眼角竟溢出一滴泪,“多谢殿下,多谢殿下,贱奴一定守口如瓶!”说罢,一个响头再次磕落,热泪重重砸在地上。 那一刻的石蹇,早已将太子视为自己余生最重要的恩人,自从秦淮沦陷,朝中生变,恩师被捕,后来下落不明,整个工官府衙都被风人占领着,那里的人,一个个被风人折磨致死,而他亦是受尽各种屈辱才苟活了下来。 如今,太子一句不杀的话足以让他感动得痛哭流涕。万万没想到,他一介蝼蚁,竟也能被敌国权贵在手、高高在上的太子理解、同情,此刻,哪怕让他去死,他也是愿意的。 “石蹇,你起来,可以走了。” “殿......殿下,石蹇愿意从此为殿下做牛做马,以报殿下恩情!”石蹇啜泣着,眼泪无休无止。 “可本宫对你并无恩情可言,”漠沧无痕纳闷道,又见他这般诚诚恳恳的样子,索性道:“不过,你若是愿意,那你就留在东宫!”石蹇既有阅卷过目不忘的能力,又通晓黎桑各种他不知道的事,面对这样一个人才,他自然不舍得埋没。 石蹇闻言感激涕零,再次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随后,石蹇退了出去。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是时候更了衣服去朗月客栈与阿信汇合了,谁料,漠沧无痕回头之际,阿信竟从殿外回来。 “启禀殿下,您要找的那位叫白饵的囚奴,已经离开了囚奴囹圄!”阿信将刀负在身后,拱手上前复命。 漠沧无痕茫然地往前走了两步,急着询问:“离开了?这怎么可能?你可打听清楚了?” “殿下,那里的主管说,白饵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已经走了,至今未归。” 一个时辰前,那就是他逃离囚奴囹圄之后那段时间,难道白饵真的直接驱了马车离开了囚奴囹圄?可是她不是说她不会走吗?临别前,她说的那几句话他记得很清楚。才短短一个时辰,怎么会改变想法?漠沧无痕思来想去心里竟隐隐不安。 “派人去暗中查找,要特别留心两马并驱的马车!”漠沧无痕锁着眉道,说完又附加了一句,“务必要将白饵找到!” “是。”阿信困惑地拱手回道,再次抬眸之时,却发现殿下愁眉紧锁,脸上满是担忧之色,这种神情和他离开之时如出一辙。 白饵究竟是谁?太子从回来之时就开始为这个囚奴分心,他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千丝万缕之中,他忽然觉这个人和太子消失一天一夜有着偌大的联系。此事疑点重重,太子却从头至尾对他只字不提,这其中定藏着什么。 阿信突然意识到,这一次,太子对他隐瞒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他心生畏惧。再次看向太子时,他发现,平日形影不离的主仆,在这咫尺的距离间,竟隔着一条开天辟地的鸿沟。如今,若是再不启齿,恐怕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危机横扫整个东宫。 “殿下究竟想要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1章 忠义,虚虚实实 “此事,你无需知道。”漠沧无痕重新回到案前,甩开身后的袍子屈身坐下,顾不上阿信的迟疑,只是冷着眉信口一睹,同时再次拾起了狼毫,蘸了蘸墨。 阿信跟随着太子的视线,最后把目光落在那张地图上。明显,他听得出,太子始终不愿把那些不为人知的话说出口,但,他今天必须要问出个由头,哪怕是拼了在太子心中对他的最后一点信任,他也要问,虽然他很清楚自己逼问的是一个太子。 紧接着,阿信一步步踏到案前,沉着脸直直地跪下。 太子顿了顿,停住了悬在空中的笔,旋即抬头看向阿信。一滴墨悄然滴落。“阿信这是做什么?” “阿信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阿信肃然道,脸上毫无表情。 漠沧无痕恍然地低了低头看了看,那是阿信眼神停滞的地方。他知道,阿信是在为地图之事请罪。搁下沉重的笔,安然道:“这张图是真的,之前是本宫错怪与你了,你起来!” “阿信罪在未能及时保护殿下,导致差点毁了整个东宫。”阿信道,话中字字见血。 漠沧无痕有些意外,不是因为图纸,竟是因为一桩与他毫无干系的事。但,从他的话中怎么感觉他好像知道些什么,或许是他的正常推测,不管。沉吟片刻后,漠沧无痕道:“去与归,本宫皆是安然无恙,你何罪之有?” “殿下莫要再骗阿信,”阿信自责的神色中忽然泛起一丝笑意,然后对上太子疑惑的眼睛,接着陈述:“阿信在接到寻白饵的命令后,便匆匆奔出了东宫,可就是在这么仓促的情况下,阿信却在殿外的草坪中,拾得了殿下随身携带的太子令牌,” 说着,便从腰间和袖中分别取出了两块令牌,一块是太子赐予他的,一块是太子的随身之物。由于绳结的缠绕,两块令牌静静旋转着。 阿信把视线再次移回太子,太子脸上此刻显然满是惊讶之色,对此,他却一点都不惊讶,而是接着陈诉下去:“阿信斗胆揣度一下殿下此刻的心思,殿下现在可能想说,殿下的令牌是回东宫之后遗失的。可事实胜于雄辩,在阿信从草丛里拾起它时,上面已经满是霜露,摸起来,冷冰冰的,显然它在草坪里待了一天一夜。可想而知,殿下在失了令牌后,处境该有多么艰难!” 阿信跟了太子这么多年,但凡太子微服出行,皆以面罩示人,若是没有太子令牌傍身,恐怕太子在众人眼里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渺小的一位。可太子从小养在深宫之中,他哪里尝过外面的险恶,哪里过得了简衣素食的日子,一天一夜,那该是怎样一个处境! 阿信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把两块令牌一并收在手中,呈到太子面前,吞下满腹心酸:“请殿下责罚!” “令牌是本宫自己丢的,责任在本宫自身,况且,前与后,你皆不知情,本宫不会怪罪与你。”漠沧无痕淡淡道,眼眶变得有几分沉重,似乎陷入了一片沼泽。 事到如今,太子宁愿责怪自己也不愿以对他有任何惩罚,太子真的只是比别人宽宏大量吗? 不,当一个人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推时,只能说明这个人只相信自己了。一个只相信自己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怪罪别人呢?显然,此时的太子不再相信他了。 可是从头至尾,他要求的哪里是太子的责罚,他求的只不过是一个让他听太子说出实情的机会罢了! 阿信将头埋了下去,手中的令牌被他越抓越紧。心中的自嘲越来越多,太子那么聪明,他当真听不出来吗?他只是还是不愿说出口罢了。 话已至此,阿信也没必要再请罪了,慢慢将手臂收回,提着千斤重的双腿从冰凉的地上颤巍巍地起身。余光里,太子早已全神贯注于那张图纸上。 无可奈何,唯有退下。 阿信迈着步子,转身之际,忽然停下,再把目光移了回去,突然问:“殿下行事向来严谨,不但要求别人做事要不留痕迹,也要求自己做事不留痕迹。可是殿下是否认真想过,常伴了十多年的太子令牌,怎么可能会一朝悄无声息地遗落?” 被阿信一时问得语塞,漠沧无痕顿了顿,须臾,淡淡道:“深宫之中斗久了,难免有分心的时候,这其实很正常。” 一个谨言慎行了十八年的人,遗落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说正常?阿信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殿下可以骗自己,但殿下骗不过旁人的眼睛。阿信跟了您这么多年,殿下是什么样的人,阿信看得比谁都清楚。以身试险后,殿下才来怀疑这张地图的真假,而前期只是让阿信做一些初步判定。这一切仅仅是因为殿下要做的事情远胜于任何事,这件事它牵动了您的心,以至于冲破了您平日所有的防线。从您丢令牌开始,就说明殿下已经乱了阵脚。”阿信直言,没有任何犹豫。 说着说着,不定的情绪迎面而上,转身朝太子接着道:“殿下可曾想过,因为这个毫不设防的冲动,您将会招来杀身之祸?您是漠沧风国的太子,您若是因为意外出事了,整个东宫会如何?我皇会如何?整个漠沧又会如何?这些您有想过吗?” “地图,本宫信你,才敢用。至于这件事,本宫自有分寸。阿信只管一如既往做好本宫给你安排的事便好。”面对着阿信的声声质问,漠沧无痕却是一如既往的淡定。 短短几句,阿信便无话可接,太子仍旧信他...... “阿信请求殿下将此事交于阿信来办,”阿信再次跪下,拱手请求,“哪怕让阿信一同相随也好,只要能保证殿下的安全!” “这件事,只能本宫亲力亲为。何况,偌大的东宫还需要你来守着。”漠沧无痕断然否决,垂下眸子打算继续看地图,但见阿信仍旧不肯罢休,欣然将双臂撑在案上,身子前倾,俯瞰着他,“你且放心,你方才讲的那些话本宫记在心里呢,若你还是担心本宫的安危,那你下次便多给本宫备些令牌,可好?” “......”阿信无语,他开始意识到,太子已然在一次次给他台阶下了,若是再冒犯,只会负了太子对自己的期望,索性退了下去,但他知道,这件事还得细细留心。 渐渐,整个东宫开始沉寂在一片夜色之中,一层层灯火逐次地暗了下去,最后只剩太子寝宫的几盏宫灯亮孤零零地亮着。 虽然已经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过了,但不知怎地,他的精神却格外的好。漠沧无痕从怀中掏出了临别之前白饵给他的帕子,借着明亮的灯光,还能看清帕子上满是尘埃。他忽然想起了白饵糊弄囚奴囹圄大门下那群士兵的场景。 “小奴愚蠢,索性想到两马并驱,试想这次可以多运些料回来,这才......” “他见我瘦,平日里老给我偷偷藏五花肉吃......” 想到这里,嘴角不禁划起了一抹弧度。他在这深宫中和朝堂上与各种妖魔鬼怪斡旋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有一天能和一个女子并肩作战,而他与这个女子仅仅相处了一天一夜,可他却觉得与她很是熟悉,他们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 此处有人目不交睫,然而另一处也有人夜不能寐。 夜凉如水,一轮孤月早已爬上天际。然而这一切都与这个小小的密室无关。 紫竹林外,浮光破寺,密室。 “宫中传来消息,五日之后,漠沧皇那个狗贼要在浮屠宫举办太子寿宴。”黎桑非靖背着的身子突然转过来,神色凝重地朝黎桑凤钰和将离道。 此时,他的肩上仍旧披着一件漆黑色的连帽斗篷,上面还沾了些许夜间的露水,整个斗篷湿漉漉的,很显然他刚从外面回来不久。这个密室本就不怎么光亮,暗角那一片片的漆黑与这斗篷相衬,看得让人更加压抑。 听到消息后,最先发话的是黎桑凤钰。“占着我黎桑的地盘办太子寿宴?漠沧皇那个狗贼简直太嚣张了!”黎桑凤钰拍案而起,一对干涸的丹凤眼尤似被火烧着。不过,表面不淡定,心里却没谱。此话一出,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再灰溜溜地坐下。 相比之下,将离却显得格外淡定,等黎桑凤钰发完牢骚,这才开口:“浮屠宫是什么地方?” “浮屠宫是我黎桑最豪华的宫殿,每到夜幕降临,机关一动,便会出现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盛世美景,自先皇开朝以来,很多重大盛宴或者接待异国君主的仪式都会在那里举行。”黎桑非靖说着,沉重的眼皮缓缓压了一下去,声音猝然变得尖利,“那是我黎桑的骄傲!”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唯有密室一角的罅隙,水滴仍旧从容不迫地滴下。无论世事如何急迫,它从来都不曾改变。 黎桑非靖半晌才睁开眼,嘴角暗暗浮动,继续说着:“这几日来,我们想尽各种办法尝试和宫内宫外的可用之人获取联系,虽然愿意顺从的人不多,但也算是小有成就。宫内的消息有人会定期传出来,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可以及时做好准备。眼下,摆在我们眼前的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皇兄打算在太子寿宴动手?”黎桑凤钰忽然抬起了疑惑的眼睛,尝试从黎桑非靖的眼里捕捉些什么,疑惑压不住,又问:“我们的计......” “我们的计划不能再拖下去了!”黎桑非靖横空飞出一句话,抬高的粗狂声音将黎桑凤钰的话瞬间吞噬,“漠沧狗贼诡计多端,如果我们继续这么坐以待毙,只会给他更多喘息的机会,等到他将整个黎桑都占领后,就算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恐怕都无力回天!” “五天。殿下想要在五天内密谋刺杀漠沧皇,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将离将双手抱在胸前很平静地问,脸上没有一丝疑惑或者诧异的表情。 黎桑非靖轻轻将视线转到将离身上,没有很快做出回应,显然被将离不可名状的神色推入了迟疑的境地。 须臾,余光间幽地瞥见将离身旁那张展开的皇宫结构地形图,眉眼一转,才道:“我们有图纸在手,潜入皇宫对我们来说并不是难事,浮屠宫至聚龙城的密道本宫也很熟悉,有这张图在手,我们自然可以进退自如。” “可是......”黎桑凤钰刚垂下的眸子再次抬起,却被黎桑非靖旋即飞出的肃杀的神情逼得再次垂了下去,两个冰冷的手暗自在衣袖里纠缠。 黎桑非靖厉着眼,轻轻将漂浮的步子踱到黎桑凤钰面前:“钰儿不是向来复仇心切吗?如今怎么倒犹豫了?难道,钰儿不想复仇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2章 今夜,北水南来 “我当然想!”黎桑凤钰骤然将手拍在案上,冷寂的眸光里闪过一丝白光,声音硬了起来,“我恨不得现在就将漠沧皇那个狗贼千刀万剐,我要用所有风人的血,来祭奠父皇母后的亡灵......”话至一半,声音渐渐变得哽咽,五指扣得紧紧的。 没有在意黎桑凤钰脸上流出的悲伤之色,黎桑非靖把目光转回将离,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薄薄的木盒,轻轻启封,一道白灿灿的光芒照亮了这个阴暗的密室。 所有人的眼睛皆落于此处,只见木盒里躺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珠,眼珠子般的大小,表层还露着一颗颗细腻的光粒,就好像清晨的露水沾在上面一样,浮在白珠周围的是一层让人神往的霞光,仔细一看,一层中竟藏着七种不同颜色的光层。恍惚之间,整个密室幽地变得神秘起来。 “你接下来的任务便是替本宫将这枚浮光珠亲手交到浮屠宫一位浮光僧手中,此名浮光僧法号,北水南来。剩下的事他自会明白。”黎桑非靖说着便将木盒递到将离眼前,眼神再一次落到浮光珠上时,嘴角勾起了一丝隐秘的笑。 将离不动声色地接过木盒,整个浮光珠在他深邃的瞳孔里飞速旋转,抛开层层浮光,珠子的核心似乎隐隐约约藏着什么。 旖旎的浮光照亮了他整个脸庞,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更加引人入胜。 “啪。”木盒骤然被人盖上,所有浮光渐渐散去。 将离回过神来了,完全没注意到黎桑非靖的眼神已经落在他身上很久。 “这个木盒极其贵重,你可千万要当心!” 善意的声音轻轻传来,这明显是在警告他,不要擅自打开这个盒子。既是如此,他也无其他话可讲,只是默了默眼睛。 见状,黎桑非靖才把眼神收回,轻轻侧过身子往前踱了几步,两手负在身后,眼里似乎早已盘算好了一切,紧接着说道。 “除此之外,本宫还要你做一件事,你之前说过,你一直在寻找一名诱饵,如今,想必已经找到了?”下意识侧着脸,朝将离视了一眼,接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接下来就依你的计划行事,派你的诱饵速速潜入皇宫,等到太子寿宴那天,再命她见机行事。记住,行动前让她服下一粒毒丸,以绝后患。” 说罢,便示意黎桑凤钰取一粒毒丸给将离。谁知,黎桑凤钰却呆立在一旁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见他之前讲过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寻去,最后竟落在了将离脸上。看着她满脸不悲不怒之色,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好走到她眼前,明面提醒:“毒丸。” 被黎桑非靖惊醒过来,黎桑凤钰才似懂非懂地从腰间扯下一个白玉瓶子,忙不迭地将毒丸倒出手心,谁知,毒丸竟意外滚出两颗,她只好动手将多余的放回。 然后再不知所措地视了眼她的皇兄,这才反应过来。随后,便走近将离,将毒丸递到他手边:“给!” 将离好像还沉浸在黎桑非靖的话里,对此,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黎桑凤钰盯了老半天后,他才冷着眼接过毒丸。双唇紧锁,话不多说,拿着东西转身就走。 “喂!你等等,”黎桑凤钰不满地抿了抿唇,握着瓶子跟了上去,大声嘱咐:“本公主也有一件事要你办!” 将离停下脚步,顿了顿,沉住气等她说出下文。 “这次务必要找到上次在囚奴囹圄冒犯本公主的那个人,那个人脸蛋瘦瘦的,眼睛弯弯的,个子和本公主差不多,记住了!” 黎桑凤钰扬起下巴,极其严肃地说道。自上次她从囚奴囹圄回来,她就一直记恨着那个敢把肮脏的笼子盖到她头上的人,所以将离每次出去做任务,她总是习惯性叮嘱一遍。 将离启动了机关,密室的门慢慢打开,耳畔仍旧传来嘀咕声。不以为意,披着一片漆黑,直出了密室。 “若是让本公主再次见到那个死囚,本公主一定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黎桑凤钰忿忿不平地回过身,发现此刻她的皇兄已经开始坐下来淡定地喝茶了。于是,她收起愤怒,怏怏不乐地走到皇兄身边,问:“皇兄为何不按照我们原来的计划行事?我们不等凯旋军了吗?” “眼下整个黎桑遍布着漠沧的狼骑,卫将军带领的凯旋军最迟也要半个月才能赶回秦淮,而我们就藏在敌人最近的地方,总不能就一直这么等着!”黎桑非靖哂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们的情况本就不乐观,还花了重金请了杀手,既然这笔钱花了,就得实现它应有的价值!所以,将离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我问你,太子寿宴,你有几成把握?”黎桑凤钰紧着眉问,她总觉得皇兄话里藏着其他的意思。 黎桑非靖悠悠搁下茶盏,脸上露出淡然之色,显然,这茶口感不错,然后笑着回道:“这得看将离有几成把握了!” “皇兄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打算出手?”黎桑凤钰越来越揣测不出皇兄的意思了,明明还有五天,时间本就匆促,可她的皇兄却还在安安心心地品着茶! “你这话又是何意?”黎桑非靖瞥了眼黎桑凤钰,见她满脸怀疑之色,索性开始玩弄手里的杯子,“本宫不是让将离去送浮光珠了么?到时候,浮屠宫的人自会接应我们。” 皇兄的话倒是提醒了她什么,黎桑凤钰施施然踱了几步,忽然冷笑道:“浮光珠?一个破珠子能有什么用?话说,你怎会有这样的珠子?我可是记得,父皇母后在时,从未给过你什么珠子。” 黎桑非靖并没有直接做出回应,他只是信手提起茶壶,不疾不徐地往茶盏里注水,耳畔茶水激打茶盏的声音甚是好听,就像山涧里的流水潺潺,让人听了整个内心都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黎桑非靖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水面上悄然浮起的两片茶叶,他们在一片漩涡中旋转着,几缕白色的气体翻涌而起。眼前的一幕,颇有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之感。 …… 三伏天,蝉声阵阵连阡陌。 “来人,替本宫去问问这是什么茶。”禅心院中坐着一位白衣少年,少年白衣上那层金黄色的轻纱,罩得白衣上几条金色游龙若隐若现,坠在少年腰间的那块价值连城的金玉,使整个人的身份都显得与众不同。放下茶盏,连忙唤人去打听茶的品种。 那年黎桑皇后病重,十六岁的黎桑非靖出城替母亲烧香祈福,恰逢正午,太阳毒辣,便寻了一处清凉之地,饮清茶,消酷暑。 “这茶唤作念九龙,每日清晨,寺中的僧人都会赶在太阳初升前一刻,到寺外的紫竹林去采集露水,回到寺中,用小火加热露水过滤冬藏的茶叶,达到去涩去垢的效果。通过这种方法泡出来的茶,不但清香扑鼻,还有去热解暑之功效。” 少年扣着茶盏,细细听着耳畔传来晨钟暮鼓般的声音,蓦然回头,只见一位年纪莫约六十的老者出现在他的身后,看起来,是这寺中的一位浮光僧。老者拨了拨手里垂挂着的一串佛珠,深邃的眼眶透着亲切的笑意。 紧接着,老者信步走到少年身边:“殿下,别来无恙呐!”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个安静的小院飘荡着。 少年多番打量,仍是不解,这个人,他从不认识。“你是何人?本宫与你素不相识,你这又是何意?” “老衲法号,北水南来,”老者开始坐下,在他眼里,那些繁琐的礼仪已然不重要了,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旧相识,“殿下不认识老衲,但老衲却认识殿下。” 被老者丝毫不避讳的举动一惊,少年有些不悦,念及老者是僧人,便不再追究,而是笑着反问道:“整个秦淮谁人不识本宫?” “这世上的认识,分很多种,有些人认识,却并非真认识,有些人不认识,冥冥之中却早已认识,缘来缘去,缘去缘来,真正的认识和一个“缘”字,息息相关。” 见太子满脸困顿之色,老者笑着继续讲下去:“八年前,蚍蜉山下,有位八岁的少年,从官兵手下救了一行披枷带锁的南来僧。我佛慈悲,老衲足足等了八年,今日终是与那少年重逢。” “你说的那个八岁的少年,不正是本宫么?”老者几句话就唤醒了少年前尘的记忆,少年虽不记得那些南来僧的面貌,但这件事却还有一些印象。“那日本宫出城狩猎,偶然遇见那行南来僧惨遭官兵驱赶,本宫的母后一心念佛,时常教导本宫,要有一颗慈悲心,本宫就信手救了他们。少年淡淡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当年老衲携几个弟子,从南靖千里迢迢来到黎桑一心宣扬佛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的就是让两地的佛法,共融共通。殿下可知,殿下这信手一救,救得不止是一行人的性命,更是佛法的生存!”老者激动却不失平静地说道。 少年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大师言重了,本宫并没有你说的那么高尚。” 良久,少年见老者不语,只是一边捋着一撮胡子一边笑眯眯地盯着自己,颇是不解,无奈起身作别:“本宫还有政务在身,就此作别!”说罢,唤来随从引路。 “殿下,”老者起身,引手道:“殿下是与佛有缘之人,能与殿下重逢,皆源于佛祖冥冥之中的指引。老衲不胜感激,有一物要赠与殿下。” 少年虽不解老者说的话,但老者竟要相赠一物,想必定是佛家之物,若是取回献与母后,定能讨得母亲欢心,索性停了脚步,转身欣然道:“哦?大师有何物要赠?” 只见老者缓缓从身后取出一只薄薄的木盒,少年迫不及待接过木盒,轻轻打开,一颗白色的佛珠映入眼帘。少年颇是惊讶,旋即取出佛珠,仰着头将佛珠置于阳光底下细细观赏。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少年干净的脸上,加之佛珠散发的光芒,少年瞬间被笼罩在一片霞光之中。 “这佛珠这般炫丽,它叫什么名字?”少年惊奇地问,一只眼睛被阳光照得睁不开。 “此珠唤作浮光珠。”老者回答道,然后笑着提醒:“殿下不妨尝试将之轻轻转动。” 少年兴趣斐然地听从了老者的建议,小心拨动着这颗神奇的浮光珠。阳光把浮光珠照得越来越亮,亮到能慢慢看清珠子的内核,忽然,少年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呼:“本宫看到了!里面好像有一个字。” 老者淡定地点着头,意味深长地问:“殿下在这颗白色的浮光珠下,看到了什么字呢?” “王!是一个王字!” 白字下面一个王......是皇! 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突然沸腾,呼啸着涌入狂跳的心脏。少年蓦然地眯起了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僧人。 老者微微一笑,捋着胡子点着头。旁边的随从不知所然地看着二人于院中对视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3章 亡奴囹圄 “皇兄,皇兄!你说话呀!” 黎桑非靖拾起茶盏,不疾不徐地饮下,眼中若有所思。 玉羊落,金乌起。 辽阔的苍穹下,偌大的聚龙城宛如一只野兽,早早在薄薄的晨雾中苏醒,等到万丈光芒从天而散,这只野兽开始变得躁动不已。 亡奴囹圄外,一行士兵整齐地移动着。漠沧无痕换了士兵的服饰已经混在一排士兵队伍里,慢慢接近亡奴囹圄。 在身后不算太远的地方,朱红色的宫门外传来怒斥和鞭打声,光听声音便能想象得出皮开肉绽的样子。声音仍在继续,一些士兵不用看就知道,又有人被抓进来了,但他们还是忍不住要回头瞧瞧,就是想听听这声音,闻闻这诱人的血腥味,那会让他们感觉自己生在漠沧风国作为一名风人特别的骄傲。 只有漠沧无痕的注意力,是放在了亡奴囹圄的入口。如他所料的那样,亡奴囹圄的戒备外松内紧,极为森严,明暗哨密布,就算一只鸟也飞不进来,但应该没有鸟会愿意飞进来。 漠沧无忌主要负责朱雀街外面即秦淮河畔一带的管理,他的主力自然离聚龙城远远的,但他在聚龙城安插的眼线仍旧不少。想要躲过漠沧无忌的那些眼睛,只能换上士兵的服饰,再混入亡奴囹圄。虽然有图纸在手,但亡奴囹圄的实际环境漠沧无痕却一无所知。 一声叹息从漠沧无痕口中滑出,他在之前查过,负责看守亡奴囹圄的主管是漠沧斯巴甲将军麾下的人,而漠沧斯巴甲将军早就是漠沧无忌的势力了,此行若是直接去找斯巴甲的人调档案问人,定会留下可疑的痕迹,漠沧无忌总有一天会也会在这上面做文章。 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单枪匹马了,没有任何人做参谋,没有人做后援,没有人打掩护,甚至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陪伴他的唯有怀中的那块太子令牌。 漠沧无痕扶了扶腰间的刀,紧紧地跟上。 他又看了一眼周身,那个被打得鲜血淋漓的仇人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半眯的眼睛一直往一个地方垂着,嘴角还流着一抹抹血丝,最后整个人被拖进了亡奴囹圄。 亡奴囹圄位于聚龙城的最北端,由于整个囹圄每天死亡的人太多,血腥味和各种腐臭味太重,加之囹圄中环境极其恶劣,每天滋生的细菌数不胜数,所以这座囹圄被修建在地下,简而言之,即为地牢。整个地牢也因此极其封闭,旁人所见,只是一个地势极低的入口。 漠沧无痕入了囹圄后,避开所有士兵的巡逻,趁着行至七弯八绕的拐口的时机,掩着漆黑,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退伍中抽出,径直向东,穿过一片铁牢,来到一处易于躲藏的暗角。暗角上有一尊漆黑的小佛像,小佛像上面立着一根明晃晃的烛火,显然,这个小佛像是用来照明的。 按照他脑子里那张地图的指示,这尊小佛像应该藏着机关,只要轻轻转动它,暗角处将会出现一个暗门。漠沧无痕顾上其他顾虑,立刻转动了小佛像,一个裂缝忽然凿地而开。于是,他旋即伏在地上,跳入了暗门。 一入暗门,转眼便是一个狭窄的密道,密道的墙上左右各陈列了几尊小佛像,虽然有光,但整个密道仍旧不怎么亮。漠沧无痕小心地摸着有些湿漉的墙壁往前踱了几步,耳边每隔几十秒就会有水滴声,应该是地牢上地缝开裂,水从缝隙慢慢渗下密室的。 顾不上多想,沿着墙壁往前摸索前行。在即将到达密室尽头时,他蹲下身子,在最后一尊小佛像的身后摸到一个凸状物,轻轻一按,密室尽头的墙壁忽然拔地而起,眼前是另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再轻轻一按,入口边传来一阵短暂的撕裂声。 这是他离开东宫时,石蹇告诉他的技巧。 石蹇的恩师张通士说过,每年都有一些不怕死的人来劫狱,所以就设置了一些密道,方便把敌人逼入这些密道,让他们有去无回,而且这密道里还有机关,进来的人稍不留神便会触动机关,最后自取灭亡。 这些机关的另一大作用便是防止有些人误入密室,扰乱地牢秩序,而这些机关便可以让他们知难而退,甚至可以将他们逼死。 按下凸状物后,那些机关便不攻自破,漠沧无痕自然不会因此涉险。 此时,漠沧无痕悬着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他记得,沿着这个入口的通道一直走到尽头,再启动开关,就会进入一个记载所有死囚信息的档案室。想到这里,漠沧无痕不禁加快了脚步,沿着下一个通道长驱直入。身后传来一阵掉落声,石门已经阖上,和整个密室的墙壁浑然一体,完全看不出这里会有个门。 走到密道尽头后,漠沧无痕再次寻到最后一尊小佛像后的凸状物,轻轻一按,头顶的石壁悄然分开。漠沧无痕旋即从这个空口爬了上去,简单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循着微光仔细朝前方看去。 他发现在这个出口上面是一块宽敞的空地,空地上空顶端雕刻着许多面目狰狞的石像,他们有的青面獠牙,张开着血盆大口,有的狡黠一笑,手里握着巨大的斧头,有的肥头大耳,却是盲眼断臂,完全不知是因腐朽而致,还是被人故意设计成这样。总之,让人看了心生恐惧,宛如末日降临。 漠沧无痕怔怔地将视线挣脱出来,目光落到前方,前方好像是一条左右走向的通道,通道被门顶的几支火炬照得有几分明亮,能依稀看清地砖的纹路。 那张地图忽然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他记得,循着刚才的密道出来,这里明明就是个档案房,他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只笔把刚才的路线勾了一遍,笔触到了尽头就是一个档案房的标识,这个如假包换的标识被重重圈了又圈。可眼前却空荡荡的,完全找不到任何关于档案房的陈设。 这怎么可能! 此时,在火炬的光芒边缘处,似乎出现了几个人影。漠沧无痕心头一惊,回头发现上来的出口已经闭合,前方空空如也,毫无合适的遮蔽之物,如今之计唯有趁着人还没有出现,抢在前头,赶紧从通道上离开,再寻找下一个出口。 漠沧无痕拔地而起,轻手轻脚摸了过去。余光里,影像越来越大,他的鼻子里忽然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 漠沧无痕把呼吸压抑住,沿着墙壁冲到通道上,没有再视身后一眼,而是压着头往前方奔去。谁料,抬眸之际,迎面撞见两个正在谈笑风生的士兵。 士兵一边走一边相视而谈,目光同时转到前方,差点呆滞。 漠沧无痕心中狂跳,猛地转身想要反向而逃,可是另一头的士兵早就盯上了他,眼中满是疑惑。这么说,眼下是退无可退,藏无可藏,除非就地生缝! “你谁啊?哪个班房的?腰牌呢?”后面的士兵质问,声音空灵,仿佛来自地狱。 可是哪有什么腰牌,起初只是想着借一身士兵混入地牢,剩下的自有图纸庇佑,一切皆可顺风顺水,即便被人发现也能就地寻到机关,再从密道溜之大吉。 但,这个庇佑在上一秒已经化作了一个阴险的刽子手,一步步将他逼入困境,逃无可逃。 他唯一能拿出来的就只有一块太子令牌,如果此刻就出示太子令牌,那么身份即刻就会曝光,要想继续秘密调查他要找的那个人的下落从此难上加难。 但如果不出示呢? 亡奴囹圄另一处,同样是状况连连,困境层出不穷。 “你以男子身份混入囚奴囹圄究竟想干什么!快说!”审犯官再三逼问堂下的女囚却频频无果,连连拍案势必要撬开她的嘴,逼出她口中的信息。 白饵跪在地上,松散的青丝垂在眼前,干枯的双唇始终没有打开过,她视了眼周身,几个风人正朝她怒目而视,高高在上的审犯官两道粗眉紧紧交织在一起,恐怕此刻他早已问得口干舌燥、身心俱疲。 对此,除了挤出一抹无奈的笑,白饵可真不知还能干点什么。从昨天晚上被关进这里开始,每隔几个时辰她就被拖到这块地皮,被相同的人问着相同的问题,更有趣的事,那几个风人连走位都没有变过。 审犯官咽了口气,忽然像看疯子一样看着白饵,作势一指:“你说不说!” 白饵不禁打了个冷颤,不过可不是被审犯官吓倒所致,是因为这个地方太冷了,远不比囚奴囹圄来得暖和。 罢了,罢了,大家都不容易,还是不要彼此为难好了,吃力滑了滑喉头,起到润色作用,然后无力地浮起眼睛,终于开了口:“大人,我太困了,让我回去睡一会再过来回话,说不定待会我就想起来要说些什么了。” “上一回你说你要解手,上上回你说你头晕。这一回,这一回,本官审了一夜,也累了,暂且再放你回去。下一回你要是再给本官耍花样,本官定要让你尝尝这里的厉害!”审犯官晃了晃手指警告道。听到睡觉,两个眼皮已经不由自主地打架了,索性挥手示意两旁人将白饵拖回去。 白饵知趣地提起两只被链子铐住的手,等待着有人来拖她,不,等待着有人来搀扶她起来。其实这一来二去,这亡奴囹圄的套路她也差不多摸清了,反正她是暂时死不了的,因为之前隔壁房的一个囚犯跟她说,漠沧皇下令要把这里的囚奴都暂时留着,等到这个月月底再一起杀掉,说是要用仇人的血来开光,好像跟什么典礼有关。 置于审犯官每日殷勤地提犯人来这审问,无非是为了应付应付上司,因为上头有时候会来询问这里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如今看来,这审犯官一职,虽难做,却也是最轻松的一个职位。 白饵拉回思绪,半走半拖地飘在空中,悠哉悠哉地出了大堂。拖着她两个手的是两个精壮的风人,从力道上看,这两个风人平时应该偷吃了不少囹圄里的饭菜,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自己本身就轻,而且这么多天她也没怎么吃过一顿饱饭,这身子就更轻了。 想想就无奈,白饵抬起头,晃开了遮眼的几缕发丝,发现只要再拐三个弯就该到牢房了。虽然这里一片阴暗,景致也都差不多,无非是一条条冰冷的通道、一排排沉闷的铁牢和偶尔点缀在一旁的风人,但是来来回回几趟,她还是有一点方向意识的。 忽然,隐隐约约有打斗声传来。 白饵在心里默数着拐口数,一拐,二拐......四拐,不对,好像数漏了一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4章 密室逃亡 等到再拐过一道路口时,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白饵抬头望了过去。两个风人好像也很好奇对面发生了什么事,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于是,三个人秉着看热闹的心停在了拐口处。 “抓住他!” 听到命令后,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势必要擒住这个突然闯进来的细作。不料,漠沧无痕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冲在最前头的风人吓得扑倒在地,差点自个儿撞在刀尖上。 紧随其后的风人吓得顿了顿脚,左右看看同伴,眼神一点,齐冲过去。很快,漠沧无痕的刀就被踢翻在地。面对着迎面扑来的擒拿手,漠沧无痕稳住重心,低头一躲,虽然躲过了这一手,但头上的帽子却被意外扯落,同时也带下了几缕发丝。 不知是谁重重勾了一脚,漠沧无痕防不胜防地倒落在地,瞬间惹上了满地的污痕。 “李愚小心!” 身边的两个风人还未做出什么反应,白饵已经冲入了混乱的打斗中。她并未直接扶起李愚,而是借着手链这个现有的武器开始与前方的敌人厮杀。 双手带动着着整个铁链在空中挥舞,每挥动一下好像就要锁住一条人命。白饵哪会什么功夫,只是借着常年来的舞蹈功底摆出吃人的气势。 几个士兵被她这么一弄,还真有点胆颤,一时间竟怔住了。白饵伺机拉起李愚,将他护在自己身后,但两个眼睛全程都注视着周身的一举一动。 这几个士兵可从没跟这么疯狂的女子对战过,那滔天的势气,那狰狞的怒眼,在黑暗中犹如凶兽一般,让人不得不心生胆怯。可总有人不服气,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还会怕一个拈绣花针的姑娘不成?忽然,一个士兵凭空砸出一个拳头朝白饵飞去。 白饵眼睛一厉,下意识地甩出手链,粗粝的手链从空中划出一道美妙的弧度,并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正好将敌人的脑袋套住。白饵见状嘴角一勾,两个拳头握得紧紧的,然后顺势一拉,敌人挨不过索命的疼痛凄然栽倒在地。 或许连白饵自己都没想到,她的力气居然比以前大了许多,看来囚奴囹圄的活也不是白干的。果然和母亲说的一样,这世上的事情,总是祸福相依。 双手猛地收回,再重新做好防御的准备,整个过程也才两秒。白饵因此信心倍增,但眼睛里的警觉度也一升再升。 漠沧无痕伺机捡起了地上的刀,后脊与白饵贴得紧紧的,这种感觉就像那夜二人背靠着休憩,但此时大家的神经明显要紧张很多。 老虎不发威,怕要被当作病猫。几个士兵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戏耍了一番,心中压抑的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个个猝然抽出腰间的刀,誓死要往二人身上砍去。 冷寂的空气中忽然杀气撩人,漠沧无痕很快就嗅到了危机的味道,于是先发制人,拔刀而出,生猛地挡下了朝白饵横空劈去的刀,旋即将刀柄抓得更紧。 见到这个架势,周围的士兵如梦初醒,纷纷上前擒拿二人。 寡不敌众,敌强我弱,二人很快就被死亡的气息包围。 “啊!” 骤然间,一声嘶喊声破空而出。不知是哪里飞来的刀在白饵手臂上轻轻划了一下。白饵顷刻间失了重心,瘫倒在地。 “白饵!”漠沧无痕咬牙不再抵抗,而是顷刻间弃了刀,转身跪在地上抱住了白饵。正当所有的士兵还想再次进攻时,他悄然摸到了怀中的令牌...... 忽然,一双犹如刀刃的双脚踩着一双双肩膀凌空飞来,紧接着就是利刃坠地的声音,几个士兵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旋即就被一双手劈倒在地。 “快!拉着我的手。”白饵恍了恍神,嘴角忽然浮出一丝感动的笑。 抱紧我,我要跳了!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竟再次出现。 白饵旋即被将离拉起,整个人在空中踉跄了一下,最后被漠沧无痕扶住。 将离一次次挡开飞来的利刃,将身后的二人护得死死的。 士兵们见状纷纷从四面八方将三人围得水泄不通,心里想着觉对不能让这三个人逃掉。 三个人亦贴着背各自守住一方势力,眼里是万分小心。 “你怎么来了?” “来救你。” “你可有办法出去?” “当然!” “那就好!” “抓紧我的手!” “好!李愚抓紧了!” “嗯!” “待会我数三个数。” “好!” “三,” “二,” “一。” 察觉到三个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几个士兵变得更加警觉,手里的刀快要抓出汗来,忽然,有一个体型稍胖的士兵趁着还没有开打,偷偷扶了扶额,试图擦去额头蹦出来的一滴大汗。 就是现在!将离两眼一眯,嘴角勾笑,一只脚忽然悬空一扫,胖士兵登时栽倒在地,两眼被踢得翻白,脸上满是无辜的表情。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不知道是谁从他身上踩了一脚,有个身影从他脸上一跃而过。 紧接着,又是一个飞跃,什么!还来?胖士兵似乎彻彻底底地变成了一块踏脚石,被人接二连三地踩着,满腹的心酸一时间就像一个被架着酒缸的大漏斗,怎么漏都漏不完,他只不过是一个新来的,他只不过是想擦个汗,凭什么这么对他! “噗!”一滴老泪飙了出来...... 一步两步逃命步,步步惊心。一声两声追喊声,声声入耳。漠沧无痕跟不上两个人的神速,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几近要摔在地上,幸得白饵五指一紧,猛地一拉,活生生被拽了起来,还没稳住重心,两只脚又飞了...... 三个人紧张的心跳声紧紧相连,跌宕起伏,那就像一包包炸药,随时都有可能被意外点燃。 脚下那狭长的通道竟成了轮回转世的通天之路,余光里,一排排漆黑的铁牢疏忽而过,后面嘶喊的士兵就像一个个面目狰狞的牛鬼蛇神,被三个人一寸寸甩在身后。 沿途铁牢里关着的披头散发的囚犯听到声音,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搭在铁栏上争相观看,有的睁着一双发光的眼睛竟忍不住拍手称快,连声:“好!好!”几近破音。 有的受了感染,一时间心血来潮,一边发疯似地拍打着栏杆一边撕扯着嗓子:“快!快啊——”口腔中的液体丝丝可见...... 有些追赶的士兵见此,瞬间陷入了两难的抉择,到底是先扼住这群疯子?还是先追逃犯?烦!来不及纠结,跟着大部队一拥而上再说! 狱中密不透风,但白饵满头青丝早已在空中极尽妖娆,有的时不时飞到她额前,故意和她开玩笑遮挡她的视线,有的直接飞到漠沧无痕的脸上,似乎也要趁着这个机会,戏耍戏耍这个当朝太子。白饵可管不了他们,在这搏命的时刻,只有一双脚才是最重要的。 一眨眼,三个亡命徒似乎迎来了希望的曙光,终于要到这条路的拐口了!乌漆嘛黑的长路尽头一时间在三人眼中闪烁着跃动的光芒。所有人都知道,拐过它,定会迎来下一个出口,拐过它,就能把那群烦人的士兵甩的远远的,拐过它,说不定还能伺机喘口气。谁料...... 三个人满怀着喜悦刹住双脚,顺势一拐,扑面而来的杀气登时僵住了三人苍白的脸。一群由数十个风人堆砌而成的大山死死地挡住了三人的去路,如豺狼,似虎豹,硬闯者死,智取者亡。 被这个天杀的玩笑玩得心累,三个人顾不上那么多,只是各自松了手,停了步子,抚着胸口努力喘着气,一个个枯竭的喉咙似乎要烧起来。 迟疑之际,后方的敌人已经赶到。白饵撑着小腹弯着腰,听到七七八八的脚步声后,挤出一点力气瞧了瞧四周,小小拐角真稀奇,前有狼,后有虎,进一步翻江倒海,退一步地动山摇,既然进不得,退不得,倒不如喘口气再说...... 将离见势,舒了舒筋骨,活了活血液,长眉一紧,今日他要学那盘古,开天辟地,他要作那愚公,拔地推山,他要仿那嬴政,伏尸百万! “别,保命要紧。”忍一寸,浪静风平,退一尺,天空海阔。白饵出手拉住了将离那硬得像铁一般的胳膊,暗暗道。 “还想往哪里逃?”斯巴甲将军麾下第三十二团团长破西风从人群里气势汹汹地走出来,手里持着一方高过头顶的长戟,乌黑的唇勾了几下后,紧了紧手里的长戟,然后作势在地上轻轻一顿,差点没在地砖上凿出个窟窿来。 白饵眼尖,暗自扫了扫他满身白灿灿的铠甲,眼神一定,臆测此人定不好惹,她和李愚皆不会武功,就算拼了命也顶多能拉两个风人来陪葬,将离就算有三头六臂的本事,他也难免会因为自己吃亏,若是硬来,三个人很可能会落个就地处决的结局,索性理了理搭在胸前的长发,轻轻走到破西风身边,压了压唇,欲说还休。 “逃?奴家哪里敢逃,只不过方才急着登东,才一路跑了过来,没想到竟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哎,真是羞煞奴家了。” 看着白饵急得跺脚的样子,几个士兵忍俊不禁,最后炸出一片笑声。 “带着两个男囚去登东,你可真会玩!”破西风又不瞎,从三个人的装束上看,方才到底是什么一个情况,他哪里会不知晓,这种鬼魅伎俩,他可是见多了,不过像白饵这么恬不知耻的还是头一回见。实难想象,刚才还是威风堂堂的一个女子,一转眼竟化作了跳梁小丑,还真是有点意思。 见白饵尬得无话可接,将离朝众人挑了挑眉,两手支腰无所畏惧道:“听说这里的宝地极为宽敞,我俩就来这逛逛,方才情急,也赶着登东,不行吗?”说着,便将一只手搭到李愚肩上,作势一靠。 破西风轻蔑地笑了一声,成全:“好!亡奴囹圄中,来者皆是客,来人,即刻送三位贵客去登东!” 既然他们要闹就任他们闹,反正漠沧君主正愁没有足够的仇人血为庆国大典开光,这回不费一兵一卒又白白填了俩,还是两个男囚,阳气旺,更有利于开光!果然,入了亡奴囹圄的人都要疯魔,这三个人,还没熬到最后几天,显然已经疯魔了,呵!破西风越想越觉得可笑,无奈摇了摇头,挥手撤了兵。 疯罢,三人认真舒了一口气,抬头,不禁面面相觑,心道:相遇与重逢,竟是以这种玩命的方式,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5章 拙劣演技 日中,金乌笑。亡奴囹圄中,却是无昼无夜。 三个人被关进了一个小角落,那里虽偏僻,但偶尔能看见头顶上几缕金色的阳光从罅隙里折射下来。 白饵的正对面关着的是李愚,李愚旁边关着的是将离,等为李愚和将离锁上铐链的风人走后,李愚和将离齐齐将双手搭到铁栏上,隔着六尺的距离,朝白饵望去,牢房中十分阴暗,周遭的景致悉数模糊不清,除了能够看清黑得发亮的铁栏,其他的格局只能全凭自我的感知去想象。 幸得小角落射下来的几缕阳光,三个人各自的方寸之地倒也有几分光亮,彼此拉近距离细看,对方的整个轮廓依旧清晰可辨。 “白饵你的伤势如何?”透过两重铁栏的缝隙,李愚努力尝试去探索白饵左臂上那道伤痕,白色的囚服将一道血痕映衬得格外清晰。他想问的话似乎已经藏了很久。 白饵灿了灿眸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然后暗自将臂膀藏到身后,笑着道:“李愚,我没事,你放心!”等她反应过来时,手臂上的伤痛早已连着心脉,伴着心跳的频率,丝丝作响。 李愚紧了紧铁栏,那道伤痕已经在他脑海里触目惊心。如今再回想起方才的某些瞬间,心跳忽然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白饵!你受伤了?你怎么不早说?”将离尽最大极限挨近李愚的铁牢,侧着脸斜视着白饵大声喊道。 “一点点小伤而已,”白饵也挨近铁牢的最左端的角落,朝将低声回道,又仔细查看着他们身上是否有明显的血迹,“倒是你们,你们可有受伤?”声音明显抬高。 “白饵,接着!”一瓶药已从将离怀中掏出,将离两眼一眯,在眼前凭空画出两点一线,信手一扔。 被将离急促的声音镇住,还没反应过来,好像有一条白线正直直飞入了她的眼睛。回过神,垂眸,一瓶药已经安稳地落在了手心。 “物归原主!你好好留着!”将离笑着道。 被将离一时间说蒙了,白饵忙不迭举起手中的药瓶,细细观察,竟是那夜将离临走前她塞给他的那瓶!封口还是紧的,很显然他压根就没有用过。旋即放下药瓶,生气问:“你为何不用?” “你太小瞧我了,我哪会让敌人有机可乘?何况,小小的伤根本奈何不了我!”将离云淡风轻道,语气里满是自信和无惧。 看着将离说着说着便不自觉将两手置于胸前的样子,白饵紧着眉将手落到铁栏上,大声叮咛:“将离,你不要总是那么自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永远想象不到,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他们的心思有多么歹毒,大敌当前时,虽然我们只能相信自己,但如果因为太过相信自己而失去了冷静的头脑,这种自信,对你来说终究是有害无益!” “白饵!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说着说着,竟说出了生离死别的味道。 不过那一刻,将离觉得内心暖暖的,那是一种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体会到过的感觉,因为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有人会和他说这样的话。虽然这些话,他可能比白饵理解得还要清楚,还要明白,但他还是很想听白饵说,一遍遍地说。 将离缓过神,余光里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又朝白饵大声喊:“白饵!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位小兄弟呢!” 白饵刚想开口介绍,将离倒是先急起来了,“他叫李愚!他是我在囚奴囹圄的时候认识的,他和我一样,也在找人。”白饵笑着朝将离解释道,再把视线移到李愚身上,“李愚,你旁边的那个人叫将离,我俩很早就认识了。” 每次见李愚,他都是一副落魄的样子,虽不知这次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还能再次见到他,白饵心里格外开心。 “小兄弟,既然你是白饵的朋友,那也就是我将离的朋友,你放心,有我在,他们不敢欺负你。”将离朝李愚笑着说道,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时时刻刻都可能会面临着死亡,所以这些年,他从未交过什么朋友,他冷血的性子也不允许他交任何朋友。与白饵相识后,白饵是愿意主动走进他世界的那个人,也是愿意豁出性命去救自己的人,所有的人间温暖,皆由她在他的方寸之地再次点燃,所有的离愁别恨,皆因她而让他为之动容。 或许,在李愚保护白饵的某一瞬间,他已经认定,在某个层面上,李愚和他应该属于同一种人。 刚从方才经历的那些画面里慢慢走出来的李愚,笑着朝将离点了点头,他的眼睛里蒸腾出了一片霞光。他发现,眼前的将离和他的二哥特别像。 年少无知的那段时光里,整个漠沧皇室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唯独漠沧无忌和他们不同,他的大哥漠沧无忌总是想着法子捉弄他、取笑他,甚至还想着陷害他。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后面总会出现二哥的声音,“漠沧无忌,你若是敢欺负四弟,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可漠沧无忌总是那么狂妄不羁,作为大哥,他的架子永远摆得要比任何人都大,在漠沧无忌眼里,他这个太子和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记得有一次,漠沧无忌因为自己受了父皇的责骂,漠沧无忌便将自己骗到皇宫一处隐秘的假山后面,用麻袋套住了他整个身子,他所遭受的是被好几个皇子一顿顿恶狠狠的拳打脚踢。 最后,还是他的二哥出奇地找到了那里,并从漠沧无忌的手里救下了自己。等他再次看见他的二哥时,他的二哥早已弄得狼狈不堪,白净的脸庞也沾满了一片污泥。 “他们一次次那样打你、害你,你为什么不还手?”二哥抱着他气愤地问。 “他们这样做都是因为,我是太子,这是我欠他们的。”为什么不还手,这个问题他早就有自己的答案。 “我的傻四弟,你生来就是太子,有什么好亏欠的,你若是再这么纵容他们,他们迟早会把你害死的!” 看着二哥满脸的担忧之色,他低下头,慢慢陷入了沉默。“......” “四弟,你放心,从今以后,有二哥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他们若还敢再害你,我就拿刀,一个个捅死他们!”二哥信誓旦旦道。 他急着捂住了二哥的嘴,担心道:“不要,他们是你的亲兄弟。” “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二哥冷冷道。 “二哥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护着四弟吗?” “我的傻四弟,我当然会一直护着你,因为,这辈子,除了我阿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二哥认真地对他说道。 他点点头,笑着看着二哥。然后,二哥就背着他去温泉山玩。 儿时的回忆总是在不经意间在脑海中翻涌,相同的话如今再次出现在他的耳边,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很幸运,他感激能遇见将离,遇见白饵,他们陪他经历了他生命里从未经历过的事,他忽然在想,这一切的际遇,是不是那个人的指引? “你,出来!” 忽然,过道上来了两个风人,他们指着将离,准备将他带出去。 白饵眸光一转,急忙朝将离道:“将离,老办法!别硬来!” 将离拖着脚链正走要走出铁牢,听到白饵的声音,沉吟了片刻后,不禁笑着回头:“好!我懂。” 看着将离被风人一步步带出了铁牢,李愚抓着铁栏皱着眉问:“他们要把将离带去哪?” “放心,他暂时不会有事的,每隔几个时辰,审犯官就会随机找一个犯人带出去审问,只要不硬来,过不了多久,审犯官就会放人回来。” 白饵解释完,看见将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野里,才把目光转回李愚身上,认真一看,他身上的士兵装扮引起了她的注意,“你是偷偷混进来的吗?” 见李愚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又问:“还是在找那个人吗?” “嗯!”李愚再次点了头,怕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提起那个人,他知道,他的线索和希望再一次断了,那张地图终究是假的,他再也不能依靠那张地图了,他本以为有了地图,终有一天,他可以找到那个人,但是,那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渺茫了。 无奈地垂了垂眸,又朝白饵问:“你怎么会被关进这里?昨天在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看着白饵身上的那件囚服,他知道,情况应该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被李愚盯得迟疑,白饵恍然抬起头,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李愚在认识她之前,她一直穿的都是男装,可,可是,当李愚再次见到自己时,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什么,在他脸上更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 白饵眸色忽然暗了下去,半晌才尴尬地问:“你,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我,我是一个女子?” 听她这么一提,李愚也才反应过来,他咬了咬下唇,眉头一紧,思虑了片刻,突然佯装大惊:“你是女的?天啊!你居然是一个女子?不可思议......” “李愚!你的演技好烂啊,真的好烂啊!”白饵皱着眉忿忿道,然后把通红的脸撇开,此时的她,恨不得在地上凿个洞,把自己埋了。 说他演技烂,其实分明是自己演技烂,将离识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听过自己的声音,王福那个小人识破自己的身份,是因为他是小人,可李愚识破,那就没任何道理了,只能说明,她的演技真的越来越烂了。如今再想想刚才在破西风面前的拙劣表演,简直是无地自容......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比较笨,脑子不好使,反应能力也是格外弱,这回要不是你提醒我,我可能要睡一觉才能反应过来,哎……”李愚闷闷一笑,扶了扶额,低着头淡淡道。见她不语了,才偷偷抬起头,话题一转:“你快告诉我,昨天你掩护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6章 三生有幸 李愚一遍遍地问,白饵也就不得不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昨天发生的一幕幕,她可能这辈子都忘不掉,不过,一切都过去了,她还活着,如今,还能再与良人相聚,也算是因祸得福。 舒了一口气,朝李愚云淡风轻道:“我被王福害了,他识破了我的身份,将我逼得无路可走,最后我死里逃生,被关进了亡奴囹圄。”其实她想说,是因为他之前提醒过她不杀仇人令的事,她才得以死里逃生。 但,话到口中,她却说不出口。 李愚登时大惊失色,他千算万算,却从未想到,白饵是因为救自己才发生意外。 看到李愚脸上的自责神情,白饵抓着铁栏,试图凑得更近些:“你别自责,一切都是风人的错,是风人害的!若不是他们,我们的亲人就不会离开、就不会走散!” 白饵努力安慰着,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李愚有任何负罪感,从她想帮他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畏惧意外,不畏惧死亡。 呵,可笑的是,她那股子不怕死的劲,竟是拜风人所赐,竟是得益于风人! 可是她不知道,她眼里所认为的安慰,对李愚来说,却是一块块千金石,这些千金石正一寸寸将他的心湖填满,每一朵因此生出的涟漪,都一个响亮的名字,叫罪孽。 “你就放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白饵笑着补充道。 在白饵的感染下,李愚开始和她一同坐了下来,隔着一道道铁栏,二人聊了很多很多,直到罅隙里的阳光慢慢转换了角度。 “白饵,你说,一个人真的会变吗?”李愚靠在铁栏上忽然问。 “那得看那个人的初心有没有改变,如果他的初心变了,那他就是真的变了。”倚在铁栏一角的白饵朝李愚看了看,她发现,他的神色似乎有几分沉重,她有点好奇,李愚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我有一个哥哥,他从小就待我很好,可是有一天,他变了,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李愚淡淡道。 白饵好奇:“他如何变了?” “有一段时间,他对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好,好到,好到甚至超越了兄弟的感情。”李愚说着,慢慢回想起和二哥最后一次下棋的场景。 “在乎的越多,就越害怕失去。可能,他害怕他会失去你!”白饵道。 回忆往后推,画面再一次定格在风尘府门前,李愚失意道:“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愿再见我,他开始将我拒之门外。” “既然他曾经那么在乎你,没有道理会突然避而不见。我想,在你和你哥哥之间,一定存在着什么误会,你们互相曲解了对方的意思,必然觉得彼此都不再记得对方心里的初衷,如果是这样,无论平时你们有多么相信对方,在此刻,都是无济于事,因为总有一方会因这个误会而迷失自我,最后越陷越深。” “与其让事情恶化,倒不如换一种方式,把事情说开,一回不成,两回,两回不成,那就三回,总有那么一瞬,他会想明白的。”白饵道。 见李愚不作声了,白饵接着道:“可能,我比你要幸运,我的哥哥是看守聚龙城城门的侍卫,他在天子脚下当差,英勇无比,以一当十,他一直都待我很好,从小到大,无论是谁欺负我,他总会冲出来保护我。后来,我作了歌女,每天他当差结束后,都会早早去水榭歌台接我回家,即使在哥哥成家立业后,他仍旧会时刻挂念着家里的弟弟妹妹。” “你知道吗?他的梦想是当一名大将军,他说过,等他当了大将军,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白家,他还说,他要把我从水榭歌台赎回,他......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哥哥,” 说着,好像有沙子飘进了她眼里,白饵不禁扬起头,努力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咬着唇,继续说:“他没事总喜欢去看看秦淮的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以及秦淮的一草一木,他说每天看着这些熟悉的景致就觉得内心特别踏实,他也说不清,反正只觉得心里热乎。” “后来,我才明白,那里是生他养他的地方,那里是他的故乡,只有那里熟悉的景致、熟悉的人都好好的,他才活得踏实、活得放心。可惜......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寂静的铁牢里,白饵终是没忍住,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而对面的李愚却听得心如刀绞,他知道,毁掉这一切的,不是旁人,正是漠沧风国的君主,正是他那个野心勃勃的父皇! “不过,虽然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我还有一个妹妹,”白饵抬起头,擦去眼中不断翻涌的热泪,啜泣道:“我一定会找到我的妹妹!”白饵的声音很模糊,但却十分坚定。 看着缱绻在角落中的白饵,李愚越来越坚定他心里曾经的那个念想,虽然这么多年来,他反反复复犹豫过很多次,但现在,他不会再犹豫了。 而他要找的那个人,无论如何他都会再想办法找到他,就像此时的白饵心里想的那样。 “我们一定会找到我们想要找到的那个人!我们一起找,哪怕找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岁岁不休!”李愚信誓旦旦道。 白饵亦然,一字一字接:“岁岁不休!”那一刻,她知道,能与他相遇,真的很幸运。 “白饵,”李愚忽然坚定地看着白饵,朝她笑道:“可能我作不了这天底下最好的哥哥,但你愿意接受我这个,既落魄又狼狈的哥哥吗?” 眼中泪痕犹在,白饵亦笑着说道:“你若不弃,我必认你这个哥哥!” “要认哥哥也不等等我,别忘了我也是你的哥哥!”将离笑着从外面走进铁牢,显然已经被审完了。此话一出,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活跃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以后都要为我更衣,你忘了吗?” 锁牢门的风人默默地瞥了三个人一眼,无奈摇了摇头,嘴里嘀咕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哎,疯,疯......”扯了扯锁链,检查已经落实,叹了口气便离开了,嘴里始终念念有词。 看见将离平安归来,白饵擦干泪痕,起身笑着道:“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多少好事,积了多少功德,老天竟让我一下子多了两个哥哥。” 两个眸子在泪水的洗礼下,如今笑起来竟是带着点点星光,在这一片辽阔的黑暗下,好似满天星辰。 “咱们三个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将离一边说一边盘着腿坐下,语气里满是酣畅淋漓,“这应该就是戏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不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白饵双手合十,踱步牢中,像吟诵歌谣似的,悠悠道来,眼里似乎有一副绵延不绝的画卷。 将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白饵,慢慢,嘴角衔笑,虽然不是太懂她讲的内容,却觉得好听。 忽然,白饵转过身,眉头一蹙,疑惑:“说到认哥哥,到底是你唤李愚一声大哥,还是李愚唤你一声大哥呢?” “癸巳年,寒楚十二月,苍鹰八九毛,该月十五。”李愚笑着道。 将离紧了紧眉,一脸困惑之色,半晌才反应过来:“癸巳年,首阳二八。”说罢,朝白饵呆呆望了望。 “这么说,看来将离要长于众人。”白饵单指点了点下颚,细细推算着,已然有了答案。迟疑之际,似乎又有新的发现,忽然道:“如此说来,四天之后,正逢二哥的生辰!如此甚好,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想办法借此庆祝庆祝。说到结义,这结义礼数可不容小觑,必须得庄重!此番庆祝也当是庆祝咱们三个,久别重逢,劫后重生!如何?” 白饵满心欢喜地朝二人望了望,期待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 闻言,当是喜上眉梢,李愚双手搭上铁栏,欣欣然道:“李愚此生能与二位结义已是万分荣幸,生辰那日若能有二位相伴,自当感激不尽。” 论生辰,他从来都不在乎什么庆不庆祝,只要有机会能和懂自己的人在一起,那才是轮回再生,那才叫真正的庆生,而这一切无关经纶,无关身份,无关盛宴。 “到时候咱们就相对而坐,相视而笑,以粗饭为寿面,以杯水为烈酒,以铁牢作寿堂,以枯草为雅座,以铐链为管弦,再把这附近的囚犯都引过来,咱们再轻歌曼舞,赢一个满堂喝彩!”白饵不禁原地转了个圈,一双美若秋水的眼睛环顾着四周,如珠如玉的声音像一簇簇篝火,瞬间点亮了这个漆黑寂静的铁牢。 俏皮的身姿一转,巴掌一拍,再生灵机:“我们还要尽兴地聊它一个晚上,从呱呱坠地聊到牙牙学语,从总角之宴聊到豆蔻华年......总之要聊它个尽兴!” 须臾之间,白饵便把四天后的事安排地妥妥当当。可是,白饵这边眉飞色舞地讲着,李愚那边心花怒放地听着,可有人却埋头不语,心思不定。 “将离,你怎么不吱声,方才不是说得挺欢的嘛?”白饵凝着眉把视线慢悠悠地移到将离身上,由于埋头的缘故,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听到白饵说到四日后,将离的心已然变得格外沉重,黎桑非靖昨夜交代的话犹在耳边。 在那么一瞬,他很欣赏白饵,欣赏她的处变不惊,世上又有多少人,敢把铁牢当成撒欢的福地,他很期待白饵口中的四天后,但这个约,他可能来不及赴。 “我在呢,你说得真好,我已经被你说得出神了。”将离抬眸笑道,声音颇是平静。 嘴角带笑,眼睛却不真诚,隔着数片黑暗,透过这些一闪而过的表情,将离的心思白饵也能猜到了几分,本想继续调侃下去,欲言又止,她答应过将离,关于他的身份和秘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再问下去,将离该要为难了。 索性两手一拍,嘴角轻扬,踱着步子继续说下去:“到时候,我们还要......” “你,出来!”审犯官又派人来抓人了,这一次是李愚。 李愚定了定神,望了望将离和白饵担心的神情,笑着点点头,眼里若有所思。随后,随风人出了铁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7章 冰山一角 “说,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亡奴囹圄?”亡奴囹圄守卫森严,将离武功高强、路子又多,凭他的能力,来去自如不成问题,唯一值得疑惑的是,他怎么知道自己会在亡奴囹圄,并且还能及时出现。 “上午我去囚奴囹圄找你,那里的人却说,你在昨天傍晚被押送至亡奴囹圄,我寻思着不对,便匆匆赶到了这里。”将离解释道。 今天将木盒交到北水南来手中后,他便赶去囚奴囹圄,知道白饵出了事后,才依着地图,入了密道,进入地牢,后来听到打斗声,便循着声音赶去,这才及时救下白饵和李愚二人。 “你来找我,所为何事?你可别说只是为了单纯地探望我,”白饵把话掐得准准的,接着猜测:“你来找我的原因,应该和四天后的事有关!” 白饵的话一针见血,竟逼得将离无处接口。她说的没错,这次来寻她,他的目的的确不纯,按照计划,受了雇主的命,取了毒丸,找到白饵并让她作他的诱饵,伺机让她服下毒丸,再送她入宫魅惑漠沧皇,等到四天后,在太子寿宴上,最后让她配合自己取了漠沧皇的人头。 但这终究只是黎桑非靖的计划而已。他早就在心里暗暗作了决定,不再要求白饵作自己的诱饵。 他所面临的无非是两个选择,一个是遵从雇主的命令,一个是遵从内心最初的决定。在去囚奴囹圄的路上,他尝试着说服自己,选择前者,毕竟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就应当毫不犹豫地服从自己的雇主,这是神将司的不可违背的要求,这也是一个杀手天生的命则,从头至尾,他只能有这一个选择! 可是,当再次见到白饵时,当再次目睹她熟悉的一颦一蹙时,他只想选择后者。 将离定了定神,“前几天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你受伤了,心里一直不放心,所以在做完任务后,就顺道去囚奴囹圄看看你呗,没想到这梦竟是真的,你果然是出事了!”一本正经说完,他开始躺下去,习惯性地将头枕在掌心里。 “你在胡说什么?哪有那么准的梦!”白饵自是不信。 “心有彩凤双飞翼,身无灵犀一点通,我没有胡说,”许是受了白饵的影响,将离也开始冒出几句清丽的雅词,当是附庸风雅,接着又道:“江湖人不诓小姑娘,我是你大哥,你得相信我。” 白饵瞥了瞥将离那轻佻的样子,摇摇头无奈道:“那叫,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对,这就对了,”将离轻轻一笑,见白饵不语了,心里倒有点担心起来,莫非她还不相信,还在自我推测?思及此处,登时翻起上身,正襟危坐,急着道:“对了!上次你不是托我找一个叫季青云的人,并让我问他有没有你妹妹的下落么?” 白饵眉头一紧,急忙将双手搭在铁栏上,试图凑近些:“对!怎么样了?打听到了什么吗?”她的世界,骤然间,变得格外安静,她渴求能听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被她的举动一惊,将离也开始变得严肃起来,一字一句淡淡道:“几天前,我去过吏部尚书府邸,季青云知道你还活着,他很开心,希望有生之年,他还能再见你一面。他说,关于你妹妹的消息,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望你不要担心,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找到你的妹妹。” 听到这个消息,白饵几近要哭出来,“小桃桃尚在人间!季大人马上就要找到小桃桃了......”说着,眼睛里不禁翻起一片雾气,缥缈之中,她似乎又看见小桃桃两个好看的笑靥了。 “是啊!”看着白饵脸上激动的神情,将离心头微微一颤,他知道,他还是骗了她。其实,季青云的原话是,他已经尽他所能去寻找她的妹妹了,可她的妹妹却仍旧下落不明。 如今隐瞒了真相,将离心中实在是愧疚不已,怕她发现自己脸上的悲伤之色,又急忙道:“对了,他还让我一定要告诉你,酒已醒,人未变。” “酒已醒,人未变,”拭干了眼角激动的泪,白饵意味深长地念着,心中更加感动,“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三年前的话他终究是忘不了!” 见到白饵这般高兴,将离内心也坦然了许多。能见到她仍旧平安无事,还有二弟相伴,这回,他也彻底放心了。趁着二弟还没回来,他知道,他得先离开了。 “白饵,二弟庆生宴那晚,我可能一时半会赶不回来,到时候,你们别等我!若是我没来,你得找个理由帮我和二弟解释解释。”将离起身道。 白饵听出了意思,急着问:“这么说,你现在就要走?”她知道,将离在四天后一定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做,不然,他不会这么快急着要走,不然,他也不会有那么多假设。那一刻,一阵担忧涌上了她的心头。 “是的,”将离朝白饵点了点头,走到铁牢门,心事重重再回首:“我不在,你和二弟记得自保。回头我再想计策带你们出去!” 白饵循着铁栏急走到铁牢的最左端,紧紧抓着铁栏,看着将离庄重的神情,心里的担忧越来越多:“将离!记住我之前和你讲过的话,一切小心,万望珍重!我等你回来带我们走!” “放心!”将离垂了垂眸,抬眸再望白饵时,嘴角已经浮出一抹自信的笑。然后再把目光移向铁牢的最外头,猛拽铁栏,扯着嗓子连声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要死人啦!要死人啦!” 听到动静的风人,皱着眉跑了进来,朝撒疯的将离厉斥:“不好好在里面待着,你吵什么吵!” “我要登东!快带我出去登东!”将离捂着下体急着道。 风人烦不可耐地取了钥匙,开了门,把将离领了出去。 将离临走时,回头那调皮的一瞥,彻底把白饵逗笑了。看着将离一点点消失在一片黑暗里,顿时,白饵眼里不知是喜是忧。 整个铁牢忽然一片寂静,只有隔壁传来一片片如雷的鼾声,那些沉睡的人早已经分不清昼夜,只是无休无止地睡着。 有些人正做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梦,梦里有冤魂找他们索命,梦里也有诉不完的冤屈;有些人一动不动,好像在提前适应地底下的生活;有些人不愿再醒来,也不愿再睁开眼,因为睁开眼,也看不见光明。 不一会儿,李愚回来了。这次,风人没有走进来将犯人押入铁牢,而是扶着刀守在外面。 白饵听到脚链的声音,旋即起身朝铁栏外望去,远处,李愚的身影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 “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白饵急着问,眼前的怪异,让她开始有些心慌。 “我没事,”李愚摇了摇头安然道,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终于看见了白饵的脸,一日不见,那张脸竟变得更加憔悴。被白饵满脸的担忧之色警醒,不舍之中,还是开了口:“白饵,审判官说,他要将我调至另一处牢房,我特意求审判官让他应允我回来向你道别。” 闻言,白饵颇是不解:“为何会这样?” “这是审判官的意思,不可违抗。不过你放心,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李愚瞥了眼旁边的铁牢,又道:“对了,等大哥回来,你记得和他说一声。” 一切发生的竟是这般突然,刚相聚就要离别,看着欲走的李愚,白饵急着问:“生辰那夜,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我向你保证,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李愚朝白饵大喊,皎皎星目骤然对上了她眸子的盈盈秋水。平生他最恨许约,约定易许,赴约却难,曾经他这么认为,只可惜,初听不识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说罢,李愚便转身离开了。等出了那片漆黑的铁牢,引路的风人才恭敬地给李愚解开了脚铐和手铐,他要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另一间铁牢,而是东宫。 方才借着审判官审问的机会,李愚亮出了太子令牌,他谎称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同时要求审判官对这件事要守口如瓶,也要求审判官将刚才那出戏一直演下去。这个方法无疑是破釜沉舟的做法,但这也是他唯一可以脱身的机会。至于白饵和将离二人,若要助他们脱险,此事唯有从长计议。 再次踏上那条刚刚与白饵和将离一起逃亡的路时,眼前虽是异常的冷清,但心中仍有几分悸动,那些画面似乎历历在目,好像挥之不去,也好像永远都不会抹去,就像南来大雁飞过长空,就像踏雪寻梅的足迹留在雪野,旁人看到的只是一瞬,而那飞过的大雁和那寻梅之人,却记了一辈子。 当行至所有痕迹开始之地时,他不禁停了停脚步,抬头再次望向雕刻在上空顶端的那些牛鬼蛇神、魑魅魍魉,心中不再是畏惧,而是愤怒。 枉他一番步步为营,到头来竟败在一张图纸上,而藏在背后精心设计这张图纸的人,其心可诛。如今看来,图纸只不过是冰山一角,窥探消息,引他上钩,再将这个局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这绝非是一人之力所能办到的。那么这些人,又会是谁? 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李愚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随后,孤高的身影消失在那条阴暗且冗长的走道上。整个走道忽然一片死寂,唯有那些青面獠牙的石像,张着血盆大口,不舍昼夜般,静静地笑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8章 女囚有毒 卯时的钟鼓刚刚敲过,一群乌金鸟披着清晨第一缕阳光飞过聚龙城的上空。 风起,几片泛黄的树叶被带离了树梢,在空中晃晃悠悠了片刻,最后落在朱红色的轩窗上。轩窗上静静立着一个金色的笼子,笼中圈着的雀鸟恨恨地振动着翅膀,不甘地看着乌金鸟消失在天际。挣扎无果,最后只能以扇飞几根羽毛告终。 阳光乍现,一根金色的羽毛飘落在尘埃里。 白饵静静地坐在铁牢里,双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罅隙里飞舞的尘埃,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钟鼓声,眼里登时泛起了一丝光芒。她欣然起身,仰头环视这个小小的囹圄,企图捕获声音传来的方向,仿佛在寻找一个希望。忽然,铁栏的另一端,有一个身影微微晃动。 “你醒啦?”白饵朝那个身影瞥了一眼,眼里的轮廓略微清晰,索性走到铁栏边去问。 关在白饵旁边的那个女囚从枯草堆上昏昏沉沉地爬起,一头凌乱的青丝盖住了她半张脸,由于光线不太强,脸上的轮廓让人看得有些模糊。 女囚半眯着惺忪的睡眼朝白饵望了望,皲裂的嘴唇若有似无地动了几下:“本宫睡了......我睡了多久了?” 旁边传来的声音很模糊,还好周围安静,她听清楚了几个字,白饵挪了挪位置,试图对上女囚望歪的脸,然后笑着道:“从我进来开始,到现在,你差不多已经睡了一天两夜。” 白饵摇了摇头,看到女囚的样子,她表示很无奈,要不是前天她被关进来,意外惊醒了女囚,这个女囚估计就要一直睡下去。 “这回怎么睡得这么少......”女囚沉了沉脸,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直线,走神了片刻后,再耷拉着脑袋朝白饵叮嘱:“别吵我,我继续睡......”声如蚊蝇。 眼看着女囚又要倒下去,这回白饵留了个神,一把伸出手,穿过铁栏那狭长的空隙,及时地抓住了女囚的肩,急声道:“哎哎,你怎么又要睡呀,你醒醒,起来陪我聊聊天,我一个人特无聊。” 从她被关进来那一刻起,这里的人都在睡,只有关在她旁边的这个女囚醒来过,这次,她可不能再错过机会。 “我不睡我还能干嘛?你若是觉得无聊,那就像大家一样,睡呗,反正这里无昼无夜,放心睡!”女囚沉住气一次性说完,免得白饵再次打扰她。无奈的是,刚想安安心心地躺下去,白饵又抓住了她。 “睡觉有什么意思啊?睡觉是死人干的事,我不是死人,我才不睡!”白饵用力地摇了摇头,手紧紧拉着女囚的肩,不打算放开,就像在深山里抓住了一只小兔子一样。 谁料,女囚忽然睁开了双眼,提手一挥,将白饵的手重重甩开,神色凝重地骂道:“你这贱奴,好不识抬举,本宫好言叮嘱,你不听,本宫好言相劝,你也不听,简直无法无天!我告诉你,进了这里的人,本就是死人,死,是早晚的事!” 被女囚突然的举动吓得不敢接口,白饵缩回手,埋着头不敢再视女囚一眼,没想到,几句无心之言,竟然惹怒了她......不过,她刚才说的话,貌似暴露了她之前的身份,想必进来之前,身份一定不凡。思及此处,白饵忽然抬头,肆无忌惮地问。 “你认命吗?”迟疑了片刻,又道:“反正我不认!进了这里就一定会死?漠沧皇说会,审判官说会,看守牢房的士兵,也说会!但这就能代表,我们一定会死吗?别人信,我却不信!” 见女囚扭过头不作声了,白饵起身又道:“我最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囹圄二字构造如此特别,那么,它们有什么含义呢?囹圄二字,两个方框之中,一个令,一个吾。令,代表着命令,吾,即我,即大写的人。令是死的,断然不可违抗,人却是活的。” “铁牢困得住命令、困得住人,它困得住世间万物,却唯独困不住人心!这里虽然叫作亡奴囹圄,但却不能亡人心!” “我没心思陪你说文解字,但我还是要补充一句,我也不信命!”女囚仰着头朝白饵望了望,见白饵一副凛然的样子,很快又垂下眸,冷笑了一声:“这小小的囹圄,确实不能亡人心,可那又如何?你看得见明天初升的太阳吗?你听得见外面鸟雀的叫声吗?你拥得了金灿灿的阳光吗?你能吗?” 人心再要强又如何?看不见明天的太阳,如同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与其让这无边的黑暗将那颗要强的心一点点吞噬,倒不如闭了眼,一枕黄粱,与这世间再无瓜葛。想到这里,女囚不禁抬头,她发现,刚才还是侃侃而谈的白饵,如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好笑,好笑,真是太好笑了! 耳畔,女囚的笑声一阵阵响着,对此,白饵却丝毫不在意,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女囚的附近,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我能!”良久,信誓旦旦地声音划破周身的冷寂,白饵激动地指向女囚身上,“我们拥得了阳光!我们真的拥得了阳光!”声音就像瀑布从山顶飞泻而下,水浪击打着山下的石头,在空中开出一朵朵花来。 被白饵说得满脸竟是疑惑之色,女囚不禁抬头往顶端的罅隙望去,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竟真的照在她的身上!许是太久没见到这么强的光亮,她下意识闭上眼并用手遮挡着自己的脸,可阳光仍旧穿过她指间的罅隙,直直地照在她冰冷的脸上。 这温度,真的太熟悉了,她慢慢睁开了眼,尝试着把手放下,任由无尽的暖阳在她脸上亲吻,在她指间跳跃,在她身上游走。那一刻,她忽然笑了。 白饵得意地伸出双手,将十指置于阳光之下,慢悠悠地翻来覆去,整个动作就像烤火一般。她时不时抬头注视着旁边的女囚,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女囚的脸。 两弯细细的柳叶眉,不描自黑,阳光下,那两颗剔透的瞳孔就像宝石般璀璨夺目,那抹淡淡的笑就像初春正要开放的玫瑰,凌乱的青丝遮住的半张脸,不施粉黛也让人看着觉得分外妖冶。 白饵渐渐觉得,女囚身上,有一种异于常人的高贵。 此刻的女囚已然陶醉在缕缕阳光之中,白饵收回视线,安静地烤着暖阳,嘴角也开始浮出一丝笑意,显然,她的目的已经达到,方才借着女囚动了怒,便想着让她一怒到底,这样,不但能消了她的睡意,还能借机开导开导她,当然,能有个人一起唠唠嗑,这才是她最初的目的。至于这阳光,无非是唬唬她。 可她却不知,她眼前的女囚并不是她所认为的傻子,她的那点小伎俩,在女囚面前简直就是过家家。 “你在得意什么?”女囚忽然视了眼白饵,话中带刺,脸上却仍是陶醉之色,显然仍旧沉浸在暖阳之中,“既然此刻有阳光照进来,那么每一天都会有,只不过,从进来到现在,我就一直处在沉睡的状态,有没有阳光我自是不知道,而你不同,整个囹圄,就你不睡,这铁牢中有无阳光,你当然再清楚不过了。” “不仅如此,你应该每天都在盯着这些阳光,这些阳光什么时辰会出现,哪个时辰会照在哪里,会照多久,不出所料,这些你应该已经了如指掌了。”女囚淡淡道。 被女囚说得语塞,白饵一时间无话可接,她定了定双手,慢慢垂下头,只觉得阳光照在她脸上辣辣的,自己的心思竟被人猜得巨细无遗,这种滋味就像被人杀了回马枪,真叫人难受! 不过,就算被人猜出了心思也无妨,从女囚脸上此刻享受的表情来看,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于是,干脆跳过这段剖心的话,顺着之前的逻辑,继续讲下去。 “看,我们不是拥得了这金灿灿的阳光吗?拥得了阳光,就证明还有希望,困在囹圄中的我们,此刻看似什么也做不了,却能时时刻刻保持着一颗清醒的心。能活一天便是一天,即便坐着,也要等那希望一步步来!” 话及此处,白饵不禁顿了顿,两眼偷瞥,语调更加婉转:“你看,希望,这不就来了吗?”说着,便引着手,朝铁牢外探去。 似乎被白饵说的有几分动容,女囚跟着白饵的指引,也朝铁牢外探去。 只见两个风人手里各提着两个木桶,一个风人开了桶盖,一一向各个铁牢开始分发早食,同时也把昨天的残食收了回去,那人捂着鼻子,显然被那颗粒未动的残食恶心到了。 另一个风人则直接往白饵的方向走来,开了牢门,搁下木桶,再从里面一一取出一碟碟食物,女囚登时看得眼花缭乱,玉米梅花粥,金丝蝴蝶酥...... 千丝万缕黄金芋球一对,水晶碧玉雪花糕一条......白饵心里默默念着,眼前仿佛有一桌饕餮盛宴,她揉了揉眼,猛地拉住了要走的风人,怔怔地问:“你确定没送错?” 这等待遇,明明是审判官的标配,和她有什么关系? “没送错,放心吃!”风人转头回道,语气虽平静却藏着几分不甘。 白饵松了手,反复斟酌着风人的话,实在觉得莫名其妙,环顾了一圈,更加纳闷的是,为何只有她一人有这样的待遇?难道......难道是将离做了什么? 看着风人就要出牢房了,憋在心里一直想问的话忽然蹦出口:“敢问,我对面的那个男囚如今关在哪个牢房?”白饵扒上铁栏,伸手往正对面的铁牢指了指。 “我们只管你们几个的死活,其他的,一概不知!”风人扯了扯嘴,毫不知情地挥了挥手,随后,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白饵无奈地收回视线,瞥了瞥身下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食物,眼前一片雾水。 由于食物就放在铁牢内的门口,另一个铁牢的女囚伸手便能够到。正当白饵疑惑之际,女囚已经抓了一块金丝蝴蝶酥,毫不客气地塞进嘴里,脸上浮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你就不怕有毒吗?”白饵反应得迟,根本来不及阻止。若是出了意外,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人命?旋即朝女囚大喊:“快吐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49章 狂妃沉吟 女囚淡定地咀嚼了一会,才把目光转向白饵:“你方才不是挺聪明的吗?这会怎么傻了?我早和你说过,风人要留我们到岁末,他们要我们的血开光。我们的命在他们眼里如此珍贵,他们怎么可能舍得这么快毒死我们?”说罢,又伸手从碟子里掏了个千丝万缕黄金芋球。 见女囚掏得有些吃力,白饵索性将所有碟子都移到离她最近的铁栏边,再倚着铁栏坐下,以同样的语调淡淡地回了一句:“你方才不也准备躺着等死吗?这会儿怎么还贪上这一口了呢?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丧,何不丧到底?多吃几口能改变什么吗?” 又想反激她?这次她才不会上白饵的当。罢了,她没那个心思陪白饵玩心思,毕竟斗了这么多年,也斗累了。索性随便应付一句:“做个饱死鬼!”说罢,将手里的千丝万缕黄金芋球一口塞进嘴里。 除非经历过生死浩劫,不然,但凡能窥见生机,谁愿意轻易彻底沉沦呢?这女囚终究是口是心非,见女囚吃得津津有味,白饵也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一块金丝蝴蝶酥,超满足地放在嘴边。 饿了这么多天,终于可以饱餐一顿了,只可惜不知李愚关在哪里,也无法托人取一些吃食给他带去。 白饵撇开思绪,张开嘴,轻轻咬了一口,舌尖上的甜味,仿佛瞬间将她带到了一个草木葳蕤的春天,她静静沐浴在暖阳里,徜徉在花海里,耳畔满是悦耳的风铃声,扑面而来的清香让她整个身子都变得格外轻盈,置身于这斑斓的世界里,连风都夹杂着青草的味道。 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黑暗......白饵靠在铁栏上,微微扭头,漫不经心地问:“我叫白饵,你呢?” “江沉吟。” “江—沉—吟。”白饵悠悠地念着,仿佛在记忆。这样一个名字和她口中的“本宫”又会有怎样的联系呢?白饵兴致斐然地继续问道:“我刚才听见你老说‘本宫’这个称谓,你进来前是什么身份呀?换句话说,你为什么会被关进来呢?” 江沉吟抿了抿唇,轻轻拍了拍手里残留的碎屑,道:“我要继续睡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叫我。”然后,掩了掩唇,打了一个哈欠。 “你还要睡?”白饵旋即搁下手里的吃食,扭过头赫然问:“你难道还要继续沉沦下去?你不想等待希望了吗?”白饵以为,江沉吟吃了食物就代表她已经听了劝、已经愿意等待希望。 “对,我就是自甘沉沦,反正我江沉吟已经无牵无挂了,我还怕什么沉沦不沉沦?”江沉吟冷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道:“我很欣赏你方才说的关于囹圄的见解,只是,我心已亡,你口中的‘希望’二字,跟我毫无关系。你要等希望来,那你慢慢等,反正,我是不需要了。” 一个口口声声说不认命的人,如今怎么可能会说出这样的话?白饵满是不解,她觉得眼前的江沉吟有一丝恐怖,但不知怎地,她的心中竟生出些许怜悯。 “你真可怜!” 白饵冷冷道,语气里带着赤裸裸地讽刺。 “呵呵,我可怜?” 江沉吟不禁掩唇哂笑,朝白饵淡淡道:“比起你,比起亡奴囹圄的人,比起整个死气沉沉的黎桑,我江沉吟一点也不可怜!此时此刻的江沉吟,不但不可怜,她还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耳畔忽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看着江沉吟的鬼魅般的瞳孔,此刻的白饵,心中充斥的不是瘆人的恐惧,反倒是无比的愤怒,她恨不得抬手抽那个疯子一巴掌,好让那疯子明白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亡国之音,震耳发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竟口口声声说你是整个黎桑......”怒发冲冠的白饵,忿忿起身,倾着身子朝江沉吟狠狠鄙夷,“你根本就不配提黎桑二字!” 见白饵这般唐突的模样,江沉吟忽然收起了笑意,僵着脸,匍匐着身子,慢慢凑近:“你以为我想提吗?我告诉你!这数十年来,每一天,每一夜,每一秒,我就巴不得它亡,我就巴不得它死——” “它亡了我才开心!它死了我才自在!”江沉吟歇斯底里嘶吼着,两个圆圆的瞳孔几近睁裂。 白饵登时掀了茶壶盖,面不改色地咬着牙朝江沉吟狠狠泼去,即便是隔着一层铁栏,她也要泼它个不休不止。 “你疯了!”江沉吟恼羞成怒,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迎面飞溅的热水逼得她一躲再躲。吓得几番尖叫,白饵却根本没有停手的意思,最后忍无可忍,扯着嗓子撒气道:“白饵!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凭什么泼我?凭什么——” 泼到茶壶滴水不漏后,白饵愤懑地摔了茶壶,眼神一厉,睥着江沉吟道冷冷质问:“凭什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脸问凭什么?黎桑生你养你,它与你无冤无仇,你又凭什么不知羞耻地辱骂它!”语调一升再升,震耳发聩。 “呵,无冤无仇,你错了!它与我有着血海深仇才对!”见状,江沉吟一边道,一边卷起湿漉漉的衣袖,拧了拧上面的水渍。然后衣袖一挥,僵着脸,走近白饵。 她发现,此时的白饵,真叫个大义凛然,连往日高高在上的她,看到这副模样也要忌惮几分,若是让旁人看了,那还不得跪地乞人?端了端身子,索性慢慢道。 “你不是想知道,我进来前是什么身份,以及我为何会被关进来吗?事到如今,我就慢慢地和你讲......” “我本是当朝皇帝钦点的贵妃,得黎桑皇垂爱,被赐一‘良’字,众人见我皆要唤一声,良妃。一个月前,我因在侍寝时刺杀黎桑皇未遂,而被一朝打入死牢,黎桑皇本就对我百般宠爱,又念我年少无知,原本只是下旨将我打入冷宫,奈何后宫那些蠢货却个个巴不得我不得好死,纷纷凭空捏造出大量证据,叫我罄竹难书!加之朝中那些老匹夫纷纷上奏说什么红颜祸水、妖妃误国,宫中流言四起,黎桑皇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只好将我打入死牢,等来年秋落,再将我开刀问斩!” “我皇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何要行刺与他?”白饵不解地问。 江沉吟嗤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他对我痴情一生,他也弥补不了对我的亏欠!” “我本可以和我的族人在世世代代以守护山石为责的凤栖山,无忧无虑地度过此生,可一切美好的光景都在八年前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中无声灭亡。” “八年前,由于当朝皇后和太后一心念佛,加之整个秦淮甚至整个黎桑佛文化一时间蔚然成风,黎桑皇忽然下旨,要在聚龙城中建一座规模宏大的浮屠宫,由于修建浮屠宫所需大量晶石和一些特殊的矿元素,负责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黎桑非靖开始到黎桑各个地方大肆收集这些材料,最后他听闻凤栖山世世代代生产这些材料,所以命人去大肆收购与开采,但那些山石是我们江氏祖先的心血,更是整个黎桑稀有的物质,若被大肆开采,那么后世的子子孙孙将再无这类资源可用!” 说着,江沉吟的声音变得生硬起来:“可一心想要修建浮屠宫的黎桑太子哪管得了这些呀!收购不成,他就直接命人强行开采,我江氏一族数百人冒着生命危险死死守住凤栖山,誓死不让官兵破坏凤栖山的一厘一毫。工期催得紧,黎桑太子发了怒,便起了杀机,下令将所有阻止开采的人全部杀死。” “就这样,年仅十岁的我亲眼看着我的阿爹、阿娘、兄弟姊妹以及全族老少一一惨死,后来幸存的几个族人带着我逃了出去。从那时起,我族与整个黎桑皇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这十年,我们无数次想要为族人报仇,可与我同行的人却一次次以死亡告终。呵,苍天无眼,最后,复仇一族只剩了我一人。我在江湖上隐忍蛰伏了足足十年,为的就是一朝入宫接近黎桑皇,将他一刀致命,最后再弄得天下大乱,以报我江氏一族的血海深仇!” 铁栏上时不时滴落几滴水珠,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白饵沉着脸,听得几近出神,眼前仿佛旧景重现,一片片的鲜红,一声声嘶喊,一次次挣扎,席卷而来。那一刻,她的心里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我说过,我也不认命,怀一颗充斥着仇恨和誓与厄运抗争到底的心,我一步步踏上了登天梯,一朝作了人上人。只可惜,我还是没能亲手杀了黎桑皇。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漠沧风人一朝侵了黎桑,还占据了整个秦淮,整个黎桑皇室死得更是惨不忍睹!”江沉吟苦笑了一声,语调无比悲凉。 忧伤之际,江沉吟旋即转身,脸上神色突变,深不可测的瞳孔直直地对上白饵那双逃避的眼睛,低声问道:“如今天下大乱,我大仇得报,你说,我是不是整个黎桑最幸福、最逍遥、最自在的人呢?” 良久,白饵不语,引得江沉吟一阵狂笑,登时,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不敢再造次,唯有那枯草上冷冰冰的水,悄无声息地流淌着。 那一刻的白饵,只觉得现在的江沉吟就像一个疯子,一个让人同情的疯子。 “沉吟,仇恨难道逼得你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了吗?你的族人是黎桑太子杀的,黎桑皇是无辜的,整个黎桑的仇人都是无辜的!你为了一己之私,要毁了整个天下么?”白饵忽然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0章 盛宴前奏 “我说过,灭族之仇,不共戴天!刽子手是黎桑太子不假,给他递刀的却是黎桑皇!是整个黎桑皇室!是千千万万的仇人!与这桩惨案有关的人,都得死!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不好过,他们又凭什么安乐!” 江沉吟面目狰狞地嘶吼着,仿佛要将压在心底里十年之久的怨恨一朝释放。 “这十年来,看着秦淮一点点繁盛起来,百姓们的日子也越加好过,他们心里自然敬仰黎桑皇,而我呢?我心里的仇恨却因此越来越深!我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想告诉世人,这片海晏河清的背后,是惨无人道的一桩桩血案!只有黎桑皇死了,世人才能真正看见他的真面目,才能看清黎桑皇室的正面目!” “黎桑是万千仇人的家园,你若是毁了这片安宁,那些大大小小的家庭会怎样?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成为你复仇的陪葬品?你若真杀了黎桑皇,闹得天下大乱,那你和十年前的黎桑太子又有何区别?”白饵反问道。 趁江沉吟迟疑之际,白饵继而言之:“如今我说这些,只想让你明白,仇要报,冤要伸,但莫要让仇恨噬了你做人的理智!” “罢了,罢了,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看戏的人永远都认为自己是对的,又有几人知道戏子的心酸呢?”江沉吟阖了阖疲惫的双眼,叹息道。回过头再望白饵,眼里不再有仇恨,“白饵,等你有一天陷身其中,你就会明白,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长叹一声后,抛开三千烦恼丝,江沉吟释然:“一切都过去了,你也不用与我在这盖棺定论,孰是孰非,且让后人去说!反正这一世,我大仇已报,这尘世的恩恩怨怨,与我再无交集。方才与你说的那些,权当遂了你的意,陪你扯扯闲天!” 白饵不再做声了。并非她词穷不愿再接口,只是见江沉吟那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她心里莫名有些伤感。 江沉吟才十八岁,这般好的年华配上一副姣好的容颜,又该是一段悱恻缠绵的故事。她报了十年的仇,迷失了自己,迷失了理智,最后就此放弃生的希望,这样一个女子,天可怜见! 她口口声声说大仇已报,可是,她又怎么知道,她恨之骨髓的黎桑太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她所恨之人,此刻正不顾生命危险,拯救黎桑,拯救千千万万的家园!若是此刻就告诉她这个真相,是否就能让她重燃余生的希望?可是,孰轻孰重,她能否分清? “沉吟,如今,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白饵极其平静道,然后神色庄重地看着江沉吟,“家仇,国恨,你选哪一个?” 闻言,江沉吟不禁仰起头,尝试环顾寰宇,几番盘桓,似乎无果,骤然嗤笑了一声:“呵,我还有的选吗?你告诉呀!这国是什么国?这世道,又是什么世道?”冷寂的声音悲天悯人。 “沉吟,出去看看,到外面去,如果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到外面看看。在这永无天日的地方待了太久,你可能已经忘了自己是谁。”白饵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沉吟并未作出任何反应,她开始倚着铁栏慢慢躺下,渐渐阖上双眼,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半张,倾世容颜。 仰头再望那个罅隙,晨光熹微,渐渐偷换了方向,但始终有一缕阳光,直直地落在那道被水淋湿的铁栏上,铁栏上残留的水珠渐渐蒸发,缓缓殆尽。 白饵低下头也开始倚着铁栏坐下来,沉重的头,无忧无虑地靠到铁栏上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变得格外放松。 白饵环顾着四周,忽然说:“你说,关进这里的人都不愿再醒来,只有我不愿睡,但实际上,你和我一样,不是吗?你也没有一直睡下去,你还是醒来了,因为,你的心里,有一个东西,它一直都在呼唤着你——不能睡,不能睡。” “其实你还是一个愿意去相信希望的人,你的心根本就没有亡,你只不过一直在欺骗自己罢了。你知道,当你深拥暖阳的那一刻,你脸上浮出的笑容有多美吗?我想,那应该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脸,因为,那张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是由衷的。” “你还说,你吃我的食物,是因为你想做个饱死鬼,其实,你还是在骗自己。因为,一个真正亡心的人,她对世间的一切不会有任何留恋。从你忍不住抓住一块食物起,你的心就注定没有亡。” 说着说着,白饵嘴角不禁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她侧着脸,瞥了眼身后的江沉吟,她发现,江沉吟好像睡着了。 回过头,白饵也阖上了眼,款款心道:二人只隔着一道铁栏,那是近在咫尺的距离,应该会有共通之处!索性就睡下去,她确实该认真地睡一觉了,但愿她能真正醒来...... 朱雀街,聚龙城。 已经到了深冬时节,数日放晴,秦淮一带寒冰料峭,积雪犹深,但朱雀街至聚龙城一带却早已冰消水溶,偶尔看到飞檐上或树梢上点缀着一朵一朵的雪白。 各市各坊的店铺这几日开张要比往日来得早,天还没破晓,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开始忙前忙后,似乎在迎接什么贵客。此时,距破晓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这些店铺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一家酒肆二楼的雕花琉璃窗被人轻轻推开,窗前的女娇娥,玉手执着扑蛾小扇,细细地遮着半张脸,远处的风光一望无际,悉数繁华尽收她清波般的媚眼。 长长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各地口音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几个身披貂裘的异国人牵着一行骆驼慢悠悠地行进着,紧跟在后面的是几匹肥硕的黑狼,黑狼上载着几个袒露着臂膀的壮年男子,他们一手操刀,一手扬鞭,臂部和脸部的肌肉显得极其有力。 街道上的行人一边小心避让,一边纷纷仰头视着,在他们眼里,其实这样的场景在以前并不罕见,但此时出现,却是另一番稀奇的景致。 长长的行进队伍一直溯源到朱雀街的入口。 雕龙画凤的城门下,几个守城士兵挨个从入城的贵主手中接过一本本红贴,视了一眼后,便高声唱喏,哪国哪地、官职身份说得清清楚楚。旁边的署吏们竖着耳朵,凝神听着,然后各有分工地殷勤记录着。 “漠沧风国,北境衡弗千砗门,一等侯爵,拓跋铌茨。” “漠沧风国南支部,倭草铁硕将军,赫尔子丹。” “北邺邱桑国,邱桑君,邱桑资德,邱桑皇后,北嗣后人,北嗣娜姬。” 女娇娥怏怏地收回视线,手里的扑蛾小扇,已然堵住了尖尖鼻梁,含春粉面登时黯然失色,显然,被街上那些异国的糙汉子弄得她心中一片翻江倒海,简直让她倒胃口。 “美人儿,快来斟酒!”几个男子齐声呼唤,语气半是酣畅半是忧愁。 女娇娥应声而去,耳畔传来的唱喏声和楼中宾客的喧哗声顿时连成了一首复杂的曲子,听了让人心乱如麻。 “子尤兄,你又来迟了,罚酒,理当罚酒。”绿袍男子兴致勃勃地嘟囔着,旋即将斟满的酒杯移向眼前的那个迟来客。 同席的人随声附和,惹得饶子尤满脸酡红,酒未饮,人似醉。 面对同门的声声催紧,一声长气从口中缓缓流出:“各位同门,有所不知,今日朱雀街一带人马拥挤,每隔一会便有唱喏,整个朱雀大门因此被堵得水泄不通,我也是排了好一阵子队伍才挤进城门。” “看来,这就怪不得子尤兄了,要怪呀,只能怪那风人!”绿袍男子宽慰道。 旁边的蓝袍男子急忙提指堵了绿袍男子的嘴,压着嗓子道:“不要命啦?小心隔墙有耳!” “怕甚?淮南兄怕,我舒璜可不怕!”绿袍男子舒璜移开了淮南的手,义正言辞道,声音竟抬高了许多。 淮南登时沉下了脸,显然被这平白无故的鄙夷弄得极度不爽。饶子尤见场面一度尴尬,急忙发话:“不知诸位可知,近日城中为何频频有异国人进入?” “子尤兄有所不知,早在数日前,狼人就发了红贴,邀请那些各国各地的狐朋狗友来秦淮,说是为那狼崽子庆生。那些畜生多数为漠沧当地的贵族,有些还是与漠沧交好的小国,他们从遥远的异国出发,日夜兼程,就为了能赶上这个盛宴。” “要知道,此次盛宴是在聚龙城的浮屠宫举行,我黎桑的浮屠宫早在很多年前就举世闻名,只要机关一动,夜间便有盛世奇景出现。这些畜生收了红贴,自然不辞辛劳地赶来赴宴,谁不想一睹奇观呢?”舒璜抑扬顿挫地说道。 “既是赴宴,那为何入城还要高声唱喏呢?”子尤皱着眉追问道。 “那狼人得了我黎桑的天下,自然要大肆宣扬一番,这些唱喏给足了那些贵主的面子,那些贵主便会更加臣服那狼人。同时,那些唱喏不正是唱给我们听的么?那狼人心思歹毒,想方设法,不就为了灭了我仇人的颜面、杀了我仇人的威风么?”舒璜横眉怒目,顿时拍案,桌上的碗筷轻轻一震,一根筷子,悄然滑落至地。 另一个黑袍男子静坐一旁,良久抬眸,深邃的眼眶里闪过一丝亮光,兀自道:“我看着这唱喏,没那么简单。” 众人屏气凝神听,他扣杯良久。 杯盏终是落下:“这场太子盛宴,呵,有意思......”说罢,便提起地上斜卧的斗笠,起身朝楼下走去。 众人困惑的眼神追了过去,只见那男子正了正已经戴好的斗笠,刀削的侧脸一闪而逝。 “卜卦秦,这次你又算出了什么——” 遗憾的声音还在上空盘旋,窗外又传来阵阵高亢之音,清风一吹,声音传遍了七街八坊。 “漠沧风国,襄灵王,奇佳左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1章 箭在弦上 酒肆二楼的屋顶上,阖着眼的将离静静地斜躺着,眼睛忽然睁开,似乎听得甚是无趣,于是,起身,又朝另一个屋顶飞去。 不一会儿,将离便飞到了囚奴囹圄附近。数日不见,眼前竟有一座高高的府邸已然拔地而起。这座巍然而立的重檐九脊顶的庞大建筑,斗拱交错,金瓦盖顶,其气势毫不亚于聚龙城的红墙绿瓦。 府邸正门并排有四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龙,一条在上面,一条在下面,它们盘绕升腾,腾云驾雾,向中间游去,中间是一颗宝珠,周围绕着一些火焰。这,两条巨龙在争夺宝珠! 将离疑惑的眸子继续往上移,这座辉煌的府邸其后飞升出三层高的阁楼,从低端仰视着看,阁楼仿佛已经耸入云端。此时,阁楼上好像还有一些囚奴正在装潢,他们的神色十分紧张,手上的动作好像比平时还要麻利。 忽然,在第二层阁楼中,他好像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将离眉头一挑,登时绕到府邸后方,片刻后,飞上了阁楼最高层。 “王福,顶楼有人找!” 一个声音兀自飞入了王福的耳中,王福顾不上疑惑,只是借着片刻的时间擦了擦额头上不停蹦出的大汗。 这几天夺命般地赶工,将每个囚奴的心弦都拉得紧紧的,向来喜欢找机会偷懒的王福,这回,纵他有一千颗七窍玲珑心,也无法伺机作怪偷懒。这不,一个平时懒惯了的人,突然要让他勤勉起来,其受得苦明显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此时的王福,整个人就像三伏天回潮的内室,湿热难耐。 耽搁了片刻,渐生心虚,方才寻他的叫唤声仿佛还在他耳边盘桓着,挥之不去。这一遍遍的,不得不让他心生胆颤,此刻,想置若罔闻蒙混过关是不可能了,毕竟昨天因为动作慢差点被风人打得半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次擦干滑至两鬓浑浊的大汗,王福恹恹地拖着臃肿的身子气喘吁吁地爬上了顶楼。 两眼微眯扫了又扫,顶楼入口处,雕花的地板一直延展到阁外的长廊,一排精致的白玉栏杆从东往西凌风而立。除了飞檐下被风吹着的几盏灯笼在呼呼作响,四周一片寂静。顶楼上一个人都没有,哪有人叫他?一切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准是哪个犊子又在戏弄他!王福忿忿地收回视线,准备倚着柱子下楼。 “王福,别来无恙呀!” 许是楼中太寂静,这声音竟有些空灵,王福吓得脸色泛白,踉跄地转过身子,两只空洞的眼眸循着声音飘去。 将离从长廊外径直走进来,朝王福意味深长一笑。 “将将......将离!你怎么会在这?”王福有些惊恐,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你不是应该在风尘府吗?”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你的恩情,我还记着呢,如今我在风尘府混得还算不错,我便准备了些薄礼来探探你。”话至末梢,语调异常婉转,有趣的眼神从王福脸上一掠而过,将离扭过头,朝栏杆信步走去,接着道:“怎么样,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都还好!” 听到这话,眉梢暗耸,王福悦然地舒出一口长气,嘴角流出几分喜色,耳畔似有喜鹊飞来。 “什么恩不恩情,都是患难的兄弟,应该的应该的!”王福好奇地走了过去,眼睛转得圆圆的,像是在探索什么。“你问我好不好,那就是在戳我的痛处了,天天被关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我能好到哪里去?哎,不像你那风尘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将离暗自轻笑,他又怎么会听不出来,王福是打算玩苦肉计呀,只是呀,王福攀附的心太急,以至于听岔了几个字,他问的明明是“你们”。 “呵呵,”将离索性淡淡地笑了一声,试图掩盖些什么,然后弓着身子,摊开手掌,撑在栏杆上,远眺着远处的秀丽风光,再提醒着问:“对了,我方才在下面兜兜转转了半天,一直没看见白饵,你们不是一个牢房的吗?你知道,她在哪吗?” 听到熟悉的名字,王福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将离轻轻回头颇是不解地瞥了眼他。 被将离怪异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王福低着眉埋下了头。他原本以为可以趁机攀上将离,却没想到他竟再次提起了白饵。想到将离待会要追究的样子,他便不寒而栗起来。 “她,她逃了!”王福忽然抬眸,扑朔迷离的眼神恍惚不定,恐将离迟疑,继而言之凿凿:“对!她的确是逃出去了,我也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将离佯装诧异笑着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等王福抑扬顿挫地讲完之后,猛地回头盯着王福,和颜悦色的笑容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 一步一步慢慢向王福走近,两道剑眉即将交织在一起,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哦?是吗!那你倒是告诉我,她为何要逃,今天你若是讲不清,我可不会念什么患难情义,我的手段,你心里应该清楚?” 见将离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王福本能地退了半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不,不是的。你救回她后,她,她回到囹圄,她说,她不放心你,所以她就想着去夜闯风尘府,去救你!可是,可是风尘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啊!白饵对我有恩,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送死。于是我劝了又劝,几乎要豁出性命去阻拦,可她那固执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她要闯,我,我拦不住啊,我拦不住啊......” “谁料,她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这几天来,我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我后悔呀,我真的是后悔,都怪我那夜没能拦住她......”说着说着,王福竟涕泗横流,脸上满是真真切切的悲伤之色。 听了王福的解释,将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仰天大笑。“哈哈哈,白饵早就被关进亡奴囹圄了,你还敢狡辩,你以为就你这点小伎俩能骗得过我?你知道吗?方才你解释的话中,我只有一点是满意的!” “......”王福吓得不敢接口,他知道他今日无论如何做戏将离都不会相信他说的话,索性抬起头直视着他,任由他奚落、训责。事已至此,他并不奢望其他,只求将离可以饶他一命。 寒风呼啸,阁楼一片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将离盯了王福片刻,随后冷冷一笑,眼如利箭,可以杀人:“亏你还知道白饵对你有恩,她从未害过你,可你呢?你却一次次为难与她,勾结主管,揭她身份,招致利箭,高处坠马,直至将她逼入亡奴囹圄!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因为你这个小人!你明知她只不过是个弱女子,你为何还要这般逼她?为何!”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王福的痛处。他的神情蓦然地慌乱起来,跪着爬到了将离脚边连连磕头,口中哀声恳求道:“大哥,一切都是那主管的错,是主管处处针对白饵,是主管把她逼入亡奴囹圄的!我只不过是觉的白饵抢了我的风头,害我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心里有些不满,才想着让她也出出丑,但是,我可从来都没有想要害她呀!” 小人果真是小人,死到临头还想着翻手为云、覆手雨。 将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只手提起尘埃中的王福,双身一转,王福被死死地扣在长廊外的栏杆上,半个身子皆悬在空中。惊慌之际,王福挣扎了两下便再也不敢动弹,全身的血液顷刻间又沸腾到冰封。数丈高楼上,一滴冷汗摇摇欲坠。 “大大...大哥,留我一命,留我一命!”王福气息甚微,恐慌的声音飘在空中,有些模糊。 看着王福挣扎的神情,将离相当满意,他随意瞥了眼飞檐上的雕龙画凤,兴致勃勃道:“神秘的府邸,竣工当日,血花四溅,你说,会不会因此暴露出什么有趣的秘密呢!”将离可没有时间陪王福那小人在这废话,说完,稍稍轻了轻手。 “且慢!我知道秘密!我知道!”冷汗登时坠了下去,两眼几乎要闭上,王福再次惊呼。 将离眉头轻挑,许是风太大,王福说了些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你说什么?” “我知道这座府邸的秘密!”抓住将离最后的迟疑,王福再次惊呼:“你们不是都想知道,这座楼的秘密吗?我可以告诉你!有一日,我亲耳听到从皇宫来的人和主管之间的对话。” 都说人在死的最后一刻,说的话都是真的。将离格外好奇,这句话是不是真的,索性将手指渐渐松开,还王福自由。 飞檐上的灯笼被风肆意撕扯着,王福猛地说出下文:“......” 风止了,这回将离听得很清楚。沉吟了片刻后,他紧了紧手指漠然道:“想活命吗?” 王福差点窒息,他不敢点头,只怕一动,整个身子都要飞出去。“想......” “我需要你为我办件事。” “我?”王福不解其意,止住气息茫然地抬头看向将离。 近身,附耳相告。 “此事,办得成可活,办不成那你就完蛋了。”将离半眯着眼睛,笑得生动而残忍。弯着腰对上王福的眼神,手指一会紧一会松,语调悠悠:“若你敢将此事告诉别人,再借机反戈相向,下一次见我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你知道的,我无时无刻都在这附近出没,你若敢动歪心思......” “不敢,绝对不敢!”王福斩钉截铁道,两眼灿了灿,最后,把将离交代他的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被将离戏耍,“啊......”王福骤然大声喊着,身子在空中摇晃了几下。 忍耐不住,将离哈哈大笑起来。随后,五指一紧,将王福从栏杆上拽回长廊。笑声中,王福缓缓闭上眼睛,将滑出眼眶的泪水默默吞进肚子里,随后,彻底瘫倒在地。 北风吹起了大雪,纷纷扬扬,遮住了惨白的圆月,鹅毛一般密集,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积雪上空的天幕漆黑如墨,不时传来夜枭的凄厉长鸣,那些黑色的巨大翅膀盘旋在天际之上,从半空俯视,浮屠宫犹如皑皑冰川中的一颗明珠,璀璨夺目,闪闪发光。 一只枯叶蝶,挨不过风雪的欺压,晃晃悠悠地飞往那片火树银花,最后匍匐在一扇琉璃窗上,金色的线条勾勒出旖旎的风光,被数颗晶莹的宝石镶嵌着的金边将四方的琉璃照得熠熠生光,其上,几朵金色的牡丹于黑暗里如火盛放。枯叶蝶悄无声息地伏在那耀眼的花上,与整个琉璃窗悄然间融为一体,这俨然是一幅巧夺天工的图画。 渐渐,一扇扇琉璃窗越来越亮,生机盎然的花丛中人影浮动。被夺目的光亮吸引,枯叶蝶静静窥视着窗内的一举一动。 “天地昏黄,万物朦胧。戌时已至,上—玉—盏!” 十三盏落地的宫灯被一一点亮,等待已久的报时内官一声令下,浮屠宫正殿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被人缓缓打开,一道道金光犹如汹涌的洪水顷刻间乍泄,将门外无尽的黑暗一一吞噬。 两列身着清一色锦袍的宫女手捧承盘,两两并排跨过高高的门槛,一张张神色凝重的面容被正殿的金光照得格外肃穆。朱唇未启,更显神韵,灵动的身姿宛如壁画中的仙子翩翩而来。 进入宫门后,两队宫女分别从两侧分散开来,一个接着一个将承盘上的玉盏陈列在长长的宴席上。宴席从东至西莫约十八尺,鎏金雕花在朱红色的古檀木上极尽鲜妍。其上,琼浆玉液数不胜数,玉盘珍馐堆砌如山,滚滚蒸汽袅娜不绝。 设于正殿中央的朱红色宴席本就占地辽阔,可将之置于这浩瀚如苍穹的浮屠大殿,那显然只是一颗渺小的星辰,而这颗星辰周围是延绵不绝般铺开的十里锦绣,锦绣之上东西南北四方各自陈列着方形小宴,明显是为那些身份稍低的贵族而准备的。 玉盏落,宫女们挨个井然有序地退了出去,跟在队伍最后面的一个宫女眼珠子转了转,偷偷往身后瞄了一眼。东南隅,一尊披着金光的弥勒大佛高坐在香台上,手悬佛珠,眸光深邃,笑容可掬。只是一眼,那宫女便吓得心惊胆战,神情恍惚,仿佛中邪般,她蓦然回过头,两只凤眼紧紧闭着,不敢再看周身一眼。 “一切可准备妥当?”弥勒大佛后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那老者手持念珠,白眉长须随风轻扬,说得一口流利的黎桑话。 在他身前立着一个消瘦的小沙弥,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回道:“回禀大师,一切准备就绪,静听吩咐。” 老者拨了拨手里的念珠,目光愈加深邃,仿佛暗夜一样无边,连声音也如梵语一般:“贵客降临,万佛相迎,阿弥陀佛......” 空灵的声音悠远绵长犹如晨钟暮鼓,久久在大殿上空盘旋着,似乎惊动了铺满在上空的十里红绸,那红绸登时起起伏伏,像天际翻涌而来的密集红云,沾着光芒。 琉璃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空荡荡的大殿内,有风钻进窗子的缝隙,在殿内呜咽着。明明是风吹的声音,却好似卷着千军万马的铁骑声,无形之中响成一片。 铜铃咽,百花开,饕餮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2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一) 玉龙肆虐,难阻玉羊。风雪凄迷的秦淮,此时已经华灯初上。从朱雀街到聚龙城之间,是此时秦淮最拥挤的路段。沿途清波坊、淮源、西楼、东御都是灯火极盛之地。 东御即距囚奴囹圄莫约一百米之地,那里,巍峨高楼银灯环绕,高高矗立在一片火树银花之中,其上红绸缥缈,比远处聚龙城中的浮屠宫还要醒目,更让人们的好奇心无可遏制。若是登上此楼的顶端,能看到花团锦簇的道路犹如一条绚丽的彩带,从朱雀街一直延伸至浮屠宫的尽头。 这一路上,皆有风人披甲持矛严密看守着,一来为了疏通道路方便各路王孙贵胄高效入城,二来为了防止仇人聚众闹事。但即使如此,整个交通状况和治安依旧不容乐观。 尤其是当聚龙城城头传来“大开城门,迎四方宾客”的捷报时,朱雀街的躁动与骚乱越发猖狂,任凭风人如何扼制,皆是无济于事,有些被惹恼的风人索性持刀伤人,以儆效尤。 与此同时,华丽的官道上鼓乐喧天之声不绝于耳,珠光宝气璀璨夺目,脂粉神香之味弥漫四周。这一幕幕、一阵阵无不在刺激那些藏在暗处咬牙切齿的爱国者们,他们的目光犹如巨大的火烛在风人看不到的地方越烧越亮,恨不得将目所能及悉数吞噬。 而有些饥肠辘辘、衣衫褴褛的难民受着气氛的影响已然昏厥,他们早已分不清昼夜,如同分不清今夕是何年,这些人格外兴奋,如同着了魔似的朝着前行的香车宝马盲目追随,香车内时不时有人从锦帘里掷出几颗金丸,引得那些难民趋之若鹜、前扑后拥,一片惊呼声中,香车里的人儿早已掩唇哂笑。 将离踏破十里红灯,沿着官道一路飞驰而上,虽然他的轻功了得,但终究难如那比翼鸟,能够插翅飞越聚龙城。 聚龙城的城墙莫约十米多高,有四座城门:南门离境门,北门坎阳门,东门震雷门,西门兑月门。宫城呈长方形,大小宫殿星罗棋布莫约七十对座,城墙外是五十多米宽的护城河。城墙的四角上,各有一座玲珑奇巧的角楼。角楼之中亦有暗角藏匿着双双厉眼,暗角终归是暗角,其中的数量亦难以蠡测。 所以,当他行至聚龙城城门口时,不得不回到地面,再做周旋。 与此同时,从浮光破寺的密道开始出发的黎桑非靖和黎桑凤钰等人已经沿着密道正朝浮屠宫进发。 由于当初修建浮屠宫需要从聚龙城外快速运输大量的原料进入皇宫,所以当初提议修建浮屠宫的人才修了这样一条密道,这条密道始于浮光破寺,终于浮屠宫,其间没有任何多余的出口,数年来,秦淮河的河水和浮屠宫后的屠苏池水共融共通,部分补给聚龙城外的护城河,这也是每逢大旱宫中的池水几近枯竭而屠苏池的池水却只增不减的原因,也因其玄妙之处,众人对浮屠宫更加敬仰虔诚。 刚进入密道时,其空间十分狭窄,并排而行,莫约能容下一到两个人。整个密道黑压压的一片,由于空气流通性差,加之温度一低再低,随行的数十个人时不时打着冷颤,手里的火把亦明明灭灭,眼看就要烈焰熊熊,一眨眼却浓缩成星星点点,几近失了光明。 整个密道也变得忽明忽暗,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出任何差池,毕竟,这个时辰里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也正是这个原因,将离才被另作安排。 行了莫约一刻钟,众人的视野渐渐开阔,一方水渠凿地而生,由于光线不太强,完全找不到源头的具体位置,几个走在前面负责探路的人近身一看,可以看见水渠中的水正缓缓流动,过分漆黑之处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只觉得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迟疑之际,那团团漆黑忽地从水面上飞了起来,竟是数只黑色蝙蝠!似乎蛰伏已久的黑蝙蝠扑扇着曲线分明的翅膀,发出的阵阵嘶厉鸣叫让众人变得更加警觉,置于后方的黎桑非靖见状,旋即提醒众人高擎火把,驱赶蝙蝠。 一声令下,众人处变不惊,眼神变得十分锐利,那些黑蝙蝠在黑压压的上空盘旋了一会儿便遁于无形。 几个人渐渐舒了口长气,借着光亮,他们寻到了事先准备好的扁舟,随后,众人以两人为一组,挨个上了极其狭小的扁舟。显然,密道虽然仍旧狭窄,但与之前想比,情况要好很多。如此,借着水流的力量,伴着沉重的气息声,众人乘舟而上。 流水渡舟泛起圈圈点点的涟漪,凄清的流水声应着这极度压抑的景,显得极其枯燥。与此处相比,密道之外、高楼之上,不知要热闹几万倍。 雄浑的钟鼓声犹如数十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于浮屠宫的九级祥瑞台上一跃而出,直上九天。回音未绝,钟鼓声接踵而至,其绕梁之势犹似狂舞的蛟龙口含十里焰火,只待人间热情最盛,再喷薄而出,赢一个万众喝彩。 踏着狂傲的音阶,漠沧皇族纷纷登上九级祥瑞台观赏这旷世美景。而其他使臣皆垂头拱手退在九级祥瑞台下,目所能及唯有满地浮动的靴子。 “你可知道,漠沧君主命其他使臣避开,独皇室上此九层祥瑞台是要作甚?”某青袍使臣紧缩着身子轻轻碰了碰旁边的紫袍使臣,压着声音嘀咕道。 两眼轻瞥,发现漠沧君主已经脱离了视线,紫袍使臣这才隐隐回道:“听闻漠沧君主早早备下了一份终极大礼,要在今夜赐予漠沧太子。”唇齿微动,声如蚊蚁。 “搞什么哦,那么神秘,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此地,还不准咱们上台,啥情况嘛!”青袍使臣闷闷不乐地撇了撇毫无气色的双唇,两道八字胡子随着脸上的肉纹一同耷拉下来。 好奇心使然,他循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层层台阶望去,其上,星光闪闪的夜空将九级台阶照得雪白雪白,就跟刚粉刷过似的。尽头,那浮动的人影无声无息更为九级祥瑞台上的风景增添了重重神秘。望眼欲穿,他更加不甘。 “漠沧太子是未来的储君,他身上流着整个皇室最尊贵的血,今夜是太子寿宴,漠沧君主自然格外重视。你再看看,咱们是什么身份,能来赴宴,已是荣幸至极,登台就算了!你莫急,待会就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了。” 紫袍使臣劝慰道,脸上颇是平静,语气更显淡然。 “我猜,你定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大型国宴,我告诉你,你且注意些,不该看的别乱看,你信我,这场宴会没那么简单,咱们得懂得明哲保身!” 那青袍使臣分明就是死脑筋,压根不听劝。紫袍使臣这么一说完,他心中颇是不平,两个眼珠子一转,见状况合乎时宜,旋即将早已悬在半空的双手悄悄放了下来,同时摆了摆僵硬的脖子,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 “你说的漠沧太子那么神秘,那他究竟长什么样子,我方才怎么没见到?” 听他这么一说,紫袍使臣似乎也有几分迟疑,方才,好像确实没见到太子。声色不动,许是太过幽静,使臣心跳竟加速了,思虑之际,一股极其神秘的气息犹如夜风扑面而来,侧耳听,不妙...... “来了!” 青袍使臣被莫名地踹了一脚后,他才如梦初醒,霎时,本能地还原了之前所有标准的动作,身子一低再低,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皆被畏惧横扫。 侧耳听,脚步声由远及近,目所能及是一双绣有金色龙纹的靴子,层层叠叠的华丽锦袍悉数被一席及地的墨黑色披风掩饰着,那披风上潜藏的巨龙本被出奇的针法勾勒于无形,此刻却随着披风的摆动而陡添神韵,那犹如明珠般夺目的龙眼圆圆怒睁,只是一眼,仿佛便能看穿人心里所有不为人知的种种丑恶。 仿佛被勾魂摄魄,使臣两腿一软,整个身子就像一盏被踩破的纸灯,干瘪且无生气,几近要瘫倒在地。 幸得紫袍使臣眼厉,及时扶住了他,看着他满脸的怅然之色,无奈摇了摇头。余光里,漠沧太子已登至九阶,这才垂头处变不惊道。 “你若不听我的,今夜,你性命堪忧!” 青袍使臣不敢再吐半字,他只是朝九层祥瑞台窃窃一望,耳畔,远远传来众人齐呼声...... “儿臣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巍巍九层祥瑞台上寒风习习,一尊金冠束缚不住他三千青丝桀骜,漠沧无痕屈身参拜,披风层层叠叠缱绻于一片冰冷之上,声音本就温润如玉,融在风中更显其凄清。 漠沧无忌只手拍了拍近身的白玉栏杆,对着远处的浩瀚星辰空空一笑,转身睥了眼他那个一来便主动请罪的好四弟,侧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不阴不阳地慢慢开了口。 “姗姗来迟,方显我漠沧太子极其尊贵的地位。四弟今日乃是福泽黎桑的大寿星,父皇又怎会怪罪于你呢?” 此话一出,漠沧皇也就顺理成章地免了太子的礼、恕了太子的罪。 “昌王言重了,”漠沧无痕做全礼数后,不失威严地立于一旁,朝漠沧无忌淡淡道:“初至黎桑,此处的水土于本宫颇有不适,且近日气候多变,本宫偶然风寒,这才来得迟些。” 闻言,漠沧皇即刻将颓然暗变的目光投向太子身边的阿信,虎目圆睁追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太子的谎言向来透着善意,可是,善意的谎言说久了,他有时候也分不清,究竟是下人的失责还是另有起因。 无论是因为何种缘由,今夜的太子若是因此出了意外,他定要将东宫所有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株连九族。 漠沧无痕淡淡视了眼近身的阿信。今夜是何种状况,阿信岂会不知,一切早有筹谋。他旋即屈身匍匐在地,动作比往日严谨数十倍,不敢迟疑,只是斟酌着回:“回禀皇上,江山已取,百废待兴,近日殿下为此日夜辛劳,忧思深重,每逢就寝之时,便难以寐眼,这才......” 此言一出,漠沧无忌猛地攥紧了白玉栏杆上的一道横栏,脸上的得意之色刹那间被失意和不甘所代替,齿间尖酸的话一字字滑至心间:呵,主仆二人真是演了一出好戏呀!此处的风光可比城阙下的精彩多了! “痕儿一心为国为民,此乃仇人之大福,”听到这个真相的漠沧皇心中半喜半忧,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滚龙袍上的长袖被迎空挥起,其上的金龙似要腾空而起,雄伟得像一座苍山的后背旋即正应众人,漠沧皇只手在天,其势仿佛欲揽九天。 阵阵钟鼓声戛然而止,众人听。 “传朕旨意,今夜,秦淮所有的仇奴暂得释放,出囹圄,放天灯,为我漠沧太子虔心祈福!” 紧接着,阵阵钟鼓声幽地惊天动地,此时的节奏要比初时还要疯狂,其韵律也随着旨意产生了玄妙的变化,钟鼓声声催,九级祥瑞台下遍地的火树银花更加绚烂,将整个聚龙城渲染得恍如白昼,此时的聚龙城无雪,否则场面则更加震撼。 随后,释奴燃灯祈福的旨意从九级祥瑞台上一直传到聚龙城城阙,传报的声音不绝于耳,回音阵阵,响彻云霄。 “我皇有令,暂释囚奴,出囹圄,放天灯,祈福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3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二) 数十只暗渡的扁舟于重重夜瘴中越过朱雀街直入聚龙城。在冷月升至最高处之前,万丈迷雾已率先飘起,紧接着,烟火四起,星星点点缭绕不绝,整个秦淮忽明忽暗,犹如瑶琳仙境中的绝美溶洞。 烟火迷,余烬蔓延开来,硝烟遁于无形,却丝丝缕缕,悄然漫上心扉。 聚龙城中,一道仿佛可以洞悉万物的目光,犹如利箭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将离收回视线,借着人山人海这个天然的强盾朝着浮屠宫一路驰骋,身后,人来人往,穿梭如流,绰绰魅影刹那间扭曲成缥缈迷雾,一切像是镜花水月、如梦幻泡影。 不到一刻的时间,旨意下达的工作在整个秦淮如火如荼地展开。 秦淮河畔难民营、朱雀街东、东西面囚奴囹圄和聚龙城中亡奴囹圄,登时从一片死寂中苏醒过来。 随着一阵阵嘎吱声,一扇扇沉重的囹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群群欢呼雀跃的囚奴犹如洪水猛兽般夺门而出,他们的脸上先是茫然,刹那间却转为兴奋。 漫天的闪闪星辰、暗香浮动的枝枝朵朵、起起落落的雄浑钟鼓无不在刺激他们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次呼吸。 等拥挤推搡皆散去,两个身着白色囚服的女囚,执手从亡奴囹圄中缓缓走出。 “沉吟——,快走!” 一路之上,白饵三催四请,江沉吟始终嗤之以鼻。置身于囹圄大门的黑暗之中,悠悠长叹一声,她掩唇打了个哈欠。连睡了三天却一朝被方才的混乱吵醒,她自是不满意的,这会儿,耳边的嗡嗡作响令她更加昏昏欲睡。 被白饵拉得打了一个踉跄,江沉吟恍恍惚惚地停驻在囹圄大门前,夜色中忽然闪烁着点点荧光,一只蝴蝶越飞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眼前。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美的蝴蝶?江沉吟眼睛一亮,好奇地想要伸手去碰。 那蝴蝶似乎通灵,竟停在了她冰凉的指尖,振动着翅膀,动人的弧度上闪烁着莹莹光亮,被死气笼罩的亡奴囹圄,越发显得空旷孤寂。 那蝴蝶翩然飞舞,引得二人出了囹圄,越过宫门,绕过花丛,最后在一朵盛放的牡丹上停驻了。 漆黑的眸子被漫天飞舞的荧光蝴蝶点亮了神采,江沉吟忽然忘乎所以地拉起了白饵的双手惊叹道:“这些蝴蝶真的好美呀!” 白饵先是一惊,随后扬起下颚朝沉吟望去,她痴迷的目光中满是笑意,将那本就惊艳的容貌衬得越发美丽。 怕她察觉到自己久望的迟疑,又怕她记起过往的梦魇,白饵索性将视线投到周身的景致中,然后淡淡一笑。 “蝴蝶飞来了,你说,秦淮的春天还会远吗?” 被蝴蝶萦绕的江沉吟不动声色了,她听懂了白饵的意思,可是她比白饵更加清楚。 “这些蝴蝶熬不过这个冬天的。” 说罢,只手驱散开周身的蝴蝶,径直地朝大部队走去。 立在原地的白饵轻轻摇了摇头,她并没有为此失意,她知道,今夜过后,她会明白的。 其后,风人声声催紧,白饵拉回思绪,跟了上去,而那些被江沉吟笃定熬不过冬天的蝴蝶,始终在漆黑的夜空翩飞着,闪烁着。 不知不觉,二人竟置身于一片破败的庭院中,庭院中假山连绵,枯黄的藤蔓在假山上圈圈绕绕,其上还有厚厚的积雪映着皎洁的月光时不时泛着夺目的光芒。 耳畔除了一直飘荡着的钟鼓声,还有人声鼎沸的声音,循着声音望去,假山背后是一片宽阔的沃野青坡,一面寻不到尽头的湖泊仿佛像一颗巨大的宝石镶嵌在沃野之中。 湖面上人影散乱,他们同江沉吟一样,或弯腰,或仰望,或奔跑,或注目,或旋转,总之他们都在重新观察这个久违的人间,哪怕是一草一木,他们也会特别注意。 忽然,远处似有惊涛骇浪袭来,其声势让所有人都止住了,他们抬头纷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抬眸之际,漫天的烟花如火绽放极尽妖娆,很快,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寿”字,那“寿”字在漆黑的夜空里铺展开来,五彩斑斓,让人为之震撼。 众人齐齐冲上高地,争相恐后仰头观望,他们总觉得这只是一个开端,好戏还在后头,眼下的一分一秒都不容错过。 果然,烟花之下,那座谜一样的高楼隐隐出现了异动,众人好奇的眸子圆圆地睁着,只见寸寸红绸从高楼下缓缓飞落,整座高楼就像一朵绽放的红莲,美得不可方物。那层层飞檐下的灯笼将整个高楼照得格外明亮。 红绸落,“承翰宸兮”四字,浮出人间。 鎏金四字因特殊的制造原料于一片旖旎中璀璨夺目。众人看得心花怒放,唯独白饵钳口挢舌,那高悬的匾额犹如猖獗的虎狼与她四目相对,灼灼目光刹那间将她清澈无暇的双眸寸寸凌迟,逼得她于人群中后退了半步。 那个扑朔迷离的真相终于被揭开。 她不敢相信,她在囚奴囹圄一天天修建的楼宇竟是为漠沧太子所造! 她日夜辛劳到头来竟是为虎傅翼! 承翰宸系,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世人漠沧太子便是将来的储君、是整个黎桑未来的君主么? 那虎狼的心思果真是歹毒至极,那哪里是普通的楼宇,那分明是个诛心的阴谋,那分明是对仇人的万千讽刺! 极其诡异的烟火之色将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蝴蝶飞走了,是否还会飞回来?漠漠苍穹,何枝可依?茫茫人海,她在乎的人,又在何方? 紧接着,耳畔,钟鼓声越敲越响,犹如山崩海啸,众人也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疑惑地眸子纷纷朝向那座人间奇迹——浮屠宫。 “这钟鼓声怎么又变了?” “亥时将至,太子宴会要开始咯,那狼人茹毛饮血,咱们仇人也就只能喝喝西北风。时移世易,天道轮回,一个亡国的命运,可叹!可悲啊!” “管它个鸟世道,反正过了这个月,咱们就真正解脱了,它爱怎么变就怎么变,能苟活一时,便是一时。” “省省口水,还是老老实实去燃灯,否则你们连活到岁末的机会都没有。”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嗟叹,有人哀愁,他们的脸色比上身披着的囚服还要苍白。 白饵苍凉的思绪被一点点拉回,那消极的气氛和那步步紧逼的钟鼓声一时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脑海里,黑云压城,樯倾楫摧,似有千军万马翻越崇山峻岭逆风而来。 余光里,江沉吟早已窥见了异象,她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转身朝白饵冷冷一问:“怎么?怕了吗?” 只见她眸中似笑非笑,绵绵细语竟是绵里藏针,不过,白饵并没有心生畏惧,她只是淡淡回:“没有,我只是在担心两个人。” “都说人在最危难之时,最先想起的人,便是他心里最在乎的人,”听了白饵的回答,江沉吟觉得颇是有趣,她轻轻一笑,风趣十足地问:“你很在乎这两个人吗?” “我在乎。”白饵毅然决然地笃定,“我们有着共同的遭遇,我们一起经历过生死,我们亦结过义。我当然在乎。” “你在乎他们,他们可未必在乎你呀!今夜所有的囚奴都暂得赦免,指不定他们就伺机逃出去了呢!”江沉吟又道,语气仿佛染着冰霜。 白饵不曾迟疑,眉头一蹙,淡淡道:“不会的。他们说过今夜会来找我,若是不在乎,又何必许这样的约?不过,若是真能逃,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伺机逃出去,逃出去也好,说不定还能有生的机会。” 说罢,种种思绪登时缠缠绕绕,期待他们归来与但愿他们平安离去之间,矛盾重重,两种希冀就像一个死结,让人忧思难断。 “真是可笑!你可别怪我嘲讽你,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句,如果你真想在这乱世中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那你绝不能相信人心。” 江沉吟轻轻颔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但话说得底气十足,须臾,抬眸又道。 “不过话又说回来,今夜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不想伺机逃出去?以你的才智,想要从这里逃出去,还是有半成把握能成功的。” 虽然只有半成,但白饵那么希望活着走出亡奴囹圄,无论再难,她应该都会冒险一试的!江沉吟如是认为。 “你说得对,今夜确实是一个脱身的好机会,但,我不会逃的。”白饵道,语调变得格外轻松,显然,她已经做好了选择。 江沉吟有些震惊:“你疯了吗?你要为了一个可笑的约定而放弃一次生的机会?” “它一点也不可笑。”有些事,江沉吟是不会懂的。白饵无心再解释下去,而是朝她毅然道:“沉吟,今夜,该逃出去的人应该是你!” 听到这话,江沉吟不再视白饵一眼,而是顺着蜿蜒小路径直地往湖心走去。 看着江沉吟逃避的身影,白饵知道,真正怕的人,是江沉吟。 她怕自己听得动容,她怕自己真的会在某一刻幡然醒悟。 可是,这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越怕就越容易发生。 白饵再次抬眸望向那轮已经升至最高处的皎皎明月,眼中忽然生出几分迟疑:他们,是否会如期归来? 钟鼓声声,只叫人喜忧参半。 无边无际的天幕犹如一个巨大的沙漏,止不住的流沙不可操控似的寸寸飞逝,让人心弦紧绷。 从聚龙城城门往里走,沿着一条笔直的大道穿过宣德门,就到了仁璿门前面。仁璿门俗称凤起门,是通往浮屠宫的正门。 避开门卫,将离直入仁璿门,进入仁璿门,是一个宽广的庭院,弯弯的羊脂河像一条玉带横贯东西,河上是三座精美的汉白玉桥,每座桥身上各有二字如花美眷,分别为“断桥”、“舍桥”、“离桥”。桥的北面便是首阳门,那正是浮屠宫的大门,一对威武的铜狮守卫在门的两侧。 进了首阳门,就到了浮屠宫的中心——三座大阁楼:七星阁、九辰阁、十戒阁。其对应的大殿分别为:浮云殿、炽云殿、苍云殿。三座大殿矗立在高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台基有三层,每层的边缘都用汉白玉栏杆围绕着,上面龙凤流云,四角和望柱下面伸出上千个圆雕鳌头,嘴里都有一个小圆洞,是台基的排水管道。那冰冷的流水飞入的正是——屠苏池。 将离回身,眼神一扫,眸光锁住了正应的炽云殿。正殿炽云殿是浮屠宫最大的殿堂,九层高的楼阁环环绕绕,犹如一只巨大的火凤凰蛰伏在炽云殿的上空。 在墨黑的夜空下,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檐屋顶,显得格外辉煌。殿檐斗拱,额枋,梁柱,装饰着青蓝点金和贴金彩画。正面是十二根朱红色的大圆柱,金锁窗,朱漆门,同台基相互映衬,色彩鲜明,雄伟壮观。 “万物沉沉,亥时至,吾皇有令,宣,宾客入席,开宴!” 内官传令的声音从正殿里传出,在整个浮屠宫飘飘荡荡,那命令似乎来自九天,万千雪片犹如零落的梨花遵了旨意从浩瀚的苍穹纷纷而落。连绵的飞檐下一时间竟挂起了重重帘幕,遮住了昏黄的画面。 白茫茫的雪夜之中,他眸光似火,像绯红日色,点燃无尽黑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4章 冷月升,引四方暗涌(三) 寿宴将开,目标已现,盛世美景即将降临人间。一切不容思忖,穿过通向炽云殿侧门的九曲回廊,将离按照之前的计划已经来到九辰阁的地下宫殿。 地下宫殿是一个环形的宫殿,它的头顶即是炽云殿。地下宫殿可谓是连接上下两部分的重要枢纽,启动炽云殿旷世美景的主要动力机关皆在此处,还有部分蜘蛛网般密布的从属机关则分布在赤云殿和第二层之间。 踩着冰凉的宽阔台阶逐级而下,将离最后停在了一扇石门前,四周为数不多的火光将石门上精心雕刻的异兽照得面目狰狞。 将离轻触机关推门而进,看到里面什么都没有,几个朱红的擎顶大柱被微弱的火光照得极其漆黑,继续往前走,光线渐强,宫殿的正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莲花石盘,质地透亮,表面还能隐隐看到一层层曲纹。 这个莲花石盘共有十二片花瓣,皆由特殊的石料制成,其底座是一个环形的石盘,这石盘共分为两层,每层都有三尺之高,其内核被密布的绳索圈圈缠绕,其力度牢不可破。这些绳索与四周的机关室相连,石盘底部亦有密密麻麻的齿轮,显然,这个石盘是可活动的。 数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围绕着莲花石盘正在仔细盘查,有的正在拉绳索,确认其稳固性,有的正在石盘上磨砂,加强其灵活性。 墙壁上垂挂的火盆烈烈地燃烧着,但这个地下宫殿仍旧无比凄冷。空气虽冷,但这些汉子已然忙得满头大汗。 能入此殿的人必然是自己人,将离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他们过多的关注。 清脆的铜铃声,从四面八方叮叮当当传来。与此同时,殿中记时室的最后一滴水滴也彻底打落,发出了扣人心弦的声音。 亥时已到。 一个小沙弥从记时室中仓促跑出,手中的金色佛铃被他急急摆动,那佛铃声和那铜铃声一时间此起彼伏,无形中形成了一个共同的指令。 “启动机关!” 四周的机关室内,十几个壮汉齐齐压下数条铁杆,三个巨大的圆形轮盘一点点地转动着,圆形轮盘带动了一连串的复杂机关,十多根绳索同时放缩着,让殿中的圆形石盘开始缓缓下沉。随着一声“咔哒”声传来,两层石盘合二为一,完美重合。紧接着,那石盘底部的齿轮飞快转动,整个巨大的莲花石盘也由慢到快地转了起来。 机关一动,整个地宫有些颤抖,其状况就像天崩地裂的前兆,巨大的莲花石盘光影飞旋,置身于地宫之中,只觉得天旋地转。 将离顺手扶住了旁边的柱子,稳住重心后,恍惚间发现那个持佛铃的小沙弥正沿着另一个暗道离开了。他依稀记得,这小沙弥他见过,那日他潜入浮屠宫为黎桑非靖送浮光珠,正是这个小沙弥给他引的路。 按照黎桑非靖的计划——先入浮屠宫再寻北水南来僧,如今已至地宫,跟着这个小沙弥便可寻到北水南来。眼下机关已动,狼人满座的炽云殿此时估计已经十分热闹,趁着狼人防备减弱,在旷世美景消失前动手,无疑是最佳时机。 时不我待,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到北水南来。于是,将离朝那暗道摸索而去。 离开莲花石盘,沿着暗道蜿蜒而入,行至半路,小沙弥的踪迹忽然消失了。将离仔细巡视着,在东南隅发现了一个望室,再看其他地方,并未其他出口,小沙弥必然入了此望室,未曾多想,将离直入望室一探究竟。 初入望室安静无比,只有外面的喧嚣声隐隐传来。整个望室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唯有一个三尺高的望台矗立其中,其上一面圆圆的望镜将北水南来照得分外矍铄。 由于光线与角度的缘故,只能看到北水南来的侧脸,将离走近了几步,朝北水南来使了一个眼神,谁料,北水南来竟不动声色,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眉头一皱。 “大师真是好悠闲,上面千面琉璃、万象佛光已开,大师还不打算动手吗?” 按照原来的计划,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奇景一开,再启动终极机关,那千面琉璃之中将射出万千暗器,所有置身于炽云殿的狼人都会毁于一旦,漠沧皇若是想逃,将离也可暗中出击,将之置于死地。 如今时局已若离弦之箭,这场谋局无人可阻。 “情况有变,此时不可动手。” 北水南来严肃道,脸上神色有些异常。 此话一出,将离为之一震,紧接着小心试探:“整个浮屠宫都是大师您设计的,大师莫非是畏惧了那狼人?还是说,大师对自己的设计没有把握?” 被将离说得有些恼怒,北水南来眼神一厉,将目光转向将离,停了片刻才道:“你且看来。” 不解北水南来眼里的迟疑,将离随他目光一转。刹那间,二人目光皆落于望镜之上。 望室顶端有一个微微小孔,一道昏黄的巨型灯光穿透小孔,直射在望镜之上,炽云殿的动向竟悉数浮现在望镜之中。 将离行走江湖走南闯北数年,遇见过无数能人异士,亦见过许多奇巧的机关设计,但这种玄幻的望镜还是头一回见。千面琉璃的机关设置已是人间奇迹,这小小的望室亦别有洞天。思及此处,他发现,他身边这位德道高僧越发高深莫测。 拉回思虑,定神细视,只见望镜中,炽云殿殿顶,中央藻井有一条巨大的雕金蟠龙,从龙口里垂下一颗银白色大圆珠,周围环绕着六颗小珠,龙头、宝珠正对着下方宴席的上方宝座。 那蟠龙周身有双龙戏珠,单龙翔舞,行龙逐月,升龙驾雾,降龙腾云,多态多姿。还有炽云火焰形同盛放佛莲,点缀在万龙周身。其龙鳞和炽云皆由琉璃所造,晶石镶嵌其中,从不同角度看,便可看到不同的颜色。 炽云殿下方,东西南北四面皆陈列着无数尊大大小小的金身佛像,尊尊佛像散发出旖旎的光芒,将殿顶的千面琉璃照得极其绚烂。 偌大的炽云殿五光十色,光影绰绰,原本静态的万千浮雕皆有了神韵,正于殿中来回穿梭。 整个望镜仿佛通灵,将离如步幻境。千般琉璃、万象佛光的奇景,他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谁又能想到,这场盛世美景背后正酝酿着惨绝人寰的谋杀。 不料,北水南来将望镜轻轻一转,望镜里呈现的场景登时切换到了炽云殿的正中央,一方长长的宴席跃然镜面,他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长宴之首,漠沧皇着滚龙袍于众宾客中独树一帜,佛光照耀的五官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棱角线条分明,眸光锐利深沉,邪魅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浪不羁的笑,叫人看得竟心生畏惧! 视线往下移,宴席之上的宾客皆着黎桑特有的官员服饰,其形貌清晰可辨,他一个异国人尚可辨认出那是仇人,何况仇人自己呢? 此事似乎有些端倪,前几日入驻秦淮的狼人呢?他们难道不应该是这长宴会的主客么? 将离目光忽然变得急促起来,眼风一扫,长宴四周的方形小宴上,坐着的正是狼人!如此重要的宴席竟主次颠倒,更诡异的是,狼人的寿宴上为何会出现这么多仇人! 将离目光一转,脸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朝北水南来赫然诘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狼人退居一隅,仇人竟成了主客,这怎么和你们的计划不同?” “我们已经中了漠沧皇的计谋。”北水南来嗔视着望镜里的一切,异常平静道。 局势如火,硝烟已经蔓延,此刻,一切竟成了漠沧皇的计谋? 将离自是不信,眼中不知是喜是怒,他冷笑道:“计谋?一切皆是计谋?大师莫不是在和我说笑!”眸光惊变,眼中锐利的光芒,几乎要把北水南来凌迟。“你是浮屠宫的住持,浮屠宫中宴会如何安排,你会不知?” 气氛已然紧张到极点,暗室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嘈嘈切切错杂地弹着琵琶,不断催促着人心,突然,那琵琶弦被骤然弹断。空气的温度降到冰点。 “三日前,所有狼人皆入秦淮,入驻浮屠宫,狼人受邀赴宴满城皆知,谁知方才漠沧皇下令将黎桑朝中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请入炽云殿!狼人心思歹毒至极,这一步老衲也未曾料到!”被将离逼得急火攻心,北水南来登时加快了语速,心中喷薄欲出的怒火一压再压。 他好歹也是名镇四方的高僧,整个黎桑谁不敬他?黎桑君主若是在世,见了他,也得朝他问句好。中了狼人的计谋已经让他怒火中烧,将离莫非是想把他逼死不成? “荒谬至极!才不到一刻,那些三品官员又是从何而入?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们又是如何坐上去的?难道你的人就没有看出任何破绽吗?”将离冷眼相问。 被将离问得无可辩驳,北水南来不再接口,再与他争执下去,整件事只会越来越乱,索性闭上了沉重的双眼,那重重叠叠的皱纹压成了一条线。拨动着手里的佛珠,良久才平静道。 “一切已成定局,不可挽回!” 寥寥几字仿佛离枝的枯叶,飘荡在空中,枯黄无力。 成败在此一举,北水南来的异常平静着实让将离疑惑万分,或许在旁人眼里,他是心无旁骛的出家之人,是历经人世苦楚的大师,哪怕火势蔓延到他脚下,他的内心亦可无波无澜。 可在将离眼里,恐怕不是这么回事! 暗室静谧无声,但那千军万马早已抵达城下,噬敌的战鼓已经敲响,想退?那是不可存在的! 将离深邃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面色犹如刀光。“我问你,炽云殿的千面琉璃、万象佛光何时才会结束?” “你想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5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一) 手中的佛珠越拨越快,北水南来沉住气,小心试探,谁知,将离以同样的口气把话又说了一遍。 不动声色,亦可感知他内心早已云波诡谲,北水南来终是斗不过他凌人的气场,只能斟酌告之:“半个时辰后,宴席结束,机关才会停止。” “启动千面琉璃暗器的终极机关在哪?” “你想启动机关?此事万万不可,宴席之上皆是仇人,更是黎桑要臣,若此时启动机关,他们必死无疑!” 北水南来终究是猜慢了一步,听到将离的话,心中颇是惊愕。 在将离眼里,漠沧皇室悉数高坐于宴席之上,杀了他们,太子的目的就达到了!显然,此刻的北水南来终于不淡定了,不过,思及此处,将离倒是平静了许多。“他们?他们就当以身殉国!” “不可!这些人若死了,即便是杀了狼人,那黎桑日后靠何人扶持?到那时,黎桑王朝只会犹如一具空壳!整个黎桑也只会重蹈覆辙,历史的悲剧也会再次上演!” 北水南来极力反抗,手中的佛珠全程在自顾自的摇晃着。 “我看,担忧黎桑未来是假,舍不得破坏半生的心血倒是真!”将离反唇相讥,目光如炬。 “你此话何意?纵然浮屠宫是老衲半生心血,但大敌当前,老衲一心为太子办事,必然和太子一样,步步为黎桑未来着想!” 北水南来解释道,语气里透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 提起了太子,那这故事就更有趣了。 “是吗?大师心里到底想要什么,恐怕大师心里很清楚!真相不会自己说话,但那浮光珠里暗藏的玄机……呵呵,其心可诛呀!” 这世上,哪有什么长久的清心寡欲,没有人敌得过心里的欲望和眼前的利益。 将离盯着北水南来,意味深长地说道。 白眉暗耸,北水南来听得有些糊涂,不忍他人亵渎冰心似的,无奈阖上了枯竭的眼眸,“老衲早已皈依佛板,一生向佛,别无他念,你若真想知道些什么,不光浮光珠会告诉你,整个浮屠宫的众佛也会告诉你!” 说罢,万千言语皆化作一声长叹,北水南来整了整怀前那串从肩上蜿蜒而下的长长佛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我对你的心思不感兴趣,等今夜过后,你且与你的佛去说!现在,你只需把终极机关的位置告诉我就可以了!”时间紧,将离再次点明用意。 “不可,即便真要启动终极机关,那也得等太子殿下出了密道再亲口施令。不过,别怪老衲没有提醒你,太子殿下最后的决定必然与老衲的决定一致。” 揣度太子心思虽是大不敬,但,将离是太子派来的人,必然听命于太子,即便他再猖狂,太子面前,总要忌惮三分,北水南来这样想着。 “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退路了!今日——漠沧皇必死无疑!” 北水南来的话彻底把将离推向了死崖的边缘,嗜血的戾气一时间充斥着他绯红的双眼。沉闷已久的拳头忽然被一股力量点燃。 “终极机关——究竟在哪!” 被将离的恼羞成怒吓得连退了几步,北水南来见大事不妙,慌乱之中瞥见暗室出口,眸光一定,准备夺门而出。 谁料,刚行几步,自己的脖子好像被什么锁住了,让他喘不过气,手中悬挂的佛珠登时滑落至地,发出了刺耳的响声。 将离只手扯着北水南来脖子上的那串佛珠,那长长的佛珠一时间竟成了杀人的利器,随后,佛珠顺势在北水南来的脖子上缠了两圈后,他便再也不能动弹,那珠子将他的呼吸管道活活卡死,紊乱的气息在将离面前扑飞着。 “终极机关究竟在哪!” 将离死死扯着手里几近断裂的佛珠声声逼问,耳畔却传来断断续续的回答。 “你休想……知道!” 此时,听到动静的小沙弥冲了进来,眼前的一幕差点把他看晕。 将离眼神一厉,朝那小沙弥道:“快告诉我终极机关在哪?不然我就把他杀了!” 小沙弥吓得半退了一步,脸上满是惊恐和纠结之色。 北水南来一边挣扎着一边朝他摇了摇头,那漆黑无力的瞳孔仿佛会说话。 此时,小沙弥心里更加纠结,不料,将离手里佛珠扯得更紧,终于,逼开了口:“终极机关就在——” “等等!” 小沙弥的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两腿发麻,全身都在哆嗦。只见北水南来被将离的双脚束缚在地,随后,将离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直往北水南来嘴里塞。 那本是为白饵准备的毒丹。 “他吞了我的毒丹,一个时辰内若是没有我的解药,他将会暴毙而亡。你最好说实话,若是我没有安全回来,你和他,都得等死!”将离威胁道。 在漆黑的暗室中,小沙弥的眼睛本是亮的,可听完将离的话,彻底失去了光泽,慌乱的神情再次落到北水南来痛苦不堪的神情上,无可奈何,唯有咬着牙道:“终极机关就在九辰阁的第九层!” 从地宫到第九层,以他的身手,最多只需一刻钟,而千面琉璃将在半个时辰后消失,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答案的将离登时解除了北水南来身上所有的束缚,径直冲出了暗室。至门口,再回首,火光灼灼的双眸直逼北水南来。 “若是敢欺我,日后我必焚了你这浮屠宫!” 小沙弥吓得直直地跪在地上,随后,北水南来舒了几口气,待将离无影,急急神色凝重吩咐:“快,快发暗号通知九辰阁所有守阁人,势必要阻住他登上第九层!” “同时派人去屠苏池密道出口,通知太子,狼人有诈!” 九辰阁共九层,第一层是占地面积最大的炽云殿,从第二层开始便是收藏佛法经书的楼阁。自黎桑开朝以来,兴修庙宇,蔚然成风,时至今日,黎桑以及其他国家的庙宇数不胜数,其质量亦是参差不齐,衡量一个庙宇的盛与衰,除了看庙里的香火盛不盛,起决定作用的往往是其佛法经书的数量和质量。 而九辰阁中无疑是汗牛充栋,世上的佛法经书多如牛毛,可那里的佛法经书却是凤毛麟角,珍贵无比。 那些佛法经书有些年代久远,有着几百年的历史,有些来自各国异地,靠无数取经人付出生命的代价传回,有的是大家族几世相传供奉的珍品。 因此,九辰阁的每一层楼阁,常年都有人看守,有的是大内高手,有的是绝世高僧,其武功皆深不可测,擅闯者,唯有死路一条。 此时此刻,偌大的九辰阁就像一个巨大的机杼,地下宫殿是不断发力的齿轮,炽云殿是织出的布匹,那些繁弦急管正是机杼运作时所发出的绵绵不绝之音。 “天神赐福,万寿无疆。吉时至,上—御—酒!” 赐酒令初下,簪花粉黛的婢女披着旖旎的佛光翩翩而至,绝佳醽醁高高举过柳叶长眉,拈花玉指如削葱根,轻轻扣落于玉盘珍馐堆砌如山的宴席之上。 眉眼盈盈,含情浅笑,提壶斟酒间,咽下万种苦楚。 国将不国,对她们来说,如今这一切,只不过是一群卖国奴帮着另一群卖国奴,今夜之后,又会有多少正值碧玉年华的女子,因无法忍受卖国之耻,从此香消玉殒呢? 金色的面罩虽遮住了他俊美无俦的脸庞,却遮不住他星眸中泛起的点点忧伤,漠沧无痕阖上眼决定不再观望,再次抬眸之时,湛蓝初澈的眸子无波无澜。 “且慢,烈焰寒冰乃是吾漠沧最上等的佳酿,非吾皇族之人,岂配同享?”面罩之下,不动声色,他声音沙哑,语调冰冷到极点。 寒冰之气蔓延开来,阵阵袭人,众婢女不敢不从,纷纷搁落手中酒,屈身一旁,一动不动,犹如一尊尊人形冰雕。 宴席首列,隔着袅娜的蒸腾之气,漠沧无忌静静窥视着对座的漠沧无痕。“既是吾皇赐酒,岂有不享之理?眼下乃是赐酒时间,总不可能花时间临时换酒!” 以他对他的了解,漠沧无痕向来喜怒不露于形,他今时此举,未免有些反常。奇怪之处更在于,他明知换酒已是不可能,却仍旧说出此番话,着实有趣! 漠沧无忌眸中闪过一丝冷光,显然已经猜到太子的用意。 “吾皇宴请此等蚍蜉入宴,已是蚍蜉之殊荣,这酒,不赐也罢!” 轻歌曼舞还在恣意上演,漠沧无痕此话一出,整个炽云殿的气氛骤然肃杀到极点,那管弦吹得哪里是欢快喜悦,分明是压抑沉闷,那舞姿婀娜的美人俨然成了一个个牵丝木偶。 “太子殿下非要如此么?”漠沧无忌朝漠沧无痕悠悠睥了一眼,轻轻试探,漠沧无痕满脸的冷漠之色正一点点勾起了他嘴角的冷笑。 “看来也只能效仿前朝——美人献斝,宾客若不饮,那就杀美人呗!不过呀,这些婢女一个个饱受着吾皇恩惠,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绝佳美人,为了太子的这场宴会,她们这半个月可谓是吃尽苦头呢!太子殿下向来勤政爱民、深明大义,这回,就看太子会不会救她们咯!” 漠沧无忌阴阳怪调地讲着,那群婢女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姣好的面容犹如明月隐匿云间,唯有珠花云鬓随着颤抖的身子轻轻摇曳着,发出极其微小的呜咽声。 对于她们来说,这酒,不敬,得死;敬,如同卖国,逼着国人卖国。 可笑的是,她们没得选,入此龙潭虎穴,生与死注定一瞬之间。 此刻,这一瞬也如春秋那般长。 十八红颜薄命,一时间竟落在一人之手,生与死,皆在他一语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6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二) 此刻的漠沧无痕竟是那般孤立无援,所有人或灼灼或凄凄的目光皆落于他一人之上。而他的父皇同诸多人一样,静静等待着他会作何抉择。 漠沧无痕垂了垂微凉如夜的眸子,心中再添冰冷。漠沧无忌所说的效仿前朝,听了不由让人发笑,人人都说以史为镜方可正朝纲,但若是学那些惨无人道的做法,那这铜镜还不如扔到地上重重摔破。 可是这套说辞,始于心也将烂于心。因为答案已经很明确了,他的父皇始终不动声色,只能说明他早已默认了漠沧无忌的做法,既然如此,那么他又何必再费口舌。 从此刻起,他更加确认,一切只不过是他父皇的一场计谋,他妄图打破,他妄图救赎,又奈何步步桎梏。仅管在东宫时,所有东宫官皆让太子今晚务必按计划行事,但他依旧尝试负隅顽抗。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今夜,他斗不过。 漠沧无忌狡黠的哂笑中,漠沧无痕捏住千斤重的金杯,望了那猩红的烈酒许久,那猩红的液体摇摇晃晃,在千般琉璃的幻变下,颜色越发深沉,红中带紫,紫中带墨,它就像中了剧毒后从嘴里喷出的鲜血,看得让人觉得恶心。忽然,它飞快地落入了他苦涩的喉中。 看着他白皙如玉的喉头正猛烈地滑动着,漠沧无忌颓然放声大笑,所有紧张的气氛皆在这莫测的笑声中灰飞烟灭。 “哈哈哈,好,好!看来太子不仅深明大义,还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呢!美人们,还等什么,赶紧上酒,可别负了太子的一番恩宠。” 云鬓簪花依旧,只是朱颜改。婢女们连连叩拜,素手揽裙,起身再献酒。 漠沧皇意味深长地朝太子点点头,波平如镜的眼眸里深邃无比,悄然泛起一丝光泽,他似乎很满意太子的表现。 “美人献酒,众宾饮!”内官立于殿中眉飞色舞再传圣意,尾字之音悠远绵长,折入心扉。 此时,弦乐之声更盛,琵琶萧萧瑟瑟一波三折,最为醒耳,胡琴粗狂凌厉以可在陡然间卷起漫天风沙之势,杂以其中,十三弦重重叠叠、环环绕绕,暗自飞扬。 长宴首席早已频频举杯,可其后却始终不动声色。 那内官手攥浮尘立在一旁,两眼微眯,看得竟有些恍惚,视线轻移,怎料却很不凑巧地对上了漠沧皇正圆睁的虎目。顷刻间,几近魂飞魄散,下意识蠕动着黑紫色的薄唇,再次涩涩长宣:“美...美人献酒,众宾饮!” 命悬一线,竟是无动于衷,內官登时如芒在背,急得横扫浮尘,暴跳如雷地朝那些还未举杯的仇人催促:“饮啊!快饮啊!” 宴席之尾的几个黎桑官员眉头隐隐攒动着,眼神飘忽不定,扣在酒杯上的手始终都不敢提起,失控的只腿伴着心跳抖得厉害。 其中,有些人是在等着主心骨的举动,这类人,心中皆认为,一人动,叫叛国,众人动,那就不叫叛国,总之呢,程度上有着云泥之别。 而有些人却始终横眉瞪目冷坐在席位上,他们和前者不同,前者坚守至今,求的是心安理得,而他们,压根就不存在心。所以,至今,他们玉箸未动,不食嗟来之食。这类人,自踏入炽云殿那一刻,就把自己当作一具尸体。 漠沧皇高坐其上,下方的景致一览无遗,其内在的局势亦了如指掌。威严的脸上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态,他淡淡搁下酒杯,朝身边的贴身内官——邱斯使了一个眼神。 邱内官卑躬屈膝,深谙其意,轻轻顿了首后,便信步而去,飞快的步子引得褥袍急摆,先是停在了黎桑当朝太师司徒允的席位旁,紧接着,只手提起绛红的衣袖,取了司徒允席上已经甄满的烈焰寒冰,暗自退了一步,悄然间,执杯的姿势已经更换。 “太子之宴,吾皇赐酒,太师快饮了太子殿下的这份福泽!”手捧的酒杯毕恭毕敬推至司徒允身前,声音尖而细腻,犹似彩蝶翩跹。 由于角度的原因,内官只能窥其雪鬓长髯。虽看不清其整个容貌,但司徒允这个名字,他却是知根知底。 司徒允,黎桑三品官员,为三品之首。出生名门望族,世代官宦,其先祖是鲜卑族拓拔氏,秦朝王族支系,后来更姓司徒氏。三代为官的背景之下,亦有他的不幸,年少丧双亲,家族也因一场意外被付之一炬,司徒允自此流落于市井,亦无依无靠,然而天资聪颖且善于观察时局的他,八岁起于草莽间,自学成才。 十二岁那年,奸臣误国,十三皇子昶王即已逝的黎桑皇,一贬再贬,几乎沦为平民,司徒允却窥见其天命,与之同舟共济。 十五岁那年,南蛮入侵,黎桑倾覆,在司徒允的鼓励和帮助下,黎桑皇得以抓住时机,剿灭南蛮,惩处奸臣,最后夺得天下。 因此,顶着开国之士的盛名,司徒允官至三品,六十载春秋,太师之位一如初心,坚如磐石,六十年来从未动摇。 面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之人,无论是漠沧皇还是邱内官都打心底里敬重。也因为如此有分量的一个名字,这杯御赐之酒,司徒允注定非饮不可。 邱内官双眼灿了灿,面色沉寂,手中金杯,一推再推。猩红的液体在金杯中连环激荡,杯中那层层凉意从杯璧一直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 朱红的轩窗外,雪影如瀑,管弦虽盛,但隐隐可以听见厚重的雪块杂乱无序地击打着琉璃窗的声音,由此可见,此时的浮屠宫估计早已被泼天的大雪强行桎梏着。 面对这样的冷峻的形势,长宴之上无人敢言,但在那些漠沧皇看不见的地方却早已炸开了锅,各种揣测窃窃私语沸沸扬扬。 “他怎么还不饮呐?”西北隅的青袍使臣回头探了探远处的战况,隔着一幕幕珠帘,长宴上那一张张脸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依据常规的尊卑秩序,可以估摸出个大概。 宴席首列,前五列为漠沧皇族,其后开始便是黎桑重要的官员,官员之首,便是太师司徒允,司徒允对坐着的人是三品御史大夫——秦枭,紧挨着的人是吏部尚书——季青云。 邱内官献酒的姿势仍旧僵持着,但始终不见太师司徒允始回头,看样子,这杯酒是不打算接了。 “谁人不知司徒允乃黎桑开国功臣,他一生忠君爱国,怎么可能轻易动摇?若是他真的饮了这杯酒,其他官员自当相随,如此一来,就等同于昭告天下,黎桑愿意从此归顺漠沧!” 为了防止被人发现非议宴会,紫袍使臣捏着手里的酒杯,作出假饮的动作,半张脸皆被衣袖和酒杯遮掩住了,只留有一双细腻的眼神在远处飘忽不定。 “但这黎桑不是已经成了漠沧的天下了么?漠沧君主为何非要赐这杯酒呢!现在倒好,本该喜庆的宴会竟成了明争暗斗的战场,咦......”青袍使臣撇嘴摇摇头,脸上满是悲凉与无奈之色。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漠沧君主虽用武力夺得了天下,但千千万万的黎桑百姓始终都不会低头臣服的,揭竿而起之士大有人在,且日月不绝,杀戮与暴力虽可控制一时骚乱,但终难定乾坤,这样岌岌可危的天下,漠沧君主的龙椅怎会坐得安稳?若能得司徒允及黎桑三品以上官员的忠心,一来可稳朝纲,二来可定民心。时间一久,漠沧君主便真正成了黎桑的新君!” 说罢,紫袍使臣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再拉长着身子凑近青袍使臣,准备提酒。“我早就和你说过,这场宴会不简单,方才你抱怨上不了长宴,此时你该因此感到庆幸!祸福相依,福祸相依,就是这个道理。” 青袍使臣寐了寐眼,显然听得有些闷闷不乐,置身于这旷世美景之中,众人皆显得容光焕发,唯独他如梦似幻,像霜打的茄子。 回想之前经历的每一步,他仿佛经过了漫长的一生。 风尘仆仆辞故国,千里迢迢至黎桑,威风凛凛入秦淮,本该佳期如梦,谁知,九层祥瑞台下失魂落魄,浮屠宫炽云殿中,从长宴尊客惊变为冷冷清清的阶下囚。 “呵,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也别跟我在这扯什么经纶和道理了,你虽精通政局,也知明哲保身。可到头来,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愚昧,无知,你和我,活生生像那春下的两条虫。” 此刻,他已是心灰意冷,失望至极,看花不是花,看玉不是玉。 一番解惑答疑和耳提明面竟换来临门羞辱?紫袍使臣本想提壶为他斟酒,此刻显然再无兴致,但窥其脸上的自嘲之色,又忍不住压住了心里的愤愤不平,正身肃然道:“你这话何意?” “哈哈哈,咱们都是幌子,都是漠沧君主请来的幌子,哈哈哈......” 听到这放诞不羁的笑声,紫袍使臣登时吓得心惊肉跳,连连笑声宛如死亡的警钟正在敲响!殿中本就冰火两重天,众人皆屏气凝神不敢造次,这笑声——是会死人的! 弦乐聊胜于无,渐大的笑声撕破了逼人的气势。 “噔!” 金杯坠,落地那一刹那,金光掠过人面,犹如一道闪电横空劈出,紧接着的,是那刺耳的滚滚天雷,整个宴席之上翻腾的不再是蒸汽,而是一层层黑压压的乌云。 这更为醒耳的声音颓然盖过了那间渐熄的笑声,青袍使臣如梦初醒,紫袍使臣与众人一样,整个身子都僵住了,目光皆悄怆幽邃。 司徒允收回扑飞的长袖,正襟危坐着,静默的冷唇锁住了满腔热血,凌人之势皆汇聚在灼灼目光之中,此时此刻,那目光比万象佛光还要夺目,还要耀眼。 漠沧皇登时拍案而起,君临天下的威严震慑旁人,滚龙袍只手横推,宛如一柄长剑,直逼司徒允。“放肆!” 邱内官是他的贴身内官,由邱内官献酒,便相当于他纡尊降贵亲自献酒。这本是天大的殊荣,奈何这天大的殊荣竟转瞬化作一对堆废液。纵他敬重着司徒允,高看着司徒允,迁就着司徒允,但司徒允此举无疑是在打他的脸,打太子脸,打整个漠沧的脸! 已是残局,他岂能再由他放肆?弃酒,已表明其意,既是废棋,那便一废到底! “来人,将他打翻金杯的那只手,给朕砍了!” 燎原的威势让坐席上的其他黎桑官员皆瞠目结舌,他们一个个提着冰冷刺骨的金杯,此刻已是心惊肉跳。小小酒杯在两指之间,摇摇晃晃。 众人皆知,这只是一个开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7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三) 整座浮屠宫此时变得极为明亮,如同一颗璀璨的星辰在夜幕绽放,居高临下睥睨着尘世。四周冉冉飘起的天灯与它的光芒遥相呼应,嫣红的宣纸内,熊熊火焰当飞雪四落时各处光影掩映。 站在高处的观赏者可以清楚地看到,此时九辰阁的第八层外,一黑衣男子顶着簌簌的飞雪整个身子皆悬在高空之中,一双被貂皮锦衣紧紧束着的长臂,犹如一对稳固性很好的金钩,将他矫健的身形一点点往上牵引。 冰冷刺骨的白玉栏杆之上,一层层厚厚的积雪从他手心零零碎碎飞泄而下,顺势划过他冰凉的脸颊,循着碎雪飞泄的方向望去,怎料,那碎雪转瞬即逝,目光所到之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渊! 风人们张口结舌,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他们何曾见过这等景象。被浮屠宫旷世的奇景所震撼,他们只把那人当作是奇景的一部分。伴随着九层楼阁,外围光芒忽明忽暗,四角飞檐铃铛摇曳,彩缯飘飘,流光溢彩,他们皆是如痴如醉。 然而有些仇国的老百姓似乎忘不了十多年养成的习惯,素面朝向浮屠宫,接二连三地跪拜在地,口中反反复复地念着:“万佛圣临,保我太平;万佛圣临,保我太平;万佛圣临,保我太平......” 亦有些百姓痛哭流涕,悲声如笳,厚重的雪地一寸寸陷下去,皆是因连连叩拜所致,他们口中念的皆是一长串让人听不大懂的佛偈,其语调悲凉,更似杜鹃啼血,显然,他们都在为自己死去的亲朋好友虔诚悼念着。 丝丝透风的褴褛薄衫被漫天的风雪无情地肆虐着。年少者,因雪白头,垂垂老矣;老者,雪鬓曳杖,行将就木。 然而,这一幕幕皆隐于暗处,周密得不易让人察觉。雪虐风饕中,肃穆的佛光一次次将一片虔诚与悲思指引而去。回应他们的,唯有铃铛发出的一阵阵幽咽声。 一刻钟之前,处在九辰阁第二层的将离,可没有外面那些风人那么兴奋。 离开地下宫殿后,他信誓旦旦准备直接飞上第二层、第三层......第九层,但怪诞之处就在于,九辰阁的外部结构甚是诡异,一至八层,其外部毫无落脚之处,皆是封闭式结构。 加之地下宫殿开始运转之后,整个九辰阁内各处错综复杂的机关都开始被带动,这使每一层内部的情况变得更加复杂。将离并不太熟悉九辰阁的具体构造,所以一入楼阁宛若到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而且这迷宫还在时时运转、变化。 同时,他面临的亦是北水南来召唤而来的杀手。但,从攻破十八罗汉阵到拳打蒙面大内高手,这群杀手完全不是将离的对手。不一会儿,他就闯到了第八层,从看守第八层的僧人口中得知,第九层的入口机关重重,且看守第九层的人的数量众多,思及连闯数层,体力已耗费了不少,而且当务之急是启动终极机关,若一直被北水南来的人反复拖着,恐怕要错过刺杀漠沧皇的最佳时间,索性避开第一入口,从第九层的绝命栏杆上进入第九层。 将离努力睁圆独眼,从绝命栏杆上翻身而上。初入第九层,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第九层封闭性十分好,其内部要比外面暖和许多,不必在风雪凄凄中抗争。但进入第九层后,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很不乐观,在幽邃的长廊上跑上几步,不得不停下来喘息,毕竟在几番厮杀后再进行空中攀岩此类高危活动,纵是铁打的身躯,此刻也是强弩之末。 将离很担心这样的状态没办法与第九层的守卫和和炽云殿的风人对抗。方才第八层的那群守卫一提及第九层的事情,一个个皆面色骤白、闻风丧胆。不管是不是对方使的诈,但第九层既是终极机关所在的位置,那必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若是与第九层的守卫正面交锋,在这种复杂环境下,他们只会如鱼得水,自己的胜算就会很小,必须要调整策略才行...... 架空层横斜交错,墨蓝色的水墨底图之上,藏匿于碧荷之下的金色双鱼浓情似水隐隐跃然纸上,特殊的纸张在烛火照不到的地方泛起了薄薄的光晕,那光晕如冷月的光辉在一方圆圆的老井中泛起的一抹清浅的涟漪,细细一看,那缱绻缠绵的双鱼变得有几分灵动。 悄然间垂眸下视,脚下倒映着的光圈边缘,竟有两道鱼尾黑影无声无息地摇曳着,惊异使然,再次溯源而上,抬眸之际,那色彩鲜明的双鱼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将离垂了垂沉重的眼皮,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倚着流光溢彩的红墙,循着逼仄的通道蜿蜒而上,庞大的架空层将本就不怎么光亮的通道罩得十分漆黑,稳重的步子也因此轻盈了许多。 确认四处暂时无人,身子一缩,贴着地面翻越过长廊,最后,将离负在一根巨宽阔且滚圆的红柱上,临时的倚靠让他暂得喘息的机会。 同样尺寸和数量的红柱每一层皆有,刻有佛莲的栏杆和九十九根红柱圈圈绕绕,将每一层阁楼内部的环形通廊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圆。这种源自南靖的圆形土楼式建筑皆是由上好的百年古木和琉璃瓦建成,封闭式的结构有利于抵御自然灾害的侵袭,对阻止敌人蓄谋入侵也起一定作用。 将离仰起头来,向上看去,一片浩瀚的夜空像是被束缚在一个环形之中,无尽的飞雪从天而降,那阁楼之顶又仿佛是被人覆手盖上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盐罐子,那铺天而来的雪就像是或细腻或成片的白盐,正肆意飞洒着。 此时从一至九层柱子上所有的红灯皆被点亮,而距他几十尺高的上空,有序设立在最外层飞檐上的小佛像,轮廓被照得清晰可见。这些佛像姿态与神色一致,皆是高高直立且怒目含嗔,匪夷所思之际,视线再落到近处。 果然,无独有偶。第八层铺展而出的琉璃瓦层层叠叠,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晶莹剔透,像美人留下的眼泪。其外层的飞檐上也有着一尊尊小佛像,只是这些佛像的姿态与神色与第九层截然不同,他们皆同时弯腰俯视着楼下的一举一动,双唇未紧,倒像是在吃惊什么。 旋即,同众佛的视线而下,第七、第六......第二层的飞檐之上皆有类似的佛像,由于角度与距离的缘故,其模样难以再看清,唯有璀璨奇幻的炽云殿被层层雪幕埋在一片深谷之中,其间的扑朔迷离,明亮时像喷涌而上的流光,将整个楼照得恍如白昼,幽暗时像一朵披着黄昏最后一抹霞光的佛莲,盛而即聚,徐徐敛去所有光辉。 对线索的迟疑压过了对盛景的震惊,将离回过头极力思忖着,那一尊尊神态各异的佛像无疑是他目前遇到的最大疑点。 浮屠宫的建筑与南靖某些建筑颇是相似,其建筑的某些原理他亦有所耳闻,如果按照相同的原理推测,那么这些佛像的作用显然不是用来引槽排水的,因为这些倾斜的琉璃瓦已经是天然的排水通道。 会不会是单纯起装饰作用呢?凭他一路所看到的各种奇奇怪怪的景致来看,这些同样奇怪的佛像,用来做装饰性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线索就这么断了。将离两手无力地瘫在地上,太阳穴正隐隐作痛,逼得他不得不暂时阖上一双负重累累的眼睛,然而,脑海却仍旧在飞快运转,方才所遇的一幕幕皆在倒放......佛莲盛放,流光汇聚成点,飞雪如水倒流回天际,月掩月出,云丝在飞快漂移。 九十九根红柱。 画面定格在九十九根红柱那一瞬,将离双眼旋即而开,回头再环视了一遍那些佁然不动的红柱,一次次确认,这些红柱的最顶端正对的正是那些小佛像,如此说来,那么每一层的佛像也是九十九尊。 这座楼阁本就庞大,由九十九根红柱支撑着,这一点也不奇怪,可若是这佛像的数量为九十九尊,那意思就不同了。 在他未出生前,佛学便在南靖民间流传着,作为南靖允人,对于佛学的一些说法,他并不陌生。深奥之处,他虽难吐一二,但有一种民间常见的说法,他记得很清楚。 佛语云:九九归一,终成正果。 所有的佛像虽形态各异,但只要仔细一看,可见,他们正对的方向,其实皆汇于一点,如果从每一尊佛像身上牵引出一根线,那么所有的线最后都会交织在一处——炽云殿。 这些佛像不像是装饰,更像是机关。 那么,控制这些小佛像的机关究竟在哪? 将离不禁仰头将第九层的格局再次环视了一遍,眼中的困惑犹如纷纷而下的苍雪连绵不绝。 当眼神扫过楼上那排阁楼时,一道人影惊现。定神一看,那人甲衣加身,连衣的帽子遮住了他整张脸,这样的服饰将离并不陌生,那应该是潜藏的守卫。 将离收回视线,大脑飞速旋转。迟疑之际,谁料,一双鹰眼早已将他牢牢锁住,整个身子虽藏匿于红柱和漆黑之中,但此刻已然暴露得巨细无遗。 只怕,那黑甲卫早已发现了他的踪迹。 不再犹豫,将离心中暗暗一定,倚着柱子将重如石泥的身子支起,然后再走出柱子外缘,仰头朝那黑甲卫大吼道:“将离在此,我们来做个了断!” 声音在楼阁里回荡,久久不散,可是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将离本来想用自己为诱饵,把黑甲卫引诱下来,可显然对方没理睬他。 不肯下来,这其中定然有鬼。无奈只能咬紧牙关,定了定神,脚蹬着栏杆,依附着柱子,攀上了上一层的栏杆,再顺势一个翻转,不一会儿便跃到了上方,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的落脚点是通廊,抬眼轻瞥,正对面的黑甲卫似乎准备逃走,于是循着环形通廊,将离追了上去。 双足犹似马作的卢飞快,眼看二人一前一后的距离约拉越近,此时,那黑甲卫竟停在原地,手中忽地飞出一只钩子,莫约十八尺长的弧线一闪而逝,那钩子牢牢地附在了上一层的栏杆之上,仿佛蜘蛛吐出丝线。 还未等将离追上,那黑甲卫便借钩子引出的隐线飞上了第九层最后一层楼阁。 深邃的眼眸再次暗了下来,将离死死锁住目标,踩着扶栏再次凭空而上,试图越到上方。 不料恰逢炽云殿的光芒暗了下去,整个灯楼似乎都发生了变动,落脚之地一错,让他突然脚下一空,差点跌下去。 亏得将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一条垂吊下来的红绸,整个人几乎吊在半空。 他把事先准备好的金镖咬在嘴里,腾出另外一只手来,左右交替攀爬,勉强爬升一点之后,身子再一点点摆动,在半空荡到最近的一根红柱上。 两腿抱柱,将离重心刚稳,那红绸便不堪重负,拽着上面的几盏灯笼,哗哗地顺着第八层的琉璃瓦一路下滑,最后跌落到灯楼底部去了。 此时,将离已经顺着柱子飞上了最高层,脚下又是一条环形通廊。他把金镖重新扣回手中,朝着黑甲卫遁形的方向走去。他把脚步放轻,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响动。可当他一刚行几步,头顶一道寒光突如其来。幸亏将离早有准备,把手中的金镖飞出。 那金镖本是一只,在楼下光芒的影射下,飞出去时却幻化出了十多个小金镖。 黑色防卫斗篷一扫,真正的金镖登时被劈落在地,而将离则趁机跃出危险地带,准备再次使出金镖。 蛰伏在通廊顶部架空层的黑甲卫因为急于防卫,重心一失,从架空层的横梁直直坠落到通廊上,幸得一个矫健的后翻滚,避开了将离飞出的锋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8章 楚歌起,动十面埋伏(四) 不过诡异的是,黑甲卫并没有发起反击,反而后退数步,长长的黑帽内露出欣慰而残忍的神情。 “我没有袭杀你,你倒是主动来送死!呵!不过,我不杀你,你走!毕竟这么多年来,除了他,便没有人能闯到这一层。方才我还以为是那个人来了,一时看得出神才险些失手于你,如今细看,你和那人长得的确有几分相似,只可惜,你不是他。快走!”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烈烈的风雪声。 将离也没有急忙上前,他想多争取点时间恢复些体力。于是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相距数步,陷入沉默的对峙。 玉栏外被风吹起的段段红绸一直在徐徐飘动,让他们的背景变得更加阴森,通廊内的光线时明时暗,两张面孔的神情变得颇为微妙。 将离并不懂对面的黑甲卫到底在说什么,稍近的距离让他忽然注意到,黑甲卫身后正负着两把交叉的弯刀,其外表泛着闪烁的白光,下方被握着的两根醒目的长柄,一根是冰川的湛蓝,一根是烈焰的赤红。这两把弯刀和风人使用的并不相同,它们比寻常的弯刀要大一倍,刀面上泛起的光泽也比寻常的耀眼数倍,这个黑甲卫究竟是哪一方人? “终极机关在哪?”将离阴着脸逼问道,目光里杀意盎然。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找了,那东西很危险,碰不得。” “你若再不告诉我,地下宫殿那位,半个时辰内若是没有得到我的解药,那他就只能七窍流血而死!” “兵不厌诈。这一招你用得很好,方才你就想诱我下去,如今再故技重施,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 被黑甲卫轻狂的语气说得有些恼怒,面对一个他完全不了解的敌人,如今要诱他信服自己委实棘手,索性咬着牙直言相告。 “狼人肆虐,黎桑将亡,浮屠宫也难幸免,若狼人不死,今夜过后,浮屠宫将遭世人唾骂,若狼人一死,今后浮屠宫的盛名将流传千古!你们既忠于浮屠,那就别无选择,如今唯有启动终极机关。这样一来,所有的狼人都会死于炽云殿中,所有仇人都能得救!黎桑百年,浮屠亦百年!” 将离本以为黑甲卫身居高处,并不知下面真正的情况,而自己的话会让黑甲卫有所动容,进而协助他启动终极机关,可黑甲卫却认真地回答。 “若是一切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么大师又何须让你来亲自启动机关?你可能不知道!地下宫殿和这么多复杂的层楼虽相距甚远,但互通消息的效率可比你想象的还要高!” “所以,黎桑万千仇人今后的性命,你们是不打算救了么?” “救不救,全凭大师一句话。” 将离没想到黑甲卫是个这么忠心事主的人。既然消息传的这么快,那么这人必定是受了北水南来的命令前来阻拦他,如此说来,那北水南来宁可违背自己的胁迫也要阻碍他启动终极机关!宁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住这浮屠宫! 那么他的雇主——黎桑太子呢? 按照之前所设定的时间,黎桑太子及众人很快就要抵达屠苏池了,他们那么想复仇,孰轻孰重,应该分得清!但只怕结果真的会和北水南来所说的那样! 眼看千面琉璃、万象佛光关闭的时间就要快到了,恐怕他来不及等太子的消息了。 终极机关就在附近,成败在此一举,他不能再耗下去了。将离紧了紧两只拳头,像野兽一般盯着黑甲卫,准备要动手。 黑甲卫试图劝诱道:“你快走。离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结束的时间还有一会,这段时间内,炽云殿内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大事,大师很可能会因此改变主意。你不妨去下面守着,若情况有变,终极机关自有我启动。” “不——,终极机关只能由我启动!” 话音刚落,将离就如鬼魅般冲了过去。他的速度极快,黑甲卫来不及躲闪,只能挥动身后的弯刀,与他正面相抗。 通廊的地板被踩得吱吱呀呀,紧接着便是金属激撞的声音。 将离的攻击方式以快为主,讲究出其不意。然而黑甲卫心中却波平如镜,全力御守,两把弯刀瞬间成了抵御的强盾。将离双手紧扣锋利的金镖攻了数次,一见没什么效果,忽然退开,身子一轻,飞到玉栏之上,眼神一厉,覆手飞出无数金镖。 黑甲卫本就无意与将离抗争,见势,登时飞上了最高层的楼顶上。那里,琉璃瓦层层叠叠交错纵横,比远处的莽莽山林还要密集。由于最高层通廊与架空层之间的距离很小,将离轻而易举就飞上了琉璃瓦顶,紧接着蜻蜓点水般越过瓦片,直追黑甲卫。 “你和那个人真是越来越像了!” 看着将离那股穷追不舍的狂傲劲,黑甲卫忽然停下来笑着摇了摇头,旋即踩着蜿蜒起伏的琉璃瓦急步而去。 黑魁魁的群山将天际衬得愈发深沉,黑压压的天空就像一只饕餮正张开着血盆大口,漫天的飞雪几乎要将人吞噬。 几番穿来跃去,将离很快便失去了黑甲卫的踪迹,左右看顾,不知这个危险的人物将会从哪个角度发起攻击。 然,将离的临阵经验却很丰富,知道这种情况下绝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出击的主动权该由他来掌握。他想了想,忽然向后疾退数步,再将身子伏于琉璃瓦上,顺着较低的地势,滑到最低处。光滑的琉璃瓦上擦出一条漆黑的痕迹。将离的双足恰好蹬住了飞檐上的那尊小佛像。 这种建筑的顶部结构地势往往都是外高内低,若逢暴雨,雨水正好顺势下滑,汇于浮屠宫内部的地下沟渠与井槽。 将离背负地势最低的琉璃瓦上,一来可以保证不会后背遇敌;二来可以掩藏自己的踪迹;三来若遇偷袭,也可翻入楼阁内。只是这样等下去,只会消耗时间。 其实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干掉这个黑甲卫,而是胁迫他说出终极机关的具体位置。采取如此策略,他便可以占据主动,以不变应万变。黑甲卫要么跟他正面对决,要么一直藏在暗处被风雪一点点吞噬,然后活生生被冻伤致死,不过他不会给他留太多时间,一刻钟之内,他必须启动终极机关。 果然,这个战略可行。风雪声虽盛,但他却于细微之处,意识到敌人即将现身。心弦已经绷紧,全身的血液变得愈加沸腾。突然从屋顶高处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恶狠狠地扑下来。将离侧身而视,很容易便判明袭来的方位,借着两侧蜿蜒铺展而开的琉璃瓦面,“噌”的一声翻滚,初次挡住了偷袭。 黑甲卫从上方风驰电掣而来,由于下滑的惯性,其速度不可操控,最后的落脚点是同一尊小佛像。 手持双柄交错的利刃,一刀不成,他并未就此退却,而是再次进攻,其出手的速度比方才竟还要快出一倍。 将离在下一尊小佛像后脊猛地一蹬,及时防止自己顺势滑坠到楼下。稍稍落定,宽敞的刀面犹如炽热的海浪正一寸寸朝他袭来。回旋的双腿骤然化作眼下最有利的武器,从黑甲卫出招的速度和气势来看,此时,黑甲卫手臂的力度定逼近极限。 将离这一次并没有习惯性将双刀悬空踢开,而是利用双脚的灵活性猛地缠住了那两柄稳固如墙的利刃,紧接着后背一空,整个身子从雪瓦上飞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股压迫力,黑甲卫只觉得刀面上忽然负着一座山丘,一股股力量逼得他咬牙切齿,面红耳赤。挣扎了几秒,不堪重负,黑甲卫双手一轻,彻底意识到变招之要。 对于黑甲卫的反应时间,将离计算得精确无误,重心一空的那一秒,双臂如可以扭曲的利刃死死缠住了黑甲卫的脖子,生生将其拖入了缠战的节奏。 两人情况各有优劣,将离吃亏在体力耗尽,力道不够且不能僵持太久;而黑甲卫被将离扼住了喉头,出手颇是不便,一时间二人竟打了个旗鼓相当。 “你究竟是谁?你的招数怎会和那个人的那么像?”紧要关头,黑甲卫竟为此迟疑。 “你大爷还没开始出招呢!”将离咧开嘴揶揄,被时间逼得愈加无可奈何,而自己体力不济的弱势很快机会被对方猜到,想要不被对方看出破绽,唯有先解开这步死局。索性松了臂膀,整个身子的重心从新回到了琉璃瓦上。 此时头顶的风雪愈加肆虐,黑压压的上空似乎有两条巨型蛟龙正在展开一场恶战,双方几番厮杀最后两败俱伤,白色的龙鳞漫天而落,凌乱不绝。 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下被一直拖在这里,岂不是顺了黑甲卫的意?原来引他上顶层是这么一个缘故! 眼看着黑甲卫就要转过身来再次出击,将离先发制人,手里的攻击加快了速度,试图将他击倒。黑甲卫不动声色,也同样予以反击。 七步之间的距离,双方各立一隅,这场强者与强者的较量才正式正面展开。黑甲卫的刀法显然是极其死板的一招一式的动作,但杀伤力却是意想不到的强。 不过将离对付起来并不是很困难。他的心里似乎有一本刀法破解的奇书,来回几招皆被他一一破解。这般喜人的态势,此役当是大捷,很快黑甲卫就要受降于他,思及此处,将离的眼角忽然泛起了一抹冷酷的刀光。 见将离这个态势,黑甲卫居然哈哈大笑起来。“你破我刀法的招式虽和他一样,但你终究不是他!这个世上,也只有他才能真正与我抗衡!”双足稳稳踏实,轻快的笑声中,又是一刀挥出。 将离一眼便看穿,黑甲卫这是在诈唬人,如此生死搏命的关头,竟还说出这张狂妄不羁的大话?要知道,身经百战的他,深知,一个弱者才会在死到临头之时说出这种话。 “束手就擒!”将离恶意的声音轻蔑传来。 双方的位置已经随着招式的变换已经改变,从一开始二人就在琉璃瓦的边缘交战,直到现在,双方显然都没有退到高地去的意思。毕竟,谁先退谁就先向对方昭告自己已经势弱。 话音刚落,将离的气势更加猛烈,此刻他已经将黑甲卫逼到了最后一寸边缘,支撑黑甲卫身躯的仅仅是一尊只能落稳一只脚的小佛像。 细细的雪粒似乎不甘被抹黑的命运,于是选择以死明志,一个个齐齐跳崖。 紧接着,处在上方的将离趁其无路可退,横空扫出一拳,由于力度过猛,整个身子也朝黑甲卫的方向飞去。那黑甲卫的身后就等同于一片悬崖,这种情形,无惧生死者才能获胜。 然而,在暴风骤雨般的攻势间隙,借着将离来势凶猛飞来的拳头之力,几近要失去重心的黑甲卫轻盈的身子忽然侧身回旋,转瞬即逝的弧度犹如一只黑夜里独行的蝙蝠,那独脚似乎扎根在了小佛像的脑袋里,轻轻一移动,黑甲卫又回到了琉璃瓦上。 而与之交换位置的将离眼看就要扑一个空,电光火石之间,他反手一拽,本想拉住黑甲卫寻找一个重心,哪怕没有,也能拉他一同坠楼。 谁知,最后落在手心的是黑甲卫掩藏真实面目的黑纱,那黑纱轻如蝉翼,怎堪重负?将离再无依托,回转之时,已经没机会再回到琉璃瓦上。 四肢无枝可依般铺展在茫茫的空中,整个身子缓缓飞落,一双充斥着绝望与不甘的眼睛里,是高高在上的黑甲卫,只手横推时眉目里的淡淡一笑,寒风轻轻吹动着他那被扯乱的面纱,一张不真切的面貌将露未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59章 金杯坠,洒一腔热血 烟火与雪霭扼住了天的喉咙,光怪陆离之境,沁香拂散同殿外弥漫的硝烟形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凄清。 荣辱生死间的距离恰似灯宫长影,长长的,尽向前引伸,像要扑入夜色,同夜溶成一片模糊。 “哈哈哈……吾心如磐石,岂能因狼人三杯两盏而动摇?吾身亦如天地,狼人若想断吾长臂,天必塌!地必陷!待那时,莽江山,岂有狼人立足之地?哈哈哈……” “举头三尺,天光将暗,否极泰来。占星年,星盘流转,天命至,玉盘盛而裂,病艮星将现。” “待那时,狼人又能猖狂几时?且待千军万马翻涌之时,我巍巍仇人,持刀俎!杀破狼!刨其骨!挖其心!剁其肉!哂其血!再祭我黎桑明君千秋万代,再慰我黎桑亡灵千千万万呐!” 举头扬手谈笑间,字字如惊雷,动一片惊涛飞沙。 胡言乱语之中竟藏着无尽诅咒,听司徒允之言,知觉如雷轰顶,漠沧皇颤巍巍地喘息着,脸上满是憎恶之色,身居高位只觉半身冰冷刺骨,手指颤颤直指司徒允那个老疯子。 一阵阵猛烈的狂笑声中,连连唤人:“快!快!将他拖出去,即刻处决!” 此言一出,长席之下的黎桑要臣登时神色惊变,国之栋梁将倒,他们却只能引颈受戮! 今夜注定是一场死局,没有人能够逃出生天,如果有,拯救他们的又会是谁? “且慢!”电光火石之间,漠沧无痕扣杯起身,冷眉怒目屈身直谏:“天神降福,天子下令暂赦仇人,此时见血,恐不合时宜!请吾皇三思而后行!”明知今夜已是如履薄冰,此时再出状况必然于他不利,但若要他枉顾性命,恐寝食难安。 “阻挠圣意在前,袒护仇人在后!......太子,你确实该三思三思呀!” 前有猛虎猖狂,后头自然有恶狼压制,面色阴沉的漠沧无忌安然坐于席位,太子话音未落,他紧追其后,语调瑟瑟,犹如冰针,可杀人。 两语相争犹如冰锥,竟是锋芒毕露,然,顷刻间却横空破碎。 漠沧皇不再视他一眼,威严势气犹如江河之水滔滔不绝,君王果然是君王,奉天承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一眼可以诛人心,一语可以杀万人。 和真龙斗,便是逆天。 然而,漠沧无痕今夜他却决意要挑战君威,咬牙切齿间谏言已成逼宫:“请吾皇三——” “哐当!”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犹如两只悬空摇晃的金钟骤然相撞,势要击穿人的心扉。 漠沧无痕猛然回头,神色惊变,只觉得毛骨悚然。紧接着,耳畔是一片惊呼与尖叫声。 鲜艳夺目的条条血线从额头滑了下来,染红了泛金的天柱,染红了花白的髯须,亦染红了凄厉的双眼。 还未等风人执行就地处决的命令,黎桑太师——司徒允,以身殉国,撞柱而亡。 漆黑色的锦袍于席位下被两手攥得汗渍淋漓,曲皱不堪。席位上的季青云始终没有回头,身后前一秒所发生的一切,早已在他脑海里于两个时辰前反复上演。 两个时辰前,朝中三品以上及其它黎桑要臣忽然接到漠沧皇传来的密旨,圣旨上的内容无从知晓,受着风人的挟持,季青云上了风人的马车,下车后双眼便被蒙上,最后同其他人一样被请到了一处由重兵把守的暗殿。 要论谋略和权术,这些毫无孔武之力的文官自然比不过老谋深算的漠沧皇。等众人反应过来,此事可能与今晚宴会有关时,他们已经没有了对策。与其说是接了旨赴旨而来,倒不如说是被风人偷偷从密道输送而来。 一群人的行踪无人知晓,风人亦将这个暗殿围得水泄不通。就这样,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亦放不出去,众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季青云是朝中三品官员,官至尚书,与太师司徒允同为朝中三品之首,二人皆是黎桑君主的股肱之臣,共侍三载,二人的年龄虽相差甚远,但政治上的志向可谓志同道合,朝堂之上二人亦配合得很好。 司徒允起于草莽之时就精通算筹、占卜,早年民间亦流传着他半仙的盛名。如今,他将至耄耋之年,窥星占卜之术亦可通神,时常自叹可窥见命运变数此类常人不可知的东西,不过由于黎桑佛文化颇盛,朝中大部分人包括黎桑君主皆不太听信此类言语,所以,经常有人调侃他越活越迷糊、越老越痴癫,不过念及其德高望重的地位,这些人和黎桑君主时常委婉待之。 然而,季青云却对此颇有兴致。季青云由于家族的影响,自小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命数这类东西,但每每听司徒允谈起窥星占卜之类的东西,他便兴致斐然,不过,他并未深入研究,也只是粗浅听听,权当聊以慰藉了。 司徒允撞柱而死前说的那些话,在黎桑朝廷沦为漠沧朝廷之时,他就和季青云说过,那时,季青云只当那是对狼人的憎恨与咒骂。如今他却再次说了一遍,只能说明,他早已料到今夜之事。用他的话来讲,也可说,他早已窥见了自己的命数。 所以,在众人深陷龙潭虎穴之时,司徒允暗自对季青云说,今夜他会选择撞柱而死。季青云闻言自是反复劝告,让他放弃这个决定,但他却坚持要这么做。 整个朝廷皆受制于风人,群臣人心惶惶,犹似浮萍摇摆不定。这些,司徒允又如何会不知?这种时候,往往都是看主心骨的动向。今夜之宴,亦是一大考验,他知道,唯有自己以死明志,才能稳住众人的心,稳住黎桑的心。 众人皆说他一人独大,可代表万千民心,殊不知,整个朝廷才是黎桑的主心骨,才是万民的代表。唯有牢牢稳住朝廷,黎桑才能不倒,狼子野心、谋天之奸计才不会得逞,黎桑才会有转圜的余地。 与司徒允共事多年,季青云自是深知其意,但要眼睁睁看着司徒允葬送自己的性命,他当然于心不忍。 此刻,他已是心如刀绞。事情如期发生,嗟叹将晚。 弦乐声早已停止,所有仇奴皆跪在殿中,唯有千面琉璃变幻不断,万象佛光闪耀夺目。高高在上的万佛慈眉善目,或打坐听禅,或拈花微笑,或俯身倾耳,他们周身皆是佛光灼灼,世人皆说那是万佛通灵,所以他们被世人膜拜、供奉,可是,始终都是静默不语,脸色流露出无尽悲悯。 尸体很快就被清理干净,漠沧皇一声令下,管弦鼓乐于艰难苦涩中再次悠悠响起。 “三品御史大夫,秦枭,秦大夫,请!”邱内官接着移步至秦枭的座席旁,托起寒冰烈焰,笑语嫣然赐酒。 一声剧烈的咳嗽忽然惊动了人心,“启禀父皇,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拖着一席厚厚的锦袍的漠沧无痕,退出座席,沙哑着喉咙淡淡道。金色的面罩之下脸色有些苍白。 九级祥瑞台上先做出抱恙的迹象,炽云殿中再伺机而退。这是东宫官事先商议出来的方案。那些无用的劝谏本不该存在,可漠沧无痕仍旧做了,事实也再次证明,负隅顽抗终是无用。一代元老的毙命无疑让他对他的父皇彻底寒了心。 “......”漠沧皇迟疑了片刻,脸上的怒气被担忧所替换,“痕儿既然身体不适,暂且回东宫!来人,送太子回东宫。” ...... 收回飘远的视线,不敢迟疑,那秦枭颤巍巍却不失礼数地接过迎面而来的金杯,黝黑色的皮肤上挤出一抹极其恭敬的笑意,弯着眉连连回:“多谢公公,多谢公公......”内心原本的胆怯忽然被激动代替,转瞬,烈焰寒冰被他一饮而尽。 那烈焰寒冰是至寒至烈的佳酿,酒入腹中后,五脏六腑旋即一半冰冷刺骨,一半烈焰滔滔,这种感觉,对风人来说那简直是飘飘欲仙、极尽欢畅,可对那些喝不习惯的寻常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一种折磨,犹如饮鸩。 奈何秦枭饮得太急,心里那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怎么样?秦大夫,我漠沧国的烈焰寒冰,滋味如何呀?”邱内官正了正手里的浮尘,眉眼里露出媚笑,鼻翼下的皱纹也跟着垂下,正眼朝客人淡淡询问。 那秦枭本就暗淡无光的肤色此刻更加阴森,让人看着有些害怕。他极力克制自个儿哆哆嗦嗦的身子,那佯装满意的笑容此刻已然变态,整张脸因此丑陋不堪:“好...好酒.....好酒......” 画面太惊悚,怕看瞎老眼,邱内官暗自嗤之以鼻,扫了扫浮尘后便速速离开。 最后行至季青云的席位旁,两轮之后,赐酒时一连套的动作此刻已经炉火纯青。“吏部尚书,季青云,季尚书,饮酒!” 季青云瞥了瞥身旁那只正被高高举着的闪闪金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迟疑忽然让其他人的心弦再次绷紧。 余光里,对面的秦枭依旧在挣扎着。对此,他没有半点同情与悲悯之情。座席之上,要论谁的忠心最虚伪,那无疑是秦枭。 仗着世家大族的背景,官至御史大夫的秦枭,平日里拉党结派的事情没少干,朝中部分官员皆跟随他。这种人原本就是蝇营狗苟之徒,朝中生变,亦难改本性,为了后半辈子如鱼得水,卑躬屈膝,朝狼人摇尾乞怜,更不惜出卖军情、与狼人互通情报。 这些天,秦枭一边做着这些无耻的事情,一边在暗地里对众人装出一副义愤填膺舍生忘死的样子。这种人,此刻,已是原形毕露。 然而,季青云在意的并不在此处,他真正在意的是平日里那些跟随秦枭的大臣。他们的立场原本就不坚定,今夜过后,怕就怕他们会彻底失去自己的立场。但愿,太师的壮举可以真正把他们唤醒! 一番思忖之后,季青云只手接过金杯,双目紧闭,一饮而尽。烈焰寒冰流入腹中那一刻,脑海里再次翻涌起司徒允在暗殿对他讲的那些话。 “今夜无论发生什么,只管忘记自己的立场,尽心顺从狼人,得到他们的信任,才有立场可言。” 饮罢,拭了拭嘴角残留的液体,随后,朝邱内官淡淡点头,以表真心。 季青云的脸上始终都是平淡之色,烈焰寒冰虽强,却始终强不过人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0章 梵音唱,惊往事前尘 玲珑煦暖的烛光像初春的暖阳融融泄泄,照亮了将离安然的面容,一双沉寂的星眸微微一灿,开始有了些许生机。耳畔梵音悠悠,声声慢,恰似雀跃过枝的鸟语,似乎能够让人心神宁静,慢慢忘却尘世中的种种烦恼。 隐着模糊的疑问,将离托起泥般沉重的身子,往四周望去。长垂的烛泪在落地的宫灯上静静地流淌着,熊熊火焰照得八面昏黄的墙镜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连绵展开的陈旧画卷从墙壁铺展到刻有莲花的地板上,那画卷上,盘古只手顶天立于混沌初开的大地,女娲扬手挥鞭凌空而舞,神农氏暮雪曳杖直入深山亲尝百草......此去经年生生演绎。只是一眼,就容易让人坠入各种回忆中去。 伴着曲折回环的冉冉檀香,红蕊细枝点缀在墙镜几处,室内更是轻香浮动。周遭的一切沐浴在一片浓郁的光霭之中,一时间皆成了静物图画。 将离揉了揉太阳穴,两道冷冷的眉此刻已然交织在一起,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什么也不记得了,但被黑甲卫一掌击下琉璃瓦的画面却在脑海里翻涌着,不知怎地,这件事仿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它就像一个烙印留在那里,吃满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可当他抬眸望着墙镜里的自己时,八面墙镜映出了周遭的星星点点包括他那冗长的身影,一切又是那么的真实。他,还是那个他,无论是十八年的容颜,还是行动前身上穿的那袭黑色的束身服饰,都没变。 居戚戚而不可理解之时,墙镜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长长的湛蓝色披风从脖子一直垂到足下,整个颀长的身子皆掩于披风之中,孤高的身影看得竟有些模糊,唯有围脖的厚厚雪绒最是醒目。 看得有些迷离出神,竟不知那人是从镜中走出还是镜后,回神之际,那人已经从他身后踩着绰绰烛光慢慢走来。 “阿离,你终于来了。”轻声呢喃中,夹杂着过尽千帆后的苍凉和劫后重逢的喜悦。 心中惊颤,这话在许多心弦上叩起回响,听语间,牵肠百转,将离戚戚然转身望去,他眉间的惆怅如薄层烟,冷峻的眉峰和刀削的侧脸......看他,仿佛在看自己。 亲耳听,亲眼见,他始终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九哥——将别。 “阿离,你怎么了?见到九哥,你不开心吗?你可知,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十年,足足等了你十年......” 轻轻伸出一只手想要去触碰,雪净的白袍露了出来,将别痴念着十年,离离疏影更显语气中寂寞泛滥。 将离冷冷立在原地,整个单薄的身子有些倾斜。眼前的人真的是九哥吗?眼前这一幕从来都只是出现在他一个个夜凉如水的梦里,而如今,是梦?还是...... 抬眸间,九哥的眼里满是坚定。 将离颤巍巍伸手小心试探,眼看二人指尖就要触碰,他却旋即收回,错乱的眼神无处安放。 “不,你不是九哥,真正的九哥早已,早已......” 真相,他始终都不愿意说出口,更可况眼前之人......情绪不禁迷茫缥缈地充溢心胸。 九哥的死,是他一世的错过,亦是他半生的悔恨。 神将司前腥风血雨中的惩戒刀以及那些不敢说出口的话......惊动着他无数根神经。全身的血液忽然涌至心头,微微一咳嗽,整颗心登时犹如刀绞。 一声咳嗽惊动两处心扉,急忙询问状况却是无果,将别旋即解下身上的披风,行至将离身边,为之紧紧贴上,“临行前,九哥是如何叮嘱你的,每次离家做任务,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莫要因为大意而伤了自己的身子,怎么?九哥的话你不听,也不信了?”娴熟地打好绳结,习惯性拍了拍其胸脯,继而笑言:“许久未见你,身子倒是结实了许多。” 近身的距离,低眉浅笑间,久违的气息声连着心扉,似乎唤醒了往事前尘。将离记得小时候,无数个寒冷刺骨的夜里,九哥就是像现在这样,为他紧披风。他亦记得九哥打的绳结和别人不同,这种绳结无比坚固,难解亦难解,是九哥自己独创的。那时候他一心好学,缠着九哥教他怎么打,起初九哥还不愿意告诉他方法,除非他学会如何破解弯刀的方法并且能够挡住三招。 于是,他便没日没夜跟着九哥学习破解弯刀的方法,待他学完,谁知九哥又开了其他条件,说是要再学一种破解其他武器的方法才肯教......有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一次次的出尔反尔,如此,他便学会了各种本事,久而久之,十八种武器,他皆可破解,而学习打绳结的方法的事情,却一次又一次的被遗忘。在对九哥一次又一次地怀念中,这件事才被再次记起。只是那时,他再也没有机会学了。 如今,熟悉的绳结再一次出现在他眼中,将离已然泪目,激动地抓住了九哥的手,诧异问:“九哥,真的是你吗?可是,你怎会在此?” “我当然是九哥,九哥不会骗阿离的,”将别笑着将手覆在将离手上,轻轻拍,就像在抚慰一个孩子。“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但真正的我却一直困在黎桑的浮屠宫,十年来,我从未离开过这里。” 九哥的话让将离怔住了,那些无数次在午夜梦回的血雨腥风竟然都是假的?一时间不知是忧是喜,将离摇摇头:“阿离不懂!九哥为何会困在这里?既然九哥没死,为何不回南靖,不回神将司!” “此事说来话长,但这件事和父亲的死有关,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查找父亲的死因。”将别极度郑重地回道。 “父亲?父亲不是因为一次行动意外身亡的吗?”将离越来越不懂九哥说的话了,看着那张原本熟悉的面容,此刻竟有些诡异。提及父亲,他的心跳骤然加快,双手渐渐从九哥的掌心脱离。 看着将离脸上满是仓皇之色,将别淡淡咽了口气,须臾才道:“那时你还小,很多事不便告诉与你,如今你已长大,有些事,你该知道了。总之,你要记住九哥说的话,我们的父亲绝非死于意外。而且,今后,你要格外小心神将司的人,小心你的亲人!” 挨不过话中颇多的心酸,将别背过身去,暗自无奈地摇了摇头,落地的宫灯将他冗长的身影照得格外萧条。 九哥的话就像是耳边一直缠绕不绝的梵音,让人捉摸不透亦猜不出缘由,将离只觉得如步迷障。 骤然,那梵音变了调,耳畔仿佛有无数个僧人正急敲木鱼,口中亦狂念着一长串佛偈,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听得让人头晕目眩。将离整个人忽然踉跄,眼前的景物开始变得很是模糊,光亮渐渐暗了下来,光影也扭曲成了鬼魂的模样,八面昏黄的墙镜中照映的景物颓然陷入一片巨大的旋涡之中,渐渐汇聚成一点,最后模糊不堪。 而九哥的身影也逐渐变得十分抽象,那梵音吵得他整个脑袋几近炸裂,情急之下,他不断呼唤着九哥,可自己的声音却被渐大的梵音一点点吞噬,最后,眼中的一片白净之色也随着他悄然阖上的双眼,一点点,消失了。 狂晕不止,将离再也撑不住,失去重心的身体顺着墙镜缓缓滑倒在地。从那一刻起,他的世界一片黑暗。 “九哥——” 挣扎了一会,出奇的是,那梵音骤然止住。空气肃杀到极点,任何细微的声音仿佛都能被听见。 将离猝然从一片恍惚中醒来,耳畔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低垂的眸子开始睁开,一双慢慢由远及近的黑靴映入眼帘,同时,两抹逼人的刀光彻底惊醒了他迟钝的神经。 不再迟疑,将离抬起了圆睁的眸子,只见黑甲卫正双手提刀,目光如炬,两道剑眉针锋相对,与之前的神情完全不同。此时,那黑甲卫的真容终于暴露。 “是你?一切是你搞的鬼!”扑朔迷离之色登时将这个小小的镜房围得水泄不通,九哥,黑甲卫,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将离半梦半醒,一双诧异的目光死死锁住那张不真切的脸。 黑甲卫扣着刀再进了一步,双目含嗔:“将别是怎么死的?” 被黑甲卫问得先是黯然失色,随后惊异万分,这个人怎会知晓九哥的名字? “你到底是谁?” “将别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铺天盖地的火焰仿佛在黑甲卫身后熊熊燃起,将别之死被他死死咬着。不久前的黑甲卫虽掩着面罩,但一双眉目却透着淡淡的儒雅,实难想象,扯去面罩后的黑甲卫竟是这副狰狞的模样。 咫尺的距离,黑甲卫吞天的气息在将离脸上翻涌着,面对这威逼的一幕,将离本该就此一战,但黑甲卫那双深邃的瞳孔此时仿佛能噬人心魄。 将离的表情开始变得僵滞起来,对方升起一股令他无比畏惧的气势,这还是生平第一次。来自十年前阴影的恐慌,油然在他的心头升起。八岁的他,在大雨滂沱的神将司门前苦苦哀求他的母亲虬姝夫人饶了九哥一命,谁知一句“为手足求情也得死”逼得他泪水直流,最后眼睁睁看着九哥被虬姝夫人一刀一刀地砍死,那泊长长的鲜血同冰冷的雨水,从高高的台阶一直流到他幼小的心里,这给他留下了难以忘却的噩梦印记。 九哥之死仿佛那梦魇,于无数个夜里将他死死纠缠,今天又化身成了黑甲卫,出现在将离面前。将离这一次竟彻底失态了,他有强烈的冲动,想要后退躲避。 紧接着,他低吼一声,拼命想要摆脱这些混乱思绪,可黑甲卫已经接近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将别,是你杀了你的九哥!” “你到底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1章 故人辞,激十年长恨 “孤—长—云!” 黑甲卫如同一只发疯的野兽,对周围不管不顾。压在心头十年的孤寂等待与苍凉希冀,仿佛一堆干枯的柴火,皆被一个真相,一朝点燃。所有的喜悲骤然化作万丈怒气势要将万物屠尽,他猛地出手,寒光一闪,割开了将离右臂上的黑袍,飞起一片鲜血。 可这个伤势,丝毫没有减缓将离抵抗的速度。将离只手顶住再次挥起的弯刀,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之前黑甲卫口中的那个“他”,原来就是九哥将别。 孤长云再一次出手,另一柄弯刀寒光四起,这次割伤的是将离的左肩。一阵刺骨的疼痛逼得将离虎吼一声,浑身鲜血淋漓的他,刹那间,掀翻了所有的束缚,伴着单刀坠地的声音,赫然拔地而起,对身上的伤口置若罔闻。 谁知,将离的反抗彻底将孤长云逼到愤怒的极点。“他对你百般呵护,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挥起弯刀直直劈去。 面对孤长云的撕声质问,将离并未作任何辩驳。 孤长云此时之举,显然是要为九哥复仇,只是,他岂能告诉他杀死九哥的刽子手是他们的母亲?同时,那一句“百般呵护”无异于一把无形的弯刀,正一刀刀剜着他那颗青肿的心。 如果所有的错,所有的恨,必须要有一个人来承担,那就让他来! “我在冰冷的九辰阁孤零零地守了数年,闯阁之人无数,与我交战之人亦无数,没有人能够闯到最后一层,可是终于有一天,他来了!同样是雪夜,他赤手空拳从第二层独闯到第九层,与我交战了无数回合,奈何难分胜负,却是越战越尽兴!”孤长云一边攻击一边嘶喊。 “直至二人打得口干舌燥,他提议要与我饮酒,如此我们便在瓦顶上对着一轮明月饮了一夜的酒,只叹相见恨晚!只可惜他任务在身,天亮后便要离开,那时他与我约定,要故地重游,要再来与我对饮!” “十年!他一走就是十年!我在这里守了十年,却迟迟不见故人来!尽管如此,但我始终在等,”倏然,孤长云爆发了一阵狂笑。 “直到刚才,我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死了!他是一个杀手,他出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他怎么会死呢?呵呵,原来是被他的至亲所害!原来这一切竟是因为他那个忘恩负义的亲弟弟!” “一切都是因为你——”索命的弯刀再次从空中落下,直逼将离。 听罢此言,鲜红的血丝在惊悸的瞳孔里丝丝可见,将离的眼眶几近睁裂,整颗心似有万千只蚊虫撕咬着。此刻,他竟一句话也说不说来,面对一次次迎面而来的弯刀,他也只是一躲再躲。 “怎么?恼羞成怒了?被我说到痛处了?你不是很想见你的九哥吗?我现在就送你去阴曹地府见见他,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亲口原谅你!” 说罢,便往将离的生死要害砍去。弯刀一挥而下,几盏明明灭灭的灯火终是击灭,整个镜房一片漆黑,唯有环绕的铜镜八面相映,泛起昏黄的光亮。 将离猛然一退,足跟牢牢顶在一面镜墙上,眼下已是退无可退。霹雳的刀光寸寸逼近,眼看刀尖就要刺入心脏,将离旋即放低身子,长蛇般从孤长云身下滑过。 那弯刀势如猛虎,最后落在墙镜之心。孤长云登时眸光一暗,整面墙镜“嘣”的一声,转瞬四分五裂,原本光滑锃亮的墙镜此刻已然化作一堆碎片。 正困惑如何离开这个封闭的镜房时,又听崩裂之声从四面八方此起彼伏地传来,将离猛然回望周身,剩余七面镜墙一一破碎,镜房中的一切皆在镜中顷刻间支离破碎,八个漆黑的窟窿冒了出来。原来,八面墙镜之心竟皆是相连! 已经不想与孤长云正面对决,但此刻正是出手的最佳时机,他抑制攻击的冲动,双眉紧锁,朝最近的一个窟窿望去,然后纵身一跃,飞出了墙镜。 最后的落脚点是一排木制的浮桥上。长长的浮桥从脚下的这一头,连着遥远的那一头,其间的距离,难以蠡测。将离小心翼翼站了起来,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浮桥周围皆是一些木制的机关,这些机关密密麻麻,紧紧相连,充斥着整个空间,找不到源头,亦寻不到尽头,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垂眸一看,莫约十尺的距离,浮桥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木盘,整个木盘由八根从高空上坠下来的绳索加固着,八根绳索均匀地分布在木盘周围,同木盘一同飞速旋转。由于速度之快,看不见木盘之上的构造和雕刻的东西。 越看越出神,将离开始怀疑,莫非这里就是终极机关的位置?迟疑之际,那木盘旋转的速度似乎开始慢了下来,将离以为眼花,醒了醒神,再望......整个浮桥摇摇晃晃。 “去死!” 声音来自顶部,将离猛然抬眸,循声望去,不料,孤长云手持弯刀从空中迎面直下,整个浮桥不知怎地摇晃不止,情急之下,将离的目光最后落在那飞旋的绳索之上,于是,纵身一跳,顺着坚硬的绳索一路下滑,短短几秒,虽避开了孤长云的偷袭,但绳索与掌心之间的摩擦却犹如螺旋的钢刀,不断给他带来锥心刺骨的绞痛感。 最后落到木盘之上时,手心已经晕出血来。来不及迟疑,为了防止被旋转的木盘甩出去,将离只能跟着木盘转动的节奏,不断踩着步子将进未进地行进着。 浮桥之上的孤长云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虽偷袭未遂,但在他眼里,将离必死无疑。木盘之下是飞旋的齿轮,若是木盘上的人失足坠下木盘,那比经受绞刑还可怕!不再犹豫,他猛地挥出弯刀,砍断两根飞旋的绳索,沉重的木盘缺少了一个支撑,登时往下沉了几分,连累正在其上的将离身子一歪。 见此,孤长云连忙又砍断了另外一处的两根绳索,木盘又歪倒了几分。 将离因此差点失去重心,随倾斜的木盘一同下偏,幸得木盘转速再次慢了下来,他才及时将身子挪到了离木盘中心稍近的位置。 忽然,不知哪里传来的钟鼓声,轻悠悠地响了三声。将离猛地意识到,千面琉璃、万象佛光即将结束!眼看孤长云要再次举起刀来,砍断另一处的绳索。将离抬头急呼:“这里机关重重,哪个才是终极机关?” 闻言,孤长云定了定手中的刀,轻笑了一声:“哈哈哈,死到临头,你还惦记着终极机关!不过我可要提醒你,你脚下的这个木盘,正是操控下面的千面琉璃盛世美景的机盘,它停下来的那一刻,便是盛景结束的时刻!” 按照之前的推断,那些暗器理应从高处发射,终极机关自然在第九层,可是这里的机关怎会和炽云殿的机关相联系?将离望着脚下的木盘,心中开始隐隐不安。“这里究竟是哪里?” “哈哈哈,你还不知道么?你刚才入的是第二层的羽幻阁,现在所处的位置是九辰阁第二层和第一层交接的地方。你要找的终极机关在第九层呢!” “你!”闻言,犹似晴空听惊雷,忙了这么久,到头来竟回到了原点,将离已然震怒,若非因为九哥的缘故,他早就亲手杀了孤长云。 “呵?怎么?想杀我?我告诉你,你从第九层的顶端坠了下来,要不是我救你,你早就摔成一滩肉泥了!你欠我一条命,如今我合情合理地拿回去,到了阴曹地府,你哥哥也不会怪我!”两道冷峻的长眉紧紧攥在一起,孤长云的弯刀一落,两根绳索旋即断裂。 “咯噔”一声,整个木盘坍塌下去,巨大的木盘此刻全然靠最后两根绳索吊着,若仅剩的两根绳索也断了,整个木盘将会倾斜到极致,将离也会彻底从木盘上滑落。 此刻,将离的体力已濒临谷底,加上之前受了刀伤,负在木盘上的身子越来越难以控制平衡,伴随着最后一声钟鼓声,整个木盘终是止住了。 登时,将离不知是该为此感到幸运,还是失意。若是木盘仍旧在旋转,他断然不能控制平衡,整个身子也将彻底被木盘转入齿轮中。可是,木盘止住了,炽云殿的千面琉璃彻底结束了,那些暗器再也不能帮他干掉漠沧皇了。 浮桥上,孤长云见将离垂死挣扎的样子,忽然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他本是个冷酷之人,自那次与将别相遇后,他便是一副侠者风范,十年来,但凡遇上闯阁之人,他都以退为进,绝不痛下杀手。或许,他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变成这副模样。 一丝哀伤忽然从孤长云眼中飞闪而逝。要怪就怪,不该与那人相遇,不该许下什么约定,更不该在今日遇见将离。或许,就像这十年那样,继续等下去该多好,哪怕等到生命将息那一刻,也是值得的。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孤长云斩断种种思绪,沿着浮桥往前急走了几步,在浮桥的激烈摇摆之中,挥起弯刀朝最后两根绳索赫然砍去。 听到头顶咯吱咯吱的声音,将离意识到大事不妙,抬头之际,孤长云已经行至浮桥边缘,准备将最后两根保命的绳索砍断。生死一瞬之际,将离覆手飞出一只金镖。 锋利的弯刀刚斩断半根绳索,骤然被飞来的金镖打偏。那弯刀登时飞离了手心,本就重心不稳的孤长云也一同坠下浮桥。 将离眼前幽地一黑,惊悸的瞳孔不断放大,这个结果,是谁都没料到的,也来不及料到的。 紧接着,孤长云从毫无依傍的空中直扑到木盘之上,由于木盘已经塌陷,孤长云沿着木盘一面一路下滑,直至滑至边缘,手心猛地被什么拽住了。 “抓紧我的手!” 将离想要抓住周围的东西,可胳膊已是酸疼无力,整个身子有一半都浮在木盘之上,只靠一只手死死抠住边缘的凹槽,另一只手亦将下方的孤长云攥得死死的。 孤长云的弯刀在木盘上弹跳了几两下后,掉到了木盘底部的深渊中去了。 此时,二人皆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稍有不慎,二人都将坠入深渊。 悬在死亡边缘的孤长云,仰视着上方的将离,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将离,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那个他一心要置于死地的人,如今却肯舍命救他?忽然,他觉得甚是可笑。“你就不怕我顺势拉你下去陪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2章 蟒龙袍,断旷世长情 “可你还不是犹豫了么?” 将离的身体无助地在半空晃动,面色狰狞,始终不肯松开指头。 身下的木盘微微颤动着,将离死死盯着它,默默地计算着承重的大小和倾斜的程度。他心里一点把握也没有,可坚持不放手,这是目前他唯一能做的选择。 “抓紧了!我有办法救你上来!” 这时候,其他的机关也在开始停止运作,有些机器由于惯性正慢慢从远处或高处倒退、轻移,而这个移动的过程必然要经过木盘下的齿轮轨道。原本的木盘停止旋转后,会处在一个正常的位置,然而,由于孤长云的破坏,木盘已经坍塌,这将严重阻碍其他机器的正常归位,若是其他机器与木盘产生碰撞,将离和孤长云必将直坠深渊。 时间更加紧迫,将离别无选择亦没有更多时间思考,只得把身子勉强向下探去,试图将孤长云的手攥得更紧,减少意外的发生。 木盘处在黑洞洞的深渊之上,庞大且复杂的机关室之中,将离和孤长云看上去变成了一个个小蚂蚁。耳畔机器运作的声音直直传入耳中,拨动着人的心弦。 “记住他说过的话!”孤长云再一次仰头朝将离大声喊道,然后开始将手心从将离青紫的五指间一点点抽出...... 心中轻叹:将别,来世就换我来寻你!纵天之涯高,海之角远,翻三川五岳,穿五湖四海,再赴今世之约!待那时,再与你对饮至天明! “羽幻阁中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将离脸上满是仓皇之色,感知着手里一点点的异动,心跳骤然狂跳不止。 ...... 离了束缚,孤长云终是坠了下去。 “孤长云——” 还未听到答案,五指霎时一空,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薄薄的空气在指尖游走,染上一丝丝冰冷。 见孤长云最后一面时,他的眉眼里仿佛始终泛着点点光芒,就像盛夏夜空里的点点繁星,就像远在异国高高斜卧于屋顶时,与九哥遥隔千里的对望。 曲折连环的雕花长廊,从炽云殿的东面出口一直蜿蜒至通往东宫的甬道。长廊两侧本是通风的开口,由于临近寒冬,为防止风雪侵入过道,此时都被一卷卷竹帘遮挡着。每卷竹帘上都用轻纱笼起,上用金线绣出祥云。有风从竹帘的罅隙吹过,轻纱飘动,便如云涌廊间一般。 刚出了炽云殿,四个奴才才缓缓松了一口气,提着灯笼佝偻着身子走在太子前头引路。阿信急忙跟上太子急促的步伐,同时小心翼翼为他披上手里的披风,“殿下,今夜雪大,小心地滑。”一边整理袍子,一边忧心道。 “几时了?”漠沧无痕飞快摘下金色面罩,忽然问。 腾出手,利索接过面罩,急着回:“回禀殿下,子时将至,再过一刻,伴随着盛世美景结束,席上的赐酒仪式也将告一段落。” 太子忽然不动声色了。理好太子的披风,阿信也不敢出声了,他只是反复咀嚼着回话的内容,忽然后悔不已。 刚从那冰崖上下来,好端端的,他干嘛又提赐酒的糟心事?方才太子对赐酒之事便失望不已,为此还处处与漠沧君主针锋相对。今夜之后,漠沧君主和太子的关系恐怕又将面临新一轮考验,哎...... 想到这里,阿信的心忽然沉至谷底,抬眸之时,却再一次推至峰端,不敢动摇。四个奴才停住了脚步,退在一旁。 “平王殿下安康。” 长廊前头,平王殿下独自一人出现在通道上,一席漆黑的披风随三千青丝被风吹得起起落落。阿信看得有些走神,怔了一会,才匆匆失礼,亦退在一旁。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呀!”昏黄的灯火融在无边的夜色中,照不出漠沧无尘脸上任何的表情,唯有那微微抬起的侧脸,犹如刀削。 漠沧无痕伫立在原地神情有些恍然,旋即走上前,颇是意外道:“二哥,你怎会在此?”方才在长宴之上由于相隔较远,他始终没看清二哥的正脸,如今走近细看,不知是夜里光线的原因,还是因为近日休息不佳,他发现,多日不见,此刻他的二哥竟显得格外憔悴,往日的奕奕神采全然消失。 “今日乃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作为殿下的亲兄长,我自然是来送礼的!”漠沧无尘只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回道。 闻言,漠沧无痕心中已然窃喜,原来白饵说的方法真的有用。自亡奴囹圄回来,他就取了笔墨通宵达旦写下一封书信,然后命阿信送至风尘府,信中的内容皆是阐述那日亲临风尘府的事情以及离开风尘府后的种种。信送出后,他并未收到任何回信。 正如白饵说的那样,换一种方式把话说开,一回不成,两回,两回不成,那就三回。于是,接连数日,数封亲笔书信皆命阿信亲自送至风尘府并配上他的贴身信物。 虽一直未收到任何回应,但二哥此时出现并要赠礼,显然,这些信已经打开了二人的心扉。想到这里,之前炽云殿的种种冰寒与苦楚皆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心中的喜悦再也藏不住,悄然漫上那张如珠如玉的脸庞,前一秒还是愁云惨淡万里凝,此刻已然面色皎皎,犹如明月浮出云端,淡淡流光融融泄泄。 他满怀期待地急着问:“不知今年二哥要送四弟何礼?” 每年生辰,二哥的寿礼总是花样百出,与那些王孙贵胄的珠光宝气全然不同。但不管二哥要送何种礼物,他都格外喜欢,因为受礼的心情往往取决于人,而不在于物。 听到漠沧无痕惊奇的询问,漠沧无尘将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放下。明眸抬起,似笑非笑地看向漠沧无痕。 “我敢送,你敢收吗?” 长廊架空层上垂下的几盏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烛火昏暗,在漠沧无尘脸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影子。看着二哥与平日截然不同的样子,漠沧无痕的激动的心陡然漏跳了一拍。 “四弟......有何不敢?” 见漠沧无痕有些诧异的样子,漠沧无尘的笑容更加诡异。低了低头,将身后一方薄薄的紫檀木锦盒移到漠沧无痕身前。 阿信急忙上前准备接下寿礼,谁知,漠沧无尘晃了晃手中的紫檀木盒,像是要表达什么。阿信稍稍抬眸,须臾,再退了下去。 漠沧无尘悠悠走近了些,最后凑到漠沧无痕的耳边,声音缓慢而轻柔:“打开看看?” 漠沧无痕迟疑地点点头,接过紫檀木盒,轻轻启封,映入眼帘的东西真切地不能再真切,它如一根根银针一点点刺痛着他惊变的双眼。 华美的紫檀木盒登时飞落至地,漠沧无痕紧紧攥着手中的东西朝他的二哥质问。“二哥......这是何意?” 伴随着紫檀木盒坠地的声音,漠沧无痕话音刚落,便被漠沧无尘狠狠一句歇斯底里般的嘶吼吓得后退了一步。 “何意?你一个太子神明之智,会不知我何意吗?断袍!我送给你的是一块断袍,你我二人从此恩断义绝,这回可明白了?” 众人闻言皆齐刷刷地跪下,心中狂跳不止。漠沧无痕耳中一阵轰鸣,全身的血液皆在这一刻涌至心头。顾不得心头的绞痛,强撑着想要解释清楚:“二哥你是误会了,四弟的诸多话皆在信——” “误会?呵呵——”还未等漠沧无痕说完,漠沧无尘不禁轻笑了一声。接着慢慢退了一步,拱手深深一鞠。“我想殿下是会错意了!太子殿下乃是天之骄子,连威震天下的漠沧君主都视之为天神转世,将之捧至心尖。我乃是一个小小的平王,岂敢与太子殿下有误会!还请殿下谨开玉口,免得让我难堪。” 看着眼前的二哥判若两人的样子,漠沧无痕知道现在他无论怎样解释,二哥都听不进去了。索性忍住哀伤,就此离开,等今夜过后,再与他好好说清。 见漠沧无痕要走,不再理他,漠沧无尘冷冷一笑挺起身来,往漠沧无痕跟前踱了一步,睥了眼漠沧无痕阴恻恻地说道:“怎么,被我吓到了?害怕了?心痛了吗?但事情已经这样了,又能改变什么?假如你不是太子该多好,假如我们不是亲兄弟该多好,咱们还能一如从前那般在温泉山戏水游戏,我也还会是你的好二哥,我们也会有更多的可能。” “可是,没有假如啊!那你就守好你的东宫、坐稳你的太子之位呗!咱们各走各的路,各受各的苦,谁也不要记得谁。此时,你作你的太子,我作我的平王,明日之后,朝廷相见,咱们各自为营。往后,你为皇,我为臣,日后,君臣相见,要杀要剐,我漠沧无尘绝无二话!” “从前,我为太子,你我二人之间,为兄为弟,惺惺相惜。如今,我亦为太子,你我之间为何不能一如从前?” 漠沧无痕抑制住不定的情绪,对二哥直言,一双冰冷的手想要去触碰,触碰眼前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不管明日和往后如何,不管我是不是太子,我始终愿意与二哥同甘共苦,咱们兄弟之间也绝不会兵戎相见!” “不可以!”漠沧无尘一双怒眼圆睁,抬手狠狠一挥,将漠沧无痕的手甩至半空。“春季的花败了,还可以在寒冬盛放,但这终究是人一厢情愿强求所致,若非天意如此,那便是违背天道!呵呵,且看今朝树上花,不是旧年枝上朵,花且如此,又何况是人呢?或许咱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变了罢了。如今你念着这份所谓的旧情,只不过是忘不了那些可笑的回忆罢了,只不过是怕人在背后传言说太子位高权重却是忘恩负义之人罢了!” 听到刺骨的字眼,漠沧无痕极力辩驳,仿佛在守护一个执念:“那不是你所谓的旧情!那也不是可笑的回忆!二哥莫非忘了儿时自己所说的话?你说你会一直护着四弟,你还说......” 见漠沧无痕越说越有趣,漠沧无尘最后忍不住狂笑起来。“太子殿下,你醒醒!童言无忌罢了!你何必当真。即便太子要当真,那你也应该记得我也曾说过,到底是还不是亲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现在,你该明白了!” “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等你长大,你就会明白”,同样的话再一次从同一个人口中说出,竟是别样的味道,曾经二哥话中的“亲兄弟”指的是那些伤害他的人,如今,他话中的“亲兄弟”,竟尤指他自己! 托着二哥的双手,漠沧无痕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哀伤和愤怒,厉声质问:“我不信你会变成那种同室操戈的人,二哥是否已经受制于人?你且告诉我,如今四弟已经长大,由我来护你,我可护你!” “呵呵呵,你护我?如果说,我想杀了你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3章 无情刀,剜心头之血 此言一出,吓得跪地的奴才两肩直哆嗦。 几近扭曲的面孔直直地贴近漠沧无痕凛然的神色,两股不同的气息相互交融着、翻飞着。漠沧无尘先是紧紧攥住漠沧无痕的手,紧接着便是一个狠狠的前推,大惊失色的漠沧无痕吃了一个踉跄,几近要摔在地上。“哈哈哈......” 见到漠沧无痕如今这副模样,再联想起今夜长宴之上他孤立无援的样子,漠沧无尘今夜已然兴奋到极点。只要他不好过,他才开心!他才自在!他才快活! 自己一番真挚执念的想法竟被漠沧无尘说得如此不堪,他苦苦哀求,他却步步逼死,漠沧无痕再也无力解释什么,努力支起冰凉的身子,往前行了一步,看着笑得得意至极的漠沧无尘,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失魂落魄地哑着嗓子喃喃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各自珍重!”觉得漠沧无痕这个问题无比的好笑,漠沧无尘无意再与他多言,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便打算转身离去。斜眼视了眼周身的奴才,这才朝他恭敬地拱手相道:“对了,恭祝太子殿下福泽——绵延,万寿——无疆,臣,告退。” 喋喋几字犹如万箭穿心,余光里,漠沧无尘漆黑的身影一点点远去,最后消失在长廊尽头,手心的那块断袖藏在袖口被攥得紧紧的,心头血压得他胸口极闷。“阿信!那些信究竟有没有送至风尘府!” “回禀殿下,阿信确实将信亲自送至了风尘府!”阿信将头埋到地上,泣不成声。 短短数日,一切为何会变成这样?他不知道,哪怕风尘府门前,他对他闭门不见,哪怕兄弟二人心生隔阂,他也仍旧选择去相信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他都会相信他。可是,如今看来,这件事,绝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不能再看着他就这么走下去了! 痴痴念念的漠沧无痕双目含嗔追了上去。千千结,系不住他周身华丽的披风,疾步轻咳中,一席披风滑落于冰冷的长廊之上,几盏寒灯下,他凄清的眸色,比月色还要寂寞。 四个奴才提着灯笼神色慌张地跟了上去,阿信顿于原地,脸色极为惨淡。 “四弟为何走得如此匆忙?今夜,东宫莫非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秘密?”凛冽的寒风缓缓送来了亲昵的声音。 长廊的另一个拐口,漠沧无忌大步流星迎面而来。 四个奴才慌乱的心还没安定下来,这会儿变得更乱了。他们再次齐刷刷跪在地上,行礼的声音参差不齐,略带颤音。 漠沧无痕冷冰冰立在原地,没有看漠沧无忌一眼。阿信见状,急匆匆上前斟酌回话:“禀昌王殿下,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故,奉旨回东宫。漠沧君主的旨意,殿下自然不敢怠慢。” 闻言,漠沧无忌嘴角暗暗一翘,往前轻轻踱了两步,直勾勾的狼眼中,满是揣测:身体不适?呵,九级祥瑞台上就开始装病,炽云殿的宴席上连连败退,几声咳嗽就想博得父皇的怜惜,再全身而退、逃之夭夭? 太子的心思,他哪里会看不出来?况且,今夜乃是太子寿宴,宴会才告一段落,大寿星却急着要退?若说其中没藏着什么,他自是不信!这才借登东的之名,暂退宴会,跟出来一探究竟。说巧不巧,还真被他撞见了。 “哦?看来是本王会错意了。”灯火好像有些暗,他再进了一步,朝漠沧无痕细细一看,只见他脸上满是凄惨之色,两个本该星灿灿的眼睛此刻竟异常空洞,如此看来,宴席之上,父皇对他的打击可真不小呀!实难想象,众人敬仰的漠沧太子,方才还是一副睥睨天下、不可一世的样子,此刻竟居戚戚地披上了一层层铩羽而归、大势已去后的惆怅,看到当朝太子如今这副模样,他这个作大哥的,还真是有些发自内心的心疼。 “我说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没见到太子殿下穿得单薄吗?眼下乃是深冬,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多注意些!” 闻言,阿信心头一惊,赶忙上前将手里的披风呈上,准备为太子披上。 “去去去!毛手毛脚的,”漠沧无忌眉头一紧,颇是不满,便将阿信遣走,自个儿扯过披风,亲自为漠沧无痕披上,嘴里点点宽慰:“哎,父皇今夜这般冷待与你,你也别往心里去,这不还有我这个做哥哥的,在你身边守着你么?” 寒风登时扑面而来,尚未理好的披风被他抬手一挥,转瞬扑飞到身后的一片尘埃之中。眼神吝赐,漠沧无痕始终没有正视漠沧无忌一眼。 无尽的漠视与高傲,彻底激怒了漠沧无忌。没能及时抓住滑落的披风,手心登时凉飕飕的,一如此刻他那被凛冽寒风肆虐的侧脸。这种感觉,仿佛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猛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呵!怎么?被戳到痛处了?”漠沧无忌眸光一寒,拍了拍袖袍,极其淡定地说道:“恰逢良辰美景,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父皇办这场太子寿宴,只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计划!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父皇只不过想借着这次宴会,收买黎桑朝廷的心,父皇也只不过是想借你的寿宴,将那些暗地里的反贼一网打尽!我早和你说过,万里江山面前,一个太子,真的不算什么!你早该明白呀!你说呢?我的好四弟!” “你心心念念护着那些仇人,父皇呢?这些仇人,在他漠沧君主眼里简直就是一群蝼蚁。父皇对仇人深恶痛绝,你觉得你求的那个令,抑制得住他的嗜血的心么?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承翰宸兮’楼巍峨耸立,气势磅礴,在瞒过所有人的情况下,能在短短半月之内建好,靠的是什么?其背后又是什么?那是成百上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呐!一座由鲜血和尸体堆砌而成的太子楼,它能不万众瞩目么?” 冰冷的声音似豆大的雨点,在漠沧无痕耳畔阵阵环绕,僵硬的脸庞形同槁木,让人看了心生畏惧。阿信拧着眉伫立一旁,见这抽丝剥茧之势愈加不妙,不再忌惮,急急断言:“请昌王殿下慎言!莫要再说下去了!” 谁知,漠沧无忌变本加厉,语调一升再升,“我不妨再告诉你,庆国大典当天,秦淮河畔雨花台上,父皇私下里早早命人备好了无数死囚,准备在大典那天,将之开刀见血,歃血祭天,以开天光啊!” “请昌王殿下莫要再说下去了!”阿信咬牙切齿苦苦哀求。 “哈哈哈......哈哈哈——” 两把刀子终究是划破了他沉闷的胸口,心头血终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刺耳的狂笑声中,一泼殷红的鲜血从漠沧无痕苍白的口中涌了出来,飞溅在漆黑的空中,洒下一地的斑驳。华丽的锦袍上,金线绣出的花与蝶,痴痴缠缠,染上滴滴血丝后,此刻竟是美艳动人、不可方物! 疾咳声触动万千神经,漠沧无痕压着胸口,薄片般的身子几近要往后坠落,幸得阿信及时扶住。 四个奴才吓得几近昏厥,手中的灯笼红光灼灼,“噌”的一声,倒在地上,熄灭了。 失心的笑声仿佛骤然冻结的冰层,于冷寂的空中戛然而止,漠沧无忌惊得连退两步,这个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两眼一寒,扫了扫地上那抹鲜血,心中惊悸:莫非他的病不是装的?莫非他真的染了寒疾? 见情势不妙,残局一发不可收拾,漠沧无忌颤颤指着身下那几个奴才,急急道:“既...既是奉旨回东宫,还不即刻送太子回宫!” 言罢,淡漠的眸子从漠沧无痕喘息的面容上移至长廊入口,长袍一挥,漠沧无忌的身影在通道上慢慢消失了。 冰与火在他五脏六腑密密交织,漠沧无痕颤巍巍,提起藏于袖口的那块断袍,久久凝望。 那断袍被他越攥越紧,最后染上点点殷红。寒风穿过罅隙,轻纱浮动,苍云翻涌。长长的廊庑从血迹斑斑的这头,蜿蜒而下,一眼望不到尽头。 雪止了,浩浩荡荡的寒风仍旧在肆虐。 这时承翰宸兮大楼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爆裂。几个弹指之后,只见一团比天空的烟火耀眼十倍的火光云,从太子楼顶层爆裂开来。暴怒的油料和酒器从内胆舒展筋骨,伸出一只只杀伤力极强的爪子,整个太子楼瞬间被烈烈火焰缠缠绕绕、无尽纠缠,挺拔的身躯在半空扭成一个触目惊心的形状。 隐约可见,燃烧的彩灯和红绸在半空中飘飘摇摇,一眨眼,便飞落至一片深渊。 朱雀街东面一隅的上空,登时风起云涌。炸裂之声,横扫四周,霜冻凌凌的枝头霎时响起无数白鸟的鸣叫,无数白鸟腾空而起,直扑云霄。 短短几秒,火势从最高层蔓延至中层,翻滚的赤焰与烟云向四周疯狂地放射,朵朵火焰如巨大的火莲再绽放。又是一瞬间,点点星火乘着东风飞下四周,把毗邻的太子楼的囚奴囹圄和施工木棚一点点吞没。 朱雀街在这一刻,从喧嚣一下子变为死寂。无论是亡奴囹圄外燃灯祈福的仇人、藏娇楼上纵情的贵胄、朱雀街守城的漠沧士兵、东市饥肠辘辘的乞丐,还是在聚龙城城阙上侦查窥视的风人们,都在一瞬间抬起头来。原本灯火辉煌的太子楼,此刻竟是火光四射! 恐怕,这不是烟花戏法,是烈烈的大火! “走水了!走水了!承翰宸兮楼走水了!” 惊恐的尖叫声从承翰宸兮楼一直传入聚龙城。 “朱雀街告急,速速通报,承翰宸兮楼走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4章 君心烈,赴囹圄之约 灯影幢幢的琉璃窗外,渐渐浮现出人头攒动的乱影,人群嘈杂的声音飘进了寂寂的东宫。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被异样惊动的漠沧无痕,沙哑着声音问。旁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手心和嘴角的血迹。 紧着眉从内殿出来的阿信,斟酌着上前回话:“回禀殿下,听闻……方才朱雀街的承翰宸兮楼,走水了。”手中的盒子被他攥得紧紧的,犹犹豫豫,不肯将之放下。 得知这个消息后,漠沧无痕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忽然问:“几时了?”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 “更衣。”漠沧无痕张开臂膀,示意侍女更衣。冷冰冰的声音飘了出来,侍女不敢懈怠,急忙为之宽下那血迹斑斑的锦袍。 “殿下,今夜,还是要去吗?”阿信不解地问。 夜宴开始之前,太子就告诉了他今夜要离开东宫的消息。具体去做什么,太子始终没有告诉他,但他敢断定,此事定然与之前的事如出一辙。 “去。”漠沧无痕挥了挥手,示意阿信将盒子放下。 明知是什么结果,阿信仍旧劝:“殿下身子正恙,如今外面又一片纷乱,此时离开定然不安全!何况,众人皆知,仇人至今没有任何行动,这其中定然有阴谋!殿下若执意在此刻离开东宫,难保不遭受仇人的袭击,到那时,后果不堪设想!” 冷寂的眸子凝视着阿信手中的盒子,命令:“启盒,换。” “请殿下以东宫为重,以自身的安危为重!”太子态度果决,阿信难以从命,只好屈身长跪。 气氛僵持着,不知所措的侍女心忧太子,亦屈身长跪,哀求:“请殿下以东宫为重,以自身安危为重!” 被众人的这番举动一惊,漠沧无痕紧锁长眉,扫了眼周身,良久,紧闭的唇齿终是打开:“换!”声如霹雳,直击人心。 太子命令难违,颤颤巍巍的双手慢慢松开了手中的盒子,跋山涉水般呈至太子面前。长睫遮住了剔透的泪花,侍女暗暗咽下一口气,旋即起身,取过盒子,将破旧的衣裳取出,终是从了太子的命令。 惊呼声似被海浪袭击的沙鸥于波涛汹涌中扑翅翻飞,熙熙攘攘的人群像被风刮乱的雪片,登时凌乱了原本井然有序的聚龙城,焦急不安改写了人群那原本心花怒放的面容。 千面琉璃、万象佛光虽散去,但巍峨屹立于聚龙城中的浮屠宫,像是洗尽铅华般,于凉凉夜色中,更具神韵、更加庄严。然而,占据众人心思的,不再是这座惊世宫殿,而是城外的太子楼。 “救火啊!快出城救火!” 穿过拥挤的人流,踩着厚重的雪地,漠沧无痕艰难地行进着,此刻,他的心,犹似城外的大火正烈烈燃烧着。今夜,本该是个良辰,奈何天子无情,手足无义,幻想中,一切的繁华绮丽皆被过去发生的星星点点,如同这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大火,一一燃尽。 垂眸看,冰冷刺骨的大雪桎梏着浩瀚大地;有谁知,那大雪同时也桎梏着他那颗原本炙热的心。 “快!快——”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呼喊声融在冷风中更显悠远绵长。 穿过一座座廊庑红墙,与行色匆匆的陌生之人擦过几次肩,赶了一会儿之后,一把刀子扼住了喉咙似的,挨不过胸口的狂闷,漠沧无痕终是在一个纵横交错的路口停了下来。 该路口是连通聚龙城西门兑月门和东风司的虎口,但凡城中或城外有险情、灾害发生,收到聚龙城城阙上发出的急救信号后,东风司的急救军便会在第一时间内倾巢出动。此刻,距该虎口不到十尺的地方,漠沧和黎桑的士兵各自排成了两条长龙队伍,手持兵刃正踏着急促的步子如长流般涌来。 放眼望去,铠甲之色,一为苍白,一为灿金,泾渭分明,让人眼前一亮。紧跟其后的是,数量满载着救援物资的马车。被噬人心魄的气势吓得东奔西跑、上蹿下跳,宫女和太监一时间不知所措,最后被那连连呵斥声惊退在一旁。 城外太子楼走水的事情早在一刻钟前便发生了,然而,这些急救军此刻才出动,显然,漠沧派过来掌管东风司的统帅与黎桑的统帅,在这半个月内,其任务交接以及合作的工作做得并不是好。放在以前,这会儿,城外的火早就扑灭了,或者说,如此盛大的夜宴,压根就不会发生这种意外。 停在路口的漠沧无痕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咳了几声,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才彻底释放出来。两手撑着膝盖,一边弯腰舒气,一边思虑:眼下城中纷乱,白饵与将离会在何方?眼看子时将至,若是迟迟未赴约,他二人定焦急万分!也许......也许他们不再等下去呢? 浅抬眸,孤对一片泓碧寒星远山,浮云沧波踪迹不定,不禁让人结下千千心思;暗思念,与白饵分别之时,那双坚定的眸子清澈的如一湾碧波,刹那间,流入他枯竭的心田。 彼时的她,定于灯火阑珊处,痴痴等待;此时的他,能做的,便是笃定地一往无前。平生他最恨许约,约定易许,赴约却难。今夜,此约,他定不可负她! “啊——” 一阵疾风席卷而过,飞雪如扬沙登时横扫他惊慌的脸庞。咫尺之间,一辆辆马车从他惊魂未定的眼中飞逝而过,好似一只只利箭,足以扣动心弦。此时,半个身子已然倒在路边的雪地上,从思念中跳了出来,他长叹一声。“好险,好险!” “你也知道险撒?眼下城中生变,这个虎口兵荒马乱的,你还跟个蠢驴似的杵在这。年纪轻轻,不要命撒?” 近身的距离,尖细的声音不徐不疾地传来。 漠沧无痕仰头一看,身旁躬身站着一个老头,那老头莫约六十的年纪,一身奴才的装扮,两眼微眯挤成一条不太拥挤的线,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方才就觉得自己被谁拽了一下,漠沧无痕这才彻底反应过来,原来是这位老头救了他。 此刻他不是太子,时间虽紧,但礼数不能少,未曾在意老头话中的调侃,漠沧无痕朝老头点了点头:“多谢老伯施以援手,不知老伯大名?” “咳!你这一问,真是羞煞老奴了,老奴只不过是一个半身将入黄土的糟老奴才,哪有什么大名!”老头掬掬一笑,眼前这个少年反应虽慢了些,但对他的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接着又搭了把手,将之扶起:“早年老奴唤作温煮水,待在这深宫数十载,他们都习惯唤老奴温公公。” 顺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冰渣子,漠沧无痕一对修长的剑眉,蘧然皱了下来,他往袖口和怀中各摸索了两遍,竟空空如也,“羌笛呢?我的羌笛呢?”未曾注意老头方才所说的话,此刻,眼里、脑海里,骤然被那支羌笛占据着。 几根青丝凌乱着少年冰凉的脸庞,几粒微不可微的碎冰渣子还停滞在上面,这副狼狈且憔悴的模样下,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却闪烁着不知名的光芒。亦是在这般忧心如焚的情况下,那两鬓如裁,那眉间似乎凝结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气魄! 呼啸的寒风之中,老头负手凌立,久久凝视着眼前这个忙碌的少年,暗自点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兵马倏忽而过,留下两条漆黑的雪线。那雪线犹如两条委实不窄的带子,与这虎口相互交错着,细细一看,颇有几分层次感。只是没过多久,于一片熙熙攘攘的喧闹中,那雪线登时弯弯曲曲,甚至直接模糊不清,看得让人好生压抑。 前后几番摸索,那支意外坠入雪地的羌笛,可算是被他寻回了,“幸好未损。”半跪在雪地,漠沧无痕掩着袖子小心擦拭着羌笛上的雪迹,面露喜色,只是,那两只手早已被刺骨的雪冻得通红。 “年轻人,既然羌笛已寻得,趁着城中纷乱,赶快逃出去,逃得越远越好。”老头看上去虽有些年迈,但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有神,凭着多年看人的经验,他很快就察觉到了少年的异常。 这些天,想要逃出聚龙城的宫女、太监或者各殿各司的奴役数不胜数,只可惜,城中风人眼睛甚多,能成功逃出去的,寥寥无几。这个形势,众人皆知。可是每天仍旧有许多人想尽各种办法在逃,对他们来说,他们宁愿去冒这泼天的风险,也不要留在这个囚笼里饱受风人的折磨。 因此,他们便制定了许许多多的计划,有些耐不住性子的,制定的是短期逃亡计划,有些但求万无一失的,则是长期逃亡计划。毋庸置疑,今夜,是众多人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在老头眼里,这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必定是这群人中的一位。 “老伯误会了,我不逃,我赶着去亡奴囹圄找两个人,”被这个不知姓名的老伯,整得有些迟疑,时间紧,未曾多想,将羌笛妥帖放入怀中后,便起身朝着亡奴囹圄的方向一望。“漠沧君主下令开囹圄,释囚奴,燃灯祈福。老伯可知,此刻亡奴囹圄中,这些囚奴会在何处燃灯呢?” 眼下,风势正盛,整个聚龙城和朱雀街的上空都隐隐飘着一些花灯,下过雪后,整个夜空亦是雪霭沉沉,花灯的来向,着实难辨。更何况,偌大的聚龙城鳞次栉比,即便是到了亡奴囹圄,若想寻到白饵等人的确切位置,难保不会迷失方向。 听到少年这个解释和疑问,老头心中着实有几分好奇,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不把握,竟要去寻那亡奴囹圄?莫非他知道今夜要发生什么?莫非...... 耳边少年一声声唤着,老头这才回过神,心叹:许是老谋深算久了,但凡有点异样,都要生出点猜疑来。见少年急切地问着,顺着亡奴囹圄的方向指了指,道:“聚龙城的北面,亡奴囹圄毗邻着一座废弃的宫殿,那宫殿唤作......” 话至一半,老伯的声音竟断了! 漠沧无痕急着问:“那宫殿叫作什么?” “那宫殿叫作——阳春宫。黎桑,庆德三年,先皇御赐,多大的殊荣,只可惜......”仿佛被远处缥缈的景致迷了双眼,老头半指悬在空中以惋惜的语调念着,仿佛在讲一段陈年旧事,一声沉重的叹息飘了出来。 完全不知所云,漠沧无痕得了线索,前行的路登时在他眼里宽阔且明亮了许多,匆匆谢别后,便打算赶路。 刚行几步,一阵不可名状的担忧却油然而生,漠沧无痕又折了回去。“老伯,你不逃吗?” 那老伯仍旧痴立雪中,遥望着远处亡奴囹圄的方向,眼神竟有些呆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5章 阳春宫,困蝶与少年 “逃?咳咳,困在这囚笼般的聚龙城中数十年,谁不渴望外面的自由?谁又不想逃呢?可真到了要逃的时候,才发现,已经不想逃了。哎......人老咯,走不动咯!” 一声轻叹,随风飘逝。 老伯掬掬一笑,准备转身离去。话中的含义登时将漠沧无痕推入一片迟疑的境地,轻轻转身,也打算背道而去,又听见,耳畔隐隐传来一声嗟叹。 “该走的没有走,该回来的没有回来,咳咳......” 在亡奴囹圄附近转了半天,老伯口中的那所废弃宫殿就像是世外桃源,寻不到入口。“阳春宫”在他心中频频念着,目所能及,唯有一堵堵高高的红墙和探出墙头的老树枯藤。 兜兜转转,不知不觉中,眼前是一座寂寞荒凉的院子,杂草丛生的甬道,枯枝遮天蔽日,将微弱的月光切割成凌乱的碎片,间或有一两声冬虫阴森的鸣叫从阴暗的角落传来。 “嗖嗖——”不知哪里传来的怪物尖叫声吓得他登时面色苍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整个身子靠在了一扇门上。屏气凝神细细一看,一只满身毛刺的怪物从假山上蹿入一片杂草丛中,发出最后一声鬼叫后,便彻底消失了。 缓缓舒了一口气,同时也卸去了浑身的警惕,漠沧无痕安然地顺着门靠了上去,本想借机喘口气,谁知,身子陡然一轻,随着门的移动,倒退了半步。 一回神,转身望向自己的身后时,发现是一栋陈旧的宫殿,有点破烂,像是年久失修一样,与方才见到的那些巍峨大殿不同,这里貌似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两扇掉漆的朱红色大门,被一根生锈的锁链牢牢地锁着,其上隐约可见蛛网密布的迹象。 不知怎地,“阳春宫”三字登时跳入了他的脑海中。 根据这座殿外部的构造来看,废弃之前,这座宫殿的主人应该是皇室的人,而此人的身份定然不凡。 两扇大门并未完全闭合,一条由上至下的缝隙像一道漆黑的鸿沟,将两扇门分隔,宫殿内仿佛有一双手硬生生将这扇门掰开。 咽了口唾沫想要转身离开,可是那宫殿之中却仿佛带有某种魔力,牢牢地抓住了他的心,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要趋前去看一眼。 两道冷峻的长眉缓缓压了下来,脚步脱离了理智的掌控,漠沧无痕前进了两步,轻扣锁链,透过缝隙向内张望。一片昏暗的大殿中,素净却不失华丽的罗幔散发出祥和的气氛,陈旧的卧榻,古老的柱子,蒙尘的花瓶......悉数被这片祥和所笼罩,顿时给人一种家的感受。 最吸引他的是,殿中那扇曲折的画屏,其上,秦淮河的万千旖旎风光悄然间,跃然纸上。那一刻,他的天空忽然变成了天青色,江南的烟雨朦胧了他的视线,东边的彩云之端,煦暖的阳光悠然乍现,将他惆怅的脸庞映得神采动人。 扇门之隔,恰像流光乍现,清晨长影,宽窄狭长,尽向前指引,像要扑入另一个神秘的世界,同四周的黑暗溶成一片模糊,化作渺小星辰。 信念,像一股泉流透过意识,漠沧无痕越看越痴迷,眼前斑驳的景致仿佛在哪里见过,是前世?还是经年旧梦里?恍惚之间,他总能感受到,那殿中仿佛有一双泛着清澈的眼睛在看着他。手心一紧,两双眼睛于无边黑暗中寂寂对视着。 荧光闪闪,蝴蝶飞来,漆黑阴冷的阳春宫渐渐变得阳光明媚…… “娘亲,蝴蝶——”四岁的漠沧无痕拉着篁妃的手,发现三两只蝴蝶从雪莲花丛中飞来,在她云鬓步摇间盘旋、飞舞,惊讶地叫着。 “好看吗?”看着无痕兴奋的小脸,篁妃柔柔一笑。 “好看。”无痕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发亮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篁妃笑得更加温柔,蹲下身子握住了无痕的肩膀。 “这里太冰冷了,不适合它们的生存。” 无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奇地问。 “哪里才适合它们的生存呢?” “有一个地方,每当春季来临,百花盛开,蝴蝶便会成群结队飞来,它们会绕着花枝飞舞,会停在轻舟的柳叶桨上休憩,会被那些多情的墨客写进秀丽的诗篇,会跃然于阳光倾泻的宣纸上,会伴着款款弦乐飞过花香四溢的河畔,它们,无忧无虑,一世自在。” 看着他不解的样子,篁妃又是轻轻一笑,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娘亲说的地方太美了!可是它们为何会飞到这里来呢?它们……它们会死吗?” 无痕嘟囔着小嘴赞叹道,转瞬,眼里的光泽却淡了下去。 “它们和我们一样,迷路了。它们,它们一定会找到回家的路。” 篁妃淡淡道,一双清澈的眸子久久注视着远方——蝴蝶飞来的方向。 “娘娘大事不好!君主的圣旨到了!”一个侍女冲入了院子,语气中尽是云雨之势。 该来的总要来的,默了默眸子,篁妃转身紧紧抱住无痕,柔和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厉,寸寸柔肠解不开无情之结。 “痕儿,从今以后,你要一如既往,时刻记住,我不是你的娘亲!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漠沧太子!是漠沧皇室最尊贵的血脉!” 嘈嘈切切地说完,她信手一挥,吩咐贴身侍女将太子速速送走,蝴蝶纷纷散去。 “娘亲——” 大难临头的信号逼至心尖,侍女立即将太子从后院送走。 紧接着,一个手持圣旨的大太监领着另一群太监突然出现。 “篁妃因思旧成疾,为妻不忠,为妃不尊,包藏祸心,蓄意谋反,今无药可治,吾皇仁心仁德,赐清辉宫一座,以颐养百年!” 慢悠悠阖上圣旨,大太监低眉一笑。 “篁妃娘娘,君主可是说了,清辉百年,守宫百年,您就慢慢守着这清辉宫,好好养病!” 指令一下,身后的太监撕扯着将篁妃拖出了园子,往那座冠冕堂皇的冷宫去。篁妃挣扎着向隐于暗处的无痕伸出了手。 “本宫没病!本宫没病——” “娘亲!”无痕努力伸手想要抓住篁妃,一阵疼痛引起一声惊呼:“啊——” 漠沧无痕猛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回头往四面八方盘查了一番。一片黑暗正侵蚀着他空洞的双眼。 再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他太激动而撞在了紧锁的门缝上。 光亮越来越暗,殿内的景致变得愈加漆黑,甚至有些恐怖! 不知是气氛变得恐怖的缘故,还是大梦初醒心有余悸的缘故,蒙尘的锁链登时从颤抖的双手中抖落。未敢再思量,漠沧无痕转身而逃,几个踉跄后,跃下长有枯草的台阶,寻着光亮的地方,一路奔逃。 十八年来,他从未敢做这样的梦。 这一路上,各种惊悸和困顿填鸭着他的乱糟糟的大脑。无厘头的踪迹最后停在了一片视野稍稍开阔的地方,历经这番心酸后,置身于这空旷之地,一股失落感与孤寂感登时如潮水般漫上心扉。 气喘吁吁中,整个世界一片死寂。眼前一片荒芜之色,石壁嶙峋,好似群魔张牙舞爪,密密麻麻的枯枝爬满了数尺高墙,视野变得极其狭窄,环视整个寰宇,唯有头顶一片深沉的夜空漫卷着无边的寂寞。 漠沧无痕此刻忽然后悔不已。只怪自己一时心急,还没等老伯的话完全说完,他便急着要去找那废弃的宫殿。怎知,这宫殿废弃太久,如今已是杂草丛生,地形也因此变得极其复杂。眼下囚奴燃灯的具体位置尚未确定,而他却已经失了方向。 子时早已过去,生辰已过,徒留年岁增长,他终是没能如期而至,他终是负了与她许下的约定。此刻,她一定很失望! 到头来,竟是三人结义,一人缺席,如今再想起那日与将离、白饵在亡奴囹圄的画面,他只觉得羞愧万分。 作为太子,他保不住黎桑一代忠臣;作为兄弟,他化不开二人之间的冷冰;作为朋友,他守不住与她的一夜之约。他觉得自己真的好失败! 想到这里,漠沧无痕忽然冷笑了一声,脸上满是自嘲之色,对着远处翻滚的乌云暗暗道:“没想到往日高高在上的漠沧风国太子,竟是这般狼狈!此刻,漠沧无忌若是在此,估计又要一番冷嘲热讽了!朝廷之中运筹帷幄数载,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险恶战场我没见过?可面对这般窘境,却只能束手无策!或许,若我不是太子,可能连一个市井边挑担卖水的小贩都不如!” 一声轻叹,融在夜风里,晕开一朵朵愁云。 没有人可以帮他了。此时,他是彻彻底底地孤立无援了。或许,从他选择要找那个人开始,他就注定要孤军奋战。今夜过后,恐怕这条路会走得愈加艰难。 这时候,正迷惘地望着头顶小小的天空时,突然被夜空中飘过的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不由自主地三步两步朝前方走去,试图离那东西近些,疑惑:“那是什么?” 他惊讶地睁着眼睛,叹:那是……天灯?亡奴囹圄真的就在附近?白饵就在不远处? 漆黑的四周忽然有了一抹光亮。“白饵,白饵......”漠沧无痕痴望着那盏格外美丽的天灯,一边加快步子走着,一边口中痴念。 他知道,她还在等他!他知道,她没有离开!可是,曲径深幽,荆棘密布,天地苍茫,她究竟在何处? 穿梭于荆棘和小径间,遍地高高低低的枯枝杂草,将他的破旧衣裳刮得凌乱不堪。紧接着,夜空中的天灯越飘越多,随着它越飞越近,上面的字迹渐渐清晰。漠沧无痕眯着眼睛细细看去,嘴里自言自语地念叨着:“生辰吉乐......愿早日与故人重逢!是她!真的是她!” 才一个弹指,远处的天灯越来越多。每个天灯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字迹,每一个都甚是娟秀,悄然间,这些书有字迹的天灯,就与从其他方向飘过来的天灯区别开来,它们仿佛是指引。 ...... 白饵独自一人站在梅花树下,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含苞待放的花苞,眼中尽是花开的希冀。风动衣衫,腰肢纤细,更显不堪一握,比起之前又瘦弱了几分。 远处,花灯湖畔,青坡之下,人群中,躺着一具被白布掩盖的尸体,尸体旁边跪着一个年纪莫约二十的男囚,男囚青丝凌乱,双目垂珠,冰冷的眉梢停驻着一朵淡淡的雪花。 “盛宴之夜,伺机逃狱!说!是谁带的头!” 说话的风人手持长鞭,僵硬的腮帮子鼓的像两块不经打磨的石头,他的眉又短又粗,眉梢皱皱的,像两把悬着的小刀,酒槽鼻子下,尖尖的嘴巴不停逼迫道。 “带头闹事者,剥皮,腰斩,炮烙,自己选一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6章 天灯劫,聚虎豹豺狼 “大......大人,是他!是他!方才小奴正在湖边燃灯,结果起了一阵大风,小奴手中的天灯刚燃起来便吹到另一处去了。大事不妙呀!小奴心想,此乃吾朝太子之福,岂可轻视?于是,小奴立刻奋不顾身地去追那天灯,不知不觉便行至远处的丛林时,小奴本想取回天灯便速速赶回来。谁知......谁知!竟意外发现这个贱奴竟然想逃狱!” 最先发言的是嫌疑犯一号,该男子中等年纪,满脸胡渣,牙齿长的有些参差不齐,张口闭口间,还隐隐散发着一股臭味。 “大人,他在胡说,他在胡说啊!” 被人这般诬陷,嫌疑犯二号自是连连摇头,他疯狂地移动着膝盖,停在风人的靴下极力辩驳,被雪覆盖的草地冷冰冰的,寒衣抵不住,一双膝盖早已湿透。 “小奴名叫张继宝,祖籍吝州,半年前为报杀父之仇,在仇人家里做了一年的长工,最后设计了一场大火将仇家付之一炬,终是报了杀父之仇,后来辞了家中的老母亲,远赴秦淮投案自首。按照黎桑法令,今日本是探亲之日,为了赶上探亲时间,老母亲从三天前就开始从吝州出发,她年迈且腿脚不好使,到达秦淮之时已是将夜,虽紧赶慢赶,却仍旧错过了探亲的时间,” 说着,热泪情不自禁涌了出来,“她听闻今夜囹圄中的囚奴暂得释放,便深夜寻到此处来见小奴一面,谁知,见她时,她那脸上、手上竟是血迹斑斑!天知晓,她......她一人是如何拄杖行至此处......”哽咽声模糊了再清楚不过的字眼。 声如悲笳,萧萧瑟瑟扣人心弦。湖畔边的囚奴三三两两靠了过来,有的手提花灯眼神呆滞,有的对着那具尸体不敢直视,有的心如刀割坠入一片永恒的回忆中去,谁都不敢出声,唯有那笑嘻嘻的北风不懂人间喜悲,自顾自的穿过一条条人缝,好不怡然自得。 寒风阵阵吹,声音骤然凄厉,“怎料,风雪太盛,小奴再见她时,她与小奴才言几句,便活活冻死在雪地之中!而此人,独自逃至林中,却被小奴和其他巡逻的官爷意外撞见,他逃狱未遂,便见机拿小奴作盾,诬陷小奴!”嫌疑犯二号张继宝横眉怒扫,泪眼含嗔,提指直逼嫌疑犯一号。 被滴滴血言震惊,众人诧异的目光,悄然间随着手指所指的方向,移了过去。 被这逼人的目光吓得一楞,嫌疑犯一号顿时惶恐不安,皲裂的五指紧紧攥着手里的花灯,眉头一勾。 “你这分明就是在狡辩!你所说的,也仅仅是你的一面之词,试问,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太婆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你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母亲,你又如何能证明她是你的母亲?你又如何能证明她方才和你说过这些话?敢问,在场的,有谁可以证明你方才所说的话属实呢?”言罢,他朝人群中来回扫了一圈。 良久,众人的眼神默了下去。 见此,他才信誓旦旦地继续说下去:“既然在场无一人可证,那么也就只有对你说出这话的人,才能为你证明咯?” 被众人灼灼的目光盯得语塞,张继宝颤颤手指仍旧停在半空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说的这个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呢!一个死人怎么能作证?”风人信手把玩着手中的鞭子,冷不防地反问道,随后朝二人嗤之一笑。 “对啊!一个死人怎么能作证?除非她会开口说话!” 死人开口说话就有鬼了。这些话不免让人听得有些发笑,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遇上这种滑稽的热闹,有几个囚奴开始跟着风人在后面随声附和。 嫌疑犯一号勾了勾尖尖的嘴角,紧接着又道:“一个死人不会开口说话,自然就作不了证!而小奴却亲眼所见,这贱奴在丛林鬼鬼祟祟的,准备逃狱呢!被军官抓获时,他的身边还有一具尸体呢!” “这一点,小奴手中破损的花灯,可以为小奴证明!而小奴也的确是亲眼所见,这个贱奴想逃狱!”说着,他忙不迭将那盏花灯双手托起,高高举过头顶。 “即便是他想逃狱,他怎会与这个死老太婆有联系?”风人抬抬眼,忽然问。 “说不定,这贱奴逃狱在前,杀人在后!” 与虎谋皮,就该沆瀣一气。嫌疑犯一号咧开门牙,冷冷一笑。 “你住口!她是我的母亲!岂容你们这般亵渎!她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只是为了见上我一面而已!如今她尸骨未寒,却要平白无故受你们的指指点点!我和我的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 悲伤逆流,怒火爆发,按捺不住悲愤,张继宝将深埋的头颅高高抬起,纤纤长睫染着冰晶雪花,更显凄厉,质问众人,也仿佛在质问苍天。 生怕风人迟疑,嫌疑犯一号当机立断,拱手请示:“大人,今夜乃是我朝太子之宴,我皇圣恩,暂赦囚奴,为太子殿下燃灯祈福,这是天大的福泽啊!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啊!而这个贱奴却妄想逃脱,还犯下命案!这分明就是对太子殿下的欺蔑,对我皇的大不敬!还请大人早作决断,以免耽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言罢,暗暗抬眸,朝身边的嫌疑犯二号张继宝隐秘勾勾一笑,眉眼里满是春风得意。 “长得一副尖嘴猴腮样,说起话来也是油嘴滑舌的,不过也不无道理,”被嫌疑犯一号说动容的风人,抬了抬眼,轻轻挥手,招来几个风人,揶揄:“时间紧,不及细理,挖肾,剜胆,或是啥,哥们儿自个看样子玩!” 此言一出,在场的囚奴皆惊退了一步,他们齐齐看向雪地里的张继宝,脸上尽是悄怆幽邃之色,谁也没察觉,某盏花灯从某奴手心悄然滑落...... 被几个字眼吓得胆颤不止,嫌疑犯一号用尽意志强撑镇定,整颗心却依旧是狂跳不止,险些就要惨死于此,这种刺激感,对他来说,真真切切的在玩命啊...... “且慢!” 悦耳的嗓音从人群中乍现,引得众人频频循声望去。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个女囚。 “人命之案,岂能因他证据不足而轻易定罪呢?”踩着破碎的雪地,步步踏入这个由四人组成的局中局,白饵颇是冷静:“若是按照这个方法推测下去,那么,我倒有一个问题,想请教这位持有花灯的大哥。” 凤眸微转,淡淡目光落在嫌疑犯一号身上。 还当是什么神人想搅他的局,没想到竟是一个惹人垂怜的小女子,嫌疑犯一号也不再害怕什么了,他轻轻朝那美女道:“你且说说看。” “大哥从头至尾,皆一口咬定,天灯因风吹至林间,你因拾灯目睹案发现场。那么,你敢确定,此刻你手中的天灯,一定是被风吹走的那一盏么?” 白饵轻轻一笑,慢慢悠悠地问道。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狐疑,若是嫌疑犯一号手中的天灯是假的,那他从头至尾便是在说谎! 此刻,众人皆在等待嫌疑犯一号的答案。 “这是为太子祈福的天灯,无比贵重,我怎么可能会弄错!我敢确定,这盏天灯就是最初的那一盏!”嫌疑犯一号丝毫不惧美女的问题,他也就当那是无畏的挑逗,何况,若答案为否,那他岂不是自打自的脸么、再自掘坟墓?? 闻言,白饵不禁姗姗大笑,她若有所思状,移步至嫌疑犯一号身边,取了天灯,高举于众人眼前。 嫌疑犯一号心弦登时绷直了,张继宝也抬眸颇是不解地再次朝天灯望去。 “大家请看,这盏天灯明显和其他的天灯不同。” 天灯被嫌疑犯一号弄得虽有些褶皱,但天灯上原本的痕迹却没有损坏。众人把目光拉进,三三两两摇头,表示并未发现什么不同。 紧接着,白饵取了火折子,再次燃起了那盏天灯。灼灼火光瞬间将嫣红的天灯再次照亮,渐渐,灯面上出现了几个字。 “生辰吉乐。” 白饵悠悠拨动着手里的天灯,试图让更多人看见这个亮堂堂的真相:“既是太子生辰,小奴便多留了个心思,想着在灯面上写几字祝福语,也算是为太子殿下祈福。” 要她为狼人祈福,那是万万不能的! 囹圄大开,囚奴奉旨燃灯,整个聚龙城仿佛一座迷宫,李愚若要与她相见,必定十分困难,于是她才想了在天灯上写字的方法,试图提醒李愚。 天灯上留字固然合理,但,灯面上的内容若是过于直接,此举很可能会被隐于聚龙城的暗哨查到,她也将引火烧身。 然而,这些散碎的字眼拼凑在一起,便是另外一层意思,若是李愚能有幸看见这些天灯,这层意思,他必然读得懂。 可是谁又能料到,她小小的心思,如今却成了此案的关键线索。 “在案件发生前,小奴就将这些写有祝福语的话放上了夜空,由于风雪缘故,某些天灯意外吹落。如今来看,这位大哥很明显是拾了我的天灯。也就是说,他一心咬定的天灯,分明就是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7章 西风恨,吹不散眉弯 众人猛然间晃过神,白饵并未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将这桩假天灯案子一撕到底。 “此人,贼喊捉贼,见逃狱未遂,便随便取了吹落的天灯,编造出拾天灯的桥段,试图掩盖其真实意图!” 望着一张张幡然醒悟的脸庞,她彻底抛弃了所有畏惧和退步的念头,压在心中良久的愤懑,忽地涌至心头。她将手中的天灯猛地打落在地,火烛般的目光移到了嫌疑犯一号身上,不再离开。 “而真正的苦主却是张继宝,他的意外出现,临时给了你另一个生机,你只要咬定逃狱的人是他,便可以洗脱自己所有的嫌疑!以此糊弄所有人!最令人可憎的是,你竟凭空编造出犬子杀母的罪名,强加其身,这简直是可笑至极!” 被眼前这个毒辣的美女揭得心慌至极,嫌疑犯一号吓得双肩直哆嗦,一边被雪地中冰冷刺骨的寒气冻得面色苍白,一边被她言之凿凿撕得体无完肤,他半晌才吞吐出几个字:“天……灯灯,是我情急之中,拾错的!” “拾错?呵呵!方才问你之时,你一口笃定天灯为你所有,如今,你倒是拾错了!你可知,你这一错,错害的是——是你我的族人!” 说“族人”二字,未免有些唐突,何况是说给上百个如江沉吟这般抱着等死心态度日的死囚听,但,她终究是要说,不管有几人信! “原来真正逃狱的人是他!” “居心叵测!” “丧尽天良!” …… 紧接着,揭破真相的声音此起彼伏。 墙倒众人堆,形势如火。嫌疑犯一号只觉得背脊发寒,他颤颤抬眼,惊悸的瞳孔里,一张张凶狠狡黠的面孔避无可避,好一个不凑巧,竟对上了风人笑眯眯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宣判末日降临! 求生的欲望盖过了他心中的恐惧,嫌疑犯一号登时发疯似的爬到风人身边,摇尾乞怜:“大人!大人!天灯真的是小奴拾错的!您千万不要被这个贱奴蛊惑,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 “人家都说了你的证据是假的,你还想怎样呢?要不,挖肾,剜胆,你来选一个试试看?放心,不会疼的……” 风人弓着身子对上了嫌疑犯一号惨白的眼珠子,和颜悦色地朝嫌疑犯一号轻轻道,脸上僵着一个亦真亦假的笑容。 嫌疑犯一号大脑飞旋,眼珠子猛地一转,激动道:“小奴的证据假不假姑且不计,这个贱奴不也无法自证么?这个老太婆的死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他本是罪奴之身,如今又与外面的人勾结,还闹出人命!大人,要挖就挖他的肾,要剜就剜他的胆!” “你住口!他是我的亲生母亲!”张继宝,斥。 嫌疑犯一号被张继宝凄厉的双眼瞪得不敢再接口,气氛骤然肃杀到极点,一个弹指,才传来风人嘲讽的声音。“这个死人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母亲,恐怕也就只有天知晓!哈哈哈……” 看客看得颇是不耐烦,紧接着,一个士兵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在风人耳边窃窃私语。 越看越不对,白饵手心一紧,犀利的眼神死死盯住那两个风人,夜寒霜重,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既然你们各执一词,那本爷就给你们一次自证的机会,”那风人忽然把目光转向张继宝,又是一笑:“听说你们前朝流传着一个割肉喂母的故事,还颇是有趣呢!不过呀!今夜本爷不想看割肉喂母!咱们就来点轻松的!都说舐犊情深,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若你能在这个死人唇边吻上一口,便可证明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如何?” 闻言,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张继宝心里慢慢划开了一个宽敞的口子,他不敢相信,风人竟是这般恶心,他颤动着皲裂的双唇,满腹的辛酸与苦楚,有口难言。 “吻一个死人?这是对死人的大不敬啊!这是大忌啊!” “听说鬼魂到了阴曹地府,还会不得超生啊!” “吻死人是会遭霉运霉病的!不出三日便会暴尸啊!” 人心惶恐不安…… “怎么?不敢啊?”风人弯着眉朝身下的张继宝真切一问,登时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不是你的母亲啊!既然如此,那就当作是丧尸扔到宫门外喂狼!”风人好像彻底没有耐心了,双眉拧成团,不再视他一眼,极不耐烦地引手唤人。 回头,含泪望了眼雪中的老母亲,张继宝垂下眸子,心如刀绞,眼泪滑了下来,一寸寸割伤着冻僵的皮肤。 于仇家忍辱负重三载,他哪里怕什么酷刑,他只想为他的老母亲讨回一个公道罢了!若是不能自证,他的老母亲便要死无全尸!为人子,复仇三年,他没能担起一个做儿子的责任,如今,他最后的亲人也因他惨死了! 千般悔恨无处化解。无声之中,他还是做出了选择:“我愿自证。” 闻言,风人眉头一皱停了停手,忽然狂笑不止:“哈哈哈……好!” 风人明显是在故意刁难,这件事岂会这般简单?白饵紧着眉连连失色疯狂摇头。“不能做!千万不能做啊!” 白饵想要冲过去伸手阻拦,转眼却被风人举起的刀柄拦截。 退却!退却!她能做的,只是退却!她能做的,只是眼睁睁,看着张继宝做下违背天伦之事! 冰冷的瞳孔中,张继宝匍匐着满载风霜的身子,正一点点爬向那具尸体,背后,是风人一个个奸诈的魅笑! “不可以!她可是你的母亲!” 束缚,挣脱不开。白饵惊悸的眼神下意识在人群中四处盘桓,那一张张脸庞,是同一种肤色,也是同一种神色……在这个隔岸观火的季节里,白饵已然分不清,到底是她做错了?还是他们做错了? 最后一滴泪被雪地中三个重重的响头彻底磕落,张继宝缓缓掀开白布一角,指尖触到那张熟悉的脸庞,深深浅浅殷红的伤痕遮不住条条皱纹在她脸上刻下的衰老,往事一幕幕如飞雪般涌现,填不完他千疮百孔的心。 寂寂目光中,一吻惊落,耳畔响起了毛骨悚然的狂笑声。 掩上白布,再回首,张继宝的眸子愈发凄厉,声音沙哑冷酷,犹如含了无数冰锥。“现在,证据可足?” “足!证据很足啊!”风人们纷纷高高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他们对此十分满意。紧接着,主心骨微微一咳嗽,淡淡地抬了抬眸,“证据是足了!但爷还不满足呀!大家恐怕还没看够?” “证据已足,你没有理由再追究与我!真正逃狱的人是他!”张继宝申辩,同时朝嫌疑犯一号睥了一眼。 “哈哈哈……理由?爷想追究一个奴的过错,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理由,而是心情啊!哈哈哈……” “你——”风人的话彻底将他逼入深渊,他怎么能相信风人的话呢?他们就是一群毫无良知的野兽,他怎么能和畜牲辩法理呢?“呵呵,若不是因为你们这群狼人今日强行占道,封锁城门,我母亲又怎会错过探亲的时间!若不是你们!她又怎会落得血迹斑斑伤痕累累惨死于雪中!” 这些话,他早就明白,只可惜怪他太卑微,最初说不出口。到如今,一切都晚了,可笑,这个世道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张继宝起身撕声怒吼了一声,提起千斤重的拳头鬼怪般恶狠狠地朝风人砸去。 谁知,刚跑了几步,却被风人一脚踹倒在地,激起一片飞雪。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面色暗了下来,风人冷哼了一声,忽然一步步朝那具尸体走去。 众人惊回首,簌簌飞雪之中,风人尖锐的弯刀早已举过头顶,斩不断飞雪,最后凌空而落。那饿狼般硕大的身形在一片黑白交织的背景中模糊,目所能及,是一个枯木桩似的东西幽地从雪地上飞起,转瞬又砸落在地,最后沿着斑驳的血迹一直滚到了白饵的脚下。 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头! “啊——”那人头仿佛是一包火药,吓得众人连连扑退。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瘆人的尖叫声中,成群的人儿落荒而逃。 白饵倒在地上,无声凝望着,手心的雪块被她抓得紧紧的,最后连同那心一般,彻底落空,徒留刺骨之寒。那鬓发如雪的头颅,在她琉璃般的瞳孔里不断放大,登时,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命运的喉咙,让她开始喘不过气来! 须臾,一坨半红半黑的粘稠液体夹杂着一丝一丝的浆液,从雪地上流了出来,发出极其腥臭的味道。黯然的容颜半掩,白饵狂拧过头,连连作呕。 眼泪不禁滑了下来,眼前的这一幕不由让人坠入各种血腥的回忆中去。 “我要杀了你们——” 亲睹那半截鲜血横流的尸体后,狰狞的眼中翻起了嗜血的渴望,张继宝嘶吼着从雪中爬起,发疯似的抢过风人刀鞘中的弯刀,一时间人兽不分,一个劲地乱砍乱咬,苍白的雪色将他鲜血淋漓的脸庞衬得无比凄清。 茫茫雪野中,仿佛有一具丧尸在吃人。风人吓得连连退却,场面因此变得一度混乱。 漆黑的雪地上一时间人群如洪水般汹涌,各种光影交错不断,这一幕幕看得白饵几近麻木。 江沉吟不见了,李愚究竟在哪?将离今夜能否归来?我该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 心中疯狂质问,神经几近崩溃,白饵咬着双唇连连摇头,眼中满是绝望,她从雪中爬了起来,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下去了,她要去找他们,她要去找他们! 寒风习习,血腥味弥漫开来。纷乱的人群中,一具中等年纪的男尸面目扑地,一寸寸陷入厚厚的雪中。旁边那盏被风撩拨的天灯,早已被踩得破碎不堪。 靠着夜空中天灯的指引,掀开被风吹断的密密枝条,倚着一棵枯木,漠沧无痕寻入了一片宽阔的青坡。 “快跑啊!” “救命啊!” 被几个失魂落魄的囚奴撞了一个踉跄,漠沧无痕总觉得这形势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伸手拦住了一个逃窜的囚奴打听:“发生什么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8章 路迢迢,唱惊世长歌 “尸尸尸变!尸变啊!”那囚奴来不及解释,神色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青坡之上密集的人群,漠沧无痕忽然隐隐不安。根据写有字迹的天灯飘来的方向,他可以确定,白饵此刻应该就在附近。 时间紧,不容思忖,漠沧无痕往人群中寻去。 “白饵——”视野之下,人头攒动,众里寻她千百度,却频频无果。 囚奴手脚皆被铐链束缚着,燃灯之地虽大,但他们并不能跑多远,所有的出口皆被风人看守着,生乱后,看守囚奴的士兵成群结队地赶来压制骚乱,所以,原本人群拥挤的青坡,此刻,更加拥挤。 尖叫声和训斥声登时此起彼伏,融在风雪里,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曲子,听得来不由让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白饵小小的身子,犹如一张片薄薄的花瓣,镶嵌在人群之中,目所能及,面目不识,她,望眼欲穿,却始终寻不到,他眉下的注目。 “白饵——” 风动花枝,暗香无人嗅。 茫茫人海里,她和他,亦如两叶背向而行的小舟,被人流冲散,然后各自远去,再无交集,所有的痴痴前往,只是一场注定不会相逢的离别。 “白饵——” 他不依不舍,始终在寻找,停停走走,再回首,枉回首,又回首,难回首。 困顿流连之中,他长眉一蹙,猛生一计。沉吟片刻后,不再思量,只身推开人群一个劲冲上高地。 高地之上,花枝轻扬,霜雪负荷,红花细蕊,极尽芬芳,云丝在漂移,人影愈加散乱。 他从怀中取出小心珍藏的羌笛,提指间,耳边扣起许多回响…… “你善管弦?” “管弦并不是我最擅长的东西,我最擅长的是唱歌,我会各种各样的曲子,从古至今,信手拈来……” “你呢?你平时善于……或是有什么喜好?” …… 眼下人海茫茫,他款款吹奏,却只待一人。 那雪夜的笛声,来自敞开的心扉,悠扬飘荡,延绵回响,萦绕着无限的遐想与牵念,缓缓地飞升。 他不禁心念:那夜所说之事,我还记得,你呢? …… “我,我倒是只会拾人牙慧,吟些古今词句,偶尔玩弄玩弄笛子,权当附庸风雅罢了。” “如此甚好,我倒是很愿意和你附庸风雅,下回,等你有了笛子,你可要在我眼前好好露一手,有乐相伴,哪怕夜夜清歌到天明,我也愿意奉陪到底!”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此刻我还真想高歌一曲,很多心事演奏出来,大抵就能好受些。” 所有的等待不会被辜负似的,终于有了回音! 远处,有浮屠宫传来的钟鼓之音,再远处,有朱雀街传来的繁弦急管,丝丝缕缕中,她听到了!她真的听到了! …… “若是他日有机会,我定陪你奏上一曲,到时候,你可别怪我焚琴煮鹤,坏了你的歌声。” “你放心,你若敢奏,我便敢唱。我等着你说的那一天!” 频频回首,每一个刹那,便会在不经意间,陷入那夜的回忆中去。 是他?真的是他吗? 优美典雅的笛声在耳边萦绕,仿佛在眼前平铺了一幅幅写意的画面。 人声鼎沸中,她尽力埋头推开阻挡的人群,那笛声愈来愈近,演奏之人的轮廓亦越来越清晰,她立于青坡之下,抬眼深深地望去,迫不及待地确认是否是他。 只见他褴褛衣衫依旧,凌乱青丝依旧,清澈的眼眸,专注于羌笛之上,没有一丝涟漪。 是他! 那一刻,风动花枝,她眸光似水,不禁浅笑,只觉得花香扑鼻。 她知道,所有的等待真的有了回响,那夜的话,他还记得! 眸中恰有一颗星子闪动,一流冷涧倾泻一片忧愁的平静,激起了不可名状波涌……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面对混乱,风人终是拔出了弯刀,谁又曾想,这喧嚣之中,忽然传来婉转之音,那弯刀刚举过头顶,便下意识的停住了… 因逃窜坠地的囚奴倒在雪地中,闻声,不禁抬眸,原本绝望的眸子忽然泛起了点点光泽…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不知何时起风,青坡之上的梅花一如笛声缓缓飘散。 藏匿于草丛中痴睡的人,眨了眨载着冰晶的长睫,不禁循着声音飘来的方向望去…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他玉立于青坡之上纵情演奏,她隐在人群中轻轻吟唱。 风起之时,四目相对,心上繁花初绽,细腻轻香悄然漫上心扉。 物是人非,他,终是不负此约。 风雪兼程,她,终是不负等待。 风中,他与她相视而笑。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她曾以为,相逢长谈是世间最美的际遇,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相逢不必言语。 他曾以为,重逢深拥是不由自主的欢喜,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重逢不必深拥。 万语千言、山长水阔,已在曲中,大抵如此。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乐音百转回肠,漾起千层涟漪,悠扬的曲子如泣如诉,婉转成海水的曲线。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渐渐,众人慌乱的心似乎安定下来,他们循着歌声点点靠近,利器被收回鞘中,眉眼里皆是春意盎然。 很快,白饵便被人群点点包围。凄美的月光下,花瓣同她三千青丝一样,被风扬起,灯火阑珊之处,蝴蝶飞来了,低吟浅唱之时,浅笑的眸子惊喜地凝望着那绝美的莹光,她轻轻扬指。 令她惊奇的是,那蝴蝶竟在她指间翩翩萦绕! 心潮暗涌,她不禁嫣然一笑,踩着松软的雪地,伴着那美丽的蝴蝶,悠然起舞。 人群中,有暮雪曳杖的白发老人,眼前的片片光景,让他想起了秦淮河畔初春时的场景,他双眼灿灿,不禁潸然泪下。“飞雪逝,年岁尽,家国灭,故人辞,嗟叹将晚!嗟叹将晚啊!” 笛声阵阵催东风,莺歌款款飞落花。 被动人的画面吸引,团聚过来的囚奴越来越多,连绵不绝的飞雪拉开了清丽的帷幕,浩瀚苍穹天灯翩飞,碧波湖水倒映皎皎明月,皆幻化成画面中奇佳的点缀,一时间,连绵的青坡竟成了一座纵情声色的水榭歌台。 其上,陌上公子人如玉,美人如花隔云端。 “白饵,我们终于见面了!一别三日,为何春秋那般长?”隔着片片落花,漠沧无痕深深凝望,心中痴念。 三千青丝,在风中起起落落,一如歌声抑扬顿挫,错落出无尽优雅。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暗暗欢喜:“终是重逢!” 笛声缓缓落下,她一舞倾城,众人的目光早已呆滞。 然而,今夜的聚龙城就像一只沉寂了千年的魔兽,从钟鼓骤响的那一刻起,便彻底苏醒。 饥肠辘辘之时,它嗅过赤云殿的血腥;瑟瑟发抖之时,它染指太子楼的熊熊火焰;闷闷不乐之时,它也要去听听这惊世长歌、看看这倾城之舞。 阴风怒嚎,弥天大雪似惊涛骇浪,从聚龙城的西北边,一路烧杀抢掠席卷而来,一个兰花绕指的时间内,便将整个青坡围的水泄不通! 乌云盖顶,月坠深渊。 当所有人还沉浸在各种余音之中时,青坡之乱,早已惊动了亡奴囹圄首要负责人。远处,斯巴甲将军麾下第三十二团团长破西风手持长戟,领着成群结队的风人,正怒气冲冲地往青坡赶来。 “将今夜所有逃狱、闹事的囚奴,通通抓捕,严惩不贷!” 一声长令,撕破了所有凄清。众人纷纷从沉醉中醒来,风人旋即拔刀,奉命逮捕,凌凌的刀光,狰狞的面目,引得囚奴们大惊失色,倒吸了一口冷气后,便蛇鼠蚊蝇般疯狂飞蹿,无不在为自己的性命奔波。 立于骚乱的人群中,白饵猛然回首,不禁对上了破西风犀利的眼神,稍稍安定的心,忽然被波涛汹涌的洪水一口吞没。本想急急避开这等意外,谁知,经亡奴囹圄一事后,那破西风似乎记住了她的容貌,只是一眼,便引得他久久迟疑。 “捉住唱歌的女囚!” 闻声,心中犹如猛浪击石,余光里,目光如利箭般纷纷投射而来,白饵忽然觉得,所有矛头皆在此刻齐齐指向了自己。 正当迷惘之际,冰冷的手心忽然有了一抹热烈的温度。 “跟我走!” 轻回首,白饵跟着李愚没了一片人海,成功躲开了破西风死锁的视线。 不知为何,明明是搏命的时刻,她的脑子却是一片茫然,没有对策,没有惊慌,也没有顾虑。 原本,自秦淮生变,没有一天不是提心吊胆度日,这些天,她的心思越来越重,城府越来越深,甚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然而,在五指与他相扣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好轻松,就像跨越了千山万水,再回眸的那一刻,她看见所有苍云和雾霭点点散去,明月当空,照亮了无边的黑暗,也照亮了她无处安放的玲珑心。 “抓住歌女——” 耳畔夺命的声音声声催紧,漠沧无痕将她的手越攥越紧,他怕她的手会在某一刻,悄然脱离他的掌心,他怕她就此淹没在一片人海里,他怕他从此因寻无果,他怕刚重逢就要分别,他,不想放手。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是李愚! 沿着曲折连绵的青坡,二人一路逃亡。本想着闯入林荫深处,便可掩盖踪迹,谁知,行了片刻,一堵爬满青苔的高高宫墙,彻底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一回,他们是彻底的山穷水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69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一) “将军有令,全面搜查,务必要将所有逃逸的囚奴一一抓回囹圄!” 空灵的声音使二人心中一惊,行走在这错综复杂的林草地中,白饵摔了一个踉跄,随着李愚意外扑入一丛茂密的芦草之中。 心思飞旋,她双眼紧闭差点失控地叫出声来,本以为会摔得奇惨无比,未曾想,却巨细无遗地扑在了李愚身上! 睁眼那一刻,所有的惊慌与无措,皆被他臂膀的宽阔和胸脯的温暖一一击溃。抬眼之时,所有美好的轮廓在她眉眼里刻画得如痴如醉。 落定,他面色安然,温润的目光寂寂一笑,诉说着无尽的安稳。 风动芦苇,惹半空飞絮,这一刻,草木皆兵! 逼近,他怀抱着她的脑袋,将之紧紧压在自己的胸口,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生死一瞬,他已做好了殊死抵抗的准备。 贴身的距离,她急促的呼吸与他缠绵交织着,刀光剑影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到,足以听见他起起落落的心跳声。 幸运的是,宫墙的逼仄制造出了无路可退的假象,风人怀疑的心思因此淡了不少。巡视的目光一转,最后落在林草深处衍生出来的一条小道上,紧了紧手中的弯刀,眼神一定:“追!” 听见风人脚步渐远,白饵这才松了一口气,倚着林草从李愚身上爬了起,不知不觉,她冰冷的身子竟暖和了! 背着浩瀚的夜空逆光站着的白饵,俯着身子急急朝李愚伸出手,轻声呢喃:“你没事?” 几缕青丝滑落肩膀,在风中轻舞。此时的她,一如她月下起舞的样子,美丽动人。 良久,看着李愚怔怔的样子,白饵脸上晕出的红霞再也藏不住了,她敛着脸轻轻一笑:“狼人,暂时走了…” 回过神,李愚执着她的玉手,从芦草地上起身。 透过芦苇丛的罅隙,警惕的眼神窥探着周遭的一切,白饵回过头急道:“青坡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狼人很快就会折回来,我们快走!” 凝视着她亮丽的眸子,他坚定地点点头,拉着她冰凉的手再次踏上渡劫之路。 拨开密密芦苇,穿梭于一片飞絮之中,斑驳飞絮和苍白雪片,溶在一片浓墨重彩的夜色中,无尽交织着,渐渐迷乱着二人的双眼。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前行,仿佛永远不会与安定有任何瓜葛。 路行一半,她忽然止住,眸色暗了下去…… “怎么了?”他蓦然回首,问道。 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她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我们分开跑!” 情况不容他疑问,她松开了手,紧接着解释,誓要让他信服、也要让他安全:“狼人要抓的闹事者是我,我才是他们的目标!你快走——” “羌笛是我奏的,我也是闹事者!他们要是真敢抓人,那就抓我好了!” 不再解释,于微凉的夜色中,他再次拉起她的手,踩出一条康庄大道,步步清风,宛若蹁跹的蝴蝶,飞向前方。 垂眸,她小心翼翼,当心着飞快的步子;浅望,她含情脉脉,窥见他回头之时眉间的桀骜…… 错综复杂的地形和岌岌可危的态势,于他们来讲,是极为不利的。一个是从未步入黎桑的异国人,一个是从未涉足宫廷的弱女子,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大大小小的荒径与甬道,无论选择哪一条,都是未知,都是冒险。 何况,眼下风雪泼天,再这么逃下去,断然不行。 困顿之时,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当你纠结于选哪条路时,你要记得——来时的路,是最好的路!” 这句话,他记了十多年,亦用了十多年。如今,面临这样的难题,他忽然有了答案。 一次次逃过狼人的视线,二人最终来到一座废弃的宫殿,雕龙画凤的飞檐之下,一帘雪幕映出了鎏金四字——阳春宫。 冲上台阶,取了附近的一块石头,李愚猛地将那锈迹斑斑的锁链砸断。“这座宫殿是我在来的时候发现的,它应该废弃了很多年。” “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你竟然还记得来时的路!”听此,通红的脸上满是惊讶之色,她一边转着身子巡视着周围的动向,一边踩着碎步不停揉搓着冻僵的小手。 “嚓!”伴着锁链断裂声,两扇大门轻悠悠地开了。 他拾起锁链,将之与石头抛入一片枯草之中。“我的记忆其实特别差,我压根就不知道具体的路线,情况紧急,由不得多想,我也就乱窜一通,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这里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我过来。” 一边解释,一边推开了门,然后迫不及待回头,引手唤白饵。谁知,白饵竟像个霜打的茄子,呆立在原地,脸上满是诧异之色。 李愚不禁一闷,挥挥手朝她道:“我形容的很吓人吗?” 她轻轻点头,像个受宠若惊的孩子。 “别怕,有我在。” 李愚笑着回道,然后领着白饵入了宫殿。 掩上门后,轻轻划开火折子,整个阴暗的宫殿骤然有了些许光亮。 白饵蜷缩着冰冷的身子观察着这个令人她有些害怕的地方。一重重被金钩束着的素净帘幕,在一半光亮一半黑暗的气氛笼罩下,无不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重重帘幕一直引入到内殿,内殿正心摆着一方蒙尘的榻子,右侧,一个大书架子占满了整面墙。旁边放着一张桌案,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和烛台,还有一个虚锁的大箱子。 “这里相对隐蔽,狼人一时半会应该寻不到此处,外面风雪正盛,我们就在这先避避,等外面的风头过了,我们再想办法,”将门深锁后的李愚,高举起火折子,朝白饵走去,只见,帘幕旁,微弱的火光将她离离疏影影照得极为萧条,看着她冻得颤抖的样子,他心中委实不安,声音忽然变得极为温暖:“这里虽然已经废弃了,但里面的陈设却一如往常,我们仔细找找,说不定可以找到避寒取暖的物什。” 白饵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开始同他一起摸索起来。转了一圈,眼神最后还是落到了那个大箱子上,白饵不免有些奇怪——这个大箱子的材质应该是上好的木材,其上亦有精心雕刻的花纹,或山水鸟兽,或祥云逐月,那把未阖的玲珑小锁外表还镶着金,然而,如此贵重之物却是虚锁,似乎是经常有人打开去看。 好奇心使然,白饵取下小锁,轻轻启封,发现里面有一件极其鲜艳的嫁衣,其上还安置着两卷画轴。白饵俯身将画轴拾起,视线旋即落在嫁衣之上。仔细一看,立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嫁衣上绣着的金丝凤凰,展翅欲飞,这精巧的针法和华美的图案,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她随意地搁下两卷画轴,兴致斐然地捧起那件光彩夺目的嫁衣。 “白饵,你看这是什么!” 窃喜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悠然的遐想,她笑颜盈盈地回头,只见李愚手中正捧着若干个红色的物什,仔细一看:“是蜡烛!” 寻得蜡烛,仿佛如获珍宝,李愚笑着道:“有了它,这里就不会那么黑暗、冰冷了。” “可是,若是我们将蜡烛点燃,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白饵咬着唇,话中颇是无奈与不甘。 貌似是这么回事,不过......他沉吟了片刻,眼神在附近晃荡了一圈,忽然朝白饵摇摇头:“无妨!” 白饵不解,只见李愚半屈着身子,将蜡烛置于地面,然而起身走到帘幕旁,落下金钩,将重重帘幕一一拉起,看到这,她不禁嫣然一笑:“还是你有办法!” 李愚一边兴致勃勃地忙活着,一边谦虚地解释道:“大概是和你待久了,脑子忽然灵光起来了。未见你时,我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听到他这般虎头虎脑地自嘲,白饵更加忍俊不禁:“你何出此言?” “我我我就是一个路痴,今夜一出囹圄,便入步迷障,先是掉队,然后又是失了方向,若不是靠着那些写有字的天灯,我可能已经困在某个沟壑里出不来了。”李愚自怨自艾着,脸上挤出一抹尬笑。 “噗!今夜本就是多事之夜,城中纷乱不止,偌大的囹圄,寻人实在是不易。灯上留言之法,我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竟不知,你真的注意到了!”李愚一提起此事,白饵便觉得分外惊讶。 灰溜溜地埋下头自责道:“如此巧妙的办法,也就只有你才能想得出来,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罢,转过头,继续将帘幕拉起。 “你不要自责,最后若不是因为你奏的羌笛,今夜我可能再也寻不到你了。”白饵安慰道,语气悠地淡了下来。他不知,在她最无助和最绝望的时候,是他的羌笛,给她带去了希望,是他的款款笛声,让她无处安放的心有了着落。让她最为感动的是,他居然还记得初遇时的约定,他说过,若等他有了笛子,他日定与她奏上一曲,不曾想,这个约定最后竟在众人的瞩目中践行了。 现在回想起方才在雪夜浅唱起舞的画面,心中仿佛已经暗藏了一整个春天,那些画面,那些声音,她这辈子都忘不了。从她六岁作歌女起,相同的画面每天都在水榭歌台演绎着,而自己就像一只笼中雀得不到自由。对她来说,雪夜下的她,虽然带着脚铐,但她却无比自在,一切皆因他纵情演绎的笛声。 思及此处,她才恍然大悟:“李愚——你就是个大骗子!” 话锋突转,不免让他心头一惊,莫非她知道了他的身份?李愚怔了怔,手中帘幕一角被他越抓越紧,他心弦紧绷,轻侧着脑袋,始终不敢回头,良久,才斟酌着问:“我何时骗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0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二) “当初问你擅长什么,你只道是只会随意玩弄玩弄笛子,今夜来看,你哪里是随意玩弄?方才你的演奏,真的震撼到我了!”白饵撇了撇嘴,李愚的过分谦虚令她十分不悦。 谁知,那满脸的怒气,转瞬却被她嘴角那抹情不自禁露出的弧度给击溃,实在不知,她是在责怪他的欺骗,还是换着法夸赞他。 不过,听到这个回答,他的心算是彻底安定了。他轻轻一笑,偷偷瞥了她一眼,有点做贼心虚:“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管弦,大抵如此。” 和李愚到今天也不过是第三次见面,可是听他说完这句话,白饵的心里一时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或许,她终于遇到了那个能够真正读懂她的人。 重重帘幕被一一拉上,李愚不紧不慢地将蜡烛摆在几处暗角,并一一点燃,不一会儿,偌大的宫殿忽然变成了一方渺小的天地,寒风吹不进来,火光泄不出去,所有的温暖仿佛只为二人而生。 点燃最后一块蜡烛后,转过身,面对着白饵,李愚又恢复了平时温和的笑意。 四周渐渐亮了起来,火红的烛火照亮了她手中那件鲜红的嫁衣,通红的脸庞此刻被映衬得光彩动人。 “白饵,你拿的是什么?”注意到白饵的不寻常,李愚好奇地走近看向她手中的嫁衣。“好美的嫁衣!” 听见李愚的惊叹,白饵凝视着手中的嫁衣,莹莹眸子好似雨后初晴的湖水,水光潋滟,时光静好。 看着她动人的神情,不禁细想:披上嫁衣的她,会是什么样子呢?他眼中一亮,忽然急道:“夜深了,空气越来越冷了,快把它披上!以免受凉。” “它?”白饵忽然抬眸朝李愚指了指手中的嫁衣,脸上满是诧异之色,见李愚认真地点了点头后,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长睫遮住了她眼中的渴望。“这恐怕不妥,人们都说,穿上嫁衣就意味着嫁为人妻,从此以后,相夫教子,举案齐眉,齐彼同心鸟,譬此比目鱼,情至断金石,胶漆未为牢。” 说着说着,她不禁侧过身去,手心里的珍宝被她紧紧贴入怀中。思来想去后,吞吐出几字:“我...我觉得不妥。”声音甚是细腻。 她一次次说不妥,绵绵几句中却尽是对锦瑟和鸣的美好憧憬与希冀,看着白饵逃避的视线,李愚暗自摇摇头,眼中不禁浮出一丝笑意:“人们,还说过——天之大,地之大,食饱衣暖才为大,你只是取个暖而已,又何来那么多顾虑呢?莫非,莫非......” 李愚捏了捏下巴狐疑着,见她越发不淡定了,即刻不假思索地连声戳破:“莫非今夜你想做新娘子!” “李愚你在胡说什么呀!”听他这般唐突的言语,她心头猛然一惊,不可名状的情愫忽然在她心头萦绕,她极力排斥,却挥之不去。 这番猜测,不知不觉让他又联想到了什么。他急忙摇头托着她狭小的臂膀,正对着她那好似施了粉黛的脸庞,惊奇道:“你试想,若你是今夜的新娘子,那么这嫁衣不正好遂了你的愿——顺理成章地披上么?” “什么时候连你也开始学会取笑我了?”白饵撇撇嘴,只觉得双耳极为滚烫,忙不迭一字一句解释道:“我最大的顾虑是这嫁衣的主人。你且想想,这里虽看起来荒废了许多年,但殿内的摆设和主人平日用的东西悉数未变,很明显,封殿之前,有人刻意将这里原模原样地保留了下来,我猜,这个人应该经常来这里怀念宫殿的主人。” 看着她一副一本正经的神情,李愚也开始安静下来听她细细讲着。“可这与嫁衣有何关系?” “这说明宫殿的主人对这个人很重要呀!正所谓爱屋及乌,这嫁衣自然不例外。而且,我猜,这件嫁衣对这个宫殿的主人来讲,也有别样的意义!”白饵低下头,轻轻触摸着图案上的一针一线,语气也变得低沉缓慢。 听她一番言语,他不禁联想到第一次与这个宫殿相遇时的画面,不知为何,当时的感觉与此时的感觉是那么的相似。 李愚怔了怔,忽然抬起头,脸上又是一副居戚戚不可理解的样子:“它再重要,如今也是旧物了,与其丢弃在此等它长满虱子,倒不如靠你来发挥它最后的价值。而且我觉得你说的那个人和宫殿的主人也不像是什么坏人,我相信他们会应允我们的。所以,你莫要再顾虑,赶快披上!” 迫不及待想看到她披上嫁衣的样子,李愚趁机从她手中取过那件嫁衣,冗长的臂膀轻轻一挥,在白饵慌乱的目光中,那件美得不可方物的嫁衣在空中划开了一道惊艳的弧度,其上,那只被朵朵祥云簇拥着的金色凤凰,张开了凤翼,仿佛要腾空而起,引得一阵清风轻拂而过。 伴着几根活色多姿的凤尾在他浅笑的眼中缓缓飘过,他牵起她的手,长眉微皱,矫健的身形见势一转,她轻飘飘的身子也同他一同旋转,最后,那飘摇而落的嫁衣,竟完美地落在了她冷冰冰的身上。 那一瞬,受宠若惊的她,宛若偶然驻足留恋世间的窈窕灵凤。 青丝如瀑,明眸似水,润泽的唇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嫁衣如火烧云霞,将纤细的她温暖地包裹,明媚却又娇弱,仿佛一朵清水芙蓉,落在他的眼里,瞳眸久久凝视着。 原来,披上嫁衣的她,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丽。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要想要保护一个女人的冲动。此刻,他多么想揽她入怀。 当漫天的嫣红落下,白饵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忽然觉得他熠熠的眸光中尽是柔情。 绰约的红烛灯火映在他俊美无俦的侧脸上,分外迷人,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的傲然气质,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信服和依赖。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之人,和她认识的李愚判若两人。 两个人拉着彼此的一只手,踮着光滑的地板静静地转着,纤纤玉指在半空中轻扬,仿佛要起舞。 心蓦然慌乱起来,白饵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呆呆立在原地,然后渐渐松开了手,瞳孔忽地缩了一缩。 被她的异样惊醒,李愚终于回过神来。黑眸旋即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淡问道:“这嫁衣,可合身?” 听他轻轻呢喃,心思更加飘渺不定,她不禁点了点头,试图掩饰内心的不可操控的狂乱。 李愚扫了扫周身,眼神定了定,然后回头朝白饵浅笑道:“你等我一会儿。” 困惑的眸子随着他的身影转了过去,只见李愚取了近身的一盏烛火,只手掀开帘子弓着身子往内殿深处走去了。 不知其意,白饵回过头对着那一帘悠长的孤影,自顾自的注视着,整颗心一如那影影绰绰的灯火错乱着,她捂着脸舒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冰冷的脸庞早已一片滚烫,完全不知,究竟是第一次披上嫁衣的激动感在作祟,还是方才与他执手对望时内心产生的紧张感在作祟。 一边理好衣服一边陷入一片迷惘的遐思中去,不知不觉,她的嘴边流露一抹甜蜜的笑。 “看!”帘幕落下,李愚从内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面圆圆的铜镜。 听到他的声音,白饵笑着迎上去,轻轻凝眸:“铜镜!” 不知何时,只是一字,便在不经意间叩动了她涩涩的心弦。 见她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情,他心中窃喜万分,捧着流光溢彩的铜镜一路神采奕奕地走到白饵身边,眼里眉梢仿佛也染上了淡淡流光。 矜持的套索,好像再也束缚不住她了,白饵开始兴奋起来,她早就想知道自己穿上嫁衣会是什么样子。 从小到大她在街坊邻里见过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婚礼,亦亲睹过新娘子脸上洋溢的幸福,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三姐白苓为此还在好几个夜里辗转反侧,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开始对嫁衣有着无限的憧憬。 而这一次,李愚仿佛读懂了自己的少女心思,一次次,在不经意间,帮她实现那些她从来都只敢在无人之时幻想的梦。 轻轻抬眸,又见李愚将那面镶金的铜镜高高举在半空之中,那昏黄的镜面,登时折射出一道温暖的光芒,照出了她莞尔的面庞。 凝望着那面铜镜,她情不自禁轻触着自己的脸,盈盈眸光之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动,一切仿佛是一场美丽的错觉,镜中仙子般的自己和玉立一旁的他,相依一旁,定格出了一幅不真切的画面,缥缈的情愫一时间竟跋山涉水汇至心尖...... 面对着那副倾城的容貌,李愚蓦然怔住了,能博得她倾城一笑,仿佛从此成了他余生的信仰。 “你是我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美的新娘子!” 听到他啧啧称赞声,她早已心花怒放。不过,母亲曾告诉她,女孩子得懂得矜持、学会谦逊,这话,她可不敢忘,便抬抬眼,掩唇浅笑道:“佛靠金装,马靠鞍。何况,这光线太暗,你看到的都不够真切,都是假象,对!都是假象!”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话,不禁在他脑海中轻轻跳了出来。见她这副恃宠而骄的样子,李愚挑了挑眉,忽然落下高举的铜镜,朝她走近,冷不防提指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揶揄:“这回还是假象吗?” “李愚,你竟敢捉弄于我!” 一边闪躲一边埋怨着,竟敢在她头上动土?白饵自然不肯示弱,提着长裙,毫不畏惧地给予反击。所谓的矜持,碎了一地。 见她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便任由她放肆,李愚只管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那及地的长裙一时间竟成了羁绊,将她禁锢在三寸之地。一个自小就生养在宫外的小姑娘,哪里驾驭得了这种以约束宫廷女人为设计理念的服饰?若非是长期在宫廷之中习那步步生莲的步态走法,此刻想要迈开腿,那注定是一种艰难! 更何况,躁动不已的她,此刻全然忘记了自己脚上的铐链。诸多无奈下,白饵一不小心便被自己绊了一脚,紧接着便炸起一阵惊叫声。 又是一个回旋,她纤纤细腰竟完美地被他揽入宽阔的臂膀之中。一切来得竟是这般及时,他,仿佛能够预知一切。 “还是安分点好。”他轻声呢喃,垂视中,她睁开了慌乱的眼。 再一次如此近的距离与他对视,她居然情不自禁地笑了,不知从何时起,她好像贪恋上了他眸子里的寸寸柔情,只一眼,她小小的少女心,便自甘沉沦。 像个知错的孩子般,她灿了灿眼,抱着他坚实的腰身,小心翼翼地起身,然后埋着头自顾自的整理身上的嫁衣,像是在掩饰什么。 李愚抬了抬眼,扫了扫台阶上头的一方睡榻,回过头,十分认真地看着白饵,忽然朝她伸出一只掌心,并抬眼示意着那方睡榻。 这番举动,彻底把白饵整蒙了。困惑之际,只见他一个劲的挑眉,总觉得越看他越怪,这不由让她想到了一个龌龊的答案! “你...你想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1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三) 见她一片云里雾里,李愚皱着眉头,双眼轻眯,慢慢凑近她的脸庞,这咫尺的距离,仿佛猛虎盯着初生的牛犊,逼得白饵下意识做出了自卫的动作。 “......” 悠悠的眼神视而不语,仿佛能将她此刻的各种心思看穿,须臾,那对湛蓝色的眸子不禁浮出一丝冷笑。“黑夜那么漫长,你该不会想在这站一晚上?” 说着,便朝前方望了望。只见那睡榻之下,一袭贴地红绸从两级台阶之上蜿蜒而下,一直铺展到二人的脚下,在红烛的映衬下,愈加神圣庄严。 李愚回过神,正了正身子,再次伸出掌心,温柔的提醒,就像一杯甘甜的美酒,其中还掺着一味毒药,唤作威胁:“不想再摔一次跤,就乖乖抓紧我的手,我可不能保证每一次都接住你。”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恼羞成怒的白饵差点被自己蠢哭,她咬咬唇,将头拧到一边,暗自冷哼了一声,诸多无奈下,最后还是选择臣服于他。 李愚抬抬眼,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将手交到自己厚实的掌心,这才收起笑意,然后轻咳了一声,与她执手依依,转身往上头的睡榻望去,与生俱来的君子之范,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白饵也就笑笑不说话,可那心中,却又在不停揣度李愚方才之言。不得不说,“每一次”这种字眼,在扎在心的同时,也将她的思绪瞬间拉回了那些一度尴尬的画面......感情这是在刻意提醒她呀?! “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竟能一字不误地唱出来,看来你不仅是歌女,还是一位才女!” 一边妄自菲薄一边不断揣度之际,悠然听见他这番夸赞,白饵不禁扬扬眉,也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淡淡回道:“那是自然!” “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的看家本事,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我的致富锦囊,诗词格律三百篇,亦涉猎匪浅!区区一首《古相思曲》自然是信手拈来!” 扬起头,她声情并茂地娓娓道来,不知不觉中,那些被谦逊压制而不可说的话,竟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大胆吐露。 “哦?”听她这番言语,李愚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波澜,缓缓的步子行云流水般行进着,忽然在两级台阶前停驻了。“你自诩才女,但有一首诗,你一定不详。” 这是挑衅吗?白饵很是不甘,急急对上他质疑的眼神,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你且说说看!” “那好,我出上句,你接下句,每上一阶,便作一回。除此之外,还得声情并茂地说出来,如何?”他不徐不疾,层层铺设。 “正合我意!”她不卑不亢,成竹在胸。 执手依依,与她共同迈上第一级,他眸色深沉,恰巧对上她灿灿双眼,那一刻仿佛窥见花开。 “死生契阔,”他含情脉脉念,叹只叹相见恨晚。 “与子成说。”她信誓旦旦接,只觉得游刃有余。 他眉目如画,从此情根深种,再念:“执子之手,” 她浅笑安然,一切志在必得,回道:“与子偕老。” 话音刚落,仿佛有片片花瓣,落在二人初澈的心扉,激起圈圈涟漪。 执手相看之时,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话,不禁在二人心弦上叩起声声回响。 凝望,他眉眼里满是深情;垂眸,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感动,白饵心中的小鹿彻底迷了路,疯狂乱窜。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计谋。 她早该猜到的,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选择甘之如饴! 此刻,她本应该假装站在他面前,继续夸夸其谈她的优秀,假装关乎他的计谋,她从未在意,可是当她鼓足任性、再次抬眸之时,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见她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他不禁低眉笑了笑,不经意间,再次回望与她携手走过的路时,仿佛已经与她走过了漫长的一生。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轻轻念,回过头再看她,只觉得那如火的嫁衣与她相配,真是绝美。“此刻你固然记得这些话,但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记得吗?” “天崩地裂了我也能记得。”她仰着脸,孩子似的,笑着朝他回答道,语气里夹杂着众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李愚笑着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黯然,随后将她扶到卧榻上,小心嘱咐:“你在榻上好生坐着,我去寻些吃食。” “这里都荒废这么多年了,虫蚁都没有,又怎可能会有吃食?”白饵一边打理着衣裳,一边笑着回道。 他回过头,随口接了一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话一出口,脑中忽然一片死寂,整个人怔了怔,心中复言: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 “那你小心些。”白饵自顾自地回道,并未注意到他眼中莫名的呆滞。 待李愚应声而去,白饵的眼神再次落到案上的那个放歪了的大箱子,心中忽然充满敬意,忙不迭准备将之摆正,刚一抬手,旁边的两卷画轴忽然滚到案几边缘,最后轻悄悄滑落至地。 白饵惊讶的眸子,追随而去,只见一卷画轴在地面徐徐展开,画中男子一身戎装,面罩盔甲,手持方天画戟驾着一匹战马,身形挺拔,眉目俊朗,坚毅冷漠的视线,无情却似有情,让人忍不住想要看清他的全部面面。 潋滟的眸子不经意间,移到另一卷将露未露的画轴上,好奇心使然,她忍不住绕至案前,俯着身子细细提指,将画卷徐徐展开。 寥寥数笔,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便跃然于纸上,女子巧笑嫣然,一双明媚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这个女子太美了,即便白饵是女子,也忍不住怜爱起她的美丽来。尤其是这倾国倾城的容颜之外,嘴角泛起的笑容天真无邪,如同坠落凡间的仙子一般。这女子轻轻回眸,沐浴在一片春和景明之中。 看到这里,白饵不知为何,心中一痛。那种感觉就好像有无数只虫蚁,在噬咬着她的五脏六腑。往下看去,这幅画竟然没有落款。 “看什么呢?”李愚笑着大步走过来,一见画中描绘的情形,他好奇的神情,骤然僵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画中的人。 沉迷于画中,并未注意他的出现,她忍不住一念:“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暗自叹了一口气后,一回神,才发现他早已立在那里,一双深沉的眸子,比月色还要孤寂,凝视着画中的女子,仿佛在看一位故人。白饵好像立刻明白了什么,小心问道:“这画中之人,你可认识?” 李愚并未抬眸,好像不愿她看到自己的神情,可是手却不自控地颤抖:“她和一个人长得特别像。” 白饵有些诧异:“她是谁?” 李愚轻轻一笑,将画轴一一卷起:“一位故人。” “故人安否?” 李愚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与平静,可是白饵怎么都无法从他的眼底找到一丝温暖。 耳畔并没有听到他任何的回应,目所能及是他装画、掩盒时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他的背影在这一刹那,变得十分落寞,一种不可名状的忧伤忽然爬上心头。 白饵暗自垂眸,不去想这些莫须有的杂念,而是走近他的身边,轻轻问:“你不是去寻吃食吗?为何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说得对,这里荒废太久,不可能会有吃食的。”他背着身子淡淡道,冰冷的语调融在这微凉的夜色中,仿佛也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理虽如此,可一切哪里逃得过她那颗玲珑心?他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做一件已经认定的事的人。白饵不禁摇摇头,已经想到了答案——明明是他离开之时忘记取烛火而半途折回罢了! 盒子早已掩上,李愚的手却久久抚着盒子不肯放下,怔了好久才发现他再也听不见她温婉的声音了,而这个沉寂的宫殿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剧烈颤动的心跳声! 生怕她走远似的,他猛然回头唤着熟悉的名字:“白饵——” “我在。”声音急切地响起。 转过身还能再见到她,李愚有些激动,他提起她的双手,牢牢握在掌心,仿佛找到了一种安稳。 再次环顾这个宫殿之时,执念,一次次,泉流般涌上心头,他忽然问:“每当我抬头看着这个宫殿时,你知道我心中最多的感觉是什么吗?” 站在台阶的上头,同他一样,环视着这个温暖的宫殿,白饵脑海里兀自跳出一个字:“家。” “对,家!”李愚有些惊讶,她竟能猜出自己的心思。不过,他知道,这亦是她心中最多的感受。“这里太特别了,它仿佛就是我的家。” “家,就像一种牵挂。离家太久,思念是必然的。你说过,你的家就在秦淮,今夜之后,你便可以回去找他们了。”白饵欣慰道。 “不,”李愚孤对着远处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火,迟疑地摇摇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一直寻找的人,其实是我的母亲。我和她走散了,因为我没有保护好她。” 十八年的心事,在她面前一朝吐露。 那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悲痛,第一次无忧无虑地得到了释放。 谁能知,悲伤于他,竟也是一种奢侈。 “原来,你要找的人,是你的母亲。”听到他的话,白饵的心仿佛被划了一个口子,原来,他和自己一样,竟是这般孤苦之人。 托着沉重的身体,李愚开始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之上,半晌才开口:“我曾与你许诺,我们一定会找到我们想要找到的人,可事实却一次次告诉我——不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知道吗?我有一种预感,她就在这附近,她就在秦淮,她就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等着我,盼着我,去找她,去救她!” “其实我们都错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2章 飞雪连天初长夜 她淡淡的声音在身后扬起,李愚不解地望着她,眼前泛起一片雾气。 白饵慢慢坐到他的身边,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即便有一天,我们找到了我们想要找的人,但若是我们没有能力去保护他们,他们迟早有一天要与我们分别。而这场苦苦的追寻,到头来只会是一场徒劳!” 低语间,仿佛咽下万种苦楚,全身的血液慢慢沸腾,烧灼着她那早已冻僵了的心。秦淮河畔和囚奴囹圄过往的种种,忽然在她脑海中一幕幕闪现。 “或许我们都没有真正意识到,何为乱世?我们总是在黑暗中期盼光明,在绝望中等待希望,总是在用最后一点残存的孤勇,负隅顽抗,我们总以为忍辱负重,便可以窥见天光,但,不是啊!我们只是活得太过卑微!卑微的人注定会死在敌人的刀下!” 当族人的唇枪舌剑一次次划过同族人的喉头,当狼人的弯刀飞起一颗颗高贵的头颅,万箭,不偏不倚,刺穿了她的心! “这是一个乱世,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乱世,乱世之中,恶人原来不分种族、不分派别,只要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和足够强大的野心,他们便可以任意主宰杀戮、主宰每一个弱者的生死!” “这个乱世,注定只有强者才能生存!”白饵斩钉截铁说着,语气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她指了指台阶下那些明明灭灭的烛火,盈盈的眸子忽然带笑地说着:“你看那红烛之心,多像我们的亲人,每当火焰随风轻摆,他们仿佛就在远处朝我们挥手。” 猝然,那眸子一寒,面色变得极其冷寂:“但是啊!他们终究抵不过夜里的寒风,若是它们不能像落地的宫灯那般,有灯罩护着,无论我们如何守着它们,它们总会在某一时刻,被风扑灭,消失殆尽。” 言罢,垂眸之时,一声轻叹从她口中缓缓飘出,说不出如斯的凄清和无奈。 李愚面色沉沉,深邃的目光在她遥指的方向落定,星星点点皆是深不可测。 叹万里江山,无她容身之所!聚九州之铁,难以铸此一恨! 李愚缓缓的闭上眼睛,再睁开之时,已是一片血红! 他紧抿双唇,眉心几乎皱在一起,执念就像决堤的海水无法抑制地袭上心头,让他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安然冷静,眼中的光芒就像一道道闪电与那些明明灭灭的灯火交织着,嗔视良久。 “你说的对!乱世之中只有强者才能够生存!想要不为鱼肉,那就只有我持刀俎!权利是用来保护弱者的!既然他们不识时务,那就休怪时世无情!”沙哑的声音中带着嘶厉,仿佛饮冰。 李愚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白饵明显地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剧烈的颤抖了一下,她扬起眉,不解地望向李愚,可是往日那个不经世事的少年却没再说一个字。 大风呼啸,百草摧折,穿透宫墙罅隙的参天古木,招摇着枝枝叶叶,迎风发出幽咽的声响,好似凄厉鬼哭,来势汹涌的寒风幽地闯入殿中,将四周巨大的帘幕掀得起起伏伏,小小的天地登时一片云波诡谲,谁也没察觉,几盏明媚的烛火悄然熄灭。 “白饵!余生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李愚突然将她的双手握得更紧,沙哑的声音似寒烟般,散不开凄凉。 虽不知他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么一个问题,但再次望向他的眼眸时,白饵知道,他急切的眼神中,正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郑重的答案。 “余生...余生我只想替我家哥哥看着秦淮,看着秦淮那熟悉的一草一木。”心事忽然变得和夜一样深沉,寂寂的宫殿中,她听见窗外那簌簌飞雪卷着凛冽的寒风不断敲击轩窗的声音,她不禁心叹:多么猛烈呀!“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如果有,那是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生命将息的那一刻?或许,” “或许明天。相信我,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他急急断言,仿佛不愿从她口中听到任何关于绝望的假设。答案,他其实早已猜到,他只是想要让她和自己一样坚定,让她和自己一样无惧:“答应我,好好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秦淮冰消水溶、草木葳蕤,看着它一点一点变得繁华,比昔日还要繁华!” 抿着抽搐的双唇,她极力克制住自己潮湿的情绪,灿着一双泪眼,一个劲地朝他点头:“好。” 她总是很喜欢听他说的话,正如,她总是很喜欢看着他湛蓝色的眼眸,哪怕从此前路滂沱、生死不定,哪怕他的眼底里此刻浸透着冰山的寒冷,她总是愿意去相信他。 看见她眼中万分的笃定,李愚旋即将她揽入怀中,那一刻,心事重重的脸上终于浮现一丝沧桑的笑容。 其实,他也不敢去赌今夜之后会怎样,他只想有个人能够与他并肩前行,他不敢奢求她能为自己做什么,更不敢奢求她与自己生死与共,他只希望,她能够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记得与他经历的一切。 与他相拥,白饵才发现原来他的身体是那么的冰冷,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他身上所承载的,比她想象的还要沉重。 “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赠与你。” 收起眼中的泪花,她隐着一抹疑问,再次看向他时,清澈的眸子里不禁浮出喜悦,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羌笛。“是那只羌笛!” “从今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交过羌笛的那一刻,所有的心思仿佛和盘托出。 小心翼翼接过他手中的羌笛,凝视的瞳孔忽然变得万分绮丽,白饵细细观赏着这只好看的笛子,眸色忽然暗了下去。 见到她眼中的迟疑,李愚不禁问:“怎么了?” “今夜本是你的生辰,我却无物可赠。”她凝视着手中的羌笛,脸上满是自责之色。 李愚笑着摇摇头:“我并不缺什么礼物,”她不知,对他来说,能与她再次重逢,便是他收获的最大的礼物。 望着她眸中不依不舍的迟疑,心中不禁泛起一圈涟漪,凝视良久,他轻轻道:“我只需要你应允我一个请求。” “好。”白饵凝望着他的眸子,迫切等待他说出下文。 他缓缓相告:“无论将来发生何事,请不要与我背离。” 话音一落,仿佛用尽了他毕生的勇气!生怕她看穿此刻他瞳孔中隐藏的恐惧似的,须臾,他冰冷的薄唇露出浅浅一笑,仿佛明月浮出云端,勾起一片皎洁。 见他说得这般艰难,她还当是多难的事情呢?等待他说出下文的过程中,她想了很多很多,最坏的结果便是,让她为他而死。可没想到,他的请求却是诸多戏文中屡见不鲜的一句话。为此,她不禁轻轻一笑,恰巧对上他难得的笑容。 “我答应你!无论将来发生何事,只要你李愚不弃我,我白饵绝对不会背弃你!”她仰着头,笑语盈盈,痴痴笃定。 二人这一笑,彻底将这云雨霏霏的天地,一寸寸拉向明媚。 偌大阳春宫,在重重帘幕的遮掩下,仿佛与世隔绝。它忽然变得很安静,万事万物开始走向沉寂,唯有窗外的飞雪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 他一直以为,雪落无声,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原来,雪落下是有声音的,他听见,在这层层飞雪之外,炽云殿中已是云波诡谲;他听见,在这层层飞雪之中,聚龙城早已暗潮涌动;他听见,朱雀街中的承汉宸兮楼,在雪夜之下,寂寂燃烧。飞雪扑不尽,亦掩盖不了丑陋的真相! 他还听见,通往东宫的那条长廊上,那里九曲回环,华灯彩照,清风翻腾起一片云海,可他却偏偏听见歇斯底里的不解!刀穿肺腑的凛冽!他听见——字字见血的决绝! 雪落下的声音,原来真的听得见! 他缓缓阖上沉沉的眼眶,两道紧锁的冷眉,仿佛化不开惆怅。 “你在冬季的雪夜里,见过蝴蝶吗?”靠在他宽阔的背上,她仰视着头顶那一片漆黑,突然问。 “我见过。”他轻轻道,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仿佛有三两只闪着绿光的蝴蝶翩翩飞来。 “秦淮正值深冬,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茫茫雪夜之中呢?” “它们放不下它们眷恋的故乡,亦放不下它们在乎的人。” 莹莹绿光骤然远逝,琉璃般的瞳孔,仿佛被黑夜遮住,隐着许多迷茫,她又问:“蝴蝶飞走了。” “蝴蝶飞走了,只是因为他们迷路了,等他们找到了回家的路,等他们与家人重聚,他们就会再次飞回来。待那时,秦淮的春天,也该来了!” 听到他的答案,那些隐在她心头迟迟解不开的忧愁,终于散去了,她忽然觉得他的背脊真得格外舒适,就像风雪中悄然披上的一件披风,掩不尽泛滥的温暖。她开始闭上眼睛,痴痴念念:秦淮的春天,也该来了! 星星点点的雪花,轻悠悠落在含苞待放的花蕊上,软软的,声音很是细腻。 侧耳听,他忽然觉得,雪落下的声音,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只要慢慢倾听,便可以听见花开的声音...... 他阖上眼睛,开始幻想这雪永远都不会停,他知道,如此,便可以一直像现在这样,与她紧紧相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3章 七弦胡琴动惊雷 聚龙城,子时,浮屠宫。 黎桑非靖带领着一队精锐的黑衣人,飞快地沿着屠苏池边缘前进。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他们便已接近九辰阁的入口。 由于九辰阁呈封闭式结构,进入九辰阁的通道除了炽云殿正门,东面、西面、南面、北面以及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各有一处莫约八尺高的拱形小门,其入口极其狭小,一次只能容纳一人进入,当初这么设计,是为了降低被袭击的风险,不过现在反倒成了一个麻烦。 炽云殿正门此时由数十个白甲守卫严格看守,若是强攻,寡不敌众且不说,其正门下密布的种种机关便可以造成大批的伤亡。炽云殿内部的地下宫殿虽有北水南来等人接应,但殿中又有众多黎桑要臣作筹,这场硬仗若是真要打起来,他们只会处于被动状态,这就好比被敌人抓住了软肋,每走一步都是未知的风险。 早在一个时辰前,当收到北水南来送来的十面埋伏的消息后,众多斗志昂扬的勇士便开始不寒而栗,不战而败的恐惧,或多或少占据着每个人的赤胆忠心,既不能运筹帷幄之中,亦无法决胜千里之外,黎桑太子能做的便是以不变应万变。 暗号发出之后,所有勇士皆在四面八方分散开来,他们像一只只飞蛾潜伏在雪野之中,黎桑非靖一对犀利的鹰眼,融在一片漆黑的夜中,更显阴沉,掌心撑在雪中融尽无限冰冷,没有什么比他更无情,除了厉鬼般呼啸的北风。 曾经他用心血铸成的宫殿,如今却引狼入室供敌人狼突鸱张,仇恨登时侵占了他的双眼,不由让他在心中嘶吼一声:浮屠宫这把火迟早是要烧起来的! 至于导火索究竟何时点燃引爆,这完全取决于另一个人。 此时的承翰宸兮楼,已彻底被浓密的烟雾所笼罩。远处的视野极差,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雾中不时有火星飞过,暗红色与昏黄交错闪动。 九辰阁第二层一处通廊的天窗,正对着承翰宸兮大楼。负手立于窗前,将离瞪大眼睛,目光灼灼,满怀期待地朝远处的太子楼望去,此刻已是心力交瘁,没想到煞费苦心折腾了这么久,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机关终是结束了,他疯狂寻找的终极机关终是没能及时启动,想要完成终极刺杀任务,如今唯有走最后一步险棋。 两日前,当他从王福口中得知,那座神秘的高楼竟是漠沧皇为漠沧太子所造,漠沧皇还要在太子夜宴那晚揭开红绸以昭告天下,并将此楼当做寿礼赠与太子,他便以性命相挟,命王福筹备火器于夜宴之夜燃爆灯楼。 新楼初建,为了庆祝,这几日送至灯楼的美酒数不胜数,正是引炸施爆的利器,而这烈烈的寒风亦可造出燎原之势。他早就料到,夜宴这晚,大部分的风人皆会沉醉在盛世美景和热闹的气氛之中,其警惕与守卫必然很弱,漠沧皇煞费苦心建造的太子楼若是顷刻间走了水,那些风人为了活命定然心急如焚、自乱阵脚。可想而知,其救火的效率自然很低。 最致命的打击便是,眼下乃是九数寒冬,湖中的湖水和提早备好的水缸,此刻已然冻结,救火的工作定极其艰难,这就不得不惊动聚龙城的人,待那时,漠沧皇定会派众多的狼人出城支援,如此一来,浮屠宫的势力便得到了分解,此时将离出手,炽云殿必然乱成一团,取漠沧皇的人头便多了一分胜算。 这显然是破釜沉舟的做法,没走到最后一步,他断然不会动这步险棋。但当他从木盘上逃离后,置身于九辰阁的第二层,窥见炽云殿中高高在上的漠沧皇正安然无恙同狼人饮着烈酒这一幕,心中的杀机登时如洪水般泛滥不止,目标近在咫尺,他岂能功亏一篑?没了终极机关的依傍,他也能空手杀破狼! 于是,离开机关室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点燃信号灯,将燃爆灯楼的消息送上夜空,示意潜伏在灯楼附近的王福,即刻施爆燃楼。 此时,虽然和黎桑太子等人失了联系,但时间吃紧,他唯有先行一步,在剩余的时间内,取下漠沧皇的人头,完成刺杀任务。 想到这一步,他不禁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落下天窗,转身离开通廊,加快着步子走到回廊的栏杆边,努力分辨着下方的景象,心中并不焦虑。 炽云殿的情况越恶劣,对他越有利。他目前唯一的顾虑便是,黎桑太子带领的潜伏者,若是跟浮屠宫中的狼人提前正面对上,一定会全军覆没。只有在混乱复杂的环境,他们才能争取到一丝胜机。 根据望镜中看到的座席分布情况,他忽然绕到通廊的最北端——楼下的漠沧皇差不多就坐在这个位置对面,脑袋稍稍歪了一下,耳边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喧嚣。这声音有来自殿外的百里加急的通报,有来自宾客的议论,更有来自漠沧皇的雷霆之怒。 “朱雀街急报——太子楼火势蔓延出五里!” “这天寒地冻的,太子楼怎么可能会突然走水!负责今夜太子楼治安的赵诃斯呢?人呢?快去把他给朕找来!” 听到这些,将离不由得精神一振。眉眼轻瞥,重重光影之中,正好窥见漠沧皇拍案时横眉瞪目之态,他不禁勾了勾嘴角,旋即一个回旋,紧接着便是于通廊上,连连好几个魅影般的飞跃,他知道,他不能再慢下去了,他必须赶在黎桑太子之前动手! 正要沿着回廊冲出第二层的出口,再顺着十八级台阶蜿蜒而下,抵达第一层直破炽云殿,他踩着谨慎的步伐慢慢后退了三步,未至台阶,便已折回通廊,眼神蓦然警惕起来。 原来,他的行踪早已暴露。眼前,除了守阁的僧人还有不少狼人的守卫,手持弯刀正一点点逼近,所有处变不惊的目光将他锁死,这些守卫悉数来自斯巴甲麾下的军团。 斯巴甲是漠沧战功煊赫的护国大将军,其麾下亦有八十多个军团,既是驰骋疆场的神将,亦是领兵建团的好手,这些守卫虽然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所震惊,但没有一个人擅离职守,反而提高了戒备。 面对这种情况,将离早有对策。 一阵浓烟,不经意间翻涌而起,此时,它成了最好的掩体。 通向第二层的出口可不止一处,趁此时机,另辟它径即可。这一点,将离想到了,在这守了这么多年的僧人又怎么可能没想到? 正当他准备转身而去之时,通廊对面忽然闪现另一波守卫,犀利的眸光一闪,东面,西面,北面,东北,西北,离他最近的——西南!东南!锐利的刀光流星般闪现,一匹匹饿狼猛虎纷纷探出头来! 惊异的瞳孔里登时缭乱不堪,根本来不及迟疑,身后,刚刚陷入迷障的守卫再次复苏,丝丝缕缕的迷烟之中,一双双鬼魂般的眼睛,浮现出勾魂噬魄的欲望,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闯阁者死! 他们纷纷占据有利的射击位置,十几把弓弩同时抬起。完全不需要人发号施令,对时机的把握,是他们共同的默契。 “嘶!嘶!嘶!......” 弓箭离弦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守卫都曾是军团中的精锐,他们扬着漠沧大旗,在漠沧的号角声中,蚕食过无数弹丸小国,百步穿杨于他们,是基本素质。 十多支利箭,顷刻间朝他一人射去! 对于时机的把握,恐怕,将离要更胜一筹。一个弹指间,轻踩栏杆,仿佛腾云,亦如锦鲤跳出水面,跃到半空之中,那十几支刁钻的弩箭恰好穿过他两足之间的空隙,有的自相矛盾撞击而落,有的歪打正着刺在红柱之上,有的不自量力扫落尘埃,有的索性倒戈相向飞到远处——自家阵营。 随之而来的,除了弓箭参差不齐的坠地之声,还有莫名其妙的惨叫声。只短短的一瞬间,四面八方的守卫便倒下大半。 悬空的步子,最后在栏杆外——延伸出来的瓦檐上稍稍落定,显然,将离已经改变了策略。 既然通往炽云殿的八个入口都被堵死,除了杀出一条血路外,便只能从栏杆外直接跳下炽云殿,杀出一条血路断然不太理智,因为随便一个出入口都注定逼仄,那只会将自己逼到绝路;直接跳楼,虽然十分冒险,却是眼下最快最为有效的办法。 剩下的守卫反应也是极快,他们纷纷翻身越过栏杆跳下瓦檐,矮下身子,挥起弯刀,径直地朝将离冲去。 瓦片被踩响的声音极其清脆,若置身于炽云殿中,头顶便会接连不断地响起闷雷之声!若不计跳楼的时间,这意味着狼人作出防卫的速度必然比他出手偷袭的速度还要快! 这一回,他的敌人不再是这群死磕的守卫,而是——时间! 不容思忖,他冲到瓦檐边缘,飞起双臂,纵身一跃,头顶——那个巨型沙漏中,所剩无几的流沙正飞速落下,寒风入侵,这刺骨之冷不但没有降低他的战斗力,反倒是刺激了他万千神经,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 跳落至露天演奏台之时,他只觉得精神抖擞! 炽云殿之心的演奏台周圈极为空旷,台下摆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或浓艳,或幽香,郁郁葱葱,造型各异,将台上几个穿丝飘带的侍女和琴师衬托得无比惊艳,然而,他们却在这一瞬止,变了神色,飞了魂魄,没了心跳。 跳动的指尖从七弦胡琴的第一根弦,撕扯到最后一根弦。冷弦承受不住压迫和摧折,“吱”的发出了最后一声呜咽。悦耳之音骤然滑向一片阴森和苍凉,最后以死寂收场。 极其聒噪的声音,杀人于无形,顷刻间让诸多听众神经错乱、心肺恶心。 一根崩断的冷弦,终于撕开了这场阴谋的真面目! 将离眉目不改,跳台疾下。中途不断有太监和宫女于一片尖叫声中惊慌地往远处逃,最近的狼人刚要拔刀,便被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命大的在初见血丝的地面,挣扎了片刻,侥幸逃开了,将离没再染指。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漠沧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4章 恨折金钗杀破狼 突如其来的巨大轰鸣,以及随即而至的刀光剑影,让长宴上——漠沧皇室和黎桑要臣以及场下的宾客停止了手头各异的动作,脸色煞白。他们的视线同时投向炽云殿正中央,但在纷乱人影的遮掩之下,根本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 一直等到一具具尸体轰然倒下,重重砸在纤尘不染的红毯之上时,众人才如梦初醒——这似乎是一场幻觉。 承翰宸兮楼走水已经引起一片轰乱,仇人出击是早晚的事,只是选择在心腹之处空降炽云殿,并冒然袭击漠沧天子,这未免也太过嚣张! “救驾!”漠沧无忌最先反应过来,大喝一声,往前跑去。 听到混乱声,长宴上的黎桑要臣开始按耐不住,三三两两长袖掩面决定冒着泼天的风险移开座席,再趁机逃出去。 可他们是今夜的重要筹码,漠沧皇岂会放过他们? 只手一挥,长席两侧的守卫齐齐拔出弯刀,将之架在这群筹码的脖子上,锋利的眼神如同刀光般,死死锁住每一个筹码,势要逼得他们无法动弹。 守卫语气里满是狠戾:“太子夜宴,擅离者格杀勿论!” 黎桑要臣们登时面色一僵,双手颤颤巍巍,一次次扶着额头,根本擦不净豆大的汗珠,他们此刻纵有千万种求生的欲望和与敌人厮杀的冲动,但在面对刀锋的犀利时,都显得孱弱无比。 拯救他们的会是谁?毁掉他们的又会是谁?飞驰的目光,穿过密集的人群,他们急切寻找着那个关键的人物! 赤手空拳杀出了一条血路后,将离飞踏着一具具鲜活的尸体一路向北,直入长宴大厅。十六根红漆大柱矗立其间,上蟠虬龙,一对紧张的怒目透着世间最毒的恶意,直勾勾望着每一个胆敢与之对视的人! 恶龙虽毒,他却要比恶龙毒三分!他横眉厉扫,以最快的速度寻找目标,炯炯的眸子像一道闪电,将堵在长宴大厅的守卫逼得一退再退,不料,迎面而来的却是漠沧无忌! “来者何人?”漠沧无忌独挡一面,叱问。 “神将司——将离!”将离并未正视漠沧无忌一眼,擒贼擒王,他的目标只有漠沧皇! 听见熟悉的字眼,漠沧无忌好像想起了什么,神将司——金镖——允人——囚奴,原来是他——当初平王在风尘府以太子秘闻换下的囚奴!漠沧无忌忽然有些恼怒,没想到,当初他因一己私利放过了线索,如今竟引火烧身,酿成了大错! 不过,从眼下的局势来看,目前闯殿者只有他一人,小小蚍蜉,成不了什么气候!锋利的狼牙露了出来,漠沧无忌轻蔑道:“擅闯者死!” “嘶——”漠沧无忌话音刚落,霹雳之音破空而来,一个弹指间,将离鬼魅般的身影,直捣漠沧无忌,一招致命的江湖锁喉扣使得炉火纯青,瞬间让漠沧无忌全身都变得僵硬,不敢动弹。 眼神再次逼向那群退缩的守卫时,漠沧皇终于出现了! 这群家伙真是极不争气!身后的邱内官摇着浮尘上前一斥:“还愣着干嘛?即刻擒拿反贼呀!” 一声令下,所有守卫犹如被惊醒的野兽,一个个争先恐后,扑向将离! 见状,将离顺势一拽,两道眉几近要皱在一起,嘶吼之中,漠沧无忌被他一把扔向前方敌群,轻而易举便干倒了好几个来不及闪躲的守卫。 见到这般猛虎下山之势,长宴上观望的人开始急促不安起来。此时,所有的仇奴早已惊跪一旁,包括数十个原本在长宴两侧伺候的簪花侍女,她们将头埋得极低,手中仍旧攥着一面刚刚上完佳酿的承盘,不容察觉的是,她们的眼神其实纷纷都朝着一个方向,像是在等待一个指令。 忽然,最靠左的一个侍女抬起头,眼中闪过危险的信号,紧接着,其他侍女眼神一定,起身的同时负手飞出一只只承盘,目标一致。 毫无疑问,她们是此刻离漠沧皇最近的一批仇奴,漠沧皇就伫立在长宴之尾,要刺杀漠沧皇,极其容易! 一个弹指间,十多只承盘幻化成一件件武器,齐齐朝漠沧皇的背影打去,奇怪的是,所有承盘还没中的,便在中途被什么击落!紧接着,便翻起了一片七零八落的声音。 侍女们不禁陷入一片吃惊与困惑之中,应变能力极好的侍女,极其不甘似的,趁着漠沧皇转向身后之际,一个箭步,直直飞向漠沧皇,咫尺之间,她们的手中幽地闪现一柄泛光的匕首,眼看匕首就要刺向漠沧皇的要害,脑袋却一歪,雪白的颈上,一条血线露了出来。 随后便是尸体和匕首接二连三倒地的声音,匕首本该插入敌人的心脏,如今却落在了敌人的足下,她们真的好不甘啊!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们多么想拾起近在手边的匕首,完成最后一个心愿,只可惜,她们再也没力气了,含着诸多遗憾,她们慢慢地阖上了疲倦的双眼,那本是一双双秋水剪瞳,此刻却浸染着鲜血! 见到这鲜血淋漓的一幕,其余侍女吓得倒在地上,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绝望的泪水挣脱了眼眶的束缚,化作一剂腐蚀性的毒药,将美玉般的容颜寸寸凌迟。 负隅顽抗若是以惨败收场,迎接她们的厄运便是,一个个引颈受戮! 漠沧皇始终面不改色,他朝身后轻轻一挥手,一群守卫立刻冲了上来,将长宴之上所有包括侍女在内的仇奴一并刺死! 包括季青云在内的黎桑要臣亲眼看着她们在自己面前一一死去,心中猛然一惊,满腹惋惜之情,最后化作长长的注目! 与此同时,允人的猖狂之态彻底激怒了漠沧无忌,漠沧无忌摆了摆僵硬的脖子,极其阴森的脸上,丑态毕露。越是这种情况,他越是清醒,既没有被敌人所恐吓到,也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他朝身后快速地望了一眼,发现炽云殿中除了见势作乱的仇奴外,并没有闯入其他的仇人,这一点,不得不让人怀疑。允人单枪匹马送入炽云殿行刺,必然是受黎桑残余势力之命,根据特殊的设计,炽云殿易攻不亦退,想要在炽云殿刺杀岂非易事?那么,如此重要的任务,他们怎会只依靠一个杀手来完成?真正的黑手会是谁?他们会在哪里? 漠沧无忌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父皇,蚍蜉单刀直入,其背后定有主谋,儿臣愿即刻带兵缉拿主谋!”情急之中,漠沧无忌上前主动请缨。 漠沧皇长吟一声:“好——,缉得元凶,朕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势气如虹,不由让漠沧无忌心中振奋,他得了令后便转身而去,飞快的步子刚行几步,耳畔忽然传来另一道命令。“来人!速速加派一队狼卫至东宫,务必要确保太子的安全!” 两个不长眼的守卫登时被他一掌击开,漠沧无忌骤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披着一席翻飞的黑色锦袍,不一会儿便从正门出了炽云殿。 乌云在黑压压的空中翻滚,凄厉的寒风扑面而来,漠沧无忌边走边施令:“传我命令,即刻封锁聚龙城,全城缉拿反贼,但凡放走一个,我定让你们活不过明天!” 紧急的命令融在一片狂风之中,语调更显冰冷,听得直叫人瑟瑟发抖,不敢有任何滞缓,更不敢出任何差池! 沧狼引来马匹,在一声怒吼声中,漠沧无忌跨着马,领着上百个风人,迅速包围了整个浮屠宫。“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将蚍蜉缉拿!” 狼人全城搜捕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黎桑太子等人的耳中,与此同时,蛰伏在炽云殿外围的黎桑太子再次收到从炽云殿中地下宫殿传来的情报:“炽云殿中有伏击,速退!” “皇兄,将离已经动手了!咱们是时候动手了!”黎桑凤钰身着一袭雪色斗篷匍匐于雪野之中,她朝不远处的炽云殿正门望了又望,入门增援的风人一批接着一批进入,可想而知,此时炽云殿中的状况有多么惨烈! 催了半晌都没有得到黎桑非靖的回应,黎桑凤钰转头直逼道:“我们不能再等了!寡不敌众,将离在里面撑不了多久的!此刻出击胜算最大!” 仇恨早已噬心,所有的不甘与愤懑无处可泄!被黎桑凤钰逼得忍无可忍,他尽力克制内心的怒火,阴着脸极其可笑道:“寡不敌众?寡不敌众他还敢擅自闯阁!他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有能耐就让他打呗!如今中了狼人的陷阱,总不可能让我们和他一起陪葬!”语调瑟瑟,犹如冰锥,可戕人! “出密道之时北水南来就告之与你,今夜狼人阴谋深重,刺杀计划不可实施!你明知如此,却还是没有选择撤离,眼下你既不打算攻破炽云殿,那么皇兄又为何要久久蛰伏于此?” “呵呵,如今看来,原来皇兄是在拿将离作诱饵啊!如今得知炽云殿中有陷阱,你是不是彻底死了复仇的心?” 心中的诸多执拗与不解犹如洪水,闸门初开,便一发不可收拾!虽然黎桑非靖的真实想法她已经猜到了一半,但等他含沙射影般说出口后,黎桑凤钰彻底对他寒了心。 听到黎桑凤钰这般唐突的言语,黎桑非靖不禁冷笑一问:“你是不满于我的决策,还是不满于我这般对将离呢?” 被他冷冰冰的黑眸盯得甚是可恼,黎桑凤钰冷冷质问道:“是你说过将离是我们目前唯一可信和可用之人,如今你对得起自己说过的话吗?” “那是数日之前说过的话,与现在有何干系!”黎桑非靖冷漠道。 远听得炽云殿的状况越来越乱,黎桑凤钰无意再与他辩驳,她只问一句:“炽云殿,今夜你闯还是不闯?人,你救还是不救?” “为一个已经毫无价值的人铤而走险?堂堂黎桑公主,不该说出这种话!今夜他威胁北水南来在前,擅自闯阁启动终极机关在后,一步错,步步错!没有谁可以救他!自求多福!” 黎桑非靖冷着眼说着,随后便引手唤来一个士兵:“传本宫命令,即刻撤退!从屠苏池密道原路返回!” 听此,心沉冰海,挣扎不止,黎桑凤钰不计后果拉住了黎桑非靖,摇头抗拒:“不能退!” “即刻传令下去!”黎桑非靖重重呵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5章 痴心难解局中局 “不能退!”无情的寒风将她本就凌乱的发丝吹得更乱,黎桑凤钰咬着牙苦苦哀求她的皇兄,像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将离还在里面,不能退!” 黎桑非靖怒着眉,朝黎桑凤钰丢出一个警告的眼神:“胡闹!” 鹰眸中闪过破釜沉舟的决然之色,他猛地伸手抓起黎桑凤钰的胳膊向外走去。“即刻跟我走!今晚的行动就此结束!我们没有时间了!” 黎桑凤钰猝不及防,被他拉了一个踉跄,再次倒在雪地上。惊急回神,急忙用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雪地,五指陷入冰雪之中,却仍旧寻不到任何依附。 “皇兄,你放开我!”黎桑凤钰惊惶不已:“我们不能退!你忘了父皇母后是怎么死的了吗!复仇的初心你忘了吗!” “灭族之仇,我岂能忘记!”黎桑非靖语气坚决,返过身来,血丝狰狞的双瞳猝然近黎桑凤钰,满身的戾气仿佛要将黎桑凤钰吞噬。“秦淮之耻犹未雪,复仇的初心,我岂能忘记!” 他隐忍蛰伏精心筹划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杀掉漠沧皇那个狗贼,夺回属于他的东西。如今漠沧皇就在炽云殿中,却要放弃杀敌计划,退回那个阴暗潮湿的密室。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接受?冲天的妒火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可望着自己的亲妹妹在雪中哀求的样子,复仇的痛苦转瞬被强烈的感情掩盖,他满脑子只剩下带她撤退这一个念头。 “可我们已经中了狼人的计谋!漠沧皇那个狗贼正等着我们去送死呢!” 压着嗓子一声嘶吼,透露出万分对狼人的憎恶与对自我的嘲讽。 “禀告殿下,撤退的消息下达完毕,漠沧无忌的狼骑即将往这边寻来,还请殿下与公主速速撤退!” 耳畔传来急促之音,他遣走前来传信的士兵后,旋即压制住黎桑凤钰挣脱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雪地中托起,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那你就狠心让此刻正在与狼人殊死搏斗的仇人白白去送死吗!他们不惧死亡揭竿而起可都是为了黎桑的明天啊!”黎桑凤钰泪流不止。 “他们早该去死!从他们卑躬屈膝朝狼人摇尾乞怜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我黎桑子民!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卖国奴!就算是死,他们也赎不完此生所犯下的罪孽!今夜,就算他们的鲜血染红了炽云殿,也洗刷不净他们世世代代注定的耻辱!” “那将离呢?”对上他冰冷的眼神,黎桑凤钰骤然反问道:“他和其他人一样,若非是坚信炽云殿外——黎桑太子带领的援兵——他们坚强的后盾马上就要赶到了,他们又岂会贸然出击、涉身险境?” 悄然之间,方才盛气凌人的黎桑非靖,此刻面色铮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黎桑凤钰愤然甩开他迟疑的臂膀,慢慢浮起一张不悲不怒的脸,寒风微微吹动着她鬓间的发丝,她不禁冷笑了一句:“他们今夜若是死了,可全都是因你黎桑太子的背信弃义造成的!”阴阳怪调的语气忽然降至冰点。 “你终究是要为了那颗弃子!”震怒的情绪攀升到了极限,黎桑非靖咬着牙扬起手,狠狠一个巴掌抽在了黎桑凤钰脸上。清脆的声音传来,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僵硬,她冷冷地抬起头望向她的皇兄。 久久深望,没想到,她的皇兄始终都没再正视她一眼,黎桑凤钰颤颤伸出手,触摸着被他打得泛红的脸颊,眼里盈满了泪水。“皇兄以前不是这样的。皇室尔虞我诈,众妃嫔以一‘狠’字为九子计之深远,母后此生一心向佛,却以慈悲之心教会我们如何在这残酷的皇室坚守为臣为子最后的底线,你怎会变得如此残忍?” 被这一巴掌彻底打醒,黎桑凤钰双唇颤抖,眼中已经泪光隐隐。 “退兵之后,众叛亲离,黎桑万千百姓便不再拥护我们。那时的我们,与那殿中的狼人又有何区别?回头皇兄,去救救他们,救救这个破败不堪的家园!” 往日这个戴着凤冠高高在上的公主,在这一刻终于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颤抖着还想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本宫绝不会救毫无价值之人!” 这个冷冰冰的声音,迅速冻结了黎桑凤钰身上的血液。望着黎桑太子的背影,摇晃的身子半退了一步,那绝望的眼神登时有些恍惚。 骤然,耳畔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嘶吼声,空洞的眼眸颤颤巍巍朝灯火辉煌的炽云殿望去,一泼浓稠的鲜血于一片灯影中飞溅,洒落在一扇扇模糊的琉璃窗上,光看着这一幕,便可知此时将离的境况有多么恶劣! 惊悸的瞳孔忽地转向黎桑非靖,她重重跪在了地上:“将离还有用!他还有价值!皇兄你救救他!” 她缱绻着身子,一个劲扎在雪中,拖着皇兄冰冷的手,一次又一次地哀求:“求你救救他!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卑微的幽咽之声藏于呼啸的风中,化作他眉眼间不可抗的威严。 “狼人已经包围了整个浮屠宫,我们的行踪也即将暴露!若是再不退,今夜的复仇者,都将死在狼人的手中!” ...... 泼天的风雪掩了踪迹,漠沧狼骑在茫茫雪野中来回盘桓。远处屠苏池中,一轮浑圆的血月残碎不堪;聚龙城中,硝烟余烬正直直刺向昏黄的天空。 狭长的扁舟逆流而下。屠苏池的闸门打开后,池中常年积累的池水便会涌向密道,原本汇至屠苏池的沟渠便会出现逆流的状况,从而也会加速扁舟行驶的速度。返程的速度,自然要比来时快上好几倍。 昏厥的黎桑凤钰,在一片摇摇晃晃中醒来。身上的披风滑到扁舟一角,她蜷缩着身子斜斜坐在舟尾,沉重的脑袋轻轻枕在舟缘上,一动不动,任凭所有不安的摇晃。 她睁着眼睛,透过余光,看见黎桑非靖正坐在她对面。“你早就料到今夜会失败对不对?” 她冷言质问:“五日前,我曾问过你,太子寿宴,你有几成把握,你说一切取决于将离,到如今,似是而非,你作何解释?” “当初我将他视为棋局中的核心,可他却偏偏要做那枚弃子,如今我只不过是牺牲一枚于我无用的棋子,有何不妥?”黎桑非靖平静道。 “他救过你的命,一次次完成诸多任务,一步步助我们运筹帷幄之中,他怎会是弃子?” “当初他落到平王的手中,我冒着泼天的风险,夜潜风尘府搭救于他,他却执意要在风尘府中留上一晚再返回浮光破寺,后来我才发现,他在风尘府铤而走险,皆是为了一个囚奴。靠一个存有私心的杀手来替我们杀掉漠沧狗贼,这步棋,险之又险!” 双眼不禁一灿,听此,黎桑凤钰如梦初醒:“所以,你才瞒着他,不告诉他我们的终极计划是什么?” “他是帮我们完成复仇计划的核心,也是毁掉整盘棋的核心,我岂能安心将终极计划告知与他?”黎桑非靖轻蔑一笑。 “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要派他在今夜行刺?” “我早就说过,将离是我们花重金从神将司请来的,这笔钱花了便要实现它的价值。浮屠宫,狼人宴,便是我对他最后的考验。” 此言一出,彻底惊醒了尚在迷梦中黎桑凤钰,到头来,竟是他作的一场局?她忽然觉得很是可笑:“荒谬!费尽周折,付出血的代价,最后竟只是为了考验一个杀手的忠心,你疯了不成!” “浮屠宫刺杀漠沧狗贼本就是我们计划中的一部分,只可惜狼人的心思比我们想象得还要歹毒,狼人用黎桑要臣作挟,将我们的计划全部打乱,让我们知难而退,这一步,是意料之外的。”功败垂成,无疑是他众多计划中最失望的一笔。黎桑非靖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严厉:“我们本可以全身而退,然而他却擅自做主冒今夜之险,将转机做成死局!若他能忠心恳恳按照我的计划行事,他便不会置身绝境,那些仇人也不必死!” “他若不忠,他又何必冒死刺杀漠沧狗贼!”黎桑凤钰极力辩驳。 “呵!弃子终究是弃子,今夜他的所作所为正好证实了我当初对他的怀疑!那夜我给他的毒丹,他竟喂到北水南来的口中用以威胁,这足以说明,他根本就没有找什么诱饵,更别说劝之服下,从头至尾,他始终对我们保持欺瞒!你说,一个对雇主不忠的人,他不是弃子是什么?” 当抵达浮屠宫,收到北水南来将离威胁北水南来擅闯九辰阁的消息后,黎桑非靖便第一时间赶至地下宫殿,发现北水南来所中之毒,正是毒丸所致,这才及时给北水南来服了解药,从那时起,他才明白,将离口中的计划是假的。 听到黎桑非靖的这番话,黎桑凤钰大脑幽地陷入一片死寂,她不再接口,脸上透着不可名状的神情,她敢笃定,将离对他们隐瞒了什么,而对将离忠心与否这件事,她开始失去了判断。一切是否如黎桑非靖所说,将离已经背叛了他们? 不知为何,她的心蓦然慌乱起来,她阖上双眼,努力控制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事情,可每听到水珠滴落冷涧发出的声音时,炽云殿中的画面便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带血的弯刀不偏不倚地插入了将离的心脏,风人的弯刀再次挥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6章 弓如霹雳惊炽云 此时在炽云殿中,人潮暗涌下,形成了三种不同的局势。 宴席大厅,数十位黎桑要臣如坐针毡,站在他们旁边的,是十来个风人,手持锋利弯刀,随时可以发起屠戮。出了大厅,在更靠南的地方,斯巴甲麾下另一名副将屠格勒和十多个侍卫平举弓弩,与今夜殿中其余的潜伏者形成对峙。 原本跳到瓦檐上追逐将离的二层守卫并未追下来,他们井然有序地分布在一层的瓦檐之上,将环形瓦檐围得水泄不通,手持弓弩瞄准檐下——炽云殿中的一举一动。 按照漠沧风国的军法,僭越其他领域追逐穷寇,便要治邀功之罪。 毋庸置疑,他们对自己的任务向来看得很清楚,敌人既然落入炽云殿中,那么追敌的任务在不成令的情况下便交至其他守卫手中,他们要做的,就是坚守自己的位置,绝不给其余势力偷袭支援的机会。 其他由异国使臣组成的方形小宴之地,瞬间化成了勾栏瓦舍中的看台,那些使臣攒集在一起,窥视着周遭的一切,丝毫不敢轻举妄动,漠沧皇分派下来的守卫,于他们,看似是一种保护,实则也是一种警告——任何反动势力都将是以卵击石,没有人可以挑战漠沧风国的威严。 至于那些宫女太监以及表演的人早就被守卫赶出了殿中。 将离的战斗力非常惊人,他连续突破重重围困,一口气冲到了宴席之上。回望整个炽云殿时,心中异常震惊,今夜潜伏在炽云殿行刺漠沧皇的人还真是不少,其中也包括那些视死如归、为国捐躯的窈窕女子。在黎桑太子的支援还未到达之时,这些人在一定程度上分解了敌人的力量,冲破重围、接近漠沧皇的时间也大大缩短。 但他们都不是经过长期训练的杀手,并不能拖太久。这个时候,殿中一大半的潜伏者皆倒在了一片血泊之中,剩余那些包括还在垂死挣扎的的人,在敌人凶猛的进攻下,战斗力直线下降,真正有能力杀敌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 局势如火蔓延,黎桑太子的援兵为何迟迟未到? 将离的眸子忽然暗了下去,回过头,将一对迎面而来的人头,在一声“吱咯”声中,一并拧下。他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很快,他便清楚地看到,在十尺不到的高处,一个身着滚龙袍的男子虎目圆睁,注视着场下的状况。 他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守卫一退再退,逐渐聚集到长宴大厅的中央。而此时的季青云,终于看清了那个一路厮杀闯入炽云殿的人。这个人曾经去尚书府找过他,并且与白饵有牵连。 季青云忽然意识到,将离就是被黎桑太子安排在夜宴埋伏的杀手。 不过,局势已开,黎桑太子的援军尚且未到,将离却已经冲上来了,恐怕...... 只可惜季青云不能进一步看清场下的局势,他谨慎地移动着目光,尝试将战况看得再清楚些。骤然,只听得一声急令:“救驾!快救驾!” 隔着高高低低的人缝,他目光一凝,眉毛皱在一起,他发现,此刻,将离正笑眯眯地把弩箭对准了漠沧皇,两个人的距离才不到两米! “是何人派你来的!”漠沧皇支开挡在前面的守卫,往前走了一步,正对着将离问。 将离忽然觉得极其可笑,从古至今,就算是死,一个杀手也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雇主,如此简单的道理,堂堂漠沧君主竟然不知? “杀你的,可不止我一个!”他冷哼一了声,将弩箭对向漠沧皇要害,脸上神情不改。 紧接着又道:“若不想死的太难看,就速速将这群仇人放了,我可不能保证,我手中的这支弩箭,会在什么时候射入你的心脏。” 早就料到漠沧皇会拿身后的黎桑官员做威胁,索性先发制人,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如今他的性命可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哈哈哈,你有什么资格与朕谈条件?此刻,在你的身后,正有无数支利箭对着你呢!他们百步穿杨的技法,可不下于你!”漠沧皇极其淡定道,语气中满是为君者的傲然。 漠沧皇的恐吓并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身后架弩拉线的声音,将离早已察觉,唯一让他有所怀疑的是,明明死到临头,漠沧皇表现得未免太过镇定! 看到这一幕,季青云有点头疼,眼前这个局面太微妙了,双方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稍有变化,就可能演变成最糟糕的局面。将离面对的可是漠沧风国的君主,如此贵重的人,岂能有一点点闪失? 忽然,将离稳重的步子又进了一步! “你若再敢迈一步,朕身后的蚍蜉都得死!”漠沧皇再三劝告道:“你若此刻弃弩,朕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将离架着手中的弓弩,目不转睛盯着漠沧皇,没有再说话。手心一松,弩箭忽然被他高高举起,悬在半空之中,显然准备受降。 “把他们都放了!” 见此,这让漠沧皇心中略有疑惑,不过这让对峙中的守卫多少松了一口气——蚍蜉终究是蚍蜉,他们撼不了大树。 “弃弩便放人!”漠沧皇怕他使诈,便附加了一句。 “好,命在你手中,一切依你便是!” 说完这一句,将离弓下身子,将手中的弓弩扔到漠沧皇脚下,在众人包括漠沧皇在内的注目下,将离顺势倒向漠沧皇身前,起身之时,负手一钩,出手的速度极快,全身的力量在这一瞬都汇聚到手指间,眨眼之间,便将迟疑的漠沧皇的脖子锁于两指之间,紧接着,另一只手中闪现出一只金镖,抬手对准漠沧皇的咽喉。 这一连串动作犹如霹雳击石,其间也不过两秒,却像是已演练过千百次似的。将离灵机一换,将漠沧皇挡在身前作盾,然后在漠沧皇喉头上,金镖虚虚一划,对周围的守卫与冲上来的狼卫喝道:“把武器放下,否则我现在就要了他的命!” 对此惊变,那些守卫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场下引起一片惶恐。 漠沧皇抬头猛喝:“即刻杀了他!” 这个举动,直逼得将离,紧了紧手中的金镖,威胁:“现在你的命在我手中,一切依我才对!” 周围的守卫吓得只得纷纷扔下弓弩,做出受降的样子。 脱了束缚,长宴上的黎桑要臣终于松了一口气,纷纷拂袖擦了擦额头上的大汗。 今夜他们本就是一群质子,若是宴会正常进行,他们便不会有事,卷土重来未可知,本以为熬过了狼人赐酒的考验,便能全身而退,可是所有的却被这个意外出现的家伙搅乱,瞬间就逆转了局势。 当众人皆在为此松口气时,季青云忽然觉得形势有点不对劲!既然是太子派来的人,迄今为止,为何不见黎桑太子的援兵?漠沧皇布局重重——架空层的暗角中明明埋伏着数十个狼卫,如今为何会轻易受将离的挟持?漠沧皇危在旦夕,这些狼卫还不打算暗击吗? 电光火石只间,千丝万缕的推测忽然有了答案——漠沧皇一定是故意受降!他在引诱真正的幕后主使上钩! 而太子殿下迟迟不至,那只能说明——他已经知道炽云殿有诈! 如此一来,那么将离今夜必死无疑! 看着前方将离挟持漠沧皇时的背影,他的心似乎一下子被什么揪住了。只可惜季青云的武功基础太差,实在是斗不起来,没法强行破局。唯一的办法只有......季青云此时的手掩于袖口,一只冰冷至滚烫,一只不断滋出汗渍,忽然猛力一捏,似乎在心里做出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他矮下身子,从席位上悄悄潜至长宴之尾。炽云殿过于宽阔,人亦特别多,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季青云借助那些躺下的尸体和背立的身影,迅速接近挟持的核心地带。 将离挟持着漠沧皇,而场下所有还未完全放下的弩箭,皆对准了将离。季青云算准时机,故意先踢碎一个瓷盘,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避免过于紧张而发弩。 趁着众人注意力一弱,他猛地冲向将离,袖中露出一把匕首,接近将离之时,匕首已至手心,最后架在了将离的脖子上:“听着!我乃黎桑三品大员季青云,不想死的话,就速速放了天子!” 这个声音在大殿中响起,显得颇是突兀。将离不禁侧头看了一眼身后,他记得此人,此人是白饵口中的好官,他与他亦在尚书府见过面。 此时,一抹轻轻的疼痛感泛起,匕首已经割破了他的外皮,一条不直的血线慢慢晕开。将离明显可以感受到,季青云手中的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时,那种紧迫感......季青云如果是个好官,那么他就不会叛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时炽云殿的局势更加纷乱,不由让场下的人看得心惊肉跳,一次次的反转,便会引发一次次的猜测,而每一次猜测,总会有一千种结局。炽云殿这把火,似乎怎么也烧不完。 看出了将离此刻的迟疑,季青云从身后猛地朝漠沧皇推了一把,漠沧皇朝前踉跄了两步,彻底脱离了危险地带。 所有人惊悸的目光皆落在带血的匕首上,季青云挟持着将离一步步往后退,直到离漠沧皇足够远,直到漠沧皇足够安全。 “你的头顶上,狼卫的暗器早已对准了你,这是个陷阱,莫要再强攻,快退!”喉头下的匕首,逼得将离一次次抬高了头颅,季青云藏于其后在他耳边说着:“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威严的面目下,双唇若有似无地轻颤着。没有人知道季青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眼看反贼就要死于匕首之下,他们的心蓦然害怕起来。 面色僵硬,如同槁木,将离眼中始终透着愤怒,而此刻,其愤怒已经达到了极点,季青云小心吞吐着每一个字:“待会你便向我反击,长宴之头——画屏背后——是离你最近的一个出口,你伺机逃出去。” 将离的大脑早已被方才那些话占据着,心中陡然一片翻江倒海,他撕咬着牙,骤然捏住了季青云挟持的刀柄,手心逐渐抓出滴滴鲜血,任由疼痛感肆虐每一根神经,所有的疲惫皆在这一瞬殆尽! 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太子殿下的援兵是不会来了!这不是终极计划! 魑魅魍魉在上空飘荡,忽然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极其鬼畜的面孔,朝着偌大的炽云殿怒吼了一声,他轻而易举挣脱了束缚,杀向了属于他的终极目标——漠沧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7章 红绸涌风云遽变 “受死!” 一阵怒吼的声音犹似满城风雨中激起的惊雷,瞬间拨动了众人紧绷的心弦。局势再一次发生了惊天逆转,恐慌和激动彻底吞噬了他们的理智,他们纷纷惊叫起来,炽云殿中一片人群涌动。 二十多个守卫,连忙举起弓弩和弯刀死死压制,这场大火愈演愈烈。被将离破釜沉舟的精神所感染,那些还没彻底倒下的仇奴似乎不再畏惧死亡的威胁。他们终于意识到,黎桑太子的援兵今夜是不会来了!这种被抛弃的感觉,甚至要比国破家亡的悲痛还要沉重。他们一个个倚着长剑从血泊中站了起来,跨过脚下成片倒下的尸体,朝着长宴大厅冲来。 将离从半空之中一跃而下,好似一条恶龙扑向洪流泛滥的人间,全身的力量蓄积在拳头之上。 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他的拳头打倒的,武器杀不死的,拳头可以,这正是他武艺超群之处。当他的对手还在借手臂将力量传输至武器上时,他恶狠狠的拳头早已到了对手跟前,只差最后致命一击。因此,他的出击速度总是要比使用武器的对手快上一倍,甚至好几倍。 可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片片利箭离弦的声音,他随机找准人肉盾,猛然一拽,稍稍弯下膝盖,全力一拉,将一两个穿盔戴甲的守卫一并挡在身前,然后在一片茫然之中,好几个守卫接二连三倒了下去,身上插上了好几支利箭。 一股极其恶心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人对死亡的问题开始有了更清楚的答案。有几个彻底失控的黎桑要臣抱着头在一片箭雨中一阵鼠蹿,提心吊胆中,身后忽然被什么东西击中,直直的身子承载不住疼痛,整张脸最后磕在了地上,斑斑小孔之中,一种颜色极深的液体开始在冰冷的地板上流淌。 他们是黎桑官居五品前列的大员,其中亦包括三品御史大夫秦枭,他们曾经可是动动手指头便可在秦淮掀起一场凄风苦雨的人物,如今却就这么死了,死得如狗一般。 惊悸的瞳孔还在寻找将离进退的背影,只听得身旁几声惨叫,季青云凝神一睹,一下子,就被眼前的一幕给震慑住了。他们可是朝中权贵,一眨眼竟倒下了,他胆颤的心,忽然爬起了一丝悲凉。 他知道,这场局终究演变成了死局。 再次看向将离时,他单薄的衣裳上早已沾满了鲜血,纵然他是铁打的身躯,是干将神剑附体,是不死不灭的地狱阎罗,但在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已经为他铤而走险过一次,这盘棋已经乱了,他已是无能为力了。 一次次拧下敌人的头颅,却始终攻破不下漠沧皇这层阻碍,将离猝不及防,只觉得身后被一支弩箭射中,那小小的箭头瞬间就将皮层撕开了一个小口,直直地穿透了血肉,无数生活的细胞皆在这一瞬殆尽。将离只觉得自己被大大小小的尖头刺得脑中一片迷糊,整个身子还有些踉跄。 藏于暗处的狼卫趁机再次扣响了弩箭,准备给他致命一击。昏昏沉沉中,他看不清那些狼卫究竟藏在具体哪个位置,但他敏锐的感官却将正确的答案准确地传输到了他的意识里,倾斜着身子,他覆手朝东南角飞出了一发金镖。 数只金镖犹如闪电在暗夜中,除了划过一道扑朔迷离的光,便什么也没留下。那几个狼卫根本来不及反应,中镖后,从挂着一片红绸的梁木上,直直坠到了地面,随之而落的弓弩在其脸上一落,一双双观察能力极强的谍眼,瞬间失去了光明。 这样的后果,将离根本不需考虑。未停绝,这次,他信誓旦旦扬手朝西北角飞出了最后一发金镖。力尽,单膝压在地上,微微闭了闭刀光瞳瞳的双眼,耳畔随之传来一片咣当坠地与撕痛声,金樽美玉坠地时发出的破碎之音,随之而落。 他覆手将后背紧插的利箭抽了出来,才短短几秒,那利箭仿佛和他的血肉长在了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切齿忍住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利箭终究是被他横握在了手中。 那守卫抓准了时机,扬起锃亮的弯刀,就要往他身上落下。他空手猛抬,将那瞬落的弯刀轻而易举地止住,刀面被他一点点抓出血来,在众人来回好几个喘息声中,悬在手心的鲜血,在地面滴答了两声,便彻底止住了,一片异常的平静极其荒诞! 僵硬的手臂被压得一低再低,等低至他所能承受的极限那一刻,他咬牙长吼了一声,血丝狰狞的面目,一寸寸浸着不甘和愤懑,看得让人如撞梦魇,不敢出一言。那弯刀骤然被他轻而易举似的,沿着原来的轨迹,送至守卫僵硬的面前,那守卫绝尽全力时的痛苦模样,转瞬被惊慌失控所代替,望着近在瞳孔的弯刀,整个懈怠的身子往后一倒,紧接着刀随人落,说不出如斯的恐怖。 借着这股反抗的力,将离也站起来了。他那双原本犀利的眼睛始终都是注地的,被凌乱的青丝遮住以后,更加阴森恐怖。包围他的守卫都惊呆了,都不敢再进攻,以免他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进攻很快就变成了防守。 他蓦然抬起头,不偏不倚地锁住了漠沧皇心脏的部位,混着血腥味的杀气登时扑面而来,喘息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紧握的手心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扭曲,那一握,握的从来不只是武器,是信念,是神将司不退的信念,这种信念,涵盖着神将司世世代代顽强不屈的精神,它,在每一个杀手最艰难的时刻,给予杀手力量,这是一种逼迫的力量,也是一种残酷的力量,更是一种要命的力量! 牢牢握死的指缝浸透着粘稠的血液,利箭被染上红色后,更加绚烂夺目,那泛光的箭头,锋刃未试,看起来却极具杀伤力。 骤然,它飞出了他的手心。路径,不偏不倚,直刺漠沧皇的心脏,那里,被黑灿灿的滚龙袍庇佑着,那里,始终都以最正常的速度跳动着,哪怕是现在这个夺命的时刻。 滚龙袍上的孽龙利爪狂抓,透露出征服天下的滔天势气。区区一支利箭,真的是以卵击石,真真的是蚍蜉撼树! 谁曾想,一支冰箭,后发制人,从东北角惊现,将那带血的利箭隔空扫落。 很明显,这支冰箭与普通的利箭不同。与之相配的弓弩是由漠沧风国特殊的材料制成,适当的变温特性和独一无二的韧性,能够很好适应这支寒冰羽箭。只有在漠沧天山冻过了数十年且不易融解的羽箭,才能与这种弓弩相配。由于其寒冰的特性,使得其出击的速度和杀伤力都达到了极限,也因为这个特点,它才被称为漠沧风国冷器史上最杰出的武器,且以“冰雪女王”冠名。 绷直的心弦再次崩溃,场下的许多异国使臣和仇人,皆为此感到震惊。早听闻漠沧风国在军事领域以冷器出名,其冷器素来有“杀人于无形”之说,今日亲眼所见,不免要为此感到一阵激动。 原本的利箭,就像江湖上流传的那样——被寒冰所吞噬,此刻已不知去向。最后所见的,也就只有地面上残余的冰渣子。 满地的冰冷瞬间侵蚀了他黑眸中最后的希望。不光是东南、西北角藏有狼卫,东北、西南角比比皆是!季青云说得没错,这就是一个陷阱!只可惜,觉悟得太迟! “放箭!!!”漠沧皇呵斥了一声。 所有的利箭齐刷刷飞出,只往大厅正中央射去。 紧握的手心早已随着利箭的飞出而松开,信念再也握不住。面对着四面八方刺来的利箭,将离抵挡了几下,便彻彻底底地倒下去了,手臂、大足、后脊等地方皆被利箭所伤,殷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尘埃。 几个守卫即刻将之束缚住,他终于败了!漠沧皇怒极,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是谁派你来的!” 将离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面色难看至极,嘴角却仍旧吃力地勾起一笑:“想知道吗?” 漠沧皇早早就下了命令,只击败,不击亡,为的就是引出幕后主使。今夜他的君威已经被这个杀手频频挑战,他早已没了耐心,威严面容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附耳过来,我马上就可以告诉你。”将离见状更加得意,他微微挪了挪脑袋,试图凑近些说。 季青云等官员心中开始狂跳不止,若是这个杀手真的暴露了黎桑太子...... 迫切想抓住幕后主使,漠沧皇低了低头。谁知,正好给了将离反击的机会。“嘶——” 将离挣扎地扬起头,张着血盆大口,牙齿撕咬,他多么想把近在咫尺的目标就地解决,只可惜,很快便被守卫遏制住,双手双足被踩得死死的。 漠沧皇惊得目眦欲裂,飞快地立起身子,滚龙袍一阵翻飞,下了扣押的命令。“关至亡奴囹圄!” 曾经英气俊貌,此刻已经蒙上了灰暗的颜色。狠毒地扼制,逼得将离吐出一口血沫,他终是撑不住了,再次倒下去的那一刻,望着头顶上空那片翻涌的红绸,他的脑海里不禁涌现出她浅笑的容颜...此刻的她,有二弟作伴,一定很开心! “咱们三个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应该就是戏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不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到时候咱们就相对而坐,相视而笑,以粗饭为寿面,以杯水为烈酒,以铁牢作寿堂,以枯草为雅座,以铐链为管弦,再把这附近的囚犯都引过来,咱们再轻歌曼舞,赢一个满堂喝彩!” “我们还要尽兴地聊它一个晚上,从呱呱坠地聊到牙牙学语,从总角之宴聊到豆蔻华年......总之要聊它个尽兴!” ...... 红绸翻涌成昨,凄凉至极。他阖上疲惫不堪的眸子,遗憾无处可说:白饵,原谅我,今夜赴不了你的约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8章 霜雪深深深几许 雪幕覆盖下的朱雀街,显得更加空旷幽深,此时已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嘶哑得让人心里发慌。 高空的夜风凛凛吹过,似乎比子初前的风大了许多。阿信回头朝聚龙城城门口望了一眼。城中狼骑嘶鸣、破雪追敌的岌岌情形,在他脑海中涌现。亡奴囹圄亡奴聚众闹事的风波还未散去,敌人突袭炽云殿再掀波澜,整个聚龙城早已一片兵荒马乱之态。 天边火光星星点点,映出了暗眸里的隐隐担忧,心事被眼前的风雪撕扯着,阿信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着身子一头扎进了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是出聚龙城后面临的第一大道,八角玲珑楼阁迎四方宾客,天下平安司保八方太平,锦绣齐欢楼聚一堂济济,皆如琼花美玉,或豪放不羁,或视死如归,或温文尔雅,点缀在大道两侧。其间千二百里,车马通行风雨无阻。眼下风雪虽盛,但行人如流不绝。 几个弹指后,便至第一个拐口,西通四十二坊,东通三十七坊,左右各自延伸出来的大道,犹如朱雀的两只翅膀,展翅欲飞,又因东西各坊名门贵族、达官显贵、大小旺铺多分布其中,整个朱雀街每日皆是欣欣向荣之态,亦有飞黄腾达的嘉寓,朱雀街便因此得名。 东面的天际虽有大量烟雾缭绕而起,但很快就被夜风撕扯得粉碎,烟隙之间,被烈火袭击后的承翰宸兮大楼仍旧可以一览无余。 被风冲起的灰烬,在太子楼的上空勾勒出了一个诡异的形状。附近一些建筑凸出来的部分,还散落着无数火苗跃动的碎片。那画面,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人兽大战,怪兽被人类击败后,徒留下片片残骸。 残破不堪的太子楼上半截还在熊熊燃烧着,看着不禁让人叹惋,原本流光溢彩的灯楼,此刻已然面目全非。 东面的大道忽然传来策马狂奔的声音,被远处的破败景象噬了心神,阿信下意识同诸多行人一样,小心避让着。等马车远远驶来,他才注意到,原来是几辆急救马车,只见露天马车上密密麻麻躺倒着许多人,有些肢体仍旧抽搐着,发出阵阵惨叫,有些披着干净的白布一动不动,烧焦的面目,漆黑如炭,只有一双眼睛在静静遥望天空。 其间多是地位稍高的风人,他们正被送往聚龙城中的杏林医馆,接受最有效的抢救。渐渐,东面街道出现了一些因意外引火烧身的囚奴,其中有的负雪曳杖而行,有的被老人小孩搀扶着,有的在雪中吃力地爬行,他们都是从太子楼附近被驱逐出来的囚奴。 救火工作极其紧张,风人为了维护良好的秩序,便将留置在太子楼附近伤残的囚奴,悉数赶走。此时,东西大街无数人影来回跑动,哭声震天,救命的呼喊声,因啜泣断断续续的。 看到这里,阿信心中一沉。漠沧君主亲赐此楼,暗定了黎桑未来的储君,如今却被付之一炬,事发不到半个时辰,太子并非储君最佳人选的流言蜚语,很快就在宫中暗暗传开了。这把火,日后指不定要烧到东宫!为此,他岂能不气? 可没想到,这把无名之火,却造成了这般惨状,那一刻,就像厚厚的雪掩盖了跃动的火星,他再也气不起来,心中只有余烬的凄凉和悲怆。暗自思忖,若是太子殿下目睹到了这一幕,估计又要冒着泼天的风险,为这群无家可归的囚奴计上一计了。 但是,他看到了吗? 眉心一拧,时间不允许他有过多的思忖。阿信转过头,不再观望,直往西面的大道,没入一片风雪中。 风尘府门。 刚要冲上台阶,直入府门,谁知,阿信再次被阻。 这已经是他独自来风尘府,第四次被阻。 前三次皆是奉太子之命,到风尘府送信。这三次他都没能亲眼见到平王,因为每封信都是莺莺代为传送,而他,未入府门便被莺莺遣回。这次,事态紧急,他非见到平王殿下不可! 冲撞了片刻,还是没能唤来平王殿下。一切如他猜想,又见莺莺。 “夜半子时,你来此作甚?”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只见莺莺掩门而出。 吃了这么多次的闭门羹,他岂会再碰壁?时间紧,阿信这回不想对莺莺做过多的解释,他找准时机,一个劲冲上台阶,正想一头扎进府门,却再次败下阵来。 一席深黑色锦袍束缚不住,莺莺张开两臂,身子立得直直的,面无表情地睥着阶下的阿信。 “我要见公子!”心中十分怄气,阿信态度决绝。 闻言,莺莺朝东面的官道瞥了一眼,将手交于袍中,狐疑:“是你要见公子,还是太子殿下要见?” “你知道我来的目的。休要多问!快带我去见公子!”阿信厉着眼朝莺莺道。 莺莺平静道:“夜半子时,公子从夜宴中归来,此时早已睡下,将你要说的告知与我即可,莫要惊了公子!” 又想拿公子堵他?阿信更加不满,急急断言:“此事干系太子殿下安危,必须由我亲自告之公子,所以我必须见到公子!” 听此,心头一紧,眼神稍稍一凝,见他时一身狼狈,提及太子之时又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不由让她暗暗思忖:既然时间紧急,又为何不策马而来?莫非他在说谎?正要开口,话又落下腹中。 “与我让开!” 听他咬定不放,莺莺很快就打消了这个疑问。在公子和太子殿下的事前,阿信不会说谎! 她唇瓣微启,慢慢问:“太子殿下怎么了?” 良久的冷漠,在此刻终于迎来了她眼中一点点的温存!听她颇是迟疑的一问,阿信终于安耐不住心中的怨言。 “怎么了?我还想问公子到底怎么了呢!咱两自小共同服侍公子,后来殿下屡遭身边之人迫害,我便奉公子之命,踏入东宫,服侍殿下。公子于我们恩重如山,你我自那时便许诺,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我守护殿下,主仆不同,忠心却同磐石!这十多年来,他们之间的情义,比天阔,比海深!这些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可生辰之夜,公子亲手赠殿下一块断袍,说下决绝之话!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你不会不知?” 大雪飘,扑人面。一语间,仿佛霜雪也千年。 唇瓣被冻僵似的,轻轻一颤,话涌了出来,却如同那心一般,骤然冻结。见他满脸山崩地裂后的凄凉之色,她眼中竟有几分刺痛,他的话融在风雪声中,听得清晰也模糊:“你说什么...公子今夜赠与殿下的贺礼...是一块断袍?” 三日前,她纠结了良久,才问公子,殿下寿宴,今年他送什么?他只是摇摇头冷漠置之;昨夜,她又问,今年殿下的寿宴,他可有想好送什么?若有,她也好早做准备。公子这次点点头,只道,早有准备。她惊讶地问他打算送什么,公子没有回答,只是回之一笑,这个笑,太奇怪了,以至于,她至今难忘! 只见阿信目光笃定,眼中似有星火迷离,直叫人一时间如鲠在喉! 还需要再说一遍吗?他说了是断袍,是断袍!是一块断袍!!不定的眼神,望着那片冻伤的花草,不由得叫她心如刀割!她该欢喜的呀!断袍,当属最好的礼物呀! 断袍,斩断一切不该有的情;断袍,了断那一文不值的义。断袍,它既可断情,也可断义,她该欢喜的呀!公子送断袍,不正代表这他彻底想通了吗?不正说明他可以放下过往种种难易割舍的吗?一切不正如她所愿吗!她该欢喜的呀! 一切明明如她所愿,她的心为何这般痛呢? “曾经许下的诺言,你忘了吗?都守了十多年了,不能忘啊!”阿信极力摇着头,看莺莺时的眼睛,透露着诸多不解,这几天来,莺莺的异常,他早已察觉,只是一直坚信,彼此都还记得当初的诺言,而今来看,她的心思,真是越发难猜,越发难懂了!不再为此困扰,吞下万千苦楚,他只道一句:“你若真是为了公子和殿下着想,你就容我去见公子一面!” 风尘府落花院的花烧没了,绝不会再有重生的可能。 泼天的风雪肆虐着檐下不亮的灯火,迎面砸在她脸上时,竟也是刺骨的冷。再次抬眸望向阿信时,她眸光寂寂,凛若霜雪:“好一个情比天高,义比海深!若是殿下真的深谙此意,他们便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不知她话中的含义,那字眼却落在他心,激起了层层涟漪,他想接口什么,却不知从何接起,耳边又泛起了她的决绝之音。 “许约一时,守约一世,不会变的!”再说起此约时,不再是年少时的巧笑嫣然,她好像跋涉了几程很长很长的山水,使她眉间添了几分淡淡的苍凉,她凝眸似海:“阿信,从今以后,你就代替公子好好守着殿下!能守一时,便是一时,谁若先退场,谁就是那负约之人!当初咱们可是说好的呀!负约之人,不得好死,来世为奴,世世代代为奴,遇天下最歹毒的主子,受世间最深重的苦!” 风雪愈凄厉,她语气更决绝,长睫载霜雪,遮住了她刺痛的眼眶,泪珠仿佛冻结。 这些话,不禁在他心弦扣起许多回响。 那年不似今年晚,草长莺飞,人间四月,他与她席地而跪,撮土为香,共对神明,声声起誓:“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殿下),我守护殿下(公子),主仆不同,心同磐石,负约之人,不得好死,来世为奴,世世代代为奴,遇天下最歹毒的主子,受世间最深重的苦!” 她真的记得吗?字字不变,那究竟是什么变了?阿信一遍遍的回忆着,深信不疑,却始终看不懂她。 窥见他眼中的迟疑,莺莺心中一定,便不顾风雪,急下台阶握住了阿信冰冷的手,赎不清此生罪恶:“阿信,这些话,我真的没有忘啊!一切是我的错,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公子,导致公子和殿下的矛盾越积越深,才导致他二人的决裂,一切都是误会,都是一场误会!一切还来得及的!你告诉我,一切还来得及的,对吗?” “你说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清楚其中发生的事吗?”被她痛彻心扉的忏悔忽然一惊,整件事,似乎有了转机!他急切地问,渴求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都是我一手造成的,都是我一手造成的啊!”她泣不成声,直捶胸口,想要减轻心中的痛苦,心中却好似刀割不止,凌乱的发丝被寒风疯狂肆虐着。 见她这般折磨自己,阿信一把将她抱住:“别自责,这件事,我也有责。” 一切仿佛真的有了转机,她蓦然看着他心疼的眼睛,擦干眼角的泪水,激动道:“阿信,只要殿下和公子今后都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定可以让他们回到从前的!你说对吗?” 大雪飘,扑人面,积雪又深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79章 于无声处听惊雷 “平平安安......” 被莺莺满是希冀的眸子望得有些迟疑,阿信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黯然。回想起太子殿下不顾一切离开东宫时的样子,本就不安的心变得更加紧张。 “对,平平安安!”莺莺微微点点头,泪光中泛起一丝笑意,语气也变得更加坚定。 “可是...可是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整颗心颓然被对太子殿下安危的担心充斥着,阿信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没想到他终于说出了口,莺莺瞬间呆住了,她信手堵住了他毫无遮拦的嘴巴,并下意识朝四周打探了几眼,深咽了一口气,继而惶恐问道:“太子殿下...?” 风雪凄迷,几近要吞了他的理智,阿信有些胆颤,幸好此时风尘府门前没有行人出没,此事事关重大,若是被歹人得知太子行踪,今夜恐天下大乱!时间紧急,见莺莺诧然的神色,他将脸颊附到她的耳边,急切道:“殿下此时并不在东宫,他换了囚奴服饰去了亡奴囹圄,此刻估计已经混入亡奴之中,可亡奴囹圄前不久刚出了乱子,此时反贼又突袭聚龙城,恐怕,此刻太子殿下凶多吉少啊!” “你说太子殿下此时混入了亡奴之中!?”莺莺眼神一凝,尝试核实阿信所言。 “我等再三劝阻,殿下却坚持要去,其命不可违,亦不敢声张。今夜本是多事之夜,我不放心殿下,便暗地跟踪,谁知,行至亡奴囹圄附近,其地形错综复杂,我便彻底失了殿下踪迹,万般无奈,只能无功而返,谁知,没过多久,亡奴囹圄便生了乱。殿下临走前牢牢嘱咐此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如今局势越加复杂,恐此事危及太子安危,这才来寻公子相助!” 阿信接着解释,语气中满是自责与担忧。 “公子与殿下是嫡亲的兄弟,生死与共十几载风霜,今夜公子虽狠心赠与殿下一块断袍,但那血浓于水的亲情与生死与共的情义又怎会说断就断呢?他若是听到了殿下有危险,必然会想尽办法去救他的!” 他从小就看着公子和太子殿下一同长大,兄弟二人的感情素来很好,虽然公子爱恋美男的流言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整个皇室的人避之而不及,殿下却丝毫不在乎宫中的这些言论,彼此念着兄弟这份情谊,彼此始终惺惺相惜。这一点,阿信至始至终都坚信着,若要说公子不再念及旧情,他断然不会相信。 这十多年来,公子总是偷偷让自己时刻关注着殿下的一举一动,并如实将太子的情况暗暗送到平王府,小到太子的喜怒哀乐、饮食起居,大到每日朝政、东宫秘闻,无一遗漏。 哪怕自风尘府公子拒门后,他也会如实将太子的动向悉数告知与他,一切正如约定所言,“主仆不同,心同磐石”,守护殿下,便是守护公子,只有他们一世安好,他和莺莺,此生才无遗憾。 心中的担忧犹如阶前的皑皑白雪越积越深,一滴滚烫的泪水如流星般滑落,消失在大雪深处,阿信彻底失态了。 “阿信!你即刻回东宫,等太子殿下的消息,若是殿下平安归来,定要将消息送到风尘府,”莺莺冷寂的眸子忽然看向阿信,极其严肃道,语调甚是冰冷,直叫人听得有些胆颤。望着他暗暗垂下去的眸子,她下意识拉住他的手,着急附加了一句:“,报声平安,以免让公子担心。” 见她这般心急如焚,阿信心中忽然很是感动,他知道,那些诺言他俩至始至终都没能忘记。 他蓦然想起在漠沧的那些日子,每次公子受了漠沧君主的责罚,莺莺总是第一时间跑进皇宫向他通风报信,以求殿下前去搭救;殿下尚且年幼之时,那些心机深重的皇子总是想尽办法迫害他,而公子总能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保护他,一切皆因公子派自己在暗中相随。 如今又见当初的情形,他立刻打消了亲自见公子一面的想法,他相信莺莺:“如此也好。”他深信不疑地凝望着她,目光更加坚定。 今夜,聚龙城所面临的是一场空前的浩劫,两个人能够再次并肩作战,心中便多有了一份把握,风雪泼天,道阻且长,便也不再畏惧。 时间吃紧,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阿信转过身,再次望向东面那个官道时,心中却有几分不舍。不过,他清楚,东宫还在等着他,他不能再耽搁了,踩着厚重的雪块,不再回头,骤然加快了步子。 扣手立于茫茫的风雪中,望着阿信离去的身影,她忽然拧过头,冲上了台阶,再下来之时,手中收着一把伞,顾不上雪块的松弛,连连几个步子,追到了官道上:“阿信!” 他以为是风雪声中产生的幻听,可终究忍不住内心的冲动,回了头。惊讶的眸子里,她往日孤高的倩影,嵌在一片风雪之中,显得羸弱不堪。冰玉般的脸庞冻得一片通红,青丝成白发。止不住心头的疑惑,刚想问她,却见她将手中的伞推至自己身前。 “眼下风雪正盛,带上!”她声音瑟瑟,听起来却似环珮空鸣。 “咱们作奴才的,哪有不挨雨雪风霜的,这点苦,早已习惯了。”阿信抿开唇淡淡一笑,接着摆手劝道:“快回去!殿下的安危可全靠你们了!” “奴才也是人,往后的日子别总是把自己当奴看!” 从披风下托起他的双手,将伞牢牢置于他的手心,她的动作极快,还未等他真正反应过来,便飞快地离开了。 阿信怔怔立于雪地,握着那把伞遥望着她忽闪而逝的背影,雪落满肩头,有几分沉重。风雪一阵狂扫,风尘府的轮廓,在他眼中渐渐模糊...... 昏黄悠长的灯影折射在雕花壁板上,将偌大的内殿衬得格外幽静,金灿灿的花枝在迷离的光影中,暗暗浮动,一缕安魂香袅娜不绝,丝丝缕缕,悄然漫上心扉,蓝田和玉,金钩环珮,半觞醽醁......皆笼罩在一片温柔之中。 罗帐掩人间,空留烛火摇曳,暗影翻飞中,几度春秋惊起几番云雨。素衣白袍美净如玉,流苏多情微微轻漾;华丽锦袍温软缠绵,金丝真龙熠熠生辉。他们飞落于香腮蒲团之上,缱绻于这如痴如醉的迷香之中。 行云流水的步子,从大殿行至内殿门口。半扇雕花红漆门半掩,两个小厮扛着一床掩得十分厚实的棉被从门中缓出,他们的动作极其小心,见莺莺时,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以示恭敬,行至通廊之时,步子才稍稍加快,往后花苑去了。 将落在深处的视线收回,莺莺寐下眼掩门而入。她飞快地行至榻前,将公子倾斜的身子缓缓扶起,拾起手边的一杯清茶不疾不徐凑到公子嘴边,小心翼翼地服侍着。 喉头激烈地滑动着,漠沧无尘痴迷了良久,舒了几口短气,才稍微将身子坐正,薄片般的唇颤了颤:“明儿,再找几个结实的...” 他并未睁眼见莺莺,只是自顾自地闭目养神,昏黄的灯影下,卧蝉深重。 听公子又说出这样的话,莺莺急切劝阻:“不可,公子,莺莺求公子别再这般折磨自己了。” 漠沧无尘忽然睁开了眼睛,眸中,是良久的死寂。沉重的臂膀有意绕开了莺莺的帮扶,漠沧无尘将身子坐直,并理了理未掩的锦袍,那金丝真龙的图纹才彻底露了出来。“已是沉夜,何故出府?” 听到公子冷冷的质问,莺莺急忙扑向榻前,跪在他足下,心思无处可逃:“回禀公子,是阿信...” 有些话明明急于告之,可此刻却如鲠在喉,她的脑子骤然间,只剩被风刮卷的大雪。 “阿信深夜来此,可是因太子?”一对眸子就像一片死潭,黯淡无光,可却十分犀利,漠沧无尘一语中的,语调极其冰冷。 莺莺知道,公子面前,她说不了谎的。别人皆道他是放荡不羁的纨绔之徒,却不知他智慧异于常人,很多事情,皆逃不过他的眼睛。 以前都是她逼着公子去斩断过往的种种,如今她却迟疑了,太子落入亡奴之中,下落不明的消息,她究竟该说,还是不该说呢?她一双失策后不再明亮的眸子,一沉再沉。 “莺莺!” 只听得一声闷雷巨响,吓得她猛地抬起了惊慌的双眼,双肩直耸。对上公子狰狞的眉眼之时,她的心跳有那么一刹那,是死寂的! 威逼之下,她眉心一拧,眼中的惊慌瞬间荡然无存,拱手,仿佛在服从命令:“回禀公子,东宫此时无主,太子混入亡奴之中,至今不知所踪。” 寥寥几字,声声悦耳,仿佛是在听一场笑谈。漠沧无尘眉眼拧成一团,先是良久的狐疑,随后便是咧开嘴一阵狂笑,一双剑眉凛冽如刀,紧紧相交。“堂堂漠沧太子!混入亡奴之中?哈哈哈哈......” 骤然响起的狂笑声,就像一只爪子,狂抓着她不知冷暖的心。 她拱手附言:“请公子定夺!” 漠沧无尘凝着眸子,沉思了片刻,嘴角忽然邪魅一笑:“明日,这江山也该乱了。” 莺莺不知其意,登时不知如何接口,气氛悄然静了下来,只听得窗外风饕雪虐,好似千军万马铺天盖地而来,风云乍起,万物将息。 “疾书一封,将此秘闻速速传至漠沧无忌手中。”阴森森的眸子嗔视良久,喉头猛地一滑,漠沧无尘放慢语速冷冷道:“今夜,我要让他死!” 长戟仿佛刺入了心尖,莺莺猛然抬头,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着公子陌生的脸庞,眸光骤然惊变! 声音杀了回马枪,那匪夷所思的语调,仿佛刀尖上垂挂不住的血,字字诛心!淋淋作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0章 破晓之战:江山在野 宫闱深深,深不过茫茫雪野; 琉璃残照,照不尽漫漫长夜。 半缺冷月被寒风疯狂蹂躏着,既照不亮人间,亦敌不过风雪,形同摆设般隐于云端。在一两记皮鞭的抽打下,数十匹精壮的狼骑,猝然对着苍穹扬起了利爪,一阵嘶吼后,越过重重雪障,沿着宫道一路驰骋,哀嚎声,在这座龙盘虎踞的都城,久久回响。 此时虽为夜半,但聚龙城中仍旧是一片通宵达旦的景象。一辆辆运输伤残的马车,在聚龙城门口停滞片刻后,便绕着近道消失在官道尽头。交替而来的,是清理尸体的队伍,那些守城的风人捂着口鼻,用尖刀掀了掀裹着尸身的白布,确认无疑后,皱着眉扬了扬手,催促着他们速速离开。 寂寥难耐,守卫们开始三三两两小声议论着,太子生辰之夜与今夜发生的种种,无不引起他们——谨慎的猜想。 马蹄阵阵,牵回了他们飘远的思绪,只见城门外,一匹快马从朱雀大道一路飞驰而来。马上的主人一身披风斗笠装束,干净利索地将一块牌子亮到他们眼前,平王府的字眼令他们登时一惊。不敢怠慢,便急急放了行。回过头来,仰头遥望之时,才发现那一人一马往狼骑的方向去了。 拥着咆哮的大雪,沧狼心思飞旋,一个劲踩着厚重的雪地不断前进,先是摔了一个踉跄,后来又陷入一个雪坑,最后连滚带爬,终于冲到了漠沧无忌的狼骑下。 “王,王爷——” 听到沧狼急促的声音传来,漠沧无忌徘徊着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然后极不耐烦地盯着他吼了一句:“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缉拿反贼的任务频频无果,如今亦线索全无,他早已身心俱疲。炽云殿中蚍蜉作乱,他本想借机捉拿幕后黑手,以此邀功,可谁知那蚍蜉好像有升天遁地的本事,这么多狼骑和士兵在聚龙城辗转了半天,压根没有发现蚍蜉的任何行踪。 “王爷恕罪,奴才有要紧的事禀报。”沧狼一边喘息一边解释着。 见他那狼狈样,简直就是一条疯狗。漠沧无忌扫扫眼,满脸皆是嫌弃,怕污眼似的,不再视他一眼:“赶紧讲,讲完赶紧滚,少在这里碍爷眼!” “王爷莫怒,”丝毫没有在意漠沧无忌的怒气,沧狼仰着头自顾自地笑着,一句一字慢慢道来:“回禀王爷,方才,风尘府送来疾书一封!” 闻言,再次回头看沧狼时,只见他一副小人得志的蠢猪样,真是让人极度厌烦。不过,听到熟悉的字眼,漠沧无忌开始狐疑起来:“呵!风尘府向本王传信本就是稀罕事,这个时候传信,那就更稀罕了!” 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沧狼急急从怀中取出书信,小心翼翼呈到漠沧无忌面前。 漠沧无忌取了书信慢慢端详着,沧狼静静候在一旁,看兄弟似的,与漠沧无忌胯下的那头大黑狼面面相觑,见它有趣至极,忍不住要去把玩。 看到信上的内容,漠沧无忌猛然一惊,满脸皆是不可信的神色。他明明亲眼看着太子吐血回了东宫,此刻太子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亡奴囹圄、混入亡奴之中?若真是如此,当朝太子化身亡奴、混入亡奴之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不由得让他开始怀疑此信的真伪。“送信者何人?” 沧狼和大黑狼玩得正欢,听到漠沧无忌的话后,旋即正了正身子,思索了片刻,一本正经地回道:“回禀王爷,好像是一个美女...” 沧狼努力回想着之前的画面,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那美女的身形,负雪的斗笠遮住了她半张迷人的小脸,只要眉眼稍稍一低,便可窥其精致的五官,樱桃小嘴甚是可人,一双眼睛水灵灵的,虽然透着冷漠但也是极其动人,被风吹散的青丝好撩人,就是那碍眼的披风,遮住了不该遮住的东西,直叫人心痒痒。 见沧狼一副黯然失魂的样子,逼得漠沧无忌从他身后猝不及防地踹了一脚,威严的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一声惨叫哀戚戚传来。沧狼真的好委屈,自个那么努力在想,结果还摔成一副狗吃屎的样子。连吐了好几口雪后,他才卑微地从冰坨子上踉跄踉跄地爬了起来,很是不巧,正对上了大黑狼那副笑嘻嘻的嘴脸,眼神极度不屑地扫过那厮,然后瘸着腿重新上前回话。 虽然被漠沧无忌一记无影脚,踹得心痛不已,不过,这一脚彻底把他踹醒了,就连脑瓜子好像也变得机灵了,他摸了摸头思忖了片刻,一个激灵:“是莺莺!我记得她,她好像是二皇子的贴身婢女!” 上次去风尘府时,沧狼就注意到了这个冷美人,虽然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但对她的记忆,却是蛮深刻的。 听此,漠沧无忌开始紧张起来,他知道,如果是这个婢女亲自来送信的话,那这信上的内容应该不会假。 思忖了片刻,漠沧无忌很快就明白了漠沧无尘的用意。起初他不能够理解漠沧无尘为了一个囚奴出卖太子,如今他才发现,原来往日那对好兄弟早已是冰火两重天。而他的这个二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王爷,可有什么发现?”见漠沧无忌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沧狼迫不及待地问道。 “召集所有狼骑和士兵,将亡奴囹圄方圆几里悉数包围,”漠沧无忌放慢语速悠悠道:“接下来,我们只要抓一个男囚就好了!” 沧狼不解,好奇地问:“王爷不再缉拿反贼了吗?君主那边......” “你知晓反贼在哪么?”漠沧无忌打断道。见沧狼木讷地摇摇头,又淡淡道:“既然没有人知道反贼在哪,那本王就假设蚍蜉逃到了亡奴囹圄附近,也没有人会有疑虑!” 区区几个反贼终究是蚍蜉,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与其漫无目的地去缉拿反贼,借此到漠沧皇跟前邀功,不如把握时机先把太子弄死,解决了心腹大患,拔了心中的刺,以后便没人敢与他作对,到那时,这万里江山都会被在握在手里,区区几个官爵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漠沧无忌的嘴角眼中不禁勾起一丝笑意,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信誓旦旦道:“这一回,他必死无疑!” 信纸忽然飘了下来,遮住了沧狼怔了怔的脸,逼得沧狼一顿乱抓,沧狼气冲冲地展开信纸,胡乱一扫,目光忽然就呆滞了,他立刻就意识到漠沧无忌想要干么。 锋利的狼牙忽然露了出来,漠沧无忌心道:四弟呀四弟,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好好的东宫你不待,非要去那低贱之地,这一回,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可别怪本王不念兄弟之情了! 骤然,他扬起皮鞭,在狼骑背上猛的一抽,掩着纷飞的大雪,往亡奴囹圄的方向飞快驶去。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将那未抓紧的信纸差点吹离沧狼的手中,沧狼木然地神情旋即从远处收回,抓住那张信纸后便是一顿狂抓,他一边蹲下颤抖的身子用雪块将信纸深埋,一边极度镇定地念着:“要出大事了,要出大事了!” 几阵狂风扫过,亡奴囹圄方圆几里,很快便被漠沧无忌的狼骑围得水泄不通。 阳春宫。 “白饵你听到什么了吗?”李愚凝着眸子朝轩窗外望去,心中忽然涌起一片不安。 白饵好奇地抬起头,跟随他的目光望去,脸上满是疑惑之色:“风雪更烈,此时的秦淮,估计早已是一片雪海!” 她的眸色忽然暗了下去,她知道,这是自她记事以来,在秦淮遇到的最大的一场雪。 “不,你再仔细听!”李愚的语气开始变得惶恐。 眉心一凝,好像是无穷无尽的脚步声和嘶喊声,她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直到那声音愈来愈近,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他们逼近。 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一致,决定到窗台边打探情况。 透过窗间的一条罅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飞雪之中,密林深处涌现出一片片火光,那火光映出了狼人持刀的模样,起初是一两个,后来,随着那火光越来越亮,狼人的数量越来越多! 白饵忽然意识到,狼人追捕的身影终是出现在了这个看起来相对安全的宫殿附近,若他们再不离开,狼人定会寻到这里!不容思忖,她转过头,朝李愚道:“狼人马上就会发现这里了,我们快走!” 望着她慌乱的神情,李愚开始陷入一片迟疑,没想到,身为一朝太子,却要受这些人的威逼,他忽然觉得很是可笑,若一切都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想做的事、想保护的人,便无需隐藏,更无需畏惧。 难道,那个与她安然在此共度一晚的梦想真的要破灭了吗?眉头一皱,他忽然很不甘心,垂眸望向她,信誓旦旦道:“若是我们可以平安躲过他们的追踪呢?” 见他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白饵不禁摇摇头忧心道:“我知道你法子多,但这个时候,不容任何侥幸心理,我们不能拿命去做赌注!” 被她急切的声音一震,李愚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口,其实他多么想问她,是否愿意拿命陪他去赌?但他知道,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了,他没有理由要求她相信自己,更没有理由让她将命安然交到自己手中,他绝不能因为他的自私而害了她! 白饵急急退了一身如火嫁衣,并将之小心收入箱中,箱子阖上那一刻,她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不舍,那美丽的嫁衣和画卷中的故事就像是一段芳华,悉数收在这个蒙尘的箱子中,经年过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它了。 李愚最终还是选择尊重她的决定,陪她一起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知道,他终究还会再回来的。 决定一下,那烈烈的风雪声,仿佛在不断催促着他前行。他暗暗笃定,一定要护她周全! 所有灯火被熄灭之后,不再留恋,李愚拉起白饵的手,冲下那层层台阶,沿着那条陪她走过的殷红长路,一往无前。 谁知,行至一半,白饵忽然折了回去。只觉得手心忽然一空,李愚不禁回头疑望,只见她一个劲冲到了榻前,怀抱着案上的箱子却不知该作何抉择,眼神一晃,最后将之藏入那方榻后。 看到这一幕,他的眼睛好像突然被什么打湿了。 再次与她执手后,他旋即转过头,没让她发现自己眼中的异常,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越来越紧...... 层层帘幕被掀开之时,她蓦然回首,再次回望这个宫殿之时,不舍,如潮水般漫上心扉。其实,并不是她不愿意去相信他,她只是不愿因自己而将狼人招致此处,将这里破坏,破坏他可贵的念想。 她记得,他说过这里于他有家的感受;她亦记得,他看画时别样的神情。她知道,这里,于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重重帘幕掩下所有光景,却难掩,心中炽热。 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不知寒,前路终未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1章 破晓之战:雪海抉择 初至亡奴囹圄附近,视线逐渐变得开阔,此时的青坡早已化作一片浩瀚的雪野。 与重重叠叠的宫闱、环环绕绕的官道不同,这里是一片难得的开阔。数十个风人跨着狼骑在这片雪野之中纵情奔驰,他们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乡——那里有着千里冰山,有着一望无际的雪野,他们一年四季皆可在那里自由驰骋。 没了宫墙的阻隔与车马人群的拥塞,他们就像一只囚禁了数年后一朝脱笼的鸟儿,笔直地冲向了无边无际的苍穹,越飞越尽兴,越飞越不知疲倦。 那雪野之上忽然出现了几个亡奴,他们根本没见过这么大只的野狼,当看见那狼人有意抽打着野狼朝他们扑来之时,疯狂掉头,撒开了腿拼了命地跑,无奈被脚铐束缚着,没跑几步,便戚戚然栽倒在深雪之中。 折腾了一夜的狼骑早已饥饿难耐,面对着爪下的猎物,他们猝然俯下身子张开了瓢泼大口,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中,锋利的狼齿在亡奴大腿上撕扯了一下,便被背上的主人用皮鞭催促着前行。 茫茫的雪野之中,忽然之间,便多了几条曲折冗长的漆黑痕迹和几具半死不活的尸体。 狼背上的主人一味纵情享乐,几乎忘记了此行的目的;雪野中的狼骑却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他们的身上满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忍受不住伤痛之苦,几匹狼骑凄然扑倒在雪地之上,雪地一寸寸陷了下去,饿狼一个抽搐,连带着主人一并滚到了雪坡下。 听见狼骑咆哮的声音越逼越近,李愚和白饵一路跌跌撞撞艰难行进着,他们离阳春宫越来越远,直到阳春宫的轮廓在他们频频回首的眸子里,彻底模糊。 风雪太烈,天地皆是一片苍白,导致二人彻底失了方向。眼前是一片萧瑟的乔木林,隔着丛丛乔木,可以看见远处青坡之下,许多狼骑的影子在来回穿梭。 “那是什么?!”白饵突然停下脚步,朝远处鬼魂似的东西,猛地一指,震惊地问。 听着那阵阵狼嚎,李愚的眸色很快就暗了下来,他平静地告诉她:“那是漠沧的狼骑。” 闻言,白饵眸子猝然慌乱起来,她很早就听白生大哥说过,狼骑是漠北民族作战时的利器,普通的狼骑高于常人三尺,它们生性凶猛且食量巨大,饥饿时易吃人! 她颤抖着身子,十分不解,忍不住回头问他:“狼人要抓逃逸的亡奴,为何会出动狼骑?”蓦然对上他的神情时,才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惨淡。 “......”望着远处成群的风人,李愚陷入一片迟疑,他总觉得,这件事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时的聚龙城恐怕早已一片混乱。 不敢再想下去,李愚眼神一厉,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旋即拉着白饵朝着远处较为开阔的地方逃去。 “抓住男囚——”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厉斥声。 二人一惊,脚步忽然陷于雪地之中,不再动弹。本以为有一丛丛杂草可以作掩护,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他们紧紧攥着彼此的手,胆颤着回过头,仿佛要引颈受戮。 “军爷饶命啊!饶命啊!小的不敢逃了,再也不敢逃了!” 杂草遮住了视线,但真相却看得格外清楚,距他们不到十米的地方,一栽倒于雪中的男囚惊慌地爬到狼人脚下,苦苦哀求着。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白饵正想松手顺上一口子气,谁知,却被李愚猛地一拉,肃穆的眼神中透露着警醒,脑袋一低再低,便不敢再看远处一眼。 “抬起头来!”狼人呵斥。 小命难保,哪敢不从?那男囚颤颤巍巍地抬起了头。狼人肃然瞥了一眼后,发现无果,便极不耐烦道:“还不快滚!” 隔着一丛杂草,对面呵斥的人,李愚看得很清楚,是沧狼!沧狼的脸,他再熟悉不过了!可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疑惑之际,只见那男囚从雪中逃之夭夭。 “不能放过任何男囚!挖地三尺也得把那个人找出来!”沧狼龇着牙对着身后的士兵怒斥道。 这一幕正好证实了李愚心中的猜想,这群狼骑和士兵并非是亡奴囹圄之人,他们是漠沧无忌派来的!不出所料,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沧狼口中要找的男囚,不是旁人,正是自己! 眼看着沧狼带领的狼骑与士兵正朝他们赶来,李愚急急拉回思绪,同白饵矮着身子,一点点往前逃去。 情况很不乐观,狼人的眼睛甚多,当他们消失在这片丛林尽头之时,一闪而逝的身影正好被狼人发现了。 “站住!别跑——” 只听得杀机四伏,在他们身后仿佛有一只利箭狂追不舍,正朝他们寸寸逼近。 被迫逃出乔木林后,苍茫的雪野之中,没有任何掩护,他们能做的便是疯狂地跑! 半缺冷月之下,漠漠雪野之中,两个逆风而行的黑影正穿梭于一条濒临死亡的边缘线上。 这件事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看来漠沧无忌这回是准备将他置于死地了!看着与自己并肩同行的白饵,李愚意识到,若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在白饵面前暴露,那所有的幻想与希冀都将破灭!漠沧无忌要杀的是自己,他绝不能因此连累白饵! 耳畔声声逼紧,一边与迎面的风雪作斗争,一边与时间作斗争,白饵咬着牙努力跟上他的步伐。然而,慢慢的,她发现,李愚的速度竟慢了下来! “白饵!我们分开走!你往东,我往西!”望着雪野上延伸出来的两条小道,李愚极度郑重地说道。 “要走一起走!”白饵并未给他驳斥的机会,沿着脚下的这条路,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走下去。 从方才的情形中,她早已发现整件事的怪异之处,狼人眼下要抓的不再是自己,而是男囚!虽然她不清楚到底发现了什么,但她清楚地知道,李愚如今已是危在旦夕!当狼人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他没有抛弃自己,而是义无反顾地与自己同行,如今形势逆转,她又有什么理由与他背道而驰呢? “站住——” “李愚!快——” 回头望,沧狼等人的身影已经闪现在雪野的另一端,狼骑嘶鸣,奔腾而来。 全身的血液沸腾到了极点,但凡能生,就别轻易死去。信念仿佛泉流涌至心头。白饵望着前方辽阔之境,心中的希望不死不灭,她知道,整片天地都已经在为他们让道,剩下的,就看他们能不能一战到底了! 然而...... 无数雪块忽然崩了下去,本以为前面是一条更为有利逃脱的路径,谁知,竟是陡峭的雪陂! 二人险些坠了下去,互相牵扯之下,才稍稍稳住了重心。白饵的眼睛里骤然间一片惊悸,老天真是给他们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这般搏命的时刻,竟给他们断了去路! 二人皆知,这片雪陂虽不算太陡,依着松弛的雪块,陷下去倒也不至于致命,但是,一旦决定陷下去,要想上来却难如登天,而且狼人的狼骑也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电光火石之间,李愚忽然做了一个决定。 他猛地托起她的双手,同样绝望的眸子里泛起一阵波澜,再次望着她熟悉的面容时,心中的不舍猝然被狠心代替,别样深情的眸子里藏着万分愧疚:“白饵,对不起了...” 心中狂跳不止,白饵还未读懂他的意思,便被他拥入怀中,说不出如斯的忐忑。 骤然,他双手一推,含嗔的眸子,看着她猝然飞入一片雪幕之中。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白饵只觉得身子一轻,惊恐的眼眸里,她发现李愚离他越来越远,不甘瞬间占据整个大脑,为了自己可活,他竟不惜牺牲他自己的命!这怎么可以!她想要伸手再一次抓紧他的手,可理智,终究被一片天旋地转给吞噬,眼角的泪与她一同坠入了一片深渊...... “站住!你逃不掉了!”望着那濒临死亡的男囚,沧狼恐吓道。 李愚阖了阖刺痛的双眼,所有的顾虑终于化作了一团烈焰。他赫然转身,任由青丝被寒风恣意飞舞,阴沉沉的面目,敛去了少年的温柔,深邃的眼眸里,无关美好与希冀,无尽的威严直逼沧狼。 抓了无数次,亦失败了无数次,两个眼皮早已变得十分沉重,隔着几步的距离,乍然一看,沧狼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定神再看,那灼灼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寒风凛冽而起,一股王者的气息登时扑面而来! “你...你是谁?”沧狼不禁弱弱一问,问完就后悔了。他忽然觉得身后那些嫉恶如仇的目光登时齐齐聚焦在了自己颤抖的脸上。压力骤然如山压倒,他咳了一声,色厉内荏般怒斥了一句:“快说!” 漠沧无忌若是在这,这回他估计要被踹得四脚朝天! “本宫便是你要抓的——漠沧太子!” 漠沧无痕压着嗓子一字一句提醒着,脸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闻言,沧狼又恐又喜。 他老早就想过,若是能赶在漠沧无忌的前头抓住太子,加官进爵且不说,论功行赏那是必然,金银财宝,香腮美人,要什么没有?别说是风尘府那个冷美人了,整个秦淮的美女都能供他慢慢挑! 可是,当他真正面对太子之时,登时就傻了,无边的恐惧涌上了心头,往日那些在背地里算计东宫的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占据了所有记忆! “沧狼,王爷可是下了命令,一旦抓住太子便送他去死,你该不会忘了!”警告的声音轻悄悄在沧狼耳边响起。 沧狼肃然回头,虎视眈眈的狼骑,严阵以待的士兵,以及高坐于苍穹盯着他的漠沧无忌,杀戮的欲望登时逼迫他抬起了强者的头颅,恐惧亦无处遁形。 蛇蝎般的身子疯狂一拧,邪魅的唇角勾起了嗜血的渴望,沧狼瞬间仿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狠辣、阴森,噬人骨髓! “太子!束手就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2章 破晓之战:逆风执烛 是夜,无尽的黑夜。 她游走在一片浩瀚的星河中,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脚下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冗长且逼仄,她小心翼翼,不敢踏错半步,因为,在她足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渊,那里有着漩涡似的的黑洞,那些黑洞就像怪兽张开的嘴巴,等着她坠落,再一口吞尽。 她睁大了瞳孔,遥望着四周穿梭不歇的流星,潋滟的眸子里,是漫天星辰,渺小却又璀璨的星子,五彩斑斓,不禁令她驻足,它们是那么的亲切,看它们,仿佛在看亲人。 她痴痴仰着头,扬起手想要去触碰每一颗星子,白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母亲柔柔的目光!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是父亲亲切的嘱托!金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大哥刀尖上的泛起的光芒!青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二哥狼毫下东升的旭日!红色的那一颗,就像...就像三姐甜蜜的醉笑! 指尖,披着一层暖暖的霞光,将她微妙的神情映得格外迷人。与他们四目相对之时,每一段遥远的记忆都再一次被轻轻唤醒,就像清晨刚刚长出的新叶,尖尖小角,垂挂不住晶莹的露水,任由它滴落一片碧波之中,开出圈圈涟漪。 然而,一阵咆哮声,将她从所有美好中拉了出来,骤然回头,一只长着双翼的野兽正朝她突袭而来!她忍不住想要逃,拼命地逃...... 载着一层薄薄冰晶的长睫,微微一颤,白饵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眼前蒙着一层模糊的雾气,遮住了视线。初醒,只觉得整个身子都麻木了,完全意识不到疼痛,她用尽余力想要去挣脱这大雪的束缚,最后只不过是耗费心神。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半晌才意识到,被李愚推下雪陂之后,自己顺着绵绵雪陂滚到了坡底。 李愚还在上面!他身后可是数十匹狼骑和成群的狼人,他会死的! 一切仿佛大梦初醒,她旋即倾侧着身子,抬眸沿着那条漆黑的痕迹,朝雪陂之巅望去,整个天幕都与它相连,一切显得那么高不可攀。但她知道,李愚不能死,他说过要带着自己一起逃出去的,他说过这辈子他一定要找到他的母亲,他绝对不能死! 她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死死锁住那条漆黑的痕迹,痕迹还是新的!凭着单薄的意识,她做了大胆的推测,自己一定是刚刚摔下来的!一切都还来得急,她要去救李愚! 半身仿佛瘫痪,完全使不上劲,刚刚站起来,步子还未站稳,顷刻间,再一次摔了下去。无尽的自责在心中翻滚,但凡她还有一口气在,她便不会放弃! 凛冽的寒风刀子般刮在她的肌肤上,豆大的雪粒砸在她脸上,一次次夺走她微弱的视线。冻僵的五指插入深雪的那一刻,蚀骨之冷几近让她昏厥过去,信念之火却微微不灭,咬牙切齿间,泥泞般沉重的身子,终是向上蠕动了一点点。 可是,她很快便意识到,若是按这个速度爬上去,她可能这辈子也见不到他了!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躺着等死?爬到天明?绝望的瞳孔再也没有了生机,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雪上。 正当绝望之际,呼啸的风雪声中,忽然有另一种声音意外闯入,一股火炉般温热的气息,从她身后徐徐扑来。 心弦慢慢绷紧,她开始收起呜咽声,尝试着回头去看,惊愕的瞳孔不断放大,恐惧一时间犹如火焰,烧遍全身!四目相望,一只遮天的野狼即将吞噬她的眼珠子! 这一幕,仿佛梦境般缥缈!她不禁怀疑,难道,她还在梦境之中? 不!那是狼骑!是风人的狼骑! 求生的欲望一遍遍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掌心仿佛有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力量,支撑她再次站了起来。 逃,已经是不可能了。正当她准备拿命去与恶狼殊死抵抗的时候,她忽然发现,那恶狼好像并没有打算展开攻击,望着那两只刀片般的狼眼,白饵开始有些迟疑,狼眼眶底好像有什么液体在溢出,眼眶边的毛好像也被什么打湿了。 难道是眼泪?狼也会流泪吗? 从小到大,类似的场景下,她只见过马流泪。十三岁那年,她同父亲替马帮去极寒之境送货,此行,刚刚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小马,也与老马一路相随。不幸的是,途中,他们遭遇了雪崩,眼看巨大的雪球就要往父亲和自己身上砸落,老马脱了缰绳,独自冲向了雪球,父亲和自己才得以幸免,可是老马死了。小马登时便冲到垂死的老马身边,两足“嘣”的一声,跪倒在老马身边,流下几行清泪。 思绪沉沉有些郁郁,白饵觉得很是古怪,便踉跄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狼骑,瞬间便被它身上一块鲜红的伤痕所震撼。那伤痕明显是新添的,风雪落在上面,狼骑的身子时不时发出微微颤抖,看到这一幕,她的心忽然颤抖不止,血液涌上心头,不断刺激着泪腺。 恍然间,她便明白了一个道理。 原来,狼,也会流泪。 见到狼骑之时,她之所以会这般害怕,仅仅是因为害怕源于自身对庞然大物本身就有的敬畏与恐惧,这种恐惧从一开始便形成了一个死板的印象,这种印象使得她对那些她从未走近的事物,有着深深的误解。 进一步靠近它时,心底的害怕不再像最初时那般强烈,白饵情不自禁想要去触碰它,触碰它伤痕累累的身体。 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她忙不迭从她单薄得不能再单薄的衣服上,撕下干净的一块,然后轻轻将它的伤痕包扎好,她的动极其小心,生怕会在这个过程中刺激到它的伤口。出奇的是,它很配合自己,白饵有些惊讶,甚至还有些欣慰,原本对它的敬畏之心和恐惧之情,随之忘却。 风雪飘摇,看到它的身子不再因疼痛而颤抖,白饵的眼中忽然浮现难得的笑意。 “这么重的伤,是否因为你的主人所致呢?”再次看向它时,白饵发现,其实它并没乍见之时那么凶狠,此刻,它的眼中是那么的平和,给人一种很安稳的感觉。“你和我,大抵都是可怜之人,生于乱世,身不由己,命,亦如草芥,缰绳,一旦在别人手中握着,便永无自由。其实,你更适合在浩瀚的雪野中,无拘无束地奔跑,没有鞭打,没有训斥,亦没有杀机。至于我,我......” “至于我,羁绊即自由!”沉吟了片刻,白饵抬起头不禁朝狼骑淡淡一笑。她忽然有些好奇:“我是从那雪陂上滚下来的,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深陂之中?” 只见狼骑并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它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任由她柔软的玉指为自己梳理毛发。 聊到这,白饵忽然惊醒过来! 雪陂之上的李愚至今仍旧是生死未卜,她不能再耽搁了!心急如焚地倒头冲向了那片渺茫的雪陂,借着稍稍恢复的体力,咬紧牙关不断负雪而上。 整个心思瞬间被李愚的安危占据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被她抛下的狼骑。直到余光里,再次出现它的身影时,白饵才将目光转向它,只见,它将四足轻轻盘落,整个身子缓缓匍匐在雪中,眼前,就像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 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望了它良久,最后,透过它微妙的眼神,她才意识到:“你说,你有办法帮我上去?” 本着一顿猜测,白饵惊讶着朝狼骑一问。谁知,那狼骑好像听懂了自己的言语,它轻轻点了点头,将身子一低再低,低到足够轻而易举骑上狼背的高度。 见到这一幕,泪眼再次婆娑,不过这一次是感动的泪,亦是兴奋的泪。克制住激动的情绪,白饵轻巧地坐上了狼骑。 随着狼骑缓慢地立起四足,白饵明显可以感觉得到,自己被越升越高,仰望苍穹,若是此时有梦里的星辰,她估计应该触手可及! “我准备好啦!” 她环抱住狼骑,安然地将脸庞靠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只觉得无比舒适、温暖,在狼骑的一声欢畅吼叫声中,一人一骑,伴着长风冲向了绵绵雪陂。 新的路径乍现,这一程变得格外平坦。环顾寰宇,连绵的雪野,茫茫的青山,墨色的天际,一望无际的琉璃瓦,井然有序的朱雀街,缓缓流淌的秦淮河......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天地竟如此辽阔,而自己,竟是这般渺小,犹似一粒沙粒之于一片汪洋,明星之于一片浩瀚星辰,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渺小,但,渺小却始终在闪动着微弱的力量,星星之火,尚可燎原,而她呢? 冽冽寒冬,那就作那一星迷离之火!只希望有一天,她能够点燃这个阴冷潮湿的都城,去寻回那些失散的人。看似逆风执烛的命运,不灭之火,终将燎遍这座城! 是夜,无尽的雪夜。 回头遥望风卷残云的浩瀚苍穹,有那么一瞬,她真的看到了星辰! 信念,就像一股泉流,遽然汇至心头,她心中执念:李愚,等着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3章 破晓之战:寒冰羽箭 “从昌王府出来的狗,从何时起竟这般没规矩了?见到本宫还不跪下!” 萧萧寒风,不断吹拂着他松散的墨色青丝,却吹不弯他眉间的桀骜。漠沧无痕负手凌立于众人面前,朝其一声叱骂,抬眸间,无惧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太子!醒醒!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是亡奴囹圄,不是你的东宫!巍巍大殿之中,你是万人敬仰、众星捧月的漠沧太子,落入这茫茫雪野之中,你可什么都不是了呀!” 沧狼阴着脸朝漠沧无痕严厉道,语气之中是无尽的奚落与讽刺,这数年来,因东宫受过的罪,吃过的苦,积下的怨,结下的恨,今日,是时候替漠沧无忌做个了断了! “对了,我忘了!你现在是遭万人践踏的亡奴!漠漠雪野,山川阡陌,只要你有能耐,任你疯逃,可这生与死,注定由我等来主宰!”沧狼压了压眉,深黑色的薄唇勾出邪魅一笑,好似一瓣于夜里绽放的黑玫瑰,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平日里毕恭毕敬,殊不知竟包藏祸心!虎落平阳被犬欺的震怒感,登时涌上了心头,漠沧无痕忍住万千怒火,压着嗓子威胁道:“你就不怕本宫一朝重返东宫,要了你的狗命么?平日里,刺探本宫行踪,暗地里行刺本宫,这些事,你没少做!” 闻言,好似午夜梦回,沧狼脸上笑容登时僵住了,枯瘦的面目,形同一根槁木,仿佛日薄西山、半身入土的前兆。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悉数抖出来,哪个不是死罪?本宫挥手之间,便可叫你人头落地,九族同株!”话锋斗转,衣袖翻飞,漠沧无痕侧目而视,提指间,满是排山倒海之势。 对前尘旧怨,他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守住底线,不做得太过分,他都可以忍,他也很乐意陪他们玩,慢慢地玩!但是,今夜漠沧无忌竟不惜调动狼骑,对他赶尽杀绝!将他一步步逼到死亡的边缘!这就由不得他,再一次翻起那些旧账,旧账也好,新账也罢!他终究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凛冽的寒风,夹刀带棒似的,朝沧狼迅猛刮来,冰冷不可操控,直击骨髓。沧狼两腿一软,半瘫倒在身后的利器之上。 “沧狼!王爷的眼睛,正在远处看着呢!休要跟他废话,现在就下令杀了他!” 耳畔,好像有人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一遍遍地催促;身后,那尖锐的刺痛感,一次次惊醒了他混沌的神经。他颤颤微微地支起半个身子,勇敢地尝试着去同漠沧无痕抗衡。 “不!你现在什么都没了!哈哈哈,你什么都没了!”被恐惧与反抗扯断了神经似的,沧狼倾斜着身子,骤然抽搐狂笑:“爱你的人,要你死!你爱的人,要你亡!那些恨你的人,岂能留你到五更?” 望着几乎要癫狂的沧狼,漠沧无痕居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害怕,那阵阵狂笑声好像隐着一根根暗器,穿梭于无尽的飞雪之中,给他猝不及防的一击。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不解他话中含义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用绳索勒住了喉咙,让他开始喘不过气来。漠沧无痕猝然冲到沧狼身边,猛地攥起两只拳头,将沧狼提在半空之中,疯狂质问:“快告诉本宫你到底在说什么!” 按耐不住的利器,齐刷刷对准了漠沧无痕。沧狼身子一轻,脸上先是惊恐,旋即却挤出一抹阴险的笑:“想知道吗?” 堂堂漠沧太子竟然也会有一天求到他的身上,沧狼忽然觉得十分可笑,那可是一张天子之神韵的面容啊,此刻竟然也透着,想要从自己口中知道答案的渴望。 呵!倒头来,还不是一傻子! 沧狼故意犹豫着,须臾,暗暗攥紧了拳头,朝他阴笑了一声:“可惜,你没这个命知道了!”一个猝不及防,将他推入一片残雪之中。 一阵智障般的狂笑声中,刀枪剑戟纷纷朝他刺去。悲愤骤然凝结成冰,刀光剑影之中,他目光一寒,沿着皑皑白雪,渐次躲闪,纵它矛头再厉,也休想得逞奸计! “杀敌者,王爷重重有赏,杀了他!快杀了他!”局势如火蔓延,沧狼蓦然错乱了,他连连提指,朝着那翻腾的身影,一个劲地嘶喊。空气骤然冷到了极点,深黑的瞳孔渐渐浮现出一支弩箭,隔着遥远的距离,亦可感知弩箭的方向,沧狼忽然震住了,只觉得背脊上有一条冰蛇缓缓爬了上来。 那气息太熟悉了!是...是——“冰雪女王”降临人间! 与此遥隔几百米的另一座雪原之上,那里的寒风还要猖獗,仅存的最后一棵枯黄矮树濒危于悬崖的边缘,仿佛要连根拔起,卷上云霄。 落落披风映着无穷的夜幕,被风吹得声嘶力竭,透露出争霸天下的势气,却掩不住他此时夺嫡灭亲、坐拥江山的猎猎雄心,在此嗔视良久的漠沧无忌,终于架起了为他弟弟精心准备的生辰之礼。 “四弟,生辰安康呀!”亲切一笑,霹雳四起。 萧瑟的寒风之中,一支寒冰羽箭,惊弦而出,心之所向,一往无前。 骤然,各处声音纷至沓来。 寒冰羽箭穿破尘埃之声... “咻——” 沧狼的厉斥声... “杀了他!快杀了他!” 北风呼啸而过... “呼——” 白饵急切的叮咛... “李愚,小心——” 不同的声音,同一时间乍起,风雪之声最是强盛,一阵翻腾,万籁俱寂。可她的声音却好似百灵鸟从云端扇翅飞来,洒下遍地清辉。 那仿佛是一场美丽的错觉,不敢让人去相信,直到雪陂之末她骑着雪色狼骑翩翩而来,犹如九天之上乘着灵兽而来的圣女,手捧火种,点亮了尘世的黑暗;犹如天边出现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白饵?”再次见到白饵,漠沧无痕又惊又喜,只是面对沧狼狐疑的眼神之时,他的心跳开始狂跳不止,漠沧太子这个身份与白饵之间,仿佛就只隔着一层即将被风吹破的薄纸,一旦破碎,他的黎明,便意味着,不再到来。 眼看着狼人的弯刀就要从李愚身后落下,从远处驶来的狼骑,不早不晚,恰好在这一刻,冲了上去,将好几个风人甩出了十尺之高。与此同时,它的身子在那么一刹那,极尽颤抖,就好像有一把屠刀,一刀刨开了狼心,血流不止。 狼骑的身子压了下来。白饵一边极力抱住狼骑,一边朝李愚挥手:“快!” 神似一条真龙,他纵身一跃,从雪地之中凌空而起,矫健的身形,完美跨上了狼骑,臂膀一紧,他迫不及待,将她拥入怀中。 那一抱,她一路的雨雪风霜,仿佛皆被他揉碎于温暖的指尖,还能再次见到她,他只想好好将她护在怀中,给他最温暖的臂膀,予她最缠绵的缱绻,刀刃伤不到,风雪牵不走,绝壁阻不断。 狼骑奔腾,乱雪翻飞,激起一片苍茫的雪霭。沧狼等人,猝不及防地,掩面遮挡,可终究是敌不过风雪,瞬间被碎雪渣子蒙了双眼,视线幽地模糊。 强烈的喘息声中,沧狼皱着眉头极力扇开这坏事的层层雾霭,恍惚中,望着漠沧太子飞快逃走的身影,连连破口惊斥:“快追!” 起初,狼骑飞驰的速度极快,不一会便冲出了漠沧无忌在亡奴囹圄设下的重围,等到红墙绿瓦重现,踏上人群涌动的宫道之时,整个身子凄然扑倒在地,发出了一阵哀嚎声。 李愚和白饵骤然间,摔了下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被它阵阵哀嚎一惊,白饵猛然跪到狼骑身前,托着它耷拉的脑袋,不停地询问,慌乱的眸子里,是它奄奄一息的神情。“站起来,快站起来!” 连连打了好几个冷颤,那狼骑将整个身子慢慢蜷缩成一团,不断寐着眼,它想要再看看这个人间,可很快就被疲倦压倒,嘴里的哀嚎声断断续续,越来越低沉,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婴儿在夜里幽咽。 “你的身体为何会变得如此冰冷?”身边的白饵抱着狼骑泪流不止。 看着狼骑压着的那块雪地,开始慢慢染上血色,李愚很快便意识到,这匹狼骑即将死去。 “它中了寒冰羽箭,它......”李愚神色十分沉重,冷寂的眸子里,透着对漠沧无忌暗下杀手的憎恨,对战士壮烈而去的叹惋,对她满心恻隐却是无助的怜惜。 “寒冰羽箭?”白饵颤抖着问。 “那是漠沧最冷酷的暗器,杀敌于无形。”他回道,声音异常平静。他知道,若非狼骑挡下羽箭,此时,他估计早已中了那羽箭,被那寒冰之冷,侵袭全身,蚀骨而亡。 白饵很快就意识到,狼骑即将死去的事实。它不该是这个命运的!它比自己还要可怜...... 再次凝望着它的眼睛之时,她发现,它逐渐变得平静,眼里不再有痛苦,在它眼中,那琉璃般的珠子,不断绽放出绮绿的光,给人希望,使人祥和。 或许,这对它来说,是一种解脱!身为狼骑,命非它所愿,死去,才会是最好的归宿。 她止住泪水,不再悲戚,紧紧将脸庞贴到它毛茸茸的脑袋上,一边柔和地抚摸,一边遥望着天际最亮的一块地方,含笑地说着:“去寻找属于你的那片浩瀚雪野!无忧无虑地奔驰,越过冰河,翻过雪山,去看看那绽放的雪莲,记住它的香气,然后找一片靠近草涧的青丘,安然地睡去...” 她拍呀拍,它终是睡去... 一阵雾气在他眼前翻涌而起,风雪,愈见凄迷。 危机,悄然逼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4章 破晓之战:无尽长夜 由沧狼带领的追敌狼骑刚刚冲出雪野,漠沧无忌便迎面赶来,一阵逼人的寒气仿佛要将沧狼寸寸凌迟。 他忽然颤抖不止:“王...王爷!” “人呢?”漠沧无忌厉着眼反唇相问,手中的缰绳被他疯狂攥紧。 只见沧狼脸色一沉,声音支支吾吾,满脸皆是恐惧之色:“逃...逃了!” “蠢货!” 听到这个结果后,心肺几近炸裂,对太子无穷无尽的恨,就像三月枝枝蔓蔓的杂草不断疯长,太子一次次地成功逃脱,一次次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去相信流传在漠沧那些传闻——漠沧太子是天神之子!一个一出生额头便隐着金光的人,注定会受到天神的庇佑!信过之后,他的内心便会生出一千种对既定命运的不甘。 强者林立的时代,从来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只有与生俱来的傲骨。他绝不相信漠沧天神一说,他从来都只信自己!他势必要打破这可笑的传言,他势必要逆转乾坤、改写命运! 沧狼恐慌到了极点,不敢出一言以复,他明显感受得到自己的脑袋已经在慢慢与身体分离。 “传我命令,速速封锁聚龙城!我定要叫他插翅难逃!” 枯枝上的寒鸦不知疲倦似的,收着翅膀静静窥视着天际被风卷着的残云,偶尔被大地的喧闹一惊,忍不住要把目光转向这个迷幻的人间。 北风与青丝有染,与之纠缠不清,铐链阵阵清脆,缓解着行人眼中的寂寞。 “往人群里跑!”辞别狼骑,李愚拉着白饵往人群中逃去。 狼人的追杀就在不远处,此时的白饵,心中却是异常的平静,仿佛一具躯壳被牵扯着前行。 攒动的人头、淡淡的呜咽、剧烈的咳嗽、纷飞的大雪,皆在一瞬间成了一幅静物画卷,斑驳的宫墙屹立了数百年,一座座人形冰雕形态各异,所有的声音都凝结在薄薄的空气之中,而她,也只是画卷中极不起眼的一笔。 然而,这一切,皆被一个意外传入耳中的消息给打碎了。 “炽云殿中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炽云殿中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炽云殿反贼......” 一时间,从浮屠宫流出来有关反贼刺杀未遂被捕入狱的消息,被凛冽的寒风刮满了整个聚龙城。 被一个行人撞了个踉跄,白饵仿佛刚刚从迷梦中醒来,她颤了颤眼,想要去观察周遭的一切,也想去听听人群之中究竟在议论什么。 纷乱的人群之中,很快就产生了两种局面。锐利的弯刀被高高举起,风人挺直了腰板凌立雪中仰头大笑;风雪掩面,仇人无奈地叹出一口气,沉沉夜色更加悲凉。 在李愚脸上,满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没想到,在他离开之后,炽云殿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相比他的极尽严肃,白饵显得更加慌乱,消息一遍遍地传,她一遍遍地听。 刺杀,被捕,入狱,字字如石,沉落心之湖底,惊起万千涟漪。 她清楚得记得,将离说过,今夜他有重要的任务要做,并不能及时赴约,她忽然意识到,所谓的重大任务很可能就是刺杀漠沧皇!若这传言属实,那么将离岂不是...? 逃亡的步子木然停了下来,无处安放的凉指被她置于唇间轻咬着,直到自己足够清醒,心底的担心越来越多,各种糟糕的结果,不了操控似的,纷至沓来。 “缉拿反贼!让开!让开!快让开!” 风人的呵斥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惊起,犹如末世的暴风,将人群卷得四散纷飞,亦如猝然涌现的洪水猛兽,将人流陷入一圈圈漩涡。 聚龙城中,那只专门在夜间作怪的野兽,似乎已经感知到黎明将至,猛地发出了一声嘶吼,势必要在破晓之前毁灭整个都城。 时间那般急促,却又那般安静,猎猎风声如同催命的冤魂,在浩浩汤汤的大地肆虐奔腾着。聚龙城里里外外,狂追不舍的狼骑、仓皇逃逸的囚奴、维护治安的士兵,俨然勾勒出人间地狱的模样。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李愚的心思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漠沧无忌一旦抓住了杀他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弃,偌大的聚龙城如今已是危机四伏,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再这么逃下去,迟早会撞上漠沧无忌的袭杀,彼时,漠沧无忌的寒冰羽箭对准的是自己,此时,难保不会对向白饵。 起初,为了不牵连白饵,他狠心将她推入悬崖,她却奇迹般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并选择与他并肩前行。如今情势越来越严峻,这一次,纵有千般顾虑,他断然不会孤身离去! 索性就放手一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他们能够撑到东方破晓,一切都会发生逆转! 寒风阵阵,信念之火,越烧越旺。望着远处将锁的城门,他心中一定,将白饵的手越拉越紧,他要带着她冲出这场惊天的阴谋,他要带着她离开这个危机重重的都城,即便前路依旧未卜,他知道,离开这里,她才能暂时安全。 仿佛过了那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李愚锁住脚下的一柄弯刀,轻轻的一动,将之凌空踢起,然后,狠狠地抓入手心,牢牢握紧,回眸再顾白饵,眼神如倔强的孤狼:“白饵,我带着你冲出聚龙城!” 说罢,便拉着她卷入人流的漩涡之中,出城的执念不断在催促他前进。 天地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已经离她远去,双耳轰鸣听不到半点声响,失魂落魄地跑着,她总感觉在她身后,好像有一个人在叫她,可是每当自己回头去看,那个声音却不见了。 眼看二人就要接近城门口,白饵忽然停了下来。 手心一凉,李愚蓦然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上空风人的旗幡飞扬,下面冷寂无声,白饵仰头望着他,两片冰凉的唇瓣,刚要打开,却又紧锁,一副担忧的神情入目惊心。 李愚旋即对上她迟疑的眸子,眼如寒冰,倔强地用手托起她胆颤的双臂,屏着呼吸,沉声问:“你不相信我?” 反贼被捕的消息,溶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只叫人听得心乱如麻,她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将离的声音。 她似乎听到了他爽朗的大笑,“食饵!真的是诱饵的饵!原来你不仅是天生的诱饵,从小到大都是诱饵!” 听到了他一本正经地揶揄,“江湖人不诓小姑娘!” 听到了他郑重的承诺,“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听到了他悠远的长叹,听到了他愤怒地嘶吼,还听到了炽云殿中,那些朝纷纷朝向他的兵刃相互碰撞发出的摩擦声。 那个英勇无畏的少年,眼睛里满是嫉恶如仇的嗔怒,那张刀削的侧脸满是被弯刀划伤的伤口,沾满鲜血的双手如同刚从血泊中浸泡而出,转眼之间,在他身后闪现出一柄锃亮的弯刀,正朝他狠狠刺去! 狂风卷起乱雪,他的身影渐渐地掩入一片雪幕之中,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声嘶力竭,“白饵,白饵,白饵——” 天地幽地一片漆黑,他没入了人海,再也没了踪影,而那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在天空之中回响、飘荡。 白饵的脑子乱乱的,面对李愚的误解,她连连摇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 凝望着她不定的双眼,李愚的心蓦然慌乱起来,莫非她在怪自己将她推入雪陂?怪自己狠心将她抛弃?她真的不再信他了么? 李愚激动地想要解释:“将你推入雪陂是我不对!是我不该狠心丢下你!但请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可以带你逃出去的!” “不是的,不是的!”听着他字里行间无尽的自责,白饵只觉得心如刀绞,她不再顾忌,颤抖着说着:“将离,是将离!我觉得他一定是出事了!”几近要哭出来。 “大哥?”李愚眉头紧紧皱着,白饵告诉过他,为报家族之仇,将离借漠沧皇暂赦囚奴之机逃出了囹圄,如今整个聚龙城因他而乱,将离是否会因此受阻?细思极恐,李愚不敢再想下去。 “我们回亡奴囹圄看看好不好?”抑制不住想要确认将离是否平安的冲动,白饵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他们逃了一夜,不正是为了逃离那里吗?亡奴囹圄,与死神擦肩的地方,所有的狼人皆在那里盘桓,回去,不是明摆着往火坑里跳吗?白饵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想清楚了吗?”李愚极度平静地问道。 白饵疯狂点头,眼前不禁翻起一片雾气。 凝望着她满是惆怅的脸庞,李愚毅然决然道:“好!我们回——亡奴囹圄!” 几丝迷雾在树梢萦绕,一只寒鸦扑扇着翅膀冲上了云霄,发出了几声啼叫,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亘古,预兆着一个大荒流的时代即将到来。 寒风尽,飞雪逝,偌大的聚龙城皆笼罩在一片苍白、凄寒之中。 “王爷!王爷——”掉进了温柔乡似的,沧狼兴冲冲地叫着,距亡奴囹圄不到三里的地方,在一片雪坡之上,他终于找到了漠沧无忌,心思飞旋,他猛地冲了上去。“王啊——” 刚冲到坡顶,便摔了一个踉跄,一声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中,一个雪球样的东西,灰溜溜地滚了下来。 乘着狼骑的漠沧无忌,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往身后瞥了一眼,除了半只转瞬即逝的手,剩下的,唯有一望无际的苍白。 沧狼瘫在雪地,脸上是一副半死不活的神情,奔波了一夜,他早已精疲力尽,虽然还是让太子逃掉了,但太子终究没能逃过他的双眼。想到这里,他精神一振,撸起袖子鼓足干劲从雪地中爬了起来,再次冲到了漠沧无忌跟前。 “王爷,有线索了!有线索了!咱们的人发现太子进了亡奴囹圄!”沧狼咧开嘴欣喜若狂地欢叫着,一边喘息着,一边仰着头,静静观察着漠沧无忌脸上微妙的表情。 谁知,漠沧无忌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他的眼神始终都落在远处。这让沧狼十分憋气,沧狼万分不解,到底是什么勾走了王爷的魂?他忍不住想要顺着那个方向去望,不服气的目光一转,掠过一片密林,最后停在了亡奴囹圄的大门!那里,两个守门的士兵正伸着懒腰、打着哈欠。“额……” “王爷是累傻了吗?”耳畔是一片死寂,沧狼扶了扶额,暗自狐疑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5章 天字号,不死冰山 “蠢货!与其等你们这群蠢货来通传,本王还不如早点自尽身亡!”一切小心思似乎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漠沧无忌猝然恶狠狠地盯向沧狼,语气之中满是失望与厌恶。 被漠沧无忌一顿劈头盖脸地讽刺后,沧狼脑子一转,忽然就明白了什么,他又一次往亡奴囹圄的方向望了望,感悟:原来站得高,看得远,这个道理不假! “几百号白甲军满城围剿,竟然还抓不住一个无兵无卒的太子?放出的狼骑近百只!回来的,还不到一半!你们都是一群死人吗?”怒气不可操控,漠沧无忌狠狠训斥着。 “王爷息怒,奴才……”被漠沧无忌骂得语塞,沧狼也只能吐几个没有用的字出来,想要极力解释什么,脑子却忽然一片死寂,不由得妄自菲薄:难道我们真的是蠢货吗?沧狼暗自不甘地摇摇头,一个激灵,委屈地说道:“也不是无兵无卒,太子身边有个美人儿陪着……”声如蚊蝇。 “蠢货!还有脸说?连一个女囚都追不上,何不去自宫?”漠沧无忌耳朵十分好使,沧狼的小声嘀咕他哪里会听不见?不过提及与太子一路同行的女囚,他不禁陷入一片沉思。 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是把自己送去自宫,沧狼把嘴闭得紧紧的,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半晌,见漠沧无忌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才斗胆道。 “王爷不是向来只看结果的吗?结果好便是好的,过程只是浮光掠影,王爷不必自扰。我已经派人死守了亡奴囹圄,如今太子入了亡奴囹圄,纵他插翅也飞不出王爷的手掌心!接下来,我们只需要来一招瓮中捉鳖就行了!” “所言有理。” 天!被夸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被主人夸!沧狼心中一振,眼中直放星光。 “但,”漠沧无忌话锋一转,眼中隐着疑惑:“太子明知亡奴囹圄是龙潭虎穴,最后还是选择返回,让他回来的动机,又是什么呢?这是否与他孤身一人混入亡奴之中的目的一致呢?若说这其中没藏些什么,谁信呢?” 生辰之夜,寒疾在前,吐血在后,独闯亡奴囹圄......层层铺垫,真相终于浮出了水面!他自诩耳聪目明,却仍旧被太子骗了,漠沧无忌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好四弟真是越来越会演戏了!回头细想,从当初寻找皇宫地形图到如今冒死入囹圄,点点蛛丝马迹背后一定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他,到底想干什么? 沧浪蒙了,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所…所以,不杀了?” “杀!怎么不杀!”漠沧无忌忽然邪魅一笑。 “那还请王爷即刻下令!若是再这般拖下去,只怕太子会借助亡奴囹圄主管之力,重返东宫!”沧狼拱手请令,语气开始变得急促不安。 “杀死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给他一刀,而是毁了他最想要的。”漠沧无忌往空气中吐了几口白色的气体,淡淡道:“咱们就看看他想要什么。” 望着漠沧无忌眼中闪过的笑意,沧狼满脸皆是困顿之色,全然不知漠沧无忌的意思。 “派我们的人牢牢盯死太子,绝不能让他找到重返东宫的机会!” 黎明,像一柄利剑,劈开了沉沉的夜幕,一道微光从天边乍现,黑暗无处遁形,放眼望去,天地一色,雾凇沆砀。 “昨夜被捕的反贼此时关在何处?” “把这逃狱的贱奴立刻给我抓起来!” “反贼在哪!” 苍白的雾气在上空缥缈着,犹如鬼魂般,盘桓在这座腐臭的囹圄。漆黑的亡奴囹圄入口就像是一只匍匐在雪地中的野兽,张开着血盆大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几树未闻花名的野灌木,极为醒目地点缀在大门口,将本就冷寂的囹圄,衬得更加冷寂。白饵与几个士兵争执着。 “告诉我反贼被关在何处,告诉我他被关在何处!”泥般沉重的身子,抵挡不住士兵刀刃与臂膀的阻拦,白饵戚戚然倒在大门口的台阶上,拼尽全力只手撑起半个身子,酸痛登时击遍了全身。她抬起眸子苦苦乞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啊!” 耳畔,是良久的死寂!偶然乍起的寒鸦叫声,听得直叫人心中惶恐不已。士兵的冷漠与威严,彻底让她感到绝望,她不断哀求嘶吼着,无光的眸子里,眼泪止不住地流。 毋庸置疑,此刻的她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重返囹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放下自尊去求几个风人?步步为营的筹谋呢?万无一失的法子呢?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明明知道哀求到底是一场空,却仍旧想要去闯、去抗争!大不了就头破血流!见了血,也许就清醒了! 一切正如他所言,自己越是愤怒,就越容易失去理智。如今缺点又一次暴露出来,她多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听他再一次在耳边,一本正经地指责自己,“你越是愤怒,就越容易丧失理智!”。她在心中疯狂地喊着他的名字,但求他能安然无恙,再次见到他时,她定会将这个缺点从她心中连根拔起,并狠狠改掉! 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像个疯子一样在敌人面前嘶吼,但求能再见他一面! 台痕上一片狼藉,无谓的争执与反抗,真的可以触动狼人腹中的那颗冰镇的顽石吗?裸露的大地被数尺深雪桎梏着,又怎么可能会冰消水溶、寸草青青? 疲倦从四脚钻到肉皮里、骨髓里,刹那间,她的肢体,她的骨骼,都软绵绵、轻飘飘的了,像一滩泥一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她哪还有力量站起来。 无边的黑暗将她一口吞尽,白饵倒在地上,再也没能爬起来,寒风徐徐,穿透了她一席白色囚服,终于,她再也不会感到寒冷。 “白饵!”惊慌的声音破空而出,无边的黑暗之中,淡淡微光勾勒出他模糊的身形,直至囹圄出口,挺拔伟岸的身影才完全显现,漠沧无痕厉着眼朝两旁的士兵怒斥了一声:“连她你们也敢伤?不要命了么!” 旋即俯下身子,将白饵紧紧抱在怀中,看着她苍白的脸庞,心中不禁隐隐作痛:说好了藏在外面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傻!眼前,又是一片雾气翻腾。 被一阵君临天下的势气一震,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惚之中,几乎要惊跪在地上,窥其一身囚奴装扮,狼狈到极点,一回神,这才止住了这令人耻笑的动作,他们眉头一皱,正准备挺起身子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狂妄的男囚,谁知,跟在男囚身后的还有几个人!眼珠子登时瞪得圆圆的,这回,不假思索地给跪了。“赵廷尉。” “来人,将这两个...”说话的人赵虬髯,短须长髯,除了一根黑色束身腰带,青黑色的官袍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点缀。他捏了捏手中的黑月刀,顿了顿,颇是平静地说下去:“两个囚奴,带入天字号牢房。”说罢,跟在身后的两个士兵走到了前头。 见此,跪在地上的几个士兵,忍不住想要抬头,眼中带着淡淡的迟疑,赵廷尉在他们心中向来都是一头“冷狮子”,自他上任三载,囹圄中的纪律极其严明,从前在漠沧如此,如今到了秦淮,亦是如此,因其冷漠、严酷的性格,敢主动与他正面交谈的人少之又少。而今,眼前这两个囚奴,本是囹圄极力追捕了一夜的人,按照律法,死囚带头闹事,当受极酷之刑,死囚若是逃狱,当即刻处死,如今赵廷尉此举,未免太过反常。 漠沧无痕暂收眼中的悲伤,他轻轻起身将白饵抱起,那羸弱的身子,就像一片飘零的花瓣,嵌在他宽广的怀中。回头望向赵廷尉时,眼中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早时,他对白饵笃定,他有法子可平安回到囹圄,并能得到将离的确切消息,白饵太过心急,顾不上迟疑,便完全信赖了自己。他将白饵安置在囹圄外一处相对隐蔽的地方,自己独自入了囹圄。 上次成功离开囹圄前,他的身份已经告知了赵廷尉,方才入囹圄时,仅凭一“宸”字,便点醒了赵廷尉,成功入了囹圄,并要求赵廷尉配合自己将上回那出戏,继续演下去。得知将离正被关押在天字号牢房,这才让赵廷尉将他二人一并关入天字号牢房。 等太子的眼神缓缓离开他平静如水的余光,赵廷尉深邃的眸光忽然暗了下去,脸上满是凝重之色,太子之意,他哪里会不懂?太子是在提醒自己,严—守—口—风,不光是对与太子相关的人严守,更是对漠沧无忌等人严守。 如今这朝局可比曾经严峻多了,曾经的太子集萧后与漠沧君主的万千宠爱于一身,朝廷之中,无人敢与东宫抗衡。如今,朝廷斗争的战场转至黎桑,萧后远在漠沧,太子便失了一大靠山,而太子至黎桑后,无论是自身状态,还是在朝中的处境,远不如在漠沧那般持续占据上风。频频谏言屡触君威,早已预示着东宫之危,奈何夜宴之上,太子与漠沧君主之间,一步步,形同水火,太子再次失利,如今的东宫已是岌岌可危。 太子党人与昌王党人针锋相对,愈演愈烈,斯巴甲麾下第三十二团团长破西风任囹圄差拨一职,早已站入昌王党营,而赵虬髯身兼囹圄廷尉要职,素来两袖清风,不偏不倚,如今却与太子机密紧紧相连,这场权贵之争,他终究是陷了进去。只怕,往后的路越发难行。 轻瞥了一眼天际,灰沉的乌云渐次飘来,一轮晨阳刚刚升起,便渐失了光晖...赵廷尉正色转身朝向那条回营的路,暗自舒了一口气长气,小心走好脚下的每一步。 天字号牢房是亡奴囹圄中最为严酷的牢房,秦淮一入寒冬,天子号牢房便会成为人们口中的“不死冰山”,每至漫漫长夜,潮湿的地牢表面便会凝结一层薄薄的冰晶,当朝阳再次升起之时,那些冰晶开始慢慢融化,形成一圈一圈的小水泊,散着淡淡的寒气。 血红色的花朵,迸裂的肌肤,翻卷的血肉伤口,一具尸体成人字摆开于一片冰冷之上,若不是,染血的眉睫微微轻颤,完全看不出这是个尚有气息的人。 鲜血流逝的感觉,平静而麻木,慢慢地,他阖上眼睛,流血的手腕慢慢滑落在一小片水泊之中,透明的水波竟是温热的... 一丝殷红的血线缓缓地从割裂的手腕处轻轻荡荡飘涌上来,源源不断地,鲜血如同一条细细长长的线在水泊中妖艳地摇曳,然后荡开,袅袅的白色雾气中,透明的水渐渐变成透明的红。 白色的雾气从温热的水面轻柔地升腾而起,血液将水泊里的水染得暗红暗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6章 等一场,旭日东升 身体越来越冷,他的心脏仿佛被重重地压着喘不过气,将离的眼前渐渐发黑,阴暗的囹圄开始变得眩晕而狂乱,苍白的嘴唇微微干裂,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寒气将他全身包围着,浸满血渍的襟袂在水面上轻轻飘起衣角,他的身体濡湿而冰凉,蒸腾着白色气体的温热水泊也无法让他感受到丝毫温度。 他的意识越来越弱,他仿佛已经不在这个世间,又仿佛即将踏着轻风缓缓离开。这一世太累了,所有的亲人都离他远去了,思念深重,他想要去远方见见他们,于是,他开始坠入了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梦里。 他梦到了他的九哥将别和他的母亲虬姝夫人以及他那个从未见过面的父亲。 他听见自己与九哥躺在神将司的瓦檐上窃窃私语,听晚风徐徐吹来。 “九哥,你说,何谓江湖呢?”少不经事的他,遥望着漫天星辰,眼中仿佛有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画卷中演绎着他对江湖长久的幻想。 “心若江湖,若你心中有情义,有情义的地方,那便是江湖,若你心中有杀戮,有杀戮的地方,那便是江湖。”将别举起手中的酒,朝那轮巨大的明月望了许久后,狠狠地往嘴里灌了一口。 九哥说话语气明显透着一股淡淡的沧桑,将离不禁问:“那要是既有杀戮,又有情义呢?” “那也是江湖。”将别淡淡道,看着将别恍然的神情,搁下手中的酒,语气有些凝重道:“情义与杀戮,注定不可两全。今后,你会面临无数次这样的选择,选择只是一瞬,要做选择并非难事,真正难的是,有一天你能真正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但愿你能选对...” 他听见她的母亲虬姝夫人扬起鞭子狠狠训斥自己的声音,鞭子一次次落在他皮开肉绽的背脊上,他极力忍受着疼痛,可终究还是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求母亲饶了离儿!”他一把跪倒在母亲脚下,苦苦哀求。 “熟练使用金镖,是每个杀手必备的技能!你的同族可以做到,你为何不行?”虬姝夫人骤然反问道,语气里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怒气。说罢,眼神一暗,猛地将最后三鞭抽完,再下命令:“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别回司休息了,老老实实呆在这魑魅洞,不停地给我练!” 如今已经被她打得半死,她不念母子之情就罢了,还要如死敌一般将他折磨至死不成?正值一段狂妄不羁的韶华,将离的眼里哪能容下一点不公平?他鼓起勇气毅然反抗:“训练未达到你要的效果,你动用惩罚——这七十记鞭子,我便认了,可如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我?非要将我逼死你才会满意吗?你当真不念丝毫母子之情吗!” “放肆!”惊天的巴掌,在一声厉斥中,猛地落到将离的脸上。虬姝夫人厉着双眼看着尘埃中被她打得狂吐鲜血的将离,满脸皆是淡漠之色。“这巴掌是为你方才的那番话所付出的代价!你给我记好了!只要你在神将司一天,你便要敬我、尊我、服从于我!但凡有行差踏错,必定要受到惩罚!即便是把你打死,我也绝不手软!” “为什么!为什么!这天下怎会有你这么残忍的母亲!你根本就不配作一个母亲,你不配!”将离从地上竭尽全力爬了起来,擦了一抹嘴角的血丝,一遍遍质问,一遍遍向苍天咒骂,为何命运如此不公,为何要让他面对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母亲。 “啪!”这一巴掌,彻底把将离推向了死亡的边缘。耳边一片轰鸣,天地从此黑暗,他一动不动瘫在尘埃里,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耳畔隐隐响着。 “你若真有本事,只管逃出神将司,一旦你出了神将司的门,你我之间再无瓜葛,你自然可以不用受我任何约束!只是,我要提醒你一句!所有知道神将司秘密的人,都得死!” 命运的枷锁,彻底将他困在了神将司,没有人可以逃得掉,亦没有人可以挣脱命运。 将离昏死在血泊中的那一刻,终于明白了,所谓的命运、所谓的命格究竟是何物!一个少年身上该有的青春之任性之狂妄的棱角,皆在一朝被点点磨平,所有锋芒皆伴着滴滴泪水被细细雪藏,正如和血的牙齿默默吞入了腹中。 数月后,待九哥完成使命后归来,在九哥的劝慰中,他才渐渐明白,原来那夜额外的惩罚,皆是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母亲”。 虬姝夫人从来都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叫她“母亲”,哪怕是梦中呓语,也绝不被允许! “九哥!”“虬姝夫人!”“父亲!” 他们渐渐地都走得越来越远了,渐渐地看不分明,天地一片漆黑,无数个冷硬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叫嚣着,他们在低声的,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阿离,站起来,站起来,你是神将司的一名杀手,你不能倒!绝对不能倒!” 囹圄昏沉,无昼无夜,漠沧无痕瞬时瞪大了双眼,他望着那个血淋淋的少年,望着那个昔日里英勇无敌的侠客,倒在一片血泊里身子剧烈抽搐着,滴滴鲜血溶在圈圈水泊之中,反射着墙壁的冷光,竟是那般的刺眼!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暂时将白饵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墙隅,漠沧无痕冲到了将离的身边,望着那满身的鲜血和大大小小的伤口,想要去触碰,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快来人!快来人!” 听到耳畔声声呼唤,将离潜意识里,只觉得好像有人将他从梦的深渊中一点点拉起,就像梦中一句句的催促,“阿离,站起来,站起来......你不能倒!绝对不能倒!”,信念,像一股泉流忽然汇至心头,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他微微睁开眼,只觉得黑暗之中有着模糊的面孔。 “大哥!”见到将离忽然闪动的眸子,漠沧无痕心中一振,生怕他就要睡去,急促地唤着:“我是李愚,我是李愚啊!” “二...弟,”两片苍白的唇吃力地颤了颤,微弱的气息声中透着希望,将离努力在嘴角挤出一抹笑,还能再见到李愚,他感到十分欣慰。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看着将离奄奄一息的样子,漠沧无痕心中愧疚万分,同时,心中也充斥着迫切想知道伤他的凶手究竟是谁的渴望,若被他知晓,此仇,他必定为他报! 将离想要抬眼去望,奈何全身上下仿佛压着好几座大山,让他无法动弹。“白...饵...” 见状,漠沧无痕一点点把将离扶起,心中半是悲凉半是喜悦。 “在!三妹也在!只是...” 激动的话语戛然而止,声音忽然哽咽,只是,她陪自己逃了一夜,已经昏迷。腹中的话,无不在刺痛着他的心,如今回想起她戴着铐链陪自己亡命奔波的画面,漠沧无痕深深觉得,白饵比自己现象中的还要坚强,戴着沉重的铐链,顶着泼天的风雪,忍受着刺入骨髓的寒冷,能撑到破晓,已是人间奇迹。 三人终是重逢,只是谁又能想到,重逢,却是以这种方式。 望着眼前沉睡不醒的白饵,将离的眼眶好像被针扎了似的,眸中的冰冷也逐渐被一抹滚烫代替。任由伤口恣意张裂,疼痛刺遍全身,将离只想离她近一点,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他以为自己会寒冷中凄凉死去,或者被风人的酷刑折磨得生不如死,他从未想过还能再见到她......他渐渐忘记了疼痛。 “吵什么!吵什么!” 顾不上交代,漠沧无痕急切地出了牢房,回头再次望向二人时,心中笃定:大哥,三妹,等着我!我会让你们一点点好起来的,我要带着你们走出这片黑暗,我要带着你们去雪原之上看旭日东升,带着你们去雪野之中踏雪寻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着我! 久久凝望着白饵沉睡时的面孔,将离丝毫没有注意到从壁板上掉下来的水滴声,他静静都看着她,此时的她,竟是这般狼狈!满头青丝载着的白雪还未彻底消融,淡淡的眉心染上了斑驳的血迹,她的眉头始终都是紧的!这一夜,她一定经历了很多!还能再看见她,仿佛此生已经无憾,他心中藏了诸多话,却无力说出口。 “白饵,我们终于见面了,只是,我可能撑不到等你醒来的那一刻了,我真的好累,真的好累啊!但愿你睁开眼时,不要因我而受惊吓,我本该无颜与你相见的,临行之前,我向你承诺,我定会回来带你们走,你亦百般叮嘱,劝我莫要太过自信,可终究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彻彻底底地败了!到如今既没能圆了你的心愿,也没能将你们救出囹圄!在梦里,你一定会狠狠地骂我!只希望等你醒后,还能亲口听到你的原谅......” 终究没能挨过满身的疲倦与伤痛,将离挣扎地阖上了眼,彻彻底底地没了意识。 这座冰山似的天字号牢房终归寂寂,唯有无尽的寒气丝丝缕缕笼罩不绝和滴答的水滴不知不倦地敲击着,将黎明的帷幕一点点拉开...... “嘶——”一柄锃亮的短刀,缓缓抽出了刀鞘,刀面映出了半轮即将升起的红日。 “回禀王爷,一切已安排妥当!奴才已经知会了破西风,让他于暗中好好监视太子,但凡太子有任何举动,他将派人速速上报...”沧狼话音未断,却骤然被漠沧无忌打断。 “妥当?安排妥当有什么用,”漠沧无忌朝沧狼一瞥:“旭日东升,今日的早朝也快开始了,此刻,太子一定在想法子如何返回东宫!你所谓的妥当,能阻太子么?”冷冷一问后,漠沧无忌继续擦着手中的短刀。 “王爷,你且放心,有破西风在,太子断然走不掉!”沧狼信誓旦旦道。 “你留下来!”漠沧无忌淡淡道:“若是今日他出现在朝廷之上,你这辈子就在这囹圄呆着!” 闻言,沧狼瞬间没了底气,漠沧无忌此言,不就是说,今日,太子和他只能走一个么?只觉得被漠沧无忌迟疑的眼神盯得两耳发烫,沧狼斟酌着回道:“奴才遵命!” 猝然,漠沧无忌提起手中的短刀,往手臂上狠狠割了一刀,紧咬着牙,眼中有几分刺痛,“嘶——” “啊!”沧狼刚抬眸,便看见一刀鲜红的伤痕在漠沧无忌的袖袍上绽开,一抹鲜血触目惊心! “王爷!你疯了不成!你这是自戕啊!”沧狼急得抱住了漠沧无忌的手臂,第一反应是——止血! 怎料,漠沧无忌眼神一抬,示意沧狼退下。 “太子的演技那般精湛,本王也是受教了不少,也该学学太子,演演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7章 锦带吴钩,笑封侯 金光灿烈,穿射云层,连云都是金色的。那是什么?异世火球。 红日喷薄欲出,沉沉雾霭埋没不了,重重乌云遮挡不住,渐次显现出夺目的光彩,像末世的火球,折射万千迤逦,将这纷纭人世照得越发光怪陆离。 已是秦淮生乱的中旬,步入数九寒冬的秦淮,迎来了岁末第一轮壮丽红日。 通往鎏金大殿的官道上,积了一夜的雪,此刻已无痕迹,一阵晨风吹来,不染纤尘,几丈金灿灿的阳光从琉璃瓦上乍泄,倾斜出一道长长的光影,朱红色的宫墙,青白交织的琉璃瓦,皆笼罩于在这片祥和之中,颇有一番春和景明的味道。 五鼓初起,宫门被一扇扇打开,锦绣华服如烈烈火焰,直趋鎏金大殿。 “赵诃斯呢?昨夜太子楼纵火一案可有查明!”漠沧皇高坐其上,点名道姓地问着,早朝的气氛瞬间变得严峻起来。 众官员中,退出来了一个中等年纪的漠沧官员。赵诃斯弓着身子回话:“回禀陛下,经微臣彻夜调查,太子楼纵火一案的幕后黑手已经查明。” 真相呼之欲出,赵诃斯却迟疑了片刻,稍稍抬眸:“其幕后黑手并非凡人,是...是天!”语调甚是冰冷。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漠沧皇有些恼怒,他愤然起身,走到九级台前,朝天一指,两个圆睁的虎目怒视着赵诃斯:“天?你的意思,是天将大火,夜焚了太子楼么?” “吾皇英明。”赵诃斯拱手一拜,淡淡道。再起身时,只见漫天的奏折,雪花般从九级台上空飞了下来,赵诃斯惶恐不已,猛地将身子匍匐于地,任由奏折一本本砸在自己身上。 天子之怒不敢操控,众臣子齐齐跪地,连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 压在胸口良久的怒气丝毫没有因此减轻,漠沧皇龙袍一甩,重新坐回蟠龙座,厉斥:“一夜之间查不出真凶,你们竟拿这种把戏来应付朕?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 早朝之前,漠沧皇将所有呈上来的奏折皆看了一遍,一半皆是弹劾太子之言,以及关于天神预兆之说。他只当那是三人成虎的无稽之言,方才听了赵诃斯所言,才知,奏折所奏并非部分人的意思,而是朝中大半人的意思。 殿中登时一片死寂,气氛僵持了片刻,谁都没敢说话。 “起奏陛下,太子携金光降临人间,其天命早已与漠沧天神紧密相连,昨夜,承翰宸兮楼火光冲天,便是天神之怒,是天神之威啊!” 漠沧元老拓跋蚩,话如利剑,骤然斩断了大殿中僵持着的气氛,此言一出,诸位大臣心中更加紧张不安,皆不知漠沧君主又会作何反应。 “天神之怒?天神之威?呵,右相以为,天神是想告诉朕什么呢?”漠沧皇骤然将目光移向拓跋蚩,面色看似平静,实则暗藏锋芒。 “老臣以为,生辰之夜,陛下赐承翰宸兮楼给太子殿下,便是昭告世人,储君之位非太子不可,天神之怒自然是想告诉陛下,告诉世人,太子,并非帝王之相。故,储君之位,还请陛下三思啊!”拓跋蚩语调沉沉,字字犹如闷雷骤响。 闻言,漠沧皇的神色更加凝重,沉思的目光忽然一抬:“赵廷尉以为呢?” 赵虬髯隐在人群中,闻声之时,心中不免一震。若是赞同右相的看法,那便是主动加入了昌王的阵营,若是否决右相的看法,那便是拥护太子,从此滑向太子阵营。众人皆知的道理,赵虬髯岂会不知? “微臣以为,此事恐没那么简单。太子生辰之夜,反贼猖獗,太子楼走水在前,炽云殿遭袭在后,只恐此乃反贼之计谋。当务之急,是尽快缉拿幕后真凶。”赵虬髯道。两方阵营,何须较其强弱?他只想守住本分,对与错,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而不是用耳朵去听。 “起奏陛下,微臣以为,储君之位,关乎江山之大计,确立储君,才是当务之急!”反对的声音骤起。 “储君之位,关乎江山之大计.......”数臣复言。 漠沧皇早已如芒刺在背,他轻轻捏了捏额头,又是良久的沉漠,像是在等待什么,须臾,又问:“李太傅以为如何?” “微臣...恕微臣愚钝。”李太傅上前回话,声音颇是颤抖。 作为太子太傅,面对昌王党派的多番碾压,他却只能一味忍气吞声,若是放在以前,以他为首的东宫官定然极力辩驳,岂会给昌王党派喘息的机会?只是今日太子不在朝廷的事实众臣皆知,唯有漠沧君主不知,他如今所做的只不过是在掩盖太子不在的事实,然,昌王党人又怎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只怕,纸终究包不住火。 李太傅这个态度着实让漠沧皇有些好奇,他沉吟了片刻,突然问:“太子以为如何?” 只听得九级台下一片死寂,漠沧皇抬了抬眼,两眼一眯,又问:“太子以为如何?” 身边的邱内官见形势不对,暗自叹了口气后,急忙凑到漠沧皇耳边提醒。 听到太子不在朝中的事实,漠沧皇登时勃然大怒,感情就他还被蒙在鼓里啊!他重重拍案:“太子可曾告假?” 这场火终于要烧起来了,漠沧无忌早就按耐不住了,他退出人群,上前禀报:“启禀陛下,太子未曾告假,臣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也该有半个时辰了!”漠沧无忌暗暗一笑,心中一阵欢腾。 “起奏陛下,如今的太子,早已不堪大任,还请陛下早做决断。”拓跋蚩紧紧相逼。 “李太傅,你作为太子的老师,真没什么要说的吗?”漠沧皇再次问向李太傅。 李太傅心弦再次绷紧,后背贴着衣服早已一片汗渍,他明显感受得到,漠沧君主有心袒护太子,只是,若是太子一刻未出现,他便不可轻举妄动,正所谓关心则乱,太子行事向来极有分寸,如今是什么局势,恐怕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所能做的便是尽量为太子争取更多的时间。 “回禀陛下,微臣......” “太子到!” 大殿外,忽然传来通传的声音,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李太傅跪于殿中,紧着的心终是落下。 在众人的瞩目中,身着官袍的漠沧无痕从大殿外疾步走来,行至九级台前,屈身跪拜:“微臣来迟,请陛下恕罪。” 漠沧无忌早已大惊失色,他一遍遍看着眼前的太子,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可太子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都在告诉他,眼前之人确实是太子,如假包换的太子! “太子因何故来迟?”见到太子,漠沧皇的态度忽然变得极为冷淡。 “回禀陛下,陛下昨夜赏赐微臣一座巍峨大楼,微臣回到东宫后每每想起此事,便难以入寐,夜半子时,索性取了几坛美酒,几番开怀畅饮后,终是睡下,谁料,这一觉睡得极为深沉,侍女们不敢打搅,这一睡便睡到日上三竿,这才来迟,还望陛下恕罪。”漠沧无痕一半恭敬一半风趣地解释着。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感到极为震惊,这哪里像是从太子口中说出的话?太子向来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饮食起居也极有规律,今日的太子和往日的太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漠沧皇听得有些发怔,脸色忽然变得极为难看。“看来这东宫伺候的人越来越不中用了!邱内官,传朕旨意,将所有在东宫伺候的人通通赐死!” 邱内官捏了捏浮尘,有些犹豫:“这......” “不必了!微臣若是想饮酒,没有谁能拦得住!杀了他们也是徒劳!”漠沧无痕正色道,语气中满是不可一世的桀骜。 “太子不是染了寒疾么?又怎能深夜纵酒?我看太子根本就没有染寒疾!” “太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呀!” 弹劾的声音骤起,漠沧无忌面色始终是阴冷的。 听到这些蛇鼠之声,漠沧无痕忽然转头望了望那些站在漠沧无忌身后的人,淡淡一笑:“承蒙陛下恩泽,赐臣厚礼,微臣喜不自胜,深夜饮酒又有何妨?不过,多亏了那几坛美酒,微臣现在只觉得神清气爽,颇有药到病除之效!” 此言一出,群臣一片哗然,纷纷指责太子恃宠而骄、仪态全无。唯有漠沧无忌冷立一旁,始终不出一言,他着实想不通,这个太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邱内官!”漠沧皇厉斥了一声,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邱内官躬身急应。他压住心中的愤懑,一字一句道:“恐怕太子酒还未醒,给太子看座!”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跪在九级台下的人一一退回。 “众爱卿,还有何事要奏?”漠沧皇以沉重的语气说道。 见到这种形势,弹劾太子的话咽下了腹中,群臣将头埋得极低,动作极其小心,唯恐暴雨将至。 漠沧皇抬眼扫了扫台下,见无人有奏,便朝邱内管挥了挥手示意传令。 邱内官暗暗点了点头,行至九级台前,从袖中取出两幅圣旨,高声道:“吏部尚书季青云听旨。季爱卿夜宴救驾有功,又念季爱卿对吾朝忠心耿耿,现晋为黎桑太师,官至一品。季太师,接旨!” 季青云跪于阶前,脸上无任何表情,他厉着嗓子恭敬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句间,不知吞尽多少苦楚!他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 “昌王听旨。昌王为缉反贼,殚精竭虑,彻夜未寐,且为此身负重伤,如此将帅良才,堪称吾朝楷模,特封摄政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漠沧无忌只觉得耳边一片雀跃,急急上前接过圣旨。 漠沧无痕静坐在漠沧皇亲赐的座椅上,终于明白了他父亲的意思,他的父亲只不过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叫“如坐针毡”! 特封的声音很大,好似一片雷鸣。为缉反贼!殚精竭虑!彻夜未寐!身负重伤!好一片冠冕堂皇!漠沧无痕终于明白,原来满城的狼骑和追兵本该是缉拿反贼的!而漠沧无忌为了将他置于死地,竟不惜拿聚龙城的安危去做赌注——将追敌的弓箭转头指向他一人! 在众多雀跃声中,独坐御座上的漠沧无痕再也不是往日那个英姿飒爽、波澜不惊的漠沧太子!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恶鬼,充满了嗜血的仇恨与杀气! “退朝!” 一声令下,群臣高呼,整个鎏金殿一片风起云涌。 群臣有序退出大殿,邱内官先行一步,行至太子跟前,暗暗道:“殿下留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8章 摘星园中,弈天下 随着宫门的开启,清冷的空气立刻迎面而来。温热的呼吸被化作雾气,在他面前不断地出现然后消失。明媚的阳光映照在雪地上,反射着淡淡的荧光。冷风拂过,云层翻涌,旁边廊檐上一片冗长的阴翳缓慢进入了视线,吸引了他的视线。 漠沧无尘好奇心起,缓步转到身后,一张邪魅的面孔映入眼帘。黑眸中的犹豫被坚定取代,他握紧手中的袖袍转过身大步向前面的宫道走下去。 “平王殿下确定不等太子同行吗?”漠沧无忌大步跟了上去,好心提醒着:“不过今日你恐怕是等不到了,此时他估计与父皇已经在摘星园对弈了。” 脚步猝然停驻,漠沧无尘寐了寐眼,刀削的侧脸顿时僵硬,手中的袖袍攥得更紧,仿佛在极力克制住心中的愤恨,待内心足够平静,黑眸再次睁开之时,整个脸显得无比阴沉,就像在棺材里躺了三天三夜后忽然掀了棺盖,立刻转头狠狠地瞪向了漠沧无忌。 被漠沧无尘凌立的眼神瞪得后背发寒,漠沧无忌不禁后退了半步,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几天未注意到他,如今仔细一看,那副原本总是挂着春风得意的面目,竟变得这般憔悴不堪。看到他这副样子,他这个做大哥竟打心里生出了几分恻隐。“几日未曾交谈,就没什么想与本王说的吗?” “只不过是一个废物!本王与他有什么好讲的!”说话的声音冰寒刺骨,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漠沧无尘讽刺的眼神在漠沧无忌脸上悚然一扫,侧过身子准备就此离开。 一个小小的平王也敢对他这般轻蔑?怜惜的神情已经被狰狞的表情替代。见漠沧无尘想走,漠沧无忌旋即出手相拦,一道金丝绣成的圣旨一堵,他轻蔑笑道:“说本王是废物,你够资格吗?” 一步一步慢慢向漠沧无尘走近,半是悲叹半是暗讽:“十多年了,你终究还是一个小小的平王,无权、无势,自以为傍上了太子便可以人前显贵,可人家终究把你当成一枚弃子啊!你既然不能为他所用,人家自然不会在一颗废棋上浪费时间。” 说罢,漠沧无忌抬眼朝漠沧无尘看了看,才发现他始终都是寐着眼,亦看不出他此刻任何表情,索性就不给他留任何情面:“你说你这个平王活得多窝囊啊!到头来,也只会玩玩借刀杀人的把戏!” “借谁的刀?”负手而立的漠沧无尘眉头猝然一皱,冷笑一声。 听到漠沧无尘明知故问,漠沧无忌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极其配合地冷声回应:“自然是借本王的刀!” “杀什么人?” “杀太子!” 此话一出,立刻戳到了漠沧无尘的肋骨。他骤然睁开了眼,狠狠瞪着漠沧无忌:“废物!” 被漠沧无尘一顿戏耍,遏制不住心中的愤懑,漠沧无忌猝然抬手,恨不得将他的臂膀活活拧断,让他为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 心中的积着的憎恨早已将他全身的力量点燃,漠沧无尘眼神一厉,抛出恶狼般的爪子,将漠沧无忌的咽喉死锁在两指之间,并不断逼得他往后退。 防不胜防的出击,使得漠沧无忌大惊失色,他挣扎地嗔视着发疯了的漠沧无尘,靠着微弱的气息,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威胁的字眼:“这里是皇宫!” 紧接着抓起双手尝试挣脱束缚,“噌”的一声,令他视若珍宝的圣旨,砸在了地上。谁知,漠沧无尘竟变本加厉,几近让他不能呼吸。 瞳孔之中仿佛泛着刀光,漠沧无尘一点点将漠沧无忌逼到宫墙死角,冰冷的薄唇轻轻一勾:“什么感觉?” “......”漠沧无忌撕咬着牙,被漠沧无尘逼得面色青白。 “你最好时时刻刻记住这种感觉!当你每想起这种感觉,便要提醒自己记住方才说过的话!下次若是再让他活着回来,本王定要叫你死!”一双本该多情的长眉此刻紧紧交织着,他的眼中满是残忍。 “王爷——”沧狼巡视的目光一转,被角落里的这一幕登时一震。 目的已经达到,漠沧无尘松了手指,冷漠的眼里,往日趾高气扬的漠沧无忌跪在地上恹恹地喘息着,是无尽的狼狈。 他丢下一个冷酷的眼神,转身飞快离去,那卷落在尘埃里的圣旨落下了一个大大的脚印,所有金灿灿的光彩瞬间退去。 “王爷!”下意识避开了平王的视线,沧狼冲到漠沧无忌身边,一边喘息一边将他扶起:“二皇子对王爷做了什么!” “混账!”压制心头的一口恶气终是找到了爆发点,漠沧无忌将沧狼飞踹至地,眼中直冒星光:“你还有脸回来?” 与此同时,望着漠沧无尘彻底消失的场景,漠沧无忌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方才的画面。 他只想试探试探漠沧无尘内心的真实意图,没想到竟将他逼到这种地步!不过,亲身试过,总比凭着蛛丝马迹点点揣测来了强,能将漠沧无尘逼成这样,可见,他对太子的恨早已渗透骨髓,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此! 他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曾经挚爱的兄弟如今却成了最想要他死的人,若是太子有一天知道这个真相,那种反差估计特入骨、特有趣!他特别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奴才...”沧狼抱头滚在尘埃中,哭得无比凄惨:“奴才将囹圄盯得死死,连一只小虫子都飞不出来,太子若是逃出来,奴才不可能会看不见的...恐怕太子有升天遁地的灵术...” “够了!”漠沧无忌呵斥了一声,各种死无对证的因果中,赵廷尉和太子,这两条线索在他脑海里紧紧联系在一起。从赵虬髯今日在朝中的立场来看,他推测,赵虬髯估计已经是太子麾下的人,不出所料,太子应该是在赵虬髯的掩护下出的囹圄,如此才得以瞒天过海! 见漠沧无忌一副思索的样子,沧狼收起了自责与悲怆,胆怯地问道:“王爷,如今太子重返朝廷,奴才,奴才还...还有命可活吗?” 每每想起自己在雪陂对太子痛下杀手的场景,沧狼就觉得背脊发寒。这一问完,眼泪根本不受操控,从眼角噌地一声崩落了。 看着沧狼担惊受怕时一副人不人鬼的样子,漠沧无忌忽然把视线转到尘埃中的圣旨上,默了许久,压着嗓子道:“有本王在的一天,他就别想好过!” “王爷可是有什么法子了吗?”听着漠沧无忌信誓旦旦的声音,沧狼激动地问。 “他既然有办法从亡奴囹圄出来,本王便有办法让他乖乖地回去!”漠沧无忌拍了拍袍子上的尘埃漠然道:“囹圄中总会有令他牵挂的东西......也该让破西风尽尽责了!” “...”沧狼不解其意,止住呼吸茫然地抬头看向漠沧无忌,忽然:“嗯!奴才明白了!” 沧狼话音刚落,漠沧无忌便猛烈地咳了起来,呼吸于他,仿佛十分困难。沧狼急忙起身在他胸前猛蹭,为他顺着气,见他有所缓和,才压着声音问:“二皇子这笔账,王爷打算怎么算!” “呵!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法子,不是夺走他最想要的,而是给足他最想要的!”漠沧无忌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十分残忍。 雪后初晴,阳光一片灿烂。晶莹的冰凌从屋檐上垂落,仿佛水晶雕成一般。 一扇朱红色的琉璃窗,装着连绵苍白远山和一些开得并不茂盛的花蕊。在这样一个寒冬,摘星园中的景致十分萧条,基本上没有值得欣赏的东西,那些似有若无的花枝只是点缀,根本入不了眼;反倒是远处连绵的苍山,时不时吸引着二人不定的目光。 漠沧皇虽长年生活在常年落雪的雪国,身子亦极耐寒冷,但室内还是摆出了好几个暖炉。宫女们将暖炉拾掇好,便迅速退出了这个静谧的屋子。 “痕儿就不问问,父皇为何要留你对弈?”收回落在与远处的视线,漠沧皇点着手中的棋子,忽然道。 “父皇的旨意,儿臣岂敢不从?”专注于棋局之上的漠沧无痕轻轻扣下一子,低沉的头,看不到任何神情。 “你怎么不敢?你可是太子!”漠沧皇捏着手中的黑子,不禁笑道,继而低眸将子落下,觉得气氛不该从一开始就陷入紧张,于是以平淡的语气说道:“棋局之中,你只管大敢落下你手中的棋子!” “儿臣遵旨。”漠沧无痕默了默眼神,语调凝重。 “父皇赠你的生辰之礼,虽已被付之一炬,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父皇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为你做到!”漠沧皇承诺着,朝太子深望了眼,并提醒着:“只是这万丈高楼终究还得一层层建,急不得!” “父皇何必为此煞费苦心,只要这天下安定,哪里会没有儿臣的一席之地呢?若真给儿臣那万丈楼宇,只恐高处不胜寒!”话音,悄然间同白子齐齐落下。“何况,父皇曾教导儿臣,漠沧皇族想要的东西,绝不会高高观望,只会紧紧握在手中。这楼宇太高,也只适合用来观望,有时候,并非站在高处,才能看见天下。” “既然如此,父皇便应允你,不再建此楼,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思虑了良久,漠沧皇终是落下手中的黑子。 漠沧无痕扣起一枚棋子,他朝那棋盘望了一眼,眼中早有筹谋,须臾间,便落下黑子。“落子无悔。” 望着那局势突变的棋局,漠沧皇没有为此生虑,反倒是掬掬一笑,陡然间还想起了一个不错的比喻:“若是以没有边界的棋盘比作天下,以痕儿之见,该如何保证天下长存呢?” “只要棋盘上无输赢,这盘棋便永远不会有结局,天下亦可永存!”漠沧无痕淡淡道。 “棋盘之上无输赢,又该如何?” “黑子白子,势均力敌,相互抗衡!” 漠沧无痕哪里会不明白漠沧皇话中的深意。他的父皇从一开始就在提醒他,坐稳太子之位!属于他的东西终究会是他的!此刻,他便是棋局中的白子,漠沧无忌便是那黑子,加封漠沧无忌为摄政王,让他彻底与自己相抗衡,达到势均力敌的效果,便是他父皇想要的天下长存! “儿臣斗胆借父皇这个比喻,进一步阐述。” “你且说说看。” 黑白子静静落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几缕青烟从香炉中缓缓飘起。 漠沧无痕平静的眼眸中忽然泛起一丝笑:“天下长存与天下长安实则是不同的。” “哦?”对于天下长安一说,漠沧皇显得兴致斐然:“天下长安如何?” “若想天下长安,那么这棋局必须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者才能为王!”漠沧无痕再次落下一子时,语气变得极其婉转。 听到太子这番言论,漠沧皇不禁眼角一跳,迟疑了片刻,又闻言。 “当然,父皇幻想的是没有边界的棋盘,儿臣所言,只是眼前!” 袅袅青烟无形中,竟勾勒出两条真龙的轮廓。一语落,惊起他各种思绪,漠沧皇举着手中的黑子犹豫良久,满脸皆是沉沉之色,最后,黑子信手一落。 “父皇,儿臣承让了。”漠沧无痕赧然一笑,湛蓝色的眸子泛着一阵光芒。 望着陡然落败的棋局良久,室内终是传来了一句刻骨的话。 “生辰之后,痕儿长大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89章 渡一场,锦绣地狱 雪后初晴,阳光倾泻,夜宴之后的朱雀街更加热闹。许多远道而来赴宴的异国贵宾,并未急于返程,而是携着仆人流连于朱雀街的繁华绮丽之中,无不被秦淮这座百年繁华的都城——历久弥新的别样风韵,点点吸引着。 红袍粉黛招摇而过,人头攒动往来不绝。只见朱雀大道上,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其顶上一华盖,华盖正中一颗夜明珠,周围四只白鹤围戏宝珠,那白鹤引颈青天,展翅欲飞,颇有鹤唳九天之势。 曼曼珠帘从轿顶一泻流下,耀眼的红色纹路布满整个轿身,翡翠、玛瑙、珍珠、玉石点缀其中,好不奢侈。清风徐来,淡黄色的流苏随风摆动,霎那间看上去,气派极了。 马车缓缓开动,帘幕时不时被风吹起一点,轿中的景致将露未露,几声暖昧娇声时不时从轿子中荡出。 这样的风景并不能成为人群中的亮点。于那些仇国人来讲,他们只会站在不起眼的街道旁,掩着琳琅满目的铺子,抛出厉眼暗暗咒骂。 花灯铺子下,玉指轻抬起圆圆斗笠,半张低沉的脸浮现出来,女子黑纱遮面,死锁即将临近的马车,眼风一扫,她从腰间反手抽出一柄短刀,掩着人群,一脚踏上现成的人肉墩子,轻轻一跃,跳进了白鹤香车之中。 只见一露骨美人极尽美艳,窈窕身子,好似牡丹中的一瓣,嵌于身下狂情男子的四肢之中,那男子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尊玉冠束住三千青丝,气度逼人,却束缚不住他无尽的风流。 轩然大波乍起,男子骤然抬眸,与之四目相对,弯眉勾笑的神情黯然偷换! 黎桑凤钰怎会知,香车之中竟是这片春波荡漾?咫尺距离,她眉心一拧,旋即提刀将之顶在了男子的脖子上。 “啊——”那美人胆量极小,被外人突然的闯入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叫,见那刀子寸寸逼近,颤抖的身子极力埋入男子怀中,不敢再视一眼。 “世子!怎么了?”轿外的马车头上忽然传来疑惑的声音。 “让他一直往前开,中间不要停。”黎桑凤钰压着嗓子说,满脸皆是威胁之色。 由于反贼动荡,聚龙城门口的守卫更严,稍有不慎,闲杂人等便会被视为反贼同伙被捕入狱,黎桑凤钰想要入城,恐怕不易,她没别的选择,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劫持一辆豪车。 男子挺着脖子,眉峰屹立,犀利的眼神在这个意外闯入的女贼脸上游走着。 电光火石之间,黎桑凤钰把刀刃稍微用了力,重复了一遍:“让他一直往前开,中间不要停!” 男子微微垂眸,刀刃贴身的感觉,凉凉的。他拉着嗓子朝外喊了一句:“无事!时间紧,加快些!” 转而朝那女贼挤了挤眉,抬眸之时,眸色已是温热,仿佛在说:如此可好? 黎桑凤钰眼神更加毒辣,唇齿紧锁,她有无数个冲动,想要将手中的刀一横,让眼前开出一片血花!直到双瞳赤红! 此处热浪翻腾,帘外空气却是愈加寒冷,寒风过境,城阙上的风国旗帜被吹得极尽张狂,不断发出猎猎响声,几个在城下盘查的士兵挨不过寒冷,显出了畏缩的样子,但处在这个通行南北的交通要塞,没有人敢掉意轻心,只能任凭一把把迎面飞来的刀子,一刀刀的刮在自己的脸上。 香车宝马从远处飞快驶来,几个士兵眼神极好,一眼便认出了香车的主人,他们齐齐行礼,动作极为恭谨,余光里,马车倏忽而过,他们的眼神便追了过去,目送之时,嘴里不禁流出看透不说透的笑意。 只是一瞬,香车内,却是剑拔弩张。 “敢问姑娘芳名?”男子动动唇瓣,浅抬眸,软语问道。 他怎知...?黎桑凤钰心头漏跳了一拍。凤目染着火光,在豺狼脸上,风卷残云般一扫,仿佛在警告男子莫要轻举妄动。随后,借着时起时落的帘子,侧目视向外面,熟悉的皇宫景象一一浮现在眼前。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再继续深入,只怕会陷入虎狼之窝,于是,只手推开窗子,准备踏着轿内的蒲子,一跃而出。 正要收回刀柄,谁知那男子信手一扯,黑色轻纱瞬间滑落,一张惶恐的倾世凤颜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暴露地巨细无遗!这哪里是偶然?分明是蓄谋已久! 不容思忖,黎桑凤钰嗔视的眼眸狂转,收手之时,刀面一横,本想顺势在他喉头留下一刀,作为惩罚,不料手心一偏,刀尖下沉,滑下了他未掩的胸口。弃刀,她推窗一跃而出,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那男子旋即推开怀中美人,躬身推窗探去,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其间点缀着皑皑白雪,看得甚是眼花缭乱,他眉峰几番回转,终是不见那逃走的女贼。 香腮芙蓉面早已披上一层惨白,落在蒲子上的美人儿支起纤腰,嘤然抱紧男子挺直的腰身,尝试找到一种安全感。不经意间,黛眉轻蹙,她好像嗅到了一丝腥味。气氛骤然间有些恐怖,她不禁疑惑着抬眸,须臾,抓着脸惊叫了一声,琉璃般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精致的眼眶中掉出来——血!是血! 男子回过神低眸一视,看着胸口上的白袍慢慢晕出血来,平静的眸子里,仿佛开出了一朵旖旎的花……… 心脏猛地抽紧,白饵脸上血色瞬间被惨白取代,阴湿的褥子滑落在地,染上薄薄的一层灰尘。 “……李愚呢?将离呢?……他们在哪!”白饵惶恐不已,嘶吼着扑向铁牢。场景一次次回转,李愚消失不见了,将离又在哪里?空荡荡的天字号地牢,只有那圈圈点点反射着冷光的小水泊。 伸出手颤抖着触上那冰冷的铁栏,白饵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滑坐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仿佛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时分,她发现身边所有她在乎的人都不见了。 崩溃之际,耳畔听到地牢外传来了掩唇打哈欠的声音! 她猛然抬起头,目光捕捉到风人的身影:“另一个男囚呢?快告诉我另一个男囚呢!” “瞎吼什么!”风人朝她缓缓走近,看疯子一样看着她,黑暗之中,她三千青丝如瀑,一双冷瞳无比凄厉,活生生就像来自地狱里的女鬼。“你不是挺有能耐的吗?怎么会落得如今这副模样!” “是你!”看清楚面前站着的是破西风时,白饵的心忽然狂跳不止。她紧了紧手中的铁栏,艰难地蠕动着干裂的嘴唇问出几个字来:“另一个男囚呢?” “你说的是那个快死的男囚!” 快死...!李愚他...? “他呀!他完蛋了!”凶残的面目因扭曲而变得狰狞,破西风低头看着白饵惊惧绝望的脸,快意地狂笑起来。 白饵目眦欲裂,死死盯着破西风狂笑的脸。虚弱的身体被愤怒填满,染了血般的眸子遽然盯死破西风:“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这里可是天字号牢房,进了这里的人就像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破西风高高扬起头颅,眸中泛起一丝冷笑:“你说,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会遭受些什么呢?” 恐惧铺天盖地而袭来,白饵猝然伸出手撕扯住破西风。 “放我出去!” “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见他!” 破西风旋即将她一把推开,一边自顾自拍了拍弄脏的袍子,一边淡淡问。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被破西风漠视的态度深深刺伤了自尊,白饵扭过头不再视他一眼。 “说实话,我挺欣赏你的。你的族人为了活命,在我们脚下卑躬屈膝,而你却不同,自己的都顾不上想着别人不说,还能时刻保持不卑不亢的状态,这样的女子,你算是我见过的第一人!”破西风淡淡道。 虽然白饵始终没有视他一眼,但破西风仍旧道:“但是啊!鱼和熊掌,注定不可兼得!若想保护所爱之人,就必须得低下高贵的头颅,若想昂起高贵的头颅,那就必须得放弃所爱之人!能否见到他最后一面,就看你怎么选了。” 破西风又劝:“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有时候低下头颅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 黑暗之中,白饵早已心如刀绞,泪水在她眼眶打转,却始终不愿落下,良久,她终于回转身,自尊与他之间,她终是做了选择:“求你让我去见见他。”她声音低沉,眼泪终是滑下。 破西风忽然一笑,白饵的表现他很满意,但这就满足了她的心愿,岂不是太过简单?“我可以让你去见他!不过,由于你方才的迟疑,我现在很不满意。” “你想怎样?”一切如她所料,破西风不会这么容易就放过她的! “地狱之中有一种极其有趣的游戏,你敢玩吗?”破西风笑着道。 “敢!” 很快,破西风就将白饵带出了牢房,转而来到一个更为阴森的地牢。一股热气袭来,渐渐,火光明亮,迷乱了双眼,眼前,八个扁平火盆正在烈烈燃烧,她仿佛真的来到了地狱! 破西风朝上空洒了一抹粉末,火焰灭去,火盆中的木炭却烧得更加炽烈。继而朝其一指:“赤着脚从第一个火盆走到最后一个火盆,走过去了,你就能见到他了!” 白饵一怔,下意识退了半步,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显然,此时的白饵,在他眼里,已经变得和其他的囚奴无任何区别,毕竟,他守了这么多年的囹圄,从未有人敢接受这道考验,他见过太多的望而却步了! 破西风冷笑了一声:“你现在反口还来得...” 笑声未落,破西风突然像是被人锁住了喉咙,剩下的话硬生生吞回腹中,他瞠目结舌地盯着白饵脱下鞋袜,赤着脚踩在了通红的炭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0章 诛心之计,掌乾坤 扑朔迷离的火光,照出了破西风阴森森的面色,看着她白皙的双足一点点被赤红的炭火焦灼、煎熬着,他的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持久的笑。 早时漠沧无忌的人特意叮嘱让他务必要好好折磨地牢中的女囚,如今看到白饵这副惨状,他的目的显然已然达到。 随着“咝咝”的响声,焦灼的味道立刻在狱中弥漫开来。白饵紧紧咬着牙,一只脚尖抵着另一只脚的足跟,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踩着炭火走向火盆尽头。 双脚终于重新踩在了冰冷的地面上,白饵身子一歪踉跄着摔倒。没有哀嚎,没有惨叫,她的脸上反而绽放出甜美的笑容:“现在......我可以见他了?” 见白饵重新爬起向外蹒跚挪去,呆若木鸡的破西风终于缓过神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他以为她会中途昏死过去,他以为她会挨不过焦灼之苦临时放弃,可她却真真切切走过了八个火盆! “带我去见他啊!我们说好的!走过八个火盆就待我去见他!你讲的我都做到了!如果你还不满意,那我便再走一遍给你看!直到走到你满意为止可好?若你还想玩什么极其有趣的游戏,我必奉陪到底!可好?” 白饵仰着头含嗔带笑质问着,语气中夹杂着诸多殊死力争的决绝和无惧生死的浩然。 被白饵连连诛心的反问堵得哑口无言,破西风两眼忿忿,对上她悄然狰狞的面目,阴冷的唇锁住了心中诸多不甘,受尽这般折磨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她彻底疯了!既然折磨不死她的肉体,那就折磨死她的心! 猛生一计后,破西风愤然转身。“这就满足你的心愿!” 凄然的双眼慢慢阖上,所有的心酸都会是值得的。白饵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整个地狱忽然变得一片死寂,唯有炭火还在烈烈燃烧,时不时发出凄厉的响声。 出了无间地狱,踏上一条阴森的露天沟渠——阳光永远躲着它走,唯有飞雪和阴霾砸得人头破血流! 厚厚的积雪铺出一条冗长狭窄的道路,洁白纯净的雪地上留下一行红色的脚印,仿佛印上了一树傲雪寒梅...... 阴冷的地狱,就像一方巨大的棺材,处处充满了压抑,四面囹圄上,牛头马面在狰狞,各种酷刑器具花样百出下形态各异。 将离满身伤痕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黑发散乱地垂在脸上,唇边暗红的血渍早已干涸。 几个风人推门而入,被房内的潮腥味道熏得皱眉,旋即戴上了狼头面具,与他们不同,其中一个风人戴的是熊头面具,他站在中间朝其摆了摆头。 其他几人会意,拎起旁边的一桶冰水便泼在了将离身上。将离抽搐了几下,渐渐有了轻微的意识,他颤了颤眼,只露出极小的一条缝隙,感知着一点点光亮,他仿佛刚和死神大战了三百回合,又仿佛已经踏上了轮回的道路,不然他怎会一点气力都没有?不然他怎会连站起来的可能都没有? “想知道这一回玩什么吗?”熊头面具风人收了收腰间的刀,俯下身子去问将离:“嘿嘿,这一回比上回更刺激!” 将离彻底阖上眼眸,满脸皆是冷酷之色。 那熊头面具风人感到十分扫兴,他厉着眸子动了动嘴角,在口中含住一口口水,猝不及防地朝那面瘫狠狠吐了一口。旋即起身,朝身后极不耐烦地喊道:“差拔吩咐了,每隔一个时辰便给他换一种玩法。这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就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了,直接开始!” 吩咐一下,几个狼头面具风人拥了过去,扛起将离的四肢,将之锁在一方圆圆的石制刑具上。将离转瞬便立了起来,仿佛砧板上的鱼肉。为了防止他待会挣扎,他们按了按机关,将他的四肢牢牢铐住。一个巨大的“大”字由人肉堆砌而成。 “开始!” 一声令下,一根锋利的长针,一寸寸插入将离的身体里。长针才入一处,蚀骨的疼痛却刺遍了全身。将离咬着牙嘶吼了一声,眼睛终究是没有睁开。 他根本无力反抗,昨夜从九辰阁到炽云殿的厮杀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入狱后,他们为了从他口中问出幕后主谋,接连好几个时辰皆下酷刑。 他绝不可能出卖自己的雇主。 牢门被缓缓拉开,白饵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他了,忐忑与激动中抬眸—— 不是李愚!竟是将离! 只见他头发凌乱,污浊的衣衫透着鲜血,与往日那个俊逸挺拔的杀手判若两人。 眼看着一根长针就要往他身体里刺入,白饵陡然间双目如火,喉咙间迸发出一丝惊天动地的惨叫,正要推开风人冲上前去。 “拦住她!” 听到破西风的命令,风人们齐齐上前,拦在白饵身前。 白饵咬着牙与阻拦她的人拼命撕扯着,望着将离奄奄一息的神情,她疯狂地叫唤着:“将离——” 来不及阻止,那枚银针终是刺入了他的身体,疼痛再次惊醒神经,昏厥的将离扬起头再一次嘶吼了一声。 “靠人的手将银针缓缓刺入身体里,那种感觉,应该生不如死!” 耳畔,破西风语调瑟瑟。心跳仿佛止住了,白饵怔怔望着那枚银针被风人一点点用力刺入他的身体,仿佛也刺破了她的泪腺,眼泪登时崩落,她疯狂扭头,朝身后的破西风狂喊:“停下来!快让他们停下来!” “我答应了你,带你来见他。至于其他的,我可没理由听你的。”破西风装作很无奈道,语气之中尽是悲凉。 恨意顿时渗透到每一滴血液里,白饵声嘶力竭:“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般折磨他!为什么!” “夜宴之上,独闯炽云殿,刺杀漠沧君主,你说,为什么呢?”破西风嗤笑了一声,忽然打心底觉得,白饵真是越来越可笑了。 破西风的话彻底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想!心中那盏微弱的灯火,在那一瞬,彻底熄灭了,一切如同这炼狱一般,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剩下的是哀嚎阵阵、尸横遍地! “继续!”破西风抬抬眼,淡淡催了一句。 “不!” 被狼人的残酷彻底逼疯,白饵猛地推开阻拦她的人,一个劲冲了过去,被炭火烧灼的双脚瞬间撕起一片疼痛,刚要到达将离的身前,便坠倒在尘埃之中! 黑暗里,她再次抬眸,血丝狰狞的眼眶里,又一根银针刺入他身,这种感觉,比刺入她的心脏还要疼! “将离——” 撕心裂肺的喊声就像旱地里的一场疾风暴雨,将那枯萎的禾苗二度催生!将离旋即睁开了双眼,狰狞的黑眸,如绯红日出,点燃无尽黑暗,当看见白饵倒在地上挣扎的那一刻,他心如刀绞:“白饵...”银针寸寸而入。 再次与他相遇,却再也看不见他的笑容,再次听他唤起自己的名字,却再也听不见他的温柔。目所能及,是他孩子般的痛苦!白饵吞下一滴滴眼泪,拖着泥般沉重的身体,只想挡在他的身前,换满身伤痕。疼痛,她来尝! 风人正要上前阻拦,破西风轻轻挥了挥手,叹:好一对苦命的鸳鸯! 泛起笑意的黑眸里,只见白饵一把死死的抱住将离的身体,倔强冷酷的杀手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眼泪扑朔而下。 如她所愿,银针终是落在了她的身上,羸弱的身体挨不过这炼狱般的疼痛,逼得她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嘶吼,慢慢,她仿佛能够开始适应银针缓慢进入血肉时所带给她的疼痛,在将离惊悸的注目下,她轻轻仰头,朝他露出浅浅一笑。 直到她嘴角缓缓溢出一丝血线,已经死去的那个将离仿佛又活了过来!他伸出布满青筋的拳头,一下一下拼命的砸在石板上,尝试将所有束缚挣脱开。 鲜血淋漓,嘶声厉吼,声音可怖,血与泪交织,痛与恨纠缠....... 看到这里,破西风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至极的笑容,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大人,您要让这个女囚惨,找人毒打一顿不就行吗?何必要费这么多力气?到如今,她还不是一样见血了吗?”跟在破西风身后的随从跟了一路,也看了一路,他本以为差拔是不想重伤她,才绕这么一大圈的,如今那女囚还是落得一身伤痕,他实在是想不通了。 “咱们守在这永无天日的囹圄之中,位卑职小,想要长久的发展下去,要么被人利用,要么依附他人。如今朝廷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太子和昌王之间势同水火,咱们虽在昌王的阵营之中,但依旧得步步谨慎,毕竟小心使得万年船啊!”破西风轻叹一声,道。 “可这与这个女囚有何关系?”话虽如此,可随从仍旧不解。 “这个女囚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是太子日后发现是我对她下了狠手,我还有命可活吗?”漠沧无忌在这个时候全力依靠自己守住亡奴囹圄,他怎么可能不有所怀疑?后来暗中调查才知,漠沧无忌要困的人并不是普通的男囚,而是当今太子! 那个男囚竟是太子!随从登时就慌了。“可你终究是伤了她啊!” “是吗?我有强迫她踏入火盆吗?”破西风反问道。 随从摇摇头,他又问:“我有对她使用眼下这般酷刑吗?” 随从继续摇头,开始有些吃惊。 “我的手至始至终可都未染血,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破西风得意地笑道。 随从忽然问:“若那男囚真是太子,那昨夜雪野之中,我们追杀的,岂不是...?” 谁知,破西风更加淡定:“这就更没必要担心了,一切不都有漠沧无忌顶着吗?这个秘密,咱们只管埋在肚子里,静观这场风云变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1章 无疾者,何须用药 日暮,远山上的东莱亭,双飞池中的睡梦莲,琉璃瓦上的千霜雪,宫门上的惜凤锁......皆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中,凤眸回转,攒眉千度,眼前的一幕,于她,颇有物是人非之感。 “让开...让开...让开!”云起道上,一只形若宫墙的玉牙象,在主人的牵引下招摇而过,似乎被一行迎面而来的宫女太监望得急促不安,它的鼻子开始摆动起来,瞬间,那空中仿佛有一条大蟒蛇在翻腾飞舞。为此一震惊,宫女太监忙不迭加快了脚步,原本行云流水的步子忽然就乱成了一盘散沙。 掩于云起道的角落,黎桑凤钰望着眼前这一幕,她忽然想起了她的母后。她记得,她的母后特别喜欢在日暮十分登上高处俯瞰整个聚龙城,曾经的她亦经常陪着母后,乘着云绡彩珮香车,在这条途经东莱亭的道上慢慢行驶,她们赶在日落最后一刻,登上东莱亭,凭栏一顾,直待聚龙城华灯初上。 那时的她,并不理解母后这番雅癖,她只是静静陪着母后,一直看,一直看,一看就是十余年。 而今,那东莱亭早已是人去亭空,一切都回不去了。 思及此处,眼前不禁翻起一阵雾气,心中只觉得隐隐作痛。耳畔,玉牙象的嘶吼声、太监宫女的惊吓声、狼人的捧腹大笑声,无不在一点点刺激她的神经。 双眸再次抬起之时,眼眶中的碧波秋水早已一片沸腾。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头上的斗笠一低再低,转而进入另一条更为隐蔽的小道。 亡国恨,她忘不了! 但她更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昨夜在撤离浮屠宫的途中,她便知道了将离被捕入狱的消息,当暗渡的扁舟缓缓停泊,她本想孤身冲出密道闯入聚龙城去看看他,看看他...是否真的如满城传言所说的那般...万箭穿心!血染容颜! 怎料,她刚要下舟,便被自己的皇兄暗暗迷晕,再次醒来之时,已是日照中天。暗自筹谋了良久,趁着皇兄离开密室的时间,她才潜出密室,成功进入了聚龙城。 她自小就在皇宫长大,对聚龙城的环境十分熟悉,想要找到亡奴囹圄并非难事,可难就难在如何找到将离被关押的牢房,并成功将他救出来。她看过将离的那份皇宫结构地形图,对于囹圄中的一些密道,她大致记得,她所担心便是,此时的将离是否安全,那些狼人是否会加害于他,他是否......一息尚存! 宫墙后,枯枝爬出了墙头,于萧瑟的冷风中轻轻摇曳,几只寒鸦从上头倏忽而过,发出了哀鸣的响声,听起来有些许悲凉。 黎桑凤钰收回思绪,抬头朝天际一望,风卷着残云飞快散去,一轮泣血的落日立于重山之间,摇摇欲坠。映着这沉沉暮色,东莱亭也彻底失去了光泽。 天色将暗,她已经没有时间了,穿过一条甬道,她的脚步蓦然加快。 亡奴囹圄,入口深深。 藏于距囹圄入口不到一百米的地方,正当黎桑凤钰急于如何进入囹圄之时,宫门外忽然行进着一行囚奴,他们穿着各异,有的是宫女装扮,有的是太监装扮,还有的判断不出身份来,从他们衣服上的污浊之迹来看,他们应该是一群刚刚被捕获的亡命徒。 黎桑凤钰有些暗喜,她以为,这是眼下进入囹圄最好的时机。虽然可能有些冒险,但既然选择了入城,她就不怕冒险。旋即,她取下头上的斗笠,将几丝青丝散落额前,一番凌乱后,顺着宫墙一路溜到了宫门附近。 待队列里的最后一个囚奴踏进宫门,黎桑凤钰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了上去,她以为,如此便可混水摸鱼,混入亡奴囹圄,谁料…… 身后一只手轻轻将她的肩膀捏住,惊得她一回头,下意识做出防卫的动作,奈何,还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脸,便被对方猝不及防地横空一劈,天地在她渐渐微弱的意识里骤然昏沉,她倒在了一弯臂膀里…… 夜幕,似乎被谁瞬间扯落,所有斑驳的光影在一瞬间皆陨去,万事万物皆落入一片黑暗的深渊之中,他们苦苦挣扎着,于是,一盏盏灯火此起彼伏,那些繁华绮丽的事物,逐渐重现了生机。 然而,有些生来就高贵的,却始终都处在黑暗之中,无人来点上一盏灯。 浮光破寺,两扇石门,缓缓分开。 “嘶”,仿佛有人在她肩膀上刺了一刀,动辄则咎,半个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她于一方软榻上缓缓起身,疼痛感不断惊醒着她淡淡的意识。 “好好躺着!” 眼神一厉,黎桑凤钰循声望去,只见他的皇兄正从石门外朝她缓缓走来,手中捏着一个碗盏,摩擦声骤起,身后的石门缓缓阖上。 “你跟踪我?”心中的怨愤早已遏制不住,她盯着她的皇兄质问。 黎桑非靖坐到榻子边,用药勺轻轻搅着热气腾腾的碗盏,并颔首朝其吹了几口冷气,良久,抬眸,将一勺药凑到凤钰的嘴边,关心道:“快喝!” 被忽视的感觉犹如针扎般难受,她久久盯着她皇兄的面色,团团热气在二人面前翻涌而上,她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黎桑非靖十分平静,手中的药勺一推再推,反复提醒着。 一丝浓浓的药味刺入鼻中,黎桑凤钰淡淡垂下眸子,朝那深黑色的汤药一瞥,再次抬眸之时,满脸皆是极不情愿之色:“皇兄这是何意?我无伤无病,何须用药?” 看到黎桑凤钰这个样子,黎桑非靖极不放心,他皱下眉头,督促着。“钰儿,听话,赶快把药喝了!” “钰儿没病!钰儿不喝!”听他轻轻呢喃,黎桑凤钰伤心极了,她将头拧到一边,不再看他一眼。 “钰儿!听皇兄的话,把药喝了!”黎桑非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沉郁。 听他声声担忧眨眼之间演变成逼迫,黎桑凤钰只觉得眼眶有几分刺痛,委屈难忍,她回头急切地问着:“皇兄!钰儿没病啊!没病为何要喝药,为何!” “皇兄说你有,那你便是有!皇兄让你喝药,那你便与我喝!”黎桑非靖压着嗓子沉沉道,面色忽然暗了下来,与那无边的黑暗无差。紧接着,恰似闷雷乍响:“喝了它!” 他的喉中仿佛含着一柄利剑,不然,他的话为何会这般残忍?黎桑凤钰含着一遍遍摇着头,与他相视,她只觉得,他的目光无比的冰冷,就像…就像! 就像狼骑上的风人! 细思极恐,黎桑凤钰的心猛地一颤,整个身子有些颤抖,她不敢再看她的皇兄一眼。 “我不喝,我没病,我不喝,我没病……” 裹着被子的身子,找不到一点温暖,她忽然觉得好冷,真的好冷!这哪里是人间,这分明是地狱!她忍不住收了收双腿,将身子缩成一团,就像一个受了刺激的孩子那样,连眼神都充满了迷惘。 悬在半空的手心早已凉透,而药勺里的药缩成一团,仿佛早已过效。他的手开始变得颤抖,一丝丝液体止不住地溢出勺缘。 听着耳畔连连抗拒声,黎桑非靖暗自寐了寐双眼,再次睁开时,原本冰冷的眸子忽然变得炽热。 药勺猝然坠落,一丝丝液体染上点点泥淖,他旋即起身,目光逼近黎桑凤钰之时,手中已经捏住整只碗盏。“喝!喝!喝!” 下颚被他两指无情地扼住,苦涩的液体一个劲灌入她的口中,她死锁唇瓣,誓死抵抗,眼泪止不住流入药液,与之混为一体。“不…” 求生的欲望不断催促着她反抗,终于,她赫然掀翻了碗盏,一声清脆骤起,振动两处心扉! 她猛地攥住榻缘,俯下身子狂吐不止,苦涩的味道含在喉中,不可摆脱。 一滩液体,在黎桑非靖眼中寸寸冰凉,黎桑凤钰的抗拒彻底将他逼得疯魔。 “你会为你的反抗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就是个疯子!”黎桑凤钰猛地抬起头,朝黎桑非靖一番歇斯底里:“你知道你现在逼迫的是谁吗?你逼迫的是黎桑的公主,是你的亲妹妹!是你最后的亲人!” “从今日起,你哪也别想去!你就待在这里,直到黎桑卷土重来的那天!” “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怎么可以!” “我给过你一次机会!既然你拒绝服药,那你便好好在这待着!记住你说的话!你是黎桑的公主!” 凭什么要这么逼她?他当真被仇恨吞了心志,泯灭了良知,变得六亲不认、是非不分了吗? 被黎桑非靖逼得双眼赤红,黎桑凤钰愤然抬起头颅,斥道:“我说过我没病!真正病重的是你自己!欺骗将离杀入炽云殿,陷他于不义,是你病重的前兆!置数百个仇人性命于不顾,临时撤兵,是你病重的开始!罔顾亲情,逼迫亲妹妹的你,早已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呵!将,离。”听到熟悉的名字,黎桑非靖忽然冷笑了一声,阴阳怪调道: “你不是一心念着那个杀手吗?我告诉你!我已经向神将司发出了新的密函!新的杀手马上就会抵达秦淮!他彻底废了!他彻底完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2章 东宫议政,意难平 耳边一阵轰鸣,惊天的消息仿佛一根绳索,紧紧勒住了她命运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睁大眼睛嘶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暂时被关起来了!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他!” “他入了亡奴囹圄,你觉得狼人会放过他吗!”黎桑非靖嗤笑了一声。 闻言,黎桑凤钰心中猛地一颤,两只空洞的眼睛垂视着地面,神情有些恍惚,各种糟糕的结果占据着她整个大脑。去救将离的想法,仿佛早已在她心中种下了一粒种子,在狂风暴雨中,这颗种子不断恣意生长,弹指之间,它化长成了一蔓青藤,最后以燎原之势爬上了她千疮百孔的心坡,枝枝蔓蔓,无尽痴缠。 她知道,无论如何她必须要去救他,眼下,只有她才可以救他了,他一定正在亡奴囹圄的一角,等着他的雇主去救他!炽云殿中的他,孤立无援,等不到援兵,他一定伤心至极!这一回,她绝不能再让他空等一场了,她绝不能再让他一个人被地狱的冰冷与黑暗侵蚀,她要去为他点一盏灯,她要去为他照亮一片天地! 盯了她良久,见黎桑凤钰不作声了,黎桑非靖眼神一厉,脸上尽是愤怒之色。 “我劝你还是早点打消再次闯入亡奴囹圄冒死去救他的想法!即便他能在亡奴囹圄活下来,他也完不成神将司给他安排的任务!你莫不是忘了?神将司的杀手若是在一个月之内完不成密函上的任务,那他便只有死路一条!他横竖都是一死,没人可以救他了!你若执意要这么做,那便是与我为敌!” 如此说来,一切皆是拜他所赐? 沉甸甸的双肩忽然拉了下来,整个身子仿佛瘫痪了一般,黎桑凤钰怔怔地望着他,不禁冷笑了一声。 “如今这一切还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从你放弃他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给他判了死刑!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狼人的酷刑,而是你!是你歹毒的心思!是你诛心的阴谋!你才是那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 “呵!我当然是那个刽子手!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命究竟掌握在谁的手里!一个杀手若是不能让他的雇主满意,他的雇主便有权要了他的命!彻底忠心、服从与我,可活;暗藏心思、老想着反抗,那就得死!二者之间,他既然选择了后者,那我又何必再留他?”黎桑非靖冷冷道。 “忠心?呵呵!”黎桑凤钰朝她轻轻一笑,眼中点点泪花闪着暗淡的星光,她猝然伸出一只手,朝静谧的密室一指:“你何不看看眼前这片光景?石漏滴答,亘古不变!刀枪剑戟,深藏不露!密信暗传,手眼通天!你所看到的、你所办到的,依旧完好无损!我等与将离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如今他入狱了,我们却安居一隅,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究竟是为何吗?” “将离犯下不赦之罪,并未被狼人就地处决,而是关入亡奴囹圄,狼人明摆着是想借将离之口,抓出幕后主使,将我们一网打尽,永绝后患!可他没说!至始至终都没说!狼人怎么可能会放过他的......他宁愿被狼人折磨死,也没有出卖我们!这一切,难道还不够证明他的忠心吗?” 亡奴囹圄是什么地方?她岂会不知!当她行至亡奴囹圄之外时,隔着那层层石窟,重重铁栏,她便可听见那恶魔般的笑声,她亦可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嘶吼!一想到这里,她心中的愧疚感就仿佛要深入骨髓,让她无从呼吸!那不知从何而起的疼痛感直教人刻骨铭心! 此言一出,当即使得黎桑非靖哑口无言。百密终有一疏,他竟然忘了这一条!若是将离真的出卖了他们,那么狼人很快便会将这里成片围剿,复仇机密暴露不说,他们的性命也将不保!复仇大计,功亏一篑! “要表忠心?已经晚了!”他冷眼道,她彻底崩溃! 沉吟良久,双眉已然拧成一团,整颗心也开始变得急促不安:“他此时不说,难保他下一秒不说!只要他一息尚存,狼人便有一千种方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待那时,我们终究会暴露!” 黎桑非靖开始后悔不已,他本该让将离也服下一枚毒丹的,不然,也不会出现如今这些烦恼。千般思索中,他忽然做了一个决定:“浮光破寺,看来已经不安全了,咱们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信他!”黎桑凤钰含泪相问。 “江山面前,我只信我自己!”黎桑非靖嘶哑着嗓子道。 被黎桑非靖极其可怕的面目一震,冰凉的双唇被她死死咬着,仿佛要撕出一片血来,这一回,她彻底寒了心,转而朝他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句:“你若不信天下人,从今往后,休怪天下之人,不信你!” 听到自己的亲妹妹这般咒自己,黎桑非靖不但没有动怒,反倒生出一丝冷笑,他不禁朝她兴致斐然地一问:“你呢?若是这这天下之人,皆与我背离,你会作何选择?”他语调平平,唇齿之间却又仿佛埋着惊雷。 “我会选对的!”她字字如火,引出一条火线。 话音初落,霹雳四起,登时将二人卷入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 言罢,黎桑凤钰登时起身,行至榻前,又道:“我是不会和你离开浮光破寺的,我相信他!他死也不会说的!”她信誓旦旦,提起桌上的一柄长剑,转身离去,不再看他一眼。 气氛已然冷到极致,听着黎桑凤钰渐行的步子,黎桑非靖猛然从自己身后抽出一柄长剑,一片清脆刺耳的声音中,长剑从她身后,不偏不倚地架到了她的脖子上。 黎桑凤钰猛然一惊,胆颤着回头,从长剑的这头,望到那一头,冷冷的剑光仿佛要将她的双眼寸寸凌迟。她控制不住不定的情绪,抿唇缓缓问:“你要如何?” “从今日起,你的选择,我不再干涉,你要的自由,我可以还给你!但请你时刻记住,你若死于风人的刀下,便不再是我黎桑非靖的妹妹,不再是黎桑的公主!你将会是我仇国的叛徒,是整个黎桑的耻辱!” 夜幕高举,皇宫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错落有致的殿群中央坐落着一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其上的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墨。距离三座小殿之外,有一座与众不同的宫殿,其上并无珠光玉华,檐角蜿蜒而无棱,似一怪蛇昂头舞动。 东宫,烛火极盛,恍如白昼。 夜色如水,沁凉入体。借着淡淡月光,那汉白玉石雕就的鸱吻巨兽仿佛扭动着身躯要腾飞似的,宫殿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静默无语,定定地看着来往的宫女太监,如果驻足细听,仿佛还有什么低声的呜咽,诉说着这皇宫不为人知的旧事。 明德殿,重重帘幕后映出了一行高大的身影。忽然,帘幕被缓缓拉开。 “哎哎哎,诸位大人,太子殿下很快就到,请诸位再耐心等待片刻。” 帘幕后走出来了一个官袍男子,男子躬身拱手,毕恭毕敬道。 “石蹇啊!我等在这等了近半个时辰了,太子为何还不出庭议政?我等与殿下有要事商议,你再去催催!”东宫官李达走出人群,朝石蹇急促道。 “哎哎,李大人,烦扰您再等待!”石蹇淡淡道,随后便退了出去,帘幕再一次被拉上。 明德殿里,登时掀起一片哗然。在半个时辰里,帘幕被拉开三次,从帘幕后出来的,次次却是石蹇,石蹇带出来的话,皆是让他们耐心等待。他们要等的太子,迟迟等不来。 “你说这太子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坐得住呢!哎!”李达再次坐回座位,几番摇摇头,连连叹气,话中满是无奈与不解。 其他人早已习惯了李达这番言辞,毕竟,这东宫之中,能这般戏言太子的,也就只有他一人。 “太子向来是个守时的人,平日里议政,他从不迟来,今时之举,却是有几分唐突。”东宫官赵启接了上去。 “太子何止是今时之举唐突?早朝迟迟未现姑且不说,朝廷之中连连戏言,行为举止,与往日截然不同,殿下仿佛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东宫官张通道。 众人连连点头,眉目紧锁,对太子今日之变化饶舌不断。 人群之中,忽然传来沉沉语调:“太子楼一案未解,东宫局势严峻,尔等的心思该收收了。” 此言一出,所有哗然之音戛然而止,明德殿内登时安静下来。 东宫官贺兰词道:“太傅所言极是。依太傅而言,太子楼一案,东宫该如何应对才好?” 李太傅垂了垂眸,思虑良久,才道:“朝中皆言,太子楼走水,皆是因天神之怒所致,我们能做的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明此案,将真凶缉拿归案,还此案一个真相,如此方可堵住悠悠之口。” “太傅所言极......” “太傅以为,此案并非是天神之怒?” 附和的声音未断,人群中忽然传来另一个声音。众人皆将目光移向东宫官南宫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3章 惩处奸佞,有秘方 丝毫没有被诧然的质疑所震惊到,李太傅抬了抬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其他东宫官则不同,他们脸上皆是惊异之色,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亦为东宫官之首,每每东宫遭难,众东宫官中,他当属最沉稳、最有法子的那一个,如此,他便理所当然成了众人眼中德高望重之人。无疑,南宫冀此举,十分唐突且不说,还颇有几分冒犯太子之意。 灼灼目光,好似一股猛烈的热浪袭来,此时的南宫冀便像是伫立在海浪中的石礁,不惊波澜,他不禁抬眸一问:“诸位可还记得,咱们当初被漠沧君主选入东宫时的初心是什么吗?” 闻言,其他东宫官登时觉得有些唐突,所议之事,风马牛不相及,又怎可同日而语? 并未直接驳斥南宫冀,东宫官赵启,双手在左握拳,高举过眉目,颇是配合地答道:“当然是辅佐太子,教化明君,为漠沧之未来拓一片盛世!”语气里满是恭敬与自豪。 “赵大人,所言,极是。”南宫冀见状,面色更加恭敬,也跟着抱拳。须臾,眉毛拧成一团,手上的动作开始变得僵硬,他轻笑道:“可是,若是我等辅佐的并非是未来的明君,这岂不是违背初心、有负圣意?这当是欺君啊!” “南宫大人!”闻言,众人早已按捺不住,张通先声夺人,高呼南宫,却不失几分敬意。“咱们共侍太子十余载,从漠沧东宫辗转到此处的东宫,太子是否为可塑之才,诸位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处虽为东宫,不为朝廷,但仍需慎言呐!” 南宫冀不禁嗤笑了一声,心中暗骂一句“蠢东西”,想着也得给他几分薄面,便正色道。 “针砭时弊,权其轻重,辩其是非,本就是我等职中本分。当初太子饱受隆恩,太子面前,我等皆是谨小慎微,一味地迁就。多番决策,我等苦苦哀求,太子却是一意孤行,一次次的纵容,他便开始恃宠而骄起来!此时太子不在,有些话,何须遮遮掩掩?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好论一论太子之变。” 眉目一转,他朝四周扫了一眼,眼神最后停在了东宫官陈玄身上,他意味深长地望着陈玄,忽然道:“陈大人,不如你先议议!” 起初,陈玄还有几分退怯,直待耳边继而泛起。“私下里,你也没少议论太子!要属尽忠尽职,当你莫属了...” “南宫大人所言并无道理。太子虽是经纬之才,但其心思却总是难以与我等契合,从以血谏言到劝阻君主修建雨花台,太子走着步步险棋,丝毫不顾东宫之安危!我等为太子守着东宫,太子却一次次将东宫推入一片荆棘丛!如此相悖,着实让我等寒心!”陈玄斟酌着说道,语气慢慢变得无奈。 南宫冀点点头,眼神更加犀利,他转而朝向身后的东宫官傅荆:“傅大人,您说说!” “我要讲的,仍是一桩旧事!”有前人做了铺垫、开了先河,傅荆也不再忌惮什么了,他眼神一厉,道:“为政者,当思远道,太子贵为漠沧太子,不近贤能便罢了,非要与一个无权无势的平王交好,我等无数次明里暗里提醒,他却执意不纳,导致宫中频频传出太子与平王有龙阳之癖,我等为了封锁谣言,殚精竭虑,他却始终置之不听!有太子如此,我等也只能嗟叹了!” “我也想问一句,太子的心思,在政务上么?”仿佛被傅荆的一声长叹感染,东宫官萧之郡也忍不住一问。他长眉一凝,面色沉沉:“自从太子来到黎桑,他的心事比以往还要沉重,鸿鹄之志似乎日渐被他抛之脑后,我等早已看不清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极为冰冷的语调,仿佛瓢泼大雨,止不住地飘洒着,整个明德殿忽然一片风雨飘摇,众人逐渐变得沉默,直到耳边一片死寂。 见此,南宫冀脸上终于绽出一抹欣然之色,像极了雨后初晴的天际。“诸位都看见了吗?听清了吗?并非是咱们初心不复,是他没有守住初心,是他恃宠而骄在先,一腔孤勇在后,导致连连败政,东宫连连受挫!如今的太子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太子!” “太子既为漠沧皇室最为尊贵的血脉,那便是天神之子!既为天神之子,便注定要继承大统,既是天定的君王,那必是最圣明之主,若是这主不够圣明,那天神当然得怒!”南宫冀声音更为凌厉:“昨夜漠沧君主刚刚赐下承翰承兮楼,昭告天下太子便是未来的储君!才赐下不到几个时辰,这火便烧了起来!试问,这难道不是天神之怒?” 南宫冀一语,人心更加惶惶。一些东宫官面色一片惨淡,像是在为自己今后的仕途担忧,一些东宫官满脸皆是紧张之色,他们胆颤着呼吸着每一口空气,体会着气氛中丝丝缕缕的惊悸,皆不知眼下这局势会如何发展下去,他们的目光皆下意识地转向了李太傅。 李太傅是太子的老师,太子若是有错,李太傅自然是首当其冲。南宫冀和众人的锋芒在指向太子的同时,也指向了李太傅。 明德殿沉寂良久,出乎意料的是,李太傅竟轻悠悠地拾起了手边的茶盏,在众人不定的眼神中,他轻轻抿了一口,苍眉有些紧,饮得并不起意,他发现,今日这茶就像众人难解他此刻的心地一般,凝着眼神,朝杯中一看,原来是茶种已换,难怪他在那么一瞬,品不这茶是何滋味。索性将茶盏轻轻搁下,薄唇初启。 “路行此处,又该如何?” 士气正盛呢,南宫冀一点也不畏惧李太傅,他将目光一转,仰着头朝座席上的李太傅望了望,底气十足。信念,就像泉流,穿透意识。 “我等联名上奏——求废太子!再定储君!”他一语如利箭穿云,惊起万千霹雳,就连孤鸿也要为之遍野哀嚎,白鸟也要为之惊枝南下! 这话哪里只是说给李太傅听,南宫冀分明是想告诉所有东宫官! 那些东宫官听了个个神色惊变,仿佛入坠日暮,话起之时,闪电在天际叱咤了一声,天地只在一瞬,换了新颜,飞鸟尽,唯剩枯叶冲天。 这就是...倒戈相向?自己人毁自己人?树倒猢狲散诶!嘿嘿!墙倒众人推哟!天!守了这么多年的东宫,即将迎来一个新主人?舍不得太子...怎么办! 各种心思,就像连环飞镖般,在众人巍巍的官帽上,花样飞旋。 “那依南宫大人之见,新的储君,定谁好呢?” “那当然是——漠沧皇族的嫡长子——从前吾皇亲封的昌王——如今的摄政王——漠沧无忌!” 南宫冀不假思索答道,眉眼抬得更高,就像巍峨耸立在群山之心的峻拔高峰,他的脸上满是欣然之色,他仿佛于一个落花时节,恰逢意中人执伞归来,那时的天恰好是她喜欢的天青色,那时的云恰好勾勒成了爱她时的图腾,那时的阳光恰好照在了他崭新的锦绣华服上,那时,轻风乍起,卷起满地残红,她盈盈一笑,像极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初开的爱情,一切,不疾不徐,来的刚刚好。 “来人,拿下!” 他正色龙吟,起一方虎啸,惊座四方。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明德殿中,如火盛放的赤莲红毯上跪了一地的东宫官,沿席两边端茶倒盏的宫女和太监自动排成了两行,井然有序拜于一侧,呼声,犹如喧天锣鼓敲击着彼此的心。 东宫官们终于迎来了太子。 玄铁利器如山压倒,南宫冀顷刻间失了神色,惊抬眸,他如沧海中的石礁,如雷雨中的飞鸟,如落花中的花粉过敏患者,竟是四面夹击! 帘幕不知何时被拉开,幕后立着的漠沧无痕锦袍加身,金丝线在游走,幻化成几条真龙;金冠突起,横穿只簪,熠熠之光,无可亵渎。剑眉扬起,直向中天,透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黑眸落定,所到之处,无处遁形;朱唇深深,锁住一片寒蝉;冰山之颜,不动声色,已是波诡云谲。 “太...太子!”再次见到太子之时,南宫冀总有一种错觉,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这是梦啊!睡过去就好了!醒来之时,他还是东宫官南宫冀的!不妨抽自己一巴掌试试?以辨真假?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假的...... 眼神颓然,如鼠见猫,他瑟瑟发抖的身子,如一堵根基不稳、蛇鼠烂心的墙,在一瞬间,悄然倒塌了。 “从早时的朝廷到晚时的明德殿,你们皆以为本宫彻底废了么?”漠沧无痕赫然反问道,语出之时,惊起一片众人皆“不敢”的惶恐之音。 凌厉的眼神扫过一排排东宫官之时,不禁回想起日出之后的事。 匆匆离开天字号牢狱后,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赵廷尉,命令他传最好的狱医并备下取暖之物,一并送向天字号牢狱,其后,在赵廷尉的掩护下,他成功赶回了东宫,沿途,为了掩人耳目,他先行离开了赵廷尉的官车,从一条小道返回了东宫。 加上洗漱与更衣的时间,若要赶上早朝开始的时间,恐难上加难。后来,从石蹇口中得知,这漫漫长夜东宫所发生的天翻地覆的变化——天神之怒流言四起、昌王党人一夜之间如脱笼之虎,极尽猖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4章 晋升之礼,挺别致 早朝来迟之嫌且不说,昌王党人的弹劾就足以让他楚囚对泣!他,哪里是去上早朝,分明是奔赴刑场!而昌王党人早已磨刀霍霍,等着他去引颈受戮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决定将计就计。昌王党人不是已经准备好利用天神之怒的流言,煽动人心,再向漠沧君主谏言废太子、立储君吗?在他们眼里,东宫这把火终究是要烧起来的!索性就再给他们添把柴! 当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他开始把整冠、着袍等一系类动作放慢,慢到彻底错过这次早朝,与此同时,他还在脑子里编造好了——染上寒疾的他,半夜恣意醉酒后,贪睡不起,以至于错过早朝,这种纨绔子弟惯用的笑闻。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他们在自己身上找到足够多的罪名。 既然此去已是穷途末路,倒不如一条道走到黑,说不定真的会有否极泰来之效。这种破釜沉舟的做法,在外人看来,他们定会以为太子为解东宫燃眉之急,已经自乱阵脚,开始急病乱投医。 同时,他也要借此挑战他父皇的极限。从前,他疑心深重的父皇并不完全信任自己,总是在担忧自己有一天会谋权夺位,对自己始终有一份顾虑;如今,他却势要让这种担忧、这份顾虑在他心里越积越深,直到他无疾而终。 彻底激起他做下这个决定的是,当他坐在那条御赐的座椅上,亲眼看着他的父皇当众颁旨加封漠沧无忌为摄政王,到那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父皇连夜就拟好了圣旨,原来自他离开夜宴之后,他的父皇对他彻底起了疑心。 他父皇的真正目的,不正是让漠沧无忌与自己势均力敌么?早朝之后,奉旨至摘星园中与之对弈,无非是想给自己提个醒罢了! 在他回到东宫之后,石蹇便告诉他,东宫之中出了内鬼。于是,他才借日暮议政之机,让石蹇配合他演一出戏,从而引出这个内鬼。 如今内鬼就在眼前,他倒是十分震惊。 “南宫冀,南宫家族后人,漠沧八年,高中头名状元,官至翰林院,漠沧十年,因南宫家族前朝丑闻被一朝揭露,惨遭贬谪,两年翰林院一朝贬到漠北边界,漠沧十二年,保释归朝,官至三品,漠沧十二年末,又遭人弹劾,贬至鄢州做太守,漠沧十三年至漠沧十五年,经历了三贬三升,直至漠沧十六年,被漠沧君主选入东宫,做了十余年的东宫官。” 睥着被缉拿的南宫冀,漠沧无痕不疾不徐一一道来,语气颇是平静。 太子的话就像一柄剑,一点点戳破了他尘封的记忆,南宫冀怔怔坐到地上,满脸皆是震惊之色,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过往竟被太子记得如此清楚!东宫官二十余人,论能力、论职位,他并非最佳,亦非前列,太子怎么可能记住了他? 官帽在不经意间从脑袋上歪了下来,坠到了冰冷的地面,他心头又是一震。 “殿下!卑职什么都没说,卑职什么都没做!求您饶了卑职!求您饶了...” “南宫大人,自己有没有做,哎哎哎,心里还不跟明镜似的吗?”石蹇走上前,拱手禀报:“启禀殿下,昨夜正是此人,于东宫一隅,与昌王殿下的人暗中勾结,并将东宫的消息透露出去。” “此乃诬蔑...”被一个刚来不久的奴才揭发,南宫冀觉得甚是可恼,他本想着负隅顽抗,好好解释一番,兴许就能博得太子原谅,可当他冷不防地一抬头,却又刚好对上了太子威逼的神色,那些尝试为自己开脱的词,瞬间便滑至腹中。 “哎哎哎,正所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南宫大人见东宫大势已去,便急于投靠昌王,想来见怪不怪,只是你这未免也太过心急了!好歹也是十多年的官宦,竟如此沉不住气,你就不怕被别人耻笑吗?” 石蹇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惋惜与可笑之色。 自小跟在恩师张通士身边,他什么人没有见过?朝廷中那些阿谀奉承的,攀附权贵的,倒戈相向的,早已屡见不鲜。天下乌鸦皆是一般黑,何况这是风人的朝廷,为官者本就不是什么善类,谁又会比谁更清明呢?这世道越乱,局势演变得越是激烈,人心中的种种丑恶,就越容易暴露,东宫这个小朝廷,自然难以幸免。 被石蹇揭露得体无完肤,南宫冀一时语塞,更不知如何接口,心中的悔恨早已筑起了万丈高的城墙。 “南宫冀,昌王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漠沧无痕冷声质问。 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没有了反击的可能,南宫冀早已不攻自破,事到如今,他也知道如实道来。 “殿下容禀,十余年来,卑职只想步步为营,守住本分,拥立未来新主,搏一个锦绣前程,是卑职鬼迷心窍,听信了宫中传言,信了天神之怒,更信了昌王的话!他许诺卑职,只要自己在东宫与他里应外合,待东宫彻底失势,他被立为储君,便可保卑职余生仕途安稳。他要卑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煽动东宫官,向漠沧君主上书,求废太子!” 闻言,整个明德殿开始一片沸腾,他们自诩出类拔萃、精通政务,没想到谋算了半生,最后竟险些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那些跪地的东宫官一个个抬起头,或低语,或撕声,纷纷朝南宫冀怒骂。 借助外面的传言逼漠沧皇废太子还不算,让太子自己的人也上书求废太子,这该是多大的讽刺啊!太子这般罄竹难书,人神共愤,这太子之位想要不废都难!漠沧无忌的心思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歹毒!此恨终是难平,漠沧无痕心中早已掀起了一片波澜,这不由得让他再次回想起漠沧无忌昨夜将他赶尽杀绝的画面! 这一桩桩,一件件,他定要他血债血偿! 李太傅沉默了良久,朝太子缓缓道:“不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此等奸佞?” 闻言,东宫官齐齐失了声,将头埋得越来越低,尤其是东宫官陈玄、傅荆和萧之郡,他们的心中早已惴惴不安,就像法场上亟待开刀问斩的罪犯。 害怕听到必死无疑的答案,不顾侍卫利器的威胁,南宫冀疯狂爬到太子足下,悲天悯人:“殿下!您既然记得卑职曾经的遭遇,那您必然理解卑职如今的苦衷!年少时的韦编三绝,才换得一顶乌纱帽,家族一朝落寞,卑职只想再次光耀我南宫一族,可这仕途却偏偏多舛,三年之内,卑职一贬再贬,卑职...卑职真的是贬怕了啊!” 话至一半,声却哽咽。他抹了抹眼角的一把老泪,继续道:“担任东宫官一职,卑职始终都是提心吊胆度日,每每东宫临危,卑职便要寝食难安,如今东宫江河日下,为了卑职后半生仕途顺畅,为了我南宫一族之将来,卑职...卑职真的没办法啊!” 明晃晃的烛火,金灿灿的花枝,绿莹莹的美玉......整个明德殿一片灯火辉煌、纸醉金迷的景象,只是那话音一落,却说不尽如斯的凄凉! 心中暗生恻隐,耳畔却是良久的沉寂,有人忍不住颤巍巍地抬起了眸子,尝试去看看太子是何反应,只见太子始终负手凌立着,紧接着,让人为之一震的是,太子居然缓缓屈下了身子,伸手将落在地上的那顶官帽拾了起来。 众人的眼神也开始飘了起来,他们不解太子究竟欲意何为,心弦绷得直直的,呼吸也变得更加沉重。 狼狈的南宫冀,看到眼前这一幕,整个人怔住了。他的心中先是一惊,后来便开始有些感动,他知道,太子向来仁慈,知道自己的不得已的苦衷后,定是原谅自己了... 紧接着,漠沧无痕拍了拍官帽一角染上的灰尘,随后便俯着身子为南宫冀将之戴上。他一边替他正着官帽,一边淡淡道:“明哲保身没什么不好的,但若不是明哲,那可是会引火烧身的!”他语调瑟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南宫官脸上登时露出一副居戚戚不可理解的神情,虽不解太子话中含义,但每一个字眼,落在他心里,却是掷地有声。再次抬眼时,太子已经背着他行至了明德殿的中央。 他蟒袍长袖一挥,赫然转身望向众人,在他的身后,墙上一帧由金丝线勾勒而成的秀丽江山图十分壮观,与之相得益彰,恰似繁花绽放。 “来啊!即刻备轿将南宫冀送至昌王府中,并代本宫向摄政王道一声晋升之喜!”他正色道,同时朝窗外睥了一眼,虽然隔着数重宫墙,但他亦可感受得到,此时的昌王府估计早已高朋满座、箜篌阵阵了! 此言一出,南宫冀整个身子彻底瘫痪了,他睁大着惊悸的双眼,背脊一阵冰冷,他不敢相信,太子竟然要将他当做贺礼送给昌王!昌王若是知道自己在东宫的身份已经暴露,自己已经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他又岂能容他? “殿下,卑职后悔了!卑职真的后悔了!皆因卑职一念之差,中了昌王的圈套,铸成了大错!您再给卑职一次机会!卑职定会将功补过的!殿下——” 他声声忏悔,却始终没有迎来太子的眼神... 求饶声散去,漠沧无痕陡然将目光扫向殿中的东宫官,清一色的官袍在他犀利的眼神中渐次跳跃,良久的审视后,他忽然道了一句:“本宫既然于你们有颇多怨言,也并非是储君之选,如今东宫也大势已去,已经走到强弩之末的地步,本宫只想提醒你们一句,懂得明哲保身,才有命可活!” “选择拥护摄政王的,本宫可以亲自为他举荐。”漠沧无痕意味深长地朝东宫官们扫了一眼。 东宫官垂着头掩着脸上的各种神色。良久,东宫官傅荆眉目一定,忽然抬头,斟酌道:“卑职...想...” 闻声,漠沧无痕朝傅荆眼神一凝,眼中忽然闪现一丝笑意,引手,叱。 “拖下去,处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5章 不似当初少年郎 还未等众东宫官真正反应过来,又一批侍卫冲入了明德殿。 惊变的神色好似被千般绽放回旋的光影所照,好一片扑朔迷离! 那些本就提着胆子准备跟着傅荆复言之人,登时倒吸了一口气,将脑袋一低再低,恨不能将之埋入地中,耳边,傅荆惊慌失措的嘶吼声,不断撕扯着他们心中最虚假的部分。 “明哲保身的机会,本宫只给一次,选错了的,都得死!” 漠沧无痕压着嗓子警告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既入东宫,要么为东宫浴血奋战而死,要么与本宫一起杀出一条康庄大道,凡是拥护昌王、背叛东宫者,待本宫坐上了那盘龙座,定叫他九族同株、掘墓鞭尸!” “当初你们各怀心思踏入东宫,或攀附权贵,或江山社稷,或奉旨监视,或沦为眼线,或刺杀本宫,从前也好,当今也罢,本宫不管你们留在东宫的初心是什么,请时刻记住,从今日起,你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打击昌王党人、助本宫夺得皇权!” 蟒袍飞舞,他只手横推,语气中尽是指点江山时的激昂势气。 此言一出,所有东宫官不免为之一震,实难想象,一夜之间,太子竟然起了谋逆之心! “殿下,皇子谋逆可是死罪啊!”顶着泼天的风险,李达屈身直谏。 “殿下若是再不谋,莫非要让昌王捷足先登、步步登基不成?”贺兰词眉目一转,朝身边的李达赫然反问道。 这几年来,谋逆之计是他最先在东宫提出来的,曾经他在议政中一次次明里暗里地提醒,却屡遭非议,无人拥趸。因此,他也常感怀才不遇,如今太子终于觉悟,他也在一瞬间满血复活了。若有人敢质疑,他当然会第一个站出来狠狠驳斥。 “诸位,漠沧君主残暴无比,杀戮流血每天都在反复上演,若是长此以往,黎桑和漠沧定会再次卷入厮杀。在这弱肉强食的时代,强国吞并弱国,恶性循环,恐怕,到最后,黎桑和漠沧都将不复存在!待百年之后,我等的名字必将悉数载入史册,遗臭万年!若想止戈消战,让漠沧和黎桑安居大陆一隅,唯有尽早拥趸殿下上位,待那时,实行新法,两国资源互通,达到共治,定可执掌乾坤!” 贺兰词忽然整了整衣冠,继而朝太子长啸一声:“卑职贺兰词愿誓死职守东宫,拥趸殿下夺取皇权,一统江山!”随后,屈身一拜。 漠沧无痕朝其郑重点头,转而告之众人:“开弓没有回头箭,阻我者,都得死,诸位可得想清楚了!” 此话一出,将东宫官们心中暗藏的小心思一扫而尽,他们仿佛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上,无路可退。 须臾,侍卫一个个冲了进来,将明德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弯刀,严阵以待,但凡有异动者,都将被就地处决,最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东宫。 而整个明德殿外围早已布置了众多密探和守卫,没有谁会知道,今夜东宫之中有着这么一场蓄谋已久且猝不及防的政变。在今夜这座都城里,被记住的,只是昌王府中的张灯结彩、飞觥献斝。 戌时的钟鼓声刚刚敲过,东宫的灯火越来越亮,放眼望去,整个东宫仿佛着了火一般,极尽夺目。 十多个婢女的倩影在薄薄的帘幕前来回穿梭,待帘幕拉开的那一刻,整个明德殿一片井然有序,再一次恢复了之前的安宁。渐渐,所有灯火暗了下去,唯有明德殿偏殿一隅,几盏宫灯静静照着。 一扇画屏掩住了斑驳光景,其上,穿花蛱蝶纷飞,墨色线条,龙飞凤舞。待最后一盏烛火被点上,画屏之中,悄然映出了两个人的身影... “置之死地而后生,不但惩处了奸佞,还给昌王提了个醒,殿下此举确实可行。”李太傅点头夸赞道,脸上浮现了欣慰之色。 漠沧无痕深感惭愧道:“学生擅作主张,老师莫怪才好!” “殿下早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了,能看到殿下今日的作为,为师深感欣慰。只是,谋逆之事,殿下真的想清楚了吗?”李太傅眉头一皱,眼中透着思虑。 “学生可以等到继位那天,但只恐这天下的黎民百姓等不了!君主不会放过黎桑的仇人,仇人不灭,这场杀戮将永无尽头!更何况,昌王觊觎太子之位已久,在这漫漫等待之中,东宫定将遭受他的多番重击,如今他官至摄政王,手中的权利足以与我抗衡,今后,东宫要走的路只会更加坎坷!谋逆,是必然的!学生既决心已定,便不会更改!”漠沧无痕正色道。 “殿下可有想过,漠沧君主疑心深重,为防止殿下夺权,才让昌王与殿下抗衡。上有漠沧君主警醒,下有昌王压制,此时谋逆,处处皆是危机,稍有不慎,太子之位恐难保。”李太傅提醒道。 “老师所言不假,不过,漠沧君主防的可不止学生一人!昌王的野心路人皆知,漠沧君主疑心那么重,对他,又怎么可能没有防备!他若真想稳坐江山,必然不会废除学生的太子之位,学生和昌王都是他手中两枚重要的棋子,但凡少了一枚,这盘棋必乱!”漠沧无痕信誓旦旦道,一切仿佛稳操胜券。 “殿下莫要忘了,太子楼一案仍未解决,天神之怒的流言犹如猛虎,昌王党人定不会轻易放过这次弹劾的机会!若换做其他事,凭君主对殿下的宠爱,君主对此事完全可以采取置之不理的态度,但此事偏偏与天神一说有关,漠沧自古以天神为信仰,君主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定会顺承天意,废太子,立新储!眼下,君主就等着殿下会作何回应了。” 李太傅皱着眉,满脸皆是忧虑之色,语调更加深沉。 “若殿下不能赢得此役,只怕,昨日的昌王,今日的摄政王,便会是明日的储君,将来的新君!殿下还当三思!” 漠沧无痕沉吟了片刻,忽然一笑:“悠悠众口既然堵不住,那便不堵,流言既然止不住,那便不止!难题既然解不了,那便不解!问题的核心看似在我们身上,实则不然,该作的选择还是在于漠沧君主,咱们就静待漠沧君主会作反应!” 李太傅木然看着太子,脸上满是不解之色:“难道殿下要坐以待毙不成?” “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与其费尽心思去止流言,倒不如让散播流言之人自己闭上嘴巴!”漠沧无痕抬声道。 闻言,李太傅脸上满是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太子将那奸佞当作晋升之礼赠与漠沧无忌竟是这个目的! “老师,请。”漠沧无痕垂眸朝案上的茶盏一指,然后拾起手边的茶盏,与李太傅对视了一眼。 李太傅淡淡点头,缓缓拾起茶盏,余光里,他明显感受得到,此时的太子早已不再是曾经的太子。低眸垂视手中茶盏良久,他才发现,原来此茶种并非来自漠沧,它是黎桑常见的一种茶,早年听闻此茶,唤作春雷。 此茶在春雷声中破芽而出,茶农取其新叶藏于地窖,经夏雨秋霜积淀,待寒冬之时取之浸泡,便可食用。春雷一响新芽出,万物都将发生逆转,此茶便因此得名。 思罢,他提起茶盏,忍不住淡淡哂了一口,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瞬间滑至舌尖...... 东宫寝殿。 金冠被小心翼翼地取下,三千墨发如瀑散落,伺候的婢女动作极其谨慎。 “石蹇,几时了?” 漠沧无痕皱眉问道,白饵和将离的现状早已占据了他整个大脑,他恨不得此刻就化作一只鸟雀飞到亡奴囹圄与他二人团聚。 昨夜与白饵奔波了一夜,白日又被朝廷之事缠身,此时他本是心力交瘁、万分疲倦,但一想到马上就可以与他们相见了,精神瞬间抖擞,所有的疲倦皆散去了。 “哎哎哎,回禀殿下,亥时将至。”石蹇匆匆上前回话,说完,转头使眼色催促婢女加快速度。 漠沧无痕撑开双臂,配合着婢女更衣,思虑了片刻,抬眸又朝石蹇问:“阿信可有踪迹了?” “哎哎哎,回禀殿下,据奴才派出去找的人所报,他们找遍了整个聚龙城至今还未发现阿信的踪迹,整个人就同人间蒸发了似的。”石蹇回道。 自早朝结束后,阿信便彻底消失了。 “昨夜他可去过那里?”漠沧无痕狐疑着问,昨夜去亡奴囹圄之事,明明只有阿信一人知晓,漠沧无忌的狼骑又是从何得知他的行踪?莫非一切皆是偶然?事在人为,他从来不信什么偶然,冥冥之中,他总觉得阿信消失一事与昨夜他的行踪被暴露一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石蹇努力回想着,半晌才吞吐道:“哎哎哎,回禀殿下,受殿下嘱托,让奴才密切注意东宫官的动向,故昨夜奴才的注意力皆落在了东宫官身上,奴才以为阿信是殿下亲信之人,便未留心眼,望殿下恕罪…” “此事不怪你,阿信的行踪向来十分隐秘,他所做的事,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旁人是发现不了的……”漠沧无痕淡淡道,眼神落在空中,有些出神。 正如石蹇所言,阿信是他的亲信之人,他怎么可能会…… “加派人手继续寻找,哪怕找遍整个秦淮,也要将他找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6章 狗急了还会跳墙 霜雪正烈,寒气泼天。 愈近岁暮,秦淮寒冬的夜来得愈快,密密麻麻的云层太厚,遮住了圆月,雪霭中的朱雀街并不太亮,然而昌王府里里外外却是红灯高照,恍如白昼。 盛大的宾客轿子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雪地中洒落着数不尽的炮竹红屑,寒风卷着余烬刺得人头晕,就连府门前的瑟瑟枝条上都挂起了段段红绸,许是天气过于寒冷,前来观望的人并不如往常一样多。 喜宴上颇是热闹,一边是飞觥献斝,一边是阿谀奉承,漠沧无忌着一席华丽锦袍高坐宴席之上,满面红光,提起手中的杯盏,一饮而尽,两眼有些微醺。 “太子贺礼到!”通传的小厮飞驰而入,哗然之声渐渐淡了下来,太子此时送礼,又会是何意呢?众人的眼里忽然充满了好奇。 漠沧无忌停住了手中的杯盏,脸上原本的喜悦之色骤然淡了下来,望着地上通传的小厮,他思虑良久,嘴角若有似无地动了动:“呈上来!” 被这悄然幽静的气氛所吓,那小厮僵在地上,埋着头有些不敢接口,须臾才稍稍抬头,斟酌着道:“启禀王爷,太子殿下派来的人说了,这份礼一定要王爷您亲自出府相迎...否则...否则怕是呈不上来。” 说罢,那小厮将头埋得更低。漠沧无忌听得心中暴跳如雷,本尊未到就算了,一个破礼还需他纡尊降贵出府相迎?太子明摆着是想让他在众宾客面前失去颜面! 为了保全最后的颜面,他也只能被太子牵着走。漠沧无忌将手中的杯盏捏得更紧,勾笑的脸上满是极不情愿之色:“将贺礼置办得如此神秘,太子还真是有心了!” “好!咱们就去看看太子给本王送了什么贺礼!”说着,便起身随诸位宾客出了府门。 初出府门,一股寒气便抽风式地迎面扑来,一把把刀子猛地插入了人的五脏六腑,不由得让人开始胆颤起来。 漠沧无忌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朝府门外定神细看,只见风雪中卧着一顶极尊贵的轿子,其上淡黄色的流苏随风轻摆着,轿帘时不时露出一条罅隙,让人忍不住想要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 “大贺礼,出来!”漠沧无忌睥了眼轿子,迫不及待道。 谁知,那轿子里的人就跟没有听到似的,轿帘始终没有被掀开,只有寒风在恣意摆弄着,不断勾起人求知的欲望。 被这泼天的架子激得忍无可忍,漠沧无忌走到轿门口,扬手猛地飞起轿帘,压头一望,眉头压了下来,整个身子登时后退了半步,凉风吹了过来,掀起一片阴森。 众人齐刷刷靠近一望,只见一官袍男子面如槁木,眼神静默,端坐轿中,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 惊恐之际,那男子整个身子溘然栽倒,其后一盒还未阖上的镀金盒子露了出来。 “吞金!吞金自戕啊!” 一声惊叫将这片死寂撕得粉碎,气氛显得更加压抑。 漠沧无忌猛地落下手中的轿帘,他下意识低下头,似乎不想让人看见他此时的脸色,望着露在轿帘外的半只手,他将牙咬得死死的,眼中的惊悸旋即被愤怒所代替。 寒风卷起满地残红,整个府门外渐渐一片空荡。被这层恐怖的气氛笼罩着,昌王府的夜宴比预期结束时间要早很多。 昌王府,内殿。 “王爷,宾客都送走了!”沧狼急冲冲地冲进了内殿,语气中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啪!”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从案上飞了下来,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漠沧无忌朝沧狼那蠢货一瞪:“都走了你很开心吗!” 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晋升之宴,他本想将它做得隆重盛大些,就算比不上太子的生辰宴,好歹也要声动秦淮,谁知,这场夜宴,他的父皇竟未给他半分薄面,不出席就罢了,连赏赐也没有!这本就让他十分寒心,可太子的这份大礼几乎要将他气得心肺炸裂! “奴才没有......”被问得一阵惶恐,沧狼直直地跪在了案前,一边嘤然解释着,一边开始俯下身子默默去碰那些破碎的玉片,心痛的感觉油然而生,他在心里嘀咕着:这些可都是那些大臣送来的上好礼品,价值连城且不说,这么好的美玉这世上估计找不到第二块了...... 沧狼收起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之色,抬头弱弱问了一句:“王爷,那具尸体...该怎么处理呢?” “都是一群废物!”漠沧无忌拍案而叱,眉眼里透着不甘,他本想在东宫安插南宫冀作为内奸,与自己里应外合,谁知,才不到一天,南宫冀就暴露了!他不得不承认,太子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拖去后院喂狼!” “喂!狼。”沧狼有些惊恐,他胆颤着说:“若是日后太子问起,这该如何是好?” “怎么?自昨夜后,你就这么怕他了么?”漠沧无忌朝沧狼睥了一眼,怒不可遏道:“他将南宫冀送过来,不就是想打本王的脸、毁了本王的晋升之宴吗?难道本王还要选个良辰登门道谢不成?” “王爷息怒...”沧狼急着回应,好像在掩饰自己的心虚,然后又狐疑:“王爷可有发现,今日此举,有点不像太子的作风...” “哼!狗急了还会跳墙呢!他这是在和本王宣战呢!”漠沧无忌勾了勾嘴角,极不淡定地说道。“我们在亡奴囹圄安排的人动手了吗?” “回王爷,破西风已经动手了!不出所料,太子今夜必返囹圄!”沧狼眉头一勾,话中满是窃喜,然后朝外谨慎地巡视了两眼,确定足够安全,便压着嗓子朝漠沧无忌问:“王爷莫非今夜就准备......” 漠沧无忌忽然轻笑了一声,淡淡道:“不急,派我们的人好好监视着就好了!他迟早都要死在本王手里的,且让他挣扎一时!” 见到漠沧无忌嘴角的笑,沧狼也情不自禁露出一笑,但这心不知为何跳得厉害,惴惴不安的。耳畔,漠沧无忌又问:“秦淮河畔,咱们的密室建得如何了?” 沧狼脑瓜子一转,开始乐呵呵起来:“回王爷,那宝贝自咱们入秦淮开始就已经在建了,现在俨然成了一座地下宫殿了哩!” 看见漠沧无忌的眼色,沧狼旋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解释着:“当初漠沧君主为了封锁秦淮,命王爷主司秦淮河畔筑修建城墙一事,因大把大把的人力和财力皆在秦淮河边上,嘿嘿!咱们靠着这些物资,密室修建的工程进度想慢都不行!” “那地方,真的可行么?”见沧狼一副掉以轻心的样子,漠沧无忌倒是开始顾虑起来。 “张通士可是说了,咱们选的那个地方,原本就是一百多年前王室贵族修建的地牢,虽然废弃了好几百年有些破败,但其地理位置却是极佳,在咱们的改造下,足够咱们屯兵造器了!张通士可是大师级别人物,造东西这事,他最有发言权,他说的定然错不了!所以,王爷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沧狼眉飞色舞地说着,毋庸置疑,谈起这事,他的底气要比任何时候都足。这些天来,虽然,在其他事情上,他办得还算差强人意... 差强人意? 额...好...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 额...好,虽然的确办得愚不可及!但在这件事上,绝对是万无一失! “好好盯着密室!他们可都是仇人呢!身份越是重要,利用的价值就越大,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咱们手中的利器呢?”漠沧无忌叮嘱道。 眼珠子一转,沧狼思忖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急忙弓着身子拱起手谄媚一笑:“王爷威武!” 窗外,夜寒霜重,枝叶载不动,终是凭空一折,引漫天飞雪犹如雨下,惊起一片凄寒,一只卧于枯草堆中休憩的寒鸦,从凉梦中骤醒,愁绪无处可安似的,两翅扑扇,直直飞上了渺无边际的上空,徒留几声嘶哑长鸣,引人坠入一片迷惘的情绪中去。 梦里,乍暖还寒,有良人共一伞;梦醒,风刀霜剑,寂寂凉夜它独行。它穿梭于浩瀚天地之间,黑白洪流之中,上穷碧落,拼了命地前行,只为寻回梦里执伞之人。 她慢慢睁开眼,满地的霜华仿佛在酝酿一场谋杀,待她意识最弱之际,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可始终都会有一股来自他掌心的温度、一股蒸腾的气息,给予她温暖、供她缱绻,就这样,希望之火始终都不会灭。 他熟悉的脸庞十分隐约,好似有轻纱萦绕一般。似乎连睫毛都冻住了,她轻轻一颤,冰晶意外滑入眼中之时,有一些刺痛感,不过,她开心极了,仅仅是因为她还知道痛的感觉,她还有足够强大的意识。 与他侧目对望之时,从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落寂与伤颓之色,伤势未愈,疏于调养,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偶尔几声轻咳,嘴角甚至还会渗出血丝。 见她终是醒来,他吃力地挪动着身子,尝试离她近些。 “嘶!”,只是一瞬,满身的疼痛与白日电闪雷鸣的瞬间便会如疾风骤雨般涌现!只怪自己太无能了!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伤口流的那些血,仿佛不是他自己的!望着这一幕,她的眼泪又一次抑制不住,汩汩地夺眶而出。 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连着她的心脉,听他轻咳,听他嘶痛,整颗心脏也跟着紧缩。她骤然将手抽离他的掌心,覆盖其上,然后放到自己唇边,哽咽着艰难地呼出一团热气。 “将离,”然后沙哑着开口,轻轻唤了他一声,宛若唇语:“暖和吗?” 他努力点着头,嘴角微抿,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被强行卡在喉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7章 为你照亮这地狱 将离收住笑容,眼神很疲惫,能看到她再次醒来,他便安心了。终于,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坚毅的脸庞上满是安然之色。 “将离,”看见他苍白的笑容慢慢淡去,泪眼闪闪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白饵一遍遍轻唤着他的名字,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将离,不要睡好不好?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不要睡......” 鲜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一道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白饵彻底被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脑袋疯狂一拧,她朝地牢外望去,拼命地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 死寂的地牢,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除了天窗外传来的簌簌飞雪声,便再无任何生机;而他们,就像是那注定要被囚禁千年的白狐,受尽寒冰炼狱之苦,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回音鬼魂般飘了回来,连她自己听到,都觉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自己喊得还不够大声,一定是看守之人正在打盹,一定是......她的心狂跳不止,妄求于点点错乱中自我揣测,然后咬紧牙支起半个身子往铁栏边缘一点点爬去。 小小的水泊激起淡淡涟漪,冰冷的水渍一次次渗透被鲜血浸泡着的指甲缝,妖娆的骨节寸寸泛白,早已不见青坡之下她的兰花绕指柔。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吃力地嘶喊着,声至哽咽,高傲的自尊输得一败涂地,化作对自我的卑微怜悯:“救救将离,求你们救救他!” 泥般沉重的身子,最后倒在了栏杆边,冰冷的脸颊贴在地面之时,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疼痛的双眼,开始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骤然,却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传来... 她听见了!她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白饵... “白饵!” 是他的声音! 白饵... 那声音怎会越来越近? 被霜雪冷滞的心弦,好像被什么骤然扣响,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次睁眼去看看。 那声音格外空灵,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抬眸之时,李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走道上,其后跟着两个风人。 他一身白色囚服,双手双脚皆被铐链所梏,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不改的容颜,黑暗之中,一抹浅笑,映入眼帘,好似天边微微出现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一切仿佛是梦境般,极不真切。 他终是提来了一盏灯,为她照亮了这阿鼻地狱。 当白饵的轮廓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重逢的喜悦顷刻惊变,一丝莫名的悲伤爬上心头,凄然的眸子,血染的囚衣,伤痕...一寸寸清晰可见的伤痕!眉头轻轻皱下,他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白饵!”凭栏相望,她如一只哀鸿凄然落于人间,犹如一片残红零落在泥淖之中,说不出无尽悲凉,万般情绪忽然涌至心头,让人心如刀绞。 待风人打开地牢,手中的铐链同双掌紧攥成拳,李愚猛地冲入了地牢。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白饵吃力地支起身子,嗓音微微有点干涩。 疼痛猛烈地撕扯着,让人再度掉入长针入骨的梦魇,可此时,越是疼痛,就越是感动,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双手,语气中是无尽的自责,垂眸看她之时,目光所至,皆是斑斑血迹,每一寸无不在刺痛着他蒸腾的眼眶。 各种迟疑忽而压在他眉间,眉眼轻抬,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将离让他心头一震:“大哥,大哥他!” “他受了重伤......”白饵急切道,眼神忽然转向那两个风人:“狱医!狱医!狱医可以救他!” “快传狱医!”李愚回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两个风人表情有些木讷,他们搁下手中的食盒后,便离开的地牢。 “你且放心,狱医很快就会到。”再次回过头看她时,李愚发现她的眼中似乎透着淡淡的迟疑,恐她多虑,急着道:“早时说好的在囹圄外等我,为何要一人冒险?” “当时我担忧将离的安危,又怕风人对你不利,这才......”白饵收起眼里的悲伤,看着他又问:“你消失了一整天,你去哪里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说着,白饵开始低下头查看他的身上是否有伤。 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似的,李愚急忙对上她不安的双眼,轻轻道:“我去求主管了。” 看着他淡然的眸色,白饵的心跳遽然加快,她总觉得李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这里皆是风人,他们个个凶狠残暴,你怎么能去求他们!” 一想到风人白日里的种种残忍,她便激动不已,憎恨越积越深。 “当时你和大哥都昏迷不醒,身上亦有伤,我唯有冒险一试,才能救你们。”李愚解释道。“在我多番哀求下,主管说只要我答应他三个条件便可许我取暖之物并遣狱医前来医治。” 风人向来狡猾,怎会如此轻易许诺?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心上,忍不住喃喃抑郁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见她满脸皆是紧张与担忧的神情,李愚抿了抿嘴角,眸中生出几分迟疑,又听见地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道:“等你把伤养好,我再慢慢告诉你。” 白饵本想继续问下去,听见地牢的门忽然被打开,眼神一移,才发现,狱医真的来了! 见此,白饵喜出望外,李愚旋即将白饵小心翼翼地扶起,准备将她带到将离身边。 谁知,站稳后,刚要朝前行进,脚掌便翻起一阵刺痛感,仿佛行走在刀刃之上,白饵险些摔跤,幸得李愚护着。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便不顾上疼痛,咬着牙吃力地行进着。 很快,李愚就发现了白饵的异常,他明显感受得到,她的脚上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早时,他叮嘱过赵廷尉让他派狱医前来替二人诊治,如今,他二人身上的伤势却要比他离开之时更加严重,他忽然意识到,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身上定发生了什么。 一支支箭头从将离模糊的血肉中缓缓抽出,惊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嘶痛声,将离骤然睁开了双眼,下意识朝狱医击了一掌。 那狱医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根本来不及防备,一个凝神的瞬间,便被击倒在地。 二人连声唤着将离的名字,只见他冷色的瞳孔里血丝狰狞,让人感到害怕,本以为他终是醒来,谁知双眼再次闭上,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身子轰然倒了下去。 李愚旋即扶着他按原先打禅的方式坐好,白饵上前将狱医扶起,并询问:“您没事?” “还好他伤重,只是一些余力,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那狱医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嘴里闷闷不乐地嘀咕着,瞥眼时,不经意发现,搀扶他的这个女囚脚上貌似有毛病。 见将离还未醒来,李愚急着询问狱医:“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刀伤、箭伤以及所受的酷刑之伤,加起来估计有上百处,若是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后,估计早就死了。这个囚奴武功底子好,且有一股意念一直在支撑着他,这才勉强撑到现在,”狱医叹了口气淡淡道,然后从身后的医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待我为他施上几针,暂且缓缓!” 白饵可以明显感受到,狱医话中的诸多无奈,当她见到银针之时,她的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惊恐的光,眼前恍然参差着一些恐怖的画面——风人将长针一点点插入将离的伤口里,然后以缓慢的手法使其越陷越深,逼近骨髓,最后再猛烈一抽!耳畔骤然充斥着各种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慢!” 白饵哽咽着艰难地呼出,面沉如水,表情有些僵硬。 从酷刑之伤的迟疑中惊醒,见白饵惊变的神情,李愚心脏忽然一紧:“怎么了?” “对于施针一法,不知医官有几成把握?”白饵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一字一句问。 狱医垂了垂眸,思虑了片刻,抬眸回道:“他所受的伤涉及多个生死要害,我并不能保证每一次施针都施在关键位置。他性子硬,意念又太强,任何轻微的刺痛感都会对他造成强烈的刺激,他的反抗只会快速消耗他的余力,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那此法便是不成!”白饵心急如焚,几近要失去理智。 “也并非不成,只是太冒险了。除非......”狱医迟疑道。 “试针。”李愚忽然道,眼中思虑重重,为保证病者绝对无碍,皇宫之中,医官替天子或太子等身份极其尊贵的人施针之前,必要找人反复试针,直到找到最佳的位置为止。 狱医点点头道:“对!若是有人能够试针,便可增加几成把握。但,呵呵,试针是不可能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心叹:进了天字号地牢,还能有资格请来狱医,已是大幸,试针?痴人说梦,哎! “怎么不可能?”白饵沙哑开口道,声音几乎能结出冰。 狱医有些诧异地盯着她,那是一张无所负累的容颜。 “我可以试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8章 一朝花开傍囹圄 “我来试!”李愚毅然决然道。 “这针只能我试!”知道李愚想问什么,白饵抬起头看着李愚,眼中流露出一片澄澈:“他所受的伤,与我大致相同,我来试针最合适不过!” 看着她干涸的唇瓣露出一丝浅笑,听她沙哑的嗓音透着无所畏惧,李愚颤抖的手紧紧地捏着掌心坚固的锁链,炽热的眼眸暗了下来,眼神不禁移到了将离的身上,内心的不安和愧疚终究难以掩饰。“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白饵对上他渐变的眸子,急急地摇了摇头。 “痛他所痛,感他所感,确实是试针的最佳人选!”狱医点了点头,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饵问道:“寻常试针需要经历上百次,且每一次试针都很可能会惊动你身上的伤口,我要确定无碍才能对这位男囚动手。你自身的状况并没有比他好多少,你真的觉得自己可以吗?不行可别硬撑,以免丢了自己的性命!” 白饵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医官大可放心试,我身子骨很好!” “既然你甘愿冒险,我便成全你,你坐好!”病人的状况好不好,怎么可能逃得过医者的眼睛。见白饵心意已决,狱医也不再多劝,指着眼前的枯草堆让她坐下,然后从医箱里取出一包银针。 白饵踉跄着身子跪着坐下,李愚紧紧攥着她的手不肯放下,狱医抽出银针刺入了她的大脑,直透骨髓的痛楚毫无预兆地汹涌袭来。 “啊——” 微弱的灯火透过白饵,在囹圄上映出了她抽搐痛苦的影子。 白饵整个人蜷缩成了一团,眼睛一闭,脑海里,破西风扭曲成鬼怪的模样,在他声声催促下,风人们手捏着一枚枚长长的银针,朝她一步步逼近,凶残的脸迎面而来,围着她叫嚣,尖叫,刺针,他们犹如群魔乱舞。 白饵挣扎着想要逃出他们的包围,却被他们扬起的银针一次次威胁着、逼迫着、折磨着,他们刺针的频率紊乱无序,剧痛便无休无止,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白饵尖叫着呼喊:“李愚——” 李愚将她疯狂抱入怀中,听她声声嘶喊,心中宛若刀割,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银针一次次刺入,她疯狂抓着李愚的臂膀,指甲穿透白色囚衣,陷入他柔软的肉里,慢慢晕出血来,那片褶皱的白色渐渐染上鲜红。 内心的崩溃早已使他的肉体麻痹,他将她抽搐的身子越抱越紧,任由她不断撕咬着自己雪白的颈,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嘶痛声断续地淡了下去,心中的痛才稍稍减轻。 斑驳的囹圄上,两个人的轮廓就像两只扑扇翅膀的影蝶,不断痴缠着。 等到狱医手中银针扎完,她已经疼得浑身痉挛意识恍惚,丝丝跳痛仍旧在隐隐浮动。 抬手擦掉额头的汗水,狱医返身从一只青瓶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白饵嘴边:“来,吃下去!” 李愚小心翼翼将白饵靠在自己怀里,然后从狱医手中接过药丸,喂她吃下。 “你表现得很好!” 狱医夸赞地点点头,脸上满是欣然之色。 她无力地抬起头,苍白的嘴唇上裂开了几道口子,鲜血斑驳地晕开,就像一朵触目惊心的花蕾。“现在可以救将离了吗?” “稍等。”狱医宽慰道,然后开始着手医治将离。 “白饵,你此时感觉如何?”李愚低下眸子朝她问。 服了药丸后的白饵体力稍稍有所恢复,一阵炽热不知不觉穿透了意识。 他急促的气息在她冰冷的脸上跳跃翻飞着,就像暖煦的阳光轻轻落在她的肌肤上,让人顿时暖意横生。 被这样亲近的姿势羞红了脸,白饵结结巴巴地回答着想要起身:“我无碍。” 抱着他的臂膀之时,一丝冰凉的液体登时在她手心化开,她凝眸一看,五指已经染上一片鲜血,眼神有些恍惚,才发现他的白色囚衣早已被汗水浸透,有几处还溢着鲜血。 “你…我把你弄伤了…” 见此,她原来苍白的面色更加苍白,目光在周身一晃荡,有些不知所措,她想要站起来找一块干净的布匹为他包扎止血。“你且勿动…” 身子刚刚一动,李愚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重新把她拉进了怀里。 自己的身上明明还流淌着血,却还想着为别人止血。 “你,且勿动!” 他低下头,眉心一凝,提指触了触她的唇瓣,为她拭干净唇边的血丝。 “一定很疼!”白饵吸了吸鼻子,声音已经哽咽。 不愿再看到彼此眼里的难过与不安,他信手将她欲启的唇瓣止住,眼底流出一片流光,在她耳边呢喃:“有我在,你和大哥定会平安无事!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们好起来的!” 与他相望,听他语间的信誓旦旦,不知为何,她的心跳蓦然加快了速度,白饵低下了眼眸,慢慢脱离了他掌心的控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看着她的脸色慢慢沉寂,眉心也染上了淡淡的哀愁,李愚忽然很是不解,难道她不相信自己了?难道她始终对他的迟来心存芥蒂?是他做错什么了吗? 他的心蓦然慌乱起来,身子有些冰冷。 “你答应风人的三个条件是什么?”冰冷的字堵在喉咙里良久,她说话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见他又要迟疑,忍不住又问:“咱们三个,大难不死!有幸在囹圄之中相遇相识!义结金兰!既念彼此,若心心相惜,那便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咱们的处境的确很艰难,但,我白饵从来不畏惧什么死亡,我以为,既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大不了就与你们同年同月同日死!若要牺牲一人之命,来换二人之命!我白饵绝不苟活!” 听到她话中的决然,李愚的心中隐隐作痛,失望道:“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 “牺牲你!换我活着?”白饵凄然反问道,眼中闪过一丝冰冷。 与她对视良久,被她眼里的惊悸与不可思议一震,话至口中,他却失了声色。 “你答应风人的三个条件究竟是什么?”白饵倾着身子走到他跟前,再次相问,几乎要哭出来。 他消失了一天,她便忧心了一天,再次与他相见,见他安然无恙,本该是满心欢喜,不再顾虑!可有些事总是在告诉她,越是平静的事物,其后却越是暗藏凶险!安然无恙归来!太蹊跷了!何况,这里是天字号囹圄,关在这里的皆是注定要死的人!他有什么资格与风人谈条件!风人又怎么可能会轻易许诺他!求些取暖之物且不计,单凭请来狱医这一点,就足以让人难以置信! 他一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白饵睁着眼睛,渴求从他口中得到答案,期盼他说出实情!可谁知,他竟意外地生出一笑。 “白饵,那三个条件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的,那主管和我说了,近日狱中有三件棘手之事,其一,城中近来发生了一桩谜案,至今未破,上头催得紧,主管为此,夜不能寐。其二,囹圄之中有一处死水渠,常年堵塞腐臭,让人望而却步,主管几番上报,上头却无暇顾及,如此,没有人力和物力,此事便被久久搁浅,主管为此,夜不能寐。其三,主管素来爱花,奈何这数九寒冬的秦淮早已百花凋零,何况这囹圄之中气候极寒,即便移植花苗,花苗也不可能存活,主管为此,亦夜不能寐。” 李愚讲得头头是道,语气更加生动:“我心急,顾不上多想,当场与他言明,这三个难题,我皆可解!他本不信,后来我将第一个难题分析了一通,真相悄然间便浮出了水面!主管大喜,当即允了我的请求,派人送来取暖之物,请来狱医,但他的额外要求是,只有到了夜半子时才肯放我归来,并且在每天天亮之前必须回去,接着完成剩下两件事!” 被李愚说得有些吃惊,白饵心头隐着诸多疑惑,想要开口问时,却又无从问起! 见白饵听得有些木讷,李愚接着道:“因此,整个白天我都在忙着清理那处死水渠,以及想着如何在这囹圄之中种植一片花海!诶!都怪我,没有及时告诉你真相,害你这么担心!我本该早些告诉你的!” “你且打住!”听他语气更加轻松,白饵心中更加困顿,终于忍不住要问:“亡奴囹圄为地牢,水渠排水本就不便,眼下乃是寒冬,死水冻结,你又如何开渠?而且,此处阳光罕至,天寒地冻,生机全无,一草难求,更何况是花?还要一片花海?这剩下的两件事难如登天,几乎不可能完成!你轻而易举答应风人,岂不是自掘坟墓?” 见她满脸皆是大难临头的恐慌之色,李愚忍不住一笑,稍稍收敛后,又道:“盘古尚可开天,愚公尚可推山,铁树尚能开花,雪虐风饕之中亦有傲雪寒梅!天下之事,皆是人为,既是人为,又何惧难为?你且放心,总会有办法的!” “你让我如何放心……”白饵几乎要哭出来,风人向来以戏谑为乐,这回,李愚只怕是落入了风人的陷阱之中!“此事若是……” “咱们一次次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定可逃过这一劫!”他急忙安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099章 炉中火烧出希望 “只要你和大哥都能平安无事,凿冰开渠,花开囹圄,我皆可办来!”他声声雀跃,似春雷滚滚,一语尽,舍我其谁的盎然之气,傲然于眉间心上,丝丝不散。 听到他语间的决绝,白饵眸中不禁闪过丝丝感动,她轻咬唇瓣,锁住从心中涌出的万千担忧,不再怪他步步逞强:“好!那咱们提前说好,咱们一定要一起渡过此劫!” “还有啊!无论发生什么事,请如实告之与我,莫要揽下一切独自去承受、独自去面对,可好?”她本想尽力控制住自己不定的情绪,提着嗓子朝他大声叮咛,可说话时的声音终究变得有些沙哑,透着一丝凄清。 李愚点点头,嘴角淡淡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陷入了一片沉默,他在心中隐隐抱歉:白饵,对不起了,为了你余生安乐无忧,有些话,我注定不能如实相告,有些事,我不得不去独当一面。 “妙啊!”耳畔忽然传来了狱医激动的声音。 被狱医怪诞的神色一震,李愚旋即扶着白饵小心翼翼地行至狱医身边,然后二人不约而同怔着神色问:“发生什么事了?” 只见那狱医凝着眼神,两指轻轻一揉,将最后一根银针从将离身上缓出,一切仿佛已经大功告成,他朝二人从容道:“施针并无大碍。可喜之处在于,在我施针的同时,这位男囚的体内也正在释放一股内力,进行自我恢复。” “那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看着将离仍旧昏迷不醒的样子,白饵急着问。 “你且莫急。”狱医将银针收好,然后从身后的青瓶中取出一颗药丸,交到白饵手中。 李愚席地而坐,用着臂膀支撑住将离沉重的上身,白饵喂将离吃下药丸后,开始坐到他的身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期盼着他能快快醒来。 终于,他眉头微动,死寂的神色开始有了淡淡生机。 “将离——” “水,水......”将离双眼有些睁不开,喉头吃力地滑动着,仅靠着几缕气息发声。 白饵密切注意着将离的一举一动,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后来他口中的字念得越来越清晰,她恍然惊呼:“水,水!” 眼神在地牢里来回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了对面的食盒上,白饵的眼中登时泛起一片光亮,这无疑是沙漠中最后的希望,她旋即支起半个身子,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奈何走得太急,惊动了脚掌心的伤口,跌了一个踉跄,幸好她反应快,以半跪的姿势稳住了重心。 “白饵——” 掌心的焦灼之感早已撕遍全身,听到身后李愚担忧的惊呼声,白饵埋着头咬着牙忍住刺骨的疼痛,急着朝后撑开一只手掌,仿佛在呼喊,“不要过来!”。 李愚扶着将离抽身不能,望着她孤瘦的身影仿佛一只折翼的哀鸿,凄然停驻在那,脸上充斥着一片担忧之色。 青丝散了下来,彻底遮住了她痛苦的面容,白饵颤巍巍地支起身子,同时将眼角溢出的泪拭去,速度之快,没有让人察觉。一步步踩着刀刃般,终是拾起了食盒。 狱医一边调制药剂,一边用余光淡淡扫过白饵,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再见她时,她莞尔一笑,眼眸之中尽是一片风光霁月之色,李愚凝望着她,嘴角微抿,挤出一丝笑容。 “将离,等着,水马上就好!”白饵跪在枯草堆前,轻轻取下食盒盖子,从外层取出一个热水袋子,去了塞子,将水一点点往将离嘴边凑,“慢些,慢些......” 喉头猛烈地滑动着,一阵阵暖流滑至心尖,让人欲罢不能。将离仰着头撕咬着口子死死不放,任由一汩汩热水吞入腹中,滑至两颊,渗透衣襟......“咳咳咳——” 湿润,温暖,希望,重活的希望。 强烈的喘息彻底惊醒了全身的力量,执念更深,耳畔有熟悉的声音声声慢,好似一首梦中童谣,酣甜可人,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大哥——” 重逢的喜悦,让人精神抖擞。 再次见到他二人之时,恍如在梦中,极不真切,他旋即握紧他们的手,认真的感受着,一切再真实不过了。忽然,他的眼底涌出一丝流动的光。 “将离,你好些了吗?”白饵急着询问。 将离朝二人点点头,铁青的唇染上了血迹:“我无碍,莫要担心。”带着气息声,了了几字从他沙哑的喉头中,缓缓滑了出来。 “大哥小心。”李愚扶着将离顺着墙壁慢慢坐直,动作极其小心,生怕会伤及他任何一处潜在的伤口。 “这是需要每日所煎的药方以及处理伤口的药,按时用药便好了。”狱医搁下狼毫,收起医箱,起身将药方和药递到他们面前:“拿了药方速速随我去药圄取药并搬个炉子!” “我跟你去。”李愚安置好将离,上前去取药方和药。 “多谢医官!”白饵温声道,只可惜,四字难抵天大恩情,恩情难报,她唯有敬之一抹浅笑,再屈身,动作更加恭敬。 那狱医刚要转身,又不禁回头与她对视了一眼,眸色沉沉,没有太多光彩。意外的是,他忽然躬下身子,从医箱中另取出一贴药。回头交至白饵手中,淡淡嘱咐:“这是专治烫伤的药,对你的脚会有用。” 狱医语调平平,旋即提起医箱离去。 李愚与将离同时垂眸望向一处,心中猛地一跳。白饵紧紧捏了捏手中的衣角,凝望着狱医疾步离开的身影,心中竟有说不出的滋味。 “等我回来!”李愚朝他二人交代道,然后跟了上去。 久望成伤,将离的眸色忽然暗了下来,他吃力地倾着半身,想要去碰她掩藏的伤口:“白饵,你的脚怎么了?”声音低沉且生硬。 “我没事的,你千万不要乱动,以免撕裂伤口!”猛地抓住了他颤抖的手,白饵朝她摇摇头,忧心道。 将离安安静静地靠回囹圄之上,深邃的眼眸一片死寂,良久,骤然压着嗓子嘶道:“是风人对你下的毒手,对吗?” “不是!是我的失误。”白饵解释道,刻意避开他追问的眼神,拧过头去,一心忙着揽食盒。 此时她的内心,除了对他的担心,并没有太多波澜。哪怕自己的伤在不经意间被提起,她也丝毫没有因此感到任何的苦楚,踏过那八个火盆、为他挡下极酷之刑,皆是她心之所愿,既是甘之如饴,那便无怨无悔,只要能看到他平安。 眸色愈沉,忧心深重,她不禁回过头去问:“此行,是否生变?” “是我大意,误入敌人圈套。”他眸光凝结成冰,喃喃道:“临行之前,你提醒过我,劝我不要太过自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果然,那些藏在暗处的敌人,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歹毒!对不起,我终究还是没能亲手杀了漠沧皇!”他语调忽而瑟瑟,透着不甘! “无妨!旦留一命,从此无惧!我相信你,终有一天可以实现那个目标!前提是,你得把伤养好!”她安慰道,无论昨夜发生过什么,她只希望他能够忘记那些伤痛。 不想让她失望,将离默默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白饵欣慰一笑,然后低下眸子,找宝贝似的,从食盒中取出一层层蒸笼,眼睛里登时一片喜色,忍不住惊呼:“将离,我们有吃的了,你快看!” 紧接着,取出蒸笼里的一叠叠食物,将他们一一摆在枯草堆上——一大盆满满的粥还不算,最主要还是热气腾腾的,本以为飘香的馒头已是人间极品,那半只悄然浮现在眼前的烧鸡,简直可以让人当场驾鹤而去! 炭焦的味道,丝丝缕缕沁人心脾,工序做得十足,手法更加考究,食欲顿时被勾起,舌尖分泌出一丝丝甘甜,何须尝?鼻子稍稍一吸,便足以让人醉生梦死! 渐渐,她惊叹的姿容僵住了,眼前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地让人患得患失,甚至让人感到害怕。她忽然意识到,如果李愚并不能完成风人剩余的两个条件,这或许,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死亡前最后的饕餮盛宴”。 被微微光亮照得有些刺眼,将离抬起头,仰视着头顶的那缺天窗,淡淡的雪花开始飘了下来,在这斑驳的雪景之中,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往的种种,地下宫殿中,北水南来狰狞的面具,九辰阁楼上,孤长云直坠深渊的暗影,炽云殿中,漠沧皇的诡计,炽云殿外,黎桑太子撤兵而去,还有仇国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声......它们融在一片雪景之中,愈加模糊。 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眉心,转瞬被他眉宇间的凌厉给击溃。 “火炉来了!” 雪落了一会,听到李愚的声音,二人回神去望,只见李愚满载而归,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药包在他身前环绕,笨重的火炉和一撮炭火瞬间点燃了他们眼中的希望。 不一会儿,阴暗冰冷的地牢,一缕缕烟雾升了起来,炉火之中火光耀目,空气中弥漫的,除了饭菜飘香的味道,还有一股浓浓的药味,五味杂陈,仿佛能让人的心慢慢沉静下来。 一切终归寂寂,希望,如同这炉中之火,越烧越旺,纵明日写满了未知,也不足为惧。 三人围炉对坐,眼前的光景倒让她想起了上次三人相逢的场景,白饵一边为二人盛粥,一边轻叹道:“本该昨夜相聚,不曾想,老天竟给咱们开了这么大的一个玩笑,兜兜转转,一晃,咱们又回到了这囹圄之中。” 说着,她不禁一笑,语气之中颇有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九言劝醒迷途仕 一簇簇的雪穿过天窗的罅隙飞落下来,仿佛暗夜里无数迷路了的小精灵意外落入凡尘。 当一朵朵玲珑的雪花,如初春的蝴蝶,翩然而至的时候,他们心中唯有一份沉存的喜悦,仿佛重逢,轻轻叩开了彼此深锁的心门,昨夜那些梦魇般的存在,燃尽了炉中之火,点点映亮了彼此牵连的眸色。 “你们就不该重返囹圄!趁乱出城,才是明智之选!” 雪幕下,他俊毅的容颜像冰雕一样,眼中除了怒,似乎还有对狼人的恨。 “当时城中极乱,反贼被捕的消息传得人心惶惶,怕你此行有不测,才决定回囹圄看看,怎料,终是一语成谶。” 怕李愚听出什么破绽,白饵佯装惊恐道。说罢,将粥碗递到他二人手中。 “更何况,咱们说好了要一起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那些话,你忘了吗?” 见她温婉浅笑,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的宁静悠闲,他心中所有起伏不定的情绪,似乎皆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将离凝着深邃的眸子一字字念着,握着她递过来的粥碗,不肯放手:“我忘不了。” “对!所以从今日起,你们一定要好好养伤,早日痊愈,然后咱们再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李愚目光坚定,语气中满是希冀。 “那你呢?”白饵忽然问,“你答应风人的另外两个条件,如果完不成,会如何?” “没有如果,我既能完成他的第一个条件,便能完成第二个,第三个!”对上他们二人眼中的担心,李愚忽然淡淡一笑:“你们大可放心,其实我早就想到了解决之法!” “是什么!”白饵惊讶地问,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李愚低下头慢慢呼出一口气,再抬头时,满脸皆是无忧无虑之色,极其淡定道:“此乃江湖秘术!说出来就不灵了!” 此言一出,瞬间引来一片哗然,点点笑语,就像清风流水的欢歌,在整个地牢中莺莺绕绕。 当最后一只烧鸡被分食而完,三个人紧挨着彼此,共着一床被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一切终归寂寂,唯有一朵朵淡淡的雪花,轻悠悠地飘了下来,旖旎着每一个甜美的梦。 炉火熄烬,几丝寒烟恍如清晨的薄雾,从天窗上升腾,在空中缭绕,轮班的士兵的人影在亡奴囹圄前后浮动着,更显得影影绰绰,远处的青坡渐渐被一层薄雾笼罩,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不时传来一两声寒鸦的啼叫,打破了亡奴囹圄的宁静。 被解开的锁链,如山涧泉流,泠泠作响,一个裹着军袄的士兵进入了囹圄:“天字号囹圄,李愚。” 三人登时从睡梦中惊醒,李愚正要起身离开,却被一只手按住:“二弟,别动。” 将离面色冷若霜雪,朝那士兵狠狠地瞪了一眼。 “大哥放心,晚时我定会平安归来。”李愚回头朝将离淡淡道,然后将目光移向白饵:“好好养伤,莫要担心。” 袖中的五指紧紧捏着衣角,手心一片炽热,听到李愚话中的安然,白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望着他就要转身离去,她心中一痛,旋即拉住了他的手,眼中泛着点点莹光:“一定要平安归来!” 李愚回头朝他二人笑着点点头,他知道,只此一别,虽只隔着一个白昼,但于他,却是岁岁年年那般漫长,他多想陪就这样一直陪在他们身边,一刻也不要分离,但他知道,他不能。 只影远去,白饵忍不住想要冲上去凭栏远送,她真希望时间能再快一些,真希望眨眼之间,他又能再一次出现在地牢外,笑着喊着,“我回来了!”。 当那条冗长的小道彻底清冷,目所能及,唯有一堵堵厚厚的高墙,一团团吞噬双眼的黑暗,这不禁让她再一次认清楚了现实——这里是亡奴囹圄! 冰冷的栏杆刺痛着掌心的伤痕,她的心跳陡然间加快... 按照与赵虬髯的约定,每日清晨派一士兵前去地牢调人后,再从密道进入赵虬髯的密室,与赵虬髯汇合,一来让白饵和将离信服,二来躲避囹圄中其他军官的视线,避免留下蛛丝马迹,传入漠沧无忌等人的耳中。漠沧无痕悄然加快了步子,通过密道后,来到了熟悉的密室。 计算着时间,听到石门拉开的声音,如他所想,时间差不多,赵虬髯转过身,屈身施礼:“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漠沧无痕抬了抬眼,只手束在身后,正色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与地牢中的李愚截然不同。 “快!袍子!”赵虬髯谢过礼后,旋即引手唤人催促着将事先备好的袍子为太子披上。他的眉目压得极低,生怕冒犯了太子,躬着身子更加恭敬:“还请殿下移步内室,卑职以命人备好了衣袍。” 漠沧无痕本想发问,沉吟片刻后,盯了赵虬髯一眼,别有深意地吟着:“有劳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未睹太子之容,赵虬髯亦能感受得到太子绵里藏针的情绪,只是他不解,太子究竟是何意? 再见太子之时,太子已经换上了一席单调的衣袍。“朝廷之中皆在传本宫与摄政王好似针尖对麦芒,这场储君之位争夺之战一触即发,依赵廷尉之见,此役,谁胜呢?” 话出突然,赵虬髯登时一怔,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之色,事关国之未来,他岂敢妄言?他急急上前一步,惶恐不已道:“殿下恕罪,卑职只是囹圄之中一个小小的廷尉,人微言轻,朝廷之事,不敢妄言。” “哦?”漠沧无痕冰山似的容颜,不禁淡淡一笑:“只怕赵廷尉的心中早已下定了答案!既然赵廷尉不敢明言,那本宫便替你讲!” 他负手凌立,冷哼了一声:“廷尉以为,储君之位,摄政王当之无愧!对吗?” 面对太子骤然的反问,赵虬髯只觉得字字诛心。惊愕不已,他急急跪在太子面前,背脊一阵发寒:“卑职惶恐,请殿下直言!” 漠沧无痕不禁垂眸睥了赵廷尉一眼,冷笑道:“赵廷尉所言倒是实诚得很!只是廷尉所行之事,早已出卖了你!” 被太子之言一惊,赵虬髯登时语塞,他竭力思虑着,有些恍然:“天字号囹圄乃是极寒之地,若有伤及殿下之处,还请殿下恕罪。”请罪之音,急促且沉闷,似鼓上雨点。 听此,漠沧无痕顿时有些困顿,他思忖着,赵虬髯是个明白人,他要责怪之事,他当真不知情吗?事情愈发难解,漠沧无痕皱着眉又道:“早时本宫便说过,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可对天字号囹圄的囚奴动用任何刑罚,除此之外,还要请狱医替狱中之人诊治,那么赵廷尉又是如何做的呢?” 赵虬髯更加惶恐:“殿下明鉴,卑职确实遵了殿下之命,不但为天字号里囹圄送去了取暖之物,还派去了狱医,至于刑罚之事,卑职早时便向审犯官下了命令,暂不提调犯人审讯。” 一边斟酌着回话,一边思虑着关于这件事的真相,正当太子迟疑之际,他忽然道:“除非是其他军官私调了犯人单独......” “这狱中,谁有私调囚犯之权?”漠沧无痕骤然问。 赵虬髯回:“差拔,破西风。” 听到熟悉的名字,漠沧无痕登时有些惊愕,此人是漠沧无忌的人!莫非此事与漠沧无忌有关?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分析着。既是囹圄之中的差拔,那便没有资格登上朝廷议政,自然也就没有见过他的真容,那么他的行踪除了赵廷尉之外,便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收回思绪,漠沧无痕垂下眸子,将赵廷尉搀扶而起。 “多谢殿下!”赵虬髯有些惶恐。 “时间差不多了,本宫该走了。” “殿下!”赵虬髯纠结了良久,忽然道:“卑职可保天字号囹圄中的女囚,但那男囚所犯的是刺杀漠沧君主的死罪,恕卑职保不了多久!” “本宫认定要保,谁也阻止不了!”漠沧无痕断言道。 “殿下莫要忘了,那男囚亦与反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殿下这么做,只怕有一天会引火上身!”赵廷尉继而严肃道,谏言悄然间成了劝告。 闻言,漠沧无痕不禁一笑,眸光精炼,朝赵虬髯意味深长道:“赵廷尉口口声声说着反贼一词,本宫倒想问一句,廷尉对这反贼一词真正了解多少呢?” “廷尉长年主管囹圄,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漠沧百姓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谁才是真正的反贼,廷尉不会不知!若是廷尉不知,大可去思考一个问题——当廷尉踩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时,踏实吗?” “皇恩浩荡,臣仆卑躬,本宫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一句——‘公正严明的赵廷尉’。” “本宫不怕什么引火烧身,就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廷尉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本宫直言。” 该说的话,已经说罢,漠沧无痕收起眼中的笑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准备就此离开,行至石门前,耳畔淡淡传来。 “殿下!亡奴囹圄之中,摄政王的眼线颇多,殿下行的每一步,还当慎之又慎!” 回头望着赵廷尉,精炼的眼光中再次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漠沧无痕点了点头,转身而去,那丝笑意久久不散... 石门轻轻落下,引路的士兵道:“殿下,掩护殿下返回东宫的路线已计划好,请随小人往这边走。” “暂且不回。”冗长阴暗的小道沿着囹圄笔直而下,漠沧无痕朝其望了一眼,蓦然问:“差拔之所,在何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尔虞我诈西风斗 卯初,晨光熹微。 高擎的火把将水泊中斑驳的人影照得影影绰绰,漠沧无痕的脚步随着士兵陡然转入了一条更为宽阔的小道,初开的小水泊荡开一朵朵冰冷的水花,发出了“滴答”的响声。 穿过几扇洞门,差拔所的字眼忽现,漠沧无痕遣退了士兵后,径直入了差拔所。由于抄了密道,自然而然便避开了其他风人的视线,进出差拔所变得格外容易。 “这数九寒冬的,还要本爷一大早起来当值巡视囹圄,就不能让人睡个好觉吗!”立在房中的破西风,垂着眼睛狠狠束了束铠甲,正自顾自地喃喃抱怨着,忽而听见所外传来很明显的脚步声,以为是士兵,便极不耐烦地嚷了一句:“大清早还来扰爷?不要命了!” 出奇的是,耳畔并没有人立刻做出回答,那脚步还在缓慢地移动着,且越来越近。 这囹圄之中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破西风一把揽起桌上的盔甲,咬牙切齿地转过身,横眉怒扫,只见一身黑色雪袍的人,莫名其妙地站在了他的面前,连着雪袍的长帽,遮住了那人的半张脸。 看不清此人的真正面貌,破西风有些惊愕,旋即警惕道:“是何人胆敢擅闯差拔所?” 又见那人淡定地将帽子缓缓翻落,眉目一抬,一张冷峻的脸尽露。 太子! 破西风心神一晃,有些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然是太子! 他后退了半步,身子有些踉跄,显得有些做贼心虚,恐惧,一时间犹如天边的乌云飞快压境,电光火石之间,他猛地理了理思路,若是此时认出太子,那么他之前对太子和白饵等人做的那些事,都将一朝暴露! 眉头紧紧攒在了一起,破西风倒吸了一口气,紧了紧手中的盔甲,骤然立起身子抬声厉斥道:“贱奴!是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逃狱——” 漠沧无痕狐疑地盯着破西风,心中隐隐道:原来他就是破西风——亡奴囹圄之中的拦截,青坡之上的追捕,将离和白饵所受的酷刑,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在背后捣鬼! 暂忍愤怒,缓慢的步子又进了一步,他冷寂的眸子死锁住破西风,以逼迫的口气问:“你真的不知我是谁吗?!” 若是破西风明知他的身份,仍旧对他痛下杀手,那他所犯的可就是滔天之罪!能让破西风甘愿冒险的人,必然是漠沧无忌!如此一来,那么这一切岂不都是漠沧无忌在背后操控着? 从假地图到雪夜追杀再到对将离和白饵的酷刑,冥冥之中,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细思极恐,漠沧无痕的心跳悄然加快,望着破西风迟疑的眼神,各种始料未及的风险忽然涌入脑海! “爷...爷当然知道你是谁!”破西风反唇一击。 闻言,冰冷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悸的光芒,漠沧无痕心中的导火索仿佛被彻底引燃,这一切,竟都是漠沧无忌的圈套! “擅闯囹圄的人是你!在青坡带头闹事的人是你!如今蓄谋逃狱的人也是你!爷...爷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了!”被太子盯得心惊肉跳,恐慌遏制不住,破西风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弯刀,凌空架在太子的脖子上。“还不快给爷跪下!” 侧目瞥了瞥脖子上的弯刀,漠沧无痕眼中的惊悸顿时消散,难道破西风真的从头至尾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将信将疑地问:“弯刀在手,你真的敢杀吗?” 听到太子的恐吓,破西风登时有些惊恐,局势僵持着,若是此时露馅,不但会牵扯出背后的漠沧无忌,而且他的脑袋也要搬家! 不再迟疑,破西风两眼眯成一条直线,压低了嗓音威胁道:“这里可是亡奴囹圄!进了这里的人,都得死!” 闻言,冰山似的面容轻轻一笑,漠沧无痕朝后拍了拍手,向外发出暗号。 破西风眉目一转,只见所外冲进来了一个士兵,他下意识紧了紧手中的弯刀,脸上有些茫然。 “放肆!胆敢刺杀太子,不要命了吗?”那士兵一手挥刀威胁着破西风,一手亮出太子令牌,出手的动作极快,犹如闪电划破长空。 “太太...子!”匆匆扫了太子令牌一眼,破西风未敢迟疑,旋即弃了弯刀,惊跪在太子足下,手中的盔甲也跟着坠落在了地上,他将头埋得极低,赶紧求饶:“差拔破西风有眼无珠,未能识得殿下尊容,屡屡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求饶的语气无比真切,与方才的狐假虎威、惺惺作态截然不同。 看着作威作福的破西风弹指间竟成了过街的老鼠,不禁让人觉得有几丝可笑,漠沧无痕倾了倾身子,提指捏起破西风的下巴,轻轻问:“本宫是你口中的贱奴,还是太子?” “贱奴。”被太子盯得局促不安,破西风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忽而压得更低,这才让他惊醒过来:“太子!是太子!” “呵呵呵!”见到破西风这个反应,漠沧无痕似乎格外满意,便不再顾虑之前的那番猜想了。淡漠的冷颜上忽而露出狡黠一笑,他将两指捏得更紧,直到破西风乖乖地配合着他,将整张脸高高举在半空之中。 “啪!”黑袍翻飞,他猝不及防地反手扫出一个巴掌,将破西风扑扇到了一片尘埃之中。“你也知道本宫是太子啊!” “啊——”一声惊叫随之而来,破西风仓皇地从地上爬了前来,再一次跪到太子跟前,疯狂地磕头:“太子明鉴啊!奴才真的不知情!太子明鉴......” “她只不过是一个含冤入狱的弱女子!你却三番五次与她作对——雪夜之中对她赶尽杀绝还不算!囹圄之中竟敢对她动用酷刑!一个小小的差拔,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不如,换你去尝尝那酷刑是何滋味!” 每每想起地牢之中白饵默默忍受着那些伤痛的画面,漠沧无痕只觉得心如刀绞,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结果了破西风!只要能抚平白饵和将离心中的那些伤痛! “殿下!奴才冤枉啊!”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还好他早有准备,破西风旋即抬起头,苦苦解释着:“奴才身兼差拔一职,位卑职小,不敢有其他念头,每天勤勤恳恳,只想着好好守着亡奴囹圄,那女囚既入了亡奴囹圄,便是亡奴之身,监管亡奴,是奴才职责所在,奴才并非是与她作对啊!” “还敢狡辩!”漠沧无痕面沉似水,表情开始僵硬起来:“未经廷尉允许,私调天字号囹圄的囚奴,动用极酷之刑,害她坐立不能!也是你职责所在不成!” “殿下明鉴啊!一切皆是那女囚心甘情愿,并非奴才私调用刑啊!”破西风不紧不慢地自我开脱着:“昨日,那女囚因寻殿下无果,便在地牢之中大闹了一番,她笃定只要能见到殿下,她甘愿接受任何刑罚,奴才无计可施,才允了她的请求!” 闻言,漠沧无痕登时怅然失色,没想到,那些伤痕皆是因他所致!没想到,她竟为自己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破西风胆颤着抬着头,暗暗窥视着太子此时脸色的变化,一切如他所料,太子果然对那个女囚别有用心!思及此处,他嘴角微微一动,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自信。 对破西风的话,他始终都是半信半疑,毕竟,他的话中,疑点颇多!漠沧无痕收起眼里的悲伤,侧目朝破西风冷冷问:“哦?那你与本宫说说,她都接受了哪些刑罚?” 被太子问得有些糊涂,破西风开始陷入一片迟疑,不知太子的用意,又不敢不答,只能支支吾吾地如实回道:“赤足过火盆...长针刺入骨...” “来人!”漠沧无痕淡淡命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负手道:“即刻送差拔去尝尝这些酷刑!火盆、长针之数,加倍!” 闻言,如雷轰顶!破西风旋即惊呼:“殿下这是何意?奴才真的没有与她作对啊!殿下如若不信!不如传那女囚来与奴才当面对质!” “不必了!”漠沧无痕冷冷道:“早听闻你仗着摄政王这块强硬的后盾,在亡奴囹圄之中为虎作伥!草菅人命!正好借这次机会去感受那炼狱之苦,当是赎罪!” “殿下,那酷刑是专为亡奴所设,奴才去了定然会没命的!” “一女囚尚可,你乃一介武夫,又有何不可?” “......”破西风顿时哑然失色,他忽然意识到,太子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为了那个女囚申冤! 他努力斟酌这太子方才所言,忽然道:“殿下,只要殿下肯宽恕奴才,从今以后,奴才愿为殿下作牛作马、全心全意效忠殿下!”一个响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哦?作牛作马?效忠本宫?”漠沧无痕睥了一眼破西风,饶有兴趣地道:“你拿什么效忠本宫?” “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囹圄之中所有士兵皆听殿下差遣!”破西风拱手道,语气中满是笃定。 “你今日既能轻而易举背叛摄政王,他日必能轻而易举倒戈于本宫,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 “他日殿下若是觉得奴才有背叛之心,杀了奴才便好!” “呵呵...不必了,本宫已经想到了更好的计策来考验你的忠心!” 破西风诧然地抬起头与太子对视了一眼,心中早已狂跳不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三桩罪难消此恨 漫天的奏折如雪花般从雕刻着祥云腾龙的龙升飞下来,撞在漠沧无忌的膝下,接着又是几份,接二连三掷到了百官之中。 见漠沧无忌长跪在龙升之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沧皇指着满殿的文武百官向他冷笑一声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朝中一半的文武官皆上奏弹劾你,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 漠沧君主莫名发难,漠沧无忌脑中早已一片混乱,绞尽脑汁也没理清楚这件事的由头,索性答道:“微臣惶恐,不敢僭越提前窥探奏折,既然陛下赏阅,微臣叩谢圣恩拜阅便是。” 将脚下几份未阖上的奏折拾起展开,首先惊刺眼帘的是东宫官联名上书的字样,弹劾皆以在前一个时辰秦淮河畔城墙轰然坍塌为事由。当初他受命修建城墙封锁秦淮,此事定然与他脱不了干系。 太子如今步履维艰,东宫官抓住时机借此弹劾他并不稀奇,稀奇之处便在于,事情才发生在卯时之前,东宫官以及其他官员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拟好奏章并呈到君主前头的。 方思忖着辩解应对之辞,赫然又见一奏章内一句写道:“摄政王贪污公用,为显耀功勋以粗制滥造提前竣工城墙修筑,导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有人间血案桩桩致上百男力于修筑过程中因监工手段之残酷葬身城墙之中。百姓皆传血肉之躯铸就城墙,亡魂地狱齐聚返阳毁城墙以告神灵。摄政王之罪罄竹难书,唯愿陛下明察审慎。” “神灵”二字故技重施,分明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漠沧无忌瞪着一个个刀尖般的字眼惊出一身冷汗,在殿外候朝之时方察觉百官眼神之怪异,如今这当头一棒着实叫他束手无策、如履薄冰,不由让他咬牙切齿,略作思忖想好对策,便阖上了沉重的奏折,缓缓理着,拱手示意内官取回奉还,余光暗暗影射出太子手持笏板淡漠的神情。 漠沧皇森严责问道:“你兼任禁军都督管理秦淮河一带治安一职,如此严峻之事为何不上报?上旬修建城墙一事朕全权交由你负责,如今出此漏洞,你要作何解释?” 漠沧无忌答道:“百官所奏皆是无稽之谈,此事乃是反贼预谋以此为噱头引起城中内乱,微臣已命禁军全城搜捕缉拿反贼,待反贼归案,再上奏请陛下定夺。” 他回答得如此干脆,漠沧皇倒是有些迟钝,须臾点点头,问:“晋升之礼,朕可有赏赐你尚方宝剑?” 漠沧无忌不解他为何提及此事,但此事乃是他心中刺,恐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凛然抬声正色回:“禀陛下,晋升之礼,陛下未赏赐微臣一物。” 漠沧皇丝毫没有兴趣听他讲下去,赫然断言道:“没有尚方宝剑你也敢先斩后奏?摄政王好大的胆子啊!”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漠沧无痕却不然。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拥趸摄政王的权臣畏畏缩缩着也不敢出言化解,他下意识将目光移向漠沧无忌,只见他两肩哆嗦,惊变的脸色慌张不已,失策之掌颤抖着触地,颓然俯身叩首道:“微...微臣知罪!” 语气凌乱不止,整个人卑微到尘埃里,堂堂漠沧风国的摄政王竟是这副令人齿笑的模样?一旦被叱责,只会跪地乞饶,毫无睿智沉稳可言。漠沧皇素来厌恶他这副德性,火气愈烈,怒道:“怎么?位高权重了就可以越权逾矩,染指江山,傲然于朝野了吗?朕还没老呢!朕的这把龙椅还轮不到你来坐!” 漠沧无忌更加惶恐:“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见漠沧无忌愈加失态,无异于火上浇油,漠沧皇怒气吞天,虎目圆睁着,两道额头纹犹如两条龙蛇登时翻腾而起,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 漠沧无痕淡淡收回视线,眼中泛起一丝波澜,气氛僵持到了极致,殿内众人皆噤若寒蝉,侧耳听,风掣红旗声猎猎作响,千军呼啸铁骑嘶鸣,风卷狂云般压境而来。 漠沧皇这番含沙射影他哪里会听不出来?滔天的怒气中很明显掺杂着其他因素,只恐漠沧皇已经知晓了东宫官傅荆之死,故而借此告诫自己——安稳坐好太子之位!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摄政王在此事的处理上虽有些冒犯,但摄政王所述不无道理。反贼夜宴刺杀便是冰山一角,很明显,破坏城墙是他们下一步计划,当务之急应是尽快抓捕反贼!”兵部侍郎阮阎请奏,打破僵局。 漠沧皇朝其点点头,目光转向赵虬髯,开口问道:“赵廷尉,可有从亡奴囹圄中的杀手口中问出与反贼有关的线索?” 闻言,漠沧无痕心神一紧,余光慢慢扫向斜后方的赵虬髯,手中的笏板叩得紧紧的。 “回禀陛下,杀手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微臣亦无从拷问,恐杀手毙命,断其线索,故,逼供一事,唯有暂缓。”赵虬髯斟酌着上前回话。 “那就加派兵力全城搜捕反贼!势必要将反贼一网打尽!”漠沧皇冷冷道。 他既出此言,漠沧无忌旋即接话道:“微臣定当殚精竭虑抓捕反贼,反贼不除,誓不罢休!” 漠沧皇朝其冷哼了一声,眼中的怒气稍稍淡去,提指捏了捏额头,眼神有些疲惫,沉重的气息在整个大殿上空盘桓着,殿内又恢复了一片沉寂。 内官眼尖,眉头一转,反手扫了扫拂尘,吊起嗓子宣:“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招偷梁换柱将矛头指向反贼,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蓝湛的眼眸里登时闪过一道微光,漠沧无痕盯着手中的笏板,赫然道。 “臣,有本启奏!” 一语激起千层浪,群臣平静的眼眸登时掀起一片波澜,漠沧无忌刚欲谢罪起身,动作刹那间僵硬得不敢动弹,他黑眸飞旋,朝漠沧无痕对峙了一眼。 见漠沧皇神色暗抬,漠沧无痕旋即正步上前禀告:“既然当务之急已经提上日程,那咱们就慢慢来议议摄政王一罪!”他语调森森,入耳极为刺骨。 “太子——”漠沧无忌狂啸一声,眼神与之交织良久,嘴角微微动:“朝廷之上,还当慎言!莫要失了身份!” 漠沧无痕轻笑一声,笏板举过剑眉,肃然奏言:“百姓皆道摄政王罄竹难书,但今日微臣只参摄政王三罪。枉顾皇恩,贪污工银,大肆收刮民脂民膏,致路有冻死骨成秦淮河畔之常态!此为一罪!” “荒谬!我何时贪污工银了?”漠沧无忌只手横指,反唇质问。 “据下方勘探来报,秦淮坍塌的城墙之中,蛇鼠蚊蚁尽藏其中,足以见这是何等的粗制滥造!若非贪公,又怎会是粗制滥造?若非贪公,又何须收刮民脂民膏?”心中愤懑排山倒海而来,最后化作他轻轻一问:“我倒是问一句,原本的钱,又去了何方呢?” 刚想辩驳,惮其诡异的目光,漠沧无忌忽而语塞,胸腔堵着一片怒火。 漠沧无痕收回眼神,再道:“修筑城墙的工期陛下限为十日,然,摄政王三日之内便竣了工,百姓怨声载道,自家男力有去无回,或死于禁军鞭下,或坠于城墙之下,或融于泥沙之中、血肉铸成城墙。枉顾人命条条,此为一罪。” “此乃诬告——” 见漠沧无忌正要狡辩,漠沧无痕眉目一转凿凿道:“集秦淮河畔八百男力,竣工数日,归者却只有三百余人,不计三百死者数,那么其余两百男力又去了何方呢?” “他们乃是逃逸之徒!” “摄政王兼任禁军都督,秦淮一带皆由你都督管辖,他们逃得了吗?还是说,禁军都督能力不济,管辖不善?” 漠沧无忌登时被堵得哑口无言,漠沧无痕朝其一笑,继而道:“无端谋害朝廷命官,此为一罪。” 知道漠沧无忌想要问什么,他旋即解释:“昨夜乃是摄政王晋升之礼,微臣作为摄政王之弟,理当赴宴贺喜,奈何东宫近日政务繁重,微臣抽身不能,便命东宫官南宫冀代为出席,夜宴散,百官尽归,唯独不见东宫官归来,直到早朝,也未见其踪影,传了与他一同去的小厮回话,才知南宫冀自入了昌王府,便再也没有出来过,早时命探子引猎狗去查,那猎狗竟在昌王府的狼骑厩中,叼出一块雪花玉佩!” 此言一出,百官震惊不已,哗然之音骤起,清一色的官袍仿佛一阵翻腾的海浪,波涛不止。 漠沧皇登时拍案而起,漠沧无痕咬定青山:“此三桩罪桩桩牵连命案,摄政王其心可诛啊!” 三桩罪,防不胜防,漠沧无忌彻底失策。秦淮城墙坍塌一案若是深究,必然会引出他秘密修建地下密室、屯兵造器一事。南宫冀一案…… “摄政王着实让朕刮目相看啊!那雪花玉佩乃是朕亲赐,南宫冀亦是朕亲封的东宫官,你!你!你竟敢将他弃于狼群、撕其筋骨?你真是好大的胆子!”悲愤之色蔓延开来,漠沧皇两指颤颤,指着漠沧无忌,怒睁的眼珠子几乎要跳出眼眶。 “微臣……”漠沧无忌两股战战,几乎要哭出来,本想求饶,谁料…… “邱内官!取廷杖来!” 闻言大惊,漠沧无忌扑通一声扑倒在地,哭着喊着爬到龙升下求情:“儿臣一时糊涂!是儿臣一时糊涂啊!求父皇宽恕儿臣,求父皇宽恕儿臣!” 朝廷之上,称父道子,不仅藐视国法,更冒犯君威,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子呢!漠沧皇愈加愤怒,猛地拾起其余奏折掷向其首,狂斥:“混账!还不住口!” 天子动怒,惊百官齐跪,殿内呼声如雷:“陛下息怒!” 官帽登时同奏折一同坠落到地面,漠沧无忌彻底失了仪态,有道是刑不上大夫,摄政王是皇族血脉,怎堪重刑?有拥趸摄政王党的大臣死求情,却被同党急急牵制住,毋庸置疑,此时求情必然会引维护同党之嫌,无奈,在漠沧无忌的声嘶力竭中,杖击声如疾风骤雨般落下。 百官面色扭曲得青白,唯独他眉目不改,脸色始终透着冷漠,听廷杖如雨落鼓点,漠沧无痕在心里默默数着杖击数,又闻声。 “如此混账,怎担庆国之大任?即刻起,罢黜摄政王禁军都督一职,摄政王半旬之内不得入朝参政,好好接受大理寺卿的调审!” 不得入朝参政,与那平民百姓又有何区别?漠沧无忌想要开口,却被廷杖打得几乎要昏厥。 “禁军都督既废,雨花台修筑及庆国大典一事便要被耽搁了。”太傅谏言道。 “依太傅之间,谁可担此大任?” “太师季青云,礼部侍郎贺兰平之。” 漠沧皇朝百官一望,沉吟片刻后,道:“雨花台修筑及庆国大典一事那就全权交由太师季青云与礼部侍郎贺兰平之接管负责!” “微臣遵旨!”同贺兰平之一样,季青云正色上前叩首谢恩,语调森森,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不久,邱内官高呼:“退朝——” 走出大殿,漠沧无痕抬头望了望天,一缕缕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睁不开眼,他心中云淡风轻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忽然,耳畔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今日申时相约水榭游廊,若念从前,务必赴约!” 漠沧无痕悄然睁开眼,寻声而望。 二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雪悠花开东阁暖 朱红色的轩窗被轻轻推开,一缕缕玲珑煦暖的阳光照了进来,整个东阁登时被笼罩在一片片流光溢彩之中,尤其是那几株弥足珍贵的雪悠花,它们点缀在临窗的雕花小台上,沐阳而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褪去一身冰寒刺骨,与暖阳撞了个满怀,那亭亭而立的婢女,琉璃般的眸子微微一笑,倩影飞旋,引手呼同伴:“碧簪!琉苏!你们快来!” 听到玉堂在里头一阵雀跃,两个簪花粉黛的婢女裹着雪绒袄匆匆掀帘而入,手里各捧着两件锦绣华服,诧异地盯着逆光而立的玉堂,急着询问事由。 少女心思难掩,她眉间心上,皆是不期而遇的欢喜,玉堂巧笑嫣然,灿着星子惊喜地道:“开啦!开啦!雪悠花它开啦!” 纤指忍不住指向那几株开得正好的雪悠花。 “花开的,正是时候。”碧簪喃喃道,凝望着雪悠花有些入神,困倦的眼神开始有了些许亮色。 二人申时相约,就要冰释前嫌,又逢雪悠花开,这无异于是,锦上添花,喜上加喜。 越思越欢,琉苏几乎要哭出来,她含情脉脉,走近雕花小台,睁大了眼睛,激动不已道:“雪悠花是无尘公子亲手从风尘府的落花院移植过来赠予殿下的,殿下悉心照顾了这么久,日思夜盼,今日它终是绽放,待殿下归来,他知道了,定然欢喜。” 正好说出了她心头的种种情愫,玉堂拼命地点头,长睫下抑制不住地翻起了一片雾气。 见玉堂和琉苏如此,碧簪又要唠叨了:“既是一桩喜事,就该高兴点儿!” 想来时间也差不多了,她皱着眉催促道:“估计这会儿,殿下东宫议政也要结束了,你俩也莫要站着了,利索些,把东西都备齐了,可不能误了殿下的时间。” 两姑娘齐声点头,正要出阁准备,阁外通廊上忽传来呼哧的声音。 “哎哎哎,还在开什么茶话会呢?殿下的步子都已经到鹤唳亭了,东西备齐了没啊?” 人未见,声音仿佛已经传遍整个东宫,石蹇一边疾步而来一边朝沿途的奴才婢女们指指点点呼哧着。 听见这个消息,玉堂登时就乱了手脚,她开始干巴巴地急道:“完了完了!理当还有几个弹指才归,今日为何早了这么多!” 一人乱,牵众人,一腔干劲瞬间被迟钝的神经消殒,琉苏同玉堂下意识地把目光望向了碧簪,木讷、急促、可怜。 “莫慌!”碧簪把持着局势,旋即将手中的华服交到玉堂手中,紧接着正色道:“玉堂差几个机灵的婢女一同去正衣,琉苏即刻去软房取安嬷嬷早时送来香料,我去迎殿下,你们手脚快些!” 琉苏点着头将华服一并交至玉堂怀中,然后与碧簪一同出了东阁,一眨眼,东阁前前后后忙得热火朝天。 袅娜轻风,从鹤唳亭一路送到穿花庭,顾不上两旁奴才们频频的施礼,漠沧无痕踩着飞快的步子直入东阁。 “更衣。”漠沧无痕端坐镜前,温声提醒着伺候的婢女,然后对着铜镜整冠:“阿信,快!” 好像听错了什么,婢女手心猛地一颤,涨红着脸紧张地解释:“奴婢该死!” 漠沧无痕盯着出现在铜镜里的石蹇,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嘴角动了动,不知要说些什么。 见气氛有些尴尬,石蹇开口叮嘱婢女:“哎哎哎,动作细致些。” 接着,替太子取下束发的金冠,不紧不慢道:“哎哎哎,殿下莫急,离申时还有半个时辰呢!奴才已命人在聚龙城门备好了车马,殿下行的是官道,可避免途中拥挤,定不会误了时辰。” 听到身后石蹇宽慰的声音,漠沧无痕忽然问道:“你不问问本宫要去哪吗?” “哎哎哎,奴才只管完成殿下交给奴才的任务,替殿下好好守着东宫,至于殿下想做什么,自有殿下的道理,奴才没必要多问。”石蹇平淡地说着,顿了一会儿,忽生一笑。“奴才若是真想知道,问问那些姑娘就好!” 瞅着铜镜,隐约看见太子嘴角轻扬,他收起脸上的笑意,接着道:“扪心而言,奴才就怕让殿下失望,影响殿下的计划。” “你做的一直都很好。”漠沧无痕欣慰道:“昨夜若不是你及时发现秦淮河畔城墙坍塌一事并命众东宫官提前拟好奏折,早朝时本宫也无法成功扳倒摄政王。” “自上次摄政王雪夜追杀殿下后,奴才便利用东宫望故楼天然的地理位置与特殊的结构,在望故楼顶建立了一个东风阁,东风阁每隔一个时辰换人交替值守,时时刻刻做到与我们事先在聚龙城、朱雀街以及秦淮河一带安排好的传风人保持密切联系,一旦殿下遇到危险,只需将随身携带的传音花点燃于旷野,东风阁接到送上天空的求救信号后,便会在第一时间内向离殿下最近的传风人发出派兵救援的命令。” 回忆起昨夜的事,熬了一宿的石蹇又该头痛了,不过听到太子的夸赞,所有的疲倦顷刻间就消散了,难得的自豪感与惩治恶党的快感瞬间溢满胸襟。 以前跟在恩师张通士的身边,恩师不仅总是禁止他妄议朝政,而且还总是否决他的诸多灵感设计,很早之前,他就想要在京中建立一个类似于烽火台的东西,却一次次被恩师扼杀在摇篮里。 自那夜太子将太子令牌交到他的手中起,他知道,太子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既受命于太子,他自当肝脑涂地。从暗中监视东宫抓出东宫奸佞到建立东风阁再到昨夜以一己之力召令所有东宫官确定联名弹劾一事,他犹如蛟龙得水。 那些曾经他不敢做的、不敢想的,如今,他终于敢了!他终于做到了! 想到这里,石蹇胸有成竹地说下去。 “东风阁原本只是为保护殿下所设,谁想,夜半子时,秦淮河畔城墙轰然坍塌,幸得我们的人机灵,借羽箭将此消息传回了东风阁。近日,殿下又吩咐奴才派人暗中搜集并整理摄政王的罪证,奴才便想到以城墙坍塌一事为所有罪证的导火索,赶在早朝前拟好奏折,除了东宫官联名外,再暗中将奏折传到百官之中,让那些中间党意外获得此情报,那些中间党为了邀功,定然会将该份奏折的内容抄袭到他们的自己的奏折里,再稍作夸张,那摄政王自然而然便罄竹难书了。” 太子面前,他只不过是班门弄斧。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傲了,他又道:“归根结底,若非是殿下那精辟的三桩罪,摄政王便不可能被扳倒。只是奴才不解,殿下是如何断定南宫冀一定会死在昌王府?” “他并非死在摄政王手中。”漠沧无痕淡淡道,眼中若有所思。 “并非?”石蹇有些震惊:“凶手另有其人?” “南宫冀东宫议政十余载,本宫对他也是知根知底的。他本性不坏,只是命运对他太不公罢了!他既选择背叛东宫,倒戈摄政王,便要承受背叛的代价,他知道自己被送去昌王府断然没命可活,为不被摄政王羞辱,他定会选择自戗。”漠沧无痕叹息道。 “哎哎哎,所以殿下在这份沉甸甸的贺礼中额外加了一盒金子?让他逼死自己?”答案呼之欲出,但石蹇仍旧诧异地问,显然有些不敢相信。 “一个被命运拖着走的人,注定会被命运所累。他背负着家族的荣辱,在宦海里几度沉浮,始终都在患得患失,他太累了,东宫迟早都会成为他葬身的坟墓。让他吞金而死,总好过死在摄政王的利刃之下。” 漠沧无痕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缓缓道:“吞金,是解脱,也成其价值。” “所以殿下从将南宫冀送去昌王府时,就断定他会自戗,于是才暗中命小厮在轿中撒上一种香粉,让别人以为这是殿下精心准备的贺礼,实则是借香粉让南宫冀身上染上特殊的味道,方便猎狗搜查到他的尸体?” 石蹇恍然大悟,但又猛地想起了另一个线索。 “可是殿下又怎敢断定,摄政王在灭尸前不会销毁南宫冀身上佩戴的物什呢?换而言之,万一那猎狗并没有从狼厩中搜出雪花玉佩呢?没有了证据,摄政王自然可以从中驳斥,推翻此案。” 漠沧无痕起身撑开臂膀,配合婢女更衣,其后,又信誓旦旦地说了一句:“雪花玉佩从头至尾都不在南宫冀的身上,本宫在送他离开东宫之前,就收回了他的雪花玉佩。” 闻言,茅塞顿开,这不由得让石蹇再一次思忖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骤然发现,整件事竟然找不出一点破绽!正惊愕不已,又听得耳畔传来。 “摄政王绝非贪财之人,依你之见,摄政王为何要贪这笔工银呢?至于其余两百男力,他们仅仅是凭空消失吗?” “财力,人力。”石蹇疑惑着,口中默默念叨,眼睛一亮,大胆猜测:“莫非他也要造物?” “锦绣豪庭,他不缺;亭台楼阁,他不爱。”漠沧无痕继续点题:“一笔巨额,上百男力。” 石蹇点了点下巴,目光落在空中,慢慢咀嚼着太子的话,须臾惊呼:“屯兵造器!!” 漠沧无痕满意地点点头。 “哎哎哎,摄政王意图谋反?”石蹇压低声音道。 “原本本宫也只是猜测,今日见其朝廷上被本宫堵得哑口无言,本宫心中的答案也就愈加清晰。”漠沧无痕回忆着道。 “那殿下打算如何做?”石蹇问,退在一旁,拱手待命。 漠沧无痕摇了摇头,淡淡道:“本宫不是那种邀功之人,今日之事既是为秦淮的百姓请命、祭奠那些死去的亡灵,也是为了给摄政王一个重重的警告!至于屯兵造器一案,漠沧君主定然会有所行动,我们只需按着计划一步步走下去便好。” “奴才明白。” 石蹇起身,见易服将终,便遣退了婢女,独自上前为太子理好青丝。 铜镜前,一枚玉冠下引出两根长长的雪色白带,飘逸地垂落在三千如瀑的青丝上,与一席素净白衣相得益彰。冷寂的唇瓣动了动:“阿信,仍无音讯吗?” 石蹇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干涩,自责回道:“奴才办事不利……” “继续派人寻找!”明知答案如何,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可问完又能如何?只不过是换来眉间的一缕惆怅……他兀自喃喃道:“东宫是他的家,他一定会回来的。” “殿下莫言担心,阿信睿智过人,亦有太子令牌傍身,定会无事的。”石蹇安慰道。 “时间差不多了,启程!” 漠沧无痕转过身,恰好步入一片光影之中,忽而抬眸,薄薄的阳光从未掩的轩窗外,肆无忌惮地照了进来,他微微皱眉,显然被刺眼的光芒照得有些生痛。 石蹇见状,恐太子坏了心情,“这些婢女做事越来越不细致了!”一边开罪着一边上前准备掩窗。 他微微侧目,挥了挥手,凝神朝窗台望去,一缕金灿灿的阳光射过穿花庭的树梢,照在了几株开得正好的雪悠花上,淡淡的光圈忽闪忽逝,五彩斑斓的,与他瞳孔之色十分融洽…… 聚龙城外,车马喧嚣声中迎来了几只山鸟的啼叫,灰白色的山鸟扑闪着翅膀飞上了一家酒肆上空,最后落在了檐边的瓦片上。檐下,酒肆字样的彩旗,被寒风吹得翻飞不止,发出了阵阵扑哧声。 “公子,距秦淮河畔还有一段路程,您先阖阖眼,稍作休息。” 轿帘时不时被风吹起,露出了石蹇乘马同行的身影,漠沧无痕扶着额,点了点头,眼神有些疲倦。 耳畔,马蹄达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4章 朗月清风铜铃咽 漠沧十九年三月十日,午初。 北川,皇林,狩猎场,乍暖还寒。 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狩猎场上,那些矫健的狼骑早已躁动不安,不停踩着蹄子,在漠漠黄沙中来回驰骋。 漠沧无忌骑着狼骑在狩猎场中央盘桓着,一对鹰正眸睥睨四方,散发着灼灼寒光。 狼骑背上,系着一副材质上乘的赤红长弓,两条八爪黑色蛟龙缱绻其上,各自蟠踞一方,烈焰双瞳杀气交织,争锋相对,旁边上百支锋利的羽箭躺在弓袋里,宛若严阵以待的士兵。 春雷鼓惊天动地,狼骑更加按耐不住,他锁着唇,双手死死勒住缰绳。 撕裂的疼痛感没有让狼骑产生反抗,反倒令它更加亢奋,它张开一排排参差不齐的狼牙,仰天长啸一声,惊九州之寒。 风沙骤起,滔天的气势震人心魄。 狩猎场四周聚着许多漠沧皇族,旧岁政绩良好的王孙贵族,还有附近的漠沧百姓,他们有的高声齐呼,拍手叫好,有的耳鬓厮磨,议论着狩猎场上斗志昂扬的皇子们,有的甚至一掷千金以自家传家之宝作为赌注,开始押注今年全场狩猎最佳者。 漠沧无忌朝右侧瞥了瞥他二人,不禁勾了勾嘴角。 “恰逢三年一度的漠沧皇子狩猎考验,咱们年纪正好差之一二,今能与两位皇弟一同站在这狩猎场上一较高下,真乃一大幸事啊!” 虚情假意之音如瑟瑟冷弦,在耳畔泠泠作响,漠沧无尘也就自顾自的拨弄着胯下挂在“清风”脖子下的金色铜铃,丝毫没有要理会漠沧无忌的意思。 “二哥……你说咱俩互换彼此的马匹上阵狩猎…真的可行吗?” 距狩猎开场还有不到一刻的时间,漠沧无痕还是忍不住朝身边的二哥问了问,手里的缰绳被他攥着紧紧的,一丝丝淡淡的液体分泌出来。 此时的漠沧无痕正值束发之年,而漠沧无尘却要长他两岁,他灿了灿两只桃花眼,笑着朝四弟道。 “阿痕你就放心!我的‘朗月’和你的‘清风’向来形影不离,你的‘清风’就是我的‘朗月’,我的‘朗月’就是你的‘清风’,咱们换着骑不但不会影响他们的发挥,而且,说不定还能激发他们的潜力呢!” 他木讷地摇了摇头,并不是很懂二哥的意思,思虑之际,耳畔又传来了聒噪的声音。 “平时惰于练习,如今玩这些花样也注定是无济于事,作为你们的皇兄,我真是打心底里为你们感到揪心啊!自古以来,我漠沧皇族的男儿个个能骑善射,你说,这么多年代代相传的良俗,若是在你们两这出了岔子,岂不是要打父皇的脸、为漠沧的列祖列宗添耻吗?你们可别忘了,没有通过此次狩猎考验的皇子,可是要遭贬的!” 被方才的无视彻底激怒,漠沧无忌也不想念什么兄弟情分了,趁着狩猎未开,先杀杀他们的士气再说。 眨眼之间,桃花眼便翻出一片苍白,漠沧无尘不屑道。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假惺惺!扪心而言,要我与你这种人一同站在这狩猎场上一较高下,我宁愿去向父皇请辞,自甘贬谪!若非是皇命难违,谁又会自煞寿命呢?” “你!” 被漠沧无尘气得怒火中烧,漠沧无忌咬着冷唇,嗔视着他二人,手中的缰绳攥得更紧,直到拳头上的青筋浮现。 眼神吝赐,漠沧无尘眉目一转,朝四弟信誓旦旦道。 “阿痕,别听某人烂嚼舌根,这次要是过不了,咱们就一起受贬,不管是去北漠边界抗敌,还是去弯山戍守,还是去乌月谷看守皇陵,只要咱们离这皇宫远远的!” 闻言,愁云终散,漠沧无痕不再被漠沧无忌的话困扰了,他挺直了腰杆,朝二哥笑着点点头,眼中仿佛有星子在闪耀。 二人浅浅的笑,在他眼中一点点扭曲,漠沧无忌按耐不住咂舌。 “漠沧生你二人,真是天之不幸!” “幸与不幸,来日,自可见分明。” 漠沧无痕朝前一望,远处,漠漠黄沙掩不尽油油绿草,春风一吹,一片绿意映入眼帘。 听到“来日”二字,漠沧无忌忍不住嗤之以鼻,他冷不防地瞥了瞥漠沧无痕一眼,心中憎恶不止,他向来厌恶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他知道,他得意不了多久的。 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他转而和颜悦色道。 “狩猎场上弓箭无眼,两位皇弟可要注意些才好!” 语气中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鸣锣悄然骤响,狩猎考验就此拉开了序幕。 数十匹马匹和狼骑齐齐冲向了远处的森林,尘埃忽而四起,翻涌成海,原先的脚印也被掩盖得无影无踪,欢呼声更烈,事先搭建的歌台,此时已是锣鼓喧天,其上,婀娜倩影随风而动,鼓声愈烈,舞姿愈加狂放不羁。 喧嚣渐远,听到的只是马蹄奔腾和利箭惊弦的声音,漠沧无尘挥鞭朝四弟呐喊。 “阿痕,不跟他们,咱们走另一条小道!” 声音融在寒风之中,听得有些费力,但他很快就看懂了二哥的意思,缰绳全力一扯,呼喊着。 “朗月,快!” 几个弹指,二人骑着“清风”和“朗月”,并肩转入了一条更为幽寂的小丛林。 不被激烈的竞争所影响,二人很快就适应了狩猎的方式。 进入一片无人之境,零零碎碎的阳光从参天的古木上折射下来,将那些桎梏在地面的积雪照得格外清丽。 积雪上仿佛有流光在流淌,漠沧无痕的眼神盯着远处那片皑皑白雪良久,忽然意识到,那并非是阳光照射的结果,那分明是一只雪白色的野兔在以白雪作掩护! “咻——” 目标已锁定,漠沧无痕凝视正要拉弓射向那片雪白,谁知,箭未离弦,眼前却骤然溅起一片残红,那只雪兔被凌空射起,鲜血在苍白中开出一朵朵花来。 正惊疑是何处射来的箭,身后仿佛有利箭惊弦的声音传来! 他本想回头去探,谁知,那利箭已近在咫尺! 眼皮子底下好像有一道黑影轻轻划过,他下意识将骑马的身子压低,其间才不过一秒,便成功躲开了那只图谋不轨的利箭。 不远处,对利箭插入木桩的剧烈声响起疑,漠沧无尘侧过“清风”去望四弟,谁知,竟发现在距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漠沧无忌的箭心已经对准了他。 “阿痕——小心!” 神经再次被警醒,漠沧无痕身子一低再低,半个身子皆悬在了半空之中,其上,利箭倏忽而过! 被漠沧无忌意外的跟踪与刺杀彻底震怒,漠沧无尘踢马朝四弟驶去,同时朝远处的漠沧无忌怒斥并警告。 “漠沧无忌!你疯了不成?这里可是皇家狩猎场!” 闻言,漠沧无忌忽然冷笑了一声。 “我早就提醒过你们,狩猎场上,利箭无眼!” 言罢,眉眼一勾,脑袋朝身后歪了歪——竹林深处,数十个蒙面弓箭骑手,忽然闪现。 “卑鄙!” 漠沧无尘压着怒眉,朝其唾骂了一声后,猛地呼四弟。 “阿痕,快走!” “与我追!” 怒鞭催马,二人一路飞逃,怎料,身后登时霹雳惊空,十多支利箭齐齐射出! 二人盯着下一个林荫弯道,不断催马前进,谁知,刚刚逆转,躲开了利箭,“朗月”猛地凄然栽倒在地,发出一阵悲惨的嘶鸣声! 重心一失,好一片天旋地转!漠沧无痕随之坠落到雪地之中。 “朗月——” 惊回首,才发现一只利箭已经刺穿了“朗月”的身体,一片刺眼的鲜血止不住地流了出来,直接看湿了漠沧无尘的眼睛。 再回首,漠沧无忌的追杀已经步步迫近,他猛地朝雪地上的四弟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发疯了似的嘶喊。 “阿痕!快上来!” “朗月”的脖子上系着的铜铃,马鞍上坠着红色的流苏,彰显出与众不同的地位,只可惜它的腹部如今却多了一道大大的伤口,鲜血从躯体里潺潺流出,渗入雪地,很快便把身下那片白皑皑的雪地染成了一片妖冶的红色。 模糊的眼睛被催红!漠沧无痕痴望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好像有人在他心脏猛然插了一刀!天地暗了下去! “快啊——” 接踵而至的追杀彻底使他崩溃,漠沧无痕撕咬着颤抖的唇,骤然吞下万种悲愤! 凄然回头,泪水飞逝! 他牢牢抓住了二哥的臂膀,纵身一跃,周身飞旋,成功跨上了马鞍。 深深望,仿佛余生已无悔,“朗月”终于瘫倒在地,洞大的眼眸里溢满了液体,脖子上的铜铃发出了阵阵幽咽声,像是一句道别。 两弯臂膀扯着缰绳,将四弟牢牢护在身前,漠沧无尘咬着牙嘶喊了一声。 “驾——” “清风”发出了最后一声嘶鸣,朝着前方飞驰而去,一阵铜铃声留下淡淡清辉。 两人一骑,渐渐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 尘埃终散,落日斜晖裸露在浩瀚的冰山之间。 一片片雾霭晕着淡淡霞光氤氲出迷离的幻境,垂露的草涧,连绵的雪山,静穆的古木,偶尔飞过的雪鸟,皆笼罩在这片如梦似幻中,仿佛染上了淡淡的哀愁。 “若非是我骑术不善,‘朗月’就不会死,是我没有保护好二哥的‘朗月’,是我害死了二哥的挚爱,二哥......” 内疚不已,漠沧无痕倒在一片雪野中,眼泪止不住地滑下脸颊。 “你知道我为何要用‘朗月’与你交换‘清风’吗?” 雪拥满身,霞光落在二人身上,透着淡淡暖意。 漠沧无尘紧紧抱着四弟,一双桃花眼清澈无比,嘴角微微颤动着,望着天际那抹余晖,良久,他笑着道。 “因为‘朗月’足够信任‘清风’,就像二哥足够信任阿痕一样。他们为了保护所爱之人,在未来激烈的竞争中,在被人险恶的追逐中,总有一方会拼尽全力去闯,甚至舍弃性命去殊死相搏!” 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 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 人情好,何须更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5章 风有约,花不误(一) 暖阳斜照,孤云换影。 正是人间暖意时,在秦淮城门口向秦淮河畔延伸的一条官道上,车马辐辏,冠盖飞扬,行人如织。当地仇人缓缓而行,许多锦帽貂裘、红光满面的风人,骑着狼骑准备返程的异国使臣,还有来自异国他乡的客商,也出现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 他们有的神色匆匆,有的散慢自得,有的心事重重,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或形单影只,循着各自心中的路一直走下去。 从官道上转入左侧的小道便能见到柳叶渡,柳叶渡呈缺月式依着秦淮河畔而建,因其特殊的构造与地形,其视差效果也大有不同,民间还流传着一种亘古不变的说法。 当离人乘舟离开柳叶渡时,回头去望,所见的柳叶渡呈缺月形,意味着离别,同时也提醒离人早日归来。 当离人乘舟归来踏上柳叶渡,伫立在小道上回望之时,所见的柳叶渡呈玉盘形,意味着团圆,重逢。 柳叶渡最外缘还与一段长长的水榭游廊相连,水榭游廊的走廊从柳叶渡的这头一直通向河畔中央,其中,一座华亭屹立在水面之上。 华亭顶部,金碧辉煌的琉璃瓦,绿色的檐上雕着各种各样的精美的花纹,华亭上各有四个翘角,每个翘角上都系着一只古老的铜铃,华亭四周皆由四根大红柱子支撑着,正中央,还刻着一个金色的牌匾。 其上,“朗月清风”四字,笔走龙蛇。 出了城门后的小道由泥沙铺成,其上还参杂着许多参差的石头,马车行驶在上面,并不像城中的官道那么顺畅。 被磕磕绊绊所产生的摇晃惊醒,漠沧无痕缓缓睁开双眼,整个人睡得昏昏沉沉,他捏了捏额头,一颦一蹙,更显沧桑。 掀开轿帘,他朝石蹇淡淡问道。 “石蹇,眼下行至何处了?” 柳枝轻飏,一叶小舟停泊河畔。 阿信收回视线,勒住手中的缰绳,将行程放缓,侧着身子朝轿中的太子道。 “公子,前面就是柳叶渡了。” 漠沧无痕心中默默念着,轻轻一叹:终于要到了! 柳叶渡上,拉船的艄公迎来了远渡归来的船客,船客与艄公嘘寒问暖了几句后,开始忙碌着下船。 石蹇下了马,迎出了轿中的太子,瞥了瞥远处渺茫的烟波,心中莫名有些担心,他忽而朝太子问道。 “公子,是否需要奴才陪您一路同行?” 漠沧无痕放下了提着的衣袍,淡淡道:“你在城门附近的姚佳酒肆等我便好。” 石蹇点了点头,目送太子只身登上了柳叶渡,寒风吹气飞扬的柳枝,遮住了他放远的视线,上了水榭游廊后的太子,身影若隐若现。 柳叶渡上,在艄公的吆喝声中,船客正兴致勃勃地下着货。 遍地风光无心赏,登榭穿廊,漠沧无痕的步子悄然加快。秦淮河畔的风光无限好,可赏之处数不胜数,他初至秦淮那几日,行过许多桥,走过许多路,也曾游走在诸如白萍洲、晚归湾、黎民山的画卷中,却从未登上柳叶渡,遇此水榭游廊。 二哥约定申时水榭游廊相见,实难料,水榭游廊竟是弯弯绕绕,冗长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又怕错过时间,他只能踩着急促的步子不断行进着,就这样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漫无目的地绕廊穿行着。 不知从何时开始,有铜铃声,若有似无地飘了过来,清凌凌,似梦中呓语。 仿佛是一种既定的指引,寻找二哥的心思悄然被寻觅铜铃之音代替,漠沧无痕缓缓慢下步子,那铜铃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凭栏远瞩,攒眉千度,星眸流转,终见,他一席青衣落拓,临岸远眺,孑然玉立于一座华亭之前。 心思飞旋,漠沧无痕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流星般的步子在游廊上飞起,朝二哥奔啸。 “二哥——” 靠近,却不敢接近。脚步骤止,停至华亭前。 凝望,泪痕暗涌。两根碧玉色的带子飘逸地束于发间,同三千青丝随风扬起......才发现,他的背影竟是那般萧条,如风中之竹,凌尽风霜,凋落了翠华! 一股莫名的悲伤,忽然涌至心头! 自夜宴之夜一诀别,从那块断袍开始,他仿佛与他再无交集。朝廷之上,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他一眼,可是,他们好像再也不如从前那般有默契,他们的眼神从未交织在一起;朝廷前后,他总是尝试在百官之中寻找他熟悉的身影,可是,他仿佛不愿再见他,他仿佛要一直躲着他,他怎么也寻不到他。就这样,千言万语皆哽咽在喉,无处诉,无处解。 如今,他就在眼前,二人一亭之隔,却仿佛隔着一整座冰山,好像不经历一番跋山涉水,冲破种种障碍,他们遥指的指尖,就注定无法相碰一样。 “二哥。” 他知道,他听得见。 好像看不尽远处的风景似的,他不舍回头,又好像不忍面对破败不堪的从前似的,他不敢回头。 可是啊!他终究是要面对的,这场山河破碎风飘絮,谁也逃不掉,谁也别想逃! 他抑制住那些不可名状的情绪,暗自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若得铜镜相照,镜中人,还会是自己吗?不!他已经看不清了。 身后的蛩音,惊雷般滚滚而来,他的心蓦然慌乱起来...... 他最终还是选择要去靠近,管他什么艰难险阻,管他什么飞短流长,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千山万水的阻隔,只要回忆足够深沉,只要君心如磐石,天地鸿沟,也可一夜飞渡! 终回首,他一席白衣胜雪,好似历遍人间山河后,打马归来,却始终不染纤尘。 他眉如春风细细裁,目似浩瀚星辰,眼底流淌着温暖的流光......再熟悉不过的轮廓,让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去触他唇边的温度,去触他鬓间的稀疏,去触他眉间的傲骨,去触他心脏的起伏,去听他,如泣如诉!一如从前。 再见他时,所有的激动和喜悦皆慢慢散去......那张举世无双的容颜,仿佛被谁偷走——不然为何会那么陌生?难道是他恍了神? 深邃的眼眸让人一眼望不到尽头,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再无光泽,涣散的眼神,仿佛早已看透世间风月,朱红色的冷唇竟是越描越黑!更加惊心动魄的是,那刀削的侧脸上,赤裸裸的骨骼清晰可见,又仿佛有什么凹陷下去,就好像是被谁狠狠剜了两刀! 雾气在眼前翻腾不止,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碰,忍不住想要开口关心:“二哥...你怎么了?”声音十分沙哑。 殊不知,他这番惺惺的举动,彻底使他慌乱! 一语尽,他的心中好像被插了一刀,胆颤不止,漠沧无尘下意识退了半步,避开了他悲戚的眼神,眼神暗了下去,仿佛溶在一片夜色里。 “二哥...”漠沧无痕五指散在半空之中,只觉得冰冷无比,他的二哥到底怎么了? “你终究还是来了!我以为你不敢来呢!”漠沧无尘忽而望向他,抬声道,语气里不知是喜是忧。 神情的黯然转变,让他心中有些胆颤,漠沧无痕可以明显感受到,他字里行间带着淡淡的冰冷,是他做错了什么吗? “风有约,花不误,岁岁如此,永不相负。我当然要来。” 他一字一句念,语气更加坚定。 六字骤起,惊动每根神经! 八字终尽,漠沧无尘只觉得脑袋一阵跳痛,仿佛有千万只蚊蚁在间隙性撕咬着! 十四字,如瑟瑟琴弦,回音绕耳,叩起他许多冷寂的心弦,让他不可自控地坠入到那一幕幕疼痛的回忆中去...... 他强忍着阵阵跳痛,弹指间,脖子僵硬得发麻,他继而问:“你一人来的?还是带着狼卫一路同行?”语调平平,终不似从前。 闻言,漠沧无痕不禁笑道:“既是二哥约我于此,我带狼卫作甚?从前咱们游山玩水,就不带什么守卫,如今京中乱,但这习惯,我改不了。” “出去玩还带什么守卫?那群榆木脑袋又不懂春花秋月,被跟屁虫一样跟着,那得多扫兴!不带!不带!有二哥护着你就够了!” 一边说一边回忆着,音容笑貌仿佛就在耳边,记忆犹新。 他不会说谎。 漠沧无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为何要约在此处?” 漠沧无痕环视了一圈,脸上尽是满意之色,他忍不住赞叹道:“二哥眼光向来很好,此处风景奇佳,半个秦淮河畔的景色尽收眼底还不算,此处有华亭,可避风雪,有座席,亦可卧栏听雪。” 看到他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漠沧无尘嘴角浮现了一个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如他所料,他果然还是太冲动了,冲动得可以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 “你向来喜欢观察,喜欢留心所见所闻,特别是每个景物的名称。怎么,如今忘了吗?”他提醒道。 听懂了他的意思,漠沧无痕垂下眸子,故作思虑,整颗心仿佛都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压根什么都没想起来。 “二哥要考我地名?但方才我走得太急,什么也没注意到!”他解释着,困惑不止:“这里.....” 二哥抬眼朝华亭外望了一眼,漠沧无痕好奇地冲出华亭,站在亭前,转过身盲目地一望,他忽然发现,逆光立于亭中的二哥,脸色变得十分僵硬,两个黑眸,仿佛被挖空! 他迟疑地抬起头,朝上一看,“朗月清风”四字,浮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6章 风有约,花不误(二) “三年了,还记得吗?” 漠沧无尘缓缓走出亭中,淡淡问,眼前十里游廊曲折回环,一眼望不到尽头。 “落日残阳,铜铃幽咽,余音不绝。” 朗月清风,摇曳的铜铃......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世间竟会有如此巧合之事,一切就好像已经被安排好,一切又好像是命中注定。 久望成伤,漠沧无痕垂下熠熠的眸子,一字一字念,三年前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我记得。漠沧十九年,乍暖还寒,北川皇林狩猎场上,我与二哥乘着‘清风’、‘朗月’在丛林中狩猎,躲过漠沧无忌的追杀,最后还在雪原上躺了一个下午,直到斜晖落尽......” 低缓地说道,语气里满是对回忆的憧憬与怀念,一语尽,眉宇间染上了淡淡的哀伤。 “只可惜啊!‘朗月’被利箭所伤,死在了丛林之中,最后还是‘清风’救了你我,形影不离的两个伙伴,却有一方先行离开,这该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令你我都没想到的是,‘清风’竟在我们离开狩猎场返回皇宫的途中,冲到了悬崖之顶,凌空一跃,坠入了山涧。” “后来才知道,刺杀失败后的漠沧无忌,心有不甘,便将‘朗月’遗留在丛林的尸身大卸八块,扔下了山涧喂了豺狼!或许冥冥之中,‘清风’早已感知到了‘朗月’的惨死,最后才会选择跳崖!” 漠沧无尘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撑着游廊上的栏杆,惋惜道。 就像一个过不去的坎,这件事,在他心中,始终挥之不去,如今二哥再次回忆起此事,漠沧无痕心中的愧疚便如开闸的水库般,流泻不止。 “自那以后,我与二哥就再也没有骑过马。” 他神采奕奕的眸子彻底黯淡了,一席白衣显得有几分落寞,哀思之际,耳畔忽而传来信誓旦旦的声音。 “‘朗月’是我最爱的坐骑,没有谁可以取代它。” 被二哥的话一震,漠沧无痕只觉得心中一阵绞痛,他不禁转过身朝他胆颤地问:“二哥,一定很恨我!” 听到诛心的字眼,漠沧无尘眸光忽然一亮,盯着漠沧无痕良久,脖子上的青筋狂跳不止,他压着唇冷不防道:“恨!怎么不恨?” 他扬起头,面若冰山,深深道:“我当然恨!” 语调瑟瑟,点点乱人心。 面对二哥灼灼的目光,漠沧无痕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他颓然埋下头,下意识逃离他惊悚的视线,整个身子犹如霜打,再也玉立不住。 原来,二哥对这件事,从来都没有真正释怀过。可想而知,每当他乘轿出行,听到漠沧皇族的人取笑他时,他的心估计都要痛一次! 他贵为太子,没有人敢取笑他,而这三年来,二哥承受的从来都不只是别人的闲言碎语,而是‘朗月’离去带给他的悲痛! 他忽然意识到,至始至终,都是他太过自私了!以前以为有二哥在,就算天塌了,二哥也能为他撑起一片天地,殊不知,他却从未真正读懂二哥的心思,其实,二哥也需要人去保护,烟波江上,二哥也需要一片温暖的沙洲。 他骤然迎上前去,抱住了二哥,安慰道:“二哥,‘朗月’不在了,我还在啊!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守着二哥!不管从前你我之间误会或深或浅,我们都不要管它了,过去的就让它们统统过去!我们忘记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好吗?” 伏在他的身上,他发现,二哥的身体好冷,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温暖,心中苦涩不已,他将他越抱越紧。 被他的举动一惊,漠沧无尘只觉得眼眶无比的刺痛,在他身上,一种久违的温暖,忽然失而复得,只可惜,他的心仿佛被重重冰山囚禁了数万年,早已冻得僵硬。 他难道真的听不出来吗?他的恨,如果真的只是‘朗月’之死那么简单该多好啊! 更何况,他从来都没有因此事怪过他,三年前,狩猎场上,余晖之下,在雪野中抱着他讲过的那些话,早已表明了他的真实心意! 只是,他明白得终究是太迟! 铜铃摇曳不止,飘散着冷冷清音。 他无处安放的手,在空中晃了几下,慢慢贴上了他柔软的白衣,他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他背脊的力量,和他的胸膛起起伏伏地跳动,他亦可以清晰感受得到他慌乱的气息...... 纵一刻,也千秋!曾经的他,多么贪恋这一刻! 久违的温度仿佛要一点点揉碎他的冰心,他想要抱紧,却又害怕自己会彻底动摇、沦陷! 修长的玉指,白骨尽露,他竭力一抓,将他的身子猛地抽出他温暖的怀中。 被二哥的举动一惊,漠沧无痕居戚戚不可理解地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他发现,那双深邃无比的眸子竟然比月色还要凄清,与他四目相对,他却始终都看不穿他的瞳孔的颜色。 心弦已经拉扯到了极限,夜宴之夜那张狰狞的面孔忽然在他脑海里翻涌,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冻结,四肢僵硬得不敢动弹,就连神经都变得麻木了,他只是怔怔地凝望着他,嘴角有些颤动。 寒风登时穿亭而来,悄然将他二人淹没在一片彻骨之冷中,二人的青丝瞬间被风扬起,于苍白的空中疯狂撕扯着。 “好!我答应你,让过去的,彻底过去,忘记那些不愉快......” 漠沧无尘点了点头,轻轻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的声音融在寒风之中,听起来有些空灵。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漠沧无痕激动得不能自已,旋即再一次抱紧了二哥,他再也不想放手,浑身的血液火一样在烧,好像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寒冷了,他悄然阖上双眼,静听北风吹来的声音,任由飘逸的青丝随风肆虐。 空气中,每一丝气息仿佛都绽放出了一朵花,每一朵花都开出了冰释前嫌的喜悦。 “太好了!有二哥在,往后的路,无论多么难走,也无需畏惧了!” 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了,案牍劳形,朝廷之斗,仿佛也彻底被抛诸脑后,他心中藏了许多话,忍不住想要释放出来,因为,一直以来,二哥是他唯一的知音,他是他唯一可以毫无保留地倾述之人。 “二哥,你可知,这些天我在朝廷之中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吗?漠沧无忌三番五次......” “阿痕——”他一手捂住了他的唇齿,声音戛然而止,看着他睁大的双眼,漠沧无尘淡淡道:“今日,我们不谈经纶,你说过,我们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你忘了吗?” 两眸灿灿,待二哥将手松开,漠沧无痕旋即一笑道:“没忘没忘!恕我太激动了。” 漠沧无尘回之一笑,将负在他肩上的五指,顺势落到他的手心,状似关心:“阿痕,亭外风大,寒气逼人,咱们入亭去!” “好!”漠沧无痕应声道,其实,他根本就不记得什么寒冷。 青白两袖忽而卷成一团,并肩携手入亭去,正要入亭,漠沧无尘不禁驻足,抬头朝亭上飞檐一仰。 “阿痕,你听,铜铃的声音多好听,你要一直记得啊!” 蓦然跟着二哥的视线望去,那铜铃悬挂在飞檐之下,被风不断肆虐着......他的旖旎的眸光慢慢暗了下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二哥落下眼神,回头与他相望,他旋即静默地点了点头,嘴角漾出一丝笑意,他发现二哥的脸上满是欣然之色,可在某一刹那,他忽然觉得,二哥的笑是冰冷的,就好像,他已经忘了自己以前是怎么笑的了...... 同袍入亭,静默无声,气氛悄然变得幽静,他忽而在心里暗暗发誓,今后,他一定要好好守着二哥,他要他无忧无虑地笑! 亭中,檀木圆桌,七窍玲珑,镂空式的雕花,技巧精湛,旁边还有四个同流的圆凳,只需窥此一处,整个华亭的精巧雅致便不言而喻。 “二哥,与你说一件喜闻,十几日前你送我那盆雪悠花,你猜它怎么了?”漠沧无痕翻起袍子开始坐了下来,悠然自得道。 “它怎么了?” 只听得二哥随口接了一句,看着二哥此时忙碌的背影,他有些许好奇。并未怎么注意,他继而挺直了身子,正色吟道:“沐阳而生,临窗而开。” 言罢,登时喜上眉梢,内心无比欢愉。谁料,他的二哥只是自顾自地回了一字:“哦。” 对于他过于平淡的反应,漠沧无痕很明显有些失意。 雪悠花的种子是他冒着风雪冲进风尘府的落花院亲手从泥土中采撷赠与他的,当初所有人都笃定他成活不了,更别说在短暂的花期里开出花来,他向来不喜百花凋零的景象,故也作推辞,后来盛情难却,为了不让他失望,他便将之移植到了东宫。 不曾想,雪悠花竟出奇地活了下来,而今花开正好,他以为,他会比自己还要高兴,谁知...... 正伤心,二哥回头淡淡道:“你说与我一桩喜闻,那我也还你一桩乐趣,可有兴趣?” 作为报复,他也就淡漠地点点头,然后便见二哥从身后摆开的食盒中,取出两只杯盏,摆到桌前,扣住一只杯盏,细细推至他面前,笑着道。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惊奇不已,他指着眼前的杯盏,朝二哥诧然道:“二哥竟然还带了酒?” “每日望着宫墙那些残雪,想来秦淮河畔此时早已雾凇沆砀,天地一色,便也想着于此亭中,对一江山色,饮一杯热酒!” 漠沧无尘弯着身子一边取物一边一字一句解释道,随后,双手小心翼翼摆出小炭炉,开始生火。 “往日在漠沧我几番缠着二哥去雪中饮酒,二哥都闲麻烦,故作推辞,今日二哥怎会突然有这番雅兴?” 眼睛忽然一片眼花缭乱,漠沧无痕更加惊奇地问。 “我知道你一直恋慕着书卷中描绘的秦淮风光,曾经在漠沧时,却一直苦于没有这番良辰美景,今日咱们终于可以如愿了。” 几缕寒烟袅娜开来,金灿灿的火焰慢慢浮现,漠沧无尘一边解释,一边将一只黝黑色的酒壶置于小炭炉之中。 “二哥费心了。” 听他耐心地忆起从前,漠沧无痕早已听得入神,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眼里透着暖暖的光。 见他忙地满头大汗,忍不住说道:“这等苦活,二哥不应该做的,对了,怎不见莺莺?” 以前出游,皆是莺莺和阿信相随....... 这一言,反倒提醒了他什么。 那话一说出口,他的心跳在一霎那仿佛止住了! 闻声,漠沧无尘悄然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 无莺莺,亦无阿信。 “二哥......”漠沧无痕锁着唇,心里压着的那桩事不断催促着他坦言:“阿信他......失踪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7章 风有约,花不误(三) 风尘府东厢,大火骤起,焮天铄地。 “走水了——东厢走水了——” 东厢走水的消息不翼而飞,东花厅奔走呼救的,甬道上提桶救火的,从后院撤离的,甚至还有趁机溜进正殿顺手盗取昂贵字画的,皆如热锅上的蚂蚁狂跳不止,整个风尘府开始乱成一团。 西厢长廊上,一道倩影犹如一阵寒风在穿行,出了长廊,绕过重重假山,最后停驻在了柴房门前。 她举目一望,重掩的柴门,冷冰冰的铜锁,让她登时束手无策。 眉头一蹙,眼里透着不甘,她目光登时一扫,柴门前右侧的枯木下,布满了一堆枯枝,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静静地躺在泥土里。 时间紧急,不容思忖,她旋即冲到枯木下,取了一块大小正好的石头,朝那铜锁疯狂砸去,虽有些吃力,但铜锁最终还是在她急切的眼中被砸开了。 弃石,破门而入,她目光一扫,映入眼帘的是一堆在柴房里堆砌着的杂物,骤然,耳畔传来支支吾吾的声音,她循声而去。 “阿信!” 距被密封的窗户不到五步的地方,一片狼藉,洒在土灰里的米粥染着尘埃,过了一夜,已经变得十分僵硬。 阿信就斜靠在一堆高垒的柴火上,缠缠绕绕的绳索将他束缚得不能动弹,他睁大着一双惊悸的眼睛,嘴里堵着一团白布,想要说话却不能说话。 被木板封锁的窗户上,几缕阳光从罅隙里斜斜地射了进来,照在他暗淡的脸上,无数尘埃在淡淡光影中飞舞着。 莺莺旋即回身,将柴门暂且掩上,然后奔到阿信身边跪着身子心急如焚地准备给他解绑。 “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的身子挣扎不止,重重绳索在错乱地拉扯中越扯越乱,就像她此时的凌乱如麻的心。痛心不已,莺莺急着想要道歉。 眼泪直直地从眼角滑了下来,在脸颊上留下了两行乌黑的痕迹后,落到了一片尘土里,被关了一天一夜的阿信滴水未进,整个人几度昏厥,莺莺的到来无疑是他最后的希望。 见阿信躁动不已,好像有话要说,莺莺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旋即取了他口中的白布。 “水...水!”激烈地喘着粗气,阿信沙哑着嗓子问:“水......” 莺莺凝着迟疑的目光怔怔地望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有!” 然后颤抖着双手从腰间摸到热水袋子,启了塞子后,凑到他嘴边:“是热的!你慢点喝!”语气里透着担心。 挣脱了双手,阿信一把抓起热水袋子将水疯狂灌入口中,喝了几口后,两只饿得翻白的眼睛盯着莺莺,舒缓且无力。 见状,莺莺又急着从袖中取出一块包得严实的手帕,手帕被层层叠叠展开,一块饼露了出来,他立马抢过她手里的饼,埋头撕咬着。 眼前的这一幕,彻底看湿了她的眼睛。 她想劝他慢些吃,可是抑制不住的啜泣仿佛堵住了声带,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颗心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爬、在撕咬! 一日前,那个旭日东升的清晨,公子忽然飞鸽传令、发出暗号,引阿信速速回到风尘府。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太子并没有死在雪野之中,恐太子因雪野追杀一事对阿信产生怀疑,又恐阿信将之前的事对太子和盘托出,公子才急着将阿信召回,并雪藏于风尘府中。 阿信的突然回归,开始让她惶惶不可终日。若是让公子知道,她背着公子屡次误传、封锁阿信从东宫带来的消息、频频造成他与太子之间的误会,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是,她又不敢找阿信坦白,让他对之前的事情守口如瓶,她不敢!亦不能!左右徘徊之际,将夜,公子忽然遣走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人,掩了门,留阿信单独问话,她知道,整件事情终将暴露! 她终究还是违背了当初的誓言,骗了公子,亦骗了阿信,让公子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恶化到无可挽救的地步。 自知此生罪孽深重,她解了三千青丝,拖着一席厚厚的衣裙,独自登上了风尘府最高的楼阁。 她坐上了高高的天窗,久久望着那轮缺月,心中感慨万千,回想此生陪公子走过的漫漫长路,淡淡的月光下,从嘴角的浅笑到后来的痛哭不止,那张原本精致的容颜一点点变得凄美...... 等到眼眸彻底干涸,眼泪再也流不出来,她慢慢从怀中取出了漠沧无霜曾给她的那瓶毒药,蓦然想起了几天前的事情...... “若公子敢再次做出违背人伦之事,我会亲手将他毒死!” “风有约,花不误,呵...风有约......” “今夜,我要让他死!” ... ... 一步错,步步错,这场乱世深情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终是打开了那瓶毒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毒,也许叫作——断情散! 正当她准备一饮而尽之时,楼阁之下忽然传来公子传唤之音! 她知道!阿信和公子的长谈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握着手中的那瓶毒药凝望了良久,楼阁之下,满府的下人都在寻她,她的名字亦在整个风尘府声声不绝,回荡天穹! “莺莺姑娘!公子传唤!莺莺姑娘!公子传唤!” 她六岁开始便在平王府为奴,十年来,公子的传唤,她一刻也未曾怠慢过! 她终究没能拿定决心,收了毒药,正了妆容,下了楼阁,见了公子。 可令她意外的是,公子一如往常般平静,对于阿信之事,他只字未提,只是遣她伺候更衣。 随后,听到下人窃窃的言语,她才知道,阿信被公子囚禁在了柴房,走漏风声、靠近柴房者,都得被处死! 今日,趁着公子外出,她点燃了东厢,引开了所有看守柴房的下人,才得以见上阿信一面。 眼前狼狈不堪的阿信,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就像,他小时候那般! “阿信,你还记得小时候的自己吗?” 她跪坐在一旁,静静看着阿信狼吞虎咽地吃着,泪眼开始婆娑。 “那时的我们,双双在漠沧皇宫伺候公子,初入宫廷那会儿,你总是吃不饱,一到晚上,肚子便要痛得你翻来覆去,丝毫没法入睡。于是啊!待所有人都睡下,我便带着你悄悄溜出小奴所,摸着黑去厨房找吃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一些白天的残食,运气不好呢,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小奴所。” 金色的阳光安静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生动地回忆着,晶莹的眸子里,忽然生出一笑。 “后来啊!我们开始变聪明了!我们学会了在白天屯粮,一到中午,你负责在厨房外望风,我负责潜入厨房藏吃食,中午的吃食可丰盛了!但你却独爱第一次吃的油酥饼。满载而归的我们,将所有吃食都藏在小奴所后的假山里面,待到夜深人静,咱们便顶着大大的月亮,躲在假山后面开始胡吃海塞!” 凌乱的青丝遮住了他整张满是泥垢的脸,阿信低着头捏着手里的饼,只觉得身子一片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僵硬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击破了他的泪腺,手中的饼啃得愈发艰难。 “有一次,咱们很不幸被房嬷嬷抓了个正着,半夜里,我们被房嬷嬷拖到了罪奴所,她挥着鞭子问我们,‘是谁偷的饼!快说!不说我就打死你们!’,咱两一条心,不管房嬷嬷怎么威胁,咱们愣是只字未吐!结果房嬷嬷气得暴跳如雷,当时你还用了一种生灵来作比呢!你还记得吗?” 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他极力地埋着头,抓着手里的饼,不再有任何迟疑,只是一口并作两口撕咬着,和着泪水将饼一并吞入腹中。 莺莺迷惘的眼神落在半空之中,兀自地笑着:“你说,她活生生就像一只大公鸡!噗!哈哈哈......” 苦涩与甜腻,混为一体,骤然,他的腹中,仿佛有一把刀子不断翻绞着他的肠胃,让他痛不欲生。 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他颓然俯下身子,疯狂作呕,刚刚吃下去的饼,被一点点吐了出来...... 被阿信的作呕声一惊,凄迷的神色黯然偷换,莺莺惊叫道:“阿信——” 她凑到他膝下,慢慢拍着他的后背,看到他此时痛苦难受的样子,整颗心都在慢慢缩紧。 “够了——” 终于,受不得她这般惺惺的样子,他赫然抬起头,一把将她从身边推开,歇斯底里地朝莺莺嘶吼了一句。 “回不去了!咱们都回不去了!” 从前的时光再美好又能如何?都说回忆最美好,殊不知,回忆是人们笑着说起从前时最深的毒!谁要是碰了,注定要痛不欲生! “阿信...你怎么了?是饼不好吃吗?还是吃噎着了?”莺莺慌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胆颤地问着。看着阿信满脸的不开心,她难过极了,怔怔地思虑了片刻,须臾,道:“我知道了...是热水袋子没水了...” 啜泣着,她擦了擦眼睛的泪花,抿了抿唇,浅笑道:“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找水!” 说着,她垂下眸子摸到他身边的热水袋子,仓皇地准备起身出去找水,谁知...... 阿信抬手猛地拽住空中半只热水袋子,五指越捏越紧。 “啪——” 热水袋子被他一把摔在了尘埃之中,她模糊的泪眼里,热气腾腾的热水从热水袋子里汩汩地流了出来,在她脚下晕开一片漆黑...... 真相,刺穿了她的双眼; 现实,亦将她撕得粉碎!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8章 爬龙床,做王妃 “你又何必再自欺欺人?” “我阿信六岁便与你相遇于奴隶市井,公子心善,见你我可怜,用一枚金钱将你我从市贾的屠刀下换回,你一口认定了公子,要陪公子回宫,从此常伴公子身侧,我便陪着你入了皇宫!” “我一路陪着你,走到现在,从来不曾对你有过欺瞒哄骗!而你却一直对我有所隐瞒,骗我许下‘这辈子,你守护公子,我守护殿下’这般可笑的誓言。我面前你信誓旦旦道许约一时,守约一世,公子面前你两幅面孔下千般欺瞒,万般哄骗。你还有一丝一毫对我的真诚么?” “如今这一切皆是因为你对公子情根深种!我早就提醒过你,主是主,奴是奴,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僭越了规矩。” 对莺莺彻底寒了心,阿信的眼神变得极其暗淡,他吃力地支起发麻的身子,铁青的面庞因痛恨而扭曲。 她倒在地上,怔怔地望着阿信,眼里满是悔恨,唇瓣下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行动有些艰难,只顾着从地上爬起来,去搀扶他,谁知...... “别碰我——” 预料到她想干什么,他旋即只手横推,朝空中嘶吼了一声。 “想趁我不备,将我推至地上,对吗?还是又要惺惺作态,来搏取我对你的怜惜与原谅?” “不——” 他字字诛心,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踉跄的身子歪在他面前,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眶里凝着的眼泪顷刻间如山崩倒。 “不是这样的......我绝不否认我对公子的爱,我也向来听你的话,这十年来,对公子,我从未敢有半分僭越,至始至终,我对公子都只是爱慕之情啊!我从不敢有任何奢望,我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 闻言,直教人听得双耳发溃!事到如今,她居然还在说什么守护好公子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话!千人唾骂还不算,阿信都不禁为她感到万分羞耻。 “你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你只不过是想守护好自己的爱情罢了!” 他一针见血,撑着身子,步步紧逼。 “你总有这么多的说辞!殿下与公子走得近了些,你便心生嫉妒,公子对殿下亲昵了些,你便怀恨在心,殿下来赴约,你便费尽心思假承公子之意拒之门外,让公子对殿下寒透了心,殿下想要与公子和解,你便千方百计截下殿下的任何消息,逼得公子对殿下渐生怨恨,殿下有难,你便想着借公子之刀对殿下痛下杀手!” “如今你与我说,你只想守护好公子而已?逼着他去杀自己挚爱的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守护好公子?” 被她羞辱得无地自容,阿信开始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 莺莺退着步子,发凉的背脊悄然顶到了一根柱子上,整个人猛地踉跄了一下,连心都在跟着颤抖。 “这些...你都告诉公子了?” 她绷着心弦,匪夷所思地问。 “当然!”阿信止住苍白的笑声,想都没想便斩钉截铁道:“公子昨天一如既往地问我殿下最近在干些什么,我自然是一如既往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 “我可不会像你这般计谋深深!” 他附加了一句,说足了讽刺。 昨夜,从那日登门无端被拒到送来和解书信,阿信皆对公子和盘托出,谁知这一切公子竟然从头至尾全然不知,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了莺莺彻彻底底地骗了自己。 听到阿信的话,脑袋一阵发麻,莺莺只觉得脑子乱糟糟的,起初,她便想过阿信和盘托出的后果,但是,公子昨夜对她却丝毫没有要怪罪的意思,她以为阿信什么也没说,公子自然还不知道整件事情的真相,直到现在,她那点残存的侥幸心理,被他句句如剑刺得粉碎! 他说得对,自欺欺人的人,的确是她,计谋深深的人,也的确是她!本以为只要能拯救病入膏肓的公子,她也能从中得救,怎料,她所中的毒却越来越深!殿下与公子之间,她千般阻隔,万般拦!失了公子最初的模样,亦失了自己的本心,到头来,真相骤揭,终是一场空! 她阖了阖沉重的眼皮,冷冰冰的身子斜靠在柱子上,任由眼泪汩汩地滑落。千疮百孔的心悔意横流,她暗自摇着头,脑袋一阵跳痛,她知道,她不能再这么错下去了! “你还与公子说了什么?”她慢慢睁开眼,压着声音哽咽着问,声音有些沙哑。 “你还觉得不够羞耻么?非要我一字一句将你暗地里做的那些苟且之事抑扬顿挫地说一遍吗?” 被莺莺可笑的神色一震,阿信瞠目结舌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苦笑了一声:“既然你如此恬不知耻,不如咱们就到公子面前去说可好?” 莺莺颤抖着摇了摇头... “你放心!我绝不拆穿你!你只管用你那最后一点颜面跪着喊着求公子原谅你!可怜你!说不定他就会像十年前那般心生感动,一朝将你送入红罗帐,顺你心,如你愿,爬了销魂榻做了平王妃!” “啪——” 咬牙切齿终难忍,莺莺扬起巴掌,势要打醒狂言徒。 诬蔑她可以,诬蔑公子万万不能! 惊抬眸,与之四目相对之时,惊变的瞳孔里皆染着火光。 她终于恼羞成怒了?她的春秋大梦终于做完了? 巴掌落,她的心也彻底滑落,终难信眼前人竟判若两人。 曾经彼此约定好要守护一辈子之人,如今竟成了他口中的狂情男?曾经陪他一起忍饥挨饿、栉风沐雪之人,如今竟被他说得如此不堪?纵然她罪孽深重,也不至于要被他这般羞辱! 小小的柴房登时飘荡着疾风暴雨的气息,玲珑煦暖的斜阳暗自轻移,逃之夭夭,整个屋子彻底失去了生机。 侧耳听,柴房外满府皆乱,火爆声,曳屋许许声,泼水声,奔走大呼声,皆融在风中交织成繁弦急管之音。 然而,这个却屋子静得可怕。被打得彻底疯魔,阿信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颓然仰天大笑起来! “你还嫌不够乱吗?”莺莺极力拉扯着嗓子朝他嘶吼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何公子要将你囚禁于此?你勤勤恳恳忠心侍主,昨夜所言亦毫无保留,公子没理由不放你回东宫!” 笑声戛然而止,阿信的眼里开始生出几分迟疑,莺莺的话蓦然将他的记忆牵回了昨夜的画面。 想起此事,头便疼得厉害。公子在传他问完话后,便让自己暂且退下,于重重迷影下,他忍不住想要向公子问个明白,随之,被公子恐怖的神色一吓,他悄怆而出。谁知,他刚走出殿门不到七步,便被人塞了白布、套了麻袋,几番挣扎后他晕厥过去,再次醒来之时,已被囚于柴房。 “很明显,公子不打算让你回到殿下身边伺候了!” “不可能!你休要挑拨离间。” “你若突然消失,太子殿下必然会下令全城搜查,公子既想要掩人耳目,最好的两个办法便是杀了你或者将你远送他乡!将你暂囚于此,他就不怕殿下的人查到此处吗?” 莫名的恐慌忽然涌至心头,阿信很快就意识到整件事情有些不对劲,他错乱的眼神忽而移到柴门处,兀自低语喃喃道。 “不......我要去找公子问个清楚!我要去找公子问个清楚......” “公子早已不在府上!”莺莺喊道,见阿信骤然恐慌的神色,她旋即走近他的身边,托着他的双手,对上他不定的双眼,苦苦相问:“昨夜你到底还与公子说了什么?” 被莺莺深望的双眼盯得一愣,阿信忍不住想要逃避,她一遍遍强调着昨夜之事,昨夜那些犹如梦魇般的画面便不可操控似的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翻涌着。 “我想不起来了,我想不起来了!” 眼神迷离,头疼欲裂。 “阿信!你慢慢想,你一定想得起来的!” 莺莺忧心如焚,阿信越是如此,她便愈加坚信,公子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女囚...” 被莺莺逼得头痛欲裂,阿信嘴里忽然流出几个字。 “什么女囚?” “殿下生辰之夜混入亡奴囹圄——是为了见一个女囚!” 莺莺登时惊愕不已:“殿下怎会与一个女囚有联系?” “自打殿下第一次在水榭歌台见到那女囚,殿下便开始对她念念不忘,殿下还为此几番故地重游,后来殿下与她在囚奴囹圄中再次相逢,曾命我去囚奴囹圄救她,中间几经波折后,殿下与她约定好于生辰之夜在亡奴囹圄相见......” 阿信努力回忆着。 心脏登时缩得厉害,莺莺骤然追问。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与那女囚相见的?” 被莺莺问得有些迟疑,阿信怔怔道:“殿下最后一次来风尘府之后......” 闻言,莺莺不禁后退了半步,暗暗思忖,这两件事发生的时间恰巧相吻合,这其中,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为了新欢,忘了旧情?为了一个低贱的女囚,放下尊贵的地位?连她都忍不住要怀疑的事情,中毒至深的公子,又怎么可能不会有所怀疑! 明知答案如何,她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些话,昨夜都和公子交代清楚了?” 见莺莺满脸皆是不可名状的惊慌之色,阿信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她反反复复的问题,让他彻底对莺莺失去了耐心,忽然,他眼神一厉,抓住了她胆颤的双手不停地问。 “公子是几时走的?他去了何处?他既知道了你的诡计,你为何还能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此处?” “莫约半个时辰前!”莺莺怔怔道,眼里若有所思。 阿信不禁看了看窗户,发现阳光已经移动了位置,推测道:“申时?” 申时是太子殿下和公子最后一次约定好的时间。 “他去了何处?”着急见到公子,阿信又问。 半晌,见莺莺僵在那里一动不动,阿信失望至极,索性一把推开她,正要冲出柴门,耳畔忽然传来诛心之声...... “我明白了!公子想要暗杀太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9章 炉中酒,正沸腾 远渡东归日,斜阳晚照时。 满载一船余晖,轻舟推浪缓缓行,清凌凌的河水也似多情,不禁泛起圈圈涟漪,水光愈加潋滟,像一颗颗洒落在碧波上的玛瑙,熠熠生光,令人神往。 清风初起,雾霭袅娜而散,华亭显露。亭中两人对坐温酒,炉火正沸。 “炉中酒正沸,只可惜这雪呀迟迟不至。” 望着冉冉升起的白气,漠沧无尘不禁轻叹了一声,继续往炉火中添了把炭。 云雾翻起,远去的轻舟时隐时现,弹指间,仿佛沉入了水底,彻底没了踪迹。 “无妨。”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漠沧无痕淡淡道:“我有预感,这雪今日定是要落的,咱们边饮边等,定可等到的。不过,就不知二哥的酒是否带足。” 漠沧无痕望着他,忽而一笑,良久,发现他似乎有些走神。 漠沧无尘蓦然抬眸,信誓旦旦道:“足...足!肯定足的。”佯装一笑。 察觉到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漠沧无痕忍不住关心地道:“二哥,你怎么了?还在担心阿信的事吗?你且放心,我已派人对整个秦淮展开了,阿信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听及阿信,他的面色倏尔沉寂如水,心里却十分惴惴,战鼓好像已经敲响。 “当初八皇子逍王为了争夺太子之位,联合他的母亲柔贵妃,送了十个婢女到我寝殿,在我每日的饭菜里下毒!” 闻言,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他忽而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手中的衣角抓得更紧,看着他湛蓝的眸子泛着点点星光,他下意识垂下眸子,如坐针毡般,听他点点道来。 “对于那种慢性的毒药,每日的试毒是发现不了的,后来……发现得及时,所有婢女皆被父皇处死。为了这件事,二哥还三番五次请求父皇允许你搬到东宫与我一同居住,你说,有你时刻在我身边盯着,保护着,没有人敢对我动手的,但是父皇没同意,你才让阿信入了东宫,代替你照顾我,保护我。” 当年发现慢性的毒药的不是旁人,正是囚于冷宫三年的篁妃。如果说,每当危机来临,二哥是那个站出来直面与敌人厮杀的人,那么那个人,便是永远在他背后为他提前预知各种危机的人。 漠沧皇族七十七妃嫔,三十三皇子,轮番上阵,强强联手,三十六计,日新月异,奇招不绝,然而,他,扳不倒,杀不死。 别人皆道他是天神之子,生来便有天神庇佑,凡间的任何力量,在他面前注定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守在他背后的,是她,冲在他前面的,是二哥。 “你说,除莺莺外,阿信是你最信任的奴才,送他到我身边伺候,你一千万个放心,如此,他便入了东宫伺候我,转眼,这一伺候便是八年。每次出行,他亦相随,如今,他不在身边,确实有些不适应了。” 听他语气愈加低沉,伤感像无涯的海浪,登时漫卷而来,直到侵入他封锁的心门,咬着牙,他赫然抬眸喊了一声:“阿痕!” 被二哥唐突的神情一惊,漠沧无痕居戚戚不可理解的望着二哥,想说的话停滞在了唇齿间… 只见他淡淡一笑,扬指指引:“酒已温好,咱们趁热畅饮!”温和的语气透着谨慎。 他落下紧着的心,随意朝亭外望了一眼,苍山悠远,斜阳晚照,各种光影交错不断,旋即又道:“这雪还没落下来,咱们再等等!” “阿痕不信二哥带足了酒?”他盯着他问。 听言,他笑着道:“与二哥对饮,就算是取秦淮之水兑酒又何妨?” 被他说得登时有些惊愕,漠沧无尘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深望着那炉沸腾的酒,眸色被吹浮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 漠沧无痕又道:“我怎么可能不信二哥,我只不过是不信自己的酒力罢了…”说着,脸上不禁露出惭愧的笑。 接着,他拾起桌面上的炭夹,拨弄着火炉里的炭火,炽热的火光照在他脸上,只觉得温暖无比,耳畔,是那炭火烧开时发出的烈烈响声。 “二哥还记得咱们喝酒喝得最疯狂的一次吗?”他漫不经心问,被这火炉罩着,似乎连声音也变得更加温暖。 “不记得了。”他淡漠地应了一句,没有看他一眼,半晌,忽而憧憬道:“不过,今日之饮,定然永生难忘。” “我记得。” 他埋头沉吟了片刻,抿了抿嘴,搁下炭夹,净了净手,欣然道:“三年一度的狩猎考验那次,由于漠沧无忌的诡计,我们没能在规定的时间内狩下足够多的猎物,遵照规定,没能通过考验的皇子,都要被贬。” 漠沧皇偏爱,只贬平王一人,满朝文武乃至整个漠沧皇族皆不答应,他,更不能答应。他本想求父皇宽恕二哥,但,他们开的是“先例”,是整个漠沧的耻辱。为了往后狩猎考验能长久的继承下去,他的父皇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所以必须有人受这个罚! 当初说好了,要是没能通过狩猎考验,他们就一起遭贬。父皇母后有心保他,既不能放过二哥,那他便陪二哥一同受贬,这是他最后的立场。 深吸了一口气,他继续道:“后来咱们一起被父皇贬去了乌月谷看守皇陵,初守皇陵那几天,由于朗月清风一事,我一直闷闷不乐的,你便陪我喝了三天三夜的酒,皇陵外,咱们喝得烂醉如泥,又睡了三天三夜,我才彻底从悲伤中走出来。” “后来,天晴时,咱们攀山看日升月潜,落雨时,咱们躲在屋子里听雨对弈,乌月谷不似北川雪野,四季如冬,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那里气候奇佳,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当春风乍起,咱们去山寺寻觅桃花,当夏木葳蕤,咱们去溪谷垂钓锦鲤,当秋月当空,咱们登上高峰插茱萸,当飞雪忽至,咱们裹着雪袄卧栏听雪。两年下来,整个乌月谷都被咱们游了不下一百遍!现在想想,看守皇陵的日子其实一点都不苦。” “若有机会,真想再与二哥故地重游一番。” 他垂下眸子,望着那些火光,画面仿佛又重现眼前,回忆时,语气里满是怀念之情。 抬眸,再次看向二哥平静如初的面色,他的心里愈加惆怅。 他曾与他说过,看守皇陵这两年,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两年,他怎么又会突然不记得了呢。 “三年贬谪,改为两年,全得益于父皇对你的宠爱,咱们才提前返回了皇宫,返回了那个是非之地!” 嗔视着炉中闪烁不定的火星,漠沧无尘漠然接了一句。 “我知道二哥一直都想离那个地方远远的,可是啊!咱们生在帝王之家,享受着寻常之人没有的荣华,拥有着寻常之人没有的权贵,咱们生来就与寻常之人不同,注定要承受不寻常的负累,咱们头顶上的这尊冠,不是那么好戴的。” 漠沧无痕感慨道,语气中透着诸多无奈。 远离,何尝不想,可是,焉能? 天生他泼天的权贵,便有人要咒天,咒这天不亮,咒这天不公,他们斗不过天也不信天,便开始想着夺走本该属于他们的权贵,于是,他们不惜违背天道,以他们所认为的人道,展开了一生的权贵角逐。 可笑的是,他也不信这天,他所坚信的是,不属于他的,他终究不会要,真正属于他的,他一定会争着抢着夺回来! 若要说远离,要多远才是离?即便是他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杀他的人也照样追到了乌月谷! 守陵两载,暗杀之术,防不胜防,刀光剑影,梦中惊醒,幸得高人几番暗中相救,他与二哥才在乌月谷活了下来。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若不死,这场角逐注定无休无止;从那时起,他便知道,他注定离不开那个地方。 守陵两载,他没有一刻不念着宫里的那个人,他只盼着有一天能够重返皇宫,与她重逢,哪怕是隔着重重宫闱! 听他语间的冰凉,话中的忧伤,似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戳破了他的泪腺,烈焰双瞳忽而闪动着点点星光,他死咬着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是声嘶力竭。 如果两年前,咱们没有返回那个皇宫该多好啊!哪怕是与你一起死在乌月谷,我也心甘情愿,那一定会是咱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千般恨,万般悔,直教人肝肠寸断! 终是没忍住,一颗颗剔透的泪珠重重地砸了下来,映着灼灼火光,那如珠如玉的泪,仿佛淬火而生,平时愿,皆在那炉火之中,一一燃尽。 不知是因亭中骤然的沉寂,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由,那烈烈炭火燃烧之声许许,仿佛有野兽在撕咬什么。 漠沧无痕暗思忖,明明拨过了炭火,为何炉中之火,却越烧越旺,好奇心使然,他凑近火炉,探究着。 一炉之隔,亦可感知他的牵肠百转。他发现,他的二哥好像哭了。 “二哥,你怎么哭了?”他忧心忡忡地问。 “火太盛,催痛的!”他凛若冰霜地答。 火光照在他阴沉沉的脸上,两颗原本深黑如潭的眼睛,忽而变得格外澄澈,就像是在雨后打开的窗子,迎来一片风光霁月的景致。 他看得出,他哭过。 “明明拨过了炭火,这火怎又烧起来了。”不愿他难堪,他垂着眸子继续探究着缘故,嘴里喃喃道:“看来二哥风尘府里的炭火是极好的......” 静静睨着炉中正沸腾的酒,漠沧无尘知道,这把火,终是要烧起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0章 对金樽,陈三愿 “几番岁月,几许年华,子规啼血,残阳风沙,庚风不老。” 极目远望,他一字一字念道。 念罢,便是放声一笑,绯红色的暮色,恰巧照在他的脸上,眉目宛若一副画。 难以压制内心的激动似的,他蓦然回首与之相顾,痴醉道。 “阿痕,你看这华亭外的景致多美啊!连绵飞雪总是不绝,而这落日残阳却只是一瞬,如此良辰美景,岂可辜负?快,快与二哥痛饮几杯!” 几番岁月,几许年华,子规啼血,残阳风沙,庚风不老。 并未注意到他后面说的话,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那断句残篇,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却怎么想都想不起原句是什么。 “阿痕。” 再抬眸,他已将酒杯甄满,接着,一只酒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你我相伴十六载,二哥此生能遇阿痕,实乃三生有幸,来,让二哥敬你三杯。”漠沧无尘捧起杯盏,款款而道,话语间颇是雀跃。 这一刻,他的心里似乎有无数桃花无尽疯长,他不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看着眼前的漠沧无痕,他深邃的眼眸越陷越深。 被二哥此举一惊,他旋即捧起杯盏,正色回道:“这十六载阿痕深得二哥庇护,能遇二哥,是阿痕前世修来的福分,这三杯酒,理当由我来敬。” “阿痕,你得听话啊!”他轻轻落下手中杯盏,慢悠悠地提醒道。 “二哥莫要推辞,今日,这酒,非我敬不可。”二哥面前,他向来喜欢任性而为,他丝毫不怕惹二哥生气,旋即将杯盏高举过眉,悱恻陈词:“第一杯,敬二哥,一愿二哥此生无病无灾长安康。” 无可奈何似的,他也只好匆匆端起杯盏,与他相视而笑,共垂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那一刻,漠沧无尘沉沉的眉眼,笑得格外灿烈。 执金壶,倒二杯,酒色绯红胜残阳,醇香扑面,折入心扉。 “第二杯,敬二哥,二愿二哥此生无所负累任逍遥。” 第二杯,举过眉,他在心里深深道,二哥,我知道你厌倦宫墙,厌倦经纶,总有一天,我要你做这世上最自由、最逍遥的王。 接过手中酒,交过故人心,二杯酒,情更深,意更切。他点点头,抿了抿朱唇,将酒与他一同饮下。 起初还无感,两杯酒下肚,辛烈的后劲推波助澜般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灿了灿有些微醺的眼,很是清醒地继续斟着第三杯酒,杯里映着他潋滟的眸光。 他静静看着他斟酒时的每一个动作,耳畔,酒倒入杯中时,发出“咕咕”的响声,每一声仿佛都在击打着他翻腾的心。 “第三杯,敬二哥,三愿二哥早日陌上良人初相遇。” 他嘴角微微浮现一笑,眼底流着淡淡的光,格外生动。 二哥长他两岁,中馈犹虚,想来,平王府也是时候该有个平王妃了。 平王府门庭若市,每天都很热闹,但在他心里,其实二哥是一个特别怕孤独的人,在他面前,他总是百般包容,万般迁就,但他也会有自己的小脾气,他也需要人无微不至的照顾。 虽然恋羡他的女子,从漠沧追他追到了黎桑,但在他的印象里,二哥从未对那些女子动过情,他记得,他曾问过他,是否有了心上人,他却吟起了诸如“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此类的清丽词句。 那时的二哥,真的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从不把这些儿女私情真正放在心上,平王府也好,风尘府也好,他的身边总是簇拥着许多佳丽,别人皆道他风流多情,其实,他知道,二哥是还未真正遇到他喜欢的人,等他遇上了,那个人应该会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然而,他却不知,他这句有关风月的陈愿,就像是一枚枚刺,直扎着他不断紧缩的心脏。 看着他含笑的眼眸,正焕散着诚诚恳恳之色,他紧张的瞳孔忽而闪过一丝白光,万千不可操控的戾气登时被什么点燃,电闪雷鸣时,燎原而起。 他用余光看着他深深饮下第三杯酒,眼里扫过一丝冷笑,须臾,他猛地举杯,将最后一杯酒饮尽。 看着他杯中酒尽,他暗自抬了抬眼,冷峻的眉峰微微扬起,一切终将如愿以偿。 这胃虽还不得消停,但这第三杯酒,他却饮得分外尽兴,勾着那杯盏,漠沧无痕潜意识地阖了阖眼,似乎有一股强烈的冲劲,自全身而来,在刹那间堵住了跃动的心肺。“二哥,这是什么酒——” 那一刻,时光仿佛缓缓停滞,他手中的杯盏从空中轰地滑落至地,砸出了一阵刺耳的响声,一朵来路不明的雪花,伴随着响声轻轻荡落,无声,无息! 那股回荡的冲劲忽而灌入了他的脑海,整个大脑有些发麻,甚至间歇性失去意识,漠沧无痕猝然阖上眼睛,只觉得头疼欲裂! 他本想说,二哥今日的酒好像不是风尘府的酒,这种酒他从未品过…… 杯盏坠地声还在耳边击穿回响,漠沧无尘却从容地整了整衣袖,侧坐着朝亭外盯了盯。 他所执的盏不知何时,翻了杯脚,斜落在桌上,一滴滴绯红的液体缓缓流出,与那上好的檀木相吻,竟在一瞬变成了深黑色! “二哥——” 惊恐不已,他忽而喊道! 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仿佛有一条冰蛇在他五脏六腑蜿蜒穿行,全身骤然冰寒刺骨! 他开始抽搐不止,不可操控的双手登时打翻了桌上的酒壶,一溜儿烧灼之声乍起,就像冰蛇吐露出长舌! 他一声嘶喊,耳畔竟无回应!心中狂跳不止,他挣扎着睁开了麻木的双眼! 眼前,上好的檀木竟被那片片黑液焦灼得直冒热气! 看到这一幕,他那不断被疼痛催红的双瞳,骤然扫向了对面的二哥! “怎么样,滋味如何?”漠沧无尘翻了翻袍子,漫不经心地起身道:“这酒,我可花了好长时间才研制出来的呢!” 他一只手负在身后,阴阳怪调地说着,始终都没有视他一眼。 “二哥...二哥可有解酒之物?这酒阿痕受不住了......” 漠沧无痕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双手紧紧握拳隐忍着突然从身体里蹿出来的剧痛。 “没有!”他一语如千里冰霜。 怎堪这刺骨之寒?他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大棒拼命捶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支撑不住的身子踉跄地摔到了二哥身边,他艰难地喘息几次,等到险些令他窒息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他伸手将二哥的手拉住,一字一句清楚地确认:“二哥...真的没有解酒之物吗?” 听到他愚不可及的问题,漠沧无尘眼中冷酷的眸光忽而变得更加严厉,他实难想象,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他还在自欺欺人,装作一厢情愿演着令人发指的感情戏! 深黑的瞳孔一闭,脸色更加阴沉,良久,圆睁着怒眼压低着嗓子朝他回道:“酒里放的可是毒药!要解酒之物有何用!” “你骗我?”听到他的答案,仿佛有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猝然砸入了他的心湖,立刻惊开千丈高的涟漪。当听到耳边骤然掀起的大笑声,紧抓着他的双手,渐渐松开,睁着通红的双眼,看着他狂笑时脸上的每一个神情,他几乎不能相信眼前之人会是他的二哥!顿时失控地怒吼了起来:“你竟然骗我——” 漠沧无尘眉目轻扬,朝他睥了一眼,冷笑了一句:“你说呢?” “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漠沧无痕僵硬的身子忽然半退了一步,拖着一席白衣,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昨日散朝之时约我今日申时于此赴约,你料我会念旧情,便借朗月清风亭引我上当?起初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夜宴那晚莫名其妙赠我断袍与我决裂,如今怎会突然要与我冰释前嫌?你又料定我必会与你携手言和,早早便在亭中备好火炉与毒酒,反复催我饮酒,劝酒未遂,你便开始虚情假意扬言要敬我三杯,让我饮下毒酒便是你的目的?你——” “如今四弟已经长大,由我来护你,我可护你!” “呵呵呵,你护我?如果说,我想杀了你呢?” 夜宴,长廊,寿礼,狰狞的面目,刺耳的笑......惊悚的画面再次闪过他的脑海,仿佛猛吞了数十冰块,喉咙被卡得死死的,他登时哑然失色,发声不能! “东宫之主不亏是东宫之主,分析得半分不差,只可惜呀,你知道得太晚了!” 漠沧无尘冷哼了一声,瞧了眼他半死不活的样子,不禁勾了勾嘴角,淡淡道。 “你放心,你暂时死不了,这毒要不了你的命,不过它会让你疼得撕心裂肺,痛得声嘶力竭,这种疼痛感还是周期性的呢!每隔几个时辰你身体里的毒便会起效!”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何——” 激动的情绪和愤怒的叫喊加速消耗着他的体力与忍耐力,眼前一黑,他无力连着后退了几步,只足抵在了圆凳上,重心一空,撑着圆凳瘫倒在了地上。 终于被问得痛心疾首,他深深吸入一口河面吹来的清冷空气,心中激荡的怨恨才稍稍平静下来。继而转身低头睥睨着身前满面嗔怒之情的漠沧无痕,他剑眉森森歇斯底里地说道。 “你该问我,为何要这般煞费苦心为你研制这种毒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1章 郎有情,妾有意 只觉得心头仿佛被人挖去了一块,意识颓然被什么吞噬,大脑刹那间陷入一片死寂...... 无边的黑暗里,‘朗月’中箭后凄然栽倒在雪中,周身的鲜血染红了整片苍白的雪地,‘清风’扬起马蹄朝天际的斜阳嘶吼了一声,骤然冲向了悬崖尽头......藏着生辰之礼的木盒被揭开,一块断袍刺目惊心...... 漠沧无痕掐着腹部几乎要被那锥心之痛摧断腰身,而漠沧无尘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他丝毫没有听清。时光静默无声,唯有午夜梦魇浮光掠影般一朝纷至沓来。 当每一丝疼痛被渐次勾起,大脑中便会相继闪过从前那些叫他痛苦不堪的画面,咬牙隐忍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唯有滚烫的泪珠从赤红的眼眶里疯狂掉出来。 “呵呵呵...痛吗?”他垂视他良久,静静看着他埋着头攥着白袍挣扎时的样子,终于忍不住要问一句。 凌乱的青丝散落在白袍上,始终不见那张容颜浮现在他眼前,耳畔始终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他作痛的声音! 对他的这个反应着实是不满,漠沧无尘猝然凑近他身,愤恨攀升到了极限,长袍扑落一阵狂风,他将他的肩膀疯狂拧起,睁大着眼珠子死锁着他悄然翻起的脸——皎若星子的眼眸仿佛沾着尘埃雨露,颚骨和颞骨凸得极其刺眼,嘴角撕出血来! 与之四目相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他扫视的眼里正充斥着相同的怨恨! “不敢说啊?那就由我来告诉你!此刻的你所遭受的是摧心剖肝之痛!是兄弟阋墙之痛!是众叛亲离之痛!亦是你有口难言之痛!” 几缕青丝遮住了他赤红的眼眸,他已不再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特委屈,特怨恨我?我告诉你!这数日来,我在你身上所受的痛,比你如今任何一个时刻的痛还要入骨!还要锥心!我所遭受的,我也要让你亲尝一遍!” “凭什么——”忍无可忍,他迅速抬眼,逼问着他。 “凭什么?”被这个忍俊不禁的问题难倒,与他面面相觑,须臾,不禁苦笑了一声:“萧伴琴,琴随萧,天作之合,两相依,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无悬念。我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同甘共苦十六载,到头来,凭什么别人取而代之?栉风沐雪十六载,到头来,凭什么新人笑旧人哭?亏你还对曾经心心念念深情不枉!你在与那贱人纵情声色之时,可有想过你那个日日夜夜拿着别人慰寂寥的哥哥!想过吗!” 他声声质问,狰狞的眼眶被点点催红,十六载的风霜吹至心头,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谁能料,他一语落,惊雷骤起,他几乎无法理解他在说些什么,可偏偏他说的每一字一句皆落于他心上,掷地有声! “这些...你怎会知晓?”他诧异地问,声音很是沙哑。 “你还想瞒多久?”漠沧无尘骤然反问。“皇室处处尔虞我诈,众藩王同室操戈,唯独你我惺惺相惜,同舟共济十六载,才得以躲过明枪暗箭,于那险恶之地谋得一片立足之地,试问,靠的是什么?” 漠沧无痕含泪相望,带血的唇瓣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半个字。 “相濡以沫,从一而终!” “你以为你负的只是那日的申时之约吗?你负的是十六载的痴心守候,你负的是此生的海誓山盟!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做的,焉能负了这一世长约!” 闻言,石破天惊!漠沧无痕彻底瘫倒在地上,脖子手臂僵硬得不能动弹,全身的血液皆汇至大脑,骤然冻结,任何冰冷刺骨于他已是无感,他仿佛做了一场梦,一朝梦醒,寒鸦扑飞,空留冰冷的黑羽,在他眼前徐徐落下,空气中弥漫着凄凉。 望着他俯身嘶吼时神情崩溃的模样,漠沧无痕着急解释:“对不起二哥......这次是我没能及时告诉你,才造成了你我之间这么多的误会,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疏忽。你听我与你好好解释......” 又见他神色满是绝望,漠沧无痕撑起一口气,拉着他的衣袍,继续解释:“她是我偶然遇到的女子,我与她并不相识,她却屡次舍命助我脱险,后来我们一次次重逢......她和二哥一样好...” 见到他的眼神渐行渐远,脸上满是苍白之色,渐渐,他更加激动,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可他却不知,从他开始说出“误会”一词时,他的心就已经彻底死了。 缓缓阖了阖刺痛的双眼,他在心中缓缓念着:生有缘,去有因,因缘天定,莫强求...... 昨夜当阿信说出实情,得知一切皆是莺莺所为时,他原本也以为,他与他之间,一切都是一场误会,可当阿信说出女囚一事时,他的心犹如刀绞,压在心底里的怒火彻底将他的理智吞噬,那夜销魂榻上被他狠拒,他不怪他,有约不负乃莺莺所为,他亦不怪他,偏偏他与那女囚一事,他忍不了! 遣走了阿信之后,他孑然一人立于偌大的寝殿,他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连夜赶入聚龙城,去东宫将他亲手杀死!几度自我挣扎与徘徊,他半夜去了落花院的雪地里躺了一个晚上,他本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谁知,无论这雪怎么下,无论这雪多么刺骨,他心中对他的恨,就像三月陌上枝枝蔓蔓杂草,疯长不止! 如今看到他饮下自己研制毒酒后,被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本以为如此便可让他知道心痛的感觉,让他感他所感,痛他所痛,才发现,他丝毫体会不到自己内心的痛楚! 更可笑的是,事到如今,他竟然还在为那个下作的女囚欢呼雀跃?思及此处,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恨! “她是个女囚!” 反手猛地锁住他近在咫尺的喉,眼神遽然交织在一起:“为了一个女囚,你不惜在生辰之夜冒险混入囹圄?你可曾想过,你是太子!与那贱人相近,便是作践我!” “......”被漠沧无尘的反应一惊,幸得只手及时撑在了地面,才稳重最后的重心。“从前的你从不低看任何人,如今究竟是怎么了?”他吃力地滑动着喉头,满脸皆是失望之色。 见到他为了她蓦然变换的神色,浑身的血液仿佛被点燃,漠沧无尘将他的喉捏得更紧,眸光暗变:“我会让你的背叛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旋即,他从腰间猛地抽出一柄短刀,朝他的心脏刺去! 一抹锃亮的刀光忽而闪现,漠沧无痕震惊不已,一把推开眼前的漠沧无尘,旋即作出了闪躲。 看着刀尖刺入了地面,寒意瞬间侵蚀了他的双眼,漠沧无尘朝右一瞥,眼神变得更加凌厉,忽而将手中的短刀攥紧,扶着圆桌站了起来。 忍住心脏的剧痛,漠沧无痕立刻支起半个僵硬的身子,眼中的泪水仿佛凝结成冰,泛不起一丝涟漪。 “你疯了吗——” “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再次横起短刀,朝他刺去,这一次出手更加残酷,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天边的斜阳,忽然送来了从游廊外赶来的两道长影。 “殿下小心——” “公子不要——” 声音骤然传来,只见华亭外,莺莺和阿信冲了进来。 得知公子今日起了杀机的莺莺,在风尘府问出了公子申时的行踪,便同阿信骑着快马一路朝此赶来,可谁知,初入游廊,看到的竟是他二人厮杀的场景! 丝毫不在意莺莺和阿信的出现,趁其不备,漠沧无尘遽然将短刀逼近漠沧无痕,眼看短刀就要插入他的心脏,谁知,短刀竟从手中弹落! “公子!殿下可是当朝的太子,你的亲弟弟啊!” 顾不得礼节,阿信收了收手,斩钉截铁大喊。说罢,旋即将太子扶起。 “阿信!”漠沧无痕攥住了阿信的手,几乎不敢相信他会在这时出现。 “殿下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你的身体......” 被阿信的意外出手相救一震,漠沧无尘心中的这把火烧得更烈! “让开!”他厉斥了一声,又仿佛是命令。 “公子,不可!万万不可啊!”莺莺跪在公子身前,苦苦乞求着。 “公子!你为何要这么做?” 阿信连连摇头,眼中满是不信。 “起初莺莺和我说,我还不信,如今亲眼所见,你竟真的要杀殿下!难道你丝毫不顾往日的情分了吗?殿下日日夜夜为了你寝食难安,梦中的呓语皆是你,每每因寻你不得,便从睡梦中惊醒......当初亦是你让阿信在殿下身边服侍,代你好好照顾殿下,这些,你都忘了吗?” 在赶来的路上,阿信想了许多话,如今,他只想要一个答案。 有些话,他早已听倦了。 阖了阖沉重的眼眸,冷唇紧锁着,华亭之中,他逆光站着的身子有些倾斜,斜阳将他萧索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有些话,听了直教人心有不甘。 莺莺赫然抬眸,侧着身子朝阿信和太子道。 “够了!公子对殿下一片真心,若不是那夜殿下拒绝了公子的真心,事情就不会演变到这个地步!” “莺莺!”漠沧无尘忽然低沉了一句,语气中透着警告。 “公子让我说!再不说,殿下是永远不会懂的!” 莺莺收着眼眶中的泪水,抑制住不定的情绪,凄然道。 “人人皆道公子是断袖,可他却从来只爱一人,平王府里那么多美男子,偏偏偷走公子心的却是殿下!公子从小便爱恋着殿下,他守了殿下十年,亦等了殿下十年,只盼着殿下有一日能够长大,能够懂他的心意!他明明知道殿下是自己的亲弟弟,可仍旧会不由自主地去爱他!” “这些年来,殿下早已成了公子心中的剧毒!殿下日渐长大,他中的毒便越来越深!一边是情不自禁地爱,一边是背在身上的人伦道德,轻重既难权,他便要日日夜夜受尽煎熬!可是,他所承受的,殿下却从来都不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2章 水中月,镜中花 “日日夜夜,公子对殿下牵肠挂肚,却只能拿他人聊以慰藉,他以为如此便可麻痹自己,如此便可不去想殿下,可他的脑子里始终都是殿下的模样!他至始至终都放不下啊!他甚至还试图饮下鸩毒就此了却残生!” 莺莺越说越急,心中那团燃烧的大火瞬间堵到了嗓子眼。 每当公子吩咐她去寻些美男之时,她总是跪在他膝下苦苦劝他莫要再如此折磨、作践自己。但是,无论她如何哀求,公子却执意要寻他人来消遣、麻痹自己。 而公子每次作践完自己,那些被选来侍寝的人都会被他杀死,渐渐,公子开始变得喜怒无常,身子亦大不如前,每每看到公子如此,她便心如刀绞。 有一次,她终于鼓起勇气,哭着喊着去求公子悬崖勒马,甚至以死相逼,可卧病在床的公子却哑着声音告诉她,他虽对他千般恨,万般怨,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他就像他心里的毒药,融在他每一滴血液里,每每想起他,血液在流淌的同时,那毒药也要发作,那种感觉简直让他痛不欲生。不忍公子饱受折磨,她只能尽心尽力去完成他的吩咐,只要能减轻他的痛苦! 或许在别人眼里,公子生来就是一个怪胎,是漠沧皇室的耻辱,万千佳丽他不爱,偏偏要违背人伦,逆常理而行,可其中的痛,其中的苦,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身为平王,坐拥整个平王府,平王府上上下下数百人,他也想好好守住平王府,可他根本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更无法跳出爱恨嗔痴的苦海! 每每想到此,他便愧疚不已,一度想要饮鸩一死百了,若不是她及时发现并阻止,恐怕平王府早已挂起了白幡!或许,要是真到了那时,铁石心肠、薄情寡义、自私自利的太子殿下,都不会明白公子真正的死因!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结局,她又岂能让公子白白殉情? “殿下不念公子恩情便罢了,如今为何还要拿一个女囚来羞辱他呀?” 莺莺跪在地上朝太子一指,晶莹的眸子里染着火光,骤然反问。接着,苍白的脸上忽生一笑。 “人人皆道殿下济世爱民,重情重义,心有浩然。我看啊,这世上,最是铁石心肠、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之人,莫过于殿下了!” 天尽头,那轮喷薄的火球,在一瞬间仿佛坍塌了似的,陷入了重山之间。不知不觉,光影偷换,一泼朱红丹彤直射在莺莺滚烫的脸与颈上,而身侧的漠沧无尘彻底陷于一片沉沉的昏暗之中,他始终阖着双眼,泛白的面庞比夜色还要凄凉,四对眉目与唇,仿佛锁住了天边半缺波诡云谲。 闻莺莺之言,好似窥天崩地裂之前兆,阿信顿时僵在那里,几乎不能理解她在说些什么,他呆滞的眼神顺着莺莺所指缓缓移到了太子身上...... 只见太子的面孔由于心脏的痉挛已然变得苍白,像在梦中被惊醒似地,目光仿佛从遥远的地方摸索回来似的,空望着对面轮廓愈见模糊的漠沧无尘,极尽森森! 他暗黑色的唇闭得紧紧的,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了力量! 刹那间,整个人顿了顿,没站住脚又趔趄了两步! 见此,阿信起身想要去扶,却来不及伸手。他倒在了圆凳上,眼眶里的血肉清晰可见,仿佛在跳动! 气氛僵持了两秒,耳畔又响。“怎么样?痛吗?悔吗?再痛又怎样,终究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再悔又如何,一切都晚了,都晚了!” 惊回眸,只见莺莺收了手,仰着头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散乱的青丝在风中凌乱,整个人彻底失了仪态。 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放肆!”理智被冲天的怒火吞噬,五脏六腑就要被气炸,阿信猛地一挣,只听得“叭”地一声,甩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太子面前岂容你这般撒野?” 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打得彻底崩溃,顶着泼天的怒骂,莺莺倒在地上整个身子颤抖了两下,屡屡青丝遮住了她咬牙吞泪时的神情。待那六亲不认的声音落下,她渐渐支起身子,猛然抬头,朝阿信嘶吼了一声。 “你莫要忘了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此言一出,霹雳四起。公子大恩,将他送到太子身边服侍,忠心守护不假,但他对太子终究有所隐瞒! 从暗中寻找张通士一事到寻找皇宫地形图一事到太子入囚奴囹圄一事再到夜奔亡奴囹圄只为赴白饵之约一事,太子始终在叮嘱他要不留痕迹,可公子面前,他却透露的巨细无遗! 谁才是他真正的主子啊? 公子面前,他绝不可昧一句假话,否则,那就是不忠,那就是忘恩负义!太子面前,他深得信任,他亦拼了命地为他各处奔波,阻明枪,挡暗箭,奉着最危险的命令,亦走着最忠诚的步子!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一味的忠心守护,到头来,还是成了背叛! 可笑的是,自古一仆不侍二主,而今,他托的到底是谁的命,忠的又是谁的心啊? ... ... “地图,本宫信你,才敢用...至于这件事,本宫自有分寸...阿信只管一如既往做好本宫给你安排的事便好...” “阿信请求殿下将此事交于阿信来办,哪怕让阿信一同相随也好,只要能保证殿下的安全!” “这件事,只能本宫亲力亲为...何况,偌大的东宫还需要你来守着...” ... ... 深刻的画面悄然被唤醒,他忽然可以感知身后太子诧异的目光,他知道,绝不能让他听出任何破绽,他得让他知道,他阿信没有背叛他!始终都没有! “你住口!你休要在我面前提什么主子,一个一面喊着忠心守护主子一面用着最卑鄙的手段哄骗欺瞒主子的人,她也配提‘主子’二字?” “你所谓的真相,只不过是你两幅面孔下的另一套说辞罢了!公子和殿下为兄为弟,兄弟怡怡!戚戚具尔!却被你说得如此龌龊不堪!荒诞不羁!只怕是你早已被勾栏里那些分桃而食的戏文污了眼,才会编造出这般败俗秽语来搬弄是非!旁人烂嚼舌根也就罢了,连你也在这里一个劲往公子和殿下身上泼脏水?” “你休想将这一切的过错都归到殿下身上!风尘府外,假承公子之意拒殿下于府门外让公子误会殿下负了申时之约的人是你!几日前,将殿下亲笔写下的和解信悉数拦截让公子和殿下之间势同水火的人是你!雪夜里,阻止我入府向公子当面报信的人也是你!这一切若不是你从中作梗,公子和殿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整件事很乱,就像一团乱麻一样,越扯越乱,但他的思绪却格外清楚,一切都是莺莺造成的,是她!是她...... 阿信像疯了似的,指着,喊着,嗔视着,神经有些麻痹。 莺莺瘫在地上,不敢抬起头看在她耳边声声咒骂的阿信,无论他此刻是什么神情,憎恶或者怨恨,悄怆或者绝望,悔恨或者愤懑,都会让她痛不欲生。 “阿信,你说什么......” 听到身后太子的声音,阿信忽而回头,抓住他的手,势要让他相信:“殿下——” “够了——” 身侧,忽然发出了一阵咆哮声,那仿佛是忽然炸响的惊雷! 二人同时看向漠沧无尘,漠沧无痕胆颤又激动地问:“二哥,阿信说的...是不是真的?” 雨露般的泪水不可遏制地涌了出来,莺莺的视线一片模糊,苦涩的喉咙里不断发出嘤然的幽咽声,像午夜于漠漠苍穹上飞过的夜枭留下一片寂寥亦惊扰着每一个没有归途的迷梦。 她知道,她哭不是因为红肿的脸上泛起的点点刺痛。 公子没有作答,后来,她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有人拥在一起厮打,还有人冲上去阻止,光影幽暗,已然分不清楚公子和殿下纠缠在一起的身形,泪水不断揉碎着她的视线,往日再熟悉不过的轮廓此刻已是难辨。 耳畔里,是公子愤怒的吼声和殿下沙哑的质问声以及阿信惊恐的哀求声,还有杯盏坠落的声音,圆凳翻倒的声音,拳头碰撞的声音,身体拉扯的声音...... “四弟,你放心,从今以后,有二哥在,他们不敢欺负你!他们若还敢再害你,我就拿刀,一个个捅死他们!” “不要,他们是你的亲兄弟。” “到底是不是亲兄弟,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 “二哥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护着四弟吗?” “我的傻四弟,我当然会一直护着你,因为,这辈子,除了我阿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 ... 二人许约,四人铭记,许约一时,守约一世,这锦绣山河还未踏遍,这盛世繁花还未看遍,怎能兵戎相见? “不要打了......” 耳边各种轰鸣,几乎要撕破她的神经,她不停地摇着头,一遍遍地喊着,直至哽咽,唇齿始终没有放弃阻拦,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那些声音始终都在响着,就像眼泪始终都在流......不要打了。 渐渐,他们的嘶喊结束在一声尖锐的穿刺声里,她用力灿了灿眼,眼泪滚出眼眶后,她的视线稍微清晰了一些。 公子和殿下停止了厮打,目光都牢牢地盯着此刻正倒在殿下身前的阿信。他一动不动,就像被雷击后的样子。 他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身前的公子,然后又转过头看了看她,目光有些涣散,神情有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恍惚。 莺莺心中一跳,一把带血的短刀,深深地插入了他的心脏。 过了一会儿,暗红色的血才开始一股一股地从心脏里流出来,流满了他紧攥着刀柄的双手,流在袍子上面,最后流到了满是狼藉的地面。 紧接着,他颤了颤唇,一汩汩鲜血从唇齿间的罅隙里涌了出来,滴在了地上,与地面的殷红融为一体。 华亭夕照,残阳啼血。 原来,那断句残篇吟作,水中月,镜中花,几番岁月,几许年华,子规啼血,残阳风沙,庚风不老。 朔风吹雪,天地骤白。 这雪终是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3章 折灵花,归家去 是夜,墨染苍穹。 纹理清晰的花岗岩凿出的通道极其逼仄,其间莫约七尺,两人并肩同行尚可,只是置于两堵高墙之间,便显得有些拥挤。行于一片漆黑之中,幸得一行渐白的雪迹点缀其上,映着点点光亮,不然便以为是步入了地狱。 冗长的暗道里,忽然迎来了一盏招摇的明灯,橘红色的光亮甚是渺小,却也于太虚里成就了一泓澄碧星辰。 “大人,这边走。”狱卒掌灯行在前头,轻声道。 凄寒的灯火将漠沧无痕苍白的脸照得格外孤虚,狱卒说了什么,他丝毫没有听清。 朵朵雪花自九天飞来,穿过一线罅隙,几番飘飘荡荡,最后还是落了下来,落在了泥淖上。 清凌凌的锁链声落下,他止住脚步,仰起头往最高处望去,天际仿佛一线不宽的长河,泛着淡淡的微光,极力凝望,想要看穿什么,却终究只是徒然,唯有几朵雪花落在他脸上,冰凉凉的。 狱卒紧张的步子也跟着停了下来,同行的人是当朝太子,踏错半步,他的小命都将不保。不敢冒犯尊容,他也只能守在一旁,等待跫音再起。 然而,他并没有如愿,传入耳畔的是忽然喘起的急咳声! 惊恐不已,灯盏登时滑出了手心,他正要上前询问太子的状况,谁知,太子喘息着吩咐了一句:“稍作休息!” 继而趔趄着步子独自疾步往前头行去了。 望着太子萧索而去的背影,狱卒愈加惶恐:“大人——” “别过来!” 被太子陡然严厉的呵斥声一震,狱卒迈出去的步子下意识地收了回来,举目而视,纷飞的雪瓣,彻底隐去了他的身影。 四周悄然幽寂,滑落的灯盏,将他脚下的那片雪映得格外猩红。 忍着急咳,蹒跚的步子终于踏到了暗道尽头,漠沧无痕拐入了一处阴暗的角落,只手撑着胸口挨着墙角慢慢滑到了地上,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催响了惊天鼓,他佝偻着身子,手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本以为这样能好受些,谁知,这一咳仿佛彻底催醒了他心中的剧毒,心脏忽而一紧一缩,狂跳不止,胸口也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脸色随着咳嗽渐渐变红,剧烈得仿佛要将肺咳出来。 如他所愿,亲尝了锥心入骨,他终于知道了何谓心痛! 眼泪止不住模糊了双眼,他知道,这并非是他心中委屈难耐,怨恨翻起。 他只求可以痛得再剧烈一些,也许这样他就能好受些,也许这样他就能不去想那些已经支离破碎了的东西。 抱着头哭了片刻后,心中的跳痛才渐渐止住,这一轮每隔几个时辰便要发作的剧毒折磨才真正地偃旗息鼓。 此刻发作,总好过待会发作。 拭干了眼泪,只觉得眼前忽而一片清澈,眼眶虽有轻微的刺痛感,却有一股热气充斥着。他撑起身子,打算扭头离开去寻狱卒,收眼之时,却似有一抹霞光映入眼帘。 他驻足移目看了看,一朵紫阳花竟乍现墙头,惊奇不已便近足细看,才发现,紫阳花是从开裂的墙缝中长出来的! 精致的花蕾开得极好,四五个花瓣组成了一朵小花,花朵呈鲜红色,五六朵甚至七八朵小花簇在一起,又组成了一朵小花球,状似一只绣球绣于万绿丛中,难怪世人赐予它另一个美名——绣球花! 这一朵紫阳,像极了半红的轻云,亦像极了一团团烧得正旺的火焰!将他空落落的心一寸寸填满,一寸寸烧得炽热! 端详良久,漠沧无痕灿了灿眼,沉吟片刻后,扬手将其折下,然后掩于袖中。 … … “不行!我得去寻他!” 白饵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径直往铁栏边走去。 “白饵!莫急!二弟说过会在这个时候回来的,咱们再等等!说不定他已在路上。”将离回道。 “月已爬至中天,昨日这个时候早已归来,你说,他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测?”白饵转过身,一脸担忧地望着将离:“开凿冰渠,囹圄植株,难如登天,你说,这囹圄的总管会不会有意为难他?或者说,他遇上了破西风?” 白饵越说越急,各种糟糕的结果在她脑海中纷至沓来。 见她满脸皆是惶惶不得安定之色,将离的心也随着她的一颦一蹙牵连着,他皱下眉头,须臾决定:“我去找破西风!” 闻言,更加不安,白饵见他准备起身,旋即迎上去劝阻。 “你的伤尚未痊愈,不可乱动!我有办法,我去找!” 胳膊被她牢牢按着,将离明显可以感觉得到,她的双手充满了力量,可见她恢复得不错! “我都在这躺了一天了,你就让我去!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多动动才能恢复得更快!”将离仰起头一本正经道。见她愁眉紧锁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丝浅笑:“你总说你有办法,你压根一点办法都没有,硬闯,硬拼,把自个弄得头破血流,就是你的办法?在我面前,你撒不了谎的。” 听他信誓旦旦,覆手可掌乾坤似的,调侃着,白饵旋即毫不留情地驳斥:“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不济!若非是你硬闯,硬拼,又怎会落得如今这身残废?” “听你这语气,你这是…开始嫌弃我了?唉,待我垂垂老矣,终要落得一身残废之时,我孤寡老人又该怎么办喏?” 将离卑微地垂下头,叹了一口气,空气中飘起了团团白气。 “你莫要嘴贫!小心一语成谶!” 见他装出一副悲戚的样子,白饵不屑地摆了摆眼,索性也不再看他。 将离撇撇嘴,顿时噤若寒蝉,他可不想孤独终老! 他知道,未遇上她之前,他就想过,若是他此生没能死于奔命中,那便孤独终老,可既然上苍让他有幸遇上了她,他断然不会让自己孤独终老! 耳边忽而寂静,偷偷抬眼,发现她又打算离开,立刻拉住了她的手:“你要抛弃我?诶!不是,我说你还真嫌弃我了?我跟你说,我受的可都是些皮肉伤,我还是那个身强力壮、无坚不摧,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将离诶!你又忘了?” 他这句话,倒是勾起了她与他之间的诸多回忆。 “我叫将离,来自南靖允国,是神将司的一名顶级杀手…” 想到这,白饵忍不住一笑,回过头朝他道:“说你是顶级杀手就罢了,身强力壮,无坚不摧,就免了!” “江湖人不诓小姑娘,我身子如何,你又不是没见过…”将离勾了勾眉,得意洋洋地嘀咕道,手中一紧,将她的小手贴到自己的胸脯上:“真的是身强力壮诶!你自个感受会儿便知!” 被他攥得急促不安,白饵弓着身子垂视着身下的将离,四目相对,噬人心魄,脸颊忽然像火一般烧了起来,顿了两秒,挣扎道:“大病危了神经不成?将离你快放开我…” 见她即将摔入自己怀中,将离嘴角轻扬,做好了迎接的准备,谁知,她忽然呻吟了一句,料想,定是惊动了她身上的伤口! 将离旋即松了她的手,脸上浮现出不安,皱着眉头关切地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吗?” 趁他松懈,白饵旋即挣脱了他的束缚,鸟雀般飞到了铁牢门口,只听得身后传来灰溜溜却十分不羁的声音。 “骗我?你果然是天生的诱饵!” 抚着铁栏,白饵往外巡视了一圈,又轻轻回头道:“我看你力气还挺大的嘛!恢复得不错!我觉得不用再等了,明晚咱们就实施那个计划!” 得见她笑如春花,将离的目的似乎已然达到,他抱着臂膀,皱着眉若有所思般点点头,酝酿了一会儿,继而云淡风轻道:“好!” 达成一致后,白饵恍过神,差点忘了寻李愚一事,攥着那栏杆,千眉攒度,凭栏远眺,正念叨着,耳边忽而泛起了悦耳的铁链声! “白饵,我回来了!” 两人一盏,自远处姗姗而来。 看到这一幕,硬生生把一颗豆大的眼泪给逼出来了!白饵抿抿唇,擦了擦眼泪,回头向将离激动地传达着这个好消息。 “他!!他!回来啦!” “听到了!”见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将离忍俊不禁,笑着应和了一句后,缓缓靠落在墙上。 狱卒落下灯盏,开了牢门,伴着一声“吱嘎”声,整个天字号地牢忽然洋溢着团聚的喜悦。 “白饵,大哥,你们是否安好?”再见他二人,总觉得已过了千年,李愚忍不住寒暄。 “一切都好!今日你回来得迟了些,有人差点要拆了这囹圄!”将离与李愚对了对眼,笑着道。 听这话有些匪夷所思,李愚扫扫眉,侧身看了看白饵。 “我要真能拆了这囹圄就好了!飞出这牢笼,去看看外面的苍穹!” 送走了狱卒,白饵一边大声道一边慢慢行至二人跟前。历经重重劫难后,仿佛不再忌惮任何事情,借亡奴囹圄风人所言,入了亡奴囹圄的人都要疯魔,但她知道,此疯魔并非彼疯魔! “今日如何?他们可有为难你?” 她继而转过去拉着李愚迫不及待地问。受着风人的管制,纵斗智斗勇,寄人篱下般滋味足以诛心。她等着答案,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 李愚佯装一笑,摇了摇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4章 听飞雪,定盟约 “那今日囹圄外的天气如何?”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白饵凝视着他,心底藏了许多话想要和他说。 透过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她仿佛可以看见一整片雪野,其上阡陌纵横,弯弯曲曲,回环曲折,一直延伸到秦淮河那浩瀚的雪色。 “今日......”李愚负手在后,不经意地垂下眸子,闪烁其词之时,眼底流淌着的流光淡淡隐去,而余光里,她倩影轻移,缓缓跳出了他的视线,唯闻一段流水清风似的欢歌。 “朝时金光万缕,几度流云翻转,晚来余霞成绮。”白饵蓦然转身,迤逦的眼神忽而飞到天窗上,只听得窗外的小雪正簌簌地飘落,她嘴角情不自禁露出浅笑,折回的眼神更加旖旎,继而朝他呢喃:“此时...但闻玉磬。” 一番绘声绘色,她满心期许地仰头望着他,等待着他心底里的答案,而他却恍如在梦中。 她不知,流云翻转,余霞成绮,这寥寥几字,早已将他本就不定的思绪牵扯到了那片斑驳的光景里。只可惜,隔着空旷孤寂的漫漫时光,共对同一片斜阳,却是两种心思。 “呆望了一整天天窗,感情就看出了这么一个结果?”看着白饵一脸自我陶醉的样子,将离忽然纳闷地问了一句。 他本以为,为了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会一心一意想着关于逃狱的计划,他本以为,她既能做到旁若无人,想必是个极其专注之人,感情心思都用在看星星看月亮上了啊! 她不经意地偷瞄了李愚一眼,然后敛着脸喃喃道:“囹圄之中度日如年,我也只能闲数流云、静听雪声!” 她自顾自地玩弄着相扣的十指,垂眸思忖,将离又怎会知晓她的心思,从前看天,等候的是雨燕飞来,而今看天,等候的,却是良人归来。 难解傻人心思,将离木然地摇摇头不再接口,眼神漫不经心一扫,凭着敏锐的察觉能力,很快便发现了李愚身后的异常。 他摆摆头,朝李愚淡淡问:“二弟今日归来,似乎与昨日有些不一样。” 被大哥唤得心头一震,李愚诧异地抬起头,看向他时,眼中是波澜不惊。 没想到,他极力掩饰着内心的伤痛,躲过了白饵,却终是没能躲过大哥。 “有什么不一样吗?”白饵一个激灵,凤眸抬起,轻柔信步至李愚身边,看画一般看着他——面上虽清冷如雪,但眸光精炼,似水无痕,除了阳春三月的暖意,便是江南烟雨的多情。 有什么不一样吗?心中颇是心旷神怡,她窃窃问。 “刚才那股子机灵劲哪去了?”将离勾了勾唇角,别有深意地问。 提刚才,忆刚才,白饵只觉得一言难尽,索性转过身子对空喃喃了一句:“可能躺着看到的风景与站着看到的风景有所不同!” 将离皱着眉不禁举目两处来回观望,只觉得地上一阵拔凉,心中忿忿:感情又在嫌弃他? 正迟疑着,李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抿唇朝二人笑了笑:“确实有些不同。” 迷之微笑再次引来白饵迥异的目光,只见李愚负手从身后奇迹般地变出一簇光彩夺目的花枝! 囹圄之中没有灯盏,唯有囹圄外悬挂在暗道墙上的孤灯静静地照着,这一刻,所有的光亮仿佛都聚焦在这簇紫阳花上。 “紫阳!?”白饵盯着李愚手中的花枝惊讶道,李愚笑着点点头,将紫阳花递给她。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因这簇紫阳花而沸腾,她兴奋地接过紫阳花,埋头观赏着。 “何谓紫阳?”见白饵看得入神,将离不禁疑惑地问。 白饵不假思索地解释道:“紫阳花又名绣球花,绣球花长在茎的最顶端,它很是娇小,初绽时是淡绿色,花开之时是淡粉色,还透着一点儿白,花开四瓣,犹如一只只粉色的蝴蝶!” 说着说着,她不禁要问:“这囹圄之中冰天雪地,亦暗无天日,按理来说,枝叶不可能开花,那么这簇紫阳花又是从何而来呢?” “为完成主管的第二个条件,今日我征得主管同意,出了囹圄,去了离这不远的山涧,只为移植花木,途中偶遇一片紫阳花,见其花开甚好,便私下折了一簇带了回来。”李愚不疾不徐解释着,轻轻问:“怎么样?喜欢吗?” “甚是喜欢!”白饵一个劲地点着头,眼中泛着点点霞光。 白昼替主管完成三个条件一说,终究只是流于表面,为了不让他二人起疑,他只能借紫阳花作幌,将谎言慢慢填实。关于紫阳花的来源一说他虽骗了他们,但得见他们眼中难得的欢喜,他的心中亦是格外欣慰。 “花是不错,只是,为何我从未见过?”将离有些不解。 “紫阳向来因开于严冬而闻名于世,南靖的四季向来温暖如春,紫阳在那一带开得并不茂盛,你未见过也是情理之中。”白饵淡淡道。情不自禁捧起紫阳花赞叹了一声:“得此紫阳真乃是喜事一桩!” 如此似锦繁花与她相映,可谓是相得益彰。将离静静看着她,嘴角不禁溢出一丝浅笑,又听她一阵雀跃,故而扬起头饶有兴趣地问:“哦?喜从何来?” “紫阳历经百年,美艳至极,为世人喜爱,其背后亦流传着三种花语。其一,紫阳历经雨雪风霜,凌寒而开,预兆冬残春近。”白饵娓娓道来。 “确实是喜事一桩!”将离赞叹着点点头,与她相视了一眼。“那么其二呢?” “紫阳簇拥而生,几度凄风苦雨中,难免会有分离,但其花瓣终紧密相连,枝叶亦交相辉映,预兆斩不断的亲情,即便遇到分离,也终会重聚。” 说着,白饵下意识朝李愚和将离看了看,脸上再次浮现出重聚的喜悦。 “说得好!那这可谓是喜上加喜了!”将离忍不住拍了拍手大声说道,仿佛饮了一壶烈酒般,语气里满是酣畅淋漓的快感。 看着眼前的将离,她实难想象,昨天他还伤得不能动弹,如今倒像极了一匹即将脱缰的野马。收着紫阳,白饵笑着往囹圄中心的小木桌信步而去,同时不忘提醒:“你呀好生躺着,莫要惊动了伤口!” “区区小伤,不妨事!”将离视线随她而移,只见她跪于小木桌前开始拾掇着那簇紫阳,似乎遗忘了什么,故而提醒:“其三呢?” 听到他满是期待的追问,白饵停了停手里的花枝,暗自温婉浅笑,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的宁静悠闲。没有作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继续摆着手里的花枝。 望着她的背影,将离更加好奇:“诶?怎么不说了?其三呢?” 见白饵不语,将离又木讷地望了望李愚,朝他挤了挤眉,只见李愚也灿着眸子嘴角似笑非笑着,实难懂,他们为何忽然这般含蓄! “喂!其三?” 锁链忽然泛起清凌凌的响声,囹圄门被送饭的狱卒打开。 “其三就是用饭!”见此,李愚伺机朝大哥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去领晚间的食盒,回头之时,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开饭喽!” 天地仿佛骤然被人的食欲给吞噬,所有或疑惑或喜悦的情绪皆被这场即将拉开的盛宴帷幕所代替。 白饵接过李愚手上的食盒,一边雀跃着一边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想要知道晚饭是什么。 “来,大哥,慢些。”李愚行至大哥身边,小心搀扶着。 “二弟莫要担心,大哥恢复得极好。”将离握着李愚的手信誓旦旦道,然后大胆地脱离任何辅助,全神贯注地站了起来,起初身上还有些刺痛,稍稍站稳后,并无大碍。他负手而立,一如往日扎根于尘土中的不老松。 见到大哥脸上忽然露出自信的笑,李愚紧张的心也慢慢安定下来,接着伴着他踩着行云流水的步子往小木桌行去。 “全只烧鸡!肉沫花粥!” 惊喜不断的声音忽而充斥着整个囹圄,盖过了渐渐变大的雪声,小小的天窗外,晶莹的雪花一朵连着两朵,两朵并着三朵,不紧不慢地飘了下来。 “还有一壶热酒!”白饵高举着食盒里的最后一份吃食惊叹着,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如今待的是世人口中所谓的最残酷最恶毒的天字号囹圄——那个一度被称为人间地狱的地方。 “看来今日与昨日相比,的确有很大的不同。”将离望着眼前的一切正色道,语气变得有些严肃。 听出了将离话中的含义,白饵攥着手中的酒,眸色忽然暗了下去,眼前的不同,她再清楚不过了。 自白昼开始,囹圄的吃食便要比昨日好了许多,不仅如此,白日里狱卒又添了些许取暖之物,眼下这个小木桌亦是新置的。 起初她和将离以为,一切皆是因李愚去求主管所致,可后来接二连三的迹象表明,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她背着聚众闹事的罪名在前,坐实逃狱罪名在后,一旦入了天子号囹圄,随时都有可能被处死;而将离行刺的是漠沧君主,所犯的可是死罪,同时他亦是抓出幕后黑手的关键线索,按理说,朝廷不可能会轻易放过他。 可自昨夜起,他二人皆是安然无恙,无提调,亦无审问,一切风平浪静,宛如暴风雨的前兆。 或许眼下的这顿盛宴,便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她与将离身犯死罪,李愚每日质子般行走于刀刃之上,死亡之于他们,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既然他们解不开背后那个巨大的阴谋,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会与死亡无缝相连,或许,这一切比死亡还要恐怖! 恐夜长梦多,因此,她和将离白日里便商议好了逃狱之事。 思索了片刻后,她回头笑着道:“紫阳花的预兆向来不假!瞧,果然是大喜!”然后将目光转向木桌上摆着的那簇紫阳。 李愚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今时的改变,他再清楚不过,有赵廷尉把持着狱中局势,亦扫除了破西风的阻碍,一切皆能如他所愿,让他二人安安心心把伤养好。 “来!今日咱们要开怀畅饮!”将离对上她灿烂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或许,自那簇紫阳花出现在囹圄后,谁都不愿意去破坏眼前的这份美好。 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再是死亡的气息,而是淡淡的紫阳花香。 三人席地而坐,一边听雪,一边对饮,直至黑夜沉沉,囹圄外的最后一轮职守结束,整个暗道陷入一片死寂。 白饵与将离对视了一眼后,警觉着起身,行至铁栏边轻轻打探。 搁下手中的碗,将离忽而朝李愚低语道。 “二弟明时可否想个法子早些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5章 逃亡前夜:折春花 走斝飞觥的气氛终淡,意兴犹未阑珊似地,李愚转着掌心已空的碗,不肯将其搁浅。他眯着两只微醺的眼睛,本想拉着大哥再饮一杯,忽听其所言,不禁笑着问:“莫非大哥明日还有新的饮法,要与二弟同享?” 心头一热,他急忙搁下手中的碗,挪近了位置,俯身倾耳酣畅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快快道来,今日,咱们索性饮上一宿!” 白饵守在栏杆边,轻轻回头朝他俩望了一眼,见李愚一副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不知怎地,一丝莫名的担忧忽然爬上心头。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她一直以为,他不是那种嗜酒之人。 长睫遮下许多惆怅,未再思量,她回过头继续察看着囹圄外的动静。 “逃狱!?” 听到大哥附耳之言,李愚震惊一呼,麻痹着的神经仿佛也被惊醒,微醺的双眼登时睁大到了极限,仿佛两颗悬在空中的红柿子。 呼吸着这骤然死寂的空气,与大哥对视了两秒,慎之又慎地问:“为何...要...逃狱?” “二弟莫急,你且听我说。如今这天字号亡奴囹圄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岌岌可危。狼人诡计多端,心思难测,咱们三人的命,随时都有可能不保!与其每日过着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倒不如趁早逃离狼口,再做筹谋!” 将离托着二弟的双手,对着他居戚戚不可理解的眼睛,郑重其事地说道。 听大哥所言,这凄迷的亡奴囹圄上空,仿佛烧起一把泼天的大火,登时让他不知所措。 联合赵廷尉,摆平破西风,将最危险的地方变成最安全的地方,他费尽心思才得来眼前这片光景,一切不是才稍稍安定吗?怎么忽然要逃狱? 看着他一副出神的样子,将离疑惑着问:“二弟莫非有其他主意?” 被大哥看得局促不安,他嗫嗫喏喏回应着:“可...可是......待在这囹圄...也挺好。” “什么——” 此言一出,耳边两处轰鸣,李愚怔怔地回过头。 “二哥莫不是喝醉了!这亡亡奴囹圄有什么好的?” 白饵斜着半张满是惊愕的脸,信步朝他走去:“莫非...你与主管沾亲?” “难不成...囹圄给了你银两?”将离拉着他,也接了一句。 听着各路匪夷所思的盘问,李愚皱着眉头默默低下了头,心中后悔不已。 “我的意思是...只要有你们在,那便是极好的!”他忽而淡淡一笑,状似冷静实则有些心虚。 “那咱们就一起逃出去,从今往后再也不受这囹圄之苦,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度日,更不用昼夜交替地等待!” 白饵压着嗓子信誓旦旦地说着,语气里满是斗志昂扬的气势。说完,只觉得脸庞有些滚烫。 “白饵说得对!”将离似懂非懂地一个劲点着头,眼神朝她一凝,皱着眉不解地问:“白饵,你的脸怎么突然涨得这么红?” 听到他如此直白的问题,白饵拧着眉旋即拉下脸,借着方才的势气,斩钉截铁回道:“我热!” 将离抱着臂膀,攒着眉往身旁瞅了瞅,只见纷纷扰扰的雪花从天窗上簌簌而落,一知半解地吐出一字。“哦。” “可是你和大哥皆有伤在身,伤口还未痊愈...”李愚急着辩驳,话还未说完,却被白饵截去。 “身强力壮,无坚不摧!将离底子好,恢复得极快,加之每隔几个时辰服上一贴药剂,如今霍然而愈!”白饵鼓舞欢忻道,见李愚似乎有些不相信,便扬扬手,“将离,快,给二哥表演一个后空翻!” “好嘞!” 受宠若惊的将离高声答应了一句,继而倚着小木桌,准备起身一展雄姿! 本以为只是玩笑,没想到竟要动真格!只是,恢复地再好,也经不起这番折腾。恐伤劳其身,李愚赶忙似笑非笑地拉住了大哥,接着又转过头朝白饵问:“那你呢?灼伤最是难熬,行起路来更加不便。” 灼伤!惊愕不已,白饵循着他的视线,垂下头,最后望到了自己的双足上,退了退。“你怎知...” “我...”李愚扬起眉,脸色骤然变得紧张。为了他赤足踏过八个火盆之事,若非破西风告之,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知! “她没事!如今她力气大得很!随随便便即可跳上一段。”本想在二弟面前大显身手,听到他询问白饵的状况,将离心中当即偷笑不止,脑海里一顿浮想联翩,他赶忙朝白饵挥挥手:“快,给二弟跳上一段长袖折腰舞!” 闻言,白饵拧着眉看疯子一样看着将离,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浅笑。口中,“长袖折腰舞”五字在她齿缝中撕咬了良久,最后才吐出一句:“长袖折腰舞于我,自然是信手拈来,奈何这囚服,袖子不够长......” “无妨!” “......”白饵摆开手,怔怔盯着那两片苍白的袖子,心中忽然亮起了一把七尺长的大刀...... “可是这亡奴囹圄构造极其复杂,狼人守卫极其森严,若没有升天遁地的本事,咱们...估计是逃不掉的。” 李愚埋着脑袋,双手不断捏着微疼的额头,两只眼睛盯着小木桌有些出神,显得有些疲倦与焦躁。 “升不了天,咱们可以遁地!” “嗯?”李愚纳闷地抬起头,怔怔地望了望大哥,见其满脸皆是胸有成竹之色,他愈加困顿,到底是自己喝醉了,还是大哥喝醉了呢?难道逃狱之事原本就是酒后戏言?痴人说梦,大抵如此? 他又望了望白饵,没想到,她竟然也跟着大哥一起笑着朝自己点头...... 紧接着,将离唤白饵拾掇好一片狼藉的小木桌,又信手从炭堆里折了半根树枝大小的木炭。随后,三人围着小木桌开始全神贯注起来。 不一会儿,一张完整的皇宫地形图便跃然于木桌之上。 最后一笔刚刚勾勒完,木炭便被他以半指之力从中折断,弃于身旁的炉火之中,那炉中之火越烧越旺,不断散发着旖旎之光,一时间,将那副漆黑的地图照得栩栩如生。 “皇宫地形图!” 李愚惊呼道。原本他看得云里雾里,后来几番思索,才发现这图与他原本得到的那张地图相差无几! 闻声,将离旋即侧目看向李愚,神色骤然变得严肃:“你怎会知晓它是皇宫地形图?” 被大哥盯得心跳漏跳了一拍,捏了捏衣角,李愚疑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 指着地图北端,“我家原本就住在聚龙城附近,皇宫我去过几次,其大致形貌,我依稀记得。” “没想到...你还善丹青?你还别说,你这么一画,整个秦淮错综复杂的地形结构都被你画出来了!” 白饵看得极其入神,就好像忽然有人为她推开了一扇窗,窗外有她希冀许久的光景,亦是熟悉的光景。 “只是...勾勒的既是整个秦淮的地形结构,为何它唤作皇宫地形图呢?” “图中所描绘的密道皆围绕皇宫展开,皇宫内部与外部的密道亦要比其他地方复杂,自然唤作皇宫地形图。”李愚提着嗓子大胆地解释道,余光里将离的眼中貌似仍存思虑,故而又问:“图中暗道条条,恐怕不是寻常图纸,其中仿佛藏着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大哥又是从何得知此图?” “这图的确藏着诸多秘密,这世上只有设计这座都城之人,才得知这些秘密,我也是机缘巧合下,才认识了那人,故而得知了这张图。”将离淡淡道。 李愚点点头,他大抵可以猜到,将离所说之人应该是传言被杀的张通士——石蹇的恩师。 “有了此图,咱们明日便可遁地了!”将离笑着道,指了指图中最北端标有圈圈的位置:“这便是我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天字号囹圄。” “明日戌时,待狱卒送完最后一餐饭之后,我便借食物中毒一事,将在附近看守的狱卒皆引到囹圄之中,到时候你们便趁机逃出囹圄,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右边这条暗道。此暗道尽头有一盏小佛像,此佛像身后有一石门机关,你们启动机关后,石门便会打开,待那时,你们循着这条密道一直往南走,待我将那些狱卒处理干净后,我便赶来与你们在第一个拐点处会合。” 听大哥极其认真地安排着明晚的逃狱计划,李愚心中却始终不得平静,他知道,皇宫地形图与他有着牵扯不断的干系。 “大哥,此图,万一是假的呢?” “二弟莫要担心,此图定然是真的!如今此图与你我三人之命紧密相连,大哥断然不会害了你们。”将离信誓旦旦道。 听到大哥唐突之言,李愚急着想要解释,白饵忽然拉住他的手宽慰道。“放心!此图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将离的记忆极好,既见过此图,便能一笔不误地重绘出来。” 几番确认,如此说来,他苦苦寻找的皇宫地形图如今就在眼前了! 回过头来,再次望向那张图时,李愚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 “接下来,你们的任务便是将整个囹圄的地形以及密道尽可能都记下来,明晚若有意外发生,你们也好随机应变。”将离紧着眉叮嘱道。 见李愚仍旧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垂眸轻轻问:“二弟可觉得有何不妥吗?” “如若此行失败呢?”犹豫良久,李愚正色问。 虽然他知道,只要有他在,他们若是真想逃狱,赵廷尉和破西风根本拦不住他们,只是,那后日的朝廷注定风云暗涌。只是,出狱之后,面对那满城的追杀,若想要暗中保护他们,恐将更难! “咱们曾经可是携手经历过了一次生死!故地重游,再来一次,又何妨?”白饵淡淡道,语气里满是无所畏惧。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虽然不吉利,但我还得说一遍。”将离笑着向二人道。 “呸呸呸,咱们不会死的。这一次,我们一定可以一起活着走出这个囹圄!”她始终坚信这一点,哪怕前途莫测。 画面仿佛又回到了三人初次在囹圄中相见的时候,曾经的那些信誓旦旦说过的话,他们都没忘,他又岂敢相忘?索性便不再问前程凶吉:“好!咱们一起活着走出这个囹圄!” 他不想失去他们,更不想失去这份可贵的情义,但从他隐瞒身份开始,便注定会有千般顾虑,既然千般顾虑注定,倒不如只顾眼前。 一帘雪幕下,三人簇拥而坐,炉中火越烧越旺,起起落落的星火像极了一只只金色的蝴蝶,于囹圄之中翩跹而舞。 “离开囹圄之后,你们都想做什么呢?”白饵靠在他二人宽阔的背脊上,忽然问,仰头望飞雪,飞雪似杨花。 “完成复仇计划,还她一片春和景明。”视着地图上皇宫的核心位置,将离眸光精炼,声音很是低沉。 “找到那个人,许她一世无忧。”李愚收住笑容,语若冰坚,深邃的目光在地图中无尽盘桓。 “白饵,你呢?” 她抿了抿嘴角,淡淡道:“找到小桃桃,带她穿越茫茫雪霭,去秦淮河畔折春花。” 一夜听雪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6章 逃亡前夜:择长痛 “除了寻找令妹,离开囹圄之后,你可有特别想做的事情?”他倾斜着眼神悄悄问。 “我...”她垂下凤眸暗自摸了摸藏于怀中的羌笛,沉吟了片刻,低声答:“我还想听你在雪中奏一曲羌笛。” “你还记得?”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她抓着他的手,激动却不失平静道:“那夜的雪,如碎玉琼花。” 他不知道,每次听雪,她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夜在青坡之上的画面。 “那好,等我们离开囹圄之后,我们就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庭院,等雪花飞来之际,我们便像今夜这般,在庭前,围炉温酒,我再为你,奏一曲羌笛。” 他紧了紧她冰冷的手心,仰望着空中飘来的雪花,不疾不徐地温声道,眼底流淌着淡淡的光。 “那我还要在雪中,为你们跳上一舞!”她激动道。 “不可!你断然不可在雪中跳舞了!”他侧目道。 “为何呀?”她不解地问。 “雪中曼舞,那是何等的冰冷!冻伤了身子又该如何?”他眉峰挺立,透着抗拒。“答应我,往后莫要再那么傻了。” 望着他坚毅的侧脸,她紧着唇瓣,点了点头。 “你说,明晚我们真的能逃出去吗?” 原来,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自信。他笑着道:“有我在,没人敢阻咱们!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带你逃出的!” “我相信...” 顶部的水滴打落在地面的声音,清凌凌的,像被晨风吹响的铃铛,悠韵绵长。 漠沧无痕走在离开天字号囹圄的暗道上,回想起深夜里与白饵说过的那些话,精神愈加抖擞。途径昨日那条缀着一行雪迹的暗道时,他不禁停下脚步,发现那里的积雪早已深深,一帘从天而落的薄薄雪幕随风摆动着。 既已入无人之境,同行的狱卒旋即行至太子身后,将手中备好的披风披到了太子身上。随后退到太子身旁,躬着身子沉眉道。 “殿下,廷尉叮嘱过奴才,让奴才定要将殿下安全送出囹圄,而今时候不早了,咱们早些行路!” 太子不语,狱卒稍稍抬眸,只见太子凝望着那冗长的雪地,不知所以地,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良久,漠沧无痕拉了拉披风,侧过身朝狱卒吩咐:“去传破西风,让他来此处见本宫。” ... ... “差拔破西风拜见殿下。” 漠沧无痕转过身,见到破西风时,肩上的披风已经落了一些雪花。“免礼!” “上回让你写的那份,有关摄政王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等罪证的陈词,起了很大的作用,本宫很是满意。” “能替殿下效劳,是奴才的福分。”破西风恭声道。 “这种虚与委蛇的话,适合说于摄政王听。本宫面前,容不得你半分虚假。”漠沧无痕正色道。 破西风惶恐,赶忙解释:“殿下面前,奴才绝不敢有任何欺瞒。” “欺瞒这种事,向来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漠沧无痕盯着破西风,淡淡道。 被太子盯得愈加惶恐,破西风旋即埋下头,声音愈加胆颤:“殿下明鉴,奴才真的没有其他心思...” “瞧把你急的!本宫只不过是在嘉奖你。你放心!只要你好好忠于本宫,用不了多久,你便可加官进爵。”漠沧无痕笑道。 抬起头,破西风眉目稍稍舒展,嘴角微抿,直言不讳道:“奴才等着那一天!” 漠沧无痕点了点头,很满意他的表现。然后踱着步子,转身去望身后的那片雪色,不禁伸手去接飘来的雪花。 “今日本宫找你来还有一事。晚时,本宫要你将看守在天字号亡奴囹圄的守卫撤掉一半。” 闻言,破西风顿时一惊,疑惑道:“殿下...这是为何?” 漠沧无痕垂下眼神斜视着忽然落到肩上的雪花,掌心的雪被他一点点揉碎。 望着太子的背影,他陷入一片迟疑,四周的昏暗将太子身后的披风衬托得愈加漆黑,耳畔的风雪声,骤然将冷寂的气氛逼到了极点,破西风飞快落下上攀的眼神,拱手道:“奴才遵命。” 似乎赏罢雪色,漠沧无痕转过身子,拍了拍手,除去了掌心那些残存的冰凉,准备离开,狱卒赶忙上前引路。 见状,破西风微微侧了侧身子,朝太子吟:“恭送太子。” 刚行半步,漠沧无痕又回头睥了破西风一眼,忽而问:“近日摄政王果真没有传唤你?” “回禀殿下,奴才绝不敢...”绷着神经,破西风顿了顿,改口:“奴才所言句句属实。” “若有传唤,当即来报。对了,摄政王面前,莫要暴露了自己。” “奴才谨记。” 破西风斟酌着应声道,见脚步忽起,这才稍稍抬起头,目送太子离开,直到太子消失在暗道尽头。 东宫。 刚刚换上的灯盏立于案上,散发着淡淡的光,与内殿中其他几处落地的宫殿交相辉映着,天还未完全亮,即便是挑着灯,四周还是显得有些幽暗。 距离早朝还有一段时间,沐浴之后,漠沧无痕身着官服坐于案前,一张昏黄的宣纸铺展在眼前。 遣走了伺候的婢女后,石蹇阖上寝殿门,行至案前回话:“哎哎哎,殿下,派去风尘府的人来报,阿信的遗体已被平王殿下安置在了风尘府中,今日午时应该就会出殡。” 漠沧无痕静默地点了点头,沉沉思绪将眼皮拉得有几分沉重,面色更加冷清。 见此,石蹇劝慰道:“哎哎哎,殿下莫要神伤,阿信是东宫的人,如今因故身亡,理当由东宫处理尸身,平王殿下不肯将阿信的遗体交于东宫,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殿下贵为一朝太子,若厚葬一随从,失了身份,定然会引来朝中非议,交于风尘府,一切便可按民间的方式处理,朝廷自然无处诟病。” “阿信因本宫而死,既不能让他风风光光地离开,待午时,本宫去送送他!”漠沧无痕轻咳了两声,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 闻言,心头一震,阿信皱着眉道:“殿下,此事万万不可!如今的平王早已不是曾经的平王,殿下此时去,一来哀思伤神,二来恐再起平王杀心。” “哀思伤神?再起......咳咳咳...杀...心?”漠沧无痕只觉得喉咙一阵急痒,强撑于案前,一边咬着支离破碎的字眼,一边喘息着。 见状,石蹇急忙跪于案前,请罪:“哎哎哎,奴才多有冒犯,殿下恕罪!”心中自责不已,本是一心劝解,竟不知意外惹怒了太子。 “无妨...咳咳咳...快...起来!”漠沧无痕埋着头捂着胸口,朝其抬了抬手,他可以感知,那条冰蛇,苏醒了! 石蹇抬头看了看太子,心跳仿佛止住了,实难想象,只不过是一个抬眸间,太子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整个人似乎憔悴了不少。“殿下...您怎么了?” “暂且退下。” 见势难止,漠沧无痕紧皱着眉头,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捂着胸口,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唤其退下,同时,整个身体颤抖着,那双眼睛里不禁泛起了闪烁的泪花。 本以为是昨夜在狱中染了寒疾,可此状却明显远胜寒疾,见情况愈加不对,石蹇急忙问:“殿下是否安好?哎哎哎,奴才这就为您去传太医。”刻不容缓,起身准备出内殿。 “不可——”漠沧无痕拉扯着嗓子极力道。“你且退下!” 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医治,寻太医又能如何,更何况,这一切的痛苦,于他,甘之如饴。 过多的询问,只会加重太子的负担,石蹇咬着牙旋即回转过身,飞快地离开了案前,跪在了一处距太子不算太远的帘幕后。 “哎哎哎,奴才不会走远,奴才就在里候着殿下,静听殿下吩咐,还望殿下多加保重!” 一边闭着眼听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声,一边大声喊道。 “奴才小的时候经常生病,奴才的恩师自小就告诉奴才,病痛也分很多种,不愿诊治的病,是心病。” “我们习惯用一时的痛苦来解决不能解决的问题,我们拿短暂的痛苦来麻痹自己,熟不知,一次次的麻痹,造就的是长痛。” “不能诊治的病,是顽疾,虽然这种病我们无法抗拒,但我们可以想想那些开心的事,想着想着,我们便忘记了那些疼痛。” “偶然患上的病是......” 不知过去了多久,说着说着,那剧烈的咳嗽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止住的,等他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周遭的一切渐渐变得通透明亮,焕然一新。 “如果是你,长痛与短痛,你会选择哪一种?” 眨巴眨巴睡眼,石蹇恍了恍神,以为是幻听,听到两声轻咳声后,才确定是太子在问他。 他起身,慢慢从帘幕后探出头,见太子安然无恙端坐于案前,脸上开始浮现笑容。立刻行至案前回话:“回禀殿下,奴才定然会选择短痛。” 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人会选择长痛! “本宫与你的选择不同。”漠沧无痕面色如雪,淡淡道,搁落了手中的狼毫。 不同?石蹇抓了抓后脑勺,垂下眸子心里碎碎念着,着实不懂太子此话的含义。 “你且过来。” 听到太子唤,石蹇行至太子身边,宣纸上勾勒的图纹,顿时使他心头一震。 “哎哎哎,皇宫地形结构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7章 逃亡前夜:红幡恨 上次便是因为他误判了图纸的真伪,太子才险些丧命于亡奴囹圄之中,如今再次见到新的皇宫地形图,石蹇只觉得心惊肉跳,宛若午夜梦回。 “据你所知,除囚奴囹圄和亡奴囹圄之外,秦淮是否还有其他囚禁罪犯的囹圄?”漠沧无痕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致命的难题再次摆在眼前,不由得使他心弦紧绷到极致。石蹇犹豫了半天,吞吞吐吐回:“哎哎哎,恕奴才愚笨,奴才......” 见他埋着一张脸,不敢面对什么似地,漠沧无痕皱着眉慢慢问:“是不知?还是不敢说?” “哎哎哎......” “关键时刻,你倒口吃起来了。”没了耐心似地,漠沧无痕拾起了手边的茶盏,将之凑到嘴边,正要饮,又忍不住抬眼视了他一眼:“有时候,本宫挺怀疑,你是真口吃,还是装口吃。” 听到太子突如其来的怀疑,石蹇立刻睁大着两颗玻璃般的眼珠子,吊着胆子连连解释:“奴才自小就是...哎哎哎...口吃,真的......”未料,这一激动,口吃的症状越来越严重,连话都讲不清了。 若是一个人自小就开始懂得如何伪装自己,戴着一副面具活着,那么这个人定然要比常人强大百倍,甚至千倍。因为,有时候,学会如何保护自己,要比学会保护别人,难得多。 杯中的涟漪淡淡散去,一双沉思的眼睛,缓缓浮现水面,漠沧无痕阖了阖眼睛,抛下许多思虑,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关于图纸的真假,奴才实在不敢妄言。”石蹇低声道。 “本宫没问你图纸的真假。”漠沧无痕搁下茶盏,认真道:“你抬起头好好看看这张图,替本宫想想,本宫要找的那个人有可能被关在何处?” 察觉太子并没有追究过错之意,石蹇这才抬起头谨慎地问:“哎哎哎,奴才斗胆问,此人是何身份?” “身份极其重要。” “......”太子提供的线索相当于没线索,石蹇也只能无奈道:“哎哎哎,那此人肯定是被关在亡奴囹圄之中...” “不可能的。亡奴囹圄之中并无她的记录。”在他在亡奴囹圄暴露身份后,他便暗中让赵虬髯调了亡奴档案,将亡奴囹圄中的亡奴名字反复核对过了一遍,皆未寻到那人的踪迹。 听到太子所言,石蹇只觉得整件事情仿佛就像一个死结,怎么解都解不开似的,他不免有些恼怒了,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透镜,撑着案子细细研究起来。几番按图索骥,一路抽丝剥茧,终于有了些许线索。 图纸上,临近秦淮河畔的城墙,在透镜里越放越大,他顺手取了案上的狼毫,将某些细枝末节极其小心地圈了出来。 见他开始收起透镜,漠沧无痕有些好奇,想必是有线索了,便问:“可有发现什么?” “哎哎哎,如若殿下描绘的这张图纸是真的,那么殿下要找的那个囹圄,可能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了。”石蹇斟酌着回道。 “此话怎讲?” “这算得上是自古以来秦淮的头等怪事了!秦淮河畔,即现城墙附近,地下有一座废弃了一百多年的地牢,曾为王室所造,只因那里连连发生多桩命案,秦淮的百姓皆道那里闹鬼,有些老人常言道,历朝历代在那里囚禁过的冤魂停留在那,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为等待着生前的索命人。甚至还有人传,去了那里的人都得死!” 漠沧无痕伏于案上支着额头面无表情地听着,只待石蹇有板有眼地讲完,他才正了正身子,有些困倦道:“本宫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你这个故事若是说出去,莫说是妇女,估计乳臭未干的孩子都不会相信。” “哎哎哎,早听闻漠沧风国的人信神,并将天神视为至高的信仰,殿下怎么......”太子的反应,让石蹇有些狐疑。 漠沧无痕抬了抬眼,皱了皱眉,漫不经心道:“本宫从一出生起便被世人视为天神之子,那你说,本宫是信神,还是信自己呢?” 被太子问得一时语塞,石蹇不知如何接口,气氛骤然被太子嘴角的一丝浅笑拉向了冷寂。 收起笑容,漠沧无痕故意轻咳了两声:“让你研究图纸,你怎扯了些不相干的东西出来?” 见他有些不服气,他继而又道:“早听闻,黎桑一品工官乃是能工巧匠,对这地形构造一事亦是独具匠心,想必其弟子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今所见,也不过是差强人意。” 叹了一口气,又道:“看来,这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被太子一顿奚落,石蹇更加不服气,但也只能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低声道:“奴才看到这城墙,便想起了民间的那段传闻,这才拿这废弃的地牢来说说。恩师的确是一代能工巧匠,他的弟子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说出来,殿下可能不信,这座地牢,奴才曾经可是陪着恩师游历了一番,途中,还发现了许多秘密......” 石蹇一边夸夸其谈着,漠沧无痕掩了掩唇,看着图纸上那个据说有地牢存在的位置,神色愈加困倦,心叹:秦淮之大,她究竟在何方? “情急之下,奴才冒险转了转那虎头机关,‘啪’的一声,箭头断了!有惊无险......” 登闻鼓声声催响,文武官纷纷入朝。 未时,日跌。 同漠沧君主用过午宴后,漠沧无痕方出宫门,便发现了石蹇等候时的背影,正想引手唤他,他恰好转过身,见到自己时,满脸皆是凝重之色。 “启禀殿下,方才有人从风尘府送来一封疾书,信中所言,沧狼等人闯了风尘府,毁了灵堂,劈了棺木,如今已将风尘府闹得鸡犬不宁!” “送信者何人?”漠沧无痕猛抓住了石蹇的手,紧着眉头问道。 “是一名唤作莺莺的婢女。”石蹇急切回道。 听到熟悉的名字,真相犹如一块巨石瞬间砸落在他的心湖,漠沧无痕霎时胸口发紧,随着呼吸一抽一抽地痛。“备轿!去风尘府!” ... ... “风尘府”四字,笔走龙蛇,映入眼帘,几度雨雪风霜,它们似乎从未发生改变。 此时,府门半掩着,连守卫也不见了。 漠沧无痕挺拔的身影慢慢踱上了府外的台阶,默默静立了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快步走进府门。 一口巨大的棺材横在了院子中央。 一条条白幡净得有些刺眼,有的斜挂在树梢,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有的垂在檐下荡到了地上,有的静静地躺在地上,从殿门口的台阶上一直拖到了棺材边。还有的被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紧紧攥着,那是一个小厮,穿着丧服,胸口被人狠狠插了一刀,流淌着的血,将那匹白幡染成了红色。 斜挂在树梢的白幡终于失去了重心,被风一刮,漫过了天际。他睁大的瞳孔骤白,弹指间,眼神随着那白幡落到了棺材前,几个下人正跪在棺材前埋头幽咽着。 莺莺躲在角落,双手紧紧捂在嘴上,痴痴地看着整个院子,模糊的泪眼里,看着太子殿下的身影渐行渐近,她抽泣着软软坐在地上,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石蹇紧随其后,走近棺材捂着口鼻,借着缝隙往里瞥了一眼,眼神旋即挪开,最后落到了那几个下人身上。 “昌王府的人为何敢如此放肆?”他随意抓了个下人问。 “昌王府的人说,庆国大典将至,城中不得办任何丧事,说是不吉利。我家公子执意要办,他们仗着人多便......” 这话听了不由让他牙痒痒,堂堂摄政王位高权重不假,可是,从什么时候起,连丧事也要管?这分明是借题发挥! 石蹇的心中登时烧起了一把火。忍住怒气,他跟上太子的步伐,直入了殿中。 漠沧无痕两眼一扫,整个大殿空荡荡的,他加快了步子,往左侧的门行去,穿过长廊,几番回望,萧瑟的廊庑里见不到半个人影。 正欲取别处寻找,忽然发现一根柱子后面不断抖动的背影。心中一软,他挥挥手,遣退了石蹇。缓缓走了过去。 “为什么任由沧狼的人破坏这里?” 颤抖忽然止住,正欲靠近,沙哑的声音骤起,如朔风卷着黄沙。 “滚。这里不欢迎你,快滚!” 他放下脚步,冷冷道:“阿信是我的贴身护卫,他的丧,我有权来奔。” “人都已经死了,奔丧有什么用?”他冷笑了一声:“呵!你要真有心,黄泉路上去陪他啊!” 不忍他亵渎似的,他当即一斥:“住口!” 听到他动怒的语气,他忽然笑出了声,且越笑越大声。 段段白幡,在风中,起起落落。 “漠沧无尘你与我听好了!从今日起,整好你的冠,系牢你的玉带,执着你的笏板每日按时出现在文武百官之中!若敢断一天,本宫便亲自取刀,从身上剜下一块肉,命人送至你的府门。” 他面上清冷如雪,眸光精炼,望着他那笑得颤抖的背影威逼道,嘴唇被他咬得铁青。 “凭什么!本王凭什么听你的!” “就凭本宫是太子!本宫欠你的,今后一点一点还给你!” 他朝他声嘶力竭道,心中忽而落下几字:就看你,敢不敢收了! 脚步声再次翻起的那一刻,他支离破碎的心早已兵荒马乱,他知道,他始终没让他看到自己如今这副模样,哪怕,他的脚步声越来越小,他都没能说服自己,回过头去,去看看他离去时的背影。 立于廊庑的尽头,他呼出了一口沉重的气息,他知道,他始终不敢靠近,靠近他,去与他正面交锋。回头去望,柱子后不断抖动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蟒袍急摆,他忽而疾步出了大殿,只见石蹇迎面而来。 “启禀殿下,据卫率来报,沧狼等人暂未走远,此时已至九京口!” “与本宫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8章 逃亡之夜:喋血归来 九京口,尘土飞扬,马鸣萧萧,回荡天穹。 十匹快骑如利箭在云间穿行,惊得街道两旁的百姓纷纷退让着,九京口是连接东市和西市的重要接口,轰乱一起,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更加混乱,他们被风卷在尘埃里,如同那尘埃一般,迷失了方向,不知所安。 这种场面在京中并不少见,但出于好奇,他们仍旧一边推搡后退着,一边仰头观望,一双双惊悸的瞳孔里,一群群狼人骑着快马接二连三地朝九京口的尽头扑去了。 沧狼带领的数十个手下方至九京口三里外,便听得身后马蹄飞扬,如白日惊雷于云端几番撕扯后,骤然轰鸣。 “发生什么事了?” 正负刀行进着,几个跟在队伍后面的狼人不禁回头来回观望,那漫天的尘埃连着天际的火烧云,不断吸引着他们发烫的双眼,干裂的嘴唇晕着点点血色,就像刚刚嗜完血,发出了窃窃私语声。 各种焦躁不定的情绪莫名翻起,沧狼皱着眉,脸上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他摆了摆微酸的脖子,将头拧到后面,撮着嘴咂舌道。 “吵什么吵!” 烈日下,只耳被一抹针一样的光线,刺得极尽鲜红。 私语的狼人拉了拉头上的军帽,怯懦地垂下了头,不敢再出一言。 正怒视着,只见数匹快骑正从远处朝他们径直赶来。尘埃涣散中,缀于马前的黄色穗子,在他眼中起起落落,不断刺醒着他呆滞的神经,沧狼的眼珠子瞪得极大,几近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那穗子他认得很清楚,那是东宫卫率特有的装饰! “大人,是太子的人!” 耳边骤起的提醒,将他无边的思绪拉回,眼皮生猛地跳动了一下。“加快脚步,速速与我回昌王府复命!” 令初下,后方声起。“哪里走——” 马作的卢飞快,领头的卫率勒住了缰绳,横马拦截了沧狼等人的去路。 尘埃迎面而上,沧狼下意识飞快扬起袖子,掩面挥斥。 “张卫率这是做什么?” “尔等欲望何去?” 张通睥睨着沧狼,质问道,说话时两道横眉泛着点点冷光,仿佛出鞘的利剑,将试锋刃! “自然是回转昌王府,向当今的摄政王复命!”沧狼刻意扬起头,说话的语气里带足了底气,疑惑的眼神再次一凝:“怎么,张卫率要拦?” 听着他似笑非笑的语气,张通没有再看他一眼,此时的脸色更加肃穆。马头上方,忽然喷出一团热气。 “要!” “张卫率这是想跟摄政王作对不成?” 索性不留情面,沧狼怒斥了一声。毋庸置疑,张通猖狂的态度已经彻底激怒了他。 “东宫与昌王府斗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一回吗?”张通不禁冷笑了一声。 “你!”沧狼咬着牙,脸色涨得绯红,手中的拳头被他攥得紧紧的。暗暗垂下眸子,从袖子提出一块金令:“摄政腰牌在此,拦我者死!” 在众人骤然瞩目中,腰牌被高高举起,御马者,纷纷翻身而下,弃器跪地,其他人则纷纷跪地抱拳听令。 摄政腰牌乃是漠沧君主亲赐,见金令如见漠沧君主,这一回,自然没有人敢阻他。见状,沧狼嘴角忽而勾起一抹笑。 他眼神慢慢轻垂,踱着步子行至张通身边,看着方才还是神完气足的张通如今却跪在了他的脚下,内心是无比的痛快。“张卫率,摄政王要走的路,你还敢拦吗?” 张通垂首不语,睁着怒眼,隐忍道:“卑职,不敢!” “最好不敢!”沧狼夺声厉斥了一句,说话时,口中的唾沫星子瀑布般飞泄而下。继而朝后方大声道:“咱们走!” “驾——” 沧狼等人正要动身离开,又听得后方催马扬鞭之音响起,惊回首。 “莫急!”石蹇一人一骑呼啸而至。“哎哎哎,吁——” “谁也别想走!”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块太子令牌于上空升起,金灿灿的阳光下,金色的太子令牌一角被照得忽明忽暗,极尽闪耀。 “太太太太子殿下?”沧狼等人登时看得瞠目结舌,旋即扑入尘埃,跪拜。 稳住了马,石蹇将马绕到沧狼身边,慢悠悠道:“沧狼,太子殿下有句话让我务必要告诉你!” 沧狼擦了擦额头,缓缓抬起头问:“敢问...殿下有何话...”不可操控似的,眼皮跳得飞快。 石蹇嘴角含笑盯着沧狼,眼神忽然严厉:“我家殿下说了,新账旧账,一起算!” 沧狼后背一麻,“扑通”一声一头扎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石大人饶命!不不不,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啊——” 冷冷注视着磕头如捣蒜的沧狼,石蹇嗤笑了一声。想起他平日里干得那些令人发指的事情,怒气一升再升。 “张卫率,动手!” 张通抱拳点了点头,肃然起身,从刀鞘中抽出了刀。 明晃晃的刀尖抵在他脖子上,沧狼吓得魂飞魄散,满腹算计与法子跑得无影无踪,结结巴巴急着解释:“太子殿下一定是对鄙人有什么误会,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啊!” “纵天大的误会,去阴曹地府找阎王爷说去!”张通将刀柄捏得更紧,冷斥了一声,然后看了看石蹇,等待着他最后的指令。 见势,队伍里忽然有人斩钉截铁提醒了一句:“诸位大人,沧大人可是摄政王手下的一等护卫,而今诸位大人要当众斩杀他,置摄政王于何地!” 石蹇眉头一转,循声望去,轻笑了一句:“谁说我要斩杀他了?” 闻言,沧狼倒吸了一口气,连连叩拜,嘴里激动念着:“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叩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 面对这种做贼心虚之人,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不战而胜。目睹着沧狼狼狈的样子,石蹇不禁摇了摇头。 再次举起太子令牌,朝众卫率正色命令:“众卫率听令!奉太子之命,断此恶狼一臂,弃断臂于九京口,引犬撕咬!阻挠者,当众杀之!” 此言一出,沧狼震惊不已,他猛地抬起头,想要求饶。奈何耳边一凉,余光里刀光一闪,疼痛骤然刺遍了全身,逼得他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 尘土扬起,遮住了血肉模糊的画面,飞云乱渡,光影暗沉,天际传来几句寒鸦的叫声。 九京口,人影浮动...... “报——” 士兵的通传声从昌王府外一路传进内殿。 “启禀王爷,沧狼被太子等人断臂于九京口!” “此话当真?”漠沧无忌忽而卧榻惊起,捏着榻沿一端,尝试确认。 “臂断九京口,众犬竞相撕咬,满城百姓无不抚掌称快!”士兵跪在殿中拱手,斩钉截铁道! 寥寥几字,便将他沸腾的思绪骤然推向了一个个激烈的画面,漠沧无忌登时拍案而起,眼中的星火起起落落。 被太子党人朝廷弹劾,在满朝文武百官面前被当众禁政,他早已对漠沧无痕恨之入骨,本想着派沧狼去风尘府大闹阿信的灵堂,可以杀杀他的威风,给他一点警告,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却变本加厉,借沧狼断臂一事当着满城的百姓羞辱他! 到如今,朝廷之上颜面扫地,朝廷之外交詈聚唾! 太子与摄政王之间,近在咫尺,他以为,坐上了摄政之位,从此便可与他平起平坐,势均力敌! 不曾想,众星捧月的人依旧是他!威风堂堂的人依旧是他! 如今看来,这摄政之位,只不过是他父皇的虚设!是天下人的笑柄! 这摄政王当得简直让他感到羞耻! 望着朝服架上那袭崭新的漆黑色蟒袍,他黑洞的瞳孔越缩越紧,两道斜眉紧紧交织着,沉吟良久,转头呼哧:“速传破西风!” 夜色浓重,如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黝黑冰冷的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亡奴囹圄周遭的一切被黑暗模糊掉棱角,远远看去,似血肉模糊的脸庞。 身着囚服的漠沧无痕在亡奴囹圄的大门口停了停脚步,不禁朝上空看了一眼,一轮残月孤零零地盘旋在亡奴囹圄上空,光线暗淡,仿佛鲛人的眼泪。 今夜无雪,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 “快走!”士兵拉着锁链,催促了一声。 嘴角微微流露出一丝喜悦,落下视线后,被两个囹圄之中的士兵押入了亡奴囹圄之中。 所行之事,想要不留痕迹,唯有将戏做得逼真,他知道,从踏入亡奴囹圄这一刻开始,他就不再是什么太子,他同亡奴囹圄中的每个亡奴,都一样。 大雪桎梏了半旬,所有东西都很潮湿,枯木和泥土的皮肤开始溃烂一般,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再次踏上归途,虽然每一个足迹都向同一个方向蔓延,但每一个足迹总是不尽相同,一如他所看到的景致那般,日新月异。 别人眼中亡奴囹圄,除了无尽的黑暗便无其他,当他们避之而不及时,他却开始爱上了流连,喜欢听每一滴滴漏在他耳边叮咚作响,喜欢每一次滴漏悄然打湿他的皮肤,晕开一抹冰凉,喜欢轻嗅空气中每一缕氤氲的气味。 因为,指不定,就会有一抹花香沁入心脾,给足你惊喜,一如昨夜的紫阳。 穿越无尽黑暗之后,初抬眸,远处那座四四方方静谧无声的小房子,正散发出昏黄的光,正温热着他淡淡的眸色。 他驻足听呀听,欢声笑语仿佛已经泛起。 接过狱卒手中的灯盏,不禁加快了前行的脚步,最后一次,踏上了回家的路。 两处孤灯遥相呼应,越来越亮...... “大哥,三妹,我回来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9章 逃亡之夜:神秘来客 “可算是回来了。”铁栏阻隔不住她雀跃的心似的,白饵迫不及待地伸出一只手拉住了囹圄外的李愚,眸中泛着喜色,着急问:“今日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皆好。”李愚握紧她的手,脸上绽放出了一抹俊逸的笑。锁链流水般哗啦啦地被打开,跳动着欢快的韵律。方入门口,不忘朝正要掌灯离去的狱卒习惯性地点了点头。 “快进来烤火。”见到他平安无事,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下了,白饵急忙拉着李愚入了囹圄,往火炉边靠,“今日外面一定很冷!” 同大哥笑着点了点头后,步入昏黄的光圈,被一道道火光包围着,一阵暖意登时流入心头,蹲下身子,他一边搓手,一边淡淡道:“今日无雪,天气还算不错。” 明晃晃的光晕打在他白皙如玉的脸庞上,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他要比昨日离开时憔悴了许多。 “大哥恢复得如何?”回头望了望正往铁栏边走去的将离,李愚关心地问。喉头霎时一痒,垂下眸子发出了两句轻咳声。 闻声,不由得她眉头一紧,担忧如潮水般漫上心头。背过身去取了桌上热水罐子,一边倒水,一边轻声呢喃:“他呀好着呢!习武之人果然不一样,今日又服了几贴药,气色渐好,瞧他,已是健步如飞。” 李愚压着胸口,缓缓呼出几口气,尝试压制住体内的躁动。余光里,白饵端着热水,已行至他的脚下,他松了松紧张的眉头,佯装一笑,接口她手中的碗。 将离则躲在囹圄一角,静静侦查着囹圄外的动向,冷酷的目光透着无边的警醒,如利箭穿破层层黑暗,在囹圄的暗道上几番穿梭,听到白饵的揶揄声,嘴角也忍不住流出一丝笑意。 热水灌入腹中后,暖意登时流遍了全身。搁碗时,李愚察觉到了桌上的那簇紫阳,瞳孔仿佛被什么照亮,散着旖旎的光,他惊奇道:“一天一夜后,这紫阳竟依旧如此艳丽!” “每隔几个时辰在它茎叶上洒些水,这种做法虽只是杯水车薪,但在这狱中,它能艳丽一时,便多艳丽一时!” 注视着那簇紫阳,白饵欣慰道,语气里透着点点希望。 “这种做法委实不错!”李愚赞叹道。 在墙上贴了片刻,将离收回了落在远处的视线,也回到火炉边,屈下身子烤火。 取了枝条慢慢撩拨着炉中的炭火,侧脸瞥了瞥将离,见他眉头紧紧攒着,眼中若有所思的样子,白饵不禁疑惑地问。 “怎么了?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知为何,今日囹圄外的守卫撤了一半。”揉搓着手,将离思索道,脸上透着可疑的神色。 “如此岂不是甚好?”李愚故作喜悦,激动道。 理当是幸运的,但一切发生的似乎太过巧合。白饵沉吟了片刻,见将离持续沉默着,便猜测道:“莫非你是觉得...” “不管它!咱们还是按原计划进行。”将离忽然道。 越到紧张时刻,越是会有各种担心,这个时候,能做的就唯有放手一搏了,白饵抬起头,朝他二人信誓旦旦点了点头。 炉火静静地烧着,点点火光照出了三张不同神色的面庞,将离折着手中的枝条,静听心中的沙漏缓缓而下,于他,眼下的每一分每一秒仿佛格外漫长。 望着炉中那根即将烧尽的炭火,李愚的心揪得紧紧的,距离晚食送达的时辰还有不到三盏茶的时间,他真希望时间可以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毕竟,眼下的时光,纵一刻,也千秋! 他又朝身边的白饵看了看,明晃晃的火焰将她的眸色照得波光粼粼,他挑了挑眉,好奇地问:“白饵,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马上就要到秦淮的除夕了,虽然今年的除夕与往年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她垂下眸子,抿了抿嘴角,自顾自地笑了笑,脸上满是欣慰之色,“但幸好还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今年的除夕,当是极好的。” 谈到除夕,料想她定是想家了,将离朝她道:“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和二弟便是你的家人。我——你的大哥,二弟——你的二哥,咱们三儿就是一家人啦!” 炉中火越烧越旺,缥缈的光影,将他三人簇拥的背影拉得格外长。 所有的忐忑仿佛皆在围炉的谈笑中,点点消散。 忽然,一些意外闯入的声音惊醒了他警惕的神经,将离顿时扬扬手,朝他二人突兀地提醒道:“莫出声!” 白饵和李愚静默地看了看将离,不禁面面相觑,气氛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他紧了紧眉,侧耳听着,囹圄外,暗道上,急促的脚步早已逼近! 弃了手心一堆断断续续的树枝,他遽然转身,往铁栏边行去,藏于暗角,冲入眼眸的,竟是熟悉的身影!他紧攥着铁栏,脑海里,那夜在炽云殿的画面轰然翻起! 见将离神色有些异常,李愚狐疑着起身朝铁栏边走去想要一探究竟。 守在炉边的白饵,心中猛然一颤,兵戈撞击铠甲之声,脚踩惊雷之声,她听得很清楚! 惊回眸——只见李愚萧索的背影正一步步后退着,琉璃般的瞳孔不断放大,囹圄外,稀稀疏疏的狼人蜂拥而至! 漠沧无忌的出现,彻底撕破了他所有的伪装,从那一刻起,他再也不是什么李愚! 漠沧无痕当即回头,冲到了白饵身边,俯着身子拉着她的手,郑重其事道:“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 小小的亡奴囹圄骤然被疾风暴雨围得水泄不通! “你来干什么!”盯着囹圄外的漠沧无忌,将离骤然问。 “小小蚍蜉,好生猖狂!见到当今的摄政王还不跪下!”跟在漠沧无忌身边的沧狼朝将离怒斥了一声,此时,他的左肩披着半块披风,用以掩饰断臂。 悠悠眼神忽而落到将离身上,漠沧无忌不禁朝其冷笑了一声:“作为一个允国奴,你本不配与本王说话,不过本王今夜心情好,告诉你也无妨。” 朝囹圄中炉火边的人看了看,吩咐:“开门!本王要见一个人!” “这里没有你想要见的人!快滚!”漠沧无忌意外的出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将离朝他冷斥了一声。 开门时的锁链泠泠作响,不断敲击着漠沧无痕的心,见到漠沧无忌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早已中了圈套——那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忍着疾咳,心中惊念:该来的终究要来! 只是,耳畔忽而听见。“将那女囚给本王带出来!” “我看谁敢!” 士兵已经扑到了门前,将离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只能靠一双肉掌抵挡。他大吼一声,攥紧手中的锁链将肉身当作盾牌,直接倾斜着压出去,登时压倒一片士兵。 可漠沧无忌带来的可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战士。囹圄外不断有士兵冲进来,压力持续增大,士兵们虽然单挑不及将离,却可以群起而攻之。 将离只能凭空手抓住牢门,利用狭窄的门缝通道,拼命把他们往外推。无数刀光剁在铁栏上,火星四溅,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士兵见刀砍暂时不能奏效,索性双臂伸开,整个人压上去。其他人得到提示,也纷纷如法炮制。将离既无法伤敌,也没办法对抗这么多人的体重,无奈只能被众人桎梏于冰冷的地面。 “李愚,你怎么了!”不知为何,李愚的身体忽然颤抖不止,他的头压得极低,看不出此刻他脸上任何的表情。询问无果,又听到身后将离发出的挣扎声,白饵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忽然,又有几个士兵冲了过来,将她反手按住,猛地往牢门外拖去。 漠沧无痕心中那条冰蛇再次苏醒,不断撕咬着他冰冷的五脏六腑。想要伸手抓住她的手,半个身子却被疼痛骤然拉到了地面,他只手撑在地上,面色一片惨淡。 弯下身子,看着脚下的女囚,漠沧无忌猝然捏起她的下巴,看了良久,不禁嗤笑了一声:“果然有几分姿色!难怪有人会为你...” “放开她——” 漠沧无忌抬了抬头,朝囹圄中一望,只见漠沧无痕趔趄着身子朝他走来。 一身白色囚服净得有些刺眼,双手双脚皆被锁链锁着,几缕青丝滑在鬓边,他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人会是当朝的太子——会是他那个四弟! 咬牙嘶吼了一声,两个拳头被他攥得扭曲,“嘣!”的一声,手铐顿时被将离扯断,双手脱了束缚,全身的力量汇聚于一点,猛地挣脱了桎梏,压在他身上的士兵顿时摔得四散纷飞。 “抓住他!”沧狼躲在囹圄外,看着狱中的动静,立即扬指提醒了一声。 被漠沧无忌捏得疼痛无比,白饵下巴一拧,脱了肮脏的禁锢,回头看向正与狼人厮杀的将离,含泪嘶喊着:“不要!” 他的伤势刚刚有了好转,怎堪此厮杀! 士兵见女囚想要挣脱束缚,掌心一按,将她狂摁在了地面。 白饵只觉得背脊针扎似的,突如其来的疼痛逼得她嘶吼了一声。 神经彻底被惊醒,漠沧无痕眼神变得凄厉无比,拖着锁链朝漠沧无忌迎面冲去,借着心中的剧痛,他将余力逼到极致,猛地抓起漠沧无忌的衣领,径直将他往囹圄外逼去。 被漠沧无痕抓得一个踉跄,漠沧无忌连退了数步,最后背脊顶在了一面湿滑的墙上。 沧狼心中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退到一边,其他士兵知其身份,又不敢上前阻拦,提着兵器,唯唯诺诺,不敢抬头望一眼。 “终于想要出来见见本王了?” 漠沧无忌并没有做出反抗,而是扬了扬眉,朝漠沧无痕轻笑了一声。一番测试后,如他所料,他的心早已被那女囚牵动了。 “我答应你所有的条件,但你必须替我隐瞒身份!”漠沧无痕凑近他的耳边,咬牙撕声道。“否则,我必杀了你!” “眼下,你有什么理由找本王谈条件?”漠沧无忌极尽配合地压着声音反问了一句。看着他因自己目眦欲裂的神情,他忍不住大笑了一声,最后,嘴角邪魅一勾:“好!本王暂且答应你。”眼神一厉,将他一把推开。 漠沧无痕旋即冲入囹圄中斥开士兵,将白饵从地上慢慢扶起。 几番厮杀后,将离的伤口早已再次裂开,此时的体力严重不支,雨点般的拳头在他身后落下,他却无力再招架。 “行了!把他抓起来!”漠沧无忌不耐烦地扬扬手。眼神一瞥,暗道上,送晚食的狱卒躬身而来。 被眼前的人一惊,狱卒吓得登时手心一滑,食盒“哐”的一声,滚到了地上,一滴滴油渍缓缓流了出来。 他旋即跪在地上,将头扎到了地底。听着摄政王的脚步缓缓靠近,全身颤抖不止,喉咙仿佛吞了拳头,哑了。 漠沧无忌慢慢蹲下身子,一股香味顿时勾起了他的食欲,疑着眼神,忍不住开了盖子,看到食盒内的飘香的食物,啧啧道:“天子号囹圄的晚食颇是丰盛啊!也难怪那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来!” 摇摇头,“不过,既为亡奴,就该享受亡奴的待遇,如此才对得起天子号这三字,你们觉得呢?”他抬眼问众人。 漠沧无痕将白饵紧紧揽在怀里,怒视着他。沧狼旋即迎合了一句:“是是是!王爷说得极是!” 漠沧无忌望着那食盒,眼神一冷,慢慢起身,靴子踩在食盒上,将食盒踢翻在地,金灿灿的烧鸡混着白粥滚落到尘埃里。“这才是亡奴该吃的!” 他挑了挑眉,朝漠沧无痕引手道:“来!本王想看你用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0章 逃亡之夜:诀别之夜 闻言,沧狼心中登时漏跳了一拍,眼神怯懦地朝漠沧无忌看了一眼,便飞快避开,只觉得如鲠在喉。 漠沧无痕嗔视着那张狡黠的脸,俊毅的容颜像冰雕一样,眼中除了怒,似乎还有恨。全身的冰冷被满腔的怒火一点点代替。 漠沧无忌是什么用意,他再清楚不过了!只是,所有关于他与白饵和将离三人之间的幻想,注定薄如蝉翼,只需漠沧无忌轻轻一语,便可将之撕得粉碎! 隐瞒身份,与他们相遇、相知、相识,他们的命运犹如千丝万缕一次次缠聚在一起,与他们携手走过的每一步,虽如履薄冰,但他仍旧有着千般希冀! 乱世相逢,何其有幸!纵与他二人的身份天差地别,但只要是他认定的,只要是他想要去珍惜的,他便会拼尽全力去守护!哪怕,此刻在他眼里,他只不过是她口中的风人——丧心病狂的风人——是千千万万仇人的敌人——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让她、让他们明白,这场看似与他息息相关的,惨绝人寰绝的背后,其真相,究竟是什么! 但是那一天,绝对不能是这一天! 耳畔,漠沧无忌张牙舞爪,声声催紧,即便在这死寂的一刻,也能听见他内心的阵阵狂笑! 垂眸,忍痛看向怀中之人,她泪眼含嗔,极力摇头,一颦一蹙渐失红颜,只叫他肝肠寸断! 他紧了紧颤颤的唇角,收住眼眶的泪,暗自落下决定。 既已落入爪牙之中,想要保护要保护的人,想要守护要守护的梦,便唯有唯他是从,任他摆布,哪怕,那身金灿灿的蟒袍,染尽泥淖!哪怕,那枚沉甸甸的金冠,摔得粉碎! 烟雨凝眉,似雨似雾,与他相视,寸寸柔肠,寸寸捣碎。 翻天覆地似的变故,打得她猝不及防,亦将她那颗温热的心,瞬间掷向了冰冷的海面,惊不起一丝涟漪。 只见他眸光凝结成冰,在她耳边喃喃道:“在这等我。” 忽而,他抽身离去,落得她一身冰冷。她旋即伸出手,喊着:“不要!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的!” 狼人生性狡猾,此一出,彼一出,又怎可相信! 只可惜,她终究没能拉住他,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是徒劳。不断放缩的冷瞳里,只见他单膝落于地上,双手拾起那只污迹斑斑的烧鸡,在狼人脚下,大口大口地撕咬着。 眼泪登时如山崩落,模糊了渐次支离破碎的画面...... “李愚!你可是黎桑血气方刚的好男儿,绝不能在敌人的脚下卑躬屈膝!快扔了它!快站起来!听大哥的话,快站起来啊!” 被两个士兵束缚住的将离,怒目圆睁朝李愚疯喊着,涨红的颈脖上,一根根青筋随着嘶喊涌动着,咬牙切齿间,无不透着嗜血的渴望! 士可杀,焉能辱!任身上鲜血横流,染红白布,他骤然提起两个按耐不住的臂膀,尝试挣脱束缚。 怎料,后膝猛遭一袭,“嘣!”的一声,双膝如山崩于平地,筋骨挫裂声,犹如闪电横过天际,随之而来的,是全身的麻木,动辄则咎! 弯刀齐刷刷抽出刀鞘,继而雪花般,漫天落下,将他细小的颈脖,桎梏得不得动弹。 整个天字号亡奴囹圄内外早已飘荡起漠沧无忌的狂笑声。黎桑,血气方刚的好男儿?听到蚍蜉此言,他岂能不笑! 当他们知道,他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之人,是他们费尽心思刺杀的敌人之子,他们脸上的表情应该会格外有趣! “怎么样?天字号囹圄的晚食,好吃吗?”他俯下身子,看着吃得腮帮子肿胀的漠沧无痕,慢慢问。 手中的烧鸡被他紧攥着,油渍爆了出来。漠沧无痕瞠着双目,抑制住心中疯长的仇恨,将铁青的唇齿张得更阔,提起烧鸡继续撕咬着。 紧接着,便是一个猛呛,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既咽不下又吐不出,只觉得阵阵恶心,恨不得将五脏六腑一起吐出来。 剧烈的咳嗽疯响起,漠沧无忌顿时失色,略作担忧道:“我说你怎么吃得这么急呀!再好吃也不能如此心急!” 蹲下身子,从食盒里取了热水罐子和碗,小心翼翼地斟了半碗水:“有时候啊,这心不能太急!越是心急,越想抓牢的东西,就越容易失去!” 慢慢凑到他的嘴边,“来,喝口水缓缓!” 漠沧无痕徐徐抬起头,面色极尽狰狞,犹如一潭死水,表情有些僵硬起来,眼神染着火光,从漠沧无忌带笑的脸上,落到他凑近的手心。 漠沧无忌示意地点点头,水花忽地飞溅,滚烫的水珠在他惊变的脸上激荡开来,他下意识将脸撇到一边,惊魂犹未定,瓦片破碎声已在一旁炸开! 众目相望,死寂一片片蔓延开来,唯有一泼水花,在地面缓缓流着,冒着一团白气。 漠沧无忌猛地回头,脸色犹如霜打,“你不要忘了此刻你是何身份!” 他不语,而是死锁着双唇,将喉咙里快要喷出的东西,硬生生地咽下去后,继续撕咬着手里的半只烧鸡。 漠沧无忌不禁后退了半步,缓缓起身,两个袖子,在空中晃荡了两下,眼中充斥的愤怒,随着时光,缓缓凝结成冰。 他忽然发现,他完全不知漠沧无痕究竟想要什么,自夜宴之后,他四处与自己迎面开战,从借南宫冀一事反咬一口,到当朝弹劾逼得他被禁政,再到断沧狼一臂,步步将他踩得一文不值,不就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储君之位,稳固他坐拥天下的大计么? 如今呢? 为了一个女囚,为了一个亡国奴!不惜匍匐于他膝下,任他凌辱? 他到底求的是什么?他到底想要什么! 以前那个耀武扬威的漠沧太子呢?哪去了!啊? 他一定是在密谋什么!他一定是在密谋什么! 漠沧无忌趔趄着步子,朝身下的漠沧无痕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之色,发疯似凑近他,抓着他的脖子歇斯底里逼问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到底要什么,到底要什么啊!” 四周的火把烈烈地照着眼前的一幕幕,沧狼只觉得心中一阵发寒,眼眶像被针刺了一般,有些疼痛。 兄弟阋墙,兵戎相见,朝廷之中斗得你死我活,跟在漠沧无忌身边这么多年,这些并不少见。可眼前的这一幕却不似往常,说不清是何滋味,只觉得心中有些悲戚。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本王,为什么!......” “你这疯狼,快放开他!我跟你们拼.....” “李愚!快起来!站起来啊!......” 耳畔呼声阵阵,虽不忍睹其貌,亦可感知身后一片风雨呼啸,眼泪抑制不住地滑了出来。漠沧无痕只觉得喉咙里的东西,受着外力的压迫,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手中的烧鸡登时掉落了手心,他吃力地提起手,想要掰开漠沧无忌纠缠的双手,越是挣扎,却越是无力,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他努力地瞪着眼前漠沧无忌狰狞的面孔,唇瓣微微打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眼泪被不断逼出。 见场面一度失控,沧狼潮湿的心忽而变得紧张起来,看着即将失去理智的漠沧无忌,手中紧攥的拳头不断冒着冷汗,再看看被掐的两眼翻白的太子,他的心跳忽地漏跳了一拍...... 神经骤然被惊醒,他立刻冲到漠沧无忌身边,一边拉着漠沧无忌的衣袍,一边颤颤微微地跪在地上,仰头喊着:“王爷,您您冷静些,您先松手,您先松手啊!” 反反复复的询问,皆是无果,看着眼前的漠沧无痕,杀死他的决心,融进了他所有沸腾的意识里,五指越缩越紧,直至骨节点点泛白。 “王爷,您松手啊!......” 沧狼急得面红耳赤,正束手无策之时,猛听得周身一片片兵戈落地的声音,他止住所有动作,慢慢回望,无论是狱中的狱卒,还是跟随而来的漠沧士兵,一个个纷纷跪在地上,静默地垂着头。 极目回望,漠沧无忌的瞳孔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整颗心也跟着颤抖。“你们这是干什么!” “王爷,若是太子死在此处,恐难逃其咎啊!”沧狼趁机凑到漠沧无忌耳边提醒道:“不如......” 漠沧无忌皱着眉,盯了盯倒在尘埃里,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抓着脖子狂吐不止的漠沧无痕,喉头一颤,缓缓挺起腰身,朝四周巡视了一眼,咬牙切齿道:“哼!将这男囚与本王带走!” 令一下,漠沧无痕便被两个士兵拉起,所有的力气早已耗尽,整个身子犹如一叶浮萍,荡在空中,根本无力挣扎。余光里,漠沧无忌和沧狼已经迎头踏上了离开囹圄的暗道,耳畔忽而传来声声嘶喊。 “李愚——” “你们这群疯狼快疯开他!快放开他啊!” 他极力回头,只见白饵和将离二人正被士兵一点点拖进囹圄之中,短促的气息艰难地呼出着,他沙哑开口,轻轻唤了两声,宛如唇语。“大哥,三妹......” “不能走......”白饵疯狂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却终究落了空,眼泪又一次抑制不住,汩汩地夺眶而出。 与他二人之间的距离渐行渐远,所有的挣扎都在牢门被关上那一刻终止了,那条冰冷的毒蛇仿佛再一次苏醒,不断撕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二弟明日能否早些回来?” ... ... “我回来啦!”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黑暗里,他再次回眸,朝他二人凄然一笑,“等着我......” “李愚... ...” 烈烈的火光点点散去,天字号囹圄再次陷入了黑暗,明明灭灭的光影下,高大的身影慢慢倒了下去,殷红的鲜血汩汩而出,散发着一股腥味,牢门还在不断摇晃着,清凌凌的锁链声,伴着那个不复存在的名字,同无边的黑暗一同落幕。 寂静的天窗下,那簇落在尘埃里的紫阳花,披着一缕惨白的月光,点点泛黄...... “离开囹圄之后,你们都想做什么呢?” “完成复仇计划,还她一片春和景明。” “找到那个人,许她一世无忧。” “白饵,你呢?” “找到小桃桃,带她穿越茫茫雪霭,去秦淮河畔折春花......” ... ... 【风起秦淮·卷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1章 北漠,黄沙漫漫 北漠,都平关,金沙里。 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只有一轮缺月嵌在夜幕里,静静地窥视着这片此起彼伏的土地。整个沙漠蒸腾着寒气,夜风一起,空气中氤氲着一股极其强烈的腥味和腐烂味。 原本鲜艳的旌旗早已被烽烟熏得发黑,其上用金丝线绣着的“仇”字,却始终不失光泽,散发着旖旎的光。它们高高伫立在碉堡的最顶端,鸟瞰人间,俯仰苍穹,发着猎猎的响声。 碉堡下,十几个枯瘦的士兵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有的胸口上插满了羽箭,有的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被压在滚石之下,他们身上披着的狼甲沾满了斑斑血迹,浓黑暗红的血液冻住了伤口,血,再也流不出来。 与此相比,更远处的若干具尸体要幸运得多。他们坠在那里,慢慢被流动的黄沙悉数掩埋,只剩半只手露在外面,作为曾经存在的象征。 整个碉堡外一片死寂,只有一个身影还在晃着,透露出一片生机。 捏着刚刚拾起的弓弩,卫小疆歪歪头,朝身后瞄了一眼,一把上好的奎狼刀乍现眼前,他眼神登时一亮,立刻转身踩着脚下的尸体,往奎狼刀奔去,那刀柄被一个发臭的狼人死死攥在手心,他俯下身子迫不及待地,从尸体的手心抽了抽刀柄,动作却显得有几分吃力,几番尝试,皆是徒劳。 卫小疆登时就不开心了,皱着眉头撑着腰,一脚踩在尸体上,咬着牙猛地一踹,意外的是,那奎狼刀恰好掉落在了沙堆上! 惊喜不已,他兴冲冲弯下腰如愿以偿地拾起了宝贝刀,此时,耳边轰隆一响,他疑惑地摆摆头朝前扫了扫,只见那具尸体灰溜溜地往沙坡下滚去了。 垂下眸子,眼睛里忽而星星点点,看了看右手上锃亮无比的奎狼刀,再看了看左手上稍有瑕疵的弓弩,嘴里念了念:“不要你了。”果断弃了弓弩。 “这么晚了,还在晃荡什么?” 正欣赏着宝贝刀,听到身后略带严厉的声响,卫小疆心里登时一惊,抬手压了压头上的盔甲,慢慢回过头,往那断壁残垣的方向看了看,然后做贼心虚似地道:“勘察敌情...”左手负在身后,五指捏得紧紧的。 踱了几步,眼神忽而一亮,“虽说前夜狼军大败,伤亡惨重,但!指不定今夜狼军就来犯了呢?”他有板有眼地讲着,语气里渐渐有了几分底气。 暗暗察言观色,发现主帅仍旧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他怯懦地垂下眸,小声嘀咕着:“主帅不也出来晃荡了吗?” 卫小疆话中的主帅正是黎桑一脉凯旋军的主帅——卫凯旋,早年因其带领的军队英勇无比,屡屡收复黎桑边疆失地,黎桑皇便赐名凯旋军,凯旋军便因此而得名。 此时的卫凯旋,白色锦袍被一身银色的铠甲罩着,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正负手凌立于沙丘之上。 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朝卫小疆盯了良久,削薄的唇才微微轻抿:“晚时数十狼人来偷军粮未果,我料想会遗落些利器,便出来寻寻,眼下军库资源虽足,但局势愈烈,多攒些,总归是好的。” 此时的卫凯旋正值不惑之年,启唇间,语调虽是平淡,却也透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沧桑。 四周漆暗,卫小疆却得见他斜飞的英挺剑眉微微一斜,嘴角还不经意地上扬,这才落定心思,跃过脚下的尸体,跳到他身边,“看来主帅与小帅所见略同呀!主帅真是神武!果不其然,傍晚一役,落了好多利器呢!主帅你瞧,” 说着,便从身后亮出了宝贝刀,一边晃一边接着道:“早听闻漠沧擅造弩箭,实则,所制的刀也是上等品呢!” 明明晃晃的刀光在他眼中波光粼粼,但他的眼神却始终坚定着,惊不起一丝波澜,待他一番夸夸其谈落下,四周恢复死寂,他才淡淡开口:“勘察敌情是假,实则,只为贪些小便宜,对吗?” 被主帅一语震惊,卫小疆居戚戚不可理解地灿了灿眼睛,脸上满是窘迫之色,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 默默收起扎心的刀,凑到主帅眼神之下,寻思着,虽然中了主帅的计,但主帅教过他,无论何时,身处何种境地,都要处变不惊,他依葫芦画瓢,笑笑道:“嘿嘿,主帅神武!”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主帅的眼睛,主帅不仅英勇无敌,所向披靡,且心思巧妙,料事如神!” 看着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他眼底忽而一阵温热,仿佛被炉火照着似的,垂下眸子,嘴角不经意划出了一抹弧度。耳边乍起:“主帅笑了?主帅笑了!哈哈哈!主帅笑啦!” 见他因自己一个不经意的表情便如此开心,他的心中感到十分欣慰。第一次见到他如此开心的笑,是他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那一刻。 他在黎桑和漠沧的交接之处即北漠戍守了十八年,数年冷寂的时光,却因十年前那个平静的夜晚而变得与众不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朔雪纷飞,正与将士们围炉烤火,军营外,呼啸的风雪声中,却迎来了点点啜泣声,他取了披风同众人出去探寻,只见一个六岁的少年衣衫褴褛,兀自出现在了营帐之外。 “你叫什么?”少年不语。 “你的家在何方?”少年不语。 “你自何处来?”少年止住眼泪,指了指篱外蜿蜒而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雪道。 “我姓卫,名作凯旋。从此,你便唤作卫小疆,如何?” 少年笑着点点头,眼中闪烁着点点繁星,清癯的脸上露出了精神的笑。 扬起披风,领他步入营帐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冰凝了数年的心,在那一瞬,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垂眸,看黄沙漫漫,过往一如黄沙般流在记忆的版图里,安然无恙,其上看似微凉,深处却始终涌动着一股蓬勃而上的温热。 忽然,那黄沙好像真的在缓慢移动!缓慢到令常人无法察觉!正看得入神,尖锐的余光里,沙坡之上,似乎有什么飞快流泻! 他骤然抬头,抓着卫小疆的双肩,正色命令道:“未得允许,私自离开军营,犯的是军规!以最快之速离开这里,去暗堡里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来!” 被主帅颓然严肃的脸色一震,卫小疆怔怔地望着他逼迫的眼睛,缓缓收起嘴边那抹破碎的笑,困惑喃喃了一声:“主帅...” “快去!”他剑眉扬起,仿佛映着刀光,厉声催促着。 读不懂主帅的喜怒无常,卫小疆忿忿扔了手里的奎狼刀,沉着脸,没有再看他一眼,踩着打滑的黄沙,一口气往堡垒方向冲去了。 转身,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沙漠之上,下一个瞬间,一支长箭擦着他的耳朵,“噌”的一声,牢牢地钉在了身后的断壁残垣之中。 “果然还是要来!”卫凯旋纵身一回旋,猛地翻到了断壁残垣之后,拽起石壁中潜藏的长弓贴到了墙旁。仰头对着那碉堡之上的被风吹起的旌旗,弯弓起,离弦之箭骤然冲破层层冰霜,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最后,长箭未睹,一团烟雾却在碉堡之上缭绕而开,宛若一朵朵迷离的烟花。 很快,藏着碉堡四周的人纷纷起身,从暗孔里探出一双双警觉的眼睛,拿起武器各自分散开来。 经前夜一役,数千狼人伤亡惨重,狼子野心着实让他刮目相看,才消停一天,便耐不住性子了,看来,攻不破都平关,他们是寐不了眼了。卫凯旋附着断壁,极目远眺,只见已莫约有四十个狼人乘着狼骑朝这边疾驰而来,通过其身后扬起的黄沙来判断,应该还有两三百狼骑正在进发。 “主帅!元兆前来支援你了!”副将元兆覆手长戟,脚踩断壁凌空飞来,重心一落,单膝跪地落于卫凯旋身前,正好是标准的参见姿势,他飞快起身,覆手的长戟在身后转了一圈之后,横执于身前,他嘴角勾笑,将长戟呈上:“主帅的长戟,给!” 卫凯旋接过长戟,沿着断壁朝百米开外的漠漠黄沙,疾步而去,元兆则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一会儿,二人便消失在一片风沙之中。 碉堡之上,一等弓箭手薛百中,手振弓弦,朝距碉堡五十米开外的地方对准,上百狼骑犹如沙海里的扑打着的浪花,一寸寸翻涌而来,眼神落定,连连三箭,箭无虚发。 立刻就有三个狼人从狼骑上跌了下来。其他飞驰的狼骑迅速散开,想要搭弓反击,奈何射程太远,地势又吃亏,利箭还未飞到弓箭手面前,就被堡垒这只打不穿击不中的猛兽,给一口吞噬了。 见狼人落了空,薛百中手心一热,又是数箭连发,不仅箭无虚发,还是招招致命,直取狼人要害。一旁点燃烽火弩箭的唐小宝,听着噼里啪啦的惊弦之音,心头仿佛乐开了花,他瞥了瞥薛百中,不禁咧开嘴夸赞:“你这小子可以啊!刚来没几天就耍得炉火纯青了!我咋就没你这一学就会的本事呢!” 薛百中专心于射击上,没有接口,旁边备箭的黑大头哼哼道:“人家爹娘给他取名就叫百中,天生的好手,自然百发百中!你当不上一等弓箭手怪谁呢?” 唐小宝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哪厮冒了一句,“怪他爹娘呗!”然后,引得周围的人哄然大笑起来,他不乐意了,信手取了把泥乎直往唐小宝连上蹭,“我说你们怎么比那群狼崽子还烦人呢!” 死了一片敢死队后,狼骑的主力终于冲到了堡垒下。他们尝试踩着狼背,顺着高墙攀岩而上,飞到堡垒一角,再伺机捣了敌窝,这是他们屡败屡战后的总结出的最佳战术,谁知,弓箭手连连开弓,接踵而来的是燃着烽火的利箭,果不其然,他们再一次重蹈覆辙了。 又一波狼人蚂蚁般爬了上去,泥浆般滑了下来,慢慢葬身于火海之中...... 正左思右想,辗转反侧着,听到碉堡上的动静,躺在暗堡里的卫小疆,立刻拾起手边的盔甲,冲到望洞口,朝远处望去,一股赤红色的热流忽然涌遍全身。 漠漠黄沙之中,狼骑上的主将惨呼一声,双手撑起两只大刀,朝从天而降手持长戟的主帅用力顶去,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其后狂沙巨浪翻涌成高墙,滚滚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2章 疆场,锋芒初露 承受不住骤然降临的巨大压迫力,四只狼脚踩着流沙越陷越深,狼骑嗷嗷叫着,开始变得焦躁不安。 狼背上的将领狂躁的心跳惶然顶到了嗓子眼,既无力再承受上空的压力,又无法操控身下的动荡,重心陡然一失,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好似绝壁边上悬挂着的一连串泥土。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统领漠沧八十八军团的护国大将军——斯巴甲! 睁着怒眼,俯视着长戟下的种种,一系列地动山摇的预警触动着他每一根神经,卫凯旋当即提起长戟,纵身一旋,重新回到了黄沙地面。 回头望,只见狼骑上的斯巴甲轰然坠落到黄沙之中,连带着两把未能抓紧的弯刀,也一同滑了下来,被流沙一点点吞噬,最后消失在眼前。 他剑眉一凝,当机立断,扬起长戟便转身朝斯巴甲疾步而去,他仿佛真的将翻涌的黄沙演绎成了一片沙海,蜻蜓点水的步子错落有致,一步步向斯巴甲渐次逼近。 自秦淮一别,常年戍守边关,他的季节里只有两种天气,一种是寒冰飞雪,一种是朔风黄沙,既有十八年的边关戍守,便有十八年的习以为常,耐寒之性早已锻入了骨子里,至于这肆虐的风沙,只不过是他眼里日升月潜般的常态,行走在这流动的黄沙之中,自然是如履平地,如鱼得水。 他的动作如此之快,斯巴甲根本来不及反应,一个弹指前,还在抓着两把飞快流逝的黄沙,试图找到攀附之物,此时却被凌空而下的长戟威胁得不能动弹。 “束手就擒!” 嗔视着长戟之下的斯巴甲,卫凯旋冷漠道。 倒八的眉浑如刷漆,一双狼眼迸射寒星,透着一丝冷笑。 “卫凯旋!你擒了我又能如何?我漠沧风国的旌旗早已插遍了黎桑的每一座城池,你黎桑的朝廷如今已被漠沧皇室占据着,黎桑已经亡了!杀了我,你也改变不了亡国的事实!此时,在我眼中,你只不过是一个亡国奴!” 斯巴甲大声喊道,张牙之时,粗粝的髭须随之扬起。 “我看未必!” 卫凯旋冷斥了一声,声音融在北风之中,雄浑有力。 “但凡黎桑一座城池不破,这黎桑便永远唤作黎桑!但凡我卫凯旋一息尚存,漠沧的狼骑便永远踏不破黎桑的山河!” “哈哈哈!好一个不可一世的卫凯旋!好一个赤胆忠心的北疆大将军!那你可曾想过,你一片赤胆忠心换来的是什么?是一封朝奏九重天,戍守边疆十八年!呵呵,据我所知,这十八年来,恐怕你从未被你的黎桑君主召回过!”斯巴甲狂笑道。 “如果说,这封朝奏是我自己呈上的呢?” 卫凯旋迎风笑了笑,骤然反问道,身后披着的战袍起起落落,发出了猎猎的响声。 “你功高盖主,位极人臣!怎么可能甘守边疆!” “如此说来,你身为漠沧风国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登上那九五之尊之境?” “你休要胡言!卫凯旋!这天地已换,你和你的凯旋军注定改变不了什么,你若顺从于漠沧,仍旧有一方沃土可守!你若执意要阻,只会让仇族人的鲜血越流越多!” “没了这锦绣山河,我守那一方沃土又有何用!” 被斯巴甲彻底激怒,卫凯旋五指一紧,眼中闪过一道白光,将桎于他盔甲下的长戟逼得更紧! 忽然,眼前一把扬沙飞来,颗颗沙粒如飞旋的利箭,滚滚尘埃如喷薄的雾障,瞬间遮住了他迷离的双眼,他悸动的瞳孔紧缩着,危险的信号融进了全身的血液:扬沙里有毒! 身后的战袍被他下意识扬起,落下之时,长戟之下除了流动的黄沙便再无其他!紧着眉四处一扫,剧烈波动的沙坡下,斯巴甲的身影忽闪着,犹如昙花一现,他当即握紧了长戟,欲沿沙坡长驱直入,肩膀却被人狂力攥住。 只见元兆朝他摇摇头,紧着的眉上沾着一滴鲜血。 “主帅!下面可是流沙漩涡,不可冒险!” 他回头再看了一眼沙坡,接连不断的沙粒正从沙坡上缓缓滚下,最后飞快地卷入一片旋涡之中。 堡垒之下,熊熊烈火热烈地燃烧着,将整个堡垒照得恍如白昼,堡垒之上,无数举杯欢庆的身影融在火焰之中,时而扭曲,时而跳跃,像一支恣意的舞。 “都平关一战,咱们可谓是连连大捷!只要咱们守住了都平关,狼人便入不了延永城,汀州、衍州、齐南,这三大重要都城便不会被攻破,只要这三大都城还在,这场恶仗,狼人永远都别想赢!”参将程诚举着酒酣畅淋漓道。 “话虽如此,只是,咱们啥时候可以打到秦淮啊?”一个胖胖的士兵斜靠在墙上,抓住手里的酒,问了一句。 “这半月以来,九州纷纷沦陷,如今狼人铁骑遍布九州,咱们唯有守住剩余的几座城池,才有后路可走。若要反攻,恐怕仍需时日。”一个高个子士兵接口道。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只有零零碎碎的倒酒声响着,抱着兵器守在墙上看守的黑大头,摆摆头,朝那胖士兵喊了一句:“你这胖子,天天念着回秦淮,回秦淮,还没完没了呢!” 胖士兵不耐烦地嘟囔着:“哎哎哎!我想我老婆了还不行嘛!” “哈哈哈哈!......”看到胖士兵那副德行,大家都忍不住哄然大笑起来,只是笑过后,有些人的眼中便情不自禁陷入到沉思之中。 “九个月前,家书里说她怀上了,如今孩子估计已经落地了,也不知到是男是女...” “嘿!你这胖子可以啊!看不出,你这都是做爹的人了!” “等这仗打完,我就去洪福楼摆上十桌,到时候在座的能来都来啊!” “胖子的面子,必须给啊!必须去!” “对对对!......” 正高呼着,元兆忽然正色从暗堡里走出来,朝众人望了望。 “来来来!副帅!快来饮酒!”立马有人迎上去叫唤,紧接着便有人递过来了酒,频频凑到元兆身边。 只是,元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闭着,两道斜着的眉,透着严肃。见状,士兵们一系列断断续续的声音皆在烈烈的火焰声中渐熄了。 元兆眼神一抬,正色命令道:“凯旋军听令!” 一声初下,众士兵齐齐跪在地上,神色肃然,拱手待命,只听得。 “这几日来,从锦州一战到蝉水一战再到都平关一战,咱们连连大捷,为犒赏诸军,主将有令,明日出城捉狼,晚时大开全狼宴!” “得令!” 惊涛骇浪般的声音瞬间在这座堡垒激荡开来,北风卷着纵情高呼声,一层一层,飞出了堡垒,卷着漫漫黄沙,越飞越远。 黄沙里,一曲萧音融在温柔的晚风中,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主帅又在奏箫了?”卫小疆从暗堡里借着扶梯爬上了顶端,一个滑溜地回旋,便坐到了主帅身边。“只是今夜的箫声与往日不同。” “有何不同?”他搁下唇边的箫,将落在远处的视线收回,朝他看了看,语气里略带好奇。 “箫音倒是没变,但奏箫时,举目远望的方向变了。”他认认真真道。 每次打了胜仗,军中都在狂欢,只有主帅喜欢一个人登上高处奏箫,而且每次奏的箫音都是同一种,从来没有变过,真正变的,恐怕只有箫音里寄托着的愈加沉重的情感! “以前在北疆时,你总是喜欢望着北边奏箫,如今你却转向了南边。” 他扬手朝南边指了指,那个有颗微微发亮的星星的方向。 闻言,他嘴角状似一笑,开始问:“罚你在暗堡里静思己过,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听似责问,他的语气却一如往常般平淡,没有一丝严厉。 “嘿嘿,是副帅放我出来的。”他嘿嘿地笑了笑,怪不好意思似的,低了低头。 “既放你出来了,为何还不安分?来我这闹什么?”他淡淡问。 “我...”卫小疆支支吾吾着,半天才道:“我来找你下去喝酒!” 双手往后撑了撑,仰头朝浩瀚的苍穹望了望,眼睛里也同那稀疏的星星,忽闪忽闪着。 “不必了,快走!” 听到主帅要遣他走,他有点闷闷不乐了。被主帅盯了良久,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淡淡冒出了一个“哦”字。 直起身子不想走又不得不走,余光里见主帅催促的眼神移开了,轰然一声坐定,咋呼着问:“不对,主帅还没告诉我为什么忽然转向南边呢?” 见他纠缠着不放,他便没再催促,倒是情不自禁看向了他口中的那个方向,那里明星隐隐,使人忧思。 “因为那里有个地方,唤作秦淮。” 闻言,他更加好奇,在他的记忆里,他所知道的地方仅仅是北疆周边,从未听过什么秦淮。 顺着主帅凝望的方向看去,他不禁要问:“秦淮?那是什么地方?” 主帅笑了笑,淡淡道:“很快,我们就要回去了。” 撑着下巴,卫小疆的眼睛里充满了迷茫。 良久,漫漫黄沙之中,忽然传来了一连串马蹄声。 “禀告主将,城下有一名黑衣女子求见。”元兆来报。 很快,主帅下了城,去了军营,卫小疆也跟了过去,只是,军营里的闲人都被暂时遣退了,他也只能隔着屏风,借着背影看个大概。 只见主帅在案前奋笔疾书了一番后,将手中的密函交到了蒙面女子的手中,其间才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风沙再次扬起,一袭黑影飞着快骑一路向南,消失在了黄沙之中,唯有一串串稀疏的马蹄印留在了那里,渐渐模糊。 堡垒之上,晃晃悠悠微醺的身影慢慢沉寂,只有那高高矗立的旌旗,还在似火飘摇着,无休无止,生生不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3章 遽变,世事无常 晚风习习,裁剪着火焰。 数只修长的红烛,东一圈,西一圈,摆在墙根下,其间还点缀着五颜六色的绣球花,这一簇,那一簇,映着那火光,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七尺红绸,自顶端而下,随风轻扬着,袅袅娜娜,隐隐绰绰,比炊烟柔情,比柳絮轻盈,比鸽羽温婉,将这个小小的囹圄,烘托得格外温暖。 “我回来啦!” 正蹲着身子摆弄着那花枝,听到门外熟悉的声音,她拉长了目光,朝囹圄外看了看,“今日怎么这么早?” 得见他平安归来,她的脸上不禁流露出了喜悦的笑,仿佛余光里绽放着的绣球花。 “今日移植花苗等事宜很是成功,主管一高兴,便提前允我回来了,不出半旬,这亡奴囹圄便要变成花海了!” 习惯性地帮狱卒锁好门后,一转身,一片亮丽的红光便映入眼帘,他两眼灿灿,转着身子环视着,好奇地问。 “咦?可有什么喜事不成?又挂红绸,又是摆红烛,诶!这花也摆上了!” “有啊!当然有喜事。” 她扬起脸,用欢快的语调说着。 “这囹圄之中哪来什么喜事?”拉了拉飘过来的红绸,朝四周环顾了一圈,不禁疑惑道:“怎不见大哥?” 忙完了手头的活后,她开始起身走近他跟前,慢慢解释。 “审判那边晌午抓大哥去审问,审了半个时辰,才放人回来,晚时有狱卒来传话,说是明日他便可无罪释放,方才那边来提人,说是去处理后续事宜,待他回来,他便是自由身啦!” 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看着她那双发亮的眸子,欢乐的小舟登时在他的心湖激荡开一圈圈好看的涟漪,忍不住拍手喊道。 “那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那当然!” 她眉眼轻抬,回应道。 “那今晚咱们得好好喝一杯!算是提前庆祝劫后余生!” “必须的!” 阴暗潮湿的囹圄内,炉子里的火烈烈地烧着,炉上炆着的砂钵不停跳动着钵盖,自顾自地发出了急促的响声。汩汩的热气不断冒了出来,冲上了天窗口。 整个囹圄之中弥漫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白饵抱着腿蜷缩在一角,连连几句轻咳声,时快时慢地从她嘴里窜了出来。 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有些不适,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四周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地往囹圄门口望了望,囹圄外,除了无边的黑暗,什么也没有。 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她缩了缩脚,把自己抱得更紧,两只无力睁着的眼睛,空空地望着周遭,毫无方向似地,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意识就这样开始涣散着。 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窗外的月亮移到了哪个位置,或许,今晚的夜空里,根本就没有月亮。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睡着的,如何睡着的,睡了多久,她不知道。 就像,就像她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回来,或许,他不再回来。 “咳咳咳……” 身旁忽然响起的咳嗽声,才将她冗长的思绪拉了回来。看了看身边,发现将离已经醒来。 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卷着蒸汽一个劲地冲入他的口鼻之中。紧皱着眉,将离两眼朝前扫了扫,只见砂钵之中沸腾的液体正从边沿汩汩涌出,仿佛要炸裂般! 心脏猛地一缩,拉扯着嗓子,不禁大喊:“小心!” 只手抬起,想要去揭盖,奈何眼中扑闪的东西,可望不可及。连带上身一拉,疼痛骤然刺遍了全身,行动变得十分吃力。 白饵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垂眸看了眼炉子,“啊!”第一反应便是伸手去揭盖。 见此,将离当即拉了拉脚,踢翻了炸开了锅的炉子,“你干什么!” 被轰然倒塌的炉子一惊,刚碰到一股热气,手便缩了回来。白饵睁着惊慌的眼,看着一片狼藉的地面,心跳,陡然加快…… 看着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将离的心中充斥着担心,忍不住问:“白饵,你怎么了?” 她晃了晃神,淡淡道:“药翻了,我去重新熬一贴。”说着,正打算起身,却被他一手拉住。 “白饵,你到底怎么了?” 若无其事的脸上将所有的心事都写满了,这一切又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一觉醒来的将离,只觉得白饵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初次遇见她的时候,那时的她,当看见自己的家人死在风人的刀下那一刻,她的眼里再也没有了生机,当知道自己的妹妹下落不明之时,开始沉默寡言,表面的平静却掩盖不了忧心的事实,她总是如此,一如现在这般。 “我没事……大抵是累了。”白饵平静道,意识忽然变得清晰。“倒是你,旧伤还没好,又添新伤,晚时狱医来瞧过了,除去一些皮肉伤之外,筋骨挫了两处。幸亏那狱医手段高明,帮你接上了。你好好休息,很快便可痊愈。” 将离伸手拉着她,等她佯装完,一个字一个字道:“你不要骗我了,你其实一点也不好,对吗?” “你这不是咒我吗?你放心,我好着呢!”她又是一笑。 垂下眸子,终于忍不住了似地,将离压着嗓子冷冷道:“二弟一日不回来,你便要在我面前一直演戏吗?” 听到将离提起此事,白饵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瞬间黯淡下去,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又道:“为何要这般折磨自己?难过便是难过,痛苦便是痛苦,没什么好遮掩的,你不必为了谁强撑着,如果难过无法释怀,便痛痛快快哭一场!” 内心的痛仿佛被戳了一万遍,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阻止他说下去:“够了!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这些。” 她只是不敢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她只是不敢相信,所有美好的希冀皆在风人闯进来的那一刻,破碎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今晚要一起逃出去的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他不是说过,只要完成主管开出的三个条件就可以暂保性命的吗?前几日不是已经在开凿冰渠了吗?不是已经开始去雪野采集花种了吗?今日回来,他还说过一切都很顺利的。对啊!既然一切都很顺利,主管为何还要派人来抓他?为什么还要这般羞辱他!为什么...” 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离握紧了她颤抖的手,不安地唤着:“白饵...”听着她连连的困惑,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骗了我们,他一定是骗了我们。”白饵忽然怔怔地看着将离,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他每次回来都说一切皆好,其实他根本就不好!一定是白日里他不小心惹怒了主管,主管才会派人来抓他......开凿冰渠,亡奴囹圄开出花海,本来就是极其艰难的事情,何况狼人阴险狡诈,生性凶残,白昼里,他又能好到哪里去?指不定狼人每日换着法子折磨他,只是,他选择将这些通通向我们隐瞒罢了!” “今夜来的,根本就不是亡奴囹圄的人。” 闻言,心神一颤,她状似没能听清,询问:“你说什么?” 将离一番思前想后,心中愈加愤懑,直言道:“今夜领头的风人名唤漠沧无忌,他是漠沧风国的大皇子,他是无恶不作的平王,他也是杀死你家人的罪魁祸首!” 一听此名,如闻惊雷! 秦淮河染血的画面,交织着纷飞的大雪,在她初醒的意识里,如飞花乱下。咬着字眼,顿声确认:“此,话,当,真?” 见到他肯定的目光,无边的恨意如万丈高墙顿时在她心中一层层垒砌而起,实难料,血海深仇还未报,风人回旋的弯刀又再次逼向了她最后的亲人,这纷纭的乱世,难道真的没有一缕善念留存吗?还是说,厄运在她脚下生了根,势要缠着她不放,势要她寸步难行,势要她在绝望中死去,带着人世间诸多的遗憾彻彻底底地死去? 风人——她好恨啊! “白饵,你是否觉得二弟有些奇怪?”将离忽然道。 她忽而将愤怒的双眼转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二弟每次回来,不问你我安好,就好像,他知道你我一定会无事。他不问囹圄之中的变化,就好像,他已经知道为何会变化,他亦不问我因何入狱,就好像,他早已知晓了一切。今日,漠沧无忌本想置他于死地,而那些风人似乎都对他有所敬畏......他,似乎有着异于常人的身份。” 对周遭细枝末节的捕抓与判断,是一个杀手融入骨子里的本能,换而言之,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敏锐的眼睛。 前者,他心想那只是他作为一个杀手出于本能的怀疑,他既视李愚为亲兄弟,自然不会对他有所怀疑,直到今天,当后者,慢慢出现,那些怀疑不可操控似地,一次次敲击着他的神经。 今夜之事,发生得似乎有些不似寻常。 “呵呵,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他和我一样,都只不过是大海之中的一叶浮萍,狼人脚下的一粒尘埃,因为狼人的入侵,我们失去了挚爱的家园,与彼此最亲的人一一离散,他和我一样,都只不过是在寻找最后的家人。” 她靠在墙上慢慢回忆着,眼中不禁泛起一片雾气,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坚定道:“他说过,这辈子,他一定要找到那个人,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将离,他不能死,他还有心愿没有完成,他绝不能死!” 她泪眼盈盈的目光忽然转向将离,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也仿佛在和所谓的厄运做最后的抗争,只是,她落话时的语调,终是滑向了凄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4章 踏破,炼狱重生 “白饵你冷静些!你何不好好想想,他究竟是何身份?” 狂风敲打天窗的响声不断的在天字号囹圄内回荡着,将离略带沙哑的声音显得十分凄厉。 炉子里的最后一点碳火,似那风中之烛,明明灭灭,整个亡奴囹圄忽然变得格外暗淡,这个本就不怎么暖和的地方变得更加冰冷。 话音初落,“咳咳”的咳嗽声顿时响起,将离的胸口剧烈地震动,大声地咳嗽了起来,刚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化作了空气中一阵阵白气。 那一阵阵咳嗽声无不在拉扯着她紊乱的神经,白饵只觉得心口一阵跳痛,擦了擦眼角的泪,抽着鼻子,起身去拿小木桌上的热水罐子。她眉头一皱,忽然停在了那里,意识到,熬药早已用完了今日所有的水......她低下头又看了看那泼融在尘埃里的草药,刚刚烧灼着的眼眶,此刻一阵冰凉。 “白饵...” 听到将离在身后唤她,她急忙收了收眼泪,转身去看他,只见他面色青白,一双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嘴唇干裂着,泛着一丝白色唇皮,他朝自己摇了摇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白饵抿紧了嘴角,跪到将离身边,将潮湿的棉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了他的身上,而自己却是一身单薄的囚衣,寻不到一丝温暖。 她的内心顿时无比的自责,因为她的粗心大意,因为她的心不在焉,毁了最后的药,如今连一口水都没有了,活生生将自己和他逼到了绝境,现在的自己仿佛就像一个罪人,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将离。 “白饵...”昏暗的火光下,将离的脸孔苍白如纸,他微微启着唇,攥着她冰冷的手,慢慢唤着她的名字,显然,仍旧在等待她的答案。 白饵缓缓地叹了口气,抱着膝盖,靠着墙壁坐了下来,透风的天窗开始有雪飘了下来,透过天窗还能看见夜空中忽而闪过的黑翼,那应该是夜枭,她的声音很是低沉,缓缓说道:“我与他囚奴囹圄相遇,初见他时,他就像一个迷路了的孩子,为了寻找遗失的东西,急得焦头烂额,后来慢慢与他接触,才知他其实出身名门,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他的家就在秦淮,离聚龙城不远的地方。” 漠沧无忌是皇室子弟,二弟若只是出身名门,又怎会与他扯上关系?将离的大脑飞速旋转着,却始终想不透着其中的关系,他紧着眉继续追问着:“是否还有其他细节可寻?” 被将离深邃的眼眸盯得有些胆颤,白饵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落下眼神,避开了他的诡异的视线,耳边却不断回荡着他的问题。 ... ... “你的身体为何会变得如此冰冷?” “它中了寒冰羽箭,它......” “寒冰羽箭?” “那是漠沧最冷酷的暗器,杀敌于无形。” ... ... “白饵!我们分开走!你往东,我往西!” “要走一起走!” 她记得今夜那个裹着半身披风的狼人! 那夜在浩瀚的雪野里,她见过他!追杀他的狼人就是他! 原来,从那时开始,就有狼人要追杀他! 只是,他们为何要追杀他呢? 见到她渐渐惶然的神色,将离抓紧了她的手,迫切道:“说出来!” 被他逼得紧张,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白饵登时回过神锁着眉反问了一句:“你知道,寒冰羽箭吗?” “寒冰羽箭?那是漠沧一种极其神秘的武器,少有人知道,你乃黎桑仇人,又不曾涉足江湖,你怎会知道它?” 听到她这个问题,将离困惑不已。又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忽然果决道:“莫非是二弟告诉你的?” “不是!”她极力避开他追问的双眼,一口否认。“我不知道。” 白饵频频的犹豫与逃避,一次次引起了将离的疑心。他将她的双手抓得更紧,一遍遍诱问:“你知道的!说出来!” 两眼扫了扫黑暗的四周,终是被他逼到恐慌,白饵一把将他推开,抬起头朝他大喊了一句:“将离!他是我的二哥!也是你的二弟!咱们共患难过,为什么要怀疑他!为什么不相信他!你可以相信他与狼人有染,但我不信!” 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将离,真的好陌生,这种感觉,与初次见到他时他不断逼迫自己成为他的诱饵的感觉,如出一辙。 雪花飘落在她滚烫的耳尖,瞬间化成了一抹冰凉,她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 看着她泛红的双眼几乎要流出泪来,他开始意识到了什么。将离旋即弯着身子将她一把抱入怀中,啜泣着呢喃道:“对不起,我不该用杀手那套来对你。” 身为一个杀手,面对这样一桩谜案,他知道,他丝毫不能抑制住内心对追查事情背后的真相的渴望,但他也同她一样担心着李愚的安危,他需要线索,唯有如此,他才可以尽最大的可能,接近真相。 “我知道你担心二弟,我何尝不是与你一样呢?我只恨自己这一身伤,恨自己无能,没能从狼人的手中救下二弟,亦没能保护好你。”他的语气里透露着自责,缓缓说道。 “我们为何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以前无论有多难,咱们都总有办法度过难关,而如今,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难道我们真的逃不过既定的命运了吗?每天睁开眼,总是看不见任何光亮,这里除了无边的黑暗便再无其他,以前总想着,只要咱们三都守在一起,总有一天会走出这个囚笼的,到如今才觉得,宁愿不要离开这里,哪怕一辈子呆在这个没有光亮的地方,我也心甘情愿,至少我们还能在一起。有时候我总是在想,咱们的命运已是如此,那么黎桑呢?黎桑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扭转这濒危的局势了吗?也许,那些心里的希望,终究是自欺欺人......” 白饵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闪烁着泪花中,地面上,最后一点星火也熄灭了,这座囹圄再也没有了光亮,雪花如破碎的棉絮掉了下来,冷风在窗外呼啸着,敲击着她的骨髓,整个身子越缩越紧。 “白饵,我是一个杀手,我的这双眼睛,见过太多的人间喜悲,我的这双手,亦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有人为了金银不惜泯灭自己的良知,有人为了情欲散尽家财,有人卖主求荣,有人背叛同门,还有人为了仇恨,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带着新的仇恨,踏上了新的轮回。这些人都该死,但他们有挣扎的权利,可是你知道吗?他们要么吓得退缩一旁,要么丢弃自尊在我面前磕头喊着救命,面对这些人,杀他们我从不眨眼,只因他们太卑微了太软弱了,若是有人敢站起来与我反抗,也许我还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但没有,所以,他们都该死!” “当我走进白家老宅,看着满地的尸体,我曾和你说过一句话,我说,你知道,强者与弱者的区别吗?弱者永远只会哭泣,而强者则永远俯视着他们,开怀大笑。言下之意便是,要想不被人俯视,就只能自己先站起来。白饵,你放心,虽然我有伤在身,漠沧无忌欠你的,那些狼人欠你的,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我只要你抱着你的最华丽的希望,勇敢地站起来,睁大双眼,好好看着,看着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血的代价!” 将离的声音越发显得低沉:“白饵,你还记得你亲生大哥临死前跟你说过的话吗?他让你以后替他看着乌衣巷,朱雀街,桃叶渡,替他看着秦淮的一草一木。无论走到哪一步,你都不能倒下,在你的身上,有太多人的希望,他们都在天上注视着你。你也要相信,在你看到的地方,在这片黑暗之外,有无数和你一样的人也在努力前行,努力等待,等待黎桑卷土重来的那一天!或许,你的五妹也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你,等你带她回家,带她去秦淮河畔折春花!” 将离托起她的瘦小的双臂,一双眼睛明亮且充满了力量,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疯狂的肆虐燃烧,不断照亮着她清楚的眼眸。 “白饵,走出这个地狱!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炫丽的眸光在她眼睛无尽闪烁着,好似一抹绯红的日色,即将点燃无尽的黑暗,带着披荆斩棘的决心和炼狱重生的希望,她重重地点头,如狂啸的夜风,低声重复:“走出这个地狱!去保护想保护的人!” 飞雪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风雪凄迷的天字号囹圄一角,二人相依,紧紧地握起了拳头。 ... ... 雪花落不下来,寒风也吹不到,这里,只剩心跳。 觉到身体一个扑腾,随后有了着落感。 只听到“哐当”一声,便再没有了声音,死一般的寂静。 还没等他辨别眼前的环境,却感觉身体在下沉,用手撑在地上,软绵绵的,似是一块巨型的肉,还有着丝丝粘液,像是潜伏着的一只巨兽要将他吞噬。 手忙脚乱地扯下被罩在脸上的面具,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脚底下又晃动了起来,他连滚带爬,逃命一般向着刚才发出声响的方位过去。 摸到了金属质感的铁栏,总算安下心来。 在这座被黑暗和死寂统治的场所,用来囚禁他的牢笼反而成了他唯一的感知和依靠。 他顺着铁栏一一摸索着,走了一圈之后,心里大致有数,他是被关在了一个大铁笼里。 就着铁栏一处打算稍息片刻,突然脖子上一阵冰凉,一滴不明的液体正好滴在了他脖颈上,他一阵哆嗦,恐惧再次袭上心头。 猛地扶住了铁杆以求一种安全感,却意外摸到一丝滑腻绵软的物体,还会动,顺着他的手臂往他身上蔓延。 只觉得死亡正在一步步接近,意识慢了一拍,惊得后退了半步,却又好像踩到了什么,整个身子又是一个趔趄! 一块青面獠牙的面具在他的脚边,慢慢地摇晃着,无声地,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5章 岂料,满盘皆输 漠沧无痕一动不动地坐在牢笼里,双眼无神,满身狼狈。 “你在冬季的雪夜里,见过蝴碟吗?” “我见过。” “秦淮正值深冬,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茫茫雪夜之中呢?” “它们放不下它们眷恋的故乡,亦放不下它们在乎的人。” “蝴蝶飞走了。” “蝴蝶飞走了,只是因为它们迷路了,等它们找到了回家的路,等它们与家人重聚,它们就会再次飞回来。待那时,秦淮的春天,也该来了!” 湛蓝色的眸子努力地睁着,可是他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只有这些珍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仿佛是星河里流淌着的曲子,陪着他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 忽然,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是脚步声。处在这样一片黑暗中,一双耳朵要比其他器官好用,他听得很清楚,就是脚步声! “是......白饵吗?不,不可能,白饵被漠沧无忌关进了天字号亡奴囹圄,她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漠沧无忌!”漠沧无痕循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撑大了双眼努力地判断着,那脚步声忽然止住了,他顿了一下,忽而大喊:“漠沧无忌!我知道是你!你出来啊!怎么?不敢出来见我了吗?” 不远处突然亮起了一把火把,他的眸光更加精炼,不断聚焦着那抹光亮,漠沧无忌正朝他慢慢走来。 “怎么了我的好四弟?害怕了不成?” 轻吟了一句,漠沧无忌举着火把从一片黑暗里走了出来。挑着眉眼,看了看牢笼里的漠沧无痕,只见他头发凌乱,衣衫污浊,与往日那个俊美挺拔的太子判若两人。 “这里是哪里?” 看清漠沧无忌阴险的嘴脸那一刻,漠沧无痕轰然冲到了牢笼边缘,抓着铁栏,恨不能冲了出去。 漠沧无忌勾了勾嘴角,将手里的火把斜插在了靠近牢笼的一扇墙上,一系列动作十分娴熟。 周遭的一切忽然亮了起来。 他扫了扫周围,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笼子里,那笼子锈迹斑斑,显然已经荒废了很多年。笼子四周石壁嶙峋,石壁上爬着青苔,这一片,那一片,其间还歪长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杂草。 忽然,好像有什么东西蹿入了石壁的缝隙中,其速度之快,以至于没能看见那是什么东西,唯有长在缝隙边的一根黑绒绒的长茎草的倒影,在石壁下的清池中,自顾自地摇曳着,伴着一声水滴声,水面忽然晕开了一圈淡淡的涟漪。 一只墨黑色的水蜘蛛仿佛受了惊吓似的,在水面上飞快地游走着,最后消失在了铁笼的底部,看到这,他才意识到,这铁笼的根基应该建在水中,光亮照不到的地方,水面一片漆黑,底下仿佛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潭。 他困惑地抬起了头,那牢笼的顶部嵌入了一片熔岩之中,透过一层弯曲的铁栏,可见,那熔岩凹凸不平,就像一个个疙瘩一般,有水滴正从上面时不时地滴下来,显然,这是秦淮极为罕见的溶洞地貌,那熔岩极低,就压在头顶似的,只需稍稍伸手,仿佛就能触到。 漠沧无忌扬手摆了摆袍子,将双手负在身后,直立在铁笼前,正色道:“这里是人间地狱,是恶魔的爪牙,是荒无人烟的孤岛,亦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落下悄怆幽邃的视线,目光一寒,迸射着寒星。漠沧无痕冷冷命令道:“立刻将我放出去!” “放出去——”漠沧无忌迟疑了一下。 这都多少年了,从漠沧到黎桑,下过无数次黑手,将他拉下太子之位也好,直接联合其他势力杀了他也罢,每一次他都能侥幸逃脱,如今好不容易将他控于掌心,怎么可能轻易放了他。见他眼神透着太子的威严,立刻冷笑着凑到他的耳边威胁道。 “你在说什么梦话,你可能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 “你莫要忘了!本宫是当朝的太子!是未来的储君!” 漠沧无痕挺起腰身,义正言辞地提醒了一句。 闻言,漠沧无忌则垂下了发亮的眸子,透过一层铁栏,慢慢打量着笼中之物。 “透风的黑布鞋,肮脏的白色囚衣,满头青丝也未系牢,成什么样子?” 再凑近一点,一股刺鼻的味道顿时凌迟了他的口鼻,他下意识提袖掩面,紧接着,又退了半步,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嫌弃之色。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啧啧......这怎么可能会是当朝的太子?怎么可能是未来的储君!一个阶下囚也配说自己是未来的储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想到漠沧无忌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漠沧无痕的脸色有些难看。黑灿灿的眼神死锁着他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初你是亡奴囹圄的一介亡奴,如今你是我牢笼之中的阶下囚,没有人知道这里,更没有人知道当今的太子被囚于此处,消息既散不出去,也传不进来,简单来说,就是你——漠沧无痕,完蛋了!”漠沧无忌狡黠地笑了笑,一切仿佛都被他紧紧操控着。 “想得倒是完美。”漠沧无痕很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淡淡道:“你漠沧无忌的魔爪伸得再长,亡奴囹圄还轮不到你来掌控。” “承蒙四弟步步为营,步步险峻。”恭恭敬敬地拱起手以表“感激”,漠沧无忌抿唇淡笑道:“这亡奴囹圄还真被我掌控着,毕竟,区区一个昌王,位卑职小,不得不学着开疆辟土,左右逢源。” 对漠沧无忌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冷冷地丢了一个眼神后,漠沧无痕侧过身去,懒得再看他一眼。 “说起来,我还得多谢你当朝的弹劾,这摄政王的宝座还没坐热,就被父皇特赐禁政,这几日,你在亡奴囹圄逍遥快活,我便在我的昌王府静思己过,这性子要比往日沉稳多了,想得自然要周全些。” 漠沧无忌沉着脸阴阳怪调地说着,语气里带着三分感激两分憎恶和一分不甘。 心中忽而一颤,只觉得后脊透着一丝丝冰寒。等他一字一句说完,漠沧无痕皱着眉转向他,铁青的嘴唇微启,不可思议地问:“你怎知——我这几日在亡奴,囹圄!” “斯巴甲麾下第三十三军团即当今亡奴囹圄的差拔——破西风,这个名字你不会不熟悉!能将我平日里那些罪行揭露得巨细无遗的人,除了沧狼,恐怕就只有破西风了!做大事的人胆子大些可以理解,但连我的人你也敢用,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白日里,若不是传唤了破西风,从他口中得知了漠沧无痕最近在囹圄之中的一举一动,抓住了他的软肋,今夜,他可能就没那个底气去当面抓人了! 不过,一切与他当初料想的一样,他和那女囚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他忽然很佩服自己当初所做的那个决定——没有在雪夜里全力绞杀他,而是放他同那女囚回到亡奴囹圄之中,命破西风暗自慢慢地观察、设局。今夜得见他为了那女囚作践自己的样子,也不枉他这几日精心布局,虽然被他连连反击,最后还被禁了政,但也算是一雪前耻了! 果然,知道一个人想要什么,并将他想要的紧紧捏在自己手里,要比直接将他杀了更泄愤、更畅快! “这盘棋,你走错了三步,既入亡奴囹圄,你就不该去见破西风,如此便不会彻底暴露自己的身份,既见破西风,你就不该让他为你所用,杀了他或许可以永绝后患,既用了破西风,你就不该着急从他口中得知我的底细。”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 ,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四弟呀四弟!你行事向来谨慎,如今这是怎么了?哈哈哈哈......” 浓浓的恨意在他眼中翻腾,阴沉的脸面被扭曲的火焰照得极其狰狞。漠沧无忌看着漠沧无痕震惊的脸,快意地狂笑起来。 漠沧无痕仍旧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他这一生阅人无数,从未看走眼,既选择了破西风作他的暗桩,便有十足的把握让他相信自己、臣服自己、忠于自己! 破西风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哪怕为了有后路可走,他向自己隐瞒替漠沧无忌监控自己的事情,到最后,他也一定会选择一座真正的靠山,漠沧无忌显然大势已去,在此节点上,他又怎可能会轻易背叛自己呢? “不...不会是这样的,他不可能背叛我的,你对他做了什么?赵廷尉呢!你带着你的人浩浩荡荡地夜闯了亡奴囹圄,赵廷尉焉能不知?”漠沧无痕连连摇头,朝他嘶吼着问道。 “为了自己后半辈子的仕途,他的确是不想背叛你,但人呀,总是有那么多羁绊,你莫要忘了他远在漠沧的家人,老老少少算起来他一家子也有十几口人,用一封密杀令换取你的在狱中的消息,这笔买卖,他不做也得做!” “你——” “置于你说的那个赵虬髯,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朵青莲似的人物,坚守了十多年,忽然有一天,在朝廷之上,昧了良心,欺了君主,定然是投在了你的麾下。早料到他会是今夜最大的阻碍,我便千方百计设法让父皇今夜召他入宫,此时,他估计还在父皇的勤政苑里!不过,至今我还未能想明白,你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使他甘愿归于你麾下!” “漠沧无忌——你果然卑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6章 赐酒,皇恩浩荡 所有的后路皆被他提前斩断,所有的希冀皆被他一句句地毁灭,这里果然是人间地狱,是恶魔的爪牙,是荒无人烟的孤岛,亦是一望无际的深渊! “不,你错了,比起你那个嫡亲的二哥,我可是仁慈多了!” 漠沧无痕目眦欲裂,死死盯着漠沧无忌狂笑的脸。虚弱的身体被愤怒填满,他猛地扑向铁栏抓住漠沧无忌的衣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和他有什么关系!” “背后被最爱之人捅了一刀,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去救原谅?有时候你聪明过人,又有时候你愚蠢至极!”漠沧无忌扬手将漠沧无痕推到一边。 被心里的那条冰蛇折磨了一夜,漠沧无痕哪里撑得住漠沧无忌的力气。轰然一声被他一把推倒在地上。眼前立刻金星乱冒。 “还记得张通士?你所得到的那张假的皇宫地形图,正是出自他手,是他伪造的。他是皇宫地形图唯一设计者,伪造一张假图,以假乱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将这大秘闻告诉我的,不是旁人,正是你的好二哥——漠沧无尘!” “不仅如此,如果不是他在夜宴之夜送来疾书一封,告诉我你隐藏身份混入了亡奴囹圄的事实,你便不会中我的圈套,掉入我的迷局,现在估计已经和你的心上人成功逃了狱,守在某处温酒赏雪呢!” 谋略、自尊,被他刺得粉碎! “你住口!他不会!他向来视你为眼中钉,又怎么可能与你这种人沆瀣一气!一定是你见我与他如今生了矛盾,便想着栽赃陷害于他,将所有罪责推向他一人!” 小小的囚笼之中忽而电闪雷鸣,漠沧无痕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狂跳的心脏仿佛正被一头野兽撕咬着,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他口中的那个名字与整件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时,在真相与谎言之间徘徊,只是不敢相信这个事实罢了。 “他自个下不了手,便只能借我之手,杀你呗!”漠沧无忌眸光一冷,懊恼道。 没想到推心置腹、惺惺相惜的亲兄弟,其实早已将他视为仇敌,他恨他,他不怪他,只是,借敌人之手在背后谋杀他,这比他亲手杀了他还要可怕! 冰山附体,霜寒迷离,那条冰蛇又苏醒了,他亲手为他温好的剧毒,又发作了! 与这生生世世不可磨灭的剧痛相比,这点锥心刺骨的疼痛,又能算得了什么。 任由喉咙似烈火焚烧,任由血液似被什么吸干,任由脊髓似被什么敲击,漠沧无痕不再挣扎,支撑着身子勉强站起,踉跄地拉进他与漠沧无忌的距离,抬眸望着他轻声道:“说,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漠沧无忌斜着眉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见他薄唇紧闭嗔视不语,眉骨挺立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他不禁要扪心自问,究竟谁才是阶下囚啊!压制住心中攀升到极点的恨,他带笑怒喝道:“不错!我暂时不会杀了你!众星捧月你不爱,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你不坐,偏偏要做那天字号的亡奴!那我便成全你!” 他立即抬眸指了指他头顶上的笼子,“这原本是个镀金的囚笼,用来囚禁你这个当朝太子,也不失体面。从今日起,你便好好在这囚笼之中待着,我要让你知道,何为真正的亡奴!” 漠沧无痕不再视他一眼,而是高高仰起头,面若冰霜,冷冷道:“你不会得逞的。” 想想他方才在亡奴囹圄匍匐在自己脚下时那羞耻的样子,再看看他如今这副狂傲不羁的样子,他摇摇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劝你还是清醒些好,接下来的日子,这人间地狱够你受的!” 继而扬了扬袍,踩着脚下冰冷潮湿的石头,取了石壁上的火把后,便转身而去。 “明日当朝太子离奇失踪的消息,将会不翼而飞!这朝廷之中又将为此掀起怎样的风浪呢?咱们就拭目以待!” 见漠沧无忌正离去,漠沧无痕旋即扑向牢笼边缘,扯着铁栏不断撕声质问:“你的终极计划是什么!你的终极计划是什么!” 灼灼光亮越来越远,金色的囚笼,被那无边的黑暗一点点吞噬。 无人回应他,除了从岩上滴落下来的水滴。 勤政苑,灯火通明,琴弦瑟瑟,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赵爱卿是何时入仕的?”正批阅着金案上的奏折,漠沧皇抬了抬眼,望了眼案前跪着的赵虬髯,忽然问。 “启禀殿下,微臣弱冠之年入仕,至今整整三十载。”不懂君主为何要问此事,赵虬髯只能毕恭毕敬地回答。 漠沧皇点点头,复念:“整整三十载,称得上是我漠沧的股肱之臣。” 被忽然的夸赞一惊,赵虬髯更加不安,斟酌着回道:“微臣只是看守囹圄的一介武夫,只管忠心事主,为陛下的江山伟业献一微薄之力,为万民开一片太平,微臣不敢居功自傲。” “为万民开一片太平。勤政苑每日进出的官员不计其数,他们为了表忠心,类似的话说了不少,朕自然也听得不少,不过,朕早就听闻赵爱卿在民间深受漠沧百姓爱戴,漠沧百姓无人不夸,这话从赵爱卿口中讲出,不但不假,反而深得朕心!” 听到赵廷尉所言后,漠沧皇的脸上早已一片和颜悦色,当即落下手中的狼毫,引手唤来邱内官:“邱公公,将朕的佳酿呈上来,朕要赏赐与赵爱卿!” 闻言,登时受宠若惊,从漠沧君主的话中,赵虬髯明显可以听出,漠沧君主这是变着法的想要嘉奖他,欲拱手以作推辞,余光里,邱内官已应声而去,他心中忽定:他主仆配合得极好,丝毫没有复演的痕迹......他双眉暗沉,屏气高呼:“微臣叩谢圣恩。”长袖掩地,拜了一拜。 漠沧皇笑了笑,扬手道:“赵爱卿不必多礼。” 邱内官的动作极快,一步并作两步便把佳酿呈到了案前。 耳边斟酒之声,声声入耳,不断拨动着他瑟瑟的心弦,只怕这杯酒,不是一杯御赐酒,而是一杯亡命酒。 毋庸置疑,漠沧君主已经怀疑他的忠心了。 为守诺太子,暂不对那杀手严刑逼供,那日在朝廷之上当漠沧君主问起审判结果之时,他借杀手重伤不醒难以审问之由,为那杀手争取了几日喘息的时间,从那时起,他便犯下了欺君之罪。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漠沧君主本就生性多疑,定然会将此事与太子一党相联系,如此看来,漠沧君主怀疑的不仅是他,更是太子。 “赵爱卿,请!”邱内官小心翼翼地将金杯端到赵虬髯的身边,笑着道。 与邱内官对视了一眼,赵虬髯本想通过他来读出些什么,却发现邱内官灿灿的眼神里始终透着点点笑意,丝毫不知所云,在这命悬一线之际,任何对策看来都无法奏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亘古不变的道理,向来如此,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个命运竟有一天落到了自己身上。 他有力地捏住了空中的金杯,精炼的眸光落在杯上,惊不起一丝涟漪,那杯面极其精巧,刻的是双龙戏珠。 当今这个局势,不正如这杯面所刻画的那样么?太子与摄政王就好比这两条龙,而储君之位便是那鲜艳的龙珠,而他注定是祥云中的一朵,助一方腾上九天,夺得龙珠。 他不禁想起了在亡奴囹圄密室太子临行前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廷尉长年主管囹圄,行事素来公正严明,漠沧百姓无人不夸,无人不赞!谁才是真正的反贼,廷尉不会不知!若是廷尉不知,大可去思考一个问题——当廷尉踩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之时,踏实吗?” “皇恩浩荡,臣仆卑躬,本宫只希望有一天还能从百姓的口中听到一句——‘公正严明的赵廷尉。’” “本宫不怕什么引火烧身,就怕自己做了错的选择。廷尉是个明白人,有些话不需要本宫直言。” 若要说后不后悔当初做的选择——放弃中间的立场,追随太子,他断然不会后悔,这三十年来,他对漠沧君主的统治早已心存不满,曾经他以为只要漠沧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他的使命便完成了,那些朝廷斗争一概与他无关,他只需要依着最严酷的法,行最公正之事保一方太平便好。但,来到黎桑之后,他忽然发现,这一切与他当初的设想不尽相同,面对漠沧君主的野心、残暴,他一度怀疑,自己所行之事是否对得起那鎏金四字,正当心中的秤杆摇摆不定之时,太子的话却让他再次找到了方向,与其跟着漠沧君主一步步错下去,倒不如择一明君,唯有这片浊浪排空,为天下开太平的初衷才能一如既往坚守下去。 唯一遗憾的是,他等不到了。 将沉甸甸的金杯捏得更紧,他长髯一扬,双目一闭,痛痛快快地将杯中佳酿一饮而尽。 甘甜爽朗顿时在他味蕾里瑟瑟而开,他皱着眉头,惶然睁开了眼睛,只听得。“赵爱卿以为这杯佳酿如何?” 他有些不能理解,为何没有杀他。 “甘甜爽朗,口有余香。”他回道。 漠沧皇仰着头快然大笑着,邱内官接过他手中的金杯,提醒道:“廷尉是个善饮者,这佳酿乃是百酒之王,也唤作九五之尊。” 九五之尊,为君者,方可饮之。 闻言,登时失色,赵廷尉惶恐道:“微臣老眼昏花,误饮了佳酿,请陛下降罪。” “既是朕要你饮,你又何罪之有呢?不过,朕仍旧有些失望,只因你未能识得此酒!” 漠沧皇话锋一转,忽而正色道:“念你年岁增长,朕也不怪罪与你了,提前致仕归家去!” 邱内官眼尖,取了案上的信笺交到赵虬髯手中。 “对了,眼下敌军肆虐,恐途中不测,朕会派人一路护送爱卿返回漠沧的。”漠沧皇正翻开奏折,垂眸之时,又附加了一句。 赵虬髯神色再变,顿了两下,旋即铺地大呼。 “微臣叩谢圣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7章 东宫,大难将至 待赵虬髯持致仕信退出勤政苑,邱内官扫了扫拂尘,行至影影绰绰的屏风后面,朝帘幕下正在演奏管弦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众侍女会意后,纷纷收了管弦,一一退了出去,整个勤政苑开始安静下来。 “若是赵廷尉真与太子一党有染,今夜离开秦淮之前,必然会想办法给太子一党报信,不过,护送赵廷尉归家的侍卫从赵廷尉踏出勤政苑的那一刻便一路相随,有这群眼线时时刻刻盯着,赵廷尉断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消息自然就传不进太子的耳中。” 邱内官分析了一通,但仍旧有些不明白。 “陛下果然英明。不过,老奴愚钝,陛下既对赵廷尉起了疑心,为何不直接将之赐死,反倒要故作波折?” 邱内官在君主身边伺候了多年,君主的行事他最是清楚,从前在漠沧之时,君主向来杀伐果断,从来不会像今日这般故作迷局。 “自太子生辰宴后,太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太子,他已经在向朕宣战了,如今连赵虬髯都愿意投于他的麾下,可见太子也是费尽了心思,若是朕直接杀了赵虬髯,难保太子不会掀起一场波澜,赵虬髯手握囹圄兵权,朕这么做,既防患于未然,也算是给太子一个警告!” 漠沧皇淡淡道,见奏折批阅得差不多了,便从金案下取出了一方盒,方盒里存着一只还未完工的木簪,木簪底下压着一张已经绘好的簪子图样,旁边还有一些雕刻用的器具。 邱内官会意,急忙上前拾掇好了案子,然后将方盒中的物什小心翼翼地取出。 “陛下为君为父,处处用心良苦,太子有父如此,前世定是修福不浅啊!只是太子如今行事颇是大胆,老奴就怕太子枉了陛下的苦心,误入了歧途,伤了陛下的心呐!” “太子年轻气盛,如今连朕也要惧他三分了,不过,看他越来越有朕当年的样子,朕总归是欣慰的。” 漠沧皇一边专注于木簪的雕刻,一边淡淡道。 “起初朕以为太子弹劾昌王,是不满于朕对昌王的封赏,如今他与赵虬髯相近,又与那反贼扯上了联系。依公公之见,太子此举又是为何呢?”他忽然问。 邱公公沉吟了片刻,越思越恐,立刻道:“太子之意,老奴不敢妄加揣测。若要老奴猜,老奴怕是猜不到了。” 朕自己养的儿子其心思都难知,又何况是旁人呢? 漠沧皇皱着眉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轻叹了一声:“朕真是越来越读不懂朕这个儿子究竟想要什么了。” 精致的龙纹在他手中游走,一只样簪还未初成,已是璀璨夺目。他眼中若有所思,漫不经心道:“近日密切注意东宫动向,朕倒要看看,朕这个儿子都在忙些什么。此外,派几个狼卫以反贼的身份埋伏在秦淮城外,待赵虬髯出了城,寻个荒僻之地,将他杀了!” 邱内官欲拱手应旨,忽听得漠沧君主又下一令,不由得让他心弦绷了又绷,不敢出一言以复,待漠沧君主话音落下,他暗暗抬眸朝其看了看,只见君主全神贯注于雕刻之上,脸上看不出是何神色,这才弯下身子抬声道:“老奴领旨。” 邱内官明白,不是他读不懂,是他不敢读懂。 收起迟疑的思绪,邱内官欲退,耳听得游廊外传来三更鼓的声音,折身回,温声道:“陛下,三更天了,明日还有早朝,还是落了灯,入寝!” “想来太子金冠上的簪子佩戴也有些时日,也该换换了,平日都是他母后为他筹办,如今他母后不在身边,借着机会,这些事就让朕为他做一次!庆国大典在即,慢不得,朕早些制好样式,命人取了样式赶在庆国大典之前做出来,正合时宜。” 漠沧皇不疾不徐款款道,语气里满是慈爱。话罢,眯着眼,借着案上明晃晃的灯盏,吹了吹簪面上新刨出的木屑。 闻言,邱内官抿着唇角,两眼灿灿,深邃的目光里夹杂着温和的暖流,“太子若是知晓陛下的用心,定当感激涕零!” 勤政苑中,宫灯渐渐熄灭,唯剩一盏灯盏寂寂地照着。 整个聚龙城被轻烟笼罩,如同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纱。微弱的晨光如那旷野中昏黄的灯火,无力穿透这朦胧的屏障,被隔绝在外。 雾水弥漫,远处稀稀疏疏的宫殿虚无缥缈、若隐若现;近处的枯枝败叶被一层霜雪负累着,如裹凝脂。雾一缕缕轻轻飘来,如细腻的流水轻抚,一圈圈地包裹着聚龙城的一切。如浮云缥缈,如琼瑶仙境,亦如那梦幻迷宫,令人向往,又使人迷惑,何去何从,无从选择。 石蹇收回视线,一会儿揉搓着冰块儿似的手,一会儿往里吹气,试图驱逐寒气,还是冷得不行,便开始在宫门前小跑起来,双肩上的披风已负满了一层霜雪,他这么一跑,那雪块带着冰渣子,顺着披风一溜一溜地滑了下来,最后悄无声息地落了地面。 太子一连两日都是寅时与卯时交接之时乘着赵廷尉的官轿回来,他主要负责守在东宫的华清门接应太子,清晨的华清门前偶有官轿驶过,闲杂人等基本不会往这边靠,太子由此返回东宫,最为隐秘。 虽说有东宫卫率安插的哨暗哨在沿途提前做排查,但为防太子不测,他一日比一日起得早,这不,今儿天边的启明星才微微亮,他便出来了,只是眼下卯时都过了,赵廷尉的官轿却迟迟没有出现,这不禁让他开始担心起来。 东宫接连三夜无主,此事干系重大,太子不可能会掉以轻心,更何况太子是个守时的人,缓归是不可能的。 皱着眉,越思越不对,他决定亲自去亡奴囹圄打探一番。 亡奴囹圄,乌鸦乱啼,从树梢飞走了。 守在囹圄口的两个士兵,见一匹马正从晨雾中驶来,意识陡然变得清醒。烟雾缭绕而开,主人翻身下马,迎面而来,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块金色的牌子,旋即收起兵刃,朝主人恭敬作揖。 “哎哎哎,我奉太子之命,来此处面见狱中廷尉,速速去报。”石蹇举着太子令牌正色道。 两个士兵顿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顿了一下后,一个士兵拿定主意前行了一步,弯着身子恭敬着回。 “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君主夜召廷尉入了勤政苑,夜深之时方回,只是,不到两盏茶的时间便被君主派来的侍卫给送出了城,此刻,早已远离秦淮。” 石蹇十分纳闷,着急问:“这是为何?” “听说是...昨夜君主特许致仕。” 忽然致仕!连夜出城! 不知怎地,石蹇的右眼皮开始跳了起来,他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或者已经发生。撇开不定的心绪,他抬眸询问:“哎哎哎,那方才廷尉早朝的官轿可有离开过?” 闻言,那士兵有些哑然,另一士兵接口,声音略带无奈:“大人说笑了,廷尉既已致仕,何谈早朝...” “哎,不是,哎哎哎,我是指廷尉的官轿离开过吗?”被曲解了意思,石蹇急着解释,口吃的老毛病愈加严重。 两个士兵又是面面相觑,困顿不已,连连摇头,见他有些不信,一士兵又道:“廷尉的官轿眼下正落于廷尉府,大人若是不信,一探便知。” 既承太子之意,量他们也不敢欺瞒,只是赵虬髯既不在囹圄,那太子的踪迹便无从可问,若贸然去天字号囹圄查人,定然会暴露太子的秘密,给太子留下隐患。 千头万绪中,他忽生一计。决定转身离去。 两个士兵见此,拱手道:“恭送大人。” 言罢,继续各司其位,眼看那奇怪的人要牵马离去,他拧头又问:“哎哎哎,你们廷尉离开前,可有留下什么话么?亦或者是物?” 两个士兵木头似地,又是连连摇头,石蹇收回停滞的目光,牵马从雪地上离开了。 走得如此着急,又是漠沧君主派下侍卫亲自护送,恐怕...... 亡奴囹圄外,一串马蹄印落在雪地上,歪歪扭扭。 行了片刻,一道布满青苔的围墙挡在了眼前,石蹇停了下来,提指点了点下巴,定了定神,心中确定:就是这里了。 凭着记忆,根据太子那日描绘的皇宫地形图,他记得此处有一通向囹圄的密道入口,大致位置,应该就在高墙下面。 抬了抬眸,朝东边看了看,天还未破晓,心想还好他提前出了华清门,省下了不少时间,为今之计,便是尽快找到太子。 正打算依着墙,寻找密道入口,那围墙一隅,忽然有一块巨石掉了下来,转瞬,便是一个窟窿。石蹇的心登时晃荡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近,去一探究竟,未料,一个人头忽然从里头探了出来,他旋即藏到墙根下。 暗中窥视,才发现是狱中的一小卒。他捏了捏下巴,决定上去拦截。 那狱卒以为平安无事了,正吃力地搬起石头去掩盖窟窿,谁料,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当即吓得他狂跳了一下。嘴里呜呼哀哉:“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石蹇打量着问:“你这厮,鬼鬼祟祟,莫不是在逃狱不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8章 金殿,热血陈词 那狱卒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赶忙解释:“冤枉啊大人!小奴本就是狱中的奴才,在此看守了三载,从未想过要逃狱。” 闻言,石蹇迅疾蹲下身子,抓着他的臂膀,尝试看清其面貌:“你是仇人?” 狱卒颤颤抬起头,见到是同族之人,内心才慢慢安定下来。“小奴是...” “哎哎哎,你这是......”石蹇看了看他身后那个被填充的窟窿,心想那暗道入口应该就是在这。 狱卒有些犹豫,他朝四周望了望,凑近他耳边讲:“昨夜有个着蟒袍的狼人带了一群人潜入了狱中,秘密抓走了漠沧的太子!” 闻言,骤然一惊,石蹇猛地抓住了狱卒,不可思议地质问:“此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这些天我负责为天字号囹圄的亡奴送饭,昨夜送饭时正好撞上那一幕,那太子被抓走之时,给我使了个眼神,大抵是想要提醒我什么。那太子与其他的狼人不同,平日待我倒也是客气,我寻思着他不是坏人,便想着趁天亮前溜出囹圄去东宫报信。” 狱卒认真地说着,看着石蹇一副皱眉的神情,摇摇头又道:“这事说来也奇怪,也复杂,你可能不信,也听不懂,不过这是秘密,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不说了,我要去报信了。”说罢,狱卒欲起身离开。 “等等!我懂!我也信!”石蹇的眼神有些空洞,太子果然是出事了,不出所料,那着蟒袍之人定是摄政王!拉着狱卒,严肃问:“你可知太子被摄政王带到何处去了?” 狱卒摇摇头,心中有些疑问,那人是是...摄政王?他怎知...... 石蹇迟疑地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狱卒,沉吟了片刻,突然朝狱卒命令:“哎哎哎,你的任务已完成!务必将这件事烂在心里,告辞!” “哎哎哎——”狱卒仰头望着忽然跑走的石蹇,眼里满是疑惑,想问清楚什么,奈何他的动作极快,翻上马后,便斥马飞走了。 他瞬间一头雾水,所以,他该去报信,还是不该去呢? 东宫,望故楼,东风阁。 返回东宫后,石蹇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一口气冲上了八层高的望故楼,爬到最顶层之时,整个人瘫倒在游廊上,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几个卫率迎了上去,提着刀拱手作礼:“石大人...” “昨晚...太子殿......”石蹇一边用手撑着胸口,提着指头,一边气喘吁吁道:“太子殿下......” 豆大的汗珠直往他额头上掉,嘴巴摇起了拨浪鼓,指头在半空中划来划去,也不知道要往哪指,几个卫率也只能光看着,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好像也不是什么很急的事,若真要做一番解读,大抵就是:太子殿下要上天。 石蹇做了几个深呼吸,顺了几口气后,鼓足了劲,怒喝道:“快去通知全城的传风人,全力寻找太子行踪!” 被他忽然的顺溜一震,几个卫率的思路慢了半拍,疑惑地看着他,像木头。 “快去啊!”瞪着几双从天上压下来的眼睛,石蹇几乎要被他们蠢哭。 见此,几个卫率终于明白了什么,旋即,有的旋风般冲进了东风阁施令,有的一溜烟冲下了楼梯,整个游廊忽然没人了,不知哪里飞来了一片枯叶,轻悄悄地荡落在了地面。 石蹇又借机喘了几口气,喘着喘着整个喉咙几乎快要烧起来,他吃力地喊了一声:“哎哎哎,来个人啊!” “怎么了?石大人。”一个脑袋从阁内探了出来。 石蹇扬扬手,示意将他扶起,那卫率掖着刀,赶忙上去搭把手,咬咬牙,终于把巨石般的东西给扶起来了。 “昨夜,是否有收到,传音花发出的,信号?”石蹇擦了擦汗,喘着粗气问。 “大人,早时查阅档案时,并没有发现传音花的记载,应该是没有。”那卫率思虑着回道,言语间略显底气不足。 “哎哎哎,我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石蹇已经急不可耐了。 “大人息怒,的确是没有。即便是有,昨夜的风雪极盛,传音花发出的信号也会被风雪掩盖。”卫率恭敬地回道。 石蹇顿时抓耳挠腮起来,心中忽然后悔不已,当初设计传音花,想着若是太子在外遇险,只需燃了传音花将救援的信号放上天空,东风阁昼夜交替职守的人,一旦发现救援信号,便可通知离太子最近的传风人展开救援事宜。只是,百密终有一疏,他怎么忘了传音花会受天气影响这茬事了呢! 他又抬抬头望了望东方。远处,一轮巨大的朝阳即将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他知道,妄自菲薄已是无用,距离早朝还有不到半个时辰,若不能赶在早朝前找到太子,其后果不堪设想。 若是太子真的被漠沧无忌秘密抓走了,事到如今,该如何从昌王府那里获取太子的消息呢?漠沧无忌抓太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带人去昌王府要人,断然不合情理,毕竟无凭无据难以说清其中的缘故,说不定还会被他反咬一口,作为明日弹劾的另一大内容。 殿下临行前告诉过他,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可将他混入亡奴囹圄的事情暴露出去,若是将此事告之众东宫官,则又该如何? 而今赵虬髯又走得突然,无法借他之力暗中调查此事。 或许不对,太子出事与赵虬髯致仕一事仿佛不是巧合,这其中定有联系。 千丝万缕的阳光忽然迸射过来,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一圈圈光晕笼罩着他,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大人?”见他陷入一片沉思,正等候吩咐的卫率忍不住轻唤了一声。 他眉目忽而一抬,暗自拿定主意,然后从腰间提出太子令牌,吩咐:“奉太子之命,即刻调遣一队卫率离开秦淮,去追赵廷尉返回漠沧的马车!一定要保他安全!” 登闻鼓连连敲响,一群白鸟登时飞上了青天,千丝万缕的阳光如金子般洒落,将原本就是金色的宫殿照得极尽闪耀,物极必反,被这尊贵至极的颜色所笼罩着,整座聚龙城并没有往日那般流光溢彩,反倒显得格外肃穆,令人心悸。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漠沧皇高居龙座,揉着太阳穴,低沉地说了一句,整个人显得有些困倦。 邱内官手执拂尘往廷下扫了一扫,群臣执笏板低头不语,故挺直腰板,欲遣散群臣,未料,廷下声音骤起。 “启奏陛下!臣,有本启奏!” 漠沧皇抬眼朝下面视了一眼,还当是谁,原来是兵部侍郎姚七郎,还未开始问话,他便知道他要奏什么。继续揉着太阳穴,应了一声:“姚侍郎有何要奏?” 姚七郎举着笏板走了出来,低着头高声回道:“启禀陛下,微臣闻言,亡奴囹圄廷尉赵虬髯昨夜忽然致仕,连夜返回漠沧,关于此事,敢问陛下,廷尉是犯了何罪,才落得这般田地?” “姚侍郎这是在责问朕么?”漠沧皇摆了摆头抬声道,音如狂啸的海风掩盖了潮汐的声音。 姚七郎从容接:“微臣不敢!只是微臣与赵廷尉同朝为官三十载,三十载守望相助,齐心协力,只为兢兢业业效忠陛下,作为他的挚友,对于他的致仕,微臣自然要问上一问。” 忽然致仕,连夜离京,此事漏洞百出,恐难以服众! “朕念及他年事已高,提前允他致仕,有何不妥么?”漠沧皇反问道。 姚七郎当即接话:“若微臣没有记错,廷尉上旬方于漠沧举办过半百寿宴,如今正值大衍之年,正是精力旺盛之时,何来年事已高一说?且廷尉乃是一介武夫,力能扛鼎,如此盛年,怎不堪用了?” “朕怎么觉得姚侍郎有些天聋呢?莫不是姚侍郎也老了不成?朕方才明明说过,朕是提前允他致仕,是廷尉自己主动请辞,故而致仕。”漠沧皇有些不耐烦。 “陛下!自入朝以来,赵廷尉为百姓之苦殚精竭虑,他公正严明的践政之风在漠沧更是饱受百姓夸赞!为民请命是他一生的夙愿,试问,未能鞠躬尽瘁劳命死,焉敢坦荡上书乞骸骨!” 廷中静得可怕,姚七郎却频频举头,满腔热血被心之赤焰燃烧,顷刻激荡而起,热血陈词间,慷慨激昂。一语落,心之焰不灭! 九扇敞开的鎏金大门错彩镂金,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穿透其间,斜斜地照射进来,洒落遍地清辉。 被连连数语逼得恼羞成怒,漠沧皇冰冷的目光忽起,朝下面的姚七郎极目望去,廷上阴暗的光线与廷下的强烈光线形成极大的反差,他登时觉得有些障目,丝毫看不清姚七郎挺立的面目,其后,一道冗长的黑影被铺地的阳光拉长至门外。 “如此说来,姚侍郎是觉得朕逼走了赵廷尉?” “难道不是么!” 手边的奏折,被他顷刻间扬手挥下,七零八落地滚落在地,雨点般的声音登时划破了廷中所有的肃杀。 漠沧皇重重地拍了拍龙座,虎目圆睁着:“臣子猜忌君主——姚侍郎!你好大的胆子!若是人人都学你这般,那这巍巍朝堂岂不是要成了市井之地!” “若不是君主猜忌臣子在前,又何来臣子猜忌君主一说!三十载股骨之臣又怎会一朝无声而去!” 君威何惧?心中意既难平,姚侍郎只管高举着笏板,对着天子高声质问,举头时,也仿佛在问青天! 群臣惶恐,欲出言劝阻,暗中抬头见天子之威正盛,劝阻的念头,在心中又草草落下,局势,如火在冬日枯草的原野上蔓延。 只见漠沧皇早已气得眼冒金星,扬起的两指在空中颤了两下,喘着气正要发威。邱内官一旁急得已是焦头烂额,心中怪着姚侍郎今日怎么这般莽撞,逼到这种情形,漠沧君主定是要唤金甲武士将其拖出午门当即斩首!姚侍郎身兼要职,也是漠沧难得的功臣良将,若就这么薨了,这这这...... 正思忖着该如何制止天子发威,殿门外忽然传来急报。 “报——边关传来紧急军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9章 谁怕,冰原御马 姚侍郎肆无忌惮地说完,立刻气得漠沧皇火气上涌,脸色已经涨得通红。 “......呈上来!”耳听得殿外传来边关急报,不知缘由,便冷硬地吩咐了一句。最后几个字,还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 听到吩咐,邱内官暗自扶了扶额,踩着疾步去呈军报。 群臣低着头一动不动,丝毫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变得格外沉重,整个金殿也是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龙座上漠沧君主拆阅军报时发出的一系列的动作。 他们的心中忐忑不安,在焦急等待漠沧君主发话的过程中,对于紧急传来的军报内容,心中已有了数种答案。 忽然,重拍龙座的声音惊雷般在耳边炸响,紧接着就是漠沧君主发出的冷哼声。 “小小亡国奴真是放肆!黎桑的半壁江山皆已划入了我漠沧的版图,竟然还敢杀我漠沧数千骑兵!这凯旋军究竟是何方敌寇!连我漠沧战无不胜的护国大将军也败下阵来!” 漠沧皇捏着手中的军报,眼中登时放射着冷光,方才的怒气还未消,新的怒气又纷至沓来。 见此盛怒,群臣开始在下面焦躁起来,太傅李执终于抬起头,往左右看了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困惑的神情,既不知,又无人敢问,他只好上前一步,道:“不知边关发生了何事?” “自己看看!”漠沧皇懒得再视下面一眼,冷言冷语的同时,手上的军报被他随意地扔了下去。 “哐当”一声,军报重重的砸在了地面,太傅李执面色沉寂如水,朝后一瞥,那军报飞到了距他身后三尺的地方,无可奈何,唯有收着笏板,往后退了退,俯身去拾。金灿灿的阳光下,佝偻的身影被拉得格外冗长。 太傅年近花甲,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还有些吃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众人就这么睽睽望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自突围丹不丹东后,黎桑凯旋军一举南下,半旬内,连连突破我军三十三道防线,现已攻至黎桑北漠境内,接连三日,我军连连败战都平关,昨夜黄沙里一战中,我军主将——斯巴甲,因惨遭黎桑凯旋军主将袭击,至今下落不明,经一夜,唯见黄沙之中,两把山月弯刀。”太傅李执,念。 话音初落,四周便炸开了锅,群臣左右相看,议论纷纷,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却静默无语。季青云捏着手心的笏板,眼里若有所思,漠沧在边关如今惨败,诸如他这般,臣服于漠沧皇足下的亡国奴,必然如履薄冰。而他——漠沧皇钦定的当朝太师,自然首当其冲。 果不其然,龙座之上很快便传来了声音。 “季爱卿何在?”漠沧皇抬眼往下面扫了一扫,一眼便从群臣中看到了季青云的身影。 季青云从容不迫,从群臣中走了出来,与太傅李执站成一排后,飞起官袍,屈身跪在了地上,既定,正色,举目高呼:“黎桑太师季青云,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季爱卿免礼。”漠沧皇和颜悦色道,继而淡淡问:“季爱卿在前朝议政多年,对于凯旋军,当颇是熟悉!” 此话一出,季青云可以明显感受得到,漠沧皇方才的怒气,状似,荡然无存。他手执笏板,回道:“回禀陛下,黎桑凯旋军本是一名唤作卫凯旋的大将所带领的一支军队,早年曾随先帝征战四方,为先帝的江山伟业立下汗马功劳,后来,黎桑天下初定,但四方仍有不平之处,由卫凯旋带领的这支凯旋军毅然奔赴了四方、平定战争,之后,便长期驻守在北疆之境。”回话之时,字字流畅,却听不出任何语调。 “哦?季爱卿口中的凯旋军所向披靡,英勇无畏,且战果累累,听了连朕都要敬畏三分,前朝能有这么一支军队,真可谓是人间幸事,百姓之福。朕忽然觉得,这凯旋军与我漠沧的斯巴甲军团倒是有些相近,斯巴甲军团共有八十八军团,每个军团曾经也是征战四方,立下无数赫赫战功,此外,他们经年累月,穿越千山暮雪,冰原御马,雪山卧狼,弯弓射箭,双刀并使,不在话下,是我漠沧曾经的骄傲,更是我漠沧的神话。” 漠沧皇频频点头夸赞道,与方才之态,截然不同。继而,他嘴角斜勾,笑着问季青云:“依季爱卿之见,凯旋军与斯巴甲军团,最终,谁能赢得此役呢?” 漠沧皇一问完,季青云还未作色,周围有些官员便开始耸着肩膀,冷笑起来。 有人嗤之以鼻:“区区凯旋军,不过千余人,寡不敌众,想要赢得此役,还不是痴人说梦么!” 有人忿忿不平:“死守一个都平关只不过是负隅顽抗,掀不起什么风浪,等他们弹尽粮绝,自然要亡!” 还有人摇头轻叹:“如今这黎桑已是漠沧的天下,乾坤既已定,胜负已分明,这凯旋军还有输赢可言么?所以君主的问题压根就不是什么问题,这明摆着就是在考验朝廷之上那些亡国奴是否怀有二心!” 既上贼船,那就不得不防贼心。显然,漠沧皇这是刻意为之,若测凯旋军胜,则其心当诛;若测敌国军胜,略显趋炎附势。数日来,与漠沧皇共朝数次,不难察觉,漠沧皇是个生性多疑、城府极深的人,若说对于他的归降没有半点怀疑,那漠沧皇还是漠沧皇么! 只是,上头,漠沧皇正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等待自己口中的那个答案,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他此话的真正意图,唯有步步小心,斟酌地回。 “回禀陛下,诚如陛下所言,我朝斯巴甲军团战功煊赫,战无不胜,黎桑有这样一支神话般存在的军队,凯旋军已是不战而败!没有人能够斗得过天神,不是吗?” 眼下秦淮正入深冬,今日虽阳光明媚,但空气却格外的冷,虽置身于殿中,群臣拥趸倒也有报团取暖之意,但整个金殿仍旧是冷的,仿佛就像一个冰窖子,连呼出的白气都能顷刻间结冰似的。 然而,他却明显感受得到,自己背后的官袍已经湿了一大片。 始料未及的是,话音初落,龙座上便传来一阵大笑声。 他手执笏板躬身廷下,登时有种隔世的错觉,他好像置身于一座孤岛上,海浪夹风扑面而来,激起一片山呼海啸,背后凉飕飕的,颇觉唇亡齿寒。 那笑声仿佛要撕破他一层层的伪装。 自假降之计始,从夜宴时的炽云殿到这几日的金殿,纵愤懑渗透血液,仇恨敲击骨髓,他也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只是,从漠沧皇一笑开始,他的心却难以得到平静,竖着耳朵听,期盼他能有后话,继而再做策略,奈何漠沧皇迟迟没有发话。 惶恐撑大了他的双眼,第一次发现,地面洁如铜镜,将他的内心照得巨细无遗。就在神经几乎要面临崩溃之际,身旁立着的太傅李执却愤然发话。 “启奏陛下!从这份自边关紧急传回的军报来看,老臣以为,凯旋军的势力不容小觑!我军兵革虽利,亦有狼骑作战,但老臣却听闻,北漠一带风沙肆虐,眼下正值寒冬,那漫漫黄沙估计早已成了一片沙海,我军一旦陷入沙海之中,优势必成劣势,护国大将斯巴甲威武神勇不假,但老臣却听闻他向来喜争强好胜,定是将军急功近利,才会导致其连连战败。他如今遭此一劫,定是误入了敌人的圈套。” “哈哈哈哈,太傅博学笃才,果然名不虚传,但终究没能上过阵,杀过敌,胆量着实是小了些。” “你——” 说话的人是漠沧镇国右将军多伦铎,此次蚕食秦淮一役中,跟随漠沧皇从秦淮河畔一直杀入聚龙城,是此役的主力。自漠沧皇室完全占领秦淮后,偏安一隅,主司聚龙城守卫。 “这军报虽传得急了些,但太傅也不必吓成这样!凯旋军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他们若是持续守在那黄沙堆里,不是饿死,便是渴死。我军浩荡,打不过,还耗不过么?” 侧目而视着右列的多伦铎,太傅李执已经气得身子有些颤抖,若非君威在上,且心有顾虑,他真想来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夏虫不可语冰,他侧过身扬袍直谏:“陛下!护国大将军至今下落不明,斯巴甲军团如今群龙无首,边关已是危在旦夕,若是将这急报作了捷报,只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顿言,复劝:“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陛下还当慎之又慎啊!” 多伦铎是狼背上血气方刚的好男儿,怎会学老匹夫那套哭腔调?高挺的鼻梁下喷出几行粗气,抱着膀子懒得再看老匹夫一眼,两道又长又粗的眉皱成一团,状似鸟窝。 见下面吵得不可开交,漠沧皇点着龙椅沉默了片刻,待下方有点眼力劲了,开始安静下来时,他故作轻咳声。 “行了行了,一如季爱卿所言,天神之斗,无人可敌,我军必定是要大胜的。只是眼下边关战事的确吃紧,两军若是长久这般打下去,损了各方阵营难得的好兵不说,劳民伤财也是一大弊端。朕倒是有个万全之策。倒不如遣派一位朝中大臣,远去北漠劝那凯旋军的主帅归降于我漠沧,如若能归降,朕必有封赏!” 闻言,心中登时翻起一片惊涛骇浪,季青云脸色忽而铁青,紧锁的薄唇一片黯淡,紧扣于手心的笏板颤了颤。 “太子以为如何?” 漠沧皇忽然问,心想太子向来心善,亦懂得体恤民情,流血的战争他素来不喜,而今这个法子定然合他心意。 他撇起头,眸光透着祥和,朝下面望了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0章 恩重,轻舟难渡 群臣哑然抬眸,皆往同一个方向瞥去,才发现今日的朝堂似乎有些空荡。 曾经的摄政王与太子位列群臣之首,每每各抒己见、针锋相对,颇有冰火对决之势,而今摄政王被禁政,一月之内不得入朝议政,少了摄政王的挑衅,太子亦不是那种事事要出头、处处要争锋之人,这朝堂之上自然要比往日清净许多。 起初太子在与否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眼下漠沧君主发了话,而太子没能及时回应,群臣便开始在下面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这太子怎么连早朝都不上了?” “太子饱受君主盛宠,一次两次不来也不打紧。” “我看,分明是这太子越发恃宠而骄了!” 太傅李执持着笏板站在廷下,余光在两旁暗自徘徊,此时众口铄金并不可怕,唯恐君主不发话。 “今日太子可曾告假?”漠沧皇撇了撇头朝身边的邱内官皱着眉盘问道。 邱内官捏着手里的拂尘有些出神,意识慢了半拍,被漠沧皇盯了片刻后,才急急道:“回禀陛下,太子今日不曾告假。” 闻言,漠沧皇的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阴沉,低着头沉吟了片刻后,赫然抬眼,朝下方扫了扫,“关于太子未能上朝之事,李太傅可有话要说?” “启奏陛下,太子今日既未告假,亦未曾私话于老臣。”太傅李执从容道:“想必,是有要事要办。” “笑话,早朝关乎民生大计,关乎国之兴盛,试问,身为臣子,还有什么事比上早朝更重要?太子身居高位,为百官之表率,却未能以身作则、身先士卒,这!这!这!这着实叫我等奋力追随者心寒呐!” 不去看是谁人在发话,太傅李执只是静静抱着笏板低着头没有再说一句话。 摄政王虽不在,但其麾下的文官武将却比比皆是,弹劾太子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他们岂会轻易放过?不过,眼下,他却十分期盼能多几个这样的跳梁小丑。 “早听闻东宫之中聚集了大量天下名士,名门剑客、江湖谋士,可谓是卧虎藏龙!太子不议早朝,难不成在东宫自成天下?” 听到群臣的议论,漠沧皇虎目圆睁着,心中激起的火焰,起起落落,每一根神经皆被那些闲言碎语牵动着,终于,他按耐不住,扬手示意邱内官附耳过来。 附耳之言毕,邱内官从屏风后暗暗离开了。见状,太傅李执弓身作揖,退回到群臣的队伍之中。而季青云仍旧站在廷下待命着。 耳边纷纷扰扰,季青云却不为所动,甚至还有些出神。漠沧皇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狡诈,一句归降直叫他防不胜防,但他知道,就算方才换其他说辞,漠沧皇仍旧会变着法子来达到归降这一目的。 怪只怪漠沧皇的野心太大,连凯旋军也想占为己有。若是凯旋军归降于漠沧,那么黎桑最后的希望将不复存在,走到如今这一步,他笃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狼人的奸计得逞。 有人欲请奏继续弹劾太子一事,奈何漠沧皇在上面轻咳了一句,直接让那些本就不坚定的念头腹死胎中。 “关于遣派使臣远去北漠劝凯旋军归降一事,众爱卿可有异议?” 漠沧皇说话的语气明显变了调,引得下面一片鸦雀无声。他又继续道:“那就选一位使臣出来!依众爱卿所见,该派何人去比较合适呢?” “启奏陛下,微臣愿远赴北漠,去会一会这个卫凯旋!” 多伦铎早就按耐不住了,他拧了拧头,挤出人群,大跨步上前请愿。 漠沧皇点了点头,正欲言,立刻便有人劝阻。“陛下!这支凯旋军既曾追随先帝多年,又是一群大字不识丁的粗人,其性子必然硬,定不会轻易归降。右将军多伦铎乃是一介武将,若是真到了北漠,劝降不成,两方怕要兵戈相见了!” 区区一个谏议大夫也要阻他?多伦铎登时大怒,朝其驳斥:“若那群蚍蜉不肯归降,我还会怕他们不成?陛下请放心,若卫凯旋敢违抗圣意,微臣定然将那卫凯旋从北漠擒到金殿,任凭陛下处置!” 漠沧皇暂未理会多伦铎,而是转而问谏议大夫司寇正:“谏议大夫既不满右将军的请愿,那么大夫有何良策?” “陛下!微臣以为若想成功劝凯旋军归降,当派黎桑一位要臣前往。”谏议大夫走到了殿前,同时朝季青云看了一眼,举起笏板,谏言:“当朝太师季青云曾是黎桑的股肱之臣,如今亦位列太师之位,派太师前行,既能代表黎桑万民之愿,又能与那卫凯旋好好洽谈一番。” 被谏议大夫的含沙射影气得实在是可恼,多伦铎登时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朝他厉斥道:“司寇正!你简直欺人太甚!难道我多伦铎就不能与那卫凯旋好好洽谈了么!” “既是劝降当用嘴劝,难不成用兵戈劝么?”司寇正冷哼了一声。 “你——”多伦铎哪有他那么多说辞,登时便被堵得哑口无言。 朝廷之上,文官与武官相争,胜负原本就是注定的,继续争下去又能争出什么结果呢? 漠沧皇可没心思看他们吵,抬了抬眼,朝季青云问:“季太师,有人举荐太师前去,太师意下如何呢?” 果不其然,仅管下方吵得不可开交,然则漠沧皇心中早已有了人选。只可惜,季青云终究是入了他的圈套,正斟酌着如何回话,耳边忽起。 “陛下!季太师眼下正司修建雨花台一事,庆国大典在即,雨花台修建一事怠慢不得,依老臣之见,不如派三品御史大夫秦枭前往,亦可代表黎桑万民之愿。” 忽闻太傅李执之言,季青云紧着的心忽然沉了沉,余光里,太师李执面色如水般沉寂。 漠沧皇垂着眸子,沉吟了片刻,忽然道:“太师言之有理。不过北漠与秦淮遥隔千里,眼下烽烟四起,这一路颇是不太平,右将军多伦铎同御史大夫秦枭一同前去!” “微臣领命!”话音刚落,多伦铎便高高扬起头,迫不及待毅然道。 漠沧皇点着龙座,询问:“御史大夫可有异议?” 当朝被点名,秦枭畏畏缩缩的身影从人群中缓缓移了出来,巴掌大的笏板举在面前,遮住了半张脸。 就在此时,廷上,邱内官忽然从屏风后出来,靠在漠沧皇耳边说道:“启禀陛下,狼卫暗中来报,太子昨夜彻夜未归,至今踪迹全无,整个东宫皆在寻找。” 闻言,如雷震耳,心中恼怒无所发泄,漠沧皇当即重重地拍了拍龙座。 低着头的秦枭,一听到龙座上漠沧君主震怒的声音,吓得发软的膝盖,“哐当”一声跪在了地上,“陛陛陛陛下!微微臣愿意前往,愿意前往!”有一种脑袋要搬家的预感。 紧接着,放下笏板,在地上重重磕头。未料,漠沧皇猝然起身,龙袍急摆,凶神恶煞般匆匆地离开了。 神色不安的邱内官扬起拂尘朝下面喊了一句:“退朝!退朝!”然后慌慌张张地跟了上去。 秦枭颤颤地抬起头,想要知道上面发生什么事了,结果,呼啸的声音炸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又是一个惊吓,整个人瞬间瘫倒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却慢了半拍,导致散朝的呼声参差不齐。 太傅李执举目望着漠沧君主飞快消失的身影,收起笏板,转身离开了。其他官员观望的观望,议论的议论,皆在好奇漠沧君主忽然离去的缘由,猜测最多的便是,大抵与太子之事有关。 漠沧无尘的眼神忽而从廷上移到了太傅李执的身上,看着他正色离开的身影,他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 宫门口,官道之上。 石蹇已经在太傅的官轿旁等候多时了,见到太傅从金殿外远远而来,他急忙迎上去:“参见太傅大人。” 迎上去的还有在太傅身边伺候的小厮,小厮接过太傅手中的笏板后,便退在一旁。 李执只是朝石蹇看了一眼,并未发话。石蹇见太傅欲入轿离开,旋即道:“太傅大人,太子他——” “事后才来寻老夫,无异于亡羊补牢!”李执很是谨慎,为防止他说漏嘴,不得不开口去阻断石蹇的话。 听此,石蹇才意识到,原来太傅早已知晓了太子失踪之事。一个时辰前,派去追赵廷尉马车的卫率回来通报,言,赵廷尉已在出城的途中被乔装成山贼的漠沧狼卫半路劫杀了。 最后可询问的人已经死了,而东风阁也迟迟没有找到太子的踪迹,他才意识到,太子失踪一事已经愈演愈烈,想着在此等候太傅,一来询问朝廷发生的事,二来再将此事告之,只是...... “哎哎哎,太傅大人恕罪,是奴才的失责,奴才本该......”他急忙跪在了地上。 李执道:“你起来!” 事已至此,拿一个随从问罪又有何用,怪只怪,太子心事颇重,连他这个做老师的人都猜不透他的所求,太子如今遭此一劫,他心中的压力要比任何人都大。 或许众东宫官皆知,夜宴之后的太子开始变得雄心勃勃,一心要夺江山,但他明显可以感受到,除了夺取皇位,还有其他的事羁绊着太子的心,这件事从太子长大成人、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开始,便一直存在。 只是,他,终究读不透;而他,终究没有透露过半分。 无论旁人看着多么融洽,他师生之间,却仿佛永远隔着一道山海,数年来,他无数次向山的那头划轻舟去,却终难渡一太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1章 葱花豆腐,续半生命 少年羽翼初满,正当展翅搏空之时,太子心立鸿鹄之志,欲展骐骥之跃,作为老师,自当欣慰。怎奈漠沧君主疑心深重、工于心计,少年桀骜不驯欲与真龙斗,难免要遭算计。 自夜宴之后,他便开始派人暗中注意东宫动向,防的就是各方势力派去的暗探,这其中不外乎摄政王,更不外乎漠沧君主。今晨,密探来报太子失踪一事,他深谙,东宫大难将至,各方势力定会暗中作祟,东宫能不能保尚且不说,太子的安危必将多受一份威胁。 与其自乱阵脚,倒不如让漠沧君主主动知晓此事,漠沧君主爱子深切,定会倾尽全力保太子周全,一面是东宫,一面是君主,集两方之力,寻找太子一事方能多一分胜算。 轿帘被小厮掀起,太傅李执收回思绪,正躬着身子提袍入轿,耳畔,石蹇又感人肺腑地急呼了一声:“太傅大人——” 心绪本就有些低沉,听到这么一呼,他顿时心生恻隐,徘徊着回头,看了看石蹇,只见他双膝再次落到了尘埃之中,拱手以作请求:“太子危在旦夕,还望太傅大人请示!” 石蹇说话的声音很是沙哑,眼中还滚着泪珠,似点点星光。 他本是黎桑一仇人,亦是亡国奴,太子决定将他留在身边之时,他就提醒过太子,小心引狼入室,难保他不是下一个勾践,数载卧薪尝胆后,报家仇,洗国耻,未可知。留这样一个人在身边贴身伺候,无异于养虎为患。 可看到眼前这一幕,李执忽然确信了太子当初的判断。 他一字一句嘱咐:“在太子还未返回东宫之前,替太子,守好东宫!” 太傅字字如金,落在他心底,掷地有声。石蹇猛地抬头,将拳头抱得更紧,信誓旦旦念:“石蹇领命!” 寒风扬起,送走了太傅的官轿,长长的官道上,光影渐远,阳光洒下遍地清辉。 石蹇收住眼泪,正要起身离开,一道狭长的影子忽然映入他的眼帘,这不禁让他顿了一秒,见那影子好像刻意停在他面前,没有离去,惊恐地抬起头,“平王殿下...” “参见平王殿下!”立刻跪定,施礼。 此时的漠沧无尘身着官袍,手持笏板,气度不凡,仪态翩翩,出现在了石蹇的面前,往日那副俊朗的轮廓却显得格外憔悴,整个人恹恹的,很没有精神。 “太子呢?” 被平王的话一惊,石蹇有些语塞,低着头迟疑地回:“哎哎哎,太子...太子他,他因病告假了...” “本王再问一遍,太子呢?” “回禀平王殿下,太子真的告假了...” “还敢欺骗本王!”对石蹇反反复复的欺骗忍无可忍,漠沧无尘登时气得怒火中烧,赫然抓起石蹇的领口,冲冠眦裂,“太子究竟因何危在旦夕!说!” 背脊一凉,石蹇两股战战,丝毫不敢反抗,吞吞吐吐地回:“太子被...被摄政王抓走了...” 闻言,甚是可恼,漠沧无尘紧了紧拳头,尝试确认:“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石蹇极力点头回道。 两道剑眉针锋相对,漠沧无尘漆黑的眼眸中思虑重重,须臾,心中燃烧着的怒火仿佛汇于一拳,咬着牙将石蹇狠狠摔在了地上,随后拂袖而去! 石蹇当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拧头望着平王殿下飞快离去的身影,心中忽然忐忑不安! 平王与太子之间误会重重,曾一度想要杀害太子,如今他得知太子危难,岂不是要再起杀心?太子的性命恐将难保啊! 他猛然起身,朝东宫的大道奔去,事到如今,唯有派东宫卫率一路跟踪平王,一来借机寻找太子,二来阻其杀心。 勤政苑,进出如流,似疾风暴雨压境。 “太子安于东宫,怎么可能会突然消失!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的?啊?” 漠沧皇虎目圆睁着指着脚下跪着的那群奴才诘问。瞳孔之色变暗了,突然像闪电闪烁了一下亮光,又变得漆黑,接着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十八个太监原本跪成了两排,被天子之威一吓,硬生生地挤成了一团,他们匍匐在地上,惊慌失措地回:“奴才...不知,奴才不知...” “你们平日里负责太子的出行,太子的行踪你们岂会不知?”迟迟得不到答案,雷霆之怒不肯遏制,漠沧皇急唤:“来人!将这群废物拖出去,朕要叫他们剥—皮—剖—心!” “陛下饶命啊!陛下...奴才真的不知啊......” 十八奴才被一群忽然冲进来的漠沧狼卫轰然拖了出去,漠沧狼卫动作极快,那群奴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一眨眼,一声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伴着尖刀刺入心脏的声音还有各种此起彼伏的撕裂声,听得直教人毛骨悚然。 空气中忽然飘起了一片血腥味,有人闻着心惊肉跳,有人闻着却怒意难消。 紧接着,拖进来的是一批婢女。 “碧簪怎么办啊?我不想死...”玉堂紧紧贴着碧簪,同她并肩而行,低着头眼睛紧紧闭着,始终不敢抬头睁眼看周围一眼。 “不要说话!”碧簪镇定地提醒了一句,屏着呼吸战战兢兢前进着。 琉苏已经被方才外面的那一幕看得恶心,肚子里正翻江倒海,极力捂着嘴,发臭的液体已经涌到了喉咙里,又被她再次硬生生地给吞了下去,脸色苍白无比,就像一具被棺材闷坏了忽然坐起来的活死人。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然而,空气里飘荡的血腥味却一次次牵扯着她敏感的神经,那肚子里的东西更加猖獗,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直接涌到了她的口中,快要喷了出来。 听到琉苏的作呕声,旁边的碧簪猛地抓住了她的手,疯狂地掐着,几乎要掐出血来。琉苏默默阖上了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你们负责太子的饮食起居,昨夜太子未按时入寝,今早太子未按时用膳,你们都瞎了吗?明知太子消失不见了!为何不提前来报!为何!” 漠沧皇的眼睛里迸射出愤怒的火花,这火花像从噼啪作响的篝火里飞出来似的,嘴里急促地喘着粗气,好像烧开了的嘴壶,脸上一道道龙纹被一种极度的愤怒和痛苦扭曲到狰狞。 早已被这雷霆之怒吓得七魂六魄满天飞,这群婢女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不断模糊着他们的视线。 这群婢女大部分都在太子寝殿外伺候,太子寝殿的宫灯每天都按时熄灭了,今天早晨也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几个在太子寝殿伺候的一等婢女一如往常般端着净盆陆陆续续进了太子的寝殿,她们至今还没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里会知道太子消失的缘由啊! 漠沧皇怒睁着眼,额角上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胀,见她们无人敢应,心中愈加愤懑。 见状,邱内官急急走到碧簪、玉堂等婢女面前,横扫拂尘,逼着她们问:“太子怎么消失的,快说呀!”继而朝她们皱了皱眉,使眼色。 玉堂暗暗抬了眼,发现了邱公公异常的神色,藏在袖口的手捏了又捏,不断分泌着液体,内心亦是纠结不断,若是将太子三夜皆不在寝殿的事实说出来,大家也许都有救... “快说呀!”见她们几个闷声不语,邱内官简直比她们还要着急,拂尘一个劲地抖到她们面前,压着嗓子提醒。 她们不就在太子前头服侍么,如实道来便有命可活,怎么愣是不发声呀!这几个丫头平日里不是挺机灵的吗?怎么今日里蠢成这样? 明显,邱内官有心包庇,但几个丫头若是不懂得配合,那可真是呜呼哀哉了! 几个丫头手巧,每年漠沧一入冬,便会将提前织好的防寒衣裳给他送过去,不仅如此,他素来不喜宫廷那厨子烧的菜,为什么?太油腻了!人老了就喜欢吃些清淡的,但对于清淡的菜,那厨子烧出来的味道就跟吃草似的。几个丫头就爱抓他心窝子,知道他喜何口味,平日里自个烧了菜便拿到福清宫孝敬他老人家,想起来,他还格外惦念那道“葱花豆腐”呢!这世上,除了她们,应该没有人能将这道菜烧得合他胃口了!。可以说,后半生,他就靠这道菜来续命了。 她们若是死了,他拿什么活...... “怎么回事?说!”严厉的目光落在了玉堂身上。 玉堂这丫头爱黏人,平日里若是见到自己,便要贴近身说个不停,三个丫头中,也就数她胆子最大,平时也老爱拿他打趣解闷,自然而然,两个人处得便要相对亲近些,久而久之,有些掏心窝子的话,她也爱和自己讲,当然,主要是他爱听。讲真,他打心眼里疼爱这丫头,这丫头心思很单纯,没有太多心眼,也算得上是这污浊的宫廷中一股子难得的清流。 邱公公越是如此,玉堂心中便更加难过了。本就是天子面前玩障眼法,若是再不说,只怕是要连累公公了。几番纠结,吸了吸鼻涕,还是抬起了头,正打算开口,谁料,碧簪忽然在暗中拉住了自己的手,一个揪心的疼痛,给足了警告。 正期盼着,怎料,那丫头刚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立刻埋下了头,闭口不言了。邱内官的心彻彻底底的落空了,老眼灿灿,咬着糙唇很不甘心地朝几个丫头徘徊着摇头,耳听得漠沧君主就要唤狼卫,眼眶顿时泛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2章 内忧外患,祸起萧墙 “死丫头!快说呀!” 手心的拂尘登时被他搓成一团,紧接着重重地打落在碧簪身上。邱内官脸上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想着这群丫头如今翅膀硬了,胆子也大了,连他也是各种欺、各种瞒。 反正如今也不听他的话了,打死也好! 越思越气,紧着眉头,反手又是一棍。 一连几棍落在她身,碧簪没有挣扎,反倒是将身子放得更低,极尽配合公公的责罚。 邱公公早年替主子办差,意外伤了腰,当初身份低,处处受人冷眼不说,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及时诊治了,如此一来,便落下了个久病难医的病根,如今年迈,行动大不如前,责罚这种事,怎能他亲自来? 不怕别的,就怕他动作一大,伤了顽疾,她要是真到了阴间,也会心存不安的。犹记得上次有个奴才不懂事,逼得公公亲自举棍打了那奴才三棍,由于不慎,惊动了病根,最后还在床上躺了半旬,说起那半旬,记忆犹新,因为公公卧病那半旬,是她和玉堂、琉苏轮流去照顾的。 拂尘一次次落在她身,说不痛,那是假的,公公下得了狠手,现在公公心里定是气极了,如今她三人伤了他老人家的心,他能不气吗?要说痛,再痛也没有她的心痛,她对不起他老人家,亦对不起往日那些谆谆教诲。 只是,既是东宫的奴,既受太子之恩,便承太子之命,便忠太子之心,太子想做什么,她们从来不知道,更不敢知道,她们只管为太子做好每一次掩护,替太子守好这偌大的东宫。如今走到这一步,死守太子的秘密,便是她们最后的价值了。 “死丫头,倒是快说呀!” 听着公公刀子般的声音,她死咬着唇角,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流不下来,面色清冷如雪,像漠沧冰原上一面冰晶的湖泊,已经惊不起任何涟漪,唯剩心如刀绞。 看到碧簪这般,玉堂顿时哭成了泪人。 耳边除了啜泣,就是没有他想要的解释,邱公公再次颤抖地举起了手中重似千金的拂尘,眼前三个丫头消瘦的身影已经愈见模糊,最后咬牙切齿,连连几棍,落了下去,手已经麻木了。 逼也逼了,打也打了,彻底没救了。 漠沧皇最后的忍耐也结束了,双眼一睁,两道如刀的目光,登时让下面的人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寂静。 “来啊!将这群婢女当即乱棍处死!” 听到身后天子发令那一刻,邱公公勾着背动作有些僵硬地立在了那里,手中刚刚举起的拂尘,连同手臂一起慢慢地晃了下来,最后滑出了手心,再也握不住了。 他缓缓阖上了有些疲倦的双眼,耳边是一阵阵命令嘶吼声,“趴下...快趴下...”挣扎声,“陛下饶命啊...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尖叫声,“啊...啊...”,还有咬牙隐忍声...两行清泪,滑了下来...... 全身都在颤抖,宛若夜间瑟瑟谷中风吹来。碧簪喘息着紧紧攥住了玉堂和琉苏的手,想起了很多东宫日常的点点滴滴,欢笑的,悲戚的,嗔怒的,当那扇朱红色的轩窗被轻轻推开,一缕缕玲珑煦暖的阳光再次照进东阁,空气中氤氲着雪悠花初开的清香之时,最后皆揉碎在了温柔的暖风里...... “碧簪!琉苏!你们快来!” “开啦!开啦!雪悠花它开啦!” “花开的,正是时候。” “雪悠花是无尘公子亲手从风尘府的落花院移植过来赠予殿下的,殿下悉心照顾了这么久,日思夜盼,今日它终是绽放,待殿下归来,他知道了,定然欢喜。” ... ... 三人闪着泪眼,笑靥如花,执手依依。 一具具尸体被拖了出去,来回只不过十几个弹指,勤政苑便洁净如新,勤政苑内殿西面,九扇高莫约十二尺、宽莫约三尺的鎏金大门被缓缓打开,门上龙飞凤舞,错彩镂金,阳光如瀑,一泻而下,洗尽纤尘。宫女点好了熏香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邱公公。”迈出高高的门槛,便是一个宽阔的游廊,游廊朝前延展开来,其上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九霄华亭,华亭被一圈雕栏玉柱围着,其下草木峥峥,假山碧池相互环绕,颇有几分春意盎然之色。漠沧皇正立游廊之上,举目东倾之处,正是东宫。唤公公良久,未得回音,他不禁皱着眉又提醒了一句:“邱公公!”称谓已然变了调。 邱内官晃过神,望了望屹立在游廊之上的漠沧君主,不敢迟疑,急急擦了眼角的老泪,跨过门槛,上前听命。“陛下......” “邱公公今日这是怎么了?”漠沧君主负手凌立,狐疑着问。 漠沧君主果然是要起疑了,那三个孩子皆是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今日为了救她们,有些失态了,若是天子知晓他有心偏袒东宫的婢女,难保不会将自己和太子一党联系在一起。 思忖了片刻,恭声回:“见陛下为太子着急上火,老奴也跟着着急,方才过激之处,还望陛下恕罪。” 邱公公是宫里的老人,亦跟了他十多年了,他断然不会有二心......顾不上这些,如今漠沧皇的心思完全被太子的安危占据着,几番思忖,忽然决定。 “太子失踪一事,着实蹊跷,朕心中就怕此事乃反贼所为!事到如今,唯有调动京中全部的漠沧士兵,在全城展开,无论如何,定要将太子尽快找到!“ 漠沧皇说话的语气里充满了对太子的担忧,与方才相比,怒气很明显有所消减。 邱内官立即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呀!” “公公此话何意?” “陛下若是下令在全城展开,不出一个时辰,满城皆知太子失踪一事,若是太子并不在黎桑余党手中,这岂不是要让那些蚍蜉抓了把柄?那些平日被欺压着的的仇人也要借机犯乱,只怕,这秦淮又将掀起一场大乱了!陛下也莫要忘了,如今,在边关,我军连连战败,眼下太子又意外失踪,朝廷动荡,边关受挫,这于我漠沧是大不利啊!” “不仅如此,自夜宴结束后,东狸云箫世子至今还未返程!东狸与漠沧交好数年,然则一直对我漠沧虎视眈眈,这次云箫世子赴太子生辰宴,因贪恋秦淮风光佳丽至今不肯离去,难保不是东狸皇有意派云箫世子逗留秦淮,暗中借此打探我漠沧的虚实!眼看庆国大典将近,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外人知晓我漠沧眼下的隐患!” “依公公所言,难道就不找了吗!太子是我漠沧皇室最为最贵的血脉!是朕最心爱的皇子!朕绝不能让他受到任何伤害!绝对不能!”漠沧皇振着双袖,整个人激动得有些颤抖。 “陛下息怒!若是太子殿下真的落到了仇人手中,定然是作了人质,他们若想借此来威胁陛下,定然不敢轻易伤害太子殿下!” “呵呵!威胁?伤害?他们若敢伤太子一分,朕必屠了这满城的仇奴!”漠沧皇越想越怒,眼神一厉,鼻梁高耸,呼着粗气厉声道:“我看亡奴囹圄关着的那些亡奴,无须等到庆国大典了,现在就将他们通通杀了!朕势要给那些狂妄的仇人一个警告!” “陛下不可呀!杀了那些亡奴只会无端生乱,并不能达到尽快找到太子的目的呀!”邱内官极力劝阻着,若是因为一时之怒,影响了国之大计,其后果将不堪设想!谈及亡奴囹圄,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陛下!擒贼擒王,与其大动干戈,倒不如尽快将黎桑余党找到,届时严惩不贷,也不迟呀!” “朕何尝不想!自夜宴之后,朕已下令全城搜剿黎桑余党,至今不是一无所获么!哼!”说起此事,漠沧皇越发愤懑,语气里透着失望。 “陛下!”邱内官提醒道:“陛下莫要忘了亡奴囹圄还关着黎桑余党从神将司派来的杀手......” 闻言,漠沧皇皱着眉垂眸思忖着,恍然:“因赵虬髯一事,朕似乎还没有从这个杀手口中问出些什么...” 心中略作思虑,正色道:“为避免节外生枝,朕要亲临亡奴囹圄,亲自审问这个允国杀手,不从他口中问出些关于黎桑余党的线索,朕此恨难消!” 漠沧皇说话的声音十分严厉,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闻言,邱内官暗暗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是止住了天子这把忽然烧起来的怒火。正扶着额头,耳畔又闻。 “依公公之见,寻找太子一事,该如何进行?” “陛下,依老奴之见,为顾全大局,太子失踪一事,能瞒则瞒,同时,再出动所有漠沧狼卫在整个秦淮暗中展开,聚龙城、朱雀街、秦淮,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定能查到太子踪迹!置于朝廷,只需想个法子堵住百官的嘴即可。” 漠沧皇卷着龙袍双手撑着栏杆边,拍了又拍,良久没有出声,一双眼睛冷若寒星,久久凝视着东宫的方向,眼中的怒气已然消散,被一些柔软的东西点点代替着。 “眼下,唯有如此......” “是...”邱内官弓身答应。他听得出来,天子的语气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无奈,自打他跟在天子身边伺候开始,他就没有听到过天子这般的语气。 执着拂尘,邱内官跨过门槛,奉命离去。日渐中天,游廊外,一道孤长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寒风卷落叶,昏鸦泣枯枝。 一奴才,手忙脚乱地冲入了昌王府。 “王王王王爷!大事不好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3章 红罗帐下,销魂榻上 正卧榻品茶,便听得殿外奴才的呼声由远及近传了进来。漠沧无忌皱着眉头,朝殿门口望了望,脸上安然自得的神情越来越淡。 “王王——”那奴才冲得太急,正要入殿,便被门槛绊了一跤,幸好,最后还是入了门,只不过是以滚的方式进入的。神色一怔,晕头转向了一会儿,这才把话接上:“王爷不好了!” 品茶的心境彻底被毁了,漠沧无忌登时气得火冒三丈,捏紧茶盏,咬牙朝那蠢材掷去,狠狠地叱骂:“本王被禁政,连你这狗奴才也要咒本王不成!” 扔是扔下去了,就是没扔准。眸光一寒,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他能不气么?因为太子失踪一事,今日的早朝定然格外热闹,只可惜,他不能亲眼见证那欢天喜地的时刻,不能亲眼看看漠沧君主暴跳如雷的样子。恨只恨,一朝被禁政,全身都痒痒,就好比一连半旬都没沐浴更衣,浑身都不自在!早时派沧狼去宫中打探,寻思着这个点,早朝也该结束了! 谁想,沧狼还未等到,蠢材却来了! 茶盏落地声噔噔作响,吓得那奴才登时语塞,爬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被斥了一句后,这才哆哆嗦嗦开了声。 “启禀王爷...平王。”咽了口气,艰难地说:“平王殿下闯进来了!”这奴才来自蜀地,这一激动,语调便扭成了川音。 见那奴才一副见鬼的神色,漠沧无忌心中还真有几分悸动,直起身子,眼睛睁得滚圆,焦急问:“在哪?多少人?” 那奴才爬了爬,掉过头,指了指。漠沧无尘已经行至殿门口。 “人呢?” 目光锁定住榻上的漠沧无忌,漠沧无尘骤然问。 漠沧无忌朝漠沧无尘身后瞥了瞥,还当有多少人,单枪匹马也敢闯他的昌王府!他忽然觉得很是好笑,正了正衣袍,扬起头,状似不曾听清,狐疑着问:“谁?” “太子!” “正所谓天子朝堂坐,太子卧东宫。你要寻太子,不去东宫,来本王的昌王府作甚?” 见不得漠沧无忌那副丑恶的嘴脸,漠沧无尘双手紧紧握住,微微颤抖着。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了起来,原本阴沉沉的脸涨得通红,从雪白的颈脖一直红到耳根后,朝他嘶吼了一句:“太子呢!” 地上那奴才蹑手蹑脚正想溜出去,被这猝不及防的狂啸声一吓,腿一软,扑在地上,失声大叫。 漠沧无忌眉毛怒气冲冲地向上挑着,看了看漠沧无尘,眼中有些惊愕,脸上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纹丝不动。眼里顿时冒起了金星:“漠沧无尘!这里是本王的昌王府!” 漠沧无尘猛地冲到了漠沧无忌身边,抡起两个拳头,抓着漠沧无忌的领口,呼着沉重的气息,咬牙切齿道:“本王再问你最后一遍,太子呢!” 那奴才眼珠子瞪得极大,只见他二人四目相对,犹如两匹杀伤力极强的恶狼,全身都散发着熊熊的烈焰,朝彼此伸出了锋利的爪子,只需一个时机,便能将对方一口吞没。 救命......他在心里默默哀求着,然后支起身子,从地上逃之夭夭,只不过是两个弹指,人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漠沧无忌原本只是想要警告他,没想到竟然把他逼到这种地步。震惊之后,他竭力强迫自己忍住怒气,冷哼一声凑近他的鼻息:“你还不知道吗?他失踪了。” 狰狞的瞳孔里再次陷入一片冰冷,漠沧无尘双手越抓越紧,咆哮道:“到这时候,还敢睁着眼睛说瞎话?” 皮肤上已经可以感受到一阵阵翻腾的气息,漠沧无忌忽然冷笑,想要反抗,怎料拧不过他,只好僵硬着脖子淡淡解释:“他真失踪了,没骗你。” 漠沧无痕,一个从未行差踏错半步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端失踪,他宁愿相信一个从未接触的石蹇,也不会相信眼前的漠沧无忌。漠沧无忌是什么人,他会不清楚么,就算不问石蹇,他也能料到,此事断然是漠沧无忌所为。 “是你抓走了他!是你的阴谋!”漠沧无尘将腰弯得更低,逼着他道。 看着漠沧无尘那副嫉恶如仇的神情,本来无比愤怒的漠沧无忌心中忽然狂笑不止,他勾了勾嘴角:“你担心他?呵呵,你别忘了,当初是你主动出卖他,并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如今他生死未卜,你难道不应该高兴吗?你理应比任何人都高兴才对!” 心底里明明清楚得不能再清楚,漠沧无尘却只觉得如梦初醒,攥着漠沧无忌整个人倒退了一步才站稳,手也止不住在颤抖。脑中走马灯般回忆起了很多事情,一直以来,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幕后真凶,若不是他一次次的出卖,一次次的助纣为虐,漠沧无痕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这些,他的心立刻被寸寸凌迟。 垂下眸子,看了看漠沧无忌耻笑的面孔,眼神忽而一厉,手心抓得更紧,斩钉截铁道:“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冷眼旁观着漠沧无尘各种悔恨交集的表情,漠沧无忌心中很是恼怒,利用他除掉漠沧无痕的是他,闯他昌王府逼迫他说出漠沧无痕踪迹的是他,如今在他面前作威作福称王称霸的又是他!他把他当什么了?他可不再是曾经的昌王,他可是当今的摄政王,是未来唯一的储君! “漠沧无尘,你有什么资格威胁本王!” “漠沧无忌你记住!从小到大,官爵权位我不跟你抢,但不抢,不代表抢不过,是不想!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不管你有何计谋,排除异己夺了那泼天的权势也好,杀了龙座上的那位取而代之也好,这些我都不管,我只要你放了他!放他跟我走!” 漠沧无尘歇斯底里地嘶吼道,目眦睁得通红,几近要破裂。 被过激的漠沧无尘一推再推,漠沧无忌几乎要摔在地上,幸得下意识反手抓住了他的领口,才稍稍稳住重心。盯着他那双好似被针扎了的双眼,漠沧无忌缓缓站起来冷笑起来:“所以,你是在求本王吗?” “想知道他在哪也容易,本王府中有一名绝世美男,今日本王也要投其所好,将他赠与你,你只需将往日你在风尘府销魂榻上做的那些事,当着本王的面,做一遍,做完后本王就告诉你他在哪。” “你——”对漠沧无忌赤裸裸的嘲讽恼羞成怒,漠沧无尘几乎要被逼得崩溃。伸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咬着牙恨声道:“快告诉我!他到底在哪?否则我定将你碎尸万段!” 窒息的感觉一涌而上,漠沧无忌只觉得有些昏厥,挣扎着抓住他的手,竭力挤出一句话来。 “你亲自为他煮好毒酒并诱他饮下,他不恨你,反而甘之如饴,你亲手杀了他最信任的仆人,他亦不恨你,反而处处护你周全!东宫名医那么多,而他却选择日日夜夜忍受着你毒酒的折磨!如果你忍心看着他这般痛苦下去,那你只管掐死本王!不过本王要提醒你,除了本王,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在哪里!” 漠沧无忌吃力地说完,松开了漠沧无尘的手,不再挣扎。 漠沧无尘顿时手指一紧嘶吼了一句,滚烫的眼眶里血色狰狞,桎梏,终于慢慢松开。 “我答应你!” 漠沧无忌瞬间瘫倒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鬼畜般的面目上,一抹阴沉沉的笑露了出来...... “带上来!” 红罗帐下,销魂榻上,一匹恶狼般的身影扑了下去,绫罗绸缎,撕裂而开...... 殿中,红颜婢女和青衫奴才,不忍睹目,敛着脸静跪一旁,耳畔,嘶喊声,震人心魄。 “哈哈哈......哈哈哈哈...”漠沧无忌高坐其上,捏着手中大的茶盏,望着眼前一帘交织不断的身影,发出了丧心病狂的笑。 弹指间,红颜无色,青衫竟湿。 似清风,玉立不住。漠沧无尘衣衫不整,颤颤巍巍,停在了漠沧无忌面前,沙哑地问道:“现在可以告诉我,他在哪了?”唇角带血,仿佛刚刚嗜血完。 “急什么?等你有力气了再来找本王也不迟。”漠沧无忌提起茶壶,慢悠悠地往杯盏里注茶水,和颜悦色看着憔悴不堪的漠沧无尘,将茶盏递到他手边,低语道:“来,喝盏茶!和本王说说,本王府上的这位绝世美男可满你心意?” “你——”漠沧无尘趔趄着身子后退了半步,狠狠提指指着漠沧无忌,苍白的脸色将泛着血光的双瞳衬得极其凄清。 茶盏顷刻间碎成了两半,水渍在洁净的衣袍上飞溅。 漠沧无尘目眦欲裂,攥起拳头,不顾地上的碎片,扑向漠沧无忌,抓住他的肩膀晃着嘶吼道:“快说,他到底在哪里?” 见状,跪地的奴才登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方才得意洋洋的眸子,此刻已经勾起了怪诞之色,似铺地盖地的乌云,从天际滚滚而来,天地明暗不定,令人心悸。漠沧无忌反手抓住了漠沧无尘的手臂,缓缓而笑:“他死了,哈哈哈,他死了!” 闻言,如雷轰顶。 “不可能!”漠沧无尘睁着怒眼,十指越缩越紧,心中惊恐不已,恍然后,疯狂嘶吼:“你骗我?你骗我!” 受尽万千羞辱,换来的,竟是一场空!竟是他的丧心病狂! 焚天之恨顿时汹涌而起,满腔怒火早已将他最后的希望烧得一干二净,他只觉得,无边的黑暗朝他蔓延而来,最后将他那双看繁花似锦、看人间丑恶的眼睛,一点点吞噬,他的眼里再也没有了光亮,他的眼里,除了恨,再无其他。 二人从榻上争执而下,齐齐坠落尘埃之中。 一块锋利的瓷片在他惊悸的眼中一闪而过,他拼了命地想要躲开,眼前的漠沧无尘被冲上来的奴才轰然拉开,侧脸处一道刺痛却蔓延开来,犹如刀子刮过那般。惊魂未定,耳畔瓷片掷地声,清脆作响。他的寰宇忽然变得格外寂静,只能听到心跳,和微弱的咆哮声。 漠沧无忌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余光里漠沧无尘的魔爪一次次朝自己伸来,却一次次无功而返...... 侧脸忽然有一丝冰冷,忍不住要去触碰,垂眸,发现指尖沾着一抹鲜血,他的心脏忽然狂跳起来,冰冷的珠子,火焰寸寸烧起...... “来人——” 一声令下,数名风人冲了进来。 接连不断的拳头,漫天而下,漠沧无尘轰然倒下,无数次挣扎后,终是没能站起来,他双拳紧握,牙齿茹毛饮血般不断撕咬着,口中鲜血汩汩而出......心之火却未灭! 漠沧无忌,罗帐之耻,红幡之恨,我定要你血债血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4章 玉手掌弓,一箭封喉 天窗下,淡淡的雪花缓缓飘落,好像仙女洒下的花瓣。 此时的天子号亡奴囹圄已经入夜,四周却没能燃起一支火把,这里,就像无垠的寰宇,黑暗无边蔓延,这里,就像百年的废墟,寂寥胜似尘埃,这里,唯剩一扇天窗,你可以窥见天光隐隐,但那终究不是黎明。 “将离。”白饵靠着将离宽阔的背脊,望着那半缺天窗,伸出一只手,仿佛在等雪飘来。“你想家吗?” 将离抱着臂膀,阖着双眼,略作思绪,淡淡回:“不想。” “细细想来,你离家已有半旬,怎会不想?”白饵有些好奇,心中猜测,大抵是嘴上不想,心里想! 将离笑了笑,回道:“神将司于我,不是家。” 发丝随风而起,眉宇间愈显沧桑。他心中只叹,九哥已去,那个地方,再也没有值得他挂念的人了,家,何处是家? “家,何处是家?不管你信不信,那个地方,就是你的家。”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白饵抿了抿唇角,慢慢道:“你翻越过五湖,领略过四海,但总有一天,你会想要回去,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仅管那里,有你最不想见到的人,有你一碰就痛的回忆,有着身不由己的命则,有太多、太多,回不去的遗憾,但,那个地方是你生命的伊始,是生你养你的地方,它,注定会是你一辈子的襁褓。” 冰冷的空气将她的脸冻得通红,但她的心却是暖暖的。 仍旧未曾睁眼,将离就像现在这般,静默地听着,可有那么一瞬,他的思绪真的飞回到了那个地方,飞扬的檐角,碧绿的芭蕉,还有江南的夜雨......纷至沓来。 纷至沓来的,还有流淌不断的鲜血,它们融在雨水里,逐渐化成了一滩血泊。 良久,他用格外轻松的语调说道:“也许!” 漫天的雪花落在他二人身上,状似两个雪人。 白饵听得出,他淡淡的语气里藏着太多的无可奈何,以及太多不可言说的艰难。 距子时逃狱还有将近两个时辰,本想将气氛弄得轻松些,怎料却拉得这般沉重,白饵反复揉搓着手心,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是不是又在玩雪?”他忽然问,语气里透着淡淡的责备,然后侧了侧身子,去抓她的手,“过来。” “没有。”她笑了笑,急忙狡辩,当冻僵的双手落入他温暖的掌心那一刻,看他的目光,忽然沉落了。脸上的那抹笑变得很是尴尬。 没有过多的责备,他只是拉了拉滑下来的被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不让一丝寒冷侵入她小小的身子。 白饵稍稍抬起眸子,他忙碌时的眼神溢满了温柔,她第一次发现,他认真时的样子,还真有点与众不同。她的嘴角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将被褥一角拉到了他的身上,欣然道:“你暖一点,我也就暖了。” 拿她没办法,将离笑笑不语,偷偷抬起手臂,正好将她抱紧,垂眸注视着她忽然惊慌的神情,薄唇微抿:“暖了吗?” 暖,暖到发烫。 白饵收起窘迫的目光,敛下脸,默不作声了。不过,真的好暖。她,好久没有这般暖过了。 “和我讲讲关于神将司的故事!” 将离低眸看了看她,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依旧拿她没办法,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 “神将司,南靖最为神秘的地方。凡是在那里出生的人,从小便要开始接受杀手训练,习得十八般武艺且不说,飞檐走壁、蜻蜓点水等本领乃是入门的基础,一年有四季,那里的人便要接受四次考验,春来,冰湖求生,夏至,丛林探险,秋起,同门对决,雪落,漠野寻踪。所谓龙生九子,那里的人,各有各的天赋,各有各的绝招,他们昼夜交替、反反复复的训练,只为让自己变得极具杀伤力。” “等等!”白饵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便扬起头好奇地问:“如此说来...那里的女子与男子的命运近似相同?” “那里的女子与男子几近无差,男子拉弓射箭,女子亦可骑马翻山,男子上阵杀敌,女子照样力敌千钧,男子运筹帷幄,女子亦可指点江山。在那里,除了门派之别,杀手之间唯一的区别只在于强者与弱者。” 将离轻声说着,发现她听得格外入迷,一双眼睛明亮且充满了力量,就像冉冉升起的日出,旖旎万千。 听他说完,白饵心中纠结不断,她忽然很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有三六九等之分,为什么这里的女子从小便被灌之“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为什么这里的女子生来就注定低贱。 穷空潦倒之时,男子可选的路千千万万条,喜武者,弃笔从戎,喜文者,封侯拜相,女子却只能贱卖自身,或屈身为奴为妾,或流落烟花柳巷;国破家亡之时,男子冲锋陷阵、驰骋疆场,女子赤手空拳,空有满腔热血,却无力自保,最后落得遍地白骨。 她自小便被卖至水榭歌台作歌女,只想凭一己之力撑起寒门之家,所以,自打她进入水榭歌台那一刻,她便开始勤学苦练,想着唯有自己不断努力,不断比旁人优秀,便能得到班主青睐,获得更多登台展露的机会,虽然所得铜板不多,但亦可补贴家里。 除此之外,她更多的是想要展现自己,因为她格外享受台上的自己,每每听到台下的欢呼,她总是觉得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卑微,她曾经以为只要自己登上那最耀眼的位置,赢得满堂喝彩,便能摆脱低贱之命,在世人心里留得一丝可敬。她代表的不仅是自己,更是千千万万的歌女,她想告诉世人,她们一点也不低贱,她们是这世上最有才华的人。 只是,当她红遍秦淮之后,她却逐渐听到民间的一些飞短流长,诸如“狐媚子”、“下贱胚子”此类恶俗的言语。她才明白,仅管成为人间翘楚,她依旧无法摆脱红颜祸水的骂名,无法摆脱任人驱使的命运。因为,这座看似繁华的都城背后,是铜臭的恶臭,是权欲的熏天。而这一切皆源自这个时代根深蒂固、不可撼动的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将离口中的世界为何与她所看到的截然不同,那仿佛像是两个时代,而她忽然格外艳羡将离口中的世界......女子翻身跃马,英姿飒爽,负手执长弓,一箭可封喉。 她迫不及待地问:“你口中的那个国度,也如神将司那般没有男女之差,女子可自己掌命?” “你听过桃源吗?如果没有,那你一定听说过大同之道,南靖数年安定,日益趋向大同。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有安定和睦的家庭。男耕女织,丰衣足食。那里人人皆是平等,每个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你可能不知道,南靖的朝廷,女官比比皆是,她们的才略不输男子,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讲的应该就是她们。” “白饵,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你不适合这里,你适合南靖,南靖有你渴盼的一切,那里没有烽烟,没有屠杀,没有骨肉分离的画面。那里,山清水秀,丝毫不亚于秦淮,那里,人与牲畜之间感情是共通的,那里,汇聚了大江南北的民族,他们可以找到自己的生活,在那里安定下来,在那里,你可以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怕别人嘲笑,更不怕别人看不起,你只管随心随意,去实现心中所想。” “犹记得我与九哥最难忘的时光便是在南靖,每次我们提前完成任务,他便会带着我去南靖的大街小巷逛个遍,那里有可多好玩的,好吃的,特别是一到百花节,各个地方的商人皆会齐聚京都,贩卖各种吸人眼球的小玩意,还有各种异地风味的小吃,每年冬末初春,在江南岸边,还会齐聚一批戏班子,一到晚上,锣鼓喧天,万人空巷,宽阔的江面,还会有大大小小的花船自不同方向驶来,有卖果子的,卖茶水的,当然最多的还是远道而来的看客。每年九哥都会带着我去赶场子,去的晚,要么船只不够,要么距台子太远,主要是,那里的人真的特别多。” 飞雪下,将离的眸子泛着点点星光,透过那双迷人的眼睛,白饵仿佛在黑夜里,看到了一整片星辰。 将离低下头抚了抚她额前的发丝,宠溺地注视着她,脸上露出了动人的笑:“白饵,等尘埃落定,跟我回南靖,我带着你去看看那片桃源,我们在大街小巷自由穿梭,去领略京都的繁华,我带着你去发现你爱吃的小食,去买你想买的小玩意,咱们也要一起撑船去赶一次场子,去听听那些曲调,相信我,你会爱上那里的。你要是想唱歌,想跳舞了,我便带你去南靖最有名的歌楼——关关雉鸠,在那里,你可以大胆的跳,尽情的唱,没有人敢欺负你。” 雪落下的声音格外轻盈,就像他的声音那般。原本充斥着无奈与伤感的心,在他绵绵细语中,变得越来越柔软,好像有阳光洒落。 仰头望着他执着的眸子,白饵的脑海里缓缓拉开了一副长长的画卷,她的耳边仿佛泛起了小贩的叫卖声,繁花盛开的声音,还有那些让人沉醉的吴侬软语。 只觉得眼眶里流动着暖意,心中也跟着一片炽热,她不禁点点头,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她期待那一天。 四周慢慢变得很是安静,可以听见窗外寒风肆虐的呼啸声,眼前的雪,被风吹得很是凌乱,一眨眼,落得遍地都是。 心中忽然很是不安,将离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目光一扫,随着那吹飞的雪,一同落到了囹圄之外——一道锃亮的白光猝然闪现。 “白饵小心!”剑眉凌厉,透着杀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5章 起舞弄影,末世初现 眸光一寒,当即飞起眼前的小木桌,作为阻挡。未料,那小木桌登时被迎面而来的利剑刺成两半,而将离则趁机跃起,拉起被褥,将白饵揽至身后。 正抬眸,锋利已逼近鼻尖,他负指一捏,将那锐不可当的剑尖,牢牢捏在了手心。 弄影剑,出剑之时,形若魅影,如白昼流星;铜墙铁壁,穿梭无阻,如长虹贯日。剑刃锋芒逼人,似寒夜秋霜;剑长三尺一寸,犹似白练;剑身玄铁而铸,薄如蝉翼,黑暗中透着淡淡寒光;剑柄则大相庭径,单调到极致,唯有一朵曼陀罗状的图案,若隐若现。 能使出此剑的人,这天地间只有她一人! 此人来自神将司,为摧花令一杀,名唤将弄影。 耳畔,金属撞击声骤响,锐利的目光一扫而空,只见牢门被她一掌劈开,锁链被斩断,落在了地上。 如梦惊醒的白饵紧贴将离的身后,慢慢抬眼,只见一蒙面的黑衣人赫然出现在牢门口,长长的睫毛犹如蝴蝶翅膀的扑动,微微轻眨,莫测的眼眸里,泛起了极其冰冷的光。 凭着她多年识得人面的经验,她可以判断,这名蒙面黑衣人定是女子之身。就在这一瞬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只见将离手里的剑尖正对准着了那名黑衣女子,而那黑衣女子也在一瞬间抽出了长剑,对准了将离。 在这极其压迫的气氛下,将离紧握着手中的剑,和她四目相对。而将弄影却毫无恐惧地直视着他冷冷的目光,唇角轻抿,脚步缓缓加快,目光里杀意盎然。 弄影剑,原本就是双刃,将离预料到,她要出手了。 虽有长剑在手,但他并不打算发起反击,而是故作迟钝。 危险近在咫尺,白饵忍不住大喊:“将离小心!” 闻声,神经变得很是紧张。眼看她要发起弄影剑第一式——白昼流星,将离旋即以一臂之力将身后的白饵推向了牢门口。 显然,此时阻挡不及,索性一个后翻滚,避开了将弄影的锋芒。 “白饵,快走!” 倒在地上的白饵,猛然回头,看着蒙面女子剑尖下的将离,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心中几番纠结,最后咬着牙将压在身上的被褥骤然掀开,撑着牢门,下定决心,冲了出去,头也不回地奔向了那条通往密道的暗道。 因提前卸去了脚链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然变得格外轻盈,何况,在此搏命的时刻,本就用尽了全力在跑,没了禁锢之后,她奔跑的速度,要比平时快上好几倍。不到三个弹指,便消失在了暗道尽头。 她丝毫不敢回头,怕只怕,一回头她的整颗心都要被将离的安危牵住,再也没有孤身离去的勇气。 囹圄之中,两道逼人的剑气汇聚于剑尖,眼看就要相撞,始料未及的是,一股强大的压力由此而生,导致二人手中的长剑皆在一瞬,渐次刺偏,漫天的白雪顿时四散纷飞,迷乱了二人背道而驰的身影。 弄影剑间出双刃,其双刃本就是一体,怎么可能会针锋相对,剑尖相向。将离纵身回旋,悄然将手中的弄影剑飞向自己的对面。 剑出,气势如虹。闭眼之时,亦可感知,熟悉的气力扑面而来,将弄影蓦然转身,飞快扬指,鬼魅般的身影如兰花绕指,洁如铜镜的地面倒映着的影子原本只是一个,一眨眼,幻化成一双,随着她身体的飞旋,最后幻化成无数个。 在她周身,一股凌人的气场,如喷薄而出的朝阳,不断散出强大的力量,迎面飞来的弄影剑停在了半空,就此被抵挡。 扬指间,弄影剑翩然落入她的手心。她眉眼初开,如水面新绽的菡萏,紧接着,两臂渐次而开,随风舞动,当双手合十那一刻,两把弄影剑合二为一,丝毫看不出任何端倪。 数日不见,不曾想她的弄影剑法已经练得如火纯青,将离心中忽然很是担心。不过,他并非担心自己抵挡不住她的剑法,而是担心将弄影突然的出现会意味着什么。换而言之,她此行的目的会是什么,刺杀白饵?不,这显然不可能,刺杀自己?可是,距离完成刺杀漠沧皇的任务还有些时日,神将司不可能会提前来索他性命,更不可能派其他门派的杀手来索他性命,这完全不符合神将司的规则。 那么,还有什么原因? 正思忖,将弄影顿时执长剑而来,此时,整个亡奴囹圄随着她不断变幻的剑法,变得光怪陆离,一道道扑朔迷离的剑光在他眼中扑闪着,好似末日的万花筒,既能窥见死亡,也能窥见生机。 几个弹指间,她的剑法状似变化了数十种,事实上,她只用了一种——盛世流光。 用超乎常人的速度,不断改变剑尖对准的位置,一来让人找不到防御口,二来通过由此产生的不同的剑光,起到惑人心神的作用。此时恰逢夜晚,四周无比漆黑,更何况,亡奴囹圄本就不怎么亮,在这种环境下使出盛世流光,再适合不过了。 面对这种剑法,反攻是不可能的,对于普通人来说,能做的,便是等死。 只手负在身后,将离嘴角不禁勾起一笑,试着屏气凝神,千钧一发之时,飞快提起两指。 手中的剑顿时被他锢于两指之间,将弄影不禁有些意外,剑法变幻得如此频繁,出剑速度亦是如此之快,他居然还能从中看出破绽?并且在最后一刻找准致命口? 她紧着眉眼,将手中的弄影剑握得更紧,与他对视了一眼,他剑眉挺立,脸上透着波澜不惊的神情,为此,她开始有些恼怒,决计要将剑尖刺入他的胸口,剑光早已抵达他的囚服之上,奈何其间终留一线,任凭她如何用力,终是刺不进去。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通过指尖力度的变化,他可以感知将弄影一次次尝试想要抽剑的欲望。 锋利的剑光亮得有些刺眼,无意再与她僵持,咬着牙两指全力一拉,与此同时,负在身后的手开始暗中运掌,见将弄影有些把持不住了,迅疾松了剑尖,挥掌而出,将她击出了十尺之外。 将弄影登时觉得仿佛一股轰然掀起的海浪,将她没入海底,压着纤细的腰身,轻足点地,支撑重心的唯有一把弄影剑。 并未感觉到一丝害怕,相反,隐隐轻纱下,她嘴角忽生媚笑,轻柔的身子顿时如蝴蝶般翩跹而起,凌空一跃,落定之时,手中的弄影剑再次逼向了欲走的将离。 方至牢门口,只觉得剑气在他身后再次逼近。猛地一个躲闪。“将弄影!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剑尖刺穿了铁栏,将弄影落了个空,骤然回眸。“取你性命!”起势,再次发起进攻。 看来今夜她不杀死他,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他可没有那么多心思陪她在这打,白饵初次进入密道,难保她不会遇到危险。更何况,再打下去,必定要招来狱中士兵,那时候若想走,只会更加棘手。 思定,将离挡了她几剑后,再次行至牢门,负手拽住牢门上的铁栏,飞起身子,朝将弄影来了个横空三连踢,然后借着牢门的旋转性,轻而易举便将自己送出了囹圄外。 当牢门阖上那一刻,他轻快地落下身子,然后死死把持住牢门,谁料,她野心不死,弄影剑顷刻间穿栏而出,他眸光忽闪,当即撇开身子,弄影剑几乎要刺在他的身上。 趁她收剑之机,松了铁栏,径直地往暗道飞去。 将弄影登时破门而出,驻足,眼神落定,暗道上一片漆黑,但仍旧可以发现,暗道尽头一道一闪而逝的身影。负剑,正欲飞驰而去,谁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宣。 “皇上驾到!” 熊熊的火光好似末日的圣火,将无尽的黑暗与荒凉,悉数照亮,整个亡奴囹圄顿时恍然白昼。 两列带刀侍卫同漠沧君主从暗道另一端浩浩荡荡出现了,行在前头的邱内官眼尖,登时发现了前方的异样,顿时挥起拂尘,高声急呼:“站住!” 谁料,那黑衣人顿了一下,权当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不怕死地往暗道尽头奔去了。 漠沧皇有些起疑,朝前面的天字号囹圄望了望,光线虽暗,但仍旧可以察觉,那里牢门大开,狱中一片空荡。唇角忽动,“不好!” 凄寒的目光忽而转向暗道尽头,一道黑影一闪而逝,赫然下令:“囚犯逃狱,快追!” 邱内官目光一扫,分外惊恐,赶紧示意所有的侍卫免了礼节,快快去追! “天子号这么重要的囹圄,为何守卫全无!狱中廷尉是怎么办事的!啊?狱中廷尉呢?狱中廷尉!快将他与朕找来!” 龙眼顿时怒抬,目所能及,整个天字号囹圄附近皆是一片荒废的景象,漠沧皇心中顿时波涛汹涌。 邱内官低着头默默上前,低声回话:“回禀陛下,赵廷尉,昨夜得陛下恩赐,提前致仕返回漠沧...”说着说着,便语塞了。 漠沧皇眼中正冒着金星,忽闻邱内官的提醒,心中的潮水起起落落,顿时说不出话来。继而,振袖提指,愤然命令。 “快,快传朕旨意,速速封锁亡奴囹圄,绝不能让那允国杀手逃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6章 虎穴龙潭,命悬一线 将弄影两眼左右一扫,右侧是死口,左侧是一条冗长逼仄的雪道。 一帘薄薄的雪幕从上空的罅隙垂下,此时,地面上已经严严实实地铺了一层厚厚的雪,整块雪地洁如美玉,没有一丝瑕疵。 既行至暗道尽头,能走的路便只有这一条,可奇怪的是,雪道上没有留下任何足迹,从她脚下到雪道尽头,其间少说也有五十步,想要脚不沾地凌空而过,岂非易事?就算将离做得到,先前逃走的女囚定然没有这个能力。 耳听得身后官兵追喊声忽起,将弄影收回思绪,探索的目光转到了右侧的高墙上。冲到墙下,便开始紧张地摸索起来,她想尝试找到可能存在的机关。 “站住!” 将弄影骤然回头,才发现一道道火光越来越亮,将她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这不由让她警惕起来。 若是提前暴露了自己,定将影响后面的大计,事到如今,唯有放弃追踪! 果决的眼神最后落到了前方的雪道上,将弄影旋即冲向了雪道,她决定先离开亡奴囹圄。 纷纷扬扬的雪幕中,一袭倩影穿梭其中,好似一只翩飞的枯叶蝶,踏上了生命轮回的道路。 当一袭黑影在雪道尽头落定,整片雪幕平静如初,倾斜着看,仿佛波澜不惊的的海面。 本以为她的速度已经足够快,快到身后的那群官兵望尘莫及,谁料,初抬眸,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兵陆陆续续出现在眼前! 她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朝前后望了望。一面轻纱掩不住她的冷若冰霜。进退维谷之际,她镇定自若,缓缓举起了身后的弄影剑。 “抓住他!” 数十名带刀侍卫与临时赶来的囹圄守卫,在一瞬间,纷纷拔刀,不约而同朝她冲刺而去。 见势,将弄影旋即凌空而起,与此同时,手中的弄影剑幻化成双。 顿时不知从何处出击,下面的士兵不禁纷纷仰头,只见一道黑白交织的影子在空中飞快地旋转着,隐约之中,仿佛有一朵曼陀罗飘在空中,含苞待放。 正惊奇,只觉得有一股强大的气流从空中飞快降落,起初的感觉,就像,在清晨置身于雪野之中,此时东方破晓,周身开始有了一点点温暖,一个弹指之后,就好像,有一个火炉突然照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一双双困顿的眼睛,就此被一道道飞驰而下的光影寸寸凌迟,整个身体抵抗不住强大的压力,顷刻之间,被打得四散纷飞。 两头的士兵纷纷倒成一堆,整个雪道仿佛被海浪冲洗了一般,水花激荡而开,泥沙被冲到了岸上。 漫天的飞雪在一瞬间竟是千姿百态,飞得到处都是,这里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蛟龙与蛟龙之间的激战,两方势均力敌,最后打得两败俱伤,无数的鳞片顿时在空中翻飞。 将弄影降落那一刻,全身都散发着逼人的杀气,一双原本皎洁的眼睛,此刻变得极其邪魅,不断释放出闪电的光芒。敢与之对视者,皆要被噬去魂魄,最后因不可抗拒的恐惧死去。 趁两军溃散,将弄影操起双剑,从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她出剑的速度极快,那些士兵哪里来得急躲闪。其间才不过十个弹指,苍白的雪地便开始染上了一抹抹鲜红,整个雪道原本暗淡的色调也因此被鲜艳所代替,就像朵朵彼岸花盛开在那里。 雪道虽冗长却十分逼仄,其间才不过七尺,活生生像是罩着一个巨大的棺材。 此时兵力充足不见得是好事,近百个士兵中真正上前作战的不到二十个,其余的皆被堵在雪道两头或者是其他暗道的拐口。 将弄影擅长飞跃,形若魅影,而那些士兵手持刀刃,出招千篇一律,在进攻与防守之间,时不时便要乱成一团。 这样的战役,将弄影岂能不胜?只是她颇有分寸。 持续作战只会消耗体力,弄不好还会暴露身份,将离此时定然凭借密道逃出了亡奴囹圄,她此时去追,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将弄影心中略作分析后,收起弄影剑准备伺机逃脱。 “莫要让他逃了!” 闻言,心中一震,将弄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龙袍的中年男子忽然出现在了一堆侍卫身后,隔着茫茫人海与飘摇的雪幕,他虎目圆睁着与自己对视了一眼,虽只是一眼,亦可感受得到,他目光中隐藏着杀机与阴谋! 她很快便意识到,那人正是漠沧君主! 眼神飞快落下之时,心中已是波澜起伏。紧握着手中的弄影剑,她不禁陷入一片迟疑…… 余光里,数刀朝她霹雳而来,她神经骤紧,飞起双剑,转身便是一个回旋。 耳畔弯刀坠地声顿时“哐当”作响,紧接着便是尸体成堆倒下去的声音。带血的利刃上,映出了她冷漠的双眼。 见眼前的士兵畏畏缩缩不敢前进,漠沧皇当即挥袖叱令:“快,快上啊!” 未料,再次抬眼时,一道黑影凌空飞起,连连几个跳跃后,最后融进了一片漆黑之中。 此时将离与白饵已从密道出来,穿过一扇扇宫门一路往聚龙城城门奔去。 为防止暴露二人亡奴的身份,将离提前打晕了两名路过的奴才,此时已经换上了他们的衣服。 逃出亡奴囹圄后的白饵异常兴奋,周遭的一切无不吸引着她的注意。 巍峨的宫墙,琉璃瓦上的积雪,飞驰而过的骏马,掌灯前行的宫女,还有东面那座高耸入云的楼阁。 那里灯火通明,每一层楼的装饰皆是流光溢彩,在最高层,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状似有些忙碌的身影。 白饵睁大着好奇的眸子,拉着将离,遥指问:“将离,你快看。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这座楼。” 她记得,在秦淮河畔的黎民山上,有一座金明寺,她经常同母亲和姐妹几个会登山去金明寺造访,每次行至山腰,她回头去望远方,那座高楼隐在朦胧的雾色里,显得格外神秘。 从小她便对那座高楼有着无穷的幻想,那里住着什么人,那里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们吃什么,穿什么,楼阁里面是否有传说中的宝藏...... 她总有那么多奇思妙想,每次问母亲,期盼获得答案,母亲却摇摇头;问父亲,父亲却很是严厉地说,莫要问。 好奇心使然,她只好问大哥,大哥在聚龙城当差,他离那座楼近些,料想他定然知道,可大哥却用很恐怖地语调说,那里很危险,住着吃人的狂魔,这辈子,你必须离它远远的。 她却不买账,只当那是唬小孩子的话。 想到这些,她情不自禁地笑了。如今这座楼就在不远处,就在重重宫闱之中,当初又怎么可能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与它那么近,并且在这种情况下与之邂逅。 回过头朝她指着的方向随意看了一眼,将离紧着眉头匆匆道:“那里是东宫,没什么好看的。白饵,这一带很危险,咱们快走!”说着,拉着她继续赶路。 于是,就这样离开了。 她的眉间却仍旧隐着诸多疑惑,在心中反复念着:东宫…东宫…那里是东宫? 频频回眸,与那座儿时曾经心心念念的高楼渐行渐远,与儿时诸多美好的记忆作了别…… 朝前看,脚步越来越快。 一转眼,二人来到了聚龙城城门口。距离关闭城门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此时的聚龙城城门口十分拥挤,出城的人格外多,城门口的守卫要比平常多了三倍,而且出城的人皆要经过一番详细的盘查。 将离拉着白饵跟在了一列队伍后面。他观察了许久,那群守卫重点会盘查马车、轿子,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人。而其他单独出行或者三两结伴的,并不像是盘查的对象,因此,他们通过的速度会较快些。 走到这一步,他紧绷的心顿时轻松了许多,他终于可以带着白饵离开这个龙潭虎穴了......想想曾经为了让她陷入这龙潭虎穴,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如今又是他,费尽心思地想要带着她离开这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终归还是有些自责,这世上的事总是如此,人们总是怀着不同的目的在同一座城里兜兜转转,其结局却是似是而非。 将离垂下思虑的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再慢慢释放出来,整个人变得格外轻松。 前面终于空了,他情不自禁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正准备接受排查,身后却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守卫纷纷抬头去望。 “亡奴囹圄方才丢失两名重要人犯,吾皇有令,即刻封锁城门,防止逃犯伺机出城!” 马背上的人高声疾呼,顿时引得民心一片抱怨。 听到声音,白饵登时回过头去望,马背上的不是旁人,正是亡奴囹圄差拔——破西风! 她速速埋下脸,躲避着破西风捕捉的眼神。余光里,眼看城门就要关闭,城下的百姓蠢蠢欲动,皆想要冲出去。 将离瞥下眼神,给予暗示,同时将自己拉得更紧,她意识到,将离是打算硬闯了!可是,若是硬闯,破西风定然会发现他二人的踪迹,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况且,将离的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一旦动手,那便是一场恶战! 越思越不对,她全力拖住将离的手,紧着眉朝他摇了摇头。 千钧一发之际,一守卫的眼神忽然盯在了她的脸上,白饵的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难道这名守卫已经起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7章 亡命少女,首踏征程 那守卫不断朝她使眼色,唇齿微动,“快走!”宛若唇语。 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白饵与将离不禁对视了一眼。一切不容思忖,眼下推搡拥挤不断,场面一度混乱,二人趁机浑水摸鱼,神不知鬼不觉,逃出了聚龙城。 伴随着一声聒噪的“吱咯”声,聚龙城城门被缓缓阖上,连同那些不满的情绪与不知名的躁动也锁在了里面。城外,朱雀大道上游人如织,他们怀揣着不同的目的往不同的方向匆匆前行着。 漆黑色的天空像是泼墨后的大肆渲染,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天空,无数的雪花从上面飞了下来,将偌大的朱雀街悉数掩盖,放眼望去,万物朦胧,晦涩得让人略感压抑。 掩着人群匆匆赶路,脑海中却不断回忆着方才的画面,白饵总觉得那张面容于她来说显得格外亲切,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那守卫为何要帮你?”将离回了回头,好奇地问。 “我想起来了!”她那两道细细的眉毛一下子惊讶地跳了起来,恍然大悟道:“是老杜!” “什么老杜?”将离不解。 “以前,我大哥他只要当值结束,便会乘船去水榭歌台接我回家,老杜和我大哥都在聚龙城当差,有时候,他与我大哥顺路,便会蹭我大哥的船一起走,这一来二去,我与他也算是见过几面。我记得他总是喊我大哥‘生哥’,大哥总是习惯叫他‘老杜’,至于其他的,我就记不太清了。” 白饵一边回忆一边向将离解释。两个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加快了,泼天的大雪止不住地往他二人脸上砸,像一粒一粒的豆子,还有些轻微的刺痛感。 将离这就纳闷了,细细咀嚼着她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有毛病,咬了咬唇皮,不禁要问:“你大哥喊他‘生哥’,他喊你大哥‘老杜’,他俩的辈分怎么听着有点乱呢?” “呃......”被他这么一说,白饵也有些凌乱了。忽然抬起头,挥挥手,不愿理会:“这些都不重要好吗?问题是他为啥要帮我呢?诶!你说,我会不会因此连累他呀!” 说着说着,她的心里开始有些担心。 “他肯帮你只能说明两个问题。其一,说明他人好,其二,说明你也不错!你俩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将离一本正经道。 “这都啥跟啥呀!”对于将离的胡说八道,白饵很是无奈。“这话又说回来,如果老杜没有帮咱们,你今天是不是又要硬闯啦?” 听出了她话中褒奖的语气,将离不禁放慢了脚步,怪难为情似地,笑笑道:“闯一个聚龙城而已,没啥大不了的!你不用夸我的,嘿嘿...” “我一个棒槌敲在你脑瓜子上!谁要夸你啊?将离,麻烦你不要顾影自怜了好吗?就刚才那事,我得好好说说你,我说你自打上次在炽云殿吃亏后,你怎么还不长记性呢?硬闯硬干的后果会是什么,你有好好想过吗?” 白饵仰着脸朝他一顿絮叨,脸上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将离这就不爽了,“你还说,当时要不是你拉着我,我......” 想想好像确实是他不对,但......忍不住开始倾述苦衷:“当时那个情况,我也只能硬闯...要是被破西风发现了,咱俩估计又得被抓回去......” 一个小小的破西风何以畏惧?上次竟敢对他俩下那么狠的毒手,他岂能饶他?这件事他可忘不了!一旦逮着机会,定要叫让他尝尝他拳头的厉害! 说着说着便顿住了,将离在心中咬牙切齿道。 话里满是苦楚,眼中却透着不服气,见此,白饵撇撇嘴,不再看他一眼,然则,暗暗举着指头戳了戳他的腹部。 “诶!!!疼疼疼!”被她当即戳中了伤口,将离旋即停下脚步,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向她求饶。 “哼!我看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我给你点提醒。”白饵也停了停脚步,飞快扬眉对着天冷哼了一声。 见她好像有点不开心了,将离不禁笑了笑,拉起她的双手,挑眉道:“横竖来说,咱们都逃出来了啊!从此以后,再也不用受那囹圄之苦,每天睁开眼,看到的再也不是黑暗,没有任何束缚,想走多远便走多远,想去哪便去哪,咱们离那个人间地狱远远的!” 一边听他欢呼雀跃地说着,一边眨着眼看着眼前的点点滴滴,明晃晃的灯笼在酒肆的檐下恣意摇晃着,屋檐下,有客人进进出出,他们的脸上满是淡然之色;街道拐角,两个裹得严严实实低着头负雪前行的人,由于雪地太滑,一不留神,撞在了一起,然后很是尴尬地向对方作揖,最后匆匆跑开了;还有一位年迈的老婆婆,坐在搭于路边的草棚里,正抚摸着她膝下幼小的孙女,一遍遍地嘘寒问暖,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她的慈祥的眸子里浸透着怜爱...... 她不禁感叹:对啊!她终于逃出来了!她终于可以看见光亮,她终于可以嗅到人间的气息,她终于可以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终于,自由了! 可是,她真的自由了吗? “白饵,有我在你身边,我会好好保护好你,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虽然我们离开了那座地狱,离开了那座危城,但此后走的每一步仍旧会有危险,你一定要像现在这般,抓紧我的手,不要放开。”对上她星光隐隐的眼睛,将离很认真地说道。 捕抓着他说出此话的神情,白饵有些忍俊不禁,心里的淡淡忧伤好像也在这一瞬随风湮灭了,她告诉自己,经历过人间地狱的折磨与层出不穷的困难之后,她既能成功逃离魔爪,这一次,没有锁链的桎梏,没有铁栏的阻隔,不怕利刃的威胁,不怕路途的险峻,她要大胆地前行! 飞雪之中,她将手中的拳头攥得更紧,仰起头,大声道:“好!” 将离笑着将目光投向远方,其实他很清楚,聚龙城也好,朱雀街也好,这一路带刀巡视的士兵的数量要比之前多了很多,他们是逃狱的亡奴,对他们来说,当下,还不够安全! 略作思绪后,抓紧了她的手,继续赶路。 “对了,今晚那个黑衣女子为何要杀你?她是什么人?”白饵忽然问。 “我也不清楚。”将离迟疑了片刻,回答道。见她默不作声了,继而又道:“我是一个杀手,死在我手上的人不计其数,难免会有债主找上门,我早就习惯了!白饵,你放心!她不是我的对手,不然我也没法从天字号囹圄抽身。” 说完,他回头朝自己笑了笑,很是轻松的样子。不过,她却隐隐觉得,他的话语间无不显露着敷衍的迹象......抬起头,淡淡应了一字:“嗯。” 其实,白饵的疑问,也是他的疑问。将弄影为何会出现在秦淮,她杀自己究竟奉的是谁的命......他的心里忽然想到了一种答案!脚步突然加快。 莫约六个时辰前,午时的阳光冷冷地照在秦淮河上,一缕缕蒸腾的水汽袅娜而起,远山上的雾气仿佛萦绕了千年,从未散去,此时的秦淮河俨然似那瑶琳仙境。 由于水雾太重,从卯时至未时,这段时间的秦淮河面,行舟乘船的人十分少,半个时辰之内,偶尔有三两船只缓缓泛过。 此时的秦淮河面十分寂静,几只灰色的鸬鹚从水面飞过,发出了一两句清冷的叫声。一艘不怎么显眼的船只忽然出现在了河中央,其四周水雾缭绕,船只若隐若现。 打破这寂静气氛的是几道连续不断的浪花声。朦朦胧胧的河面上,一个蒙面女子身负长剑,凌波而来,矫健的身姿配上一身侠客风的装束,整个人显得极其神秘。 女子的目标是那艘停在中央的船只,当玄妙的步子即将靠近它时,她撑开双臂,纵身一跃,轻松地飞上了船顶,一双星目在四周环顾了一圈后,掩下长睫,朝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边缘。 “神将司将弄影远道而来,途经此处,有些干渴,不知船主有茶否?” 不一会儿,窗内便传来一男子的声音。 “炭火用完了,今日未煮茶,远方的道友,若是不嫌弃,下来共饮一杯秦淮之水!” “那就多谢船主了!” 说罢,将弄影飞了下去,船门口一帘黑幕,不掀自开,将弄影走了进去,初入船内,一股淡淡的茶香沁人心脾。 “神将司摧花令一杀,将弄影,参见太子殿下!” 此时,黎桑非靖身着一袭暗黑色雪袍,负手立于船内,既见将弄影,开口淡淡道:“免礼!” “三日前向神将司发出的刺杀密函,不曾想,今日你便抵达了秦淮,看来这一次神将司没有让本宫失望!” 将弄影伸手将掩面的轻纱摘下,露出一张冰冷肃穆的面庞,柳眉幽眸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她唇齿衔笑,陈词:“兵贵神速,神将司向来如此,但凡雇主有需求,杀手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并替雇主完成相应的任务!” 船内陈设倒也齐全,两张方形桌子,四张带有靠把的座椅,依木墙摆放着。桌上有一茶壶与若干杯盏,壶嘴正冒着热气,难怪初入船内便有一股茶香沁人心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8章 小小花船,暗藏乾坤 东面那堵木墙上凿有一扇小窗,透过小窗应该能够看到河面的风光,为了保持空气畅通,小窗此时半掩着,其间隐约可见,几缕白色气体正在慢慢往外飘。 船内的正中央还放着一个火炉,炉中的炭火烧得橙红,散发着灼灼的热气,其上时不时冒着一些白烟,那些白气应该就是从这里飘去的。 不过奇怪的是,火炉的距离与小窗足够近,依照气流的流动,那些白气穿过小窗的缝隙应该会很快飘出去,不至于堵在船内,散得到处都是。 须臾,她发现,船内停滞着白气的地方主要是南面那堵木墙,那堵木墙似乎与其他几堵墙不同,墙面留有较多的缝隙,而且墙上还留有几处断木的痕迹。 她顿时明白,那些白气应该就是从这些缝隙里钻出来的,那么这就说明,这里面应该还藏有一个密室,而且这个密室里面还有人。 黎桑非靖飞起袍子开始坐下,听到将弄影的话,不禁冷笑了一声:“那可未必!” 抬眸见到她的真容时,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心中不免感叹,倒是有几分姿色! 一身过人的武功配上一副美艳的皮囊,定会为他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他忽然很期待将弄影的表现。 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嘲讽的意思,将弄影不太明白,这位黎桑太子为何对神将司会有这般微词。未作多想,她旋即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卷着的密函,呈到黎桑太子面前。“这是殿下在刺杀密函中交给在下的第一个任务。” 黎桑太子向神将司发出的刺杀密函里额外嘱咐,在赶来秦淮的途中,去北漠寻凯旋军的主将,并且从他那里获取边关情报。她得了情报后,连夜骑着快马风尘仆仆赶赴秦淮。 黎桑非靖缓缓展开密函,密函上是一片空白,他并没有为此感到惊讶,而是小心翼翼地将密函贴在茶壶壁上。受到高温后,密函表面开始有了一些笔墨的痕迹,几个弹指后,一个个文字清晰可见。 阅罢,只见他将手中的密函扔进了炉火中。一眨眼,一溜儿明火在炉子里烧了起来。 “不知这份情报中写了什么?”看着炉中的那抹灰烬,将弄影问。 黎桑非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狐疑:“你当真不知?” “既是密函,未经殿下应允,在下又怎敢私阅?”将弄影从容回道。 “你拿什么让本宫相信你。” “漠沧君主的项上人头!” 闻言,黎桑非靖忽然笑了起来,“你倒是很机灵!不过本宫要看到你付诸实践。” 说着,从身后的药瓶中取出一粒毒丸,“这是一粒毒丸,服用后,两天之内若是没有得到解药,将会七窍流血而死!怎么样,敢服吗?” 将弄影想都没想,取了毒丸后直接塞到了嘴里。 见此,黎桑非靖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提起茶壶往杯中注茶,“你做得很好!本宫很是满意!不过,你要记住,每隔两日,本宫都会给你一粒毒丸,直到你成功杀了漠沧皇为止!” “是!”将弄影没有感到一丝害怕。 黎桑非靖将杯子递到她的手边,关心道:“天寒地冻,喝杯茶暖暖身子!” “多谢太子殿下!”与黎桑太子对视了一眼,将弄影接过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倒了倒杯口,笑着朝他问:“现在可以相信在下了?” 她会这么问,黎桑非靖登时觉得有些出乎意料,笑了笑:“你误会本宫了,这杯茶是本宫嘉奖你的,除此之外,别无他意!” 制造边关密报的所有材料不是一般的纸张,它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的,落在上面的笔墨一旦晾干,其墨迹便会彻底消失,只要接触到高温,那些原本的笔墨才会再次出现,而且,此后它便再也不会消失。 这种特殊的纸张唯黎桑军营特有,是传递消息的重要武器,它的历史十分悠远,至今仍旧在黎桑的军营中承袭。毋庸置疑,卫凯旋定然是在烘干了墨迹后才将密函封上的。将弄影根本没有机会看到密函上的内容,即便她神通广大,知晓破解密函的方法,但她也不得不防笔墨一旦复原就难再消失这一点。 显然,她的确没有见过密函上的内容。要说相信,从一开始,他便信了她,只不过,自将离一事后,他对“忠心”二字,便心有余悸了! “这密函上说,凯旋军在锦州、蝉水和都平关的战役中取得了大捷,昨夜都平关金沙里一战中,对方的主将斯巴甲坠了狼骑,卷入了黄沙之中,如今斯巴甲军队群龙无首,凯旋军决定趁机将斯巴甲军队一举歼灭,并且赶在庆国大典之前,攻回秦淮。” “殿下所说的凯旋军既然那么厉害,为何没有在秦淮沦陷后的第一时间内赶回来救援?据在下所知,这支凯旋军长年职守北疆边界,以最快的速度来计算,从北疆到秦淮,只需三天!而秦淮沦陷已近十八天,这支凯旋军怎会迟迟不至?”将弄影有些不解。 “此事便要说回到一个月前了。一个月前,黎桑境外以北的丹不丹东,因蚩厥入侵而惨遭沦陷。丹不丹东虽是一弹丸小国,与黎桑亦相隔万里,但它与我黎桑交好数年,是多年的盟友,先皇重情重义,决定出兵支援,丹不丹东局势紧张,当时北疆的凯旋军离丹不丹东最近,先帝故而命凯旋军北下支援。但由于丹不丹东物资匮乏,军需严重不足,丹不丹东与蚩厥的战役逐渐演变成一场恶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 “可就在即将打败蚩厥之时,漠沧风国举兵黎桑,一夜之间暗渡秦淮河,将秦淮打得猝不及防,至此,黎桑九州纷纷沦陷!凯旋军收到紧急回京的诏令后,第一时间从丹不丹东撤离,但漠沧风国的斯巴甲军队早已在凯旋军返回黎桑的沿线三地设了埋伏。回京之路从那时起,便遥遥无期!” “漠沧浩浩荡荡举兵秦淮,就没有任何征兆吗?数千狼骑与风人怎会在一夜之间攻至秦淮?” “早在三个月前,便有风人化身商人入境交流,他们以丰厚的净利吸引了黎桑诸多商贾并且大肆勾结地方官员,表面购买地皮,实则屯兵造器。漠沧风人阴险至极,其心可诛!” 回忆起这些,黎桑非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说话的语调,如冷弦瑟瑟。 见此,将弄影信誓旦旦道:“殿下请放心!在下必定亲手屠了漠沧君主,以泄殿下心头之恨!” “哼!待黎桑卷土重来之时,本宫岂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那狗贼、放过这群风人?本宫要让他们知道,血债,不只是血偿!” 黎桑非靖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望着那烧得正旺的火炉,咬牙切齿道。 绯红的火光将他阴沉的面目照得极其残忍,两只深邃的眼睛黑洞洞的,一眼望不穿。船内忽然变得极其寂静,唯有炽烈的炭火烧得霹雳作响。 将弄影略作思绪,继而问:“如此说来,殿下计划等凯旋军抵达秦淮再动手?” “不,为了保证终极计划万无一失,本宫会做好充足的准备!” “请殿下指示!” “半个时辰前,宫中传来消息,漠沧太子昨夜忽然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不出所料,漠沧皇定会将此事的矛头最先指向仇人,很快,整个秦淮都将遍布漠沧的士兵。”黎桑非靖背过身去,正色道:“在此之前,本宫从神将司召来的杀手将离,因背叛本宫而误了本宫的计划,三天前已被风人关入了亡奴囹圄的天字号囹圄。” 猝然转过身,盯着将弄影吩咐:“他知道本宫与黎桑公主尚在人间的诸多秘密,为确保本宫与公主如今的安全以及不影响咱们的计划,你当下的第一个任务便是赶在漠沧皇得知这些秘密前,将他暗中杀死!” 原来他对神将司的颇多微词源自于此!难怪他一来便急着考验她的忠心......将弄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不知那将离因何背叛殿下?”她斗胆一问。 将离是神将司追云令一杀,他接手的任务不计其数,怎么可能会轻易背叛雇主?黎桑太子的话说得让她有些发笑,心中始终半信半疑。 “你之所以这么问,莫非想替他辩解?”看到将弄影眉眼里的迟疑,黎桑非靖登时有些震怒。 “殿下多虑了,在下只是随口一问!”将弄影立即解释,虽然未能从黎桑太子的口中得到具体的答案,但根据他此时的神情与心理,她也能读出个大概。 “你与她皆出自神将司,你该不会对你的同门手下留情!”黎桑非靖冷冷道,话中暗藏锋芒。 “殿下请放心!神将司绝不会出现第二个败类!在下也绝不会姑息神将司出现这等败类!”将弄影撇下脸,冷漠道。 听到她这番话,黎桑非靖不禁勾了勾嘴角,这回,他算是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本宫的确放心了,你也只管放心,他入的是天字号亡奴囹圄,此时估计只剩半条命了!以他现在的状况,杀了他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听到黎桑太子的话,她的内心顿时波澜起伏,这世上还没有谁敢质疑她的武功呢!就算他将离有十条命!她将弄影也照杀不误!摧花令何时怕过追云令? “是!”将弄影放慢了语速答应道,话中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话音初落,一声莫名的晃动声忽然传入了她的耳朵,好像是谁误碰了什么。警觉的目光猛然扫向了南面的木墙,脑海里忽然闪过黎桑太子方才所言的,黎桑公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9章 美馔良人,不期而遇 时间的齿轮像一把锋利的弯刀,在这座充满腐臭的都城上空加速地旋转着,无数次的日升月潜,只在二三弹指间,碧瓦朱甍,车水马龙,光影飞旋,无声无息地,渐渐勾勒出死亡的缩影。 翌日,朱雀街,飞雪不绝。 已是秦淮出事的第二十个白昼,那些无法阻断的经济链条,一如往常地运作着,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 馉饳铺下,馉饳刚刚出锅,整个馉饳铺子,一片云雾缭绕,小二扬手散了散眼前的蒸汽,拉扯着嗓子叫卖:“馉饳儿,热腾腾的馉饳儿......” 一帘皂纱遮掩着她的面目,亦阻挡着扑面而来的风雪。 白饵披着斗笠轻纱,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出现,一袭黑衣,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恰似轻风拂柳,三千墨发被一根木簪束起,其余皆落于风雪之中,比柳絮还要轻盈。 她长睫轻扬,看着街市上的一幕幕,心中有些担忧,“今日这京中的风人为何比昨日还要多?” “这京中近日恐怕有大事要发生,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几个巡逻的士兵从他身边经行,将离撇下眼神,压了压头上的斗笠,朝白饵叮嘱道。 白饵垂下眸子,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二人转向了一条没那么拥挤的道路。 一缕缕来自五谷杂粮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这会儿,扑在脸上的寒风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蒸腾的热气,让人觉得一会冷一会暖。 眼前,路边摆着一排排主打吃食的铺子。白饵的脚步情不自禁停在了一家馉饳铺子下。 小二探出了头,笑嘻嘻地朝他们道:“客官,这天寒地冻的,来碗馉饳儿暖暖身子!”语气里颇是热情。 白饵与将离对视了一眼,最后决定寻一处地坐下来。 “这离城外的紫竹林还有一段路程,咱们待会吃快些,尽量赶在天黑之前回来。”将离凑到白饵身边,轻声说。 “是不是,找到那个地方以后,你就会接到新任务?”白饵两手落于身前,两个手心紧紧攥着,犹豫着说道,语气里透露着担心。 昨夜宿于客栈之时,他便同自己说今日他要去城外的紫竹林寻一个破寺庙,具体何事,他既未多说,她便没有多问,但她知道,此事与他的雇主相关。原本他说要一人前往,见他身子还未痊愈,对炽云殿一事亦心有余悸,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便坚持要与他一同前行。 此时想想,发现自己倒成了他的牵绊。 读出了白饵的担忧,将离立刻向她道:“白饵,你且放心,等我将此事处理好,我们便一起去寻二弟!” “好!”唇角微抿,白饵点点头回应。 “馉饳儿来咯!”小二飞起身子,乐呵呵地将两碗热气腾腾的馉饳儿呈到二人面前,嘿嘿点头:“两位客官趁热吃哟!” “谢谢小二!”掀了掀眼前的皂纱,翻腾的热气顿时扑面而来,同时也扑进了她的心底。她俯下身子,将两个耸动的鼻子凑到碗边,整个人顿时觉得飘飘欲仙。 身子已经冻得发抖了,肚子也闹腾了好久了,白饵早就按耐不住了。说时迟,那时快,蹭地一声抓起了筷子,将第一个水灵灵的馉饳儿圆润地塞进了嘴里。 一股弥足珍贵的暖意,从舌尖悄然蔓延到心底!只觉得心底好像突然蹿入了两只毛茸茸的小猫咪,在心窝子里慵懒地翻滚,挠爪子,东挠一下,西挠一下,整颗心都暖了! 轻轻咬上一口,皮儿的香嫩柔软,馅儿的细腻甘甜,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产生了一种不可言状的幸福感!当汤汁在舌齿之间飞溅的那一刻,美味直击味蕾!总有调皮的汤汁在你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 扬起筷子,闭上眼睛,让香气和热气缓缓飘入鼻子里,整个寰宇为你而寂静!你,是寰宇的主宰!你,是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梦!你,只需慢慢去回味!那些细腻的,甘甜的,柔软的,香嫩的,意想不到的,悄悄地,融进了你的生命...... 人生,圆满! “白饵?白饵?......” 将离撑着下巴,望了她好久,也叫了她好久。 睁开眼,发现他碗里的馉饳儿一个也没动,白饵很是纳闷:“你怎么还不吃?快吃呀!” 将离抱住碗,抡起一个馉饳儿就往嘴里塞,边嚼边说:“我说你咋拄着根筷子发呆呢?”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个。 白饵刚想说点啥,见到他那副胡吃海塞的样子,顿时就语塞了,“呃......你不懂,你只管吃就好了!” 从她的字里行间怎么听出了嫌弃的意思?将离有点不甘心,咽了咽气,将馉饳儿嚼完,赶忙问:“我从没吃过这玩意儿,你快给我讲讲关于这胡多儿啥玩意儿。” “那叫——馉,饳,儿!” 白饵忍不住字正腔圆地纠正他。 难得的是,他倒变得好学起来了,不过这事,她在行! “那我就给你讲讲做法!”白饵将碗移到中间,提着筷子,对着馉饳儿开始指指点点起来:“先是擀面,将面皮切成四四方方,托在手里,搁肉馅进去,对角折起,边缘捏紧,出来一个三角,然后再把三角中的两个小角合拢到一块儿,叠压,捏紧,成品像花骨朵一样含苞待放;最后扔进锅里煮一会儿,这就成了!” 一团蒸汽在他的额前萦绕着,将离有点儿懵! 看见白饵兴致斐然的样子,他挑挑眉,温声道:“我是个粗人,知道法子也做不出来,不如,以后你亲自做给我吃!”眼睛睁得大大的,充满了期待。 白饵往后移了移位置,很是怪诞地看了看他,狐疑着问:“可我怎么觉得你一点都不爱吃呢?” 闻言,将离顿了顿,赶忙解释:“爱吃!爱吃!我可爱吃了!”说着,端起碗狂吃起来,同时窥视着白饵脸上表情的变化。 白饵木讷地点了点头,扬了扬眉:“那好!你若喜欢,有机会我肯定给你做!保证做得比这还好吃!” 不知道是不是偶然,那小二咳了几声,两人纷纷不约而同望去,那小二低着头一边擀面儿,一边儿吹起了口哨。 “没想到...你不仅精通管弦、音律,还懂得烹饪?”将离半是赞叹半是质疑地说道。 “那当然!以前白家虽然过得清苦,但在吃上面完全不输于那些大户人家!大户人家的宴席上摆的鸡鸭鱼肉叫作山珍海味,白家的寒席上摆的五谷杂粮那也叫作山珍海味!” 将离面前,白饵一点也端不住虚心的架子。 “正所谓,食材在手,全凭一心!经过我处理的食材,到了席上那就是佳肴!哪怕我用的是树根,也保准让你吃得津津有味,回味无穷!” 将离听得目瞪口呆,意识虽慢了半拍,但仍旧没忘拍手叫好。“我,好,期,待,吃到你做的,树根......” 白饵不禁掩眉浅笑,两肩颤颤,好似细柳扶风,倾着身子,继续吃起来。 打南边来了个穿着守卫服饰的男子,因为长期站在太阳底下的缘故,皮肤晒得有些黝黑,不过五官很端正,眉宇间还透着一股军人独有的英气,年纪莫约三十的样子。 将臂弯下的头盔搁落桌上,男子把手打招,叫:“小二,来碗馉饳儿!” “嘿哟!杜哥来了呀!”小二一边激情似火地招呼着,一边开始习惯性地唠嗑:“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日头还没过顶嘞!” 锅里的水花咕噜咕噜地冒着,宛若徜徉在蓬莱仙岛似地,小二的手法很娴熟,来回几下便将馉饳儿下好了,接着便是往碗里加料,口味啥的他心里都有数,闭着眼睛也错不了。 忙活了半天,杜哥没理他。忙里抽空抬了眼,只见杜哥埋着头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 他有带酒的习惯,以前没习惯,现在习惯了。 听到熟悉的称谓,白饵忍不住抬头去看,那名男子就坐在她的斜前方,只要他稍稍抬头便能注意到自己,她也能看清他的脸,只是,他迟迟没有抬头,撑着半臂,暗自小酌着。 “杜哥,馉饳儿!” 小二轻悠悠地转着身子飘到了男子身边,笑呵呵地招呼着,男子搁下手里的酒,终于抬起了头,两只暗淡的眼睛好像一宿没阖过,有些睁不开,与小二对视了一眼,只字未吐。 小二也没再说话,迟疑地在那站了一会后,拍了拍男子的肩,然后转身走开了。 行了几步,回头喊了一句:“馉饳儿不够,喊我加哈!” 男子扬扬手,以作回复。 这回白饵看清楚了,他就是大哥的“老杜”,他就是昨夜救她的“老杜”!昨日念了一晚上的感激之情,不曾想,今日便遇上他了!白饵旋即拉着将离上前造访。 “杜大哥。”他拄着筷子抬起头,吃力地睁着眼睛看了看自己,顿了两下,开始有些恍然。白饵掀了掀两边垂下来的皂纱,激动却不失平静道:“我是白饵,你可记得我?昨天......” 晃过神的老杜下意识朝街道上看了看,立刻道:“记得的。白饵啊你...怎么在这?”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时,脸上虽露着笑意,但整个人却显得很是疲惫。 记忆被风勾起,让人开始在云雾里回忆,一晃间,她记起了很多他说过的话......以前的杜大哥不是这样子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0章 聚龙吟天,朱雀振翅 烟波江上,他与白生大哥说过,将来他要做一名大将军,他要守的不只是聚龙城门,还有黎桑的每一寸山河。 可如今呢?当初的白衣少年风华已不再,他的眉眼里好像再也泛不起一丝光泽。 长睫掩着眸子里的悲戚,白饵不敢再看杜大哥一眼,垂着眸子顿声不知如何回答:“我......” “杜大哥,我大哥他......”话到嘴边,又难以启齿。 “你们家的事我都听说了。”老杜低沉道:“这里越来越乱了,白饵你早些离开!找个地方先避避风头。” 说着从腰间取下一个灰褐色的钱袋子,交到白饵手中:“这是我攒的一些散碎银子,你拿着!流落在外,离不开它!” “杜大哥的好意小饵心领了,但这钱我不能收,您留着买酒!”白饵急忙推辞。 老杜笑了笑,很是沧桑。“我不怎么喝酒。钱你收着,就当替我花了。” 抓着杜大哥再次推向手心的钱袋子,白饵怔住了。她忽然不太明白杜大哥为何会说出这番话。 “杜大哥的恩情,小饵永世难忘!”说着,欲起身磕下一个响头。 老杜旋即扶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臂膀,缓缓道:“白饵,活下去,替你大哥好好活下去,他喜欢这里,你要替他好好看着!” 白饵低着头努力克制住自己不流泪,须臾,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笑着点点头。 老杜注视白饵良久,眼中仿佛有了些许光亮。他朝天际望了一眼,然后招手,喊小二:“小二,姑娘这馉饳儿钱记我账上啊!” “我说老杜啊!上次你给的馉饳儿钱还有剩呢!这次三碗馉饳儿加起来也没花掉啊!下次再来!”小二一边擀面一边扬头吆喝。 白饵看了看杜大哥碗里剩下的半碗馉饳儿,急着问:“杜大哥这是要走了吗?” “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当值了!”老杜抱起头盔,作别。 渐渐,老杜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白饵,你怎么了?”将离走过来问。 白饵收了收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应了一声:“我没事。” 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求,她很感激杜大哥的慷慨解囊,更感激他的冒死相救,在这早已不复当初的秦淮,还能再遇故人,对她来说,仿佛在这冰冷与黑暗之中看见了一盏温暖的灯,而这盏灯是为她而亮的。 虽然她不知道杜大哥为何要说出那些话,但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他语间的荒凉与沧桑,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真的改变了太多太多,这场丧心病狂的战役,毁掉的不仅仅是千千万万人的家园,还有一个个高尚的灵魂,或许,这就是战役的残酷! 活下去,活下去! 她鼓足了劲头,在心中反复念着。 大风呼呼吹着,白饵突然感觉有些冷。 “啊——”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叫声,整条街顿时炸开了锅! 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白饵的心登时一跳,惊慌失措地看向了将离:“发生什么事了?” 寻思着不对,将离旋即拉起白饵:“白饵我们快走!” 急急落下皂纱,随将离隐入了人群之中。 飞雪狂舞,杀气喷薄。朱雀街大道,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 狂啸的北风肆虐着仇族士兵的发丝,他们被迫跪在了街道中央,无数的风人齐聚着,眼神像刀子落在他们身上。一把把锋利的弯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逼得他们面红耳赤,眼中除了怒便是恨,凌厉的寒风卷着雪片像鞭子一样狠狠地抽打着他们的脸。 一个领头的漠沧军官举着刚刚尝过鲜血的弯刀鹤立在人群之中,面色十分阴沉,厉声喝道:“敢在我漠沧风人的面前撒野,这,就是下场!” 军靴顿时重重踩在了一具尸体上面,鲜血在地面不断流着,好似泉涌。 面对着同族人的惨死,那些仇族的士兵心中早已热血沸腾。终于有人奋起,挣脱了弯刀的束缚,冲了起来,想要反抗:“我要杀了你们这群狼人!” 漠沧军官眉头一皱,顿时冲上去,挥起弯刀面不改色地将那士兵砍成了两半,紧接着,又走到其他仇族士兵面前,弯刀一次次落下,惨叫声接连不断! “啊!”被恐怖的场面一震,躲在人群中的一位孩童失声惊呼,不慎跌在了地上,全身都在颤抖。 漠沧军官目光一厉,刀光忽然从孩子的眼中掠过,刷的一声,孩子幼小的身子从中折断,鲜血飞溅,洒在了苍白的雪地上。 漠沧军官双目阴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继而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来啊!将这几名仇族士兵通通杀了,以儆效尤!” 狰狞的曈孔里,挺立的眉骨上,染着一丝丝血丝。 “白饵你干什么?”将离一把拉住了要往人群里冲的白饵。她的眼睛被恐惧不断撑大,脸颊一片赤红。 “杜大哥在里面,杜大哥他——” 令一下,弯刀整齐划一地发出了嘶厉的响声,围观的人群中,看着数颗头颅叮咚滚下,有些风人开始狂笑起来。 沸腾的鲜血从管子里喷涌而出,殷红的血线汇聚成溪,缓缓流淌着,任凭飞雪疯狂掩盖,一抹抹鲜红在人们的瞳孔里裸露着,任凭寒风不断撕扯,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在人群中浓浓地散开,不断勾起心中的恐惧。 “杜大哥——” 白饵浑身颤抖,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到像刀劈开了胸膛! 风人察觉的目光往人群中一扫,耳畔寒风呼啸不断,像激昂的战鼓。 将离紧张地将她护在自己身侧,迅速往人群中撤离,若不是他捂着着她的嘴,定会引起风人的注意,暴露二人的行踪。 “放开我!”白饵拼命挣扎着,双眼在渐行渐远的人群中焦急地扫视,努力地想要挣脱将离的束缚。 将离大怒,眉宇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漠,沉声说道:“他已经死了!你难道要去送死吗!” 白饵的面色突然变得苍白,将离明显感受得到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她皱紧眉头,怅然失色地望向将离,嘴唇颤颤,却说不出一个字。 充斥着雪片的天空,黑沉沉的,她的寰宇顿时一片死寂,只听见远处隐隐传来的“嗡嗡”声,还有自己那颗惊慌的心“咚咚”乱跳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 从路人的口中得知,就在十几个弹指前,看守聚龙城的漠沧领头军官以几个仇族的士兵当值来晚了些为由,在几个士兵身上当众砍了几刀,以作惩罚,一个仇族的士兵骨子硬,当即冲上去打了军官几拳头,那漠沧领头的军官怒不可遏,一刀将那仇族士兵当街砍死,其他在场的仇族士兵也跟着遭了殃。 这些天,漠沧君主连下数令,要他们在三天之内捕获反贼,那些领头的漠沧军官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而此事却毫无进展,昨日漠沧君主忽然龙颜大怒,下了一道死令,如若反贼再抓不到,他们都将没命活!为此,他们便将矛头指向了那些仇族的士兵,不断压榨那些仇族的士兵的劳力与权利。 这几日,几乎所有的仇族士兵没能阖上眼,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三餐休息一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城中当值。 而今日并非是几个仇族士兵来得晚了些,而是那些漠沧军官故意以此为噱头,为的就是趁机将他们原本的休息时间压得更紧,只是他们不曾想到,竟敢有人起来反抗。 漠沧风人生性残暴,在仇族士兵面前横行霸道、作威作福已成常态,仇人既然敢反,他们岂会手软?当初漠沧君主下的那道不杀仇人的令,早已抑制不住他们嗜血的欲望,更束缚不住他们发热的手心! 杜大哥,一个骨子里流淌着守护山河的信念之人,面对风人的狂妄,他岂会轻易退缩?哪怕死,他也不会向风人低头! 他没有变,他一点也没变! 白饵的双眼陡然大睁,拳头上的青筋崩显,如蟒蛇在丛山峻岭穿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寒风一次又一次将皂纱吹起,如赤月冲出云端,一张绯红的面目赫然显现。 手中那个灰褐色的钱袋被捏得比纸片还要薄。 大风猛然扬起,天地一片昏黄,天空中云层堆积如山,泼墨似地乌云如海浪翻滚,漆黑色的乌鸦扑扇着翅膀,在猛烈的疾风中渐次翻飞,嘶鸣了几声后,淹没在了云海之中。 就在此时,混乱不堪的街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他们似乎听到了亡国的大金钟发出了第一声轰鸣! 将离与白饵齐齐回头观望,百姓纷纷如鼠逃窜,在他们身后,一把把锋利的弯刀,如面目扑地的丧尸伸起了一只只索命的手,那一刻,他们仿佛看见,百鬼在夜间穿行......尖叫声此起彼伏。 鲜血飞溅,染红半个天际。 将离登时飞起她的手,带着她冲向了长街尽头。 白饵睁着双眼回望着整个朱雀大道,天空风起云涌,层层叠叠的黑云不断压倒在巍巍的聚龙城上,整个聚龙城仿佛即将崩塌,一道闪电骤然划过天际,几乎要将她刺瞎,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寰宇恍如黑夜,天地间有那么一瞬是死寂的! 朱雀大道上,嗜血的野兽滚滚而来,年迈的老妪护着身下的孙儿吃力地前行着...... 除了滔天的风雪,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1章 王府逃生手册 无穷无尽的飞雪从浩瀚的苍穹落下,将这座腐朽的都城牢牢桎梏,支离破碎的白骨,流淌不尽的鲜血,令人窒息的腥味……欲盖弥彰。 北风格外多情,天寒地冻中,奏起了悲笳;枯枝不忍单调,风雪凄迷中,挂起了白练;唯有老者最虔诚,茅草破屋下,念起了佛偈。 在这样一片处处充斥着压抑的寰宇中穿梭,将离的心中也不免泛起了一丝悲戚。 将白饵送回昨夜住宿的客栈之后,将离便只身前往了紫竹林的浮光破寺,只是那里早已一片荒凉破败的景象,之前的密道入口也已经损坏,很明显,黎桑太子等人已经离开了。 这样的结果,他事先料想过,即便如此,他仍旧想要去试试,亲眼去看看。 黎桑太子还欠他一个答案,他必须当面问他。 如今这座都城就像睡醒后急需进食的狮子,随时都可能发疯,而白饵就像那只振翅的雀儿,无畏的殊死搏斗只不过是负隅顽抗。 因此,从紫竹林回来后,他决定自己去寻找李愚的踪迹,他知道,她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了,更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昌王府,守卫森严。 漠沧无忌杀伐果断、阴险狠辣,以他的恶性,若想杀一个亡奴,他不会手软的,那日他既然没有在亡奴囹圄中直接杀了李愚,断然是将他带去了其他地方,至于是哪里,目的是什么,恐怕没有人比漠沧无忌本人更清楚。 将离冰冷的眼神在昌王府前一扫,待最后一轮巡逻的士兵走出视线后,他振起双臂,飞上了眼前的高墙。 从檐上往下看,偌大的昌王府内,亭台楼阁星罗棋布,其间还点缀着一些婢女和奴才,一副活灵活现的大王府日常画卷尽显眼前。 将离纵身一跃,跳到一个廊道上,廊道被一座座假山所包围,枯黄的藤蔓在廊顶上枝枝蔓蔓,可以想象出,等夏木成荫之时,这里定然一片花枝缠绕、绿意盎然的景象。 此时,一个奴才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水桶,摇摇晃晃地,正要往这边走来。 将离旋即藏到近身的假山后,等待那倒霉鬼的来临。 “哈哈哈哈哈哈欠!!” 那奴才擤了擤鼻子,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往后趔趄了一步,似枯叶在风中飘摇,手里的水桶顿时滑出了手心,跌在了廊道上,水洒得遍地都是…… “瓜娃子!” 见此,那奴才生起了闷气,飙出了一句川音,气不过,便往水桶上猛踢了一脚,本来想泄愤,结果那水桶好像长了毒蛇,在他脚上狂咬了一口,痛得他“嗷嗷”直叫! 正悔恨着,喉头却像是被什么锁住,吓得他心窝子一弹,本想跳起来,整个身子却被什么桎梏住,不断往后拖,“救命……” 声音断断续续…… “不想死就别说话!”将离压着声音威胁道。 那奴才看不到身后之人的真正面目,只能卑微地点点头,动作很轻,生怕被喉头上那个刀片似的东西割伤,然后翻了白眼,就这么嗝屁了。 “我问你,昌王府关押犯人的地方在哪?” “......” 将离的目光不断在四周盘桓着,没听到奴才的答案,以为他没有听清,复言:“昌王府关押犯人的地方在哪?” “......” “说话啊!” 不是不让说话吗?汗! “大爷...这没有什么犯人呀!” “在哪!” 恕他瞎了眼,遇上了个白痴...... “这王府里有是有关押人犯的地方,但它它它它它用不上呀!” 为了活命,只能强行解释...... “此话怎讲?” “自从漠沧的大皇子入住了这个王府,原先在这住着的王爷和这里的关着的仇人都被杀了,大爷说的那个关囚犯的地方早就搁置没用了,因为,这里的奴犯了错,直接被王爷一刀毙命啊!怎么还会关着呢?” 顺了口气,卡着喉头说话,憋得慌...... “......” “近日这府中可有抓进来什么人?比如男囚。” “没有,从未见王爷带进来什么人。” “那这府中可有发生什么大事?见不得人的那种!” “有!可多了呢!” 终于有被利用的价值了,再不讨得他满意,他估计要杀自己泄愤了...... 要说这王府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可就多了,几乎天天都在发生,比如,今天早上他发现烧火的铁蛋儿和张二狗有一腿,看门的张三儿和扫地的婢女翠翠在前不久好上了,张三儿的好兄弟张二狗和翠翠昨夜在后花园干了丑事...... “说重要的!” “呃......” “前几夜,一位被太子送来的东宫官被王爷扔到了狼窝里,咬得面目全非......” 想想就要作呕...... “说最近的!” “呃......” 太难了...... “最近的...噢!注意了,接下来我要说的一件事绝对是绝密的!它就发生在昨天中午,我敢保证这个秦淮绝对没有第二件事比这事劲爆!” 嘿嘿嘿...... 谁给他的胆卖关子?不过,看来线索应该就要出来了! “废话少说!说重点!” “那是一个凉飕飕的中午,风卷着枯叶......好!” “想死吗!” 话痨的老毛病改不了......这是病,没得救...... “......平王殿下没有带一兵一卒,单枪匹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昌王府,找王爷要人,你猜是什么人?” “.......” “当今的太子殿下!” 有没有很激动?很惊喜? 奴才翻着眼皮,尝试后仰,恰巧对上了黑衣人的一双针眼睛,心中不禁感叹:这个刺客有点冷! “对了,你是刺客吗?” “说下去!” “王爷不肯给呀!于是乎!他俩干柴烈火就这么烧起来了!不!还没那么快!是争执起来了!” “平王殿下说,快告诉我我的太子弟弟在哪里!” “王爷说,我不知道啊!” “平王殿下又说,再不说我弄湿你!” “王爷又说,怕了怕了,我们来做个交易。你当着我的面去搞我送给你的男人,搞完我就告诉你你的宝贝太子在哪里。” “结果!为了天下大义,为了国泰民安,为了太子弟弟,平王殿下,毅然决然地慷慨赴死!不!是忍受耻辱,答应了丧心病狂的王爷!” “于是乎!嗯......接下来你懂得!” “当时那场面!真叫个感天动地!感人肺腑!我这么坚强的汉子都流泪了!太惨了!太虐心了!” 奴才忍不住抹了抹眼泪,偷瞄了一眼刺客。谁知那刺客额头青筋暴起,眼神里好像有刀子,他还隐隐听见,咬牙切齿的声音! 奴才飞快躲开他忍无可忍的目光,心中担忧:惯用的苦肉计行不通?不可能啊! 去年在大路上捡了一本唤作“王府逃生手册”的书,上面明明写着苦肉计是可以征服所有人的计策,自从得到真传,他屡试不爽,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在这危机重重的大王府相继倒下,只有他,活到了现在! 他觉得他要相信秘诀,所以决定继续演下去...... “最后,丧心病狂的王爷居然!他居然骗人!他至始至终没有透露太子的行踪!” “平王殿下牺牲贵体,最后换来的,竟然是王爷一句,太子他——湿了!他真的湿了!” “于是乎!平王殿下和王爷,针尖对麦芒,干柴对烈火,就这么打起来了!” 将离忍不可忍,决定解决了他! 说是迟,那是快,奴才鼻子特别灵,提前感知到了杀气,决定先发制人,即刻改调调。 “结局就是——平王殿下被打得半身不遂,轰出了昌王府!凭我多年看热闹的经验,我推测,太子殿下是被我家王爷藏起来了!果不其然,今天早时我就听说,漠沧君主暗自派了诸多狼卫出了聚龙城,应该就是寻找太子!于是乎,我总结出了一个秘密:太子失踪了,此事多半和我家王爷有关!” 奴才大呼一口气,心好累,决定放弃挣扎,等死! 谁让他遇到一个冷面刺客呢! 继续挣扎一下:“这是近日最劲爆的消息了,算是京都一大秘闻!你愿意信就信,不愿意...嗯,就这样!” 闻言,将离有些迟疑,千丝万缕之中,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将离!拿命来——” 将离骤然抬眸,只见高墙上将弄影凌空而来,手中的弄影剑正对准了自己的喉头,他旋即将身前的奴才弃在一旁,脖子一斜,三千墨发,迎风扬起,身子却如劲松扎根在雪地,佁然不动,却完美地躲过了弄影剑的恐怖袭击。 那奴才摔得狗吃屎,不过却因此逃过一劫,不然,那锋利的长剑恐怕就要一剑双雕了! 他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回瞄,只见一长得甚是好看的黑衣女子与那刺客搞作了一团,女子以攻为主,刺客以守为主,一来一回,很是精彩,不过那女子的眼神太凶了。 又见那刺客旋风一转,再次躲过一剑,这回,他终于看清刺客的脸了,长得也算是一表人才。 哟嚯!看来这回是,冰山美人对战冰山美男呢! 有趣的是,二人都是黑衣,你一下,我一下,越看越是默契呢!难不成还是相爱相杀那种? 奴才忍不住嘿嘿一笑,然后咂了砸舌:明明可以靠脸吃饭,为啥要动手呢? 奴才摇摇头,眼睛里透着莫名的羡慕,很不巧,忽然和那美人儿对视了一眼,登时吓得他魂飞魄散! 他急急避开眼神,匍匐着不动,像某种动物。 都怪自己贪图看热闹,错过了逃命的最佳时机! 正焦头烂额,余光里,不远处,花径之上出现了一行巡视的士兵! 他再回头看了看那一对玉人儿,发现他们打得正欢,还没发现这群士兵! 眼看,那群士兵就要离开,他几乎要崩溃! 喂!他们都是聋子吗?打得辣么大声,听不见的吗? 处在崩溃的边缘,奴才抓起一颗石头,“咻”地一声,往花径飞去,然后“噌”地一声,爬了起来,掩耳盗铃式往前冲就是了! 果然,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苦肉计......?真TM有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2章 撕破丑恶皮囊 “有刺客!快抓!” 花径深处呼声一起,将离霎时一顿,不料将弄影趁机偷袭,逼得将离旋即飞上身后的高墙。 奈何将弄影穷追不舍,不过一个弹指,当即振起双臂追随而上。 两尺之宽的墙檐顿时成了二人唯一的落脚点,游走其上,犹如直面悬崖,稍稍一个不留神,便会在顷刻之间坠了下去。 然而,将离和将弄影似乎格外自信,丝毫没有为此露出任何恐惧的神色,将弄影手中的弄影剑犹似毒蛇,与将离之躯近在咫尺,将离则神色绷紧,一退再退,一避再避,眼中藏着七分小心和三分锐利,手上的拳头,适当之时,也仅仅施展出了半成功力。 花径之上的守卫齐齐拔出了弯刀,已冲到廊道之上,他们纷纷抬头,只见一幕阴沉的日光下,两道扑朔迷离的黑影在一条平直的线上不断浮动着,犹如两只黑蝙蝠将日光捣碎。 几个士兵登时有些发怔,不知如何是好,高墙太高,没有过硬的轻功的话,若想要飞上去,无异于痴人说梦。 “快去调集府中所有守卫!” 将离心思一定,面色冷若冰山,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纵身力量汇聚于两拳,轻轻出拳,似鸿毛落于广阔的海面,惊不起一丝涟漪。 将弄影只觉得忽有陨石从天而落,全身的筋骨为此一震,紧接着,身似飞花飘摇而落,拳出于无形,她根本来不及防备,眼下,任凭她如何运功都已是无力。 高墙之上的将离凌空而去,离她越来越远,她的双眼骤然充满了绝望与愤怒,心中无尽嘶喊:将离!我一定会杀了你! 将离飞走后,坠于廊道上的将弄影,很快便被守卫团团围住,她骤然抬眸,朝远处一望,越来越多的守卫汹涌而来...... 出了昌王府,将离正想拔地而去,无意仰头间,天际忽然飞来了一只状似雪片的东西,他不禁停了停脚步。 此时天空并没有下雪,而且距上一场雪也已经有半个时辰了,更不似残雪,那便是三尾雀了。 三尾雀与雪同色,大雪是它掩蔽的最好的利器,它是神将司专门培养出来的特殊鸟类,又称传报隐者,专门负责为雇主与杀手间互传消息。 三尾雀的嗅觉与听觉十分灵敏,亦能识得人面,闲暇之时主要盘踞在离地面最近的云层里,以便随时听候传唤。 只要知晓传唤音诀的人皆可以召唤它,杀手受命于雇主时,通常会教他们如何发出传唤音诀。 将离大概猜测得出,这只三尾雀应该是由黎桑太子发出的,只是这只三尾雀自聚龙城方向飞来,像是要飞入昌王府。 他觉得有几分奇怪,旋即将双手紧密贴于唇瓣,十指似清波漾漾,口中发出了神秘的声音,似大风呼啸,又似小狼哀嚎。 三尾雀正要飞过高墙,听到声音后,开始在上空盘旋,好似在做抉择,熟悉的声音接连不断,让它产生了些许眩晕感,最后,飞翔的轨迹折了回去,飞到了将离的手心。 将离从容地从怀中取出了一片金色的叶子,放到三尾雀的鼻息处,供其嗅觉。 紧接着,一箍细小的密函从三尾雀的口中吐了出来,落在了将离的手心,随后,三尾雀冲上了天空,没了一片云海后,彻底没了踪迹。 将离收回谨慎的目光,将密函小心翼翼地拨开,只见其上清晰写着:速至聚龙城城门口,接手紧急任务。 他可以确信,这是黎桑太子的笔迹! 刹那之间,他的眸色黯淡得像是洒了一层灰,黑如点漆的深色之中,满是冰冷。密函被他紧紧捏在手心,几乎要渗出血来。 聚龙城城门口,一堵人迹罕至的高墙下,黎桑太子掩面直立,一席漆黑的连帽风衣遮掩住修长的身子,整个人显得神秘莫测。 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骤然停在了耳边,黎桑太子旋即转身,怒不可遏道:“为何来得这么迟!” 眼前人轻轻掀落下头上的斗笠,一张久违的面孔赫然露了出来! “怎么是你?你居然还没死!”黎桑非靖有些惊讶。 将离慢慢走近,低垂的睫毛带着拒人千里的冷调,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匕首一般,嘴角划过犹如刀锋一般的冰冷弧线。 “我可是殿下花了八百两黄金从神将司雇来的杀手,您交给我的任务还未完成,我怎么可以轻易死去呢?” 将离笑了笑,略带惊讶:“不对,听殿下的语气,殿下似乎不是在等我。既不是我......难道,还有别人吗?” “住口!自夜宴之后,你早已不是本宫的杀手!一个背叛雇主,违抗命令的人,也配称杀手?”黎桑非靖咬牙切齿道:“真没想到,将弄影居然没有把你杀死!而你,居然还有脸回来见本宫!” “这么说......”将离眼波流转,黑如深潭,不知其想,笑意渐深,刀削的侧脸显得越发俊朗。“殿下承认了是您派将弄影去亡奴囹圄杀我的?” “不错!”黎桑非靖冷哼了一声,下巴轻抬,那种视众生为蝼蚁的残酷藐视神色体现得淋漓尽致。“本宫早已向神将司发出了新的刺杀密函,雇佣了新的杀手,来接你的班,顺便,解决了你这个遗祸!” 闻言,千斤重的巨石瞬间砸落在他沸腾的心湖,惊起万丈高的涟漪,将离攥着两个拳头,不断抑制住内心的愤恨。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黎桑太子当真是抛弃了他! 炽云殿单枪匹马、浴血奋战的画面,瞬间在他脑海里,一帧帧飞闪着。 “我只问你一句,夜宴那晚,当炽云殿中的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机关开启之时,你,和你带领的数千精锐,在哪?” 他沉声质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间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一个杀手有什么资格质问他,更何况是一个废物杀手?不过,死到临头,有必要让他知道真相! 黎桑非靖睥了眼将离那可笑的面目,冷冷道:“自然是在炽云殿外的雪中蛰伏着!” 神色慵懒,那眼底深处却是绝对的肃杀和冷酷,嘴角扬起丝丝缕缕的嘲讽。 “好!当炽云殿中激战大开之时,你,和你的数千精锐为何迟迟不至?” 黎桑非靖眼中闪过一丝寂寥,霎时顿住了,草草道:“退了!” “退了?”狠狠诘问的声音传来。 黎桑非靖心中怒火烧起:“将离你好大的胆子!本宫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本宫告诉你!你违背本宫的命令,擅作主张在前,逼迫、毒害北水南来影响了本宫所有的计划在后,你早已罪不容诛!既有辱使命,又落到了敌人手中,你本该自尽身亡,而你却苟活下来,成为本宫最大的威胁,如此种种,赔上所有神将司杀手的性命也难消本宫心头之恨!” “对了!方才有一点本宫说错了,炽云殿外根本没有蛰伏数千精锐!连带本宫加起来,只不过一百余人!” 将离静默着眸子,寂寂地听着,眉似利剑,薄唇微抿,直待他说出最后一句之时,一双乌黑鎏金的眼不经意地扫在黎桑非靖的脸上,傲气凌人! 他从未恨过,在炽云殿上,在他命悬一线之际,他孤立无援,最后落入敌人之手,不恨,是因为他的失策,是因为他的无能!他恨的是,危难之时,他置数百同族的性命于不顾! 亡奴囹圄之中,饱受酷刑之时,他从未想过黎桑非靖会去救他,更谈不上什么恨!可他恨啊!恨他心思阴毒,不惜花重金另派杀手将他赶尽杀绝! 说遗祸?简直可笑至极!他将离岂是那种背信弃义、贪生怕死之徒?连连酷刑皆没能撬开他的嘴!说遗祸?呵呵呵呵! 见他一副桀骜不驯、满腔愤恨的样子,黎桑非靖嗤之以鼻,继而道:“实话告诉你!夜宴炽云殿的刺杀,根本不是本宫的终极计划!至始至终,本宫只不是把你当作手中的一枚废棋来用。你也不用恨我,本宫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把握!你既不识时务,那便由不得本宫了!” “是吗?”松了松被仇恨扭曲的拳头,将离嘴角忽然勾起一笑,很是放肆。 “你如今将我作为一枚弃子,就不怕日后为此后悔吗?” “后悔?哈哈哈哈。” 将离的话真的是越来越好笑了,黎桑非靖自信是冷性之人,可听到将离这番话,也忍不住失态了。 收了收眼里的笑意,正色道:“本宫还没后悔过!” 将离笑笑不语,忽然亲切问:“没了我,今后谁替你杀漠沧皇?” “自然是你的同门姊妹——将弄影!” 黎桑非靖淡淡道。 “哦?她啊!恐怕你还不知道!她如今正困在摄政王府里力战群雄呢?” 将离也淡淡道。 被将离的话一震,黎桑非靖顿时有些哑然,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旋即盯死他的眸子问:“你此话何意?” “我煞费苦心去浮光破寺寻你,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三尾雀的意外出现,真是让我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是本宫向将弄影发去的三尾雀,它怎会落到你的手里?”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还是想想你最后的希冀——将弄影的安危!我可听说,摄政王漠沧无忌向来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其府邸里亦藏着诸多漠沧一等一的高手呢!” “你——” 黎桑非靖的脸色忽变,如同被电击般,悄怆幽邃,与方才的盛气凌人截然不同。 担心,如潮水般翻涌不断。 不过,此时此刻,他担心绝不是将弄影的安危,而是他的亲妹妹——黎桑凤钰的安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3章 误入缠情罗帐 察觉到黎桑非靖骤变的神情,将离冷酷的眸子里不禁闪过一丝迟疑,他忽然想起了三尾雀传来的那封密函:速至聚龙城城门口,接手紧急任务。 就在此时,远处奔来了一个乔装易容过的马夫,只见那马夫抱拳跪在了黎桑非靖的跟前,正色道:“启禀殿下!派出去的探子来报,现已经找到了公主的下落!” 黎桑非靖当即对上马夫紧张的神色,急切询问:“公主在哪?” “聚龙城中,百川宫,东狸国的云箫世子手中!” 闻言,眸光惊变,俯下身子抓着马夫咬牙切齿问:“公主怎会落到他的手中!” 那马夫绷着神经,卑微地埋下了头。 听此,将离似乎明白了什么,迅疾朝黎桑非靖问:“公主什么时候失踪的?” 黎桑非靖撑起落魄的身子,一双赤红的瞳孔骤然生出冰山的冷,几乎要将人逼入深渊。 被他盯得有些心悸,正想从他口中问个清楚,谁料,一柄短刀,忽然从黎桑非靖手中闪现,伴随着黎桑非靖一声嘶喊,短刀从天而降,将要刺入自己的心扉! “本宫现在就杀了你,永绝后患!” 将离眉眼一厉,锁住利刃,旋即抬手,将利刃牢牢抓在了手心,僵持了两个弹指,鲜血缓缓从手心溢出,渲染着锃亮的刀刃。 黎桑非靖咬着牙,将手中的短刀不断逼近他的身体,此时不除掉他,唯恐他借机复仇,将此事卖给风人! 将离面色沉寂如水,融在寒冷的北风之中,透着无边的冰凉,看着抓在手心的那柄短刀,心中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他不敢相信,走到如今这一步,黎桑非靖,他的雇主,竟然还不相信他! 两道剑眉深深压着,几乎要交织在一起,他眸光暗抬,将短刀顺势折了回去,正好抵在了黎桑非靖的喉头。 手臂因扭曲不断生出的刺痛感,顿时逼得他不能动弹,与将离四目相对,心中波澜起伏,莫非他要杀了自己! “大胆将离!刺杀雇主,违背盟约,你就不怕毁了神将司百年的清誉,遭那穿心之劫吗?” 地上的马夫拔地而起,一语出,层层伪装顷刻撕去! 将离反目,朝那马夫睥了一眼,满脸皆是可笑之色,心中苦笑:雇主?盟约?哈哈哈哈...... 鲜血一滴一滴掉在苍白的雪中,凝结成了冰晶。 继而将冷酷的目光逼回到黎桑非靖脸上,沙哑着嗓子开口道:“昔日歃血为盟,今日歃血负盟,从今往后,我将离不再是你黎桑非靖的杀手,你黎桑非靖的成与败,皆与我无关!从前也好,往后也罢,关于你们黎桑皇族复仇的秘密,若我将离透露半分,他日神将司,与我同亡!但日后你黎桑非靖若敢阻我半步,我必杀之!” 决绝的话音初落,带血的短刀脱了桎梏,在冷寂的空中飞旋了几圈后,滑落在黎桑非靖的足下,惊起一片雪霭。 北风一个劲在他耳边撕扯,黎桑非靖的脸色分外肃穆,浸透着丝丝缕缕的冰冷,没有了任何温度。紧张的眸子里,只见将离凌空而去,一眨眼,便没了去向。他旋即吩咐马夫:“速去摄政王府传将弄影!” 百川宫,宛若春海。 长睫微微灿,似波光粼粼。躺在罗帐里的黎桑凤钰,徐徐睁开眼睛,不知今夕何夕,慢慢支起沉重的身子,扬手掀开浮动的帘幕,眼前的景致看得越发清晰。 不知为何,空气中弥漫着琥珀酒的醇香,只是轻轻一闻,便深感沉醉。 放眼去看,原来在远处,那张金色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珍馐美馔。碧玉觞,似雪中碧叶交错枝头,渐次排开;金足樽,似瑶池仙鹤,因贪恋美好,停驻人间;翡翠盘,似开于清水池塘的碧荷,朵朵绽放,朵朵飘香;桂花糕、枣泥酥、鹌子水晶脍、拌莴笋、鲍鱼燕窝粥、槟榔参草茶、冰水银耳、冰糖百合马蹄羹.....如连绵画卷,渐次铺开。 耳畔,亦有古琴涔涔,让人开始产生置身于初春山涧的幻觉,但那夹杂其中的叮咚钟声,却又不断将人的思绪拉回。 再次睁眼,目光缓缓移。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泛出骨瓷样的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亦似天成。其他景致则被一帘帘轻纱帷幕隐隐遮住,但亦能想象得出,背后那些被隐去的,当是绘有锦绣河山的雕梁画栋。 不知哪里来的柔情轻风,将一帘帘轻纱漫不经心地吹起,所有隐藏的美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似秦淮河畔水墨勾勒出的山峰,云雾缭绕,如梦似幻。 她的眉间隐着淡淡的疑惑,难道战争结束了?皇兄已经夺回了黎桑的江山?还是说,那些战争只是...只是她的一弯长梦! 思及此处,她的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浅笑,只觉得身子有些冰冷,浅笑渐渐散去,似不定的云雾。抱着两只臂膀,想要寻找些许温度。她寂然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正披着一件不怎么合适的露肩烟纱红丝裙,看似裙子,更似睡袍。 整个身子与那丝滑的轻纱亲密无间,不断吻合着她的肌肤,让她顿时有些不适,这还是她第一次穿这般暴露的衣裳......这是谁为她穿的? 周身的气氛越发怪诞,开始让她有些不安。想要拉起身子,朝外唤人,奈何两目始终有些眩晕,青丝虽散着,未佩戴任何饰物,但头却无比沉重,动作显得格外吃力,方才的精力似乎悉数耗尽,此时,双手双脚开始没了力气,思绪却越发清晰......这里究竟是哪里?将离,我要去救将离,皇兄要派人杀他,他不能死...... 心中顿时狂乱如麻,她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将离!” “姑娘可是在寻我?” 人未睹,声先闻。黎桑凤钰顿时打了个冷颤。 修长的玉指若行云流水般将罗曼轻轻掀起,长长的羽玉眉在温润如玉的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骤然抬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只是那双眼中倏尔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让人心中生出千万种不知名的恐惧。 男子颀长的身子轻轻一弯,一身玄色窄袖蟒袍,袖口处镶绣金丝祥云,腰间朱红白玉腰带,上挂白玉玲珑腰佩,一尊玉冠束住三千青丝,气度逼人,却束缚不住他无尽的风流。 正思忖,不知不觉间,男子的身体已至榻上,与她近在咫尺,她想要坐退,却是无力,气息因此变得短促却频繁,急声道:“你是谁?” 男子坐于榻上,神色宁静而安详,嘴角流出一抹醉笑,伸出一只手,落到她的香肩上,比彩云柔软,比珠玉温润,他温声道:“姑娘莫慌,我...” “别碰我!” 云箫世子若无其事地将手落下,接上刚才的话:“我乃云箫世子,这里是百川宫,本世子的寝殿。” 黎桑凤钰心中复念,云箫世子?百川宫?云箫世子她闻所未闻,但百川宫她却熟悉得很,那是她七皇弟的宫殿,是父皇亲赐的! 见姑娘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云箫世子笑着淡淡道:“姑娘,咱们见过的,你莫非忘了?四日前,你一袭黑衣附身,并以轻纱掩面,藏于本世子的香车之中,并借此入了聚龙城,在本世子胸口刺了一刀后,便匆匆而去了。你可还记得?” 自窥得她的容颜之后,他便似被勾魂噬魄般,饮酒无味,开始对其他的女子无感,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唯有那惊鸿一面。 为了找到那美人儿,他可是费尽了心思,不但画了画像派人在聚龙城日日夜夜寻找,而且每日在朱雀街与聚龙城之间行香车往返,只盼旧景重现。 苍天不负有心人,他终是与她重逢。昨日傍晚时分,当他的香车缓缓驶入聚龙城时,偶然遇见一黑衣女子困在一群士兵手中,他寻思那身影与她很是相似,便下了马车,斥开士兵,看清了她的容貌,如他所愿,的确是她。本想与她相认,奈何她看起来憔悴不堪,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瞬间倒在了他的怀中。 于是,他将她的玉体抱入香车,一路抱着她回到了百川宫,寻了太医为她诊治,才发现,她的身上中了一种毒,这种毒本是无害,但若是与类似于浓烟这种浓郁的气味相匹配,整个人便会松散无力,时常感到头晕目眩,容易沉睡。 由于她的体内之前长期吸入了过量的浓烟,整个人的体质变得极差,不过,在他细心的调理下,她终是醒来。 听到云箫世子的绵绵细语,她的记忆悄然被唤醒。 “世子!怎么了?” “让他一直往前开,中间不要停。” “无事!时间紧,加快些!” “敢问姑娘芳名?” ... ... 噩梦悄然惊醒,再看眼前假面玉人,细思极恐! 他就是那个淫贼! 瞳孔越缩越紧,紧着的手心,猛地扬起。 “淫贼!看掌!” 五根玉指恰好贴在了他的胸口,很是无力,却让人心思缭乱。云箫世子神色有些靡乱,薄唇里发出了一声销魂的叫声:“啊......” 黎桑凤钰只觉得上臂软得像根面条,完全使不上劲,本想支起整个身子去抵抗,奈何她似乎已经感觉不到身子的存在,唯剩一个冰冷的心,狂跳不止。 “姑娘这是何意?不过本世子不怪你。”玉指慢慢爬上她柔软的手背,将她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有些微痛,但让人心跳飞速。“那日临走之时,你在这,这里,滑了一刀,你可知道,本世子这里每痛一次,便会想起你在香车时的模样,甚是可人。” 想要从他手中抽离五指,奈何犹如拔山。“啐!你个淫贼!快放开我,否则,我定要将你这五根指头剁得粉碎!” 两眼含嗔,亦别有韵味。看着她这副样子,他的心愈加躁动不安,就像被她的玉指紧抓着不肯放开。“几日不见,你一点也没变,不过,深得本世子的心......” 紧接着,他揽着她狂乱的玉体慢慢放下,开始与她亲密无间,对上她那双染着红光的凤眼,勾魂噬魄般,轻轻呢喃:“莫动,本世子会给你想要的......” 无尽的嘶吼冲出了悄然幽闭的罗帐,所有曼妙的身姿,皆隐在了云深不知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4章 九尺缠情罗幔 “世子!不好了!啊——” 罗帐之外,忽然乱作一团,玉盘瓜果翻落声似急速的雨点,数尺飞纱轻似梦,在宽敞的内殿翻涌而起,整个内殿仿佛成了一片深海,波涛汹涌,巨浪滔天。 罗帐之内,却宛若世外桃源,喧嚣不问,凡心不染,让人越陷越深。云箫世子不定的双手已经爬上了一只白嫩如玉的香肩,身下的美人儿愈加焦躁不安。眼看肩上最后一件衣裳就要滑落,一只霹雳掌忽然从天而降,将他已经燥热的身子轻轻提起。 听得异动,黎桑凤钰绝望的眼眸忽然睁开,只见将离赫然出现在罗帐之内,“将离!”声音哽咽到模糊。 将离剑眉一扫,双目含嗔,喷着火光,牙一咬,将手中的狂情男一把扔出了罗帐之外,目光也随之移了出去。 他背着身子,走出帐外,同时扯下头顶的九尺罗幔,负手飞到身后,嫉恶如仇的眸子里,云箫世子连连几个翻滚,最后“哐”的一声,重重地撞在了圆桌腿上,金樽玉盘连带着瓜果七零八落地砸在了他的身上,让他顿时猝不及防,犹似梦中。 她仰起下巴,漫天的红色罗幔像天边飞来的一抹红霞,将她晶莹的眸光渲染成妖冶的红色,湿润的长睫微微一灿,一层层罗幔落在了她几乎赤裸的身子上,她猛地抓起罗幔......整颗破碎的冰心,似乎也被那层层罗幔缠绕住了。 耳畔,撞击声连连,惨叫声亦不断,可这些,再也惊不起,她心湖的一丝涟漪。 隔着一层朦胧的罗帐,将离暴击的身影尽在眼前,一群群侍卫的身影蜂拥而上,只在一弹指间,便四散纷飞,她将身上的罗幔攥得更紧,力道之大已使骨节泛白,苍白的容颜像冰雕一样,眼中除了怒,似乎还有恨。 忽然,那道伟岸的身影步步靠近,停在了罗帐前,一弯宽阔的臂弯骤然在她紧缩的瞳孔之中,划过一道弧度,她轻盈的身子凌空而起,被他牢牢地揽在腰间。 眼前的轻纱乍然扬起,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随他出了罗帐之后,她紧缩的心才开始慢慢安定下来。 身后的轻纱缓缓落下,她骤然抬眸,仰视着他冰山似的侧脸,眉宇之间充斥着的英气似浑然天成,眼底流淌着的精芒,冷似寒冰。 深深望,眸子里的惊悸也渐渐被安然所代替,垂下眸子,她将他挺直的腰抱得更紧,似一叶孤舟停驻在港湾。 怯懦的士兵、奴才扑在地上,不敢上前;云箫世子则缱绻在圆桌之下,颤抖的身子越缩越紧,脸上满是仓皇之色,余光里,寸寸轻纱翻涌成海,渐渐隐去了黑衣人高大的身影。 聚龙城城下,寒风肆虐。 “将弄影来迟!望殿下恕罪!” 姗姗而来的将弄影抱拳跪在了黎桑太子身后,指间牵着一根绳索。 “放开我!放开我......” 身后的披风骤然随风扬起,黎桑非靖赫然转身,与此同时,拔出了腰间长剑,挥向将弄影,脸上满是凶神恶煞之色,“去哪了?为何这个时候才至!”声音很是低沉,带着怨恨。 “放开我......” 目光轻移,转到了将弄影身边捆绑着的女子身上。 “回禀殿下,在下中了将离的圈套,被困在了摄政王王府多时,故而来迟!”将弄影正色回道,面色沉寂如水,一双眼睛藏着愤恨。 “她是何人?”收起长剑,黎桑非靖转而望向另一黑衣女子,目光严厉,狐疑地问,只觉得那张脸似乎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 “回禀殿下,此人是与将离同行之人,在摄政王府外被在下抓获,有了她,定能引将离上钩!” 将弄影朝身旁轻轻一瞥,嘴角轻勾,信誓旦旦道。 “......” 闻言,白饵心中顿时一惊,用她引将离上钩?将离岂不是会有危险!她努力挣扎着,双手却被将弄影的绳索束缚得不能动弹,口中被一团东西堵着,拼了命地嘶吼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此时,心中早已兵荒马乱。半个时辰前,当她从噩梦中惊醒之时,发现房间里只剩她一人,拼了命地唤将离却无回应,后来看到他在桌上留的信,才知道,他一个人去找李愚了。恐慌不止,便匆匆离了客栈,前往摄政王府,却在半路之上意外撞见了眼前这个黑衣女子,这才落到她的手中。 细细推测,她大抵可以确定,她便是昨夜在亡奴囹圄刺杀将离的那个蒙面女子,而眼前这个披着黑衣的男子,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可本宫眼下要你办的,不是杀将离!”心中的怒火越来越多,黎桑非靖急切命令道:“本宫要你速入聚龙城,赶去百川宫营救公主!” 黎桑非靖的声音融在寒风之中,听起来有些粗犷悠远。 将弄影正要拱手领命,远处忽然传来。 “皇兄——” 清脆的声音宛如铜铃,在风中摇曳,顿时惊动三处心扉。 白饵怔然抬眸,循声望去,只见,雪地上,将离远远而来,心中激动不已,“将离——” 声音支支吾吾,堵在口中。看着步步踏近的将离,她拼命地朝他摇头,几乎要哭出来。 “将离!”黎桑非靖有些不可思议。 看见白饵的那一刻,将离心中顿时一震,他将腰间的黎桑凤钰轻轻放下,“白饵!” 将弄影手中的绳索霎时一紧,感知白饵想要逃脱,她旋即攥紧绳索,挥出长剑,抵在她脖子上,并抽了她口中的堵塞物。 “将离!”白饵嘶喊着。 黎桑凤钰重心刚稳住,正欲脱身朝她的皇兄走去,在她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掌忽然落在了她的肩上,肩膀被紧紧捏住,阻止了她的去路。她轻轻回头,看了看将离,脸上透着不解的神色。 “将离!本宫命你速速放了公主!”黎桑非靖赫然道。 冰冷的目光从将弄影手中的长剑,一直扫到黎桑非靖脸上。将离扬起头,朝他大声喊道:“太子!莫要忘了我曾与你说过的话!让她放了剑下的女子!” “你休想!”将弄影愤然回道,同时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看了看将离手中憔悴不堪的凤钰,黎桑非靖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冷冷道:“放了她。” 被黎桑太子的话一惊,将弄影旋即抬眸,朝其看了一眼,脸上满是诧然之色,本想辩驳什么,思及自己已经连连失误,负了太子的期望,顿时有些心虚。 须臾,收了手中的长剑,脱了手中的桎梏。看着白饵步步朝将离走去,眼中犹带三分警惕。 与此同时,黎桑凤钰感知到他掌心的力度越来越小,也踩着细小的步子朝前行去,动作迟缓,似细柳扶风。 与他口中那名唤作白饵的女子反向而行,且愈来愈近,近到擦肩,她长睫慢慢抬起,独自朝她看了一眼,眼神落下之时,面色清冷如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白饵,你没事?”将离急切地为她松了绳索,垂下眸子,忧心地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在风中竟是那般苍白。 白饵收住眼泪,抿了抿唇角,朝他摇摇头。 “走!我带你离开这里!”说罢,将离拉起她冰冷的手,带着她转身离开。 见此,将弄影旋即提剑想要追逐,黎桑公主却抽起身子,喊了一句:“将离——” 声音甚是沙哑,身后的三千青丝在风中起起落落。 听到身后的声音,将离顿了顿脚步,垂着眸子,寂寂地看着地上的白雪,他可以想象得出,黎桑凤钰说话时的神色。 黎桑凤钰立在寒风之中,像一枯枝,此时,身上虽披着一件披风,但她仍旧尝尽了那彻骨之冷,她吸了吸鼻子,红唇轻抿,望着他将要离开的背影,想要问些什么,顿时却觉得如鲠在喉。 身后,她的皇兄沉声唤:“凤钰!”隐隐带着咬牙切齿的声音。 忽然,他的背影就此远去,冷寂的瞳孔一缩,目所能及,愈见凄迷。 想问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长长的雪道上,将离担心地问:“你为何会在他们手中?” “看到你留下的信,我不放心你,便想着去摄政王府寻你。”白饵低声道,声音融在风中有些模糊。“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去寻李愚的吗?” 闻言,心中一惊,他停下脚步冷冷道:“我在信中不是叮嘱过你,在我还未回来之前,绝不能离开客栈吗?你可知摄政王府是什么地方?你怎能孤身前往?若是落到狼人手中怎么办?”他的语气里充斥着担心,略带责备。 “我未听你信中所言,你不也是心口不一吗?”白饵道,继续踩着厚重的雪,默默前行。 将离停在原地,神情有些木然,跨步追上去:“方才发生了很多事,待我回去,慢慢与你解释。” 她缓下步子,听他缓缓道,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的语气变得很是沉重,字里行间也隐着淡淡的惆怅。 不经意间抬眸,与他对望了一眼,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眼神里透露着的,不是对她的责备,也不是自责,而是另一种思绪。与他分离,虽不过两个时辰,但他们之间却仿佛已经隔着一整个春秋。 他的心中,藏了好多好多的事。 白饵低下眸子,不知要说些什么。 “白饵,答应我,以后再也不要独自冒险。”他忽然停下脚步,对上她的眸子,很认真地说道。 风雪在耳畔呼啸着,白饵嘴角微微扬起,默了默眼神,然后继续前行。 将离知道,这不是她的答案...... 正思忖,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黑影,二人不禁再次驻足。 只见,将弄影负剑出现在了眼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5章 追云令的一杀 一只寒鸦从枯枝上冲上云霄,被风刮得漫无目的,几片残叶掉了下来,在逼仄的雪道上翻滚了几圈后,最终放弃了挣扎,雪花不知从何时飞来,将之悉数埋在雪中,从此,销声匿迹。 这条雪道上早已没了生机,边上仅存的几户人家,其门窗也是紧闭的,唯有几盏中秋挂上的灯笼在檐下浮来浮去,许是天空太过寒冷,任何细微的声音都被冻结住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将弄影负手执长剑,着一席黑色风衣萧然立于雪道中央,映着周遭的白,着实有些亮眼。一只青簪之下,三千长发同潇潇衣袂随风扬起,发出了“哗哗”的声响。 眸光似冰霜,盯着眼前的目标,不知几度冷。 剑眉挺立,与之四目相对,空气冷到极致,将离的拳头却早已发烫,他上前一步,将白饵紧紧护到身后,落下眼神,朝她轻轻叮嘱:“别怕。” 继而朝前方的将弄影大声喊道:“将弄影!出手!” 语气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明白,黎桑太子终究不会放过他的。将弄影,那就别怪不念兄妹之情、同门之义了!要怪就怪这残酷的命运,曾经的他如此时的她一样,命运皆握在他人手中,可笑的是,那还是同一个人。 可如今的他,再也不受那个人的束缚,既能凛然负盟约,这一回,他也要为自己的命运做一次选择,为了她,为自己的命运做一次选择! 将弄影嘴角勾起一笑,将弄影剑负到身后,动作十分迅速,毫不拖泥带水。她从容地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将离!我本该是来杀你的!” 自嘲一笑,“呵呵,可是啊!黎桑太子不让。他交给我的第一个任务——刺杀你将离,就这么无疾而终了!虽然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不想弄明白了。” “你要记住,今日我将弄影放你一马、不杀你,从的是雇主的命,但他日相见,我定会亲手杀了你!你一定会死在我的弄影剑下的!” 她的眼神忽而凄厉,身后,弄影剑被她越捏越紧,手指几乎要逼出血来。 “将弄影,你何故杀我?”将离正色问。 “我将弄影杀人从不问理由,若要问......”将弄影邪魅一笑,顿声道:“哼!那这里面的渊源...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将离有些沉郁,这些年,同门之间互相厮杀的事,并不少见。 曾经,在神将司中的四季考验中,各门各派为了成为最厉害的一杀,每轮竞争角逐,总有人相继死去,那些人,几乎都是被自己的兄弟姊妹杀死的。 可如今,将弄影已经成为摧花令的一杀,他二人之间,还有什么可争的呢?更何况,摧花令与追云令各司其职,互不干扰,皆受命于神将司,她没有理由以一杀的身份杀他! 她说的“渊源”,源自何处,渊有多深,一时间竟如云似雾,在他心头萦绕。 也许只是她的大放厥词呢?她连连败在自己手中,心中怎会无芥蒂?习武者,总喜欢同自己实力相当的人一较高下,并且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如此想想,将弄影的气量着实小了些。 将离嘴角不禁一勾,露出轻蔑的笑:“将弄影!你且放心,我断然不会死的,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 闻言,将弄影顿时大笑了一声,不曾想,一个死到临头的人,还敢这般口出狂言。 “将离,从黎桑太子向神将司发出第二封刺杀密函开始,你的生死早已成定数,你难道会不明白吗?” “将弄影——” 见到将弄影轻声媚笑的样子,将离顿时大喊了一声,想要阻止她说下去。 将弄影可无心顾及那么多,止住笑,淡淡道。 “据我所知,你二十日前便奉命来到了秦淮,替黎桑太子完成刺杀任务,可如今二十日已过,不仅你的任务还未完成,而且还被雇主提前解了盟约。按照神将司的命则,神将司派出的一杀若是未在一个月之内完成刺杀任务,那可是要处以死刑的!” “你作为追云令的一杀,不会不清楚!” 她言之凿凿,嘴角流出的笑似银铃那般清脆。 闻言,白饵心中一怔,看着眼前的将离与将弄影,眼神渐渐变得有些茫然,寒风止不住地往她脸上刮,像刀子那般,委实有些疼痛。 被将弄影的耻笑逼得忍无可忍,将离骤然威吓道:“若是漠沧皇死在了我的手中,身为摧花令一杀的你,你觉得,你还有命可活吗?” “没了黎桑太子,十天,你杀不了他!”将弄影有些恼怒。 “那是我的事。”将离冷冷道,又附加了一句:“何况,我有这个自信。” “你休想!漠沧皇只能死在我的手中!”将弄影哗然道。 将离无意再与她争执,眼神吝赐,转身,欲带着白饵离开。 白饵怔怔地望着将离极其肃穆的脸,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却又什么也没明白。与将弄影擦肩而过,她几乎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恐惧,如斯的恐惧。 不甘将离就这么轻易离去,将弄影握着手中的弄影剑,旋即转身,目光如炬,落在将离的背影上,剑柄在她手中晃得“噌噌”作响。陡然想起黎桑太子方才的命令,心中那疯长的恨,如无边的海浪,刚刚翻涌而起,却又不得不落下。 起起伏伏,周而复始。 “白饵,我们快走。”将离搀着白饵,脚步不由加快,声音融在冷风中,很是冰冷;白饵垂着眸子,望着那苍茫的大雪,眸子里满是凄寒,她像一具尸体般行进着,唯剩一颗心悬在顶端,忽然,被什么颤了一下。 “将离!你记住,你我之间,注定会有一死!我死不死不知道,不过,我会让你的死期快一些!” 呼啸的寒风将狂傲的声音吹得满天都是,白饵与他的脚步在雪中顿了顿,然后不停地往前走下去,而将弄影的声音似乎还在天际回荡,像死亡的钟声那般,不断敲击着她的心,亦似恶魔的狂笑,在她耳边,痴痴缠缠。 锦绣客栈,匿于雪中。 是夜,那么漫长。 风雪天的缘故,房屋里的光线格外得暗,虽有一盏烛火孤零零地燃着,但那仍旧是杯水车薪。 将离蹲着身子生起了炭火,这个屋子才稍稍亮了一些。 “我去过摄政王府,那里......没有二弟的踪迹,我想他应该不在朱雀街这一带,也许,他在更危险的地方...不过白饵你放心,我敢肯定他现在一定平安无事的,而且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将他救出来的。” 将离埋着脸,声音有些低沉,说话的语调佯装得很是轻松,然则内心却如刀绞,只觉得明晃晃的火光将他的双眼照得有些刺痛。 白饵就坐在他的身旁,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忽然变得很是僵硬,将离抑制不住内心不定的情绪,犹豫了片刻,忍不住又道:“白饵,其实......” 其实,他多么想说出来,可是,他始终没有勇气。 白饵视李愚为知己、为亲哥哥、为她最后的亲人,他怎么忍心打破她最后的希冀,他知道,李愚同一样,同她的五妹一样,都是她余生最后的希望,她那么一个重情重义的人,若是知道自己拼了命想要守护的人竟是敌国的太子,竟是毁了她心心念念的家园的人,这比杀了她还要可怕! 白天风人屠城的血腥画面以及老杜的死,已经将她的心灵击得支离破碎,她怎能再受重击?他的心愿如同老杜最后对她所言那样,活下去,替她的白生大哥好好活下去,他喜欢这里,她要替他好好看着! 他努力抑制住不定情绪,希望不要被她发现。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白饵,相信我,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找到李愚的......” “将弄影说的,是真的吗?” 白饵突然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被白饵的话问得语塞,将离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顿声诧然问:“白饵,你在说什么......” “你还要瞒我多久?将弄影说了,你是神将司的一杀!”白饵目光忽而移向将离,泪水在赤红的眼眶里闪着光亮。 与他相识这么久,听过他口中关于神将司残酷的命则,却从未听他说过,他神将司的一杀! 或许十分可笑,那句“我叫将离,来自神将司,是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他在她耳边念了无数遍,却未曾想,最厉害的杀手便要接受那最残酷的命则! “白饵,我并不是刻意要瞒你的,神将司的事情本就复杂,你知道得越多,反而对你不利。” 将离淡淡道,抓着手中的炭夹子,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所以你选择将此事隐瞒?不计后果地陪在我身边,陪我去寻李愚?而我却不知,距离你完成任务的期限越来越近,你的命!越来越薄凉!” 白饵激动地说道,语气里满是自责与不解。 “白饵,你怎么了?”将离从容一笑:“我的武功你最清楚的。你千万不要受将弄影的影响,她连连失手于我,心存嫉妒,便怀恨在心,她的话只不过是在恐吓我。如今我的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杀漠沧皇是轻而易举的事,没事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6章 让我做你的饵 “我不信!你在骗我,你分明就在骗我!” 白饵猛然站了起来,俯视着火炉边的将离,霜雪似的脸,被明晃晃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泪眼相问。 “黎桑的太子是你的雇主!将弄影的出现意味着你与黎桑太子的盟约解除!盟约一旦解除,便意味着你的刺杀任务再也完不成了!此刻的你,一如将弄影所说的那样,死期,早已成定数!对吗?” 她终究还是知道了。将弄影一遍遍地说,她那么聪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将离轻轻搁下手心的炭夹子,缓缓起身,不敢视白饵一眼,他朝东面的窗子望去,窗外风饕雪虐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 临窗而立,他萧索的影子被昏黄的火光拉得格外长,好似风中的枯叶,无边的孤寂开始在她忧伤的眸子里点点蔓延。 白饵忍不住上前,拉起他的臂膀,苦苦哀求:“你与黎桑太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啊!从前,我从未问过你,关于你的刺杀任务,关于你与你的雇主之间的事,你亦不曾主动透露于我,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卷入这场风波。可是走到如今这一步,你还是不肯说吗?” “将离!我不怕什么危险,在这座处处流血的都城,你是我最后可以相依为命的人了,你若真与我同心,你不妨与我坦诚,你的痛,你的苦,我愿与你共尝!” 听得字字悱恻,将离的双眼早已被点点被催红,他朝她缓缓道:“夜宴那晚,我本奉命在炽云殿上刺杀漠沧皇,炽云殿上,仇族人揭竿而起,与狼人奋力厮杀,而黎桑太子却出尔反尔,不惜牺牲上百仇人的性命,打探虚狼人虚实!在炽云殿杀敌最激烈的时刻,选择退兵!我不慎落入天字号亡奴囹圄后,黎桑太子先是从神将司雇来了新的杀手,唯恐我向狼人透露他的行踪,更是命令这位新的杀手对我处处赶尽杀绝!” 一语落,心中激愤却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闻言,白饵顿时大惊失色,她几乎不能相信将离说的是真的。原来,他的雇主竟是黎桑的太子!原来,白日里,聚龙城城下的人竟然是黎桑的太子!是尚书府中,她冒死掩护的黎桑太子! 怎会是他呢? 她曾经执着地认为,黎桑君主虽亡,但黎桑太子却尚在人间,从她假冒太子的身份,冲出风人的追重围、助黎桑太子逃离之时,她就相信,黎桑没有亡,黎桑还有希望! 亡奴囹圄之中,江沉吟曾对他深恶痛绝、狠狠贬斥,说他是朝中野心勃勃的奸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可她终究不敢相信,他真的如江沉吟口中说得那般不济! 因为,她至始至终都相信,他是黎桑最后的希望,是黎桑千千万万黎民的大救星、大福星! 他,普度众生般的存在,同黎桑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一样,她相信,这个人可以拯救他们,可以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可以让黎桑重见天光! 白饵眉头紧蹙,泪水溢满了眼眶,整个人几乎要崩溃,她拉着将离的手:“为什么?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将离你告诉我,这不会是真的......” 将离咬着牙默不作声,他竭尽全力将身子挺得直直的,昏黄的火光,映着脸上清冷的泪痕,整个人显得格外冰冷,好似雪原上一棵挺立的苍松。 白饵松开手,眼泪止不住地流着,身子极其无力,好似一盏被风吹皱的灯笼,缓缓倒在地上。 此时,漆黑的天幕中,闷雷滚滚,北风呼啸悲嚎,如同发疯的野兽,层层黑云几乎要压在地面,大雪飞蹿,如同睁着盲眼的毒蛇,与飞沙走石交织不断。 窗外,好似有数只厉鬼在嘶吼,它们一个个沿着墙壁趁着夜黑风高爬上高楼,疯狂扒扯着这扇不怎么结实的窗子,整扇窗子晃得厉害,不断发出着细小的声音。将离面色不改地沉声说道。 “白饵,以前刺杀漠沧皇,是我与黎桑太子之间的盟约,是神将司赋予我的使命,现在,虽然我与黎桑太子之间的盟约已经不存在了,但我仍旧会亲手杀了漠沧皇的。这一次,不是为黎桑太子杀,也不是为神将司杀,更不是为我自己有命可活而杀。你知道的,我将离从来就不怕死,即便是身为神将司追云令的一杀又何妨?” “你曾与我说过,真正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由自己来判断,由自己选择。这十几年来,我都在为神将司而活,可这一次,我要为自己活一次,我要为自己做一次选择。所以,即便违背了神将司的使命,从此引来天南地北的追杀,遭受那穿心之劫,我也不怕!” “飞雪之下,天字号亡奴囹圄之中,你曾问,逃出亡奴囹圄之后,我和李愚都想做些什么,我说,我要完成复仇计划,许她一片春和景明。白饵,你还记得吗?我想告诉你,我一直记得,每一个字,真真切切,我都记得。但请你相信,它绝不是为了在李愚面前伪装我的真实身份而说出的无心之言,也绝不是那应景之言!” “相信我,我会亲手为你杀掉漠沧皇,还有那些杀害你亲人、毁掉你家园的狼人!这一天,不会太远,下一个春天,也不会太远,一定,会有春和景明的那一天!” 听雷声阵阵,他字字融在惊雷里,迸发出无穷无际的力量,一双竭力睁大的星目,像绯红的日色,点燃无尽黑暗,炙热的铁拳,越握越紧,心中的执念,越来越深。 白饵缓缓阖上眼,再睁开之时,已是一片血红! “我的仇,我自己来报!既然这鲜血横流的天下已入无主之境,既然这片黑暗阴冷无人可以燎原,那我便来做这燎原的星火!” 一阵狂风突然平地而起,客栈外边挂着的绣有“锦绣客栈”字样的金色旗帜迎风怒展,猎猎如火,每一针每一线,似金色的凶龙狰狞舞爪,欲冲破旗帜飞腾而出。 窗栓以绝地反击之势,终于挣脱了束缚,损坏的窗子霎时挣开,肆虐的狂风冲了进来,炉中的炭火“咻”的一声彻底熄灭了,而那盏扑朔迷离的灯盏最终走向油尽灯枯的轮回之道。 整个房间幽地暗了下来,唯有她一双发亮的眸子,染着火光,迸发出无尽的星芒。 白饵紧咬着牙关,双目赤红,一张脸孔青白泛紫,双拳紧握,好似有通天的大火蔓延在她的胸腔之内。突然间,她双眼抬起,朝将离深深凝望,身形瞬时间如同振翅飞起的白鹤,心中的决定如根生长。 “将离,让我作你的诱饵!受伤流血我不怕!只要能够成为你的诱饵,成为一只能够为你所用的诱饵!” 翻飞的雪花飘了进来,一个劲地扑在二人脸上。 被她一言震惊,将离只觉得窗外的阵阵风雷不是敲在他耳边,而是心里!将离怔怔地看着她暗变的眸子,下意识地将她推开,整个挺拔的身子再也玉立不住,好似被风雪侵入,后退了一步。 “白饵......你在说什么?”他薄唇颤颤,撇下寒星不可思议地问。思绪飞旋,血液忽然沸腾,反目咬牙切齿又问:“白饵!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纵飞雪肆虐,她决心不改。轰然一声,小小的身子跪在将离身下,拼了命地请求:“将离,让我作你的诱饵!教我武功,授我谋略,我会帮你杀了漠沧皇的,我一定会帮你杀了漠沧皇的!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无论你有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答应我让我作你的诱饵!” 她声如疾风骤雨,引来无数雪花,落在眉间,落在发上。 雪,多么熟悉的雪。 长长的队伍之中,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嫂子、三姐面露恐惧,在风人的生拉硬拽下,强行登上了载着白色囚笼的马车,她们,生离死别的悲戚中,饮下一杯杯毒药,从此撒手人寰,睁着一双双嫉恶如仇的眼睛,横七竖八地倒在一片尸体之中,逐渐化作一堆堆白骨! 白家老宅的院子里,锋利的弯刀一次次刺入父亲、大哥和二哥的身体,一具具伤痕累累一次次倒了下去,直到拳头再也攥不紧,直到望着苍穹的雪落入他们的眼里,而他们却始终不愿意阖上眼睛......当小小的木门重重推开那一刻,“家破人亡”四字从此与她生生相连!菡萏初开似的眸子,极尽望,鲜血在横流,亡灵在注目,每一幕都是刺目惊心,父亲、大哥、二哥,他们都死了,那一双双担忧的眸子在告诉她,他们不会安息的! 入骨之恨埋了这么久,总要破土而出的。 白雪可以掩盖那些裸露的痕迹,但当它再次飞来、扑面之时,熟悉的温度总会勾起深埋的一幕幕。 她,忘不了。 将离只觉得后脊冰寒刺骨,脖子僵硬得发麻,似乎连血液都冻住了,面对白饵的声声哀求,他几乎崩溃:“不可以——” 音似洪钟,眼里,皆是冷漠,三字说出之时,全身都在颤抖。 心,仿佛被刀子横穿了一般,疼痛无比。 “为什么!”她极尽不甘地朝他声声寻问:“你曾说过,只要我白饵答应作你将离的诱饵,只要我服从于你,你便能教我‘五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本领,曾经你亲口说过的,这是你亲口说过的啊!” “那只不过是我设下的圈套,步步诱你上钩的圈套!那时的我,只不过是将你当做杀人的刀子!将你一步步往深渊里推!让你替我去送死!而今!你白饵是我将离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们结过义的!我将离说过要保护你的!我将离把你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怎么可能亲手把你往深渊里推!亲眼看着你为我去送死呢!” 将离激动地解释着,全身的血液顷刻间涌了上来,面目涨得绯红。 “可你是一个杀手!你的职责是杀人!不是保护人!你来自神将司,作为追云令的一杀,你就该做你该做的事!”白饵声嘶力竭说着。 “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他分得清对错吗?”将离坚定地说了出来,将问题当做回答。 熟悉的话再次响起,不禁扣响她许多心弦,她寂寂地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你教给我的,是你一步步改变我的!我不想做一个不知人间冷暖的杀手!更不想荒唐地活着!白饵,你知道吗?从你在囚奴囹圄说出这些话开始,我早就放弃了让你做我的杀手的念头。我只想说,孰是孰非,如今的我分得清!” 看着白饵摇头逃避的神情,将离忍不住跪在她面前,托着她的手,含泪相问:“白饵,你不相信我了吗?只要我在你身边,我可以保护好你的!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都可以保护好你的!” “我不可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7章 敢护天下之人 白饵全力将他推开,沙哑着嗓子道:“对你来说,你认为你现在所做的选择是对的,可对我来说,那就是错的!我不想一次次躲在你身后,就像一个沉重的包袱一样,一次次拖累你,我更不想看到你每天都为了我的安危而担心。” “你知道吗?每次你说起你会保护我你会保护我,我的心其实无比的疼痛,或许你以为这是你将离对我的承诺,无条件的承诺,但我只想说,你的承诺对我来说太过沉重,沉重到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你这样只会让我一次次地质疑自己的软弱、无力,生似蚍蜉!命如草芥!只能卑微到尘埃里!” “将离,我只想成为对你有用的人!你是一名杀手,你需要我这只诱饵,我是红遍秦淮的歌女,我的身份可以帮你接近漠沧皇,杀掉他不是什么难事,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 “不......不可以。”他唇齿颤动,不停地摇着头,整颗心因她每一个刀一般的字眼而跳痛。 四目相对,泪如泉涌,似两片闪烁的星河,遥遥相望,叫人痛彻心扉。将离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她哭得就像一个孩子,弱小却那么要强。他亦从未想过,自己的保护,对她来说,竟是一种心理上的伤害。他努力止住眼泪,拼了命地向她解释。 “白饵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你自己,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比任何人要坚强、比任何人还要勇敢。秦淮河畔的难民营里,你不惧豺狼虎豹,孤身一人入了难民营,且凭一己之力成功救出了你的父亲、你的大哥、你的二哥。囚奴囹圄那般人心险恶的地方,你都能以男子身份活了下来。还有啊!即便遭受了亡奴囹圄地狱般的酷刑,你仍旧一次次地站了起来,所有人都选择放弃,选择等死,而你还在坚持着,试问,这世上能有几人如此?” “你不是什么草芥,更不是什么蚍蜉,你是令我敬仰的白饵啊!你千万不要觉得自己是拖累我的包袱。白饵你知道吗?我原本是个冷血无情的人,自九哥死后,不懂得人间的喜悲,甚是连快乐是什么都不知道,遇见了你之后,我才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笑,什么是真正的痛。走在人群之中,再也没有躲避的身影,没有冰冷的眼神,我觉得我和大家都一样,我觉得自己走得每一步都是充实的。” “炽云殿上,遭受狼人的伏击之后,我几乎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几乎不想去躲掉迎面而下的弯刀,就在我躺在地上意识最薄弱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不断翻涌着关于你的画面,我知道,我还有力气可以站起来,可以撑下去!若没有你,我恐怕也无法走出亡奴囹圄!” 吞下一滴滴苦涩的眼泪,被将离一次次的反对逼得忍无可忍,白饵猛地抬起头,千肠百转,大声喊道:“难道要我亲眼看着你一个人去送死吗?看着你像你的九哥那般重蹈覆辙吗?” 看着她彻底崩溃的样子,将离顿时哑然,泪眼灿灿,眼泪直直地流了下来,心如同被挖了一大块。 如她曾经所说,诱饵是会死的。一旦成为诱饵,那意味着什么?死亡无时无刻都会在她身边围绕,朱雀街成了屠宰场,聚龙城是龙潭虎穴,她今后穿行的每一步,都是危险,那时候的她,或许再也不会像曾经那般开心,像曾经那样自由地笑。 她身上背的是家仇,是国恨,一旦锋利在手,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嗜血的欲望,或许,她将成为曾经的自己,成为一个彻底迷失自我的人! 哪怕他死,也绝不能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流血。在她的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美好希冀,许许多多的亡灵正在天上注视着呢!他们都不会希望她变成那样一个人。 看着她那双眼睛,他知道,她的眼睛太美了,只适合用来看这世间所有美好的风景,它容不得一粒尘埃和一丝鲜血。 “将离,你答应我啊!答......” 他缓缓阖上眸子,耳畔是她无休无止的哀求。良久,他做了一个决定。 手心忽然落空,白饵怔怔地仰起头,只见将离忽然站了起来,面色冷若冰山,她的一双眼睛登时充满了疑惑与不安,颤抖地抬起手,去拉他的衣袂,低沉地唤着:“将离......” 将离冰冷的目光忽然落到她的脸上,倾下身子奋力将她拉起:“走!跟我走!我现在就带着你离开这座都城,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平安活着!” 面对将离惊心的举动,白饵登时恐慌到极点,她极力抗拒:“将离...将离你别这样...我不能走......” “走!走啊!”他鼓足怒气狠下心,大声嘶吼着。 白饵直起身子,在他身下,磕着重重的响头,哀求着:“将离你不要让我走,我求你不要让我离开这,你知道我离不开这里啊!这里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有我的亲人,就算是死,我也要同他们死在一起,我不能走!” “不走也可以!那你便好好听我的话,再也不要提做诱饵的事!”看着身下的白饵早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将离心如刀绞,一次次抬高声音怒吼着。“你答应我啊!” 闻声,如雷震耳,她匍地的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再次抬头之时,青丝已经凌乱不堪,雪白的额上还染着一抹红晕,渐渐,有血流了出来。 心,如同死灰,似乎再也没有了生机,她没再抬头看他一眼,只是哑着声音,宛如唇语那般,道:“我不能答应你......” 听到她执拗的话,将离拳头猛地一紧,屏着呼吸,绷着神经,撇下头去看她,他知道,若是她不愿意,若是她执意要坚持本意,那他只能强求了! 可是,当他看见她额头上那抹刺眼的血,坚硬的心顿时如雪融化了般,他发现,她的眸子似乎彻底没了光泽,无边的黑暗在她眼里蔓延,看不到尽头。紧握着的拳头,开始在颤抖。他,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将离。” 她低着的头慢慢扬起,萧索的目光开始移向窗外;他半张着口,不敢应答,脖子坚硬得发麻,随她的目光缓缓移动,白色的气体缓缓飘了出来,晕开了朦胧的画面。 “你听,今夜,窗外的风响得多么厉害,你看,这雪下得多么大,但除了这些,你还听到或者看到了什么吗?我们站在楼阁上,看到的只是纷飞的大雪,听到的仅仅是鬼一样的哀嚎,可你有想过那些咱们看不到的景致吗?” 她缓缓起身,对着窗口——寒风吹来的方向,极目眺望。 “在我们暂且看不到的地方,在风雪深处,有多少无家可归的百姓还在街头挣扎,他们的皮肤冻得发紫,可是,他们的身上只有一件透风的衣服,饿了只能用手抓一抔雪,如饥似渴地塞进嘴里,明明是唇亡齿寒,但他们仍旧在挣扎,因为他们想活着!可是他们能活吗?那些挨不过今夜风雪的人,明日一早,只能活活冻死在雪中,那些熬过来的人,要么死在风人的鞭子下,要么死在风人的弯刀下,他们活不了的!” 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回忆起白天朱雀街的画面。 “风人的丧心病狂已经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这里的每一个仇人都会陆陆续续死在他们的手中,到那时候,将无一人能够幸免!倘若无人可阻,秦淮真的要亡了!” “他们绝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已经被黎桑太子放弃了!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死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真的成了亘古不变的道理。那些所谓的皇族,所为的权贵,哪怕走到这一步,拿回所谓的皇位也好,争取更好的权贵也罢,他们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同族人的性命!达到自己的目的!” “难道那些手无寸铁的仇奴,注定该死吗?难道这繁盛的秦淮,注定该亡吗?我不信!我绝不信!” 她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注视着他,骤然反问:“我们得以偏安一隅,可以一次次躲过劫难,他们呢?赤手空拳的他们,又该如何?” 将离淡淡摇头,满是不解地望着她。 “将离,我想我也能成为你口中那样的女子,负手执长弓,一箭可封喉!唯有如此,我才杀得掉漠沧皇,唯有如此,你才有命可活,那些处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才会拥有希望,秦淮才会迎来真正的春天!” 她立起身子,将拳头攥得紧紧的,慷慨激昂道,洪钟般的声音融在风中,随之飘荡,仿佛要响彻云霄。 将离的眼眶早已溢满了泪水,看着她一双充满力量的眼睛,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前的白饵,仿佛变得很是陌生。 他只愿她这辈子无忧无虑地活着,那些沉重的东西不应该落在她的身上,不是她不能,是他始终都不愿意看到她卷入这场风云之中。 良久,他咬着牙隐忍着悲戚开口道:“那你有想过你的五妹吗?还有......” 他紧张地阖上了眸子,仿佛不愿说出,声音变得低沉。 “还有你的二哥。你有想过他们吗?当你决意肩负起那些沉重的使命,生与死,那就由不得你了!那些你心心念念的想要守护的人,也许你们从此再也不会重聚,而你,终将辜负他们!” 全身的血液骤然涌入心脏,他的话,如同午夜的钟鼓,一阵阵在耳边敲响,让人忧思难断。 白饵抿了抿嘴角,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缓缓开了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8章 将离白饵夜奔 “若是狼人不除,若这天下不复,我又如何去守护想要守护的人!” 站在窗子下,遥望苍穹,翻涌的云层里,始终有一缕光芒将露未露。许久,白饵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终于转过头来,沉重地望向将离,缓缓说道。 “我白饵不能确信可以凭一己之力改变整个天下,但我想试试,我觉得只要多一个人在努力,黎桑便会多一份希望,与其等着云开雾散之日,倒不如化一缕长风,让月光照下来,照满整个人间。” 从她做下决心开始,她知道,她想要守的不只是她最后的亲人,而是天下之人。面对国破家亡的厄运,她不想以化作一堆白骨结束残生,她也想要像男子那般,冲锋陷阵,驰骋疆场,虽然这条路注定由鲜血铺就而成,但她仍旧要去闯一闯。 将离看着她倔强的眼睛,眼泪在瞬间滑落,这个之前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皱一下眉头的杀手瞬时间嚎啕大哭起来,他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袖,满是不愿:“不要...白饵不要这样好不好?” 白饵将他抱住,用小小的自己给他颤抖与冰冷的身子带去点点安稳与暖意,云淡风轻地扯开一个温暖的微笑,缓缓道。 “将离,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将离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信命,别人的命对我来说才是命,你既视我如命,我又岂能弃你于不顾,咱们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们一同去面对!咱们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共同的心愿,哪怕前方是狼是虎,又有什么好畏惧的呢?” “我只愿尝尽这世间的苦,将自己变得锋芒毕露,就像十年前在水榭歌台那般,踏破遍地的荆棘丛生,走出一条康庄大道!” 将离眉头紧锁,眼睛里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荡地翻滚,看着她冰清玉洁的容颜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这个曾经同样要强同样倔强的杀手突然间就说不出话来。 那些如花美眷的往事像潮水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飞驰而过,隐秘的丛林中,烈烈的篝火下,她一颗玲珑心思灵巧无比,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让她从自己这听去了许多她想要得到的信息,风尘府里,她一席白衣翩翩俏公子宛若谪仙下凡,就连平王也要为之倾倒,销魂榻下,她急得焦头烂额像一只恨不得往地下钻的兔子,芙蓉般的美貌不施粉黛,因害臊已是一片天然的胭脂色,密室逃亡之时,面对破西风等人兵如山堆,为了解围,她春心泛起,不惜抛起媚眼,拙劣地演了一出啼笑皆非的戏码,亡奴囹圄之中,她双手合十,巧笑嫣然:“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不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一晃眼,二十日弹指一挥间,这一路走来,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听过太多的撕心裂肺,嗅过太多的血雨腥风,亦度过太多的艰难险阻,他们携手与共,从人间地狱闯到龙潭虎穴,两个人的心始终顽强地连在一起,坚如磐石。 而如今,他却要亲手将她变成杀人的利器,用最残酷的方式将她训练成一只锐不可当的诱饵,再利用她,将她送到敌人的面前,去接受未知的风险! 或许,在囚奴囹圄之中,他就不该心软,他应该继续逼她作自己的诱饵;或许,他早就应该骗她将黎桑太子给他的那粒毒丹服下去,再将她送入浮屠宫,掩护自己完成刺杀任务。 如此,才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痛苦的抉择,才不会有今日这么多的心如刀绞,更不会像现在这般,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失声痛哭。 但是啊!他绝不会后悔的!从他放弃那个念头开始,他就没想过要后悔。 “将离,”白饵温柔地擦去他眼角的泪水,轻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他哽咽地点头:“我相信。” 将她的头抱起,用洁净的衣袖轻轻地擦拭她额头上被风吹干的血迹,心中暗暗笃定:白饵,我要让你知道,并不是所有的诱饵,都注定会死的。 大雪飞扬,北风嘶厉,旌旗猎猎作响。长风将他二人的长发吹得起起落落,翩翩欲飞,窗子半开半掩,天光隐隐照了进来,将两道斜斜的身影拉得格外悠长。 锦绣客栈,噪声初起。 “开门开门开门!” 听到门外疯狂敲门的声音,掌柜的皱着眉头砸了砸舌,脸上满是厌烦之色,他撑着懒腰从楼梯上走下来,晃晃荡荡地去开门,心中一路抱怨哪个兔崽子扰了他的好梦。 “唉吆喂!”门栓刚落下,一群狼人顿时破门而入,像洪水猛兽般闯了进来,差点把他的心脏病都给吓出来了! “给我搜!”狼人一声吼,客栈几乎抖三抖。 被撞翻在地的掌柜吃力地爬了起来,撑着腰赶到狼人面前,扶了扶头上快要掉下来的帽子,嗷嗷叫:“诸位官爷,这是要作甚呀?” 那发话的狼人严厉的目光一转,踱着步子,打量着那掌柜的,心想还没有哪个仇人敢这么正视他,敢这么阻拦他!从后面捏住他的颈脖子,极不耐烦道:“你是不怕死吗?爷想干甚直接就干了!需要你来问?” 只觉得后脊发凉,像是有冰蛇在爬,掌柜的顿时一阵毛骨悚然,本来还想悄悄问,可是......但这么一吓,就没得可是了,只能乖乖配合着,像架子上的烤鸭那般,提起脖子,略略道:“不敢......不敢。” “不敢?”狼人将之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并朝其冷哼了一声,然后摆了摆脖子,扬起手指正想朝其他人吩咐什么,脑一热,迟疑了片刻,继而撇下头,看了看地上的掌柜:“问你,你这客栈中是否住着一对男女?” 被狼人的话问得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口,掌柜的心中有是有答案,但......故作周旋:“官爷您说笑了,小人这店里楼层一层又一层,住客的房间数不胜数,房中客亦有男有女,出双入对的,单人单间的,比比皆是,要说着这客栈是否住着一对男女,那定然是住着。” “谁给你说笑了!我说你这个掌柜回个话怎么那么啰嗦?该不会是...这客栈中藏着什么!”狼人放慢语速迟疑着说道,开始有所怀疑。紧接着:“来呀!快搜!” 见状,那掌柜眼珠子转得飞快,举起一只手,当即大喊:“慢!” 干净利索地爬了起来,就这近身的桌子,取了瓷杯,飞快斟茶。 狼人疑惑地抬抬眼,盯着掌柜的一举一动,只见他将茶杯递了过来,脸上笑嘻嘻的。“军爷,天寒地冻,来杯热乎的茶暖暖身子!” 他嘴角忍不住动了动,低下眼,将手里的刀夹到腋下,腾出手正打算接茶,忽然发现,那杯茶连气都不冒一丝,怎么暖身子? 正迟疑,杯盏“噌”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碎成了两半。只觉得这个掌柜的有鬼,他当即挥刀怒叱:“你找死——”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我这该死的多抖症啊!我—没—拿—稳—啊—没—拿—稳——”掌柜的仰着头狂叫起来,眼神一睁一闭一个劲地往楼上抬。 那狼人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疾呼:“快上楼!不要让逃犯逃走了!”朝掌柜的丢了一个凶狠的眼神后,随众人冲上了楼。 掌柜的张着嘴吃了一惊,顿时哑然,垂头丧气喃喃道:“完了完了,我...我这怎么越帮越乱呢!” 哎呀了一声,旋即摇手追了上去:“军爷——您慢点,慢点,十—多—个—人—别摔着了!” 三层高的楼阁上,被风吹坏的窗子已经被将离修好,他朝外面随意扫了一眼,风太大,旋即关了窗子,可就在此时,“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朵里,他顿在原地,紧着眉,表情有些凝重,好像在什么。 透过大大小小的缝隙,北风的声音、木板松弛的声音、掌柜的声音、兵革利器撞击的声音......纷至沓来! 白饵蹲着身子,眼看着炭炉里的炭火就要生起来,谁料,窗子被大开,狂风吹了进来,火星瞬间熄灭了,四周再次陷入漆黑,她脸上的表情也由欣慰滑向了失落。 “将离?”她很不解地朝他看去,不知他何故要忽然把窗子打得这么开。 “别说话。”将离使着眼色提醒,看着桌上的烛火也熄灭后,旋即冲到房门口,挨着门缝细听、细看...... 白饵起身去探究竟,谁料,将离骤然回过头,脸色十分严肃,低声急道:“狼人已经冲上来了,正挨个挨个房间搜查呢!楼道还有人看守着!” “这该如何是好?”危险的信号在她脑海中悄然闪过,心跳跟着他的语速加快着。 将离目光一扫,眼神落到靠墙的柜子上,“先把门顶住!” 白饵旋即上前,去帮忙搬柜子,动作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他们的这间房并没有其他出口,唯有这扇门可走,如今将门堵住,真的可行吗?白饵不禁迟疑。 正不知所措,手心忽然一紧,被他拉起,跌着步子一路来到了窗子口,寒风将两人的衣服吹得“哗哗”作响,三千青丝中了魔似地疯缠,低眉下视......白茫茫的雪地,像深渊;点缀着的青松,只能看到一抹翡翠绿,悬崖既视感。 她急急后退一步,不敢再看下面一眼;正吁着气,将离忽然看向她,很是认真地说道:“准备好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9章 跳楼后的惨摔 被将离的话一惊,白饵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顿时有些哑然,心想这可是三层高的楼,直接跳下还有命可活吗?就算不死,也要摔个半身不遂,待狼人发现,他们跑都跑不掉。 不容思忖,将离捷足先登,半蹲在窗沿上,朝白饵伸出一只手,点点头表示确信:“来!” “开门开门开门!” 突然,敲门声如闷雷炸响,接踵而来的是房门与柜子相互撞击声,白饵怅然回过头来,猛地将手交到他的手里,咬着牙登上了窗沿。 二人半躬着身子站在三寸不到的地方,长发与衣袂被风狂吹着,欲乘风而起似地。白饵几乎睁不开眼,她只是全力将他的腰身抓紧,但又不敢太用力,生怕自己重心不稳,连同他一起带入风中,就这样活生生地坠了下去。 “白饵,睁开眼,试着放松自己,不要被心中的恐惧负累,将自己想象成夜空中滑翔的鸟儿,或是一片自由的雪花。” 听他在耳边绵绵细语,白饵紧绷着的心也渐渐放松了,她缓缓睁开眼睛,抬头望着天际飞过的夜枭,看着从眼前飞过的雪花,就像他话中那般,慢慢,将自己也想象为其中的一朵,很是轻盈...... “将手臂缓缓张开,现在,我们乘风而去,飞到天边去,然后踩着柔软的雪,缓缓降落,你会发现,那时的你,已经到达了你向往的地方......” 将身后的喧嚣全然忘记,一手将她纤细的腰身轻轻抱住,一手随风张开,待她的脸上布满了从容之色,他五指一捏,将她竭力抱紧,“白饵,跳!” 纵身一跃,二人脱离了窗沿,没了任何束缚,在夜空中飞了起来,黑色的衣裳,被风扬起,似江河澹澹,灵动无比,他们就像一只夜蝴蝶,在风雪中振翅翩飞...... “啊——” 那些在将离看似唯美的背后,实则惊心动魄! 风像连连不断的巴掌一般,猝不及防地打在她的脸上,叫她无处可逃,雪像滚石那般,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让她几乎不能完全睁开眼,身上衣裳本就单薄,被风这么一吹,她只觉得自己是裸着的,肌肤被冰点的温度寸寸凌迟,骨髓仿佛被木槌不断敲击。 那些根本抑制不住的内心的恐惧顿时成了魔,在她心中发出了阵阵嘶吼,最后逼开了她的口,化作接连不断的尖叫声。 只恐引起风人的注意,将离旋即将她的嘴捂住,遏制住了她所有的惊恐,可惜,平衡就这失去了,两个人身子一歪,顿时被卷入风中,直直地掉了下去。 “噗!”二人瞬间扑入了一片雪中。 重心有了着落之后,白饵的整颗心终于安稳了,那些所谓的恐惧逃得无影无踪。 只觉得身下软软的,很舒适,像窝着棉花堆里似的。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除了白,还是白。 蓦然想起:“踩着柔软的雪,缓缓降落,你会发现,那时你,已经到达了你向往的地方......” 她有些疑惑,怎么和将离说的大相庭径呢? 想到这里才想起了将离,她咬咬牙吃力地扒住一片雪块,身子微微颤动,手掌撑在雪地上,越陷越深,这才勉强把身子撑起来,她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周遭的一切很是陌生,那是连绵起伏的雪陂,和随意点缀其上的枯木,心中惶恐,不禁大喊:“将离——” 刚才开过嗓的缘故,此时的音色十分悦耳,声音也格外得清脆,好似山涧里鸣啾的布谷鸟,就算是掉入了洞穴,恐怕他也能听见! 卧在深雪中的将离,翻了翻身,只觉得头有些沉重,便朝后一靠,眯了眯眼,情不自禁地翘起二郎腿,索性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雪中,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手,高高举过头顶,对着天空摇了摇,像招展的旗帜,慵懒地说:“我在这里。” 听到声音,她急急转身,回头之时,距自己不到三步的距离,一只手摇晃着,就像从坟头里爬出的那样,她顿时吓了一跳,捂着胸口,窃窃问:“将离?” “如假包换......” 白饵顿时喜出望外,沿着不算太陡的雪陂放肆地滑了下去,没有一点畏惧的心理,见到将离安然无恙的神情,嘴角登时乍然一笑,然后又不禁困惑:“你怎会在这里?” 为了提高舒适感,将离把两只手都枕到头下,睁开眼朝她闷声道:“从前有一只小鸟,它在夜空飞得好好的,突然,折翼了,于是,它掉到了雪地中,还顺着陡坡,滚了下来!” “噗!”看着他那副淡然的表情,白饵越发忍俊不禁。 她满头都是雪,蜷缩在雪地上,眉眼里,嘴角上,都洋溢着恬淡的笑容,此时的她,真像一个孩子,不知为何,将离只觉得心里暖暖的,嘴角不禁动了动,叹出一口气来。 “哎。”他抬抬脑袋,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现在还怕吗?” 白饵挪了挪身子,将头枕入他宽阔的臂弯里,蜷缩着腿,仰望着他的眸子,有些兴奋地说:“不怕了,我现在一点也不怕了,将离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飞,我真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有一天也能在天空中飞!” 她的话语里满是激动,眉眼里也好似绽放着花朵。将离皱了皱眉,很平淡地道:“你那根本就不叫飞,你那顶多叫跳楼后的惨摔。” “我觉得还好呀!有那么一瞬,我真的觉得自己像是长了一对翅膀,真正地在飞,像鸟儿一般在飞。”白饵努力点着头说道。 将离抿着嘴,皱着眉头,脸上看似平静却略显得纠结,松了松口:“好!不过,求您别乱叫。” 被他说得有些心虚,白饵垂下眸子,有些尴尬:“我这是第一次飞,难免有些恐惧......” 内心喜悦挥之不去似地,骤然抬眸欣然道:“飞过之后,我觉得自己的任督二脉就像是被打通了一样,整个人精神抖擞,连骨骼都变得格外轻盈。” 她举起手,对着头顶那片天,转了转手腕,又握了握拳头,忽然有个惊奇的想法:“我现在好想站起来,跳一支舞!” 难得有眼福,能大开眼界当然好,可她身子还有旧伤,身上穿得又那么单薄,断然不能允她跳。 “别!还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好,现在可是大晚上,街道上一更天的梆子估计已经敲过了。”将离急忙将她摆弄着的拳头握住,紧紧围绕在掌心里,贴到自己胸口,略作责备道。 白饵默不作声了一会,忽然抬起发亮的眼睛,又有个惊奇的想法:“不如你带着我再飞一次!” 将离有些意外,皱着眉细想,总觉得自从方才带她飞过一次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总有一股子劲使不完。被她期盼的眼神盯得有些木讷,他语重心长道。 “白饵,你若想飞,我可以教你的,等你学会了飞,你可以随时随地地飞。其实,你所说的飞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飞,那只是对轻功的一种驾驭。你若想学会飞,首先必须掌握轻功这项本领。” “我想!我特别想!我要先学会轻功,对吗?需要几天?”白饵迫不及待地问。 “快则半月,慢则半年。”将离道。 白饵垂下眸子,心里默默念着,眉头紧蹙,有些惆怅,忽然问:“如果我强加练习呢?是否可以再快些?” 看着她激动的神情,将离顿了顿,没有作声,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并非是她初次体验飞翔而感到异常兴奋,是她复仇的执念太深,深到几乎麻痹了自己的神经。 见将离不说话了,白饵又忍不住地问:“将离,除了轻功,我还想学点其他的,比如,可以致命的?” 他沉郁了半天,并没有回答她,语气变得有些严肃:“白饵,我虽然答应了你让你作我的诱饵,但,你今后所做的每一步,都必须听我的安排。” “我知道的,我断然会好好听你的话。”白饵急着道,仍旧期盼得到他的答案。 可是,他却道:“那你就莫要再去想这些了,好吗?” 她缩了缩手,动作有些惶然,热血的心仿佛瞬间落到了一片冰湖里,脸上一片怅然若失的样子。 缓缓起身,离开了他温柔的臂弯,挺直了上身,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抑制住内心不定的情绪,撇下头,朝他道。 “将离,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只想尽快成为一只对你最为有用的诱饵!你知道吗?当我思绪慢下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总有很多声音在催促着我前行,有小桃桃的,有二哥的,还有很多哀嚎声,他们在等我,等我去救他们!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寒风寂静地吹着,时不时拨乱着她额前的几缕发丝,一瞬间,原本精神抖擞的一个人,显得无比得憔悴。 听着她凄厉的声音,将离的担心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也慢慢直起上身,拨了拨她凌乱的发丝,低下眉眼,温声道:“白饵,我知道你复仇心切,其实我有时候比你还要着急,但路总要一步步地走,急功近利反而容易遭到心魔反噬,容易丧失理智,这是你致命的弱点,你还记得吗?” 他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很明显可以感受得到,她骨节的颤抖。他轻轻一笑,眸子里满是宠溺,“时不我待,但请你放心,有我这个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在,不出七日,你必定会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 白饵很是感动地点点头,眼底流着星光般的灿烂,唇瓣一笑生花。 他继而拍了拍她沉重的肩膀,将她的身子缓缓放下,很是轻盈...... 白饵呼出一口气,只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就像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臂弯里,没有太多的负累,那些不安的,未知的,皆被他的温暖点点代替。 她抬起头仰望着那片苍穹,才发现,此时的夜色竟是那般的美,虽然没有月色,但那些泼墨似的色彩却不断渲染着她旖旎的眸子。 良久,她唤:“敢问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将离,将大侠,咱们明天去哪?” 将离一边像哄婴儿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边慢慢阖上疲倦的眼睛,呓语:“秦淮河畔,黎民山。” 是夜,那么漫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0章 思念(给一叶苇渡长评加更) 东宫,灯火通明。 夜幕高举,东宫通往外处的大门缓缓关上。错落有致的殿群中央坐落着一座厚重而肃穆的大殿,一帘朦胧的雪幕中,鎏金三字——承辉殿,若隐若现。 “赶紧的,赶紧的。”殿门下,邱内官急扫拂尘,不断催促着从游廊上陆陆续续行来的婢女。 那些婢女将头埋得极低,踩着最细致的步伐,行云流水般绕过一道又一道弯,跨过一个又一个殿门槛,清一色的襦裙遮着花鞋飞快摆动着,像翩然起舞的蝴蝶。手中的承盘被她们捏得紧紧的,生怕出一点差错。 “陛下,老奴唤了御膳房的厨子做了些吃食,您看——”婢女们站成了一排在殿内候着,邱内官上前去请话。 漠沧君主着一席未掩的暗黄长衫斜倚在卧榻上,大部分的头发被一根雕有龙纹的玉簪束着,那些束不住的发丝则随意地飘在斑白的两鬓旁,榻旁昏黄的宫灯将一些夹杂在黑发之中的白发照得金灿灿的。 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一头沉睡的狮子。只见他摆摆手,示意让那些婢女退下,除此之外,没有发一句话。 邱内官期待的眼神顿时布满了冰凉,紧着的唇暗自熄了一口气,心中又添一丝忧伤。想起心中事,几乎要叫他老泪纵横了。 太子是漠沧君主最疼爱的皇子,从一出生便将君主立为太子,这十八年来,更是饱受着君主无限的恩宠,如今太子突然失踪,且一失踪就是两天两夜,派出去的狼卫一点消息都没有,哪怕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线索都没有抓到,君主自然心急如焚。 除了因几年前皇子狩猎考验一事,君主忍痛割爱允了太子同二皇子去乌月谷看守皇陵,与之生生分离了两年,太子就没有离开过君主,这些年来,每日请安问候也好,闲来陪君主下棋解闷也好,十多年来如一日,他一天也未曾断过。 就算是因朝廷之事,二人生了分歧,但太子与君主之间从未有过隔夜的矛盾,也正是太子的这份孝心与爱戴,君主才会对之宠爱有加,甚至一次次地尊重太子的决定,应允太子的请愿。 如今太子生死未卜,对君主来说,无疑是重重一击。昨夜又因杀手逃狱一事大发雷霆,宣了看守聚龙城的主事,并狠狠训斥了一顿,最后给了他两天的期限,一来寻太子,二来抓反贼。过去的十多个时辰,隔一个时辰便遣探子来通传消息,奈何每次都是失望的结果,被君主杀死的探子个数已经屈指难数了。 最令人忧心的事,莫过于,从此君主不早朝。昨夜里君主因思念过深,难以就寝,他这才临时想出请君移驾东宫的法子,本以为见到与太子有关的东西,心中的忧思会减轻一些,谁料,君主见了熟悉的景致,睹物思人之情愈加深切,今日里,君主在东宫足足坐了一整天,且食欲愈加不振,到了晚宴,胃口已然断绝。 想着赶在二更天之前,多传几次吃食,总会有想吃的时候,奈何君主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这一次别说发话了,就算是眼神也懒得赏赐一个。 邱内官失意地摇摇头,转着身子抬眼让那些婢女赶紧撤了。 待婢女退出,殿门被阖上以后,邱内官又上前去汇报:“陛下,晚时有奴才来报,说是有人闯了百川宫,暴打了东狸的云箫世子。还听说云箫世子负着伤已经连夜出了秦淮,此刻应该在返程的途中。” “关于云箫世子返程一事怎么没有来通报?它乃东狸的世子,朕理当为他饯行。” 漠沧皇眼睛睁开,黑眼珠往上翻,两颊深深地陷进去,仿佛成了两个黑洞,嘴微微在动,声音有些模糊。 “陛下,老奴听说云箫世子是秘密出城的,老奴也是不久前才得到的消息。其实想想也是有原因的,早听说云箫世子风流成性,每天在百川宫荒淫无度,这性子看似狂性,实则是胆小如鼠之辈,他如今在异国因风流之事遭了毒打,面子上自然是无光,毕竟他代表的是东狸国,若是此事传到了东狸皇的耳中,难保东狸皇不会震怒。这对云箫世子来说,横竖都是极为不利的事。” 邱内官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漠沧皇捏了捏额头,略作思绪,又问:“这百川宫有漠沧士兵把守着,怎会遭人袭击?可有查清是何人下的手?” “陛下有所不知,老奴听说云箫世子有怪癖,偏爱好容貌、好气质之人,身边伺候之人皆是经过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无论男女,个个皆是赏心悦目,而那些士兵,对世子来说,他们的身上则充满了污浊之气,世子嫌那些士兵污眼,早就将他们遣走了。百川宫这才让人轻易给端了。那些事发之时的目击者,似乎已经被云箫世子在临行前封了口,要么躲避,要么皆道不知。故,这下毒手之人,暂时还未查出。” 邱内官慢条斯理解释着,将身子躬得更低,温和道:“陛下勿忧,老奴会暗自去查清的。” “不必了。”漠沧皇淡淡道。 闻言,邱内官顿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他抬抬眼,顿声道:“这......” “东狸皇故意派云箫世子逗留秦淮,既有打探我漠沧虚实的嫌疑,世子早些返程才是好的,我们乃是东道主,自然不好下逐客令。而今日之事正好让世子主动返了程,岂不是得吾所愿?既不忘在临行前对那些目击者封口,将此事做得如此细致,可见这个云箫世子着实在意自己的名声,我们索性就做个顺水人情,不去追究此事,不将此事做大,权当为世子今后在东狸国的地位着想。”漠沧皇道。 邱内官想了想,不禁点头赞叹:“陛下果然英明,如此一来,那云箫世子自然要记咱们这份恩情。如今这云箫世子在东狸国位高权重,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定能继承大统。待那时,便是他云箫世子饮水思源,报一饭之恩的时候了。” 说着说着,刚有点起色,邱内官便注意到,君主的思绪早已不在话上,整个人又是一副恹恹的状态。 他收了收脸上刚刚露出的喜色,想着趁机再努力一把,谏言:“陛下,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就寝!明日......还有早朝呢!” 他小心提醒着,奈何却被君主一语击溃。“朕无心上朝,免了!” 着实有些揪心,邱内官准备再劝:“陛下——” 此时,殿外正好有人来通传:“陛下,大皇子求见。” “他来做什么?”漠沧皇皱了皱眉头,唤了邱内官:“公公去替朕遣走!” 邱内官正要领旨,谁料,口中人已闯了进来。 “与本王让开!” 众奴才拦不住,也不好拦,故作几下,便让摄政王入了殿内。 “父皇何故要遣儿臣走呢?”漠沧无忌有些不服气道,鹰眼扫到了卧榻上,立刻上前拜见:“儿臣拜见父皇。” 见漠沧无忌这般冒犯,漠沧皇顿时有些恼怒,阖了阖眼,没怎么看他,只是抑制住内心的怒火,问:“你来做什么?” “父皇,儿臣听闻父皇近日为四弟的事情夙夜难寐,特来看望您,还望父皇千万要保重龙体,莫要为此过度伤怀。”漠沧无忌紧着眉头,声音很是低沉地陈情着。 听这语气倒也有几分真诚,也难得他有这番举动,漠沧皇静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并没再说一句话。 漠沧无忌怔怔地抬起头,有些不解,看了看邱内官。 思忖君主没有要怪罪大皇子的意思,便急急凑到大皇子身前,劝慰道:“您的心意君主已经知晓了,摄政王请回!” 漠沧无忌顿时很是不甘心,不再听邱内官一言,而是直面君主,继续道:“父皇,这几日儿臣已经派了摄政王府所有的兵力夜以继日去寻找四弟了,您再耐心等待些时日,儿臣这边马上便会有消息的!” 邱内官皱着眉头,很是无奈地退了开来,心情委实有些糟糕。 见他的父皇还未睁眼,漠沧无忌沉住气,小心试探:“儿臣听闻父皇今日未上早朝,心中实在是纠结万分,一来挂念父皇的龙体,二来忧思江山社稷,也不知道如何来劝父皇......” 说话的语气明显有犹豫的痕迹。 听到这,漠沧皇也能猜到他此行的目的了,方才还觉得他还有点孝心,有些做大哥的样子,如今只觉得他这是惺惺作态,权位心思暴露得巨细无遗。 “父皇,儿臣思忖了一天,虽知道有些不该,但儿臣仍旧要来求求父皇,求父皇让儿臣入朝替父皇暂时处理朝政,就当以此将功补过,也算是让儿臣尽一份孝心!” 洋洋洒洒说完,一个大幅度的叩拜动作旋即落在了地上,响叮当,叮当响。 好一个冠冕堂皇,好一个悱恻陈词,漠沧皇听着着实有些震怒,忍不住睁眼训斥。 “朕当初在朝堂上说的话,你莫非忘了不成?你既被禁了政,凡是有关朝廷之事,皆不可过问,而今你却将朝堂的事摸得清清楚楚,朕看你不是思忖了一天该不该来求朕,而是思忖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把持住朝中的大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1章 君臣离心 闻言,漠沧无忌脑中突然“轰”地一响,随即呆若木鸡,身子一软跪坐在了地上,眸光灿灿,仿佛闪着泪花。 须臾,脑中一热,登时直起身子声嘶力竭:“父皇!您这么说,可真是诛儿臣的心啊!自从您禁了儿臣的政,儿臣每一天都在府中静思己过,儿臣深深觉得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有愧自己,有愧父皇对儿臣的希望,每每夜里,想起这些便要辗转反侧,儿臣睡不安心呐!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得到父皇的原谅,替父皇分忧解难,其他忤逆心思,儿臣断然不敢有啊!” “不敢?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会是你不敢的?仗着自己的权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欺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今日你对朕是小小的冒犯,明日你就敢拿着刀架到朕的脖子上!” 看到他那副装模作样的神情,漠沧皇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两只虎目极力地睁着,几乎要从逼仄的眼眶中掉出来。 听君主所言,犹闻虎啸。漠沧无忌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细品他父皇所言,吓得后背冷汗直冒。 难道他的父皇已经知晓了太子之事是他所为?不,不可能。 漠沧无忌略有心虚后,顿时想起了什么。他当即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请罪:“父皇息怒,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真的知错了!” 漠沧皇气得连咳了几声,脸色欲显苍白,邱内官心中惶恐,旋即收了拂尘上前,一边拍其后背,一边苦心劝慰。 先认错,再表忠心:“儿臣自知做了一些糊涂事,但那都是儿臣一时的冲动所致,儿臣始终谨记父皇的教诲,兄弟之间应当埙篪相和、同舟共济,儿臣没忘。还望父皇看在儿臣为了寻找四弟殚精竭虑的份上,饶恕儿臣的过错!” 邱内官在君主耳边慢慢道:“陛下,摄政王已经知晓自己的过错了,您就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原谅他!” 并非是他有心替摄政王开罪,毕竟,摄政王派人大闹风尘府一事着实有些过分了,他是思及君主身子抱恙,不忍再看到君主因摄政王动气,着急让摄政王离开。 漠沧无忌见状,旋即起身去斟茶,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父皇手边,但他始终不敢抬头。茶在他手心停滞了片刻,最后还是邱内官去接的。 随后,他还是恭恭敬敬地跪回了原来的位置,保持长拜的动作,将头埋在地上,丝毫不敢出声。 整个大殿分外安静,只能听见漠沧皇哂茶的声音。 “既是公公求情,朕这次就饶过你。不过你要记住,朕,看的是太子的面子。他是你的亲四弟,他的安危你有责任来担!”漠沧皇顺了几口气,平心静气道。 听到这样的话,漠沧无忌心中没有感激,反倒是暴跳如雷,咬咬牙,叩谢:“儿臣,叩谢父皇恩宠!儿臣!谢过太子殿下!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叩罢,漠沧皇没再发话了,开始在邱内官的伺候下,卧于榻上。 漠沧无忌目光轻轻抬起,见他的父皇一脸平静之色,正准备说些什么:“父皇......” 谁料,他的父皇忽然淡淡道:“天色已晚,你早些退了!” “父皇,如今边关战事紧张,四弟又遭了劫难,朝中定然政务繁多,儿臣恳请父皇暂时赦免儿臣,让儿臣入朝,替您分分忧......”漠沧无忌执意低声请求道。 他果然死心不改,漠沧皇皱着眉头,略作思绪,道:“不必了,太子虽消失了,但东宫还在,东宫官还能帮朕理理朝政。” 闻言,邱内官眉梢暗转,下意识视了眼君主,心中有些惊讶。 漠沧无忌顿时无话可接,令他没想到的是,东宫都已经无主了,他的父皇竟然还不肯将政务交由他处理,放在以前倒是情有可原,可如今他好歹也是漠沧的摄政王,专门帮君主辅佐朝政。如今内忧外患,正是当值之时,他这个摄政王怎可有名无实? 想到这里,着实不甘心,继续道:“东宫官虽可理政,但毕竟没有主心骨,理起政来就像一盘散沙,儿臣身为摄政王,理当在此紧要关头为父皇、为朝廷尽忠尽责,不然,怕是要遭外人耻笑了!” 从他的话中,漠沧皇很明显可以听出了一丝威胁,有些不悦,顿时反问:“你这是在质疑东宫的能力,还是在质疑朕呢?” 漠沧无忌解释:“儿臣不敢。” “哼!最好不敢!”漠沧皇冷哼了一声,警告道:“你记住,太子失踪了,并不代表东宫不存在了!太子若是一日不归东宫,这太子之位便一日不变!” 邱内官阖了阖眼,只觉得闻到了丝丝缕缕的火药味,恐再起波澜,旋即走到摄政王身边使眼色劝:“摄政王请!” 他父皇一语宛若闷雷霹雳,顿时将他逼得无话可说,漠沧无忌冰冷的身子顿时僵硬了,仿佛和地皮连在了一起。 在邱内官的搀扶下,漠沧无忌这才似傀儡般起了身,脸上满是心灰意冷之色。细品他父皇所言,浑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父皇是想告诉他,就算漠沧无痕死了,太子之位也不会是他的,储君之位他想都不要想! 刚走几步,顿了顿,回身去朝他父皇作揖:“儿臣告退,愿父皇安康。” 语调淡淡,听不出一丝感情。 说完,缓缓抬起头朝他父皇看了一眼,他的父皇状似没听见,阖着眼睛,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 “摄政王快请!” 耳畔,邱内官又做催促,他闷着一口气,凄寒的眸子,不再看周遭一眼,托着重重的衣袍,一步步踏出了承辉殿。 “陛下,方才对大皇子是不是太过严厉了?老奴只恐......”邱内官犹豫地说道。 漠沧皇阖着眼睛,面色有些沉寂,说道:“他是什么心思,朕岂会不知?今日朕说出那番话,就是要断了他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邱内官低着头,有些不解,心想禁政之举对摄政王已经是不小的警告了,如今又怎会突然急着给他扔出这么大的一个警告呢? 前些天,摄政王派人大闹风尘府的事偶然传到了君主的耳中,今日君主亦拿此事来叱责摄政王,莫不是因此事而大发雷霆?但想想二皇子向来不得宠,更不受君主重视,君主也没必要为一个不得宠的皇子而生气。 细细推测,着实有些费解。暂收思绪,应声道:“陛下所言极是,老奴觉得,经过此事,大皇子也许会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过错。陛下也莫再因大皇子的事动气了,大皇子同太子一样到底是年轻气盛,说话做事难免会有糊涂的时候,陛下为君为父,既要承受天下人带来的压力,又要为膝下的儿女日夜操心,看到陛下这般,老奴着实是有些心疼......” 说着,用衣衫拭了拭眼泪,声音有些低沉,继续说着:“还望陛下多为自己的身子着想,太子若是知道您为了他寝食难安,定然会伤心的。” 漠沧皇拍了拍公公的手背,缓缓道:“公公的苦心朕都知道,你也莫要再为朕伤怀,朕很好......” 嘴里说得若无其事,脸上却是忧心忡忡的样子。邱内官见到君主这般,心中更加不安:“陛下这般,叫老奴如何是好?” 灿着老眼,努力劝慰道:“陛下,太子是漠沧皇室最为尊贵的血脉,一出生额头便带着金光,是天神降瑞,是漠沧的大福星,漠沧的天神定会庇佑他的,定会助他度过难关的,您老就放心!啊?” 漠沧皇静默地点点头,没有再说一句话,整个人看上去格外得累。 见此,邱内官也没再发话了,暗自叹了一口气,苍老的眉间又添几分苍老。正打算退去,心中又想起方才一事,脚步不禁顿住了,纠结之际,耳边忽然响起。 “公公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他旋即挪身,说出心头疑惑:“陛下真的决定要将政务暂时交由东宫管理吗?”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李太傅心思纯正,交给他,朕安心些。”漠沧皇闭着眼道,声音有些无力。 邱内官点了点头:“陛下既做了决定,那老奴便早些拟旨。” 并非是他质疑太傅的能力,只是君主既做下了这个决定,便意味着朝中长期不会有早朝,看似减轻了君主的负担,实则更易加重君主的病情,这不会是个好兆头。 告退后,邱内官便心事重重地出了承辉殿。出了殿门,途径长廊,没走几步,耳朵里便传进来了一些声音。 “我说呀这个大皇子的心思着实是难测呀!居然为了太子的事情主动入宫面圣了,难不成真是患难见真情?”花丛里,一婢女咂舌道。 “我看啊!这明明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可听说太子失踪一事和大皇子脱不了干系!”另一婢女匪夷所思道。 “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大皇子虽然与太子是死对头,但劫持太子这种事情,他哪有那个胆子来做?”一太监有些吃惊。 听到这,邱内官似乎明白了什么,怕只怕,这话早已传到了君主耳中,君主疑心深重,难保不会对摄政王起疑心。 他冷哼了一声:“妄议朝政,你们不要命了不成?” 一群人吓得连连跪拜,不敢抬头,嘴里求饶:“公公饶命......” “嘴巴最好都给我闭得严实些!若是再让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我非撕了他的嘴不可!” 邱内官很是严厉地斥了一句,然后横扫浮尘离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2章 八方大鼎 出了南星门,便是一条冗长的宫道,两扇朱红色的宫墙巍峨耸立其间,很是庄严,抬头可见一方天空,密密麻麻的雪嵌不住天空,飞快地落了下来。 赶在宫门关上的前半个时辰,宫道上面的雪已经被宫女和太监匆匆清理了一遍,由于入夜后雪势出乎意料地加强,此时上面已经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雪。 四周一片漆黑,唯有两边的几盏宫灯孤零零地照着,昏黄的光圈下,雪花形态各异,落下时的千姿百态被照得格外清晰。 漠沧无忌孤高的身影融在雪中愈来愈模糊,纷飞的雪块一个劲地砸在他的身上,不断侵袭着他每一寸肌肤,如刀似箭,可他深邃的眼眸里始终波澜不惊,一如无边的夜色,透着莫测。 “你既被禁了政,凡是有关朝廷之事,皆不可过问,而今你却将朝堂的事摸得清清楚楚,朕看你不是思忖了一天该不该来求朕,而是思忖着如何借着这次机会把持住朝中的大权!” 他父皇洪钟般的声音同窸窸窣窣的雪声交织在一起,一遍遍响彻心扉! “不敢?你所做的哪一件事会是你不敢的?仗着自己的权势,连自己的亲弟弟都敢欺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今日你对朕是小小的冒犯,明日你就敢拿着刀架到朕的脖子上!” 八年了,从他十二岁被封昌王,至今足足已有八年了! 这八年来,为了他漠沧的江山社稷,付出的心血不敢说无人可以匹敌,但他也算得上是漠沧一等一的功臣!一等一的良将! 年少时随他征战四方,哪一次不是他冲在最前头?为他披荆斩棘,为他所向披靡,为他力敌千钧。 苍野一战中,他不幸落入敌人的圈套,成为敌人的阶下囚,敌方兵强马壮,气势如虹,漠沧阵营里的人,心生胆怯,无人敢去搭救。当他从后方赶回,知此噩讯,他毅然决然带领着旗下的三百精锐冲向了敌方的阵营,以锐不可当的势气杀入了敌人的核心,并成功救出了他的父皇。 他记得,当他带着他的父皇逃出重围之时,他的身上都是血,大大小小的伤口加起来莫约十八处,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但想着他的父皇还未彻底脱险,他告诉自己,他不可以倒下,无论如何,必须撑住最后一口气,将他的父皇安全地送回军营。 那一战后,他没有死,却因途中奔波,伤口加深,伤了骨髓,落下了一个不治的病根,气力大不如前,战斗力也呈直线下降。 他一片赤胆忠心,却要遭他这般亵渎!如今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眼眶早已通红,仿佛被针刺过。他咬咬牙,强睁着眼睛,努力抑制住滚烫的泪水不从眼眶中流下来,迎面而来的雪花落入眼中,瞬间融化了。 “你记住,太子失踪了,并不代表东宫不存在了!太子若是一日不归东宫,这太子之位便一日不变!” 为他悉心戮力的,他看不见;对他隳肝沥胆的,他不相信。虚情假意,惺惺作态,怀有不臣之心的,他却拼了命地去宠,去爱! 难道是因他漠沧无忌是嫔妃所出,生来便注定命贱注定要低人一等?还是他父皇瞎了眼,分不清孰是孰非!孰忠孰佞? 雪落了满身,他脚步深重,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刀刃上。 “王爷——” 宫门前,沧狼看见漠沧无忌的身影,撑着伞拼了命地冲了上去,奈何走得太急,一不留神,一个“扑通”坠在了雪地里,手里执着的伞也摔在了地上,一道边角压了下去,有些皱褶。 生猛地吃了一口雪后,沧狼呛了个半死,狰狞着面目,将雪一个劲地吐了出来,等他稍稍缓过来,余光里一双脚打他身边经过,步态与靴子十分熟悉,风一般飘过。 他眨了眨眼,诧然回头轻瞥,才发现王爷已经走过头了。一边喊,一边扒着雪,从雪地里非常吃力地爬了起来,费力地捡了伞,然后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王爷喂!” “王爷呀,您不是说皇上今晚会留您在宫中过夜吗?您还说要连夜帮皇上批阅奏折,怎么这个时候就出来了呢?” 沧狼使劲跟上漠沧无忌的步子,好奇地询问着,同时用单臂撑起伞,为他遮挡风雪。见他肩上落满了厚厚一层雪,想为他拂去,奈何腾不出手,只好凑近身子,边走边用嘴吹。 显然一处伞骨已经摔坏了,一个角如枯枝败叶耷拉了下来,很不凑巧地挡在了漠沧无忌的眼前。 漠沧无忌面若冰山,顿时扬起手将伞柄一掌打飞,然后加快脚步,迎着飞雪独自往前行去了。咬牙切齿声隐隐作响,心中道:父皇啊父皇,您既那么担心太子,那便好好担心着!眼前的一切以及将来的一切,可都是您逼我的! 怔怔的小眼里,只见伞飞了出去,落到了地上,发出了“轰”的声响。沧狼只觉得手心一凉,空落落的感觉。回神去看身侧,才发现漠沧无忌已经出了宫门,连影都没了! 他当即挨着身子去捡伞,这回伞彻底坏了,他一边很是艰难地打着伞,一边追了上去:“王爷!王爷......” 雪落了一夜,寒风便吹了一夜。 当朝阳缓缓升起,阳光普照大地之时,天地焕然一新。 缥缈的云雾从秦淮河上冉冉升起,将周围的山山水水,亭台水榭,照得若隐若现,好似美人掩面的轻纱,欲遮还羞。 云雾深处,走来了一对青衣男女,头上各戴一只斗笠,女子斗笠有些不同,一帘皂纱从斗笠边沿飘了下来,掩着女子半个身子,晨风徐徐,皂纱不掀自开,一张清澈的脸露了出来。 “将离,咱们这是要去哪?”白饵紧紧跟在他身旁,生怕一不留神,被云雾遮了眼,迷了方向,路边的奇花异草,风中杨柳,虽有几分旖旎,但实在无暇顾及。 “上山。”将离淡淡道,忽听得清脆声起,漫不经心瞥了眼河面,只见一只鸬鹚从水面飞了起来,扑倒了沿岸的草涧中,草色青青,有些养眼,柳枝垂在水面,随风轻漾,渐渐模糊了二人重叠的倒影。 匆匆收回视线,跟着将离转入了一条更幽寂的小径,白饵接着问:“山上干嘛?” 将离看了看她,有些莫名,嘟囔着嘴道:“自然是教你武功咯!” 白饵抬抬眼,看着不远处的一座大山上,层层叠叠的石阶从山脚下延绵而上,隐在丛草树木中,好似一条长龙,见尾不见头。“教我武功为什么要上山呢?” “山上它静啊!习武之人练得不光是身手,还有心境,而且有了超乎常人的心境,才能练好身手。就拿神将司来说,神将司的领地富源辽阔,占地极广,尽管如此,它仍旧很隐秘,江湖上几乎无人知晓它具体在哪里,无人知晓自然就不会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喧嚣吵闹,如此,我们的心境便有了保证!”将离边走边解释。 “我看不然!”白饵紧了紧眉,怀疑道:“像将弄影这种无缘无故就要杀你的人,她能成就心境?我看啊,心若是不静,走到哪里都是市井!” 听到熟悉的名字,将离顿了顿,有些哑然。须臾,随意接口道:“我...我说不过你,反正山上总比山下好,没有人打搅。” 接着又反问:“不然那些和尚庙、尼姑庵为何要建在山上呢?” “所以你是想带我去体验一把当和尚、当尼姑的生活?”白饵惊奇地问。 将离笑笑道:“当然不是,我们不当和尚,也不当尼姑,不过,咱们要入寺,金明寺。” “金明寺?”白饵有些纳闷,这不是她以前同母亲常去的地方吗? “我早就查过了,秦淮附近山上的寺庙大大小小莫约有二十七座,其中有二十座被风人给端了,其他六座要么已经废弃了,要么就被难民占据了。眼下,就剩金明寺了,它位于群山之巅,距天最近,吸日月之精华,取万物之灵性,是习武之人最好的去处!” 行至山脚下,将离停下脚步,仰着头,朝上看了看,只能看到一层云雾。他皱着眉道:“但我就不明白了,那么多寺庙惨遭敌手,为何偏偏这金明寺安然无恙,屹立于天地之间!” 白饵皱下眉头,叹了一口气,淡淡道:“除了山下紫竹林中的浮光寺,金明寺是秦淮最负盛名的庙宇,金明寺山之巅立着一个八方大鼎,每年开春,先皇便会出城,取秦淮之水,携净水登上黎民山,亲临金明寺,往八方大鼎中注水,祈祷这一年,雨润万物,欣欣向荣,每到那个时候,便有万民分布在山上圈圈绕绕地等候,或感恩戴德,或上书谏言,黎民山便因此而得名。总是呢,金明寺与其他寺庙不同,它有着特殊的意义,且有皇家的士兵常年驻守,既受皇家重视,风人自然不敢随意破坏。” “不过呢!虽然它极负盛名,还摇着皇家的旗帜,但它很包容,除了开春祭鼎那一天,平时,秦淮的百姓都能上山入寺,进行诸如求神拜佛此类事宜,运气好的话,偶尔还能碰上个皇子或是公主。” 白饵笑着说道,语气由伤感变得轻松,抬头看了看天,朝阳正好破云而出,折射遍地光辉,暖意,悄然而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3章 既定赌约 “原来如此!”将离点点头,见天色不早了,便继续赶路,同时催促:“咱们快走!上山还要一会时间,若是慢了,连斋饭都赶不上。” 白饵可没他那么贪吃,她轻轻扬起头,闭上眼睛,任阳光热情地照在她的脸上,任温暖深入她每一寸肌肤,等微风夹杂着野草的芳香,徐徐吹来,心里只觉得暖暖的,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风是暖的,就像是......就像是春风的味道。 “我说你发什么愣?快走!快走!” 将离一个人大步流星上了好几个台阶,回头时,才发现她仍旧停在那,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他吐吐气,又灰溜溜地折回去,一把将她拖走。 被他拉得连连摔了好几个踉跄,连斗笠上垂下来的皂纱也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白饵顿时从美好中惊醒,身后一阵拔凉。一边手忙脚乱地扯着眼前的皂纱,一边惊喜地呼唤:“我跟你说,我方才好像感受到了春风,暖暖的......” “这天寒地冻的,哪来什么春风?是你自己臆想的!”将离随意接口道,催促着赶路:“快走!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要想也先想想怎么填饱肚子!” 白饵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听他那口气,她顿时有些无可奈何,只觉得自己压根就是对牛弹琴,她努力扯开被他攥得有些疼痛的手,嘴里念念有词:“吃吃吃,我看啊你就知道吃!” 埋着头,提起衣裙,自顾自地往前走了,经过他身边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丢给他,顶多擦擦肩。 见她一溜烟地从自己面前经过,将离顿住脚,有些纳闷,一眨眼,便见她走远了,着急呼喊:“喂!你等等我!” “这台阶这么陡,你走慢些,可别急功近利啊!你若一来就将力气全用完,到后面还没登到顶,我猜你就要倒!”追上后,紧挨着她的步子,很是认真地提醒道。 听到这话,白饵打心里乐呵,好熟悉的字眼,好熟悉的话呀!当初囚奴囹圄中,王福觉得自己轻胳膊轻腿,定然挨不住工地上的那些重活,也赌她会倒下,可结果呢?王福自个累得半死,她却自我感觉良好。 如今连将离也瞧不起她,她还真有点生气了,脚步陡然加快,狂摆动作幅度,以泄心头之怒,脑袋里面乱哄哄的,思前想后还是有些气不过,骤然停下来,猛地一个转身:“我——” 低着头紧追而上的将离,对她骤停的脚步毫无防备,一不留神,便撞在了她的身上,但那只是蜻蜓点水一瞬间的事,他顿时有些发蒙,只觉得整个身子有些轻飘飘,由于所站的台阶极其狭窄,整个人忽然后仰,他差点要叫出声来! 幸得白饵手速极快,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才防止他跌了下去,暗暗抬眼看,他身后是一段段陡峭的台阶......整个人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失魂落魄地盯着他,目光有些呆滞,动作有些僵硬。 将离完全就是金鸡独立的姿势,他挤着眉眼,嘴张得有些浮夸,表示很惊恐,不过,眼前的白饵貌似比他还要惊恐......他旋即轻轻松松地直起身子,玉立住了。因为,若是再不立起来,以他的重量,准要将她一同拖带下去,紧接着便是二人护抱狂滚台阶......画面太刺激,几乎不敢想象。 他佯装着有惊无险的样子,倒吸了一口气,开始抱怨:“我说你上个台阶怎么一快一慢的?不知道台阶上不能站人吗?我差点就要被你撞飞了......” 白饵顺了顺气,回过神想想还真有些后怕,若是真摔下去了,不死也要残。不过见他刚才那副作态的神情,她瞬间就不开心了,摆摆眼,喃喃道:“是你自己没站稳,怪我咯!” 听她的语气,竟成了他的错了,将离有些不明所以,略带无奈地勾了勾嘴角,很是恭维地说:“那我真是谢谢您嘞!若不是白女侠及时出手相救,小人今日恐怕就要葬身绝地了!” 这话虽听着有些讽刺,不过......他话中的一个称谓深得她心,索性就不与他一般见识了。浅浅皂纱中,她露出淡淡一笑,很是配合道:“江湖人面前,不必言谢。” 说罢,扭头走了,皂纱缓缓飞起,着实有些九天圣女的韵味。 将离低着头,努力抑制住破涕为笑的欲望,一步一步跟了上去。想起方才之事,疑惑着问:“对了,你刚才为什么要停下来,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白饵满不在乎地回道,可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就是想和你打个赌。” 打赌?将离饶有兴致道:“说说看。” “若是我在登顶前还未倒下,那你便将你最厉害的本事教给我。”白饵一字一句说清。 他一次一次地救下自己,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身手了得,但自从得知他是神将司追云令的一杀,相信了他是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之后,她总觉得还不够惊艳,既为一等杀手,若没点杀手锏的东西,那他又如何在神将司中立足? “那若是倒下了呢?”将离轻蔑一笑,好奇地问。 白饵犹豫了片刻,嘴角微抿,淡淡道:“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 “好啊!”将离兴奋不已,想都没想,迫不及待道:“那我要你做我将离的女人!” 被他的话骤然一惊,白饵一时语塞,登时不知该如何接口,脚步不禁加快。 “怎么样?”将离挑挑眉,期待道。见她不语,囔囔道:“说话说话,还敢不敢赌了?” 白饵擦了擦额头上悄然冒出的大汗,只觉得有些喘,被他声声逼紧,又没台阶可下,索性抬起声音应付了一句:“赌!怎么不赌?” 自己夸下的海口,岂能转眼食言?虽然这个赌约在很大程度上有些不对等,甚至还可能赔上自己,但她坚定自己可以赢,对的,她可以赢......呃,以前上山去金明寺行的都是稍微宽敞的路,还是走走歇歇的那种,如今对她来说,的确是一次不小的挑战。 但想着能够从他身上学到杀手锏,她便格外得激动和兴奋,掌握杀手锏后,便能手刃了那些猖狂的狼人,为死去的仇族百姓报仇雪恨,天南地北任她穿行,再也没有人阻得了她,待那时,若要找到李愚和小桃桃他们,那就容易得多了。 想到这里,她顿时信心倍增。 透过一层皂纱,可以隐隐发现,她的脸涨得绯红,额头上还时不时冒着大汗,将离暗自一笑,引诱道:“你确定吗?还没到山腰呢!我怎么觉得你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呢?” 白饵登时有些激动:“你少恐吓我!我不吃你这一套!我身轻如燕,无所负累,轻松得很!” 抚了抚脸颊,只觉得有些发烫,这种烫是从脸颊一直连着耳根的,此外,不知为何,耳朵边一直响着一句话:“那我要你做我将离的女人......” 反反复复,复复反反。 春风一路吹,送我上碧霄。 在将离各种“诅咒”与不断打破“诅咒”下,白饵终于登顶了,事实证明,她没有倒下。 只觉得喘得不行,喉咙被火烧着了似地,口干舌燥,全身都散架了,白饵一手撑着腰,一手扶住了近身的一棵歪脖子树,想说什么,却已经无力说出口了。 将离抱着臂膀站在她面前,满脸皆是悠然自得的样子,不带喘的那种。见白饵累得够呛,他倾下身子去询问状况:“白女侠,您还好吗?” 着实有些不放心,便走过去搀着她坐下,教她如何打坐,如何坐禅,如何调理身子。 清风一阵接着一阵吹来,令她顿时神清气爽,她摘下斗笠,对着天大喊:“我赌赢了将离——” 青天白云仿佛近在眼前,只需稍稍伸手,便能够着。极目远望,一整个秦淮尽收眼底,平时那些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变得格外渺小。秦淮河边上的城墙竟是一条线,朱雀街就像一张地图,被裁减成一块块方方正正的图形,井然有序地摆在那片土地上,当然,这张地图的主色调是白色的,因为雪,随处可见。 白饵顿时有种俯仰众生的感觉,或许登上了顶峰,才能知道这个寰宇有多么得渺小,她身上的责任有多大...... 见她笑得花枝乱颤,将离撇撇嘴,闷声道:“赢了我,你就那么开心吗?毅力那么强,也不知道让着我点儿,就不能故意输给我吗?” “干嘛要输给你?”白饵着实有些莫名,朝他笑着问,语间颇是春风得意。“学最厉害的本领不好吗?” 说着,继续欣赏远处迤逦的风景。 得见她满脸陶醉的神情,他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她好久没有这般放松、愉悦过了,此刻的白饵,才是他最想见到的样子,若是时光能一直停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他暗自垂下眸子,眼中是方才走过的漫漫长路。思绪融在风中,格外漫长。 其实,就算她输了赌约,亦或是没有赌约,他也可以无条件地答应她的要求,在她面前,他绝对是“不吝赐教”的。 他也知道,她为了将自己变强,为了那些执着的守护,她一定会倾尽全力赢下这个赌约的。 这是一场既定的赌约,可是他还是一步步引她许下了。 这一刻,他多么想问她,如果没有赌约,他说出口的那个赌注,可否成为他二人之间,永恒不变的约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4章 人定胜天 抬头看了看天,日光几乎照得他睁不开眼。将离支起身子,提醒道:“走咯走咯!这日头刚刚过头顶,正好赶得上寺里的斋饭。” 真没想到,他惦记着这口饭惦记了一路,白饵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搭着他的手,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戴好斗笠一边道:“这天都还早,斋饭断然赶得上。早知道如此,何必赶得那么急?可把我累的......” 她倒是抱怨起来了,不过将离并没有当一回事,只是笑笑:“没算准时间,失误,失误......” “对时间的把握能力,应该是杀手必备的技能!你...怎么回事?难不成...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是冒牌的?” “真不好意思,被你发现了......” “哼,你个骗子,答应我的赌注怎么办?” “教,肯定教,要知道,冒牌的杀手也能教出出色的徒弟。” “姑且相信你......” 放着宽敞的路径不走,非要从这种逼仄陡峭的路子上山,本就是他故意而为之。 一来避免人群,隐藏逃犯身份,二来考验她的耐力与毅力,摸清她身子骨的基本状况。 原本以为她有伤在身,若要登山,定然会费力些,所以,他预算的登山时长自然要长一些。但令他惊讶的是,她不但完成了登山的任务,而且完成的时间比他预算的还要短,足足短了一半。 显然,她的身子恢复得很好,当然,他猜测,她如今过人的表现,应该是囚奴囹圄高强度的辛劳,磨炼了她的耐力与毅力,同时也提升了她的气力。而她如今的步速很明显要比之前快了很多倍,应该是长期佩戴沉重的手铐与脚铐的结果,相当于习惯了负重前行,便不觉得重,但一朝失去了重量,便感身轻如燕,步速自然要快一些,包括力气也会有很大的提高。 将离缓下脚步,慢慢观察着,不禁会心一笑,这一次,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将离,赶紧的。”白饵站在远处,朝他招手催促。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来了!” 绕过一条由石头铺成的小道,穿过遍地的花草树木,二人不觉转入了一条更为宽阔的道路。 隔着一丛丛婆娑的树影,可以窥见,沿途分散着一些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庙宇,有的坐落在小山上,有的则立在路边,呈朱红色,垣墙粉白,亦有青翠的松柏相伴两侧,看上去秀美而典雅,肃穆而庄重。 除了一路哗然的鸟雀声,一些人群的喧闹声渐次传了过来,其间还掺杂着婴儿断断续续的哭声以及不知名的哽咽声。 白饵不禁有几分疑惑,继而加快了脚步,穿过林荫,视野愈见开阔,可以清楚地看见,庙宇周围到处都是难民。 二人的脚步情不自禁地缓了下来,难民们怪异的眼神纷纷投射过来,气氛有些诡异。 白饵走近一处庙宇,令她为之震惊的是,庙宇里不只是金身佛像,还有成堆的难民,整个屋子都被难民充塞着。他们衣衫褴褛蜷缩着身子,沿着墙坐着,整整绕了一圈,中间的空地亦围坐了一圈的人,他们背靠着背,紧紧挨着,借此互相取暖。 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金身佛像拈花微笑,眼神透着普度众生的慈爱,可却是赤裸着的,看着着实有些刺眼! 白饵目光急急下移,只见供奉佛像的案台后面赤脚站着三个人,他们身上只挂着一件衣服,还是破洞的,肌肤显露在外面,身子在颤抖。不仔细看,还不知道他们手中已经发黑了的东西就是佛衣! 原本金光闪闪的佛衣显然已经破败不堪,在他们手中各执一角,东拉西扯,争执不下,谁也不让谁。有苍老的阿婆在案台下提指严厉谴责:“你们这是对佛祖的大不敬,你们会遭报应的!” 三个人持续争执着,并没有要理会阿婆的意思。 白饵只觉得背脊有些发凉,以前在秦淮,百姓皆信佛,对佛向来虔诚,即便是清寒之家,家中也会供奉一尊佛像,逢年过节或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亦或是家中有喜事,皆有拜佛请愿的习惯。可如今,他们却被迫住了庙宇里,与佛共处一室,甚至和佛抢东西,放在从前,那便叫作对佛的亵渎。 将离扶住了白饵,关心着问:“白饵,你怎么了?” “我没事。”白饵回过神,淡淡道,声音有些低沉。 “这些应该是被迫逼上山的难民。”将离随意说了一句,这样的境况见怪不怪,在他之前调查其他庙宇时,这些画面随处可见,甚至比这还恐怖一些。“咱们快走!” 这一路上,难民越来越多,甚至有些难民为了争夺庙宇大打出手,他们只想寻一个好一点的落脚之地,可以遮风挡雨。那些争不过或者没有能力争的人,只能流落在庙宇之外,道路边上,或靠在小山上休憩,或倚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他们被寒风吹得直哆嗦,脸上又青又紫,皮肤像树皮,四肢还没树枝粗。 对他们来说,只要不动便能暂时保存体力,或者只要睡着了便不会感受饥寒,可那些状似睡着的人,眼皮时不时便颤动着,皲裂的嘴唇被风吹得干白,唇皮被咬出了血,舌头忍不住往外舔了舔,喉咙吃力地滑动着,仿佛尝到了一丝可贵的甜头。 白饵收回视线,突然问道:“将离,你信佛吗?” “我不信佛,很多人的信仰大部分都是源自于本土,南靖不信佛,也不接受佛,南靖允人向来只相信自己,他们坚信,人定胜天,事在人为,世间万物皆是由人创造的,所有困难也是人制造出来的,杀戮,纠纷,以及一切不平等。他们能制造困难,自然也就能解决困难。面对那些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他们认为那是自然对他们的警告,这时,他们便会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 不知白饵问题的缘由,将离只是淡淡地答道。 白饵点点头,没有说话,她心中暗自感叹:是啊!人定胜天,历经这场劫难后,或许会有更多人不再信佛! 黎桑之所以数年繁荣与太平,很多人皆认为那是得益于佛的庇佑,包括皇室在内。君主开明的政治不假,但若没有佛在天上庇佑着,繁荣与太平便不会出现。这也是佛法为何会在黎桑一度蔚然成风的缘由之一。 “那你信吗?”将离好奇地问。 “不信。从六岁开始便不信。”白饵坚定地说道。 一转眼,二人不觉已至金明寺的正门,一座高高的牌坊立在眼前,两根巨大的石柱上刻有一副对联,匾额上檐角高飞似凤尾乘风而去,一系列与祥瑞有关的浮雕盘踞其上,“金明寺”三字簇拥其中,走笔苍劲有力。 正看得入神,将离忽然不停摇晃着她的手,急着道:“白饵,你快看——” 她皱着眉头,不禁朝牌坊内望去,长长的白色台阶层叠而上,一眼望不到尽头,最顶端,可以看到金明寺大殿的一层檐角浮在空中,就像是猛虎抬起的厉眼,俯视众生。 而那长长的台阶上正排着两行冗长的队伍,他们都是附近的难民,好像在讨粥。 二人心思不定地上了几层台阶,此时有一稍稍年轻的男子低头丧气地走下来,看方向,像是从大殿里出来的。 男子打他们身边经过时,嘴里一顿絮絮叨叨,像是在提醒他们:“走!排不上的。上百号人,每天只能供三桶粥,现在最后一桶都快见底了!别指望了。” 语气很是失意地说完,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诶——”白饵想再问些什么,看样子已经来不及了。耳畔顿时便传来了抱怨的声音:“还指望着能赶上斋饭,这回倒好,连口粥都喝不上了!唉......” 白饵看了看那堆山的队伍,暗自叹了口气,谁料,将离忽然问:“白饵,饿吗?” “有点。”看着他诡异的眼神,她小声答道。 “我现在去,应该还来得急!你在这等着,必要时,就躲起来!”将离紧着眉很认真地嘱咐道。 见状,白饵心中顿生不安,看他这架势,他该不会是要去抢? 她旋即拉住了他:“你要干嘛?” 将离有些木讷,接口道:“拿粥啊!” “怎么拿?”她旋即问。 “当然是......”他摆了摆手腕,筋骨声作响。 白饵沉住一口气,忿忿道:“我一个棒槌敲在你脑瓜子上!一个杀手跟难民抢吃的?说出去你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们也是难民啊!”将离驳斥道。 显然,金明寺住不得,吃不得,安不了身。白饵平复好心情,拉着将离的胳膊,将身板挺得直直的,凛然反问道:“你不是说你不信佛吗?既然不信佛,何必吃佛的食物?” 说罢,转过身,托着他直下台阶。 “喂喂喂。”将离被拖得有些不知所措,不解地问:“你这是准备去干啥” “人定胜天去!” 五个字融在风中,似花铃般清脆。 午后的山顶,云雾绕树,冬虫藏在草丛里,嘶嘶作响。一块大石头上,盘踞着一群难民,正聒噪。不知何时,山坡上爬上来了几名难民,融入其中。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山脚下秦淮河上飘来了一艘花船,船上有一美娇娘,神似天仙下凡,不仅长得倾国倾城,还身怀玄妙之法,无风可起碧浪,只手可动花船!” 云雾不止,聒噪愈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章 天仙下凡 白鸟欢歌,开云散雾,下山之路如流水,曲折蜿蜒,倒也畅行无阻。 张驼背走在下山的路上,心情着实有些低沉,上山下山三十九载,这鸟叫声他都听倦了! 山下人都说,触景易生情,只要听听这山上的鸟叫,便能心花怒放,所有愁绪皆要在一瞬间飘到九霄云外去。可他呀,是越听越悲,越听越惆怅,想起自己的身世,只叫他欲哭无泪。 雏鹰还有老鹰疼,而他尚在襁褓便没了爹娘。 缘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寺中住持下山化缘归来之时,恰好在山下捡了他,这一捡,是福是祸,可就说不清了。 反正他对此颇有抱怨,被和尚捡还有什么前景可言?自然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说来说去,也就那九个字:挑水砍柴,坐禅拜观音。 你说让那大户人家捡去会是什么结果呢?自然是穿起花衣服,摇起花扇子,坐个花公子,再坐上大花轿,带几个狗腿子,东市西市逛一圈,最后物色几个小娘子......这日子过得简直爽翻天,快活逍遥似神仙! 或者说,让那皇室的人捡去。狸猫换太子的事自古以来并不少见,万一他就阴差阴错做了皇子呢?虽说比不上皇帝坐拥后宫三千佳丽,但也能坐拥大王府,选一箩筐的王妃,充塞充塞东厢西厢,这也是旁人可望不可即的美事! 常听山下来的香客议论,说选王妃这事有趣得很。秦淮方圆十里但凡长得有几分姿色的都有资格去试上一试,只要找个靠谱点的画师,请他将自己的容貌画在纸上,再托人将画像送进王府里,若能被王爷看上,那从此便是野鸡变凤凰了。 但是啊!这命运还是掌握在画师手里,若是画得丑,那就没戏了,因此啊,那些想当凤凰的女人,便使命给画师塞钱,只希望画师能够手下留情。 曾经还闹过这么一个笑话。说,王百万一家家产万贯,奈何膝下只有一女,具体原因也不清楚,很晦涩的一种说法是,这王家老爷“不能人事”。 不管怎样,老天对他一家还算客气,膝下好歹是有一女,可是啊,此女长得甚是丑陋,麻姑脸就算了,还是个驼子。眼看自己的女儿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这王百万整天愁眉不展,想着如何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 按理说,凭着富足的家底,招个上门女婿不难,可问题偏偏就出在王家女儿自己身上,此女娇蛮得很,从小就幻想着要做宫里的娘娘。 王百万宠女痴狂,做娘娘肯定办不来,但做个王妃,还是有可能的。于是啊,请了个画技精湛的画师并塞了一大笔钱,让他将自己的丑女儿画得美若天仙。 正好那王爷也是色迷心窍,见了美人图后,即刻便命人操办了婚事。洞房花烛夜里,王爷心花怒放掀了盖头,得见美人真容,宛若见了鬼,当即吓了个半死。 洞房之中半夜传出了惨叫,幸得外面的人及时去探缘由,并及时寻人诊治,才捡回了半条命,但是呢,这王爷从此就成了个傻子! 有人时常调侃,这年头,那些商贾风里雨里走南闯北数载,还比不上一个画师轻轻几笔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唉,只可惜这些美梦只能是美梦,是张驼背日思夜想的美梦。 只能怪自己命不好,住持一朝捡上山,情也是空,色也是空,镜花水月梦一场而已。 一个月前,他和住持大吵了一架,直言他要下山,他不要当和尚了,他要做一次凡人,若是住持不同意,他便半夜放火烧了金明寺。 他执拗,住持无可奈何,便许了他一个诺言。说,住持他要下山一趟,具体何事,他没问,住持也没说。只道三天后,待他归来,他会亲手为他脱了僧衣,取了亲手为他缝制的布衣,为他换上之后,他便可以下山了,从此也不必再上山。 他听了欣喜若狂,在山上日日夜夜辗转反侧了三天,可等来的不是住持,而是住持圆寂的消息。 听说是归来途中死的,具体怎么死的,成了谜。 他哪管得了住持是怎么死的啊,说好的回来为他脱僧衣允他下山呢?结果人都死了!更要命的是,住持死了,寺里便没了主心骨,这个时候通常就要有人出来继承住持的使命了。 寺里几个老和尚习惯性地取了住持生前撰写的文牒,发现文牒上三十年前记载着自己是住持的大弟子,还有个法号叫德美! 他当时就震惊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住持随随便便捡的弃婴,带上山做个和尚,由于自己驼背,能力也没比别人强多少,他就是个凑数的。 可如今居然有人跟他说,自己还有法号!莫名其妙就成了住持的大弟子?说来也怪,这么多年来,他从未见住持收过徒弟,不曾想,自己竟是他生前唯一的徒弟。 受宠若惊也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事,想到他心心念念下山做凡人的心愿就这么无疾而终了,他恨不得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 他想了一夜,觉得自己应该趁着寺里混乱逃下山去,虽然有些对不起佛祖,他的名字也会遗臭万年,但他就是想下山啊! 谁料,就在他做好决定后的第二天,那些老和尚在寺里开了个会,说,经过他们缜密的考虑,一致决定推选他作为下一任住持。 这一回,他不是想找一棵歪脖子树吊死了,而是直接奔向山崖,一鼓作气地跳了下去。 平日里,偷懒偷吃肉偷看美女香客的事情他没少干,屡犯寺规就该被扫地出门,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张驼背。 让他做住持?真是莫名其妙了!那些老和尚是认真的吗? 想都没想,他要逃,一定要逃。 那天,寺里一如往日般混乱,有偷拿香火钱的,还有调戏香客的,还有趁机偷溜下山的,还不止一个。甚至还有其他寺的人来闹事的,总之金明寺空前大乱,这一幕幕皆被他看在眼里。 当他背着包袱走出金明寺,站在牌坊下面,回头去望之时,不知为何,以前的点点滴滴皆浮现在眼前,他甚至还看到住持在对他笑,在叫他。 他突然不想走了。 找到了那些老和尚,告诉他们,他愿意做住持。 隔了几天后再想想,有一些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看到金明寺又恢复到了以前的祥和,他的内心又觉得特别踏实。 当了这么久的住持,其实也说不上啥难,反倒是以前那些不该做的事,如今做起来,有理由了,还是顺理成章的那种,也没人敢说他,何况他鬼点子多,不容易被他们发现。 寺里的事都有老和尚把持着呢,他只要负责吃饭睡觉,无聊时就到寺院里逛逛,这样的日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但待久了就觉得闷得慌,闷得他心里又痒痒了。 虽然说做了住持,以前那些花心思有所收敛了,但这些天他实在把持不住了,就想找点乐子。 这不听说秦淮河上飘来了一艘花船,花船上有位美娇娘,长得貌若天仙,银子若是丢得中,便可带回家中做妻房。 这才骗了那些老和尚,拿了些香火钱,说是下山救济难民,实则是要到秦淮河畔走一走,他也要去试试手,若是银子丢中了美娇娘,找个理由带上山,从今以后,也好在山上安安心心做个快快活活的住持。 张驼背抬头看了看天,觉天色已不早,正了正肩上的包袱,一瘸一拐地下了山。 远处,奇山兀立,群山连亘,苍山覆雪,峭拔多姿,云遮雾绕,白雪之中,亦有翠绿翘枝头。 此时,柳叶渡口已经聚了许多人,距渡口三篙远的地方,一艘花船浮在水面。 有一美娇娘,清颜白衫,青丝墨染,彩扇飘逸,若仙若灵,似惊鸿停驻船头。花船装饰雅致,与美娇娘的装束相得益彰。她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笔走龙蛇绘丹青,宽广的长袖口随风翩跹而舞,整个人欲托清风去。 粉面上一点朱唇,神色间欲语还休,一双银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微微抬起,似月浮出云端,见银子迎面而来,眼眸里不见一丝波动,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一道微笑的痕迹。 她手摆彩扇,身姿曼妙,如云似雾,回头轻瞥,只见一道水花飞溅足足有三尺之高,水面荡开了一朵朵清冷的涟漪。 “美娇娘,下船!” 有一屠夫生得肥头大耳,两手撑腰,朝对面的美娇娘大喊了一句。 “不行滴。” 美娇娘合拢彩扇,回绝道。声似画眉,婉转悦耳,引来了一两只鸟雀,停在了船篷上。 “怎地不行?我银子丢到了,快快下船,跟我回家!” 屠夫急不可耐道。 “你的银子丢偏哩,全丢到花船后的水里去哩,水花都溅得三尺高呢!” 美娇娘从容接道。 众人同屠夫一样皆看傻了眼,明明看着银子已经打在了美娇娘的身上,谁料,水中却莫名其妙地飞起了涟漪。众人垂头丧气,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我嚓,银子都丢光了,还没丢中?” “屠夫哥哥呀!您不妨今夜杀了猪明日在长街之上卖猪赚了钱,再来此处,说不定还有机会哩!” 美娇娘温柔提醒道。 屠夫挠了挠头,觉得美娇娘说得不无道理,骤然抬头朝美娇娘喊了一句。 “那好,那我明日再来。” 说着,捡起身下的钱袋子,甩上后背,转身撞出了人群,依依不舍,不忘叮嘱。 “美娇娘,要等我嘞!” 美娇娘不禁掩唇哂笑,渡口上有人暗中嘲弄:“这钱屠夫也真够傻的,等他明日来,这美娇娘早就被人丢中抱回家了。” 正当众人跃跃欲试却因囊中羞涩而愁眉不展之时,柳树荫下一瘸一拐地走来了一个驼背的和尚。 张驼背停了停脚步,面朝黄土,喘息了一会,两道短眉渐次舒展着,包袱挂不住,从肩上滑到了手臂,掉在了脚下。 顾不上了,他只是用衣襟擦着额头上的大汗,听到喧闹的声音,不禁抬头往左前方看了一眼,那里人群稠密甚是鼎沸,人头高高低低摆动着,隔着一帘帘柳枝,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仙女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心中狂跳不止,他眨巴眨巴眼睛,背起银子加急脚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章 投银掷妻 人群里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张驼背,有人开始嘲讽。 “张驼背,想老婆都想到山下来了呀?” 此处一语,彼处顿时哄然大笑。 “去去去!” 张驼背一瘸一拐挤入人群,只把众人的嘲笑当做耳旁风。 这些人闲来无事,总喜欢拿他开玩笑,他早就习惯了。 虽然他现在当上了金明寺的住持,但仍旧得不到大家的尊重,因为根本就没人相信这是真的,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不过这样也好,下了山也不用端着住持的架子,更不怕毁了寺里的清誉,他还是要做往日那个偷肉吃偷人看的张驼背,那样的他,活得才自在,旁人羡慕不来。 推搡之下,总算是来到了柳叶渡口,初见那美娇娘时,两腿几乎是颤抖着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美娇娘手展彩扇,芙蓉玉面半遮半掩,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勾魂噬魄地盯着他,好像在朝他抛媚眼,看得他心里直痒痒,就好像有猫爪子在挠,一阵一阵的。 两双眼睛眉来眼去了一会儿,他还真有点羞怯了。看过那么多美人,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羞怯。 “和尚哥哥喂!” 美娇娘突然朝他喊了一句。 只觉得这声音婉转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张驼背再也站不住,顿时坐倒在地上,引来身后的一片哄然大笑。 张驼背弱弱地回应了一句:“喂......” 美娇娘见此,笑得更加娇媚。 “十八娇娇女,未曾配才郎,银子丢得到,带回家中做妻房。”张驼背强装镇定地站了起来,看到了花船上面立着的迎风招展的彩旗,照着彩旗上的内容念了一遍后,明知故问道:“美娇娘啊,这彩旗上写的,能不能当真啊?” 美娇娘温柔答道:“自然是真的哩,只要哥哥的银子丢得到,奴家从此便跟着哥哥走了。” “美娇娘啊,那你要说话算数哟!”张驼背顿时心花怒放,取下肩上包袱,掏出三个银子紧紧握在手心,准备往美娇娘身上扔,不忘温柔提醒:“美娇娘,你要站稳哦!” “和尚哥哥,来呀!”美娇娘娇声引诱道。 张驼背脑中一热,将手中银子隔空丢去,眼看银子就要落到美娇娘身上,他喜不自禁,旋即大呼:“美娇娘,下船!” 众人争相观望,有些傻眼,美娇娘曼妙的身姿只是轻轻一转,银子便没了踪影。 “和尚哥哥喂,没丢到,不算。”美娇娘巧笑嫣然道,语气里略带惋惜。 张驼背有些纳闷,狐疑,怎么可能没丢到? 不禁往前瞻了瞻,心中忽然暗喜,朝那美娇娘大声喊道:“丢到了诶!你的上身都被我丢得肿了两个大包,怎么没丢到?快下船!” 美娇娘万分羞涩,直言:“和尚哥哥喂!这不是您丢肿滴,是奴家天生滴。” “天生的?”张驼背当即嘿嘿一笑,以为能蒙混过关,没想到这美娇娘不仅生得美若天仙,而且还生得冰雪聪明。他瞬时斗志昂扬,握紧了手里的银子,旋即提指,朝东方一指:“美娇娘,快看!那边有天仙下凡哟!” 说着,将银子一丢,正中美娇娘之时。 美娇娘彩扇一旋,身姿一转,回过头不解地问:“和尚哥哥喂!哪有什么天仙下凡呀?” 张驼背登时有些发怔,明明看着银子已经落在了美娇娘身上,怎么她这一转身,银子莫名其妙就没影了呢?而那美娇娘也是一副安然无恙的神情。 这就奇怪了。 正困惑,突然有人提醒了一句:“张驼背,你的银子都飞到天边去了!” 同众人一样,张驼背仰起头朝天边茫然一望,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口中絮絮叨叨:“青天白日莫非有鬼不成?” 美娇娘有些急不可耐了,故作难过道:“和尚哥哥喂!你还丢不丢了呀!” 听到美娇娘的声音,张驼背心中顿时又爱又恨,掂了掂手心里的最后一个银子,朝她急切嘱咐:“美娇娘,这回你可别动啊!站住了,千万不能动哦!” “好,都依和尚哥哥的,您呀,只管丢,奴家保证不动!”美娇娘温婉一笑。 见美娇娘站稳了,张驼背看中目标,竭力一扔,谁料,那美娇娘浅笑如初,水面上却开出了一朵水花,张驼背气得牙痒痒,急急矮下身子,敞开包袱,疯狂向花船上丢银子,只听得水花被敲得“叮咚”作响,高高低低的涟漪起起落落,融在金灿灿的光圈里,有些迷乱双眼。 美娇娘好比一朵菡萏开在浪花之中,亭亭玉立,不惊波澜。 张驼背只管一个劲地朝对面扔银子,两手不间歇地交换着扔,弄得额头上直冒大汗,等到包袱见了底,谁料,那美娇娘仍旧静静地伫立在船头,简直雷打不动。 此时的美娇娘衣裙虽有些湿漉,却完全不失仪态,一弯柳叶眉上仍有水珠停留在上面,眉眼轻轻一动,更加动人,那张脸好比在清晨盛开的牡丹花,惹人垂涎。 “和尚哥哥喂!继续丢呀!怎么不丢了呢?奴家还等着哥哥带上山呢!”唇瓣微微动,吐露芬芳。 张驼背看着空空如也的包袱,想着几百两救济难民的银子就这么打水漂了,心中顿时懊悔不已,他趔趄地起身,等稍稍站稳,朝那美娇娘开口大骂。 “美娇娘啊!你不是人喏!” “和尚哥哥这是何意?奴家若不是人,那会是什么?” 美娇娘十指拢扇,饶有趣味地问。 “你是天上的仙喏!” “不是滴!” “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变的!” “不是滴!” 他张驼背虽贪财好色,但行事也算稳当,偷溜下山玩耍这么多年,从未行差踏错半步,今日他会遭此一劫,莫不是佛祖从天上派神仙,专门来惩罚他张驼背的? 越想越恐慌,他捡起地上的包袱,慌慌张张撞出了人群,心中反复言道,今日他张驼背败光了寺里近来的大半香火钱,看来这金明寺要倒大霉了! 他要上山,他要上山,要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见到张驼背那副仓皇逃窜的样子,众人不禁捧腹大笑,随后,又来了许多贵家公子前去尝试,奈何皆是败兴而归。 光影飞旋,树影渐渐长,就在大家沉浸在投银掷美人的喜悦之中时,河畔上忽然冲来了一列官兵,他们手持长戟气势汹汹,似洪水猛兽涌入柳叶渡口。 “风人来啦!风人来啦!”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声声警惕响彻天穹,躲的躲,逃的逃,逃不掉的要么被长戟刺穿了心肺,要么摔入了水中,还有人直接被同族人活生生地给踩死了,整个柳叶渡口轰然乱作一团。 一缕缕长长的阳光穿射过树枝的罅隙,空中闪着一层层金灿灿的光圈,鲜血飞溅,将层层光圈染得绯红,天就像塌了一处,秦淮河畔一角骤然暗了下来,光芒不复存在。 一双双狠辣的鹰眼,染着血光,悄然折向了花船上的美娇娘,那美娇娘信步船头,云淡风轻地玩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发丝,满脸满是悠然自得之色。 那群风人觉得有几分诡异,抛下长戟,负手取出身后弓箭,数十支利箭,皆在一瞬间,朝那美娇娘齐齐射去。 黑沉沉的天空上仿佛有一群蝗虫振翅飞过,波澜不惊的河面霎时一片阴沉。 见势,美娇娘鼓足气力,双臂一振,小小花船在水面上飞旋,碧波荡漾而开,船头与船尾瞬间调换,数只羽箭纷纷刺在了高高的船篷上面,有的刺入了船舱,有的则坠落到水中。 领头的风人站在渡口边缘,当即大喊:“哪里来的妖女,竟敢在此作乱!” 花船再次回旋,周遭的碧波荡漾而开,激起一层层水花,引得风人只手掩面,猛退了几步。 再抬头,只见美娇娘立在船头浅笑:“奴家是众人口中的天上仙,你们莫要有眼无珠,冒犯了仙人。” 说着,几个凌波微步,从船头飞到了渡口上,眉眼之中,风人又退了一步。她继而道:“冒犯仙人,可是要遭天谴的!” 一群风人互相阻拦着,不敢上前,领头的风人眉目一定,“快!上去把这妖女抓住!” 美娇娘急扫彩扇,以作防卫,她眉眼盈盈,确认着问:“你们确定要抓仙人?不后悔?” “少废话,束手就擒!”一风人冲了上去,似猛虎扑食。 她倩影一转,素净白裳随身姿而动,似蝶翼翩跹,动作比闪电还要快。 那风人瞬间扑了个空,没站稳,直愣愣地栽入了水中。 美娇娘展开彩扇遮掩面目,生怕那一丈高的水花溅到她的脸上。见其他人欲动手,直言:“奴家愿意跟你们走,但是,你们可别后悔。” “带走!” 西山坠斜阳,河面上浮着的花船,无缘无故地被火烧着了,一路飘飘荡荡,渐渐飘向天际,与那一团团火烧云融为一体。 晚来天欲雪,当夕阳沉入水底,河面上,忽然下起了鹅毛大雪,似无数的雪花银,掷入水底,悄无声息...... 入夜,聚龙城仿佛被锁在一片雪霭中,天地一片朦胧。 轩辕殿外,宫灯孤照,白雪铺地,好似皑皑白骨。 不知何时,雪中痴立着一个人,披风斗笠,雪负其上,影射宫墙。面罩遮颜,独眼骤睁。 误打误撞,一奴才折身入殿,高声疾呼:“皇皇皇,皇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章 轩辕问仙 邱内官自内殿而出,见到那奴才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生气。 苦口婆心劝了一天,君主才答应从东宫移驾轩辕殿,只是,仍旧是一副病重的样子。半个时辰前的晚宴,也只动了几口,君主因忧思成疾,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阖眼了,方才喝了些药,才稍稍睡下。 若因奴才的不懂事惊扰了君主,吃不吃罪都是小事,这难题终究还是要落到他的身上,别人伴君如伴虎,而他几乎是把君主当作了自己在世的父亲,特殊时期,万事都是他亲力亲为,生怕那些奴才惹得君心大怒,最后操心的还是他一人。 老人了,见不得伤心的事,每每见到君主日益憔悴的样子,他的心就跟刀绞了似的。 见那奴才来了,他皱着两道苍眉,小声地责备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不要命啦?” 奴才卑躬屈膝在地,一边吃力地咽下几口气,一边结结巴巴地赔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可小点声!君主刚刚睡下!”邱内官弯下腰凑到奴才身前小声叮嘱着。回头瞥了瞥帘幕后的卧榻,君主的身影一如之前,见到君主睡得正安,紧绷着的心这才松了松。 “我说你们一个个能不能给我省点事呀!”撑起身子,拉下脸,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语间虽透着责备,但语气却是温和的。 他没必要拿一个奴才撒气,更不会抱怨自己的辛劳,他只求这皇宫能太平些,少点灾祸,少点喧嚣。 自从踏入这座陌生的城池,他就没睡过一天安稳的觉。 絮叨过后,着急问:“说,什么事啊!” “殿外突然出现了一个带着面罩的男子,痴立在雪中,神情有些吓人!”那奴才努力抑制住不定的心绪,一字一句道来:“乍一看,与太子有些神似,奴才以为是太子回来了,这才赶紧来报。” 闻言,邱内官赶紧让奴才闭嘴,细声道:“连你也魔怔了不成?这里是轩辕殿,皇上的寝殿啊,里里外外都有狼卫职守着,外人怎么可能进得来?若能是太子,白甲武士早就提前来报了。” 邱内官断然是不信的,觉着这个奴才向来胆子小,待在这偌大的皇宫,夜里碰上些捕风捉影的事也不算奇怪。 “公公如若不信,不妨随奴才出去看看,那人就在殿外立着。”奴才小声说着,脸上惊魂犹未定。 邱内官无奈地叹了口气,决定随奴才出去一探究竟。心中絮叨,连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他也要管...他这条命还能活多久哦...... 奴才掌灯走在前头,几步便出了轩辕殿。 方出殿外,一阵狂风卷着弥天的大雪一时间扑面而来,二人急急扬起袖子撇下头,试图抵挡风雪。手心的那盏灯被风吹得翻飞,欲脱杆而去,奴才竭力握着。 等风雪势力稍稍变弱,邱内官稳住重心,挥落袖子,扫下一身的雪,睁着眼睛朝殿外看去,由于飞雪乱下,所见有些朦胧,但他仍旧可以看清,茫茫雪地上,确实立着个人。 那人一席披风斗笠,身材有些高挑,半只面具罩住了右侧的脸,眼睛紧闭着,整个人显得有些神秘。 他落定心思,朝那面具人正色问:“殿外所立何人,胆敢擅闯轩辕殿!” 由于风雪声太大,他的声音也下意识抬高了些。 “本尊要面见漠沧的君主,快快通报!”面具人独眼骤睁,开口道。声音融在风雪声中,有些粗犷。 能躲过重重守卫并出现在轩辕殿前的人,定然居心叵测,不必再与他说下去,再不处置,恐怕要引起一场大乱。邱内官眼神急摆,命令旁边的奴才:“速速去传狼卫!” 只不过几个弹指,数名蒙面狼卫从面具人身后冲刺而来,一番灵活聚散之后,将面具人团团围住,手中弯刀从刀鞘中飞快地拔出,锋利的刀刃,在夜幕里忽闪着锃亮的光,但他们的一双双盯死的眼睛,明显要比刀光夺目。 置身于这般惊涛骇浪之中,面具人只是随意地朝身边看了一眼,眉头都不曾动一下。 “动手!”邱内官扬手命令。 面具人下巴稍稍抬起,挥手示意:“慢。” “这个世上,唯有本尊才能治好君主的病。”他放慢语速从容说道。 面具人明显是在威胁他,邱内官当即怒道:“住口!君主龙体康健,何病之有?擅闯轩辕殿,诅咒君主,杀无赦!” “有病无病,因何而病,公公您心里不清楚么?”面具人沉声说道,嘴角轻轻一勾。“有人若是耽误了最佳治病时间,那才是杀无赦呢!” “你——”邱内官气得两肩有些晃荡,扬指颤颤道:“你你你,你好生猖狂!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抓起来!” 厉斥了一声后,殿内忽然传来了君主的召唤。 “公公,外面发生何事了?” 君主已被惊醒,邱内官不敢怠慢,急急入了殿。 “回禀陛下,外面有位自称高人的,扬言要求见陛下。老奴觉得此人身上疑点颇多,便召来了狼卫。” 君主面前,邱内官不敢隐瞒,只能如实禀报。事实上,他对那面具人的话,始终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搜了身,便唤他进来!”漠沧皇道。 “这......”邱内官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此人来路不明,若是就这么放进来了,难保不会有危险。 但听君主的语气,似乎是思虑过才下的决定,看来,君主已经听到了那面具人的话。 略作思绪,未敢迟疑,邱内官淡淡应:“是。” 面具人入殿,既见君主,摘下斗笠,当即问礼:“君主安康。” 一张半遮半掩的脸露了出来,面具是黑色的,上面雕刻着一些奇怪的图腾。 见此,邱内官厉眼训斥:“既见君主,为何不摘了面罩行拜见之礼?” 面具人笑笑,并未视邱内官一眼,只朝漠沧君主淡淡道。 “本尊有名,寰宇镜,自蓬莱而来,行过四海八荒之路,见过三六九等之人,行踪向来莫测,世人费尽心思寻本尊,只求见上一面,却皆被本尊拒之千里。昨夜占星,算得本尊与君主是有缘之人,今日特来会面。君主是天神降世,乃是真龙。本尊与君主皆非凡俗之人,会面自然无需行凡俗之礼。” “哦?你当真自蓬莱而来?是仙师?”漠沧皇有些意外。 “陛下可以怀疑本尊的身份,但陛下绝不可怀疑本尊替陛下分忧解难的能力。”寰宇镜清楚说道。 “你可解朕的心头难?”漠沧皇有些惊讶。 “陛下三日前痛失爱子,思念成疾,想要解陛下的心头难,只需寻回太子即可。”寰宇镜道。 “你能帮朕找到太子?”漠沧皇将身子坐直,有些激动道,两只眼睛盯着寰宇镜睁得极大,泛起一道光芒,可这道光芒很快就暗了下来。紧捏在榻上的手,缓缓松弛。“朕凭什么相信你。” “八天。”寰宇镜镇定自若道:“只需八天,八天后,本尊可让太子平安回到东宫。” “仙师既自蓬莱而来,定然神通广大,要在天地之间寻一个人,何须八天?”邱内官一旁嗤笑了一声。 他根本就不信什么蓬莱仙,蓬莱从来都只出现在古书上,具体何处从未有人知晓,民间百姓皆当那只是个传说,何况他们这些宫里的人呢? 以他对君主的了解,他知道君主也不会相信的,只是他不解,君主似乎对这个寰宇镜有几分兴趣。 无妨,是鬼是仙,自会露出马脚。 “公公此言差矣!太子遭得不是人间大难,而是天劫!”寰宇镜信誓旦旦道。 “天劫?”漠沧皇不禁有些狐疑,他始终认为太子失踪一事乃是黎桑余党所为,对于“天劫”这个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说。 寰宇镜正色点了点头:“正是天劫。” “太子是天神之子,所以一出生,额头才会带着金光。既为天神之子,命里注定会遭一劫,那便唤作天劫。每个人的天劫各不相同,发生的时间也不同。陛下的天劫是在三年前,苍野一战,陷入了敌军的圈套,并成了敌军的阶下囚。本尊之所以带着半块面具,也是因天劫所致。数年前,本尊游离四方之时,意外遭遇天火,死里逃生后,保住了性命,却失了半面容貌,故而掩面。” “而太子的天劫则发生在生辰之后,这场天劫结束的时间,早不得,晚不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既是天神降劫,我等只能尽力搭救,而不可与天神抗争。” 漠沧皇迫不及待问:“如此说来,仙师可搭救太子?” 邱内官旋即暗暗唤了唤:“陛下......” 寰宇镜所言听似可信,但终究玄之又玄,此人不得不防。若是君主操之过急,很可能会丧失原有的判断能力。 “仙师快快说来,莫要犹豫。” 见此,邱内官心中着实有些担忧。 被罩着的那只眼里,闪着一丝不可名状的神色。寰宇镜慢慢道:“本尊虽自蓬莱而来,却不可通灵,只能行占星之术。若要真正搭救太子,助太子渡过天劫,目前只有一人可行。” “是何人?”漠沧皇紧着眉,满脸尽是困惑之色。 寰宇镜淡淡一笑:“她并非凡人,她是众人口中的天上仙。” “哦?不知仙人现在何处?可否让朕见上一面?”漠沧皇问,闻仙师所言,只觉得格外玄妙,太子之难,总算可解了。 “说来也巧,方才本尊算了算,才知她被陛下的人请进了皇城。”寰宇镜道。 “公公,可有此事?”漠沧皇转而盘问邱内官。 邱内官立刻回:“回禀陛下,老奴从未听闻什么仙人。若是真有仙人,恐怕也只在这位仙师的口中!” 听出了邱公公的意思,漠沧皇不再视他一眼,而是着急问仙师:“还请仙师提醒一二,朕也好与那仙人见上一面。” 寰宇镜朝北方一指,淡然道:“聚龙城以北,亡奴囹圄。” 雪自南来,一路北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章 初见美人 亡奴囹圄。 两个士兵藏在暗处,眼珠子睁得滚圆,嘴巴半张着,有液体即将流出。 铁牢之中,只见美娇娘一袭白裙,更衬得肌肤胜雪,一只手白玉一般,放在膝盖上,另一只则时而抚肩,时而揉颚,每一个动作缓慢而优雅,一颦一蹙间,无不透露着国色天姿。火把中,只见她一张雪白的脸被火光一照,更觉娇艳。 “她真的是天上的仙吗?”一瘦瘦的士兵咽了咽口水,情不自禁地问,由于腿软的缘故,一时间没能站稳,身子不定地斜向了胖胖的士兵。 胖胖士兵一把将他推开,两道粗眉由正八字瞬间变成了倒八字,被瘦瘦的士兵突然惊扰了他的美梦,此时他显然有些不悦。 不敢高声语,只是小声道:“我就问你,你从出生到现在,有见过这么美的人儿么?” 瘦瘦的士兵拨浪鼓似地摇摇头。 “听说这个美人,无风可起碧浪,只手可动花船,刀枪剑戟入不了她的身,重点是,她还会飞!飞起来就像天仙下凡,无数王孙公子为她散尽家财,只是为了用银子丢中美人,将美人带回家中做妻房!” 胖胖的士兵津津有味地说道。 “这样的美人,实在是人间珍宝,我看啊,她不是仙就是妖!” 被胖士兵的话说得心里发痒,瘦士兵抹了抹止不住流出来的口水,眼神勾魂噬魄地盯着对面的美娇娘,失魂地喃喃:“哪有这么美的妖?你看她那双手,若是能过去摸上一摸,死我也愿意。” 看着对面的美娇娘,二人已然掉入激情的旋涡之中,不曾注意到,一行带刀侍卫正踩着急促的步伐往暗道上赶来。 “咳咳!”已至仙人关押的地方,领头侍卫停下脚步,冰冷的眼神朝那两士兵一扫,看着他们两一脸忘我淫笑的神情,他冷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胖士兵最先反应过来,见皇家的人来了,急急拉着瘦士兵问礼:“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怠慢之处,大人莫怪,大人莫怪。” 瘦士兵舔了舔嘴角的口水,冲着那群侍卫恭敬地笑了笑。“不知诸位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领头侍卫严肃道:“我等奉皇上之命,来此请仙人!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开牢门!” “请仙人?”两个士兵有些木讷,心中有几分犹豫,难道那美人儿真的是仙人? 二人嘿嘿点头,互相催促着上前,开了牢门。 “我等奉君主之意,来此请仙人与君主会面,请狱中仙人出狱。”领头侍卫躬身朝狱中仙人言道,暗暗抬眼,只见那仙人端坐狱中,只是窥其背影,便能想象出其倾城的容貌。 早听到了牢房外的动静,但美娇娘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地玩弄着胸前的一缕秀发。 场面顿时陷入尴尬境地,领头侍卫左右一顾,绷着心弦,复言:“我等奉君主之意,来此请仙人与君主会面,请狱中仙人出狱。” “我早就劝过你们这群士兵,仙人抓不得,抓了便要后悔,你们不听,执意要披枷带锁将我送到此处,要知道,请仙容易送仙难。即便是现在后悔了,那也晚了。” 美娇娘淡淡道,声音如一泓冷涧,从山顶上飞泄而下。 领头侍卫有些困顿,转头问两个胖瘦士兵:“可有此事?” 两个士兵急急摇头,想要撇清。胖士兵解释:“此事与我们无关,我们只负责关押,看守。一定是城外那些人乱抓了人......乱抓了仙。” “是的。”瘦士兵跟着附和。 这就难办了,得罪谁不好,竟然得罪了仙人。领头侍卫陷入两难,刻不容缓,他只好埋下脸,再请仙人:“仙人莫怪,是我等肉眼凡胎未曾识得仙人,冒犯之处,还请仙人见谅。不如随我出狱,见了君主,再请君主抓获真凶,来替仙人赔罪。” “不必了。既来之,则安之。”美娇娘娇哼了一句。“去告诉你们的君主,这世上只有凡人见仙人,没有仙人见凡人,今日若要请我出狱,除非君主亲临,否则我长住此地。” 听到仙人说出这等决绝的话,领头侍卫顿时语塞,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思前想后,满腹言语最后化作深深一鞠。退出牢门后,朝两个士兵丢了个愤懑的眼神后,便领兵撤离了。 轩辕殿。 “报——”一奴才入殿通传:“启禀陛下,带刀侍卫左亚求见。” 漠沧皇迫不及待上前问:“仙人在哪里?仙人在哪里?” “回禀陛下,仙人未至,带刀侍卫左亚来了。”奴才小声提醒。 “速传!”漠沧皇正色应了一声。 既入殿,即见君主:“带刀侍卫左亚,拜见陛下。” “派你去请仙人,怎么不见仙人?”漠沧皇有些狐疑,语气中透着失意。 “陛下......仙人有言在先,不知当讲不当讲。”侍卫左亚犹豫着说。 漠沧皇更加疑惑,急切询问:“仙人说了什么?” “那仙人说,这世上只有凡人见仙人,没有仙人见凡人,今日若要请仙人出狱,除非陛下亲临,否则.......否则仙人长住囹圄。”侍卫左亚恭声道。 “什么——”漠沧皇绷着暗变的神色,紧盯着身下的左亚,有些震惊。 邱内官急急上前,劝道:“陛下,老奴看这仙人定是故弄玄虚,陛下莫要动气,这仙人不见也罢!” 寰宇镜信步上前,眼中带笑,说道:“仙人乃是芙蓉之貌,玉莲之身,如今无端被陛下的人关入了那污秽之地,仙人自然要生气。陛下,为了助太子早日渡过天劫,您还是好好思忖一番再做决定。那可是仙人的话啊。” “仙师所言怕是有欠思量!”邱内官冷冷说了一句,可疑的眼神落到了寰宇镜身上。“君主乃是天子,承的是天神之命,即便是天神降临,见了陛下也要敬上三分。你口中所谓的仙人,纵她有通天之术,也不得对君主无礼。” “公公此言差矣——”寰宇镜正要发话。 漠沧皇忽然道:“仙师言之有理,是朕的人冒犯仙人在先,朕理当亲自去向仙人赔礼,再请仙人入宫。” 闻言,邱内官急唤:“陛下——” “随朕去见仙人!”漠沧皇说罢,直出轩辕殿。 “陛下不可呀!”邱内官抬声复言,却已成徒劳。 亡奴囹圄,簌簌雪花从天窗外,缓缓飘落,装点着这个阴森的地方。 囹圄之中,一道倩影翩若惊鸿,让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奴才默默前行,正要急宣君主的降临,却被君主扬手制止。 其他看守囹圄的士兵早已齐齐跪在了地上,丝毫不敢抬头,只见一双龙靴缓缓朝前移动,动作很是轻盈,最后停在了牢门口,周遭一片寂静,唯闻雪声如玉磬敲击。 停驻,她手执彩扇,在雪中翩跹起舞,舞姿曼妙却终难睹盛颜,唯见一袭倩影映射在墙上,美得让人心驰神往,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去看看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出乎意料的是,舞姿回旋,她肌肤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自惭形秽、不敢亵渎。但那冷傲灵动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又让人不能不魂牵萦绕。 美人一笑,顿时让他精神抖擞,见她曼妙的身姿逐渐缓了下来,正想唤声仙人,骤然,合拢的彩扇再次展开,好似孔雀开屏,捏在她玉手中,随着她快速旋转的身姿,在雪中四处翩飞,起初似一对花蝴蝶那般,点点绚烂点亮了囹圄的黑暗,后来,化作五光十色,如万花筒那般,竞相绽放,将小小的囹圄渲染得光彩照人,让人只觉得如步七彩溶洞。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此刻,连呼吸都是一种亵渎。 漠沧皇的双眼彻底迷乱了,顿时有一种天仙下凡的幻觉,心中那些牵肠百转顿时化作了无数繁花如火盛放。 手中的彩扇缓缓止住,旖旎的光点点消散,美娇娘玉立住身子,合拢彩扇,从雪幕中袅娜而出,倩影停在了漠沧君主的身下,“奴,拜见陛下。” 见仙人正要行礼,漠沧皇旋即握住了她一双玉手,垂着发热的眸子,尝试捕捉她躲避的眼神,“仙人不必多礼。” 美娇娘此时对君主的态度俨然与之前不同。觉得自己有些冒犯了,她缩回手,退了半步,换而言之:“奴,既至凡尘,便只是凡人,不是什么仙人。得陛下抬爱了。如今既在狱中,便是奴,陛下唤奴便好。” “是朕怠慢了仙人才对,仙人莫要动气才好。”漠沧皇淡淡道。望着仙人,思忖了片刻。“奴这个称谓不适合你,仙人既不愿朕唤你仙人,那朕暂且唤你美人!人间至美,便是美人了。” 闻言,美娇娘旋即谢恩:“多谢陛下赐名,美人喜不自禁。” “美人现在可以随朕回宫了吗?”漠沧皇轻声问。 美人淡淡道:“恭敬,不如从命。” 携手美人出了囹圄,龙撵抬起,奴才长唤一声:“起驾——” 轩辕殿。 “陛下,容老奴带此人下去验验身,以免近伤了龙体。”既见美人,邱内官上前谏言。 轩辕殿是君主的寝殿,为保证君主的安全,以免有人蓄意携带暗器,对君主图谋不轨,入殿者皆要过验身这一关。 “不必了。”漠沧皇道。 邱内官有些震惊,不知君主何意,想来君主本就是多疑之人,今日又怎会这般言语,难道君主心中已有了主意? 既见仙人,寰宇镜上前请愿:“陛下,仙人既已至,关于天劫之事......” “有仙师诺言在先,朕心已宽。今日天色已晚,天劫之事择日再议。其他人退了!”漠沧皇突然道。 随后遣来奴婢,“来人!送美人下去沐浴更衣。” 殿外,邱内官心思不定走了出来,余光里,寰宇镜停驻不前。 望着殿外那纷飞的大雪,寰宇镜淡淡道:“这回公公可以相信本尊说的话了!” 邱内官执着手中的拂尘,默声不语。又听他一旁笑道:“明日,君主便可痊愈!公公只管拭目以待!” 他佯装一笑,眼中泛着不知名的光。 压着嗓子夸赞了一声:“仙师好生厉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章 暗流初涌 昨夜的雪势一直延续到第二日,仿佛不会断绝。这座白雪桎梏的皇城,似乎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样貌。 走在进宫的路上,季青云忽然觉得周遭的景致好陌生,这条他走了三年的路,他第一次,觉得陌生。 路上有扫雪的太监,还有穿行的宫女,见到他之后,他们一如往常般向他行礼,甚至问安。每个人的脸上与之前相比,似乎多了几分安然。 他们,好像已经适应了这场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些看不见的暗流涌动,与他们不会有任何关系,他们的目的和心境很简单,也很纯粹,就和当初入宫那样,活下去;本本分分地做好每一件事,熬到出宫的那一天,无论这个王朝怎么变化,他们的目的也不会改变。 季青云习惯性地朝他们点点头,然后很快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将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东西,留在了身后。 他清楚,他们这种所谓的适应,不会持续很久,他们的目的,也不一定能够实现。因为,在这座如雪一般安静发生着的都城下面,正埋着一根根威力无比的引线,只待一场大火,这座都城便将化作一片火海,待那时,那些简单的、纯粹的目的,以余生冠名的心愿,都将毁于一旦。 顺应亡国之命者,终将不得幸免;牢记亡国之耻者,总要比前者多一份生的希望。 官袍被寒风吹得翻飞,在前进的路上,一路“哗哗”作响。 再转入一条官道,便到勤政苑了。此时,通往东宫的那条官道上,一顶官轿栉风沐雪而来。 “季太师——”太傅李执掀了轿帘,朝外喊道。 季青云顿了脚步,循声望去,只见东面的官道上,一辆轿子停了下来。轿中人在仆人在搀扶下,出了轿子,正朝他一步步走来。 看清了人面后,他旋即上前问安,“太傅安康。”语调平平,却不显尴尬。 “太师莫非也是去面圣的?”李太傅淡淡问。 “正是。”季青云恭敬回道。 言谈举止间,丝毫不显太师之威,与之前相比,倒是多了几分严谨。 李太傅看了他许久,说了一句:“正好,你我皆怀有相同的目的,一路同行!” “也好。”季青云平淡道,脸上佯装一笑。“太傅,请。” “不知太师此行所为何事呢?”同季青云缓缓行进着,李太傅突然问。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既受命监工雨花台修建一事,每日相关事宜皆要向君主汇报,但近日闻君主忧思成疾,未能早朝,按理说这事也不必叨扰。思及庆国大典将近,雨花台竣工在即,很多事仍需与君主相商,由君主做决定,故而,入宫面圣。”季青云缓缓道。 “老夫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人,胜任雨花台修建一事,除了太师,不会有第二人选了。”听到季太师的话,李太傅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师费心了。” “能为君主效劳,是臣子的本分,更是莫大的荣耀,不敢说‘费心’二字。”季青云道:“当然,能得为君主效劳的机会,还要多谢太傅对鄙人的赏识之恩。” “太师客气了。也谈不上什么恩情,既是良才,就不该被埋没。老夫早就听闻太师在前朝创下的丰功伟绩,民间的百姓对太师更是赞不绝口,太师是百姓口中难得的好官,老夫由衷地佩服。”李太傅点头称赞道。 “太傅抬爱了。鄙人始终相信,无论当政者谁,为了百姓的安康,只要鄙人在其位,定然尽心尽力。”季青云接了一句。 “哦?”李太傅不禁停了停脚步,细细咀嚼着太师之言,玩笑地问:“老夫以为,太师是个能够看懂局势之人。若是有一天,太师追随的,并不能如太师期待的那样,太师还会说出今日这番话么?” 季青云缓下步子,暗自思忖着,他可以感受得到,李执似乎并非在试探自己的心,这句玩笑背后,仿佛还有另一层意思。 他读不懂,就像他读不懂当初他为何要在朝廷之上举荐自己主管雨花台修建一事。 他相信李执是个精明的人,以前,他认为,总有一天他会看破自己的伪装,举荐他去修建雨花台,本就是莫大的考验,因此,自那以后,他走得每一步都要比之前谨慎。 到如今,究竟是,他已经得到了漠沧皇、得到了李执的信任,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更大的陷阱,正等待着他陷下去? 未敢做过多思量,他展手同太傅转入了另一条官道,“太傅,请。” 继而解释:“恕鄙人愚钝了。” 李太傅并未说话,他知道,并非是他愚钝,这个状似玩笑的问题,他会有自己的答案,只是他不敢说。 “老夫这次来是为了边关一事。边关传来急报,说,御史大夫秦枭在去北漠劝降的途中逃了,随后被一同前去的右将军多伦铎抓获,死在了其刀下。之后,右将军便独自赶往了北漠。按行程来算,早在一日前应该已经抵达了凯旋军的军营,但急报上却说,跟随右将军的一队漠沧士兵与右将军走散了,右将军的行踪已经无从可知了。这劝降一事,似乎没了进展。”李太傅有些忧心地说。 季青云早就料到秦枭此行,定难成事。秦枭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这次劝降,失败的可能远远大于成功的可能,那么他死的可能便注定要大于生的可能。那么怕死的人,断然会选择临阵脱逃。 不过,死了也好。生平做下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他会有今日一劫,也算是报应。 相反,若是他活着,才是对黎桑极大的不利。试想,若他真的到了凯旋军的面前,去劝自己的族人归降于反贼,与其说是劝降者,倒不如说是多伦铎的筹码,待到两军开战,他便成了凯旋军的一大负担。 这样看来,在某种程度上,他的死,倒是让劝降一事无疾而终,也算是为黎桑做了一份微薄的贡献! 不管他多伦铎去了何处,这次劝降风波,终归是熄灭了。 季青云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事关重大,的确需要由君主来定夺。” 说着,不禁将步子加快,提醒:“太傅,前面便是勤政苑了。” 李太傅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忧心忡忡之色。 勤政苑外,九霄华亭。 “仙师昨夜在宫中睡得可好?”漠沧皇坐在亭中关心着问。 身后,美人取来披风为他细细披上。“陛下,亭中风雪大,您大病初愈,可要保重龙体呀!” 他拍了拍美人置于他肩上的玉手,眼底流着淡淡的光。 “托陛下宏福,本尊睡得很是安稳。”寰宇镜目光很是平静,笑着道:“看到陛下如今的气色明显要比昨日好,本尊彻底放心了。” 漠沧皇牵着美人的玉手,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得美人相伴,朕甚是欣慰。” “能够替陛下分忧解难,是美人之耀。”美娇娘羞涩道,继而扬起玉指,为漠沧皇和仙师斟酒。 见到君主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兴奋,邱内官心中也格外兴奋,可是这种兴奋是伴着担忧而产生的。 “若要助太子渡过天劫,第一步,便是祭天神。”寰宇镜开始将话题引向漠沧太子一事。 “哦?”祭天神在漠沧并不罕见,每逢占星年,漠沧便会举行祭天神的活动,只是今年远在黎桑,正好错过了此处祭天神的活动。漠沧皇有些担忧道:“若要祭天神,那便要登上天神台,只是天神台远在漠沧的天神山,若要赶赴,恐怕......” “陛下不必担忧。祭天神向来都是心诚则灵。本尊倒是有一法子,可助陛下完成这一步。”寰宇镜信誓旦旦道。 “还请仙师指明。”漠沧皇道。 “本尊听闻秦淮河畔有一座黎民山,其山巅屹立着一尊八方大鼎,每年开春,黎桑的君主便会在那里进行净鼎活动,因此,那块地方便成了极赋祥瑞之地。且此鼎位于山之巅,离天最近的位置,若要与天神相通,并不是什么难事。”寰宇镜解释。 “仙师的意思是,用八方大鼎代替天神台,达到祭天神的目的?”漠沧皇恍然大悟。 寰宇镜点点头,“本尊正是此意。” 接过美人献上的金樽,漠沧皇一边问:“那依仙师之见,何事登山祭鼎较为合适?” “本尊早时观天象,推算近日风雪天较多,下一个晴天,在三天之后。届时,陛下携百官赶在午时前登上黎民山,由仙人亲自焚香,献于陛下。陛下再祭拜天神即可。”寰宇镜道,同时抬头望了望亭外,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漠沧君主与寰宇镜正交谈着,邱内官忽然接到外面奴才的来报。 “那好......”漠沧皇正要做决定,邱内官忽然上前,抬声禀告:“陛下!勤政苑中,太师季青云与太傅李执求见陛下。” 闻言,寰宇镜不禁将目光拉到亭外的勤政苑。 “朕正与仙师商议要事,若非大事,便让他们退了!”漠沧皇正色道。 邱内官紧着眉,上前附耳相告。 美人下意识地退在一旁,与寰宇镜对视了一眼。 “朕既将重任交给了他们,便代表朕相信他们,你亲自去和他们说,让他们自己做决定!”漠沧皇道。 思及亡国太师的莫测之心,又怎能让人安心?邱内官正要说些什么,漠沧君主却急着扬扬手。“仙师,我们继续,方才说到哪了?” 君主为了太子一事,这一次,着实是煞费苦心了。邱内官抿了抿嘴角,默默退了出去。 “三日后祭鼎。”寰宇镜笑着提醒。 漠沧皇点点头,“对,那朕三日后便携美人登山,同百官共祭天神!” 勤政苑中,季青云同李太傅等候多时。 见邱内官出来,李太傅上前问:“公公,陛下是否仍在病中?不便议政。” 邱内官摇摇头,“昨夜轩辕殿来了两位自蓬莱而来的仙师,说能替治陛下的病,也能寻回太子。眼下,陛下大病初愈,正同仙师商议寻太子之事。” 李太傅同季青云面面相觑,有些茫然。“仙师竟有此等能力?” “此事说来话长。”毕竟季太师在此,有些话,不得不防。邱内官道:“两位大人,陛下有言,关于朝政之事,暂由太傅做主。” 他朝季青云淡淡点头,眼神别有用心。 季青云旋即同太傅拱手道:“微臣遵旨。” 看着邱内官离去的身影,李太傅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听得出,公公今日传话的语气有些心不在焉,莫非此事与突然出现的仙师有关? 正思忖,季太师忽然言:“既是如此,鄙人回府写了奏章,再来同太傅大人商议雨花台以及庆国大典一事。” 以前都是同漠沧皇汇报,如今任务突然要做交接,着实有些费神,未做多虑,季青云急着告退。 见太师欲走,太傅顿了顿神色,突然别有深意地道:“想必在太师心中,此时定然有着与老夫同样的疑惑。倒不如,一路同行。” 闻李执所言,季青云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立住身子,朝他道:“太傅说笑了,太傅乘轿而来,而鄙人习惯步行。只恐,难以同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章 打狼英雄 无边的黑暗里,两盏孤灯,遥不可及。 “母亲——” 他匍匐在黑暗的尽头,无尽悲戚。 “痕儿,熬下去!无论多难,都要熬下去!那些杀不死你的,终将使你强大!” 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始终有一个声音,振聋发聩。 “母亲——” 他知道,这辈子,他注定离不开她。 “你走的路,从你出生那一刻开始,注定是一场艰苦的斗争,你要时刻保持清醒,永远不能休息一下,要不然,你一寸一尺苦苦争来的,就可能在一刹那间前功尽弃!” 她一双清澈的眼睛,闪着最亮的光芒,透过它,只是一眼,便能洞悉从前,孕育着风霜雨雪的从前。 “痕儿!熬下去!一定要熬下去......” 当那盏星芒开始远去,声音渐熄。 “母亲!” 他依旧抓不住她的手,就像十三年前,就像数个梦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在这个只能听到心跳的地方,无力地,声嘶力竭。 漠沧无痕在黑暗里骤然睁眼,点点泪痕,将他一双眼睛,衬得发亮。 从前他以为,在这个分不清昼夜的地方,睁眼与闭眼,没有任何区别,可现在他知道,那不一样。 “四弟,本王又来看你了,睡着了?还是醒着呢?” 漠沧无忌高举着火把,信步而来,脸上透着祥和的笑。 没有听到他的回复倒也正常,这些天,他每次来,他的这个四弟,几乎都不愿搭理他。 渐行渐近,火光将他的身影照得越发清晰,才发现,他没有睡着,正醒着呢,朝他笑了笑,然后将火把习惯性地安置好。 行至铁笼前,矮下身子,将手中的食盒搁在地上,并将里面的吃食,一点点塞进笼子里。 “我说四弟啊!你这一天天老闷着个脸不说话干啥呢?我跟你说啊,在这种阴暗的地方,如果太久不说话,很容易失声的。你要是哑了,日后谁来和本王斗嘴?本王如何听你叫,如何听你哭呢?” 说着说着,他竟然把自己给说笑了。 将吃食都拾掇完,他叹了口气,慢慢支起身子,拍了拍手,抬抬眉,发现他的那个四弟还是一副不愿搭理他的样子,着实有些无趣了。 索性不再看他,目光在身下的水潭上一扫,佝偻着背,静静观察着那些有趣的小生灵。 三条腿的小水蛙忽然跳出水面,吓得那些成群结队浮在水面上的水蜘蛛飞快朝前移动着,就像一艘艘小船。 靠近水面的石窟壁上有一个小洞,湿漉漉的,黑洞洞的,一双绿豆大小的眼睛忽然睁开了,还有比针还细的舌头,朝外吐了吐,像是在打探洞外的情况。 一条花花绿绿的小蛇缓缓爬了出来,看样子,应该是条眼盲的毒蛇。 “四弟啊,最近父皇为了你,可是忧思成疾啊,几乎成天都卧病在床,这几天,连早朝都不上了。听到这个消息,你开心吗?” 他扭了扭脖子,回头朝他望了一眼,“父皇为了你,连龙体都搭上了,饱受着如此大的恩宠,你难道不应该感到开心吗?” 水面上发出了“叮咚”的水声,有涟漪,但不是很明显。一眨眼,那条小蛇不见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平日里受惯了父皇对你的恩宠,应该早就把恩宠当作理所当然的事了!” 他忽然冷笑了一声,更像是在自嘲。缓缓蹲下身子,随手折了根立出水面的水草,攥在手心,把玩着。 “不过你放心,父皇倒下了,这不还有我吗?如今你不在东宫,这东宫早就乱成一团了,成天闹得是鸡飞狗跳。我就在感叹啊,日久见人心啊,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哎,看来,四弟平时用人还是有欠思量啊。” 漠沧无痕两道眉皱得更紧,几乎要交织在一起。 “关键时刻靠不住,没用。我时常在想,要是这漠沧没了我,哎,它还能存在吗?” 只见一条弯弯曲曲的曲线,一扭一扭地从水面蹿来了。那小蛇的身影终于出现了。他不禁用水草去逗它,引得它直吐舌头,发出了“嘶嘶”的响声,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它不是眼盲。 “这关键时刻啊,还得我来,任何人都不行,只能是我。”他自信地笑了笑,弃了水草,慵懒地撑起身子,“四弟啊,依你之见,你觉得本王可以撑起整个天下吗?” 他负手凌立,扭头去问他。没有等到他口中的答案,反倒是遭了个冷眼。“你不信?哼!你和那老匹夫果然一模一样!” 他咬了咬牙,顷刻间,冷唇锁住心中翻涌而起的万千怒火,那日在东宫被他父皇训斥的画面,历历在目。 侧目而视着,半天才开口:“你们等着!总有一天,本王会让你们每一个人都相信!本王要你们一个个匍匐在本王的脚下,看着本王高高在上的样子,待那时,你们不信也得信!” 说罢,他怒着眼,转身离去,将袖子甩得“呼呼”作响。 行了几步,目光再次折回到那些吃食上面,“早些进食!只有活着,你才有机会看到本王的成功。” 小蛇蹿入水中,惊起一片涟漪后,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漠沧无忌踩着飞快的步子,出了石窟地牢后,习惯性地在地下宫殿转一圈。 整个地下宫殿虽然有些废旧,但规模却十分庞大,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冶炼兵器的地方,火星四射,一会儿恍如白昼,一会儿明如夜市,一把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在夜以继日的淬炼中诞生了。 “拜见王爷!” 见了摄政王,他们停下手里的活,纷纷叩拜。 漠沧无忌挥挥手,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赶工,随后转入了一个光线相对较暗的宫殿。 整个宫殿宽阔无比,八个大柱子支撑着这座宫殿的天地。站在宫殿前头,一层层古老的台阶上,布满了青苔;台阶下,操练兵马的队伍井然有序地排列着,见了摄政王,纷纷脱盔弃器,单膝拜见:“拜见王爷!” 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声音慷锵有力,犹如猛虎下山。 漠沧无忌欣慰地朝他们鞠了一躬,眼中透着憧憬的光芒。 此时,沧狼从他身后出现了,“王爷,宫里头刚刚传信来了。”说着,将信呈到漠沧无忌前头。 漠沧无忌取了信,看到信中所言,眸中的星芒忽然暗了下去,锋利的狼牙慢慢露了出来。 “王爷?”沧狼仰着头,冲着漠沧无忌嘿嘿地笑了。 不知道在笑什么。 黎民山上,云遮雾绕,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雄伟壮丽。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 炉子里的水刚刚烧开,正冒着团团白气,袅袅白气同那云雾一般随风慢慢飘着,将遍地的奇花异草点点萦绕,这里俨然成了经卷中描绘的远古蓬莱。 白饵取了木勺将沸腾的水一点点舀入热水袋子里,动作格外细致。在她身后,是一座险峻的高山,嶙峋石壁参差而生,将离说这里背风,索性就挨着一处石壁搭了个茅草棚。 茅草棚虽然简陋,但也可以遮风挡雪,他是江湖人,风餐露宿习惯了,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思及她一小姑娘一时半会不习惯这般粗鄙的生活,非要砍上好的树木,连夜造了个简易的卧榻,以及木桌、木凳、木盆三件套。 住的地方暂时有了,便要想法子寻些吃食了,将离那货一大早嚷嚷着说饿得慌,取了山泉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飞去后山,说是找些吃食,准备中午大吃一餐。 白饵扶了扶额,抬头看了看天,寻思着天也快接近中午了,这人也该回来了。 一转眼,瞧,他回来了。 “我回来啦!” 远处草径上,将离扛着一堆东西,大摇大摆地走来了。 “去得那么早,怎么回得这么晚?” 热水袋子灌满了,白饵正忙着烧新的水,眼睛不得空。舀水、生火、添柴,忙得不可开交。 “多翻了几座山而已,不算晚?正好赶得上午饭!”将离兴高采烈地将走近白饵身边,故意将肩上的食物晃到她眼前。“白饵,快看!” “兔子?狼?天!”白饵顿时惊呆了,手心的木勺瞬间滑落了,不可思议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吃食?” 不是惊喜,反倒成了惊吓。将离有些纳闷,放下食物,“对啊!昨天咱们吃了一天的清水煮野菜,今天中午,咱们开荤!” “这些都是山里不可多得的生灵,你居然把他们杀了?还要吃他们?将离你太让我失望了!”白饵撇下脸,很是难过地看着它们。 昨天将离闹着说,野菜完全吃不饱,嚷嚷着要去打点山里的牲畜,解解馋。她好说歹说,劝他就算是饿死,也坚决不能吃野味。没想到,他终究还是违背了自己的意思。 将离笑了笑,扶着她坐到木凳上,慢慢解释:“我本来是想去捡些蘑菇,谁料,半路上看见有头狼在吃难民,我便上前将狼驱逐了,听那些难民说,这狼藏在一个山洞里,时不时便会出来作乱,而且已经咬死了好几个难民了。” “我便凭着嗅觉,在山沟沟里转了半天,终是找到了狼窝,发现那恶狼时,那狼正在洞口撕咬兔子,为了防止它再次作乱,我冲上去一拳将它打死了。发现那兔子也被狼咬死了,索性,把兔子和狼一同捡了回来。” “在我回来的路上,那可谓是欢声载道,难民们可高兴了!”说着说着,将离越发得意。 白饵看了看地上流血的兔子,和咽气的狼,再看了看将离,眼神里透着可疑。 看着白饵那半信半疑的神情,将离冲她挑挑眉,颇是自信地说道。 “你若是不信,大可去山后走走,今日难民口中热议的,皆是我‘打狼英雄’,将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1章 炙肉宰狼且为乐 “瞧把你美的!”白饵朝他抛了个轻视的眼神,回过头发现火快熄灭了,立刻将他一把推开,起身去添柴,“我说你们神将司的人怎么都那么自负呢!” 都?将离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朝她夸夸其谈:“我可是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这点底气还是有的。不过,并非人人都如我这般!” 白饵彻底无语了,能将贬义的话听成褒义的,这世上除了他将离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 “将弄影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她似乎比你还要趾高气昂。” “她?她那是蠢。” 听到熟悉的名字,将离很是不屑地道。“我说,你怎么老提这个女人?” “谁让你们两的性格都一个样呢?正好可以拿来说说。”白饵发现,谈到将弄影,他的神色就有点不太对劲。 “别,可别说这样的话。”将离推推手,语气里满是不情愿。“我跟你说,这女人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男杀手和女杀手最大的区别便是,女杀手可以凭着一张容貌千变万化,且擅于攻心。而男杀手就没这个优势了。” “公子,我美吗?” 白饵突然拈起兰花指,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个劲地朝他抛媚眼,声音娇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被她这般唐突的举动一惊,将离顿时忍俊不禁。 这般拙劣的演技,连她自己都觉得可耻。 两个人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难民营外那次!”将离指着她,抽笑着说道。 “你还说!被你看出来了多没意思。”听将离提起此事,她不禁有些尴尬了。 将离抑制住不定的情绪,强装淡定道:“不过,说真的,那次你伪装得很好。不然我怎么会说,你有作诱饵的潜质呢?” 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夸她,还是在讽刺她。白饵不管了,自顾自地烧水。 “我觉得,也并非说男杀手没有这个优势。” “此话怎讲?” 白饵还是没忍住,噗笑了一声,继而又镇定道:“女杀手可以出卖色相,你也可以呀!难道你忘了,上次在风尘府,人家平王殿下三千美男都不选,单选你一人侍寝。这便是你优势所在了!” 说罢,实在忍不住,她旋即破口大笑起来。惊得树枝上的鸟儿,“噌”地一声,飞走了。 将离皱着眉,有些木讷,半天才反应过来,旋即不甘道:“好啊,你竟敢笑我!”戳着她的腰,逗得她哭笑不得。 “我让你笑我,我让你笑我......” 白饵没蹲稳,一不留神便坐在了地上,喘息着求饶:“打住!打住!午饭还想不想吃了?” 将离直起身,将她扶起,挑着眉,不尴不尬轻笑了一句:“谁还没点过去呢!” “是是是是是!”白饵收起笑意,继续添柴,“不过讲真,我挺羡慕将弄影的,她长得又好看,武功还那么厉害......” 看着她一副埋头的样子,将离不禁问:“怎么?你还自卑起来了?” 白饵笑了笑,不说话。 将离暗暗心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打脸的! 正午,天空一如既往阴沉沉的,时不时有几朵雪花,飘落下来。 水烧好后,白饵给恶狼去了毛,将之开肠破肚,洗刷了一番;将离则在一旁搭起了烤架。 按理说,这天寒地冻的,炖一锅狼肉汤正好暖暖身子,养养胃。但由于野外条件简陋,没有合适的锅,只能搭个简易的架子,来个烤全狼了。 正要将洗刷干净的狼提上架,将离忽然制止住了:“等等!” “怎么了?”白饵好奇地问。 “你该不会打算就这么干烤?” “不然呢?” “亏你还自称可以将树皮做成山珍海味,如今看来,只不过是说大话啊!”将离取笑道。 “我说过,食材在手,全凭一心,可如今没有足够的食材,我的烹饪手段完全施展不开呀!”白饵无奈地解释道。 接着补充:“我连基本的香油,食盐都没有,我能怎么办?” “谁说没有。”将离嘴角勾笑,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 白饵顿时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在卖什么关子,直接将他手里东西抢了过来。 “你轻点,这个很珍贵的。”将离赶紧伸手在下面托着,生怕纸包里的东西洒出来。“我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 展开纸包,只见里面包着一堆雪白的食盐,还有几味香料。白饵不可思议地问:“这些...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 只见将离又从腰带后取下热水罐子,去了盖子,凑到她鼻口,让她闻。“香油?” 将离把纸包和罐子一并交到她两个手心,郑重其事地说:“现在食材都在你手里了,尽情地将你的手段都使出来!” “不是,这荒山野岭的,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白饵不解地盘问着,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心中陡然想到了什么。“你该不会是从金明寺里偷的?” 将离赶忙解释:“不是偷,是借。” “眼下这个情况,人人自危,况且,寺外每天还有那么多难民等着救济,你觉得寺里的人会借这么多食材给你吗?”白饵盯着手里的食材,满是不信地质问。 见她有些生气,将离急忙拉起她的手,对上她一双好看的眼睛,笑着道:“没事的。大不了,改明儿,咱们亲自入寺,给它送点香火钱,好吗?” 钱?谈钱,白饵不禁朝他苦笑了一声:“咱们还有钱吗?” 将离皱了皱眉,眼神忽抬,小声应了一句:“上次老杜不是给了你一个......” “你想都别想。”听到他开始打钱袋子的主意,白饵当即否决了他的想法,将头拧到一边,不再看他一眼。“那是杜大哥留给我的,这是他最后的东西。” 她知道,那不只是一个钱袋子,里面沉甸甸装着的,也不只是钱。它承载着白生大哥与杜大哥在人间时的诸多希冀,那是一份沉甸甸的壮志豪情,更是陪伴她度过余生的可贵的念想。 里面收着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它们就像一丛又一丛花影,预示着春天的脚步,一步又一步地近了。 “那等咱们下了山,大不了去劫富济贫,多出来的钱,全当香火钱送上山?”将离期盼着她的原谅,更期盼着那顿烤全狼。 早知道白饵这么善良,他就该提前想好借口,如此一来,此刻也能蒙骗过关。 白饵看着烤架下那团已经开始烧起来的火,心里万分纠结,再这般耗下去,待会连柴都没得烧了。 没办法,在这荒山野岭中生活,做什么都是束手束脚。 既然偷都偷了,那便没有退路了。若要还回去,指不定又要掀起什么风波。 “你总有那么多说辞。”白饵朝他丢了个责怪的眼神,忧心忡忡地说:“但你要说到做到啊。这一次就当是借了。可不能有下次了!” 将离极力地点着头,然后可怜兮兮问:“请问心灵手巧的白厨娘,咱们何时才能吃上午饭呢?” 拿他没办法,叹了一口气后,白饵操起食材,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先是将几种食材调配热水悉数混在一起,顺手摘了长在草丛里的花椒,还有几样去腥的草药,将它们放在罐子里捣碎,连同调料一起均匀涂抹在狼肉内外,最后,狼肉便可以上架了。 将离迫不及待地一个劲地生火、添柴,白饵则撸起袖子不断翻动着烤架上的狼肉,此刻已然满头大汗。 那些深冬里原本渗透骨髓的寒冷,不仅被熊熊的大火驱逐开了,而且被那种熟悉的家的味道点点代替着。 很快,绝壁之下,茅草棚前后,便飘起了浓浓的香味。此刻,萦绕在草木之间的不再是云雾,而是袅袅炊烟和那沁人心脾的味道。 待到狼肉边沿开始有油缓缓滴下,狼肉里里外外成金黄色,烤全狼也就大功告成了。 鲜嫩的狼肉,经过火焰的炙烤,已经变得微微金黄,冒着诱人的香气,狼肉中的精华在高温下溢出、融化,在狼肉表面滋滋作响,如同美妙的曲子,揉进他二人的心扉。 将离用短刀小心翼翼刺了一小块,然后满是期待地要塞进她嘴里,“第一口,尝尝。” 狼肉初入唇齿,虽然有些烫嘴,但仍旧阻住不了她品尝的冲动,“外焦里嫩,香甜可口!” 见她品尝时,两只眼睛笑得比星光还要灿烂,将离的心中登时比她还要开心。 二人迫不及待刮了好几块,直往嘴里塞,刀子只有一把,起初二人还有些矜持,但最后实在是忍不住,干脆直接上手了,狼肉在他们手中撕得香料四溅,发出了欢快的叫声。 就在二人吃得正香的时候,远处,一棵小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莫约六岁大小的男童。 白饵怪诞地移了移眼神,朝那身影看去,只见那男童衣衫褴褛,戴着一顶破毡帽,小脸被冻得通红,两颗桂圆般大小的眼睛,正盯着他俩,他俩手中流油的狼肉,小嘴抿了又抿,看起来,怪可怜的,应该是附近的难民。 她转过头,与将离面面相觑,然后...... “过来。”将离一边嚼着嘴里的狼肉,一边朝男童招手。 那男童起初还有些不敢,只待白饵捧起手里的狼肉温柔地喊朝他喊了一句后,他才飞快地跑过来了。 “你是附近的难民?你阿爹阿娘呢?”白饵蹲下身子,朝男童关心地问。 谁知那男童一声不吭,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她手里的狼肉。 见状,白饵急忙将狼肉递给他,“你一定是饿了!来,快吃!” 男童接过狼肉的那一刻,眼中泛起了亮光。白饵欣慰极了,可是,男童拿稳狼肉后,立刻撒腿就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诶——”白饵飞起担心的眼神,招手要唤他,却不知该唤啥,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问他的名字。 “这小子,跑得比兔子还快!”将离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忍不住揶揄。 罢了罢了,白饵叹了一口气,撑起身子,坐到将离身边,继续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就在二人吃得正香的时候,远处,一棵小树下,不知什么时候,又一个莫约十岁大小的女童出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2章 独乐不如众乐乐 烤架下,烟火渐渐冷却;烤架上,只见一根光秃秃的树枝。 由于慈悲心泛滥,白饵毅然决然地将一块狼肉分给了那个女童,并且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陆陆续续也好,扎堆也好,只要有难民来乞食,白饵基本上是来者不拒,在每个人离开时,手中或多或少都分到了一小块狼肉。 “阿婆,您慢点,小心脚下。” 在白饵的搀扶下,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婆婆抱着手里用纸包着的狼肉,拄着拐杖,踏上了返程的路。 老婆婆佝偻着背,走得很慢,口中重复念着:“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显灵了......” 见老婆婆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树丛里,白饵的脸上露出了欣然的笑,回过头,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将离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脸上一副惨样,朝自己念:“好心的菩萨,您大慈大悲,赐予我一块肉!” “将离!你吃了那么多还吃?”白饵冲着将离皱下眉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说好的大吃一顿呢?忙碌了一中午,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甜呢?将离表示很委屈,嘴里小声抱怨着:“好好的一顿午饭,最后竟然变成了救济大会......”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有好东西,自然要懂得同大家一起分享,这样吃起来才有意思。难道你不觉得吗?”白饵笑着问。 见将离一个劲地摇头,白饵表示很无奈,“跟你说你也不懂。但,你也不看看这头狼有多肥,就凭咱们两个,肯定吃不掉!分给其他难民,不是很好吗?” “吃不掉?我都觉得不够吃,怎么可能吃不掉......如此一来,下一顿又没着落了,唉!”将离缓缓起身,动作佯装得有些无力。 “车道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年轻力壮,还愁没有吃食吗?反观那些无家可归只能风餐露宿的难民,他们有一大半都是老人、妇孺,其中大部分人已经好几天没进过食了。” 白饵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低沉,眼底流着冰冷的光。 “或许,今天这一顿,是他们最后一顿饭;亦或许,这无心的一顿饭,可以救下即将饿死的人。总归,都是好的!活在这个乱世,大家都不容易,咱们尚有余力,能多帮点,便多帮点。” 将离垂着眸子,心中莫名有些哀戚。 或许她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早已倒下了许许多多的尸体,饿的饿死,冻的冻死,病的病死,他们都将随残雪一同融入泥土,待来年,在黎民山上,开出一朵朵姹紫嫣红。 这些都是他在寻找食物的路上看到的。 这个残冬,比雪色更耀眼的,除了枝头绽放的白梅,还有白梅树下,被霜雪掩着的皑皑白骨。 或许,她可以救下眼前这些难民,但这座山上以及山下,那成百上千的难民,她救得过来吗? 他多么想告诉她,她所做的,只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改变不了格局,甚至有一天,还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将离,你有在听我说吗?”见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白饵凑上前捏了捏他的脸,淡淡问。 他嘴角佯装一笑,简单应了一字:“嗯。” “行了,这天也不早了,咱们收拾一下,准备开始练功!”白饵拍了拍手,愉快地叫了一声,那些沉甸甸压在她眉梢的东西,仿佛也随之消散了。 此时虽然无雪,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日光隐在厚厚的云层里,始终探不出脑袋。 沿着绝壁,二人来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草地,草地四面环山,抬头望天,只觉得灰白的天空离人很远很远,让人有些迷茫。 由于其入口被荆棘丛遮住了,这个地方暂时没有被难民发现,又因为地形封闭的原因,四周很是阒寂,偶尔有鸟叫声。 摆在白饵眼前的,是一排排立在地上的高高低低的木桩,白饵走近木桩,仔细观察着,不知将离何意,好奇地问:“所以,咱们这是要干嘛?” “昨天咱们练了平地跳跃以及平地奔袭,今天咱们玩点别的。”将离抱着两个臂膀,有板有眼地说着。 “昨天那个太简单了,不值一提。今天练啥,你快说!”白饵迫不及待道。 见她那副猴急样,将离勾了勾嘴角,露出了一连串邪魅的笑,脚步朝她缓缓逼近。 被将离的举动一震,瞬间有些不知所措,无可奈何,步子一退再退,拔凉的背脊最后顶在了一根木桩上,茫然的眼睛被不知名的惊慌撑得大大的,只见他高挺的鼻梁越凑越近,那抹笑展露得越发生动,直叫她心中的小鹿疯狂乱撞,暗暗叵测,他该不会是想...... 芳心错乱之际,腰身被他单臂抱紧,纵身随着他猛地一跃,一时间被不知名的恐慌填塞了大脑,她被迫发出了一阵尖利的嘶喊声。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地面远得难以丈量。身子紧紧贴在他的前身,整个人基本就是悬在半空之中。其间不过三个弹指,浑然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上来的。 “别动。”只听得将离在她耳边严肃地提醒了一句,语气变得很轻...很轻,他的每一缕气息仿佛皆在她脸颊上翻飞,甚至与她的呼吸紧紧相连。“此刻,支撑咱俩的紧紧是一根木桩,这根木桩距离地面比五个你还要高,你若是再乱动一下,你,还有我,顷刻间,将会摔得粉身碎骨。” 她将嘴角咬得死死的,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双脚其实是一直踩在了他的一只脚上,更没有意识到,在这高不可攀的地方,将离一直保持着金鸡独立的状态。 待她整个身子已经稳住后,将离指挥:“左脚慢慢移动,找准木桩落脚点后,右脚试着跟上......尝试松开我,站稳咯,我不扶着你咯,我要飞走咯?” “咻”地一声,将离脱身而去,轻松地跃到了地面。 白饵屏气凝神,睁大着眼睛,慢慢撑开两臂,尝试在这一寸之地,找到一个点,一个足够让她稳定的点。 其实这种感觉很熟悉,熟悉的动作,熟悉的高度,不断将她的思绪牵回到一个地方——水榭歌台。那些泪水与汗水相互交织的记忆瞬间涌入了脑海。 天才刚刚破晓,栖息在水草中的鸬鹚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秦淮河面,艄公的船只已经离开了柳叶渡口,柳叶桨慢悠悠地摇着,不断惊醒着睡梦中的涟漪。 然而,有些女子已经以俯仰人间的姿态,在一声声吊嗓中,引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水榭歌台的后面,有一片圆月状的练功场,练功场就建在水面之上,一根根细细的木桩高高地立在练功场的外缘,足足绕场一圈。 天还未亮,每个歌女便要从被窝中爬起来,跳上这些木桩,单腿直立,直待旭日东升,阳光穿过水榭歌台,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清晨的训练才算结束。 “不错,稳住了。试着将另一只腿勾起,脚尖尽量往腰间提。”将离在木桩下,漫不经心地闲转着,嘴里絮絮叨叨。 闻言,白饵嘴角不禁微微扬起,眼中满是淡然,周遭那些将露未露的绿意,仿佛就开在她的眼里。 她冷哼了一声,向下头的将离提问:“是这样吗?” 将离稍稍抬眼,一缕从云端射出的阳光在他眼中扑闪着,他以为是阳光太刺眼,让他产生了幻觉,移了移身子,都天光暗下,清楚地看到那一幕后,才彻底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他以为自己对她的要求已经很严苛了,谁料,她竟然能够将另一只腿轻轻松松地抬高至头顶。在这么高的地方,能做到这个地步,着实令他佩服。 “你倒是说,我做得对不对呀?”白饵信誓旦旦地问。 “别得意得太早,保持住这个姿势!好好在上面看半个时辰的风景!”将离狡黠一笑。 谁料,她应了一句。“得令!” 语气很是轻松,还略显得愉悦。 将离暗自摇摇头,心中悲叹了一声:待会一不留神摔下来,有你痛的时候。 抬抬头,发现太阳露了半个头,天气要比之前好。索性就地躺了下来,两臂枕着头,一边沐浴着有些冰冷的阳光,一边摇起了二郎腿。信手折了根杂草,叼在嘴里,不知不觉,口中哼起了小调调。 他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从前,枕头小憩,黑夜里,望明月瞻星,白昼里,阖眼入长梦,无边的孤寂在他眼中,在他心底,无尽蔓延。 此刻,他在乎的人一直都在自己的眼中,在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吐露着最美的笑容。 此刻是她,希望永远是她。 白饵立在高处半个时辰,将目所能及的风景悉数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品了一遍,却怎么也想不到,在过去这半个时辰里,有人一直在下面痴痴望着她,将她的一颦一蹙,皆收在了安静的眉眼里。 弹指一挥间,时间差不多了,白饵将稍稍有些酸痛的腿缓缓放下,调整好后,目光落定在离她最近的一根木桩上面,然后鼓足勇气跳了下去,稳稳立住后,只听得将离忽然道。 “别下来,咱们继续!看准你眼前这些高高低低的木桩,顺着这些木桩在上面来回跳半个时辰!” 什么?这是什么无理的要求? 细长的眉皱得扭曲,脸上满是吃惊之色,她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朝他喊了一句。 “将离,你确定你不是在故意整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上) 然而,将离竟然对她视若无睹,置若罔闻,口中吹起小曲,气定神闲地走开了,又似乎在刻意躲避,生怕她从木桩上猝不及防地摔下来,把自己给砸了。 白饵闷闷不乐地甩过头,不再看他一眼。心中碎碎念着,跳就跳,方才那么难的考验都经受住了,眼前的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小菜一碟罢了,等跳完再去找他评理,要是不能给她一个合理的说法,今晚......便断了他的粮! 落定心思,调整好呼吸,开始朝那些木桩进发。起初还有些不稳定,但掌握了自己的节奏后,只觉得身轻如燕,可以在木桩上自由地穿梭。 而将离却卧于一棵歪脖子树上,自顾自地喝起了水,很是悠闲。 虽然掌握了技巧,但跳了半个时辰后,仍旧跳得满头大汗,白饵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软瘪瘪的,没有多少力气了,不过总算是完成了这次考验。 未作多想,望着期盼已久的草地,她纵身一跃,回到了地面。 “跳完了!”她鼓足了劲,耀武扬威地朝将离喊道。 “我让你下来了吗?”将离长啸一声,猛地从树上跳下来,冲到白饵身边,将她腰身狠狠提起。 白饵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落定之时,自己已经呈倒立地姿势,双手撑在了两根小木桩上。抬头时见天,低头时见将离的双足。 “我不是跳完了吗?”她开始有些委屈。 “我让你在上面跳半个时辰,可我没有让你跳完后落地,因此,之前的任务你都没有如期完成。接下来,是罚!”将离板着脸,很是严肃地说道。 白饵不说话了,只觉得脑袋有些眩晕。 将离负手凌立,背过身去,信步走着,“依旧半个时辰,我没让你下来,你可别再自作主张,自作聪明——” 最后一个字刚刚说完,只听得身后“咯噔”一声,好像有什么倒下了。 他冰冷的目光,折了回去,只见她无力地倒在了草地上,开始不省人事。“白饵——” 取了热水罐子,将水一点点灌入她的口中后,白饵这才苏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将离的怀中。“你醒了?现在感觉如何?” 白饵慢慢支起身子,动作有些吃力,只觉得手和脚都不是自己的,“感觉有些使不上劲。” 将离确信,她既能登上崎岖的黎民山巅,那么她的毅力定然没问题,方才一阵高强度的训练,从体力上来说,于她,自然是绰绰有余,难道她天生有眩晕感?这不太可能,她是歌女,舞艺惊为天人,最能克服的,便是眩晕感。 垂眸,只见她面色憔悴,唇瓣泛白,又见她捂着小腹......思忖了片刻,他这才明白过来。“是不是饿了?” 被他盯得局促不安,她尝试避开他追问的眼神,“没,没有。” “老实说,你是不是饿了?” 回想午时,记忆里都是她忙着为难民分发狼肉的身影,她压根就没吃上几口狼肉,此刻,定然是饿了,不然,她不会轻易倒下。 “你午饭肯定没吃饱?” 终究逃不开他的察觉,白饵坐起身子,若无其事地应声道:“吃饱了......可能是因为刚才训练的缘故,容易生饿,嗯...” 将离暗自笑了笑,心想,反正她就是打死不承认呗! “咱们继续!我还能再跳半个时辰,来!”白饵努力支起身子,眉间扬起几分过人的孤勇,却难掩她眼中的黯然。 “坐下。我看你啊,已然饿得昏厥。”小小的肩膀被他以一掌之力按下,茫然之际,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纸包层层展开,一块肥美的狼肉映入眼帘。“给你偷偷留的,快吃!” 看着她乍露出惊讶的眼眸,将离的嘴角不禁划出一抹弧度,冲她挑了挑眉,然后将狼肉递到她的手里。 “你居然?你怎么?”她支支吾吾,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别说话,快吃!”他语气果决,不容抗拒。 白饵默默点点头,捧起纸包,开始吃了起来。 “给。”她撕下一片狼肉,塞到他的嘴里。然后低下头继续津津有味地吃着。 “都冷了。”见她吃得那么开心,将离纳闷:“冷的你也能吃得那么开心。” “冷的永远要比热的好吃。” 将离有些不能理解,见她吃得那么急,忍不住提醒:“你吃慢些,我不跟你抢。” “不能慢,还得赶着练功呢!”白饵吃力地咽下食物,说道。她似乎已然忘了之前将离对她的惩罚。 “你这个样子,还怎么练?我看今天就到这!”将离淡淡道。 “不行。”她一言回绝。 敌不过她,起身,正色道:“那行,那咱们就继续练!哦不!继续罚!” “......”嚼着嘴里的狼肉,白饵的大脑忽然一片空白,须臾,她骤然想起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声尖叫中,白饵再次倒挂上了木桩,“将离,哪有这样练功的?动不动就罚我。” “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练功,怎么,这么快就抱怨起来了?”将离反问道。 “我这不是抱怨,我这是不满,对你无理要求的严重不满!”白饵急着辩驳,两臂颤颤,身子摇摇欲坠,她旋即闭上了嘴,屏气凝神。 “你当真不懂?”将离无奈地问。 “你一片苦心,我怎么不懂?”白饵说着,呼吸变得格外轻盈。 将离有些出乎意料,赶忙问:“那你懂什么?” “你见我把你交给我的任务完成得太好,没有难倒我,你心里便没有了成就感,甚至还有点小嫉妒,于是想尽办法来折磨我,直到我败下阵来,你才好在我面前取笑我,对吗?” 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出,但心里却格外得意,如此剖心的话,他听了一定要暴跳如雷!虽然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脸,但亦能想象出,此刻他脸上是什么样子。 走近了几步,将离蹲下身子,慢慢凑近她的脸,尝试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问:“原来,我在你心底这么不济啊?” “难道不是吗?”看到他脸上的淡然之色,白饵感到有些意外。 将离低了低头,闷声不语,然后支起身子,冷酷地说了一句:“口出狂言,不虚心好学,更不自知。再加罚半个时辰!” “罚就罚,难不倒我!”白饵在心里很解气地说了一句,不敢说出来是怕他再来一句“再罚半个时辰”,那她可真的撑不住了。 夜幕悄然被拉上,擎着火把,绕过弯弯曲曲的小路,白饵跟着将离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驻足,她高举火把,借着光亮,慢慢观察着四周,只见眼前是一座大山,山上的绿植甚少,尚有白雪点缀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裸露在表面,显得有些陡峭,再往上看,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峰,那山峰似乎与天相连,看起来,白皑皑的,仿佛堆砌着一片玉石。 本以为登上黎民山顶,已能俯仰苍穹,却不知,这山顶上还有山,她顿时有些混乱了,不知自己究竟是在山底下,还是山顶上。 烈烈的火把将她的眼睛照得格外发亮,她仰望着山巅,不禁要问:“这就是传说中的山外山、天外天吗?” “可以算得上是山外山!但这里,暂时还看不到天外天!”将离将手中的火把递给白饵,“拿着。” “那哪里才是天外天呢?”她像个孩子一样不停发问。 “很快你便会知道了。”将离垂着眸子将她身上的披风紧了又紧,取过一只火把,然后将自己肩上的背篓放到她的身上,别有深意地嘱咐:“准备好了吗?” 白饵顿时有些茫然,晚时扬言说晚上要一起去山中寻宝,她只当那是玩笑,却不想这是真的,可如今之举,又是何意呢?她急着问:“不是一起去寻宝吗?这是做什么?” “听着,你眼前的这座山,是一座秦淮罕见的雪山,春寒料峭之时,山底以及山腰,一半是灌木丛,一半是冻土冰岩,山顶却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此时秦淮虽还未开春,但这雪山之上却早已迎来半个春天。你不是一直期盼秦淮的春天吗?亲自上去看看!”将离解释道。 “可是这和练功有何联系?”白饵不解地问。 “有无联系,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将离道叹了一口气,朝她瞥了一眼,“一句话,敢不敢上去,亦或者能不能上去,不行的话,咱们回去睡觉!” 说着,转头要走。 “诶诶诶!”白饵赶忙拉住了他,虽然有些不知所以,但绝不能让他看不起自己。不再废话,只是抬起头,痛快道:“管它什么山,这山,我上了!但,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登上了山顶呢?” 将离转过头,嘴角勾笑,淡淡道:“这座雪山之上,有几株桃树,此刻虽为寒冬,但树上的桃花已是如火绽放。你折枝桃枝,待下山之时赠与我,便可作数。” “没问题!你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白饵笃定的目光旋即落到了山腰上,闪着征服一切的光芒。 见她这般自信,将离不禁轻笑了一声,但始终有些不放心,便提醒道:“你还是当心一些,这可是你从未攀过的雪山,此时还是晚上,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何况,即便换做白天,想要登上山顶,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我估摸了一下,给你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后,我在山的对面等你,你折了桃枝从山背而下,再来寻我即可。” “你休要危言耸听。一个时辰足以,何须一个半时辰?”将离总是想着刺激她,她早习惯了。拉了拉肩上的背篓,擎着火炬,转身上山。“你快去山的对面!可别等我下了山,你还没行到那里,到时候,还得我去找你。” 将离静静立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转身,不忘提醒。“自己注意些!” 夜风乱吹,像狂妄的野兽,在寂寂的山间,发出阵阵嘶吼。 身后,白饵好像回应了句什么,熟悉却模糊的声音融在寒风之中,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将离便抵达了雪山对面,时候尚早,便寻了快可以挡风的岩石,生了火,靠在岩石下小憩了一会。 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夜寒霜重,他被冻醒了。 睁开眼,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的火光照出了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只觉得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回想起梦中那些恐怖的画面,他的心霎时绷得紧紧的,嘴里情不自禁念着:“白饵......” 他用力捏了捏额头,让自己快速从梦魇中清醒过来,吃力地起身,抬头之时,注意到有雪花开始飘落下来。 无意间垂眸,才发现立在自己脚下的那根火把,已经烧尽了。 接过一片落在手心的雪花,直至冰冷的感觉在心底蔓延开来,他骤然意识到,一个半时辰早已过去,距白饵当归的时间足足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只怕她是出了什么意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4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中) 辞别将离后,白饵斗志昂扬地冲上了山腰,但很快便偃旗息鼓了。 起初,山坡并不算太陡,亦有灌木丛可以作为发力的依傍,因此不过几十个弹指,她便爬上了山腰,可到达山腰后,一如将离所说,遍地都是冻土冰岩,不要说绿植了,枯草都没有一根,脚下的路也变得十分打滑,一不留神便会摔跤。 起起落落,落落起起,最后连火把也摔出了手心,顺着山坡一路翻滚,最后彻底熄灭了。 周遭顿时陷入了黑暗,无边的漆黑开始在她冰凉的眸子里蔓延,回头去望来时的路,已经看不清任何迹象了,显然,将离已经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的可能,更不可能向将离求助,自己答应的任务,即便再艰难,也要硬着头皮完成。 渐渐,她适应了这片黑暗,借着冰岩映出的光,她依稀可以分辨出周围的景物,双手尝试在冰岩上摸索着,借着凹凸不平的岩石,身子缓缓挪动,每一步都极其小心,因为,一旦出神,便会顺着陡峭的山坡同那火把一般滑了下去,前面的费心摸索,都将会是一场徒劳。 后来,她运气极好,摸索到了一根从上面垂下来的藤蔓,藤蔓很粗实,握于掌心的厚实度刚刚好。于是,她便开始借着藤蔓发力,不断向上攀爬。 双手虽然有手套做防护,但手心始终是冷的,大抵是因为遍地都是冻土冰岩的缘故,空气也变得十分寒冷,而这种冷,很熟悉,且记忆犹新。 她记起了在青坡之上与李愚躲避追兵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二人被逼到雪崖边上,面对风人的兵革利器,为了保护自己,他毅然决然地将她推到了雪坡之下,独自去与那些风人正面厮杀。 当她在雪坡下醒来,她拼了命地想要往上爬,纵凛冽的寒风刀子一般刮在她的脸上,纵渗透骨髓的冷侵蚀着她的肌肤,她的心完全被他的安危占据着,除了往上爬,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她以为自己会内疚一辈子,还好最后有一头受伤的狼骑帮了她,将她带上了雪坡,并从风人的手中,救下了他。 如今,她发现,自己似乎和那个时候一样,除了努力往上爬,她什么也做不了,不知道他在何方,亦不知道他是否安好,更不能冲上去救他。 她只期盼,这一次的劫难,能和上次那样,有个重逢的结局,不渴望能驾着狼骑同他乘风而去,她只渴望,再见他时,他能够安然无恙,能够冲向自己,将她紧紧抱住。 思及此处,眼眶早已湿润,清冷的泪顺着脸颊滚落,滴在了冻土上,却化不开一寸冻土,一如化不开,她那颗冰封的心。 她拭干眼睛,抑制住不定的情绪,努力不去想这些看似美好却十分残酷的回忆,可就是因为此刻的出神,手心忽然顺着藤蔓下滑了两寸,有那么一瞬,几乎要脱离藤蔓。 被这亡命的信号惊醒,心弦骤然绷紧,双脚一时间失去了支点,整个身子开始悬在半空之中,藤蔓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压力,开始变得有些晃荡。 只觉得整个身子摇摇欲坠,白饵吃力地抓紧手中的藤蔓,但手心仍旧在一寸寸地下滑,忽然,巴掌大的雪块开始从上面砸落,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脑袋上,让她顿时无处可藏。 老天仿佛在和她开玩笑,她越是努力地抓紧,雪块便落得更快,起初她以为是下雪天的缘故,后来她才意识到,这分明就是可怕的雪崩!是要命的泥石流! 骤然,一个不知名的雪块猛地砸落在了她的手上,剧烈的疼痛逼得她下意识将一只手甩开,这一次,身体滑落得更快,飘飘摇摇,在半空之中飞速下坠,好似垂在悬崖边上的一连串泥土。 尖叫声融在了风中,被呼啸的猛兽一口吞噬,她的大脑一片死寂,彻底放弃了求生的念头,手心不知从何时开始,脱离了藤蔓,只是隐约感受得到,身体重重地砸在了一泊雪上。 周身的冰冷像针一般一遍遍刺醒了她决意逝去的神经,她于黑暗中睁开眼,目所能及,仍旧是黑暗,仿佛有一种坠落到阴间的错觉。 她咬着牙竭力支起半个身子,身子除了有些酸痛,并无大碍,仰起头观察四方,满眼皆是迷茫。 在她身后以下是一片深渊似地东西,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尽头,但她猜测,那应该是雪山的底部;眼前,好像是一个山洞的入口,山洞外却是绝壁,白饵很快便意识到,这个山洞应该是出现在绝壁上,而自己大抵是被藤蔓甩飞了,意外落在了眼前的这个洞口边上。 如此一来,那便意味着,她既不能上,也不能下,仿佛彻底与世隔绝了般。 焦急的目光最后落到了山洞口,说来也怪,这绝壁之上,怎会出现这么一个洞口呢?难道是虎狼的洞穴?还是某位逝者的陵墓? 白饵不敢再想下去,她知道,无论哪一种,她都能因此吓得半死。 或许,这是将离对她的考验呢? 故意让她倒在这个洞口,目的就是要让她进去看看。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想到将离,她的内心便不再那么害怕,反倒是多了几分踏实。 最后,她鼓起勇气,决定入洞看一看。毕竟,这是她目前唯一可去的地方,也是她唯一能够自救的办法。 扶着坚硬的石壁,她咬牙站了起来,摸了摸身后的背篓,还好它还在。迈着谨慎的步子,她踏入了洞口,踏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初入洞口,有些狭窄,莫约只能容下两个人,等行了几步后,四周渐渐变得开阔。 待意识越来越清醒,她急中生智,划开了火折子,四周幽地亮了起来,心中的恐惧也渐渐在消失,一双警惕的眼睛,静静窥探着周遭的一切。 四周都是石墙结构,摸上去凹凸不平,抬头便能触顶,缓缓走近,可以看见,中央还摆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表面很平整,手感光滑,可以坐人,亦能当卧榻酣睡。 再往前走,沿着石壁,拐过一个未知的弯道,所见愈加开阔,四周除了石壁还是石壁,虽然有些单调,却不觉得压抑,最重要的是,置身其中,感受不到一点儿寒冷,这里,仿佛就是天然的福地。 起初耳畔还有“呼呼”的风雪声,入了洞,离洞口越来越远后,便什么也听不到了,除了偶尔不知从何处发出的水滴声。 既有水滴声,说明近处应该有水源,她努力循着声音去寻找,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只听得水滴声逐渐被水花击打石壁的声音代替,这种声音越来越大,越听越使人兴奋,那仿佛像是一种生机。 终于,当手中的火折子恍然抬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近似圆形的水渠,此时,水渠中已经积满了半壁的水,泉水甚是清澈,火光照在上面,水面上,仿佛洒上了玛瑙。 抬头可以看见,石壁顶端有一个月牙形的小口,泉水应该就是从这个小口飞下来的。 这座洞穴在山腰,山腰多冻土,越接近山峰,积雪越深,此处能找到水源,也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里怎会恰好有一处大大的水渠呢? 沿着水渠走了一圈,她发现,渠中的水有一半流入了一扇石壁底部的水槽中,该水槽应该是天然形成的,水滴石穿,大抵如此。 顺着石壁下的水槽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寒冷的气息,猜想,应该是快接近出口了,脚步不禁加快。 如她所料,已行至绝处,已经无路可走了,那么的确到达了出口,只是出口究竟在哪里呢? 她举着火折子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半天,始终没有发现出口,就在她急得焦头烂额之时,她恍惚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以为是情急之下产生的错觉,可挨着石壁仔细一听,确实有人在唤她,猜想,应该是将离来寻她了! 心中激动不已,她抓着火折子,不断拍打着石壁,竭力拉扯着嗓子回应着。“将离——我在这!” 料想白饵应该困在了下山的路上,将离索性便从山背出发去寻她,此时,他正行至山腰,不知哪里来的狂风,瞬间将他手里的火把给吹灭了,顾不上这些,他只是努力稳住身子,扬起身上的披风,遮掩住面目,阻止风雪入侵。 待狂风过去,四周陷入黑暗之时,却有一处隐隐有火光在闪动,它就像一双眼睛,眨巴眨巴,不断吸引着他的注意。 这山腰之上,怎会有火光?将离猜测那定是白饵,迅疾加快了脚步,朝着火光的方向寻去。 很快,他也听到了白饵的呼声,那呼声好像很近,却又很远。脚步随着火光的移动,不禁停在了一处绝壁下。他注意到,这火光是在石壁之中闪着的,莫非,白饵被困在石壁之中? “将离!我在这!”借着石壁之间的罅隙,白饵终于看到了将离的侧脸。 “你在石壁之中?”将离贴在石壁上,急切地问着。 “是的,你快救我出去!” “你莫急,我这就救你出来!” 将离五指在石壁上游走了一遍,做好判断后,立即道:“白饵,你躲远些!” 待火光渐渐消失,他竭力将眼前的石壁以一臂之力,缓缓推开,一道口子出现了。 见巨大的缝隙被打开,白饵迅疾冲了出去。 “将离!”见到将离后,她瞬间喜极而泣。 “你怎会困在石壁里?”将离拉着她,借着微弱的光,发现她一张原本白皙的脸上此刻染上了点点乌黑,实难料,这一路,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有受伤?” 白饵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答道:“我没事,只是,此事说来话长。” 哪里是什么说来话长,分明是她难以启齿的另一套说辞罢了!唉! “既无大碍,那咱们即刻下山!”将离安心地拉起了她的手,垂下眸子,忍不住地问:“对了,可曾见到天外天?是不是比想象中的还要精彩?” 忽然,自己的手心好像染上了什么,有些冰凉,且黏黏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5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下) 皱了皱眉头,将离抬起手,借着火光看了看,顿时惊呼:“血!” 担忧如潮水瞬间漫上心头,他急着抓起白饵的手,发现,她的手套外染着一片鲜红,质问的眼神旋即对上她正尝试逃避的眼睛,“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方才攀岩时可能不小心刮伤的,一点点小伤,见怪不怪的。”白饵掩着手,刻意扬起头,云淡风轻地回答道。 他不说,她可能还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或许是经历的伤痛太多,流血早已习以为常,或许是寒气逼人,神经早已麻木。 “历经亡奴囹圄地狱般的折磨,这点小伤,根本就不算什么。”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补充道。 “呵,装得真是羡煞旁人!”盯着她的一颦一蹙,将离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后撇撇嘴,埋着头一心要为她处理伤口。 “我哪里装了?”白饵皱下眉头,旋即反问道,语气里满是不甘。 被他强行拉住,挣脱不开,只好放弃抵抗,乖乖配合他。 万籁俱寂,唯有雪花缓缓飘落在地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很是轻盈。背山缘故,此处的寒风并没有起初那么凌厉,被黑暗紧紧相连,天与地浑然一体,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天地皆暗,唯有一盏火光,缥缈也浩瀚。 “作为杀手也好,诱饵也罢,习惯受伤、习惯流血是必然,是强者无惧的表现,但若是一味纵容受伤、流血的事情发生,那便是愚者无能的表现。简而言之,既有一技之长,便要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让受伤、流血的事情尽可能少的发生,那样,你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一边躬着身子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一边语重心长地说着。话罢,抬头问问:“懂了吗?” “好啦,我知道啦!”白饵点点头,攥起拳头,自信满满地说道:“不负厚望,努力成为强者!” “诶——别动!刚替你包扎好的,待会伤口又裂开了。”将离心弦霎时绷起,看着她那只带伤的拳头,皱着眉,叹息道:“刚提醒你要懂得保护好自己,转瞬便忘了?” 白饵沉下脸,扯出一个尴尬的笑。 “走!时候不早了,回去!”将离拉起她的手,准备下山。 骤然,白饵想起了什么,“不行!” “又怎么了?”将离回过头不解地望向她。 “将离,实话和你说,这天外天,我还没看到......”她垂头丧气,陈述。 “什么?” “我...我还没登顶。” 被白饵的话一惊,将离怔着神色,有些不敢相信,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撩开她身后的背篓一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他这才信了她的话。 这令他更加困惑,诧然问:“不是,你都已经从山背下来了,都已经出现在山腰了,你跟我说你还没登顶?” 白饵卑微的目光移到自己身后那块石壁上,解释:“我在上山之时,眼看着就要登顶,但,但意外滑下了山腰,误打误撞,跌入了一个山洞,情况所迫,于是便进入了山洞,看看能否找到出口,在山洞里困了良久,这才发现了你......” “你是说,绝壁里边有个山洞?”将离行至石壁口,朝里面探了探,眼中透露着谨慎。“这雪山之中居然能有这么大的一个洞,里面是否藏着什么?” 白饵拉住了他,“你别进去,里面太黑了,一不留神便要迷路。咱们的火折子快支撑不住了,还是先燃火!况且,马上就要入深夜了,咱们的时间...” “我在山下有注意到一些开荒的痕迹,不过现在彻底荒凉了,这个洞口可能是以前的人用来储藏粮食的地方。”他收回探究的目光,回过头看她,别有用心地问:“所以,你是想着继续完成任务,继续去看天外天咯?” 他说的那个山顶那么神奇,她怎能不好奇。她刻意扬起头,义正言辞道:“这次我没能如期完成你的任务,明天的罚,我主动领了。但,既行至此处,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山,要上!” “想看天外天就直说,何必装得这么乖呢?”将离叹息着拾起地上被风熄灭的火把,然后自顾自地往上走了。“你别忘了,你是我的诱饵,你的所有伪装,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白饵处在原地,有些发怔,蓦然回首,朝他喊道:“你这是要去哪?” 一眨眼,他已将手中的火把点燃,周遭的景物点点亮了起来,包括他二人冗长的身影。 “带你去看天外天!”只听得他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然后匆匆叮嘱:“还不快跟上。” 她黯然的眸子登时泛起了动人的光彩,赶忙低下头,熄了手中的火折子,正想追上去,又注意到那个半露的洞口,心中莫名觉得有些不妥。 “别磨蹭了,快跟上!”将离二次催促着。 她一双脚仿佛在地下生了根,脚步犹豫不决,紧着眉朝他喊:“可是这个洞怎么办?你好歹把石壁给它挪回去啊——” 谁料,他随意回了一句:“你另一只手没受伤,挪挪看——” 白饵顿时有些语塞,若她能挪开这石壁,怎么可能还会在山洞困那么久?将离莫不是昏厥了! “这么重,我怎么可能挪得开?”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能?” 她彻底哑然了,阖了阖眼,沉住一口气,忿忿地走近那块半掩的石壁,先是在石壁边缘摸索了一遍,尝试找到一个着力点,侧脸紧贴石壁,鼓足力气试着挪了一下,发现不行,便换了一个着力点,出奇的是,石壁似乎动了一下。 力气刚刚使出,白饵只觉得心中仿佛有一团炙热的火在烧,这团火从五指烧到大脑,最后燃遍全身,每一滴血液仿佛都变得沸腾。 她隐隐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好像不久前便经历过。 仅凭一臂之力怎么可能挪得动这块石壁?哪怕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仍旧在心里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质疑。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能? 相同的话,再一次在她脑海中电闪而过,它就像一把用信念铸成的剑,骤然将那些根深蒂固对自我的质疑,竭力击溃。 她咬紧牙关集一身之力汇聚于掌,只是一瞬,睁眼之时,石壁悄然阖上,洞口不复存在。 白饵缓缓展出手掌,眸中的不可思议之色点点变成旖旎的光辉,努力地喘息中,她兀自生出一笑,喜悦似浪花朵朵,在她心中激荡开来。 而那把信念之间,最后以完胜的姿态,自此在她心底,凌立,扎根,生长。 听到轰然一声响后,将离回转过头,擎着火把继续前行,行路难,行路难,呼吸却便得格外轻松。 他知道,每一次,在他面前,她看似表现得无比自信,其实,在她心里,并非如此。 她一点也不自信,她只是不想让他失望,更不想让自己失望。 当她隐藏的潜力被一次次激发后,却又在一次次的不自信中,一次又次地尘封。 不试试,怎么知道可不可能。在反反复复的尝试中,不是不可能,那是潜力的最大化,直到潜力悉数被逼出,不可能便会成为可能,且是极大的可能,令人为之惊叹的可能。 “将离!等等我!”后头,白饵欣喜若狂地追了上来,“我居然!我居然做到了!” 将离暗自笑笑,并无心给她过多的夸赞,他知道,这还不够,远远不过,她离真正的诱饵,一只不同寻常的诱饵,很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知是内心的喜悦使然,还是这一掌彻底打开了她的天灵盖,白饵只觉得攀山之路变得无比顺畅,几乎可以用如履平地来形容。 “将离,我是不是练到精髓了?同样是冻土,同样是冰岩,但与之前相比,此刻攀山却格外轻松,还不带喘的那种。”白饵兴奋地朝将离汇报。 “精髓?”将离不禁冷笑了一声,坦然道:“我只不过是忘了告诉你,这座雪山,山前万分险峻,山背却是一路平坦。” “所以,你这分明是在整我?”白饵瞬间犹如电击,有些木然,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傻。“明明有捷径可走,非得让我傻乎乎地与那些该死的冰锥子殊死搏斗!” 将离才不在乎她幡然醒悟后的抱怨,只是以平淡的语调慢慢说道。 “你知道吗?虽然中途发生了意外,但实际上你可以完成这次任务。在你守株待兔、坐以待毙,困守在石壁之内的那段漫长时光里,你只要试上一试,便有可能发现,其实自己是可以破洞而出的,即便一次不成,你会试第二次,甚至无数次,总有一次,你能够成功。待那时,你完全可以从山背出发,快速登上山顶,折了桃枝后,下山便如插翼,格外轻松!” 白饵明显可以感受得到,将离说话的语气中略带着失望,她慢慢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埋着头默默跟上他的步伐,“明天继续加罚!将离我可以的,罚我!” “你啊你,怎么说你好呢?”将离不禁顿了顿脚步,回过头,朝下面伸手,嘴角笑了笑,“走!还赶着去看天外天呢!” 白饵忧伤的眼眸忽而变得明媚,握紧他的手,险峻山峰,插翼行。 初登顶,徐徐清风迎面而来,身体的燥热缓缓消散,她可以笃定,那便是她期盼已久的春风,冰清中携着暖意,只需一瞬,所有的忧愁仿佛皆会被吹到九霄云外,无所负累的心,自此,如同那枝上的繁花,焕然一新。 缓缓睁开眼,好一片绚烂多姿。 三两株桃树从肥美的沃土中拔地而起,这一丛,那一丛,它们分散在峰顶边缘,桃花儿的粉红与雪花的洁白,相得益彰,不可方物;它们平均虽不高,但开得却格外茂盛,桃枝圈圈绕绕,宛若游龙戏彩凤,碧叶青翠欲滴,依着枝桠渐次而开,细细的,好似美人的一弯长眉。 此时虽为寒冬,枝上的桃花却春心难藏,借着东来暖风,一夜之间,相约绽放,有的则比较娇羞,它们含苞待放,隐在烟雾中,恰似轻纱掩面,粉面含春,欲遮还羞;有藏在碧叶间的,有并蒂而生的,还有料峭枝头的,东一点,西一点,星星点点,宛若星辰。 于桃花丛中流连,白饵渐渐迷了双眼,宛若一只蝴蝶,贪恋芳香,徜徉不绝。 黎民山下,残花败柳,白雪遍野,此处却是一片春意盎然,果然是难得的天外天。 将离斜卧在桃树下一块布满苔痕的青石上,繁花开在她的眼中,也开在了他的心里。 “折枝桃花赠良人。”白饵信步行至将离身前,从身后悄然变不出一枝桃花,唇齿间沾了墨水似地,语间诗意盎然。 他嘴角衔笑,不紧不慢取过桃枝,将之凑近鼻下轻嗅,赞不绝口:“香,真香!” 她振起双臂,像飞鸟展翅那般,欲与春风同醉。 “将离,等这场硝烟过后,我们还要来此一游,好吗?” “莫说一游,百次千次,皆可。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来,从今以后,这里便是独属于你的那片天外天了!” “好呀!那咱们可是说好了的,等这场硝烟过后,一定要故地重游!” 她信誓旦旦,声音似摇曳的花铃那般清脆,和着清风,在他的耳畔,奏响了一曲悦耳动听的曲子。 白饵,倘若有一天,你厌倦了这世间的种种纷纭,那我便陪你飞上这片天外天,与你在此围墙修篱,长住此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6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终) “将离,你见过花瓣雨吗?就是...花瓣像雪花那般漫天飞舞。” 白饵朝将离突然问,此刻在她仰视夜空的眸子里,溢满了唯美的画面,她双手合起,仿佛在祈祷,就像祈祷有流星会忽然划过天际那般。 被她说得很是迷糊,感觉在听呓语似的,将离的脸上满是木讷之色,趁其不备,暗中运掌,顷刻间唤来十里清风。 “你说的是......像那个样子吗?”他拉长惊讶的目光,呆呆然,朝她的身后指了指。 白饵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去望,长睫轻轻扬起之时,眸光瞬间被漫天的嫣红渲染得旖旎万分,她当即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真。 不知何处清风骤起,竟引得花瓣一时间如雪飞落。 她恍如在梦中,这种感觉就好像,刚刚祈祷夜空能有流星划过,刹那间便看见了流星划过长空。 “将离,你快看!” 她如痴如醉的神情,就像眼前这般光景一样,宁静且美好。看着她因欣喜若狂时不时转过头冲自己语笑嫣然的样子,他的心好似一块冰糖,在一瞬间,甜化了。 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孩子,玩得不亦乐乎,等到她玩累了,便会安安心心坐到自己身边,述说着方才的喜悦。 “虽然今晚被你整得有点惨,但冲着眼前这般良辰美景,索性,就不怪你了!” 她刻意仰起头,冲着他一对好看的眉眼,得意一笑。 事到如今,她俨然还是不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将离佯装得有些不悦了,他低垂着眸子,收起嘴角的笑意,兀自道。 “你当真以为,从头至尾,我都在整你吗?” “呃......”白饵唇瓣微启,又旋即闭上,没有作答。 回想起昨天、今天那些所谓的练功,将离对她非整即罚,总之就是变着法地玩她,就拿晚上的攀山来说,诓她去山顶寻天外天,又让她选择最难的路,如今却又让她感动得痛哭流涕。 既答应了他做了他的诱饵,便要对他言听计从,不管是整是罚,她只能强装不服气,然后默默接受他给她安排的所有。 可是,至今为止,她好像什么也没掌握,她心心念念的轻功飞翔之术,还有他许诺她的杀手锏,这些本领,她似乎连边都没沾上。 又不敢直言向他提要求,免得他又责怪自己,急功近利,复仇心切,轻易失去理智,等等等等。 将离扶起她两只肩膀,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这一次,他决定与她一字一句地说清。 “康庄大道不走,偏选崎岖陡峭的石阶登上黎民山,不单是为了掩蔽踪迹,也是为了考验你的毅力与耐心;平地跳跃与奔袭,训练的是你行走与奔跑的速度,方便你逃跑,逃过敌人的追逐。” “木桩上金鸡独立,为的是让你减少抖动,使出招的动作一气呵成,木桩上跳跃,为的是让你的身手更加灵敏,即便在高处也能如履平地,罚你倒挂木桩,是为了让你克服眩晕感,在最大程度上,集中你的注意力,提高警惕性。” “选择最险峻的山前攀上雪山,可以让你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克服寒冷与恐惧,雪山之巅原本就生长着较多百年的藤蔓,它可否助你攀越冰岩,全凭你如何运用它。如何运用我暂且不管,我的目的在于训练你的臂力,且通过训练臂力来教你如何学会运用掌力。” 看着他说出这些话时的神情,白饵差点泪目,她越发确信,他果然是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不但武功高强,训练之术也与众不同。 “不管……”将离正要说下去,她俯下身子,当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将离,谢谢你。” “不管你认为这是对你的训练也好,故意整你、罚你也罢,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不断给你施压,在最短的时间内,争取将你的潜能都激发出来。” 他含着唇瓣,平静地把话说下去,望着因风而起的漫天嫣红,他的眼底流着温热的光。 这些他始终不太敢告诉她,一旦说出,只怕在下一次的训练中,他会心生恻隐,对她下不了狠手。 索性,或用赌约激励,或言语讽刺,或严厉地惩罚,亦或是,编造出登山寻宝的桥段,看似在逼她,其实更多的是在逼自己,逼自己狠下心来,逼自己对她麻木不仁,让她接受最残酷的训练。 他知道,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成为一个具有杀伤力的诱饵,在那些未知的风险中,才有更多保住性命、全身而退的把握。 反之,若是因为自己的心软,对她过于仁慈,那无异于在害她。 “为何这些你不早些告诉我?每次我在你面前抱怨你、误解你的良苦用心之时,你的心里一定很难过!” 白饵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沙哑着嗓子问他,看他时的眼神,充满了自责。 将离扶着她坐到自己身边,良久,只是淡淡一笑:“你想多了,我压根就没把你说的那些话当一回事。你不可能气得到我的。” 见她黯然的眸子再次泛起动人的光彩,他继而正色肃声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虽然此时我将这些话与你讲了,可下一次的训练,我可不会手软!你若是没有完成任务或是让我不满意,该罚则罚,该整则整,一样都少不了!” “您就狠狠地罚、狠狠地整!千万不要心慈手软,您且放心,我绝无半句怨言!”白饵直起身子,举起指头,仿佛在对天起誓。 “好的,这话,我可是记下了!”将离低声威胁道,终究敌不过,她那双认真而有趣的眼睛,嘴角情不自禁浮现一笑,扬起手,将她的脑袋拉到自己的肩上。 那一刻,白饵只觉得自己格外的幸运与幸福,望着那一树树的姹紫嫣红,她不禁暗自感叹:这一路的雨雪风霜,幸好有你在身旁,我才从未感到彷徨。 盈盈的余光里,见他看着手里的那枝方才赠与他的桃花看得入神,她心头悄然有了一个疑惑,朝他问:“不对呀,既然要在冰岩上用藤蔓练习攀岩,为何非要让我登上雪峰看这天外天呢?还要折枝桃花赠与你。” “纯粹是为了引诱你接受这次任务啊,至于折桃花,这不是为了证明你登顶了么?”将离淡淡接口道。 好像是这么回事,却好像不是这么回事。白饵总觉得哪里存在问题:“可是,我觉得......” 就目前来看,她忽然觉得,让她亲眼目睹这片天外天的目的要远远大于此次攀岩的任务。 “好了,哪有那么多可是。”将离急切打断她猜来猜去的念头,又做转折:“其实,此次登顶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目的?”白饵期待着问。 “暂不告诉你。” 将离薄唇紧闭,暗自一笑,任凭她多番纠缠,也不开口。 其实,昨日在选定攀岩山峰之时,他便注意到了这片桃林,当时他便在想,若是能让她亲眼看看就好了,她若是看到这片桃林,定然会爱上这里。 她那么渴盼春风,渴盼春回大地,这一次,他便要让她如愿一次,虽然这只是短暂的春天,像梦一般不真切,但不得不承认,山寺的桃花已经开始绽放,雪峰之上,清风已经捎来了春的消息。 他想让她知道这些,让她可以看见希望,让她笑着去发现,其实,希望,正在朝她纷至沓来。 “人说,在初春时,站在桃花树下许愿,许的愿望皆可实现,咱们也去试试!”突发奇想,白饵旋即起身,一心拉着将离去许愿。 “能灵验吗?”他的话中,满是不信。 “心诚则灵啊!”白饵轻叹了一句。 “我不信这些,我不去。”他却一口回绝。 作为一名顶级杀手,信刀剑,信拳头,就是不信灵邪。 白饵看着他那副冷酷的样子,抿了抿嘴角,索性不管他了,自顾自地跑到桃花树下许愿去了。 忍不住抬头,望了望,看着她周身那如火绽放的桃花,他也学起了她于花下做祈祷的样子,闭眼时心中满是虔诚,祈祷:但愿她能够真正明白,她所说的那句“良苦用心”。 见她快跑过来了,他旋即睁开眼,转着手里的桃枝,漫不经心地问:“许了什么愿?”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问我许了什么愿干嘛?”白饵轻笑了一声,反问道。 “我就随便问问。”他抬了抬头,随意看了看天,满不在意地说道。 白饵故作犹豫,暗中观察着他极不诚实的神情,不禁自得道:“不告诉你!” 他将目光投得远远的,宛若在飘雪的夜空里找星星,淡淡应了一字:“哦。” 白饵暗自笑了笑,眼神再次落在那丛桃树上,眸光如水般澄澈。 “桃花树下三陈愿。” “一愿黎桑早日复明,百姓脱离苦海。” “二愿姊妹早日重逢,不负大哥嘱托。” “三愿良人他处安康,莫忘昔日之约。” 星星还没有找到,即将到来的大风雪,他倒是找着了。 眼看天边云层堆砌如城墙,似危楼欲坠,将离可以感知,一场盛大的风雪即将破空而出。 “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他将桃枝别在腰间,舒展着手臂,拉了拉腰身,“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么?”白饵也起了身,仰着头,朝他好奇地问。 “自然是揭开登顶的最后一个目的。”将离冲着她挑了挑眉,嘴角露出神秘一笑。 白饵疯狂点头,渴盼知道最后一个目的究竟是什么。 将离拾起斜插一旁的火把,将之交到白饵手中,“来,举着,举稳咯!” 白饵接过火把,跟随着他行至雪崖边缘。 这一次,二人不禁相视一笑,不约而同振起双臂,朝那无边的黑暗飞去。 飘摇的火光将她清冷的脸庞照得分外明媚,她将他抱得更紧,心若尘埃,空无一物,山川阡陌,尽收眼底。 漠漠苍穹下,一只璀璨的蝴蝶,越飞越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7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一) 当远古的钟声轰然敲响,金明寺的琉璃瓦上,迎来的不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而是一层厚厚的霜雪。 长风就像一个百无聊赖的孩子,从肃穆的瓦檐上无精打采地打马而过,几朵雪花不经意间飞了出去,飘飘荡荡,下落不明,在殿门外的上空静止了一刹那后,似乎敌不过大殿之中那高高在上的存在,转瞬扑入雪地,终归化作一粒纤尘。 打破那些与死寂有关的,是由起初的窃窃私语逐渐演变为鼎沸的人声。此时的大殿外以及长长的台阶上,排满了一列列歪歪扭扭的队伍。 很显然,这些由难民组成的队伍,要比往日更加庞大,这其中除了一些老人,也不乏一些新面孔。 “今日这寺里怎么还不开始搭棚施粥呀!往日这个时候,早就喝上了一口热乎的粥了。” 一位衣不蔽体的老妇人,终于耗尽了耐心,开始在人群中小声抱怨起来,听到啼哭声,她收回落在殿前的目光,垂下一双干涸的眼眸,望着襁褓之中她那有些焦躁不安的孩子,紧着眉头,努力安抚着。 这位老妇人是山后来的难民,在黎民山下的秦淮河畔,她本有一处茅草屋可以安身,几日前,由于黎民山下不知是何缘由开始大肆屠杀仇族人,面对这般境地,可否吃上一口食物暂且不说,只求能保住怀中三个月大的孩子,她无可奈何,被迫逼山了黎民山,寻了一处破庙暂且安下了身。 她同多数难民一样,天还没亮,便从后山赶过来,占一个好位置,只为早些领到寺里一口于清晨施舍的热粥。 只是今日似乎有些反常,已是日上中天,这功德无量宝殿的门口,既未见施粥的僧人,也未见粥桶。 很快便有人踏上了宝殿的台阶,站在上面朝里边大喊:“今日怎么还不施粥?我们要喝粥!我们要喝粥!” 转瞬,下面便有人跟着附和:“对——我们要喝粥!给我们施粥!” 此时,一位布衣书生面色如灰,从那片喧闹声中拂袖而出,口中念着一句酸词:“君子势必不食嗟来之食!” 冷哼一声,作罢,提袍急急下阶,头也不回地出了金明寺。 一时间,宝殿之外,沸反盈天,喊声不绝。 似乎挨不过粥断民反的风波,宝殿之中,终于有僧人陆陆续续地走出来。 喧闹声悄然渐熄,一双双稍稍浮现亮色的眼睛,陡然变得暗淡,不见粥桶,不见施粥器具,唯有一排排僧人跨过宝殿的门槛,朝两边渐次排开,看样子,这不像是要施粥! 被这肃杀的气势一震,无人再敢高声语,很快,两位衣着不凡的僧人走了出来,一位白眉长须迎风飘飘,显然垂垂老矣,年纪莫约六十的样子;一位则两鬓斑白,眼眶深邃,目光如炬,年纪莫约五十的样子。 望着下方一张张愁云惨淡的脸,白眉老僧淡淡开了口:“今日寺中暂不施粥,诸位请回!” 闻言,立于他右侧的老僧迥异的目光陡然落到了他的身上,枯唇微起,正要暗中提醒什么,下方旋即炸开了锅。 “唐长老,这是为何啊,大家伙在这等了一个早上了,就是为了能够吃上一口热乎的粥啊,这粥怎么说不施就不施了呢!”一位站在最前排的壮汉激动道。 “对啊!这粥怎么说不施就不施了呢!这几日施粥从未断绝,今日怎么就不施了呢?大家伙都等着呢!”同伴齐声附和,其他跟着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见孙长老欲做辩驳,唐长老只手扼住,暗自朝他摇摇头,再向众人做解释:“诸位,今日寺中并未煮粥,故不能施粥了,抱歉了诸位,请回!” 只觉得唐长老话中闪烁其词,在一味地敷衍众人,不满的呼声越来越多,势气如火蔓延。 “为什么不施粥啊!为什么啊!今日若不能给众人一个解释,我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前几日张榜告之众人,开仓施粥,今日却无端断粥,金明寺不守信用!可耻!” “可耻!可......” 各种难听的词洪水般涌了上来,几乎要将金明寺淹没。 “唐长老——”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低沉且有深度,透出了岁月的沧桑感。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众人的吵闹声渐渐落下,纷纷循声望去。 慢慢,在一边推挤一边避让之下,人群中走出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老婆婆拄着一根枯树枝,动作有些颤抖,缓慢的步伐停在了距唐长老不到十尺的地方。 老婆婆睁眼却形如闭眼,眼角的皱纹连同脸颊的皱纹紧紧连在一起,像一口干枯了千年的古井。 “唐长老。老身是半身入土之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给大家伙添麻烦。如今施粥之事遇上难事了,老身便卖卖老脸,出来替大家伙说几句。” 老婆婆佝偻着背,撑着拐杖静静述说着,声音愈发沙哑。 “国难当头,民不聊生,宝寺谨遵菩萨心意,在此危难关头,开仓渡难,搭设粥棚,日施两粥,救活了一方的百姓。眼下,难民如流水,涌上山头,这救济之事,难免会陷入僧多粥少的窘境。大伙儿都是明眼人,皆知宝寺的不易,可是啊,不怕宝寺的粥少,就怕宝寺不施粥啊!” “菩萨说得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唐长老啊,能救一命便救一命!即便大家伙的嘴里,只沾上一粒米,一口糊汤,大家伙这心里尚且有生的盼头!宝寺若是不施粥,那可就真的断了大家伙的生路了!” 望着唐长老那副普度众生的慈祥面目,老婆婆的情绪更加激烈,声音有些颤抖。 被阿婆一番戳心窝子的话一震,唐长老寐下老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唇齿紧闭着,心中万般苦实难说出。 人群里鸦雀无声,有人低着头暗自抹泪,有人则始终注目着,期待长老们能够做出一番合理的解释。 好一个倒打一耙!颠倒黑白!满口的刀子竟一把接着一把全往好人身上喷了,这着实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啊! 孙长老彻底按耐不住了,上前一步,严厉的目光,横扫四方,厉声道:“并非我寺昧了良心,自毁清誉!而是你们之中,有人心怀鬼胎,做起了那鸡鸣狗盗之事!排不上队伍,喝不上粥,你们便开始来偷!偷粥不成,便偷食料!偷了食料还不算,还要偷香火钱!” 此言一出,立刻引得下面一片哗然,人人面面相觑,不知缘由,众口纷纭,议论纷纷,寺中顿时掀起了一股猜忌之风。 “逃上山的难民一天比一天多,寺里的存储却一日比一日少,为了救济,我寺中的僧人可没少挨饿!你们倒好,恩将仇报,不识好歹!一个个安的是什么心啊!” 此意难平,孙长老执意说出,此时,唐长老深谙覆水难收,他默默阖了阖双眼,暗自叹了一口气。 眼下,众生皆难,却发生了这种事,若将此事说出,探寻真相,只恐人心惶惶,给诸多无辜之人添麻烦。奈何纸终究包不住火,事到如今,也只能让大家知道真相了。 唐长老于纷乱中睁开眼,正色抬声道:“此时发生这种事,对所有人皆不利,我寺本不愿将此事恶化下去,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那咱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 “昨日午时,我寺后院遗失了半升食料,其中包括,香油、白盐及其他五种香料。后院失窃之事倒也常见,但在顷刻之间遗失诸多食料,这还是第一次!” “直至晚时,经寺中内部肃察,却是无果。查看了粮仓,粮仓却未遭窃,索性便不再追查下去,权当此事是我寺内部失责。可就在一个时辰前,宝殿中的功德箱却遭窃了,寺中数半积蓄不翼而飞。寺中失窃一案,一前一后,休戚相关,让人实在是寒心!” “眼下粮仓将尽,难民堆砌如山,正是需要金钱填充粮仓的时候,盗窃者无情,却让我寺犯了难!经寺中商议,近日暂不开仓煮粮,亦不再施粥。待真凶缉拿归案之后,再行此善!” 唐长老最后一句话说完时,斑驳的眼角已经泛起了泪花。 “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在此大难关头,干了这等鸡鸣狗盗之事!为了一己之私,中饱私囊,断了所有人的活路,我等绝不给他留活路!” 站在前排的壮汉朝天冲起一只恶狠狠的拳头,向人群呐喊,他一双厉眼,威震四方,敢视眼中的每一个人为盗徒。 同伴不约而同冲起拳头,齐声附和:“对!势必缉拿真凶!绝不给鸡鸣狗盗之徒留活路!” 紧接着,跟着附和的声音如雷贯耳,每一句皆惊天动地! 壮汉转过身朝二位长老拱手道:“二位长老只管放心,我等定会齐心抓出盗窃的恶贼,且绝不姑息!” “施主有此心思,是我寺之福。只是,要在这数以千计的人海中,找到真凶,无异于是大海捞针,难如登天啊!”唐长老长叹一声,语气里满是悲戚。 壮汉心中登时暴跳如雷,飞快地转过身,朝人群之中大步行去,“诸位,常言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一双眼睛看不到真凶,但数百人的眼睛里总有人看得到,各位不如把昨天以及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可疑之事,可疑之人,大胆地说出来,咱们把所有的线索都拼凑在一起,自然可以找出真凶!” 壮汉在人群中一遍遍地打转,厉眼如镜,审视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 骤然,目光陡转,落到一个面黄枯瘦的男子身上,那男子埋着头,十指纠缠在一起,双唇欲启难启,可心事却已经悉数写在了脸上。 壮汉上前二话不说一拳提起他的肩,质问:“你知道什么?说——” 被他抓得猝不及防,毫无孔武之力的男子登时吓得心惊胆战,被他凶神恶煞般的目光盯得始终不敢抬头。 “鬼鬼祟祟,我看你就是那真凶!”壮汉威胁道。 “不不不是!”男子吓得急忙辩驳,内心不再纠结,开口解释:“前几天,山上来了一对男女,着装有些出众,我便多注意了些。昨天午时,发现他们在荒地里生了火,烤狼肉,其香味香飘十里,当时我就纳闷,这山上所需本就匮乏,他二人是如何将狼肉烤得那般美味?狼肉,我亲尝过,咸淡适中,还有料酒去腥,亦有八角佐料,总之,五味俱全。当时只顾着吃,没作多想。如今想起宝寺后院食料失窃一事,这才想起此事......” “这对男女说来也奇怪,依绝壁而居,早出晚归,整天神出鬼没的,很是神秘。” 男子补充道,说到这里,心中的恐惧也随之散去了。 “长老,后院失窃的食料中,正好有八角子在内!”听到关键的线索,一个后院烧火的小僧旋即上前提醒长老。 “那八角子是我寺中珍藏的一味香料,寒冬腊月里,遍山难寻一味八角。”唐长老暗自抬头遥望苍山,满目皆萧然,说话的声音很是低沉。 “谁能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壮汉收回目光,撇下头质问男子。 “在场的,起码有二十多位,亲尝过那对男女炙烤的狼肉。”男子赶忙拉起身边熟悉的人佐证。 壮汉的视线随男子的目光扫过,周身,发现陆陆续续有人低声点头,他略作思绪,陡然松开男子,长啸一声:“看来这真凶十有八九是这对男女了!好!那咱们这就去抓拿真凶!” 壮汉话罢,呼声如山崩倒。愤慨的难民,持刀的持刀,拣棍的拣棍,齐齐朝后山进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8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二) “加快,加快!不够不够,再快些!” 绝壁之下,茅草棚前。 一个接着一个的跟头,在他眼前翻飞而过,好似一朵不甘零落成泥的飞花,在轮回的道路上拼了命地挣扎。 引得遍地的花草一时间哗哗作响。只觉得有阵阵旋风扑面而来,凉飕飕的。将离缩了缩脖子,上下齿撞得当当作响,不禁暗自感叹:这真是一个寒冷的早上啊! 白饵大跨步飞驰而来,纵身一跃,上来便是一个后空翻,最后呈单膝跪地的姿势,落到了将离面前。 双掌旋即撑地而起,迅疾而有力,腰身挺得直直的,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如何?这二十个跟头翻得还不错!” 瞧她那副得得意的样子,还以为自己特有成就感似地。 将离朝她皱了皱眉,眼中透露出疑问,表示也就一般般。 “还不够快。我都让你再快点了,你就跟没听见似地,一直保持着一个速度。” 白饵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很努力地解释道。 “我听见了的!我一直跟着你的节奏,不停在加快了,我,我我都觉得我不是我了,就差把自己甩上天了!” 看着她那副天可怜见的样子,将离抱着两个臂膀,挺了挺腰板,故作思虑,然后轻咳了一声,淡淡道。 “好!综合你这两天的表现来看,虽然你的表现还没有彻底让我满意,但交给你的任务,你基本上能够顺利完成。总之,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这是对她的贬低?还是赞美? 白饵听得有些迷糊,突发奇想,抬起头直接问:“如果按照你们神将司的标准来评,我,目前算得上是几杀?” “你?”将离听了,登时噗笑了一声,强装镇定,解释:“神将司最低便是三杀,你基本排不上!” 白饵不乐意了,蛮缠着:“不行!你给我评一个!这样我才能看到自己的进步,也能知道我在你心里具体是何水平。” “好好!”将离略作思虑,回道:“如果非要评一个的话,以十杀作为底限,那便......那便算作九杀!” “噗——”白饵忍住气,很是知足地说道:“还好还好,没有垫底。” 那是不想打击你。将离在心底暗暗揶揄。 “不过呢,你的表现还是令我挺震惊的。初见你时,你肤白貌美,体态轻盈,看上去便是那种养在皇宫的上等舞姬。却不曾想,你练功的底子这般好。看来,真是低估你了!”继而淡淡道。 “我觉得你可能对舞姬存在什么误解!”白饵慢慢解释:“正所谓,人前倾城笑,人后两行泪,旁人看到的光鲜亮丽,都是我们这等人用泪水辛辛苦苦换来的。若不是锲而不舍的努力,怎会赢得那满堂喝彩?” “其实我们这等人和你们习武之人一个样,起早贪黑且不说,反反复复、复复反反地练习同一个动作,这种枯燥乏味必须得甘之如饴。下腰,挂桩,空翻,跳跃,旋转,吊嗓,等等等等,这些都是基本功,为了练好身段,练好气质,我们每天都在不知疲倦地练习着,致力于将根基打牢。” “可以说,咱们从小吃的苦,受过的罚,流过的泪,受过的伤,都差不多!只是呢,你们注定要游走在刀刃上,而我们接受的是瞩目者形形色色的眼神,从结果上看呢,咱们也就大相庭径了!比不了。” 可以听得出,她说出这番话的语气听似轻松,其实每一字每一句都是一帧又帧栉风沐雨的画面,它们浸透着血和泪,篆刻着岁月里那些刻骨铭心的创伤。 若非感同身受,眉间又怎会徒增沧桑? “你们打的是心理战,我们却是真刀实战,对吗?” 将离听得入神,直把问题当做解释。 白饵淡淡点头,双手耷拉在身后,侧过身子,在草丛里悠闲地踱了踱步子。 抬头望天,虽然一片阴沉,但她努力将自己幻想成一轮太阳,如此,所有不可操控的灰暗,都会因此变得格外明媚。 望着她此刻自在的身影,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她会明白,无论从难度上还是作用上讲,其实心理战都要远胜于真刀实战。 唯有双管齐下,方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 可是有太多人,败在了前者,他们有着惊为天人的武艺,自以为自己是强者,却从未真正意识到后者之要,空有一身惊为天人的武艺,便永远只有一身惊为天人的武艺。 而她却不同,她离真正的强者,只剩一步之遥。 “走!” 将离突然唤道。 “今天咱们去哪?” 她迎上前去,满是期待地问。 “带你去缩短那一步之遥。” 他随意接口道,笑着离去。 “什么?”她旋即跟了上去,口中疑惑不止。“什么一步之遥?” 方出山口,一股狂风扑面而来,任凭他二人怎么遮掩,都无济于事,彻骨的寒冷将他们的肌肤寸寸凌迟。 “今天的风怎么这么猛?” 白饵嘴里喃喃道,继续同将离赶路。 一路走一路看,二人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 “诶?今日的难民似乎比昨天少了很多啊,人都哪去了?” 就在二人疑惑之际,另一个山口,一群难民蜂拥而至。 “就是他们——” 听到异动,二人转身去望,只见山口的那条小径上忽然塞满了难民,少数也有三四十人,一个个土灰的脸上满是凶神恶煞之色,他们的目标好像只有一个,哦不,两个,那便是——他二人? 他二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捉住恶贼!” 两个人看热闹似地,左看看,右看看,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围住了。 意识到有坏事要发生,将离旋即挡在白饵前头,严厉的目光在那群难民身上扫视了一圈。 这些人无端自一个方向而来,可见是蓄谋好的,而这个方向,似乎是通向金明寺的。 “将离,他们说的什么恶贼?”白饵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地问。“不对,他们好像在说我们......” “诸位,这就是盗窃金明寺的恶贼!”领头的壮汉朝二人指了指,然后扬手,“把他们抓起来!” 白饵瞬间明白了什么,脸上暴露出一副做贼心虚的神情,眼看难民就要扑上来了,她疯狂扯着将离,“怎么办,你上次偷香料的事情好像被发现了!” “不至于这么衰!”将离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思路飞旋,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不对啊,被偷的是金明寺,抓贼的怎么会是难民?” “我怎么知道?”白饵有些崩溃,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做贼就被抓住了,这运气是不是太差了些?此时此刻,她只想找个洞藏起来。“现在怎么办?” 将离也很无奈,真没想到,生平第一次为她做贼就这么不幸地被抓了,真的好丢脸啊,他可是神将司的一杀,盗取的宝贝数不胜数,什么夜明珠啊,方天画戟啊,都是些稀罕的宝贝,即便再艰险,他也从未失手过,怎么这回偷个后院还能被抓住?他神将司盗圣的名声难道今日就要毁于此处? “能怎么办?赶紧跑啊!” 主意既定,二人埋头就跑。 不过他二人真的是一点默契都没有,谁能想,一个往了东,一个往了西,发现不对劲,又倒了回去,朝彼此跑。 这一会儿,那便是自掘坟墓了! 难民拳头、刀棒,齐齐而上,好似一场突如其来的疾风暴雨,将他二人围得水泄不通。 “别动手——我们愿意跟你们走!”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忽然站出来大喝了一声。 将离拦都拦不住,叹只叹,为时已晚。 白饵攥着两个拳头,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感受着周遭骤然死寂的气氛,呼吸空气,就跟吸毒气一样,她瞬间就后悔了,为什么要抽风说出那般装腔作势的话! 她慢慢睁开眼,正色道:“我们承认我们做了,跟你们走便是了!” 没错,身为白家的人,就该敢作敢当,阿爹阿娘十六载的谆谆教诲,她一刻也忘不了! 将离只觉得有些昏厥,一口长气,伴着她最后一个字的声音,缓缓呼出。 许是窘迫到了极点,眼前一团团白气,居然也能让他看得入神。 金明寺,功德无量大殿门口。 被上了麻绳束了手的白饵与将离,一路走一路揣测,心里惴惴不安。 “你们这边的规矩是什么?”将离挨着白饵小声问。 “什么规矩?”白饵敛着脸,始终没脸抬头。 “就是盗窃后院的下场!”他极不情愿地说出。 “嗯......”他这么一问,她还真有些木讷了,大脑一片混乱,好似天地混沌初开。“应该要被五花大绑一顿,然后游街示众,被乡民们扔臭鸡蛋、烂菜叶,还有浸猪笼、沉塘!” “什么?这么严重?”被吓得不轻,将离差点喊出来。 随行的人,冷酷的目光朝二人扫了扫,恶狠狠地提醒:“老实点!” “不就是偷了一点香料吗?怎么搞得跟上断头台一样!”将离不解地问。 “在我们这里,偷就是盗,一样的,不容姑息!”白饵一本正经道。“更何况,你偷的,何止是一点啊,足足有一升!” 别说了,追悔莫及啊! 将离不说话了,这回丢脸丢大发了。 上了十几层台阶后,终于要见到惨案的苦主了,二人的心跳瞬间敲响了惊天鼓。 卑微地抬头,白饵顿时惊呆了—— 大殿外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难民? 这其中少说也有几百号人! 更恐怖的是,大殿门口,手持僧棍的僧人在两边排开了一字长龙,正严阵以待! 两位寺中的老长老,手拨佛珠,面沉如水,赫然立于前头! “怎么会有什么多人!” 将离愣住了,心心念念的名声,瞬间碎了一地,响叮当,叮当响! “看来问题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重。还是别说话了。” 白饵心如死灰,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 阖上了眼睛,却遮不住耳朵,一时间,呼声如潮,指指点点,骂骂咧咧,真叫个狗血淋头! 恶贼被绑到大殿门口,领头的壮士旋即上前,请示二人长老:“唐长老,孙长老,盗窃宝寺后院香料以及功德箱中香火钱的两个恶贼现已捉拿归案,他们已经承——” “什么!” 闻言,他二人猛地抬头,惊天齐呼! “冤枉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9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三) 壮汉凶恶的眼神猛然折回,朝他二人怒叱。 “闭嘴!” “蛇鼠之辈敢偷不敢认是吗?连香火钱都敢偷?你们就不怕遭天谴吗!” 见了真凶,孙长老谩骂一通,着实有些失态了。 白饵的双眼撑得极大,闪着居戚戚且不可理解的光芒,她旋即朝将离暗中低声盘问。 “你还偷了香火钱?” “没有啊!” 仿佛被人在背后莫名捅了一刀,将离有些困顿,对上她误解的眼睛,激动地想要向她解释。 “你说实话!” 白饵很认真地问。 “你不信我?” 将离有些不敢相信,此刻,他居然在她眼中看到了怀疑的东西。 “本是同林的鸟儿,如今大家都遭了难,居然还想着趁火打劫?你们安的是什么心呐!” 老妇人一边哄孩子一边大骂道。 “那可是咱们老百姓的血汗钱!连老百姓的钱都偷?啐!丧尽天良!这种人就该送到那狼崽子的刀下去!” 一位老伯颤颤巍巍地举起拐杖,恨不得将恶贼打死。 将离旋即挡在白饵前头,睁着怒眼。 不断有人陆陆续续凑近看,彻底看清了两个人的面貌。 “这不是替咱们除恶狼的打狼英雄么?亏咱们还尊他一声英雄,不成想,竟是那鸡鸣狗盗之徒!” 一小哥无奈地摇摇头,恨只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荣辱之间,忧思难断,将离霎时沉下了脸。 一姑娘小心翼翼上前去探,顿时有些诧然。 “还真是昨日给大家伙分狼肉的姑娘呀!还当是活菩萨下凡来渡难了,没想到是千年的妖精开始作恶了!长着一副美人的脸,结果却藏着一颗豺狼的心!” 白饵骤然循声望去,满脸皆是惊慌之色。 一尖嘴妇人旋即在后头接口。 “她就是披着人皮的害人精!指不定她在昨日的狼肉里下了什么慢性毒药呢!” 再望,面色已然有些狰狞,唇齿颤颤,想要辩驳什么,怎奈,此处话音刚落,彼处又起! “啊?那么怎么办啊!咱们会不会死啊......” 一时间人心惶惶。 七嘴八舌如刀子一般,一时间纷纷朝他二人飞来,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白饵始终没能抬起头,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她的寰宇里,青天白日一时间电闪雷鸣,无边的冷意开始,在全身蔓延。 心底里那最后一点点自尊,彻底被击溃。 “大家伙儿可都看清楚了!这对人面兽心的狗男女,便是盗窃金明寺后院及香火钱——大伙儿救命钱的恶贼!” 壮汉仰起头,提起嗓子,向大伙交代道,句句如刀,字字见血! 死寂的眼睛骤然睁开,漆黑色的瞳孔仿佛有寒光迸射,白饵抬起头,歇斯底里地朝天大喊了一句。 “我们不是恶贼——” 被这震人心魄的声音掐死了心弦,那些七嘴八舌在空中仿佛被寒冰冻住,周遭陷入一片死寂,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将离怔怔地盯着身旁的白饵,冷唇半开,心跳伴着沉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不断紧缩的冷瞳里,是她不断放大的瞳孔中血丝丝丝缕缕的狰狞。 “我们承认,后院的香料是我们偷的,但我们根本就没有偷寺里的香火钱!我们也没有在狼肉里下什么毒!” 白饵挺起身子,抬声喊道,声音融在寒风之中有些刺骨。 “施主说,香火钱不是你们偷的,那施主可有何办法证明?” 见她情绪有些失控,唐长老开口沉着地问。 “还证明什么,一回偷针没被抓,二回就敢偷金!看他们穿得奇奇怪怪的,哪里像是难民,不是混上山的贼,还能是什么?” 眼里容不得恶贼张牙狡辩,孙长老旋即道。 “这位长老言语好生犀利,若单凭外表及一面之词来判断谁是窃贼,那照我的判断,我也可以说,您也是窃贼,他也是窃贼,在场的都是窃贼!” 她不畏强势的目光从孙长老身上扫到壮汉身上,再飞快地在周围扫视了一圈,嘴里从容不迫地说着。 “你!” 被她冒犯得有些震怒,孙长老气得眼睛瞪得直直的。 “再说了,偷了香料与偷了香火钱完全是两回事,这两者怎能同日而语?因为我们一朝偷了香料,从今以后宝寺一旦遭窃,其凶手便指定了是我们,试问,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委屈难忍,白饵义正言辞道,这一次,她算是认清了佛门了! “我寺深得先皇重视,谁人不敬,谁人不仰?数年来,失窃之事少有发生!更不可能出现这种连环失窃案!我寺昨日后院刚遭窃,今天一大早功德箱便被撬了,你们分明就是偷了香料后,贼心不死,半夜又来偷香火钱!第一回没被抓,是我寺大度,想不到这还助纣为虐了!转眼便来偷香火钱,还真当我寺没人了么!” 孙长老忿忿道。 “这的确是一桩连环失窃案,但偷香火钱的却另有其人!”白饵争辩道,转而问唐长老:“敢问唐长老,宝寺的功德箱是何时被撬的?” “是在今日寺里的晨钟敲响后,开殿门的小僧发现的,功德箱应该是昨天深夜被撬的。” 唐长老回忆道。 “那这就对了!昨天夜里他们两个彻夜未归,指不定就偷偷潜入了寺中,偷了香火钱!” 人群中忽然有人佐证。 “你是怎么知道的?” 壮汉转过头朝那佐证的男子问。 男子从人群中冒出头,长得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他慢慢道来。 “我是八天前上的山,由于没有容身之所,只好同大部分人一样,睡在山后的路口边,路口有什么人经过,我再熟悉不过了。这两个人是前日午时上的山,在山后的绝壁下搭了茅草棚落下了脚,早出晚归,生火做饭,这些倒也没什么奇怪。可就在昨天,两个人在太阳落山时在绝壁下烤了晚饭后,便擎着火把出去了。那个时候我就很好奇,都这么晚了,在这荒山野岭的,这两个人出去干嘛?后来,半夜起来撒野尿,发现那茅草棚里还是没有人,这才知道,两个人天黑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回来?我们只是回来的晚一些罢了!” 居然被人监视?白饵越听越气,登时向那泼皮无赖辩驳道。 气不过,又附加了一句。 “我看你分明就是个偷窥贼!” 不知是谁在下面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做贼的,不都回来得晚么?白天躲在暗处打探虚实,等到夜深人静时,正好下手。偷了东西再连夜拿去街市上销毁掉,赶在第二天太阳升起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自然便能瞒天过海,让人发现不了端倪,亦无处可查。” 乱嚼舌根的人可不止他一位,白饵听了更加气愤,想要怼回去,可瞬间便引来一阵冷笑,那佐证的男子又开始嘁嘁喳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下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也不是那种爱偷窥的小人,若不是你们自己的手脚不干净,行为诡异,又怎会引起我的注意?你说若是习惯性彻夜不归还好,奇怪多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可我却记得,前夜里,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茅棚,睡得那么早,昨夜怎么会突然连影都不见了?难不成,是换了一个隐秘的地方,去做那风流之事了?” 那男子忽然淫笑了一声,引得下面一阵唏嘘。 “登徒子——” 白饵已是忍无可忍,恨不得上前揍他一顿,揍得他满地找牙! 见她气得局促不安,那男子笑得更加猥琐,在心中暗暗冷笑道:若不是见你长得秀色可餐,谁会没事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呢! 她旁边的男子眉峰剑挺,眼神如刀子般迸射出十里寒光,几乎要将人寸寸凌迟,忍不住再看她时,却意外对上这副神情,他吓得旋即闭上了嘴,默默隐退到人群之中,其他宵小之辈也纷纷低下了头,下意识地避开那逼人的目光。 “诸位,此乃佛门重地,所言还请慎重些,我们不会放过盗窃之徒,但也不容任何污垢。” 唐长老阖上眼睛静默地说了一句,然后,睁开眼朝白饵道。 “女施主,他方才部分所言不无道理,你若能说出昨夜去了何处,为何深夜不归,并有人可以替你证明你所言不假,才能洗脱嫌疑。” 被唐长老问得一时语塞,白饵顿时不知如何接口。 “我,我们......” 本就是隐秘之事,又如何说得出口?即便是说了,也无人能够作证,关键时刻,却让人犯了难! 一时间,她只觉得如鲠在噎,有口难言,脑子被方才那男子的污言秽语搅得着实有些混乱不堪。 走到这一步,将离略作思绪,眉梢稍稍挑起,忽然正色道。 “不错!如他所言,我俩昨夜的确寻了一隐秘的地方,一夜巫山云雨。” 此言一出,羞煞妇孺,有人一旁阴笑,有人暗自寐眼,大庭广众之下,青天白日之下,佛门净地之前,竟然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有些让人倒胃。 被将离所说的话一震,白饵骤然转身不可思地盯着他,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到众人的嘘嘘声,旋即撇下脸,心乱如麻。 他一定是疯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不害臊!啧啧啧......” 很快,便有人朝他二人投来了鄙夷的目光。 “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房,昨夜我与她所行之事不算苟且之事!” 将离朝众人问,众人沉头不语。继而将目光移向长老,轻声问。 “敢问长老,行那种事......难道也需要有旁人来证明?” 孙长老早已气急败坏,侧过身去不忍直视;唐长老则嘴里直念着心静之词:“阿弥陀佛。” 见方才还是喋喋不休的众人此时却噤若寒蝉,将离嘴角轻勾,眼中闪着一丝冷笑。 不过,很快便有人怀疑。 “谁知道你们是真夫妻,还是假夫妻,说不定是你信口胡扯的呢!” 听到这样的声音,白饵心脏一紧,只觉得万分羞耻。 将离朝众人丢了个轻视的眼神,不顾轰然掀起的议论,弯下颀长的身子,在她脸上飞快地吻了一口,再正身朝众人瞥了一眼,若有似无地舔了舔嘴角。 “现在信了吗?还想看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0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四) 众人早已唏嘘不已,口中的脏水满天飞。 听着耳畔一阵阵冷笑声,白饵的心跳有那么几瞬,几乎是静止的,火一般的炙热从脸颊一直烧得耳根,然后冲向血液,但她一双眼睛和一颗心脏,却冷到了冰点。 “佛门重地竟做下这等不洁之事,这是对我佛的大不敬!” 佛门前严肃审案,竟成了他跳梁小丑的把戏! 唐长老飞快地拨着身前的佛珠,眼中满是震怒。 “冤枉好人的是你们,要我们自证的也是你们,此刻又说我们做错了,难道你佛门就是一个黑白不分、颠倒乾坤的地方吗?” 被这些死秃驴弄得着实有些不悦,将离身后的拳头一紧,挣开了麻绳的桎梏,活了活双手,满脸皆是冷漠之色。 “你——” 脏了净地,又污蔑佛门! 唐长老当即气得有些颤抖,整个身子轰然倒退了半步。 孙长老立即将他扶住,同时飞起严厉的目光,朝外喊。 “还不快把他抓住!” 将离正想替白饵松绑,抓他们的几个人旋即冲了上来,被他的眼神一震,却有些畏葸不前。 唐长老顺了几口气,立住了身子,缓缓开口道:“既然佛门难断人间事,那便只有请教官府的人了。” 然后,唤来人,“速速去请金明寺十里外的皇家士兵。” 闻言,白饵心中不免为之一震。 眼下风人四处肆虐,这官府早已分不清是风人的了,还是仇人的了,若是此事传到风人的耳中,解决此事的唯一办法,那便是一刀两断了。 到时候死得不光是他们,其他闹事的难民也不会幸免,秦淮数千人最后一片安身之地——金明寺也将被风人践踏。 何况,她和将离原本就是逃犯之身,如果这件事越闹越大,一旦二人的身份暴露,恐怕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这一点,将离似乎提前预知,他旋即喊:“且慢——” “事到如今,难道你们还不能还我二人的清白么?” 听此,孙长老不禁冷笑了一声,继而朝他斩钉截铁道。 “清白?你什么清白?一两句污言秽语就想要求得清白?你当我寺是那山下的勾栏瓦舍不成?暂且抛开香火钱一案不说,偷盗后院一事恐怕如今已是铁证如山了!” “施主,你哪里来的清白啊!” 最后一句,说足了讽刺。 “你——” 将离顿时勃然大怒,咬牙切齿的声音嘶嘶作响。 好一个尖牙利嘴的秃驴,方才还冠冕堂皇地说着“大度”二字,此刻倒如那乡野村夫,极尽尖酸刻薄! 白饵推开将离,上前一步,朝唐长老道。 “不用请官兵!这件事已经水落石出。后院的香料是我们偷的,我们认,香火钱却另有其人,也许是内鬼,也许是在场的其他人!偷盗后院要怎么罚,唐长老只管发话,我二人绝无怨言!” 她这决绝之言,顿时搅得人心惶惶,连同孙长老在内的所有僧人,以及在场的难民,开始变得不安定了。 “有内鬼?难道恶贼真的另有其人?” “不是他们,还会是谁啊,再这么查下去,何时才能抓出凶手啊,抓不出凶手,金明寺就不肯开粮仓,不开粮仓大伙儿都得饿死!” “就是啊,再不施粥,大家都得饿死。” 见状,有人彻底没有耐心了,起哄。 “我看也别查了,眼下根本没有其他线索,在场几百个人,几百张嘴,几千只耳朵,要真能有其他线索,凶手早就出来了。目前只有他二人的嫌疑最大,我看,将他二人趁早惩治得了!” “对啊!长老,把他们抓起来,惩治了,大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再等下去了!惩治了!” 半数的人呼声如潮,哀求断案。 白饵顿时有些惊悸,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怕就怕这悠悠众口!纵然她可全力自证,又怎抵得过众口铄金! 她回过头,慢慢回望整个人群,第一次觉得人心如此丑恶,为了让寺里早些开仓放粮,不惜将他二人当做真凶!灾难面前,人人都求自保,自私自利之心,暴露得巨细无遗! 怨他们无情,怨他们丑恶,又有何用? 这样的事,她见得还少吗? 但不得不承认,如此浩荡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恨啊,恨只恨风人将他们仇族人一个个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能自相残杀! “你们住嘴,住嘴......” 场面一度混乱,再也不是将离一个眼神便能控制的事了,更不是他一副拳头便能解决的事了。 只是,难以想象的是,一个素来沉着冷静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情绪竟然也失控了。 她无措的目光,在人群里缓缓扫过,心脏登时一紧,有几分跳痛! 她的眼神呆滞了! 并非承受不住众人的冤枉声而痛得不能自已,还有一种更恐怖的东西,在一瞬间,刀子一般,戳进了她的心脏! 她发现,在那些起哄的人群中,不乏昨日同她分食狼肉的难民! 起初,是两个!再后来—— 三个,四个,五个...八个! 十五...二十一...... 她绷着神经,默默数着,心脏已然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有血从里头开始缓缓流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心里质问,一遍一遍地。 唐长老沉思的目光抬起,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着实有些犯难了,若轻易放了他二人,恐难以服众,此案也没了线索;若轻易定了他二人的罪,又恐冤枉无辜。 正当牵肠百转之时,人群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尖叫! 激烈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地落下,细细碎碎的声音飘起。 “怎么了?怎么了...” 白饵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抬头循声望去。 “宝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一位面黄枯瘦的妇人登时跪倒在地,猛地从地上抱起了昏厥的孩子,摇着孩子的身子,惊慌失措地询问着。 孩子面色苍白,眼睛有些睁不开,任何动作都显得极其无力。那皲裂的嘴唇艰难地撕扯开,流出几字,宛若唇语。 “阿娘,我肚子好痛,好痛......” “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痛呢?”妇人看着自己怀里正痛苦挣扎着的孩子,朝天疯了似地嘶喊:“救命啊——” 豆大的眼泪止不住地从她眼眶崩落,悲天悯人的嘶喊声如轰然敲响的磬钟,在天际回响,震人心扉! 白饵同众人一样,揪着心走近去探,那孩子,太眼熟了! “哎呀宋大娘!你家小宝儿是不是昨天也吃了那对男女的狼肉啊!我就说那狼肉被他们下了毒!你们还不信!” 说话的人,是方才的尖嘴妇人,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拉着身边的人,一个劲地揭发他二人的蛇蝎心肠。 不,不是。 白饵想要上前说些什么,喉咙一时间却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发声无力,那大概是恐惧的魔爪掐死了她的声带! “那狼肉真的有毒啊!天啊!” 场面忽然混乱不堪,寺里的僧人一个接着一个冲了下去救援,争相观望的人一个比一个挤得激烈,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觉得手心忽然一紧!她惊慌地回过头,将离急切的眼神,骤然对上了她眼中的迟疑—— “跟我走!” 他们没有时间陷在这种于事无补的争端中! 他们得离开了! 白饵摇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她连死都不怕,岂会怕满城的流言蜚语? 她只想得到一个真相,得到一个答案,一个直击心灵的答案! “不能走!” 千百只眼睛,嫉恶如仇,如凌厉的刀光,悄然扫过—— “抓住杀人凶手!抓住窃贼!不要让他们跑了!” 只不过一两个弹指,二人便被围得水泄不通,刀棒齐齐落下,堵得他们无处可逃! 难民纷纷退避,让出一条救援道路,昏死过去的孩子被僧人飞快地抬入殿中。 人影婆娑,他二人甚至没能看清孩子的脸。 困惑的眼中,孩子的娘亲忽然从他们身边经过,停下来指着他二人的鼻子,劈头盖脸地谩骂。 “若我家宝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们!” 口中的唾沫刚刚飞落,转瞬,泣下如雨。 只见她像个疯子一样扑向两位长老,扒着僧衣,苦苦哀求着。 “长老啊,一定要为我家孩子做主啊!” 一番鬼哭神嚎、捶拍胸膛后,追着僧人的步子,冲进了殿中。“宝儿——” “诸位,现在这两个人不但盗窃了金明寺,而且还在狼肉里下毒企图毒害咱们!咱们绝不能放过他们!” 有人冲出人群声嘶力竭。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同他二人分食狼肉之人! 他叫周寄善,走路有些跛,因为,他说过,前不久他被狼人的狼骑咬伤了后腿,他也说过,他的老母亲为了掩护自己逃脱狼人的追踪,死在了狼人的刀下,他被逼无奈,才上了山。 白饵记得,她记得他的脸,每一位昨天同她分食狼肉的难民,她都清楚地记得! 虽然不知道有些人叫什么名字,但她记得他们的模样,因为,那时的他们,看起来格外亲切,就像家人那样,她无不被他们每一个人的遭遇感到难过、同情。 那种患难与共的乐趣,让她觉得,眼前的处境一点也不苦,反倒是甜的,就像交到他们手里的那块狼肉一样,真的好甜。 “绝不能放过他们!害人精——” “人面兽心的害人精!敢做不敢认的窃贼!” 咬紧牙关,她骤然冲开那些压在她身上的棍棒,高高扬起头,撕声喊道:“我说过——,狼肉无毒!” 骤然撕起的声音,似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接踵而来的,是滚滚闷雷。 “如果没毒,人家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怎么会突然昏倒!” “对啊——” “就是他们下的毒!他们就是披着狼皮的害人精!” “害人精——” ... ... 这个世上,杀人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杀人的道理便有千千万万条,他们若一心要你死,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的。 她抛开了手上已经被挣开的麻绳,忘乎所以地朝前走了几步,眼神执着,目标很明确,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休要轻举妄动!” 举刀的难民在她身后厉斥了一声,警告她莫要再走下去。 “白饵!” 他轻唤一声,一双担忧的眸子里,她一席背影显得十分落寞,全然不知她要做什么。虽看不清她此刻的脸,但他可以想象出,那一定是一张嫉恶如仇、冷若冰山的脸。 他竭力嘶吼了一声,正欲挣开压在脖子上的束缚,她却忽然朝后支出半只手。 于无声处,仿佛在提醒自己,不要反抗,也不要靠近。 耳畔有人在声声嘶喊,赶紧将她抓住,否则,她就会逃掉,她会冲出去危害其他人! 再三警告已是无用,由不得她肆无忌惮地走下去,几个持刀的难民骤然冲上前去—— 锃亮的钢刀在灰白的天空划过一道道闪电的弧度,精锐的锋芒正一寸寸朝她逼近! “白饵小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1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五) 轰然一声响,将离猛地挣脱开束缚,将眼前的钢刀、棍棒一扫而空。 不过一个弹指,蓄谋已久的棍棒,为阻止他进行任何无谓的反抗,再一次从四面展开夹击,却在一刹那如雨点般隆然散开。 回身之际,他担忧的眼神再次飞向白饵。 只见一根无眼的棍棒,犹如一条蟒蛇悄然穿过她的腰身,在她身后重重一击,不知是对猝不及防的未知,让她来不及防备,还是她根本就无意抵抗,无力的身子被打得猛然一个回旋,宛如一朵飘零的落花,在近地的空中,翩然飞起。 木簪束缚不住,三千青丝在一瞬间凄然散开,遮住了她一张苍白的容颜,无力的身子最终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如风卷残枝,惊起遍地纤尘。 见几个持棍的难民围在她周身,想要上前将之束缚。 “别碰她——” 他狰狞着面目,骤然怒号了一声,凛冽的西风阵阵吹来,将每个人的心湖,吹得皱皱的,每一朵为此生出的涟漪,都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作恐慌。 几个难民握着手里的棍棒,动作有些僵硬,满脸皆是紧张之色,只见,压在她身上的青丝如瀑散开,她缓缓支起身子,在众人的注目中,执着地站了起来。 在她周身的人纷纷避让着,只恐下一个刹那,这个长发妖冶的女子会做出什么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寂寂地走着,没有人知道她想做什么。 意想不到的是,她的脚步忽然停在了一位盲眼的大姐面前。 这位正拄着拐杖的大姐,她说过,以前在乌衣巷时,大家都习惯叫她马夫人,因为她是聚龙城马英龙马将军的妻子,她原本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但侧脸处此时却留着一道长长的伤疤。 初见她时,她说她是闻着香味过来的,她还说,自己好久没有闻到过这么诱人的香味了,这让她不禁想起了马府除夕之夜,她每年必做的一道拿手菜——炙蹄子。 她记得,曾经她的夫君对她说过,除夕之夜,席上若是没有这道她亲手做的炙蹄子,那便不叫除夕。 尝了她亲手喂进嘴里的狼肉后,她的嘴角慢慢划出一抹动人的弧度,她忍不住夸赞,她笑的样子真好看。 若没有那道伤疤,她定是个倾城的美人! 令她意外的是,她说那道伤疤是她自己拿簪子划的。 她不解,然后听她解释缘由。 她说,在秦淮生变时,他的夫君在守城过程中被敌人杀死了。 夫君三天三夜未归,她冒死入城寻找,势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的确,在路上,她打听到了夫君的死讯,在她伤心欲绝之时,不幸被几个漠沧军官盯上,他们将她拖到城墙下面,想要蹂躏她,情急之下,她拔出傍身的短刀,想要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她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恶狼。 短刀刺中了一军官的肾囊,军官震怒,抽了弯刀,对她下了狠手,她在反抗的过程中,被弯刀刺瞎了双眼,这才逼退了风人,苟且保住了贞洁。 为了不再让容颜给她带来威胁,她当即拔了发髻上的簪子,将那张倾城的脸划破,从此在黑暗中摸爬滚打,靠着一根拐杖,撑了现在。 听了她的遭遇后,她已然哭湿了眼睛,她却努力地笑着,对自己炙烤的狼肉赞不绝口,她很喜欢,也非常感谢她,能够让她再一次重温家的味道。 再见马夫人时,她一双眼睛虽然失去了光明,却依旧美丽。 “马夫人。” 她站在她的面前,轻切地叫着,嘴角露出一笑,眼底流着一丝温暖的光。 听到熟悉的声音,马大姐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摸索着。 白饵旋即握住了她的手,“马夫人。” 她的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暖,就像她柳嫂子的。 马大姐忽然缩了缩手,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悲。 “我说过,不要叫我马夫人。” 她又忘了,这句话,昨天她提醒过她,缘由是,一切都过去了,她再也不是什么马夫人了。 她点点头,破涕为笑,“你瞧,我又忘了,马大姐。” “也不要叫我马大姐!” 白饵心神一颤,带笑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灰暗。 她忽然注意到,马大姐的脸色变得很严肃。 其实,她的脸色从未变过,是她,明白得太迟。 正想询问缘由,一个惊天的巴掌忽然扫在了她的脸上,几缕发丝骤然飞起,遮住了震人心扉的画面。 那一刻,无论是有关马夫人还是马大姐的记忆,瞬间在她大脑里凝结成了冰块,然后“噌”地一声,落在心底,碎了! 当那张脸再次映入众人的视线时,一抹冰冷的笑,在她嘴角轻轻划开,有些瘆人...... 她托着沉重的身子,自顾自地继续走下去。 如果说,那个充满怨恨的巴掌,在毫无预兆地落下之时,带给她的是疼痛,那么这个巴掌之后,带给她的,则是冰冷,是侵袭全身的冰冷。 此时,她的面前,是一个女童。 女童盘着两个牛角辫,怪可爱的,不过,她两个圆圆的脸蛋被冻得通红。 她记得,这个女童是第二个来要狼肉的难民。 女童给她的印象不多,最深的印象便是,女童有些内向,话也很少。但她始终深刻记着的一句话便是。 “姐姐,我可不可以多要一块狼肉,今天是我娘亲的生辰,我想捧着狼肉去给她庆生。” 当她温柔的眼神垂视着那张脸时,她的小的身子忽然被身后的人拉得后退了一步。 尽管如此,她不会怪她的,因为她知道,旁边所有人的眼神都很冷漠,唯独她一双眼睛充满了赤诚,没有任何畏惧。 她笑着朝她问:“小妹妹,你相信姐姐吗?” 很快,她身后之人便拉着她提醒着:“小锦,她是害人精!千万别信她!” 白饵寐了寐双眼,两个拳头赫然紧握。 须臾,埋下头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你住口——” 被这猝不及防的举动一吓,旁边的人急急避开眼神,嘴巴闭得紧紧的,形如蝼蚁。 她理了理遮眼的青丝,抬起头再次看女孩时,脸上写满了平静。她鼓足勇气,淡淡一笑,像阳光映射水面,问。 “小锦,告诉姐姐,你是信姐姐的,对吗?” 女童盯了她许久,眼睛始终如水般澄澈。 良久,终于开了口:“你快走开——,害人精!” 谁能想到,眨眼之间,那双眼睛塞满了惊恐,她就像做了一场噩梦,在半夜惊醒,哭着喊着要找自己的娘亲。 而她,就是那场噩梦里,将她推下井里的妖怪。 没有人知道,当一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对她说出那三个字时,她的内心是何感受。 呵,那些人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们的心中,唯剩无尽的狂笑。 再起身时,原本千疮百孔的心,此刻已是支离破碎。 寒风不断吹乱着她的长发,她的视线开始变得很模糊。 她再难看清旁人,正如旁人看不清自己。 总之,那张苍白的脸,比琉璃瓦上千年的霜雪还要寂寞。 当所有人的良知皆被心中的私欲泯灭时,一个五岁不到的孩子,她的心灵还是单纯的,无论多大的灾难,都摧毁不了那颗干净且纯粹的心灵。 她以为如此,也仅仅是她以为...... 白饵没有再走下去,显然,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回去,是时候回去了。 回去与将离并肩作战,回去与泯灭的良知来一次正面的交锋。 正当她准备原路返回时,在她的身后,忽然有人唤住了她。 “姑娘——” 她停下脚步,阖了阖眼眸,此刻,她可以接受任何谩骂、叱责,但她绝不想见到那一张张因此而愈加狰狞的脸。 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是不会痛的。 “他们不信你,老婆子信!” 她几乎不敢相信所听是真! “你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不是什么害人精,不要听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乱嚼舌根!” 在距她身后不到五步的距离,那苍老却有力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响起,白饵整个人是颤抖的,眼泪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有多少口水都往我老太婆身上喷,我老太婆可不怕你们!” 老婆婆抵着拐杖激动地说着。 没有人敢说话,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白饵终究还是没忍住,飞快回过头,噙着泪眼望着老婆婆激动时的每一个神情,只觉得口含黄莲,难言苦楚。她咬着牙努力点着头,失声应着:“好......” 眼泪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迹。 老婆婆,年近花甲,是最后一位来乞狼肉的难民。 她问过她,为何来得这么晚,她说,她不喜欢吃肥肉,那些都留给其他的难民,她只吃剩下的,带骨头的,她喜欢吃剩下的。 她只叹,剩下的都冷了。于是,有心帮她生火加热一遍。 可老婆婆却当即拉住了自己的手,淡淡道,“不用费神,冷的永远要比热的好吃!” 就让那些被泪水打湿的画面,同那些美好的记忆,暂时留在脑海里,然后用一生去铭记。 她回过头,再次踏上返程的路,全身的冰冷,仿佛有了融化的迹象。 “白饵——” 将离冲上去拉住了她的手,看她时的眼眶,一片通红,就跟针刺了似地,“白饵......” 她笑着朝他摇摇头,脸上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壮士朝他二人冷视了一眼,上前请示唐长老:“唐长老,宝寺是这起连环案最大的苦主,最终的结果,恐怕,还需由您来决断!” 抑扬顿挫地说完,又附加了一句:“大家伙所有的祸福,就靠您了!” 见唐长老欲说些什么,孙长老旋即忧心道:“唐长老,我看此事非同小可,已经到了你我二人难以操控的地步。倒不如,请示住持!” 他谨慎的目光抬起,脸上透露出一丝无奈。 唐长老两眼灿了灿,蓦然想起了什么,淡淡道:“住持下山救济难民已有两日,至今还不见回转。这会儿,又该何处去寻?”语气里充满了担忧。 “不会?我早时好像还见到他了!”孙长老的眼睛里露着几分惊讶,旋即唤了身边的小僧,“快,快去,山前山后都找找,找着了告诉他,唐长老有事相告。” “是......”那小僧应了声,迅疾转过身,径直朝一个方向去了。 “二位施主,此案与二位牵连甚广,我寺中尚有一条人命至今生死未卜。此案一时半会怕是断不了,还请两位施主暂留我寺,待住持归来,再给二位一个交代。” 唐长老朝他二人缓缓道。 听此,心思暂且落定。壮汉挺直了腰身,两眼眯起,撅着嘴扬手唤人:“你们几个,将他两个绑了,即刻带入寺中!” 几个壮丁收了刀棒,急急从怀中掏出一串麻绳,上前欲对二人捆绑。 “且慢。”白饵忽然抬头,冷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2章 一饭之恩千刀报(六) 壮士严厉的目光一扫,威胁着问:“你想反抗?” “我们愿意跟你们走,在此之前,我想对唐长老说几句。”白饵回道。 “有什么话,就赶紧讲!”壮士有些不耐烦。 唐长老看着眼前的白饵,平静道:“施主有何话,请讲。” 寒风徐徐,将她三千青丝,吹得起起落落。 四周一片寂寂,偶有白鸟飞过,哀鸣声融在风中,听起来很是模糊。 “我家原本住在秦淮河畔,祖上几代都在黎民山下安家落户,母亲在世之时,常年都会带我和姊妹几个上山请愿,我最小的妹妹,那年病重,母亲便带着我上山一同为她祈福,我的长嫂,安胎不顺,孩子差一点夭折,母亲亦带着我一起上山祈福、还愿,也为寺里添过不少香火钱,因此,金明寺,我自小便打心里敬重。” “我母亲常常教诲姊妹几个,一饭之恩,千金相报,金明寺或多或少,于我有恩,于秦淮的百姓有恩,我报恩还来不及,岂会在这国难当头之际,偷盗寺里的香火钱,做那恩将仇报之事?” 她眼神凄厉,在偌大的功德无量殿前,这个不知从何时开始鸦雀无声的地方,慢慢回望。 “论神佛,我自愧没有诸位那般虔诚。但我心中也常常谨记,举头三尺,尚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是我做的,九死无悔,不是我做的,打死我也不会认,即便到了那阴曹地府,我也会闹上阎罗殿,亲手撕了生死簿,要那些让我枉死之人,以命相偿!” “眼下国难当头,我同大家一样,活在刀尖上,深知有一口饭吃不容易。那日我初次上山,本想暂借宝寺安身,但见宝寺早已人满为患。我想,我比多数人幸运,我还有一双手,尚有孔武之力,可自求多福,也幸得黎民山是块宝地,寻了一处绝壁暂且安顿下来,每日清水野菜,自力更生,昨日同伴打死了山里的恶狼,便捡了狼身回来烤着吃。” 她朝将离视了一眼,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当寒风拂过她额前的几缕发丝,那抹笑愈显沧桑。 “我这同伴是有心除恶,并非某些人口中的惺惺作态。他方方面面都好,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就是过于贪吃!这不,偷了宝寺后院的香料,只是为了炙烤的狼肉吃起来香一些。我与他皆知,此举甚是不妥,但无可奈何,索性午时那顿饭,全当是宝寺的馈赠。并叮嘱我这位同伴,咱们要牢记这一饭之恩,待渡过眼下难关,日后下了山,赚取了纹银,再上山拜访宝寺,以纹银相报。如此,既报了昔日一饭之恩,也不负我母亲十几载年的教诲。” 看着那一张张熟悉的脸,相同的字眼在她口中反反复复地说出,好似耀眼的金子,掷地有声。 叹只叹,目所能及,愈见凄迷。 她吸了一口清冷的口气,咽下诸多无法言说的苦楚,再次回过身,痴望着眼前那张饱经风霜的苍颜,一字一句说道。 “唐长老,我打小便见过您,也记得您的模样。我知道您是个明白人,不会轻易冤枉了好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的幕后黑手。还请您早日查明真相,还我落难之人一个清白。” 当她声音骤歇的那一刻,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花,雪花飘落得很慢,它们漫无目的地飘着,像三月被风吹起的柳絮,柔软也情长。 只是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它们的存在,因为,他们的脑袋此刻埋得极深,直待雪花落到地面之时,他们异样的眼眸里,才为此闪过一丝光,不知是温是冷。 唐长老许诺道:“施主请放心,届时,我寺定会还二位一个公道。” 她长睫轻点,眼神中流露出谢意,回身朝将离信步走去,黯然的眸光开始泛起点点亮色,比雪花还要晶莹。 乳白色的浓雾笼罩着仙翁峰,无论那轮金乌如何移动,这圈圈袅袅的浓雾似乎都不曾散去。 黎民山上,在金明寺附近有着许多奇形怪状的山峰,如双驼峰,两座小山相连,形似驼峰,亦如赤足峰,岩层裸露,方圆三里,寸草不成。 当然,其中最为显著的便是这座仙翁峰,山顶圆滑似球,布满苔痕,山腰看似险峻挺拔,从远处看,则有些倾斜,像老人岣嵝着背,被茂密的青山竹簇拥着,其间终日浓雾萦绕,为此山添了几分神韵,老一辈的人常说,那是老仙翁下凡,仙翁山便由此而得名。 已至午时,那片青山竹似乎也浸透在这片雾里了,青青的竹竿之上枝枝蔓蔓,攀生着一片片尖尖的竹叶,枝繁叶茂,相互交织,似层云密布。 当季为深冬,难免会有些清冷的景象。当山风吹来,总有几片发黄的叶子哗啦啦地往下掉,落在萧瑟的石头上,铺在杂草丛生的地面,风若是再大些,林间便会有一番针叶雨漫漫而落的盛景出现。 一会儿,雾散了,阳光如利剑一样穿过竹梢,照射在竹林里。似乎连生灵也懂得人间喜悲,竹林开始热闹起来了,一两只鸟雀从这根竹子飞到那根竹子,唧唧喳喳地叫着。 张驼背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石头上,光影偷换,被突然照过来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索性就不睁了,阖着眼睛,沐浴着午时的阳光,就这么睡。 虽然肚子里已经有些闹腾了,但闹腾就闹腾,反正也没什么胃口。 自那日在柳叶渡口败光了救济灾民的银两后,他便急匆匆逃上了山,可当他气喘吁吁行至金明寺的牌坊下时,他突然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上山的。 下山之时,骗了那几个老和尚说带些银两下山救济难民,实则是为了丢几个银子将那美娇娘骗上山,剩下的钱再发给那些难民,马马虎虎地,也算是救济了。 不曾想,那美娇娘竟然不是凡间之物,一眨眼的功夫,一大包银子便见了底,最后落得个人财两空。 若是就这么入了寺,他又该如何向那几个老和尚交代呢?若是被他们知晓自己败光了救济难民的银子,且不说他住持的位置能不能保住,搞不好,还会一棍子赶下山,落得个逐出寺门的下场。 可他倒过来一想,不对啊,不想当这个住持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事么?下山做凡人不是他日思夜想的事么?保不住住持之位,逐出寺门,不正好遂了他的心愿么? 出鬼就出在这里,这住持之位分明就有毒,不当还好,一当就会当上瘾,当了一天便会想当两天,当了两天便会想当得再久些,久而久之,做主持的心就像一粒种子,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等到那春来之时,还会开花! 到底还是舍不得、放不下。做主持的日子里,虽然没有美女,但不得不承认,方方面面都好,就像那闲云野鹤,要多自在便有多自在。 可放不下又能怎样?这金明寺是万万不能回。 他想是想过,编一点理由搪塞过去,比如说,乘舟过河时,忽然来了阵妖风,舟被风吹翻了,他连银带人一同掉下水里去了。 又比如说,在一个三岔路口,突然杀出了一伙强盗,他被洗劫一空,眼下风人作恶多端,这个理由倒是蛮合情合理的。 可是啊,怕就怕他在柳叶渡口投银丢美人的事已经被人揭发,传到了那几个老和尚的耳朵里,到那时,纵然他有上百种理由,又怎么去堵那悠悠众口? 思来想去,只好先在青山竹林中的小竹屋里躲一阵子,再想法子慢慢观察寺里的情况,若是无人发现他的丑事,亦或是等风波过去,后面再回去,找到那几个老和尚,在他们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演上一出苦情戏,也好度过难关。 在小竹屋里住了一天一夜,平日里攒的干粮一不留神便吃了个精光,昨日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是饥饿难忍,只好冒着泼天的风险在晚时偷偷溜回寺中,一来打探寺里有关他的风声,二来捞些干粮带回小竹屋暂且撑上一段时间。 可就在他溜进后院,开了粮仓准备装粮之时,外面便传来了抓贼的声音,又是查脚印的,又是查手印的,还把寺里的僧人聚在一起,一个一个地查,一个一个地问。 他当时便吓了个半死,心想,他才离开寺里一天,寺里的风气怎么就突然变得这么严了?以前他在后院偷吃的东西可不少,也不见得有人发现,更不会发生全寺严查这种事情。 原本就犯了大错,如今又偷溜入寺偷吃,他越想越慌,躲在仓房之中,逃又不敢逃,外面查得那么严,一逃就会被抓住。 就在他急得要死的时候,搜查的僧人忽然搜到了仓房之中,他瞬间就崩溃了,情急之下,一跳跳进了粮仓之中,将自己的身子埋在谷堆之中,藏在粮仓内,连气都不敢出一声。 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不敢确定人有没有走,只好一动不动地窝在里边,紧绷着一颗心,努力听着动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他出来时,外面一片乌漆嘛黑,连灯盏都没有了,想来也是半夜三更的时候了。 可以说,这一回偷,他是彻底偷怕了。 回想起方才的气势,可想而知,金明寺这一回要来真的了。 起初败光了救灾的银子,如今又做了内贼,这一回,金明寺一定不会放过他的,抓不到还好,一旦被抓到了,估计就要被打得半死。 那些原有的侥幸心理瞬间荡然无存。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 就在他准备逃的时候,脑海里却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念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3章 住持他追悔莫及 眼下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他若就这么狼狈地逃了,下山后不是饿死就是冻死,此时尚且食不果腹,往后的日子又该如何熬下去? 心思陡转,迟疑的目光忽然涣散到四周,借着雪色映衬出来的光,他依稀可以辨别出周遭的景致。 说不巧不巧,偷偷摸摸竟然摸到了百花庭,此时乃是寒冬,这百花庭却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颇有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味道,不过他张驼背向来都是眼迷、心不迷。 他清楚地记得,这百花庭东面的墙脚下,有个年久失修的破洞,平时被一片湘竹遮挡着,也没几个人发现,而这个破洞正好可以进入功德无量大殿。 一切仿佛就像是佛祖冥冥之中的指引,让他来到百花庭,暗示他进入大殿。 就这样,怀着一片虔诚,遵照着佛祖的意思,他一步一步摸进了大殿。 金灿灿的佛光、红彤彤的烛火你说照什么不好,非要将香案下的功德箱照得五花十色、大放光彩,不断吸引着他贼溜溜的眼睛。 心里、口里念着阿弥陀佛这般虔诚的词,功德箱三下五除二地就被他撬开了。 看到那么多雪花银,一双暗淡的眼睛瞬间变亮了,二话不说,匆匆忙忙地捞了几个银子后,便仓皇地逃出了金明寺。 回到青山竹林已是天际破晓,锁上门,点了烛火一看,他的心顿时狂跳不止,这一次,他偷的不是一厘一毫,而是功德箱中数半的雪花银!不出所料,那应该是金明寺数半的积蓄,平时赈灾、买粮的钱都是从那里面取的。 记忆又拉回粮仓,当时情况虽然急是急了些,但有些画面却在脑海中刻骨铭心地记着,他清楚地记得,当仓房外的脚步越来越近时,他连连开了好几个粮仓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位置藏身,只是因为粮仓里面空空如也,已经见底了。 显然,金明寺已经没有多少余粮了,这意味着,又要从功德箱取钱购粮填仓了。 看着烛光下那一堆雪白雪白的银子,他的心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逼得他提起巴掌追悔莫及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不断责怪自己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原本设想只拿一点点,拿了也好下山找个地方安身,只拿一点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谁知道,黑灯瞎火的,以为那些钱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似地,总想着再多拿些、再多拿些。 不曾想,一偷就偷了一大半,这一回,彻底将金明寺逼到了绝处! 他将那些银子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对着它们枯坐了一早上,只待油尽灯枯,天色渐亮,金明寺遭窃的事情很快便传开了,同时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听闻噩耗后,他当即卷起包袱,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青山竹林。 他得逃,他一定得逃! 若是此事被发现是他所为,尚有活路时,定要被捆绑示众,遭千夫指、万夫骂,下了阴曹地府,也会被佛祖打入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永世不得超生! 但他此行注定不畅通,在他逃窜的路上,他发现沿途一路都是难民,甚至还有好几个垂死挣扎的难民倒在他身下阻断了他的去路,昏昏沉沉地乞求:“救苦救难的长老,救救我可怜的孩子,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进过一粒米,喝过一滴水了。” 一时间,他忽然觉得身后的包袱好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真是不敢相信,只不过才两天,当他再一次踏上下山之路时,整个寰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一幕幕出现得让人猝不及防。 不出三天,金明寺便会无粮可济,待那时,不光是以粥为生的难民会成片死去,连金明寺数百口僧人都会活活地饿死。 他这一走,带走的不仅仅是一包白花花的雪花银,还有一条条大大小小的生命。 他停在三岔路口,终究还是做不下决定,找了一条小径,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青山竹林。 “哦玛尼玛尼贝贝哄,哦玛尼玛尼贝贝哄......” 雾锁山头山锁雾,寂寥的青山竹林中缓缓飘荡着几句梵音,寂寥的,更加寂寥。 张驼背皱着眉叹了口气,想起心中之事,真的好忧伤。 好好的住持不做,非要下山看什么美娇娘,若是那日不下山,便不会败光救济难民的银子,若是不败光银子,他便不会有寺不能回,躲在青山竹林过着畏首畏尾的日子,更不会有后面这些事情发生。 如今的金明寺定然早已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正漫山遍野地找窃贼,可是,谁能料,盗窃之贼竟是当今的住持! 真的好滑稽,他张驼背会有今天,那都是咎由自取。 “哎哟!”他原本躺得好好的,也不知道是谁往他脸上扔了东西。 有些轻微的刺痛感。他抬手摸了摸脸蛋,一种不温不凉且略带丝滑的感觉触及指尖。极不耐烦地睁开了眼,才发现那东西竟是鸟屎!凑近鼻下一闻,还有些臭。 听到头顶那片浓荫深处有鸟叫声传来,张驼背气得当即撑起了半个身子,信手从地上够到一块小石头,举着头朝那些死鸟扔去,“嘚!你们这群该死的东西——” 被那气冲冲的声音一吓,那几只鸟儿旋即蹿出竹梢,哗哗地飞走了,一眨眼便没了影子,徒留几片枯叶不疾不徐地从空中飘落。 正气得牙痒痒,忽然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噌”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脑门上,“哎呦喂!” 张驼背顿时瘫倒在石头上面痛得哭天喊地,提起指头在疼痛的边缘试探,又是一记扎心的疼痛! 然后开始一边痛彻心扉,一边暗自庆幸,还好只是肿了一个小包,还好没有见血,这个时候若是见了血,那不正预示着,今日会有血光之灾,要倒大霉了吗? 又想到糟心的事,张驼背忍不住嗡嗡地哭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真的好委屈,抬头可怜巴巴地朝绿荫深处望了一眼,难过地喃喃道:“连你们也取笑我张驼背是吗?” 偌大的青山竹林中,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就连鸟雀的叫声也没有了,它们好像彻彻底底地飞走了。 正揉着额头,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了一两句人声,若有似无,由远及近。 “住持?住持啊,住持喂......” 打南边来了个瘦高高的小僧,他若穿着的是一件青衫而不是泥色的僧袍,准会被人以为是竹子成精了。 “在吗?住持?”不停地亲切呼唤着,小僧目光一转,终于在一块大石头上发现了住持的身影,他兴高采烈地跑了过去,“我的好住持,原来你在这呀!” 张驼背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呢,眯着眼睛一再确认,发现还真有人来了! 只恐大事不妙,他旋即从石头上爬了起来,指着小僧,慌里慌张地问:“你你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可是他张驼背的私密之地,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的! “住持不是经常往这跑吗?”小僧摸了摸后脑勺,不尴不尬地回答道,对于这个问题,他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什么!经常??? 张驼背撑大着一双眼睛,顿时有些不可思议。 小僧走近看,不禁好奇地问:“诶?住持,你这额头上怎么肿起来了一个大包啊?” “没事没事没事。”张驼背扶了扶额,赶紧搪塞。 那小僧忽然就不淡定了,旋即一副急得跺脚的样子。 “哎呀住持啊,都啥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呢!寺里头都炸开锅了!” 张驼背小声问:“寺里,寺里怎么了?” 见到住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小僧顿时哎呀哎呀的叫了起来,“哎呀!大事,出大事了!快别说了,快随我走!二位长老正等着呢!” 听到他提两个老和尚,张驼背心里开始惴惴不安,试探着问:“孙长老唐长老?他俩等...等什么呢?” “自然是等住持你啊!”脚下的花花草草都被踩死了好几棵了,那小僧急不过,只好巴拉巴拉地解释:“寺里遭了贼!还是一起前从未有的连环盗窃案!长老们让我来找你回去审问呢!” 审问!?? “这么说......二位长老,都!都知道了?”张驼背咽了一口气,艰难地说出,额头上的汗止不住地冒了出来。 “可不是吗!长老都发话了,这件事要严惩不贷!”小僧身子挺得直直的,横眉瞪目道。转头,发现住持的双肩连带着手晃得厉害,不禁好奇问:“住持,你在抖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这一回死定了!他这还没露面,就被查出来了,看来那几个老和尚是有铁证了! 张驼背忽然后悔不已,当初犹犹豫豫不下山,现在老和尚都来抓人了! 不行,他要逃,他一定要逃! 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反手便握住小僧的手,颤抖地说着:“既既然二位长老在等,那那就不可再耽误了。走,我们现在就走!” “哦豁!”刚走一步,顿声喊道:“不对!我还落了两件衣服。来,你看,那边有个小竹屋,你赶快去那边的小竹屋帮我收拾收拾,快快快去!” 小僧顺着住持手指的方向一看,顿时有些迷糊,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收什么衣服?正要转过头向住持说些什么,谁料——住持他他他他他跑了! “诶?住持喂!你跑什么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4章 住持他贼喊捉贼 原本背上就长着一个驼峰,腹中又不曾进食,张驼背刚跑几步便气喘吁吁。 “住持,住持!”小僧连连几个跳跃,追上了住持,赶到他面前,急着问:“我说住持啊,你跑什么啊?” “我跑......对哦,我跑什么?”张驼背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转瞬又问:“不是,我让你帮我收拾收拾,你咋还追上来了呢?” “哎哟喂!还收拾什么哟!那两个窃贼被关在寺中的琉璃塔内还等着您回去亲自去审问呢!”小僧急得跺脚。 闻言,张驼背只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一瞬间午夜梦回般怔怔地叫住了小僧:“等等!你说什么?什么两个窃贼?” “偷后院香料以及偷香火钱的两个窃贼呀,现在正琉璃塔关着呢,二位长老说断不了案,便让我来寻你去审。”小僧回道。 听得有些发懵,弄了半天,原来要审问的是别人,不是他啊,可偷后院香料又是怎么一回事? 张驼背抓住小僧的胳膊,急着问:“这寺中都发生了些啥啊,从头至尾给我讲一遍!” “寺中昨日午时后院遭窃,一大早功德箱又被撬了,这应该是一起连环盗窃案,长老们为了找出贼人暂不施粥,早上那些难民喝不上粥,便大闹了一番,后来便帮忙抓住了两个可疑的人,这两个人奇奇怪怪的,承认偷了后院,就是不承认偷了香火钱,现在又被难民指认蓄谋在食物里下毒。”小僧道。 “我说昨天寺里怎么查得那么严,感情是在查他们两啊......”张驼背自言自语起来,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 “住持,你说什么?”见住持一副神叨叨的样子,小僧木讷问。 “哦没,没什么。”张驼背松开小僧,阴阳怪调地回道。 昨天若不是因为他两偷了后院,寺里怎么可能会忽然查得那么严,他也不会误以为自己是盗窃的贼,不会躲在粮仓里憋得喘不过气来,更不会被逼得走投无路撬了自家的功德箱做了内贼! 如今他两代替他背上了偷香火钱的罪名,那分明就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了。 见住持一副又笑又气的神情,小僧不禁问:“住持你这是咋地了?咱们还是快走,都等着呢。” 张驼背点点头,略作思绪,正愁不知道如何渡难,正好有两个倒霉鬼送上门,一来把救济难民的纹银一事搪塞过去,二来把数半雪花银一事解决了,他张驼背也好名正言顺地回返寺中。 “走,咱们这就去惩治了那两个恶贼!”他抬声说道,一心要将恶贼置于死地。 被住持突然反转的态度一震,小僧倒有点云里雾里了,未作多想,急忙引路。 “走反了,走反了!”张驼背连忙叫住了小僧,调了头。 小僧抬头一看,好像真的走反了,“哦哦哦!”赶忙也调了头,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可仔细一想,不对啊,刚才住持不是一个劲往这边跑吗?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反了? 一边走,一边陷入困惑,一旁住持忽然问他。“知不知到这两个恶贼是什么来路?” “他们说他们也是难民,可看他们的样子又不像是难民,也不像是窃贼。不管怎样,偷后院这件事那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小僧解释着,忽然提醒道:“住持我跟你说啊,待会见了窃贼,你可千万别被他们的面目轻易给骗了,尤其是那个女的,别看她长得跟画里走出来似地,其实啊,她就是人面兽心,披着狼皮的害人精!” “女的?”张驼背有些不淡定了。 “对的。那妖女硬气得很,怕是有些难缠。住持你待会见了她可要对她严厉些,拿出你住持的威风来,好好杀杀她的锐气!”小僧可气了。 “妖女?”张驼背疑惑问。 “对啊,百姓都这么说,说她是妖女祸世。”小僧解释道。 张驼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刚过去了一个天仙,如今又跑出来了一个妖女?怎么回事?不过,他可听说,这妖精通常长得比仙人还要美三分呢! 不知为何,小僧说得他心痒痒的,张驼背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兴奋,不过兴奋的同时,昨日的委屈与今日的愤怒,也是相伴而生的。 “住持,你笑什么?”小僧打趣地问。 张驼背轻咳了一声,故作威严,正色道:“咱们可是佛门中人,说话做事,那得三思而后行,万不能在人背后讲人闲话,要知道,流言蜚语最是无情。不管那盗窃之徒是人是妖,咱们都得学会尊重、宽容,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谨遵住持教诲。”小僧默默回应,双手合十,动作虔诚。 “嗯。”张驼背语重心长地应声道。 “对了住持,方才你为什么要跑呢?”强迫症所致,小僧不依不饶问。 被这扎心的问题问得语塞,张驼背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脚步不禁加快,随意搪塞道:“我我我那是急着回去审案,二位长老不正等着吗?” 琉璃塔,二位长老等候多时。 “哎呀我说驼背呀,你跑哪去了啊,寺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说你......”张驼背方至,孙长老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孙长老,唐长老。”向两位问了好后,张驼背一同入了座,赶忙解释:“二位长老,近日下山救济难民,遇上了些事......这才回来得晚些。” “哦?”见驼背一副愁眉不展、忧心忡忡的样子,唐长老有些担心了,扶住椅子问:“不知此行遇上了何事?救济之事可还顺利?” 被唐长老关切的眼神盯得有些局促不安,张驼背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一个劲地苦笑。 “哎呀驼背呀,你有啥委屈你就说,长老们会替你做主的。”孙长老苦口婆心地劝着。 今日太阳可是打西边出来了?唐长老关心一下也算正常,这个孙长老怎么说得他心里毛毛的呢? “半路上......”正纠结着,外面有小僧来报。“住持,二位长老,疑犯已带到。” “让他们进来!”唐长老吩咐道。 传报的小僧退了出去,一男子和一女子被押了进来,张驼背着实有些坐不住了。 雪莲般的容颜,不摸也能知道有多嫩;清波般的眉眼,只是一眼,便要勾魂噬魄;小小的唇瓣似桃花瓣,颜色天成,亦似雨后枝上那可人的樱桃,叫人垂涎欲滴;娇小的身子走起路来似细柳扶风,每一个动作都能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这哪里是什么妖怪,这分明是天仙下凡。 见驼背半起着身子,眼神有些呆滞,孙长老一旁暗自生笑,朝驼背小声唤:“住持,住持?” “喂!”张驼背盯着那天仙,温柔且有力地应了一声,眼神始终舍不得移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僵硬地坐了下来。 “住持方才是不是还有话未说完?”唐长老询问。 “话?”张驼背看了看唐长老,有些发愣,半天才想起一些内容,他目光陡转,扫向天仙身边的男子,提指颤颤道:“长老,就是他,我记得他!他就是那个在半路上抢劫银子的强盗!” 白饵与将离不禁面面相觑,不禁要问,这玩的又是哪一出?怎么自从入了这金明寺,他二人莫名其妙就成众人瞄准的靶心了呢? 唐长老瞳孔一缩,捏紧桌角,不淡定地问:“住持,你是说你带下山救济难民的银子被抢了?” “对啊长老,你可要为我做主,为百姓做主啊!”张驼背激动地站了起来,心急如焚地向唐长老诉苦。 将离不禁拉着白饵开始席地坐了下来,默默看着上头异彩纷呈。 “什么?”孙长老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目光赫然移到将离的身上。 “这!”唐长老仿佛被雷击中,面色有些难看,不曾想,寺中半数积蓄刚刚不翼而飞,如今又得知救济的银两被抢的消息,究竟是天有心要亡了金明寺,还是人间确有恶霸作乱?他颤抖地身子问:“那强盗你当真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就是他抢的!化成灰我都认得!”张驼背一个劲指认着将离,没有一丝畏惧。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长老顿时拍案而起,不再视堂下二人一眼。 好不容易相信他二人是清白之身,如今抢劫之案又与他们有染,此刻,与其说对他们失望透顶,倒不如说对他们恨之入骨! 孙长老旋即安抚:“唐长老莫动气,莫动气,且听住持道来。” 张驼背急忙声情并茂地解释:“两日前,我辞别二位长老后,便带着银两匆匆下山,行至雪松口,适逢正午,又是大晴天,觉得有些累了,便寻了一阴凉之处暂作休息,可就在此时,那恶贼从半路杀出,趁我不备,将我推倒在地,抢了包袱就跑了,你们也知道,我行动不便,也跑不快,哪里还追得上他啊,当时路上行人甚少,喊破喉咙也没个人帮我。” 凄凄惨惨戚戚地倾述了一通,目光继而折回道恶贼身上。 “你说你这恶贼怎么这么恶毒呢!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呢?那可是救济难民的银子啊啊啊!”对着那男子乱骂一通,然后一瘸一拐地迎了上去,直言要打人,“我我我要替山下那些百姓打死你这个丧心病狂的贼!” 动作过于卖力,整个人几乎要如山崩倒。旁边的僧人赶忙上前劝阻:“住持您莫急,莫气......” “你可拉到!这金明寺都能赶上山下的那些勾栏瓦舍了,不过啊,勾栏瓦舍演得可比你们好。” 将离冷哼一声,还指望住持是个明眼的人,不曾想竟是个丑陋的驼子? 说着,拉起白饵,“白饵,咱们走,这一程,全当咱们陪玩陪闹给佛解闷来的,也算报了那一饭之恩。” “快关门!拦住他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5章 住持他法不徇情 “站住!你们这是打算畏罪潜逃吗?”孙长老嚷嚷道。 白饵停了停脚步,无奈地转身反问:“畏罪?不是我们做的,我们有什么好畏惧的?” 见天仙动了怒,张驼背旋即上前笑呵呵地解释:“小美人,没说你有罪,说的是——” 却立马遭来将离的冷眼,“你说什么?言辞放干净些!” “你抢钱你还理直气壮了是?”张驼背还不乐意了呢,旋即朝将离骂道。 “我说你这臭驼子安的是什么心?诚心跟我作对是!” 将离撸起袖子正准备打人,却被白饵扼住。她上前一步,走近这位住持,淡淡道:“这位住持口口声声说他抢了你的钱,敢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我一双雪亮的眼睛就是证据!出家人不打诳语,钱就是他抢的,错不了!”张驼背朝天仙抛了个媚眼,理直气壮道。“他在山下抢了钱,贼心不死,于是上了山密谋撬功德箱,如今桩桩案子全都指向他一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将离咂舌道:“我就纳闷了,我见都没见过你,你一上来便指认我是贼,我怎么感觉,你才是那个贼呢?说不定自个下山弄丢了银子,正好借着这次机会栽赃于我!” 被这剖心的话一惊,张驼背赶忙辩驳:“你你你胡说!你分明就是贼喊捉贼!我是寺中住持,我怎会像你那般做那卑鄙之事!” “瞧把你激动的。”将离冷笑一声,“我是一不小心戳中你的心窝子了吗?怎么?着急了?心虚了?” “你你你!”张驼背说不过他,赶忙折向唐长老,哭丧着脸道:“唐长老你看他,嘴厉害得很!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行了!”唐长老沉郁了半天,终于发话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后院及功德箱遭窃一事,至于抢劫一事,我自会去调查清楚。” “诶不是!贼就在眼前,还调查什么?把他抓起来惩治了就就就完事了......”张驼背急着道。 孙长老心平气和地劝慰:“住持,你就暂且听唐长老的!” 白饵与将离不禁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怪诞之色,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也说不清哪里怪。 张驼背左看看右看看,佯装得很是无奈,冷哼一声坐下了。 “二位施主,关于后院及香火钱一案,有何冤屈,住持面前尽管述!”唐长老道,语气与之前相比,多了几分冷淡。 “住持......”白饵正要开口,却被张驼背制止。 “不用说了,我在来的路上就已经了解过了。”张驼背扬扬手,唤人,“来呀,给这位女施主松绑,看座。” 此言一出,四处皆惊。 ... ... 白饵有些受宠若惊,急忙道:“不用,不用坐......” “我寺寺规向来森严,无论谁犯了错,无关大错、小错,只要是犯了,那就得受罚!且重重地罚!”张驼背竖着眉正色说着,继而朝左右两位长老询问:“是?” 孙长老迟疑了片刻,赶忙配合地说道:“对!对!住持言之有理!” 张驼背自得其意地点点头,“好,对就好。那么,现在我们来说说偷盗后院一事。不知这位男施主在后院偷了多少香料啊?” “偷,偷......”被死驼子这么一问,将离还真有些不知所措,当时只顾着拿,谁知道偷了多少。 “一升!”白饵站了起来,回答道。 “什么!一升!胆胆子也太大了!”张驼背顿时重重拍案,朝将离怒斥了一句。寻思着不对,又看看了白饵,“不是,你怎么知道偷了一升?” 白饵面不改色道:“因为香料是我偷的。所以,要罚就罚我!” 被白饵说得有些困惑,将离不解地看了看她,正要辩驳什么,怎料,那驼子竟比他还要急。 “瞎说!怎么能是你呢?”张驼背大声道:“你坐下,不是你!本住持法不徇情,绝不会冤枉好人的,你放心。” “偷了一升,这罪可不小啊!”严厉的目光落在将离身上,良久,他冷哼一声道:“那咱们现在来说说如何严惩不贷!” “住持,香料是我偷的,假不了。罚我。”白饵坚持咬定。 “白饵你胡说什么,我犯的罪我自己担,你不用管。”将离认真道。 既有机会撇清她的嫌疑,让一个人担责,怎能让她来背这个罪名呢? “住持您别听她的,听我的没错,香料是我偷的,足足有一升,偷了多少没有谁比我更清楚。”不顾将离辩驳,白饵执意认罪。 “哎呀!我说施主啊,你可别被他骗了,我说你长得这般娇小可人,即便此事与你有关联,那你也是被他胁迫的。你放心,本住持向来宅心仁厚,会原谅你的。你没罪,一旁坐着,听话。”张驼背笑眯眯地看向白饵,使劲哄道。 “不对,香料就是我偷的,住持您别废话了,要怎么罚您说!”白饵冷冷道。 “住持说是我偷的,那就是我偷的,白饵你别瞎捣乱。”将离责备道。 “谁瞎捣乱了?就是我偷的......” “我偷的......” “不对,是我......” 二人堂下各执一词,争着抢着要认罪,引得堂上两位长老有些迷糊了。 “哎呀别争了!”张驼背闭着眼睛大吼了一声,语气极不耐烦。等堂下消停了,继而朝白饵、将离分别道:“那你认偷盗香料的罪,你就认偷盗香火钱的罪,各有所得,就没啥好争的了。” “那不行!”白饵一口拒绝:“香火钱不是我们偷的,我们坚决不认,香料我偷的我认,他是无辜的,你放他走!” “可你们争个不停,你让住持我怎么断案?难不成让我们陪你们在这争个十天八天?”张驼背反问道。 白饵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将离思前想后了半天,突然道:“行了行了行了!两个罪我都认了!” “什么?”白饵满脸震惊地看向将离。 “等等等等!”张驼背当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跑到将离跟前,尝试确认:“我可听清楚了啊,你说香料和香火钱都是你一个人偷的,没错?” “对!都我偷的。赶紧把她给放了!”将离敦促道。 “好勒!”张驼背喜笑颜开,赶紧招手唤人:“来来来。快把他拖下去,听候发落!” 见状,白饵旋即道:“不行,香火钱的罪坚决不能认!至于刑罚,要罚就一起罚!” 本想保他,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那可不行!他都已经认罪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女施主你这是何苦呢?”张驼背皱着眉道。见她满脸尽是决然之色,转头又问将离:“她说要跟你一同受罚,你怎么看,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那刑罚可不是一般人能受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这罪我认定了!”将离语气更加决然,对上白饵的眼中的疑惑,笃定道:“白饵你放心,我没事的,你走!” “女施主,听清楚了?”张驼背转而问白饵。 “将离你——”白饵咬着牙,着实有些不敢想象他方才所言,“你太让我失望了!” “来啊,快把他拖下去!”张驼背得意地喊道。 “等等。”孙长老忽然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扫向白饵,正色道:“她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方行一半,将离回过头皱着眉冷声问:“我已认罪,你们还想怎样?” “我寺中尚有一条人命与她息息相关,因此她还不能走。等那昏迷的孩童醒来,彻底查清昏迷的缘由,她才能走。”孙长老回道。 “本住持也没说急着让她走。”张驼背忽然道:“那恶贼作恶多端,连环失窃又是大案,必须好好理理才能结案。女施主在恶贼身边良久,作案细节她最清楚,暂且留下来帮本住持做一个结案手札!就当为百姓做贡献!” 谁知道他们会耍什么花招,那死驼子满口冠冕堂皇的话,准没安好心。将离盯了驼子片刻,硬声道:“不行。必须让她走!” “孙长老所言不无道理,那我暂且就留下来!”白饵正色道。 留下来看似妥协,其实也是权宜之计,只要她还在将离身边,那这件事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当然,她也的确想看看,那男童究竟为何会昏迷,只有留下来才能看到,那些一饭之恩以千刀相报的人在得知真相后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悔恨,窘迫,亦或是羞愧,无论怎样,她都很乐意亲眼看看。 “白饵!你——”将离有些不解。好不容易将她从虎口里拉出来,现在她又主动往虎口里送,真叫人忧心! “都带下去!听候发落!”张驼背再次扬扬手,见白饵正要转身离开,旋即温柔提醒道:“女施主等本住持的传召哦!” 见状,孙长老不禁暗自笑了笑,扬扬袍回转身去,等坐回到位置上时,眼中却是一片冷漠之色,一如月色。 云层翻滚,风云变幻的天空,于阴沉中迎来了另一片阴沉。影影绰绰的灯火照不亮玲珑宝刹,正如半缺孤月照不亮天地殊色。 关押他二人的房间特别狭窄,高高的窗子半开着,能够看见一小块天空,月出惊山鸟,不停移动着,但始终没有太多的光亮照进来。 唯剩一盏烛火,在他们可望不可及的角落,努力散发着光亮,却终究敌不过夜来寒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6章 住持他色迷心窍 细听锁门的僧人脚步已经飘远,将离迫不及待将身子挪到白饵跟前,悄咪咪地说道。 “白饵,快,快帮我松绑。” “我不松!要松自己松!” 白饵漠然道,冷淡的目光移到天窗上,不再视他一眼。 这般冷漠的态度,着实让他有些困顿了,走上前,朝她挑挑眉,询问。 “你这是怎么了?” 终究还是忍不住,白饵淡淡回道。 “你现在可是戴罪之身,而且这罪名还不小呢!松绑干嘛?畏罪潜逃吗?” 闻言,将离觉得有几分好笑,赶忙接口。 “畏罪?我有什么好畏惧的,又不是我......” 说着说着,忽然就语塞了,默默沉下了头。 见状,白饵冷笑了一声,旋即反问。 “你是想说,又不是你做的,对吗?” 见将离闷声不语,她接着说。 “现在知道不是你做的了?既不是你做的,你瞎认什么罪?” 这么一问,她忽然顿了一下,思虑重重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继而揪心问。 “那香火钱,该不会,该不会真是你偷的?” “白饵你说什么呢?”被她的话顿时激得心潮澎湃,将离终于忍不住向她辩解:“那钱怎么能是我偷的呢?” “不是...”看着他忽然激动的神情,白饵心中不禁一震,目光寸寸冰冷,提起嗓子回斥道:“不是你偷的,那你为什么要认罪啊!” 白日她可是当着几百人的面信誓旦旦地说过,若是他们做的,九死无悔,不是他们做的,打死也不会认。 如今倒好,他这么做,岂不是自己承认自己是贼了么?现在就算有几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被她问得语塞,一时间将离不知如何接口,吞吞吐吐半天,硬声道。 “那我我为什么要认,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我我怎么知道啊?” 她紧着眉迷糊了半天,才纳闷道。 他那么在乎他的威名,她一心帮他认下偷盗后院的罪,不就是为了帮他洗脱罪名、让世人都知道他是清白的么? 他倒好,不懂自己的用心就算了,现在还反过来责问她。 “你不知道,你你知道什么啊你!”她一次次的误解与不解,彻底让他有些心伤了。无可奈何似地,忿忿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 白饵也急得语塞了,顿时觉得越听越乱,以前的将离不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么,如今这是怎么了? “白天功德无量大殿前,你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也跟着怀疑我就算了,我真没想到,现在你又来怀疑我!”将离深吸了口气,对上她居戚戚不可理解的眼睛,鼓足勇气质问:“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值得相信吗?” 她不知道,白日,当她一遍遍地质问自己,是否偷了香火钱时,他的心有那么一瞬,就像被刀子狠狠刮了一刀似地。 其实,他根本就不怕几百人的唇枪舌剑,他只怕,她不信他。 他可以接受所有人的误解,唯独无法接受她的不信任。 如今,相同的话她又问了一遍,这一次,无心之言也好,来自内心的质疑也罢,他再没心思去琢磨了。 终归在她心里,他就是一个实打实的盗窃之徒,偷后院是偷,偷香火钱也是偷,偷什么不是偷呢,这压根就没什么区别。 如此想想,这罪认得好!是窃贼,就该一棒子打死,不得原谅! “不是,白天我那是......” 白饵急着解释,她想说,那是她一时心急才问的。 可是,是这样吗? “你还偷了香火钱?” “没有啊!” “你说实话!” “你不信我?” ... ... 想起白天的事,白饵只觉得脑子乱乱的。 面对那么多人的怀疑,她不该对他有所怀疑的...... “将离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她仰着头努力尝试捕抓他此刻黯然失色的双眼,也努力解释着:“我至始至终都是信你的啊。” 他可以知道她的意思,那她能知道自己的意思吗? 将离抿着唇角,在心中暗暗问着。 “行了,我知道了。” 从他的语气里,她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他内心的那种失落感。白饵也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她想要再多解释几句,但越是解释,却越是显得欲盖弥彰。 她咬住唇角,静默地低下了头。 又听得他轰然挣脱开了绳索,疑惑的目光随着他矫健的身子攀上了天窗口,她急着问。 “你这是去哪?” “查找真相,向你证明我的清白!” 他满不情愿地应声道。 怕他忽然飞走,她旋即走近天窗,举着担忧的眸子,朝他叮咛。 “可是,寺里马上就要门禁了,你——” “天亮前回来。” 简单交代了一句,将离便夺窗而出了,至于她说了些什么,没听清。 一抹清辉洒在窗沿上,很是凄凉。 白饵收回视线,垂下眸子,暗自咀嚼着他方才所言,“向你证明我的清白”,寥寥几字,落在她心底,却是掷地有声。 她知道,他还是觉得自己不信他。 慧心禅房,曲径通幽。 “怎么样,住持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听到小僧敲门而入,孙长老旋即迎上去询问。 小僧凑到孙长老耳边小声道。 “在住持院外守着的人来报,半个时辰前,看见住持离开了寺院,去了青山竹林,现在应该到了他经常去的小竹屋。” “他没事去那干什么?没对琉璃塔那位下手吗?” 孙长老咬着牙有些气愤,脸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见状,小僧赶忙安慰:“长老别急,听小僧说完。此外,我们的人还发现,跟在住持身边伺候的几个小僧,在住持离开后,偷偷摸摸去了琉璃塔,不过他们现在还在塔外,还没进去。” “你确定那几个人是那驼子派去的吗?”孙长老问。 “我们的人亲眼看着他们从住持那里出来的,况且住持刚走,他们就去了,那肯定是住持派去的,错不了!”小僧笃定道。 “如此看来,那驼子是准备借着提调女贼的机会,把人带到青山竹林去。”孙长老分析道。 小僧嘿嘿一笑,说道:“毕竟这里是寺内,住持若想对那女贼有非分之想,始终还是要忌惮你和唐长老的。” 孙长老抬眼看了看窗外,紧着眉道:“可这马上便要门禁了,那驼子派去的人怎么还不去提人呢!” “哎呀长老,您又不是不知道,住持他向来如此,有贼心没贼胆!若是提调得太早,难免会被寺里的人看出什么,等门禁了,人少了,再去提调那女贼,不正好可以掩人耳目么?” 小僧自以为是地说道。 “没用的东西!”唇齿里撕咬着“张驼背”这个名字,孙长老愣是没忍住,冷声骂了一句,脸上满是担忧之色,“那驼子就是个蠢货。若是太晚去琉璃塔提人,塔里那两个人肯定会起疑心!而且那女贼性子烈得很,恐怕不会轻易跟那几个人走!” “那咋办啊?”听了长老的话,小僧开始着急起来了。 孙长老踱步窗前,遥望窗外,深邃的目光透露出几分谨慎,良久,慢慢开口道。 “既然住持他今夜心花怒放,那咱们就帮帮他呗!” 说罢,招手唤小僧附耳过来。 得到良策后,小僧会意地点点头,嘴角不禁流出一丝笑。 “现在距门禁还有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不出所料,那几个人应该是准备门禁之后去提人了。那我们便赶在他们前面动手。”孙长老叮嘱道。 “小僧明白。” “对了,唐长老那边打听得怎么样了?”孙长老忽然问。 “小僧听说,唐长老从下午开始便一直在调查连环案一事,这个时间应该睡下了。还听说,明日清晨长老要去寺外的玄铁岭一趟。”小僧回道。 听此,孙长老不禁咂舌:“什么时候去不好,非得明早去。他走了,谁去捉奸在床?这不乱了我的计划么!” “长老莫急,您仔细想想,那玄铁岭是什么地方。”小僧提醒道。 见孙长老仍旧有些不解,便分析着:“要去玄铁岭,那必须经过仙翁峰呀,只要找个我们的人同长老一同去,到时候长老走累了,便劝他入青山竹林歇歇脚,然后再引他去小竹屋。如此一来,您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这么说,他去玄铁岭这一趟,去得好,去得妙呀!”孙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继而吩咐:“那明日一早,你便同他一起去,反正那个小竹屋你熟,你去,保险一些。” “好嘞!”小僧心中顿时乐开了花,想想明日一早在小竹屋里惊艳的画面,便兴奋得不能自已。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这一次,那驼子必然会被逐出寺门。用不了多久,住持之位便是我的了!” 想到这里,孙长老不禁大笑起来。 半个月前,前任住持意外圆寂,寺中群龙无首,唐长老至始至终都无心住持之位,其他僧人稍有能力,但能力却又参差不齐,他满腔抱负,有心试一试,正想自告奋勇之时,却偏偏闹出了前任住持大弟子一说,有弟子就算了,偏偏还是那贪财好色的驼子,寺里其他几个老人为了遵照前任住持平生愿,赶鸭子上架一般,将那驼子一朝推上了住持之位。 要是推选其他有能力的僧人,他绝无怨言,但让那个驼子做主持,万万不能同意。 他好歹也是寺中德高望重之人,哪一点比那个驼子差了?要他叫那个驼子住持?那简直就在羞辱自己。 计了这么久,如今终于不用再受那种耻辱了。 孙长老想起从前事,内心顿时起起落落,再也不能淡定了。 见孙长老难得如此开怀,小僧急忙上前逢迎。 “恭喜长老,贺喜长老,哦不,住持,住持!” 听言,孙长老笑得加得意。 “不过住持呀,恕小僧愚钝啊,小僧一直都想不通,您要把张驼背推下住持之位,为何非得要用这么一招呢?张驼背平时可没少行差踏错,要抓他把柄还不容易?” 小僧露出一副虚心求教的嘴脸。 “那驼子自小犯的寺规不计其数,可他还不是成了前任长老的大弟子么!他犯的那些错,随便找一个就能把他逐下山,寺里那些老人却依着他是大弟子、身负前任住持重托这重缘由,对他时时原谅,处处包容,想要将他推下住持之位,可没那么容易!” 说起此事,孙长老便气得眼冒金星。 这半个月以来,他能抓的大把柄都抓了,可每次在唐长老面前,那驼子总能蒙骗过去,他可谓是屡战屡败了! “寺中最大的忌讳便是色欲,唐长老眼里最容不得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了,那驼子这一回一步步上了我们的圈套,今晚肯定会对那女贼下手!呵,他再也逃不掉了!” “是喔!住持他色迷心窍,这一回要完蛋了哟!” 薄薄纱窗内,火光朦胧,隐隐约约映出了两幅丑陋不堪的面容。 夜风徐徐,捣碎一池的清辉。 慧明禅房,花木森森。 独对孤灯,忧思难断,唐长老不禁轻叹了一声,一张容颜愈显苍老。 听见门外传来敲门声,他愁眉紧锁,朝外询问:“谁?” “师傅,悟明来了。”门外道。 闻名,他旋即招手,“快进!” 入了禅房,悟明顾不上礼节,旋即上前相告:“师傅,您让我查的事有线索了。” “有何线索,速速道来。”唐长老眸色忽亮,道。 “弟子在百花庭东面墙的湘竹后发现了一个破洞。这个破洞正好通向功德无量大殿!”悟明正色道。 唐长老有些惊讶,暗自思忖:“那怎会有一个破洞?” 继而问:“此破洞与那连环案有何关联?” 悟明默声从怀中取出一串紫檀木佛珠,呈到师傅面前。 火光下,佛珠闪着点点光亮,唐长老紧着眉,登时有些哑然。“这佛珠......” “这串佛珠,正是弟子在那处破墙下的石缝里发现的。” 夜风阵阵吹,花木又深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7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草乌、川乌、闹羊花、醉仙桃花,自金乌中萃取,于风尘中凝华。 一只迷魂香,杀人于无形。 子时的钟声且刚敲过,白饵蜷缩着腿枯坐于墙角下,目光久久落在那扇半掩的天窗上面,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神情。 置身于这么一座宝塔之内,就好比被困在一个瓦罐之中,有那么一瞬,瓦罐好像忽然被谁覆手倒置了一般,让她顿时觉得一片天旋地转,神志游离在天地之外。 “诶——”她下意识站起身来。 也不知怎地,那天窗忽然就被彻底地掩上了,行至天窗下,仰头观望,其间莫约十尺高,面对这登天的距离,她也只能望洋兴叹了。 默默低下头,回转身暗自猜测着:“许是外面风大,对,风大,对,风大......” 不知不觉,身子疲软了,神经也跟着麻木了。疲倦的双眼阖上之际,整个身子无力地倒了下去,最后融在一片黑暗里,自此不省人事。 才过去几个弹指,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以及开门声。 “女施主,住持传召。”一小僧朝里边探了探脑袋,发现里边没有任何声音,他旋即又唤:“女施主?女施主?” 其他几个僧人则负责在外放风,喊话的小僧声音不敢放得太大,只能压着嗓子喊。 住持叮嘱过,行动要尽量隐秘,怕引人注目,索性连火把都没有燃一支,小僧只好摸着黑入了房间。 里边静得可怕,他心中不免揣测,难道都已经睡着了?小心翼翼地试探:“女施主?女施主睡了吗?住持传召。” 脚步缓缓移,终于在地上发现了女施主的身影,小僧顿时有些无措,赶忙转头告诉外边的人:“人睡着了,咋办?” 几个人纠结之际,一个大耳和尚极不耐烦道:“来不及了,直接把人偷出来!” 在一阵轻手轻脚与笨手笨的忙活下,人就这么被他们偷出了玲珑塔,负责把人送去青山竹林的人从寺院后的小道离开了,其他人则原路返回。 “这女施主怎么睡得这么沉?” 两个人小僧议论着,觉得这事有些反常。 在行动之前,他们想过了很多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也制定了一些应对的策略,不曾想,此行竟然会这般得心应手。 难不成,这便是传说中的,天赐良缘? 青山竹林,小竹屋。 抵达小竹屋已是夜半。 “住持住持,我们来啦!” 房门终于被敲响,张驼背旋即从榻上跳了起来,冲上去开门。见到熟悉的面孔,不喜,反而有些气愤:“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小僧擦了把汗,苦笑道:“嘿嘿,住持你也知道,寺里到这,山路崎岖,路途遥远,况且这黑灯瞎火的,还托着个人,我们几个也好难的。” “行了行了,瞎哔哔什么!”看到那副傻里傻气的嘴脸,张驼背脸上不免透露出一丝嫌弃。他满是不耐烦地紧了紧眉,迫不及待朝外探去,“我要的人呢?” “快,快来搭把手——”扛人的小僧有些支撑不住,旋即喊人求助,豆大的汗珠一个劲砸在麻袋上面。 张驼背憋住一肚子火,三下五除二,将人弄到了竹榻上。 转头发现,那两人还傻愣愣地站在门边,他不禁皱着眉不可思议地问:“不是!你俩还站这干嘛呢?” 两小僧缩着脖子、弓着腰,老实巴交地齐声道:“恭喜住持!贺喜主持!” 张驼背撇撇眼,摇手驱逐:“走走走走走!” 房门“吱咯”一声轻轻阖上,送走两张淫笑的脸。 将最后一扇窗关上后,张驼背站在窗前,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一刻,心中的小鹿彻底迷了路,开始疯狂地乱窜起来。 小竹屋里一片寂静,除了从小缝隙里偷偷钻进来的夜风,便只剩他猛烈地喘息声了。 三十九载,第一次,第一次! 他日思夜想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以前也只能靠香客手中的春风图过过眼瘾,如今他终于要如愿以偿了。 常言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没错,不容思忖,他是该好好珍惜珍惜了。 张驼背只觉得身上有一团火在烧,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动,他鼓足勇气转过身,一步步朝竹榻上的美人儿逼近,信手飞起眼前的帘帐,熊熊眸光如烈火,转瞬却被一阵无名的风给吹灭了。 “小美人,你醒了?” 白饵斜坐在榻上,面色涨得绯红,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玉盘还要大,被麻布堵住了嘴,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她先是顿了一两个弹指,摇了摇脑袋,缓了缓神后,全身的鲜血开始沸腾,“放开我,放开我,放......” “小美人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眼睛只顾着往其他地方看了,张驼背意识慢了半拍,见了她嘴里塞着的麻布,旋即上前帮她抽出,与她每接近一毫,心跳便要加速一瞬。 大喘了几口气后,惊讶的目光在四周飞快地游走了一遍,继而逼向眼前人:“你怎么在这?这里是哪?” “这里是本住持的私密之地。”张驼背揉搓着两只掌心,色眯眯地盯着白饵,抚慰道:“白日里,本住持宽恕了你的罪,今晚你就好好报答报答住持我!” “你住口!我本就是清白之身,何须你宽恕!”白饵嗔怒道。 “这没关系,过了今晚,嘿嘿,你就不清白了!”张驼背奸笑道。 “张驼背!”白饵骤然凄厉地喊了一声。 “小美人不要这么凶嘛!唤我一声驼背哥哥,或者和尚哥哥,好不好?”张驼背央求道。 “你身为金明寺住持,你不以身作则就算了,你竟然还敢动歪心思,你你,你对得起金明寺老老少少的僧人、对得起山下那些信徒那些敬仰你的人吗?” “敬仰?” 他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将这个词和他张驼背联系在一起,听起来还倍感新鲜呢! “谁敬仰我?别人取笑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会敬仰我呢?再说,我要那东西作甚!” 张驼背莫名笑笑,又劝慰道。 “小美人不要闹了好不好?你就从了我,只要你跟了我,从今往后,你就是这小竹屋的女主人了,你也不用再跟别人风餐露宿,更不用怕谁冤枉你,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改明儿,我就派几个小僧来给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你就好好在这小竹屋享清福!以后啊,咱们俩就在这小竹屋,醉生梦死!嘿嘿,小美人,你说好不好呀?” “张驼背你住嘴!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看到金明寺的住持摇身一变,变成这副登徒子的模样,支配白饵内心的不再是恐惧,而是气愤。 “无论怎样,你就是金明寺的住持,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你既坐上了这个位置,你就该义不容辞地担起肩上这份沉甸甸的责任!眼下黎民山上难民成灾,你怎能想着自己的私欲呢?更何况,你本来就不该有这些私欲。你只要在金明寺一天,你就不能有!不能想!你该想的,该做的,是想办法救救那些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难民,他们需要你,需要金明寺!” “哎呀,你好啰嗦呀,怎么跟我那个死去的师傅一样啰嗦呢!” 张驼背早就急得满地找牙了,听她说话,就跟念经一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讲个没完没了。 挠挠头,哎呀一声:“哎呀我就实话跟你说,我本来就不想做这个住持,更不想做什么和尚,要不是我张驼背命不好,我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命运既然选择了你,既赋予你使命,你怎么就不能勇敢地接受使命呢?你既入了佛门,便做你该做的事,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做上了住持之位,你既然做了住持,那你便没有理由轻易推脱,更没有理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推脱!”白饵义正言辞道。 “啊啊啊啊!”张驼背几乎要崩溃,“那我凭什么就要认这个命呢!这烂命谁爱要给谁去!罗帐里快快活活,罗帐外逍遥自在,这样的命不好吗?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不香吗?干嘛要撞钟念经呢!干嘛要做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呢!还真把我当西天佛祖,东海观世音了啊!” “张驼背!你!”被张驼背气得简直胃疼,白饵咬着唇角顿时有些语塞,提指对着眼前那不可理喻的人颤了半天,竭力争辩道:“你如今做的这些事、说出的这些话,你你你,你对得起寺里的那些老长老吗?你对得起他们平日里对你的教诲与厚望吗?” “老长老?你说谁?孙长老?李长老?还是唐长老?”张驼背纳闷着问,不由冷哼一声,“他们压根就没几个是好人,除了那个唐长老正眼看过我,其他人哪一个不是各怀鬼胎,怪鼻子怪脸的?呵!我张驼背又不傻,这些早看透了!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要真说对不起谁,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我那死得早的师傅,”张驼背撇撇嘴,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沦落到这地步,也怨他。” 要不是当初他负了对他的诺言,早在半个月前,他就下山做凡人去了,这会儿,指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张驼背嘀咕着,白饵不禁陷入了沉默。听他方才所言,她倒是有些同情他了,虽然不是很懂他身上的那些事,但从他的言辞中,她却隐隐觉得,张驼背似乎和别的僧人不一样。 念念叨叨半天,张驼背蓦然抬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我跟你瞎扯这些干啥呢!我疯了我?” 继而摇摆着身子,脸上绽放出春花的灿烂,“别说了,咱们干正事要紧!小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不能再浪费了!” 燥热的腰身,最终凑到了帘帐之中,步步温柔:“来,来,哎呀来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8章 无影脚加绝情掌 见张驼背蠢蠢欲动,白饵再三警告。 “张驼背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被情欲缠身的人,注定只能听到温柔的声音。似展翅的鲲鹏于天空扑哧而下,眼看猎物就要落入爪心,张驼背转瞬却扑了个空。 一滩肉泥“噗”地一声,瘫在了竹榻上。 白饵可以很明显感受得到,整个竹榻抖了三抖,震得她有些头晕,不过庆幸的是,还是她躲得快,不然就让他得逞了。 张驼背抓着身下那团褶皱的被子,眨巴眨巴眼睛,恢复了意识,那种得而复失的失落感瞬间爬上心头。 他摆摆头,目光再次扫向蜷缩在角落里的小美人,战鼓在他心中再一次敲响,既然他败兴而落,那这一次便要乘兴而起。 帘帐外的烛火笼罩着这方小天地,朦朦胧胧,恍惚之中,他一双发亮的眼睛虎视眈眈,再一次浮现在她诧异的瞳孔之中。 一退再退,惊觉已逼至榻沿、逼至角落,退缩,显然不能。 下一瞬会发生什么,已由不得她思忖。张驼背以绝地反击之势,再一次朝她扑来! “嘭——”伴着轰然一声巨响,张驼背被一记绝情脚,猝然踢出了榻外,“哎哟喂!” 疼,扎心的疼。 明明是以饿狼扑食开场,不曾想,竟是以四脚朝天收尾。 张驼背翻倒在地上,只觉得全身的筋骨仿佛都已经散架了,四肢悬空挣扎着,怎么也站不起来。 她惊艳的双脚在空中旋风一转,干脆利落地坐起了半个身子,凌厉的眸光像一道末日的闪电,朝脚下的登徒子狠狠劈去。 方才就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这会儿,还会点花拳绣腿,看来这小美人着实有点难缠了。若想要征服她,恐怕没那么容易。 张驼背胡乱总结一通,使出吃奶的力,终于在地上找着了点,连连几个笨重的动作下,总算是爬起来了。 被她这一记香脚踢得有些懵圈,对着四面墙瞎转悠了半天,总算是找着了北,再回首,那小美人竟然挣脱了束手的绳索,如今倒是生龙活虎了。 “小美人,你咋这么无情呢!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把我摔坏了,待会就不好玩了!” “张驼背你发什么疯,能清醒点么?” “我是疯了!但你也要知道,我这也是想你想疯的!自打我白日在玲珑塔见你的第一眼起,我的魂就被你勾走了,现在连心也被你偷走了,白天我馋你馋得要死,但又不敢传召你,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你就不能满足满足我吗?” “你说什么鬼话!你若再敢胡来,我站在这大喊一声,定叫你明日身败名裂,搞不好还会遗臭万年!” “哎呀小美人呀!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吗,这里是我的私密之地,没有旁人的,你快别瞎折腾了,乖乖从了我!” 白饵朝四周看了看,门窗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纸外透不出一丝光亮,显然,这真的是蓄谋好的。 再看看距她五步不到的张驼背,暗自愤懑,这个人中毒太深,估计是没救了,金明寺摊上这么一个住持,还不得出大事啊! “小美人,你可有想好?”张驼背揉搓着掌心,满怀期待地问。 “想什么?从了你?”白饵发笑地问,旋即冷哼了一声,“呵!恐怕,你还没这个本事!” “笑话!作为金明寺的门面担当,我还拿不下你?我跟你说啊,我可是练过的,你再怎么挣扎,也拧不过我的。”张驼背奸笑道。 “得了,你可别脏了金明寺百年的清誉。”白饵反唇相讥道,“我才不会信你鬼话连篇!” “你会不信啊?”被质疑后的张驼背,脸上展露出了威猛的神色,他分别往左右两个掌心吐了两小坨口水,接着开始摩擦起来,“不信就来试试哦!” 原本又蠢又挫的模样顷刻间不复存在,看着眼前蓄势待发的张驼背,如狼似虎,浑身散发着意想不到的爆发力,白饵的心顿时揪得紧紧的,她可得小心些,千万不能中了他的套! 二人先是在稍微宽敞的中央打着转转,脚步一进一退,拳脚还未施展开,眼神却已经打得不相上下。 她长睫轻抬,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突然,张驼背似雄鹰振起双臂,形成两堵高高的围墙,将她一步步逼向死角,且越来越近,只待她无处可逃,就是现在—— “啪!”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就飞出来了一记绝情的巴掌,将他活生生地扇到了三尺开外的地方,“哎哟喂!” 一抹滚烫染着一片绯红,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动则辄咎的疼痛,痛到发麻。 白饵挺直了腰身,冷若冰霜地朝他问:“醒了吗?” 只觉得耳边好一阵轰鸣,张驼背啥也没听清,随意擦了擦唇角,一抹血丝入目惊心,“打打打打你去死!血都给我打出来了!” 此刻,内心是一阵抓狂。 见血了!见血了!完蛋了!完蛋了! 昨天做梦梦到高人指点,说在明日东方破晓之前,绝对不能见血,若是见了,那自明日一早开始便会有成片的血出现! 还有几个时辰便要破晓了,此时见血,那是要倒大霉的! “这是你咎由自取!”白饵冷声道。 不就是流点血吗?对比他方才那虎狼劲头,此刻居然因为流了点血而急得皱眉毛瞪大眼,看来这张驼背也只是个花架子而已! 这一回,他算是被她彻底打醒了。 张驼背气势汹汹地爬了起来,面对白饵的步步逼近,他终归是心有余悸,只能一退再退,“你你你想干嘛你!我跟你说,你可别太过分啊!你给我老实点你!把我惹急了,信不信我下一瞬就把你撕光?” 都被打成这样了,他居然还敢动歪心思,看来他还没醒! 白饵咬了咬牙,冷冷道:“今天我非打醒你不可!” 见这架势,张驼背内心最后一点底气也没有了,半张脸就跟火烧了一样,彻底扇坏了,且不说这个,想想刚才那记无情脚,屁股到现在还疼着呢! 看来这女的是个狠角色,指不定要发威的,搞不好真的要见大片大片的血了...... 正思忖,又一记耳光防不胜防地落在了他的右脸上。 “啪”地一声,震人心扉! 张驼背怔怔抬起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白饵,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小贱人你找死!从小到大就没人给过我巴掌,这第一次居然落在了你这贱人手上!” “刚才那一巴掌是我为自己打的,而这一巴掌,是为金明寺打的!你身为金明寺住持,尸位素餐,妄动凡心,负了你师傅生平对你的厚望,更负了山下山上那些日夜虔诚参拜的百姓!” 白饵斩钉截铁道,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你你给我闭嘴!”承受不住这般夹枪带棒的话,张驼背抱着头嘶吼了一声,见她再次举起巴掌,双眼瞬间被愤怒与恐惧撑大,“你你还想干嘛?” “这一巴掌,是为我那同伴打的!”白饵一步步逼近,脑海里翻涌着玲珑塔的画面,一想到玲珑塔,她便忘不了将离失望离去的背影,以及那几句闻则心痛的话。“你不该冤枉他,更不该利用他对我的好,变着法地逼他认下莫须有的罪名!” 看着她冰冷的眼眶因激烈的言辞一点点变得通红,张驼背不禁咬牙切齿道:“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地给自己立贞节牌坊呢!感情是为了那个贼呀!” 他好歹也向她托出了真心,不曾想,她心里居然还惦记着另外一个男人,若看不上他张驼背就算了,可是若是因为那个窃贼而抗拒他,那是万万不能的。 “你住口!他不是贼!”白饵声嘶力竭地辩驳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冤枉他!” “偷了东西他就是贼,你帮着一个贼说话对你有什么好处?要不是本住持看上了你,有心留你一命,不然,呵,明日你就得化作一堆灰了!”张驼背恼怒道。 闻言,心中顿时一颤,白饵仓皇地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明日化作一堆灰?” 对上她那副紧张的神情,张驼背嘴角勾笑道:“你很在乎那个贼,对吗?那好,我这就让你彻底死心!” “实话告诉你,关于盗窃之徒的刑罚,我与诸位长老商议的结果便是,明日午时将那盗贼绑到功德无量大殿外,当着全寺僧人与上百难民的面,将他活活给烧死!” “什么——”噩耗犹如从天而降的巨石,压在她胸口,一时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白饵不禁后退了半步,不可思议地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不过是偷了一些香料,罪不至死!” “罪大罪小,有罪无罪,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可别忘了,他已经认了罪,覆水难收呀!”张驼背冷笑道。 “不!”白饵睁大了嫉恶如仇的眸子,凌厉的眸光势要将一切虚假、丑恶寸寸凌迟。“这分明就是你的奸计,你才是那个贼!金明寺就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被她盯得惊慌,张驼背强拧着眉,佯装出震怒的样子,继而提起嗓子,忿忿道:“你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我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你若是从了我,兴许今夜过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你做梦!”丢下一个冰冷的眼神,白饵欲冲出门去。 见人要跑,张驼背重重拍案,冷斥了一声,“站住!你该不会是想去救他!” “你们烧不死他的!”白饵轻蔑道。 “你当我金明寺没人了吗?你当外面那些难民不存在吗?你要是出了这个门,那此事可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明日他必死无疑!” 张驼背威胁道:“你以为凭你之力就能救走他吗?我告诉你,那玲珑塔暗藏玄机,厉害得很!一旦进去了,想出来可就难了!” 白饵霎时顿了顿,心弦悄然叩起回响。 “你去哪?” “查找真相,向你证明我的清白!” “可是,寺里马上就要门禁了,你——” “天亮前回来。” ... ... 不行!她得去通知将离,必须同他赶在天亮前逃走! 心思落定,白饵旋即破开了门,此时,身后异常的脚步声,飞速击打着她的神经。 “你跑不掉——噁!”张驼背犹如被雷击中,眼白一翻,手中的棒槌刚刚举过头顶,便随着整个僵硬的身子,一同坠到了地上。“了......” 收起飞舞的掌心,白饵朝地上瞥了一眼,确定人已经暂时昏厥后,旋即夺门而出。 远处,寒星飞落,苍云暗渡,黑魁魁的群山,好似恶魔伸出的魔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9章 众人皆醉她独醒 无边的黑暗在她迷茫的双眼中一寸寸地蔓延,沙沙作响的竹林,掠过头顶的夜枭,落荒而逃的硕鼠,在这条处处充满未知的道路上,开始与她并肩而行。 逃出小竹屋的白饵,跑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彻底迷失了方向,她伫立竹林之中,不断环视着周遭的一切,枯叶如雨潇潇而下,白饵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站不住。 单薄的身子斜撑在近身的一根竹竿上,意识越来越弱,几番挣扎无果,最后倒在了竹叶丛中。 夜风徐徐吹过,不知过去了多久,白饵再次睁开眼时,身子已被层层叠叠的枯叶悉数遮掩着。 “将离......”心中的执念最终战胜了麻木的神经,她竭力地支起身子,退去一身的萧索,泛白的唇瓣半启,始终含着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名字。 这一觉,倒是让她想起了许多事,玲珑塔的天窗被莫名地关上,一种让人头晕脑胀的香气突然蔓延开来,一程暗无天日的颠簸,从小竹屋的竹榻上醒来,这些琐碎的记忆,顷刻间连成了一条线,在她脑海中回旋。 冥冥之中,她可以感受得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之,金明寺如今俨然成了龙潭虎穴,她和将离必须得离开了。 或许她早该离开的,在将离拉住自己的手那一刻,她就该离开,而不是执意陷入这个蓄谋已久的圈套之中,陷将离于不义。 事到如今,自责也是枉然,她能做的,便是挽救一开始便犯下的错误。 攥着两只拳头,咬紧牙关终是冲出了这片迷雾般的竹林。白饵站在山间的一个三岔路口,视野终于变得开阔了些,黯淡的眸光有了一些亮色。 迫不及待举起头朝东方极目仰望,可喜的是,她于万里长云中,如愿以偿地窥见了启明星,从时间上推算,只要她的脚步再快些,应该可以赶在破晓之前赶回金明寺。 心思落定,坚定的目光再次转到三岔路口,很快,白饵便再一次陷入了迷茫。 黎民山这么大,参天古木,绝壁险峰,随处可见,究竟哪一条路才是通向金明寺的?而此刻,她又在何方? 时间紧,不容过多思忖,白饵选定心中既定的那条路,开始全力以赴地奔去。 但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在她不知疲倦的奔波中,竟然迎来了黎明。 东方微微亮,山间的鸟雀盘踞在林中嘁嘁喳喳,叫个不停,叫人越听越烦闷。 正喘着气,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传来了成片的聒噪声,那好像是人群的喊声。 白饵疑惑的目光在前方扫了扫,循着声音朝前走了几步,惊觉已经行至悬崖边上,诧然的眸中,沙粒直飞,坠入一片未知。 心脏一紧,她旋即止住脚步,正想回头离去,但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愈来愈大,那好像是兵革利器的声音! 她鼓起勇气朝前小心翼翼移了移步子,低着头朝悬崖下探了探,茂密的林间,蜿蜒的小道上,宽阔的平地上,风人的身影无处不在,宛如一粒粒豆子洒落在山下,疯狂地移动着! 困惑与惊慌骤然撑大了她的双眼,她不禁要问,黎民山下怎么突然会有这么多风人?难道有什么事要发生? 低头思忖之际,尖叫声伴着弯刀穿刺声,隐隐传入她的耳中,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风人大肆屠杀仇人的画面瞬间涌入了她的脑海。 清晨微弱的阳光从云端折射而下,穿过悬崖边上迎风而立的青松,将她脚下的尘土照得焕然一新! 她抬抬眼,心弦再一次被天边那半轮火球拉紧,她得赶紧赶回金明寺,他得去救将离! 思及此处,白饵再次飞起步子,掉转头离开了悬崖。 “救命,救命啊!” 陡峭的山坡下,一个小哥扒扯着地,艰难地冲了上来,口中呼声不断。 出于好奇,白饵不禁再次停下脚步,回头去望。 “哎呀啊——” 那小哥正要爬上坡头,却由于道路过于打滑,一不留神滑了一跤,幸得他求生欲过强,及时扒住了坡头的一棵小树,这才没彻底滑下去。 见他有些撑不住了,未作多想,白饵急忙赶上前,倾下身子去搭把手,“快!快抓紧!” “噫啊——”几番挣扎,小哥终于死里逃生。 “你是山下的难民?”一边扶着腰身擦着额头大汗,一边看了看瘫在地上的人,白饵好奇地问。 小哥寐了寐眼,表示回应。大口地喘着气,虽然此刻几乎是精疲力尽,但仍旧吃力地说着:“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白饵眉头一紧,忧心忡忡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山下......山下,好多好多......多风人马上就要涌上山了,还好我眼尖判断得早,第一个蹿了条荒径暂时逃上来了,其他的难民,已经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 小哥吐了几口气,继续说着:“用不了多久,风人......风人就要上山了!” 闻言,如听惊雷,白饵着急问:“这,这,这好端端的,风人怎么要上这黎民山?” 小哥翻了个身,竭力支起身子,来不及解释。 “姑娘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晚些,逃都逃不掉的,你是没看见,那风人来势汹汹,手持弯刀,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一番劝告后,托着沉重的身子逃走了。 “风人要上山?”白饵处在原地,犹如霜打,眼神有些呆滞。兀自道:“难道悬崖下所见所闻都是真的?” 一旦风人上了山,山上那些难民岂不是都得死? “看来,真的要出大事了!” 山间平淡无奇的清晨,激烈的战鼓已经无声地敲响,丝丝缕缕的阳光倾斜山头,它们就像死亡的弯刀,划过之处,必将开出一片鲜红。 鸟雀齐齐飞过黎民山的上空,发出了扣人心弦的嘶鸣声,它们好像在警告什么。 辗转了几条小道后,终于看见了一批难民,白饵沉住一口气旋即冲了上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正在树下生火的阿婆。 “阿婆快躲起来,风人马上便要冲上山了,快躲起来!”她气喘吁吁地提醒着。 阿婆却直把她当成狼狈不堪的乞丐,扑扇着手中生火的扇子,“去去去!哪里来的疯婆子!” 此时,路过一个要往山下方向走的老伯。白饵赶紧迎上去,抓住他的手,问:“老伯,你这是要去哪?” “昨夜小儿发病,我得下山给他抓几副药。”老伯停了停脚步,温和地答道。 “不能去!现在山下都是风人!马上他们就要上山了,山下已经死了好多人了!你可不能去啊!”白饵忧心地喊着。 老伯叹了口气,平静道:“姑娘说笑了,自从风人起了歹念,山下哪一天不死人呢?我若不去,风人还没来,我小儿就病死了。” 说着说着,语气愈显悲戚。埋下头,继续赶路。 见状,白饵再次阻拦:“老伯,你听我说,这一次,山下真的来了很多风人,他们马上就要上山了,你若去了,半路撞见了,定然会没命的!” “小姑娘你要是怕,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我真的得走了,我家小儿还在等着我呢!”老伯的语气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撇下拉扯他的手,一心向前。 无可奈何,白饵旋即拦在他前头,“老伯真的不能去!” 老伯彻底动怒了,颤颤道:“哎呀我说你怎么老拦我呢!若耽误了我小儿的病情,那你便是我老王家的罪人!” 闻言,白饵心脏一阵跳痛,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光里,老伯擦肩而去。 即便如此,她仍旧不能放弃,拼了命地跑到难民聚集的地方,大喊着:“风人马上便要上山了,大家快找地方躲起来,快啊!” “什么?风人要山上了?”几个盘踞在石头后的难民听了消息,跳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办,怎么办!” “对!大家赶紧逃!”白饵点点头,几乎要哭出来。 忽然,两个妇人路过,抬起疑惑的眼神,“这不是昨天关进玲珑塔的女贼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的目光齐齐聚了过来,白饵心中狂跳不止,不禁后退了半步。 “还真是她啊!她一定是逃出来了!” “畏罪潜逃?快,快把她抓起来!免得她又要害人!” 难民群中,顿时人心惶惶,只恐妖女作乱。 流言如洪水猛兽一时间将白饵围得水泄不通,她紧着两个拳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正色道:“你们就听我一言,风人真的上山了,山下的难民已经遭了殃,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妖言惑众!大家别信她!还愣着干什么,大家伙一起上!把她抓起来,送回金明寺!” “对!抓起来!” 面对众人一次又一次的怀疑,白饵的眼眶就跟针扎了似地,刺痛无比!她死锁着唇角,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离去。 “哎——妖女逃了!” 金明寺,钟鼓悠悠敲响,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有的小僧正拄着扫把安静地扫着阶上的落叶,有的则努力敲击着水缸里的冰块。 狼狈的身影最终停在了金明寺的牌坊下,摆在白饵眼前的是两条路,一条直通功德无量大殿,一条则通向玲珑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0章 岂怕他恩将仇报 “我要见唐长老!快带我去见唐长老!” 被眼前熟悉的面孔一惊,两个扫地的小僧拄着手里的扫帚神情显得有些木讷。 他二人面面相觑,有些摸不清头脑:“她不是昨夜已被关进了玲珑塔吗?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时间紧,没空与他们废话,白饵一鼓作气冲上台阶,将他二人一把推开,直奔功德无量大殿。 两个小僧被撞得踉跄,就连手里的扫帚也差点没拿稳,他们急急回头,遥指背影,瞠目惊叹:“诶——你!” 此时打西边走来了一个值班的大和尚,噘起嘴:“你们俩傻愣着干嘛呢?是不是又在偷懒!” 一小僧赶忙扔下扫帚,迎上去,朝大殿尽头飞指:“师兄,玲珑塔塔的女贼她她她跑出来了!” 大和尚浓眉皱起,朝其一看,寻思着不对,急急道:“那那那还不快拦着她!” 说罢,摇身往慧心禅房方向跑去了。 大殿内,转了半天都不见人影,白饵只好抓起一个正于香案下焚香的僧人,朝他紧着眉大声询问着:“唐长老在哪?” “唐长老一早就出去了,不在寺中。”那小僧吓得一哆嗦,握着的香火陡然滑出了手心。 “去哪了?什么时候走的!” “... ...” “不想全寺的人皆死于风人的刀下,就赶紧说!” “十里坡外的玄铁岭,刚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闻言,白饵脸色暗变,心想怎么会这么巧,眼下这寺中只有唐长老能相信她的话了,也只有他才能就所有人了,此时若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她旋即问僧人:“那玄铁岭是什么地方?怎么去?” “出了寺门... ...”小僧咽了口气慌慌张张解释道。 白饵听了个大概,猛地飞起一个箭步,辗转出大殿,迎面而来的,却是一张极其肃杀的脸! 她心脏一缩,神情有些哑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在这?”孙长老不可思议地问,听人慌乱来报,他还不信,此刻见了她,好似晴天霹雳。见她神色越发怪异,刹那间急火攻心,激动地凑近前,厉声质问:“你不该在小竹屋吗?你怎么在这!说啊!” 此言一出,白饵骤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你布的局!” “张驼背呢!张驼背呢!啊?” 孙长老嗔视着眼前的白饵,抑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一遍遍咬牙切齿问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几乎要吃人! 他筹谋了这么久,就等这半个时辰了,她这把凶猛的火此时若是出现在这,青山竹林那场蓄谋已久的大火,又该如何烧起来! 既碰上了他,白饵方才还想着是否可以找他试试,虽然昨天他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处处针对她,但他毕竟是寺里的老人,攸关生死存亡的事,他不能不顾! 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求人不如求己了! 被他声声逼紧,白饵霎时站住了脚,不畏虎豹的双眼透露出七分谨慎和三分计谋。 “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孙长老眼珠子一转,骤然命令了一句。 令初下,大殿内一眨眼便涌现了一批僧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手持僧棍,朝白饵步步逼死。 看来这个孙长老果然不简单!彻底失策的白饵,屏着呼吸环视着周遭的一切,焦急的眼神不经意地落到了香案之后,一双藏在香案后的眼睛炯炯发亮,正透露出恐惧。 是方才焚香的小僧! 孙长老摆摆脖子,面目暴露出几分狰狞,狡黠的目光死锁住眼前之人,压着嗓子,面不改色地威胁着:“敢坏我好事,看我不弄死你!” 只手一挥,厉喝:“把人给我关进玲珑塔,这一次,要让她尝尝里边的厉害!” 见状,唯有破釜沉舟,白饵立刻朝香案后的小僧嘶喊了一句:“快去找唐长老——” 与那双凄厉的双眼不禁对视了一眼,藏在暗处的小僧,整颗心狂跳不止,亦纠结不断,两只手心疯狂冒着汗。 “抓住他——” 孙长老严厉的目光忽然扫过,他心跳猝然漏跳了一拍,不顾一切地拔地而起,猛地掉过头,朝后殿逃之夭夭。 玲珑塔,乌云盖顶。 从后院绕回的将离忧心忡忡地赶到玲珑塔外,飞快的步子最后停在了关押他和白饵所在位置的外墙下,他抬起头,眸子里不禁闪过几分疑惑,心想昨夜离开时那扇天窗还是半掩着的,怎么这会儿竟完全阖上了? 正思虑着,余光里,只见远处的塔门里走出来了几个人,最前头的是那个姓孙的死秃驴! 他不禁要问,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迟疑的眼神再看了看头顶的那扇天窗,剑眉忽然压了下去。 “给我好好看牢了!要是再让她跑了,我拿你们试问!” “弟子谨记。” 只见那秃驴朝左右两边厉斥了一句,面色很是凶残。 越思越不对,将离径直地冲上前,质问的眼神直逼那秃驴。 “长长长老!” 刚刚训斥完,孙长老正准备离去,又见身边的小僧瞬间一副见鬼的样子,他皱着眉,咂舌:“发什么神经?” 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旋即顺着小僧所指的方向,回头看了看,一双凶神恶煞的眼睛迸射出寒光,几乎要将他寸寸凌迟! 他咬咬牙,登时惊呼:“大胆盗贼!你竟敢畏罪潜逃!” “你们把白饵怎么了?”他硬声质问,语气中杀气逼人。 全然不顾他所言,孙长老朝左右看看,厉斥:“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将盗贼拿下!” 几个慢半拍的僧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将离一招锁喉扣已将孙长老逼得不能动弹。 “说!你们把白饵怎么了!” “你——”孙长老撑大着不甘的双眼,艰难地扯着嗓子,朝塔内瞥了瞥,“她刚进去,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看啊!” 将离心急如焚,朝那死秃驴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后,便跳入了塔门。 挣脱开桎梏后的孙长老,猛掐着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狰狞的目光移到塔门下,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快,快关门!哈哈哈哈哈!” 光影暗移,将门顶上镌刻的四个字——不归之路,照得半明半暗。 伴随着一声“哐当”声,石门轰然打开,“白饵!”见到白饵后,将离旋即冲了进去,不料,身后的石门顿时从天而落,将他二人封死在里面。 白饵丝毫来不及提醒,看着将离身后那堵封死的墙,眼中的担忧瞬间被惊慌所代替。 “白饵你怎么会在这里?”顾不上其他,将离不安地托起她的双手,认真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 “你怎么能来这呢?你就不该回来的!”白饵焦急道。“到底还是我慢了一步!”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将离自责道,然后对上她不安的双眼,很认真地问:“你快告诉我,方才那个老秃驴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你放心我没事!只不过这一次我们都中了那老贼的圈套!他们想用我迫害住持,并准备在午时用火烧死你!”白饵道。 “他们这是找死!”将离咬牙切齿道,“白饵,走!我们这就出去,今日我定手刃了他们!” “不!”白饵紧着眉,急着说:“风人!风人马上便要上山了!这山上的人若是再不逃,他们都将没命的!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出去!” “风人?白饵,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将离疑惑着问。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都是我亲眼所见!”白饵凿凿道。“将离,我们必须出去,否则他们都将没命的!” 看着眼前激动的白饵,将离垂下眸,不禁陷入了沉思,余光在她身上淡淡游走,眼中闪过一丝亮色。 他缓缓松开手,转瞬便放弃了方才的决定,淡淡开口道:“他们既然别有用心地把我们关进来了,那咱们暂时还是安分些好。” 读不懂他忽然转变的目光,白饵立刻朝他问:“这是为何?” “你既亲眼所见,那么你一定离开过玲珑塔,且下过山,还回来了。那么,在此之前,你一定把消息放出去了,但是没有人信你,对吗?”他看向她,平静地问。 闻言,白饵有些哑然,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白饵,我以为,从关进玲珑塔那一刻开始,你已经认清楚了人心。”他缓缓道,语气有些冰冷。 “我和你一样,我也恨那些恩将仇报的人,恨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可是,这世上,谁还没点私心呢?他们有被原谅的机会。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一直错下去。”白饵平静道。 她知道,她的确认清楚了人心,可那到底是几百条生命,若因一己之怨,让她看着那些明明有机会逃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在风人的刀下,她想,她会一辈子不得安生的。 “原谅?做错了事的确有权被原谅,但你看见了,他们信你吗?若是信,此刻你怎会被关在这里呢?你为他们做的已经够多了,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足够了!难道,你企图搭上自己的性命去唤醒一群疯子吗?”将离冷冷道。 “但凡有一个人信我,我所做的,便有意义!只要我能唤醒一个人,便能唤醒一群人。他们还有救,他们不该就这么被放弃。”白饵坚定道。 “白饵,他们不值得!” “没有那么多值不值得,外面的每个人都是我黎桑的百姓,他们的存在不仅仅关乎个人,更关乎整个黎桑,今日外面每死一个人,黎桑复明,今后便少了一份希望,他们不该就这么死在风人的刀下!” “你难道忘了,昨日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吗——这种人就该送到狼崽子的刀下去!” 他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 “此刻,你拼了命地想要把他们从狼崽子的刀下救下,而他们却巴不得你早些送到狼崽子的刀下去!” “我不在乎他们是怎么说我的,我也不在乎他们信还是不信我。” 敌人的刀已经逼近,不容再犹豫了。白饵拉起将离的手,一遍遍央求道。 “将离,再帮我一次好吗?带我离开这里,让我去帮帮他们。这一次,咱们就当是尽人事,听天命,好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1章 玲珑塔,锁不住玲珑心 “白饵,你想清楚了吗?”将离一字一句问。 须臾,看着她朝自己极力点头的样子,他的心更加不安,心想当再一次重蹈覆辙时,但愿她不会为此时的决定而后悔! 他眉峰挺立,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拿下主意。 “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去!但你要答应我,适可而止。” 听此,她眸光莹莹,露出欣然一笑。 于她,莫问前路凶吉,但愿此去无悔,这一次,她确确实实地想清楚了。 或许,当站在金明寺的牌坊下,面对那两条道路时,她便想清楚了。 正当她准备携手与他奔向密室出口时,一阵狂笑声猝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想逃?没那么容易!” 他二人霎时停住脚步,遽然抬头,尝试寻找声音的来源。 “是孙长老?” 将离旋即将白饵护在身后,一双嫉恶如仇的厉眼在四方盘旋着,同时警告道。 “死秃驴你休要猖狂!待我出去,我必取你头颅,高悬于功德无量殿前!” “呵!你恐怕没这个命出去了!” 狂妄的声音横扫而来,回音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飘荡着。 “死秃驴你给我出来!我现在便杀了你!” “简直是痴人说梦!哈哈哈哈。” 将离冲到中央,漫无目的地着。 呆在原地的白饵,猛然想起了什么,她旋即跑到他的身前,惶然道。 “将离,我记得张驼背说过,这玲珑塔内好像暗藏玄机,进得来,出不去!这该如何是好?” 听此,他眸中的担忧旋即被愤怒代替,朝那死秃驴大声喊道。 “死秃驴你听着,今日我二人若是出不去,你金明寺必将与我二人同亡!” “好一个大放厥词!不过,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待会可有你们好受的!” 时不我待,白饵拉住将离,上前道。 “孙长老,你若还有一点点良知,那你便听我一言,快去召集所有的僧人,做好防备工作,无数的风人,马上便要杀上山了,务必要将此消息传出去,并组织四周的难民速速逃离!” “哼!妖女果然是妖女,死到临头还不忘妖言惑众!我现在便让你们尝尝我玲珑塔的厉害!” “孙长老——,就当我替那些难民求求你了!你就听我一言!” “白饵,别求他!” 所有重叠交织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只听得轰然一声巨响,东西南北四面墙上四条金身银舌莽,纷纷探出了头,八只红玛瑙似的眼睛,聚焦于中央,不断散发着诡异的光。 “自求多福!哈哈哈哈哈!” 笑声渐远,却寸寸震人心扉。 想起山上即将爆发的灾难,白饵拼了命地喊着。 “你回来!你回来啊!” 面对着眼前未知的风险,将离提醒道:“白饵,别喊了,人已经走了,咱们现在还是小心为妙!” 未料,话音初落,四条金莽忽然齐齐发出了躁动的声音,紧接着,一根根利箭从银舌中“咻”地一声飞了出来,箭头直指他二人。 “小心!” 将离的反应极快,他长臂在周身一扫,还未等箭头中的,便将所有利箭一一抓牢在了手心。 大梦初醒的白饵,眼中骤然闪过一丝丝惊慌,耳边只听得利箭从他手心掉落的声音。 “没想到这玲珑塔内竟然还有这等机关。” 将离朝那几条金莽扫了扫,眼中闪着轻视的锋芒。 看着脚下的四支利箭,白饵不禁有几分好奇,她弯下腰拾起一支利箭,发现利箭的箭头竟然是圆的,继而朝将离问:“怎么是些无头箭?” “这里应该是寺里那些僧人专门用来练功的地方,这几个金莽机关重在于训练,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伤害,这才用的是无头箭。”将离猜测道。 “练功?”白饵正疑惑,感觉到机关好像又动了。 她旋即将手中的利箭挡在身前,寻思着如何防卫,一眨眼的功夫,将离便再次将飞出的利箭清理干净了。 “这次利箭飞出的速度明显要比之前快。”将离分析道,一覆手,利箭纷纷坠地,落得满地都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白饵好奇地问。 “听声音,靠声音来判断就好了。这些机关指不定什么时候启动,待会你仔细听,判断一下每一次有何不同。”将离道。 眉头一蹙,“来了。” “咻!咻!咻!咻!” 这一次,他出手比上次还要迅速,接住最后一支利箭后,旋即转过头,朝她问:“听出来了吗?” 她沉着地睁开眼,一边看,一边道:“这一次利箭飞出的速度更快,不过,东面这头金莽,似乎稍慢了些。” 将离满意地点点头,弃了一把箭头,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黑布袋,交到白饵手中。“打开看看。” 见此,白饵疑惑地打开黑布袋,数只锐利的武器映入眼帘,她不禁惊奇地问:“这是?” “它唤作金镖,是神将司特有的武器,它有三个特征。其一,射程远,只需稍稍用力,它便能飞得很远。其二,速度快,特殊的材质及构造,让它在众多暗器中出类拔萃。其三,杀伤力极强,当然,这在于如何运用它,若运用得好,弹指之间,便能一招致命。此外,镖面上一旦沾了血,便能看清神将司的司名。” “这么厉害的武器,以前怎么不见你拿出来?”看着手中那袋沉甸甸的暗器,白饵疑惑道。 “本该昨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的,不曾想,被金明寺的事耽误了。”将离犹豫了片刻,继而道:“其实,这些都是我连夜做出来的。” 闻言,白饵顿时有些意外,“昨夜?昨夜你不是......” 想起昨夜之事,白饵心中至今充满了自责。 “昨夜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说出那些话的。”将离急着解释。对上她低垂的眼眸,淡淡道:“白饵你知道吗?昨夜出了玲珑塔后,在我的心里,确实有一股急着去查明真相并向你证明我的清白的冲动,可当我慢慢冷静下来时,我觉得,我根本不必向你证明什么清白,我相信你始终是信我的。” 说着,他不禁露出淡淡一笑,“我本该回去的,但觉得就这么回去,好没面子......索性我便离开了金明寺,找了个地方,做了一夜的金镖。” 看着埋着头的白饵忍不住破涕为笑,她黯淡的眸子里也忽然泛起了一丝动人的光,将离心中旋即轻松了许多。 “你不是一直想从我这学杀手锏吗?可是啊,我到底还是骗了你,我其实也没有什么杀手锏。做杀手这么多年,我向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之,就是靠着平时习得的功夫,随机应变,划划水就过去了,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让对手畏惧的招数。” 他扶了扶额,继续说道:“于是啊,我想了一圈,决定教你暗器,你可别小看这些暗器,这些暗器都是神将司的独门暗器,天下之大,绝无第二家能够使出这种金镖。虽然说,功力可以仿个六七成,但这种金镖的制造,那可是无以复制的!除了神将司专门研制兵器的神器所,目前这世上也就只有我能造出来了。” “所以呢,你要是能够将这金镖使得炉火纯青,那也能够独步天下了!那么现在,我就把它们都送给你了,借着这次机会,你正好练练手,尝试用手中的金镖将所有的利箭击落。” 将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满是期待与确信。 听他这么一说,白饵瞬间便觉得压力山大了,心想着这么好的暗器要真交到她手里,她若是不能掌握好,那岂不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了么? 见她良久低眸不语,将离歪歪头,尝试捕抓她眼中的异样,好奇问:“怎么了?你不是一直渴望学习杀手锏吗?如今倒是迟疑起来了?” 略作思绪,又问:“你该不会是觉得这个算不上什么杀手锏,不乐意学......” “不,不是!”白饵旋即解释,迟疑的目光慢慢抬起,朝那四头造型凶残的金莽瞄了瞄,低声道:“从金莽里射出的利箭动作极快,我躲还来不及,还要用金镖反攻,是不是太......难了些。” 听此,将离淡然一笑,鼓励道:“你可千万不要被它们吓倒了。我既选择让你使用金镖,自有我的判断与用意,你得相信我,也得相信你自己。” 白饵捏着手里的金镖,缓缓点了点头。随后便被他一个劲地推至前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不断与那金莽直视。 耳畔,他不徐不疾温声说着:“看着眼前的金莽,你也别管它是什么、怎么样,就把它想象成丑恶的风人。假设现在你被四个风人包围了,他们手中的弯刀便是那些利箭,但此时弯刀还在刀鞘,你并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发起进攻,你要做的便是聚精会神,将目所能及的威胁牢牢锁在眼底,那些你看不到的地方,便靠耳朵来判断......” 寂静的上空,忽然擦过几道黑影,唐长老不禁停下匆忙的脚步,抬抬头,发现一群寒鸦扑扇着翅膀,盘旋在上空不停地乱啼。 “长老,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走!”随行的小僧躬着身子,一旁小心提醒道。 唐长老随意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经意间寻声看了看,顿时有些意外,他紧着眉朝斗笠下的面孔细细一看,诧异问。 “怎么是你?你不是慧心禅院的弟子么?” 往日随行的都是他禅院的人,起初忙着赶路,且随行的人还戴着斗笠,他便没怎么注意,不曾想,这一路竟是他人作伴。 那小僧不紧不慢摘下斗笠,脸上露出一抹恭敬的笑。 “长老,确实是我。你别怪,也别恼,今天同你来的那个小僧突然闹肚子,情急之下,便找了我,这才......” 慧明禅院的人怎会与慧心禅院的人有联系? 唐长老忽然觉得很是奇怪,正想问些什么,那小僧又贸然催促。 “长老,时间不早了,再晚就来不及了,咱们快走!” 不停催他赶路? 唐长老心中忽然意识到:我说怎么才走一会便有些累了,原来从一开始便有人在刻意加快行程的节奏!为何如此着急赶路呢? “长老?” 越思越不对,唐长老将那小僧盯得死死的,下意识连退了几步,旋即掉头返程。 “长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2章 金明寺,逃不开乱世劫 三声鹰唳,惊空遏云。 秃鹰自西南振翅,滑过黎民山巅,带来十里层云;云海翻腾,似千军万马压境,惊天动地的战鼓声中,哀嚎遍野,剑戟森森,横空飞起的一抹鲜红,似山头绽放的杜鹃,昭示着杀戮之神的降临。 一时间,整座黎民山皆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中。山下,尸横遍野;山腰,激战不断;山上,乱窜如鼠。 谁都不曾想到,无数的风人早已冲破驻守在山腰的仇族士兵的防线,一路势如破竹,杀至山上。 毋庸置疑,聚集在山头的难民,首当其冲,他们来不及逃亡,最后落得引颈受戮的下场,其他难民则纷纷抱头鼠窜,在恐惧与懊悔中,伤的伤,亡的亡。 “长长长长长老!大事不好了!” 恐惧的声音一路传进功德无量大殿,由远及近。 孙长老正于禅院中哂着第一口于清晨煮好的清茶,一小僧便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面如槁木,声音惊悚。 “长老!风人!风人真的杀上山了!” “噌”地一声巨响,瓷杯瞬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孙长老五指连同双肩连连颤抖,整个人就像被雷击中一般,神志不清,目光呆滞...... “长老,现在怎么办啊!风人马上就要攻到金明寺了!” 功德无量大殿内,木鱼声声敲,佛音连成一片。 功德无量大殿外,百僧云集,严阵以待。 “二百武僧,速速随我一起出去抵抗风人!拯救难民!其他人,死守金明寺!” 孙长老一声令下,百僧持棍齐齐冲下台阶,朝后山进发。 后山,殷红的血线汇聚成溪,染红山间小径,蒸腾的鲜血化开寸寸白雪;锐利的弯刀在一双双无处躲闪的目光中飞过,每个人都被迫发出了一声吼叫。 这还不算,当伤痕累累的身体倒下去的那一刻,又一刀锋刃迎面刺入,直至面目全非,直至最后一缕温存的气息,也彻底地消失殆尽。 那一双双闭不紧的眼睛,再也看不到明日清晨的阳光了。 叹只叹,若能早做打算,他,她,他们,便不会是这个结局。 他们努力观望着上空,情不自禁想起了那女子姣好的容颜,细细想来,临死之前,还能尝到那般美味的东西,此生算是无憾了。 善恶到头终有报,高飞远走也难逃。 因果相循,天道轮回,或许,这便是他们的报应! 在返回金明寺的途中,从一小僧的口中得知噩耗后,唐长老同着那小僧拼了命地往回赶,终于在一盏茶后,回到了金明寺。 将长老平安送至寺门后,那小僧精疲力尽,再也撑不住,终是倒在了寺外。 他从小便体弱多病,得住持垂怜,被安排了一个于殿前焚香的活,方才来回两次奔波,身子早已吃不消,能撑到现在,全凭他最后一点意念。 渐渐,只觉得胸口疼得实在是厉害,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将身子越缩越紧,一手压着胸口,一手捂住口鼻,迫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耳畔传来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长老你怎么才回来啊!” “寺里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风人突然杀上山了,刚刚接到消息,驻守在山腰的官兵全部阵亡!此时风人正在后山大肆屠杀难民!” “孙长老呢?!孙长老在何处?!” “孙长老他!早在半柱香前,他带着武僧冲向了敌群中,他——” “孙长老怎么了!说啊!” “他被敌人挖了心!尸首被抛下了悬崖!” “什么——” “不好了——风人往金明寺杀来了!” “快!快去寻找住持......”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走在回寺的小路上,张驼背心中一阵狂叫。 当他在小竹屋中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的时候了。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地让他垂死地上惊坐起,他在小竹屋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愣是没找着那小娘子。后来记起她说她要去玲珑塔救他的情敌,这才断定,那小娘子一定是逃回金明寺,给那情敌报信去了。 这不,找了条羊肠小道,一瘸一拐,紧赶慢赶,终于绕到了金明寺的后院。 眼看这天就快接近正午了,若是小娘子没有救走那情敌,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要在殿前生火焚烧了。 心想,她心里最后的羁绊要是没了,说不定她对他,还能回心转意呢! 他常常听山下来的香客说,女人就爱听甜言蜜语。不错,经昨夜一战,他对这小娘子的秉性也摸得差不多了,既然硬得行不通,那他便来软的。 这回见了小娘子,他可得多说些甜言蜜语,争取把那小娘子骗到手,不仅要骗到手,还得骗上榻! 他早就发现,这小娘子明显和山下那些庸脂俗粉不同,虽泼辣了些,但他张驼背就是喜欢这种,虽然昨天被她打到现在还痛,但是他这心里不但没有记恨她,反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 可这话又说回来,若是这小娘子回得早,提前给那情敌通风报信,并且双双逃走,那他找谁去?非哭死不可! 还有啊,若是那小娘子跑到两位长老面前去告发他昨夜的罪行,那他又该如何是好? “小娘子啊小娘子,看在我对你一片痴情的份上,你可千万不能逃走啊,你要留,老老实实地留在琉璃塔,等着我来救你出去。” 张驼背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也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乌鸦绕着他叫个不停,这都叫了一路了。 这一回,他实在是有些恼怒了,忿忿地跳了起来,飞起双手,一边扑扇,一边破口大骂:“喂——,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都给我飞远些,再不走,我就诅咒你们饿死、冻死,要是冻不死、饿不死,那我就诅咒你们修在树上的巢被风刮走,前脚生蛋后脚摔地上,要是摔不死,那我便诅咒你们,生个雏鹰不但不知道反哺,还要被秃鹰给叼走哦!” 这么一骂,好像还真有点效果,那几只乌鸦慢慢闭了嘴,气急败坏地飞走了,还飞到天边去了呢! “嘿嘿。”张驼背得意地笑了笑。 为了小娘子,不禁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趁着四处无人,悄咪咪地溜进了后院。 初来后院,还真是奇了个怪了。柴也没人劈,水缸里的水也没人挑,连烟筒都是冷的。 “怎么?今日里,寺里的人都死绝了?连饭都没人做了?” 张驼背是越看越气,他一个清早不在,这寺里的人竟然开始学会偷懒了,若是他一直不在,这金明寺岂不是要无法无天了不成? “我这暴脾气!”他冷哼一声,怒着眉,不管不顾地朝天大喊:“人呢?后院的人都给本住持出来!” “... ...” 杂草在丛生,蝼蚁在爬树,就是没有人理他。 “这就有鬼了!平时我一做什么坏事,一个个的,眼睛亮得很,一个出来抓还不算,还要出来一群,一群还不算,两位长老也要搬出来。今天这太阳难不成打南边出来了?” 张驼背挠挠头,着实是有些想不通。“不管,转去前院看一看。” 大摇大摆没走几步,忽然之间,又吵又闹,又打又杀,又是摔东西又是惨叫的,各种暴动的声音呼呼地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不禁驻足细听,可以判断,那声音是从殿前传来的,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莫名地兴奋。 心中嘀咕,看来殿前已经在生火准备焚烧那个窃贼了,也难怪这般冷清,感情都去看热闹了啊!哈哈哈哈,情敌终于要死了,小娘子非他莫属了! “如此重大的事,怎么能少得了我这个住持呢!不错!我得去赶个场!” 乐呵呵地念罢,旋即一摇一摆一心往殿前赶。 不料...... “哎哟喂!哪个不长眼的啊!没见到这么大的一个人嘛!” 一前一后,两处都走得太急,张驼背与一个迎面而来的小僧意外地撞了个轰隆响。 “这里什么时候砌了一堵墙?”那小僧一边揉搓着撞得有些疼痛的额头,一边暗自嘀咕。 二人坐在地上,各有不甘心地抬了抬眼,小僧登时惊呆了,“是住持啊!” “哼——”张驼背气得不会动了。 小僧旋即起身走上前扶起住持,火急火燎地说道:“住持快随我来!唐长老找你!” “找我干啥?”张驼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闷闷不乐地问。 “哎呀来不及说了,快随我去大殿!”小僧拉。 “我问你哦,那个女贼现在在哪呢?”张驼背问。 “女贼?哦噢!女贼在玲珑塔关着呢,哎呀住持快走,要急死人了!”小僧扯。 “噢噢!那就好!” 张驼背笑眯眯地双手合十,在心中把各路神仙都感谢了一遍。 眉头皱起,忽然问:“等等,你刚才说谁死了?” 二人面面相觑,空气沉寂了一个弹指...... “不好了!唐长老圆寂了!” 噩耗自前殿飞来,一时间传遍了整个金明寺。 见小僧一副呆傻样,张驼背漫不经心问:“他说啥?” “长老......长老圆寂!” 闻噩耗,小僧一路疯跑,直奔前殿。 唐长老,圆寂! 张驼背心脏一紧,脖子顿时一阵发麻,慌里慌张追了上去。 空气中,熟悉的香火味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极其腥臭的血腥味。 浓密的血腥味大片大片迎面扑来,将人的五脏六腑搅得天翻地覆。 张驼背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一闻便是三十九载的味道,有一天会被其他的气味代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3章 浮生令,解不开浮生梦 从前,他老是向住持抱怨,他受不了这个味道,一刻也受不了,紧接着,便借口说,他要下山,他要去山下呼吸新鲜空气,再这么闻下去,他会死的。 他清楚地记得,住持总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这种味道,是世上最宁静、最祥和的味道,它是祥瑞之气,是金明寺峥嵘岁月的凝华,是长长久久的象征,闻着愈烈,越是觉着踏实,秦淮这座都城便越是安宁,倘若有一天,这种味道淡了,甚至,甚至有一天不复存在了,金明寺便不存在了,秦淮的灾难也就来临了。 张驼背压着胸口,屏着沉重的呼吸,极力冲到殿外那一刻,往日熟悉的风景仿佛在一夜之间都变了,变得让他觉着陌生,觉着胆颤,甚至觉着恐惧。 长长的台阶上,一具又一具尸体惊雷般滚了下去,面目狰狞的妖魔张着血盆大口,发出一阵又一阵狂笑,手中带血的弯刀,像纤夫手中挥舞的纤绳,在一片又一片血泊中,激起一朵又一朵鲜艳的涟漪。 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只在一瞬间,被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伤口篡改。 撞钟的大肚子和尚不撞钟了,以肉体为刀为盾,一个劲地撞向那成片的妖怪。 扫地的高个子小僧不扫地了,以一柄扫帚为刃,跃下高高的台阶,势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劈柴的小豆子不劈柴了,也学着他的师兄们冲出了后院,举起手中三尺斧头,朝一颗颗邪恶的头颅狠狠劈去。 到底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大寺院,这是怎么了? 那些老和尚呢?那些无处不在、无时不在、令人讨厌、令人厌倦的老和尚呢?关键时刻,人都去哪了!? 有本事建寺,没本事守寺,算什么英雄好汉! 雪白的台阶几乎都要被染红了,死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金明寺是不是要完了啊? 他掩在柱子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一双原本被恐惧撑大的眼睛,后来越睁越小,直至生疼。 他丝毫不敢眨眼,他好害怕眨眼之间,这个地方会彻底地消失,连同那些挣扎反抗的人,熟悉的人,亲人,彻底消失! 骤然,一个身材魁梧,莫约十尺长的男子跃上最后一层台阶,手持两柄带血弯刀,朝功德无量大殿步步逼近,口中厉斥:“把你们寺的住持给我叫出来,不然我定血洗了金明寺!” 身后,两行斑驳的血迹,艳得有些扎眼。 张驼背急急背身藏到柱子后面,双眼飞快闭上,竭力躲过那人一对几乎能吃人的虎眼。 双腿止不住地颤抖着,心跳顿时敲响了惊天鼓,脑海中似有万马奔腾。 老和尚死了,金明寺也完了。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 拿定主意,他旋即绕过柱子,沿着殿前一条东西走向的长廊孤注一掷地冲去。 跳下长廊尽头那一刻,也算暂时摆脱了狼人的视线,张驼背站在原地,迫切的眼神在四周一扫。 三条路在他眼中延展开来,往前是放生池,往左是钟楼,往右是花木禅院。 他究竟该走哪一条,才能逃出这座早已龙盘虎踞的金明寺呢? 正在纠结选择哪一条逃生之路时,余光低处,一个身影忽然动了一下。 “住持......” 熟悉的声音,于慌乱中,骤然扣住他瑟瑟的心弦! 张驼背目光不经意一扫,“唐长老!” 看到唐长老的那一刻,他整颗心就像猛然被谁掰扯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变得极其艰难! 他旋即跪到那片血泊之中,看着血泊中的唐长老缓缓将手伸向自己,他不知道他为何会有这般感受,他觉得,此时的唐长老十几年的矍铄一朝不复,昔日的威严也转瞬间荡然无存,他就像一个垂死病中的老人!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以前住持带自己下山去别人家中给人做过法事,其中不乏超度亡灵此类事宜。 那时他还小,胆子也小,那种场面他其实是畏惧的、排斥的,可是出于好奇,他还是忍不住看了。 他亲眼看见,一屋子的人跪在一具尸体前,哭得悲天悯人,那一幕当即看得他心里毛毛的。他还记得,回寺后的几个夜晚,他都在噩梦中惊醒。再后来,住持再也没有带他参加过这类法事。 不知是幼年的阴影挥之不去导致最后恶化,还是因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心中竟不再是幼时的感觉,还有一种与之截然不同的感受,在他见到唐长老的那一刻起,便在心底油然而生,溢满整个心头。 只见唐长老吃力地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颤巍巍地交至他的手中,那是一块浮生令,传位之令。 接过浮生令的那一刻,只觉得格外沉重,精致的玉雕如鲛人的眼泪,玲珑剔透,蓝田玉暖,细细摸着上面精心雕刻的每一处纹理,心中不断敲着鼓点! 黎桑绮春年,金明寺第一百零一任住持,张井春,玄德大弟子 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张井春”三个大字,其他娟秀小字相伴左右,每一个字看在他眼里,诵在他心底,于满世界的聒噪中,掷地有声! 原来,他叫张井春,原来,师傅早早便给他取了名字,他再也不是那个被人嘲笑的张驼背了! 原来,他也并非因着自己是师傅的大弟子这重关系,被老和尚们强行推上的住持之位,原来,他的师傅对新任住持早已有了既定人选! 攥着那块浮生令,张井春的眼神久久落在上面难以离去。 “住持......金明寺......需要你,不要......再逃了。” 唐长老无力地提起几个指头,在他的手背上点了点,撑着最后一口气,唇齿微动,宛若唇语。 再次抬眼看向那张苍老的面容时,唐长老终是阖上了双眼,“长老——” 当长老撒手而去的那一刻,一串珠子忽然掉在了地上,那是一串佛珠,紫檀木佛珠! 是他意外遗失、遍寻无果的佛珠! 张井春心里憋着太多太多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那一刻,他彻底失声了,心跳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张井春的眼眶痛极了,就像被好几只顽皮的蜜蜂叮了一般! 他从未想过,幼年时亲眼目睹的那一幕,竟有一天,也发生在了他的身上,他也终于明白,那种感觉不再是畏惧,不再是毛骨悚然的畏惧,而是痛,痛彻心扉的痛! 长廊尽头,遍地哀鸿。 “小心后面,三箭齐发了!” 躲在机关外的将离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被漫天的羽箭包围的白饵,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听到将离的提醒,她先是负手飞出六只金镖,朝从西面和北面飞来的六支羽箭连环打去,与此同时,凭着敏锐的听觉,判断出身后羽箭飞来的方向,紧接着朝后飞出一只旋风腿,当足尖踢飞从南面飞来的三只羽箭那一刻,眼前羽箭如雨落下。 接踵而来的是东面飞来的三支羽箭,由于此时变招已经来不及,恐伤及己身,白饵只好顺势一躲,有惊无险的目光中,三支羽箭“噌”地一声刺到了石壁上。 又一轮机关术总算是过去,此时的白饵四肢早已有些酸痛,除了最先挨了无数次无头箭的缘故,也因这波训练来得太过猛烈。起初还好,机关隔了几个弹指才会相继启动,后来一如流水,抽刀断水,流水难阻,更要命的是,无头箭的把戏已经过去,玩得都是一些真真实实的羽箭,战场上如假包换的羽箭。 顶着泼天的压力,她到底是越挫越勇,此时,凭着手中的金镖与一双腿,她也能一口气应付几个金莽机关了。 垂下淡淡的眸子,掂了掂手心那只没能飞出去的金镖,只觉得掌心有些冰凉。听闻将离的步伐迈进,她旋即将之扔回腰间的口袋中,若无其事地抬起了头。 扫着她脚下遍地的羽箭,一路走过来,将离默声点着头,抿了抿唇角,有些难以启齿。 见他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白饵笑着问:“怎么了?想夸我还是啥?” 她这是明摆着在提醒他,快些夸赞她。将离可是一心要做一个严师,岂会因她迷人的笑容而动摇? 他撇了撇嘴,状似特纠结地开了口:“呵,你以为,你把另一只金镖藏起来,我就发现不了你失手的事实吗?” 一边盯着她呆呆然的眼睛看,一边负手从后头的石壁上拔下三支羽箭,重重地交到她的手上,“我就算闭着眼,我也能知道你的战况如何!” “哇,那你超厉害的!”白饵忍不住夸赞,双肩抖了两抖,似乎有些承受不住手上那沉甸甸的重量。 “闭嘴!”警告的眼神轻轻抬起,将离严肃道:“下一轮我上,记住,这是我最后一遍给你演示,你睁大了眼睛,给我好好看,看我是如何做到的,再想想你是怎么失手的!” 白饵超感动地朝他极力点着头,眼神灿灿,好像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还愣着干啥,还不快去拾金镖?”将离纳闷道。 “噢噢!”白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接着将手心那一把坏事的玩意儿弃在地上,然后弯腰弓背地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见将离抱拳站在中央,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白饵旋即将装好的一袋金镖从腰间取下,匆匆忙忙地递了过去:“给!” 怎料,他只手横推,将黑布袋拒回,还说:“就这点距离,就这点威力,我有这玩意儿就够了。” 语气里满是不屑。 旋即,只见他从手心变出一把小石头,白饵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道:“这也可以?!” 他嘴角轻勾,然后很随意地朝四头金莽扫了一眼,状似紧张,小声道:“机关快启动了,你快躲远些,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4章 机关破,谁来解千千结 这和偷鸡不成蚀把米有什么关系?白饵居戚戚不可理解地盯了将离一眼,然后抱着双臂自顾自地走开了。 只听得耳边轰然一声巨响,四只金蟒机关似于沉睡中惊醒,玛瑙般的双眼骤然睁开,不断散发出数十种斑斓的光,相伴而生的,则是从银舌中吐出的羽箭! 白饵的神色瞬间惊变,不曾想,金蟒机关竟然再一次变换了招数! 灼灼光芒着实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弱的视线里,几乎看不清将离的身影,只觉得眼前,宛若蛟龙闹海,一片光怪陆离的景象。 这种机关,对他来说,却是见怪不怪的。他旋即扬手飞起一把石头,顷刻间,空中划开八条放射的弧度,“咯噔”四声响,四只金蟒老眼一闭,彻底眼盲。 听到声响,白饵睁开眼,发现那些刺眼的光已经消失了,而四只金蟒机关,与之前相比,貌似变得有些颓废。 不到几个弹指,金蟒机关便一一败下阵来。 他英姿飒爽立于遍地的羽箭中,齿间犹衔一支羽箭,轻轻抬眸,与她对望之时,手中抓着的羽箭如雪纷飞,一切尘埃落定。 将离弹了弹舌,将齿间衔着的羽箭吐了出来,“这机关,够狡猾!” 白饵不由暗自揣测,难道,他早已料到这一次机关会发生改变,故而说要再演示一遍,看似解惑授业,实则将她替下来以作保护? “发什么呆呢?”他信步走过来,问:“看清楚了吗?懂了吗?” 她点点头,佯装大惑地问:“你说这金蟒它怎么就突然变招了呢?” “半柱香前不也变招了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将离漫不经心回道。 “后面应该会更难,你待会儿注意力再集中些,自个儿提防着点。”将离开始坐了下来,“趁现在机关还未启动,抓紧时间休息。” 她习惯性地点点头,然后坐到他的身边,没再说话,只是双手撑着脑袋,呆呆地望着四面囹圄,眼神里满是寂寥。 见状,他不禁问:“在想什么呢?”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啊。”她忽然忧郁地说。 “困在这种密室里面,通常都是,破解了所有的机关,出口才会自动出现,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现在我们耗的除了体力,便是时间了。”他道。 将离的话让她更加迷茫,小小玄塔,固若金汤,而金明寺却危如累卵,况且,外面的那些难民至今生死未卜,她已经没有时间了。那焚香的小僧是否有把消息送出去,唐长老是否归来,难民是否已经在逃,这一切的一切,皆充满了未知,一如这些接踵而至的机关。 灵感一闪,她又迫不及待地问:“那除了就这么枯等着破解机关,是否还有其他捷径可走?” 将离怔怔地看着她,脸上满是困惑之色。 见此,她又急着解释:“就比如说,把某扇墙给毁了,这样我们就可以破墙而出了!” 将离平静地笑了笑,反问:“你怎么不说把玲珑塔直接炸了呢?” “也行!”她很是认真地回答道,眼睛里泛着期待的光,可看着他忽然沉默的神情,那道光也就渐渐消散了。 她的心思,他又岂会不知,只是,他更清楚,眼下,没有比玲珑塔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终究还是下不了决心,带她冲出去,去救那群无知的人,这对他来说,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也害怕,害怕离开这座塔后的白饵,依旧会奋不顾身,拿自己的性命去救那些不相干的人。 她就该早些认清人心的种种丑恶,而不是一味地迁就,善良的心在一次次支离破碎后,自我疗伤,再去与诸多昧良心的人周旋。 善良于她,何尝不是一种弱点。有时候,他宁愿她做一个坏人。 命运留给他们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她应该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此时,整个密室忽然颤抖了一下,好似天崩地裂的前兆! 两个人立刻起身,警惕的目光在周处盘旋。 “机关要启动了!”白饵旋即捏住一把金镖,准备作战。 “恐怕没那么简单!”将离沉着道。 须臾,伴随着一声巨响,又有四只金蟒机关从石壁上冒了出来,一时间,整个密室皆被金蟒机关环绕。 “什么!八只!?”白饵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原本的四只就已经够费事了,现在又多了四只,这样扛下去,岂不是要战到天黑?” “你负责左侧的四只,我负责右侧的四只!你自己小心点。”将离说完,轻身一跃,飞快地跳入了机关之中。 白饵的心登时沉了又沉,看着眼前奋力抵抗羽箭的将离,显然,这新增加的四只金蟒来势更加凶猛。 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保持着紧张的神经与敏锐的思维,毅然决然地跳上属于她的战场。 八只金蟒机关不断喷射出羽箭,漫天的羽箭如纷飞的大雪,洋洋洒洒;羽箭发射的声音,金镖撞击箭头的声音,羽箭坠地的声音,一时间交织成了一首激烈的曲子,叮咚作响,回荡天穹。 这一次,白饵发现,所有的机关似乎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她腰间黑布袋中的金镖即将耗尽,若不能反击,她又该如何去抵挡那些闪烁的羽箭? 且不说如何抵挡,若这些机关绵绵不休,他二人迟早要精疲力尽的,即便他二人能熬到机关败尽那一刻,待他们出去,外面那些难民估计早已不复存在! “啊!” 听到异响,将离于纷飞的利箭中迅疾抬眼,只见白饵不小心被三只箭尾敲中后脊,整个人几乎要坠在地上,还好她反应快,及时调整过来,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他不禁朝她大喊:“白饵!莫要为其他的事分心!你面对的!可都是真正的利器!” 忙于对付这些令人讨厌的羽箭,白饵并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但是,恍惚之中,她忽然明白,他方才所言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又岂会不知,若要等到所有机关都破解,外面会是何状况。 当羽箭再一次迎面飞来,白饵没有再次使出金镖,而是咬着牙孤注一掷地抓住眼前两把羽箭,然后竭力抛了出去,可喜的是,那些接踵而至的羽箭纷纷遭到了反噬! 这样下去断然是不行的,白饵终是摸起了袋中的金镖,捏着最后四只金镖,与周身的四只金蟒陷入了短暂的对视状态。 看着那眼盲的金蟒,她忽然想起了将离致胜时的画面,不禁推测,既然致残金蟒的眼睛,便能将那些障目的光芒毁掉,那么毁掉金蟒的银舌,是不是可以扼制金蟒机关再一次启动,从而扫清所有的羽箭? 捏着弥足珍贵的金镖,白饵不禁再一次陷入了犹豫。 熟悉的“咯噔”声再一次响起,白饵知道,那是新一轮恶战即将打响的预兆。 眼看那些喷射羽箭的口舌就要打开,白饵不再犹豫,而是猛地飞起手中的金镖朝那四只金蟒的银舌一一打去。 还未等最后一声“咯噔”彻底响完,四只金蟒骤然停止了运作,它们半张着口,被金镖卡住了喉咙似地,银舌将吐未吐。 将离那边激战不断,她这边却异常地冷清,那些金蟒机关似乎彻底地瘫痪,发不出任何声音,喷不出一支羽箭。 白饵紧着眉凝视了半天,紧张的心终是落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 紧接着,拾起地上的金镖,目光最后落到另外四只金蟒的身上,同样的时机下,她猛地飞出四只金镖,没有一丝犹豫。 整个密室终究还是陷入一片死寂。 将离停下手,望着眼前突然卡顿的金蟒机关,脸上满是诧异之色,回头去看白饵时,眼神却是格外地平静。 机关,终于还是被她破解了。 “将离,我好像成功了......”白饵正想说些什么,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石门忽然打开,期盼已久的出口就摆在他二人的眼前。 “......” 望着那道出口,白饵半启着唇,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余光里,他的眼神却是异常的平静。 将离正想说些什么,一转眼,她一袭倩影跃过满地的羽箭,径直地往出口奔去了,没能留下一句话或是一个眼神。 “白饵——” 此时,连看守的小僧也不见了。 冲出玲珑塔的那一刻,白饵的心跳得厉害,站在玲珑塔前,举目观望,黑云压城,整个金明寺皆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负伤的小僧在逃窜,尸体浸泡在一片血泊中,散发出极其浓烈的血腥味,远处还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整个寰宇似乎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终究还是来晚了,她终究没能如愿阻止这场惨绝人寰的杀戮。 将离刚追出玲珑塔,便见她飞快跑走了,掠眼萧条,他的心不禁有些颤抖。 “救命啊——” 偌大的金明寺,已然乱窜一成,后院一片焮天铄地,前殿鲜血汇聚成溪,流淌在石阶上。 “救我......救。”眼前,一个垂死挣扎的僧人颤颤巍巍地支起一只手,奄奄一息。但挨不过伤痛,最终咽了气,身子瘫在了地上。 看着他胸前忽然显现的一个大窟窿,白饵吓得险些叫出声来! 情况竟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金明寺尚且如此,其他人又岂能幸免? 白饵扶着胸口,只觉得心中一阵跳痛。 “白饵,事已至此,咱们该走了!”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淡淡响起。 “你走!”她沉默良久,终是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那你呢?”望着她萧然的背影,他着急问。 “你我所行之路各有不同,各自照着自己的路走便好!”她终是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说罢,孤身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5章 勇者谋,势要逆转乾坤 菩提树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张驼背!” 听到有人叫唤,张驼背想都没想,旋即藏到了树后面。 “张驼背你还跑!”白饵悄悄绕到树后,趁其不备,一把抓住他的僧袍,“你别想跑!” “哎呀喂!怎么是你呀!你吓死我了!”被白饵吓得一跳,张驼背急急倒吸了几口气。 “张驼背我告诉你!别人可以树倒猢狲散,但你不行!你想都不要想!你可别忘了,你是金明寺的住持!”白饵正色警告道。 “天,什么散不散的,我也没说我要跑呀!”张驼背委屈地解释道。 “那你刚才跑什么?”白饵眼里满是不信。 “我以为是狼人啊!”张驼背朝四周探了探,确定暂时安全,继而朝她问:“你说要是狼人逮住了我,我难道不该跑吗?” “那是得跑!”白饵点点头,表示赞同。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赶忙反口:“不对!不该跑!你是住持!你不能跑!” 怎么又绕回来了? 听白饵大舌头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张驼背紧着神色,小声道:“得得得得!我不跑我不跑!你小声些呀,要让狼人发现了,待会咱俩都要玩完!” 他本就不打算跑了,方才和几个小僧将唐长老的遗体安藏好后,他便命人去外面打探情况了,继而在此等候消息。 “哎,你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如今四处纷乱,还是找上了我。”张驼背怪难为情的,拍拍白饵的手背,轻轻道:“你放心,这个时候,你要想跟着我,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你别乱讲!”白饵无心跟他开玩笑,直接开门见山:“我是来找你帮忙的,眼下,只有你才能救得了外面那些难民!” “我?”张驼背有些吃惊,他朝自己指了指,苦笑道:“我现在连金明寺都保不住,怎么救得了难民呀!” 虽然断绝了逃跑的念头,但面对狼人的肆虐,他发现自己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暂时躲着。 “你是住持,我说你可以救,你便可以救!”白饵朝他郑重地点点头,信誓旦旦道:“金明寺要保,外面那些难民也要救!” 张驼背静静看着眼前的白饵,身上竟然起了鸡皮疙瘩,从来都没人这般信任过他,更没有人用这种眼神注视他,他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眼睛里的东西是真的! 见他一副呆愣样,白饵抖了抖他的僧袍,正色问:“听清了没?” 张驼背迟疑了半天,脸上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神情,低着头哀戚道:“你说保就保,你说救就救吗?哪有那么容易!现在寺里的人都死大半了,连几个老和尚都死了,也没个人出来说说对策,我也不知道怎么。” 虽然说他是住持,但他对寺里的大小事宜基本不怎么管,只顾自己瞎玩,平时的事都是几个老和尚商量好,再在他这里走走形式,主意也就那么定了。现在老和尚一个个都不在了,天大的重任骤然压在他肩上,直叫他手足无措。 白饵默哀了片刻,接着认真道:“那你听我的!你帮我!” “你?”张驼背眼里满是怀疑,不禁冷笑了一句:“我连自己都不相信,怎么相信你一个小丫头?” “我... ...”白饵顿时有些语塞,着急道:“人命关天的事,你不信也得信!” “你既已经说了是人命关天的事了,我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听你信你,我也得活命,是不?”张驼背冷声道。 白饵急不过,便道:“从今以后你要是能保住金明寺,我便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你疯了?你说的可是真的?”张驼背惊讶地问,有一种活在梦里的感觉。 看着他那副猥琐的表情,白饵旋即补充了一句:“除了要我这个人!” 张驼背挠挠头,略作思绪,觉得也算值了,此事一时半会急不得,但也可以从长计议的。便道:“那好!那你可不能骗我!” “哎呀你就放心!”白饵道。听到脚步声,警觉道:“有人来了。” 正要拉着张驼背躲起来,可他却淡定道:“激动什么,自己人!” 不禁暗自感叹,就她这样,还说要保金明寺,还要救难民? “住持,有消息了!”一小僧来报。 “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张驼背赶忙问。 “现在山下已经死了很多人了,驻扎在山腰的皇家禁军也伤亡惨重,山上的难民逃的逃,伤的伤,死的死,躲的躲,派出去抵抗的二百武僧,现在不到五十人,寺里但凡还有能力的都在抵抗,其他人死得好惨......”小僧难过地吸了吸鼻子,接着道:“他们杀人杀累了,就开始在寺庙里转悠,能抢的就抢,不能抢的就用火烧,不仅如此,他们还侮辱佛像!” “啊!这群狼人太坏了!”张驼背气不过,一拳捶在了菩提树干上。 白饵问:“可知道狼人这次因何上山?这件事是因何而起的?” 狼人入侵将近一个月了,所有寺庙纷纷沦陷,唯剩金明寺安然无恙,按理说,没有侵犯他们直接的利益,他们不会贸然出手的。可如今他门连皇家禁军,连金明寺都不放过,着实有些匪夷所思! “这个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这几天山下都不太平,这才有那么多难民涌上山。”小僧埋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对了住持,那些风人扬言要找你,看样子,你不出现,他们是不打算走了。” “他娘的!我这暴脾气!我现在就冲出去我打死他们!”张驼背气得牙痒痒,撸起袖子一心要往外冲。“别拦我!” “你不能去!”没有人拦他,白饵只是叫住了他,平静道:“狼人生性狡诈,如今杀人杀上了瘾,你若出去了,一不小心就会毙命!” “我——”张驼背气急败坏地撤了回来。 “对啊住持,你要是死了,金明寺可就真完了!”小僧哭丧着道。 “呸呸呸!我还没死你就咒我?”张驼背盯了小僧一眼,小僧顿时不敢说话了。 “在还未弄清楚他们此行的目的前,你断然不可贸然出现。当务之急是保住更多的人,不能再让流血的事发生了!”白饵朝小僧吩咐:“你现在就让那些还在抵抗的僧人全部收手,咱们开始撤离。” “收手?”“撤离?” 被白饵的话一惊,张驼背和小僧异口同声发问。 “要是收手了,这金明寺还不得彻底让那伙狼给端了吗?还怎么保哟!” 张驼背纳闷道,心想刚才她还说要保金明寺,这会儿又不保了,这女人的话果然不能随便信! “那我问你们,你们打得过外面那些人吗?”白饵平静问着,见两人齐齐摇头,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继而道:“那些东西他们要抢便让他们抢!佛像要毁便任由他们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住持你还在,金明寺便永远在!” “那可不行,佛祖会怪罪的。住持,长老在世时,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你,一定要守好金明寺啊!”小僧哀求道。 “只要你们心中有佛,佛祖便不会怪你们。我知道,金明寺是生你们养你们的地方,历经了无数个春秋,忽然之间变成这样,换做是谁,谁心里都不好受。但眼下你们绝不能因情怀误事,一味地挣扎反抗只会让更多的人含恨而死!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 白饵郑重其事道,淡淡的哀愁中却透着希望。 小僧快要哭出来,张驼背埋着头沉默了良久,终于抬起头,开口严肃道:“你说的对,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小阿弥,你去,让寺里所有僧人悉数撤离出来。” 小阿弥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可是,可是咱们还能往哪撤,如今山上到处都是狼人的身影......” “是哦,往哪撤?”张驼背惊觉不妥,旋即转头问白饵:“你说要撤离的,往哪撤?” 白饵思路转了一圈,确定道:“我有办法!小阿弥,你现在就去通知所有僧人,让他们陆陆续续退了出来,咱们先到后山集合,眼下,不但我们要走,其他难民也要一起走!” “好!我这就去!”小阿弥告别住持,飞快地跑了。 “你待会要做的,就是带领所有的僧人集结幸存的难民,带着他们一起走!”白饵又朝张驼背吩咐。 “你这么有把握?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开始了,那么所有人的命运都在你一人手上了!”张驼背怯懦地说道,这件事想想就觉着刺激。 “我就问你一句,那些难民都说我是贼,是害人精,你信吗?”白饵很认真朝他问道。 “嘿嘿,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标致的贼!”张驼背偷笑道。继而正经道:“我信你,我肯定信你!咱们可是有约在先的。” “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要真明白也不会跟那伙和尚把我那同伴处以火刑!” 白饵侧过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差的一届住持!不过这种时候,张驼背扶不起也得扶,靠不住也得靠! “那是因为... ...”张驼背声音渐熄,转了转眼珠子,慢慢低下头,默声了。旋即又问:“对了,说起你那情郎,怎么不见你那情郎呢?你不是回来找他了么?按理说,他还活着的。” “什么情郎?”白饵不禁抬起头,闷闷不乐地说:“你一出家人,怎么能乱说话呢!” 不过,他不该说的,不该做的,还少吗? “嘿哟,你竟然还不承认?我可是听说了啊!昨天他为了证明你们之间的身份,竟然在我佛门净地对着数人的面做那种事,现在你倒不承认了!”张驼背笑呵呵地说道,见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禁纳闷:“嘶!他要真不是你情郎,那你昨天为何要拒绝我,为了那个人拒绝我!你还打晕我,你还逃!” 想起昨夜之事,张驼背便来气! “你!你无耻!”他要不提这事还好,提了她还想揍他呢!白饵忍住气,不再视他一眼,冷冷道:“我懒得和你瞎掰扯这些,总之,你别诋毁我,也别诋毁他!” 张驼背盯了她半天,越发觉得不对劲,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昨天她为了那个人是何模样、是何反应,怎么如今竟判若两人了呢? “嚯!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他该不会是趁乱把你给甩了、自个儿逃命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6章 险峰行,竟是狭路相逢 荒草丛生的小径上,两行长长的队伍,正匆匆行进着。 难民成功集结并从后山撤离时,已是午后申时。为躲避狼人的追踪,众人先是翻过了睚眦山,又越过了佛陀岭,接着便穿过了荆棘丛。 离开荆棘丛后,数百人的队伍不知不觉进入了一个幽邃的峡谷里,神秘莫测的峡谷之中,一座巍然挺立的巨石,长数百丈,高千仞,名曰“通天岩”。 岩端倾斜而出,覆盖着三个毗邻的岩洞:左为燚火洞,中为阳泽洞,右为风雷洞。从风雷洞而入岩内,到了深处,抬头仰望,但见岩顶裂开一罅,就像是利斧劈开一样,相去不满一尺,长莫约两百步,从中漏进天光一线,宛如跨空碧虹,唤作“一线天”。 由于其间过于狭窄,两行队伍化为一行,二十武僧领头,二十武僧断后,难民一个接着一个地跟着。 白饵和张驼背则跟在队伍的最后头,不过,白饵可没想着要陪着他走,她本是身轻如燕、健步如飞,张驼背则慢得就像个爬行的生灵一般,按理说,她早独自飞到前头去了,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她才不会刻意把脚步放慢,毕竟,谁会乐意听一个长舌夫一个劲说个不停呢? “我说你没事戴什么面纱呀?还怕我看到不成?再说了,我又不是没看过。” 张驼背自动结束了上一个尴尬的话题,又迫不及待地开启了新的话题,他与她之间,叹只叹相逢恨晚! 白饵吸了口气,平复了会躁动的情绪,继而朝向张驼背,佯装自己很有耐心似地,淡淡回道:“我偶然风寒不行吗?” “午时你还好好的,到了午后你就染上了风寒?”张驼背有些不信,总觉得她在刻意遮掩什么。 “张驼背你就不能消停会儿吗?我说你既然走得如此费尽,为何不省省说话的力气呢?” 终是没忍住,白饵说罢,不禁加快了步子。 “我不是早和你说了吗?我不叫张驼背了!现在我叫张井春,我师父给我取的名字!张井春,弓长张,四方井,绮春年的春!” 张驼背顿了顿,朝她喊道,说话时笑得花枝乱颤。 见她没有作声,而是越走越快,张驼背旋即一瘸一拐地赶了上去。 峡谷里空气格外得冷,他走了不一会儿,从嘴里、鼻孔里喷出来的团团热气便凝成了一层层霜花儿,冻结在僧袍边缘,恰似一顶银色的头盔戴在他那冻得通红的脸膛上。 眼看就要绕弯转道,出岩洞了,他立刻招手朝她喊道:“我说你走慢些啊,等等我这个辛苦的人!” 这回倒好,一眨眼,连影都没了! 张驼背正想开跑,后头却好像有一只手突然把他托扯住了,整个身子逐渐被迫往后倒,伴着他哎哎呀呀惊慌的叫声,整个身子“哐当”一声躺在了地上。 “哎哟喂!”张驼背痛得几乎睁不开眼,听着周遭的气氛忽然死寂,他旋即闭上了嘴,将眼睛眯成一条缝,朝上窥探着,只见一双厉眼把他盯得死死的,“情敌!?哦不!窃贼!!” 忽然,天空一暗,一个硕大的拳头冲着他的脸砸落,“啊啊啊啊——” 来不及抵抗,张驼背脸一歪,僵硬得不能动弹。 他一双眼睛斜斜地看着一缺不怎么亮的天空,只觉得眼眶忽然有些痒,好像有虫子在爬,紧接着,一滴滚烫的液体自然地跳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时,一片烧灼感瞬间在脸上蔓延!那是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说!你对白饵做了什么!”将离抓着他的领口压着声音质问,面若冰山。 他什么也没做,凭什么一声不吭地就打他? 果然,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 无尽的委屈在张驼背的心里溢满,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彻底放弃了抵抗。 吸了吸鼻子,嘴角一抽再抽,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我什么也没没做... ...” “还敢说谎!”将离将拳头攥得更紧,咬牙切齿逼迫。 “举头三尺,有神明。”张驼背呆呆地望着天,绝望道,想要解释。 “你和我提什么神明!我不信这些!” “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您大人有大量,就别计前嫌,求求您放过我!” 他到底还是胆小如鼠,生死关头,还是得挣扎一下。 “你若什么也没做,她为何要受制于你们,为何要跟着你们走!” 他两只眼睛睁得滚圆,黑洞洞的,深邃莫测。岩洞里的光线本就不怎么好,又是背光的缘故,他一张脸浮在半空中,显得极其阴沉,像极了阎王殿的阎罗君。 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张驼背将满腹委屈倒了出来。 “施主明鉴啊,一直都是我们跟着她走的啊,不是她跟着我们走的啊,我们都是按着她说得路线走的,她说一我们绝不敢说二的啊!” 见他说话时一副贼眉鼠眼、恶棍的样子,将离满脸皆是不信之色,“你还敢说谎!简直是找打!” 眼看天空又黑了,张驼背吓得闭着眼大叫了一声,心脏一紧,完了完了,这回,要毁容了! “住手!” 只听得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空灵响起,将离扼住拳头,回转身,“白饵!” 只见她一面轻纱掩面,他忍不住朝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揭,想要见见那张熟悉的脸。 自玲珑塔一别,他寻了她一路,也跟了她一路,弹指间,却是春秋那般长! 白饵盯了他一眼,眼神急急落到他身后,上前去扶起张驼背。“你没事!” “哎哎哎哎哎!疼!”张驼背撑着老腰缓缓站了起来,一张脸因疼痛而扭曲,侧脸处还有些浮肿。 与将离稍稍对视了一眼,恐惧瞬间掐住了他的声带,他旋即躲到白饵身后,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你赶紧跟上,我随后就到!”白饵朝张驼背提醒了一句。 张驼背鼠目瞄了将离一眼,觉着可行,旋即摇着步子,紧着心,从他身边闪电般溜过。 朝张驼背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将离走向白饵,问:“为何要跟他们走?” “带他们逃过狼人的弯刀,带他们避开狼人的追踪。”白饵平静回道。 “同那等宵小之辈?”将离质问。 “张井春是轻浮了些,但他本性不坏,他是金明寺的住持,他有一颗救世济民的心,我需要他的帮助。”白饵解释。 闻言,将离只觉得甚是好笑,道:“他要真有一颗救世济民的心今日金明寺就不会遭那灭顶之灾!” 白饵不禁自嘲一笑,点头回道:“你说的对,今日金明寺的确不该遭灭顶之灾,山上那些难民也不该死!” 被她说得语塞,将离顿时有些哑然。终是放心不下,劝道:“白饵,你不要忘了,昨天构陷于我的是他!处我以死刑的也是他!你怎么能相信这种人呢!即便你要帮那些难民,你也不能麻木到认敌为友!” “那你告诉我,我若要帮那些难民,眼下,除了他,我还能相信谁?”她语气决绝,看他时的眼神,透着深深的绝望。 事已至此,有些话也该说开了,她继而坦言道:“将离,我不管你是不满于张井春,还是不满于我不顾一切地去救那些难民,我既做了选择,那这便是我的选择,无论对错。” 沉默了良久,他终是开口道:“我想,你比清楚,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锦绣客栈那晚说过的话,你还记得。” “你不用提醒我,我会记得自己所做的每一个选择,并且一刻也不忘记!将离,给我一些时间,等我的事完成后,我自会去找你。” “你一定要坚持这么做吗?” “对!” 四周忽然陷入死寂,二人谁也没再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她也该走了,白饵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心中仍旧有很多遗憾。 将离不明白,她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坚持去救那些难民,她说的和做的为何终是似是而非?身后,她的脚步声忽然止步。 “将离。” 他旋即转过身,满怀期待地望着她,希望她能幡然醒悟。 “困在玲珑塔的密室时,破解金蟒机关的方法,你知道,还是不知道?”她问。 白饵等了片刻,没能等到他的答案,便转身离开了。 她知道,当她看见他眸子里的亮色逐渐变得黯然时,她便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不怨他没有在最关键的时刻帮她,只是,他不该刻意欺瞒。 躲在岩洞外的张驼背见白饵迎面走来,他旋即迎了上去,好奇问:“你没事?他有追过来吗?” 然而,他就像一棵树,好像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只见她似一阵清风,迅速地飘过去了。 “喂喂——,没看见这有个人吗?” 他朝后警惕地扫了一眼,旋即追了上去。“你等等我啊!” 余光里,张驼背跟过来,白饵却眼神吝赐。 “你慢点!你慢点!”张驼背累得气喘吁吁,此时嘴上依旧笑得灿烂,他腆着脸怪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你在他面前把我夸得那么好,让他多没面子呀!” 闻言,白饵不禁朝他大喝一声:“张井春!你是真不怕疼,还是不怕死呢?我让你走,没让你躲着偷听!” 见她突然一副劈头盖脸谩骂一通的样子,张驼背的心忽而一沉,拔凉拔凉的,抑制不住心头的委屈,极不乐意地说:“不是,你俩夫妻吵架,干嘛都把气撒我一个人身上呢?我平白无故又挨打又挨骂的,我我我招谁惹谁了我!我好歹也是... ...也是住持!” 说罢,冷哼一声,头一甩,下巴翘得比天还高。 “你若是再乱嚼舌根,不光他会打你,我也会!”白饵盯着他警告道,说罢,冷漠地离开了! 听言,张驼背更加气愤,鼻梁高高冲起,朝远去的白饵不服气地嚷嚷道:“你你你你!你无法无天了啊你!我告诉你啊,你别犟,你你迟早都是我的!” 一阵山风悠然飘过,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他不动声色地回头打探了一眼,目光陡然一寒,旋即撒开腿,朝前一顿狂跑。 “等等我啊啊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7章 千刀恨,怎敌它万般悔 是夜,万籁阒寂,独西风瑟瑟。 雪峰立于群山之中,危峰兀立,层峦叠嶂,举目弗及。 凹凸不平的石壁半掩着,将温暖锁在山洞之中。星星点点的枯枝相互交织在一起,铸成一座座小塔,在人们期盼的眼眸中,开始散发出玲珑和煦的光,悄然之间,暖意如流,汇聚成溪,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山洞中逆流而上,不断驱散着寒冷与阴暗,在每个人心中静静流淌。 当西山日坠,众人精疲力尽,对最终藏身之地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时,这个宝藏洞穴,却像沙漠中的一片绿意,悄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几番探索,意想不到的是,此荒芜之地,竟别有洞天! “住持,经最后一次查验,当前山洞中各有七十七个僧人,一百零三个难民,共计一百八十人,其中有十六人是沿途逃难,陆陆续续加入的。” 同其他僧人清点完,小阿弥旋即上前汇报。 “那些难民可都有安顿好?”张井春不疾不徐地问。 “回住持,难民安顿得都很好,大家都在生火驱寒,对了,洞中亦有一方泉水,有难民已经在想办法煮水了!”小阿弥回道。 张井春撅着唇,颇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咂了咂舌,束起了袖子,凭空比划起来:“这样,你去从难民中把身强力壮的男子都挑出来,让他们同我们寺里的人组队,今夜到洞口轮番值守,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以防敌人偷袭。” “好,小僧这就去办!”小阿弥斗志昂扬地走向了山洞深处,同几个僧人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 张井春脸上满是欣欣然之色,心中似有春水涤荡,只觉得格外舒适与坦然,徐徐收回视线,温热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洞口,只见她一袭倩影静倚于石壁之上,姿态有些撩人。 “在看什么呢?”他驼着背猫步而行,动作很轻,话很突然,但效果却不佳。 她似乎并没有被他的唐突之举所吓,只见她一对寒星折射出不怎么亮的光辉,落在远处的丛山峻岭之上,整个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不出太多的生气。 “是不是在想你的情郎了?”张井春笑着揶揄道,奈何她仍旧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急不过,便走上前赤裸裸地说:“哎呀你就别看了,他早走了!不会来找你的!这一路我观察得可仔细了!自通天岩一别,他就没影了,你心里等着盼着也没用!白饵,别为这样的人伤心,不值得的!” 这月亮莫不是打北边升起了?轻浮浪徒竟也化身成了感情圣手?白饵听他说出这些话,沉寂的心也不由泛起一丝涟漪,话虽不中听,但也挺解闷的。 “我说你就别愁了,跟个深闺怨妇似的!你还没嫁人,你还没老呢!”张井春不乐意了,小指勾勾,趁其不备,抵到她的下巴,乐呵呵道:“来,给本住持笑一个!” “走开!”白饵躲得快,才没让他得手。忍不住接口:“你才深闺怨妇呢!我说你一个和尚怎么如此不自重?信不信我在这大喊一句,让你顷刻间身败名裂?” 见她一副激动的样子,张井春不禁得意一笑,然后倚着石壁,坐到她对面,问:“喂,说真的,我在金明寺待了快四十年了,为了偷懒经常在山前山后兜圈子,耗时间,黎民山虽大,我也算踏了个遍,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有个山洞呢?” “嘶!难不成,真像旁人说的那样,你和你的情郎专门找了这么一个隐秘的地方,在这做了快活事?” 他皱了皱眉,迟疑道,一脸色匪夷所思。 “啐!你可别瞎说,污了我好人家的清白!”听他越说越离谱,白饵着急证实:“这明明......明明是我登山采药时因失足滑落山腰意外发现的,为此我还吃了不少苦头呢!” 说起此事,回想起那夜的风饕雪虐、绝壁凶险,她还真有些后怕,若不是跌落在了这个洞口,她可能早就葬身崖底了。 说着说着,她抬了抬手臂,揉搓着胳膊,那夜的疼痛似乎从来都没有消退,总在某个时候动辄则咎。 “哈哈!哈哈!” 抬眼,张井春忽然疯子般笑出了声! 白饵只觉得莫名其妙,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现在终于承认了!我白天问你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张井春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白天,他屡次问她,藏身之处究竟在哪里,她却装得神神秘秘的,只是让他指挥众人现在走哪里,待会走哪里......等到了山洞,她却说是大家在一起逃难的过程中,误打误撞发现的,还说什么,天公作美,土地公同山神齐齐显灵,知百姓有难,故作垂怜,变出这么一个山洞,供大家藏身。 如今他小小一试,总算是把实情摸出来了。 莫名入坑的白饵忽然就怔住了,一不留神竟着了小人的道,她恼怒的眼神飘起,满脸皆是不屑,偶然间却发现,不远处,难民突兀的眼神齐齐飞来,场面有那么一瞬是死寂的...... 内心一阵惊慌,她急急埋下头,下意识用手压了压脸上的轻纱,一抹滚烫瞬间在脸上泛滥,听到对面刺耳的笑声,她旋即挪挪腿,朝他踢出警告的一脚。 嗅到诡异气氛的张井春,收住笑容,绷着心朝四周看了看,轻咳了两声,同时将身子坐直,刻意显现出他住持的威严与庄重。 继而双手合十,朝白饵一本正经道:“女施主,莫要再悲伤了,你不妨像贫僧这般笑一笑,能够忘掉很多烦恼的。” 白饵沉默着抬起了低垂的眼眸,很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奇奇怪怪的气氛这才缓缓散去。 “怎么,事到如今,还不愿意说出来吗?”朝远处试探性地瞅了瞅,张驼背转而问白饵。 “说什么?”白饵不明所以地问。 “刻意隐瞒众人的原因。”张井春道。 “哪有什么原因,大家能安全脱离狼人的追踪便好,还管如何逃的干嘛?这些不重要。”白饵解释道。 盯着她逃避的双眼,张井春对着她摇了摇头,开口道:“谁说不重要了?我师傅在世时,每每教导我,一饭之恩,千金相报,今天若不是你,他们没有一个逃得掉,你有恩于他们。” “他们都仰仗着你呢,你是住持,最艰难时候的主心骨,要说有恩,也是于你有恩。于我,我受不起。” 白饵平静说道。不知为何,当从他口中再次听到那句话时,她的心竟有几分刺痛,但这份痛,很轻,只是一瞬。 张井春越听越觉着不对,他皱着眉顿时有些恍然:“啧!我算是看出来了,原来你一直都是拿我作令箭来发号施令啊!” “哪有?没有的事,你的问题主要在于,经念得不多,想得太多!”白饵信口一扯,解释着。 “怎么没有?你把我推上前,让我成了他们的主心骨,利用的是他们对我的信任。而且你不敢在众人面前承认你知道哪里可以藏身这件事,这就能说明问题了。” 张井春怀疑地盯着白饵,打量来打量去,指着她的面纱骤然道。 “对了对了!你其实是没有染上风寒的,对不对?你要真染上了风寒,怎么还会离那边的火堆远远的,一个人坐到山洞口吹风受寒呢?你这都没染风寒,还戴什么面纱?” “你别瞎说,哪里暖和哪里待着去!”白饵丝毫不把他说的当一回事,开始催促起来。 急着下逐客令?她分明是被他看出了破绽开始心虚了。 张井春暗自笑了笑,没有再为难她。但始终有一个问题留在他心里,捉摸不透。 着实有些无趣了,他拍了拍膝盖,抱住石壁站了起来,嘴里唱着小调调,一步一停,佯装地格外悠闲自在,自顾自地走开了。 步入难民群中,明晃晃的火光照出了每一张憔悴的脸,所到之处,难民无不双手合十,嘴里是念不完的感谢之词。 “感谢住持救了我们,感谢啊......” “您是佛陀转世,助我们渡劫来了,功德无量啊功德无量......” 他们的脸上满是虔诚,每一个人都向他投来了敬仰的目光,他仿佛就像在做梦一般,在这高光的一刻,他本该心花怒放,本该在心里一遍遍地呐喊:看啊,那些嘲笑我的人,你们睁大眼睛看啊!现在的张井春多么伟大!多么自豪!他再也不是那个无能且丑陋的张驼背了!他成了百姓心中的英雄! 可偏偏平日那些嘲笑的声音、讽刺的眼神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里一帧一帧地闪过,他的心里就像有一千万只蚂蚁在撕咬,痛得厉害,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努力睁着眼睛,朝他们或点头示意或恭敬一笑。 他知道,那种感觉不是一朝得到所有人认可的感动,而是锥心刺骨的自责,是无地自容的羞愧,是对自己发霉发臭人生的厌恶! 这是他三十九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直面内心地审视自己,那些鲜花掌声,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讽刺呢? 救济难民的银两,盗窃的数百两香火钱,身为金明寺住持却没能好好守住金明寺,亲眼看着身边的长老一个接着一个相继离开,看着血肉模糊他的家园,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与他有着直接的联系。 这是天大的讽刺啊! “娘亲,我想阿爹了。”一孩童将脑袋埋进他娘亲的胸口,眼角犹带泪痕。 “你的阿爹......已经不在了,不在了,不在了... ...”老妇人怀抱着孩子,已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一旁的人见了伤心的画面,一个个低垂着头,犹如霜打的茄子,有妇人咬住唇瓣,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不断用拳头捶打着胸口,念道:“要是能早些听那妖女的话,咱们的亲人也许就不会死,恨只恨没能信她,没能早些逃掉!” “她不是什么妖女,她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啊,从一开始就来帮我们,是我们冤枉了好人,错把好人当恶贼!是我们得罪了菩萨!这都是报应!报应啊!” 另一老妇人含泪而诉,叹只叹,追悔莫及! 见此,他目光陡转,朝洞口的白饵望去,心里那个费解的疑惑,一晃间,终于有了答案。 此时此刻,他同众人一样,牵肠百转,追悔莫及,他又同众人不一样,一种泼天的负罪感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或许,他从未意识到,他那时的所作所为,造成的不只是目所能及的血和泪,更是对无辜者敲击心灵的打击,对高贵灵魂的亵渎! 而白饵,无疑是整件惨案最大的苦主。 他忽然觉得好可笑,一切皆源自于他,他却还在喋喋不休地问着她为什么为什么...... 他悄然加急了脚步,朝白饵走去。 漆黑的洞口,白饵正往两个冻僵的手心轻轻地哈气取暖,察觉到突然停在她身边的身影,直接视若无睹,继续一个劲哈气取暖,只待那静默的身影停了良久,她终是忍不住抬起头,问:“干什么?” 他只字未吐,顶着天大的冒犯,将她从歇脚的石块上一把拉起,头也不回,直往那明亮的火光中走去。 一阵寒风无声吹来,掩面的轻纱,在她不断地挣扎之下,骤然飞到了空中,她双目大睁,眼里的愤怒顿时被惊慌所代替...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8章 白姑娘,当是风华模样 轻纱骤揭,灼灼火光照出了一张黯然惊变的容颜! 众人迟疑的目光从落在地上的轻纱悄然移到白饵的脸上,一声惊呼彻底打破了所有的死寂。 “是她!” 被众人齐齐投射而来的眼神一惊,白饵先是埋下头尝试用手遮住半张脸,听到惊呼声骤起,她旋即转过身,想要逃之夭夭,可始终逃不过张井春的束缚! 张井春拉着白饵执意步入人群之中,他抬声道:“诸位!烦扰诸位安静片刻,听本住持说几句话。” 不定的情绪陆陆续续被抑制住,偌大的山洞开始安静下来,唯有燃烧的火焰仍旧发出着烈烈的响声,每一张瞩目的脸上,皆布满了凝重之色。 “诸位都在感谢我,但本住持实在是受之有愧,真正帮助诸位躲避狼人追踪,找到最终藏身之所的,不是旁人,正是我身边这位姑娘!” 张井春铆足劲头站在人群中,环视着身下一张张不可思议的脸,大声地说着。 “这位姑娘,她唤作白饵,从组织难民集结,到护送难民抵达山洞,一路都跟在队伍的后头,与诸位一路同行!” 不知是因周遭的气氛过于安静,还是因为什么,张井春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雨点般砸落在白饵的心底,掷地有声!握在他掌心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她几乎不敢再听他讲下去。 “可能大家伙都认为,咱们是误打误撞寻到了这个山洞,但我要在这里告诉大家伙,这个山洞的出现,它并非偶然!”张井春把目光拉向白饵,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咽了口气继续朝众人说下去:“是她,一路带着大家伙翻山越岭,找到这的!可是啊,她至始至终都不承认这一点,直到在方才与她的玩笑之中,她才意外暴露了实情。” “我一直在想,这位用心良苦的姑娘,她怎么就不愿说出实情呢?再后来,我又从她掩面的轻纱上,产生了新的困惑。” “这一路上,我问了她好多次,我说,你没事戴什么面纱啊,她只道,偶染风寒,不想传染给其他人。直到方才,我才意识到,她根本就没有染上风寒!试问,一个饱受着风寒折磨的患者,她又怎么会一个人独自坐在洞口,一边吹着冷风,一边靠哈气取暖?” “她只是不想大家伙认出她罢了!她至始至终都不敢承认自己为大家伙做的一切,而是选择默默无闻地跟在队伍最后面,只不过是害怕大家伙不相信她、不理解她,再一次把她当做妖女、当做害人精来看!” “好人本就难做,被所有人一次又一次地当做坏人后,还要不顾一切地坚持把好人做下去,这无疑是,难上加难!” “可就是在这样难透了的情况下,白姑娘,为了大家伙的安危,她到底是坚持做了这个好人!即便是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伤得体无完肤!” 全身的血液皆汇聚于心头,脖子痉挛到发麻。张井春顿了顿声,抑制住不定的情绪,继续说下去。 “我佛慈悲,经书中常常写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白姑娘,她今日救的何止是一命,是我金明寺里里外外以及大大小小的难民两百余人的性命!好人做了好事,就不该被埋没!更不该独自承受着所有人的误解,反之,那得让好人多寒心啊!若人人如此,今后,谁还敢于危难关头挺身而出?我知道,大家伙都打心底信仰金明寺,也至始至终遵从佛祖的教诲,这些道理,大家不可能不懂,只是在人人自危,都忧心自个生死的时候,大家都选择了退缩,昧了自个的良心,负了佛祖的旨意!” 或许,他同在场的众多人一样,念了无数个年月的经卷,信了近半生的佛,到头来,仍没能得半生安稳,终是落得一身的凄凉,与半生的荒唐。 张井春吸了口清冷的空气,努力拉扯着嗓子,让声音传得再远一些,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清楚地听见。 “今日,本住持且把山洞作公堂,我要替我们的好人好好把冤伸一伸!经本寺查证,我寺功德箱失窃一案,与白姑娘以及她的同伴无任何干系,是我寺内部失责,诬了好人家的清白!在此,我代表本寺向白姑娘致以深切的的歉意,也希望大家伙莫要再误会她,还她一个公道,还好人一个清白!” 话音初落,余音却未散,似古老的洪钟,一遍遍敲响,震人心扉。 见住持欲朝白姑娘抚掌施礼,难民再也不能平静,一个个上前争着抢着致歉:“住持,该向白姑娘赔礼道歉的是我们!是我们只顾自己的存活,让私欲迷了双眼,枉顾他人生死,错把好人当了恶人!” 她低垂的双眸终是抬起,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睛早已被泪水打湿,一片朦胧,就像江南的烟雨渐渐模糊故乡的风景,所见倍感伤情。 当张井春口中的真相呼之欲出前一刻,她本想冲出山洞,就此离开,这一路走来,她走得太过卑微,卑微到尘埃中,卑微到不敢去想得知真相后,众人是何反应,不信与误解?自责与悔过?无论是哪一种,她怕自己的心,再也承受不住这些过于沉重的东西,怕自己会在下一个刹那,彻底崩溃! 但张井春始终都将自己颤抖的手,牢牢地攥在掌心,她感受得到,至始至终,都有一道确信不疑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不曾变过,同掌心那些温存,一次次给她带去勇气,鼓励她,一点点打开紧闭的心扉,支撑她,勇敢地去面对真相之后,众人的瞩目以及那些迟来的确信! 泪眼相望众人自责悔恨的模样,一时间如鲠在喉,她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果说,在功德无量大殿前,被千夫所指时,她似在喉黄莲,难言其苦,那么此刻再次面对众人之时,她比黄莲还要苦三分,痉挛侵袭全身。 脑海之中,将离的模样如海浪不停翻涌,此时此刻,她多想冲到他的身边,亲口告诉她:将离,我们终于沉冤得雪了! 刺入骨髓数日的刺,忽然之间,从血肉中拔出,疼痛与喜悦一遍遍电击着她的神经! “白姑娘!我带着我家宝儿来给您请罪了!” 拥挤的人群中,一对母子拼了命地冲了出来,声音带着无尽的忏悔。妇人一把拉下孩子跪到她的身前,“宝儿,快!快给这位姐姐磕头!快呀!” 孩子咬着牙齿,眼泪直流,止不住地啜泣着,小小的身子有些抽搐。 白饵心中一震,抹了眼泪,旋即上前作扶:“你们这是为何?快起来!孩子,快起来!” 她着急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妇人却含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执意跪在地上,自责到不能自已。 “白姑娘,昨天夜里,郎中诊断,我家宝儿身子骨差,又是几顿没能吃上一口饱饭,昨天因饥饿无力才突然晕死过去的,并不是吃了你烤的狼肉才晕倒的!是我们一家冤枉了你!是我们瞎了狗眼,昧了良心,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对不起......” 听大娘把真相一点点说出,白饵只觉得压在胸口那块巨石轰然一声巨响,终于落地了!那一刻,眼眶里的泪珠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唇瓣颤颤,几乎失声。 她反握住大娘长满老茧的双手,安慰道:“孩子没事便是极好的,你们快起来,地上凉,这个时候,还当保重身体!” 拉了拉大娘身边的男童,担忧道:“孩子听话,起来好吗?” “您若是不肯原来我们母子,我们又有什么脸面起来?一饭之恩,千金相报。老祖宗的话传了几十代,在我们身上,竟成了一饭之恩,千刀相报。只怕我们到了阴间,也无脸再见那些父辈祖辈了。” 妇人忏悔地摇了摇头,一双被泪水浸着的眼睛,没有一丝光泽。 “大娘您别说了,您起来啊!” 人群里,一壮士按耐不住情绪,朝她大唤了一声,一句“白姑娘”,道足了歉意。 “白姑娘!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不该妄下定论,一口咬死,盗贼就是你和你的同伴,不该因此事将你们一棍子打死,枉顾了患难之中施与我们狼肉的恩情,更不该在危难关头,不听你的逃命之言,反而对你以棍棒相追,你冒死前来相告,我们却.....是我们自食恶果,才有今日一劫,那些死去的亲人,便是我们最好的报应!如今我们苟活在这世上,已是羞愧万分,老天爷迟早会给我们应有的报应的,但求在我们临死之前,还能听到白姑娘一声原谅!如此,我们死也瞑目了!” 她小小的身子斜立于人群中,闪着一双泪眼,忍不住开始在四周回望,明晃晃的火把不断散发出昏黄的光,点点光亮将他们和蔼可亲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每个人都静默不语了,或含泪而泣,或靠墙缄默,或双手合十,或跪地掩面......每一个瞬间,仿佛都是与亲人对望,他们都是秦淮这个小小家园的一员,今日能有幸聚于此处,当是殊荣的。 “众位...众位父老乡亲,相逢不识,原谅我初次用这等口吻呼唤你们。白饵今日站在这里,不想自证什么清白,也不想得到你们的信任,白饵想的,只是得见你们每一个人能够平平安安地逃离狼人的爪牙,不想看到流血的事情再次发生,更不想看到任何人重蹈覆辙。逝者已逝,举目弗及,我们自当加倍小心,时记惜命!” “要说原谅与否,我想说,我根本不在乎原不原谅,我只想告诉你们,白饵既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再一次出现在大家身边,与大家一起逃命,已经说明,我早已不在乎那些不明就里的误解与嘲弄。能与大家聚在此处,白饵很开心,也很欣慰,除此之外便无其他!最后,也感谢大家对我一陌路女子给予的一点点理解,感谢......” 白饵不疾不徐说罢,朝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厚重的掌声不约而同在四处响起,每个人脸上皆绽放出了难得的笑。 此后,注视白饵的眼神,不再是歉意,更多的则是敬意,那种肃然起敬的东西从双手情不自禁提起时,便深深地种在了他们的心底。 于她,或许,从众人口中那句“白姑娘”开始,她心里那座冰山,便已经有了冰消水溶的迹象。 那时的山洞很暗,但火把却很亮,那就像是希望的光,一如她回望时所看见的那样。 “白姑娘......” 她的寰宇一片漆黑,只凭一根拐杖与一双耳朵摸索前行。 “马!” “你把我当亲人,敬我,信我,我却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没能相信你,且以巴掌相待,我知我已无颜出现在你面前,但每每提起掌心,心中却如刀绞,我想,当时的你,也是这般感受。” 她,睁着不明的眼睛,立在她对面,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诉说着。 “唯有痛过才懂悔过,终是太迟,最后才发现,除了一句亏欠便什么也不能做。心中难安,我终究想要亲口对你说声亏欠,而你却不求任何亏欠的话语,索性,我连站在你面前的机会也没有了。此时,你什么也不用说的,就让我最后对你说一声感谢!谢谢你,我们的白姑娘!” “马夫人!” “还是叫我马大姐!” “好......”她星子般的眼神灿灿,嘴角挤出一抹欣慰的笑,轻轻唤:“马大姐!” 抑制不住内心激动的情绪,径直地冲了过去,紧紧与她相拥。 当她再一次伸手触及那张有些冰凉的脸时,她想,那一定是一张绝世容颜,那才是真正的绝世容颜。 她的那双手还是那么温暖,就像她柳嫂子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9章 莽红尘,何处寻系铃人 就像老友重逢那般,几个难民拉着白姑娘坐到身边,围着火堆触膝并肩,嘘寒问暖,与之交谈,可以感受得到白姑娘她为人善良、待人温和,即便彼此之间有过诸多误会,但她言辞流利,丝毫不显尴尬。 白饵也可以明显感受到,在她的点点鼓励与关怀下,大家紧着的心也渐渐释然,每个人的心仿佛都紧紧系在一根绳上,每一个人的命运从此紧紧相连。 她无意间将目光扫向洞口,只见张井春独自坐在石块上,用手撑着脑袋,呆呆望着洞外的苍穹,有些走神。 她借口脱身,从难民热情的暖流中缓缓退出,不紧不慢地走到张井春的身边,轻轻道:“谢谢你。” 张井春拉回飘远的思绪,回头看了看她,他第一次发现,那是一双流光溢彩的眸子。他佯装一笑,淡淡道:“谢我做啥?你能不记恨我我就知足了。” “记恨你?我为何要记恨你?此事错不在你,你只不过是个收拾烂摊子的人。而且真正做了坏事的人已经不在了,一切都已经平息了。” 白饵撑着膝盖坐到他的对面,轻叹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淡然之色。 张井春静默地低下了头,捏着手里的东西,沉默了良久,抬起头随意看了看洞外,宛若唇语道:“是我的错。” 洞外山风呼啸,似猛虎于午夜哀嚎,白饵突然注意到掩在他袖下的物什,她不禁好奇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只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牌子展露于他的指尖,听他淡淡道:“浮生令。” 被新鲜的东西所吸引,她忍不住伸手去够,细细触着上面每一处精致的纹理,一双眸子不禁为此泛起点点光泽。 “浮生令?张,井,春。玄德大弟子。”她一字一句读到,才知是块传位令牌。长睫倏尔抬起,她忍不住惊叹:“原来你真的叫张井春啊!”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张井春笑笑道,眼神却格外平静。 察觉出他话罢时眼里闪过的一丝黯然,白饵明显感受得到,从人群里走出来的张井春似乎变得和以往不太一样了。 她将浮生令郑重其事地交回他的手心,朝他道:“说!我想听你说说这块浮生令背后的故事!” “故事?”他不禁一笑,仿佛在自嘲。“听我倒霉透顶的前半生吗?” 他暗自摇摇头,对着那块浮生令叹了一口气。 “我乐意。今晚我倒是很愿意做一个听客,就看你愿不愿意说了!”白饵坚持道。 虽然与张井春认识不到两天,而且与他初次见面,对他的印象也是极差,甚至还差点被他污了清白,但她感受得到,在他身上一定有很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也不难看出,那副令世人厌弃的皮囊下,始终藏着一颗炙热的心。 见张井春抿着唇角,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她不禁纳闷,怎么这人说变就变呢?白天苍蝇一般绕着她嗡嗡叫,千万百计求他闭嘴都不得奏效,真要让他说点什么的时候,千金也难撬开他的嘴了。 她没有耐心了,毫不客气地支手抵了抵他的胳膊,闷声道:“喂!你我之间不打不相识,如今又站在统一战线上,好歹也算半个朋友,朋友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又不笑你。” 他哪里是怕她的嘲笑,他只不过是不知如何开口,虽说他几乎每天都在抱怨自己的烂命,抱怨自己有多么多么的不幸,可真到要说出口时,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好像从来没有和谁说过,也好像从来都没有人主动问过,更不会有人以朋友相称,像她这般关心他。 “故事那么长,我又该从何说起呢?”他道。 白饵目光再次落到那块浮生令上,朝其指了指:“就从你的师傅开始说起!” “我的师傅......”他顿了顿,提起他那个死去的师傅,脖子一时间竟有些痉挛,他缓缓道:“师傅年轻时将我从山下捡上山,我的人生从此就和佛结了缘。” “从一出生起,我便长得丑陋,更不幸的是,从小我便驼背、跛脚,这让我彻底地与众不同。我打小挑水就挑不稳,两只沉甸甸的水桶挑到半山腰,洒一半,留一半,等挑上山,水桶已经见底了,别人就笑我,张驼背,住持让你挑水做饭,你怎么跑去山下浇花浇草了呢?” 他淡淡一笑,打趣道:“你还别说,这一年下来,那山路上的花草的确开得很茂盛!” “总之,因为天生残缺的缘故,我做什么都做不好,因此被同门嘲笑,被同门轻视,很快,我就成了全寺的一个笑话。不光是同门笑我,连那些老和尚也笑我,还有那些香客。这一笑,便是三十多年!” “你为何不反抗?别人欺负你,你就任由他欺负吗?”白饵不解地问。 “反抗若是有用,谁会选择沉默?起初我确实反抗过,我甚至一次次去找我的师傅,哦不,那时没有谁知道他是我的师傅,他是住持,高高在上,众人敬仰的住持,我不下一次去找住持,希望他能为我做主,可他却只罚包括我在内的肇事者,一遍又一遍地抄经书。我最痛恨抄经书了,住持的做法显然没有任何效果,欺负的照样欺负。由于我不想再次被罚同他们抄经书,便选择不再告诉住持。” “我开始默默接受所有人的嘲笑,呵!不知不觉中,我好像真的活成了他们眼中的样子,甚至有一天,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于是啊,我越来越放浪自己!我才不在乎他们的嘲笑呢,我啊,怎么舒坦怎么活!后来,与山下来的香客接触多了,每每听他们说起山下那些有趣的事,我就特别感兴趣,心中异常兴奋,慢慢的,我越来越向往山下的生活。为了去山下看看,有一段时间,我在住持面前表现得很好,如此,我才借着同住持下山化缘的机会,看到了山下的生活,从那以后,我便彻底爱上了凡尘,也是从那时起,我再也不想做和尚了,我立志要做一个凡人!” “自从心中定下鸿鹄大志,我便开始费尽心思犯错,目的就是为了让住持将我逐下山去。这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寺规我犯得不少,成功引来了全寺的怨言,可住持却一次次对我只罚不逐,在住持面前,我的计策一次次以失败告终。直到一个月前,我与住持彻底闹翻了,执意要下山,出人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竟同意了,但前提是待他从山下化缘归来,替我脱了僧袍才能正式准我下山。” “本以为我终于要如愿了,谁料,住持竟在返程的路上圆寂了。浮生令是几个老和尚在整理住持生前遗物的过程中发现的。一时间,我成了住持生前唯一的一个弟子,就这样,我被极尽荒唐地推上了住持之位。” 张井春说完这些话时,整个人抖怔住了,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听他说完,白饵心中觉得有些莫名的难受,或许,比起张井春,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的一切,根本不值一提。对他,更多的是同情!到底是造化弄人! “你怨你师傅吗?”她沉思良久,平静地问。 “怨!怎么不怨?这三十多年来,我每一天都在怨他!怨他不该将我捡上山,就算被人丢在山下被恶狼叼走,也比一辈子困在山上当和尚强!我也怨他走得突然,他答应让我下山的承诺还没做到呢,凭什么扔下我一个人不管!我甚至恨他!”张井春愤愤说道,脖子涨得通红,整个人有些失态。 白饵没有打断他,只是听他失控地说完,然后问:“现在呢?” “现在......”张井春捏着手里那块浮生令,竟说不出话来。 “既说不出话来,那便是既恨又感激,对吗?”白饵问。 “我不知道。”他无力地开口,宛若唇语,不知为何,白饵这几个问题,问得他脑子一时间乱糟糟的。 他抱着脑袋,无所负累地朝后仰,靠在石壁上,慢慢阖上了双眼,他觉得好累啊,真的好累...... 白饵望着眼前的张井春,一种难言的忧伤不禁在她心底油然而生,显然,此时的张井春与人们所见的张井春判若两人,这样的他,或许并不少见,但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他自己知道。 因为,一个在人前疯惯了的人,总是逃不开人后那种源于内心的孤独,也避免不了遇见那个真正的自己。 “也许,你的师傅,早就算到了自己的命数呢?” 闻言,他心头一震,忍不住睁开眼去看她,发现,此时的白饵满脸尽是凝重之色,他越发读不懂了。“你说什么?” “或许,你的师傅早就料到秦淮会遭此一劫,你若真的在一个月前下了山,当狼人屠城时,你觉得你还有命可活吗?寻常人家尚且在劫难逃,而你初入凡尘怎知人间险恶,又何谈在兵荒马乱中求一幸免?” 她说话的语气格外沉重,每一个字眼就像被泪水浸泡过一样。但是,于他,那缓缓说出口的话,更像是一把古老的琵琶在雨夜骤然弹起,每一根冷弦不断拨动着他幽邃的心扉! “这怎么可能!他若真料到秦淮会遭此一劫,那他就更不能轻易离开了!偌大的金明寺他不顾了吗?这山上山下千千万万人他不守了吗?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0章 烂命僧,今夜是否奇袭 “那你何不想想,他是因何离开的?”白饵骤然反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井春不解,惶然盯着白饵问。 “他既答应了允你下山,又为何要故作拖延?那分明就是他诸多无奈下的权宜之策!”白饵道。 “你说他自私,他真的自私吗?三十九年前,他将你捡上山,他对你有再生之恩,三十九年后,他为了你能平安活下去,不惜赔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一定也不自私!他当是这个世上真正对你好的人!” “你的意思是,是我逼死了我的师傅?”张井春不禁苦笑了一声,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当他开始筹备浮生令时,他也许早已算到了自己的命数。你这个师傅从你小的时候便开始默默保护你,哪怕到了生命最后一刻,也选择默默保护你。” 白饵轻笑了一句,看着眼前眼眶极尽通红的张井春,她心中不禁感到一丝惋惜,叹只叹,有些事,张井春明白得太迟! 总有些事情,往往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张井春的师傅玄德大师穷极一生都在保护他,却从来没有人读懂他的无奈,不懂他身为住持高高在上诸多无奈。 旁人不会懂,沉浸在笑话里的张井春,更不会懂。 张井春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着心底仿佛有一千万只蚂蚁在撕咬,曾经他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不曾想,自己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命运的伊始,从襁褓里的那个弃婴开始,他那稍纵即逝的一生便注定是悲惨的结局,可当他的师傅将他捡上山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却悄然发生了逆转,或许。 他心心念念的人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完美。 耳畔他听到隐隐传来的幽咽声,他模糊的视线里,火光之中憔悴的脸看得竟让人心中绞痛。 是啊,他心心念念的人间,哪有他预想的那般完美。白天那些残酷的画面何尝不是山下的一个缩影。若他一生都流落在凡尘之中,市井里的蝇头小利也好,锦绣门楣里的勾心斗角也罢,因为他天生残疾生来便注定低人一等,注定要被那些冷眼相看、恶语相待的人折磨至死,他可能活得连狗都不如。 而金明寺却恰好成了他的庇护所,那里虽避免不了嘲笑与冷眼,但它终究要比山下的险恶强百倍。 可叹这么多年来,自己竟然身在福中却不知福,且一次次伤了师傅的心。 突然之间,他也想起了师傅曾经对他说过的好多话,每一句似乎都有着不同的深意,就连罚抄的经文,也都是与忍字息息相关,他无数次暗示提醒过自己,可自己却因放任不羁成性,从来都不曾在意。 回想他曾经走过的路,觉得自己活得真的是太窝囊了,他那发霉发臭的人生皆拜他自个所赐,若是能早些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早些有人指点迷津,他也许还来得及向他的师傅道一句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十多年的教诲之恩,以及一辈子的知遇之恩。 张井春再也抑制不住内心暗涌的情绪,任由眼泪恣意地流出眼眶,不忍白饵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他展开两只手心,遮住了双眼。 “你能明白他的一片苦心,他若泉下有知,也能放心转世轮回。”白饵安慰着,此时的张井春在她面前,就像一个孩子,哭得令人揪心。 他阖了阖双眼,让眼泪缓缓流下来,“一切已经晚了,即便他泉下有知,一切也已经回不去了,我现在几乎能想象得出,他闭眼之时,心中对我有多恨,多厌恶!是我辜负了他的厚望,是我让他伤透了心!” 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含了多少愧疚,白饵知道,于张井春来说,一切还不算太晚。 “从你紧紧抓牢手里那块浮生令时,或许,一切才刚刚开始。” 张井春捧起浮生令,上面已经落了许多泪痕,寸寸冰冷在他指尖蔓延,他的双手有些颤抖。 “你的师傅没有选择将它亲自交给你,而是选择留给你,这两者是不一样的,若是交给你,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块牌子有多么重要,而留给你,则是为了让你更好地去探寻这背后的缘故,去真正体会这块牌子的内涵,当然,这需要你用余生去慢慢领会。” 听白饵一字一句缓缓说着,张井春渐渐止住了眼泪,整颗心开始安静下来,一切仿佛空山新雨后,目所能及愈见通透,却越是迷茫。 “张井春,带着你师傅生前最后的希冀好好走下去!不要再让他失望了。”白饵信誓旦旦道。 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一起,张井春捏着手里的浮生令,不禁低下了头,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从一开始便走了错的路,如今想要再回头,又谈容易,恨只恨,一步错,步步错! 他的内心开始有太多太多不确信的因素,那种无法抗拒的压力像千金重的石头一般,堵在他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饵也没再说一句话,她想,他会想明白的,她相信他。 对他的相信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在菩提树下,他选择留下来,而不是偷偷跑掉,也许是逃难途中,他领着数百人的队伍向他们发号施令时的处变不惊,也许是途中有难民遇上突发状况时他不由自主地协助,也许是到达山洞之时,他有条有理的吩咐与安排...... 也许是带着她冲入人群,义正言辞地替她洗刷冤屈,她从未见过他那般严肃的一面,更惊讶那些话竟然会从他口中说出。 她相信他,哪怕是在被他几乎要玷污清白的情况下,她也能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乌鸦的叫声时断时续,在山中一遍一遍地回响。风吹过,光秃秃的树枝被刮得哗哗响,其间还夹杂着雪块从山坡上滚落的声音,就像老鼠在蒿草里吱吱地溜过。 惨白的弯月也将天边染得苍白,在这漫无边际的黑夜洪荒,仿佛只有她一个人站在中央,天地在这一刻安静,只剩下,寂寞在草丛里来来回回地跑。 远处,隐隐传来一片哗然之音。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异动,白饵目光移向洞内,不禁问,语气里透着担忧。 只见起伏不定的身影里小阿弥的影子擦了出来,“不好了!住持,那边有几个难民吵起来了!” 闻声,张井春旋即撇下头,用衣衫拭干了眼睛的泪,收起浮生令,匆匆起身,朝小阿弥问:“你说什么?” 白饵心中惴惴不安,也起了身,“怎么好端端的吵起来了呢?” “哎住持,你快随我去看看,怕是要出事了!” 小阿弥的语气里透着害怕,急匆匆拉着住持往山洞里头赶;白饵也跟了上去。 “这是我留给我孩子的最后一口干粮,挨了好几顿饿才省到了今天!你这泼皮无赖怎么见吃的就抢呢!你这是要将我娘两活活往死里逼不成?” 老妇人怀抱着怀里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孩子,朝角落里一衣不蔽体的毛头小子谩骂道。 毛头小子蹲着身子缩在角落里,不敢看后面一眼,一边流着泪一边抽搐着嘴角,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进过食了,方才饥饿难忍,实在忍不住,看见那女人手里的食物便抢了过来,一把塞进了嘴里,被她严厉的呵斥声一吓,生怕刚到手的食物便被抢回去,他惶恐地将食物一口吞下。 只是这会儿,他全然不记得那一瞬食物是何滋味,腹中依旧空落落的,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见住持来了,那妇女旋即抱着孩子跪到了住持脚下,激动地哀求道:“求住持替我主持公道!不然,我娘两可能就撑不过明天了!” 妇人绝望的眼神,毛头小子吓得不敢示目,全身冻得发抖,不光如此,眼前的一幕幕皆看在他的眼里,刺在他的心里。 张井春心生恻隐,转头问向大家:“大家伙谁身上有食物愿意分出一块,救济救济这三位施主?” 热切的目光在四周寻了三遍,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众人的神情极其漠然,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挺身而出。 周遭的气氛静到极致,他内心的失望越来越多,终于忍不住抬声喊道:“大家这是怎么了?难道佛祖的教诲你们都忘了么?白姑娘不计前嫌地原谅了你们,你们难道就丝毫不思悔改么?难道就没有人站出来做一回好人么?” 可以听得出,住持的声音有些颤抖。众人一个个卑微地低下了头,打破死寂的是一句很小声的话。 张井春喜出望外,急切询问:“是哪一位?哪一位愿意?” 发声的主人终究还是鼓起了勇气,提起嗓子道:“自金明寺昨天早上开始断粥,大家伙基本上好几顿没吃过东西了,哪还有什么吃的啊,现在有命活就算不错了......” 无望的余音未绝,不满的声音渐次响起。 “如果狼人一直盘踞山上,那我们便要一直困在这山洞,当然,这山洞自然要比我们平时睡在路边强得多,倒是一个不错的藏身之地,甚至是安身之地,可这么多人,若一直就这么困在这里,恐怕还没被狼人杀死,就已经活活饿死了!” “若是再不进食,大家可能就撑不下了......” 每个人都很清楚现在的处境,不光山洞外呼啸的北风会告诉他们,腹中每隔几个时辰激烈的跳痛也会告诉他们,只是没有人会选择说出口,因为那只会让绝望的人更加绝望。 一种慢性毒药,在每个人的体内缓缓繁衍、肆虐。 一把锐利的弯刀,将每个人的肠胃缓缓挖空。 张井春彻底埋下了头,站在人群中央,仿佛站上了刑场,每一句真相仿佛就像是批判。 一切终究逃不过金明寺,逃不过那桩注定抹不去的案子。 见张井春犯了难,白饵旋即上前劝慰众人:“父老乡亲们,大家切莫过急。咱们自从踏上了这条逃亡之路,便注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我们成功逃离了狼人的追踪,那便是攻破了第一大难关,既然命还在,我们就得想尽办法保住它!眼下,我们面临的问题是粮食问题,只要想出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便好!所以莫要着急......” “白姑娘说的极是,只是咱们现在已经走到了穷山恶水的地步,上哪里去找那么多粮食救济这上百号人啊?这显然不可能的......” 一难民拉长了叹息声,无奈地说完后,坐回了原来的位置,不再启唇,仿佛不愿再耗费任何力气。 被这话说得一时语塞,白饵紧着眉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进退维谷之际,脑海里第一时间便想起了将离,心想,此时他要是在,说不定会有办法,可是......她不该再想下去。 张井春落寞地斜立在人群之中良久,袖里的两个拳头被他越攥越紧,直至寸寸骨节泛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气息继而如云似雾在人群之中袅袅散开...... 刹那间,他双拳一松,心中突然做下了一个决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1章 最后的救赎 婴儿的哭泣声,妇人的幽咽声,老伯的叹息声,阿婆的咒骂声......就像惊蛰前夜的疾风骤雨,将这个充斥着无望的山洞围得水泄不通。 烈焰高涨,一如人们那不可遏制的情绪,炙热的火焰将他冻得僵硬的耳根子照得生疼,就像针扎了似地,张井春朝人群里骤然歇斯底里地大喊了一句。 “够了——” 被张井春的反应登时一惊,白饵吓得后退了半步,凝着担忧的眸子,再次朝他望去时,只见他面色涨得绯红,眼里除了愤怒,还有绝望,还有恐惧! 脖子一痉挛,她几乎不敢上前去询问缘由,一颗心随着周遭越来越冷寂的气氛缩得越来越紧,那些躁动与不安,那些愤怒与悲戚,一点点冻结在空气中,化作缓缓飘起的白气...... 张井春吃力地抬起有些僵硬的脖子,趔趄的身子有些站不住,他道:“千错万错,都是我张井春的错,无关任何人。我本以为自己犯下的错可以凭空消失,时间久了,事情越乱了,这件事就不存在了。可是,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不可能会像小顽童无意间打碎了茶盏那般简单,也不是别人几句责备,便能摆平的事。我对不起金明寺,我对不起在场的每一位人,更对不起白姑娘。” 寻思着情况越发不对,白饵鼓起勇气上前,压低了声音,在他后面问:“住持,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是一个好住持,更不配作一个好住持,但我又对不起我那个死去的师傅,事到如今,我选择向大家坦白,但我在此请求大家,知道真相后,请你们给我一天的时间,让我们尽可能地去弥补我生平犯下的过错,这样,我离开时可能会减少些负罪感。” 他语气中满是自责与哀戚,两个眼眶变得点点通红。 “张井春!你又在胡闹什么?” “住持,你在瞎说些什么啊?” 小阿弥同白饵齐齐喊道,满脸皆是担忧之色。 不顾白饵的阻拦,更不顾所有人越发不解的情绪,张井春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继续央求道:“我知道,我已经不配向大家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无论如何,请大家应允我一次,我对不起你们,我也谢谢你们!” 他卑微着身子,双手合十,朝四面不停地鞠着躬,每一个动作透着深深的忏悔,豆大的眼泪不停地从他眼眶中跳出,重重地砸在地上,留下深刻的印记。 众人面面相觑,心弦紧绷着,明知承受不起,但又匮乏勇气上前阻拦,只有白饵和小阿弥,在不断地劝阻着。 “金明寺香火钱被盗一案,虽然咱们最大的苦主冤屈得以洗刷了,但这个案子还没完,不是吗?” 他朝众人扫了一眼,嘴角划出一抹怪诞的笑,眼角下生出的褶皱就像被刀子一刀一刀雕刻出的那般,纹理清晰可见。 “我张井春,作为金明寺的住持,今夜且把山洞再作一次公堂,把这桩人神共愤的案子彻底完结了!还白姑娘一个真正的清白!还天地一个公道!” 香火钱被盗一案再次提起,一时间人心惶惶!白饵站在原地突然怔住了,脑海中闪过一千种思绪,唯有眼前是真,身边的小阿弥忽然竭力喊了一句。 “住持——” “大家不是都想知道,功德箱是怎么被撬的,香火钱是谁偷的吗?现在,我就告诉你们......” “不要!住持不要!”小阿弥唇齿颤颤,眼中闪烁着泪花。 唐长老临死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若是他没能撑住最后一口气等到住持的出现,务必要将他身上的浮生令与那串佛珠亲自交给他,并劝他不要离开金明寺,同时也让他死守住香火钱被盗一案背后的真相这一秘密。 当住持站出来澄清白姑娘清白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紧张,他怕住持,怕他会将他自己供出去,怕他会从此离开。 他跟在住持身边的日子虽然不久,但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了,他表面上看起来不在乎别人说他什么,其实心里却把自尊看得比谁都重! 只要一闯祸,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而且是一定要逃,无论什么后果,他非逃不可! 他不敢想象,当住持把真相说出后,所有人会是什么一个反应,更不敢想象住持离开后,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祈求,求住持他不要说出来,千万不要...... 张井春听到小阿弥的反应,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讶,可那丝惊讶转瞬即逝。 他朝痛苦不堪的小阿弥笑了笑,回头朝众人,不徐不疾道来。 “数日前,听闻秦淮河上飘来了一艘花船,花船之上有位美娇娘,银子若是丢得到,即可带回家中做妻房,张驼背他生来好色,拿了些银两,骗了老和尚说是下山救济难民,如此他得偿所愿地下了山,见了美娇娘,银子扔了一大把,却没丢中美娇娘,败光银子的张驼背气急败坏地赶回了山上。他怕老和尚责骂,就找了个地方暂时躲起来避避风头。很快,躲着的张驼背他撑不住了,不得不溜回寺里偷些吃食。那日正好后院失窃,他做贼心虚,误以为自己的行踪被发现了,匆匆忙忙跳入了粮仓,躲在粮仓之中的他怕得要死,觉着这次会死得很惨,索性等夜深人静时,他出了粮仓,溜进了功德无量大殿,撬开了功德箱,偷走了里边半数的香火钱,继而逃之夭夭!” 众人早已不得淡定,有人口中咬着张驼背这个名字谩骂一通,有人辱骂金明寺出了个败类,有人则盯着眼前的住持,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真,总归,整颗心七上八下,仿佛受到了重创。 看着眼睛的张井春,听着周遭种种声音,白饵只觉得全身冰冷刺骨。 “住持,不要说了,求您不要说了......”小阿弥跪在地上,伤心欲绝,那个声音却从未断绝。 “再后来,生平第一次偷了这么多钱的张驼背,回到了藏身之处,但他不敢走,他十分恐惧,也十分纠结,直到第二天,寺里的人找到他,说寺里失窃一案真凶已经抓着了,让他回去帮忙审案。张驼背开心极了,他只当这一次是佛祖相助,既然有人背黑锅,他自然可以平安无事。就这样,他返回了寺里,在老和尚面前,一口咬定,偷香料的人,既是抢劫救济难民银两的强盗,也是偷盗香火钱的窃贼,并将他二人双双关进了玲珑塔,而他,却从此高枕无忧!” 张井春一字一句说着,忽然自顾自地笑了,一滴眼泪终是抑制不住地掉出了眼眶,慢慢滑下脸颊,那一刻,他觉得好刺骨,仅仅是一滴泪,都觉着刺骨。 真相昭然若揭,他吸了吸鼻子,仍旧鼓足勇气,拉扯着喉咙大声喊道:“这个叫张驼背的臭和尚不是旁人,他是金明寺的住持,是我!是我!是我!” 连连三声似惊雷炸响,直叫人听着心惊肉跳。 看着说出真相后的张井春不断捶着胸口,面目因悔恨扭曲到狰狞,白饵胆颤极了,她不敢想象刹那间会发生什么。 “原来真凶竟然是你!” “原来你才是那个人面兽心的人!” ... ... 一声忏悔后,张井春逃了。 这一次,他逃得很快,没有一丝犹豫。 小阿弥与所有僧人,不断遏制住情绪过激的难民,眼泪再一次从他眼角崩落了,心道,住持他终于逃了! 留下一句,让自己好好守着这些难民后,他终究还是一个人逃了。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而他,再也来不及阻拦,他能做的,只是靠自己小小的身躯,将他的话贯彻到底! 望着从洞口忽闪而逝的身影,顶着泼天的风雪,白饵奋不顾身地追了出去。 北风卷着大雪不断在耳边嘶吼,缕缕青丝同飞雪肆虐着她冰冷的脸颊,她坚定不移地喊着同一个名字,她知道,今夜她势要找到他! 由于风雪天的缘故,道路根本看不清,只能靠着一点点清晰的景物来辨别方向,踩着一路的泥泞,她来到了一块稍稍平坦的地方,此时雪势渐渐变小。 她再也撑不住,疲软地坐了下来,五指撑在雪地上,不断刺激着自己的神经,防止自己就这么昏厥过去。 环顾四周,绝望不断撑大着她的双眼。只觉着心脏生疼,她缩着脖子低下头,艰难地喘息着。 稍弱的风雪声中,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哽咽声。 她抬起头,循着声音一遍遍地望去,风雪凄迷中,一抹夺目的色彩袒露在一处岩石外。 她知道,那是一小块僧袍。 白饵既激动又胆颤地站了起来,踩着厚重的雪,细听着那越来越清晰的声音,朝那块岩石缓缓靠近。 只待那个声音忽然止住,她的脚步也下意识地顿住了。忍不住喊:“张井春你还想往哪跑!” 那个身影终究还是出现了。 张井春的心揪得紧紧的,他胆颤地抬起头,见她的步子越来越近,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好几步,不经意朝后看时,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一处绝壁。 “白饵你不要再靠近了!” 他害怕自己真的会在某一瞬忍不住跳下去。 “白饵你快回去!你知道,此时此刻,我最难面对的就是你了!求你让我保留最后一点点自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2章 回头便是岸 “跟我回去。” 瑟瑟的声音仿佛被寒风吹皱,听起来有些沙哑。 “我暂时不能回去,而且我也无颜再回去!” 张井春站在悬崖口哽咽地说着,僧袍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闯下的祸非同小可,他偷的是香火钱,是百姓的血汗钱,更是他们发自内心的虔诚!山洞里的难民以及黎民山下的百姓是不会原谅他的!从他把真相说出口的那一刻起,他便做好了承受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准备。 “你必须回去!” 她声色严厉地喊了一句,继而从怀中掏出浮生令,举着它朝他继续说道。 “你丢下浮生令算什么事?你要放弃整个金明寺吗?你要让你的师傅死不瞑目吗!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约定,从今以后,你要保住金明寺!你也别忘了你师傅最后的希冀是什么!” 那块浮生令是她追出山洞时,在她歇脚的那块石头上发现的,她知道,那显然是张井春离开时刻意留下的。 见了浮生令,张驼背顿时心如刀割,含泪回道:“浮生令你拿着!你得了浮生令,就能调遣任何一个僧人,那些难民就靠你了!” 他才话罢,便看见一到弧度在天空中划过,浮生令迎面而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顺着胸口,终是滑到了他胆颤伸出的手心里。 他整个人当即踉跄了一步,仿佛彻底被砸怔了,又仿佛有些承受不住浮生令的重量。 “靠我没用!要靠就靠你自己!东西是你的,要守自己守着!你别妄想学你师傅那套,一声不吭随便往别人身上撂担子,我白饵不欠你什么,没必要帮你挑起这个重担!而你不同,这些都是你欠你师傅的,你不还也得还!这辈子你都别想逃!哪怕是死也得死在敌人的刀下!” 白饵义愤填膺地说着,满脸皆是冷漠之色,这一次,她是打心里生气,枉她之前苦口婆心劝他那么多,枉她对他一番无言的信任,不曾想,他竟然这么不堪用,遇上点事就撂挑子,只顾自己跑,这天下哪有这样的人? “白饵,求你别这样。我知道我对你的歉意这辈子都抹不去了,我也没脸再奢求你的原谅,留下浮生令我也是迫不得已的,除了以这种方式,我想不到其他办法......” 见到白饵气得火冒金星,张井春感到十分自责。他顿了顿声,垂下眼眸,捧起浮生令的那一刻,喉头一滑,咽下万种苦楚。 “我知道我这样做很自私,对你也很不公平,但我愧对那些难民,今后再也不能为他们做什么了,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怀苍生的大好人,哪怕被所有人伤过也能不计前嫌以德报怨,所以,没有谁比你更合适作它的主人,它虽是我佛门中物,但其内在的意义与你所行之事是一样的,你得了它,那些难民才会多些希望!” 闻言,白饵气得泪眼朦胧,她抬手摸掉一把眼泪,愤懑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大好人!谁爱做谁做去!做好人的下场就是被人各种不理解、各种欺负,你为他好,他不但不领情,还要反过来毒咬你一口!这好人我做够了!我不做了!张井春,你就死了这条心!我是不会替你收拾这个烂摊子的!绝对不会!” 张井春默下眼神,咬着抽动的唇齿,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十指抓着掌心里的那块浮生令,只觉着冰冷刺骨。 他知道,她说的都是一些气话,她只是想将他逼上绝路,逼得他只能回头,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回不了了...... “张井春,你何不睁开眼,好好看看浮生令上刻下的是什么!你可以不信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话,但你必须相信你的师傅,他是真心对你好、真正看得起你的人,金明寺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为何偏偏选中你作为后继人选?因为你是大弟子?不!在玄德大师圆寂前,没有人知道你是他的弟子!他信任你,才将重任托付给你,而你如今将浮生令随意转交他人,丢的不仅仅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牌子,更是你师傅三十多年来对你的信任!而这一切,无关再生之恩,也无关养育之恩!” 这天地之间,最难能可贵的便是这“信任”二字,因这二字,这世上才会有那么多的血浓于水,才会有那么多的天长地久,才会有那么多的鹣鲽情深! 叹这苍茫大地,信任何求?得到了,又有多少人能够守住最后一缕信任? 她两个冻得发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冲破风雪,声嘶力竭地喊道:“张井春我告诉你,你若是敢辜负了玄德大师对你的一片信任,我日后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的声音直叫人听了振聋发聩,张井春努力地睁着眼,泪水一点点将浮生令打湿,那一笔一划雕刻的痕迹如皎皎明月,映着点点清辉。 他怎会不信她的话,若不是她的当头一棒,他又怎会幡然醒悟?他又怎么可能不懂他师傅给予的信任与厚望,正因如此,他才勇敢地从人群中站出来,承认自己犯下的罪,也正因如此,他才想要去弥补。 “我没敢忘记你的话,也会永远记着我师傅的信任,只是,我张井春这一生罪孽深重,注定不得原谅,我回不了头了......”他抬起头哽咽道,继而苦苦央求:“白饵,你放我走,让我最后再去为你们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如此我才能走得安心些。” “你以为,我放了你,你就可以放过自己吗?后退一步,坠下万丈深渊,看似一了百了,实则罪不可恕!前进一步,勇敢接受所有人的嘲讽与叱责,那才是真正的救赎!” 迎着风雪,她步步靠近,一双眼清澈明亮,像雨水洗过的天空,执着地望着张井春,深信不疑。 “还没有走到最后,永远不要说出决绝的话。什么叫作‘力所能及’?还没有尝试做过的事,怎知可不可及?你若这样走了,是不会觉着安心的。人这一辈子,不可能不会犯错,只要活着,谁都会犯错,但是,犯了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一直错下去。” “每个人都有被原谅的机会,我之于山洞里的那些难民,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愧对于我,换而言之,他们都做过错事,但他们都值得被原谅,因为他们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他们像你一样也渴盼得到原谅!今天你觉着自己有愧于那些难民,不能得到原谅,这仅仅是你一个人的想法,你代表不了他们,他们有选择原谅与否的权利。” “或许你畏惧了他们厉声的咒骂,但那也许只是他们一时的气愤呢?此时此刻,当他们冷静下来,我想他们会想清楚的。今日,带着他们冲出狼人重围的人是你,带着他们跋山涉水的人也是你,你有恩于他们,单凭这一点,你就不该被一棒子打死。此时的你,也是当时的他们,对他们来说,原谅别人,何尝不是原谅自己呢!” 她的步子停在了他的身边,垂视着他身后那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悬崖,良久,她淡淡道:“苦海无边,回头就是岸!住持,不要再错下去了。” 他良久不语,眼眶早已干涸,只是泪痕犹在,似点点星光。他不确定地问:“我真的还能回头吗?” 白饵旋即行至他身前,郑重地点点头,坚定道:“有我在,你可以的!” 他低垂着眼眸,始终不敢抬头直视她一眼,她不知道,他对不起任何人,但最对不起便是她了。喉咙吃力地滑动着,他终是抬起头开口涩涩问:“白饵,你还能原谅我吗?” 闻言,她不禁破涕为笑,紧了紧他的手,淡淡道:“我早就说过,我根本不在乎什么原不原谅,得见难民悔过的样子,在我这里,关于香火钱一案的种种就已经成为过去。而我,早已忘怀。” 听到白饵说出这番话,张井春脸上不禁露出难得的笑,眸光闪闪,又要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正想作谢,远处一声呵斥破空而来。 “放开她——” 白饵登时回过头,有些惊讶,“将离......” 只见将离踏雪而来,脸上满是憎恶之色,一双厉眼牢牢锁住她身后的张井春。 见状,张井春仓促走上前,与将离来了个正面交锋。 白饵心中顿时惴惴不安,正想出手阻拦,忽见他双膝微倾,欲作下跪的动作! 猝不及防的是,被将离猛地抓住了他的僧袍,张井春半个身子皆悬在空中,失了重心后,双脚疯狂往地面顶,动作有些僵硬。 到底是天意弄人,他以为自己可以得到救赎,可仍旧逃不过因果报应。 将离厉眼相看,双唇紧锁着,没有说话,他不禁哀求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要杀要刮,我绝不眨眼,但可否给我些时间,让我做完最后一件重要的事?” “张井春!” 身后,白饵赫然朝他喊道,仿佛在警醒自己。他胆颤地回头,愧疚地说:“白饵,我又要让你失望了。还请你帮我向难民转告,原谅我张井春犯下的过错,下辈子我定会好好弥补这一世犯下的错。” “你哪来的下辈子?这辈子还没完呢!你别想就这么给逃了!”将离冷哼了一声,拳头一紧,将张井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哎哟喂!”张井春摔了个四脚朝天,虽然不算太痛,但还是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雪花四溅,直往他嘴里飙。 将离冷哼一声,脸上透着冷漠,继而朝白饵走去。 白饵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看着张井春欲起不行的样子,她忍不住噗笑了一声。 “白饵......”与她相近,他迫不及待地唤着,心里却没有多少勇气。 “你怎么在这?”她埋下头,轻轻问。 “我一直都在。”他立刻回道,眉宇间透着坚定。 原来他一直都在,原来他从未离去。 白饵很是惊讶,心中感激不已。长睫抬起,眉眼盈盈,正想说些什么,前头,张井春仓皇喊话。 “白饵!我先跑了!回老地方等着我!” 找着机会脱身的张井春,一边跑着一边回头喊道,不料,一个不留神,扑通一声,栽在了雪地里! “你去哪——诶!” 来不及提醒,人已经倒了...... 心中一紧,白饵旋即赶上前。 “问你话呢!去哪?” 在白饵的帮扶下,张井春艰难地翻了个身,正想爬起来,眼前,将离遮天的身影忽然堵住了他的视线。 他缩了缩双脚,看了白饵一眼,胆颤地回:“仙翁峰下有一片青山竹林,竹林中有一个小竹屋,被偷的半数香火钱被我埋在了小竹屋的地底下!我寻思着有了钱,咱们就有粮食了!” “弯弯绕绕的,你该不会是想着趁机又逃了!”将离冷漠道。 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慌忙掏出浮生令,道:“这是我生平最重要的一件东西,你若不放心,就暂时把它押你这!” 见了漂亮的牌子,将离弯下腰忍不住想要接过来看看,眼看那牌子就要落到手中,却被白饵推回张井春的怀中。 白饵将张井春扶起,朝他道:“这一路不安全,我跟你去!” 张井春急忙回绝:“你看你都冻成什么样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你......是信我的,对吗?” “我当然信你!”张井春行路不便,若此行遇上狼人,连跑都跑不掉......白饵有些担心。“可是......” “哎...我跟他去。” 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白饵旋即抬起头,一笑生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3章 大祭鼎前夜 栉风沐雪,白饵急匆匆地赶回了山洞。行至洞口时,整颗心跳得更加厉害,她停下步子,有些迟疑。 心想又该如何去让那些难民尽可能地原谅张井春呢?功德无量大殿前的沸反盈天忽然涌入脑海,这不禁让她再一次陷入迟疑。 初入洞口,她长睫轻抬,只见小阿弥孤零零地坐在石壁下,她顿生惊讶,走进去问:“小阿弥?你怎么在这呢?” “白姑娘!”见到白饵,小阿弥旋即跳了起来,然后下意识往洞外看了一眼,询问:“住持他......” 白饵轻松一笑,回道:“你放心!你们的住持他没事,明天就会回来了!” “真的吗?”小阿弥眸色忽亮,却很快恢复了之前的黯然,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白饵朝远处看了看,担心地问:“大家现在情绪如何?还好......” 小阿弥朝其一望,慢慢道:“半个时辰前,与你同行的那位男施主闯入山洞来询问你的下落,我同他将山洞里发生的事彻头彻尾地讲了一遍。” “将离?”白饵想起了什么。 “他本要就此离开,但当时山洞里闹得厉害,他突然又折了回来,在山洞里喊了一句,说了些话后,难民们的情绪才彻底平静下来。然后他就走了。” 听此,白饵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将离的面容......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 “白姑娘。”见白姑娘整个人有些发怔,小阿弥忍不住叫唤:“白姑娘?” “好。”她怔怔回过神,炙热的眼神从难民安然的面容上移向小阿弥,笑着道:“你说。” 小阿弥疲惫地坐了下来,耷拉着脑袋,一脸惆怅地问:“白姑娘,你说住持他究竟去哪了呢?” 白饵也坐了下来,凑近小阿弥,展手掩唇悄咪咪地说:“他去给咱们找粮食啦!” “真哒!”小阿弥忍不住叫了出来,朝里探探,猛然意识到什么,收敛地说:“这真是太好了,我们终于有吃的了,再也不用挨饿了!” 见小阿弥露出了难得的笑,白饵心中也格外得开心,眼神漫不经心飘到洞外,自顾自地念叨着:“还好他张井春还有点良心,偷了钱却没有把钱花掉!” 那到底是救命的钱,若真被他花掉了,那这一山洞的人可就真的走到绝路了!唉...... 她的声音很小声,融在风中有些模糊,但小阿弥却听出了什么。他抑制住内心膨胀的喜悦,语调有些哀戚地说道:“其实,住持他也并非旁人说的那般不济......” 白饵不禁看向小阿弥,耐心地听着。 “别人都说他自私自利,贪财好色,说他不配当住持,但住持内心的苦楚又有几个人知道呢,他只是不愿认真地活而已......说句惭愧的话,佛门虽是清净之地,但耍心机的事也时有发生,很多事他都看得清楚,但有时候,他明明知道自己着了人家的道,还是会将错就错,因为他不屑于那些争斗,他只想随性活着,活得窝囊似乎成了他余生所追求的。但看似窝囊的住持,总在关键时刻,显露真性情。” “玄德大师圆寂那段时间,外寺的人隔三差五便带人来金明寺闹,不仅如此,金明寺自己人也吵得不开可交,个个都想着趁火打劫,唯恐天下不乱,那时住持表面上不作声,但心里却气得牙痒痒,最后还是他略施巧计,将那些外寺的人赶跑了,也把自己的人给镇住了,但至始至终都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缘由。” “我印象最深的两次,一次是十一年前,那时山贼颇是猖狂,打家劫舍还不算,连偷带抢一路抢到了金明寺,那个时候,正逢玄德大师外出,山贼半夜横行霸道潜入寺里,守寺的人胆子小,不敢声张,全寺上下吓得躲得远远的,看着寺里珍贵的东西一点点被抢去,没有人敢出去反抗,他们都怕山贼手里的刀,只有住持他靠着装疯卖傻的手段与山贼斗智斗勇,才把山贼赶跑。” 那个时候他还小,吓得可不轻呢,现在想想都觉着后怕。 “还有一次是,不知道哪一年,总之是金明寺一年中,哦不,应该说是秦淮一年中最盛大的日子,开春祭鼎。金明寺每年都协助朝廷派来的官员负责祭鼎的相关事宜,每年这个时候,金明寺都忙得不可开交,但有一年,负责保管圣上盛秦淮净水的玉盏的僧人,一不小心把玉盏给打碎了,全寺愁眉不展,束手无策,面对全寺遭屠的危机,唯独住持他笑呵呵的,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等圣上欲取玉盏盛水注入八方大鼎时,他不慌不忙跑到圣上前头说,昨天夜里,功德无量大殿里千手观音娘娘的一根指头忽然断了,插有杨柳的羊脂玉净瓶失了依托,发生了一些倾斜,导致柳枝下垂。他当即大呼,草木欣欣向荣,民生蒸蒸日上,如今柳枝发生异象,怕是不好的征兆。只怕是菩萨怪罪了,他谏言圣上不妨手捧净水,往八方大鼎中注水,菩萨感知到圣上祭鼎的虔诚,自然不会再怪罪,同时圣上手捧净水,方显圣上为百姓亲力亲为的美誉,是百姓之福。圣上听后,龙颜大悦,也听取了住持的做法。玉盏风波这才惊险度过。” 小阿弥轻叹了一口气,不禁为此捏了一把汗。 白饵听得入神,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眼前好像有一支狼毫,凭空勾勒出了张井春那高大伟岸的身形,她痴痴地望着,眼里满是崇拜...... “白姑娘,白姑娘?”见白姑娘目光呆滞,嘴角流笑,小阿弥不禁好奇问:“你还在听吗?” “我在!”她回过神,眉心一拧,纳闷道:“他既然做了这么多好事,寺里的人干嘛还嘲笑他,欺负他?” “首先,住持犯的错多如牛毛,做的好事却是凤毛麟角。”小阿弥解释。 “但,但瑕不掩瑜的呀!”白饵一个激动,纳闷。 “那要是他自己想掩或是别人想掩呢?”小阿弥抿了抿唇角,有些无奈道:“住持他所认为的锦囊妙计向来不走寻常路,俗称,旁门左道,小伎俩,鬼把戏。没多少人在意的。玄德大师也是个奇怪的人,他明明知道很多事情,但对住持的褒奖并不多。别的小僧立了功劳,各种嘉奖赞颂,独住持回回以冷淡收场。” “你是想说,玄德大师他偏心么?”白饵打趣地问。 “不敢不敢!罪过罪过!”发现自己着实有些失态了,小阿弥旋即坐直了身子,双手合十,忏悔道。 白饵却巧笑嫣然,感叹道:“他呀,的确是偏心!而且这心呀,偏得可厉害了呢!足以让那些尚在寺中的僧人眼红一辈子!” 被白姑娘一语吓得着实有些胆颤,小阿弥不敢造次,状似小鸡啄米般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保护一个人的方式也有很多种,或独当一面,或静默无声,总归,细细想来,也觉着肃然可敬。 明媚的火光下,她不禁垂眸浅笑。 ... ... 三千九百八十八,三千九百八十九,三千九百九十。 当最后一滴水滴声悄然落下,周遭的一切开始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粗粗浅浅的气息声。 水滴声滴完了,外面差不多也要进入深夜了。 入不入夜他倒无所谓,只是都这个点了,这气氛冷清得未免有些过于反常。 一种不安的思绪,如薄薄的冷气,悄然漫上心扉。 只听得“噗通”一声骤响,好像有什么突然掉入了水中,声音不算太轻,但很流畅。 他可以很明显感受到,有两滴水渍飞到了他的手背上,冰凉凉的,像悄然落下的雪花晕开淡淡清冷。 耳畔的声音还在继续,就像船桨不紧不慢地划开波浪,动作很柔和,声音听着也很平淡,让人方才紧着的心忽然放松下来。 他知道,那是水蛇出洞了。 紧接着,一阵脚步声传来,声音时缓时止,动作的发出者应该有所迟疑,不,那更像是在试探。 那个人不是漠沧无忌。 他屏住呼吸不动声色地靠在铁笼上,闭着眼睛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铁笼莫约五步的地方,此后那个人身上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发出。 他骤然睁开眼,一双漆黑的眼眸似一支穿云箭瞬间穿破层层黑暗与桎梏,往心中的目标刺去。 奈何所见仍旧太过黑暗,他只能隐约看见那人模糊的身影——八尺之躯,黑袍,微胖,身子有些倾斜。 他越发确定,那个人一定不是漠沧无忌! 他站立起来,沉声喊道:“你是谁?” 喉咙似乎被什么堵塞住,声音有些沙哑。 不可理解的是,那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像一座冰雕。 “将火把给本宫燃起来!”他上前一步,厉声命令道:“本宫命令你将火把给本宫燃起来!” “嚓”!火把亮了! 一抹绚烂的火光像天边微微出现的一颗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他一双凄清的双眸被照得熠熠生光,似皎皎星子浮出云端,孤独在他瞳孔中点点涣散。 只是那抹光亮转瞬即逝,他唇角勾起,“是你!” 沧狼颤巍巍地举起火把,脖子几乎要缩进领口,小眼欲抬起,却匮乏勇气,瑟瑟回答:“是是是我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漠沧无忌呢?”他面若冰山,双目迸射寒星,皱着眉问道。 只见沧狼不疾不徐将火把安置好,然后提着手中的食盒行至牢笼前,蹲下身子准备将食盒启开。 对沧狼赤裸裸的冒犯忍无可忍,他当即训斥一声“本宫问你漠沧无忌呢!” 初见,终归心有余悸,靠近,却也相形见绌。 “太子殿下,您别急呀,咱们该走的步数还是要走一下的。”沧狼平静地劝慰道,开始忙碌摆盘,“奴才第一次来,也算是新手,做的不好的地方,您多担待些,等这时间久了,奴才把路子都摸熟了,自然就好了。” 闻言,他眉毛拧成一团,赫然问:“你这话什么意思?漠沧无忌他是死了不成!需要你来探望本宫!” “啧!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不吉利!”沧狼紧着神色,不得淡定,又轻叹一口气:“太子殿下,您就盼点我家王爷的好!毕竟,这对您不是什么坏事。” “不吉利?” 漠沧无忌作恶多端,骂他的人不计其数,他还会在乎这点口水么?今日怎么就突然不吉利了呢? 他锁着冷唇,越发觉得此事有些不太对劲。 自从他被关入这个地方,漠沧无忌每天都按时来送吃食,有时虽晚了些,但却从未缺席,这些天,他唯一见过的人,便只有漠沧无忌。 而今沧狼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警惕的余光里,沧狼已经起了身,漫不经心地在牢笼附近打着转转,一对小眼忽闪忽闪的,就跟在探索宝藏似地。 “嘿呀,这居然还有水蜘蛛啊!” 石壁上燃烧着的火把散着赤红的光,将一方黑黑绿绿的潭水照得光怪陆离。 沧狼临近深潭,童心未泯似地,探出脑袋,痴痴地观察着一行水蜘蛛的去向。 忽然,一条黑不溜秋且有些扭曲的东西浮出水面,纤细的舌头吐露,嘶嘶作响,两颗宝石般的眼珠子,盯了又盯。 “啊!天啊!那是什么!”沧狼吓得跳了起来,下意识逃到太子跟前,惊慌不已:“蛇!有蛇!嘛呀有蛇!啊啊啊啊!” 水蛇似乎受不了强烈的光,脑袋无力地砸入了水中,激起一层涟漪,深绿色的水潭逐渐恢复了平静,唯有一截黑黑的东西缓缓往下沉。 漠沧无痕收回视线,不禁冷哼一声:“你少在本宫面前耍滑头!要作,滚回你的昌王府作去!” “奴才是真的怕蛇呀!谁小时候还没有点怕的精怪是不?”沧狼咽了口气,惊魂未定地说着,此时整个背脊都湿透了。 他靠在牢笼上,不敢再看后面一眼,只是胆颤地问:“殿下,那东西走了没?” 漠沧无痕无可奈何,冷眉横扫,不再视他一眼,咬牙切齿之声隐隐传来。 见此,沧狼小心往后去探,得见波平如镜,这才拍拍胸脯,认真地吐了几口气,整个人就像被人挖了肾那般,虚弱无比。 想想太子一个人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无时无刻不得防着这些瘆人的东西,也挺可怜的,换做是他,他估计早就吓得呆痴了。 他抬抬眼,看了看太子,太子此时虽落魄到极致,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却犹使人害怕。 沧狼一边顺着气,一边聊:“殿下,你且再忍耐几日,最多三日,等我家王爷明日弑君成功,他定会给你换个好点的地方的。” 闻言,石破天惊!他惊变的眸光颓然扫向沧狼,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明日天子携百官登山祭鼎,我家王爷准备在祭鼎时包围百官,挟天子——以令——诸侯也!” 沧狼说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搔首弄姿,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他静默地朝笼外望去,天地死一般寂静! 物沉,遁于无形;焰涨,万物朦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4章 山中有客来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着,转眼已是祭鼎之日。肆虐了整整三天的大风雪终于铩羽,一只火红的金乌在黎民山巅耀武扬威。 化雪缘故,空气冷冽,霜枝瑟瑟,山间一片肃杀的气氛。 “占星元年,岁末丙午,天子百官,登山祭鼎,以告神明......” 黎民山下,旌旗猎猎。天子仪仗逆风直上,百官军队铺成长线,如龙似蛇,紧随其后。 此时,荒草小径上,二人木下疏影被枝叶点点捣碎。 张井春卖力地推着运粮的独轮车气喘吁吁地跟在将离后面,看着二人的距离越拉越远,他旋即拉扯着嗓子喊道:“哎哎哎,你慢点,你慢点撒!” 被张井春气得已是忍无可忍,将离先是静默地停了停脚步,脸上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听那慢腾腾的动作趋近,不禁侧目咂舌:“你就不怕那些难民饿死吗?” “瞎瞎说什么呢!”张井春停下来擦了把汗,继而笑笑道:“我怎么觉着,你惦记的不是难民呢?你是怕白饵饿着了!” 听此,将离转向张井春,一本正经地盯了他一会儿,认真道:“对!我就惦记她,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 感情他是在向他示威呀! 从将离的话中听出了什么,张井春不禁暗自冷笑了一声。见将离又飞起来了,他旋即抓稳扶手,追了上去。“你等等我啊!” 张井春东张西望了一圈,发现这么大的林子居然连鸟都没有,心想这大白天的,难得的大晴天,怎么到处都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样子呢? 发觉着实有些无聊,忍不住挨近将离,羞羞涩涩地问:“喂!我说你喜欢人家怎么不跟人家挑明呢?” 见将离一脸冷漠,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他皱起眉,故作好奇:“这该不会是人家白饵姑娘看不上你?” “你再废话信不信我揍你!”将离忽然硬声道。 这一路上他挨他的拳头还少吗?一个死性不改,一个下不了狠手,于是啊,他总是忍不住在挨揍的边缘试探。 毕竟,全凭白饵在后面给他撑腰,他自然不敢对他怎样!张井春不怕他。 “我跟你说啊,这俗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各层纱,你也不要气馁,女人嘛,无非就想多试探你几次,你死缠烂打到最后,她准跟你走!” 张井春嘿嘿地说着,见将离紧着的拳头慢慢松了开来,他眉梢轻扬,心中有几分得意,想必是被他说到心坎里去了。 不慌不忙跟上,接着絮叨:“你俩身手不凡,想必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上这黎民山来,恐怕不只是求生存那么简单?所以你俩到底是什么来头?” 闻言,将离不禁冷笑道:“我有胆说,你有胆听吗?” “嘿哟喂!你说出来难不成还能吓破我的胆?”张井春旋即不服气地喊道。 将离顿了顿,冷峻的目光漠然扫向张井春,良久,抬手横了横脖子,唇齿微启,宛若含着一针锋利:“弑君!” 话罢,扫眉而去,转入了一条既定的弯道。 闻言,张井春当即吓得手心一抖,步子一个踉跄,坑坑洼洼太多,一不留神便踩了个空,整个人随着独轮车一同倒在了地上。 “你该不会是在开玩笑!”他颤颤地支起半个身子仍旧不可思议地喊着。见将离彻底没影了,他又吊起嗓子道:“你们不要命啦!那是会死人的!” “什么人——” 右侧,林外的大道上,一声长啸猝然传来。 张井春心弦绷起,透过丛丛疏影望去,一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几乎要看瞎他的眼睛! 想都没想,他第一反应便是逃,奈何推车压了脚,挣脱的动作慢到极致,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余光一转,发现,一弯拉开的弓箭已经对准了他! 他当即大喊一声:“别开弓!是我!是我!” 两手抓稳了扶手,准备竭力挪开推手,同时大脑飞旋,寻思着若此时趁机逃跑,应该还有一线生机,只是这些粮食...... 进退维谷之际,忽见转角处将离的身影倒了回来,他旋即站了起来,目光转向大道,喊:“别动!千万别动!” 听此,将离急退了一步,躲到山背,警惕的目光从张井春身上扫到他右侧的大道。 “军爷!千万别开弓啊!我就一个过路的和尚!没打什么坏主意!” 一顶金轿停了下来,轿帘缓缓掀开,一张威严的脸露了出来。 他当是谁,原来是老熟人来了! 将离两眼霎时被逼红,咬牙切齿隐忍着。 “因何事惊慌?” “告陛下,是一个过路的和尚。” “一个和尚就把你们吓成这样?误了祭鼎的大事,朕拿你们试问!一箭射死,继续赶路!” 见状,张井春赶忙穿过林丛,慌张跪到狼人面前,心思一转,辩口:“不能射,不能射!我不是什么坏人,我对你们有用!” “臭和尚,你找死!”马背上的侍卫睥睨着下头的和尚,准备放箭。 “等等!”漠沧皇虎目抬起,朝那和尚看去,问:“你难道不知我是谁?” 心中迟疑,所有的仇人见了他皆要躲得远远的,这和尚反倒主动送上来了。 “你不就那个威霸天下,无人可敌的漠沧皇吗!人没见过,不过我可认得你!”张井春笑呵呵地回道。 “你简直是找死!”对和尚胆大包天的冒犯大发雷霆,侍卫怒斥了一声。 “呵,跳梁小丑。”漠沧皇冷笑了一声,眉目收紧。“就地解决了!” “不能杀我,我跟你说我留着有用的!我在这山上待了十多年,这山我最熟悉,哪里容易遭埋伏,哪里道路崎岖,哪里蚊虫多,你们在场的都没有我熟!” 张井春拍拍胸脯自得道:“我来给你们带路保你们此行万无一失!那个什么,你们不是要山上祭那个什么鼎,八方大鼎么!我来带路。” 他心思又转,拉起身子朝漠沧皇瞄了瞄:“而且啊,祭鼎最见不得血了,见血就不灵了!所以啊不能杀我,千万不能杀......” 良久,见漠沧皇落下了轿帘,侍卫也收了弓箭,朝那和尚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催促道:“还愣着干甚!赶紧带路!” 张井春乐呵呵地点了点头,胆战心惊地站了起来,才几个弹指的功夫,僧袍全是汗渍。不过,还好没死成。 他老实巴交地朝前走着,眼神小心翼翼地朝将离的方向扑闪了几下。 “占星元年,岁末丙午,天子百官,登山祭鼎,以告神明......” 天子仪仗再次云起,长龙继而在大道上缓缓游弋。 森严的画面在将离眼前一帧一帧地闪过,将离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他们为何要祭鼎? 正迟疑,他忽然发现,除了皇族以外的几辆车马外,还有两辆不知名的车马也跟在了皇族的队伍后头,根据轿仪来判断,那应该是两位尊贵的客人。 不一会儿,百官步行的队伍也过去了,他走出山背,站在林间望着长龙彻底消失在大道尽头,一时间,所有的疑团皆指向了八方大鼎! 山洞之中,民声鼎沸。 “大家冷静冷静......” “让我们出去找点吃的,再这样下去,我们真的会饿死的!” “让我们出去......” 僧人堵在洞口,誓死阻拦难民离开。 “白姑娘现在可怎么办啊?住持要是再不回来,我的人就顶不住了!”情况越来越糟,小阿弥急匆匆出了山洞,跑到白饵跟前询问对策。 “顶不住也得顶!” 她收回长长的视线,皱下眉头,转身入了山洞。 事到如今,唯有来个鱼死网破了! 她纹丝不乱地走到难民群里,“大家静静!眼下外面情况不定,处处皆是危险!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个山洞!” “再没有食物,我们就撑不住了......” 幽咽的哭声传来,白饵咬着唇顿了顿声,再次抬头看向众人,以欢快的语调慢慢说道:“住持正在运粮归来的路上,大家伙马上就有东西吃了,大家伙现在可以先把火生起来,再耐心等等!” “白姑娘!你说的是真的吗?住持他......” “大家放心,住持是不会放弃你们的!” “好!咱们听白姑娘的,咱们先把火生起来!” 白饵努力地朝大家点点头,心中祈祷,张井春,能不能得到大家的原谅,就看你自己了! “白姑娘......”小阿弥声音有些低沉,在她身后,犹豫地开了口:“要是住持没能把粮食带回来,那......” 白饵略作思绪,道:“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让大家吃上东西的!” 说着,紧着神色出了山洞。 就这么干等着,也的确不是一个办法,哪怕是踏破山前山后,她也得整些吃的出来! 落定心思,再离开山洞时,太阳已经升到了最耀眼的位置,周遭的一切皆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白雪料峭枝头,阳光下,忽闪忽闪的,让人有些睁不开眼。 刹那间,她展展眉,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直待将离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山坡之下,她才敢确定那就是将离! 见将离忙碌的样子,她旋即招手唤来小阿弥与几个僧人下去帮忙,可探了几圈后,却发现不见张井春! 将离先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继而吩咐几个僧人走小道,去把安置在山下的剩余粮食全部运回来,然后准备同白饵出发去八方大鼎! “白姑娘!” 身后,小阿弥忽然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只见小阿弥眼眶早已一片通红。 “让我们去救住持!” 她淡淡开口,承诺道:“你们放心!我们是不会见死不救的!赶紧把粮运进山洞,别让难民们等急了!” 作了一番叮嘱后,二人双双奔向了八方大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5章 螳螂与黄雀 微白的苍穹下,峰峦陡立,峥嵘险峻,群山苍黑似铁,透着庄严、肃穆。赤日高升,薄雾初开,那裸露的岩壁、峭石,被淡淡光芒染得赤红。 扑朔迷离的光辉之中,八方大鼎三足顶起一身,傲然立于天地之间。 鼎口衍生双耳,鼎身生八面,八面所见各不相同,漆黑的鼎壁之上,刻画着各种古老而神秘的生物,有长相奇怪的三足大鸟,踪迹难寻的双色祥云,诡异盛开的神奇花朵,繁复而生,小小鼎身,包罗万象,无穷无尽,似有生生不息之意。 “于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运兮,两曜未明,其中挺立兮,有无容声,神皇出御兮,始判浊清,立天立地人兮,群物生生......” 主司祭鼎的大臣,一席官袍威风凛凛,立于八方大鼎的玉台之上,正高声祝词。 其他大臣则手持线香,井然有序地排列在八方大鼎的玉台之下,动作规范,神色肃穆,丝毫不敢造次。 张井春杵在一旁,发觉看守的士兵正拄着长戟朝玉台上看得入神,他这才松了口气,抖抖腿,抬抬胳膊,东瞄瞄,西瞅瞅,试着缓解方才高度紧张的压力。 掠眼风光,嘴里兀自念:奇怪了,怎么驻扎在周围的士兵那么少? 听那奇奇怪怪的词念了半天,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停,他烦不可耐地朝那祝词的大臣望了一眼,一道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那人身后的大鼎上,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这倒好,人还没看清,眼都快瞎掉了。不过,他总觉着这祝词的人口音有些熟悉,还是忍不住歪歪头,想看清那人的面孔。 不是!是空空? 阳光暗下去的那一刹那,人看是看是看清楚了,只是看得他有些质疑自己的眼睛。 他忍不住挨了挨旁边那位官员,也不管是谁,就瞎挨。他就想核实:“喂喂喂,那祝词的人是谁啊!” 被挨得极度不爽,那官员忽然面色暗沉,两眼一翻,心中恨恨:哪来的臭和尚? 半天不吭声,张井春不禁拉回视线,朝他看了看,恰巧迎上了两道白虹,他颓然拉下脸,噘着嘴念念有词:“不就是挨了你一下吗?至于吗......” 他才不管,继续挨,问:“那人是谁啊?说一下又不会死!” 那官员咬着唇,已是忍无可忍!再被他这么挨下去,他就要倒下去了!如此重要的场合,要是弄出点幺蛾子来,他这半生的仕途,怕是要毁在这臭和尚手里了! 无可奈何,捏着手里的线香,咬牙切齿隐隐道:“不正是你们的礼部侍郎张空吗!该死的仇人!” 憋气谩骂一句,便不再视他一眼。 张井春整个人瞬间僵住了,负责此次祭鼎的人真是张空?! 这人他再熟悉不过了,秦淮开春祭鼎,朝廷每年派来主司祭鼎事宜的大官就是张空,每年都是他,年复一年,跟他也算有些交情。 他这人就一根筋,死脑筋,说一就是一,有些不近人情,每每想贿赂他,都是热脸贴冷屁股。 说好听点,那就是刚正不阿,再好听点,人人赞颂的好官。 方才跟了一路,他也估摸了一路,猜出了昨夜黎民山的难民遭狼人屠杀大抵就是祭鼎的缘故。 但祭鼎若是张空负责,他又怎么可能会领着狼人把同族人给杀了? 张空的老母亲一生信佛,半生希冀皆皈依于金明寺,而张空也是秦淮出了名的孝顺,他老母亲的希冀自然也是他的希冀。 就算这次是皇命难违,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对金明寺下手的! 张井春心里开始慌了起来,如今来看,屠杀难民的另有其人。 那么,他们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赶在祭鼎之前这么做? 他踮起脚尖,不管不顾地在整个八方大鼎前后极目远望,怎么也找不到昨天血洗金明寺的狼人,哪怕一个也没有。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士兵缘故?看着远处山坡上的一草一木,又觉着草木皆兵。 “帝垂听兮,义若亲,子职庸昧兮:无由申,册表荷鉴兮:泰号式尊,敬陈玉帛兮:燕贺洪仁。” 伴着最后一声祝词落下,漠沧皇终于从黄罗伞下走出,与之前相比,漠沧皇这时好像已经换了套装束。 奇怪的穿着暂且不说,光那顶头盔就够他笑半天,头盔下耷拉下的段段黑绸布遮住了小部分脸,顶部还插着两根野兽的毛,那莫约有两尺高!带了这么厚实的头盔还不算,还得加个狼头面罩!? 他是怕冷防风吹冻吗?还是说怕晒需要遮阳? 这风人的礼节与仪态细究起来不由得让人发笑! 也对哦,风人心里只装着杀戮,哪里懂得什么叫作美丑呢? 张井春出神了一会,发现成排的官员已经分成了两列,在中间空出了一条道,供漠沧皇走上玉台。 只听身后士兵哗哗地下跪,吓得他慌慌张张地学着官员的样子,当即把身子弯得一低再低,低得只能看见一双双靴子! 驼背跛脚的缘故,弯腰作揖这种事,他总是要比别人处理得更加艰难,才不到两个弹指,大汗流水般汩汩而出,而他却只能一动不动地,僵硬着,克制着。 眼看那双绣有暗黑色蛟龙的靴子正缓缓靠近,他心中的小鹿顿时疯狂乱窜,全身哆哆嗦嗦颤抖不止。 忽然,总感觉有人在他背后轻轻碰了碰,他一个没站稳,瞬间滚成了一个球...... “哎哟喂!” 仿佛撞到了一堵墙上,他颠簸的身子恰好被什么顶住了,还没等他真正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耳边已经乍起了一片哗然之音!“噢!天呐!” 他惊魂未定地灿了灿眼,发现自己正抓着一双黑靴子,暗黑色的蛟龙睁着血红色的眼睛正嗔视着他! 刹那间,他明显可以感受到那双脚猛然抖动了一下,他怔怔抬起头,试探性地朝上仰视了一眼! 骤然,耳边兵戈声刷刷而起。“大胆!” 未敢再迟疑,他猛地松开龙靴,挪着膝盖,往后连退几步,嘴里惊呼:“哎哎哎!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两个士兵冲了过来,将他猛地从地上拖起,等候漠沧君主发令处置。 完了!完了!完了! 张井春正抓狂,玉台上忽然传出了一个声音。“陛下,祭鼎天时已至,再耽误,天神怕要怪罪了!” 狼头面罩下,漠沧皇并未发话,只是朝士兵挥了挥手,示意退避。 张井春被拖到一边,便见漠沧皇踩着步子继续行进着,直往玉台前去。 他的目光忽然暗了下来,每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每一个岌岌可危的动作,组成的直觉,告诉他,这事不对! 周遭各种忽然之间诡异的气氛,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余光里,他总觉着有一双双眼睛正躲在暗处静静窥视着一切! 不料,不经意间,他发现,远处的山头上,白饵与将离熟悉的目光忽然投射而来! “他发现我们了!” 伏在草丛里的白饵,拨下掩蔽的枝叶,朝将离道。 “放心!他那烂命死不了!” 他语气决绝,带着一股莫名的狠劲。 一双厉眼盯得极尽入神,显然焦点不在张井春身上,犹豫片刻,她还是开了口:“你想趁此机会动手?” 他的眸中闪过刀子一般的光芒,每一缕锋利皆牢牢锁死了八方大鼎——一位衣容华贵的女子将手中燃起的檀香递到漠沧皇的手中,一位衣着神秘以面罩掩目的男子静立一旁,眼神莫测。 他忽然想起了山间大道上,那两顶未知的轿子。 原来,他们便是那神秘来客! “昨日狼人来势汹汹,今日漠沧皇亲自登山祭鼎,但防备似乎并不高,只怕这其中有诈。将离,我觉着此行不妥!” 她心中的担忧越来越多! “确实——不妥!”他缓缓回应道。 他想不出黎桑非靖和将沉吟为何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八方大鼎前,出现在漠沧皇的面前,他们想干什么?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将离......”突然,白饵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将离的胳膊,目光几乎是呆滞的。 顺着白饵的视线望去,他发现,在他二人的右侧,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几个狼人正潜伏于山头。 “这天不能祭!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祭......” 远处,一个和尚冲上了玉台。 “等等!有情况!”一狼人阻断。 “怎么又是这个臭和尚!” 狼人盯着远处挡在漠沧君主跟前的身影,阴险毒辣的目光愈加炽热。 “昨天山里死了很多人,鬼魂聚在黎民山的上空还没散去,此时不宜祭天啊!” 白饵皱紧眉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张井春怎么上去了?他不要命了!” 将离冷冷道:“蠢货!多此一举!” 八方大鼎前。 见风人欲拔刀,礼部侍郎旋即站出去,长袍在张井春脸上狠狠扫过,怒斥:“大胆刁民!还不快退下!” “不不不能祭......”故人重逢,默契不减,只是这一次,张井春不得不违背张空的意思了。 午前听将离说起,他与白饵此行目的是为“弑君”,今日他们见了漠沧皇,定然会想着冒险一试,但他们又怎知,这是狼人之间设下的圈套! 小小的八方大鼎前已是云波诡谲,他们一旦出手,定然命丧于此! 眼下,哪怕顶着这泼天的风险,也得给他们一些警告!绝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本官命令你退下!” “哼!我不!” 情况愈演愈烈,正当白饵一筹莫展之时,她发现,右侧的山头上,狼人的弓箭已经架起,惊弦微动,锋利的箭头忽然对准了张井春! 箭未离弦,巨响已震慑天穹! “将离!现在怎么办!” 目光两处一凝,将离反手按住白饵欲飞起的金镖,“等等!” 话音刚落,瑟瑟寒风中,一直寒冰羽箭惊弦而出! 他瞳孔缩紧,八方大鼎前,他恨之入骨的身影终于坠下了玉台,黑灿灿的滚龙袍在空中瞬间开出了一朵血花! 玉台下,漠沧无忌嘴角勾起,一笑凯旋。 父皇啊父皇,这可都是您逼儿臣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6章 青崖惊芳魂 从身边士兵的手中接过头盔,漠沧无忌从百官中缓缓走了出来,一笑间,百官化作一盘散沙,士兵溃不成军! “参... ...参见大皇子。”意想不到的是,一个黑甲侍卫冲了上来,想要下跪却又来不及下跪,只好站着抱拳作礼,并阻:“大皇子,莫要再往前走了,前方危险,去了就回不了头了!” 没心情和侍卫废话,漠沧无忌冷着脸戴起了头盔,并信手撕掉了身上那席华而不实的蟒袍!一身甲胄露了出来! “皇上……皇上驾崩了……”一太监吓得脸色苍白。“皇上驾崩了——” 话未说完,那太监忽然栽倒在了玉台上。一支从后头射入的金箭穿破了喉头,喉咙处鲜血咕嘟咕嘟冒出,大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随即抽搐了几下,圆瞪着眼睛没了声息。 天!又死一个!? 被谁拽倒在地的张井春,吓得彻底瘫倒在地上,血色瞳孔不断放大,两具相继倒塌的尸体看得他几乎要昏厥! 旋即,又遭一记无影脚,他才彻底清醒。双脚在地上摩擦了两下,才勉强扯起笨重的身子,趁着空前大乱,横冲直撞地蹿入了百官之中。 不经意间回首,只见张空他脸上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高高举起抽出的弯刀,漠沧无忌吹了声口哨,不过才一个弹指,蛰伏在山坡之下一天一夜的将领从四面八方一跃而上,纷纷齐聚于八方大鼎,将在场的人团团围住。 一只振翅的苍鹰在上空盘旋了几圈,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叫声后,便彻底地消失在了天际…… 挥刀砍倒几个挡路的士兵,他冲上玉台,朝众人高声喊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无忌。” 忽然,人群之中传来一句亲切的声音。 宫女收起黄罗伞,漠沧皇戴着狼头面目从伞下不紧不慢地走到玉台,纡尊降贵地打量着玉台上的漠沧无忌,眼角余光瞥到十几名将领将他团团围住之后,忽地冷笑一声摘下了脸上覆着的狼头面具:“逆我者亡!” 父皇? 他中计了! 片刻的震惊之后,漠沧无忌很快便反应过来。猛地跳下玉台,挥起手中的弯刀直逼他的父皇,却看到他的父皇满面寒霜,踱着步子缓缓朝他走近。 漠沧无忌心中瞬间惶恐不已,锃亮的刀尖在他父皇面前有些颤抖,正下定决心将刀刺入那颗心脏之时,他的父皇右手猛然一抬,将他一掌劈倒在地! 伴着刺耳的弯刀坠地声,数百名侍卫洪流般从百官后面涌了过来,将漠沧无忌等人围得插翅难逃。 漠沧皇盯着地上惶恐不已的漠沧无忌,紧接着,右手挥起,围绕八方大鼎的群山上,峰峦、绝壁、苍松等一百多处的弓箭手齐齐拉起了惊弦。 “父皇,儿臣知错了……” 知道今日自己逆反已再无可能,漠沧无忌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跪到他的父皇面前,追悔莫及:“父皇,儿臣再也不敢了... ...” 漠沧皇心灰意冷,看也不看漠沧无忌一眼,摘下头盔便卷袖而去。一支玉簪下,丝丝缕缕的华发被金灿灿的阳光照得越加清晰。 “恭喜殿下。”看着被侍卫押走的漠沧无忌以及陆陆续续撤退的百官,将弄影转头对向黎桑太子,嘴角露出一笑。“这昌王的野心,果然没让人失望!” 黎桑非靖面色沉寂,轻嗤了一声,继而朝玉台下走去,迟疑的目光在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上扫过,眉头忽然皱紧。 将弄影不禁停驻在那具尸体前,捂着鼻息,略作探究,怎不见行刺的凶器? 余光瞥见黎桑太子已走远,心想以她现在的身份停滞此处只恐遭来嫌疑,便收回迟疑的目光。 踩着端庄的步子欲离去,忽而,她眸光一闪,腰身旋即在方寸之地飞快地转了一圈,伴着一声哐当响,一只金镖撞落在八方大鼎之下,她骤然冷寂的目光抬起,只见东面的山头上一道黑影一闪即逝! 空旷的山地上参差不齐地长着一些苗头青草,朝前走是一处绝壁,绝壁下几棵崖柏冒出了半个身子,形态各异。 远处群山连绵,一眼望不到尽头,不过,这个方向望着倒有几分熟悉,那恰好是南靖的方向。 “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身后,熟悉的声音骤起,将弄影旋即回过身,冰冷的目光在将离和白饵身上凌厉扫过。 披着一层皮,随时都有暴露的危险,将弄影行事依旧如此,胆大妄为。 将离朝前走了几步,打量着她一身的雍容华贵,她最善伪装,若不是与她同司所出,曾经也交过无数次手,今日他也许就认不出这副皮囊了。 “我未去寻你命,你反倒主动来送死了!”将弄影冷声道。 没空与将弄影废话,将离直接开门见山:“你们接近漠沧皇有什么计谋?今日祭鼎是否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又怎样?”将弄影侧过身去,自顾自地赏着遍地的好风光,一副自傲的神情浑然天成。“有计划也与你无关,你别忘了,我才是黎桑太子堂堂正正的杀手!为了几天后逃过神将司天南地北的追杀、保住性命,你若企图回到雇主身边配合着完成刺杀任务,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将离正色道:“你且放心,从我与黎桑太子歃血负盟那一刻起,他便不再是我的雇主!你们有什么计划我自是管不着,今日让你来,只想告诫你们一句,所行之事最好学着顾全大局,莫要为了达到眼前的目的,而枉顾了身后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闻言,将弄影猝然朝他嗔视了一眼,冰冷的瞳孔里仿佛有火星在跳跃,“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将弄影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你们自己做了什么,难道不清楚么?”他没怒,她反倒先怒起来了,好笑。将离索性将话挑明:“为了入宫迷惑漠沧皇,秦淮河上,你靠着一些小伎俩,不惜蛊惑秦淮的百姓纷纷为你投掷纹银,导致富者皆贫,贫者更贫,整个秦淮本就岌岌可危,眼下难民堆积如山,民不聊生!” 同张井春下山购粮之时便听他抱怨起此事,他全然不信这世间有什么仙人,当时他便猜测是将弄影所为,今日得见她出现在了漠沧皇身边,这才笃定心中之疑。 “你住口!”被将离批露得浑身是刺,将弄影反口道:“那些人本就色欲熏心,经不住考验便只能暴露真实面目,他们有今天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我压根就没做错!” “你觉着自己没错,那秦淮的百姓又有何错?”白饵站了出来,对上将弄影冷酷的眸子,义正言辞道:“你们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也就罢了,凭什么让那些无辜的百姓成为你们的牺牲品?” “你有什么资格拿一群色欲熏心之徒来训责我?”将弄影面目可憎地盯死白饵,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 “就凭我是秦淮之人!他们的命,我有责来护!”白饵冷冷道,语气里透着无可辩驳的坚定。 “因为祭鼎,引来了狼人的大屠杀。你们可能想象不到,昨天当你们计谋着今日如何做时,因狼人为在山间布下埋伏,黎民山数百难民纷纷遭屠,连秦淮最后一片庇护之地金明寺也彻底沦陷!侥幸活下来的难民,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她声嘶力竭,步步逼近,脑海里,遭难的百姓匍匐于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得叫人肝肠寸断;眼前人,薄情寡义,自私自利,冷血残酷,简直枉为人。 她抑制住不定的情绪,轻声诉:“我想你也有家人,你也有至亲,你何不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想想痛失亲人的他们当做何感受!” 一语落,激起万丈惊涛。当眼前狂妄之人将最后一句话说完,将弄影的心仿佛彻底被什么刺伤,一双冷瞳如残阳啼血,猝然逼近白饵。“我杀了你!” 她行若魅影,白饵根本来不及防卫,脖子仿佛被一只利爪紧紧锁住,一时间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将离目光一寒,旋即出手,朝将弄影一掌劈去。 灼灼目光扫向将离之时愈见滚烫,似乎他才是她真正要杀的人! 将弄影反手力抗,出手比将离还要快一倍,妖娆的罗裙像一团火焰在空中起起落落,云鬓珠钗在赤日下闪着一缕缕璀璨的光芒。 拳脚压抑了几日,今日也难得有了释放的机会,将离自然不会手软,只是他可以隐隐感受到,此时的将弄影似乎有些不受自我的操控,就好像有什么在逼着她。 烈焰莫名地高涨,他二人渐渐打到了悬崖边上,其间才不过几个弹指,白饵便好几次目睹了二人中有一人险些要往悬崖下坠落的情形。 寻思不妙,她旋即冲上前去欲作劝阻,惊抬眸,漫天尘埃之中,她一袭红罗裙忽然飞了出去,段段红绸在空中随风舞起。 说是迟,那是快。将离于悬崖边缘旋风一转,长臂朝崖外一出,负手锁住将弄影几乎随身子下沉的脖子,白饵心中顿时一个咯噔,丝毫不敢再上前,更不敢出一言。 发髻上的钗环被崖间寒风拨得叮咚作响,三千长发于半空中无尽妖冶,她只足颠在青崖上,整个身子皆悬在半空之中,回身已是乏力,命,只系于他五指间。 “你们追云令的人都该死!我将弄影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竭力咆哮了一句,眸光犹带凌厉。 “将离!” 听得身后声起,迎着烈烈寒风,他回过头冲白饵担忧着喊道:“别过来!” 望着眼前的二人,她嘴角不禁勾起一笑:“我这一生虽没能亲手杀掉你,但你注定和你九哥是同一种死法!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你和你母亲之间骨肉相残的样子了!” 哪怕在此决胜的时刻,他心中的火焰也彻底被点燃:“我究竟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到了这一刻,你仍不知悔意!” “你错了!不仅是你,是你们追云令所有人!你父亲的死只是一个开端,你们追云令的人会接二连三地死去!最后死绝!” 她面色惨白,却笑得入骨。嗓子撕扯至沙哑。 父亲的死! 你要记住,我们的父亲绝非死于意外! 刻骨铭心的话在风中飘荡,将离剑眉森森,滚烫的目光下,将弄影忽而笑得惨烈,听得直叫人头疼欲裂! 明显感受得到她想要挣脱束缚、沉落崖底的欲望,刹那间,她发烫的颈脖终是抢先一步滑了出去! 眼中霹雳四起,他竭力抓住最后一片飞起的广袖,腮帮子一紧,硬生生地将她从山崖下拽得飞回地面。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他将心中一缕执念拖出。 将弄影匐于尘埃之中,面如槁木,呛得喘不过气来。 “说!他是怎么死的!” 他几乎要将她逼死,白饵惊魂未定地冲到他身边,拉住他,祈求:“将离你别这样!” 从天降下无情石,“嘣”地一声砸在了将离额角上,有点疼:“嘶... ...” 白饵循声望去,只见张井春原地小跑,朝他二人招手喊着:“还磨蹭什么?狼人往这边来了!还不快走!” 他的声音很小,生怕惊动尘埃似地。 不过,白饵很快便反应过来,急匆匆拉着迟疑的将离追上了张井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7章 坐收渔翁利 “刚才什么情况呀!我怎么看到你们孤男寡女在青青小崖边搞一个女人?” 走在前头带路的张井春,不可思议地问了一句。 确定安全后,白饵收回落在身后警惕的视线,接上张井春的话:“你这张嘴怎么就这么毒呢?你已经长大了,该学着做个成熟的住持了!” 三十九的年岁,竟不及十九少年的理智!真是应了那句: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 “噢!我想起来了!”他脑回路清奇,愤然道:“我说那人的打扮怎与八方大鼎上献香的婆娘相仿!感情她们是同一个人啊!” “怎么,你认识?”白饵打趣地问。 “化成灰我都认识!就这婆娘骗光了我所有带下山的纹银,害得我有寺不能回!害得我还要倒回去做家贼... ...”张井春边走边絮叨,最后总结了一句:“要不是因为她!我们就不会走上这条绝路!” “历经这么多波折,若真要做个总结,归根结底,一切皆源自你心中的一缕贪念。勿要因为不相干人的错误连带自己犯错,她在你身上犯的错也许只是一时,而你却可能为此错了一世。” 她缓下步子,眼中若有所思,低语间,仿佛不只是说给他一人听。 “汗!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了!”竹林风吹来,仿佛也吹散了张井春心中的愁云,他刻意扬起头,不可一世地问:“我就问你们!今天我仗不仗义?豁出性命来阻止你们往火坑里跳!问苍茫大地,谁能如此?” “我们压根就没想往里跳... ...”说起此事,白饵只觉得又惊又险,还好最后有惊无险。 “那——你们来干哈?”张井春他为谁辛苦为谁甜呢?一顿扫兴! 白饵略作思绪,回:“说好听一点,来见死即救,说差一点,那就是来看看热闹... ...” “那我还是听好听的... ...”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张井春格外起劲,又嗨道:“看在你们今日冒死来救我的份上,从今以后,本住持就罩着你们了!” 白饵笑了,将离却跟个木头一样。张井春纳闷:“他怎么了,傻了?呆了?” 见状,白饵旋即朝张井春使了个眼色,奈何他没懂......气氛一度尴尬,她抬起眼随意看了看天,拉起嗓子信口扯道:“你看这天气格外晴朗,所以今后你有何打算?” “昨天杀人放火的事都是那个叫无忌的狼崽子干的,如今他落网了,想必昨天闹事的狼人也没好下场,我想这黎民山应该可以消停一阵子了。我打算带着我的人回去重振金明寺!开仓放粮!搭棚施粥!”他信心满满地说道,语气里洋溢着年轻人的壮志豪情。 是啊,漠沧无忌落网了。 想起这些,她不知是喜是忧了,他是寻找李愚唯一的线索了。 “那狼崽子会被杀吗?” “谁知道呢!” 张井春冷哼一声,噘着嘴道:“听了我的鸿鹄大志,你们就没有什么表示的吗?” “支持... ...” “好... ...” 张井春停下来,不乐意了:“敷衍,你们这是严重地敷衍!” “别给我一个个没精打采的!都给我躁起来!我跟你们说啊,你们一个都别想跑,跟我回金明寺挑水砍柴,烧火做饭,搭棚施粥... ...” “那岂不是要累死... ...” ... ... 枝叶交错,捣碎遍地暖阳。 九扇鎏金大门闭得严实,门上原本的雕龙画凤、错彩镂金此刻黯然失色,虽是白昼,整个勤政苑内殿顿时阴沉沉的,只燃着几盏宫灯,以支撑光亮。 宫女退了出去,独漠沧皇斜倚榻前,殿中忽然静得可怕。 “陛下。”邱内官捧着一叠奏折移步至案前,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都是为大皇子求情来的。” 奏折刚落到案上,长风一扫,雪一般“哗哗”而落。 “那夜朕在东宫时便给过他警告,他不听!如今做这些有何用?”他长袖一挥,愤懑道:“拿出去,烧了!” “陛下息怒。” “自从漠沧无忌被禁政,大理寺对他的素察便没断过,贪污受贿,拉拢朝臣,挪用国库,勾结商贩,他早已是罄竹难书,单拉拢朝臣一条便可定他谋逆之罪,许他禁政已是天大的殊荣!非等让朕将这些罪状一条条搬出来当着他的面定罪他才知道自己错了么?” 漠沧皇越说越觉着恼火。 “陛下不这么做,是不想伤了大皇子的面子,更不想让父子之间都难堪。您次次对大皇子都是严词告诫,若非逼到朝廷上,为了给百官一个交代,您是不会对他严惩的。唉,大皇子他就是恃宠而骄了。” 邱内官惋惜着说。都说虎毒不食子,君主性子虽暴躁残忍了些,但也为人父,这天底下,哪个做父亲逃得过这五个字呢? “恐怕他不是这么想的!”漠沧皇冷声道。 “陛下莫忧,大皇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已不再是当初的少年郎,有些事他会想明白的。”邱内官劝慰。 “不,他想不明白!”漠沧皇无奈地摇了摇头,阖眼时,龙纹条条,难掩苍老。“他要真能想明白,今日此事便有转圜的余地了。朕今日给了三次警醒,三次机会,朕不知是他真不懂,还是偏要一意孤行。黑甲侍卫最先劝阻,他却置若罔闻,朕的金箭封了太监的喉,就想告诉他,这是朕的计策,是朕的计策!可他却无知。最寒心的莫过于,朕站在他面前唤着他的名字,以为他能幡然醒悟,他却终是将刀尖指向了朕!” 漠沧皇的声音有些悲戚,沉沉语调忽而激烈:“他啊!真的是太傻了!” 看着君主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邱内官知道,君主心中更多的应该是自责,所谓子不教,父之过,大抵如此!君主到底还是不忍心赐死大皇子。 “陛下,事到如今,还是早做决断!” 漠沧皇吸了口清冷的空气,终是艰难道:“革了他所有头衔,打入天字号亡奴囹圄,这一次,朕要让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 “如此也好!”邱内官应声道。 “如今是何人在看守亡奴囹圄?”漠沧皇继而迟疑地问。 “禀陛下,自赵虬髯后,这廷尉之职便一直空着。”邱内官回道。 “亡奴囹圄可有继任人选?” “独一差拔破西风。” 漠沧皇摇了摇头,当即否决,想了一圈,终是绕回了东宫,“那便擢东宫卫率张通任亡奴囹圄廷尉一职!” 邱内官顿了顿,躬下身:“老奴这就去办!” “等等!嘉玉宫的美人今日因陪朕祭鼎而意外受了伤,备些调理滋补的食物,再选些上好的美玉一并给她送过去!此外,仙师此次行占卜之术,提前预知了朕今日会遭此一劫,并想出了以假乱真的计策引出谋逆,当是头功!朕今晚要在重霄楼犒赏仙师!”漠沧皇吩咐道。 闻言,邱内官陷入了沉默,只待君主唤他,他才回应道:“陛下,有些话,老奴知道您不喜老奴说,但老奴还是得冒犯着说。祭鼎之事来得本就蹊跷,对这位仙师所言还当慎之又慎,莫要一味听信了谗言。” “公公言重了,朕行事向来不乱分寸,怎会误听那谗言呢?”漠沧皇笑道。 “听得陛下所言,老奴便放心了。”邱内官欲作退,终又折回,道:“陛下,眼下您往日视为左膀右臂的如今皆不在身边了,这朝政之事,是时候得上上心了!” 见君主沉思着点了点头,邱内官这才安心地退了出去。 这次皇子谋逆风波,对君主来说,何尝不是当头棒喝,也是时候得有个人提醒他:这江山不容易坐稳! 不怕他此时不信,待那午夜梦回之时,总会有所警醒。 天机楼,缥缈阁。 “勤政苑那边派人来了,漠沧皇晚时要在重霄楼宴请本宫。” “恭喜殿下,进一步获取了漠沧皇的信任,往日在这聚龙城中便可如鱼得水了!” 黎桑非靖从屏风中步出,淡淡道:“取得漠沧皇的信任皆是次要,解决了昌王这一势力才是本宫的目的。昌王手中握有负责秦淮河畔的禁军兵权,实力不容小觑,几日前本宫亦从密探那得知此人谋逆之心颇重,前几日因秦淮城墙倒塌一事被禁了政,不久后便想着求漠沧皇赦免了为之处理政务,却反被漠沧皇以谋逆心思斥回,受了此等屈辱,他焉能不反?他只不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而本宫只不过是在给他创造机会罢了!总不可能让他等到我们的人开始谋反的时候!那会是个极大的阻力,本宫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与其我们自己动手,倒不如让他们内部自己瓦解,既能不暴露行踪,亦能坐收渔翁利。”将弄影媚笑了一声,感叹:“眼下,漠沧已然岌岌可危!” “这一切都不好说,漠沧皇指不定哪天便生疑了!”黎桑非靖面色忽而凝重,继而朝将弄影叮嘱道:“既一天披着美人的皮囊,你便一天把戏给本宫演好了!在这深宫之中,无时无刻不得喘息!伴君如伴虎,更何况,你伴的是一只疑心深重的猛虎!” 将弄影顿时听出了什么,不敢迟疑,旋即屈下身子以作答应。在这短暂的几个弹指间,她明显感受得到,黎桑太子的目光在她身上盯了良久。 “起来!”黎桑非靖闷声道,又问:“前几日让你替本宫寻的一位老奴才,此事可有进展?” “回禀殿下,正凭竭力寻找中。” “务必要将此人找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8章 第二个锦囊 一条金线穿七孔,七枚铜钱牵一线。 已是太子出事的第七天。 朱红色的轩窗下,逆光立着的背影有些苍老,满头华发皆被一支价值不菲的木簪随意地束缚着,两鬓下几缕发丝随风飘起,融在闪烁的光芒之中,清晰可见。 李执收回远眺的视线,抬手掩下窗子,融融泄泄的阳光似洪水被阀门阻断,刹那间堵在了轩窗之外,宽敞的秋山阁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一道不怎么亮的烛火收在灯罩之中,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坐到案前,从箱子里不紧不慢地取出一方木盒,木盒之中躺在三个颜色各异的锦囊,左侧为靛青色,中间为绛红色,右侧为乌金色。 望着第一个靛青色的锦囊,眼中若有所思。 东宫遭变的第一晚,即太子失踪的当晚,他卧于榻上,待鼓楼敲响三更鼓,仍难以寐眼。 想来起身处理会儿政务兴许可以乏神,便加了披风入了秋山阁像现在这般坐于案前开始查阅经卷,当他无意间翻开太子于前一天按时呈上来的手札时,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其中竟暗藏着一块小纸条。 小纸条上,太子亲笔书:“学生鲁莽,恐今后行差踏错致东宫与学生同受牵连,特留三个锦囊以日后与东宫共渡难关。若学生三日行踪未果,还请老师亲启第一个锦囊,若学生七日音讯全无,便启第二个锦囊,若学生十日未能反回,便启最后一个锦囊。学生自专,还请老师见谅,无痕敬上。” 太子出事第三日,他应信上所言,启了第一个锦囊,锦囊之中亦有一小纸条,其上除“祸福相依”四字外便无其他。 起初他不能明白,这其中究竟是何含义,只当是太子的宽慰之词,即守住东宫,莫要自乱了阵脚,直到今日君主派人至东宫下封,提拔东宫卫率张通兼囹圄廷尉要职,他才渐渐明白了这四字的含义。 漠沧君主因忧思太子一度成疾,便罢了早朝,正当所有人皆以为君主会暂赦摄政王之罪,将之召入朝廷暂摄朝政之时,代政的圣旨忽而便传入了东宫,交了到他手中。 东宫这才置之死地而后生,逐渐成了朝廷的主心骨,与之前相较,可谓是一夜飞升。 今摄政王彻底锒铛入狱,而卫率张通忽得重用,从此,东宫在朝中的地位算是稳固了。 细细想来,的确如太子所言,祸福相依。 惶惶之中,七日过去,君主派出的狼卫也好,东宫遣去的卫率也罢,太子宛若人间蒸发,彻底地音讯全无。 再次开启这方木盒,李执的心早已忐忑不安。 锦囊一个个开启,只能说明太子的处境一日日恶化,若真走到开启最后一个锦囊的地步,其后果不堪设想! 他凝了凝神,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后,便启了第二个绛红色的锦囊,上书:“心如玄铁。” 他瞳孔缩紧,平静的面色之下,浑身的鲜血忽而沸腾。 这第二个锦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忽而更清楚得明白,或许,在诸多东宫官的眼里,太子的青云志只是太子一个人的青云志,而在太子眼里,东宫从来不是太子一个人的东宫。 他眸色忽亮,闪着坚定的光芒,收起锦囊之后,便唤了人。 “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召东宫官,速至明德殿议事!” 东宫,佩玉琼琚楼,东宫官日常饮食起居、从政休憩的地方,也是东宫占地面积最大的楼之一。 发出召集令的铜铃一响,楼中的东宫官一个个停罢手中的活,纷纷下了阁楼,朝主殿的明德殿赶去。 一时间,六层高的楼阁游廊上,仿佛有龙影在穿行,奔走相告声亦如碎玉琼花满天飞。 “萧之郡?萧之郡!”东宫官贺兰词抱着官帽方从游廊上经行,见对面通廊的画角上有熟悉的身影闪过,他又倒了回来。“萧之郡... ...” 步步靠近,确认过眼神,是他。 只见萧之郡背影似枝叶在风中萧条,脖子似乎痉挛得哆哆嗦嗦的,整个人埋着头像是在吃什么。 “我说老萧你在此作甚啊?”他上前抬起一掌没轻没重地拍在了萧之郡的背上。 萧之郡如梦初醒,吓得一个哆嗦,理好手里的东西,神色慌张地回了头。“没,没!没事。” 见着古怪,贺兰词迟疑的目光从他掩着的手上移到了微微蠕动的嘴角上。 “手里藏着什么呢?” “没什么。” “没什么?”贺兰词一脸怀疑,凑近他身,萧之郡以为他要抢,一双手旋即藏得更紧,殊不知,他落指,在他唇角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一抹白色的粉末尽显眼前,“这是什么?” 萧之郡若无其事地舔了舔唇角,“没没什么... ...” 贺兰词眉头皱得紧紧的,惊疑:“你在吃寒食散!你这不痛不痒的,吃这个是会死人的!” “不不是,就一种甜粉,我嘴馋,就吃吃。”萧之郡避开贺兰词究问的眼神,略略解释。 贺兰词觉着不对,认真质问:“这东西,哪来的。谁给你的?” 他不语,贺兰词一把拖起他的胳膊,斩钉截铁道:“走,现在就去太傅大人面前说清楚,说不清楚你就完蛋了!” 见状,萧之郡神色一紧,旋即接口:“我拖别人带进宫的甜食,没别的。” 贺兰词将信将疑,忽听得铜铃再次敲响,怕是要耽误议政了,便松开了萧之郡,朝他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后,便转身而去。 “贺兰词。”萧之郡心有顾虑,终是鼓起勇气拉住了贺兰词,纠结着开了口:“别说出去!” 贺兰词咬咬牙,实在是觉着荒唐!无奈松了松口,提醒了一句:“没听见太傅大人的传召吗?还不快走!” 明德殿,众东宫官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李执立于东宫官前,开门见山道:“诸位都是继太子扫除南宫冀及傅荆等怀有二心的东宫官之后,留下来的精锐之士,都是跟着太子一同誓过师的人,太子的宏图大业诸位皆铭记于心,那老朽便不和诸位兜圈子了。眼下东宫深得君主器重,将朝中重任悉数交到了尔等手中,此时摄政王谋逆落败,摄政王党人随即树倒猢狲散,咱们前行的路上亦少了一大阻力,眼看庆国大典将至,咱们是时候要有所行动了!” “可是......”李达迟疑着抬起了头,不确定说道:“太子殿下至今下落不明,咱们... ...怕是要捣糨糊了。” “这也正是老朽要说的问题。”李执在人群中扫视了一遍,正色道:“你们要记住,太子的宏图大业不是他一个人的宏图大业,那是黎桑百姓一个崭新的明天,也是漠沧源远流长的保证,东宫也不是太子一个人的东宫,它是在场的每一位怀着济世救民之心的你们共同组成的,太子是表率,亦是鞭策,如今他不在了,诸位自当心如玄铁,谋他个天翻地覆!” 明德殿外。 “抱歉,我我我来迟了。”石蹇擦了擦额头大汗,向守卫解释道。 “石大人来此作甚?太傅大人正与东宫官在里头议事呢,石大人若有其他事,晚些再来!”守卫抱着剑守在殿外。 “我我我来正是为了同大家一起议事的... ...”石蹇尴尬地说出。 守卫不禁纳闷道:“太傅大人与众东宫官议事,与你有何干系?” “我我... ...”石蹇顿时哑口无言,往日太子同诸位东宫官在明德殿议事,都是他一手负责的,如今......“我以前——” 守卫无心再听下去,当即劝退:“实话和你说,这是太傅大人的意思!” 这... ... 石蹇心中觉着有些困顿,仍旧有些不相信,便仰起头,试图靠着门缝观望,从而引起太傅大人的注意。 的确很巧,太傅大人的眼神确实看过来了,只是那眼神只是一瞬,漠然的一瞬。 “石大人快走!” 他沉下头,顿时觉着浑身不自在,这种不自在源于满屋子的风人之于一个仇人的尴尬,源于十多年的共事之于初来乍到的孤僻,更源于寄人篱下那种纯粹的自卑。 他以为自己是个脸皮极厚,可以随时豁出去的人,直到现在才发现,若没有一个值得他信赖的人挡在他前头,他便要卑微到尘埃里去。 石蹇走在离开明德殿的廊道上,忽然觉着好迷茫。 “诸位要明白,如今太子虽然失踪了,但那些既定的宏图大志不会消失,我们可以等太子,但庆国大典不会等我们,此次机会一旦错过,便难再得。”李太傅肃然道。 “好!我等定不负太子所托,殚精竭虑誓死为太子、为黎桑之未来谋一条出路!” 卫率张通群领众东宫官于太傅大人面前慷慨激昂道。 望着殿中一张张精神抖擞、热血沸腾的面容,李执的心中很是欣慰,他想,若是太子在某个地方看得见,听得到,心中定然欣喜万分。 他广袖一扬,下达命令:“太子卫率张通听令!” “卑职在!” “速至亡奴囹圄任廷尉一职,稳操狱中兵权的同时,务必盯牢昌王,莫要让他给逃了!” “卑职领命!” “中盾贺兰词!” “卑职在!” “朱雀街以及秦淮一带布兵设防的主线支线尽快落到实处!” “卑职领命!” ... ... 该做的战后准备已提上日程,真正既定的战场运转,却终究取决于一人。 待东宫官散去,李执负手凌立,举目望着身后墙上一帧由金丝线勾勒而成的秀丽江山图良久,扬手唤来小厮。 “太傅大人有何吩咐?” “备轿,去秦淮河畔,雨花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9章 劝谋(给一叶苇渡生日加更) 余霞散成绮,将车水马龙的朱雀街照得旖旎万分。 此时,街道上人影散乱,呼喊声与鼓乐声交织不断,东方初落,西方骤起,匿于熙攘的人群中,逐渐连成一片。 被外头异样的喧嚣惊动,李执掀开轿帘,去问随行的小厮:“外面发生何事?” 小厮上前回话:“昌王下了狱,全城的仇人都在为此欢呼... ...” 昌王作恶多端,百姓怨声载道,难怪这些仇人会这般愤慨。较之太子,太子为了这些仇人能活,可谓是煞费苦心,只是太子行事向来低调,那些仇人是不会明白太子的苦心的。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昌王的憎恶,对风人的入骨之恨。 在他们心里,漠沧的人就是他们黎桑的仇人,被恨透了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注定得不到原谅。 只要太子一日不站出来,他便会一直被视为与昌王沆瀣一气、朋比为奸的恶人。 李执紧着神色,点了点头,落下了轿帘,帘外聒噪不止。 “漠沧士兵来了,大家快跑啊。” “把闹事的仇奴通通给我杀了。” ... ... 秦淮河畔,一堵堵巨大的高墙拔地而起,仿佛要耸入云霄,一座雨花台便在此墙内孕育而生。 墙外的人无从知晓墙里边是何模样,只能听见轰隆隆的机械运作声,只能看见一个个奴隶拉着马车在里面进进出出。 有人说那是一座坟墓,让人望而生畏,也有人说那是第二个像浮屠宫那般瑰丽的建筑,让人趋之若鹜。 一百种猜测与幻想下,竣工的日子便近了。 大帐之外,一士兵入了营帐。 “启禀太师,太傅来了。” 季青云正于案前忙碌,听得此言,眉头忽而皱起:他来作甚? 丝毫不敢怠慢,搁下了手头的活,便起身出了大帐。 大帐前,只见太傅李执着一席绛色袍子,连官帽都不曾戴,他急忙上前作揖:“太傅大人。” 李执回了礼,继而扬手遣退了随自己来的随从。 “不知太傅大人来此有何贵干?”季青云恭敬问道,未料,李执却道。 “季太师不用紧张,季某就是随便来看看。” 他又回:“太傅大人既想知道雨花台修建之事,何须亲自前来?命人来通传一声便好,下官得了消息,也好亲自去您府上汇报。” 见李执不动声色,他略作思绪,拱起手退了一步:“看来是下官的失责,下官本该主动登门向太傅大人汇报情况的。” 李执并未说什么,而是让二人见面时的气氛自然而然地滑向尴尬、窘迫。 他今官至太师,又何必在他面前拘谨成这样,是同诸多仇人那般——对风人流于表面的畏惧?还是他季青云为官虚怀若谷、亲近百姓,丝毫没有官威? 他看着不是,哪一种都不是。 被李执盯得局促不安,季青云不禁心生质疑:莫非是自己用力过度、适得其反了?他紧绷心弦,侧身一旁,展手以请:“外边风大,太傅大人营帐中请!” “早听闻秦淮一带风光秀丽,季太师在此扎根多年,不知今日可否尽尽地主之谊呢?”李执平静地问。 这话听着却教人感到意外,季青云有些捉摸不透了,只好淡淡道:“季某之荣幸。” 李执掬掬一笑,目光从大帐移向另处,感叹道:“走,趁着天色未晚,也好让李某大饱眼福一番!” “太傅大人,请。” 杨柳依依,轻抚着他二人或华丽或朴素的衣裳,踩着零零碎碎的阳光,转眼二人便步入了一条笔直的长堤。 “季太师也看到了,李某乘私轿而来,且穿着便服,此行断然不是为了朝廷之事。”李执暂作铺垫道。 不为朝廷之事?季青云有些惊讶。 说得好听一些,他二人同朝为官的时间不多,但也算得上是同僚;说得差一些,李执代表的是漠沧皇,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漠沧的利益,他们之间只能是敌人! 季青云惭愧道:“季某愚钝了,实在不知太师此行所为何事。” 总不可能真想找他陪着他去游秦淮?如今漠沧太子失踪七日,东宫危机四伏,他有这个闲心? 季青云看得出,自步入这多情的长堤,周遭的景色就没入过李执的眼。 为赏景而来,断然不可能。 李执淡淡一笑,心想他哪里是愚钝,他只不过是想亲耳听自己把劝谋之事亲口说出来,如此也好掌握说话的主权。 “早听闻季太师仅三年便从状元郎坐到了尚书之位,自当睿智过人,想必太师已经猜到了李某此行的目的了。”他停下步子,看向季青云,道:“季太师还记得你我同去勤政苑时李某对你说过的一句话?太师道,无论当政者谁,为了百姓的安康,只要太师在其位,定然尽心尽力。季某也曾问,若当今局势并非不能如太师所愿,太师还能守住初心么?” 见季青云欲作解释,他旋即道:“太师不用急着给季某反应。李某也不想再听太师说出类似于愚钝的话,李某清楚,在太师的心里会有另一番说辞,那些说不出口的话往往才是李某最想听到的答案。” 他展展手,示意继续前行。“如果太师今日仍不愿说,李某也不会强求,毕竟,李某也并不是非得得到太师一个答案。太师能给李某一个机会将心中之事说出口,季某便感激不尽了。” 如他所料,他终究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季青云颇是平静,回应道:“太傅大人言重了,请讲!” “太师侍奉漠沧君主数日,这朝廷的局势,太师也应该看得清楚。太子党与昌王党明争暗斗,为的仅仅只是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么?想必太师也听说了,昌王因谋反未遂如今已革去数职,囚禁于亡奴囹圄之中。昌王之心,昭然若揭。那么太子呢?太子集君主万千宠爱于一身,他当真不知回报,要做那恩将仇报的逆子么?”李执道。 “难保太子不会有私心,但他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黎桑的百姓,为了黎桑的未来。太师可以不信太子,但太师必须看到,太子为了黎桑的百姓不惜冒着被君主怀疑的风险以血谏言,求来了一道不杀之令。炽云殿上,为了你们黎桑的几个婢女有命可活,纵昌王踩在自己头上,他也终是饮下了那杯酒。或许太师会想,明明知道夜宴会牺牲很多无辜之人,为何当初不免了太子之寿宴。但旁人又怎么知道,太子不这么想?但太子终究只是太子,他哪里斗得过真龙,很多事,并不是他要阻便能阻的。” 李执叹了口气,语气里透着诸多无奈。 “当然,也正因如此,他才不得已走上谋反这条路,只要权利掌握在他的手里,他才能真正护住这些百姓。” 季青云道:“太子能有此心,是我黎桑百姓之福,季某不知旁人怎么想,但请太傅放心,季某必然是相信太子的。” 闻言,李执眉目稍展,眼底忽有了些亮色,他停下脚步道:“太师既然也信太子,何不助太子一臂之力,助黎桑百姓一臂之力?” 季青云惭愧一笑,继续朝前走着,“太傅大人说笑了。” 见此,李执心中忽然一紧,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太师忍心看着那些百姓一个个死于士兵的刀下么?眼下,你辅助的政治,只会在将来害了那些百姓、害了你的族人!唯有推翻它,择一条明路,才能真正造福他们!”他追上去,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 季青云忽然顿住了,冷寂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他转向满是不解与失望的李执,颇是平静道:“承蒙太傅大人相信季某,愿意将这些话说于季某听,也要感谢太傅大人愿意看得起季某,愿意将季某请入太子的麾下。只是季某有多少能力,季某心中很清楚。” 他自嘲一笑,“季某是亡国奴,得君主不杀之恩,才苟且存活于世,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除非他自己亲身经历过。季某走得步子很小心,无时无刻不得绷着神经,亦不敢出一点差错。现在的季某看似位高权重,实则就像巨浪中的沙鸥,每一刻都在挣扎着活,季某也似江面上的一叶浮萍,而君主就像是江水,季某永远只能依附着江水,飘荡着,同时也要时时刻刻承受被江水倾覆的压力。要说助太子一臂之力,实在是让季某觉着惭愧,季某自身难保,又如何相助,只怕待那时,还会害了太子。” 李执郑重道:“太子不怕你的伤害,只怕你不敢相近,只要太师愿意,从今以后,太子就是助你挣脱束缚的那阵风,也是值得你停泊依附的渡口。” “季某时常在朝廷中听别人说到,伴君如伴虎,每当这个时候,季某便要在心中自我嘲讽一句,你们风人尚且如此,季某一仇人,则又该如此?已入虎爪?呵,季某跳不出去的!”季青云冷笑了一句。 他哪里是跳不出去,他分明是不想跳出去! 李执的脸上满是失望,质问道:“百姓生死存亡面前,太师难道还会畏惧生死么!朝廷之上与君主斡旋,你步步孤勇,怎么如今倒是退却了?” “命悬一线之间,季某不得不冒死周旋!”季青云正色道:“季某也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只是处在这么一个格局下,季某不得不学着明哲保身!”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便是依附君主每一刻都踩在刀刃上惶惶不可终日!一条则是同太子杀出一条血路!同样是命悬一线之间,他该选的是后者,而不是前者! 李执脖子涨得通红,肃然道:“季太师给李某诸多说辞,无非是不想冒险!” “罢了!”他苍眉挺立,紧着的唇瓣终是松开:“就当是季某和太子亡了耳、瞎了眼,错听了民间太师爱民如子、为民请命的传言,错把太师当做了有勇有谋、远见卓识的人!” 话罢,他挥挥袖,不再视他一眼。 被李执影射得心中一阵愤懑,荣辱之间,季青云也忍不住为自己辩驳:“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谢谢太傅与太子曾经的看得起,不管今后如何,季某爱民之心永不陨灭!哪怕日后君主心生怀疑,季某也会以死明志!” “季青云——你!”李执忍无可忍,再把愚钝之人看,双目已然睁得滚圆。他咬牙切齿,忿忿道:“季青云,话既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告诉你一句,当初若不是太子与我的举荐,你哪里会担任这雨花台监工一要职!朝廷之上,若不是太子党人极力保你,凭君主对你暗下的诸多猜忌与明地的多番试探,你恐怕早以死了无数回!” “所以李太傅这是承认了?赏识季某是假,将季某一步步当做傀儡养在朝廷之中,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助太子登上龙座!如今您来劝季某,是你们操控傀儡的第一步,对吗?”季青云冷笑着问。 被他问得语塞,李执盯着季青云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说的对,保他的最初目的与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长远的利益。 这朝廷之上没有什么所谓的知音,不能做战友,那便只能做敌人! 忽然,季青云退了一步,拱手道:“太傅大人,季某不管你们是出于什么目的,季某注定无法成为太子手中一柄锋利的剑,是季某让你们失望了!天色已晚,季某先告辞了!” 恭恭敬敬把死寂的气氛拉向和缓,季青云紧着神色,转身离去,身后李执骤然唤住。 “季青云——你就这么离去,你可知是何下场么?” 他定住脚步,平静地回了一句:“太傅大人请放心,今日我权当没见过太傅大人!” 李执不禁一笑,他岂会怕他到君主面前揭发太子! “你要记住,往后朝廷之上,你可就是太子一党的敌人了!” 将他逼得退无可退,不怕他不回头! 闻言,季青云心弦霎时绷紧,不禁加快了脚步。 天边,一抹残阳悄然浸入水中,将秦淮河水染得血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0章 一梦误天命 篝火簇拥,将大帐之外的光景照得斑斑驳驳、影影绰绰,昏黄的光晕映着皎洁的帐子,教人看着委实有些压抑。 季青云坐于案前,翻阅,蘸墨,走笔,他企图靠忙碌来填鸭自己浮躁的心,奈何浮躁的更加浮躁。 回到营帐后的自己,丝毫忘不掉长堤之上李执与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心中的答案明明已经很明确了,可他仍旧觉着,总有些东西在缠绕着他,不休不止。 其实,今日李执来的目的无非是想利用自己在雨花台上做文章。 眼看雨花台便要竣工了,那些蓄谋已久的人,自然要坐不住了。 李执必然要找他的,或早或晚,都会有这么一天。 拒绝李执也是他事先想好的,理由很简单,他信不过任何一个风人。 眼下,东宫的地位在朝廷看似已经稳固,但这种稳固不会长久,只要漠沧太子一日不归,东宫便一日无主,那些东宫官无异于散兵游勇,这样一支队伍,想要赢得终极一战,着实令人担忧。 他信不过李执,信不过东宫。手掌乾坤,谁又是他该相信的人? 各种迷惘的情绪一时间充塞脑袋,教人头疼欲裂。 季青云弃了手中的狼毫,阖上了沉重的双眼,不断揉搓着太阳穴,耳畔,狼毫轻悠悠地滑过干净的宣纸,留下一抹歪歪扭扭的墨迹,便“咯噔”一声,坠到案底下去了。 前几日,黎桑太子与他见过一面,要求自己将朝廷那些事悉数汇报一遍,太子面前他不敢迟疑,事无大小,和盘托出。除此之外,太子还要求他尽快将雨花台的内部结构图调一份给他。他知道,黎桑太子已经开始准备在雨花台布局了。 只是这份图纸,他却迟迟交不出去。 自炽云殿遭太子遗弃之后,那些原本留在朝廷中作太子暗桩的人,有的已经想办法逃离了,有的则主动送到了狼人的刀下,有的则投向了狼人。 有的则摇摆不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每日挣扎地活着,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已经看不到黎桑的未来。 他属于后者,但不完全是后者。他也恨过黎桑太子,也有那么一瞬想彻底背离黎桑太子,但骨子里的东西却一遍遍告诉他,黎桑太子是先皇遗脉,他的存在是黎桑的象征,追随太子是每一位曾经追随先皇的大臣必须遵照的宗旨。因为,追随太子便是追随先皇。 他所忌惮的,无非是黎桑太子这一次的做法会与炽云殿那次如出一辙,而那些无辜的百姓以及像他这样顶着泼天的风险留在距敌人最近处的人,到最后都将重蹈覆辙。 渐渐,季青云伏在案前,沉郁地睡了过去。 案前昏黄的烛火将他的鬓角照得分外清晰,星星点点的斑白,像午夜的寒星,隐在黑暗里,泛起了不怎么亮的光。 “我说老允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摆弄你的龟甲啊!” 吏部尚书府,占星密室。 铜炉之中,龟甲“呼”地爆裂开来,不一会儿,甲面产生了许多不规则的裂纹,司徒允紧着神色将龟甲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番冷却之后,整个人盯着那甲面陷入了深深的迟疑。 季青云从密室前头转到密室后头,被司徒允一次又一次地无视后,终究沉不住气,冲到司徒允面前,猛地抬手欲将那铜炉打翻。 挥掌之时,轻瞥司徒允,只见他全神贯注于那块破龟甲上,丝毫不被自己此刻的惊天之举所影响! 司徒允莫不是傻了不成?他当真不在意他的宝贝炉子了? 当初说自己府邸的后花园是一块风水宝地,全秦淮仅此一处最适合观天象、行占星之术,便死缠烂打说一定要在自己的后花园建一个密室供他占卜。他无可奈何,又打心里敬重他,便由着他在后花园建了个密室。 密室初建成,被里边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所吸引,季青云也忍不住要到密室中时不时转上一圈,东摸摸,西瞅瞅,而司徒允大多时候都是像现在这般,只顾着玩自己的,只有当季青云靠近那只铜炉与他的龟甲时,他才会跟他急,然后说上几句话。 只是,到这会儿,令季青云意外的是,他都准备砸炉了,司徒允竟然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他斗不过他,轻轻放下铜炉,挨到他的面前,凄凄惨惨地哀求着:“算我求求你了行不?你想个对策啊,怎么才能救出君主啊!” 谁料,他冷冷回了句:“君主天命已尽,救不了。” 季青云气不过,辩驳:“事在人为,只要有一线生机,都要救上一救啊!” 司徒允又沉默了,他赫然反问道:“司徒允!你该不会因为怕外面那些狼人才说出这样的话?” “迂腐!愚蠢!目光短浅!”司徒允当即抬起头,朝季青云谩骂了一声。见季青云瞬间惊呆了,他苍眉皱起,继而道:“黎桑这次面临的是空前浩劫!外面那些人所做的任何抵抗只不过是亡羊补牢!要想彻底化解这次危机,咱们还得把目光放得长远些!” 说罢,继续研究他的龟甲。 季青云顿时哑口无言,全身上下就跟刚淋了一盆冰渣子一样,浸透了清凉。 他垂下头,灰溜溜地走开了,暗自嘀咕,目光放得再长远又有什么用?说的再好,那也得看有没有活得长远的命! 坐在密室门口,他极度不爽,对司徒允那个老呆瓜也是一顿抱怨,生死存亡关头,他眼里就只有那副破龟甲、破铜炉! 不知过去多久,死寂的密室中忽然传出了司徒允一阵兴奋的大呼声:“算出来了!算出来了!” 季青云打了个哈欠,脸上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谁料,那老呆瓜冲上前,将他一把拉起,摇着他的身体,欣喜若狂:“老季啊!我终于算出来了!” 难得他这副喜笑颜开的神情,季青云配合着略略一笑,恹恹地点着头,“嗯... ...” 于是,便一个劲拉着他围到占卜案上激动地分析道:“巨头三尺!天光将暗!否极泰来!占星年!星盘流转!天命至!玉盘盛而裂!病艮星将现!” 季青云听得云里雾里,就懂了个否极泰来,他道:“既是否极泰来,那是否说明,黎桑有希望化解这次危机?” 司徒允郑重地点了点头。 季青云又问:“那这个天命至又是哪个天命至?方才你不是说什么天命已尽吗?君主天命既已尽,取而代之者又是何人?” 司徒允捋了捋发白的长髯,眼中若有所思,道:“这个人,能救万民于水火,是黎桑未来之希望!他将继承君主遗德,带领黎桑的子民重开一片太平!只是这一程,命中注定凶险!” 季青云硬着头皮听完,着急问:“我说老允啊!你说了半天,倒是快说这个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啊!” 良久,司徒允叹了口气,淡漠地回道:“我说的已经够多,剩下的就靠你自己悟了!” 话罢,便出了密室。 “我自己悟?”季青云怎么听着有些懵呢?十万火急的事,让他自己悟?开玩笑!看着那老呆瓜渐渐消失的身影,他赶忙朝他喊了句:“我看你自己也解不出来!” “继承君主遗德,为万民重开一片太平... ...这一程注定凶险... ...” 一阵寒风吹来,顿时侵袭全身,季青云伏于案前怔怔地从梦中醒来,嘴里反复咀嚼着一些话。他冷不丁打了个冷颤,忽觉着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细细回想起梦中那些话,他似乎找到了答案! 簌簌飞雪于巨大的夜幕下静静地飘落着,不一会儿,天地之间便染上了一层凄清的颜色。 推开门的那一刻,风卷着雪在庭院中肆虐着,他五指竭力在门上一撑,致骨节寸寸泛白。 迎着漫天的大风雪,他将沉重的身子一步步拖出寝殿,双眼被风吹得疼痛,一闭一睁之间,已身在落花院里。 他着一席单薄的青衫斜立于雪地上,系不住的青丝染着翻飞的霜雪在他身后与鬓边飞舞着。 “公子?公子!”莺莺立于远处的长廊里,见到公子迎风而立的身影,手中捧着的瓷壶瞬间坠到了地面,她发了疯似地冲出了长廊,绕进了落花院。 “公子您伤势未愈,怎能出殿呢?太医不是叮嘱过,半旬里不可下榻!不可受风寒!”莺莺心急如焚,劝道:“眼下风雪正盛,院子里冷,快随奴婢回殿去!” 他锁着苍白的唇,凝望着高墙外的半缺天空良久,才松开口,“今日府外发生了何事?” 他语调平淡,听不出一丝感情。 公子的话问得猝不及防,教莺莺一时哑然,她紧着神色,回道:“公子,府外并未发生什么... ...” 继而劝道:“公子,快随奴婢回殿!” 她几乎快要哭出来。 他犹豫着收回视线,垂下眸子,看着莺莺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心脏顿时一紧,霜雪一个劲扑在她的身后,教人冷颤不止,她不敢迟疑,点着头哀戚道:“公子,是真的!今日府外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奴婢求您快回殿!” 他毫无生机的目光抬起,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举步欲前。 心中胆颤不止,她旋即跪到雪中,拦在他身下,苦苦乞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1章 风定,瞒天过海 “公子,奴婢求您了,回殿!” “你走!本王想一个人在这静静。” 听此,莺莺震惊不已,她连忙牵扯住公子单薄的青衫,仰视着那张雪般苍白的脸,摇头哭劝:“公子不可啊......” 被她阻得着实有些困倦,他冷峻的眉慢慢皱紧,袖中拳头一紧,歇斯底里地兀自吼了一句:“走啊!” “不...”莺莺一次又一次的违背彻底耗尽了他的耐心,他眸光一寒,覆手将她顺势推至一边,继而面不改色,朝那风雪深处禹禹行去。 雪中顿时一声“扑通”响,那一刻,她不堪一击的心彻底支离破碎了,豆大的雪一个劲地砸在她蓦然抬起的脸上,慢慢遮住了她的视线,泪眼遥望,深深恸哭,却终是弗及,直教她肝肠寸断。 她再也唤不住他,既看不穿他失落而去的背影,亦猜不透他骤然变幻的神色,唯剩他萧索的轮廓在风雪之中,点点淹没。 阿信死后的时光里,风尘府的日子流水般平静地淌过,公子对她未有任何刑罚,亦对她没有一句责备,不似从前,也似从前。就好像,谁也不愿重提旧事,就好像,谁也不愿再揭伤疤。 可对她来说,公子对她的一句责骂远远要比经久的不动声色要好受些,他二人之间的那层隔膜一日不捅破,压在她心里的那块千金石便一日不得落下。 她每天都守在公子的寝殿外,夜夜垂泪直至东方渐渐泛白,她每每阖上眼睛,总是在想,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她真的觉着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他不知道,那句歇斯底里地怒吼,让她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她不在乎他眼里是什么,冷漠也好,嗔怒也好,厌恶也好,她都不在乎。她想,无论是什么,她都会甘之如饴! 可笑的是,公子竟连一个眼神都不再赐予她! 往事一幕幕不禁在她脑海中回忆起,这一路的风和雪不断侵蚀着那些画面,一念起,一念落,跌宕之间,每一根撕扯不断的神经皆要为之跳痛! 手中握着的雪被她越抓越紧,直到再也不能感受到一丝冰冷,可她却再也握不住那雪。 莺莺跪在地上,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汩汩地流了下来,雾鬓风鬟,螓首蛾眉,重重地砸在雪地上,却怎么也磕不尽这半生的深重罪孽,她一遍遍地质问。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她只不过是想救公子,她只不过想看着公子平平安安的!她只不过想守住心中一缕美好的欢喜。 生于这乱世,她本就命如草芥,可却又偏偏选在了宫墙之中,俯仰之间,生死论定。所有人都选择生,所有人都在费尽心思地往上爬,她一生何求?也仅仅是想着活着罢了。而那心中一缕美好的欢喜,便成了她余生活下去的动力。 如若这也唤作自私,那么这世上每一个各怀目的活着的人,是否也叫自私? 如果问题没有确切的答案,那便算作天的不公! 可是巨头三尺便是天,咒这天又能如何?她注定逃不出去的! 褪去一身霜雪,莺莺终是站了起来,负着冰晶的长睫下,光泽尽失,心中犹念一句,“公子。” 风枝碧叶曾倚遍红墙,而今唯见寒枝影疏...... 他似悄然停驻人间的哀鸿立于枝下,目光几度微凉,不由地暗自感叹,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壁颓垣! 那一树树的荒凉颓败,那一寸寸的斑驳痕迹,让人不经意间便陷身于那夜的大火之中,他不禁兀自冷笑:“那夜的火,该有多烈啊!一切都烧没了,呵呵,都烧没了!” 自嘲作罢,他失落的目光缓缓落下,所有不痛不痒的兴致终是阑珊,就在转身的那一刻,一抹匿于雪中的绚烂,仿佛是冥冥之中既定的指引,将他的目光牵引而去! 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近身一看,霜雪欺压的枝桠之下,两簇雪悠花花开得正好,傲然于寒风之中,褪不去一身桀骜。 他终是不能相信,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却又不敢触碰,他怕那终究只是他看遍荒芜后心中生出的一点点期许,他怕那终似镜花水月梦一场。 他无所负累地站了起来,站在那凄凄的雪中,再把姹紫嫣红看遍,那双原本好看的桃花眼无力地灿了灿,像天边忽闪的寒星,唇瓣缓缓扯开一个弧度... ... 漠沧无尘笑了,这一笑也是淡淡的,轻云一样,揉在惆怅里。 骤然,那纷飞的雪瓣雨点般直直地落在他冰冷的模样上,浸透在他两只深不可测的瞳孔之中,浩瀚的苍穹在他眼中寸寸辽阔,教人望眼欲穿! “漠沧无痕!你看啊!我知道你看得见!”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落花院它还在!我亲手为你栽下的光景它没有亡,它没有亡!” 声声呐喊,他听不见,却也响彻于天地,回音阵阵长。 他声至哽咽,恸哭道:“不管你信不信,它都还在,你何不亲眼来看看,你何不亲眼来看看... ...” 寂寂的落花院,乃至整个风尘府,无处答应他,除了簌簌飞雪声,他咬着牙努力抑制住各种慌乱的情绪,下颚撑得僵硬,依旧坚持不懈将周遭的一切一遍又遍地来探勘,他知道,他听得见! “漠沧无痕!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听得见!你快与本王出来啊!本王命令你出来!你听得见的......” 他竭力撕扯着嗓子,声音愈显沙哑。 “他听不见!” 万籁俱寂之中,她凄厉的声音远远传来,似一柄利剑,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一一击溃。 莺莺揽着一件厚厚的雪袍,栉风沐雪而来,飞快地步子最后停在了距他身后三步不到的地方,她凝着眸子,鼓足勇气靠近,一字一句说清,当似当头棒喝:“公子!不管你接不接受,太子殿下已经失踪七日了!东宫已七日无主!全城的狼卫七日里遍寻无果!” “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 ...”他埋着头为极力抗拒真相悲戚地喊着,似寒枝承受不住风雪的欺压,他薄如纸片的身子趔趄地退了一步,“漠沧无痕,你骗我,你骗我... ...” 眼前的公子哭得就像个迷路的孩子,教她看得委实心疼,她不再顾忌什么,将手中的雪袍紧紧披到他的身上,伤心地劝道:“公子,求您莫要再悲伤了,殿下若是知你现在为他这般,定然要掉泪的... ...” “本王听他的话,开始按时出现在了文武百官之中,而他却没能出现,为了报复本王,他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本王... ...” 莺莺再也束缚不住他,这一次漠沧无尘彻彻底底地倒在了地上,看着漫天的雪花止不住地飘落下来,每一丝侵入肌肤的冰冷,仿佛都是他口中之人亲切的叮咛。 “不是的,公子,不是这样的......” 三千青丝同矜贵的衣袍散落于大雪桎梏的地面,双眼一睁一闭之间,岁月忽已暮,教人白了头。 他知道,漠沧无痕他到底还是骗了自己...... 雪落了一夜之后便销声匿迹,光明终是如约而至。 漠沧皇罢朝六日后,在太子失踪的第八日这一天开始亲自临朝。 “报——边关传来紧急军报!” 传报的声音从殿外一路传进大殿,每每听到这种扬鞭催马的奋进之音,总要教金殿里的人内心一顿惶恐,若是捷报,举朝欢庆,若是急报,只恐天子雷霆之怒不可遏,金殿之外不见血,囹圄之中便要添新人。 短短几个弹指,大殿之中一片死寂,只能听见君主大病初愈后干涩的轻咳声。 “呈上来!” 漠沧皇吃力地厉喝一声,群臣丝毫不敢再造次,一个个噤若寒蝉,手执笏板,提着脑袋,仿佛时时刻刻准备引颈受戮。 邱内官上前接过由下头士兵慌慌张张呈上来的军报,交到君主手中的那一刻,目光如水般沉寂,整套的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自我军护国大将军斯巴甲与凯旋军金沙里一战遇难后,我军于金沙之中展开了足足八日的全面搜寻,终于昨日申时,于金沙河中,寻获将军作战的头盔等物什,最终于昨日傍晚时分核实,我军护国大将军斯巴甲,马,革,裹,尸!” 漠沧皇念到后面时,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他瞪着手中飘摇的军报,漆黑的瞳孔越缩越紧,不可思议地目光从龙升上缓缓移向殿外,最后停在了上空。 “咯噔”一声骤响,伴着军报滑出手心的声音,漠沧皇狰狞着眸子,轰然倒在了龙座上。 “陛!”邱内官飞起拂尘,冲了上去。“陛下——” 紧接着,龙升之下,百官齐齐铺地,一起喊:“陛下——” 护国大将军马革裹尸一事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君主龙体欠安一事又接踵而至,一群人彻彻底底地吓傻了! 龙升之上,金色的帘帐被宫女飞快地拉上,隐去了各种忙碌的身影,只听见邱内官扯破喉咙喊着:“传太医!快传太医!” 天机楼,缥缈阁。 将弄影一席暗影飞入阁中,“殿下——” 只见背立着的黎桑太子当即朝她招了手,将弄影会了意,便没再说下去。 “本宫已经知道消息了。” “殿下可有何打算?”望着黎桑太子神秘莫测的背影,将弄影不禁问。 黎桑太子静默了良久,瑟瑟的声音才缓缓传出来。“凯旋军该回来了!” 黎桑太子的话听起来着实有些令她费解,顾不上猜测,将弄影拱手以问:“请殿下明示!” 黎桑非靖蓦然面向将弄影,剑眉森森,透着刀刃的威严,示出金令:“限你一日之内,赶赴北漠,奉本宫之命,速召北疆大将军卫凯旋携凯旋军于三日之内攻回秦淮!” 将弄影当即从黎桑太子手中接过金令,欲奉命作辞,黎桑太子压着嗓子又附加了一句:“违令者,杀!” 勤政苑,漠沧皇正襟危坐于罗帐之中,慢慢问:“消息可都放出去了?” 邱内官手执拂尘,躬身于罗帐之外,确信地回:“陛下放下,如今满城皆知护国大将军斯巴甲战死的消息,用不了多久,黎桑的凯旋军便会攻破都平关,往回打!” 漠沧皇沉吟了片刻,朝帐外伸了手,“把药端进来!朕不容斯巴甲假死之策出任何差错!” 邱内官正色应罢,继而小心翼翼端起玉盏,不疾不徐地将之送至君主的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2章 雪没,北约剑客 风声呼啸,像是上古的神兽在愤怒咆哮。 茫茫大漠,厚重的沙海犹如波涛般翻涌,匆匆地向四周扩散,淹没了千沟万壑,淹没了皑皑白骨…… 然而当沙尘一旦到达了一定高度便像是被冻结住般,越积越厚,重重地压在上空。那就像天地间的一个罩子,轻轻地罩在地面,而地面上那一望无垠的弧线便像是天然结成的锁链,一圈圈旋转着将大漠牢牢地锁住,像是要将整个北漠禁锢。 孤烟冷,乌云蔽日,一行长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大漠之中。 几只云雀扑闪着翅膀于山巅简单地飞过,天边的启明星开始渐次显现出光彩。 一股逼人的寒气笼罩在高山之上,渐渐漫延开来,向四周弥漫。延绵方圆几十里,都被一片寒气所笼罩,霜雪森森,阴冷无比。倒挂于绝壁之上的苍松,其针叶上的垂露眼看便要落下,却转瞬凝结成了一颗剔透的冰晶。所有的一切都被冻结成冰,一动不动。 这是北漠以南的边界之地,是离开都平关后通向纪陵城必经的峡谷——北约箜篌大峡谷,被称为“寒冰之谷”。 相传天地初辟、洪荒初开的上古时代,古隍地的四周因崇山峻岭、高峡幽谷的阻塞,人烟稀少,与世隔绝。传说当时隍国有位剑客,配有一剑,可劈山,可断江,唤作北约剑客。 隍王便命北约剑客在崇山峻岭之间劈开一条通道,便于南北同行,同时凿出一条河渠,以便疏通隍地中心的铁卷江与高峡幽谷中的溪流。 受命后,北约剑客连夜开山,最后却因劳累过度、体力不济而坠于幽谷之中。躺在幽谷之中的北约剑客,偶然听见山间传来阵阵箜篌的声音,于猝死前睁眼,只见山巅之上立着一位白发仙人,手持箜篌,衣袂飘飘。沉郁之音,回荡天穹。 飞雪似杨花,从山巅缓缓落下,峡谷之中一逼仄通道宛若游龙,见首不见尾,逐渐点点泛白。 在这苍凉与荒芜之中,一支军队悄然复苏,开始将所有的冷寂打破。 凯旋军副帅元兆从营帐中躬身走出,站在营帐前,他竭力地睁了睁惺忪的睡眼,四处一扫,朦胧的雾色着实有些障目,却仍发现山坡上有个模糊的身影。 靠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卫小疆,你没睡?”盯着那对蓦然抬起的小眼,元兆严肃地问,语气里透着一丝惊讶。 卫小疆缩了缩身子,知错地低下了头,身上裹着的雪袍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的雪。 见他不语,元兆忍不住责问:“一个时辰前,主帅命令全军抓紧时间就地整顿!你以为,主帅是在开玩笑吗?这是军令!军令!懂?” 他的脸上满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怒地盯了卫小疆一会,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挨着他坐了下来,明明气得咬牙切齿,却仍旧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样子。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长记性呢!上次的责罚这就忘了?主帅一不在,你就想着钻空子!搞事情!我有言在先啊,这次我绝不包庇你了!”他碰了碰卫小疆的胳膊,佯装得一本正经。 卫小疆好像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抱着手里的头盔,唇齿闭得紧紧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他顿时皱起一对剑眉,纳闷:就指责了他两句而已,就开始搞起了冷战? “喂!我跟你说啊,咱们这一次渡的是北约箜篌大峡谷!出了这个道,就是地藏岩了!地藏岩什么地方你清楚吗你?那里的地势极其凶险,易守难攻,一大群狼人正等着咱们呢!能不能顺利进入纪陵城就看地藏岩一战了!你说你要是以这个状态上阵,岂不是在拿命开玩笑?”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这次我肯定要告诉主帅的,你这次就老老实实留在军队后方!别怪本帅不仗义,这都是为了你的性命着想!” 雪花缓缓落在他二人的铠甲上,格外轻盈。良久,卫小疆将头抬了起来,对着元兆认真说了一句:“主帅离开近半个时辰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自主帅离开后,这一个时辰里,他总共醒了五次,每一次看向身边都不见主帅的身影,他知道,主帅迟迟都没有回来。 索性就出了营帐,在外面就这么等着。 以为卫小疆又要搞一出唇枪舌战来反驳他,听他忽然说出这样的话,元兆顿时怔住了,“主帅他……” 约莫一个时辰前。 “在都平关苦熬了这么多天,总算是守住了延永城!现在终于要往回打了!”唐小宝同几个哥们聚在篝火前,说话的语调甚是轻快,满含着即将凯旋的喜悦! “可不是吗!自金沙里一战后,没了主将的狼骑士兵就好比一盘散沙,根本不堪一击!这来来回回打了好几次,打得他们都快散架了!”黑大头苟下脸,下意识瞥了瞥远处的主帅,然后将脑袋凑近几个士兵,压着嗓子说:“不瞒你们说,我,这,心,也,快,散,架,哩!要不是得太子这场及时雨,咱们都不知道还要在那黄沙堆里熬多久……” 弓箭手薛百中没有参与他们,而是独自坐在一隅对两面高高耸立的黑魁魁的群山,兀自道:“离了那漠漠黄沙,突然面对这些山山水水,还真有点不适应!如今太子急召回京,想必秦淮那边也要开战了!” “秦淮……”他念呀念,心中情不自禁淌过一丝暖流。 突然,一道召集令将松散的士兵再次召集起来。 “战士们,不是我卫凯旋有意扫大家的兴,也不是要给你们压力。大家都知道,过了这个峡谷,便是纪陵城了,都说纪陵城是秦淮的一个缩影,是小秦淮,那意味着,等过了纪陵城,咱们离秦淮便近了!但是,我不得不告诉大家,咱们现在还没有彻底离开北漠!前方是什么地方,大家都心知肚明,前面的情况如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简而言之,这个峡谷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好过,它很可能会成为你们之中部分人的葬身之地!我想,你们都不想功败垂成!无论如何,我卫凯旋在此严令,接下来的战役,只能成,不能败!” 慷慨激昂的声音融在簌簌的飞雪声中,听起来有些冰冷,沁着这丝丝缕缕的冰冷,每一位士兵浮躁的心也都开始沉静下来。 “凯旋军副帅元兆听令!”卫凯旋湿冷的目光迅疾扫向元兆,待元兆应声落下,“全军就地扎营整顿一个时辰,待日出之后,剑指地藏岩!” “元兆得令!” 诸军退下,大大小小的营帐在绝壁下一个个地撑起,他身后的战袍凌空扬起,卫凯旋纵身飞上了战马。 “主帅!一定要去吗?”马下,元兆问。 卫凯旋回头道:“斯巴甲战死一事有些蹊跷,我不放心,必须回北漠一趟!” 元兆紧着唇角,欲言又止。 这些天,不但敌军在寻找斯巴甲的踪迹,凯旋军也在暗中寻找,金沙里的地形他们要比敌军熟悉,寻找斯巴甲一事胜算自然要比敌军多一些,可结果却是,至今没有人真正找到斯巴甲的遗体。直到两个时辰前,从黎桑太子的信中得知,敌军已将衣冠连夜送回了朝廷,斯巴甲已确认死亡。 正忌惮,卫小疆风一般的身影冲了上来。 “主帅!小帅——陪你同去!” 胸有成竹的声音雨点般传来,卫凯旋再次回过头,见卫小疆负着两把弓弩、扛着一把长枪、腰间左右还各配有一柄弯月刀,小脸抬起,是一副自告奋勇后期盼夸奖的神情,他勒紧了缰绳,轻斥了一声:“胡闹!” 目光移向元兆,交代了一句:“把他看紧了!” 战马啾啾,有些聒耳。 “哎哎哎——” 卫小疆还来不及插上一句话,一阵长风呼啸而过,主帅他撇下了他,自个儿跑了! 他目光朝主帅马蹄飞起的伊始之地望得呆滞,一个时辰前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主帅他……”元兆轻啧一声,肃然道:“天快亮了,主帅很快便回来了。现在起身,跟我回去准备收营!” 卫小疆拦住他,疑惑:“这里距金沙里不过三百里,主帅他飞跨战马,来回最慢也只需一刻的功夫!现在都……都过去多久了。” 被卫小疆说得意识一顿,元兆有些语塞。眸中的思虑隐去,起身盯向卫小疆:“卫小疆,你哪那么多废话!行军打仗者靠的是手上功夫,不是嘴!我警告你啊,从现在开始,别再给本帅扯什么口舌了,一个弹指之内,给我出现在营帐前!” 朝卫小疆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后,元兆冷酷地走了! 卫小疆兀自抓了抓后脑勺,只觉着莫名其妙…… 雪越下越大,他怔怔地盯着,脑海中不断翻涌起铺天盖地的黄沙…… 铺天盖地的黄沙几乎要将他湮灭,卫凯旋牵着战马犹如一叶浮萍卷在一片沙海之中。 身后是一串长戟划过的痕迹,它们就像一条曲折的海岸线,起初深深浅浅,骇浪骤起,痕迹难再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3章 反战,折戟沉沙 那像极了一片沙海,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但那又不完全是沙海,它翻涌着荣与辱、生与死。 放眼望,飞沙走石几度沉浮。 而他的内心,却早已是无波无澜。 斯巴甲,坐在延永城的烽火台上。 身后,是延永城的生活百态,身前,十里开外的地方,是一望无垠的黄沙。 这个地方,几个时辰前,敌人结束了他们最后的狂欢。 硝烟一时半刻散不尽,空气中氤氲着沉郁的气氛。 他将手中的茶盏凑到嘴边,细细品着。 周遭的一切静得可怕,以至于,每每沁着这丝丝缕缕硝烟余烬,他似乎能够听见敌人毫无戒备的笑声。 他终于不能淡定了。 “水……水……” 他的嗓子快要烧起来。 我还能活吗? 我还能活吗? 我真的还能活吗? 他第一次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已经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哪怕困在这黄沙之中经受着饥寒交迫的折磨数日,他心中最后一缕执念依旧是: 一定要杀了卫凯旋! 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仿佛是一片绿洲,浮现在他即将阖上的眼睛里。 “咕噜咕噜咕噜… …” 他猛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将多伦铎携带的热水袋子中的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口中。 那是多伦铎最后半袋水。 “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瘫在地上,彻底得活过来了。 “劝降的军队初入北漠,几个随行的黎桑仇人妄想逃跑,我一怒之下便将其杀了个精光。” 多伦铎嘴角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在自嘲,闷声道:“不知沙漠凶险,亦无人识路,没过多久,一群人便困在了风沙中,一困便是数日。” 多伦铎父亲早年战功显赫,然而命却不长,他作为家族嫡长子,轻轻松松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漠沧风国镇国右将军的荣耀便由此而来。 袭爵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漠沧的天荒城,他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遇上大沙漠注定束手无策。 这几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斯巴甲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怎样才能破了都平关。 直到彻底活过来的这一刻,他想到了。 “凯旋军死守都平关,占绝大优势,我们既然进不了,那便退一步!” “你是说,以退为进?”多伦铎问。“你准备怎么做。” “假死。”斯巴甲道:“凯旋军是黎桑卷土重来最后的希望,秦淮的人想要反,必然要依靠他们。但,若最后的希望不在身边,他们便没有底气反。秦淮人需要这支军队,也时时刻刻在等着这支军队的出现,而且出现得越快越好!我将假死的消息传回秦淮,整个黎桑都要为此震惊,秦淮人会放松警惕,他们会觉着,这个时候,是召回凯旋军最好的时机!待那时,凯旋军便不攻自破!” “然后呢?你就不怕他们真回去了?”多伦铎有所顾虑。 “他们回不去的!我会让他们成为另外一个传说!” 那时的风沙有多猛烈,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吃力地滑了滑喉头,一汩汩暖流汇入心田的滋味,从此也变得刻骨铭心。 这茶,太奢侈了。 算算时间,派去的探子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城阙上,那个影子来了。 “情况如何?” “如将军所料,凯旋军此时已入地藏岩。只是… …” 士兵顿了顿。 “只是什么?”斯巴甲的目光不禁抬起,针一般锋利。 “我们的人没发现凯旋军的主将… …”士兵迟疑地说出。 两道粗眉猝然交紧,斯巴甲正欲拍案,烽火台下又传来急报。 “报——延永城十里外的沙海里,惊现凯旋军主将——卫凯旋!” 听此,他极不淡定地站了起来,眉峰一转:“有多少人?” “一人一马!” 卫凯旋想干什么呢? 再次遥望城外那片翻涌的沙海,斯巴甲的心慢慢缩紧… … 一人单骑,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凯旋军已经入了圈套,他们必死无疑! 他心思落定,朝士兵命令:“速传右将军多伦铎!” 有士兵急报:“回禀将军,城外士兵来报,右将军多伦铎一人一骑去入了金沙里!” 斯巴甲心中一震,怒问:“何时去的?” “约莫一盏茶前!” 城墙上,黎桑的旌旗被风扯得哗哗作响。 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与巨大的流星锤轰然相撞,一声惊天巨响,浑浊的天空彻底暗了下去,一朵炫目的火花翩然绽放。 一时间,各种星芒七零八落。 风沙撕扯不断,模糊了战马上二人激战的身影。 “卫凯旋!受死!” 多伦铎话音方落,踩着马背,纵身跃去,手中甩起的流星锤以拔地推山之势,朝卫凯旋狠狠砸落。 回首,只见他黑魁魁的身影似只猎豹拉长了身姿于天空中划过,尘寰皆暗,唯独他一双豹眼睁得绚烂。 流星锤将落,卫凯旋负手扫出长戟,转瞬之间,天空之中又是一朵喷薄的花火。 然而,锋利从来不止于眼前,还有各种嘶厉的声音随即产生,它们就像一枚枚毒针锐不可当,刺入耳中,要把耳膜刺破。 若是寻常人于此,顷刻间,难逃耳聋的厄运。 但卫凯旋久经沙场,这些声音对他来说,跟风声雪声没什么区别,丝毫无法夺取他的注意力。 然而,多伦铎却几乎是头疼欲裂,这一次,完完全全低估了卫凯旋长戟的威力。 眨眼之间,他连人带锤摔在了沙堆里。 卫凯旋勒紧了缰绳,趁其不备,再次挥出长戟,抵在多伦铎的脖子上,睥睨的眼神中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谁派你来的?” 桎梏于长戟下的多伦铎先是一惊,随后便放声大笑,“你的凯旋军完蛋了!” 卫凯旋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什么。 没有时间再与他废话,长戟顿时在他手心一转,正要卸下他的头颅,此时,一连串狼蹄声卷着风沙声吹来。 他目光一抬,诧异的眸中,远处一条长长的沙坡之上,一身罩铠甲的男子飞跨着狼骑,风一般地过去了。 是他!他果然没有死! 卫凯旋赫然收了长戟,跨着战马朝远处的沙坡追去! 追了不到几个弹指,人就莫名消失了? 茫茫沙坡上就剩了他一人。 本想根据狼蹄印记去寻,奈何今日的风沙极盛,风一过,地面上的印记转瞬即逝。 身下的战马忽然停了下来。 追敌心切,卫凯旋不断催马前行,但马却迟迟不再靠前。 他的马好像有些躁动,他下意识朝地面看了看,踌躇不前的马蹄前,地面开始出现了一条条裂纹。 沙地好像有塌陷的迹象。 起初只发生在马蹄下,他以为是承重的缘故,但很快便发现,方圆一里的沙地相继出现了一条条裂痕,逐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罅隙露了出来。 意识到不对劲,他旋即掉转了头,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斯巴甲却意外出现了。 是他的陷阱! 约莫五十步之外,狼骑上,斯巴甲嘴角一勾,露出狡黠一笑,轻轻扣了叩手中的弓弩,三支箭无声无息射上了天空。 他眉峰一抬—— 寒冰羽箭! 与此同时,在斯巴甲的身后,多伦铎跨马赶来,人未至,手中两只流星锤已横过斯巴甲的头顶,朝卫凯旋飞去,仿佛虎豹擦出的爪牙! 电光火石之间,马蹄忽而扬起,被迫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嘶鸣! 卫凯旋当即跳下了马,在地上连连几个翻滚,沉重的流星锤顿时在他周身砸出了两个大窟窿! 大大小小的罅隙顺着一条条裂纹与两个大窟窿瞬间连成一片,其速度越来越快! 战马则落荒而逃! 多伦铎想着再加把火,欲飞起狼骑冲向卫凯旋,却被斯巴甲横手阻断。 多伦铎不解的目光从斯巴甲脸上慢慢移向了卫凯旋,心中一咯噔—— 一抹鲜血忽然从卫凯旋的口中喷出! 黄沙之中出现一抹血色,这再耀眼不过了! 看着方才还是威猛无敌的卫凯旋,此刻正撑着长戟,屈身于黄沙之中捂着心脏一副垂死挣扎的样子,多伦铎的眸光忽然被点亮,只觉着很不可思议! 余光里,身边的斯巴甲笑得阴森! 身后举起的两只弯刀,犹如闪电,飞向了前方危险地带,势要给卫凯旋最后一击! 风沙刮得紧,几乎要将人的眼睛凌迟! 再次抬眼,未料,沙地塌陷的速度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卫凯旋很快便随地面沉了下去,弯刀成了他的陪葬品! 斯巴甲又惊又喜,顿时翻身下了狼骑,迎着风沙,朝前探去。 一道巨大的鸿沟横在眼前,其下流沙翻涌不断,好似闸口边的急流! 而卫凯旋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这便是传说中的金沙河,河床落差约莫一丈,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只不过,其上流的不是水,而是沙! 每每西风过境,金沙河中的流沙便开始肆虐,就像泛滥的河水,直待风止,才得消停! 眼下金沙河沿岸忽然塌陷,无异于河水决堤! 流沙转瞬泛滥成灾! 他二人分散着跪在绝崖上,了许久,皆未发现卫凯旋的身影,除了翻涌不断的流沙,便再无其他! 此时西风狂劲,数不尽的沙尘几乎要将人淹没,斯巴甲抽起身子,竭力朝多伦铎喊着:“快撤!” “呼——” 天与地,仿佛再次重合。 他于黑暗中骤然睁开了眼,盯着那巨大的笼子,眼神异常空洞,刚窥见一丝光亮,黑暗便再一次将之吞噬。 五脏六腑之中一片兵荒马乱! 饿!饿得天昏地暗! 饿!饿得一塌糊涂! 沧狼擎着火把而来,问:“殿下睡着了吗?” 这里真是太黑了! 他不动声色,扶在笼子上的五指,其骨节却已寸寸泛白。 “殿下您还好吗?” 待沧狼将火把固定,脚步趋近,漠沧无痕咬着牙竭力撑起半个身子… … 沧狼刚到笼子边,一只手猝然冲出了笼子,将他的脖子掐得死死的! 天地间,有那么一瞬是死寂的。 “你死去哪了?你知道你几天没来了吗?啊?” 咆哮!歇斯底里地咆哮! 像午夜索命的厉鬼! 沧狼被掐得险些断气,下巴被迫顶在笼子上,张着嘴想要发声,却不能发声! “殿… …” 压在心底的愤怒将最后一丝余力烧尽,漠沧无痕松垮地倒在了地上,脸色惨淡到极致。 已再无力气睁开眼。 再多一个晚上,他便足足有三天没来了。 浓密且凌乱的青丝遮住了半张脸,即便有光斜斜地照在上面,也再难见当初风华正茂的少年郎。 沧狼跪在地上猛地喘了几口气,鼻子一抽一抽,抽了半天,开始委屈地解释。 “我家王爷谋反被抓了… …” 漠沧无痕眼皮有了一丝跳动。 “现在已经下狱了… …昌王府也被抄了,为了救王爷,我没日没夜地在城里城外奔波… …我也很难… …” 沧狼语无伦次啜泣地说完,擦了擦眼泪,也没再看太子一眼,只是默默起身,交待一句。 “这次我多备了些,殿下您慢用。明日忙完我肯定记得来… …” 沧狼走了。 漠沧无痕猛地睁开了眼,看着那即将消失的光亮,拉扯住笼子,喊:“你别走!把话说清楚!” 再开口,已是唇语。 听不见任何声音。 “本宫命令你回来… …” 束缚,挣脱不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4章 死讯,三军缟素 哗! 脑袋突然被人按下水中,在水面砸出了几朵白色的水花! 冷!刺骨的冷! 凛冽的水流骤然刺醒他决意逝去的灵魂! 他于水中睁眼,“布鲁布鲁布鲁… …” 呛了几口水后,猛地将脑袋抽了出来。 大口大口喘着气,因轻微的刺痛而半睁着的眼睛里,犹带几分惊慌。 “清醒了吗?”元兆将身子站直,冰冷地问。 “主帅不可能死!”卫小疆倔强的下巴高高抬起,说话时的锐气与之前相较,丝毫不减。 握拳,想要挣脱,身上的绳索却勒得紧紧的。 “所以,还是要出去送死,对吗?” 眉峰猝然扫向欲作争辩的卫小疆,锐气逼人。 “因你一人不成熟的想法,连带全军都陪着你遭殃!你是觉着凯旋军死的战士还不够多是吗?当着敌人的面自相残杀!你是不是觉着自己很威风啊!” 元兆丝毫没有给卫小疆辩驳的机会。 “… …” 卫小疆彻底怔住了,他收下脸,紧着的拳头也缓缓松开了。 他从来没见过副帅这副模样。 额前,一滴垂在发梢上的小水珠,掉进了他的眼睛里,眸光闪烁之间,已失去了原有的生机。 约莫三个时辰前。 “轰隆!” 接连不断的巨石雨点般从山岩滚下,教困于两峰之间的凯旋军遁地不能。 两座石峰凌立,高耸入云,就像两根相近却未并拢的手指。 石峰险峻无比,衍生出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岩石,斯巴甲的军队就分布在这些岩石附近,以居高临下之态对凯旋军展开了一轮又一轮进攻。 “报——左军伤亡惨重!请求副帅指示!” 探子的消息传到了后方。 三军分批穿越峡谷,左军行在最前头,敌人若有埋伏,左军必然首当其冲。 根据之前的推测,地藏岩地势凶险,容易遭敌人埋伏,在穿越地藏岩之前,凯旋军也并非毫无准备,但事发后,才发现这里的敌人远远要比他们设想的还要多。 参将程诚带领的左军于午时冲锋陷阵欲从逼仄的通道杀出一条血路,以便中右两军顺利度过地藏岩,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后,左军死伤过半,大大挫伤了全军的士气。 这次,元兆是真的进退维谷了。 若此时全军撤退,攻到纪陵城的进度必将拖慢,若此时不退,又恐伤亡人数攀升。 面对继延永城屡战屡胜后的首次失败,大家都显得有些丧气。 他们无法想象,山上还埋伏了多少敌人。 用唐小宝的话来说,便是,信了个邪了,还真有天降神兵一说。 起初,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敌人设下的陷阱,直到后来越来越多的漠沧士兵出现… … 在北漠时,敌军被他们打得溃不成军,兵力大幅度下降,凯旋军几番派探子去打探虚实,敌军留在北漠的数量已经由起初凯旋军的两倍变成不足凯旋军的一半。 那地藏岩强大的兵力又是从何而来? 或许真相只有一个,那便是纪陵城。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纪陵城的情况恐怕极不乐观。 元兆越思越觉着恐怖。 拿不定主意,其他几位将领已经急不可耐了。 “全军出击会有七成胜算,副将!施令!” “眼下,我们只能进,不能退!再这么打下去,敌人会将我们彻底包围的!” 死寂之中,忽然有人又一遍问。 “主将为何还不回来?” 几个时辰前,元兆曾派几个副手去北漠暗中寻找,但结果却不怎么乐观。 起初怕军心失调,元兆便寻了个由头将此事堵住,以稳固军心,直到几个弹指后,一个噩耗传来,这把由纸包着的火才终于烧起来了! “报——敌军主将斯巴甲惊现!” 这个消息,让所有真正意识到,这是敌人设下的一个圈套,一个极大的圈套! 元兆不敢相信,假死的斯巴甲此时出现,意味着什么。 直到下一个探子将消息传来。 “报——敌军主将斯巴甲托… …托话与几位将领… …说… …” 探子的声音是颤抖的,整个人失魂落魄。 “说什么——” “说,我军主将在敌军主将与镇国大将多伦铎的合击之下,已葬身于金沙河之中!” 兵不厌诈,没有人相信这是真的。 直到主将的战马出现在军队之中。 这匹战马跟随主将南征北战无数个春秋,是主将致胜的法宝之一,近通人性。 所有人看见它时,一个个几乎吓傻了。 因为,马流泪了,血泪。 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征兆,那仿佛在暗示所有人,敌军传言非假。 很快,敌人便将主将战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地藏岩。 这个时候,卫小疆第一个冲了出来。 “这是敌军的蛊惑军心之术!为的就是让我军不攻自破!不能信!” 他显得要比任何人都不信,内心实则惶恐到极致。 “报——敌军已将我军包围!” 这个消息彻底将卫小疆逼得原形毕露。 他要去亲眼看看,他要冲出重围,去找一个真相! 元兆却当即将他的想法扼杀:“擅自行动者,军法处置!” “放我去找他!他没死!他不会死!” 当时的卫小疆彻底崩溃了,他全副武装,势要冲出重围,无论旁人怎么阻拦都是无用。 “卫小疆!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元兆怒了。 “遭了埋伏你们就怕了?见了对方主将你们就认怂了?我卫小疆不怕!”卫小疆话罢,欲斥马而出。 元兆当即负手飞出一支长枪,将卫小疆从马上击落。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哪怕眼前之人是凯旋军的副帅。 起身之间,他一双眸光泛起了刀光! 他手中的一支长枪终是指向了自己人,指向了那个待他极仗义的兄弟,指向了凯旋军目前的主心骨。 那一刻,少年的狂妄与锐气在他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不到三个来回,他便被元兆绳之以法。 卫小疆一直被囚禁在岩洞里面,直到夜幕降临,凯旋军惨败。 他至今仍旧不能相信那个事实。 那个他视为英雄的人物,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你把我放了!”他突然道,情绪很稳定。 “不可能。”元兆断然不能答应。 “我饿了。” 这话听着倒教他感到意外,元兆将信将疑。 “你放心,我不跑。”卫小疆平静地承诺。 寻思着他在这冻了好几个时辰,再这么关着,估计要弄垮身子了。 “你这小子要是再敢跑,我就让你皮开肉绽!” 元兆心软,一声警告后,便把卫小疆给放了。 岩洞外,一弯残月高挂在山巅的树梢上,极其惨白,山间的夜色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风过,草木皆兵。 一对铁钩飞上了岩石,卫小疆顺着铁钩垂下来的绳索,踩着薄薄的空气,一点点往上爬。 敌人的营帐驻扎在山顶上,于他们,那有一条很通畅的道路,供他们上山,但这条道路卫小疆断然不能硬闯,为达目的,便使出了看家本事。 不一会儿,他便登了顶。 山上的空气极冷,一阵阴风吹来,几乎要将人的每一寸皮肤冻伤。 斯巴甲营帐中。 “如今凯旋军群龙无首被围困在地藏岩的几处岩洞中,已是强弩之末,即便我们不出战,他们内部也会自己瓦解。”多伦铎得意道。 烛火下,摆有三杯两盏。 “没了卫凯旋,这凯旋军便不叫做凯旋军!”斯巴甲举起杯盏,与多伦铎饮得极其畅快。 随后,斯巴甲唤来了人。 “连夜将凯旋军主将葬身金沙河的消息送到秦淮。” 这回,漠沧君主可以高枕无忧了。 见士兵将出,卫小疆旋即藏了起来,听了一会儿便没再听下去了。 心中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冲进去,将那些人一刀两断。 离开敌人内部时,全身都被风吹得发抖。 那种感觉是锥心刺骨的冷。 “这回,信了?” 身后,副帅的声音意外响起。 他诧然回头,看见副帅的那一刻,眼眶已经湿润。 回到岩洞后,意想不到的是,那里已经聚集了所有的将领。 “副帅!副帅… …” 炽热的星芒相对,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不定的情绪。 “我等愿同凯旋军一同杀出去!我们要为主帅报仇!” “对!杀出去!为主帅报仇!” 元兆缓步走进人群,沉默了良久,抬起头时,仿佛变了个人。 “狼要杀!仇也要报!我想告诉大家,大家穿着这身铠甲,代表的不仅仅是凯旋军,还有黎桑的百姓。我们不只是带着个人的意志在活,还有千千万万百姓的期盼。秦淮,那里的百姓都在等着我们!一刻也不容耽误!大家是战士,战士就得服从军令!大家不要忘了!主将临行前下过严令,此后的战役,只能成!不能败!” 四周不亮,但这一刻,每个人的心中都亮得发烫。 “我们没有忘!也不会忘!副帅,该怎么做,我们就听你的了!” 山会崩,地会裂,军心不会动摇! “传令下去,取白绫,下一场战起,三军披缟素作战!主帅虽不在了,但他永远活在我们心中!时时刻刻都在与我们并肩作战!” 就这样,弹指之间,每一位士兵的额头上从此便多了一抹亮色,无论是浸透着汗水,还是沾染上鲜血,它都将牢牢地系着,坚如磐石。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他手中的长枪磨得锋利,闪着锃亮的光。 元兆看向身边的卫小疆:“三十六计之中,还记得主帅最喜欢用什么计策吗?” 卫小疆不假思索地朝副帅点了点头,目光很是坚定。 岩洞之中,石壁嶙峋,千沟万壑,栈道凌空,百洞相接,俨然是一庞大的宫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捷报,频传危机 这一日,万里无云。 秦淮城外,青青溪流之上,水雾袅娜,仿佛要氤氲整个人间。 清脆的铃铛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待马蹄声近,那铃铛已响在耳边。 烟波之上,千里马颀长的身形掠过,马蹄飞踏响惊雷! 此时水面乍暖还寒,水花四溅,发出了连环激荡之声。 “北疆捷报!北疆捷报!” 马背上的风人拉扯着嗓子喊着,秦淮城门刚刚打开。 从雀跃之中苏醒,城墙上的士兵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脑袋探到城头下,四方一扫,那声音却已响在身后,且越来越远。 “北疆捷报——黎桑凯旋军主将——卫凯旋——于昨日午时——葬身北漠——金沙河。” 千里马一路驰骋,喜悦的声音从朱雀街一路飘向聚龙城。 一时间,城中冰火两重天。 风族人,喜笑颜开,欢呼声如烈焰高涨。 北传捷报,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 仇族人,呼天喊地,恸哭声似阴雨连绵。 噩耗降临,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也很清楚。 金殿,宛若春海,春意盎然之息。 “哈哈哈哈……” 龙升之上,龙颜大悦。 “传令北漠,朕要,犒赏三军!” 各种封赏,接连不断。 一旁记录的内官,笔墨飞扬,忙得满头大汗,生怕错听、漏听,错记、漏记…… 邱内官,手执拂尘立在龙座边,眼神在龙升上下徘徊良久。 想必君主是忘了,龙升之下还跪着一个季青云。 他斜了斜身子,将脑袋凑到君主耳边提醒了一句。 漠沧皇朝龙升下瞥了一眼,看着匐身跪着的季青云,这才想起了什么…… 笑意渐渐阑珊。 “季爱卿——” “臣,在!” 季青云的背稍稍抬起,始终低着头,丝毫不敢冒犯君威。 “爱卿方才有何事要奏?”漠沧皇淡淡问。 方才说出,心中还好受些,北疆捷报一至,倒教他口含黄莲,有苦难言! 垂视着地面,季青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刹那之间,他手中笏板高高举起,与漠沧皇一照面:“起奏陛下,时至今晨,雨花台修建已大功告成!庆国大典也正在详细筹备当中,还请陛下定下吉日,也好如期完成大典!” 句句荒唐!字字诛心! 他说出这番话时,心如刀绞。 漠沧皇,斜靠在龙座上,几乎是盯着季青云听他一字一句说完的。 不难发现,他语调平平,面色如水般沉寂。 漠沧皇收起目光,理了理衣袍,悠然道:“好,很好。这当是喜事啊!” 嗤笑一声,迟疑的目光慢慢送向季青云,“可朕从季爱卿这里怎么就看不出一丝喜悦呢?” “金殿之上!臣,不敢犯上!自当不苟言笑。”季青云逐字接。 “诶——季太师此言差矣!” 百官前列,有人笑着提醒。 “而今凯旋军主将已死,凯旋军遭围困,漠沧首次在北漠取得大捷,此乃我朝之大喜!庆国大典在即,无人不翘首期盼!今日这朝廷之上可谓是喜上加喜!吾皇大悦,便是臣子之福,此等良辰美景,季太师又何必拘谨?” 这巍巍朝堂,他官居三品前列又如何?到底是一亡国奴。 但凡有了苗头,火上浇油、见风使舵者,便大有人在。 “哎,凯旋军是黎桑前朝的精锐,如今这精锐的主将战死了,季太师焉能不念一番旧情?这捷报于他?嘿嘿!恐怕不是什么大喜事哦!” 只恐众口铄金,季青云拧了拧身子,竭力为自己辩解:“鄙人既臣与陛下,自当一心一意效忠陛下,至于这位大人口所说的旧情?鄙人着实不太懂。鄙人从政多年,向来不吟这等酸词!” 待说得旁人无话可接时,他又道:“今日的朝堂的确是喜事连连。吾皇乐,臣子自当乐其乐。得见吾皇大悦,鄙人也打心底为之大悦!” 一旁闹得沸反盈天,有人却不动声色。 李执始终都阖着眼,就这般隔岸观火。 上头,漠沧君主终是发了话。 “季爱卿心里既得喜悦,何必压抑着呢?季爱卿若真觉着开心,那便开怀地笑出来!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爱卿此刻很开心!得见君臣一心,有乐同乐,那时的朕,才是真开心!” 漠沧皇轻轻一问,像是在试探。“爱卿,觉着呢?” 这一回,漠沧皇是有心刁难了! “陛下所言,极是……” 季青云收下举起的笏板,缓缓将头抬起,目光涣散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透着困倦。 真没想到,他堂堂太师,竟有一天也成了勾栏瓦舍中,卖笑逢迎的神女。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让他笑,他又该怎么笑呢? 秦淮沦陷整整有二十六天! 这二十六天里,他从来没有过一丝笑颜,哪怕是假意逢迎的笑。 他早已忘了,该怎么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众目睽睽之下,他举起头,仰天长笑一声。 这一笑,笑得很酣畅,笑得丝毫不失自尊。 那更像是对一窝蛇鼠火辣辣的嘲讽与轻蔑! 离季青云较近的人,听到那刺耳的笑声,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有人索性将笏板暂夹腋下,腾出手将耳朵捂得紧紧的。 没有比这更难听的笑了! 然而,漠沧皇似乎看得很满意,眼神在大殿之下一扫,以命令的语气笑着说:“笑,都与朕笑!” 似惊雷。 形势突变,那些宫女与太监早已吓破了胆,但君主声声催紧,他们也不得不略略地张开嘴,同那些大臣一般——笑,可劲地笑! 一时间,金殿外炸出了一片笑声。 金殿之中,群臣仪态尽失。 等君主不再笑了,大殿中的笑声也星星点点地消失了,气氛陡然死寂。 可偏偏有几个蠢货太监连带几个宫女,笑得差点合不拢嘴! 邱内官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龙升边缘,横扫着拂尘,嚷嚷道:“别笑了!都别笑了!” 龙升下,一个个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庆国大典。”漠沧皇沉吟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方才经历的喜悦仿佛是前世的事。 指头在龙座上随意地敲了敲,心中一番推算后,开口道:“这庆国大殿便定在三日后!” 三日后! 闻言,季青云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按照最初的预设,庆国大典,应当在两日后举行,理当在两日后举行! 所有的筹备皆是遵照最初设定的日期走的。 他从未想过,漠沧皇会临时改变主意。 这… … 漠沧皇目光沉沉,盯了盯季青云,问:“季爱卿可有疑虑?” 这很明显是漠沧皇设下的圈套。 他此时若有任何异议,定会遭到暴露。 “臣——遵旨!” 漫不经心的声音继续传来。 “对了,雨花台最后的成果如何呢?之前工部将其大致构造的图纸呈到朕面前时,朕眼前便觉着顿时一亮,想着若能将之建出来,那又会是人间一大奇观!嗯?季爱卿。” 漠沧皇好奇的眼神移向季青云,问。 季青云有些心不在焉,他顿了顿,反应虽慢了一拍,但回答得很是从容。 “回陛下,可谓是巧夺天工。” 漠沧皇展了展颜,畅快地道了一句:“好!这般奇巧美景,也只有绝色佳人才可与之相配!” 继而吩咐:“庆国大典当日,朕要同万民共看绝色佳人于雨花台上献舞!此事季爱卿务必要早些操办,不得出任何差池!” “臣——遵旨!” 回毕,季青云端端正正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怔怔地站在那里,被官袍罩着的一层衣服,早已湿透。 他有些出神,像是化险为夷后的喘息。 可他忽然又觉着,一场盛大的危机即将到来,这场危机似乎从一开始便存在…… 上头,漠沧皇忽然下了一道旨。 “传朕旨意,召护国大将军斯巴甲,于两日之内,回朝。” 李执阖着的眼睛终于睁开,“陛下——” “李太傅可有异议?”漠沧皇问。 “眼下天下未平,四方未定,北漠尚有凯旋军残余势力未彻底消灭,此时若召护国大将军斯巴甲回朝,恐怕不妥!” 李执忧心忡忡地说道。 “太傅多虑了,等庆国大典一过,朕昭告天下黎桑划入我漠沧的版图之后,这天下自然就平定了。至于凯旋军残余势力……无帅之军便如同一盘散沙,掀不起什么风浪!且让他们负隅顽抗着!”漠沧皇无所畏惧道。 明面上说是说凯旋军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其根深蒂固的威名,听着总归要让人忌惮三分。 略作思绪后,又传令。 “此次镇国右将军多伦铎,有辱劝降使命,当贬!但朕听闻多伦铎在此次袭杀凯旋军主将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暂且让他留在北漠,接替斯巴甲统领漠沧狼骑,全力绞杀凯旋军,以此将功补过!” 这一次,君主显然提前有过一番打算。 李执退了下去。 就这般,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与君主之间的复议。 君主召斯巴甲提前回朝,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知道,如果这个人回来了,那么东宫所有的计划都将变得更加棘手。 李执开始有些不安了,立在百官之中,他萧索的目光不禁朝季青云暗暗瞥了一眼。 他觉着,他应该再试一试。 东宫,东暖阁。 石蹇,几个弹指前,方从望故楼的东风阁下来。 很显然,昨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已是太子殿下失踪的第九天。 在过去的八天里,他几乎将秦淮踏遍。 东风阁,是他每日必去的地方。 他总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太子的传音花可以在天空出现一次。 每逢晴天,他的希望便要大些。 可结果却是……意志力与耐力几乎要枯竭。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他走下去了。 此时的东宫已不再是那时的东宫,偌大的东宫时时让他觉着害怕。 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像魔鬼妖娆的爪牙,总在某一刹那,将人胆颤的心缠绕得死死的。 如今,也唯有眼前这座东暖阁,能给予他一丝喘息之机。 置身其中,虽有物是人非之感,但往日那些熟悉的画面几乎历历在目,那些亲切的叮咛,那些巧笑嫣然,仿佛就在耳边,只可惜,已是人去楼空。 兜兜转转折身到了殿下处理要务的案子上。 若是殿下在,这会儿也该下早朝了。 案上的灯盏灯油早已枯尽。 他一顿翻箱倒柜,这才把灯油换上。 微微烛光亮了起来,温暖充斥了整个灯罩子,连散发着的光都莫名透着淡淡的暖意。 虽然不怎么亮,但光圈照着的范围却是恰到好处。 从箱子里,他也拾起了一些零散的东西。 有一张太子亲笔绘制的地图。 被那游龙似的走笔吸引,他将地图于案上展开。 是殿下所说的秦淮地形结构图。 整颗心,空落落的。 石蹇耷拉着脑袋仓鼠般伏在了案上,那小小的案子,倒成了他唯一可以缱绻的地方了。 昏黄的光,柔柔地照在了他的脸上,同时也将他注视图纸的眸光,照得发烫。 “殿下是否安好?哎哎哎,奴才这就为您去传太医。” “不可——你且退下!” “哎哎哎,奴才不会走远,奴才就在这里候着殿下,静听殿下吩咐,还望殿下多加保重!” … … 孤灯下,他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石蹇睡着了,像个孩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捷报,频传危机 这一日,万里无云。 秦淮城外,青青溪流之上,水雾袅娜,仿佛要氤氲整个人间。 清脆的铃铛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待马蹄声近,那铃铛已响在耳边。 烟波之上,千里马颀长的身形掠过,马蹄飞踏响惊雷! 此时水面乍暖还寒,水花四溅,发出了连环激荡之声。 “北疆捷报!北疆捷报!” 马背上的风人拉扯着嗓子喊着,秦淮城门刚刚打开。 从雀跃之中苏醒,城墙上的士兵揉着惺忪的睡眼,将脑袋探到城头下,四方一扫,那声音却已响在身后,且越来越远。 “北疆捷报——黎桑凯旋军主将——卫凯旋——于昨日午时——葬身北漠——金沙河。” 千里马一路驰骋,喜悦的声音从朱雀街一路飘向聚龙城。 一时间,城中冰火两重天。 风族人,喜笑颜开,欢呼声如烈焰高涨。 北传捷报,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很清楚。 仇族人,呼天喊地,恸哭声似阴雨连绵。 噩耗降临,这意味着什么,他们也很清楚。 金殿,宛若春海,春意盎然之息。 “哈哈哈哈……” 龙升之上,龙颜大悦。 “传令北漠,朕要,犒赏三军!” 各种封赏,接连不断。 一旁记录的内官,笔墨飞扬,忙得满头大汗,生怕错听、漏听,错记、漏记…… 邱内官,手执拂尘立在龙座边,眼神在龙升上下徘徊良久。 想必君主是忘了,龙升之下还跪着一个季青云。 他斜了斜身子,将脑袋凑到君主耳边提醒了一句。 漠沧皇朝龙升下瞥了一眼,看着匐身跪着的季青云,这才想起了什么…… 笑意渐渐阑珊。 “季爱卿——” “臣,在!” 季青云的背稍稍抬起,始终低着头,丝毫不敢冒犯君威。 “爱卿方才有何事要奏?”漠沧皇淡淡问。 方才说出,心中还好受些,北疆捷报一至,倒教他口含黄莲,有苦难言! 垂视着地面,季青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刹那之间,他手中笏板高高举起,与漠沧皇一照面:“起奏陛下,时至今晨,雨花台修建已大功告成!庆国大典也正在详细筹备当中,还请陛下定下吉日,也好如期完成大典!” 句句荒唐!字字诛心! 他说出这番话时,心如刀绞。 漠沧皇,斜靠在龙座上,几乎是盯着季青云听他一字一句说完的。 不难发现,他语调平平,面色如水般沉寂。 漠沧皇收起目光,理了理衣袍,悠然道:“好,很好。这当是喜事啊!” 嗤笑一声,迟疑的目光慢慢送向季青云,“可朕从季爱卿这里怎么就看不出一丝喜悦呢?” “金殿之上!臣,不敢犯上!自当不苟言笑。”季青云逐字接。 “诶——季太师此言差矣!” 百官前列,有人笑着提醒。 “而今凯旋军主将已死,凯旋军遭围困,漠沧首次在北漠取得大捷,此乃我朝之大喜!庆国大典在即,无人不翘首期盼!今日这朝廷之上可谓是喜上加喜!吾皇大悦,便是臣子之福,此等良辰美景,季太师又何必拘谨?” 这巍巍朝堂,他官居三品前列又如何?到底是一亡国奴。 但凡有了苗头,火上浇油、见风使舵者,便大有人在。 “哎,凯旋军是黎桑前朝的精锐,如今这精锐的主将战死了,季太师焉能不念一番旧情?这捷报于他?嘿嘿!恐怕不是什么大喜事哦!” 只恐众口铄金,季青云拧了拧身子,竭力为自己辩解:“鄙人既臣与陛下,自当一心一意效忠陛下,至于这位大人口所说的旧情?鄙人着实不太懂。鄙人从政多年,向来不吟这等酸词!” 待说得旁人无话可接时,他又道:“今日的朝堂的确是喜事连连。吾皇乐,臣子自当乐其乐。得见吾皇大悦,鄙人也打心底为之大悦!” 一旁闹得沸反盈天,有人却不动声色。 李执始终都阖着眼,就这般隔岸观火。 上头,漠沧君主终是发了话。 “季爱卿心里既得喜悦,何必压抑着呢?季爱卿若真觉着开心,那便开怀地笑出来!让满朝文武都知道,爱卿此刻很开心!得见君臣一心,有乐同乐,那时的朕,才是真开心!” 漠沧皇轻轻一问,像是在试探。“爱卿,觉着呢?” 这一回,漠沧皇是有心刁难了! “陛下所言,极是……” 季青云收下举起的笏板,缓缓将头抬起,目光涣散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透着困倦。 真没想到,他堂堂太师,竟有一天也成了勾栏瓦舍中,卖笑逢迎的神女。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 让他笑,他又该怎么笑呢? 秦淮沦陷整整有二十六天! 这二十六天里,他从来没有过一丝笑颜,哪怕是假意逢迎的笑。 他早已忘了,该怎么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众目睽睽之下,他举起头,仰天长笑一声。 这一笑,笑得很酣畅,笑得丝毫不失自尊。 那更像是对一窝蛇鼠火辣辣的嘲讽与轻蔑! 离季青云较近的人,听到那刺耳的笑声,顿起一身鸡皮疙瘩,有人索性将笏板暂夹腋下,腾出手将耳朵捂得紧紧的。 没有比这更难听的笑了! 然而,漠沧皇似乎看得很满意,眼神在大殿之下一扫,以命令的语气笑着说:“笑,都与朕笑!” 似惊雷。 形势突变,那些宫女与太监早已吓破了胆,但君主声声催紧,他们也不得不略略地张开嘴,同那些大臣一般——笑,可劲地笑! 一时间,金殿外炸出了一片笑声。 金殿之中,群臣仪态尽失。 等君主不再笑了,大殿中的笑声也星星点点地消失了,气氛陡然死寂。 可偏偏有几个蠢货太监连带几个宫女,笑得差点合不拢嘴! 邱内官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龙升边缘,横扫着拂尘,嚷嚷道:“别笑了!都别笑了!” 龙升下,一个个噤若寒蝉,呆若木鸡。 “庆国大典。”漠沧皇沉吟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方才经历的喜悦仿佛是前世的事。 指头在龙座上随意地敲了敲,心中一番推算后,开口道:“这庆国大殿便定在三日后!” 三日后! 闻言,季青云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按照最初的预设,庆国大典,应当在两日后举行,理当在两日后举行! 所有的筹备皆是遵照最初设定的日期走的。 他从未想过,漠沧皇会临时改变主意。 这… … 漠沧皇目光沉沉,盯了盯季青云,问:“季爱卿可有疑虑?” 这很明显是漠沧皇设下的圈套。 他此时若有任何异议,定会遭到暴露。 “臣——遵旨!” 漫不经心的声音继续传来。 “对了,雨花台最后的成果如何呢?之前工部将其大致构造的图纸呈到朕面前时,朕眼前便觉着顿时一亮,想着若能将之建出来,那又会是人间一大奇观!嗯?季爱卿。” 漠沧皇好奇的眼神移向季青云,问。 季青云有些心不在焉,他顿了顿,反应虽慢了一拍,但回答得很是从容。 “回陛下,可谓是巧夺天工。” 漠沧皇展了展颜,畅快地道了一句:“好!这般奇巧美景,也只有绝色佳人才可与之相配!” 继而吩咐:“庆国大典当日,朕要同万民共看绝色佳人于雨花台上献舞!此事季爱卿务必要早些操办,不得出任何差池!” “臣——遵旨!” 回毕,季青云端端正正地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怔怔地站在那里,被官袍罩着的一层衣服,早已湿透。 他有些出神,像是化险为夷后的喘息。 可他忽然又觉着,一场盛大的危机即将到来,这场危机似乎从一开始便存在…… 上头,漠沧皇忽然下了一道旨。 “传朕旨意,召护国大将军斯巴甲,于两日之内,回朝。” 李执阖着的眼睛终于睁开,“陛下——” “李太傅可有异议?”漠沧皇问。 “眼下天下未平,四方未定,北漠尚有凯旋军残余势力未彻底消灭,此时若召护国大将军斯巴甲回朝,恐怕不妥!” 李执忧心忡忡地说道。 “太傅多虑了,等庆国大典一过,朕昭告天下黎桑划入我漠沧的版图之后,这天下自然就平定了。至于凯旋军残余势力……无帅之军便如同一盘散沙,掀不起什么风浪!且让他们负隅顽抗着!”漠沧皇无所畏惧道。 明面上说是说凯旋军掀不起什么风浪,但其根深蒂固的威名,听着总归要让人忌惮三分。 略作思绪后,又传令。 “此次镇国右将军多伦铎,有辱劝降使命,当贬!但朕听闻多伦铎在此次袭杀凯旋军主将的过程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暂且让他留在北漠,接替斯巴甲统领漠沧狼骑,全力绞杀凯旋军,以此将功补过!” 这一次,君主显然提前有过一番打算。 李执退了下去。 就这般,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与君主之间的复议。 君主召斯巴甲提前回朝,是他意料之外的。 他知道,如果这个人回来了,那么东宫所有的计划都将变得更加棘手。 李执开始有些不安了,立在百官之中,他萧索的目光不禁朝季青云暗暗瞥了一眼。 他觉着,他应该再试一试。 东宫,东暖阁。 石蹇,几个弹指前,方从望故楼的东风阁下来。 很显然,昨日又是一无所获的一天。 已是太子殿下失踪的第九天。 在过去的八天里,他几乎将秦淮踏遍。 东风阁,是他每日必去的地方。 他总是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太子的传音花可以在天空出现一次。 每逢晴天,他的希望便要大些。 可结果却是……意志力与耐力几乎要枯竭。 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支撑他走下去了。 此时的东宫已不再是那时的东宫,偌大的东宫时时让他觉着害怕。 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就像魔鬼妖娆的爪牙,总在某一刹那,将人胆颤的心缠绕得死死的。 如今,也唯有眼前这座东暖阁,能给予他一丝喘息之机。 置身其中,虽有物是人非之感,但往日那些熟悉的画面几乎历历在目,那些亲切的叮咛,那些巧笑嫣然,仿佛就在耳边,只可惜,已是人去楼空。 兜兜转转折身到了殿下处理要务的案子上。 若是殿下在,这会儿也该下早朝了。 案上的灯盏灯油早已枯尽。 他一顿翻箱倒柜,这才把灯油换上。 微微烛光亮了起来,温暖充斥了整个灯罩子,连散发着的光都莫名透着淡淡的暖意。 虽然不怎么亮,但光圈照着的范围却是恰到好处。 从箱子里,他也拾起了一些零散的东西。 有一张太子亲笔绘制的地图。 被那游龙似的走笔吸引,他将地图于案上展开。 是殿下所说的秦淮地形结构图。 整颗心,空落落的。 石蹇耷拉着脑袋仓鼠般伏在了案上,那小小的案子,倒成了他唯一可以缱绻的地方了。 昏黄的光,柔柔地照在了他的脸上,同时也将他注视图纸的眸光,照得发烫。 “殿下是否安好?哎哎哎,奴才这就为您去传太医。” “不可——你且退下!” “哎哎哎,奴才不会走远,奴才就在这里候着殿下,静听殿下吩咐,还望殿下多加保重!” … … 孤灯下,他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 石蹇睡着了,像个孩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6章 凰谋,步步逼近 “哐当——” 精致的茶盏重重地摔落,转瞬在地面开出了一朵花。 “这绝不可能!” 天机楼,缥缈阁。 黎桑非靖一声虎啸,面色嗔得狰狞。 “卫凯旋怎么可能死了?” “殿下,据外面传来的最新消息可知,几个时辰前,北漠战场上,三军缟素!个个悲愤欲绝!如今的凯旋军早已溃不成军!只怕……只怕传言不假!” 将弄影一席黑衣,刚从城外探听消息回来。 闻言,整个人犹如被雷击中。 黎桑非靖趔趄地退了半步,险些没站住。 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可思议地念道:“三军——缟素!” 一语落,似百花凋尽,凄凉至极。 他心里最后的希望,彻底落空了。 见黎桑太子颓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弄影不禁上前,欲作扶,“殿下?” 未料,他只手横推,以示抗拒,腰身一点点直起。 再抬眼,仿佛变了个人。 “事到如今,唯有启动另外一个计划!” 冰冷的眼神移向将弄影,吩咐:“去朱雀街的黑金坊,找一个姓车的老头,告诉他,天将——祥瑞。” “天降祥瑞?”将弄影听着有些疑惑,不禁看向黎桑太子。 他嘴角勾起一笑,慢慢说:“狼人不是要在三天后举行庆国大典么?届时,咱们就给他们奉上一份大礼!” 将弄影好像明白了什么。 说起三天后,她心中忽而一沉,“殿下,漠沧君主将庆典的时间后推了一天,这该如何是好?” 她继续说:“当初殿下向漠沧君主承诺,八日之内,可让漠沧太子平安回到东宫。按照原先的计划,第八日那天正是庆国大典,那个时候殿下身份一朝揭开,承诺什么的,也就没什么意义了。只是,如今延迟了一天,殿下那个时候若交不出人,恐怕会提前暴露了身份!” “这件事,的确有些棘手。” 毫无疑问,漠沧皇临时的决定,将他们打得猝不及防,不但坏了之前的计划,而且还要在两天后交出漠沧太子。 坏了计划倒没什么可担忧的,顶多将所有行动往后推一天便好,但两天后若交不出人,他在这深宫之中的身份必然岌岌可危。 他迟疑地坐了下来,捏了捏额头,静静垂思,“此事容本宫好好想想,你先去办事!” 将弄影应了声,正打算离开,身后黎桑太子又提醒了一句。 “漠沧皇要在雨花台上同万民共看佳丽献舞,这是个不错的机会。你想个法子在漠沧皇面前求个负责择选佳丽、安排献舞的差事,到时候再将咱们的人安排上!咱们多留几手,不怕漠沧皇不死!” 聚龙城外,熙熙攘攘。 季青云心事重重从城门下走出。 方走几步,一辆马车忽然停在了他身边。 那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 本想疾步离开,令他意外的是,车上的马夫忽然朝他道:“季太师,我家主人请您车上一续。” 季青云有些惊讶,又见车门遮得严实,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便是避开。 车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迟疑,门帘忽然露出了一条缝隙,半张熟悉的脸显现…… 马车缓缓朝前开动,驶向朱雀大道。 坐在车里的两个人照面后,并没有打招呼,只是平静地坐着,脸上神色各异。 “季太师,咱们又见面了!”李执最先开口。 朝廷之上抬头不见低头见,他这话,竟说出了一番久别重逢的味道。 季青云不能明白。 “太傅大人有话直说!庆国大典在即,季某时间紧。” 再次与他交谈,已不见当初拘谨、尴尬的痕迹,李执为此不禁淡淡一笑。开门见山道:“既然季太师时间紧,那李某便只问一句。太师以为,今日朝堂上,君主为何要整个朝堂与之共笑?” 漠沧开朝以来,他从未遇上这种事。 “北疆捷报,漠沧凯旋,庆国大典,举国欢庆。君主龙心大悦,朝堂之上与百官同乐,并不稀奇。季某并没有觉着不妥。”季青云正色道。 “季太师当真以为,君主真的是龙心大悦么?” 李执朝季青云看了一眼。 他不知,季青云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哦?太傅大人有何高见?”季青云面不改色,问。 “怒。” “?” “君主那是怒!是雷霆之怒!”李执重重地说。 季青云听着很是怪诞,不禁冷笑,“君主他怒从何来?” “股肱之臣,身在朝廷,心却忧着北疆,忧着凯旋军,忧着敌人。君主他岂能不怒?季太师以为自己已经化险为夷,却不知,君主心中对太师已经有所失望。你以为君主当真看不出来么?太师是什么心思,不是一两句激昂的话便能掩饰的。” 李执正色说完,再看季青云时,明显可以感觉到,他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变化。 那大抵是惶恐。 季青云如坐针毡,李执的话不经意间便将他的思绪再次拉回到朝堂之上…… 漠沧皇的眼神就像刀子那般一次次地落在他的身上…… 耳边,李执轻叹了一声,着实有些刺耳。 季青云冷冷道:“多谢太傅大人的提醒!” 他谢罢,便没再开口。 李执不禁问:“季太师有何打算?” “季某以为,这与太傅大人无关!” 季青云的态度依旧是冷的。 宦海浮沉,起起落落,他如今同他说这些,无非是想当面嘲讽自己,让自己为那日做出的决定而感到后悔。 “难道在太师的心里就没有其他想法么?” 李执并没有为此感到失望,他只是坚持把话说完。 “无论太师心里怎么想,李某仍旧要提醒太师。凯旋军主将已亡,凯旋军溃不成军,黎桑已再无希望可言,漠沧君主心中最后的顾虑已经消除,黎桑之于君主,已经没有任何可忌惮的地方。季太师今后的路只会举步维艰!” 季青云表面上是朝中三品大臣,实则为君主养在朝中的质子,凯旋军一旦对漠沧构不成威胁,这质子便没有多少价值。 他想,季青云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我想太师也感受得到,即便你贵为太师,但那些比太师身份低的漠沧官员,从来就没有真正将你放在眼里,今日就连一个个小小的四品中奉大夫也敢在朝廷之上讥笑与你,其他人的心思已是不言而喻。没有多少人会去接纳一个异族同僚。漠沧官员尚且如此,那么君主呢?太师何不想想,数日以来,臣服于君主之下的黎桑官员相继遭难,要么被放逐,要么被囚禁,要么被赐死,如今朝廷之上的仇族人已寥寥无几,这说明了什么?到底是应了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从前君主待你不薄,是因着太师这重身份,但太师也莫要忘了,这重身份是君主赐的!他能赐,便能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李执再次看向季青云,目光趋于坚定,“李某今日请太师入车,就想告诉太师,东宫的大门,随时为太师敞开,只要太师想来,东宫随时恭候!” 季青云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他知道,李执说的不无道理。 这话若放在从前,他丝毫不会在意。 凯旋军在,黎桑的希望便一直在。 直到今天,那希望却变得渺茫。 未来在朝廷中所走的每一步,都将与生死,息息相关。 李执注视他良久,仿佛在等他的答案。 忽然,整个马车晃荡了一下,车外马鸣啾啾,马夫猛地扯住了缰绳,他二人才稍稍稳定下来。 李执紧着神色朝外问:“发生什么事了?” “前面有仇人闹事,堵住了去路。” 李执掀开了一小块车帘,他二人不约而同朝街道上看去,只见一群仇人擎棍持刀堵在街道中心抵抗,隐隐可以听见,“杀了你们这群狼崽子,为我们的卫将军报仇……啊——” 弯刀齐齐落,转眼便是血泊。 马车最后掉头改了道的缘故,这一幕他二人没能看见,但那声音却是震人心魄。 季青云面色变得很难看,袖子里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其实,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 但季青云从来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面前,今日算是个意外。 “漠沧君主注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仇人,从前护着他们的,是太子。如今太子未果,今后,护着他们的,又该是何人?” 李执忽然道。 待马车驶入了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季青云朝外喊了一句:“停车——” “多谢太傅大人相送一程,季某公务在身,就不再叨扰了!” 他拱手以作谢,随后便躬身下了马车。 车门外,寒风凛冽。 “季太师!” 李执终是探出了头,朝风中的季青云唤了一声。 季青云回了头。 风中,他一席官袍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珍重!” 他静默地点了点头,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远山连绵,似铺就在四周的画卷。 尘寰幽寂,唯有呼呼风响声。 她似一棵苍松于风中挺立,纤细的腰身被一小块黑色的护甲紧紧束着,护甲之下,一袭素净白衣被风扯开一圈又一圈优美的弧度,似展翅欲飞的蝴蝶,三千青丝被一根飘长的玉色带子高高束起,正于风中,与那席白衣共舞。 风止,遍地的红叶轻轻地颤动着。 白饵反手拔刀,平举当胸,目光始终盯着一个方向,透着炽热,像有一团火在烧。 刀已出鞘,便要挥向前方,割破敌人的头颅。 她的手腕转动刀柄的那一刻,刀也慢慢转了起来。 渐渐,弯刀越转越快,把地上的红叶也卷了起来,一时间,肃杀的空气中,红叶如火绽放! 凌空飞起之时,弯刀也化作了一道飞虹,只是一个回旋,便已惊艳了韶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7章 下山,英姿飒爽 锋芒,似利箭从林间穿刺而来! 锐利的声音,先是在东边闪现。 风过,似海浪将消息无声淹没。 那声音,好像消失了一刹那…… 却又出其不意,在西边缓缓回荡…… 迷惘,玄幻。 她凤眸骤抬,将手中弯刀朝东面横空劈去! “哐——” 时间不早不晚刚刚好,两种锋刃顷刻间撞了个叮当响! 锋芒散尽,空留金镖飞落于尘埃之中。 但,这显然还没结束。 她双臂愤然振起,似白鹤展翅,此时弯刀已收于臂后,目光似流星飞快,东西一扫—— 方躲过自东面连环而出的三只金镖,又朝西面踢出惊艳一脚! 伴着最后一只夺命金镖“哐当”坠地声响,她翩然落到了地面,恰似悄然停驻人间的惊鸿。 结束了。 掌声,莫名响起…… “优秀呀!我的小耳朵!” 东边空空响起的喝彩声竟比铃铛还要悦耳! 光凭这一点,她便可以想象出此刻的自己有多飒! 实则,惊魂犹未定…… 她凤眸微转,自信不过一弹指,朝那个将离,冷哼了一声,“我说你也太狠了!我只是个新手诶!三魂六魄都快被你吓出来了!” “动作虽生疏了些,但有一定爆发力。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多实战几次,你就不觉着吓人了。” 将离两臂交于胸前,从东边一路褒贬着走过来,停在她身前,倾下身子,狡黠一笑,“相信我,你心里会逐渐产生一种嗜血的欲望,杀人的快意会使你感到兴奋……” 被他邪魅的眼神盯得发怔,白饵一顿哑然。 “会使你感到……” 得寸,进尺。 她腰身徐徐挺起,嘴角衔笑,眼神透着张力…… 思绪,不禁被她唇边意外勾起的一抹温柔锁住,他忽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这咫尺的距离,这恰到好处的姿势,倒教他的心思一时间如那脱缰的野马,狂放!无度! 嗯?窒息的感觉…… 怎奈她,绵里藏针。 负手的弯刀飞快地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白饵当即反压他一头,直教他脖子痉挛到不能动弹! 好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此刻她简直飒极了…… 她笑得认真。 他眼睛瞪得滚圆,眉头拧得生疼。 好一个天生的诱饵! 他心态爆炸。 “你、你这是欺师灭祖!” “我…我这叫活学活用!” 紧了紧刀柄,白饵有些无奈,楚楚道:“怎么办,我现在特有嗜—血的欲望,杀—人的快——” “忍——”将离学乖了,“忍着……” 他粗浅一笑。 她心有顾虑,有些迟疑。 抿了抿唇角,“好!” 弯刀,终是被收回刀鞘。 将离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得逞…… 白饵一边将刀系于腰间,一边兀自嘀咕着:“下个山怎么就跟中邪了似地……” “没中邪!中彩头了!” 他居然听见了! 白饵一脸好奇地看向他。 他却一本正经朝她问了一句:“白饵,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除夕?不对,距除夕还有两天…… 白饵想了一圈后,摇了摇头。 “今天是咱们上山的第八天!” 将离激动不失平静地说道。 当初上山是为了寻一幽寂之地,在八日之内,将她训练成一名具有杀伤力的诱饵,虽然中间历经了金明寺这一波折,但也因祸得福,在玲珑塔内悟出了金镖的奥妙,加之这几日的勤学苦练,她也算受益匪浅。 她不知道,他等这一天等得有多么辛苦。 “八天,一眨眼,都八天了。” 白饵轻叹一声,乍然欣喜过后,转瞬便陷入淡淡的惆怅。 “八天虽短暂,但于我们,何尝不是涅槃!八天磨一剑,霜刃未曾试。”将离的目光开始变得坚定,对上她垂思的眸子,道:“白饵,我们是时候下山了!” “何时?” “午食之后。” “可,这也才刚刚第八日。午食之后……恐怕,八天未满。” 白饵没想到,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白饵,三天后便是狼人的庆国大典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将离慢慢解释。 “今日下山,正逢狼人在城墙下张榜择美,才知漠沧皇要在庆国大典那天与万民共看佳丽于雨花台上献舞。这于你,是接近漠沧皇绝佳的机会!我们必须提早下山,再想办法混入其中。” “雨花台?”白饵有些好奇,蓦然回想起上山前,途径秦淮河畔时,有注意到那里好像在建什么。 原来,是雨花台。 “到时候,整个漠沧皇族都会齐聚在雨花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将离肃然道。 未敢再迟疑,白饵抬起头,信誓旦旦道。 “好!下山!” “什么——下山?” 金明寺,功德无量大殿前。 同张井春一起用过午食后,他二人背起了行囊,跨出了大殿的门槛。 听到他二人要下山的消息,张井春旋即从大殿里冲了出来,张着臂膀死死堵住了他二人的去路。 “平时吃饭一桌子人吵吵闹闹,方才却一个个沉着脸装郁闷不吭声!感情是心里一直算计着偷偷背着我下山的事啊!” 张井春气极了。 “也不是要偷偷背着你下山的,是因为……” 将离见白饵说得艰难,便开门见山道:“说白了,是白饵不忍离别,不愿看到与你们分别的画面。” 白饵默默低下了头。 自从那次与难民和金明寺共同携手并肩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后,大家的感情都变得很融洽,就像家人那般,从前心中的芥蒂也渐渐消失了。 虽然大家相处的时间很短暂,但她是真真切切在大家伙这里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要离别,心中总归难舍。 听将离把话说出口,张井春眼里冒着的金星有那么一刻是冷寂的。 依旧一副气不过的样子,怒睁着眼,死活不让走。 “我不管!你们不能走!这几天我供着你俩在金明寺白吃白喝白住!还给你们提供地方练功,提供地方练功就算了!还让全寺的武僧陪着你们练!你们得了这么大一个便宜,怎么?如今想干干脆脆拍屁股走人啊?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想都不要想!老老实实给我们滚进去!” 将离猛吃一惊。 这不过河拆桥吗? 平日里装得跟亲兄弟一样,感情还要秋后算账啊? 他真没想到张井春是这种人。 “张井春你啥意思啊你!当初做这一切不都是你自愿的吗?是谁大言不惭说要罩着我们的?你这不坑人吗!” “本住持就坑你们怎么了!全天下人不坑我我我我就坑你们!天上不会掉馅饼!这可是三岁娃娃都知道的道理!是你们自己没这个觉悟!怪不得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要走可以!还清再走!”张井春气冲冲道。 “还清?”将离听了忍不住发笑,“那我倒要问一句,怎么才算还?” 张井春紧着眉,思来想去,脑子里乱哄哄的。便随口一扯:“留在金明寺干一个月的活!” 真是好笑。 “既然你非要撕破脸,将往日的种种放到秤杆上持平相论,那我不妨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将离的心,是彻底地寒了。 “第一,我俩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这几日也为金明寺做过很多事!搭棚、施粥、挑水、砍柴,我俩可没闲着!第二,武僧陪练这事,大家都是互惠互利的,我也没少传授他们功夫,恐怕,他们还得尊我一声师傅!第三……” “呵呵,说到这第三啊,那就戳心了!当初白饵冒死领着你们金明寺的僧人从狼人的围剿中逃出,将你们带到山洞,帮你们找粮食,再到最后的,帮扶着你重修金明寺,这一桩桩,一件件,与生死存亡息息相关,它们的分量可要远胜与你所说的那些事!要说还债,我们欠你金明寺的,早就还清了!我们没倒追就算不错了!你倒好……” “够了,将离,不要再说了。” 白饵抑制住不定的情绪,朝他提醒了一句。继而转向张井春,郑重道:“张井春,不要再闹了,你是住持,不要让大家看你笑话。迟早都有这么一天的,恰好是今天而已。我们还有要事,便不再叨扰了,真得走了。” 他哪里还会怕笑话,张井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不敢直视她…… 说罢,与将离对视了一眼后,便下了台阶。 谁料,站在大殿前的张井春,骤然抬起了头,朝外嘶喊了一句:“白饵——你不要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他二人的脚步,不禁又止。 白饵回过头,再次看向张井春时,他的眸子里已经闪着寒星。 她抬声,回了句:“我没忘!” 张井春道:“我现在就要你兑现那个承诺,我现在就要你答应我,留下来,别下山!” “我不能答应你。”她孤注一掷地回。 “为什么——”张井春眼眶挣得通红。 她笑着朝他回:“因为,我当初的前提是,你要一直守住金明寺。这是一个无期限的承诺,你注定要用一辈子来兑现。” 说罢,他二人头也不回地步下了层层台阶。 “白饵你个大骗子!你个大骗子!” 张井春的眼泪终究还是抑制不住地崩落了。 他倾着身,站在大殿前疯狂喊着,可再也没有人回应他,白饵没有,将离也没有。 含泪目送,直到他二人的身影在大殿前彻底没落。 心脏一痉挛,教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眼泪在一遍又一遍地洗刷那张饱含沧桑的脸。 “你俩欠我的,一辈子也别想还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8章 择美,暗箱操作 长亭外,古道边。 冬草离离,鹧鸪飞。 “下山后咱们去哪?”白饵问。 “雨花台。”将离用欢快的语调说道:“要想在庆国大典那天登上雨花台献舞,必须先通过百人甄选,只要是能够脱颖而出的歌女,都有机会被送入聚龙城,不过这还不算完,等到了皇宫由宫里头的人亲自测试过后,才能拿到直通庆国大典最后的通关读碟!” 她曾是红遍秦淮的歌女,想要从百人中拖延而出,于她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白饵点点头,抬起头又涩涩地问:“那宫里头又是什么人?会直接见到漠沧皇吗?” “怎么,怕了?”将离朝她一笑。 白饵旋即举起头,大言不惭一句:“龙潭虎穴我又不是没闯过,何惧?” “行,咱家的小耳朵现在可厉害着呢,区区一个皇宫算什么!”将离夸赞着说,仿佛在鼓励她,也仿佛在鼓励自己。“总归呢,确实没什么好紧张的,你会见到的人顶多就是主司太乐署的属令,暂时还见不上漠沧皇。” “可是……可是你我皆是亡奴囹圄逃走的亡奴,咱们还入得了皇宫吗?” 她要唱能唱,要跳能跳,从没想过自己会通不了关,不过亡奴这一底细,稍有不慎,便容易功亏一篑,这是白饵唯一担心的。 “这也是我要提前和你说的。来,小心……”古道之上双飞燕,二人携手双双蹚过一块小冰泊,“距咱们逃狱差不多也有八天了,亡奴囹圄八天没找着人,那些狼人耐心耗得也差不多了,几乎也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所以你就认认真真地走好自己脚下的每一步,不要有太多顾忌。至于我呢,我在夜宴上在狼人面前厮杀过,他们肯定记得我,而且我是他们寻找黎桑太子的重要线索,他们不会轻易放弃对我的逮捕。所以,等入了城,我就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了,这路啊,还得你自己走了。” 他语重心长说完,眉间倒也添了几分担忧。 白饵展眉一笑,自信说:“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你呢,我自然是一百个放心。”将离回之一笑,又给她心里留了个底,“你也要放心,虽然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守着,但我会跟你同时进来皇宫,留在暗处的。” 对她,他的确是一百个放心,毕竟过往他给她设下的重重关卡,都是在反复预测她入宫后可能会遇上的种种风险,可狼人狡诈阴险啊,他对狼人是不会放心的。 “好!”白饵雀跃着答应道,继而迫不及待地催促:“咱们快走!过了前面那个山头,路就顺畅了!” 白茫茫的天空下,没有留下他二人的影子,但长长的古道上,花蕊般的足迹印着清丽的雪色一路绽放。 “白姑娘——” 出乎意料的是,不远处的山头上,有一两个人影星星点点般闪现。 白饵不禁与将离对视了一眼,满脸皆是疑惑之色,好像在叫她? 他二人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迎上了宽阔的山头。 那山头,犹如大雪封道一般,早已簇拥着一群难民与僧人。 “白姑娘,白姑娘……” 声声亲切的叫唤声中,白饵的脚步不禁缓了下来,她惊讶的眸子里,难民纷纷注目着退散到大道两侧,枝枝朵朵,像一树一树的风景。 “师傅好!” 难民后头,武僧见了将离,齐声问好。 这倒教将离有些受宠若惊了,平时那都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他们怎么还真叫上了呢?他抬抬手本想喊声劝阻,可话至嘴边又止,化作欣慰一笑。 “乡亲们!你们怎么都在这呢?”白饵既欣喜又疑惑地问,见到那一双双熟悉的脸,倒教她含在唇齿边的笑,泉水般汩汩地流了出来。 “白姑娘,将离师傅,方才大殿前,听到你们今日要走的消息,小僧便将僧人与难民们都叫过来了,也好在此处送你们一程。” 说话的人是小阿弥,身子小小的,嵌在人群中,一张脸冻得通红,声音却很洪亮。 接着便是众人的附和声,白饵在人群里一遍又一遍地环视着,有那么一瞬,眼睛就像被风揉进去了沙子一般,有些微疼,有些难以睁开。 这倒也教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身后,有难民喊:“白姑娘,山下凶险啊,真的要走吗?” 她柔柔的目光送了过去,笑着回道:“大哥,白饵不怕什么凶险,这一遭,非走不可!” 难民抿着唇角迟疑地点了点头,再开口时,眼里似有星辰。 “好!白姑娘,大家伙在山上等着你回来,听你唱歌!” 亦有难民忍不住期待着:“白姑娘我们会一直等着你们的,你们可要早些回来呀!” “是啊,路途虽遥,但莫忘此约!” “好!我们一定回来!”他二人异口同声,信誓旦旦地朝众人许诺。 紧接着,众武僧从难民中齐齐走出,在大道上站成了两行,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像严阵以待的战士, “师父有难,武僧必到!” 他们双手合十,苍松般立于将离面前,慷慨激昂喊着,像是在宣誓。 声音,在山间回荡。 望着众武僧猝然的举动,将离彻底地懵了,“你们……” 小阿弥解释:“将离师父,这是住持的意思,当然,也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思。这些天,虽然时间很短,但在您的提点下,大家的武功明显突飞猛进,感谢您不吝赐教!自狼人屠山后,住持便在山下设立了个烽火驿站,还在山上开了捷径,寺里的人联合当山下的百姓会在那里全天守着,只要一有动静,山下的消息便能飞快地传到山上,如此也能防止狼人再次偷袭。你们若是在山下遇到了困难或是需要用人,便派人将消息送到烽火驿站,届时众武僧定将竭力赶赴,也好祝你们一臂之力!” 听此,将离与白饵不禁相视一笑。 “这个张井春,还真有能耐了!” 时间差不多了,他二人同众人几声道别后,也准备启程了。 “白姑娘——” 喊声从后方传来,白饵止住脚步,回头再去看。 几个妇人手挽手踩着厚厚的雪赶了上来,手里捧了一个鼓鼓的包袱。 “阿弥陀佛,可算是赶上了……” 几个妇女气喘吁吁着,将手里的包袱交到白饵手里,说话的妇人笑得淳朴。 “白姑娘,这几日山涧里的冬果相继熟了,本来午后想喊你同我们几个老婆子去采摘,这不乡民们听说你们要走了,我们几个便赶着现摘了些。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无以为报,点点冬果,聊表心意。” 白饵望着鼓鼓的包袱,眸光灿灿,几乎要哭出来,一位裹着花头巾的妇人迎上了,紧了紧她的手,“白姑娘呀!你们这途中若是渴了,就取几个尝尝,甜!” 妇人激动地脑袋一栽对冬果赞不绝口,笑得好生俏皮。 白饵见此倒是忍不住破涕为笑,轻快回着:“好呀!” 这一声,也是甜的。 鹧鸪声声叫,将时光拉成了长线。 转身,踏山此程。 回望,连绵的群山,风雪不改的长亭,白雪载着的古道,还有一群可爱的人。 她经历过很多次离别,这该是最美的一次。 当过往一幕幕牵回,手一挥,就再见。 再见了张井春、小阿弥,再见了,金明寺…… 再见了壮汉、阿婆、马大姐、老妇人、小宝儿,再见了,亲人们…… 青青小崖上,一壶酒,三杯盏。 再见了,白饵将离……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秦淮河畔,择美大帐里,管弦正盛。 来自南南北北的歌女,花样妆容,一舞倾城,新潮旧曲,传出帐外,春风一般,飘在秦淮河畔,丝丝缕缕,回环曲折。 “纳兰红绡,兆佳珑月,连楚楚,萧晓荷,凤小小……” 一士兵立于大帐外,在众人的瞩目中阖上了手中的花名册,念:“以上便是入选的歌女,入选的歌女往北营帐走,未入选的歌女,散了!” “什么鬼!我人美舞美嗓子美,怎么就没我了,我呸!有毒!” “哇!小小!咱俩都入选了呀!” “我说这当官的谁啊,有没有点鉴赏能力啊!我哪里比那个死肥婆差了?她那样要是都能上,以后母猪也能登台献舞了!” … … 大帐之外,有人欢喜,有人愁。 “你在这等着,我去找那人!” 将离早已眼冒金星,冷冷交代一句,欲往大帐里冲。 “别去!”白饵沉着脸,松了口:“要去,也是我去。” 将离居戚戚不可理解地回了头,他看得出,白饵的脸上不是落选的失望,而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 他有些读不懂了,“这其中定然有人暗箱操作!我先去扒扒今日择美的负责人!” 一声如冷涧,捣碎各种忧愁与欢喜。 “且慢——” 此时,远处忽然走来了一女子,一席红罗裙里,是高挑的身材,如瀑的纱罩从斗笠下倾泻而下,飘逸之中,遮住了她一张容颜。 流水般的步子踩在雪地上,步步生莲,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融在她每一个动作里。 众人下意识地避开了,收了花名册的士兵刚好入帐,目光又折了回去,“这位姑娘,这是为何?” “不为何,只为竞选!” 她信誓旦旦道,语气里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士兵紧了紧手里的花名册,嗤笑一声,“不好意思,竞选已经结束了,你呀,来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9章 重逢,虎穴相送 没心思与士兵废话,红衣女子将他推倒一旁,飞起帐帘,径直地进了大帐之中。 “喂喂喂!你——”士兵根本来不及阻止。 “她谁呀?她怎么就进去了呢?” “不知道呀,谁呀!” 帐外的人神色莫名,互相推搡着想要往里查看原因。 令人意外的是,好几个弹指过去,红衣女子竟然没有被赶出来。 将离与白饵互相对视了一眼,各有各的疑惑,不一会儿,管弦之音从帐外传了出来。 大帐之中,一方地毯铺就在中央,其上绣着的牡丹开得妖冶动人,花枝一路招展蔓延至大帐北端;其上两张帘帐向东西两边渐被拉开,由一对苏绣吊穗系着,珠帘如瀑垂在其间,隐去了帘帐后的若干陈设以及官员的身影;地毯左右两侧坐拥着两列乐师。 “大胆!竟敢擅闯营帐!” 季青云同礼部侍郎贺兰平之正准备从后面离开,忽然听到帘幕外传来的呼喊声,二人迟疑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又折了回去。 只见一长发妖冶的红衣女子赫然出现在了营帐中央,装束甚是神秘,身后士兵已经冲上来了。 “怎么回事?”贺兰平之皱着眉头朝外喊了一句。 “回贺兰大人,有个歌女坚持要竞选!” “竞选不是已经结束了么?”贺兰平之有些不耐烦了。 珠帘外的士兵见此不妙,赶紧朝两旁的人使眼色示意将轰出去,谁料,那红衣女子先发制人。 “里边的大人,烦劳给我一首曲子的时间,容我舞上一曲,权当是给大人们解乏助兴!” 她提着嗓子朝珠帘里喊道。 “嚯!有意思!”被女子纱罩下的容颜所吸引,贺兰平之越发觉着有趣,他眉目一转,朝季青云躬身问:“不知太师意下如何?” 季青云紧着神色走近珠帘,眼神在大帐中央一扫,确定过后,这才回过头,展眉道:“贺兰大人定!” “好!”贺兰平之长啸一声,朝珠帘外点了头,炙热的目光从季青云身上移到身下的席位上,“太师,请!” 管弦再起,不由得他心花怒放。 可以看得出,这红衣女子的气场明显要比其他人足,歌女还未起舞,他一看客心中便已有许多期待。 那女子话说得不错,看几百人唱唱跳跳看了一下午,已是身心俱疲。 所谓的声音、舞姿只不过是千篇一律,能入眼的根本没有几个,好不容易有个惊才绝艳、一舞倾城的,奈何季青云又看不上! 明明都已经选中了,等到要公布花名册时,又临时把人家的名字给划掉了,就这么白白错失了一个人才。 他反正是郁闷了半天,自那个歌女之后,其后来的歌女没有一个是他看得上的。 可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旁边坐着的人比自己官大、能力又比自己强呢?虽说当初君主安排雨花台修建一事以及庆国大典一事由他二人共同负责,但人家实力就摆在那里,他也就只配做季青云身边的小跟班。 季青云是个仇人,让一个仇人压自己一头,他自然不情愿。 二人刚刚上任接管雨花台修建一事时,为了以后能在君主面前邀功,他还妄想搞些小动作,杀杀季青云的锐气,也好提早掌握管事的主权。 可不曾想,这雨花台修建一事难如登天,每天总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发生,工期一天比一天紧张,要是耽误了庆国大典,邀功尚且不说,脑袋保得住保不住都是个问题。 好在季青云不计前嫌,且以大局为重,在关键时刻独当一面,问题到了他手里,一桩桩一件件皆迎刃而解。 此后,各项事宜皆交由季青云来决断,这雨花台才如期竣了工,这庆国大典一事也得仰仗着季青云,谁让季青云是他的护身符呢? 收起纷纭的思绪,他眼中忽而一亮。 这时红衣女子向空中抛出了一条红色的长纱,不慌不忙,带着节奏感缓缓的,落在了,纤细的手腕上,晶莹剔透的珠帘也随着管弦声轻悠悠地飘荡起来。 这时三千青丝自带飘逸慢慢一甩,袅娜的身子随即舞得惊艳至极…… “怎么了?”隐在大帐外的将离见白饵听得入神,不解地问道。 “这不是普通的舞……”根据长纱舞动的声音以及双足随音律点地的声音,她大抵可以想象出此时那红衣女子在营帐中跳舞时的大致画面。她愈发确定:“是宫廷舞!” 这种宫廷舞,只有身份高贵的人才会习得…… 一个弦音激荡开去,音趋和缓,于大帐之中自成一气,左手复弦音更沉,似静水流深,萦绕耳侧,纤手翻覆,琴终,花瓣似的身段亦从空中徐徐落下。 那斗笠出乎意料地飞了出去,飘起的皂纱宛如柔软的云丝在空中迁移。 一张再真切不过的容颜,赫然映入了季青云的眼帘! 斗笠落到她身后的那一刹那,玉立在地毯上的她,恰似一株牡丹,悄然绽放。 映着遍地的花枝,整个人更显高贵。 “好!”贺兰平之忍不住站起来,拍掌叫好。 那冰山似的脸,虽没有花的娇羞,水的柔情,却也美得让人为之一震。 “两位大人,是去是留,你们可要好生决断!” 红衣女子提醒了一句,仿佛在刻意朝里边的人警醒什么。 贺兰平之想都没想,转而问季青云:“太师!这名女子若得入选,定可在雨花台上技压群芳!你看……不如……” 他纠结地说着,季青云的神色却有些莫名,仿佛被雷击中般,一动不动,面色很难看。 “太师?”他又提醒地说,料想怕是被那女子的舞姿勾了魂噬了魄。他嘿嘿一笑,“太师意下如何?” 面纱皆开那一刻,季青云早已如坐针毡,珠帘外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黎桑公主——黎桑凤钰! 显然,这不太可能是太子的意思,除太子自己外,凤钰公主是黎桑唯一的遗脉,在庆国大典登上雨花台献舞这般凶险的行动,太子断然不会交由公主来完成,即便真是太子的意思,他作为此次活动的负责人,太子也会提前向他交代一句,而不是真的让公主像现在这般沦为歌女抛头露面来同百人竞选。 那便是公主自己的意思了。 贺兰平之有些沉不住气了。 “季太师!你可能不知道,君主他向来喜管弦、好歌舞,对技艺鉴赏的造诣也是旁人所不能及的。凭我多年负责宫中庆典的经验,若全指望花名册上的歌女登台献舞,届时君主看了定然不能尽兴!如今这花名册中尚缺一名足够燃遍全场的歌女,依我之见,珠帘外的歌女就挺不错的!就让她入!” 季青云捏着案子,有些迟疑。 “大人!您就让咱们的太师好好想想!若太师他不满意,我再舞一曲便是了!” 针一般的声音飞来,季青云心中顿时一颤,背脊仿佛有一条冰蛇在爬。 公主这是在逼他做决定了。 “那便照贺兰大人说的做!” 他话罢,没敢再看帘外一眼,起身从后面先行离开了。 季青云这个反应,着实有些费。贺兰平之未作多想,旋即对外宣:“来人!将这名歌女的名字也加到花名册上!” 从竞选大营匆匆退出后,季青云便赶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坐到案子前,飞快取了笔墨,欲将凤钰公主的事即刻命人传信到宫中,帐外骤然传来一声长唤。 “季太师——” 黎桑凤钰进了营帐,目光有些凌厉。 “公……”季青云惶然起身,欲作礼,但公主却当即抬声道:“不知太师召我来,所谓何事?” 她步步走近,面色是冰山的冷。 季青云冷静了些。 黎桑凤钰目光在案上扫过,凑近季青云耳边道:“本公主若是不能成功进入聚龙城且以歌女的身份登上雨花台献舞,我定饶不了你!” “启禀太师——” 骤然,大帐外有人长宣。 季青云顿时一惊,旋即示意公主即刻从后面逃出去。 “何事禀报?” 帐帘掀起,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白饵……” 十里长堤,柳枝依依。 “没想到继你顶替太子离开尚书府后发生了什么多事……” 季青云淡淡道,语气里含着诸多忧愁。 空气中并没有洋溢太多久别重逢的喜悦,反倒多了几分沉重。 白饵停下脚步,问:“季大人,不知舍妹……” 见状,将离旋即插话问季青云:“季大人既然身为这次竞选的负责人,为何要将白饵排除在外?” 见了季青云他总觉着哪里不对,听到熟悉的字眼,这才想起上次在亡奴囹圄向白饵隐瞒小桃桃真实境况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上,绝对不能让她因她妹妹的事分心。 听此,白饵不禁陷入了沉默。 她知道,在大帐竞选时,她便认出了他,落选之事,是她提前就猜到了的。 面对将离的质问,季青云纠结着开口,语调有些惋惜。 “白饵,你既逃过了龙潭虎穴,又上了黎民山,你就不该再下山的。如今这山下,要比你想象的还要凶险!” 尚书府那次,他已经将她害了一回,这一次,他又怎么可能忍心再将她往龙潭虎穴中送? 时间紧,白饵顾不上那些,直接开门见山道:“季大人,事到如今,我便和你说实话,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借歌女的身份入宫,我要在庆国大典上配合将离杀了漠沧皇!眼下,我需要你的帮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0章 相思,麒王府里 “你赤手空拳又如何杀得了漠沧皇?”紧着神色,季青云极不放心地说:“家国遭难,我知道你性子烈,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些狼人,但上雨花台是何等的凶险,你有想过吗?成百上千的狼人都会齐聚于此,你一旦上了台,那可完全是身不由己了!更何况,庆国大典那天各方势力都……” 他顿了顿,旋即止住了话。 “你说什么?”将离似乎听出了什么。 季青云攒着眉,侧过身去,用严厉的语调说了一句:“总之,我绝不能亲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的!” 见此,白饵不禁急切道:“季大人,如今的小饵已不再是当初的小饵,如今我跟着将离也学了不少本事,而且有将离在,此役,可胜!” “这并非是有多大能耐的问题!这件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彼时,纵然你有天大的能耐,又怎敌得过堆山的狼人!”季青云极力相劝道。 将离听不下去了。 “诶我说老季啊,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就因为他狼人多我们就必败吗?寡,不一定不敌众。有时候敌军多不一定是什么坏事!不能一刀两断,还能智取不是?” “你……”季青云轻啧一声,盯了眼将离,“这其中的凶险,你最是清楚的!你就不该教她什么武功!” “诶?”将离一阵莫名。 “季大人!” 沉郁了良久,白饵抑制住不定的情绪,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也清楚雨花台,有多么凶险,但多一个人,便多一份杀机,黎桑便会多一份希望。你知道的,那夜在尚书府我既选择引开狼人,我就不怕什么凶险,我已经经历了很多次生死,早已无所畏惧了。” “白……”听到她又随便论及生死,将离心中顿时有些不痛快了。 “武功,是我求将离教的。从我握紧手里的刀那一刻起,我便想好了要冲进狼人的重围,无论成与否,都要试一试!”她的语气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四目相对,季青云看得出,眼前的白饵的确不再是以前那个白饵,从前的那个她,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力施展,整个人被命运束缚着走,如今的她,多了一份自信,多了一份敢于与敌人殊死较量的决心! 将离扫了扫天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撇向季青云,“我说老季啊,你是不相信白饵,还是不相信我的本事呢?我答应你,我肯定会护她周全的,等庆国大典之后,绝对将她平平安安地带回来见你,你看这样行吗?” 季青云没说话。 “……”将离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这雨花台我们非入不可!即便你今日不帮我们,我们也自有办法混入那雨花台!只不过……其中会经历什么风险,这可就不好说了。” “将离你……”季青云直接无语了。 细细一想,这会儿他拒绝了他们,在他们另谋他路的过程中,要真出了什么事,反倒成了他的不是,是他害了他们了…… 见白饵还在眼巴巴地相求,将离朝她挑了挑眉,目光折向长堤后头的大道上,“白饵,咱们走,若是晚了,这聚龙城的路可就不好走了!” 被将离拉得紧,白饵满含不舍地望着季青云的面容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等等!” 他终是松了口。 “怎么?要留我们吃饭么?”将离回回头,一本正经地问。然后故作推辞:“不用不用,我们去朱雀街找家铺子随便应付两下就行!” 白饵很认真地迎上去,听着季青云。 季青云看了看将离,道:“你且把对付我的这一套多用在狼人身上!” 继而看向白饵,叮嘱:“酉初,皇宫里头会有马车来接你们入宫,到了宫里会有专门的人教你们规矩,并编排舞曲,为庆国大典做准备。只要不轻易惹事,便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晚上。等到了庆国大典前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么说,你是答应帮我了!”白饵激动地说。 将离抱着臂膀,一旁得意地笑着。 “你放心,你既已经做了决定,等你入了雨花台,我会竭力帮你的。在此之前,我将你送进去,能不能平安出来,就靠你自己了!”季青云道。 “嗯!”白饵笑着点点头。 季青云放心不下,又朝将离唠叨:“吃一堑,长一智,该怎么做,我想你会有分寸的。白饵由你带进去,也要由你安全带出来!” 将离沉默着点点头,“放心,老季!保证平安把人给你带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得去把花名册重新制定好,你们看准时间,记得去北营帐等候消息。” 季青云与二人做了别,便沿着长堤离开了。 目送,她忽然觉着季青云变了许多,但却不知是哪里变了。 “你有没有觉着季大人苍老了许多?” “他刚答应帮你,你就这样说人家的么?我觉着,他应该还未过而立之年!” “这才是可怕之处!”白饵轻叹了一句,心里顿时一阵惆怅,“你别看他最后还是答应了我,等他回去了,肯定要沉郁很久。” “不会?”将离有些惊讶,不免由衷地感叹:“那你与他之间的交情还挺不错的。” “这人与人啊,一旦成了知己,你就总觉得欠了他点儿什么。大抵如此!”白饵淡淡道,望着远处的秦淮河,又是思绪沉沉。 “那咱两之间……”将离本想试探着问。 白饵转过头又问:“你说为何会这般巧,季大人竟然刚好在雨花台当差,而且还有权负责庆国大典的事?” 她这一问,倒是提醒了他什么。 季青云原是黎桑朝廷命官,如今他定然是从命于黎桑太子。 黎桑太子…… “白饵,趁现在还有时间,咱们走!” “此时我们去哪?” “去街上给你打造一副趁手的利器!”将离信誓旦旦道,又摸了摸肚子,“当然,还得充充饥……” 见他那副正经不过一弹指的样子,白饵倒有些忍俊不禁了。 朱雀街,璺宝坊,四周叫卖声不断。 “白饵,过了前面的拐口,便到了铁匠铺了,要同我一起进去吗?”将离问。 白饵拉长着目光在四处扫了扫,“不了,我听到叫卖了,我去在附近给你买些小食!” “也好。那咱们待会还在这会面。” 将离交代一句后,便朝前头的巷子去了。 “老伯,给我来两张胡饼,要焦一点的。” 白饵走近路边一家铺子下,一边搓着手一边朝老伯问了好。 “好嘞,姑娘赶时间吗?若是不赶啊,我给您现烤一个,这天寒地冻的,吃起来也热乎!”老伯从铺子里探出头,热情地问。 “不赶!”白饵应了声,不徐不疾在四处一望,回头又向老伯打听:“老伯,您知道昌王府怎么走吗?” “昌王府?”老伯怔怔问。 “就是漠沧皇大儿子住的地方。”白饵解释。 “你说的是麒王府?” “对对对!” 说起麒王府,老伯不禁一叹,“麒王府里原先住着的八皇子麒王,宅心仁厚,多亲民的一个王爷,却被那狼崽子给杀了,麒王府也被他们霸占了,我们这一带的百姓可没少遭罪!可喜前几日那狼崽子造反不成,被他老子关进了大牢,这麒王府也被封了。” “被封了?”白饵惊讶地问:“您是说昌王还没有死?现在被关起来了?” “是啊。要不是被关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知道还要被他折磨到什么时候。”老伯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朝北指了指,“那家酒肆后面便是麒王府了。” “老伯您烤着,我待会再来取!”说罢,白饵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诶!姑娘——” 昌王府。 昔日繁华的昌王府如今已是苍凉至极,那里仍旧有几个士兵在四周看守着,路上的行人见了,一个个绕道走。 白饵心中念道:李愚,昌王谋反被抓了,你是否因此逃出来了? 隐在深巷之中,对着昌王府,她望眼欲穿,她多么期盼,那两扇大门会突然被人推开,李愚能从里面走出来,他二人相视一笑,终是相聚。 风卷残叶在她眼前飞快地刮过,一两片枯黄的叶子不经意间飞上了天空,漫无目的。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又要下雪了。 她落定心思,突然做了个决定。 思念的情绪,陡然被什么打断。 余光里,好像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白饵暂收思绪,目光悄然转到了深巷之中,一个披着黑氅的人在青石上穿行。 伪装得再好,但她仍旧看得出,那是个女子。 她疑惑地目光抬起,有注意到巷口标记着:黑金坊。 目光移回,那人竟意外地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女子谨慎的眼神在左右查看了一遍,继而进了门。 她躲得很快,也反应得很快, 是,将弄影…… 藏西院子里,有两个壮汉从老屋里走出来了,是平头,脸有些黝黑,头上各箍着两根粗条,不像是本地人。 “我要见你们这一个姓车的老头。” 两壮汉见了女子手里的太子令,迟疑的目光在女子刚进来的地方一扫,确认无误后,扬了扬手,领着女子从老屋西侧的窄道去了。 这个老屋后面应该还有一个后院。 待他三人走净,白饵便入了藏西院子。 老宅的大门是半掩着的,里面好像有个灵堂,那似乎还横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院子里杂草丛生,好像已经荒废了很多年。 这里明明有人住,怎么会没人打理呢? 将弄影神神秘秘来这样的地方做什么? 越发觉着奇怪,连连几个箭步,白饵往窄道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1章 雪漫都城,天将祥瑞 屋子里光线极暗。 只有七盏长明灯点在角落里。 蜡油一层一层地垂了下来,淌成了一座小塔,有些发黑,显然已经干涸。 经年累月里,它们好像从未熄灭过。 “车老。”两个壮汉作了礼后,便退了出去。 “吱咯”一声,门被关上了,像耗子声。 将弄影收回目光,回过头朝上方那把靠椅望去。 靠椅的造型奇异,上面雕刻这一些奇怪的图腾,应该是老古物了,慢慢地摇着。 地面上垂着一部分从靠椅上掉下来的毛毯,貂皮制成的,棕黄色。 “嗷——” 猝然,一声狼叫,教她下意识地紧了紧夹在腰间的暗器。 她谨慎的目光轻抬,原来是一只缱绻在手心里的橘猫。 她忍不住想要知道这只橘猫的主人,可靠椅上的面容却依稀难辨。 步步逼近,借着微弱的烛火,她终于看清了些。 老人年逾古稀,面如槁木,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额头的几道深沟犹如刀刻,比土壤还要贫瘠,暗黄色的斑,就是从这里开始向下爬的,一直爬到颈部。 见此,她的心不由地咯噔了一下,一种想要逃离的怯懦在心底油然而生。 “黎桑太子说了,天—将—祥—瑞。” 她目光一寒,盯着那双不见瞳孔的老眼,冷淡地说了一句。 出乎意料的是,一双鹰眼,睁开了。 黑暗之中,一盏长明灯,悄然熄灭…… 人,忽然就跟丢了。 蒙尘的黑绸缎自顶部飘了下来,上面绣着一些毫无头绪的内容。 入到密室的白饵,瞬间有一种来到阎罗殿的错觉。 不过,将她拉回世间的,是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 一时间,却又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又好像是好几种味道掺杂在一起。 目光一转,一条冗长逼仄的小道朝西面蜿蜒而去,与其说那是小道,倒不如说,那是一条臭水沟。 正在她忧郁着要不要去的时候,一些奇怪的东西吸引住了她。 靠近那条“水沟”,在沟里可以很容易找到一些又圆又黑,像眼球却比眼球大一些的珠子。 她拾起一颗,凑到鼻下一闻,正是那种奇怪的味道。 “什么人?” “水沟”尽头,忽然闪现两个人影,装扮与之前那两个壮汉几近无差。 她被发现了! 白饵握紧了手中的东西,当即掉头撤离。 “什么情况?”将弄影正好经过。 “刚才好像有个人闯进来了。”一人回应道,另一人则已经去追了。 将弄影眉头一皱,“认识么?有看清他的脸么?” “脸被遮住了,没看清。” 朱雀大道。 从黑金坊飞快逃离的白饵,沿着之前的路窜错了好几条巷子,才转到了璺宝坊。 她倚在路边一家花灯铺子下,缓了缓神,紧着眉头,再次回望之前的路时,那里车水马龙一片宁静。 她旋即扯下遮在脸上的黑布,喘了好几口气。 幸好跟进去的时候就掩了面,不然就被他们发现了。 她垂下眸子,看了看手心那颗黑珠子,心中的疑惑顿时滚滚而来…… “白饵!” 众里寻她千百度,可算是找着了。 “我找你老半天了!你怎么跑这来了,不是说好了在老地方会面的吗?” 将离舒了舒眉。 她怔了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将实情告诉他。 自上次青崖边他与将弄影发生过激的事情后,提起“将弄影”这个名字,她便觉着危险,教人心中很不舒服。 她先是一个哑然,后是佯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你可算是来了!我迷路老半天了!” 将离一脸鄙夷,“你好歹也在秦淮生活了十多年,这么大的一个人,也会迷路?” 白饵苦笑道:“你开什么玩笑?你也不看看秦淮有多大!光一个朱雀街就……就……” 三十?五十? 她顿了顿,“反正就很多个坊!大街小街也是屈指难数的。何况我这十六年都住在城外,朱雀街这般繁华的地方,来过几次,但来得不多!” 准确来说,这十六年大半的光阴都在水榭歌台度过的,真正入朱雀街见世面,还是她红遍秦淮后的事。 那个时候,各街各坊的宅子、府邸,指名要她,于是,她才有机会乘着香车,来朱雀街走马观花地游一遭。 听白饵略带委屈且遗憾地说完,将离这才道:“马上便是酉时了,咱们得赶过去了!” 她点点头,顿时想起她的胡饼! “等等!我的饼还没取呢!” 将离一把拉住她几乎要飞起来的手,不疾不徐道:“不是我咒你啊,你要是这副冒冒失失的状态入宫,准活不过半个时辰!” 一脸担忧地说完,松了她的手,将藏在怀里胡饼的掏了出来,“在这呢!刚打听你下落的时候,碰上了那卖胡饼的老板。” 她思绪一紧,问:“他可有跟你说什么?” “说了。说什么麒王府,说了一大堆,神神叨叨的,我寻思着这朱雀街好像也没这地,估计老人家老了,脑子不太好。时间紧,拿了胡饼就四处找你了。”将离回道。 白饵放心地点了点头。 若是让将离知道自己去过昌王府,定然会引起的疑虑,幸好麒王府已是旧事了…… “不对劲。你不该问我这个问题。”将离盯着白饵迟疑地念叨着。 马车发出的喧嚣声长风一般扫过,她状似没听见他的话,而是提起兴趣突然期待地问:“对了!你给我造的弯刀呢?在哪呢?快让我看看!” “现在想起来了?” 他这个绝妙的惊喜从出铁匠铺子就开始在酝酿了,一路期待着她揭开惊喜后的神情,谁料,半路出了这么一个状况,他那份酝酿惊喜的心啊,早被担忧所代替了! “在我身后背着呢!”他抬了抬肩示意,忍不住形容:“削铁如泥!闪闪发光!绝对让你,爱不释手!” 到底还是心急,白饵一心抢着要看,却被将离避开,“诶诶诶!我先背一会儿,让它吸吸我身上的功力与福气!对了,这胡饼还热乎,你快尝尝!” “你还真当它是神器了?”白饵有些忍俊不禁,垂下眸,拆开了胡饼。 “算是……认半个主人!”将离挑挑眉,自以为是地说道。 胡饼,一路可口、飘香。 北营帐前,七辆华丽的马车朝前驶去,精致的流苏随风漾起,比柳絮还要轻盈,七彩的铃铛欢快地摇着,比香车里荡出的笑声还要悦耳。 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的白饵,从车窗里旋即探出了头,朝那渐行渐远的人招了招手,笑得很踏实。 “你也别怠慢了,赶紧跟上去!务必保证她顺利入宫!”季青云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朝身边的将离说道。 “我说老季啊,你就不能让我偷会儿懒吗?”听到季青云这般赶他走,将离顿时伤心了,“我还想着你会请我去你的营帐喝上两盅呢!” 这都过去多少天了,他竟然还惦记着上次在尚书府请他喝的酒……看来啊,不光是白饵变了,连将离也变了! 他们俩啊,是互相把对方“带坏了”! 季青云委实有些无奈了,不知是喜是忧。 抿了抿唇角,道:“你们若是能成事,尚书府的酒,管你喝到饱!” 听到季青云这般爽快的约,将离顿时精神抖擞,笑着确认:“一言为定?” 季青云当真地点了头,仍不忘叮嘱:“不过,眼下你可别掉以轻心。别忘了之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她这都还没进城门呢,若我从现在便开始为她担心,等她到了皇宫,我岂不是要担心死?” 将离打趣地说着,继而拍了拍季青云的肩,“老季,白饵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若是她才离开一会,我便要为她这般担心,那我绝对不会将她轻易送入聚龙城的。要信我,也要信白饵。” 听着他说出此话时平静的语气,季青云放心地点了点头。“行了,我还有要事处理,得先回营帐准备了。” 季青云作别后,便转身离去了。 “老季!” 突然被将离唤住,季青云又疑惑地回了头,“还有何事?” 将离静默了良久,终是松了口。 “对于黎桑太子,你要慎之又慎!” 风过,吹来漫天的雪花,将偌大的秦淮忽地染白。 “漠沧老贼那边,还没开始对你动手!” 聚龙城城阙之上,黎桑非靖着一席漆黑色的披风,目光正落在西城门兑月门下。 “回禀殿下,漠沧皇暂时没有行动,下官时刻提防着。”季青云躬身回道,零零碎碎的雪花一个劲地砸在了他的脸上,有些迷眼。“庆国大典延期一事……” “此事不怪你,怪只怪那老贼太过狡猾!是我们失策了!”黎桑非靖满腔怨恨地说罢,将藏于袖中的一支竹笛交到身后,“这里面藏有一张图纸,我根据你之前画给本宫的雨花台结构图在上面做好了安排,你回去后,便照着图上的标记开始布兵!记住,要细!一旦发现哪里有问题,无比提前通知本宫,本宫不容庆国大典那天出任何差错!” 季青云上前,双手接过竹笛,心中是忐忑的。 “殿下,关于凯旋军一事……” 黎桑非靖重重拍了拍城墙,冷声道:“莫要再本宫面前提凯旋军!本宫将最后希望悉数寄托在他们身上,不曾想他们竟这般不堪用!若不是本宫还留有后路可走,我黎桑皇族恐怕就要毁在他们手里!” 在城墙上激荡而开的雪花,纷纷坠了下去,再无音讯。 对凯旋军,他早已失望至极! 季青云没想到黎桑太子会是这个反应。 知道已成徒然,但他仍旧想要辩解:“殿下,下官以为,凯旋军还没有亡。这支军队助先帝打下了黎桑半壁江山,曾经战无不胜,不会因斯巴甲一个小小计谋而轻易铩羽的……” 也许这座都城,再也没有人知道,凯旋军承载着先帝的魂。 卫将军,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闻言,黎桑非靖心中莫名震怒。 “放肆!你莫要在本宫耳边论什么曾经!早在十天前,本宫便连下数令命卫凯旋带着他的凯旋军速速赶回秦淮,是他一再迟疑,违背了本宫的命令,导致中了敌人的奸计!这一回,本宫下的是死令,距他们返回秦淮的期限就只剩一天了,他们既回不来,就一个个去做敌人的刀下鬼!” “殿下——”季青云骤然跪在了雪中。 “够了!”黎桑非靖怒斥了声,身后的披风被风雪刮得起起落落,哗哗作响。 “本宫要在庆国大典那天,献上一份大礼,本宫需要你的配合!” “殿下想要怎么做?”季青云惊问。 “还记得四年前,秦淮经历的一场生死浩劫!”黎桑非靖放眼望着风雪中浩浩汤汤的朱雀街,眼中愈加炽热。 “四年前……”季青云凝着思绪,心脏忽而一紧。 永世难忘。 “天将祥瑞!哈哈哈!天将祥瑞!” 弥天的风雪,将黎桑非靖的笑声撕扯得粉碎。 “殿下!此事还当三思啊!” 雨点般的雪块劈头盖脸地砸在他的黯然失色的脸上,教他心中越来越凌乱。 黎桑非靖再转身时,面目已经变得狰狞。 他岂有那么多时间与同他三思? 已是穷途末路,没有人可以动摇他一雪前耻的决心,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卷土重来的步伐! “本宫要的东西呢?拿来!” 他睥睨着雪地上的季青云,命令道。 季青云心中一颤,有所迟疑。 “监工令牌,拿来!” 他声音更加凄厉。 “回禀殿下,下官……忘了。” “季青云你好大的胆子!” 黎桑非靖厉着眼神,猝然屈下身子,在季青云身上疯狂搜查。 季青云哪里敢阻,只能苦苦哀劝。 拿了监工令牌后的黎桑非靖,扬长而去。 “殿下——” 终是徒劳。 季青云彻底地倒在了地上,睁着无助的双眼,望着从九天无尽落下的雪块,思绪仿佛被冻结住…… 天命何处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2章 合欢殿中,争奇斗艳 从风回绮袖,映日转花钿。 同情依促柱,共影赴危弦。 合欢殿,落落拓拓,坐落在芙蓉玉暖宫的中央,流光溢彩的彩绢宫灯映着如瀑的雪影,在八面玲珑的碧瓦飞檐下环环绕绕,将洁净无瑕的雕花轩窗照得灿烂炳焕。 俨然一座天上人间。 大殿中央似一盛大的玉盘,倒映着二十八位歌女翩翩的倩影,一时间宛若有琼枝玉树开在玉盘之中,步入其上,如临广寒。 三十七盏精致的花灯静静旋转着,璀璨的光芒穿过飘逸的珠帘罗幔,向大殿中央恣意折射而出,雾鬓风鬟,花钿钗环,忽闪不断,比零星还要耀眼。 原来,这便是传说中的芙蓉玉暖宫。 白饵小小的身子嵌在人群之中,静静地瞻仰着眼前的一幕幕,嘴角不禁流出一抹陶醉的笑。 以前总在水榭歌台听几个跳舞的姐妹提起这座宫殿,却从未亲眼目睹,而今见了真的比想象中的还要惊艳。 她眸中的光彩稍稍有些亮色,却又转瞬暗淡。 再甜的蜜,尝多了也会腻的。 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大抵如此。 她的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了。 “来了来了!” 眼尖的女子很快便察觉到了有人正从大殿外赶来,她们不约而同地站成了四排,同时还不忘将身上的衣裳、头上的装扮,迅疾地整理一番。 可她们却没有意识到这样做,只会矫枉过正。 “美人吩咐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在这伴着曲子开始跳,可劲地跳!美人什么时候来,你们就什么时候停,好了,开始!” 说话的人是一位稍有身份的宫女,个子不高,头却抬得比天还要高,不算太臃的身子被一席抹胸长裙紧紧束着,一抹酥胸,欲遮还休。 她雷厉的目光在大殿东侧一扫,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乐师。 “音律,起!” 嗓音尖细得很。 “敢问这位姐姐,美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呀?” 一位站在前排的歌女,涩涩地喊住了欲走的宫女。 曲调刚刚扬起,被什么堵塞住了般,熄了。 宫女侧目而视,“美人她想什么时候到,就什么时候到!” 目光从前排宫女身上扫到最后排,警告一句:“都给我跳!再有人敢多说一句,别怪我撕烂她的嘴!” 掩在最后一排的白饵,小心地避开了前头扫过的来的视线,待风平浪静,便开始跟着乐曲缓缓跳了起来。 耳畔,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不就一个小小的宫女吗?好大的官威呀!将其他人当奴骂了就算了,她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位户部尚书之女!我们姚佳一族祖上可是世代簪缨,我阿爷本来也是要升官的,皇上的圣旨都拟好了,就差派人来府上宣了,可惜呀,圣旨还没到,这秦淮就出了乱子!细细想来,我也算是朝中三品大臣之女!” 姚佳珑月气极了。 “三小姐您可别说了!”心脏跳得厉害,一旁的萧晓荷挨到姚佳珑月身边提醒着,“这都是前朝旧事了,还提它作甚!要让风人听到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姚佳珑月不禁嗤之以鼻,同时也下意识在四处暗自瞥了瞥,手脚也跟着摆弄起来。 “瞧她那样,哪里是跳舞?搔首弄姿还差不多!”那些投射在姚佳珑月身上的目光也开始陆陆续续收回,专心在自己的动作上。 一时间,盛大的合欢殿,宛若一片春海,百花争奇斗艳,翩然不绝。 处在这样的环境下,白饵觉着特别不自然,甚至还觉着有些头晕,可能是因为空气太过污浊了。 也没多少心思跳舞了,就随便糊弄两下。 目光就这么随意涣散着。 令她心弦骤然一紧的是,她竟然看见—— 看见黎桑公主了! 靠近,却又不敢过近,只能小心确认着。 一席红罗裙,冰山似的脸,眼神里透着冷漠。 是她! 那日在聚龙城城门下虽与黎桑公主只有一面之缘,哦不对!囚奴囹圄…… 白饵不敢再想下去,总归,见到黎桑公主就有一种忐忑感。 她转呀转,想着离黎桑公主越远越好。 可细想又觉着不对,黎桑公主此时出现在这,那不就意味着,她也要在庆国大典那日登上雨花台献舞么? 看来,黎桑公主的心思也不简单…… “还想往哪躲?” 闻声,如听惊雷。 白饵瞬间怔住了…… 这世上的事,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想装作没听见,再转几圈,就转出了她的视线了。 奈何,胳膊猝然被她一拧! 刚飞出去的手又被黎桑公主狠狠拉回! 地面太滑了,她一不留神几乎要摔在地上—— 幸得黎桑公主将她腰身迅疾一揽,她才稍稍定在了她浅浅的臂弯里。 心跳骤止…… 她二人好像花与蝶,有些缠绵,有些妖娆…… “公主殿……”她胆颤得要死。 “住口!这里就只有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若是意外暴露了,来日必屠你全族!”她倾下眉头,亲昵地凑到她的耳边,话语中,绵里藏针。 见白饵灿了灿眼神,她曼妙的身姿一起,将她从坠地的边缘狠狠拽起。 二人翩飞的水袖,一时间好似水面激荡而开的圈圈涟漪。 白饵旋风般的身影一转,这才华丽地稳住了重心,只是惊魂犹未定。 她就像一只兔子傍在黎桑公主的身边,想要慢慢逃开。 奈何黎桑公主就像她命中的猎人,飞舞着水袖,在她周身痴痴缠缠,像是要画地为牢。 对方显然不怀好意,白饵没必要理会,但人家毕竟是公主,总归要忌惮三分,她也就佯装淡定,配合着她跳,权当绿叶衬红花。 “将离在哪?” 黎桑凤钰又开了口。 将离早已不再受命于黎桑太子了,如今黎桑公主又何故要打听将离的下落? 白饵不解。 “我不知道。” “我面前你也敢说谎,不想活了么?” 她威胁她。 她可不怕她。 “公主既然选择隐藏身份入到这龙潭虎穴,便该时时刻刻提防着,彻底忘掉自己的身份,你现在这个样子,你若一直这个样子,只会提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她善意提醒。 曲调顿时一个婉转,她二人身姿也随之一转,绽放的罗裙像极了翩然盛开的牡丹。 不过,白饵穿的是一席冰蓝色的罗裙,不似牡丹,倒像是一朵蓝星花,那股清澄澄的蓝,有着别样的幽雅。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再问你一遍,将离他此时究竟在哪?可有同你一起入宫?” “我真的不知道,别问我,我跟他不熟。” “你以为你骗得过我吗?他不惜以我为质,从将弄影的手中换下你,你与他之间就不一般!他岂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入城!” 对白饵,黎桑凤钰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她本该是将离既定的诱饵,若不是因为她,将离就不会轻易违背皇兄的命令!也不会与他们解除盟约!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和他不熟。他会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入城,你问他去好了,我反正是不知道。” 白饵忽然就想明白了。 眼前的这位黎桑公主既落到鱼龙之中,那便是泯然众人了,谁也没比谁高贵,不足为惧。 “你!” 黎桑凤钰的瞳孔里,有一瞬是猩红的。 她翩然的动作缓缓止住,站成了一座冰山。 盯着眼前跳得忘乎所以的白饵,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一厉,猛地朝她胸口劈出一掌! 她好似一枚碧叶被垂露压弯了腰,笑盈盈的眸子里,是黎桑公主在上空兀自扫过的巴掌,她吸了吸鼻子,只觉着凉飕飕的! 阳光出来了,垂露徘徊了一会儿,终是坠到了泥土里。 她腰身一起,比柳絮还要轻盈,似有清风将她托起,无比逍遥。 失手的黎桑凤钰心中怒火一升再升,她身子一旋,罗裙开得妖冶,更似一枚旋转的飞镖,以势不可当之势朝白饵极力碾压。 翩跹的罗裙之下,亦藏着另一种锋芒。 她一只无影脚无声无息在地面横扫而过。 这一切,哪里逃得过白饵的眼睛。 她好似一朵飞花被风骤然吹起,在大殿上空再度开出一季芬芳! 侥幸逃过了黎桑公主的暗袭,却意外获得了满堂的喝彩! “哇!这个高度怕是无人能及了!” 一双双艳羡的眸子纷纷抬起,一弯弯柳叶眉皱得紧紧的,自叹弗及。 白饵倒是意外得很,掌声与喝彩不禁让她再次找回了曾经的那份自信。 嫣然一笑之中,她翩然落到了地面。 这一舞,倒教她一时间心血来潮。 忽然间,水袖甩开,衣袖舞动,似有无数花瓣飘飘荡荡,凌空而下,飘摇曳曳,一瓣瓣,牵着一缕缕沉香…… 偷袭不成,反倒是成全了她! 黎桑公主埋没在人群中,一双眼睛嗔得发烫。 她堂堂一国公主,也要顾影自怜? 琵琶声起,动十面埋伏。 她身姿伴着音律越舞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凤眼迸射出十里寒星,流光飞舞,一路横扫。 被一股寒气袭身,其他闲杂人等下意识地避开。 黎桑凤钰步步生莲般的舞姿,与白饵越来越近…… 火焰的赤红,冰山的澄蓝,交织不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3章 悬空舞步,奇招不绝 “跳得真好!”“是呀是呀!” 此时,合欢殿中,莺莺燕燕,一片雀跃之声。 “好大的胆子!谁让你们停的!” 未料,方才主事的宫女已从殿外赶来。 弦乐声戛然而止,歌女顿时乱成一团。 见状,黎桑凤钰极不甘心地朝白饵视了一眼,刚飞出去的水袖这会儿已经打着波浪被她利索地收回。 完了,好像有些跳过头了…… 白饵迅疾埋下了脸,同时拉了拉被人不小心踩中的裙摆,心中七上八下的。 “刚才不是叫得挺欢的吗?怎么?这会儿一个个倒是哑了?” 宫女挺着胸迎在美人前头,目光在四排歪歪扭扭的队伍里从东扫到西,锃亮锃亮的。 美人一席及地的长裙将身后五寸之地遮得严严实实,每前进一步,那长裙也缓缓拖动着。 还有两只步摇,鸟兽花枝伏在其上,珠圆玉润缀在其下,晶莹辉耀,与钗细相混杂,簪于云鬓间,一步一摇间,珠玉撞得叮咚作响,倒映在玉盘之上,洒下点点光辉,好似潺潺流水映着皎皎月光。 站定,搀扶的奴婢退到一旁。 “美人安好……”歌女们纷纷行礼。 她纤纤玉手收在胸下,红唇轻点,“方才跳得最欢的是谁?” 听此,白饵心脏一痉挛,将头埋得更低,耳畔脚步声起,熙熙攘攘,她余光里忽而一片开阔,只剩清冷冷的白玉盘。 步摇声止,再抬眼,美人已停在她身前。 是她? 是她?是她? 三处照面,白饵与将弄影登时怔住了。 她便是宫女口中的美人? 她与黎桑公主怎会出现在合欢殿中? “公……” 黎桑凤钰与将弄影先对视了一眼,像是在警告什么。 将弄影会了意,再看白饵时,眸光似乎已经被什么点亮,“来呀!将她给我拖出去,即刻处死!” 什么! 将弄影疯了不成? 其他歌女早已吓得几乎要叫出来,白饵旋即朝将弄影瞪了瞪,“我可是由两位监工大人百里挑一选出来的歌女,是要在庆国大典那日登上雨花台在漠沧君主面前献舞的,岂是你说处死就处死的?” “放肆!你能不能登台,还得美人说了算!入了芙蓉玉暖宫,真把自己当宫主了不成?” 宫女当即一斥。 “能不能登台尚且不说,我方才可是照着这位姐姐的命令一直在跳,跳到美人来才止,可美人见了我便要将我处死?那我倒要问问,究竟是这位姐姐假传了美人的令,还是美人的话压根就不值得理会呢?” 白饵从容不迫,淡淡的目光从宫女身上扫到将弄影身上。 宫女哑口无言,气得两颗眼珠子一顿翻白。 “就凭你也想登台献舞?我告诉你!你有法子入得了聚龙城,而今想登雨花台可没那么容易!” 将弄影冷哼了一句,冷酷地转了身,妖媚的玉指朝大殿门口一扬。 “来呀!把人给我拖出去!这歌女不够格!我看不上!” “登台献舞靠的是什么?” 她桀骜不驯,岂容他人阻?白饵竭力地推开人群,冲到将弄影面前,言之凿凿。 “不正是舞艺么!只要我舞艺好!今日无人可以阻得了我登台献舞!” 她一语落,似千金巨大重重地砸落水面,顷刻间,动,惊涛骇浪! “舞艺?何谓舞艺?搔首弄姿便叫舞艺了?”白饵的话听着委实教将弄影觉着好笑,她掩了掩唇,“今日就算你说破了天,这芙蓉玉暖宫也注定容不了你,更别妄想登台献舞!” 见状,宫女丰满的身子当即横在白饵前头,盯着白饵道:“入不了美人的眼那就是不够格!快滚!” “光说不练假把式!”她只手横推,推山一般将碍眼的宫女撩到一边,与将弄影来了个正面交锋:“到底够不够格,有本事就比比看!” 此话一出,骇人听闻。 “好大的口气呀!竟敢同美人叫板?我可是听说,当初正是美人倾城一舞得到了君主的青睐,美人才被召进宫的……” 歌女们议论纷纷,有鄙夷的,有仰慕的,也有置若罔闻的…… 将弄影冰冷的目光一转,将白饵盯得死死的,“把红绸带给我放下来!所有人都给我退到五十步之外!” 将弄影一声令下,九根红绸带自合欢殿顶部恣意地飞了下来,好似红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垂在地面,于朦胧的光影中,飘飘摇摇。 “悬空舞步,谁先落地谁就输,敢比吗?”将弄影朝白饵问,似笑非笑。 白饵状似没听见,目光锁住一根红绸带,凭空一跃,旋即飞到了空中。 将弄影嗤笑一声,瞳孔里闪过一丝冷光。 及地的长裙被她信手一扯,飞落在玉盘之上。 众人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二人已盘踞在了合欢殿的上空。 将弄影宛若一只金色的凤凰在红云间穿梭,短短几个弹指,手中已把持住了八根红绸带。 她这是打算一来便教她无路可退、不攻自破了! 白饵眉眼一扫,将局势看得透彻。 继而将手中的红绸带攥得更紧。 振开一臂,似一只鸿雁在偌大的合欢殿上空恣意地翱翔,从东到西,自南向北,目光牢牢锁住将弄影,仿佛要将她禁锢在中央。 若一心想着如何才能不落地亦或是让对方落地,是不可能真正入境的。 九根红绸带,看似给予了舞者诸多保障,实则是一种束缚。 若能找准一个点,自能如鱼得水,借着一根红绸带,方可显现出舞者体态之轻盈,动作之柔美,舞艺之精湛。 她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徜徉在自由自在的尘寰里,任凭耳畔诸多喝彩声也打扰不了。 她只做一朵落花,去追寻遗留在尘世的芬芳;她只做一阵清风,去吹动静谧的花灯;她只做一只相思鸟,去怀念记忆里的美好。 一时间,飞旋的花灯,将偌大的合欢殿照得五光十色,光怪陆离。 猝然,将弄影手中的七根红绸带似幻化成了七根琴弦,越扯越紧,“哗”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崩断了。 她的眸中登时一片绚烂,无数根红绸带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朝她迎面飞来,透着一股神秘的威力。 起初似雪山朝她迁移而来,随后便成了滔天的波涛将她淹没在一片红海之中。 将弄影则缚在一根红绸带上,静静观赏着对岸的景致,眼神里透着六分得意三分锐利和一分娇媚。 正等着白饵被击落的画面,谁料,头顶“轰”的一声,漫天的红绸带顷刻间徐徐落下,像一瓣一瓣的残红,徐徐落到了玉盘之上。 待最后一根红绸带落尽,再见白饵之时,她颀长的身子已倒挂于红绸带上,似一条锦鲤正朝她迎面飞来。 下面的人哪知上空斗得厉害,他们只当那是出人意料的技法,看得惊艳,看得震撼。 将弄影瞳孔一缩,负手飞出一只暗器。 神不知,鬼不觉,形若魅影。 将她双足牢牢束住的红绸带,忽然从中间断开一个口子,她的重心陡然一失。 白饵却眼疾手快,脖子一摆,抽起身子,双手旋即扒扯住了将弄影手中的红绸带,这才没有坠到地面。 一时间,九根红绸带仅剩最后一根,胜负只在刹那之间。 她二人共着一根红绸带,在宽阔的上空寂寂地旋转着,像极了一只翩飞的蝴蝶。 “美人真是好手段!不过我倒想问问,美人的技法该叫作舞艺呢?还是武技呢?” 四目相对,各带锋芒。 “少废话!将离在哪?” 白饵差点没忍住,几乎要笑出声。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在找将离。 她没有发话,只是浅浅一笑,静静欣赏着上空的风景,颇是怡然自得。 “你以为你帮他杀掉漠沧皇就能救他了么?我告诉你!他迟早要死在我的手里!” 她的心思倒是转得很快,轻轻松松便将她此行的目的猜了个七八分。 白饵眸光一凝,盯着她说:“你与他的恩恩怨怨跟我可没什么干系!我一门心思要登雨花台,没心思掺和你们的事!” “好!那我现在便解决了你,我看他将离会不会出现!”将弄影威胁道。 “慢着慢着慢着!你当自己在聚龙城外呢?说话也不挑地方,口无遮拦的。” 与她咫尺的距离,她的花容月貌以及那些美得不可方物的配饰,倒是看得真真切切的。 长这么大,她可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金银首饰,有些都还说不出名字。 这又是凤凰又是珠花的,看着真让人羡慕。 最迷人的当属那只步摇了。 白饵漫不经心地勾起一朵兰花指,忍不住要去碰一碰。 “你想干什么!别给我乱碰!”将弄影眼珠子瞪得极大,朝白饵警告道。 白饵收了收手,又是轻轻一笑:“真是好看!看来当个美人承欢于漠沧皇的膝下也挺好的,吃得饱穿得暖,穿得暖还不算,还穿得好看!早知道呀,我就不去竞选什么歌女了,倒不如学学你,魅惑魅惑君主,进宫当个妃嫔什么的,也是极好的!” “你少给我废话。我要让你死得难看!”将弄影五指一紧,眸光一泛白,准备上手把她掐死。 “美人!你说我跳得好吗?” 白饵朝底下大喊一声,语气里满是喜悦。 下面一阵欢呼雀跃,连那曲子都是欢快的。 她收回目光,继而朝将弄影,淡淡道:“你还真忘了自己的身份呀?南靖神将司的杀手,黎桑太子是你的雇主……” “你给我闭嘴!”将弄影当即警告道。 “你们主仆二人配合得极好,不惜顶着泼天的风险混入这皇宫之中,在漠沧皇眼皮子底下做戏,也挺不容易的。你说,你们的身份,要是被我这个不懂事的歌女,一不小心给拆穿了,那该多可惜呀!” 白饵,肆无忌惮地凑到将弄影耳边,轻轻地说,略带惋惜。 “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命说!” 将弄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没有这个命没关系呀,总有人有这个命的!你不是想知道将离在哪么?我可以告诉你呀!”白饵朝四周一探勘,小心地说:“他呀,他正藏在暗处时时刻刻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呢!” 被白饵说得一惊,将弄影的眼神旋即在四处一扫,满眼的繁华,竟看得她有些不踏实了。 “所以呀,我没这个命说,这不还有将离么?还有呀,你若真要杀我,那我可要提醒你了,你还是先掂量掂量,到底是将离的金镖快,还是你的手指快!” 白饵提醒道。 “你休想恐吓我!他在不在这座聚龙城中,还不一定呢!” 将弄影不信。 “那好呀,那你姑且就试试,如今庆国大典在即,你若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毁了黎桑太子的计划,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个为了复仇不惜付出一切代价的太子,会不会轻易饶过你!” 白饵也懒得与她嬉皮笑脸了,孤注一掷地放了话。 “白饵!”听到这话的将弄影,恨不得将她的名字撕碎,她面色涨得绯红,“我真后悔那日在聚龙城下纵容黎桑太子轻易将你放走!我当时就该杀了你!” “您也别后悔了,珍惜眼前,莫要让将来后悔便好!你演你的戏,我登我的雨花台,咱们谁也别碍着谁!你只要不动我,我自会乖乖地守口如瓶!” 白饵把话说完,与将弄影对了对眼,便松了红绸带,轻飘飘地落到了玉盘上,嘴角仍旧衔笑。 众人齐刷刷地再次聚到了中央,有多少张脸便有多少种神色。 “美人的舞艺真是极好,我呀!自叹弗及。” 她惭愧地向众人解释了一句。 只要是舞艺好,就不怕没人叫好。 人家好歹也是君主钦定的美人,总要给她留几分薄面,不然,往后在这宫中怎么混下去呢? 看着方才还是耀武扬威的歌女白饵,如今却一副蠢模蠢样,主事的宫女心中又喜又气。 待美人从红绸带上翩然落下,她旋即站到白饵前头,脸上是一副颐指气使的神情。 正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美人的身影却缓缓步入了视线。 “你们都听好了,我会在你们之中选出一位歌女,领着其他人在雨花台上献舞,这就好比绿叶衬红花,只是惊鸿一面便足以艳压群芳!” 将弄影,嗓音瑟瑟,不疾不徐地说。 “被选中的歌女,不但能赢得出彩的机会,还能有幸到君主面前献花!若是能博得君主的青睐,指不定就能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们有什么本事便可劲地使出来,登台前夕,我会将人选出来!” 审视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扫过,弹指之间,每个人眼中的小心思皆被她看在眼里。 欲转身离去之时,又朝白饵瞥了瞥,向宫女交代:“扑萤,方才那位歌女深得我心!你可要替我多留意些。” 宫女扑萤顿了顿,好生意外。 余光不禁在人群之中淡淡一扫,瞬间便懂了美人的意思,“扑萤谨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4章 深宫之中,日常戏码 “公主殿下,请公主殿下出城!” “本公主心意已决!” 留仙宫。 将弄影跪于黎桑公主身下,担忧道:“若太子殿下知晓公主擅自入城,并且还要在雨花台上献舞,定然会怪罪公主殿下的。弄影也将难辞其咎……还请公主殿下……” 没心思听将弄影多舌,黎桑凤钰打断道:“那就不要让他知晓呗!他将我当病人一样困在城外,自己却深陷龙潭虎穴,我作为黎桑的公主,又岂能坐以待毙?将弄影我告诉你,皇兄若是知晓我入城的事,我定然饶不了你!” “此事事关公主殿下安危,恕弄影难以从命!”将弄影长跪不起。 “你不要忘了我也是你的雇主!杀手就该无条件服从他的雇主!这是你们神将司的死令!怎么?你敢违背不成!” 黎桑凤钰朝将弄影狠狠怒斥道。 被她的话一震,将弄影顿时哑然。最后,只能无奈道:“弄影……不敢。” 听此,黎桑凤钰心中的怒气才有些消减,“你起来!” 继而提醒着说:“雨花台献舞一事,该怎么安排,你应该清楚!” 黎桑公主的态度既这般决绝,将弄影便不再顾虑什么,回话:“请公主殿下放心,弄影知道怎么做。” 黎桑凤钰满意一笑。 随后,将弄影便唤来扑萤。 “美人。” “将这位歌女带去辛夷殿安置,选几个上等婢女好生照看着,没有我的命令,其他人不得靠近!” “奴婢遵命。” 芙蓉玉暖宫,铃兰殿,歌女就寝的地方。 铃兰殿的殿外,有一处宽阔的台子,原本唤作花影台,自美人接管芙蓉玉暖宫后,“影”字便被改成了“景”字,其原因却不得而知。 此时花景台上,雪花漫漫,却仍旧有一歌女赤足其上,舞水袖,弄清影,不知困倦似地。 “好姐姐,快下来!” 歌女彩还,站在殿外朝那跳舞的歌女大声地喊了一句,见她没有任何反应,继而又劝。 “我说你跳得再卖命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今天合欢殿那出好戏,你还没看明白么?人家先遭美人厌弃,后得美人赏识,总之是变着法子,将一身本事耍得淋漓尽致,这人呀,总是习惯先入为主,人家那好印象自然烙印一般印在了美人的脑海里,美人想不记住她都难!咱们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及人家那套花心思呀!” 雪还在下,花景台上的歌女依旧痴迷在舞蹈上。 “哼!” 倚在榻上的兆佳珑月,可把外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手里刚抓起的一把香瓜子被她冷哼一声扔回了盘子里,眼里仿佛有火在烧。 “我瞎了她的狗眼!要是在兆佳府里,我准要叫人去撕烂她的嘴!” “三小姐,您跟一个不懂事的歌女置什么气呀,不就是一个市井里出来的丫头把宫殿当街骂了么!不值得理会。” 萧晓荷走过来,一边将洒出来的香瓜子拾掇好,一边心平气和地劝慰道。 “她那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兆佳珑月的脑海里不断翻涌着方才在合欢殿的画面,“我倒要看看,她有多大本事能斗得过我!” 她灼灼的目光在寝殿中一扫,问萧晓荷:“人呢?” 萧晓荷顿了顿,朝殿外一瞥,“不正在那骂着么?” “不是她!我说那个下贱坯子!”兆佳珑月骂骂咧咧道。 萧晓荷困惑的眼神,同思绪在殿内转了一圈,“哪个下贱胚子呀?” 兆佳珑月急得轻啧了一声,“哎呀!就那个哗众取宠的!” 萧晓荷呆了呆头,可算是搞清楚了,“你说白姑娘呀!方才我见她往椒爨院去了。” “白什么白!”兆佳珑月正气着,登时被萧晓荷拍了拍,顿了声,朝殿门口看去了。 “大家快来!分馒头了!” 听到有吃的,殿内的人聚到了一起。 “扑萤说怕咱们吃多了跳不好,身子容易走形,便没给咱们准备晚饭,但这天寒地冻的,不吃饱哪有力气跳呀,我呀,就到椒爨院向那些宫女太监要了些!” 白饵,笑着迈进了殿门。 站在前排的歌女因为合欢殿的事,心理有些扭曲,起初还有些犹豫,但的确是饿了,涩涩地开了口:“白饵姑娘……可以给我一个吗?” “可以呀!”白饵答应着,旋即从篮子里掏出头一个馒头,笑盈盈地递到了她的手中。“来,拿着!” “白饵姑娘,我也想要一个……” 既有人开了头,便有人接二连三伸了手。 “都有,都有,一人一个!来……”白饵一边忙着分馒头,一边插话:“你们呀,叫我小饵就行了,既然咱们有幸同在一个屋檐下,咱们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就不要那么生分……” “谁跟你一家人!” 人群后头,一把怒火烧了起来。 所有人顿时怔住了,纷纷向后望去,只见榻上的兆佳珑月甩着衣袖站了起来,面色冷若冰霜。 “跟你同一个屋檐,是我兆佳珑月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诶——”萧晓荷想要阻她,奈何她动作一狠,推开人群,朝白饵迎面走去。 大家知趣地退了退,默不作声了。 “这位姐姐说笑了,相逢即是缘,哪里来的不幸。”白饵从容地说道,眉眼里犹带笑意。 “你少给我在这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心思!那边刚巴结上美人,如今又来巴结我们!怎么?刚来没一天,就想在这芙蓉玉暖宫称王称霸呀!”兆佳珑月将白饵瞪得死死的。 “姐姐真是说笑了,美人那里我保命还来不及,岂敢巴结?大家站在同一个屋檐下,都是替君主卖命的,谁也没比谁高贵,我巴结你们作甚?”白饵淡淡一笑。 “哼!”兆佳珑月嘲讽一笑:“敢情是想着攀高枝呀!今日你费尽心思在美人这出了头,不就是为了在庆国大典那日去勾引皇上么!一个小小的下贱坯子也不想想自个的身份,还真以为自己可以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呀!” “勾引皇上?”白饵惊讶一问,继而笑笑:“兆佳珑月,我想你是会错意了,我入宫可不是为了勾引自己的仇人!” 此时,花景台上练舞的那位,出现在了殿门口,三千青丝扎成了马尾,被雪染得斑白,冷冰冰的双眉虽然有些粗,一张面貌非但没有因此显得突兀,反而英气侧漏,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殿门被堵,她冷瞳盯得紧,不动声色。 从内殿拿了披风的歌女侍月,正要挤出人群往殿外赶去,见此,她不禁停了步子,在人群里说了一句:“让。” 白饵的话一说完,气氛便是死寂的,几个歌女东避避,西挨挨,才勉强挤出一条小道。 侍月迈出门前,这才将人给扶进来,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为君主?那你入宫是为了什么呀?”兆佳珑月眉心一拧,似笑非笑地走近白饵,“难不成,你还想造反呀!” “三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掉脑袋的!”萧晓荷心脏跳得厉害。 “是呀是呀……” 其他歌女跟着附和,一个个提心吊胆的,侍月陪着练舞的歌女,继续朝里走去了。 “还装什么装呀,打从一开始就在装,这里面就数她心机最深,装来装去不就那点心思吗,谁不想借着这次机会博得皇上的青睐呢?城外兵荒马乱,整天惶惶不可终日,若能得皇上宠幸,这命就不一样了!” “仗着自己舞艺好,把风头都占尽了,你让我们还怎么活呀,这刚到宫中刚以为有点希望了,现在又绝望了。” 有人终于把气撒出来了。 白饵刚想说什么,听到有人这般嘀咕,她彻底没话说了。 人各有志,各听天命! “馒头还热乎,大家趁热吃。”她没再理会任何说闲话的人,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到手里的篮子上,“饿了,来,拿着。” 心思被人挖了空,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兆佳珑月非得撕破她伪装的皮不可! “啪!” 篮子被她上前一扯,砸在了地上,馒头滚了出来,无声无息的。 白饵手心一寒,原本清澈如水的眸子一时间仿佛被冻住了般,冷唇未启。 “下贱胚子!你装呀!接着装!” 见白饵彻底没话说了,兆佳珑月反倒是不乐意了。 “你们一个个都别上她的当了!这会儿端着一篮子馒头来说是一家人,等她爬上龙床那天,你们一个个都要死得难看!” 兆佳珑月这话一说,歌女们刚到手的馒头一个个石头一般,接二连三地砸到了白饵身上。 “要吵要闹请去殿外!你们不休息,还有人要休息呢!” 内殿里头,侍月骤然大喊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悦。 这么一喊,才有歌女主动离场,一个,两个…… 听到又有人敢造次,兆佳珑月本来也是不满的,但此时的矛头是白饵,其他的姑且就放放了。 “我告诉你,有我兆佳珑月在,领舞的歌女你还是趁早放弃!若是不听,哼!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 她朝白饵丢了个警告的眼神。 最后,还是萧晓荷及时将兆佳珑月拉走的,不然又该出什么乱子了。 只要不轻易惹事。 便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晚上。 等到了庆国大典前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着季青云临行前交代她的话,直到内心足够平静。 看着地上那些被糟蹋了的馒头,白饵弯下了腰。 也该清场了。 “好姐姐,有伤到哪里吗?” 一个温柔且略带忧郁的嗓音浮在了耳边。 余光里,出现了一双白皙的手,帮她拾着馒头。 白饵目光轻抬,她穿着一袭淡淡的白裙,三千青丝未成发髻,自然披散在腰间,两揪青丝垂在胸前,颇有江南女子的婉约之美。 她的出现,空气中便莫名氤氲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白饵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叫凤小小,你叫我小小便好了。你叫白饵对吗?以后我叫你小饵姐姐!” 凤小小,自报家门。 被她眼里那份如水般的澄澈一震,白饵点了点头,眼底流着淡淡的光。 风尘府,风雪凄迷。 “公子——” 莺莺一袭倩影,从九曲长廊上冲向落花院里,一遍又一遍地寻找,手中的灯盏明明灭灭。 “莺莺姑娘!有线索了!” 一婢子一头扎进风雪里,向莺莺汇报。 “公子在哪?”莺莺心急如焚地问。 “聚龙城那边传出的消息,说,好像看见公子入城了。”婢子紧着神色道。 “公子怎么会突然想着入城啊!”莺莺震惊不已。 “该不会是因为太子殿下。”婢子小心地说。 “我不是早就叮嘱过你们,不能在府中议论任何有关府外的事情吗!”莺莺怒道。 “莺莺姑娘!您可能不知道,昨天夜里府里不是招了个新婢子吗!那婢子狐媚得很!每次你不在,她就主动往公子屋里送,准是那狐媚子说漏了嘴!”婢子一眼一板地凑到莺莺耳边说。 莺莺当即砸了手里的灯盏,一个劲往长廊上冲去了。 怕只怕,公子已经知晓大皇子的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5章 与虎谋皮,线索初绽 “好姐姐,都这么晚了,你去哪呀?” “屋子里闷,我出去走走!” 起初,白饵以为,在这深宫之中举步维艰乃是常态。 不曾想,从某一刻开始,与人站在同一个屋檐下,连呼吸都是一种困难。 漆黑的夜幕下,雪哗哗地落着,将整个皇宫染得苍白。 天寒地冻,万物皆腐朽。 雍容华贵的新妇,也成了昨日黄花。 亡奴囹圄,由尸体、鲜血、万物铸就而成。 俨然一臭水沟。 “人呢!都死了么!都给本王出来!本王要见君主!” 漠沧无忌,脸上有股说不出的阴森森的神气,加上那席白色囚服更显得可怕。 蓬松的头发垂在肩下,滑腻腻的,教人看了恶心。 粘稠落尽的白粥在天字号囹圄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痕迹,浸透在污垢之中,时不时散发出一股臭味。 他擦了擦皲裂的唇角,渗出的血在手背上留着血印。 “本王是君主亲封的摄政王!是漠沧皇族的大皇子!你们这么对本王,本王定要诛你们九族!” 他挣着铁栏,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嘶喊时,腮帮子高一块低一块,差不多陷下去了。 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鹰眼,围着一层黑圈,变得寒光闪闪,像钢铁一般。 “来人……” 他沙哑的嗓子猝然失了声,仿佛瓶口被活塞堵住。 眸光怔住了。 “是你?” 只手推开牢门,白饵一步一步走近铁栏。 波澜不惊的瞳孔里,往日高高在上仗势欺人的昌王,狗一般狼狈畏缩在一隅。 “昌王,别来无恙。” 她步步逼近,面若冰霜。 “你怎么会在这!” 漠沧无忌撑着铁栏,吃力地站了起来。 “我怎么会在这?”白饵自嘲一问,笑得莫名,“你睁大眼睛看看呀!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在你心里就没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么?铜墙铁壁犹在,人却不再是当初的人了!” 灼灼的目光抬起,在四周极尽回顾,生离死别的场景竟历历在目。 “没想到,当初站在铁栏外的人,如今也躺到了铁栏里。哈哈哈哈!” 她笑着,眼眶却被什么刺痛。 下一刹那,眼神针一般盯向了漠沧无忌,“现在,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了么?” 漠沧无忌冷笑了一声,轻叹道:“原来是为了那个死人啊!” 闻言,她瞳孔一缩,情绪再也抑制不住,盯着漠沧无忌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句:“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 “往日的天字号亡奴囹圄门可罗雀,今日却是稀奇,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漠沧无忌又是一叹,平淡的脸色转瞬一黑。 “更稀奇的是,一个个都是为了那个死人而来!男人为了他抛下自尊忍受耻辱红罗帐里自我作践,女人为了他拼死拼活一个劲地往地狱里闯,这天底下的情情爱爱本王见过不少!像你们这般爱得愚蠢、爱得荒唐的,还真是头一回见!” 听不懂漠沧无忌在说些什么,白饵只是咬牙切齿地问着:“李愚究竟被你关哪去了!他到底在哪!快告诉我!” “李愚?呵!愚不可及!” 他呵呵一笑,笑她天真,笑她荒唐。 漫不经心道一句:“他死了。” 寥寥几字,便叫九州惊雷彻响。 她骤然冰封的瞳孔里,血丝狰狞,眼泪仿佛滴成了血。 “我要杀了你!” 她冷寂中暗藏杀机。 “就凭你?” 他也曾征战沙场,十指染遍鲜血,要杀他的人数不胜数,还是头一回听到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要他性命。 他发自肺腑的笑中没有丝毫防备。 “轰隆”一声响,脑袋猝不及防地砸在了铁栏上,教他好一片天旋地转。 白饵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以手为刃,将他从铁栏上劈到了地面。 脑袋的丝丝跳痛仍旧在延续,全身的筋骨刹那之间如同散架了般,着力不能。 漠沧无忌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今却是力能扛鼎! 他被迫发出一句嘶吼声,才勉强站了起来,可却因连连几天没能进食,早已没有了战斗能力。 他发红的眼皮一翻,忽见,在她的手中,猝然变出了一柄短刀,在这黑暗之中,闪着锃亮的光。 惊觉情势不对,他旋即一躲,撒开腿往牢门口冲去了。 她锐利的眸光一转,手中的短刀飞了出去,凭空几个翻转,最后撞在了牢门上! “哐当”一声厉响,火星四射! 漠沧无忌刚碰上牢门的手,下意识地一缩,仓皇地退了几步。 她步步逼近,“你逃不掉的!” 见此,漠沧无忌旋即拾起脚下的短刀,刹那间,刀尖已对向了迎面靠近的白饵。 “本王乃是当今的摄政王!你敢杀我?” “我要杀的可不止你一个摄政王!你们每一个犯我国土的风人,都得死!” 漠沧无忌心中顿时一颤,单手握着的刀柄已被双手握紧,二话不说,锋利直逼白饵! 她无影脚旋风一转,在空中划过一道惊艳的弧度。 “哐当”一声响,漠沧无忌手中的短刀,连带着他这个被铁链束缚着的人,眨眼之间,已在地上。 “受死!” 当初在她心底种下的仇恨,像是遭受了风风雨雨的催促,几个弹指之间,野草般疯长。 “我能告诉你他在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漠沧无忌,忽然道。 白饵五指一紧,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冷眼看了看忽然犹豫的白饵,漠沧无忌缓缓站起,冷笑道:“想知道吗?把本王救出去,离开了聚龙城本王就告诉你。” 他想了想,以她现在的身手,既入得了亡奴囹圄,便能将他从亡奴囹圄中救出去。 这或许是他最后的希望。 “你觉着我会信你么?” “你今天来这,不就是为了从本王口中问出他的下落么?你不信我?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找到他!” 她岂能由着他威胁?白饵警告道:“漠沧无忌!你现在的命在我手中!你要想活命,就将他的下落如实告诉我!” “不行!”漠沧无忌狠狠反抗道:“本王必须出去!他所在的位置,这个世上只有本王知道,你将本王带出去后,本王自会带你去见他!” 死到临头还敢在她面前猖狂! 白饵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伸手死死掐住漠沧无忌的脖子,咬着牙恨声道:“你还想走?简直是痴人说梦!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将你千刀万剐以报那日之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又岂会容你自在逍遥!” 窒息的感觉传来,漠沧无忌竭抓住了她的手,挣扎地说:“那日在天字号囹圄之外,他明明有机会反抗!可他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呵呵!他是为了你!他爱你爱得甘愿放下一切自尊,匍匐在本王脚下受尽耻辱,这些你都忘了吗?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呢?你难道真的狠心留他一个人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一天天消瘦成一堆白骨么!” “你——”白饵几乎要崩溃。 “我还未入狱前,每每去看他,几乎都能听见他在梦里喊着你的名字,反反复复,复复反反!那个地方那么冷,你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一直都期盼有一天你可以去救他!你真的要负了他吗?” 漠沧无忌眼珠子睁得滚圆,见白饵仍旧不为所动,终是咬牙闭上了眼睛。 “好啊,杀了我!今日你杀了我,你最恨的人死了,你最爱的人也活不成了!” 白饵五指一紧,直至骨节寸寸泛白,慢慢松开时,无尽的憎恨与痛苦,化作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缓缓滑向了她的脸颊,被她吞入腹中。 良久。 “我答应你。” 漠沧无忌斜倚在墙角,猛烈地喘息着,笑得狰狞…… “不过……”再抬眼时,白饵仿佛已经变了个人,“我现在不能救你走!” “为什么!”漠沧无忌顿时一惊。 她,怎么可能会轻易相信一个风人。 “这两日城中戒备森严,你出不去的。”白饵看向漠沧无忌,平静地说:“两日后便是庆国大典了,大典前夕,城中半数兵力都会移向城外的雨花台,那个时候城中兵力减弱,救你,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她顿了顿,轻声问:“你等得了么?” 漠沧无忌垂下眸子略作思绪,心想她所言也不无道理,反正他有人质在手,不怕她出尔反尔,便道:“好!后日入夜,本王在这等着你!” 他既等得了,那么李愚暂时还算安全。 白饵迟疑地点了点头,起身欲走。 “等等!”漠沧无忌忽然道:“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帮本王办一件事!” 东宫,东暖阁。 趴在案上的石蹇,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一睁眼,天都黑了,烛火也快烧完了。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 他挺直了腰板,盯着案上的图纸,脑海里不断回忆着方才做过的梦。 这一梦,他梦到了好多事情,几日前发生的事情,仿佛全系在了一根线上。 他下意识从怀中摸到透镜,对着那图纸细细探究起来。 “不对。”他兀自念着:“这张图纸是殿下亲笔绘制的,依据是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的那张假地图。 “皇宫地形图是殿下找到那个人的关键线索,非常重要,不得出任何差错。但这张地图,殿下好像深信不疑。” 真正的皇宫地形图,只在恩师手里,这世上也只有恩师一人能绘出此图。 但恩师早已不再。 那么殿下这张图,又是从何而来? 他阖了阖眼,大脑飞速旋转着…… 假地图。 他迅疾将那张害殿下陷入亡奴囹圄的假地图搜了出来。 “这张假地图做的就跟真的一样,连我都能骗过去,那么这作假之人,又是何人?” 他顿了顿。 瞳孔一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的答案。 每一条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结果,那便是: 恩师没有死。 每一个离奇的结果似乎又指向了同一个人。 他迅疾提起狼毫,在干净的纸上写下了三个人:“太子,昌王,恩师。” 这其中,又会有怎样的联系? 烛火被他一口气吹灭,石蹇起身离开了。 东暖阁,一片黑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6章 故地重游,相逢不识 “告诉我!他在何处?他在何处!” “你滚!你根本不配与本王说话!你就是漠沧皇族的败类!本王真是好奇,你母妃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败类呢?哦!本王忘了!你母妃原也是漠沧皇族的败类啊!哈哈哈哈哈哈!” “漠沧无忌——” … … 他将手中的酒坛子高高举起,灌入口中,任凭凛冽的酒,洒在自己那张颓废的脸上。 漫天的雪花将他玉冠下的青丝染成华发。 狂饮间,仿佛也饮尽半生风雪。 亡奴囹圄的嘶喊与嘲笑声,仿佛就在耳边,融在凄凄的风雪声中,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逼红着他的双眼,可当烈酒入肠之时,却又杂糅着各种迷惘的情绪,渐渐消失殆尽了。 就像落在眉峰的雪,道是有情却是无情,眼睛一睁一闭之间,只留下冰冷的印记。 两堵宫墙之间,留下着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此时风雪正盛,她努力地按住伞柄,却仍旧敌不过风雪似地,手中的伞,被风刮得东倒西歪。 任凭风雪一个劲地朝她身上扑,而她,却似乎感受不到任何寒冷。 “你是我这辈子所见到的最美的新娘子!” “佛靠金装,马靠鞍。何况,这光线太暗,你看到的都不够真切,都是假象,对!都是假象!” “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回还是假象吗?” “李愚,你竟敢捉弄与我!” 寂寂的风雪中,她笑了。 “看什么呢?”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画中之人,你可认识?” “她和一个人长得特别像。” “她是谁?” 她记得他看画时的神情,记得他眉间悄然生出的淡淡惆怅。 “白饵——” “我在。” 我在。 她默默念着,宛若唇语。 “每当我抬头看着这个宫殿时,你知道我心中最多的感觉是什么吗?” “家。” “对,家!这里太特别了,它仿佛就是我的家。” 眼神灿灿,眼眶像是被什么打湿了一般。 离开亡奴囹圄后,她去过阳春宫,那个曾与他执手与共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那里还是老样子,并没有被狼人破坏。 鲜艳的嫁衣,古老的画卷,飘逸的红绸… … 未曾改变。 “等我们重逢之后,一定要一起故地重游一番,将那夜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将那夜说过的话,再对一遍。” 她笑着对自己说,心中仿佛淌过一弯暖流。 白饵吸了吸鼻子,擦干净眼角的泪,迎着风雪,不禁加快了脚步。 “冷死我冷死我了!” “快走快走!” 闻声,白饵不禁抬起头,朝前面望去。 只见前方的宫道上擦过两个宫女的身影,手中的灯盏被风吹得飘飘摇摇。 一眨眼,就没影了。 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皆是高高的宫墙,其中夹着的大大小小的宫道,也都被大雪桎梏着,好像没有任何区别。 白饵忽然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她顿了顿地,拍了拍脑门,“呀!出了阳春宫我怎么一直在发呆呢?现在走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 一回神,已是追悔莫及。 她在原地转了半天,“这宫墙长得都一模一样,我也分不清哪里是哪啊!完了完了!” 寻思着找不到回芙蓉玉暖宫的路,今晚可就要露宿风雪中了,白饵心中瞬间就慌了。 她擎着伞,开始在长长的宫殿上小跑起来,尝试捕抓一些熟悉的景致。 一堵红墙下,一人独坐.台阶上饮酒。 白饵决定过去问个路。 靠近,酒气冲天。 他一身矜贵,似富家公子出身。 这天寒地冻的,他怎会独自一人在雪中饮酒? 不管了,直接问就是了。 “请问,芙蓉玉暖宫怎么走?” 她站立一旁,轻轻问。 可他却好像没听见。 “请问,芙蓉玉暖宫怎么走?” 漠沧无尘又饮了一口,喉头猛地一滑,身子有些沉重了。 听到好像有人在说话,酒坛子才稍稍离了口,两只微醺的桃花眼,不经意间,与白饵对视了一眼。 白饵半倾着身子,歪了歪头。 一照面,怔住了。 是他! 那个谁来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 她顿了几个刹那,这才意识到:风尘府,择美! 大吃一惊后,第一个反应便是逃走! 那日将离在风尘府将他戏耍了一番,她呢,虽然成功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走了,但难保他不会后知后觉! 要是现在被他认出来了,岂不是要死了! 逃,白饵扭头就跑! 可刚走几步,身后好像没有任何动静,他好像还在继续饮他的酒。 白饵不禁止住脚步,踉跄地回了回身,将伞遮住面前,朝他瞄了瞄。 是一副烂醉如泥的表情。 看来,他好像没发现什么。 不对。 那日她穿的是男装,如今她恢复了女子妆容,他应该认不出她! 行,行,溜了。 她有些庆幸,举起伞,打算就这么走掉。 正当她转身时,又听到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在自嘲。 她顿住了。 这种感觉,好像在她离开风尘府时,也有过。 那该是一张怎样的脸呀,一时间,她也无法形容。 总之,在他心里已经藏了很多很多事,教人看着觉着同情,忍不住想要靠近。 她又朝四周看了看,寂无一人。 唯有泼天的大雪,在他身上无情地落下。 漠沧无尘自顾自地饮着,他好久没有饮得这般痛快了。 此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把伞。 一时间,所有的霜雪都离他远远的。 正准备灌入口中酒,在他手中停了停。 他举着头就这么望着。 镜中花,水中月。 “公子为何一个人在此饮酒?” 他循声而望。 终不是他。 又与他对视了一眼,白饵的心弦拉得紧紧的,直到他落下眼神,再次举起酒坛子之时,这根弦,才彻底松开。 他不语。 “公子… …认识我吗?” 她怯懦地问。 不料,他又盯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怪诞。 被他发现了? 她抿了抿嘴角,立刻说:“我是说,我认识你!” 这偌大的秦淮,谁不认识平王? 怎么越问越怪呢?白饵眉心一拧,佯装一笑:“公子是一个人出来的吗?天都这么晚了,这天寒地冻的,您怎么还一个人在这呢?” “咕噜咕噜… …”他继续喝着。 见到他这副样子,有一瞬间,她的眼眶像是被针刺了一般。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 她肆无忌惮,执意从他手中将酒夺走。 他顿时有些困顿了。 她看得出,那张脸上,是难掩的忧愁。 “借酒浇愁愁更愁,公子这么大一个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般不懂事!” 她开始坐了下来,将酒抱在怀里,慢慢回忆道:“以前我白生大哥也喝酒,背着我柳嫂子偷偷喝,还偏偏挑烦心的时候喝!” 男人怎么都一副德行。 “有一次他喝酒被我柳嫂子发现了,柳嫂子当时便将他臭骂了一顿!说他一点都不在惜自己的身子等等等,反正骂得真叫个狗血淋头!当时我就惊呆了,我柳嫂子平时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竟然也会有这么强悍的一面!后来,又看到柳嫂子在骂完以后,将自己锁在房里一个人偷偷抹泪,那时我才渐渐明白,柳嫂子是真的担心我白生大哥,担心这个家。” 她轻轻一叹,带笑道:“自那以后,白生大哥便再也没喝酒了。” 说完,不禁朝平王看了看,心想,自己和他说这个干啥? 盯了她良久,漠沧无尘一脸的不痛快,她既无自知之明,只好由他亲自动手将她手中的酒抢过来。 “诶!诶!诶!我说你怎么——” 好一个猝不及防,酒又被他抢过去了。 她一个激动,伞柄离了手,歪下来了。 雪,瞬间石头一般往头上砸。 她顾不上其他,只能愁着脸将伞给整好。 雪,又止了。 “这位公子,我就想告诉你,大冷天喝这么多酒容易伤身子的!这对你的嗓子也不好!” 白饵开始认真地说。 他照喝不误。 她来气了。 “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别人想想啊!那些在乎你的,那些爱你的人,他们若是知道,你这么伤自己,这么不在惜自己,心中又会是何滋味?我想,在他们看不到你的地方,他们也会默默为你感到难过,感到悲伤。你忍心吗?”她对上他的眸子,郑重地问。 听她此言,漠沧无尘有些走神了。 那个人,他还会为他感到难过吗? 见状,白饵趁机再次将他手中的酒坛子抢了过来,搁到一边,让它离他远远的。 “你说的对。”他盯着北辰,忽然念道。 他他他,终于开口说话了! 白饵终是放心了,笑着道:“这才对嘛!” 又发现,他好像在看什么。 她垂下眸子,略作思绪,又道:“我猜,你一定是在想一个人!你喝酒也应该是为了他!” 他不语,只是痴痴望着。 “这天下的事呢,其实说复杂也不复杂,就看你怎么想了。都说这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我也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这生老病死呢,都是人间常态,不必伤怀!顺其自然便好了。这怨憎会呢,天大的误解说开了就好了!这求不得… …” 她点了点下巴,朝平王打量一眼,“你身份不凡,也没什么求不得的。至于这爱别离… …” 爱、别、离。 她忽然顿住了,有些迟疑。 眼神一转,不经意间发现,他看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说出下文。 她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得到,他此时的眸光终有了一丝亮色。 被他盯得一紧张,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咬着唇,不再纠结,佯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这爱别离嘛!更没什么好愁的了,有聚便有散,有散便有聚,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一股脑说完,她冲着他灿烂一笑。 他眸子一垂,眸中的那抹亮色似乎又消失了。 气氛忽然死寂。 和他讲了这么多,不曾想,最后终于尬死了。 白饵寻思着得走了。 便起了身,看着雪下得这么大,便将伞递向他,“真的很晚了,您早些回去!我也得走了!” 漠沧无尘抬头望了望她,眼神里透着迟疑,不过是亲切的。 她笑着点了头,将伞递到了他手中。 “你是这里的宫女?”他忽然木讷地问。 “不是的!我是新选进宫的歌女,我住芙蓉玉暖宫。” 他居然主动和他说话了,白饵很开心。 “对了!我叫白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7章 情敌相对,见招拆招 熟悉的名字,不经意间,在他心弦扣起了许多回响… … “生辰之夜,太子混入亡奴囹圄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阿信……不知。” “阿信——” “殿殿殿下……在生辰之夜混入亡奴囹圄是为了……为了,见一个女囚。” “她叫白饵,自打殿下第一次在水榭歌台见到她,殿下便开始对她念念不忘,还为此几番故地重游。后来殿下与她在囚奴囹圄再次相逢,曾命我去囚奴囹圄救她,中间几经波折,殿下与她约定好于生辰之夜在亡奴囹圄相见。” “白——饵!” … … 白,饵。 漠沧无尘口中念着。 “公子?公子?听到自己名字后的平王,神色有些莫名,见此,白饵不禁困惑地问:“公子您怎么?” … … “箫伴琴,琴随萧,天作之合,两相依,郎有情,妾有意,一拍即合,无悬念。” “她是我偶然遇见的女子,我与她并不相识,她却屡次舍命助我脱险,后来我们一次次重逢……她和二哥一样好……” 漠沧无尘死盯着眼前的白饵,脸一下子黑沉沉的,十分吓人,仿佛晴朗的天空忽然卷来一片乌云。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刚到他手心的伞柄一时间摇摇欲坠,生怕它要被风刮走似地,白饵忍不住上前为他紧了紧伞柄。 他这是怎么了?刚有点起色…… “公子……” 猝然,伞被他打翻在地! 她心脏顿时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滚。给本王滚!” 他的声音由低而高,颈子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拳头抓得咯咯作响! 难道他已经认出了她? 看着眼前忽然判若两人的平王,她心中惴惴不安,想要说些什么,却已哑然。 “滚啊——” 她连退几步,几乎要摔在地上,斜斜地看着那把倒在雪地上的伞,目光寸寸冰凉。 “公子!” 莺莺将皇城寻遍,终是寻得! 见到公子的那一刻,她手中的伞登时滑出了手心,迎着风雪不顾一切地冲到公子面前,“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啊——” 跪倒在雪中的漠沧无尘,冲着苍穹嘶吼着… … 台阶之上,飞雪如瀑。 华清门,鎏金三字,愈见模糊。 芙蓉玉暖宫,铃兰殿。 她想了一路,总觉着刚才的平王怪怪的,也不像是因为上次风尘府的事,可她又想不通这究竟是为什么。 再回来,已是深夜。 站在殿门外一看,发现里边的灯好像都熄灭了,心想大家应该都已经睡下了。 正纠结着如何入殿,殿门却忽然开了。 “好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我都等你好久了!” 凤小小裹着雪袄,担忧地说。 “我……那个…”白饵吞吞吐吐地回,一时间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凤小小忙着将她招唤进殿,也没再多说什么。 入殿,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吵到已经入睡的人。 可没等她走几步,大殿的灯忽然全亮了。 她愣是吓了一跳,一脸茫然。 身边的凤小小只是轻轻地提醒:“小饵姐姐,咱们快走!” “宫门都下钥了,这个时候才回来,去哪了?”兆佳珑月从内殿徐徐走出。 只见兆佳珑月高挑的身材,此时被一席极地的长裙包裹着,头上还梳着一个好看的发髻。 很显然,她压根就还没睡下。 白饵没有作答,只是拉着凤小小,继续朝内殿方向走。 谁料,兆佳珑月踱着步子,堵在了内殿门口。 “让开!”白饵眼神吝赐。 “方才问你话呢,你是聋了吗?”兆佳珑月冷声问。 见白饵依旧不语,她嘴角一勾,不甘地说:“怎么?敢做不敢说呀?也是啦!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岂不是要完蛋?” 被兆佳珑月说得心中顿时一惊,白饵震惊的眼神与她对视了一眼后,旋即避开。 兆佳珑月难道已经知道她去过亡奴囹圄的事? “她……”杵在殿中的歌女,纷纷向白饵投去了猜测的眼神。 “小饵姐姐。”凤小小松了松白饵的衣袂,眼睛里透着害怕,“你出去做了……” “我没有!”白饵对上她的眸子,确信地说。 “没有?呵!华清门前,也不知道是谁主动向喝得烂醉的二皇子投怀送抱!”兆佳珑月以淡淡的语调说道,又是一声嗤笑:“这市井里出来的,果然就是下贱!” “天呐……这刚来就干这种事,也太不要脸了!”殿里一时间沸反盈天,其他在内殿听到动静的歌女,加了衣裳,纷纷走出来了。 白饵冰冷的目光抬起,朝兆佳珑月质问:“你跟追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兆佳珑月漫不经心地说道。 殿门口,有人推门而入。 “你们……”殿内怎么聚了这么多人,萧晓荷顿了顿,急着问:“珑月回来了吗?” 闻声,白饵目光一转。 “三小姐!”萧晓荷朝里一看,发现三小姐在白姑娘身边站着呢!她推开人群,喜极而泣:“你可算是回来了!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雪,你可把我急死了!你去哪了呀?我方才转了个身,就发现你不见了。” 兆佳珑月紧着唇角,不停给萧晓荷使眼色。 白饵,可算是明白了。 “还说没有跟踪我!怎么?敢做不敢说呀?”她盯着兆佳珑月,笑着说:“也是啦!毕竟是见不得人的事,说出来岂不是要完蛋!” “你!”事情败露,兆佳珑月气得跺脚。 “有些人出身名门,也不见得有多坦荡、多高洁!”白饵眼神在她身上自上而下一扫,“穿得一身白,还真把自己当白莲了?” 终是按耐不住,兆佳珑月当即飞起一个巴掌,准备往白饵脸上扇。 她眼疾手快,立刻将这恶狠狠的巴掌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兆佳珑月不甘被她束缚,五指瞬间化作了锋利的爪子,出爪间,极赋杀伤力! 白饵见势不对,迅疾一躲。 她怎么也没想到,兆佳珑月竟然也有一手。 人群吓得急急避开,两个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不过,兆佳珑月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没过几个弹指,她便摔在了萧晓荷的怀中,奈何萧晓荷的身子极轻,一个没站稳,两个人转瞬摔成一团。 看戏的人永远不嫌事大,人群里又传来一句:“哟!头一回见勾引皇子还这么理直气壮、可劲威风呢!真是稀奇!” 白饵目光陡转,将说话的人瞪得死死的。 那歌女急忙退了一步,恐她对自己动手。 白饵转瞬一笑,疑惑地问:“哟!你怎么在这呢?这会儿,你不应该在柴房与椒爨院烧火的小常子巫山云雨么?你们不是一早就约好了的么?” “白饵!你在胡说什么!”那歌女急得面色发白,举起指头,冲着白饵说:“再乱嚼舌根!我撕烂你的嘴!” 一群人拦着。 白饵转过身,轻轻一笑,“既然都好这一口,那咱们就一起撕呀!我倒要看看,谁能撕得过谁!” 哪里有嘀咕,她便走到哪里。 冷不防挑衅地问:“姐妹,互撕吗?我看你这嘴生得够阔,撕起来应该蛮爽的!” 凤小小旋即上前,将白饵拉回。 随后,便没人敢说话了。 白饵站在人群里,四周一顾,人还挺齐的,不对,怎么少了一个呢? 这会儿这般热闹,那个叫什么彩还的,怎么不在场呢? 恐再出什么乱子,凤小小将白饵拉进了内殿。 见白饵耀武扬威地入了内殿,兆佳珑月圆睁的眸子,顿时闪过一道白光。 连楚楚,站在内殿中央,十指收在腰间,扣得紧紧的,看到大家陆陆续续都进来了,紧着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动了动,“那个……” “既既然这会儿人都齐了,那我便叨扰大家一会,早些将扑萤姐姐交给我的事办了!” 所有人的目光慢慢聚过来,“楚楚,什么事呀!” 连楚楚立刻道:“扑萤姐姐说了,献舞那天,每个人的鞋子都要统一,就提前为大家准备好了新鞋。” 说着,唤了两个歌女将鞋筐抱进来,“待会我会把新鞋发给大家,每个人拿到鞋子后就赶紧试一试,有不合适的立马换。” 接着,所有人便忙着发鞋,试鞋。 “呀!这鞋子踩起来也太舒服了!”几个歌女手拉手,踩着刚换上的新鞋,互相欣赏夸赞着。 “来,白姑娘,这是你的。”连楚楚从筐里掏出最后一双鞋,交到白饵的手里。“你试试,看看合不合适,不合适我给你换……” 她明显可以感受到,连楚楚将鞋交到她手中时是颤抖的。 她紧张什么? 见白饵捧着鞋,一副犹豫的样子,连楚楚佯装着擦了擦额头的汗,笑得生硬:“白姑娘你快试试,不合适我给你换……” “楚楚!我这鞋大了!”东边有人喊道。 “我这就来…”连楚楚急忙回应了一句,走开地时候,又嘱咐白饵:“你快试试…” 白饵点了点头,撇下眼,盯着手中的新鞋,有些迟疑。 “怎么大半夜发鞋呢?” “这鞋也是扑萤姐姐不久前拿过来的。”凤小小一旁回应道。踩着刚穿上的新鞋,欣喜地问着白饵:“小饵姐姐,你快帮我看看,好看吗?” 白饵笑着点点头,然后坐到一边。 但殿里的人明明没齐,连楚楚怎么说齐了呢? 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鞋子脱了下来。 正准备将新鞋换上,忽然觉着不对! 连楚楚为何要一直劝我换鞋呢? 她这个人明显不对! “等等!” 眼看她就要将那双鞋穿上了,可又忽然被人叫住了,兆佳珑月心弦一紧,抬头望去,竟然是她! 歌女纳兰红绡,走到白饵身边,将她手中的新鞋直直地拎起,拎到人群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双新鞋,硬生生地撕扯成了四半。 “红绡!”跟在纳兰红绡身边的侍月顿时一惊,有些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有些歌女看到这一幕,先是大吃一惊,转瞬便开始戏谑起来。 “所有人里面我最怕纳兰红绡了,那个姓白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连纳兰红绡都惹到了!这回,她可算是有好果子吃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8章 铃兰殿里,心机深重 “背地里做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不觉着恶心么?” 纳兰红绡冷着脸说罢,便扬手将撕烂的鞋,扔进了火盆之中。 “天!”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里,白饵的新鞋,就这么被付之一炬。 “若要我穿同她一样的鞋子在雨花台上献舞,这舞,我宁可不献!” 说着,她朝白饵视了一眼,继而转身离开了。 侍月半天才反应过来,旋即推开人群,随纳兰红绡出去了。 白饵怔怔地看着纳兰红绡离去的身影,再看看火盆中烧成灰的鞋,满脸皆是黯然的神色。 她虽未和纳兰红绡接触过,但她一直以为,纳兰红绡与其他人不一样,她不会像诋毁她、排挤她的人那般幼稚,她不会…… 有人拍了拍掌,状似拍灰尘,“鞋都烧没了,还登什么台呀!这回,我看她还怎么耍威风!” “就是!就是!”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奚落完,便得意洋洋地走开了。 “小饵姐姐,我把我的鞋给你!”凤小小将自己捧在手心的鞋,推向白饵。 白饵抬起眸子,朝凤小小轻松一笑,摇头道:“谢谢你小小!我不用。” “可是,你没鞋,岂不是登不了……”凤小小沉郁地说。 “你的脚比我的小得多,你把你的鞋给我,我也穿不下呀!你好好把鞋收着。”白饵将鞋推回,笑着道:“这事呀问题不大,鞋没了,我找扑萤姐姐再要一双不就好了?” 余光里,兆佳珑月,朝自己扫了一眼,一脸不悦地离开了。 她走向连楚楚,问:“楚楚姑娘,请问还有多余的鞋吗?” 连楚楚低着眼,回:“没……没了,你那是最后一双。” 白饵盯着连楚楚,轻轻一笑,“好。” 连楚楚点了点头,正打算离开。 “楚楚!”白饵拉住了她的胳膊,尝试确认:“真的是,最后一双吗?” 连楚楚略略回头,接口道:“对啊……怎么了?” “没事。”白饵松开了她的胳膊,“我去问问扑萤姐姐。” 她刚出内殿,未料,扑萤忽然踏入了铃兰殿,身后跟着,彩还。 听到动静,其他歌女陆陆续续聚到殿中央,看到扑萤冷酷的脸色,一个个提心吊胆的。 “歌女白饵,何在?”扑萤正色问了一句。 “扑萤姐姐。”白饵旋即迎了上去,惊讶地说:“扑萤姐姐,我在呢!我正打算去找你呢,新鞋……” “找我?”扑萤冷哼一声,盯着白饵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但是呀!晚了!” 白饵有些发怔,不太懂扑萤的意思,只见她只手一挥,几个奴婢冲了进来。 “把这个歌女给我抓起来!” 白饵当即退了一步,朝扑萤问:“扑萤姐姐,这是何意?” “何意?”扑萤淡淡一问,“刚夸你有自知之明,这会儿又在这给我装糊涂是?”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白饵道。 “有人揭发你,说你在择美大营靠着作弊的手段,混入聚龙城的。你说我该不该抓你!”扑萤慢慢解释,势要白饵死个明白。 闻言,白饵不禁朝彩还看了一眼,她刚才还纳闷,这个歌女彩还跑哪去了,原是暗地里泼脏水去了! “我就说她作风有问题!竟然是靠这等下贱的手段进的宫,真是不要脸!” 立马有人开始嘁嘁喳喳起来。 白饵只是置若罔闻,默默朝前走了走,眼神将彩还,盯得死死的。 “初入芙蓉玉暖宫,便觉着这里一切都好,晚时听到椒爨院的朱嬷嬷说起扑萤姐姐,才知,这里千般好、万般好,原是扑萤姐姐在背后替美人辛勤操劳着。这芙蓉玉暖宫从未出过什么岔子,也全得益于扑萤姐姐的一手开明的章法!但今日,姐姐怎么就随意听信了一个长舌妇的话呢?” 她眼珠子一转,闪过一丝锋芒,猝不及防地抓起近在咫尺的彩还,厉声道:“原来是你这个长舌妇在背后蛊惑了扑萤姐姐,毁了姐姐的好名声呀!” 彩还,当即吓得哆嗦,脖子一痉挛,仓皇道:“我我没有我没有……” “白饵!你想干什么!”扑萤侧目而视,狠狠叱了一句。 “不是你还有谁!难不成扑萤姐姐会随意冤枉好人?”没有理会扑萤,白饵只是继续盯着彩还,声声逼问。 “扑萤姐姐,救我……” 扑萤厌弃地朝彩还盯了一眼,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之色。“白饵!你闹够了没有!” 其他人继续隔岸观火,这一次,又是凤小小上前将白饵拉开。 “我闹够了没有?”白饵在人群里环顾了一遍,极尽可笑道:“你们闹够了没有!” 对兆佳珑月来说,当然还没有。 “不仅彩还可以作证,我也可以!”兆佳珑月,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眼神从白饵移向扑萤,“扑萤姐姐,彩还说的不假,白饵她就是靠作弊手段混进来的!” 又亲切地走到彩还前头,亲切地问:“彩还,你说对?” 既有人挡在前头,彩还心中瞬间便多了几分底气,她慢慢开口说:“是的!在城外的择美大营里,我亲眼看见她的确是参加了这次择美,但最后的花名册上根本就没有她的名字!我打小记忆就好,这花名册上有谁,我当时听得可是清清楚楚!” 彩还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家什么,人群里立刻有人恍然大悟。 “她在营帐里跳舞时,我便看得目瞪口呆,对她的印象极深,当时我就想,这次竞选里,肯定有她!所以当军爷报花名册时,我就有多留心眼,可结果却令人感到意外,我还感叹了,她跳得比所有人都好,花名册里竟然没有她!再后来,我又在芙蓉玉暖宫见到了她,我顿时就糊涂了,不是很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想想可能是自己当时听漏了,便没再多想。这会听你们说起,我这才明白过来!” 听她把白饵说得那么好,旁边的人忍不住碰了碰她,一脸的不乐意。 白饵抱着臂膀,静静听她们絮叨完,不禁暗自发笑。 “扑萤姐姐,现在可以抓人了!”兆佳珑月提起嗓子,加了把柴。 白饵抬起头,困倦地说:“麻烦你们的伎俩再高明一些,好吗?唾沫星子的确可以淹死人,但我忘了告诉你们,我是从唾沫河里出来的人,我白饵还差你们这点口水吗?我是不是靠作弊手段入的宫,扑萤姐姐拿花名册一查,不就清楚了么?” 一群人顿时哑然,眼神聚到扑萤姐姐身上。 “不用查了!” 扑萤的语气甚是严厉,白饵心中顿时一颤,忽见扑萤从袖中取出一卷花名册…… “自己看看!”扑萤将花名册扔到白饵手中,声音冰冷刺骨。 看着花名册上一排排整整齐齐的名字,白饵登时惊呆了,“这,这怎么可能?” 见状,兆佳珑月迫不及待,上前信手一抢,眼神扫得飞快,忽然一笑:“呵!这上面压根就没有她的名字!” “还愣着干嘛!抓起来!”扑萤唤了人。 白饵有些混乱了。 花名册上怎么会没有她的名字呢?季青云既然答应了要帮她,便不会暗中出尔反尔…… “等等!”她骤然抬起头,喊道:“我要见美人!” 被她的话一惊,扑萤冷睥着白饵道:“你简直是找死!混入皇宫是死罪!到了美人面前,你只会死得更惨!” 这就奇怪了,不是都视她为眼中钉吗?这会儿她要自寻死路,有人怎么还不乐意了? “是么?”白饵对上扑萤的眼,忽然问:“那我倒要问问扑萤姐姐,还有比冤死更惨的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别人有冤枉你吗?人证物证都在,你是瞎了不成?”扑萤道。 “花名册?”白饵懒得再看扑萤一眼,直接撕破脸:“假的!” 闻言,扑萤一咆哮,“白饵你简直放肆!你是在怀疑我?” “难道不是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白饵当即反问道,灼灼目光直逼扑萤。 “你好大的胆子!来啊!即刻把她给我抓起来!”扑萤怒斥。 白饵一顿反抗,没有人再敢靠近,神色各异,唯得意是同。 “都闹够了没有!” 此时,铃兰殿外,传来一声冷斥。 “美人来了……” 不知是谁传出了消息,一时间,所有人慌里慌张地团成一团,作礼的声音参差不齐。 “既然三更半夜都还有这般好的神气,那么都给我出殿练舞去!” 将弄影目光在人群里一扫,冷漠道。 “禀美人,是白饵……” 兆佳珑月急着出头,势要请美人处置白饵。 未料,话还未说出口,美人便朝她厉斥一句:“蠢货!其他人去合欢殿,你给我去花景台上跳!” 兆佳珑月,瞬间怔住了,跪在地上,“美……” 萧晓荷一旁急忙拉住了她的衣角。 其他人则吓得一个个仓皇地出了铃兰殿。 见状,兆佳珑月旋即将膝盖挪到扑萤身下,拉扯着她的衣裙,急切道:“扑萤姐姐!你快说呀!你快告诉美人呀!” 见兆佳珑月这番举动,扑萤下意识抬起眼朝美人看了看,心脏一紧,旋即将身下的兆佳珑月一把推开,“发什么疯!” 白饵疑惑的眼神刚刚朝将弄影移去,不料,将弄影竟然就这么走了…… “都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出去练舞!”扑萤急急拾起地上的花名册后,便出了殿,朝美人赶去了。 白饵走出殿,一抬眼,便看见纳兰红绡突然转身离去了。 无边的黑暗里,终于迎来了光亮。 “太子殿下,吃食已经给您摆出来了,您快吃!”忙碌完,沧狼靠在铁笼外休憩了片刻。 漠沧无痕抓着铁笼,继续问:“漠沧无忌究竟被君主如何处置了?如今朝廷是何态势?” “太子殿下您就别问了,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沧狼自顾自地摇了摇头。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本宫命令你说!” “唉,太子殿下您就省点力气!”沧狼刚闭上眼,准备小憩一会儿,又极不耐烦地站了起来,“我这么和您说!只要我家王爷一日不出狱,那您就得在这关一日!无论您怎么命令我,都是没用的!我既不会多说半句,也不可能私自放你出去!” 刚说完,乌漆嘛黑的潭水里,“扑通”一声! 沧狼当即吓了一跳,心脏跳得厉害,胆颤地往水里睥了一眼:“那可怕的东西该不会又出洞了!” “太子殿下,我我我有空再来!先溜了!” 漠沧无痕,望着猝然逃之夭夭的沧狼,将铁笼越抓越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9章 江湖剑雨,庙堂晴空(一) 微雨的清晨,她立于杏花树下,一双明媚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手中带雨的花枝,不禁巧笑嫣然。 她只是一抬头,便看见落英似绵绵的细雨,缤纷落下。 当真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啊。 于是,她暂时将眼睛闭了起来,嘴角泛起的笑容,浸透着天真无邪。 就这般,她期待着,心里的那个他,披袍擐甲,会暗暗走到自己身后,微笑着调侃。 “你说,这娇艳欲滴的花,与你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相比,是花比人艳,还是人比花娇呢?” 然后,她就会转过身来,迫不及待地看向他,再慢慢垂下眸子,略带闲愁地说。 “倾国倾城怎么了?倾国倾城……也只不过是孤芳自赏!” 而他,什么也不说,只用自己坚毅的充满恋爱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她。 最后,她会将自己手中的花枝交到他的手中,然后低着头从他身前飞快地跑开。 他也永远记得,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她的鬓边,开出了一朵海棠红。 而今,又逢细雨杏花的光景,此时的他,断然不会再像那时一样,不明所以地转过身去,在雨中大声喊着她的名字,问她好端端地跑什么? 然后,自相矛盾。 她是不是觉着自己乃是一介武夫,注定读不懂她的三千柔情,猜不透她的玲珑心思…… 不管怎样,他还是会像那时一样,攥着手心的花枝,看得入神,直至…… 直至那细雨携飞花飘洒起来,直至雨滴渐渐停住,雪白的天光如同烈焰照亮了整个的秦淮。 只是啊,这一次的雨,不再是细雨,是变成泪珠似的断帘。 而场景也不再是秦淮,是憬州。 憬州,杏花城。 岁末的杏花城似乎提前步入了早春时节,杏花城以北,近至纪陵城远至北漠,以南,近至风长远至秦淮,皆是大雪纷飞,而这里,却是大雨滂沱,连绵不绝。 这雨一下,便是一个月。 将手心的花枝,轻轻别到铠甲上后,他便操起长戟,栉着风雨,朝长街深处而去。 杏花城外十里,劲松坡。 一匹高高的长鬃马缓缓停了下来,甩了甩被雨水浸渍的脑袋,溅晕了遍地的青草。 长鬃马上的男子,皮肤黝黑,身材魁梧,扯住缰绳的双手上,爬满了老茧,雨水淋漓的蓑衣下,罩着一身的貂皮。 男子整了整头上的斗笠,抹了一把滑下脸颊的雨水,有些狼狈,额上一块不长不短的刀疤,不经意间,露了出来。 正当他对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着的山峰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牵着黄牛的牧童忽然迎面走来。 “小孩,你干嘛的?”男子喊住了牧童。 牧童停了下来,定定地望着马上的男子,良久,圆圆的眼睛里,目光闪动起来,似乎对男子的着装产生了一定的好奇。他凝立着,一动不动,只是嘟囔一句:“牵牛的,自然是放牛的呗!” 男子肃穆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惊讶,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不怕他。他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然后用一根食指遥指远处的山峰,肃声问:“看见那片山峰了吗?” 牧童放眼望去,知道他指的便是乌驼峰了,便道:“看见了。咋了?” “那山峰后面有什么?”男子问。 “山峰后面是一座古城,原本叫作杏花城,还挺热闹的,不过半个月前,那里的人都被风人屠尽了,现在已经荒废了,附近十里八村的人现在都叫它鬼城。”牧童回道。 男子盯着那山峰良久,嘴角慢慢一勾,略略地点了点头,然后挥了挥手,“行了,去!” 他心中正筹谋着入城,良久,余光里,察觉到,好像有头黄牛一直在拱着身子吃草。 他目光一转,才发现那牧童还没走。 只见那牧童面露骇色,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他不禁问:“怎么了?” “那鬼城去不得!里面飘荡着许多鬼魂,一到晚上,就能听到很多哭声,怪吓人的。凡是经过这里的人,只要入了城的,都没再出去过。你再往前一点,就可以看见城外的未央河,红的,血红。反正那条河一天比一天浑浊。这城,千万不能入!” 牧童紧着神色道,雨滴打湿着他的脸庞,垂在眼角,像眼泪。 男子不禁冷笑道:“小孩!你胆子挺大的啊!既然有鬼你还敢一个人出来放牛?不怕被鬼抓走啊!” “我真不是跟你开玩笑,这个城真的有鬼,你过不了!”牧童很是着急。 “你要是非得过这个城,就往西。”他嘴角抿了抿,朝西边染着墨色的群山指了指,继续说:“往西,翻过那两座大山,再改走水路,也是一样的。” “呵,我要是绕过去,岂不是要绕到明年?你这孩子一点都不灵气。”男子撇了撇嘴,失望地摇了摇头。“蠢蛋呀嚯!” “我呸!”牧童听得霎时来气,冲起鼻子朝男子忿忿道:“我好心提醒你!你不听就算了!还骂人!行!你爱走哪走哪!哼!” 说完,牧童竭力地拉扯着贪吃的黄牛,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子斜斜的目光冷笑着收回,心中感叹一句,仇族的人果然蠢! 消息既已探得,男子将马掉了头,回去复命。 路行一半,他顿时一闷。 不对,那蠢孩儿怎知我去的是秦淮方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0章 江湖剑雨,庙堂晴空(二) 以拓跋轧为首的漠沧士兵,此时已经带着一列乔装打扮为商人的队伍进入了杏花城。 十几人暂时在檐下整顿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不曾想,这雨竟然越下越大。 拓跋轧勒着缰绳,扭过头往城门口望了一眼,同时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忽见一士兵从远处跑过来了,他急忙喊道:“牙狼!怎么还不见将军入城?” “将军半柱香之前便入城了!”牙狼回答道。 “什么?”拓跋轧一脸的不可思议。 斯巴甲纵身一跃,从屋檐上跳到了青石地面,两道粗眉一抬,又见不远处的石拱桥上,那道身影再次一闪而过。 雨水不断模糊着他的视线,但他仍旧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那人披着红袍,擐着一身铠甲。 只是因为,此人与某人真的太像了! 他赫然操起负在身后的两把弯刀,连连几个箭步后,飞上了石拱桥。 站于石拱桥上四下一望,水位漫涨,几乎要决堤,河面之上烟波缥缈,只能隐约看见两岸的青砖白瓦。 因寻无果,他紧着刀柄,循着石桥蜿蜒而下的方向,迅疾冲下了石桥,最后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 大街两边的房屋鳞次栉比,所有门窗都紧紧闭着,破旧的酒旗在雨中被风吹得招摇,不断发出“呼呼”的声响,听得十分清晰。 这里显然废弃了很久。 但依旧可以想象出,昔日的繁华。 骤然,狂风吹得极紧,河面似乎泛起了滔天大浪,波澜壮阔的河水直往大街上灌。 斯巴甲以为是加急的狂风暴雨,便旋即掀起斗篷,矮下身子,以做暂时的遮蔽。 可当他一睁眼,青石底下不断有水溢出来,几个弹指的功夫,便没过了双足。 他骤然意识到了什么,迎着风雨再次回望身后的石拱桥,未料,那里已经筑起了一睹接天连地的水墙,正朝他泛滥而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迅速往前逃,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距他百步不到的长街尽头,同样是一座石拱桥,那里翻涌而起的河水比他身后的还要霸道! 眨眼之间,整条街道悉数被溢过桥面的河水淹没了。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屋檐上忽然相继飞下了六个身影,他们手执长剑,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 “来者何人?” “九重山,秦衣派!”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一问,回应的不只是一处…… “憬州十九妹——贺兰桡!” 十九妹,手持九尺红菱,悬空而来! “虎平威是也!人称——凤钏天阳虎!” 天阳虎,赤手空拳,夺窗而出! 纪陵城陆沉,操着大刀来了! “老子是纪陵城扛把子——陆沉!” “半路书生——岑桥东!” 一柄纸扇在手,半路书生,他栉风沐雨,来得不徐不疾! “天涯三剑客——风餮!隋骋!萧泱!” 天涯三剑客,三剑其下,势要刺穿敌人的心脏! 断臂和尚于雨幕中睁眼,好像重活了一世! “断臂和尚,雪柔花,阿弥陀佛。” “你命中的天煞星——黎菖蒲来也!” “还有我!地煞星——穆青骢来也!” 不甘示弱的天地煞星,连连几个后空翻后,也粉墨登场了! 这般热闹,当然少不了来自自古以诗词著称的沐雪城的两姊妹,苏白衣,苏卷帘。 她们挽起了长发,用轻纱遮住了容颜,将身后的长弓架起,鹤立于檐上,正严阵以待着。 “你们……” 斯巴甲已经深陷不善来者的重重包围,只能以匹夫之勇与一群身怀绝技且奇招不绝的精锐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恶战…… 而此刻,卫凯旋已经杀光了杏花城内的所有漠沧士兵,他站在不远处的歌楼上,拄着滴血的长戟,静静注视着体力越来越不济的斯巴甲。 在经过与秦衣派及天涯三剑客的一番厮杀之后,斯巴甲已经浑身是伤,秦衣派及三剑客主动退出了和他的交战,将长剑负在了身后,退到了离他不远的地方,微微地喘着气。 取代他们的,是天地煞星和纪陵城的陆沉以及断臂和尚,他们自觉地围成一层叠一层的包围圈,轮番与斯巴甲殊死搏斗。 斯巴甲腰上中了一刀,很快,肩上也中了一刀,接着是大腿、小腿,最后,是前胸、后胸,渐渐地,他的身上几乎没有部位不受伤。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决定逃走。 但那终究只是痴人说梦,纸扇书生纸扇一开,毒针便刺入了斯巴甲的五脏六腑,与此同时,他的后背也中了从天而降的数支羽箭,十九妹的九尺红菱来得也是飞快,顷刻间便将斯巴甲的喉咙锁住了。 后来,其他人开始怜悯他,捅进他身体里的大刀、利剑并不是很深,因为他们都知道,他已经活不成了。 斯巴甲撑着弯刀单膝跪在一片血泊之中,意识变得越来越弱,直到他再也看不见自己的敌人,再也听不见风雨声,只有无数被鲜血染红的雨点不断地渗入到他地身体里,掉进他的眼睛里。 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这么死了,但他们又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因为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毫不真切,甚至还有人觉着,眼前的人可能是假的斯巴甲,真正的斯巴甲已经掉包逃上了赶赴秦淮的路,或者他从来都没有入过杏花城,这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影子。 后来雨渐渐停了,泛滥的河水开始倒流回河中,云雾在河面上缭绕而起,天际的云层翻涌不断。 斯巴甲最后一次睁眼时,他记得,长街尽头,有个身罩铠甲肩披鲜红战袍的人,提着长戟,循着青石上面一条歪歪扭扭的血线,朝他慢慢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他再也不会记得。 “卫将军!” 见卫将军来了,一群人满是敬意地朝他打了招呼。 “卫将军果然料事如神,这个斯巴甲真的出现在了憬州!”十九妹竖起了大拇指,脸上是杀敌成功后的喜悦。 “漠沧皇为了防止打草惊蛇,下了密令,急召斯巴甲秘密返回秦淮。既是急召,这憬州,他不过也得过!” 卫凯旋淡淡说着,忽然一笑,看了眼斯巴甲的尸体。 “只是,他死也没想到,自己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最后竟然会折在一个牧童身上。” 听此,一群人顿时笑得极尽开怀。 “卫将军,杏花城之后,将军有何打算?是准备返回北漠统领凯旋军吗?”纪陵城陆沉,忽然问。 闻言,卫凯旋默声良久。 卫凯旋,早已死在了北漠的金沙河中。 他轻轻抚了抚铠甲上别着的花枝,淡淡答道:“回秦淮。” 他一语刚落,纪陵城陆沉握紧了刀柄,单膝跪到他的身前,正色道:“纪陵城陆沉,愿随将军一路同行!万死不辞!” 紧接着,在陆沉身旁已经身后,或下跪或抱拳的人接连不断。 “我等也愿随将军一路同行!万死不辞!” 看着眼前这一幕,卫凯旋不禁道:“你们今日在杏花城杀了敌军的主将,都是黎桑可歌可泣的英雄,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叱咤风云的十八豪侠了。凭着各自一身过硬的本事,可以自己闯出一片天地,不用再跟着卫某了。” “卫将军!我们每个人都想凭一己之力用手中的武器将敌人杀死,将风人赶出黎桑的土地,但这一路走来,从未像今日这般杀得酣畅淋漓!若不是有幸遇见了将军你,我们可能到死都无法体会到胜利的喜悦!是将军的过人的谋略成就了我们的价值。离开了将军,我们每个人的力量在这乱世之中都将显得格外渺小!”沐雪城苏白衣说道。 秦衣派代表,秦婉容,道:“十八豪侠因乱世才相逢,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有着共同的目标,就应该齐心协力共同克敌,或许,这便是我们相逢的意义!” “卫将军!十八豪侠愿与将军一路同行!万死不辞!” 这一语,如惊蛰前的第一声春雷,响彻天穹。 卫凯旋紧着神色,肃声问道:“那你们可知道,卫某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地方吗?” “我们都知道!”他们,一个个成竹在胸。 他们都知道,那是漠沧皇族盘踞的地方,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卫凯旋坚毅的眼神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徐徐扫过,满腔热血忽而沸腾。 “好!卫某,带你们,回秦淮!” 当天青色的憬州上空一改阴雨连绵,杏花飞满城时,秦淮也终于迎来了一轮灿烂的红日。 “这天终于放晴了!” 轩窗被人轻轻推开,铃兰殿里传出了雀跃之声。 “红绡。” 听见身后有人唤住了她,正要出门去花景台上练舞的纳兰红绡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朝白饵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 白饵跨出了殿门,轻轻道:“谢谢你。” “你说什么?”纳兰红绡不懂她为何忽然和她说谢谢,直到她将手心徐徐展开,她才意识到…… “这四枚刀片,是我今晨清理火盆时,在灰烬里找到的。”白饵看着纳兰红绡,淡淡道:“你昨天其实早就知道,兆佳珑月联合连楚楚在我的新鞋里安了利器,只要我一踩上那双新鞋,我的脚就会受伤,从而无法正常练舞,他们也会得偿所愿,将我拉下雨花台。对吗?” 纳兰红绡,没有说话。 “红绡,你为何要帮我?”她不明白。 “这都明白么?你和我师姐都有着同样的目标,她不帮你帮谁?” 身后,淡淡的声音传来。 “侍月?”侍月从殿中走了出来,站到纳兰红绡身边。白饵惊讶的眼神,不禁移向红绡,“红绡,你……” “你别听她乱说。”纳兰红绡看了侍月一眼,有些生气,继而向白饵解释:“我只是看不惯他们的做派。” “平时遇上这些事,我师姐才懒得管呢,你不一样!”纳兰红绡的警醒,并没起什么作用,侍月自顾自地说出:“昨天你说过,你入宫的目的和她们不一样,你也不会去勾引自己的仇人,与兆佳珑月交手时,但凡习武之人都看得出,你会武功,身手还不错。所以说,你和我师姐都要着相同的目的,那便是……” “住口!”纳兰红绡提醒道。 侍月闭了嘴,往四周看了看。 见纳兰红绡转身欲走,白饵唤住了她。 “红绡!” 纳兰红绡顿了顿,听见她说。 “我明白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中庭杂树,融融泄泄地照在了地上,照在了她们婆娑的身影上。 白饵孑然站在铃兰殿前,暗自感叹:“这天终于放晴了!” 她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后,正打算回殿去叫醒凤小小,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不好了!死人了!” 声音,像是从花景台传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1章 江湖剑雨,庙堂晴空(三) “启禀美人,花景台出事了!” 将弄影正闲坐于美人殿哂茶,忽听扑萤仓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她不禁皱下眉头朝外视了一眼,闷声问:“出什么事了?” 扑萤上前,凑到美人耳边,脸色有些沉重。 “死了就死了呗!”将弄影漫不经心地落下手里的茶盏,脸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连这点毅力都没有,还能指望她登上雨花台献舞?这样的人,心计不行,又没点真本事,死不足惜!” “奴婢听说,被人发现时,整个人都成一座冰雕了……”扑萤面露骇色,胆颤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吩咐几个奴才,把人,哦不,把那冰坨子直接从花景台上扔下醉酩湖!”将弄影淡淡说道,又附加一句:“对了,你去提醒那些歌女,告诉她们,敢在宫中滋生事端的,兆佳珑月的今天,便是她们的明天!” 扑萤有些不理解了,当初美人不是一心想借那些歌女的手挤兑那个叫白饵的歌女,好让她登不了雨花台么?如今这出杀鸡儆猴又是怎么回事? “可是,若真这么做,那今后岂不是没人再敢向那个姓白的歌女下手了?” “还有脸提这事?”将弄影一脸不悦地看向了扑萤,失望道:“铃兰殿那么多人竟然还斗不过一个歌女,我该怎么说你们呢?一个比一个蠢!” “奴婢该死!”扑萤急忙请罪,然后信誓旦旦地说:“还请美人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这次……” “不必了。”将弄影满不在乎道,接着端起茶盏,慢慢哂了一口,“你们斗不过她的,暂且收手!接下来,我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去做。” 说着,再次落下茶盏,从桌上的小盒中取出了一张纸条,给到扑萤,吩咐:“待今夜子时,传纸条上的这几位歌女到留仙宫来。” 扑萤展开纸条,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纳兰红绡,侍月… …” “行了,你去!” “美人,奴婢……有一事不明。”她紧着的唇角,终是松开。 将弄影视了扑萤一眼,“还有何疑虑?” “芙蓉玉暖宫的那些歌女,眼下都在经历一个考验期,美人既然不想让歌女白饵登上雨花台,只要发句话将她驱除出宫即可,何必大费周章……”扑萤道。 这个问题,倒教她有些语塞了。将弄影满不在乎地敷衍了一句:“我这么做,自有我的打算。交给你的事,你照做便好,莫要多嘴!” “是……”扑萤卑微地低了低头,回想起昨日在合欢殿的事,想来也着实有些蹊跷。 扑萤作了礼,正要告退,殿外一个婢女突然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大胆!没有传唤,谁让你进来的!不要命了吗!” “扑萤姐姐!美人!大事不好了!芙蓉玉暖宫的歌女,白饵,被君主身边的带刀侍卫左亚,带走了!”婢女撑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 扑萤脸色一惊,正想发话,身后的美人忽然站了起来,“带哪去了?” 她细细一想,这个时候,漠沧皇正在早朝! “回禀美人,应该是往金殿去了!”婢女回。 扑萤眸色一亮,急着问她:“你看清楚了吗?” 婢女怯懦地抬起头,发现美人此时的脸色有些神秘莫测了,她不禁卑微地低下了头,支支吾吾,有些不确定了。 将弄影紧了紧手心的帕子,实在想不出漠沧皇抓白饵的理由。 几番猜测,扑萤内心的疙瘩像是消解了般,她迎到美人面前,眸色盈盈:“恭喜美人!贺喜美人!咱们这回,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怎料,她话还未说完,美人便托着及地的长裙,疾步出了美人殿。 “美人——” 扑萤举目弗及,转瞬,一脸的困惑。 居戚戚不可理解地撇了撇头,问那婢女:“美人刚才笑了吗?” 金殿。 “尹都尉,朕吩咐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漠沧皇问。 忽闻君主叫唤,负责京都与前线战事传报工作的尹司晟,不禁顿了顿,有些走神,半天才上前回话。 “回禀陛下,右将军多伦铎那边暂无消息传回,护国大将军斯巴甲奉令回京之事已提上日程,应该,不日便能回京。” 听到尹都尉回的话有些晦涩,邱内官忍不住提醒:“尹都尉,君主面前,是即是,哪里来的‘应该’一说!” 闻言,尹司晟蓦然抬了抬头,很不凑巧地对上了君主两只圆睁的虎目。 他紧了紧手中的笏板,再次回话:“回禀陛下,护国大将军斯巴甲不日便能,回京。” 漠沧皇没再看尹司晟一眼,而是示意了一眼邱内官。 邱内官横扫拂尘,长宣:“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臣,有本启奏!” 闻声,邱内官一惊,朝金殿下扫了一眼,只见平王从百官之中走了出来。 “二……” 他顿时有些混乱了。 细细想来,自二皇子受重伤后,二皇子也有一阵子没来上朝了。 难得入朝了还不算,还主动请奏?要知道,二皇子向来不怎么关心朝政的。 金殿之下有些哗然,邱内官顿了顿,提起嗓子,问:“平王殿下,有何事要奏?” “启奏陛下,微臣要状告一名女囚!”漠沧无尘跪于金殿之中,高举笏板,正色陈词:“这名女囚,名叫白饵!她本出自亡奴囹圄!” 闻言,百官之中的季青云心中登时一惊! 白饵怎会与从不问政的平王,扯上牵连? 漠沧皇看了平王良久,眼中透着一种异于旁人的诧异,随后肃声道:“既是亡奴囹圄的囚犯,直接报给狱中廷尉处理便是了。” “不!”漠沧无尘只觉着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烧,他皱着眉,赫然道:“这名歌女深犯重罪!且罪无可赦!还请陛下亲自定罪!” 漠沧皇忽然不再好奇平王整个人身上发生的一些令他意想不到的转变,而是越发不能理解,他为何会与一个女囚过不去。他不禁问:“平王一心想让父皇,” 闻声,邱内官当即提醒:“陛下……” 漠沧皇唇角微动,干咳了一声,紧了紧眉头,继续说下去:“想让朕处死你说的那名女囚,不知这女囚究竟犯了何等滔天大罪?” 季青云紧着神色,盯向平王。 “她本是亡奴囹圄中的一名死囚,而今却以歌女的身份混入了皇城,现在芙蓉玉暖宫中!” 这样的理由,似乎也是平淡无奇。漠沧皇继续看着平王,问:“还有吗?” 漠沧无尘怔了怔,又是高声诉道:“此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人神共愤!还请陛下即刻将那女囚抓拿归案,处以死刑!” 漠沧皇没再看平王一眼,他点了点龙座,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 看来他一点都没变,从前顽固、桀骜不驯,而今也敢将朝堂当儿戏。 这里既是朝堂,在朝堂之上揭发一名死囚,也是无可厚非的。 “张廷尉何在?” “微臣在!” “亡奴囹圄近日可有这样一名逃狱的女囚?” “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漠沧皇点了点头,随后便唤来了带刀侍卫左亚。 芙蓉玉暖宫。 “什么情况呀!白饵犯了什么罪呀!怎么好端端地被抓到金殿上去了?” “不知道啊,这事该不会和兆佳珑月的死有关!” 此时的芙蓉玉暖宫一片愁云笼罩。 将离从高高的宫墙上一跃而下,转身已来到铃兰殿外的园子中,本想在四周转转,找找白饵,可没走几步,便听到了几个歌女的议论。 “白饵此时在何处?” 他骤然劫持住一个走得飞快的歌女,逼问道。 纳兰红绡感受得到自己身后的那股力量有多强,她眉心一拧,当即一个翻转,挣脱了他的束缚。 二人小过了几招,很快,这边闹出的动静就引来了别处的注意。 纳兰红绡目光一抬,知道此时若是被人发现与一个意外闯入的刺客纠缠在一起,必然会受到牵连,想要救白饵,就更难了…… 趁其不备,将离迅疾将她桎梏到地面,屈下身子,将她的唇捂得紧紧的,并厉着眼神给予警告。 “红绡?红绡?刚才还在这,怎么人突然就不见了?” 侍月在花丛间的小路上转了一圈,并未发现师姐,便匆匆地走开了。 二人的身影隐在了一片婆娑的树影里。 “白饵此时在何处?快说!”将离威胁道。 纳兰红绡怒眼圆睁,望着他冷酷的眸子,有那么一瞬,她看得出,他的眼神里除了怒意,更多的是…… 她扯开他的手,移开眼神,冷漠地说:“半盏茶前,漠沧皇身边的人,将人带去了金殿!” 后来,她便再也没有了意识。 “来人,将这名女囚,即刻拖出去斩了!” 当堂一审,昭然若揭,漠沧皇下了令。 白饵跪在金殿之中,独对满朝的风人,心中的恨意似滔天的大浪,一时间要将天地吞灭! 她从未想过,这一切会来得这么快。 她还未登上雨花台,那个她一心要杀死的敌人已在眼前,他正高高地坐在龙座上,以居高临下的姿势,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张着血盆大口,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茹毛饮血,如何将他身体里那个不可丈量的深渊,一寸一寸地填满,用仇族人的血,仇族人的肉,仇族人的骸骨,一寸一寸地填满! 俯视着她,就像一只振翅的雄鹰睥睨着无处遁形的雏鸟,就像汪洋里掀起的惊涛骇浪势要将渺小的礁石淹没! 恨,无穷无尽的恨! 她恨风人,也恨自己。 恨自己的天真,恨自己的善良! 恨自己不该对一个风人心有怜悯! 她恨不得亲手将那把伞,撕得粉碎,比雪还要碎。 当她最后一次看向漠沧无尘时,不得不承认,她开心极了! 因为他,从今以后,她看风人的眼睛,再也不会有任何波澜,她会更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还要清楚。 冷眼旁观她的哑然,季青云的官袍已经湿透。 身前,怕她彻底会向自己的敌人低下头颅;身后,又怕将离会不顾一切地冲入殿中,来一场鱼死网破。 那么这一切,终将结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2章 秦淮歌女,谓我何求 龙升之上,一支令箭飞过,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她的膝下,飞珠溅玉般,发出了清冷的声响! 末日的号角,骤然响彻于天地之间。 带刀侍卫左亚带领的白甲卫已至殿中,可她却一身桀骜,不受任何束缚。 当她转过身,孑然对向金殿外九扇敞开的鎏金大门,一缕缕金灿灿的阳光穿过层层罅隙,斜斜地照了进来,照在她的脚下,将她一袭白裙照得分外耀眼。 她一双眸子犹如冰封,静静注视着地面上那些金子般的阳光。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死之间,是有确切的距离的。 原来生死之间,不过九步之遥。 对将离来说,生死之间却没有确切的距离。 如果有,那应该是一段千山万水的距离。 出了芙蓉玉暖宫之后,他越过重重宫墙,终是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近。 就在他与她只有一墙之隔时,熟悉的声音,就像一群振翅的蝴蝶,悄然间,从金殿翩飞而出,飞过宫墙……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扶于宫墙之下,他不断喘着粗气,从某一瞬开始,尘寰皆静,唯有她的清音,随着他跃动的心跳声,款款而出。 “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金殿之外,九华门前。 “参见美人!” 无暇顾及一切繁文缛节,将弄影揽着衣裙,直往九华门里迈。 “美人!君主此时正于金殿之中同百官议政,没有君主传召,不得入内!” 见美人欲闯宫,白甲卫旋即单膝跪于九华门前。 她怒眼横扫,朝身前的白甲卫怒喝一声:“让开!” “恕难从命!”白甲卫冷着脸站了起来,略带锋芒的眼神左右一扫,“拦住她!” 面对猝然从天而降的长矛围困,将弄影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正要挥掌,忽听得点点清音在耳边响起。 不远不近,像是来自身后,又像是来自天边。 冥冥之中,那像是一个指引,将她幽邃的目光同到那些侍卫的目光,一点点,牵引而去。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长长的宫道上,两个宫女正清扫着地上的雪。 其中一个宫女,忽然顿了顿,她挨了挨身边的宫女,惊讶地问:“你听见了?” 宫女停了停手中的活,静静地听着,除了宫墙外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响,似乎还有…… “好像……有人在唱歌。” 她二人拄着手心的扫帚,不禁举起头,望向头顶那片天空,辽阔在她们眼中一寸寸蔓延。 循着声音的方向,静静地在原地转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一片片的湛蓝,不断渲染着她们眸子里的寂寥。 “好美的声音……” 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不经意间,在她们嘴角轻轻扬起,似寒风吹荡湖心涟漪。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就这样,她唱着绵绵之音,徐徐踏上了一条,走向生命尽头的路,直待清风缓缓吹来,将她素净的裙摆吹皱,将她额前的青丝吹散。 世人都说,走到尽头,便有轮回。 若真有轮回,她希望,来世她可以忘记前世今生的种种,只记得一人,用一生的气力,只记一人。 “天地悠悠,我心疚疚。” “亡奴白饵!金殿之上不得造次!” 她自顾自地唱着、走着,丝毫不受那些浮躁之音的影响。 也不知从哪一句开始,这偌大的金殿里,好像只剩了她一人。 “陛下,这这这……” 金殿之中的人频频看向君主,满脸皆是急促之色,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龙座上的君主望着龙升下那道萧索的背影,眸光凝着紧紧的,原本的怒意不知从何点点消散。 让他为之惊讶的是,殿外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怎么忽然之间阴雨绵绵。 他忍不住抬眼朝头顶看了一眼,似乎听见雨滴敲打琉璃瓦的声音,清冷冷的,就响在耳边。 他忽然将目光移向身边的邱内官,小声问:“公公,外面在下雨,还是在下雪?” 邱内官抬眼朝外一望,略作思绪,挨近回:“陛下,起风了。” “求之不得,弃之不舍。” 当大半的人都在为这个歌女的放肆感到不可理喻时,季青云心中的那片愁云却逐渐散去,他两处观望,眸中不禁泛起了一抹亮色。 “来世他生,来世他生……” 她的眸色顿时暗了下去,有那么一瞬,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双眼一闭一睁之间,天光已暗。 九扇鎏金的大门被染成了黑色,像一帘黑幕。 她看见,殿外的那缺天空,有无数的黑云在翻滚,一望无垠的宫闱,黑压压的,有些凄迷。 歌声骤止,不知是谁在殿中骤然大喊了一句:“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将她押下去!” 她不知所措的眼神两旁一扫,持刀的士兵冲了过来,教她心脏缩得紧紧的,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一样,满脸皆是悄怆幽邃之色! 那种绝望的宿命预感,魔爪一般,在她身上缠缠绕绕,让她几乎不能呼吸。 “等等!” 直到身后的声音响起,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 漠沧皇,忽然问。 她先是一怔,见两边的士兵将她紧着的双手骤然松开,她悸动的内心才稍稍平息。 她慢慢回过头,回话:“奴也不知。” “大胆女奴,君主问话,你岂敢不知!” 邱内官当即上前朝白饵厉斥了一句,又见君主盯了盯自己,这才退到一旁。 “你上前回话。”漠沧皇道。 白饵顿了顿,托着一道长长的孤影,在众人的注目下,走到了龙升之下。 “你入宫当真是为了登上雨花台?”漠沧皇问。 “君主容禀。”她跪到地面,慢慢道来:“奴名白饵,本是红遍秦淮的一名歌女,只因一次意外误入囹圄,昌王偶闻奴名,便命人将奴从囹圄中带出。从此,奴便成了昌王府府中的一名歌姬。又因昌王锒铛入狱,昌王府也遭了封,奴这才死里逃生,昨日听闻宫中择美,选中者便能有幸在庆典之日登台献舞,奴这才侥幸一试。” 她语调涩涩,始终不敢抬头。 “你抬起头来见朕。”漠沧皇命令。 “抬头有罪,奴不敢。”她怯懦地答道。 “朕赦你无罪。” 听此,她这才犹豫地抬了头,与漠沧君主深深地对视了一眼,忌于君威,又将头急急埋下。 “你方才说,你曾是红遍秦淮的歌女?”漠沧皇又问。 “回陛下,奴的确曾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她轻轻回道,语气里犹带几分小心。 漠沧皇紧着神色,与邱内官对视了一眼。 邱内官则将目光转向了百官之中。 “季太师何在?”漠沧皇问。 “微臣在!”季青云上前回话。 “秦淮可有这样一名歌女?”漠沧皇问。 季青云看了看身边的白饵,继而朝漠沧皇道:“回陛下,的确是我秦淮曾红极一时的歌女。这名歌女原本出自水榭歌台,一年前,凭着惊艳的舞姿、天籁般的歌喉以及出众的容貌,在秦淮一夜成名。” 盯着季青云说完,漠沧皇不禁冷哼了一声。 季青云惶恐,朝邱内官看了看。 邱内官责备道:“我说太师呀,自君主入朝第一天起,君主便在命人寻找像她这般出众的歌女,你入朝半旬,明知秦淮有这样一位歌女,却从未举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是微臣失责,还请陛下恕罪!”季青云当即将头重重磕到地上。 “你退下!”漠沧皇失望道,没再看季青云一眼。 金殿之中,忽然陷入一片死寂。 “歌女白饵!你可知罪!”漠沧皇忽然怒道。 她心脏一紧,有些不知所措:“奴……” “朝堂之上,以歌声魅惑君主,教四季紊乱,虚实难分,你好大的胆子!” 闻言,白饵暗自一笑,继而道:“请陛下降罪。” “朕便罚你,在庆国大典那日登上雨花台献舞!”漠沧皇道,脸上满是威严。 “奴,遵旨!”说罢,白饵便在地上拜了三拜。 还在云里雾里的漠沧无尘,看了看正朝自己勾笑的白饵,他心中顿时一惊,继而看向君主,“陛下——” “退朝——” 邱内官一声长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之声如山崩倒,将漠沧无尘的声音彻底隐去。 九华门。 踏出金殿,她抬头望天,一日红日悬在头顶,不断散发出暖暖的光。 此刻,或许比她笑容还要灿烂的,便是这碎了一地的阳光了。 刚出九华门,便见到熟悉的身影。 白饵追了上去,轻轻唤道:“美人。” 将弄影停下脚步,朝她盯了一眼,冷若冰霜。 白饵原地一笑,见将弄影拂袖而去,她抬声淡淡问:“我命悬一线,美人不在芙蓉玉暖宫举杯欢庆,怎么跑这里来了?” 见将弄影顿了顿,她继续道:“美人是怕我在君主面前,口无遮拦,说了些不该说的!” 将弄影终究是没了理她,而是加急了脚步。 白饵站在宫门前,忽然冷笑了一声,起身欲离开,忽见宫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2章 火烧线索 果然,站的高望的远。 白饵站在高高的城阙上,凭栏远眺,半个聚龙城尽收眼底。 “这件事你就该早些告诉我!” 听白饵将芙蓉玉暖宫以及金殿的事说出后,将离心中已是波澜起伏,恨只恨自己没能及时出现在她身边。 “不对,我从祭鼎一事开始就已经知道将弄影入了聚龙城,我早该料到将弄影会对你不利的!” 白饵转过身,对上他眼里的自责与担心,朝他淡淡道:“我们也只知道她入了聚龙城,但不知道她就是芙蓉玉暖宫的宫主呀!如果有怪就怪我自己,是我自己不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的。” “白饵,这又是为何?”他忽然很是不解,着急问道:“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要瞒着我?” 看他一脸紧张的样子,白饵不禁淡淡一笑:“不就是一个芙蓉玉暖宫吗?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我在水榭歌台早就见多了,只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即便将弄影是芙蓉玉暖宫的宫主,我与她互捏着各自的把柄,她对我始终心有忌惮,自然不敢轻举妄动。更何况,金殿之事,是我自己失算了,我没想到平王会暗中调查我的底细。” 说着,她的语气渐渐变得有些冰冷。 她可能永远都忘不了,漠沧无尘在金殿上,看她时的眼神,揭发她时的语气…… “说到底,都是我等疏忽,我就该时时刻刻守在你的附近。这样,金殿之事,便不会发生。” 将离始终难逃内心的自责,她不知道,当他得知她出事之后,心中是何滋味。 “他若一心要我死,我又岂能逃得掉。”风中,白饵忽然冷笑了一句。 “平王!”提起平王,他的心中顿时烧起了一团怒火。一个重重的拳头砸落在栏杆之上,激荡开一圈碎雪。“当初我就该在销魂榻上,将他解决了!” 看着他眼中忽然翻起的恨意,她的眸子里却不禁闪过一丝黯然。 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恨,反而没有方才来得刻骨。 准确来说,她不知道从何恨起,她一直相信,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漠沧无尘一心要她死,在他心里,必然也对她恨之入骨。 从金殿走出来这一路,她想了很多,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合适理由,一个能让漠沧无尘恨她恨得入骨的理由。 他对她的恨,来得不清不楚,那么在她的心里,要怎么做,才能对他恨之入骨。 或许,这个世上既有一见钟情,那便会有一见生恨。 这是她唯一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再回首,如果能重来,她宁愿不要在风尘府遇上漠沧无尘,一辈子都不要。 她紧了紧他几近扭曲的拳头,笑着道:“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和一个平王置气。我们的敌人原本就是风人,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她转过头,不禁朝偌大聚龙城望了一眼,语调忽而瑟瑟:“看着,那些风人,一个都逃不掉!” 见他仍旧一副意难平的样子,她故意歪了歪头,仰视他的眸子轻轻一眨,柔柔地问:“你知道,在金殿之上时,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一丝疑惑。 “我最怕的是你啊!”白饵激动地大叫了一句,方才在金殿上的担忧在此刻暴露地巨细无遗。“我当时就在想,我在金殿的事,你会不会知道,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会扛着一把十尺长的大刀,不顾一切地冲了进来,杀上龙座,然后,然后……” 然后,她不敢再想下去。 将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将离倒有些忍俊不禁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嘴角,道:“当时那个情况,我的确是想扛着一把十尺长的大刀杀入金殿,但是啊!问题是,我当时没找着十尺长的大刀啊!我就急啊急,我该上哪里去找我那十尺长的大刀……” 他无厘头地说完,看着白饵捧腹大笑的样子,不知不觉,他心中倒也舒坦了很许多。 眼前的白饵,果然还是以前那个白饵。 前一刻经历着生死大劫,后一刻还能跟个没事的人一样,这天底下,也就只有她会如此了。 “讲真,你在金殿时,我人已经在金殿之外了,但当我听到你的歌声,我这心就不自觉地平静下来了,你仿佛就在我的耳边告诉我,你很好,虽然情况不是真的乐观,但起码比我想象中的好。所以,我就放弃了所有冲动,在你不远不近的距离,听你把歌,慢慢唱完。”将离平静地说。 能听到将离说出这番话,她是打心底里高兴,因为她知道,现在的将离,不再是以前那个将离,而他与她之间,好像也多了些什么,具体是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有些默契,本来就是不可言说的。 站在栏杆前,对着辽阔的景色,她吸了口淡淡的空气,空气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清香,像是梅花的芬芳。 “总之呢,现在我是漠沧皇钦点的歌女!是要在庆国大典那天登上雨花台献舞的歌女!就算某些人再不甘心,也是无济于事的!谁要敢动我,那他们便是阻挠圣意,存心要和漠沧皇对着干!” 她洋洋洒洒说完,突然看向他,朝他喊了一声:“将离!这一回,你就继续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呀,在庆国大典前夕,是绝对的安全!” 他剑眉一舒,风中,与她相视而笑。 在日落前的最后一个时辰,车水马龙的朱雀街皆笼罩在一片绮丽的金光之中。 如果说,红遍秦淮的歌女于金殿高歌是今日聚龙城发生的最大一件事,那么要属第二大的,莫过于东宫的望故楼。 午时的望故楼有传出已经找到了一些关于太子行踪的线索,可经最后的查证,这只是一起乌龙事件。 一切皆源于,那些没日没夜守在望故楼的侍卫,为探寻太子的踪迹,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境界,以至于但凡有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他们便会欣喜若狂,事实上只不过是他们的粗心,以至于弄拙成巧。 介于这件事,石蹇要比任何一个人都失望。 因为这件事,太傅大人已经对他彻底失望了。 此时,在东宫,他再也找不到一个能够相信他的人。 走在去往昌王府的路上,石蹇不禁停了停脚步,长叹一声,决定不再去想这些烦心的事。 他想了一夜,脑子里都在重复一个推断,那便是那张假的皇宫地形图定然与来自昌王,毕竟,从头至尾,整件事都与昌王有直接的联系。 要想查到太子的行踪,他目前能做的,便是解开那些遗留的历史问题,而那些真真假假的地图,便是关键。 昌王府,两扇厚重的大门,已被两条长长的封条宣判了死刑。 一个驻守在府门前的军官,见他一步步登着台阶走了上来,他旋即冷斥了一声:“这座王府暂时已被查封,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石蹇亮出太子令牌,道:“我乃太子身边的人,为查太子失踪一案,特来此寻些证物。” 那军官见了太子令牌当即一跪,听到他说证物,他不禁一顿,又不敢迟疑,只好起身,将人领入府中。 “大人,君主下过令,闲杂人等不能靠近,除了大理寺的人来查昌王的案子,但大人既是从太子之命来办事的,小人也不好阻挠,但您在找证时,还请您注意些,若是影响了大理寺查案,小人这边也不好交差。” 军官一边引路,一边客客气气地说道。 听此,石蹇心中忽然觉着很是可笑。 现如今,还有什么比寻找太子更重要? 就因太子大势暂去,连大理寺的人都要压东宫一头? 他细细一想,忽然觉着不是这么回事! 压根就不是大理寺要压东宫一头,是这个守门的小卒根本没把太子放在眼里了! 石蹇没有理他,而是加急脚步在昌王府各个可疑的院落搜查一番。 可恼人的是,那小卒竟然狂跟不舍了。 “诶大人,那就只是个杂物间,工匠干粗活的地方。”军官提醒了一句。 石蹇只是冷视了他一眼,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一意孤行。 初入其间,周围的环境黑压压的,只有几缕阳光才屋顶的罅隙照了下来,照在正中央的一方浆池里。 一股潮湿的气氛瞬间在这个阴暗的地方扩散开来。 那军官受不得那股子阴气,遮着鼻子守在了外面,而石蹇却丝毫没有受这些影响。 跟在恩师身边学艺这么多年,他基本每一天都待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样的环境,对他来说,再熟悉不过。 “不对。” 想着想着,石蹇忽然顿了顿。 昌王府里怎么会修这样的浆池? 他走近浆池,上手摸了摸,是新土。 那么这浆池,应该是新建的,准确来说,是昌王修建的。 但昌王一个武将,没道理修这样一个浆池。 直到他走近这个屋子的内部,看到那些制造地图的原材料时,他才恍然大悟。 如果是其他原料,他倒没那么震惊,因为不排除昌王造私人用纸的可能,但选用牛皮这件事上,便显得漏洞百出。 据他所知,用牛皮作为造纸原料这一大工艺只在黎桑有流行,风人断然没这个习惯,就算昌王来到秦淮后抓了当地的匠人来造纸,但普通的匠人也绝不会选用牛皮来作为原料,其中的造价以及工序是他们不可操控的。 那么这些牛皮,很可能是用来制造地图的用的。 牛皮,要制成纸需熬、蒸、晒反反复复达到约莫十八天才能完工。 这里每一件所用到的器具,显然都是为了将牛皮制成纸服务的,而且其经历的工序,还与制造皇宫地形图的工序极其相似! 石蹇将眉皱得紧紧的,他忽然意识到,昌王是想要制造皇宫地形图!准确来说,是仿皇宫地形图! 要让一件假的东西制成真的一样,还不易被看出任何破绽,或许只有一种办法,那便是,赝品和正品,都出自一人之手,如此方可以假乱真! 如此推测,那么他的恩师极有可能没死,不但没死,还曾经被昌王抓到这里,替他制造假地图! 但仔细一想,又觉着不对,牛皮制成纸约莫十八天,但从太子来到秦淮到收到假地图,这其间加起来还不足十五天,恩师怎么可能伪造出一张假地图? 他目光在样式架上一扫,注意到,这里用到的牛皮远远不止造一张地图的量。 所以说,除了送到太子手中的那张假地图,在昌王手中,极有可能存在备份。 皇宫地形详细记录了各种皇宫至秦淮城外的密道,是极其秘密的东西,昌王那么贪心的人,定然会逼迫恩师再造一张真正的图出来! 那么,真正的皇宫地形图,极有可能在这昌王府中! 石蹇茅塞顿开,旋即冲了出去。 “诶!大人大人!你这是去哪啊?”那军官来不及叫唤,只能撒开腿,追了上去。 石蹇在王府里疯跑了一圈,总算是找着了昌王的寝殿。 可当他走近寝殿一看,无论是案子上还是书架上,除了价值连城的饰品,和经卷有关的东西荡然无存! 他目光霎时一寒,心如顽石,一沉再沉。 “我说大人,你跑那么快作甚啊?让我一顿好找!”军官在石蹇身后,气喘吁吁地说。 “这里面原有的东西呢?”石蹇回过身,盯着那小卒质问。 “东西?东西不都在这么?”军官觉着莫名其妙,往里扫了一眼,冷淡地说。 “不是这些!还有!我指那些重要的!昌王私密的!”石蹇急不过,便抓起小卒的领口,大声地问。 “大人大人,你别激动啊!”被他吓得面色一惊,军官这才佯装出一副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慢慢说:“你说的那些,都是与昌王贪污谋反一案有直接关系的东西,都被大理寺的人整箱运走了,说是要带回大理寺调查。” “大理寺是什么时候派来的人?”他急切地问。 “就就就,就你刚进昌王府那会,那个时候封条这不也刚换新嘛!”军官回道。 这个答案,简直气炸了石蹇的心肺! 原来在他来的路上,那辆几乎要与他撞上的马车,就是运走重要线索的车! 他一把推开那坏事的小卒,冲了出去。 日昭街,此时夕阳正烈,马车与人群更加拥挤,人影分外缭乱。 作为秦淮人,昌王府至大理寺的路他格外熟,超了小道后,如他所料,赶上了! 他在大道上一扫,街头,一辆载有若干箱子的马车正在人海中驶来,虽然人影缭乱,但他仍旧看清了那些箱子上有封条。 应该就是了! 谁料,当人群魅影缥缈而过,他双眼一闭一睁之间,一道火光忽然在对面亮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4章 歌楼放榜,锦囊失窃 天字号亡奴囹圄。 “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帮本王办一件事!”漠沧无忌附耳相告:“昌王府中有诸多本王贪赃枉法、屯兵造器等意图谋反的罪证,这些东西绝不能落到大理寺的人手中,你要想办法帮本王毁掉它们!” “你当众弑君,谋反之罪你已坐定!毁了那些罪证又能如何?”白饵不禁疑问。 “呵!非也!本王是漠沧皇族的大皇子,是漠沧君主的亲骨肉,君主不舍不得杀本王的!只要没了那些罪证,大理寺的人一时半会儿就结不了案,他们也就无法向君主交差!待那时,本王还是会有转圜的余地!”说着,漠沧无忌露出狡黠一笑。 听罢,白饵忍不住嗤之以鼻,她只当那是漠沧无忌在痴人说梦! 洪福酒楼,一连串垂在檐下的灯笼忽然飞了出去,伴着一股猛烈的寒风,最后落在了一辆缓缓驶过的马车上面。 看着那些贴有封条的木箱被火烧着,站在屋檐上的白饵,当即将手中备好的两个大酒坛子扔了下去。 一转眼,马车便烧了起来。 马受了惊,脱了缰,朝街道尽头奔去了。车轴早已发生了偏离,车上载着的箱子轰然坠到了地面,火势开始在街边蔓延。 恐伤及己身,洪福酒楼前的行人逃的逃、避的避,大理寺的人则又进又退为了灭火忙得焦头烂额。 她一双明媚的眸子露出一丝轻笑,两手一拍,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与那发疯的野马夺命擦了个肩,石蹇也发疯似地一个劲直往大火边冲。 他蓦然抬头,忽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酒楼的屋檐上一闪而逝。 火势旺盛,已然顾不上其他,他焦急的目光移向人群,大声喊着:“快救火啊!” 余晖落尽,徒留遍地余烬。 石蹇,一副蓬头垢面的样子,失魂落魄地跪在街头,看着遍地狼藉,目光寸寸冰凉。 他拼了命地想要挽救这一切,可这一切仍旧变得破败不堪。 “让一让,让一让,清理街道。” “慢着!” 铃兰殿,华灯初上。 “你们有看见小小吗?”白饵的声音从殿内一路传到殿外,边走边嘀咕:“一下午都没见到她人,这天都黑了,哪去了?” 长廊尽头,她一袭白裙,融在一片黑暗中。 “白饵——” 闻声,白饵循声望去,“小小?” 确定是小小后,她顿时喜出望外,急忙赶上前,拉起她的手,说:“小小,我正找你呢!怎么一下午都没看到你?” “我…临时有事,来不及告诉你。”凤小小解释完,便拉着白饵一心往阁楼上去。“白饵,再陪我去老地方练一会!” 临仙楼,芙蓉玉暖宫最高的阁楼。 站在临仙楼上,鸟瞰大地,一切仿佛都裹着一层淡淡的轻纱,夜色分外朦胧。 由于没有灯盏的缘故,四周不怎么亮,只有凌立在最外缘的一圈栏杆,被淡淡的月光轻轻地照亮着。 看着背立在栏杆边的凤小小,白饵说:“小小,你确定还要再练练吗?我刚才听侍月说,扑萤姐姐待会就会去铃兰殿宣布最终结果了!我们要不要去期待一下?” “白饵。”凤小小转过身,轻轻地说:“我总觉着,你昨晚教我的悬空舞步,我还没掌握好,你能不能再跳一遍给我看看……” 再见凤小小时,她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白饵猜想,她应该是太紧张了!于是,走到栏杆边,牵起她的手,笑着回道:“没问题的!” “谢谢你。” “无妨!谁让咱俩是好姐妹呢?” 待风小小退到一旁,白饵便从地面一跃而起,飞到了栏杆上。 她撑开双臂,似一只停驻在栏杆上的小鸟。 “小小,看好了!” 朝凤小小说完最后一句话,她曼妙的身姿便开始在栏杆上舞动起来,每个动作都格外轻盈。 漆黑的夜幕便是她演绎时的帷幕,而那方寸之地,便是她的舞台,虽是方寸,于她,却是如履平地。 她就像一只夜蝴蝶,即便没有灯盏,也能自己发光。 她怎么可以陶醉到这般境地? 整个阁楼,甚至整个寰宇,好像就只剩了她一人。 她怎么会那么美?她又怎么会那么大胆? 明明是绝命的高度,可她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畏惧。 除了笑,还是笑,笑得丝丝动人。 在她惊鸿一瞥、回眸一笑之际,即便身为一个女子,她也忍不住为之心动。 凤小小,步步靠近,琉璃般的瞳孔越放越大。 只是一瞬,她重心一失,整个人飞了出去,坠向了那片夜。 就像一场梦。 “小小——” 所有的美好在那一瞬间,都消失了。 长风一过,连带她最后一句惊呼,也渐渐殆尽。 望着那片深渊,凤小小,忽然笑了。 她再也不会看到那个人的笑了。 她的心,终于可以安静下来了。 因为,她憎恶那抹笑,极其憎恶。 临仙楼上,她那未挽的三千长发,连带那席素净的白裙,被风舞得妖冶。 不一会儿,一句惊恐的嘶喊声,从楼上一直传到楼下。 “啊——” “噁!!!” 声音,戛然而止。 凤小小再睁眼,已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总之,特别黑。 双唇不知道被谁在身后紧紧捂着,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忽然,有两双脚踩着明晃晃的火光慢慢靠近,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怎么回事呀?刚才明明听见了叫声!”一个歌女在附近环视了一圈,有些纳闷。 “不知道呀!”另一个歌女紧紧挨着她走,总觉着心里毛毛的,“该不会是你幻听了!” 夜风时不时拨弄着路边的花草,怪阴森的。 “可能!” 看到火光离她越来越远,凤小小的眼眶已然逼红。 不一会儿,她便被身后之人从狭窄的藏身之处,重重地摔到了开阔之处。 “嘶!”凤小小倒在地上,微微地叫了一声,低垂的眼眸里,忽然浮现出了一道黑影。 那个人,就在她身后。 各种恐慌的情绪一时间漫上心头。 她紧着心弦,骤然回头,眸光惊变! “啊——” 她一双眼神无比凄厉,盯着眼前之人,“小小。” “你是人……是鬼?” 恐惧,不断将她的瞳孔撑大,那个被她推下去的人,为何又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当然是人!”白饵静静地说。 “怎么可能!你刚才不是已经坠下去了吗?你怎么会没死!”凤小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白饵的眸子彻底暗了下去,再也不抱任何希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朝她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被她逼得胆颤不止,凤小小不停缩着腿,想要逃避。 “还能为什么?”一个淡淡的声音忽然从另一处传来。 凤小小惊慌的眸子一抬,“天仙子!” “申时,美人正于嫣婉湖畔赏花,她却在湖心亭的栏杆上,手舞彩绢,不断地自我陶醉!” 黎桑凤钰慢慢走过来,朝凤小小冷视了一眼。 听此,白饵忽然觉着很是可笑。 “我说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人影,原来是去美人面前自荐去了呀!”她盈盈眉眼,对上凤小小尝试躲避的眼睛,说道:“要自荐没问题呀!谁不想留下来呢?但靠着我教给你的东西背着我到美人面前出风头,小小呀!你不觉着恶心吗?” 她直起腰身,自嘲一笑:“瞧我问的,算什么问题!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怀好意地接近我,不就为了从我这偷点什么吗?如今你偷到了,那我自然要死咯!” “你本来就该死!” 见到白饵那副高高在上、极尽得意的样子,凤小小忽然歇斯底里地吼了一句。 她慢慢站了起来,冷笑道:“你知道吗?每当我看到你被别人陷害,我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每次见你成功脱险!我便恨不得活活把你掐死!白饵!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谁让你一开始便在合欢殿占尽风头!谁让你比我跳得好!” “比你跳得好的人,比比皆是!你有能耐把一屋子的人都杀了呀!”白饵骤然回过头,谩骂一句。 “我只恨你!”凤小小闭着眼睛狂啸了一句,眼睛再睁开时,已经一片血红。“只要我学了你的绝学,我便能比其他人都好!我也能成功留下来!但今天我在湖心亭跳完,我发现,你的绝学太美妙了!如果没有你,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取代你呢?你是美人心中既定的领舞人选,如果你死了,那美人心中的那个位置不就是我的了么!所以,你现在就得死——” 她面色忽然变得狰狞,十根纤长的玉指,直逼白饵的颈脖。 “啪!” 一个重重的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凤小小!你真的太可笑了!事事岂能都如你想的那般!”白饵怒斥道。 “快来呀!扑萤姐姐放榜啦!” 不远处,越来越亮,一片喜悦的声音乍然翻起。 “天仙子——领舞歌女!” 听此,白饵忽然冷笑地问:“听见了吗?不是我!你该恨的人不是我!” 说罢,随着黎桑凤钰一同往光亮处去了。 铃兰殿前。 “……纳兰红绡,白饵,侍月,萧晓荷。其中天仙子是美人最后选定的领舞歌女。”将最后一个名字念完,扑萤将花名册旋即一阖,朝所有歌女道:“以上十八位歌女便是最后登台人选,其他没念到名字的,卷铺盖走人!” 扑萤冷冷说完,便离开了。 站在人群里的凤小小,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会是真的。 她抱着脑袋,不停地问自己:“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没有我!为什么!” 欢声笑语中,凤小小也忍不住笑了。 这一笑,也是极尽的荒唐。 火光渐渐摇曳出了模糊的画面。 “公——”看着离去的黎桑公主,白饵跟上去,唤作了她,“天仙子!” 黎桑凤钰回了头,静静地看着她,一如既往的冷漠。 “记住,我不是因为你才救你!我是因为将离!” 她知道,这是她黎桑凤钰欠他的。 白饵凉唇半启,话已如此,便没什么好说的了,一句谢谢后,就此作别。 身后,黎桑凤钰忽然道。 “我知道你和将离暗中会有联系,你告诉她,只要他愿意回来,我依旧是他的雇主!回来,会是他最好的选择!” 她语气慢慢变得低沉,直到语塞。 只要他能回来,即便最后没有完成刺杀任务,身为雇主,她可以保他,她可以…… 只有她,才救得了他。 白饵回过头,漆黑的道上,便只剩黎桑公主孑然离去的身影。 夜半,东宫。 “速速通报太傅大人——锦囊失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5章 真相迷离,无尽黑暗 秋山阁,几个探查线索的侍卫作了礼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窃贼在案发现场并未留下任何可疑的痕迹,这锦囊盗窃一案,无从可查啊。” 少傅赵启,倚在窗子边,不禁轻叹了一声。 “东宫守卫向来森严,除了有东宫卫率轮班职守,各处亦布有暗探,外人根本没有机会进入!”李执眉头皱得紧紧的,思忖着说。 “所以太傅怀疑,是东宫之人所为?”赵启眉头一皱,不禁看向李执。 李执点了点头,面色愈显沉重。 “东宫之人?” 赵启越想越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难道这件事又是昌王所为?但昌王如今已下了狱,已是在劫难逃,根本没有这个能力对东宫下手,何况,这个时候,他自保还来不及,怎会染指东宫? 他捏着下巴细细一分析,不太确信地说:“可是,自太子殿下将昌王安插在东宫的细作连同立场不够坚定之人一并扫除后,东宫留下来的基本上都是绝对忠心之人,不应该会再出一个南宫冀。” 见李执不语,一副沉思的样子,赵启更加困惑了。 “我觉得,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太子究竟在第三个锦囊上留了什么,若太子给的提示过于明显,我们原先的计划一旦暴露,那么此时的东宫便是岌岌可危!”他仔细想了想,目光慢慢转向李执,轻轻问:“太傅,这第三个锦囊,你是不是已经提前过目了?” 看他那么淡定,总让人觉着他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似的。 “什么时候拆什么锦囊,太子早有吩咐。我岂会违背太子的意思?”李执当即解释。 其实,在读过第二个锦囊后,第三个锦囊,不用拆,他也能明白太子的意思。 第三个锦囊的存在,本身并无太大的意义,那只不过是发号施令的象征。 “当初为保险起见,在拆完第二个锦囊之后,我便将第一、第二个锦囊做了及时的处理,无论偷第三个锦囊的人是谁,他都无法猜到,我们具体的计划是什么。眼下,东宫的情况还算乐观。” 李执分析道。 从第一、第二个锦囊来看,太子留的东西都是极其晦涩的,如果说,第三个锦囊是三个锦囊的关键,依太子的秉性,其上的内容只会更加隐晦。 即便第三个锦囊被偷去了,要破解其中的意思,定然艰难。 此时,阁外进来了一个侍卫。 “太傅大人,少傅大人,邹秉邹卫率及张通张廷尉到了!” “让他二人进来!” 秋山阁中,两个人不疾不徐地作了礼。 “新晋东宫卫率,邹秉。廷尉,张通。见过太傅大人,少傅大人。” “不必多礼。”见了二人,李执旋即问:“事情查得如何?” 邹秉与张通对视了一眼,一一回道。 “禀太傅,下官调集了所有东宫侍卫及暗探,在锦囊被盗前后几个时辰里,他们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可疑的事。” “太傅大人,自昌王被关入天字号亡奴囹圄后,但凡与昌王相近的人皆被排斥在外,昌王暂时与外面无任何可疑的联系。” “那这就有鬼了。”赵启忽然轻啧了一声,纳闷道:“昌王一党的可能最小,可以暂作排除,东宫亦平静如初,这锦囊,难不成还会自己长翅膀,自己飞走吗?” 气氛,忽然陷入了死寂。 见两位大人不语了,邹秉忽然思索着道:“若真要说个可疑之人出来,恐怕目前东宫也只有他了。” 闻言,李执和张通不禁都朝邹秉看了一眼,三人的眼神忽然变得一致。 见状,赵启变得更加疑惑,朝他们看了看,问:“他?他是谁?” “太子身边的随从,石蹇。”邹秉答道。 “你们说的,是那个仇人?”赵启渐渐明白过来。 张通道:“我和邹卫率想的一样。这个仇人来历不明,留在太子身边本就可疑。如今太子遭了难,这仇人的心思,怕是难测。” “张廷尉说得甚是。但下官不明白的是,这个仇人,他盗取锦囊的目的,会是什么。”邹秉朝其他人看了看。 赵启点了点头,忽然道:“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什么。那日太傅拆了太子留下来的第二个锦囊后,便在东宫召开了庆国大典政变的会议,众东宫官皆至,独石蹇排除在外。你们说,石蹇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心有不甘,便偷了锦囊。” “这个仇人的心思没那么简单,我想,应该不单单是心有不甘的缘故。”张通笃定地说。 邹秉、张通和赵启三人心中,对石蹇的怀疑越来越多,然而,李执却迟迟没有发话。 赵启看了李执多次,终是按耐不住,便道:“直接把仇人石蹇抓了得了!早些抓了人,以防他跑掉!” “少傅大人放心,眼下东宫已被我的人封死了,至于这个仇人,我已提前派人暗中监视了。”邹秉胸有成竹地说道。 “邹卫率做得不错啊!”赵启忍不住夸赞。又看了看李执,急着说:“太傅啊,你之前不也一直不相信石蹇吗?现在正好把人抓来探探虚实,也免得日后时不时费心提防。” 见李执沉着脸,依旧一副缄口不言,难以决定的样子,赵启彻底失态,踱起步子,开始在李执面前急得来回晃。 此时,张通忽然道:“锦囊一事是东宫之秘,若将此事闹大,定然会引起君主的怀疑,想必,太傅大人也担忧这点。我们不如先将人关起来,只关,不问。即便石蹇真是盗窃锦囊之人,也不怕他会对我们的计划造成影响。” “只关不问?”赵启停下来想了想,点了点头。转而问向李执:“依太傅之见呢?”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众目相望,李执,终是做了决定。 东暖阁。 一块透镜下,三张地图越放越大。 一张是太子亲笔绘制的地图,一张是昌王借恩师之手绘制的假图,还有一张是…… 准确来说,是一小块。 这一小块,是他从那些混在余烬里的碎片堆中千辛万苦找出来的。 既幸运,又遗憾。 幸运的是,如他推测的那样,昌王真的留了备份,遗憾的是,这张真正的皇宫地形图,被火烧得只剩西南一角了,其他的,都成了灰。 石蹇耷拉着脑袋,漫不经心地拈起那一小块图纸,对着他发了半天的呆。 “西南角,这里是哪里?”他自顾自地问道。 他总觉着那块地方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确定是哪里,因为上面线路勾画得太多了,又因破碎的缘故,没头没尾的,显得有些凌乱。 再对比其他两张图纸。 “太子殿下描绘的这张,整体来说比较抽象,笼统,但仔细一看,似乎和这一小块有一些相似之处……” 残缺的这一块,正好可以对上太子的图纸。 “至于这张假图纸。”他目光一凝,眉头皱得紧紧的,疑惑:“这张假图纸……” 太子的图与昌王的这张假图一对比,可以很明显的发现,除了东西囹圄有很大的不同,其他地方基本是一致的。 唯一奇怪之处便是,假图上西南这一角,好像少了什么。 “可有什么发现?” “哎哎哎,如若殿下描绘的这张图纸是真的,那么殿下要找的那个囹圄,可能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了。” “此话怎讲?” “这算得上是自古以来秦淮的头等怪事了!秦淮河畔,即现在城墙附近,地下有一座废弃了一百多年的地牢,曾为王室所造,只因那里连连发生多桩命案,秦淮的百姓皆道那里闹鬼,有些老人常言道,历朝历代在那里囚禁过的冤魂停留在那,世世代代不得超生,只为等待着生前的索命人。甚至还有人传,去了那里的人都得死!” 石蹇盯着那块地方曾经向太子提起过的地方看了良久,有些出神。 “昌王为了让太子殿下误入囹圄,这才将假地图上东西两个囹圄的线路以及地标弄混,但他为何要将这个旧地牢省略呢?恩师那么严谨的一个人,即便是造假地图,也不会差一厘一毫的。如果昌王只求假地图七分像,才做了一些省略,但对比其他的地方,其他地方似乎并无明显的遗失、省略。” 石蹇总觉着,这张假地图,似乎在刻意掩饰什么。 正思忖,忽然一队侍卫冲了进来。 “邹卫率?”石蹇忽然站了起来,看着那些人,问:“邹卫率,这是怎么了?” “石大人!得罪了!”邹秉冷酷的眼神盯着石蹇,朝他抱了抱拳,以表歉意。“带走!” “你们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侍卫冲了上去,很快便将他束缚住,声声质问中,他频频回首,一次次看向那些地图时,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安。 清风无意吹,一小块残角忽然飘落在地。 风尘府,内殿。 “公子,您正正身子。”莺莺将漠沧无尘小心地从榻上扶起,一边从案上取了已经备好的小白瓶,一边忧心地道:“这些天,您的眼睛都快哭坏了,加上睡眠又不好,奴婢求公子别再掉泪了。” “来,公子,您抬抬头,眼睛睁大一些。”说着,举起小白瓶,对向漠沧无尘的眼睛,并提醒:“可能会有些轻微的刺痛,公子您忍忍。” 刹那间,两滴剔透的水珠,掉进了他的瞳孔,荡开一圈圈斑斓的涟漪。 他双眼一闭一睁之间,无边的黑夜朝他一寸寸漫卷而来。 眼如刀绞,他被迫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莺莺——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6章 雨花台前夕:炽烈如霜 莺莺手中的白瓶,于万千死寂中,被他一扫而开,却又在下一个刹那,轰然一响,几乎要将人的耳膜撕破! 她被猝不及防地撞在案几之上,再回首,两条刺目的血线,正从公子的眼底滑了出来! “公子!公子您怎么了?” “啊——” 往日凄清的内殿,一时间,被痛不欲生的吼叫与不知所措的惊慌,围得水泄不通! 他怀揣着忐忑与不安,在光明与黑暗中拼了命地周旋,每一次天光渐亮的瞬间,他以为他看到了希望,可转瞬便跌入了深渊…… 耳畔,是莺莺各种未知的恐惧,还有北风呼啸的声音,渐渐,还有从殿外传来的各种尖叫声,整个风尘府,好像都陷入了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莺莺倒在一片尘埃之中,当理智渐渐从绝崖边偏回,目光慢慢移向那些碎片,细思极恐,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 残阳啼血暮色里。 凤娓宫,蟾鸣殿。 “公子近日如何?” 莺莺跪在殿中央,慢慢回道:“回公主殿下,公子近日在风尘府中静养,身子已渐渐痊愈。” “还有呢?” 闻声,莺莺心脏一缩,胆颤地回:“回公主殿下……没有了。” “你说谎!” “哐当”一声,一只玉盏忽然从殿上飞了下来,顿时惊跪了两旁的婢女。 莺莺努力抑制住泪水,哽咽地回道:“回公主殿下,奴婢真的……真的没有说谎!” “桃姬,掌嘴!” 三个烈烈的巴掌,狠狠落在了她的脸上。 “公子近日如何?” 她慢慢地从冰凉刺骨的地面爬了起来,唇角犹挂一丝鲜血,似天边最后一抹残阳。 “回,公主殿下……公子,近日,在风尘府中静,养。” 这样的答案,直教整个蟾鸣殿里的人听了毛骨悚然。 下一刹那,一条长鞭,似盲眼的毒蛇,自上而下,在她身上重重落下,直到开出血花来。 “风尘府!落花院!公子在雪中躺了一夜!究竟为了什么?今日朝堂!公子不惜一切地去揭发一个歌女!又是为了什么?你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 当震耳欲聋的声音,将真相赤裸裸地撕破那一刹那,莺莺胆颤地几乎说不出话来,待最后一记长鞭落下,她发疯似地匍匐到漠沧公主的脚下,抓着她的长裙,拼了命地哀求。 “公主……公主,这一切都是奴婢挑唆公子做的!都是奴婢!都是奴婢!不是公子的本意!您要处死就处死奴婢!您处死奴婢!千万不要对公子下手!不要……” 黎桑公主静默良久,然后回过身,将她轻轻扶起,“莺莺,你说实话,那真不是公子的本意?” 她吃力地咽了一口气,然后将眼泪急急擦干,对上公主趋向平静的眼神,努力点着头,说。 “公主,自从太子殿下失踪后,公子已经渐渐把太子殿下忘了!他真的有听您的话,他真的不会再做那些事了!公主……” “好……你起来。” 看着漠沧公主渐渐转晴的脸色,她忽然忘了自己身上那些伤口有多么疼痛。 “那日见他,他那两只原本好看的眼睛,如今再也不见当初的光泽,本宫这个做阿姐的看了,心中实在难受。”漠沧无霜低沉地说完,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瓶,交到她的手里,认真嘱托:“这瓶药水,你拿去!等公子明日醒来,就为他滴在眼睛里!本宫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初见白瓶,她注视良久,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感动,她认真地点了头,定然会遵照公主的意思。 再见白瓶,良久注视,已成碎片,再也不能重圆。 滔天的恨,在她心中翻起,无穷无尽。 漠沧无尘,小心翼翼独自摸到窗子边,他轻轻地推开窗,带血的眸光轻轻一眨,剑眉不禁皱了下去,回头问莺莺。 “莺莺,天还未亮吗?” 望着公子苍白的面容,迷惘中略带薄雾般的惆怅,她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 天,再也不会亮了…… 凤娓宫,妲摩园里,遍地的夹竹桃,开得甚是妖娆。 “怎么样,她得手了吗?” 漠沧无霜托着一席及地的长裙站在夹竹桃丛中,一边取了生肉喂着身下的白凤奎狼,一边慢慢问。 “回公主,奴派去的人刚刚传回消息,说,平王殿下已经彻底失明了。” 回话的婢女身子小小的,说话时,两个笑靥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了出来,若有似无。 漠沧无霜半晌没说话,只是平静地喂着白凤奎狼。 桃姬在一旁站了约莫两个弹指,才听到漠沧无霜说。“派人遣宫中最好的医师到风尘府去,让他们尽最大的力气将公子的眼睛治好。” 桃姬不禁问:“公主殿下,这是?” 漠沧无霜没有再喂下去,而是转身回了蟾鸣殿。 桃姬依旧困惑着,漠沧公主给莺莺的是剧毒,平王的眼盲,又怎么可能治得好? 蟾鸣殿中,漠沧无霜伏于榻上,对着手里那张纸条,陷入了一段沉思。 “依公主看,这张纸条上留的四个字,究竟是何意思呢?”桃姬一边斟着茶,一边问。 听此,漠沧无霜不禁狞笑道:“你这般小的年纪,不该问这些的。” “这又是为何?”桃姬不解地看了一眼公主。 “你听了,今晚就该噩梦缠身了!”漠沧无霜又是一笑,漫不经心地将纸条揉着团,然后掷入火盆中,“这朝廷的事,你要么不知道,要么全知道。但你一旦知道了,便会觉着毛骨悚然,若是有一天,还一不小心涉足其中,便会让你觉着生不如死!” 听公主瑟瑟说完,桃姬眼里却是波澜不惊,她将茶盏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边,又道:“公主曾说,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公主已经在狩猎场上骑着白凤奎狼叱咤风云了。如今,到了我这,公主的看法,倒是不同了。” 她这么说,倒教她有些哑然了。细细哂完一口茶,她道:“本宫的命生来便与你们不同。身在这宫墙之中,便注定会各有各的悲乐。” “奴要听不懂了。”桃姬惭愧一笑,又道:“无论如何,奴不也在这宫墙里头了吗?也算涉足其中了!” 漠沧无霜不禁看了眼桃姬,轻叹:“你的胆子,怕是越来越大了!” 桃姬低着头,转瞬笑靥如花,她只当那是公主在夸她。 漠沧无霜目光又往殿外抬了抬,皱着眉问:“这天都近正午了,东宫那边,怎么还没传出点什么?” “公主是说太子之事?”桃姬问道,见公主点了头,忍不住调侃:“公主真信了那传闻不成?虽说现在宫中对仙师的八日太子将现的预言传得沸沸扬扬,但奴却一直以为,那仙师的话,根本就不可信!这世上哪有什么天劫、神仙一说。” “是啊,你一个孩子都不信的话,本宫怎么能信呢!”漠沧无霜静静地说着,嘴角露出一丝可笑,“但有些话说得人多了,也许就变成真的了!” “东宫太子好不容易遭了难,消失了这么多天,本宫以为,公子会彻底脱离苦海,实难料,本宫这个阿弟,是彻彻底底地无药可救了!本宫若是不早些防着,恐怕他还能做出比闹上金殿更恐怖的事情!那样会要了他的命的!” 公主的面色忽然变得狰狞,桃姬并不太敢正眼看她,只是淡淡说:“所以,公主就因为一个预言,让平王殿下从此失明,即便预言成真,这辈子,他也见不到太子了?” “不。”茶盏忽然被她重重地搁在一旁,漠沧无霜笑得阴恻。“不管预言是真是假,东宫的天,注定要变的!” 桃姬退到一旁,袖口被她揉在汗淋淋的手心里,她暗暗抬眼,看向那个烧得旺盛的火盆,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此时,一个婢女入了殿中。 “禀公主,东宫官萧之郡求见。” 漠沧无霜,顿时回过神,正襟危坐着,朝那婢女怒问:“这个时候,他来干嘛?找死吗?” “回公主,他是来要……来要寒食散的。”那婢女低着头,吓得面色惨白,连声音都糊了。 手边的茶盏“哗”地一声,被漠沧无霜赫然扫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昨天刚给过他!这才过多久,他是疯了不成?” 殿中一片死寂,唯有殿外的妲摩园,间隙性隐隐传来白凤奎狼的嗷叫。 她略作思绪,唇角慢慢勾起:“来都来了,那就给他!你把人请到妲摩园里去!” 闻言,那婢女吓得几乎要叫出声来。 “奴奴婢,遵命……” 待那奴婢退去,漠沧无霜起了身,胳膊举了良久,这才一脸疑惑地看向桃姬。 桃姬顿时怔了怔,赶忙上前去搀扶。 漠沧无霜,目光如炬,盯了她良久,不禁狞笑道:“让你不要问,你非要壮着胆子问,如今怕了?” “奴……没有。”桃姬低声回答。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漠沧无霜又是一笑,继而走下殿。 “走!时候也差不多了,该去淬毒房了!” 天机楼,缥缈阁。 黎桑非靖正埋头于案上筹谋,将弄影忽然冲了进来。 “殿下!大事不妙!方才我在登楼之时,发现天机楼的四处埋着君主的诸多伏兵!” 闻言,他顿时站了起来,皱着眉问:“今天是第几天了?” “今日正好第八天!该是兑现预言之日了!”将弄影紧着神色回道。 “已经第八天了……”黎桑非靖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目光兀自扫过案上那些经卷、地图,暗自不甘道:“本宫竟把这事忘了!” 他略作思绪,忽然警惕着问:“方才登楼时,你的行踪应该没被他们发现!” 将弄影摇了摇头,满脸皆是担忧之色。 看着眼前黎桑太子踌躇的身影,不由得心弦一紧。 “殿下!我料想,过不了多久,君主定然会来天机楼找殿下要人!这该如何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7章 雨花台前夕:篦玉之年 此时,一个奴才入阁通报。 “殿下,漠沧君主已摆驾天机楼。是时候出阁准备接驾了。” 闻言,将弄影眸光暗变,骤然看向黎桑太子,“殿下!” “该来的,总要来的。”黎桑非靖沉吟片刻,转向将弄影,正色吩咐:“时至今日,本宫在雨花台和聚龙城的部署已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该怎么做,就靠你和其他人了!” “那殿下呢?”将弄影不解地问。 “只怕漠沧皇对本宫已经有所怀疑了……”黎桑非靖紧着眉头,举目思索着,忽然又道:“但,你的身份不同,你的伪装还不至于这么快被识破,漠沧皇暂时不会对你下手。你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弄影明白了!”将弄影后退一步,跪到黎桑太子面前,拱手道:“请殿下放心!弄影定不负殿下嘱托!誓死完成任务!” 黎桑非靖负手凌立,只手一挥,“你起来!时间差不多了,从缥缈阁的密道离开!” “是……”将弄影犹豫地侧了侧身,临行之际,最后还是纠结地开了口:“殿下,还有一事……” 声音有些低沉。 “对了,温煮水你找到了么?”黎桑非靖突然问。 将弄影眉目轻抬,欲言又止,被黎桑太子逼问的目光盯了良久,她才急急回道:“回禀殿下,弄影办事不利……” 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黎桑非靖的眼中不禁闪过几重疑虑,肃声道:“这个人极其重要!务必要将他找到!” “是……” “去!” 盯着将弄影离去时的背影,黎桑非靖忽然觉着,今日的将弄影似乎变得与以往不太一样。 除了留仙宫美人身份下,那副美艳的皮囊以及华丽的外衣,整个人说话的语气以及神态,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今日的缥缈阁中,他看到,好像不是神将司的将弄影,而是留仙宫的美人…… “等等!” 闻声,她心潮暗涌,期盼的眼神再次望回黎桑太子…… “莫要忘了,务必在今夜子时之前,到本宫这里,拿毒丸的解药。”黎桑非靖提醒道。 将弄影顿了顿,屈着身子回道:“弄影谨记。” 长睫遮住了她眼中闪过的淡淡失意。 再次踏上密室的路时,她心中忽然变得很不安宁。 倘若黎桑太子…… 不,不对。 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到,黎桑太子对她的怀疑,他那分明是在提醒她,她的命,还在他的手里! 天机楼,正殿。 牢牢锁着的窗子外,似乎有无数只蝙蝠的影子陆陆续续扑闪而过,充斥在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可以想象得出,此时的天机楼外,是何种境况。 “君主安康。” 天机楼前,既见君主,寰宇镜当即上前问了安。 漠沧皇随意地点了点头,邱内官则弓着身子,朝寰宇镜暗暗瞥了一眼后,便随君主入了殿内。 半张面具下,他双眼微眯,再睁开时,已藏着三分锐利与七分小心。 “不知今日仙师在这天机楼忙些什么呢?”漠沧皇在殿中四周一环顾,突然开口问。 寰宇镜镇定自若地回:“如陛下所见,丹炉炼丹,龟甲占卜,天机推演。承蒙陛下厚爱,赐本尊天机楼,本尊的推演之术已日渐告成。” “哦?不知仙师说的是什么样的推演之术?”漠沧皇兴致斐然地问道。 “陛下听过九星连珠吗?”寰宇镜淡淡问,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那是好几百年才会发生的事。”漠沧皇道。 “那陛下可知,九星连珠距上一次已过去了一百八十余年吗?这下一次,来得也甚是巧!”寰宇镜感叹道。 “仙师此话何意?”漠沧皇疑惑地问。 寰宇镜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明日秦淮的上空将会发生一场异变。随着二黑巨门、三碧禄存、五黄廉贞、七赤破军这四颗凶星的出现,一白贪狼、四绿文曲、六白武曲、左辅星以及右弼星这五颗吉星也会相伴而生,届时,天光会突然暗了下去,九星将连成一线。” “哦?”听仙师所言,漠沧皇不禁与身边的邱内官对视了一眼,略带几分惊讶。“竟有这般巧合?” “看似巧合,实则不然。”寰宇镜继续解释:“本尊昨夜推演了一夜,才知这下一次九星连珠奇观发生的时间,正是黎桑篦玉年,新月伊始,即庆国大典之日。” 他静静说完,不经意间,却发现邱内官忽然垂着眼,无声地冷笑了一句,而漠沧皇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端起了玉盏认真地饮着,唯见其额头上几条龙纹轻轻地皱着…… 气氛像这般静默了约莫一个弹指。 “仙师确定吗?真的没有推算错?”漠沧皇一边搁下玉盏,一边试探性地问。 寰宇镜信誓旦旦地回:“陛下说笑了,本尊的推演之术,向来万无一失!” “那依仙师之见,这九星连珠的奇观,是吉兆,还是凶兆呢?”漠沧皇笑着问。 “五吉星,四凶星,吉星既为主势,即便遇上凶星,也能逢凶化吉。待那时,这秦淮的上空,定会天降祥瑞!”寰宇镜分析道。 “好!”漠沧皇大喝一声,面露喜色,继而慢慢道:“朕,等着仙师口中的祥瑞!” 见状,寰宇镜当即弓着身子,行了一礼,以表祝贺。 目光抬起之时,漠沧皇飞起龙袍,意外地起了身,疾步出了大殿。 寰宇镜先是顿了顿,一时间不知漠沧皇的意思,只好匆匆赶出了殿外,以作恭送。 令他觉着不可思议的是,漠沧皇亲自到天机楼来,竟不是为了太子之事? 行到殿门口,邱内官却忽然停了下来。 见漠沧皇已走远,寰宇镜忍不住向邱内官问:“陛下此行……” 谁料,邱内官却先发制人,他侧了侧身,朝仙师媚笑道:“仙师神机妙算,亦有未卜先知之能,陛下的意思,仙师真的读不出了吗?” 寰宇镜慢慢直起身子,神色变得冷漠,肃声道:“公公此话又是何意?” “想必仙师心中一直有个疑惑,君主为何对太子之事只字不提。”邱内官细声说完,不禁朝寰宇镜看了一眼,窥其一副傲然神气之貌,又低下双眼,兀自一笑:“仙师既然神通广大,那便自己猜去!龟甲占卜也好!天机推演也罢!今日子时之前,可一定要猜出呀!” 他自顾自地说完,欲转身离去之时,又复言:“哦!慢着!慢着!有一事,忘提醒仙师了。” “漠沧今年恰逢占星年,但凡是占星年,其岁末便要比以往多上一天,也就是说,漠沧占星年多一天,黎桑绮春年少一天,那日仙师在轩辕殿说起天劫之事时,对漠沧之事可谓是了如指掌,这最基本的纪年法不会不知?” “自君临黎桑,陛下一早便下了令,将黎桑的纪年法改换了漠沧的纪年法,此事如今已是妇孺皆知!今日,究竟是仙师的推演之术出了问题,还是仙师一时疏忽遗漏了这一细节,眼下,已是不言而喻了……” 再窥身侧之人时,他明显可以感受得到,那位自称仙师之人,半张掩貌的面具之下,亦有着掩不住的惊变。 他静静一笑,细声道:“话已至此,仙师,您好自为之!” 黎桑绮春年岁末是三十天! 漠沧占星年岁末则是三十一天! 如此说来,明日并非是篦玉年!也不是新月伊始! “本尊昨夜推演了一夜,才知这下一次九星连珠奇观发生的时间,正是黎桑篦玉年,新月伊始,即庆国大典之日。” “仙师确定吗?真的没有推算错?” 寒鸦扑翅,被西风席卷而上,弹指间,天机楼的上空云聚云散,遍地的黑影,游踪不定,乱人心扉。 黎桑非靖冷立殿外,顿时细思极恐。 乱啼声中,忽闻“轰”的一声,天机楼的楼门被骤然阖上,紧接着,便是一阵又一阵的脚步与兵戈之声。 黎桑非靖目光一抬,往殿外的高墙望去,东一处,西一处,鬼魅般的身影忽然一个个地探出了头,他轻寒的身子再也玉立不住,“嘭”的一声,陡然靠到了半扇殿门上。 他所预料的,终于发生了! 未敢再迟疑,他旋即扶住殿门,托着沉重的身体,仓皇地翻入了殿中。 当殿门阖上那一刻,带刀的漠沧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将整座天机楼以及这所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将夜,天空中渐渐飘起了雪花,密密如麻,好似一张天罗地网。 酉时的钟鼓刚刚敲过,轩辕殿中,簪花婢女成群结队,陆陆续续,进进出出,一盏盏落地的宫灯渐次亮了起来,各种昏黄不定的光影掩映,交织出入夜的薄凉。 约莫一盏茶前,漠沧皇方用过晚宴,此时正于龙榻之上静卧着,眼皮越发沉重,似载大舟。 “父皇……” 不知不觉中,他忽然睁开眼,只见珠帘之外,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是何人站在珠帘之外?”他虎目圆睁,肃然问道。 “父皇……我是痕儿啊!父皇,儿臣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远在苍穹,却又近在耳边。 “痕儿?”他兀自问。 “父皇……您快出来看看儿臣!儿臣真的回来了!” 那个声音不断提醒着,他忽然意识到,“仙师的预言成真了!” 重逢的喜悦,近在眉睫! 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他当即从龙榻上蹒跚而下,已顾不上龙靴,颤颤巍巍,径直地冲出了帘外。 “痕儿!你真的回来了!” 眼前,他的痕儿一席蟒袍金冠玉立殿中,眉目如画,一别数日,数日不改! “父皇……” 他亲切一笑,教他千节愁肠,瞬间化作一弯春水。 他龙颜大悦,旋即高声唤来邱公公,传令:“即刻解禁仙师!官拜正一品!赏赐百千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8章 雨花台前夕:玉簪有泪 “陛下?陛下……” 听到邱公公的声音,漠沧皇睁了眼,只见公公正执着拂尘候在一旁。 他下意识地朝殿中看了看。 珠帘两侧,两盏落地的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光,铜镜般的地面,倒映着一席若有似无的帘影。 偌大的轩辕殿,静谧如斯。 “陛下,您怎么了?”见君主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邱内官担忧地问。见君主欲起,他旋即上前将之慢慢扶起,并拉了榻上的毯子小心伺候着。 漠沧皇先是随意地摇了摇头,接着询问:“有何事吗?” 一番妥帖后,邱内官便退到一旁,回道:“回禀陛下,眼下时间紧张,明日庆国大典上用不用傀儡太子一事,也该做个决断了。” 漠沧皇捏了捏额角,锁着眉思忖了片刻,问道:“几时了?” “陛下,酉时未过,戌时将至。” “再等等!” 时间吃紧,本是刻不容缓,邱公公本想再做督促,但看到君主那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抿了抿唇角,欲言又止。 即便等到来自聚龙城最后一批狼卫的搜查结果又能如何?最后只不过是徒增忧伤,日后在心里多增一份绝望。 他在心里轻叹了一声,便沉下了头没再说话。 此时,殿中进来了一个小奴才。 “陛下,簪玉司那边已把大典上太子要佩戴的新玉簪给送过来了!” 听此,只教邱内官心跳漏跳了一拍,他先是下意识地瞥了瞥君主,窥其肃然之色,又急急走下去,朝那小奴才使眼色,督促他赶紧退出去。 那小奴才诧然地扬起指头扒了扒唇,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正打算抱着簪盒离开,上头,忽然传来。 “呈上来!” 小奴才顿时一脸失色地看了看邱内官…… 邱内官忍不住小声责备:“你个蠢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没点眼力见么?” 脸上满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小奴才耷拉着脑袋,有些小沮丧。 无可奈何,邱内官只好拿了小奴才手中的簪盒,呈到了君主面前,心里惴惴不安的。 白玉簪子,雪亮剔透,玉色中有隐隐约约透着几丝奶白色,宛若游龙,烛火下,更显熠熠生光。 见玉簪,如见太子。 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玉簪的轮廓却愈见模糊。 “极好!”他认真地点了头,蓦然抬眼,吩咐:“传令,簪玉司赏银千两!” 下头的小奴才一听,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当即匍在地上拜了又拜,见邱内官一个催促的眼神飞了下来,便急急退了出去。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不一会儿,轩辕殿便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漠沧皇斜躺在榻上,盯着那玉簪,不知过去了多久,寂寂之中,耳畔似乎响起了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皱着眉头,问向邱公公:“公公可有听到什么?” 邱内官狐疑了片刻,回:“回陛下,老奴未曾听到什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像是有人在唱歌?你听……”漠沧皇忽然念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这不是昨日那歌女在金殿上唱的么?”邱内官有些困顿,抬起头朝殿外看了一眼,道:“应该是芙蓉玉暖宫的歌女在为明日的庆国大典做准备!” 漠沧皇并未注意到邱内官说了什么,只是在心里反复咀嚼着: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我漠沧皇族想要得到的东西,只会紧紧攥在手中,从来都不会远远观望。痕儿,你到底想要什么?” “儿臣承蒙父皇厚爱,拥有着父皇赐予儿臣的一切,无尽恩宠感激不尽,并不敢有其他奢求。” “痕儿若是缺什么,定要告诉父皇。” …… “陛下,您怎么了?”邱内官一旁担忧。 “那歌女唱的没错,知我者,谓我心头,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两眼空洞,一字一句地念。 “这十八年来,朕给他的宫中用度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赏赐给他的奇珍异宝充斥整个东宫,给他加封的头衔已经到了无衔可加的地步,可朕始终都在问他同一句话,痕儿,你要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事实上,他什么也不缺,是朕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走进过他的心里,朕从来都不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他真正在乎的是什么。朕一直以为,给他滔天的权贵,他就能得到一世的快乐,但,朕错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下,滔天的权贵之下,他并没有真正感到快乐。” “朕曾问过他,痕儿为何总是喜欢戴着面具呢?他只是告诉朕,父皇,痕儿喜欢戴面具,这样更显太子之威,更显痕儿的与众不同。可现在想想,才知,他是骗朕的!” “谁不渴望坦坦荡荡地活着,谁不渴望活得真实,活得自在,这世上,又怎么可能有人喜欢一直戴着面具活着,痕儿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戴面具。他只是不想让旁人,让朕,看到他真实的样子。这十八年来,无论作为皇子还是臣子,他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也从未忤逆过朕,别人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漠沧太子,是继承大统最合适的人选,却从来没有人知道,他为了扮演好太子这个角色,不惜将真实的自己藏在面具之下,把完美无缺的太子留在了面具之外,留在了世人的眼中,留在朕的心中!这十八年来,朕看到的,竟然都是他费尽心思的伪装!” “可笑的是,每隔一阵子,朕还遣簪玉司为他精心打造好每一副面具,当做礼物赠予他!到头来,他的面具,原是朕,亲手为他戴上的!而他也只是一次又一次地接受朕的赠予!他从不拒绝朕,更多的是不想让朕失望。而朕总是一次次地夸赞他,懂事,孝顺,却不知……” “却不知,这一切,都并非是他真正所喜。太子从来都是喜朕所喜,而朕却从未忧他所忧……是朕害了太子!是朕一步步将他逼上了谋逆的道路!都是朕……” 话至深处,邱内官见君主不断捶着胸口,一副无尽的内疚与自责的样子,直教他老泪纵横。 “陛下……” 漠沧皇埋头于膝上,将手中的玉簪抓得更紧…… 昏黄的烛火中,华发如霜。 玉簪何故垂泪?料想,玉簪也多情。 邱内官从未见过君主这般模样。 冰冷的轩窗外,各种绚烂的光彩,交织在如瀑的雪影之中,分外迷人。 在这深深的宫墙之外,欢声笑语,渐渐浓烈。 这雪,好像也独爱夜的这份沉重,夜愈深,这雪,便下得愈是尽兴。 两扇逼仄的宫墙下,几个小小的身影簇拥在一起,美好的光,越来越亮。 “慢些,慢些,别给弄破了!”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先别说了,我好紧张呀!” “噗哈哈哈!她居然还发抖!” “哎呀!你们好烦呀!” “好了好了!嘘——” “诶!飞起来了!飞起了!” “啊啊啊!真的飞起来了耶!” “快快快!快许愿!” “唔……” “小云子,你先说,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吃上肉!或者……或者是三天一顿也好!” “额……” “小木子,你说。” “我嘛,我希望,三天前我在辛者库的后院偷偷种的花,不要被嬷嬷发现,还有还有,我也希望它能早些开花!” “你这什么心愿啊,比我的还烂!” “我怎么了嘛!哪里烂了?” “好了好了,别吵了,小安子,你说。” “嗯……我希望,早日出宫。” “唉……” “你们一个个,头都给我抬起来!听我说!我阿毛,期盼,风人全都死光光!咱们仇族人生生不息噁……你们干嘛噁——” “阿毛你不要命啦!” “你们小点声啊!” “哎呀!你们看,天灯掉下来了。” “啊……” “小云子都怪你!选的什么破地方嘛,这里这么窄,天灯哪里飞得上天嘛!” “能找着地方就不错了,管事的叶公公下了令,宫中不准庆除夕,风人看得可严了……” “唉……散了!散了!” 温煮水坐在墙下,听着墙外那渐渐熄灭的声音,苍眉不禁一皱,漫不经心地提起了雪中的小烧壶,将之凑到嘴边,撮了一小口,眼里仿佛散着一片热气。 那漫天的雪花,飘飘落落,落得到处都是,那宫墙上的雪越铺越长,越垒越高…… 他又是一笑,皱纹条条,似干涸的沟道。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 一树树雪梅凌寒而开,弯弯曲曲的枝桠挨着一扇红墙,越爬越高,最后在墙尖尖处露了个头,恰好是含苞待放的一朵。 “嘶……这上面好冷呀!这大冷天的,来这干啥?” 刚登上房檐,一股泼天的寒气便侵袭了全身,白饵抱着臂膀,将身子缩得更紧,直到身后那件厚厚的披风贴到胸前,所有的寒冷一时间都消散了。 “今天是除夕,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庆祝的吗?怎么?你忘了?”将离站到她身边,慢慢问。 她思绪一凝,冗长的目光缓缓拉向远处,大雪深处,秦淮的部分轮廓渐渐变得模糊。 但仍旧可以看见,稀稀疏疏的天灯,慢慢浮现,有的起于柳叶渡口,有的起于乌衣巷,有的飘在了朱雀街的上空,有的,则被风雪埋没在了树影里…… “白饵,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马上就要到秦淮的除夕了,虽然今年的除夕与往年相比,会有很大的不同。但幸好还有你们陪在我的身边,今年的除夕,当时极好的。” “你放心,从今以后,我和二弟便是你的家人。我——你的大哥,二弟——你的二哥,咱们三就是一家人啦!” …… “我没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9章 雨花台前夕:除夕除夕 雪夜中,她一张侧脸比孤月还要清冷,朱唇轻启间,晕开轻云似的闲愁。 将离站在她身旁,就这么静默地看了她一会,原本明亮的眸色,蓦然暗了下去。 他知道,她忘不了那个人,那个可能会让她感到胆战心惊令她无比憎恨的人。 “既然要庆除夕,那你打算怎么庆呢?” 白饵忽然看向将离,嘴角浮出一笑。 雪霭重重,将高高的宫墙笼罩在一片梦幻之中,但那一笑,倒也是真真切切的。 将离怔了怔,皱下一道眉,有些尴尬地回道:“这种节日,我好像也没什么经验诶……” “你这么大的一个人,难道没庆过除夕吗?”她一双眼睛骤然睁得大大的,吃惊地问。 他木讷地摇了摇头,像呆瓜。 她继续盯了他约莫有一个弹指,这才忍不住拉起他的衣袖,不可思议地讲:“来来来,给我讲讲,你这十八年的除夕夜都是怎么度过的。” “额……”她忽然这么一问,他还真有些麻木了,一番搜肠刮肚后,道:“我依稀记得,五岁那年的除夕夜,我跟着我的九哥在冰湖里潜泳,六岁那年的除夕夜,我的九哥带着我到一处乱葬岗掘墓,掘了一会儿,我一个人睡着了。就相当,那个节日,我在坟堆边睡了一夜。” “慢着慢着,你这乱七八糟讲的都是些什么呀!”除夕这么有意义的节日,竟然被他说成了鬼故事,白饵眼白一翻,几乎要晕过去。赶忙提醒:“你挑意义深刻的讲,会让你时不时想起的,而且每次想起还会不经意就笑出来的!” “意义深刻的?”将离抱着胳膊,用手指点了点下巴,又是一番搜肠刮肚……突然,恍然大悟:“有了有了!我八岁那年的除夕,我和我的九哥当时正在完成一个刺杀任务,完成任务后,我们本来是打算赶回神将司的,可在半路上遇见了一伙山匪抢亲,于是乎,我和我的九哥路见不平一声吼,将那些小喽啰打得满地找牙!屁滚尿流!当时那真叫个尽兴呀!你想想,刚解决一个大的,再来解决一群小的,那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呀!这就好比你,刚吃完一只炸鸡,餐后再来些小甜点,那种感觉,爽到爆炸啊!” “还有还有,那户人家为了答谢我和我的九哥,还盛情邀请我们去参加婚宴,闹洞房什么的。可惜的是,最后被我九哥婉言拒绝了!哎!虽然没能趁机吃上一顿,但那次打得很是蛮爽的!” 深陷在那夜的回忆之中,将离眉飞色舞地说完,一回头,才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白饵已经坐到了琉璃瓦上,只手着撑头,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喂!什么情况?” “挺不错,挺不错!” 白饵扬起脑袋,勉强作出了一些反应,将离不乐意了,直言要她讲讲她的除夕。 “我的除夕嘛!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打打杀杀!”白饵极力强调了几遍,才开始娓娓道来:“二哥会亲手准备好红宣纸,题写春联,小桃桃会学着剪一些窗花,然后帮他一起装饰。柳嫂子和母亲会从午后申时开始窝在厨房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那时的秦淮街市从下午开始就格外热闹,东市的花灯会,西市的游龙会……我三姐比较爱热闹,就会拉着我以入城接大哥之名去东西市逛上几圈。逛着逛着,天就擦黑了,这个时候,母亲和柳嫂子的年夜饭也准备就绪了,但是呢,我们家的年夜饭开得比较晚,因为我的父亲总是要帮人送完最后一批货才能赶回家。等到一家人吃完年夜饭,所有人就会围在炉子边守岁,欢声笑语中,迎来新的一年!” 她静静说着,眼中莹着细腻的光。 情节本该如期上演,谁知,过往的一切,竟然都活成了回忆。 到底是应了那句,“赏心乐事谁家院,良辰美景奈何天。” “虽然说,今天没有春联,没有窗花,没有游龙会,也没有年夜饭,但是呢……” 将离犹豫地说着,眼中跳动着迷人的光,忽然从身后变出两坛酒,将之晃在她眼前,并得意洋洋地说:“我还有酒!你还有我呀!哈哈!没想到?” “你就算了,酒留下!”她略带忧伤的眸子顿时泛起了亮丽的色彩,出其不意地从他手中夺过一坛酒,然后好奇地朝他问:“你哪弄来的呀?” “这么大的皇宫应有尽有,还愁没有酒吗?”将离乐呵呵地说着,眉间不禁挑起一丝不屑,“反正多了也是便宜那些小狼狗,倒不如取两坛来供咱们尝尝鲜!” 听此,她莞尔一笑,开了酒坛子,一股浓醇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 正当她准备大赞一声时,脑袋却被将离反手压倒,栽在了他平置的臂弯里。 “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香?”宫墙下,一个漠沧士兵忽然停了下来。 身边的士兵抬头望了望那梅树,叹:“寒冬腊月开梅花,能不香吗?快走!趁着这次轮班,早些回去阖眼,等到了夜半,那可就有的忙喽!” 紧张的步子踩在雪地上,发出了轻松的叫声。 白饵同将离慢慢直起身子,斜着眼望着那两个远去的士兵,不禁偷笑了一声。 “还有不到四个时辰,芙蓉玉暖宫的歌女就要首批离开聚龙城赶赴雨花台了,在此后的两个时辰内,漠沧皇族携百官也会齐齐出城登上雨花台,那个时候,漠沧皇的华盖也将纵横整个秦淮的主街道……将离,你紧张吗?”白饵突然问,语气喜忧参半。 “我紧张什么?”将离忽然笑了笑,朝她挑了挑眉,“我看,是你紧张了!” “笑话!我怎么可能紧张?”势不向他的讥笑妥协,白饵下巴一抬,信誓旦旦地说着。“我才不紧张。” 下边的人刚说了点沾边的话,她这边立马便提起了明日之事,她若不是紧张,又怎会因一点点风吹草动而牵动心弦? 将离暗自一笑,暂且将酒坛子搁到一边,然后从怀中摸出一张图纸。 “来,挨过来看看。” “这是什么?” 秦淮的大致轮廓跃然纸上。 “最北端,亡奴囹圄。继漠沧皇族出城后的第三批队伍,将会由此出发,这些亡奴都会被押到雨花台,至于要做什么,你是知道了。等最后一批队伍肃清后,黎桑太子的人便会陆陆续续在整座聚龙城展开一系列地埋伏。” “再看这里,浮屠宫。等秦淮河畔的雨花台发生暴.动后,黎桑的士兵会在浮屠宫以砍杀几个漠沧士兵为由,在此挑起事端,由此引来城中的多方守卫,届时,浮屠宫宫主,北水南来,会启动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机关以及浮屠宫的终极机关,一旦入了炽云殿的风人,都将毁于一旦!之后,黎桑太子的人将会占据整座聚龙城。” “你最担心的应该是,从聚龙城到朱雀街这段路,即漠沧皇的必经之路,黎桑太子是否会设伏。根据我的调查,黎桑太子似乎早在两天前,就把这个路段的所有埋伏都撤离了,他在此处伏击漠沧皇的可能性不大!” 白饵不禁问:“撤离了?撤哪去了?聚龙城看似是黎桑太子的最后一步棋,但实际上更像第一步棋……明日的庆典,将弄影会同漠沧皇一起出现在雨花台上。难道,黎桑太子打算在雨花台动手?” “这个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若他选择在雨花台动手,多半会作茧自缚,他手中的兵力定然敌不过漠沧的士兵。”将离分析道。 “那他究竟想怎么做?”盯着那图纸,白饵百思不得其解。 “不管他怎么做,对咱们来说,都是极为有利的。若他的人与漠沧士兵打起来了,不仅能制造混乱,而且还能分解漠沧的守卫势力。黎桑太子最佳的出击时间一定会选在雨花台上歌女献舞这段时间,而那个时候,我们会成为离漠沧皇最近的人。咱们占据着杀漠沧皇最佳的地理位置,也掌握着杀漠沧皇最佳的时机,定能成功杀掉漠沧皇!”将离信誓旦旦道。 “那万一没有打起来呢?”白饵问。 “不,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错过雨花台这个机会,只是他究竟会怎么做,暂时还是未知。”将离解释完,又道:“而且,我在调查黎桑太子动向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还有一股势力也在暗中做文章,这股势力非常隐秘,我猜测,应该是来自东宫。” “东宫?”白饵不禁问:“你说怀疑东宫也会在雨花台发起……” “时间仓促,我现在还没有足够的线索,暂时不能论断。”渐渐,将离陷入了沉思。 白饵点了点头,目光慢慢移到东宫的位置,忽然道:“对了,我最近一直听宫里头的人在传有关漠沧的太子的事情,听说是前阵子那个太子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宫里有个仙师预言今天那太子会出现,不知道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听此,将离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 “将离,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白饵好奇地问道,见将离眉头皱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拉了拉他的胳膊,唤:“将离?” 他顿时心脏一缩,唐突地看向她,“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不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吗?”白饵更加好奇。 “好!其实,那个仙师是黎桑太子。” “黎桑太子?” 寒风不断刮着他的耳朵,滚烫也刺痛。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教他心乱如麻。 他骤然看向她,眼神变得坚定,紧着的唇角终是松开,“白饵,其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0章 雨花台前夕:绝命赌约 其实,她口中那个失踪的漠沧太子,就是囹圄中与她相遇的李愚。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又会如何? 是昔日故人成为命定敌人?还是拨开谎言谜团,探寻乱世真相,在是与非、善与恶中周旋,冲破不可僭越的身份这重荒谬至极的禁锢,欣然地去接受从前那个狼狈可怜不经世事如今却高高在上让人望尘莫及的藏锋少年,他的好二哥,漠沧的太子? “看着,那些风人,一个都逃不掉!” 他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如果漠沧太子真如民间的传言那般,已经死了,那么一切与李愚相关的过往,终将成为她余生的一场回忆,久而久之,终将淡忘。 这是他最期盼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那么,此时若是道破,反倒是无端在她胸口上插上一刀,而那些本该美好的回忆,也将成为她此后一场又一场的梦魇。 “仙师竟然是黎桑太子?”白饵只觉着很是不可思议,她惊叹:“他是疯了吗?深入虎穴!与虎谋皮!还不惜把自己的亲妹妹当成诱饵……” 她捂住了唇瓣,震惊的双眼下意识在四处一探,不敢再说下去…… 她知道,若是此时消息不慎走漏,不用等到雨花台,不出一炷香的时间,这座波诡云谲的都城,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可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自己也同她口中的黎桑太子一般,正做着极尽疯狂的事情。 将离深陷抉择的泥潭,并未注意到白饵说了些什么,而白饵对这件事却是细思极恐。 “不对……现在距子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如此说来,若是漠沧太子没能在这两个时辰之内出现,那么黎桑太子岂不是在劫难逃?” 将离抬起头,忽然朝她问:“那你是希望,漠沧太子出现,还是不出现?” 被他问得一时语塞,白饵顿时不知如何接口,她只是居戚戚不可理解地盯了盯他,诧然道。 “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听起来怪怪的……还有,你怎么突然问我这样的问题?我肯定是不希望这个漠沧太子出现啊!他死了才好呢!他若留着,日后定要祸害人间!” 看着她说出此话时,脸上嫉恶如仇的神情,他的心揪得紧紧的。 他知道,那些他不知如何做的抉择,那些他说不出口的话,于她,终究太过残忍。 他深深注视着她那对冰冷也清澈的双眼,跟着她附和:“对!他死了才好!” 白饵看着眼前的将离,不知为何,心中莫名充斥着一种不踏实的感受,可她似乎又逃不过他眸子里散发出的那份坚定,同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接着,将离又从身后取出了两把弯刀。 它们没有华丽的外表,它们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在这份普通之下,它们却极尽威力,似乎没有人能够逃过它们的锋芒。 “当初要教你使用武器时,还记得自己选择弯刀的理由吗?” “记得。你让我做选择的时候,其实我也没有太多想法,脑海里就只闪过了一个弯弯的东西。我想,弯刀可能就是我的选择!后来才渐渐清晰,我的父亲,我的白生大哥,砚二哥,还有杜大哥,都死在了风人的弯刀之下,死在了我的眼前。我选择弯刀,更多的是要那些风人尝尝,死在自己的武器下,究竟是何滋味!” 她一字一句说出,语气从不确信逐渐变得坚定! 她可能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自己说出这些话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或许,只有旁观者清! 他不得不承认,有好些时候,看着眼前的白饵,他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但他总以为,那只是他的错觉,是他不经意间拿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做对比时所产生的错觉。 直到这一刻,距庆国大典不到四个时辰的时候,他只觉着这种感觉很入骨,不再是错觉那么简单。 他向来清楚,自己并非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也从来不会想一些将至未至的事情来徒增烦恼。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心里却有了那么多的不确信。 “我也记得你说过,弯刀的杀伤力常常是意想不到的。风人擅于骑术,他们通常将弯刀放在马鞍的一侧,刀刃弯的部分长长伸出,而靠近刀柄的部分是直的,而且比一般的弯刀靠近刀柄部分长得多,这样保证不会误伤自己。当骑兵一冲入敌阵的时候就很容易顺带将敌人连人带盔甲一起削掉,也为骑兵本身节省了体力。”白饵继续说道。 他淡淡一笑,“看来你记得挺清楚的。” “那当然!我不仅清楚地记得有关弯刀的基本知识,还清楚地记得你教给我的每一个招式每一个诀窍!你不是一早就说过,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吗?”她信誓旦旦道。 “好。”将离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将刀交到她的手中,“现在我就将它正式交给你了,临阵之前,你多熟悉熟悉。有时候,兵器其实是认主人的。” “认主人?”听将离这么一说,白饵突然奇想:“既是认主人,那我得好好给它取个名字……” 她轻轻拉开刀鞘,一抹锃亮的光芒,冷若新月,寒如秋霜,迸射出一股噬人心魄的力量…… “等等!” “怎么了?” 她目光灼灼,将刀刃凑近一看,发现:“这刀刃上怎么缺了一点?” “啊?”他佯装一脸匪夷所思,笑笑道:“可能……可能是锻刀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哪了!” 他暗暗打探她的神色,瞬间有些心虚。 实际上,有天他在玩弄她的刀时,不小心把它磕到地上去了。 他以为就一点点小瑕疵而已,她不会发现的,谁知…… “……”她不甘心的目光一转,盯上了他手里的刀:“你向来不用刀不用剑的,你怎么也有了?反正你也不习惯,不如……” “诶——”见她起了歹念,将离猛地抽起身子,逃开。“这可不行,在锻造之时,它就属于你了,这里面可熔入了你的意志,你的信念。” “小气……”白饵冷哼一声,也站了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了。 将离眉峰一挑,慢慢挨近她,“我倒有个不错的想法。正所谓,大巧若拙,真正聪明的人,厉害的东西,在于不显露自己,从表面上看,好像笨拙,实则暗藏威力,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迷惑敌人。不如,你这把刀,便唤作‘藏拙’!我这把,则唤作‘藏锋’!” “藏拙。”她细细一品,只觉着别有韵味,回过头,欣然道:“好!就它了!藏拙!” “白饵,你闭上眼睛。”将离忽然道。 见他一脸怪诞的神情,白饵不解地问:“怎么了?闭眼睛作甚?” 他执意坚持,她只好配合,好奇心使然,眼睛忍不住偷偷半睁…… 只见他举起头,对着天空望了一望,借着十指与唇齿的作用吹出了一段玄音,不一会儿,若干只小白鸟从天边飞来,交织于雪幕中,分外灵动。 “哇!太神奇了!” 睁大的眸子仿佛被什么点亮,她不禁赞叹。 将离朝她看了看,暗自无奈地摇了摇头,眼中的鄙夷化作了淡淡的笑意。 “怎么样,好看!” “极好!这些小东西是什么?怎么从未见过……” 待那些小东西慢慢飞了过来,她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接触它们,出乎意料的是,竟有一只停在了她的指尖,扑扇着翅膀,美丽极了。 “它是神将司培养出来的特殊鸟类,唤作传报隐者,专门负责为雇主与杀手之间互传消息。后来,随着岁月的磨砺,它们不断演变,作用越来越强大,不再局限于雇主与杀手之间互传消息。现在,我把它们送你了,也算是弥补‘藏拙’的小遗憾!”将离道。 “送我?”听此,白饵喜不自禁,只觉着,今晚可真是大丰收啊! “对,送你,白送。”将离笑着回道,然后开始教她如何召唤它们。 雪花漫漫,在他二人的眼中静静落下。 “你说,如果明天……我们死了该怎么办?”她抱着微凉的酒,朝身后的将离问。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举起酒坛子冲着天喊了一句,甚是酣畅。 熟悉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倒是勾起了她的诸多回忆。 不过,她知道,用回忆苦熬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很快,她再也不用活在回忆里了。 她要和他们一起奔向未来,去实现囹圄之中和他们一起许下的心愿。 她也期待,他和她在红绸下说过的话,走过的路,有一天,会还原。 “每次要去做任务的时候,我九哥就和我说,途中死了就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你就当以前的种种都是你做的一场梦,遇死则生!梦醒了,你就回到真实的世界了。”他回忆着说,两眼有些微醺。 闻言,白饵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那是把你当孩子,哄你的!我才不要把以前的事当做一场梦呢!梦醒了,就意味着,什么都没有了……” 说罢,举起酒坛子,朝后晃了晃。 “来!预祝咱们明日凯旋!” “好!凯旋!” 美酒相碰,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东宫,无间地狱。 石蹇一觉醒来,越发确信,皇宫地形结构图的西南角,一定是那座废弃了百年的地牢! 东宫卫率踏破铁鞋,皇族狼卫挖地三尺,几乎将秦淮翻了个底朝天,都未能找到太子行踪。 眼下,就剩这个地牢没有留下过探寻的足迹了。 他猛地从床铺上跳到了地面,然后冲到铁栏边,朝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良久,没有人回应他,一转眼,他却发现地牢的对面,一帘重影下,好像背立着一个人。 “对面的人,你听得见吗?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快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拉扯着嗓子喊道。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子时了。” 那人忽然道,侧过身子,慢慢步出暗影,轮廓渐渐显现。 “你是?”那人一席便装,华发如瀑,被一根木簪系着,一晃神,已在石蹇面前。 “太傅大人!”他当即一跪,自责道:“石蹇有眼无珠,请太傅大人恕罪!” “恕罪?你的罪,值得被宽恕吗?”李执冷漠地问。 石蹇听出了意思,迅疾回道:“哎哎哎,石蹇不知自己所犯何罪!还请太傅大人明示!” “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李执问。 “哎哎哎,石蹇忠心追随太子,绝无任何虚假可言!也从未做过对太子,对东宫不利的事情,还请太傅大人明鉴!”石蹇激动解释着,又附加一句:“如果太傅大人因太子失踪一事对石蹇仍旧怀恨在心,太傅大人要责罚石蹇,石蹇绝无怨言,但恳请太傅大人给——” “忠心追随太子?”李执不禁冷笑一句,直言:“你的忠心恐怕如你的口吃那般假!” 闻言,石蹇心中一颤,惶恐:“太傅大人容禀,口吃的确是石蹇伪装的,但那绝不是因入东宫才有意为之。石蹇自小无依,幸得恩师收留,随恩师在皇宫当差,是恩师从小就让石蹇装口吃的。” 李执半信半疑,又试探地问:“即便如此,你盗窃锦囊,妄图出卖东宫谋逆之事,又该作何解释!” 盗窃锦囊? 石蹇抬了抬头,不解地望着太傅,迟疑道:“盗窃锦囊?石蹇从不知有什么锦囊,更不知这锦囊为何会与东宫的大计有关?” 石蹇的反应,倒教李执有些惊讶,他心中的怀疑情不自禁就偏向了另一端。 但他仍旧不放心:“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 事到如今,他也终于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缘由。石蹇当即道:“太傅大人!石蹇是仇人,石蹇自知,自己的身份与东宫,甚是悬殊。一个仇人在国难关头转向了自己的敌人,臣服于敌人的膝下,在同族人眼里,石蹇是通敌的汉奸,在异族人眼里,石蹇注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每一个人都会耻笑石蹇的行为,即便石蹇拼了命地自证忠心,也会被认为是仇族派来的细作,是复仇者!但在偌大的东宫,只有一个人不会怀疑,不会耻笑石蹇!” “这个人,便是太子!石蹇的命,是太子救的,石蹇本该知恩图报,但石蹇同样也忍受不了灭国之耻!可是,从我第一次与太子相近时,我便确定了,太子不同于漠沧君主,他是真正为百姓着想的人,他才是真正的明君!从那时起,我便决定了,我要跟在太子身边,哪怕遭千夫所指,遭各种猜忌!正因我深信了太子,太子才深信了我。” 说着,他忽然自嘲一笑:“即便石蹇说了这么多,可能也难得太傅大人一分信任。但不管太傅大人信不信石蹇,石蹇已在狱中,已经对东宫构不成威胁。但太傅大人可否想过,如果盗取锦囊的人不是石蹇,泄露东宫机密的另有其人,那明日的东宫又将如何?这其中的风险,太傅大人定然比我还要清楚。” 铁栏外,李执,两眉攒得紧紧的,静立良久,并未说话。 但对石蹇来说,眼下流逝的每一个刹那,都是对东宫、对太子极大的不利。 “太傅大人!石蹇斗胆与您打个赌!”他眉峰挺立,正色请愿。 “你想与老夫赌什么?”李执问。 “用石蹇的命,赌太子!” 石蹇斩钉截铁答道。 “给石蹇四个时辰的自由身!由一列东宫卫率作陪,全城的传风人以作监视,四个时辰之内,石蹇必寻得太子!并让太子如期出现在雨花台上!若四个时辰后无果,东宫卫率,一箭杀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1章 雨花台前夕:造梦之术 十三重冷光,像冬夜里摇曳在枝头的残月,零零碎碎,映在他刀削的侧脸上。 将离再次踏入羽幻阁时,一切都已经变了。 长垂的烛泪,依旧在落地的宫灯上,静静地流淌着,但熊熊火焰却再也照不出八面昏黄的墙镜。 从古老的墙壁,到刻有莲花的地板上,连绵展开的陈旧画卷,彻底地失了光泽。 那画卷上,立于混沌初开的大地的盘古,已是精疲力竭,仿佛再也支撑不住,逼近眉睫的天;扬手挥鞭凌空而舞的女娲,顿失天成的神韵与少女的灵动,仿佛成了那牵线木偶;暮雪曳杖直入深山亲尝百草的神农氏,已至风烛残年,垂垂老矣…… 逝去的光景,终归逝去,纵神来之笔,也复原不来。 “阿离,你终于来了。” 细听叮咛,如梦似幻。 那时的他,怎么也不能相信,那个人是九哥。 “我当然是九哥,九哥不会骗阿离的,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但真正的我却一直困在黎桑的浮屠宫,十年来,我从未离开过这里。” 但,他还是信了。 “将别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直到孤长云将幻象打破,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一切,都只是幻象。 若是还能再来一次,他宁愿相信,那就是真的。 “嘶,我今天这是怎么了。” 将离抚掌碾了碾额头,只觉着这个脑袋重如千斤,昏昏沉沉。 那明明就是幻象,怎么可能是真的。 双脚还踩在实打实的板砖上面,哪里来的“若是还能再来一次”这等妄想。 倚着墙壁,他开始坐了下来。 “我这一生虽没能亲手杀掉你,但你注定和你九哥是同一种死法!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见你和你母亲之间骨肉相残的样了!” “我究竟由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即便到了这一刻,你仍不知悔意!” “你错了!不仅是你,是你们追云令所有人!你父亲的死只是一个开端,你们追云令的人会接二连三地死去!最后死绝!”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父亲?父亲不是因为一次行动意外身亡的吗?” “那时你还小,很多事不便告诉你,如今你已经长大,有些事,你该知道了。总之,你要记住九哥说的话,我们的父亲绝非死于意外。而且,今后,你要格外小心神将司的人,小心你的亲人!” 将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有些失意道:“嘶,怎么想起了将弄影?” 许是羽幻阁的气氛过于沉重,将离起了身,从一道暗道离开了。 当手中的火折子亮起来时,已身在浮桥上。 木盘处在黑洞洞的深渊之上,庞大且复杂的机关室之中,他和孤长云渺若蝼蚁。 耳畔机器运作的声音直直地传入耳中,奏响了死亡的号角。 他面色狰狞,始终不肯松开下方的手指。 “抓紧了!我有办法救你上来!” “记住他说过的话!” 孤长云最后和他说的话,便是这句。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因为,当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他再也没能抓住孤长云。 “羽幻阁中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的?!” 牵肠挂肚的问题,也终是没能得到答案。 “孤长云——” 孤长云最终还是选择坠了下去。 但是,孤长云为何要叮嘱自己,记住九哥说过的话呢? 将离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边思索着,一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前的绳索,像是要拍尽闲愁。 猝然,那浮桥剧烈地抖动起来! 站在浮桥上的他,顿时如履薄冰。 “要死!” 他立刻矮下身子,移到了浮桥中心,撑开两臂,竭力稳住左右两端的绳索,试图让浮桥稳定下来。 突然。 “什么人?” 打过道经过的僧人,陡然听见机关室传出的动静,便将步子转向了通往机关室的暗道。 他撑起灯盏,探究的目光在错综复杂的机关室一扫,浮桥莫名晃得厉害。 正困惑着,身子猛地一颤,一时间,喉咙以及声音皆被人桎梏住了。 “不想死就别乱声张!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僧人惊魂未定,点了点头。 “羽幻阁,是做什么用的?” “进入羽幻阁的人,会产生各种回忆,甚至会见到一些已经过世的人,由此排解世人的各种思念,达到精神上的治愈。” 如此说来,他在羽幻阁见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直觉告诉他,一定还有什么。 “还有呢?” “没有了……” 那僧人竭力回道,怎料,却激起了凶手的杀机,他当即辩口。 “还有!还有……习得造梦秘术之人,能进入他人的梦境,读取相关的记忆。凭借着这些记忆,造梦者便能进入另外一个人的梦境,通过造梦,让做梦之人产生幻象,由此获取想要获取的信息……” 所以说,他在羽幻阁中见到的九哥是假的,那都是孤长云为了探寻九哥的死因,凭借九哥的生前的记忆,造出来的一场梦? 九哥曾来过浮屠宫,且与孤长云有过一面之缘,不仅如此,九哥还入过羽幻阁,并被孤长云读取了记忆! 若非如此,孤长云在他面前怎么可能伪装得那么好?九哥与他相伴了数载光阴,亲密无间!是真是假,他一眼可辨! 将离终于明白,羽幻阁中的九哥是假的,但他与他说的那些话,却是真的! 他的父亲也并非死于意外,而是另有真相! 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桎梏之下,那僧人明显可以感受得到,身后之人整个身子忽然颤抖了一下,而他的喉咙也逐渐被他越锁越紧,不可操控似地,教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施主……” 所有的记忆皆源自羽幻阁,那么是否可以再次通过羽幻阁,找到父亲的死因呢? “告诉我,如何才能习得造梦之术?” “什么——” 闻言,那僧人的心脏,有那么一瞬,几乎是静止的,身后之人就像发疯似地,一个劲地将他往死里逼。 “宫,宫主!北水南来。” 北水南来。 又是他! “北水南来现在何处?” “这个!”僧人有些迟疑,他忽然明白了那人的意图。“施主……此事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那羽幻阁本就是禁地……即便施主真习得了造梦之术,也终是徒劳!施主有所不知,数日前,一黑衣人忽然闯入阁中,八面墙镜遭到了强烈的破坏,整座羽幻阁彻底无用了!简而言之,造梦者脱离了羽幻阁,即便拥有了造梦之术,也无法造出梦境。” 听罢,将离心中怅然若失。 一切,都晚了。 “扑通”一声,僧人手中的灯盏滑出了手心,坠在了地上,最后一丝光亮,彻底被黑暗吞噬。 走在九辰阁的通廊上,将目所能及一一看尽,他试着去想象,当时的九哥便是在这里与孤长云相遇。 他忽然明白,九哥之所以会进入羽幻阁,定是为了探寻父亲的死因。 九哥一早便知道,父亲死于非命,但他到死都没能将真相告诉自己。 为什么……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脑袋沉在空中,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忽然觉着好累…… “将离!拿命来!” 声起,他迅疾回头,茫茫通廊尽头,将弄影的身影,赫然闪现! 再见将弄影,心潮暗涌。 将离咬紧牙关,追逐而去! 将弄影的身手非常迅捷,丝毫没有给将离喘息的机会,就这般,逐层而上,一步步将之引到了九辰阁的最顶端。 九辰阁顶,飞檐回旋。向内,似一望无际的深渊,向外,似广袤无垠的海岸线。 又是雪夜,当他再次站上这熟悉的战场,他的心中倒是多了一份沉稳。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漠沧皇只能死在我手中!而你,也只要死在我手中!不过,你必须清楚,我赶在庆国大典之前杀了你,绝不是因为我将弄影惧怕杀掉漠沧皇的是你而不是我!你知道的,我向来不惧神将司的命则。即便这次刺杀失败,没能如期完成任务,死了也不觉着丢脸!”将弄影道,声似花铃,格外清脆。 没心思听将弄影废话,将离直接逼问道:“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此事,是否与你们摧花令一派有关!” 长风呼啸而过,将他冷寂的声音席卷而来,听着顿时让她觉得很是可笑。 “你想知道吗?”将弄影阴恻一笑,变幻的瞳孔之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她压着嗓子冷冷道:“直接去问你父亲!” 话罢,弄影剑破空而出,直逼将离。 他眉峰一转,鞘里藏锋,已在手中。 一弯残月之下,两道凌厉的光像两轮火球,激撞而开,将遍地的霜雪,映得极其惨白。 而他们的眼中,锐利不减。 将弄影出招的速度极其迅猛,且招招致命;而将离主要以防守为主,料想,以她这种拼命的打法,不出一刻,她便要垮掉。 未料,战了好几个来回,她却余勇可贾! 实难想象,在她心中,对他,究竟有着多深的恨! 眼看,子时逼近,若按照这种慢节奏的打法,他俩估计能打到天亮。 他清楚,力气耗在这种人身上,完全不值得,况且还有不到四个时辰便是庆国大典了,力气得用在刀刃上! 他只想知道父亲的真正死因! 将弄影士气正盛,意想不到的是,将离突然向她发起了反击。 凌空直下的弯刀,重如千斤,她旋即横起弄影剑,吃力格挡。 这点重量对她来说,本不算什么,可猝不及防的是,再回首,已身在斜檐,随着将离的不断施压,她轻盈的身子,以不可操控的速度顺着陡峭的琉璃瓦,直直地滑了下去! 琉璃瓦被踩得咯咯作响,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她心脏一缩,立刻反应,中计了! 这个时候,她越是反抗,只会助纣为虐,而她只会完全处于被动状态。 她急急回头,意识到,自己已逼近檐顶的最外缘! 此时,出乎意料的是,处于上方的将离骤然收了弯刀,而她也因此脱离了他力的束缚,有惊无险地稳住了重心。 “我父亲究竟是怎么死的!”将离再次逼问道。 她的目光在他身后一抬,陡峭的琉璃瓦上已在斑白的雪迹中擦出了两条漆黑的带子,比长剑还要笔直。 骤然,那带子在她眼中扭成了曲线,越来越模糊。 心脏仿佛有血不断溢出,似涓涓细流。 “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忍到了极限,正想把刀架到她脖子上,以作逼迫,不料,她手中的弄影剑剑尖忽然朝下,以作支撑。 将弄影的面色忽然变得很苍白,眼眶中的血丝时隐时现。 以她的武功,不至于如此? 将离紧握着刀柄,试探性地问:“将弄影,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猝然从她口中喷出,漫天飞雪迎面而落,将之染成了红色。 “喂!你怎么回事?”将弄影意识到,不太对劲。 九辰阁楼下,子时的钟声轰然敲响,又一口鲜血从她口中猝然喷出,她重心一失,轻盈的身子坠了出去。 “将弄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2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一) 睁开眼,他的尘寰一如既往的幽寂。 黑暗之中,漂浮着他的期待。 直待一缕缕缤纷的彩色,从罅隙幽地照了下来,一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射枝叶交错的密林,映着他平静的脸孔。 她就坐在清辉宫的大殿前,怀抱着琵琶,黛眉微蹙,玉指轻拨,专心调试着弦音。 一树红枫开于殿前,枝枝蔓蔓,有的开在了宫墙之外,有的摇曳于屋檐之下,有的则钻进了古老的琉璃瓦中。 她一抬眸,便见他自远处缓缓走来,一张如玉的脸庞已渐渐长成了少年的模样,教人怜爱。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 弦音初起,她仿佛看见,振翅的雄雉,缓缓飞向了远碧长空。 “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长风一起,漫天的红枫,飘飘落落,似一场寂寞的枫雨。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 他从未听过这般美的曲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一直记得,那季的红枫,并不是秋风吹红的,而是听醉的。 情不自禁地,跟着她弹奏的音阶,轻轻地步入了遍地的嫣红。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他暂时闭起了眼睛,好像也化作了一片红枫……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她也只是痴痴地唱着,云卷云舒,花开花落,那抹柔柔的笑,也开始渐渐没落。 思念却宛若泛滥的河水,不断冲向了她的心头。 或许,她那无法言说的忧伤,唯有那漫天的红枫才能懂!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他静静地听着,让那美好的声音,慢慢滑入他的心怀。 直到很多年后,他都忘不了她的歌喉,还有那首,浸透了相思的曲子。 或许是宁静的午后,他枕头于案前,翻着昨日的奏章,或许又是一个红枫漫天翩飞的季节…… 再次睁开眼,她依旧坐在清辉宫的大殿前,静静地弹唱,明媚也忧伤。 只是,不知为何,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雨,淅沥沥的,打湿了他的脸庞,也打湿了他的心情。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耳畔,声音戛然而止,唯剩两三雨点,时不时敲打着水面,发出了清冷的声响。 “殿下?殿下?” 灼灼火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沧狼来了。 “沧狼,你可有听到什么?”漠沧无痕抽起身子,冲到铁笼边上,迫不及待地问。 沧狼静默了片刻,狐疑道:“水滴声?” “除了水滴声!你有没有听见唱歌?有人在唱歌!”漠沧无痕又问。 沧狼摇了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太子。 “你再仔细听!”他眉头皱得紧紧的,期盼沧狼能够相信自己。 沧狼却低声道:“殿下,你是不是饿得已经产生错觉了?都怨我,今天来晚了。” 说着,他开始搁下食盒,准备摆盘。 漠沧无痕一脸失望地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他模糊地记得,这几天,他的梦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她的歌声,只是每次一醒来,那声音就不见了。 准确来说,处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在梦中,还是铁笼里。 可是这一次,他靠在铁笼上,即便睁着眼,也能听见那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很轻很轻。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无助的等待。”他情不自禁地念了一句。 沧狼抬头问:“什么等待?殿下,别等了!晚食已经给您置办好了,快来用!” 漠沧无痕眉峰一转,骤然看向沧狼,肃然问:“你不逃吗?” “逃?我逃什么?”被太子突然问得莫名其妙,沧狼纳闷道。 “今日的秦淮兵荒马乱,手起刀落,别人有双手,你却只有一臂,你行动不便,不一定能幸免。”漠沧无痕淡淡道。 “庆国大典多吉利的事情,哪来的兵荒马乱,手起刀落?”沧狼只觉着有些可笑,不料,铁笼里头,太子也冷笑了一声。他兀自顿了顿,看向太子:“不对啊,殿下!敢情您又在套我的话啊!” 漠沧无痕起了身,移身至铁笼边上。 “您就吃着!您问什么我也不会说了!这回,我肯定不会再上您的当了!”沧狼气馁地坐了下来,靠在铁笼外面,抱着双腿,誓不再看太子一眼。 漠沧无痕拾起碗筷,漫不经心地问:“本宫上回要的香囊,你可有带来?最近这铁笼里,蚊虫甚多,本宫都快被它们咬死了!” “哦对了!我记着呢!我沧狼没什么优点,就记性好!”说着,沧狼旋即从怀中掏出备好的香囊,给到太子,“上回您一说,我便抽空寻了一家药铺,该抓什么香料,抓多少,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照模照样地给您办来了!” 漠沧无痕将香囊凑到鼻下一闻,“嗯!甚好!本宫还以为今晚又要被蚊虫戕害了呢!” 他眉眼往外打量着,忽然惊讶道:“哟,你还挺细致的,知道给本宫多备一只。” 沧狼刻意侧了身子,本想将另一只香囊藏起来,未料,还是被太子给发现了。 “上次您说这笼子附近的蚊虫厉害得很!有些还是毒蚊,要是不幸被它们叮上了,那可是要命的!所以,我便留了点私心,给自己也准备了一个。” 沧狼略略一笑,怯露出一丝尴尬。恐太子发怒,又忙着解释。 “您可别怨我啊!我也是人啊,也得惜着命不是?我在这里待的时间虽不长,但指不定就被哪知毒蚊盯上了,那可就惨了!我若是出事了,谁来给您送饭?” 漠沧无痕盯了盯沧狼,厚厚的棉衣将他裹得跟个粽子似地,脖子上还缠着几圈围脖,应该是方便随时遮脸…… “难怪你今天突然裹得严严实实,原是这个缘故?本宫还以为今日的秦淮已经开始在下冰雹了呢!” 听着太子调侃的语气,沧狼紧着的心也渐渐释然了,“您理解便好……” “香囊,那你便收着!谁的命,不是命呢?多为自己想想也是应该的!”漠沧无痕淡淡道。 沧狼低下眼眸,吸了吸鼻子,不禁将手中的香囊越抓越紧。 “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开始啜泣起来了?”漠沧无痕轻笑地问。 “没有。”沧狼又吸了吸鼻子,拉扯着厚唇,沙哑地解释:“可能是着凉了……” “外面不是没下冰雹吗?你穿的比平时还要多,哪能着凉。”漠沧无痕调侃着,继而凑到沧狼耳边,轻轻道:“是不是觉着,与漠沧无忌相比,本宫显得平易近人一些?然后,你一不小心就被本宫打动到了?” “殿下,您您在说什么……”沧狼自是不承认,“殿下自是很好,但我家王爷也是无可代替的,无论他如何,我永远都会站王爷这边的。” “哈哈哈哈!”漠沧无痕不禁放声一笑,感叹道:“你可真是忠心事主啊!” 又是一叹,“哎!可惜了,可惜了……” 沧狼正沾沾自喜,听到太子话里的无奈,他不解地问:“可惜什么?” “可惜,本宫身边没有一位像你这般死心塌地追随本宫的奴才……”他语气里透着满满的遗憾。 沧狼默默低了低头,却难掩脸上的喜悦,他好像,好像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过。 “殿下您也别伤心,也不是人人都有像我这般好的际遇。”他回了回头,劝慰道,“我和我家王爷,说起来也是缘分……” “际遇?”漠沧无痕疑惑地抬起了头,问:“到底是什么样的际遇,竟然连本宫也要望尘莫及?” 沧狼兴起,连忙转过身子,挨到笼子边,向太子一个劲地解释:“要说起这段际遇,那还得先从十二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开始说起……” “嚯!十二年前!挺远的哦……”漠沧无痕急急搁下碗筷,眼神一凝,听沧狼慢慢道来。 “那个时候,王爷八岁,我六岁。那年漠沧闹饥荒,我家的日子原本就过得不好,家里还拖着三个孩子,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娘三天两头不回家,家里好几天揭不开锅了。” “那你爹呢?” “我爹……别提我爹了,家里的钱都被他拿到淫春楼快活去了。我们哥俩几个之所以还能活下来,还得说到一个人,我们的乳母。” “你家那么贫穷,还有乳母?” “以前我也是富贵人家的少爷好不啦?” 漠沧无痕点了点头,余光慢慢移向水潭边。 “乳母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将我娘,我爹,全都喊回家了,这一家之才齐了。” 风雨交加的夜晚。 “干嘛呢!有事快说,我晚上还约了墨王爷呢!”沧狼他娘道。 “你俩一个个出去快活了!丢下这三个孩子咋整!你们这一家还过不过了?”乳母道。 “过不下去了!”沧狼他爹冷哼一句。 “过不下去就别过了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人之常情嘛!”沧狼他娘冷笑道。 “你们分了,孩子怎么办!”乳母谩骂。 “沧虎是长子,归我!”沧狼他爹先发话。 “沧鼠最小,离不开我,沧鼠就跟我了!”沧狼他娘道。 “那沧狼呢?”乳母问。 “归他呗!”沧狼他娘冷哼一声。 “你和那奸夫的私生子还想让我给你养,你做梦!” 沧狼啜泣地拉着太子说:“那时我才知道自己是私生子……呜呜呜……娘走了,父亲被乳母强行要求收下我,是强行……半夜,我起来撒尿,发现家里都被掏空了,那个时候,我才知道,父亲带着哥哥走了,彻底抛弃了我,我冲出了家,在空荡荡的街头,哭着喊着找爹爹,最后摔进了臭水沟……这个时候,我遇见了王爷,是他!是他看我可怜,手下了我……呜呜呜……太感人了……” 漠沧无痕心弦绷得紧紧的,看着水面的毒蛇缓缓爬上了岸,然后—— “啊——” 痛,锥心刺骨! “哎呀!沧狼!你怎么了?”漠沧无痕担忧地问,眼珠子一转,惊呼:“啊!沧狼,你被毒蛇咬了!” 沧狼痛苦地回了回头,一条花花绿绿的蛇,本身挺起,正朝他吐着纤细的舌头,“嘶嘶嘶!” 跑,赶紧跑! “别动!千万别动!”漠沧无痕赶忙将沧狼按住,焦头烂额地说:“本宫在书中见过此蛇,这是,这是五步绝命蛇!你只要走了五步,你便会七窍流血而死啊!” “啊?那怎么办啊!”沧狼几乎崩溃了。 漠沧无痕目光一转,盯上了石壁上的火把,“光!火光!蛇怕光!拿火把可驱蛇!” 沧狼抬了抬眼,那火把离他起码有七步之遥,望尘莫及啊,“可可可!我五步就会死啊!” “钥匙!你把钥匙给我,我出了铁笼,去取火把!”漠沧无痕紧着神色道。 “这——”沧狼登时诧然一惊。 “你还想不想活命了!漠沧无忌还指望你去救他呢!你的忠心呢!”漠沧无痕谩骂道。 沧狼眼睛催得血红,骤喊一句。 “在我发髻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3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二) 真是稀奇,亡奴囹圄的守卫竟格外少。 劈晕职守的狱卒后,她轻易而举便潜入了天字号亡奴囹圄。 “吱咯”一声,牢门乍然打开。 白饵抬起眼,朝里头一扫,那漠沧无忌竟然也学起了庙里的和尚,专心打坐,闭目养神。 “你还真够淡定的!就不怕我不来么?” “本王有什么好怕的。”漠沧无忌蓦然睁开了眼,朝白饵平静地说了一句:“你舍不得他。” 听此,她两只睁大的眼睛朝他一瞪,紧闭的朱唇,仿佛锁着一团冷焰。 被人抓着软肋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害她家破人亡的刽子手! 遇上他,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拿来。”漠沧无忌提醒道。 白饵咬咬牙,将手中提前备好的一包衣物以及解开铐链的钥匙信手扔了进去,然后飞快地拧过头,一脸愤懑地靠在了囹圄外的铁栏上。 “说好了入夜会面,而今都深夜了!”漠沧无忌起了身,冷淡地说。 “庆典将近,芙蓉玉暖宫宫中诸事缠身,更何况,半个时辰前,皇城中大半的守卫才陆陆续续完成雨花台的调至,此时送你出城,才是最佳时机。”白饵极不情愿地解释道。 不一会儿,令她厌恶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别闲着,把那狱卒拖进来。” “……” 老谋深算! 约莫半柱香后。 踏出囹圄的那一刻,漠沧无忌不禁朝她冷视了一眼,像是一种警告,随后长袍一挥,往暗道去了。 装腔作势,等出了城,我看你能得意多久! 在心里谩骂一通后,白饵随即抽身而去。 顶着泼天的大雪,一辆马车暗暗驶出了聚龙城。 “如今你已安全出城了,李愚究竟被你关哪了?现在可以说了!” 怀抱着藏拙,盯着坐在对面的漠沧无忌,白饵终于松了口。 借着缝隙朝车窗外视了几个弹指后,漠沧无忌撂下两指帘幕,平静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投在了那张忧心忡忡的脸上,淡淡道:“急什么?本王人还在朱雀街,还不足够安全。” 好,她彻底没话说了,也懒得再视他一眼。 “小哥,麻烦加快些!” “你如今为了他向本王低下头颅,更不惜铤而走险,就不怕他日后悔?”漠沧无忌忽然问。 “不怕!”她不假思索,答得干脆了断。 “看在你今日救本王的份上,本王好心奉劝你一句,你要见的那个人,不值得。” 望着她那双望穿秋水的眼睛,漠沧无忌说话的语气倒也是难得的真挚。 她这是救他么?她怕是瞎了眼才会救这种人! 她与他之间分明是等价交易! 哦不!是带有胁迫色彩的不平等交易! 真是逆天了,在她有生之年,还能从这种人口中听到“好心”二字? 这究竟是她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更过分的是,他这种人也配提“值或不值”? 她对上他冷血的瞳孔,冷笑地说:“像你这种杀人如麻的人,懂什么叫值得,什么叫不值得么?你有体会过痛失至亲的感受么?你明白那种锥心刺骨的痛么?你不明白!你没有!你不懂!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真正在乎过别人的感受!哦不!准确来说,你根本就没有在乎的人!” 面对她的放肆,漠沧无忌拳头攥得紧紧的,薄唇咬得铁青,但他眼中的冷光,终是暗下…… 他靠在马车一隅,无意再视她一眼,静静地阖上了双眼…… 在乎之人? 辛夷宫。 灼灼红烛,将整个宜兰殿照得格外浪漫。 那是个不同寻常的夜晚。 他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这一天,是母亲金嫔的生辰。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抵是傍晚时分!他的母亲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对着脂粉奁,怎么也摆弄不够…… 再睹其面,约莫是戌时。 年仅六岁的他,对着殿中的一桌子美味,他已经馋得不行了。 “无忌!你干嘛呢!”金嫔恰好从内殿走出,将偷吃的他,抓了个正着。 见到金嫔的那一刻,眼前焕然一新。 她三千青丝未挽,散落于嫣红的长裙之上,发间只饰着三两朵珠花,金灿灿的,甚是耀眼,她莲步只是轻轻一移,那珠花梢头也跟着微微摇曳,熠熠生光。 那珠花是他的父皇赏赐给母亲的。 他还记得,母亲为此开心了好几天。 那几天呀,母亲面前,他是有求必应,也算是沾了父皇的恩宠! 他的母亲真的好美!那时他便在心中得意,这世上,应该没有比母亲更美的女子了! “娘亲,父皇什么时候才能来呀?我饿了……”他已是饥肠辘辘。 “你父皇忙完政务就来了!”金嫔猜想到,看他的眼神又变得严厉起来,忍不住指责:“你怎么搞的!新衣又被你弄脏了!我晚时是怎么叮嘱你的?啊?今夜是极其重要的日子,你父皇面前,你得好好表现,绝不能惹他有一丝不悦!你这样子,怎么见你父皇?” 他是太饿了,方才拿糕点时,不小心碰脏的。 见到金嫔一副严厉的样子,这些话刚到嘴边,他又不敢说了,只好退到一旁,委屈地低下了头,两个手心捏得紧紧的。 金嫔取下帕子,正为他擦拭着,去探消息的婢女阿茱,已从外面赶回。 “怎么样?陛下来了吗?”金嫔急着问。 阿茱犹豫地回:“回禀娘娘,奴才来报,陛下方才从勤政殿出来了……” “陛下忙完了!”金嫔喜不自禁,旋即命令:“快!快准备起来!按之前说的做!” 阿茱停在了原地。 “快呀!”金嫔催促。 “娘娘……君主可能要晚些才至了。听说,晚时,皇后娘娘那边传了消息到勤政殿,说,四皇子晚宴没吃几口,君主忧心四皇子身体有恙,便先长华宫了……”阿茱解释。 金嫔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坐下,眸中的亮色徐徐淡去,喃喃自语:“好……那再等等。” “娘亲,咱们一早就将消息传给了父皇,今天又是娘亲的生辰,父皇肯定记着咱们呢!您别担心。”他这般安慰道。 何况,他们早早便托了父皇身边的小福子接应着,不怕他父皇会忘记。 “对!你父皇绝不会忘了娘亲的生辰的……”金嫔笑着念道,眸子里又溢满了诸多期许,“念郎他承诺过我的……” 那时的他,终归是太天真,她母亲也同他一般天真…… 直到子时将近,他都没能等到父皇。 一桌子美味已经凉到不能再温的地步。 连红烛也快烧尽了。 母亲最后一次传唤阿茱时,得到的依旧是一个模糊的答案。 “我去请父皇!”他欲冲出宜兰殿。 骤然,她的母亲怒斥一声:“站住!” “娘亲!您就让我去!父皇肯定听我的!”他哀求道,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谁料,再见母亲时,她的眼眶已然干涸,眸子里闪着冰冷刺骨的光。“你个蠢货!与我住口!听你的?你以为你有多大的面子,你父皇还要听你的?” 他吓得缩到一旁,金嫔诡异的目光却寸寸逼近。 “知道我为什么说你蠢吗?人贵在自知,你生在这宫中这般久,自己什么分量自己不清楚么?” 他哭着说:“娘亲,忌儿不懂!” “果然是蠢模蠢样!”金嫔冷哼一声,嘲弄道:“你父皇压根就瞧不上你!别把自己想得过分矜贵!你也就是低贱的命!” “不会的,父皇最疼忌儿了,娘亲……”他跪到母亲身边,求母亲不要生气。 “当初费尽心思将你生下来,身为嫡长子,还指望着你能讨得你父皇的喜爱,也好给我长长脸,教整个辛夷宫改换门庭!谁料想,有了你之后,你父皇来辛夷宫的次数一年比一年少!你就是天生的贱命!” 金嫔将手心的帕子揉得紧紧的,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又是一声轻笑。 “呵!果然,即便有嫡长子傍身又如何?嫔,就是嫔,终不是那枝头的凤凰,众星捧月,繁花似锦。这命呀,总归要低贱一等……” “娘亲……”泪眼看着笑得妖冶的母亲,那一声声贱命,在他脑海反反复复,他的心中极尽胆颤。 金嫔的轻笑声中,子时的钟鼓轰然敲响。 红烛垂长泪,再无一丝光泽。 夜半,阿茱发现金嫔消失了。 整个辛夷宫的人,乱成一团。 他得了消息,发疯一般在皇宫里四处寻找。 再见金嫔,是在宝华宫的城墙上,整座皇城最高的地方。 她一席嫣红长裙已是污迹斑斑,在空中被风刮得“哗哗”作响,那珠花滑落在凌乱的青丝间,早已黯然失色。 回望整座皇城,她满目萧然。 “念郎,那年今日,是咱们第一次相遇的日子,那时的我,也穿着这般嫣红的长裙,散着三千青丝,你说你独爱这样的我。如今我又为你扮起了那时的样子,我以为如此便可挽回你的心,到底是我自欺欺人,一切,都回不去了……” 漫天嫣红,终是落尽。 “娘亲——” 他冲到城墙边时,一切都晚了。 探出头朝城下看时,他已看不清母亲的面容,唯见一片鲜红,汇聚成溪。 那个惊乱了不过半柱香的皇城,很快便恢复了夜的宁静,直到疾风骤雨突至。 他没有回辛夷宫,而是彳亍在大大小小的宫道上,漫无目的。 最终承受不住残酷的事实与惊悚的画面,他坠倒在雨夜里,任由雨水不断侵蚀着他的肌.肤。 他以为自己会就这么随母亲而去,带着那一句句生来的低贱羞愧地死去,直到那个人的出现,偶然之间,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 “不要抱怨命运的不公,也不要抱怨世道的无情,因为这是一个强者林立的时代,强者林立的时代,从来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只有与生俱来的傲骨。活下去,以强者的姿态活下去!” 他依稀记得,她是擎着伞从一个荒凉的宫殿走出来的。 仅仅是一把交到他手中的伞,一番他有真正听懂的话,彻底将他从半身的泥泞中拉起,他告诉自己,活下去,以强者的姿态活下去! 十岁那年,他风华初露,便被父皇封为昌王。 加冕后的第一个午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一个地方。 “篁妃娘娘,你说,如今的我,算不算一个强者?”他慢慢问。 “当然算!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软弱且被人瞧不起的大皇子了。如今,你的这身冕,便是最好的证明。”篁妃欣然一笑。 他只是捏着茶盏,细细抿了一口茶,当茶盏落下那一刻,他的内心却难再平静。 “可我觉着还不够!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有一股力量在阻挠我前行,我总是离真正的强者,差那么一点。” “这就要看你心中真正想要什么了。” 他炽热的目光慢慢抬起,望的方向,是东宫。 “喂!喂!喂!” 白饵极不耐烦地敲了敲窗子,闷声提醒道:“已经到秦淮城外了,该往哪走?” 漠沧无忌睁开了眼,将身子坐直,扬指凭窗一望,道:“西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4章 转轴拨弦三两声(三) 丑初,鸡鸣。 微弱的火光将他迅疾的步子照得十分凌乱。 周遭静谧如斯,唯有漏于洞穴的水珠似沉闷的钟鼓一般,敲响在死寂的水潭之上,荡开一圈圈破碎的涟漪,犹似闪电将平静划破。 铁笼将近,他一双警惕的眸子,不忘回过头朝身后打探,无边的黑暗滚滚而去。 手中的火折子往笼中探去,擦亮的火光轰然照出了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瞳孔一缩。 漠沧无痕——死了?! 糟糕的结果洪水般灌入大脑,漠沧无忌便不由得心惊肉跳起来,仿佛有人举着棍棒在他胸口猝不及防地重重一击。 惊变的目光一斜,落到铁笼口。 不对,锁被打开了! 他当即推门而入,俯下身子掩面一看。 明明灭灭的火光下,无数的虱子以及尸蛆爬满了整件发霉发臭的囚服! 囚服之下,一具正急速腐烂的尸体已经彻底地面目全非! 一股不可抑制的恶臭,教他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他紧捏着手中的火折子,心想难道在他离开之后,沧狼从未涉足这里? 沧狼…… 当他冷缩的瞳孔再次盯向那具腐尸时,忽然发现了什么! “漠沧无忌!你人呢?” 此时,白饵探寻的脚步,已渐渐逼近…… 漠沧无忌再睹腐尸,心中主意已定! “喂!你人呢?” 白饵护着手中微弱的火光,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着,心想方才明明看着他是往这边走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人影了…… “漠沧无忌?” “在这呢!本王看到你了。你再往里走一点就是了!”漠沧无忌直起身子朝笼外喊道。 茫茫夜障里,两处缥缈的火光终是呼应上了。 白饵四处打探着,一股阴寒之气顿时扑面而来,手中的火折子又暗了。 她朝漠沧无忌着急质问:“我要见的人呢?” 他慢慢走出铁笼,告诉她:“你的李愚就在这里面,他现在正睡着呢!本王不忍打扰,你自己来叫醒他!” 闻言,直教她心潮澎湃,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她急急上前,借着漠沧无忌的火光,她隐约可以看见,他旁边有个巨大的笼子。 漠沧无忌看着眼前的白饵,淡淡道:“到此,咱们的交易也算完成了。合作愉快呀!” 懒得听他废话,白饵推开铁笼的门,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啊——” 却不知,重逢,转瞬成殇! 她浑身颤抖不止,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觉像刀劈开了胸膛。 仿佛被雷击中,白饵登时倒在了地上,身子一个劲地往后退缩着,无数只蠕动的尸蛆爬满了她的瞳孔,充塞不下,有的便掉出了眼眶,爬在她脸上,爬进了耳朵里…… 耳畔,轰然一声巨响! “哐当!” 铁笼的门被漠沧无忌飞速锁上! 心弦一惊,她猛地回头,反手扒扯住铁笼,挣着!狂挣着!发疯似地狂挣着! “漠沧无忌——” 黑暗的猛兽,慢慢张开了血盆大口。 最后一丝光亮,彻底被吞灭。 地下宫殿路口。 “太子是什么逃走的!” 领口,被迎面而来的王爷抓了个猝不及防。 那漠沧士兵吊着脑袋,不明就里地道:“回回回禀王爷,太子……不是在金笼之中关着么?” 漠沧无忌已是心肺炸裂,牙齿咬得嘶嘶作响,几乎要将那士兵撕得粉碎! 被漠沧无忌吓破了胆,那士兵脖子一痉挛,急忙解释:“沧沧沧狼也可作证!沧狼子初入的金笼,子正出来的,小的亲眼所见!” 听此,漠沧无忌两指迅猛提起,化作一对金钩,将那士兵的两颗眼珠子活生生地挖了出来! “噁啊——” 手中兵器“哐当”一声转瞬即落,那士兵狂抓着鲜血横流的面目,倒在地上,叫得撕心裂肺! “好一个‘子初入,子正出’!”他溅血的双眼睁得极尽狰狞,扯起嗓子唤:“来人——” 一士兵从宫殿一处迅疾冲出,跪在漠沧无忌身下,拱手以待。 “地下宫殿之中,现下还剩多少人?” “回禀王爷!仅剩!一百余人!” 漠沧无忌沉吟片刻,肃声道:“选二十精锐随本王即刻撤离,再启动——毁灭机关!” “这!”那士兵颓然抬头…… 漠沧无忌则眼神相逼,以作质问。 “得令!”士兵埋下头当即领命,又不禁顿了顿,再次抬起头,犹豫着开口:“启禀王爷,那……湫滁地牢那位呢?” 湫滁地牢。 四字犹如金石,顿时落在他心底,掷地有声。 漠沧无忌迟疑的目光慢慢抬起,朝宫殿之北望去。 “你疯了不成?祭鼎之日弑君,那可是杀头的重罪!你莫要忘了,龙座上的那位,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是他逼本王的!”满腔憎恶遏制不住,他对着她歇斯底里地狂啸了一声,然后冷笑地说:“今日东宫之中,本王跪着喊着求着他原谅本王,你知道,他是怎么说本王的吗?他虎目圆睁啊,他说,今日本王对他是小小的冒犯,明日本王就敢拿着刀架到他的脖子上!他因思念成疾不理朝政,本王请求摄政欲将功赎过替他分忧,可他却道,太子失踪并不代表东宫不复!太子只要一日不归,太子之位便一日不变!他是想告诉本王,储君之位,今生今世,本王连想都不要想了!哪怕是废着!那个位置也会不属于本王!” “本王这么多年来,为了他漠沧的江山社稷,付出了多少心血啊!而他却丝毫看不见!在他心里,无论本王做什么,始终都比不上太子!” 他慢慢直起身子,又是一笑,“准确来说,是东宫那位逼本王的!都是他!” 她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陌生,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多年了,你对他,还没恨够吗?” [注:对于漠沧无忌的年龄及封爵时间前面有出现笔误问题,在此作统一更正:漠沧无忌20岁,比太子大2岁,10岁被封昌王,太子4岁时,篁妃被打入的冷宫,同年,漠沧无忌在雨夜遇见的篁妃。有造成困扰之处,望谅解] “你之所以对你的父皇有那么多的失望,是因为你对他有太多的期望,你期望他在众皇子里头看到你,重视你,期望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你的确也做了很多努力,丘田之战,苍野之战,攻破络丹……你赢得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役,是你父皇眼里漠沧一等一的良将。甫奚年,六月,北勾冰川塌陷,遍地狼群遭难,事关国之经邦,你巧献良策,问题迎刃而解。伏虎年,南蘅瘟疫,你自告奋勇,远赴南蘅,解决疫情之困……在你父皇眼中,你也是漠沧一等一的功臣。这些,他怎会看不到?” “是你,但凡尝到了一点甜头,便不知满足,他每给你一次封赏,你的雄心便要高涨一些,于是,你便有着更多的期望。试问,你的父皇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填满你无穷无尽的期望呢?给多了,怕你骄傲,给少了,怕你失望,你的父皇很聪明,知道最好的办法便是适可而止。可是啊,他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懂他的这份适可而止,而你,这么多年来,在我这里听了无数大大小小的道理,却怎么也学不会适可而止。久而久之,你的雄心便成了你的野心。野心这东西,是个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他无法接受她的这番话,他只觉着,她那是在为他的父皇开脱! “不,不是的!本王只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要想变成强者,那就得先有野心!是篁妃娘娘曾经告诉本王,这是一个强者林立的时代!强者林立的时代,从来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只有与生俱来的傲骨。本王自知是嫔妃所出,比不上皇后所出的太子,身上也没有流着皇族最珍贵的血脉,虽然本王没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但只要本王成为了娘娘口中的强者,照样可以将他们比下去!本王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强者!本王只想以强者的姿态活着!” 纵然他的情绪多么激动,她还是一如既往平静地回道:“那年你被封昌王,你问我,现在的你,算不算个强者,我告诉你,从那天起,你就已经是个强者了。其实,那天我更想告诉你,十四年前那个雨夜,当你从泥泞中勇敢地爬起,选择要活下来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是个强者了。你并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那只是篁妃娘娘的想法罢了!篁妃娘娘深居清辉宫,又怎知朝堂险恶?那天娘娘也说起,怎样才能成为自己心中的强者,要看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天本王坐在清辉宫的大殿前,想了很多,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直到后来,本王才渐渐确定,本王想成为漠沧未来的储君。那么东宫,就是本王最大的阻碍!”他道。 “所以,这十多年来,你不断壮大自己的势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与东宫抗衡,同时将太子拉下位?”篁妃忽然冷笑一声,又道:“可是那天,除了那句真正想要什么之外,我还提醒了你,每个人的命,生来便不同。很多时候,不是你想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命运本就不公,世道本也无情,有时候,你不得不学会认命。你得知道,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怎么抢也抢不来。还记得吗?” 这些年,他在篁妃那里,听取了很多道理,却唯独对认命这件事,置若罔闻。 而今十年弹指一挥间,他却依旧不认这个理。 “篁妃娘娘睿智过人,朝中谋略也不在话下,与后宫那些妃嫔相比,也称得上是奇女子。遗憾的是,还是逃不过命运,被父皇一朝打入了冷宫,在清辉宫一待,便是十四年!娘娘可有想过,你之所以不能东山再起,逃出那个禁锢,是因为什么?”问着面前的篁妃,她却不语,他不由得轻笑道:“皇妃娘娘便是认了冷宫这个命!” 篁妃仍是不语。 “当初本王的母亲就是因为认了嫔妃这一贱命,才选择从皇城上跳下去的!本王又岂能重蹈覆辙?” 她不知道,十四年前那个残酷的夜晚,那些惊悚的画面,从未从他的记忆中消失,而那句“你就是天生的贱命”也因皇族层出不穷的纷纭,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更深的烙印。 “有些东西,本王若不放手一搏,又岂能断定,那是否是本王该拥有的!” 良久,篁妃轻轻一笑,“王爷今天看见了,也听见了。你父皇的话便是最好的证明,你这么多年的执念,实际上,就是一个错误。虽然这对你来说,很残酷,但你不得不明白,他今天对你说出这番绝情的话,便是要给足你警告,要你大彻大悟,愿你迷途知返,做好你的昌王,摄政王,便足矣!” “不,这不是最后的结果!没有到最后,本王誓不认命!”他畏惧一退,却仍旧倔强说出。 “因为不是最好的结果,便说不是最后的结果,王爷为何要这般自欺欺人?”篁妃朝他摇了摇头,十年来如一日,劝道:“十多年了,如果你还信我的话,便放下,放弃对太子的抵抗,放弃弑君的念头,相信我,今夜之后,你还会是你父皇心中的不二人选,既定的摄政王。” 他,终究还是向她摇了头。 “这么多年来,篁妃娘娘总是在劝本王,巍巍朝堂之上,当与东宫为友,不该为敌,如此方可稳固朝中地位!如今,本王只求娘娘一句真话,娘娘是不是也觉着,本王确实不如东宫那位?” 他认真地问,眼里满是期待。 “王爷,这样的问题,真的有意义吗?” 篁妃不解。 四目相对,一道炙热,一道寒冷。 他眸中的亮色,终是暗了下去。 “篁妃娘娘,你就拭目以待!本王会向你证明,本王是对的!” 他背身离去时,那个劝阻的声音绵绵不绝,而他的心却终是硬成了冰,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他感激篁妃,从他小时候开始,她便如恩师一般的存在,每逢难事,他总是喜欢去那个地方,因为,在她那里,他总能听到很多有益的话。 后来,他也记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太愿意听她的话了。 可他仍旧喜欢看见她,因为,她的那双眼睛,见证了他太多太多的辉煌,见证了他是如何一步步成为真正的强者。 “对了,忘了告诉娘娘,太子失踪一事,并非平白无故,这一切,都是本王亲手设计好的!” 他回过头,附加了一句。 然后,便再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回想起数日前的那个夜晚,湫滁地牢发生的一幕幕,仿佛历历在目。 他漠然收回视线,冷斥一声。 “启动机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5章 弦弦掩抑声声思(一) “驾——” 他手中的马鞭扬得飞快,声声长啸融在凄厉的风雪声中,纵野鬼孤魂经行,也该为之惊泣。 两只沉重的车轮,转了无数个轮回,碾过坎坷的雪道,在雪地上留着深深浅浅的印记。 大风一刮,雪片一落,便没了痕迹。 “白饵!你要相信!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日出!脱胎于最黑暗的夜!无论过程多么凶险!光明!终将到来!握紧你手中的武器!为李愚报仇!为你死去的亲人报仇!” 寒风,将车帘时不时刮起,他三千青丝也在风中起起落落,回头凝望她时,他的眸子里,除了怒便是恨。 想必,此时在将离的心里,一定装着满腔的憎恨,对漠沧无忌的憎恨,对风人的憎恨。 那么她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何种心情,该是何种心情。 究竟要用何种方式,去面对那个残酷的真相? 一切来得那么突然,来得那么猝不及防。 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它,便发生了。 以前,将离总是有意无意在自己耳边提起,要做最坏的打算,安定的年代里,也总避免不了悲欢离合,何况,他们处在一个乱世,乱世之中注定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 可是啊,她只当那是耳旁风。 也就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去试想,试想今天发生的结果。 但每一次试想都避免不了草草收场。 为李愚报仇,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 是呀,确实该拿起手中的武器,为他们报仇。 将离说的对。 马车之中,一直没有传出任何关于她的声音,将离心中的担心便越来越多。 “白饵!你靠我近些好吗?” 她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好呀。” 说着,便将身子往外挪了些。 “抓着我!” “嗯?” “快啊!抓着我!” 起初不懂,后知后觉。 “好。” 白饵照着他说的,将一只手探出门帘,慢慢够到了他的腰带。 “抓紧了!” 她兀自点了点头,将他抓得紧紧的。 “白饵!我们暂时忘掉那些不开心的,好吗?等到了雨花台上,我们就一刀一刀,将敌人砍死,把那些痛!那些恨!统统释放出来!” 听将离愤慨地说完,白饵努力提起嗓子,朝他回道:“好,我听你的!” 就这样,马车平稳地驶入了聚龙城,最后在不便通行的地方停了下来。 将离担心白饵再出什么状况,一直将她送到芙蓉玉暖宫宫门外,才止住脚步。 “答应我,入殿后,便好好收拾一番,将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寅时的到来。我会在你们上车的地方,暗暗等着你,跟着香车去到雨花台,最后,我们再去和季青云碰面!”他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白饵抿着唇角,静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她长睫轻轻抬起,得见她平静的眸光,他才放心下来。 “对了,和你说一件事。” 她疑惑地看了看他,等他说出下文。 “将弄影死了。”将离说道。 “你……把她杀了?”白饵迟疑着问,只见他摇了摇头,一副沉郁的样子。 “噁啊!” “将弄影!” 盯着将弄影猝然飞出檐外的身影,他迅疾滑向檐外,双足顶住一尊小佛像,伸出手,试图将她拉住,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将弄影——” 真正落在他手心的,只有一把滴血的弄影剑。 后来,看到沾上血迹的金身小佛像直冒冷烟,焦灼成黑色,他才明白,将弄影在坠下去的那一刻,体内已经中了一种剧毒。 “将弄影为何会身中剧毒?”白饵不禁问道。 将离眸中若有所思,回道:“这件事应该和黎桑太子有关,据我猜测,黎桑太子应该给她服过毒丹。” 时候不早了,他回过神再次朝她叮嘱:“总之,回去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还有,且莫再瞒着我,自己一个人去做冒险的事。这次,幸好你在跟着漠沧无忌进入地下宫殿之前,传唤了我赠予你的传报隐者……当然,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若有突发状况,还用传报隐者。” “我知道。”白饵会意地点了点头,便向将离作了暂时的告别。 站在宫门外,看着她萧然离去的背影,他长舒一口气,再次回想起金笼里发生的一切,思绪越发沉重…… 半轮残月,高挂枝头,渐渐被风雪湮灭。 寅初,芙蓉玉暖宫恍如白昼,开始燥了起来。 “赶紧的!赶紧的!接你们的香车可都在乾钦门等着你们呢!你们可得了好福气嘞,整个聚龙城,就属你们最早目睹雨花台的风采!在你们后面可有一堆猴急的人等着呢!” 主事的大太监负着手,在合欢殿中转悠着,催促着。 铃兰殿中。 “哎呀!我好激动啊!怎么办!怎么办!” “你人还在宫里头,激动什么?再说了,离上台的时间可远着呢!” 铃兰殿前。 “啊!楚楚!我舞鞋忘拿了!帮我带一下!” “呀呀呀!晓荷你等我一会!我再回殿里抹个粉!” 花景台。 “侍月,找到了吗?” 纳兰红绡,与侍月在花景台暂时碰了面。 “没呢!”侍月撑着腰,气喘吁吁地说:“我,临仙楼,嫣婉亭、醉酩湖附近,都找遍了!没见人影啊!” “这都到寅时了,白饵她会去哪呢?”纳兰红绡紧着神色思索着。 “一个时辰前她便不在宫中,她回宫没过多久,美人的死讯便传了出来!”歌女彩还,慢慢走了过来,眼神抬起,颇具闲情逸致地说:“这件事——” “彩还!”侍月当即直起身子,断言:“你过日子不看年月的吗?以前那些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搬出来摆弄?你无不无聊!” 遭了个白眼后,彩还抿了抿唇角,无趣地走开了。 “侍月,你继续在里边盯着,我去外面找找!”纳兰红绡交代后,便从花景台上离开了。 “诶!师姐——”来不及唤住,侍月回过头担心地喊着:“马上就要上车了,你去哪找呀?” 纳兰红绡方出芙蓉玉暖宫宫门不久,便在宫道上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二人皆以为来者不善,险些便要施展招数交手起来。 “是你?”纳兰红绡目光一凝,看向他,很快便反应过来。 将离漠着脸拍了拍肩膀,神情十分严肃,听到身后的声音,这才撇过头朝她侧目而视了一眼,眼神更加冷漠。 见他欲走,纳兰红绡思绪一紧,旋即将他喊住:“等等!” 他冷唇深锁,紧了紧腰下的藏锋,回了身…… 点点零星,汇聚成火光,整个阳春宫慢慢亮了起来。 她收起火折子,捧起一只红烛,将之护在掌心,小心翼翼往殿中走去。 “这里的地形这么复杂,你竟然还记得来时的路!”她惊讶地问。 “我的记忆其实特别差,我压根就不知道具体的路线,情况紧急,由不得多想,我也就乱窜一通,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这里仿佛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吸引我过来。” 他自顾自地解释着,却不知,身后的她,被他吓得不轻。 “我形容的很吓人吗?” 她轻轻点头,不敢出声。 “别怕,有我在。” 身前的火光映着她一席深黑色的衣裙,将她徐徐行进的背影,照得更加暗淡。 身后,重重帘幕衬得深红。 “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竟能一字不误地唱出来,看来你不仅是歌女,还是一位才女!” 他对她,可谓是刮目相看。 “那是自然!”她一点也不谦虚,扬起头,声情并茂,娓娓道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的看家本事,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我的致富锦囊,诗词格律三百篇,亦涉猎匪浅!区区一首《古相思曲》自然是信手拈来!” “哦!你自诩才女,但有一首诗,你一定不详。”他像是在挑衅。 “你且说说看!”她自是无惧。 “那好,我出上句,你接下句,每上一阶,便作一回。除此之外,还得声情并茂地说出来,如何?”他卖足了光子。 “正好我意!”她成竹在胸。 她停下脚步,灼灼烛光,将她莹莹眼眸照得好生绚烂,听他轻吟。“死生契阔,” 她缓缓迈上第一级台阶,朱唇轻启:“与子成说。”嘴角不禁流出一丝浅笑。 “李愚!生辰那夜,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吗?” “我向你保证,生辰那夜,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 李愚,你果然没有骗我,我们真的又见面了。 他眉目如画,眸子里满是深情,再念:“执子之手,” 再启唇,却是如鲠在喉。烛光也变得破朔迷离,将她的视线模糊,“与子偕老。” 声音十分沙哑,炙热的泪珠,终是滑了下来。 “此刻你固然记得这些话,但你能保证一辈子都记得吗?”站在殿上的他,回过头再看她,狐疑地问。 她努力点着头,抑制住不定的情绪,拉起嗓子苦涩地回答:“我记得……” “对了!我有一件东西要赠与你。” 收起眼中的泪花,她隐着一抹疑问,再次看向他时,清澈的眸子里不禁浮出喜悦,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羌笛。“是那只羌笛!” “从今以后,你便是它的主人。” 她慢慢坐到台阶上,将红烛安放身边,怀中羌笛再现眼前,见羌笛,如见他颜。 凝视,瞳孔淌着夜的宁静。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 李愚,你还记得吗? 那时的我们,隔山隔水,隔着茫茫人海,却因着笛声与歌声默契,终是重逢。 你立于青坡之上,纵情演奏。 我隐于人群之中,轻轻吟唱。 没有附加的演练,没有既定的曲目,只是凭着这份心照不宣,将这首《古相思曲》完美和上。 “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我在雨花台唱了十年,过往的听客每日如流,却终是落了一个知音难求的下场。 水榭歌台遭了毁灭,我也借此将自己说服,此生,不复唱,不复音。 可你这一和,便教我此生难忘。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从那一刻开始,我便暗暗下定决心,我要继续唱下去! 因为,我认定了你,你是我一生的知音。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可你一朝不复,独留我一人,叫我如何去续此残音? 红烛对泣,她将断句残篇声声念出……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或许,这相思之曲,本就该一人演奏。 笛声终是断了。 红绸掠影,她哭成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6章 弦弦掩抑声声思(二) 如果时光重来一次,我想,我还是会义无反顾攥紧你的手,肆无忌惮,跟着你逃 毫无防备地,无数只尸蛆悄然从她两只黑洞洞的耳孔中鱼贯而入,一点点充塞着她的大脑…… 挣扎无果,绝望地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地上,视线刚好对上了——李愚! “李愚……” 发出嘶哑的叫声,连滚带爬到他的身边,试图伸手去扶他,望着那遍体的尸蛆,却是无从下手,任双手悬在半空中,盯着李愚,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 她想嘶喊,想咆哮,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噁——噁——”的声音,颤抖的身体不再听大脑使唤。 她泫然抬起头,鼓足勇气直直地盯向—— “你是谁?” 淡漠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尝试冷静下来,警惕地回头。 一张俊美又略带忧郁的脸,浮现在夜空中。 衣衫褴褛的男子手里正拿着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照亮了那双本就灿若星子的眼睛。 他……看起来倒像是个落魄的少年。 那一刻,她那颗悬着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你快把我吓死了。” 他举着火折子,皱着眉朝她问。 “大半夜你为何会在这里,还偷偷摸摸的?” “我被风人罚了,所以就只能呆在囚奴囹圄之外,方才太饿,就来这找吃的。” 她说着,把藏在身后的饼开心地晃到他眼前,借着火光仔细一看。 那双眼睛竟格外纯澈,就像春季山野里的一湾清泉,给人一种很美好的希望。 盯得入神,眼前却轰然一黑—— 挣扎着冲破视线,骤然睁眼,那双正被虱子不断蛀蚀的眼睛,盈满了瘆人的恶臭,几乎要将她紧缩的瞳孔,寸寸凌迟! 她猛地站起来,将那具尸体一脚踢开,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无数的尸蛆不断吮吸着她的脑髓,像是要将她的脑汁吸干! 她颤抖的双手疯狂攥着,直至汗渍淋漓…… “白饵……白饵……” “嘿嘿……我回来啦……白饵……” 干涸的眼眶顿时一睁,脑中一片死寂。 她缓缓支起半个身子,像是刚才鬼门关中爬出,余光里,灼灼红烛,静静烧着。 她用手压了压胸口,微微喘息着。 慢慢坐起,深红色的帘幕,烧干的蜡炬……偌大的宫殿,壁画一般,在她眼中变成了静物。 耳畔风雪声沙沙作响。 她就这般静静地坐着,琉璃般的珠子像是被人抠去,两个眼睛格外空洞,瞳孔之中好像有东西在微微蠕动。 一两只细小的尸蛆,慢慢钻出她的长睫,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忽然,她流下泪来,接着就失声了,立刻又变成长嚎,像一只受伤的白狐,当夜幕滑落玉盘飞升,在青丘之上嗥叫,惨伤里夹杂着愤怒和悲伤。 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梦魇很可怕,但我不怕梦魇。 我宁愿此后在每一个夜里做最残酷的梦,在清晨午后傍晚饱受梦魇的折磨。 只要我睁开眼,知道你还在我身边。 将离与我说过,死就死了,没什么好遗憾的,就当以前的种种都是一场梦,所谓遇死则生,梦醒了,就回到真实世界了。 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将过去的两个时辰,当做是一场关于你的噩梦。 而今梦醒了,我又回到了有你的世界,我们都还在重逢的路上,不曾停歇。 “那边!笛声是从那边传来出的!快!” 听到官兵探寻的声音从远处隐隐传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将手中的烛火一口气吹灭,然后离开。 重重帘幕掩下所有光景,一出宫门,便已是滔天的风雪,漫漫长夜,还有那些未知的风险。 “捉住唱歌的女囚!” 正当她迷惘之际,冰冷的手心忽然有了一抹热烈的温度。 “跟我走!” 跟着一席黑影没入一片丛林,她成功躲开了官兵的视线。 他三千墨发,随着奔跑的身姿,在身后起起落落,就像明月一般美好。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划起一抹幸福的笑,心里飘着厚厚的云彩,暖暖的。 她不去想身后有多少危机,也不去想前路有多少未知的风险,只想珍惜眼下每一个刹那,像现在这般,与他五指紧紧相扣,然后肆无忌惮地跟着他跨越千山万水,永远都不要松开。 再回首,已在宫道之上。 将离停下步子,回过头朝远处望了望,确定目前已经脱离了危险后,才看向白饵,关切地问:“白饵!你没事?” 这一问,问得似乎有些唐突。只见她盯他盯得迟疑,眸光比月色还要寂寞,脸上满是怅然若失之色。 “白饵?”他忍不住唤道。 她轻退半步,意识顿了顿,旋即重新提起目光,佯装得安然,回道:“啊我没事……” 原来她根本逃不出那个有关他的噩梦,原来她还没有真正醒来,她好像被梦境关在了一个小小的黑匣子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将离眼神忽然变得冷漠,盯着她腰间的藏拙,冷声道:“把刀拔出来。” 听着他命令的语气,白饵有些茫然。 “拔刀!”他目光如火,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恨声命令:“快啊!” 她想问他缘由,可声音已经哽咽,亦不敢抗拒,只好咬牙将藏拙从刀鞘中愤然抽出。 “抓住它!”他冰冷的眼神抬起。 咫尺之间,她的步子下意识退了几步,提起手将刀柄抓得紧紧的。 不曾想,他猝然将自己的衣袖翻起,半只裸露的臂膀送到了她的刀下。 一道血红的伤口,将她的眼睛彻底撬开,意识慢了半拍,手中藏拙“哐当”一声滑向雪地,像是插在了她的心尖。她急忙上前,不可思议地问:“你疯了!” 一声责怪过后,又想着如何给他包扎伤口。可他,却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将离袖口一掩,歇斯底里地朝她问:“看清了血的颜色吗?嗅到了血腥味吗?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吗?我告诉你!三个时辰之后,你要面对的是血流成河!” 眼前的白饵,顿时哑然。他眉峰一扫,背过身去,终是残忍地说出。 “你若选择一直沉浸在李愚的死亡之中,咱俩谁都活不成!” 他们彼此静默了几个弹指,直到纸片般的雪花从天空慢慢刮来,将他二人的身影扯得越来越模糊。 那时的雪,像极了一片一片惨白的纸钱。 白饵弯下身子,慢慢拾起雪中带血的藏拙,映在刀面上那对眼睛,凌厉如霜,暗藏着不可预测的威力。 你曾问起,余生,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我说,余生……余生我只想替我家哥哥看着秦淮,看着秦淮那熟悉的一草一木。 那时的我心中满是期待,可回答你的语气终归变得低沉,我不确信,有太多的不确信,因为,曾经无数次的绝望,使我不敢再抱有任何希望。 可你一双眼睛格外明亮,将我心事洞察得巨细无遗,你仿佛不愿从我口中听到任何有关绝望的假设。 “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如果有,那是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生命将息的那一刻?或许,” “或许明天。相信我,你一定会等到那一天的!答应我,好好活着,我要你亲眼看着秦淮冰消水溶、草木葳蕤,看着它一点一点变得繁华,比昔日还要繁华!” 或许在别人眼里,你说的只不过是天方夜谭。 可是李愚你知道吗?在我看来,那一点也不天马行空,那是你真真切切向我许下的诺言。 因为你说了,所以我便信了。 那时的我,并没有问你相同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我余生的心愿,便是你余生的心愿。 如今你不在了,你生前最大的心愿,便由我替你去实现! 但请你在我看不见你你却看得见我的地方,亲眼看着,看着秦淮冰消水溶,草木葳蕤,看着它一点一点变得繁华,比昔日还要繁华! 他们将各自的弯刀牢牢握在手心,一路栉风沐雪,踏上了一条既定且未知的路…… 监工大营。 一个伪装成漠沧士兵的仇族人入到阁中,朝阁中大人拱手复命:“参见大人!” 季青云当即搁下手中的雨花台结构图纸,紧着神色问道:“怎么样,查到了吗?” 士兵默下眼神,摇了摇头。 季青云不由得紧了紧唇角,满脸皆是忧心忡忡之色。 余光再次移向那张图纸,千重困惑重压心头。 雨花台由他亲自监工,构造设计,他最是清楚,雨花台守卫亦由他亲自分配,人员定量,他自是心中有数,可如今要查黎桑太子的人,却也难如登天? 若不能趁早将黎桑太子“天降祥瑞”的预言打破,其后果不堪设想,只恐浮屠宫炽云殿之事要再度上演! 他愁眉紧锁,眸光一亮,旋即看向士兵,命令:“速至贺兰大人的营帐中,设法获取工事简章!还有,继续查下去!务必要将混入雨花台的可疑的人找出!” “是!”士兵应声而去。 “慢着!”季青云又附加一句:“若是设法不成,便告诉贺兰大人,是本太师下的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7章 弦弦掩抑声声思(三) “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他负手玉立于窗子前,纵情吟唱罢,出乎意料的是,一轮巨大的玉盘,莹着一圈皎洁的弧度,于远处冉冉升起,将重重宫闱照得分外迷人,他的眼底涌出一丝流动的光。 须臾,他将落在远处的视线淡淡移向坐靠在窗台上的二哥,恰好对上了他一双熠熠生光的眸子,他看自己看得发呆。 “二哥,到你了!” 漠沧无尘意识一顿,旋即沉下眼帘,佯装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然后一字一句接。 “浆声灯影连十里,歌女花船戏浊波!” 他一语作罢,便赢得了阿痕抚掌的喝彩。 又见阿痕慢慢侧过身去,垂下眼眸,抱拳思索,俨然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 他又要绞尽脑汁了。 认真的人就是可爱。 他靠在窗子上,觉着自己应该先打个盹。 奈何,阿痕眼神特别好,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二哥!我这回肯定很快就能想到的!你就等我一会,就一会!” 果不其然,打盹的念头,腹死胎中。 他不愿看到他苦思冥想的样子,一把将他拉住,问:“阿痕!别想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二哥问你,想不想亲眼看看经卷中的秦淮?” “想啊!”他想都没想,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嘴角那抹醉人的弧度,惹人心潮暗涌。 他觉着不对,又换了个方式问:“那你愿意为了二哥,远赴千里,寄情山水吗?” 看着二哥诚挚的眼神,他眸色彻底被点亮,“愿意极了!” 他声音洪亮,像一把金锤,将他不定的心思牢牢夯实,方才心中萌生出的想法,转瞬化作了控制不住的欲望! “走!”他从窗台上迅疾跳下,拉起他的手,一门心思地走。 他顿了顿,拉住二哥,问:“去哪?” 他回过头,孤注一掷地说:“咱们连夜出宫,什么也不带,就这么走,等天亮了,咱们差不多就出漠沧了,走跑个几日,就能抵达秦淮了!到了秦淮,咱们就隐姓埋名,在那里安家落户!二哥陪着阿痕一生寄情山水!咱们再也不要回漠沧,再也不要回到这个皇宫!” 说完,他痴痴地望着他,渴望见到他确定的眼神,可他,却迟迟没有发话。 只是见他慢慢背过身去,对着窗外一夜好风景,轻轻道:“二哥,我不能答应你。” “为何?”望着他一席凄清的背影,他紧着神色问。 “因为,四弟是漠沧的太子。” “咱们不做这个太子了,行不行?” 那时的阿痕,扶着轩窗,轻笑着低下了头,良久不语。 他默默走上前,像个无助的孩子,将沉重的脑袋耷拉在他的肩上……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问过那样的问题。 温暖的午后,融融泄泄的阳光静静地照在花池上,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一池菡萏孜孜不倦地开着,两两相依,这一片,那一片,甚是好看。 两只鸳鸯忽然游进了他视线,他急忙将腰杆挺直,扬手大呼:“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阿痕经行而过的步子,停了下来,在他身后问。“雎鸠?哪有雎鸠?” 他看了看那对鸳鸯,呼之欲出的话又一次腹死胎中,脸上一脸窘迫,慢慢回过头,却是颇有底气地朝他说:“有啊!你没看到吗?” “在哪?”他还真信了他,眼神在花池里扫了又扫,真教人眼花缭乱。“在哪?” 他问得紧,他一根手指从地上指到天上,再从天上划到地上,最后停在了阿痕的面前。 阿痕又问:“在哪?” 修长的玉指默默弯下,他紧着一个拳头,略略一笑:“远在天边!嘿嘿!远在天边!” 然后飞快把脸扭到一边,耳朵烧得有点疼的。 阿痕只是点了点下巴,只觉着有些匪夷所思。 “噢!我知道了!” 听得后头恍然大呼,不由得他心花怒放,疯子般转了身,“你——知道了?!” 一半惊喜,一半紧张。 “二哥莫名吟起这首诗!怕是在思春!”他坏笑地说。 呃……是! 他也就哑然了几个弹指,之后…… “二哥!二哥!快与四弟讲讲,二哥是恋上哪位女子了?” 他缠着他可不止问了一遍。 他苦涩一笑,道:“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阿痕将头转了过去,不停打探着,“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难不成是一位宫女?” 他不管了,把他拉到菡萏池畔,问:“阿痕,你说我们之间可以像诗经中描绘的那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吗?” 阿痕皱着眉头,有些听不太懂。 他又朝那花池上一指,彩蝶翩飞,“就像,花与蝶一般,花恋蝶,蝶恋花?” “嗯???” 他这一说,似乎更乱了,他一心急,又指向那对鸳鸯,沉着冷静地说出:“你我之间,就好比那对鸳鸯!” 阿痕终于点了头,大彻大悟一般。“嗯!” 他以为,他…… 可下一个刹那,阿痕却摇了摇头,脸色凝重。 “不可以。” “为何?” “因为,你是我的二哥,我是你的四弟。” 那一刻,他好像经历一整个四季。 菡萏凋零了,蝴蝶飞走了,花池结冰了,鸳鸯也消失了。 雪花飘飘落落,落在了他冷峻的眉梢。 他睁开眼,连阿痕也消失了。 “莺莺,莺莺!” 听到殿中的公子的传唤,莺莺旋即推门而入,罗帐里空空如也,目光一扫,只见公子倚在窗子边上,十指纤纤,慢慢摸索着…… 她眼眶瞬间被针扎了似地,走到公子身前,“公子。” “几时了?到了登车赴雨花台的时辰了么?”他问道。 莺莺紧了紧唇角,只是说:“公子,卯时了。时候尚早,奴婢扶着您再去睡会!” “卯时?宫里头可有说皇亲贵胄何时登车?”他着急问道,转念一想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又拉住莺莺的手,“快扶我去更衣,整冠。” 谁料,她一再迟疑,最后忍不住喊出:“公子——” “怎么了?我行动不便,再慢些,只怕要错过登车的时间了!”他抱怨道。 “公子,你素来不喜热闹的氛围,庆国大典人山人海,避免不了好几个时辰的吵杂,咱们不去了!”莺莺还是开了口。 “不,雨花台要去!不但要去,还要体体面面地去!”漠沧无尘正色说着,嘴角微微一笑:“我昨晚梦到阿痕了,不知为何,我有一种很强的预感,阿痕他今日会出现在雨花台上,我要去见见他……” 听着,她眼前已然翻起了一片雾气,心中有如刀割。 正悲戚,余光里,窗子外,似乎有什么在逼近! 她目光骤抬,心中缩紧。一番纠结之后,终是把话说穿:“公子!你今天登不了雨花台的。” 闻言,漠沧无尘诧然一惊,“你说什么?” “公主已经帮您到君主面前求了情,君主特别恩准公子可以不用参加这次庆国大典。您就待在风尘府好好养伤!” 她只是平静地说出,任由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 良久,他问:“方才你说,谁到君主面前求本王求的请?” “公…公主。” 莺莺话音未落,漠沧无尘便一声冷斥:“她有什么资格替本王求情?本王用得着她去求情?” 被公子的话一惊,莺莺急急解释:“公主她担心公子的……” 她是想告诉他,公主,他的亲阿姊,担心阿弟的身体?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顿声念出,眼中浸透着冰山的冷,“从她将那瓶毒液交到你手中那一刻起,她便不再是本王的阿姊了!本王在这世上,已是无牵无挂!” 听公子字字如刀似地说出,她心弦扯得紧张,下意识朝窗外窥去,那道身影忽然不见了。 “莺莺!莫再耽搁!速速替本王更衣!整冠!本王要赴雨花台!”漠沧无尘怒下命令。 此时,兵戈之声纷纭而起,在内殿附近蔓延开来! 她泪眼闭起,撕咬着的唇角,终是平静松开。 “公子,一切已经晚了。风尘府早已被公主的人包围。” 忽听此言,已是石破天惊。 他的眼里迸射出两道寒光,满脸的怒气一闪不见,猝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须发皆张。 “她以为,将本王的眼睛弄瞎,本王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么?哈哈哈哈哈!她错了!她错了!” “大人!帐外,有一对男女求见!” “将人引去雨花台的暗阁。” 暗阁之中。 “咱们都等了这么久了,老季怎么还没来?”将离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准备出阁去看看情况。 却被白饵叫住:“再等等!兴许是临时有事忙不开呢?” “忙不开?”将离不禁纳闷道:“眼下还能有什么事比咱们的计划更重要?咱们这次刺杀若是成功了,老季他也算是为黎桑朝廷立下了头功!搞不好他就坐到了龙座旁边去了!” 听此,白饵当即轻咳一声,朝阁外望了一眼,警惕道:“小心隔墙有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8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一) 约莫十个弹指后,季青云终于出现了。只是令他二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是,季青云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距离大典开始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现在走还来得急。我已经在大帐前替你们安排好了一辆马车,你们出了暗阁后,便速速赶去大帐乘车离开雨花台!”季青云肃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离开?”白饵怔了怔,走近季青云,尝试对上他莫测的眼神,问:“季大人,这是为何呀?” “缘由莫问!走便是了!”季青云侧过身去,没有看白饵一眼。 身后,将离却正色高声吟了一句:“要问!一定要问!” 白饵再看看季青云,心中忽然有些不安。 季青云睁了睁眼,忽然道:“我后悔了!改变主意了!” “季大人,当初你不肯允我登雨花台,是担心我无法闯过聚龙城这一关,可是如今我以平安从聚龙城出来,如今也已经身在雨花台,都走到这一步了,您,还信不过我吗?”白饵忍不住问。 他曾和她说过,只要不轻易惹事,便能平安度过接下来的两个晚上,等到了庆国大典前夕,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回想起入城前在长堤上听他说过的那些话,每一个字她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怎么就变了呢? “当初允你入城就是一个错误!我这么做,是为了不再错下去!总之,今日,雨花台,你不能登,离开是你最好的选择!” 季青云回过身朝白饵一字一句说清,便转向将离,“你若真心为了白饵着想,现在就听我的话,带她离开雨花台,离得越远越好!这是方便你们离开的路线图,眼下雨花台里里外外守卫森严,易进难出,你们根据上面的指示,可以成功躲开漠沧官兵。” 两只冷寂的眸子直直地盯着季青云良久,将离默不作声地从他手中接过图纸。 见季青云欲走,他紧着的唇角骤然松开:“老季!还记得两天前你在大帐前说过的话么?” 季青云意识顿了顿。 “我还想着你会请我去你的营帐喝上两盅呢!” “你们若是能成事,尚书府的酒,管你喝到饱!” 他回道:“嘱咐你要平安将白饵带出城的事,如我所愿,你做到了,谢过。” 听此,将离眉头皱得更紧,他不敢想象,季青云,他真的忘了! “等等——” 白饵冲上去,将身堵在门口,告诉季青云:“季大人已经这样做就是保护我、为了我好吗?歌女,白饵,是你季太师选上去的,是你亲手送进宫的,如今该名歌女临近大典时,却莫名失踪,其后果有多严重,您有想过吗?一来,我身为献舞歌女却临场脱逃,必然遭来追捕之祸,二来,您身为监工大人因选人不当而影响大典进度,漠沧皇岂不治你一个办事不利之罪?” 满城追捕,总归还有一线希望。登上雨花台,那可真的是希望全无了。季青云这般感叹道。 “你放心!我在大帐前安排的人会把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至于后面的事,你更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将此事处理好。你安心随将离去便好!”他道。 白饵忽然轻笑一声,淡淡道:“季大人可能忘了,我如今是漠沧皇钦定的献舞歌女!没有人可以阻得了我登台,即便您是监工大人,也不行!” 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季青云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二人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一时间,倒也似,黄莲在喉,有苦难言。 他终是想要试着去解释:“白饵!你知道我并不是故意要为难你的!我只想你平安离开!” “我知道您不是故意为难,我也知道您并非是后悔了!是您不愿将实情说出,不愿再相信小饵了!”白饵冷冷道。 “……”被她说得语塞,季青云一时不知如何接口,又见她急忙拉住自己的官袍,祈求:“季大人,您不妨将实情告诉我们,有困难,咱们一起解决,好吗?” 季青云脖子挺得僵硬,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成了血块,不再流动。 不是他不愿,是他不能! 这会是一个很大的局,她绝不能陷入其中! “季大人……”见他仍旧不动声色,白饵急得几乎要跪下。 “白饵!别求了!” 此时,阁中,将离骤喊了一句。 她心中一颤,再见将离,他已是怒发冲冠。 “他早已不再是已经的那个老季!他只是当朝太师季青云!” 听此,她的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居戚戚不可理解地盯着将离,只见他踩着步子逼近季青云,然后将手中攥着的一封信慢慢举起。 “季太师!认得这封信么?”将离慢慢问。 季青云的目光陡转,再见信纸,不由得诧然一惊,“这!这封信怎会在你手中!” “所以是认得了!”得见季青云的反应,将离更加确信了。既然,他将目光转向不明所以的白饵,解释道:“这封信,是我出城之时,也就是你乘着香车前往雨花台时,意外被我截下来的!还以为和黎桑太子有关,不曾想,这封信,今日是送往东宫,送到李太傅手上的密信!” “当时我还在猜测,这信是从哪来的,可没曾想,这么快便有了结果!”说着,他又将季青云方才给他的那图纸举起,冷笑道:“方才见了这张图纸,两处字迹两相对比,那可真是一目了然!这才知,原来写下这封信的不是旁人,正是咱们的季太师!” “……”对罢字迹,又看向季青云,白饵脸色忽然变得很是难看。她终究忍不住要问将离:“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离正色道:“简单来说,就是,这封信是季太师以个人名义传给李太傅的密信,换而言之,季太师他——” “够了!”白饵低声吼了一句,她不敢再听下去,通红的眼眶犹如针扎,蓦然望向季青云,“季大人,是真的吗?” 季青云面色如灰,眼眶深邃,薄唇深锁,仿佛一切在他心中已是尘埃落定。 他知道,此时越多的解释,只会让他们进一步卷入到大局的旋涡之中,倒不如什么也不解释。 看到白饵的反应,将离反倒是冷静下来了。 他慢慢走到季青云身后,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轻声地说:“老季啊,我知道你有难言的苦衷,说说!无论如何,我们会信你的,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 时间紧迫,他无意再耽搁。季青云从将离手中取回那封信,临行前只道了一句:“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向你们解释!” 说罢,便开了暗阁的门。 “不必了!” 身后,她凄厉的声音似一支冰箭骤然传来,教他莫名中的! “季青云,如果你问我,是否后悔,那晚在你绿竹院的书房,掩护黎桑太子逃走,我会告诉你,我不后悔,因为,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三年前,我在水榭歌台遇上了一位醉饮的落魄书生!更后悔与他许下可笑的约定!” 她字字如凛冽的寒风,将他心弦拨得瑟瑟。 他听见,阁外隐隐传来雨花台前的各种喧嚣声,有欢呼的,有叫卖的……也有台上的乐师排练曲目弹奏的琵琶声,好似疾风骤雨。 须臾,她的身影从余光里跳出,往阁外走去,随之而出的是将离,他可以明显感受到,那道隐着疑惑的目光在他身上简单扫过,有些冰冷。 他想提起嗓子说些什么,未料,她的眼神再次折回…… 白饵一把夺过将离手中的图纸,并道:“今日你我既不能成为盟友,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她话音刚落,图纸便在她手中撕成了两半,眨眼之间,飞到了空中。 这一撕,彻底在季青云心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教他心腹一阵跳痛! 骤抬眸,碎片,在他眼中徐徐飘落,模糊了他二人离去的背影。 而白饵冰冷决绝的眼神,却仍旧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闪着,他忽然觉着,他一点也不认识那个人! 他们好像从未见过…… 正迷惘,意识却悄然被那些撕扯不断的弦音惊醒。 他猝然俯下身子抓起地上的信纸,意识顿时被什么锁住了般…… 营帐外风饕雪虐。 “季太师怎么忽然来了?” 贺兰平之旋即从位置上走下来,略略拱手以作问礼。 “我若不来,还能拿到贺兰大人的监工简章么?”季青云反问道,眉头皱得紧紧的。 “原来是因为这事呀!哎呀,都是平之的错,是平之的错……”贺兰平之一顿敷衍,然后解释:“这不,君主马上就要至雨花台了,我也是怕君主忽然查问监工一事,太师也知道,这些事都是太师在主管,我心里没底,只好拿简章多熟悉熟悉……” 没空听他那么多陈词,季青云朝贺兰平之道:“贺兰大人已经看了两天了,看够了?速将监工简章交出来!” 听此,贺兰平之就不乐意了,他眉头微微一蹙,纠正道:“诶!太师这是说哪里话?我之于太师,怎么就成交了呢?当初君主可是认命你我同为雨花台监工且负责大典一事,这监工简章,我也是有权过目,有权做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9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二) “贺兰大人这是何意?”季青云沉声问。 贺兰平之阴恻一笑,坦言道:“季太师呀!我就这么跟您说!在君主召唤你我去雨花台诉职之前,我是绝不会将监工简章交出来的!” “看来贺兰大人是打算过河拆桥在前,邀功求赏在后了?”季青云讽刺地说。 贺兰平之毫不掩饰,神情变得冷酷,直言:“对,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本是战胜国的一员,却要被你一亡国奴踩在脚下,对你卑躬屈膝,处处受制于你,看你脸色行事!我心中岂能容你?忍了这么久,如今也该和你摊牌了!要不然,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明明是贺兰大人自己技不如人,偏要说是季某抢了你的威风!贺兰大人何必自找没趣呢?”季青云走近贺兰平之,声音趋于缓和:“贺兰大人把监工简章暂且交于季某,君主面前头等功劳从此交到大人手中。这笔交易,大人做吗?” 听此,贺兰平之眼神一灿,意思顿了顿,继而挺直脑袋,正色回道:“季太师是在说笑么?我贺兰平之岂会信你一仇人!” “大人若是不信,季某便以百姓的名义写一封谢恩信,以慰贺兰大人之数日辛劳。君主得知此事,自然要对贺兰大人刮目相看,如此一来,这头功之事,非大人莫属了!”季青云再劝。 “不必了!”贺兰平之无心再听下去,步步走向原来的位置,“季太师请回!要我交监工简章,那是万万不能!” 听此,季青云已是怒意横生,万般无可奈何,唯有拂袖而去。 方出大帐,士兵打伞相随,忧虑着问:“大人,贺兰平之不肯交监工简章,现在该怎么办?” 他绷着怒色,步子踩得飞快,转瞬陷在雪地,迟疑……贺兰平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在君主面前抢夺头功,那他执意揽着监工简章作甚? “大人?”士兵旋即扶住了他。 他转念一想,或许不对,大典还未真正开始,还没到论功行赏的时候呢!贺兰平之现在便向他撕破脸,若是雨花台上发生了其他状况,他逃得掉责任吗? 他身子霎时一转,直教士兵手中的伞打了个转转。士兵吃力将伞柄捏牢,眼神追去:“大人——” 季青云再次冲入贺兰平之的大帐,一股余烬忽然在空气中扩散。 他目光朝大帐里一扫,正好对上了贺兰平之惊慌的眼神,迟疑的目光一移,他身下火盆烧得旺盛! “贺兰平之!” 贺兰平之轻松一笑:“既然被你看到了……也好!这回,总该死心了!” “你为何要将监工简章烧了?”季青云冲向贺兰平之,抓着他问:“你毁了它,是想掩饰什么吗?这上面究竟瞒了什么!” “上面瞒了什么,季大人心中应该最清楚不过?”贺兰平之平静的眼神看向季青云。 季青云忽然怔了怔,十指慢慢松开,“你说什么?” 贺兰平之没有回答,只是整了整领口,嘴角勾起一丝冷笑。颇是善意地提醒:“季太师!如今您把监工简章弄丢了,君主要而不得,您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听着贺兰平之说话的语调忽然变得阴阳怪气,季青云心神意乱,不由得怒辩:“是你毁的简章!” “是我吗?”贺兰平之眸光一诧,居戚戚不可理解地问向季青云:“难道不是因为季太师不慎丢了监工令牌,又不慎失了监工简章的缘故么?” 此言一出,直教他神色惊变,他心中一半忐忑,一半愤懑:“你说什么!你!你怎会知晓本太师监工令牌遗失一事?” 贺兰平之淡淡道:“庆国大典事关重大,对咱们这样的人来说,这就好比一场赌博,赌赢了一夜荣华,赌输了人头落地。想要趋利避害,成为最大的赢家,自然要及时做出明智的选择,并且处处考虑得周全!” “你我本就是同舟而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大典若是出了意外,你以为你能撇清责任吗?”季青云怒斥道。 “以前我的确这样认为,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呢,不但提前为自己求了张护身符,还意外得了张官运亨通符! 正得意,见季青云气得面色涨得通红,贺兰平之漫不经心走到他的身后,又道:“你以为你我之间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不是的。别忘了,你是仇人,我是风人,咱们注定不在同一条船上!” 说罢,拍了拍他的肩膀,祝愿道:“你我共事一场,也愿你好自为之!” 季青云眼中星火起起落落,几乎要将贺兰平之的身影烧成灰烬。 他将手中信纸抓得紧紧的,直至骨节泛白,回想起大帐里发生的事情,直教人细思极恐。 本想寻监工简章查出一些蛛丝马迹,从中探寻黎桑太子在雨花台布下的大网,不曾想,监工简章的毁灭,倒是将这张网越织越密…… 暗阁外,排练的琵琶声,拉拉扯扯,融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愈加聒噪。 穿过几条暗道,弯弯绕绕,二人不一会儿便出了暗阁。“就这么走了?” 见白饵脚步加得急,将离擦着人群,旋即赶上去,在一旁说着:“我看得出,季青云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你不该就这么轻易离开的,更不该和他说那么决绝的话。” “他既投在了风人的旗帜下,那便是我白饵的敌人!我不离开,难道还要留下来为虎作伥、认敌为友不成!” 行至一座空中长廊,她冰冷的声音在风中扯得响亮。 被她一惊,与她相近的行人纷纷避开,眼神莫名。 “我不是说了吗?他应该有难言……”将离忍不住解释,不料,话未说完,便被她夺了声。 “他自己已经表了态!还需要解释什么?”白饵停下步子,发过来质问。 “那你可有站在他的立场为他想过?”将离也问了一句,“他位极人臣,在风人的朝廷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行走在刀刃上,稍有不慎,他人头落地倒是小事,黎桑未来的大计也会毁于一旦!黎桑太子此人心思诡秘,不惜拿百姓之命来拯救黎桑皇族的命运,其心极其诛!而你说过,季青云是难得的好官,是百姓的父母官,季青云奉着黎桑太子的命行事,他的臣子之心岂能不动摇?” 被将离说得一时语塞,白饵突然说不出话来。 如果说,季青云明知黎桑太子复仇的方式不对,却不加劝止,让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他才是真正的背离初心。 “即便如此,那他也不能与风人勾结,这样只会害了更多的族人!他有千般难万般苦,为何不向我诉呢?咱们本就是为复仇而来,与我们联手,是他最好的选择!” “我觉得,老季自有他的判断,自有他的抉择。”将离目光投射到长廊下,望着人头攒动,五光十色的画面,静静思索着说道。 只是,现在的她,自出了聚龙城后,似乎已经丧失了判断能力。 白饵无话可接,朝廊桥下随意望了一眼,心情着实有些压抑。 “如果还能与他见上面,你还会冷静地听他说吗?”将离忽然问了一句。 白饵抿了抿嘴角,忽然觉着他这问题问得挺怪的,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那,那也要他愿意开这个口!” 最后,她呼应一句,便急匆匆地撒腿走开了。 倚在长廊上,将离剑眉一舒,嘴角流出若有似无的笑。 过了长廊,又转入到了另一个阁楼,阁楼内外,人声鼎沸,有三三两两倚在栏杆上俯瞰雨花台远景的,有聚在阁中围炉谈话的,甚是拥挤。 “让开!让开!” 一行巡逻的带刀侍卫经过,人群变得更加拥挤,白饵懒得和他们推搡,便一个劲退到一旁,最后硌在了一处墙角下。 “嘶!” “让开,快让开!”将离挤进人群,扎到白饵身边,连忙俯下身子将她搀住,“白饵!你没事?” 鞋被人踩了…… 只见她石雕一般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将离不由得担忧问:“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她眼眶睁得紧,盯着手中那枚黑珠子盯得入神。 麒王府对街。 思念的情绪,陡然被什么打断。 余光里,好像有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藏西院子里,有两个壮汉从老屋里走出来了,是平头,脸有些黝黑,头上各箍着两根粗条,不像是本地人。 “我要见你们这一个姓车的老头。” 两壮汉见了女子手里的太子令,迟疑的目光在女子刚进来的地方一扫,确认无误后,扬了扬手,领着女子从老屋西侧的窄道去了。 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漫上心扉。 一时间,却又说不上那是一种什么味道。 又好像是好几种味道掺杂在一起。 “水沟”之中,出现了一些又圆又黑,像眼球却比眼球大一些的珠子。 她拾起一颗,凑到鼻下一闻,正是那种奇怪的味道。 “什么人?” “水沟”尽头,忽然闪现两个人影,装扮与之前那两个壮汉几近无差。 她被发现了! 回忆一闪而过,白饵再次盯向手里的那颗珠子,心跳跳得厉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0章 大弦嘈嘈如急雨(三) “唉呀妈呀!有人抢钱啦——” 一句怪诞的少女音忽然在人群中惊乍起,回音阵阵,响彻寰宇。 迟疑之中惊抬眸,只见人来人往的阁道上,一个小毛贼蹿得飞快,教那遭窃的姑娘急得跺脚。 那小毛贼跑的还不算远,时间还来得及,白饵旋即抽起身子,正想要撒腿追贼。 见状,将离眉头轻皱,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无奈,他反手扼住白饵。 “你在这等着!我去追!” 撂下一句话,便跑了。 白饵焦急的目光随即拉起,只见拥塞的人群被将离除草式地一扫而开,整条阁道搅得一片鸡飞狗跳。 看戏的人好像永远不嫌热闹,听到这头乍起的动静,对面阁楼的人一个个拉长脖子争相观望,还有阁楼下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纷纷仰起了头,遍地的火树银花将他们脸色映得千奇百怪。 还有嗓门大的小哥在对面抚掌叫好的,更有眸光闪烁、心花怒放的女子手摇彩绢,隔空尖叫的。 总之,处在这样的光景之中,大脑不断被繁华绮丽的景象以及那些未知的憧憬填鸭着,每个人似乎都抑制不住内心的各种激动,但凡有点异样的喧嚣,便能引得他们心潮澎湃。 白饵收回涣散的目光,得见眼前之景,紧着的心总算安定了。 “多谢壮士!多谢壮士!壮心恩情比山高,比海深,总之就是无以为报,壮士如若不弃,小女子愿意……” “打住!” “壮士——” 从纷乱的人群里抽身而出,将离挤到白饵面前,张口便问:“怎么样?你还好吗?” “我没事。”白饵答道。 将离目光一移,看见她手中的东西,不禁疑惑地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忽然问起,白饵这才反应过来,她旋即拉起将离,“走!我有事要和你说。” 长廊上,夜风乱人影。 “那天你遇上了将弄影,怎么没告诉我?”将离不解地问。 “我……自上次在青青小崖后,我就心有余悸,当时怕你们一见面就打起来,又考虑到无暇旁生事端,就没和你说。”白饵解释道。 他低下眸子,转了转指间的黑珠子,不禁问:“所以你怀疑刚才捡到的那颗黑珠子,与你那天在藏西院子里的密室看到的黑珠子一模一样?” “不是怀疑,是断定!”白饵确信地说罢,便从怀中取出另一颗黑珠子,给到将离,“这颗是我当时逃走的时候手里攥的那颗,后来觉着好奇,就暂时留下来了。其实当时我就觉着不太对,藏西院子明明荒草丛生,却有人出没,而且在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地下密室,密室中的沟渠里还出现了一堆奇怪的黑珠子……将弄影去那样的地方有什么目的呢?这种黑珠子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如今却又在这里见到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这件事,难道和将弄影有关?” 将离将黑珠子放到鼻下闻了闻,眉头不禁一皱,纳闷:“气味怪怪的。” “对!当时我入到那个地下室就觉着味道极其刺鼻,有些熟悉,但说不上来是哪种味道。”白饵道。 将离拍了拍栏杆,盯着长廊上来来往往的步子,他不禁陷入沉思,这件事如果和将弄影有关,那必然和黎桑太子有关…… 零碎的步子忽闪忽闪,他忽然发现了什么。 他当即擦入人缝,眼神紧锁着目标,最后将身子顿在了长廊另一侧。 白饵一脸疑惑地跟了过去,问:“怎么了?” 将离静默不语,只是将手掌缓缓摊开。 “这……”见到他手中忽然多了三个相同的黑珠子,白饵心中莫名不安。 将离直起身子,肃然道:“看来,这种东西不止出现在这一处!”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为何,见到这么多的黑珠子,白饵顿时觉着有一丝恶心。 正迟疑着,将离忽然吸了吸鼻子,一边凭空探索,一边问:“白饵,你有没有闻到一丝丝火药味?” “火药味?”白饵眉心一拧,朝廊桥下扫了扫。 附近暂时无人燃放烟火,哪来的火药味? 将离兀自垂了垂眼眸,敏感的嗅觉使他意识一顿,他骤然抓起手中一把黑珠,细闻。 眉头慢慢松开,“火药味……” 见状,白饵急忙抓住他的手,低下头去闻,眸中骤然闪过一丝惊异的光,意识顿了顿,“我想起来了!” 她骤然对上将离疑惑的双眼,斩钉截铁地说:“那日在地下密室中,我闻到的就是这个味道!当时那个味道要比这浓烈数倍!” 一个糟糕的结果,忽然在他二人心中慢慢浮现。 “庆典如果要用到烟花,必然会用到这种带有火药味的原料,会不会只是遗落的原料?”白饵猜测地说。 “不可能,烟花是易燃物,定会暂时存储在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何况,原料怎么可能会跑到阁楼上来?”将离摇了摇头,迟疑着说出:“我怀疑,这座雨花台中,应该藏有大量的火药!” 闻言,白饵心中登时一惊,有些哑然,余光里,无数的人影如流不绝,她甚至不太敢接口。 “如果真是火药,雨花台这么多的人,岂不是……” 将离镇定分析道:“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这些黑珠子究竟来源于何处,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一切与你见到的藏西院子、地下密室有何关系。” “藏西院子远在城中朱雀街,此时若要调查藏西院子,时间上定然来不及!”白饵紧着神色道。 “还有一个问题,这些黑珠子既然有着这么强的火药味,那么应然有易燃易爆炸的特性。”将离盯着手中的黑珠子,说话的语气越来越沉重。 她心思骤紧,不可思议地揣测:“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些黑珠子遇上了明火或是其他易燃物,那么它们就会……” 她话音未落,廊桥下忽然传来一句叫卖声。 “烟花,卖烟花咯!” 他二人不禁对视了一眼,神情顿时变得严肃,不约而同将脑袋探出栏外去寻贩卖之人。 “娘,这个真好玩!” 垂髫小童围绕着娘亲小腿跑得急,手中烟花忽闪不断,好似翩飞的彩蝶。 零星火光好似眨眼的小星星,在女娃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一闪一闪亮晶晶。她嘟囔起小嘴,缠着身下的“大马”。 “爹爹,爹爹,我也想玩那个!” “好,爹爹带你去买……” 怎料,还未睹其容,那贩卖者的身影转瞬入了廊桥底下,教廊上的二人放眼弗及。 他二人只好飞快地转了身,穿过人群往廊桥另一侧探去。 “在那!”将离朝一棵梅花树一指。 白饵拉长目光一望,平头,肤色黝黑,头上还箍着一根粗条,她思绪飞旋,骤呼:“是他!我记得他!” “藏西院子里,我见过他!他和将弄影对接过!”她旋即向将离解释。 未料,梅花树下的贩卖者,眼神倾斜,朝他们视了一眼! “他好像发现我们了!”一眨眼的功夫,人便没入了一片人海。 “有古怪!追!”将离眼神一凝,将目标牢牢锁定后,准备跳廊。 “等等!不能跳,有皇族的白甲卫!”白饵盯了盯那列忽然出现在廊桥下的白甲侍卫,提醒道。 “我们分头追!一炷香之后在这座廊桥下会合!” 二人眼神看定,便往相反的方向撤去。 阁楼里,雅座之上,坐着一位年纪约莫十六七的小姐,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蝴蝶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当她垂下脑袋,轻轻抚摸着怀里的一只小花猫时,流苏就摇摇曳曳。 在她身后,除了一些衣着矜贵的婆子丫鬟,还有几排木头似的小厮,个个身材结实,显得孔武有力。 他们的腰间皆系有一块腰牌,上面刻着“诸葛”二字。 “喵——” 小花猫柔柔地撑起身子,忽然朝阁外叫了一声。 诸葛秀秀,不禁朝它嘟了嘟嘴,逗趣着。鹅蛋脸上,透着精灵顽皮的神气。 “哇啊——” 小花猫猝然跳出了她的怀里,一眨眼的功夫没影了。 “二小姐,您怎么了?” 旁边一丫鬟正和几个婆子甩着帕子聊闲天,听到二小姐的叫声,不禁回过头问了一句。 “喵!喵!” “哟,小夭不见了?” 大丫鬟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 几个婆子也聚了过来,问:“怎么了?怎么了?” “小夭不见了。”大丫鬟掩唇道。 诸葛秀秀当即起了身,在阁外的人群里扫了一扫,丝毫不见小花猫的影子,只有一个身手敏捷,神情凶恶的黑衣男子忽然蹿了过来,绕到栏杆边朝阁楼下望了望。 见那男子欲弃栏逃走,诸葛秀秀旋即上前扒扯住他的衣角,“啊哇啊哇!” 将离拧过头,朝身后之人看了看,一姑娘眉心皱得紧紧的,玉指抓着他不放,教人一顿莫名。 诸葛秀秀朝大丫鬟和几个婆子看了看,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他朝阁下抬了抬眼,见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远,脸色一沉,朝其冷斥一声:“松开!” 诸葛秀秀死活不松。 “你朝谁瞎嚷嚷呢?”大丫鬟走过来,冷哼一声,“没点眼力见么?这可是诸葛府上的二小姐,你朝她嚷嚷,不要命了么?” 将离眼神轻轻抬起,朝阁中一干人等扫了一眼,眼神变得更加冷漠。 “啊啊啊……”诸葛秀秀朝大丫鬟哑声道。 大丫鬟看了看小姐,继而朝那浪子道:“我家二小姐说了,你把她的猫给吓跑了,得有个交代!” “啊啊啊!” 诸葛秀秀紧着神色声声叫得紧,将离不禁多盯了她几眼,眼神透出几分可疑。 时间紧,他眉峰一扫,将她一把推开,往阁道上奔去了。 见状,诸葛秀秀当即抽起身子,嘶哑着声音,狂追而去! 身后,大丫鬟和几个婆子,骤喊。 “诶!二小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1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一)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追呀!”大丫鬟气急败坏,朝身后的一排小厮丢了个警告的眼神,“若是坏了龙三公子的事,你们一个个都别想活!” 下了阁楼后,雨花台前后人流甚多,将离的行动极其不便,奈何诸葛秀秀穷追不舍。 他大步流星不停向前,一双厉眼在人群中不断扫视。 “啊巴啊哇啊巴!”她似涓涓细流绵绵不绝,紧紧相随。 将离终于按耐不住,警告道:“离我远点!耽误了我的大事,我宰了你!” 诸葛秀秀默默低下了头,通红的眼眶泛起一片雾气,口中依旧小声念着:“喵喵喵……” 骤然,他的脚步转入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大道,大道之上的陈设与人流量相对较小,他寻思着趁机加急脚步,好将身后这个拖油瓶彻底甩掉。 怎料,一列白甲卫忽然出现在大道一头,正朝他的方向赶来。 他警觉的目光在左右一扫,发现已是退无可退,避无可避,心想若是这个时候被白甲卫发现,接下来的情况必然变得极其糟糕…… 诸葛秀秀正疑惑眼前之人为何突然止步,不料,他一个猝不及防,转了身,将她衣裙无情踩住! 就这般,她重心骤然一失,整个身子一跌,她以为要这样摔死,却不知,他颀长的身子也随她而落。 连本能的尖叫,也在这惊恐的一瞬,被什么堵上了。 她双眼一闭一睁之间,脑袋已枕在了他的臂膀,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是他近在咫尺的英气五官以及墨染的夜空下他飘逸的墨发…… 她彻底怔住了,不再发出一丝声响。 约莫过去了两个弹指,将离猝然抽身而去。 诸葛秀秀顿时一头扎进了灰里,终于感受到了一丝疼痛。“嘶……” “二小姐——二小姐——” 听到身后隐隐逼近的声音,她瞳孔一缩,旋即盯向渐远的黑衣男子,慌张地念着:“喵喵喵……喵!喵!喵!” 揽起衣裙狂起身,势要将那男子追到手。 将离寻了良久,那贩卖者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遍寻无果,意外的是,他在一处墙角下发现了白饵的身影。 再见白饵已是另一番光景。 她跪坐在雪地,吓得面色如土,连舌头都僵住了,说不出话来,眼神冷若冰霜,手中藏拙掉在了地上,在雪中开出了一朵血花。 循着她的眼神一移,只见斜前方,一具尸体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正是那贩卖者! 脖子开了个口子,小腿插着一只金镖,有血缓缓流出…… 一炷香前。 见贩卖者欲从雪中挣扎逃走,她旋即挥出藏拙,朝他恐吓道:“你已中了我的毒镖,半个时辰之内,若得不到我的解药,你便会毒发身亡!” 藏西阿左,盯了盯自己的伤口,眼神闪过的一丝惊慌转瞬而逝,张嘴时,说得一口拗口的秦淮话。 “你就是那天从藏西院子逃走的蒙面人!你捡了一颗珠子……” “我问你,藏西院子里那些黑珠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如今它们又为何会散落在雨花台?”白饵将刀锋抵到壮汉脖子下,逼问道。 藏西阿左眼中浮现一丝冷笑,抬眼慢慢看向她,“那可不是普通的黑珠子,那是献给风族人和仇族人的福珠!” “福珠?什么福珠?”她将手中藏拙抓得更紧,急切地问:“那天在藏西院子和你对接的人与你们究竟有何密谋?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你有时间纠结这些,倒不如花点时间担心一下那些百姓!”藏西阿左淡淡道,眼角褶皱条条浮现。 “你这话什么意思?”白饵不解地问。 “藏西院子的主人早在两个时辰前,便备好了一千颗福珠,如今它们已经遍布雨花台,有的进入了百姓的口袋里,有的落在了他们随行的装备里,只待大典一开,空中烟花一绽,空气中的温度达到一定高度,这些福珠便会随着百姓的移动,不燃自爆!”藏西阿左阴恻一笑。 “什么!”一听此言,如闻惊雷。白饵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还有!这一千颗福珠里面,只有十颗是真的!虽然只有十颗,但别小看了它的威力,只要有一颗爆炸,百步之内,绝无幸存者!”藏西阿左提醒道。 被他的话一惊,白饵顿时跌坐在了地上,有些发怔,“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忽然听到他放出的笑声,她旋即用双手抓紧刀柄,颤颤巍巍地对着他,眸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冷光,骤然嘶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藏西阿左仰天大笑:“天降祥瑞!天降祥瑞!哈哈哈哈!” 只觉着心中一阵毛骨悚然,白饵旋即冲起身子,不可操控的刀尖逼近藏西阿左的脖子,割破了一点皮。她睁着不断被恐惧放大的瞳孔,沉声问:“藏西院子的主人是谁?他在哪里?在哪里?不说我便杀了你——” 未料,她话音刚落,藏西阿左,脖子一拧,将命送到了她的锋利之下…… 看着大片大片的鲜血汩汩流出,她手中的藏拙再也没拿住…… 将离拾起藏锋,将白饵慢慢扶起,道:“此事过分蹊跷,此人话中的真伪一时也难以查证……” “万一是真的呢?”白饵当即看向将离,问道,语气里满是担忧。“他说的若是真的,只要大典一进行,在场的人都会死!漠沧风人死不足惜,但我们仇族人呢?” 将离沉吟片刻,慢慢道:“这件事极有可能与黎桑太子有关,要想破解此事,恐怕只能找一个人……” “说不定这件事正是他难言的苦衷!”他附加一句,眼神若有似无地看向她。 “找季青云!”她果决地说出。 琵琶阵阵,似有无数大大小小的珠子掉在了光滑的玉盘之上,不断发出急促的响声。 暗阁半扇大门骤然被阖上,将这些声音悉数锁在了窗子外,只有浅浅的声音隐隐传来,似梦中呓语。 “老季,此事事关数千秦淮百姓的性命,刻不容缓啊……” 对着阁中那席静默的背影,将离开口道。 季青云眉头皱得紧紧的,回过身时,恰好对上了白饵悄然浮起的眼神。 他顿了顿,刚欲启唇,那浅浅的眼神却又忽然避开。 他低了低眼,佯装无事,说道:“这件事的确与太子有关。” “什么!他疯了不成!为了复仇,他竟然要将整个雨花台毁掉?”将离看了看白饵,又看了看季青云,不禁问道。 “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季青云叹了口气,不禁想起了聚龙城城墙上的事情。 … … “本宫要在庆国大典那天,献上一份大礼,本宫需要你的配合!” “殿下想要怎么做?” “还记得四年前,秦淮经历的一场生死浩劫!” “四年前……” “天降祥瑞!哈哈哈!天降祥瑞!” “殿下!此事还当三思啊!” … … “所以,黎桑太子便夺走了你的监工令牌,以你的名义在雨花台暗中布局?”将离不禁问。 季青云无奈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我们只要知道黎桑太子安插在雨花台的人以及他这几日在雨花台做的事,事情便可迎刃而解?他拿着监工令牌行事,定然会留下诸多蛛丝马迹!”将离分析道。 季青云摇了摇头,“已经晚了。” “晚了?这是为何?”将离问。 “诚如你所言,太子既拿了我的监工令牌行事,行动虽然方便,但所行之事必然要与其他司属的官员接触,所涉及到的一些经费以及人员调用,也必然会上报、记载到监工简章之中。只是在两天前,与我共事的礼部侍郎贺兰平之就将监工简章拿去了,说是为述职做准备,我无从拒绝,亦没有过多的怀疑。” “直到今时,为调查太子在雨花台布的局,这才寻思将简章取回,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贺兰平之竟将简章销毁并得知了我监工令牌遗失一事。后来我才意识到,贺兰平之应该早已被太子的人利用了!要不然,这两日,我也不至于在雨花台查不出任何关于太子的踪迹以及一丝与天降祥瑞有关的线索!” 季青云沉郁地解释着,语气里略带愤懑。 “简章被毁,太子一事查无可查,你知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所以才急着让我们离开,且离得越远越好?”白饵忽然道,眼眶有些湿润。 季青云负着手,一顿沉默,他本不想将他们卷入这场纷纭之中,但终是事与愿违,不过,他们得到的线索,倒是让整件事情有了一丝转机。 时间紧,过去的事也没必要再纠结,将离只是急着发话:“黎桑太子曾言要在大典送一份大礼,且这份大礼与‘天降祥瑞’有关,方才白饵遇上的那个人在临死之前口中也念着‘天降祥瑞’一词,那么这‘天降祥瑞’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与四年前秦淮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关,因为事情过于恐怖,当时被朝廷不断打压,如今这件事也少有人知道了。”季青云眉头皱得紧紧的。 听他语调沉沉,似乎有些不愿说出,将离与白饵不禁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看向季青云,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四年前,正逢聚龙城中的上元灯会,依照往年惯例,先皇同百官登春晖楼与百姓共庆佳节,可就在灯会气氛最盛之时,有一位老者扬言要为先皇献上一份大礼,以馈浩荡皇恩。先皇亲民,便允了老者。随后……” 在这聚龙城中能与春晖楼相媲美的,莫过于其正对的皓月楼,征得君主同意后,老者缓步登上皓月楼。 他笑容可掬,绕指成花,徒手变出一团火焰,令人为之惊叹的是,那火焰逐渐幻化成几只彩蝶,从他手中飞了出去,飞上了皓月楼的上空。 被那神奇的景象一震,百姓纷纷仰头拍手叫好,就在他们痴迷于蝴蝶的绚烂之时,那成群的蝴蝶忽然幻化成了一条从天而降的巨龙,妖娆着身躯,骤然扑向了春晖楼。 望着远远朝他飞来的巨龙,黎桑皇眸光幽地被什么点亮,在他的瞳孔之中,似乎有一道光越来越亮,而这道光中似乎还藏有无数的火焰,似花蕊绽放一般,欲喷薄而出。意识到不对,他当即骤呼:“护驾——” 侍人当即将君主从暗道送走,围在春晖楼上的侍卫齐齐在玉栏上架起长弓,正要朝那巨龙射去,奈何巨龙飞速之快,猛地冲向玉栏。 楼下百姓呼声愈烈,无人不被那千姿百态的盛景吸引,正当他们期待着巨龙过后是否还会有转变之时,高楼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百姓兴奋的情绪淡了下来,只见许多像碎片的东西染着灼灼火光忽然飞上了天空,弹指之间,又似石块般齐齐坠到了楼下的翡翠池。 不一会儿,火势便从玉栏开始蔓延,紧接着,在春晖楼的东侧又是一声巨响! 由于背面缘故,没有人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道火光从春晖楼东侧的檐角喷出,以势不可挡之势冲上夜空,只是一刹那,又是一些碎片似的东西掉了下去,有人看见了模糊的人影…… 就在此时,一场疾风骤雨忽至,席卷了整座聚龙城,满城的花灯一时间暗了下去,连带那些奇异的火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2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二) “幸得那场及时雨,才将危机化解,否则,半个聚龙城都将毁于一旦。也幸好,那天伤亡的都是一些皇族士兵以及少部分百姓。先皇为了抚平惶惶人心,维护全城安定,便对外宣称,那夜所发生的乃是‘天降祥瑞’,昭示着这一年,黎桑运势如火,风调雨顺。” 听此,不由得她心中意难平,白饵不可思议地问:“那老者是何人?他又为何要行刺先皇,毁灭聚龙城呢?” “那老者名字不详,人都唤之‘车老’。车老并非黎桑仇族人,是早年逃难逃到黎桑的。当时的说法是,车老以异族人的身份居于黎桑却饱受当地百姓的排挤与打压,车老因不忍种族歧视,便逐渐产生了报复的念头。还有一种更直接的说法是,车老实际上患有严重的癔症,因此才做出了令人震惊的事情。” 听季青云说完,白饵心中更不能明白了,从她记事起,她对黎桑的印象从来都是,海纳百川,睦邻友好,对居于黎桑的异族人亦有着许多开明和谐的政策,种族歧视这种事当是少有发生才对…… “所以说,那些毁灭性的手段皆出于车老,眼下,我们只需找到车老,阻止他故技重施便好?” 将离分析道,心想那老头一次不成,四年之后卷土重来也是未可知的。 “不。”季青云摇了摇头,沉重道:“那车老早已不再人世。先皇在得知实情后,起初是大发雷霆,下令在全国范围内严查异族歧视案件,并加强了接纳外来人流的力度,更是日益放松了异族入关的政策,后来先皇对车老的事自责不已,甚至三日卧病不起,百官每日在金殿喊着严惩凶徒,君主无可奈何,只好将车老赐死!” “车老既已死,那么黎桑太子所说的‘天降祥瑞’以及那份终极大礼与车老又有何关联?”白饵不禁问。 季青云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也是我所困惑的。当初太子说出‘天降祥瑞’,我便猜测到,太子应该是想在大典进行之时,施爆毁掉整个雨花台,以此杀死漠沧皇族,杀死风人。至于要如何做,他并未透露半分。” “这个黎桑太子八成是疯了!我看,他也得了癔症!”将离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牙痒痒。 “不过,我记得当时审理车老一案的人,正是太子,那年是他主司聚龙城上元灯会。”季青云忽然想起。 听此,将离不禁冷笑:“所以说,黎桑太子当年在审理车老时,不慎染上了车老的癔症?而今已经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 “当然不是!”她朝半怒半喜的将离看了一眼,继而看向季青云,严肃地说:“我觉着,极有可能是,当初黎桑太子在审理车老一案时,暗中知晓了烟花以及福珠等一系列施爆的手段,如今他是想要沿用当初车老的那套做法!” 如此说来,死掉的那个壮汉口中所说的藏西院子的主人,那便是黎桑太子了。 将离埋头想了想,眸光一亮,忽然道:“如果黎桑太子真的要沿用当初那套做法的话,那十颗福珠以及烟花便是关键了!” 白饵思忖了片刻,觉着不无道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在一千颗福珠里面找到真正会爆炸的十颗,断然是不可能了!既然排除不了福珠,那么我们只能排除烟花。而我们现在要做的,便是阻止烟花在大典开始时燃放!” 将离确信地看了白饵一眼,又与她齐齐看向了季青云,眼中泛起了一抹希望的光。 可见到季青云摇头的那一刻,那抹亮色转瞬又暗了下去。 “这是为何?”白饵问。 “这场大典上,烟花是重头戏,如若我临时决定将烟花撤掉,其他共事的风人定然不会答应。对他们来说,如果这个环节出了问题,漠沧君主面前,他们必死无疑。”季青云解释。 听此,将离不禁淡定一笑:“既然明的来不了,那咱们便来玩阴的!” 并不理解将离的意思,季青云只是担心地说出:“若此事不慎引起了风人的怀疑呢?漠沧皇必然会提高警惕……” 若让漠沧皇察觉到了什么,那些既定的计划定然会受到影响。 “老季,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自有办法!”将离自信道。 季青云抬了抬眼,朝阁外盯了盯,夜的气氛越来越淡了…… 出了暗阁之后,将离与白饵各自分好了工,各带两名由季青云选定的精锐往不同方向去了。 “将离公子,咱们现在要怎么做?”两个士兵跟在将离后面,不禁问。 “你们不用跟着我。”将离停下脚步说道,见两个士兵有些困顿,他转念想了一想,又道:“不过,老季既然将你们借给了我,那是得用一用……我要你们暗中跟随方才那位叫白饵的姑娘,如若有情况,务必来告诉我!” 两个士兵面面相觑,随后拱手遵了命。 见二人反向而去,将离这才安心地回了头。 站在不周阁一隅,他精锐的目光,一路掠过南面的阊阖长廊,飞向了对面的阁楼,凉风阁。 “凉风阁,位于雨花台的西南方向,与北面的不周阁,由一座空中长廊,即阊阖长廊,相连通,欲入此阁,必缴纳一锭金子,因此,阁内多为当地富豪财主。不周阁,位于雨花台西北方向,阁中多为外国使臣及远道而来的贵客。烟花分别存放于两座楼阁的顶层,即第三层的暗室,其顶部亦设有风人职守,直到大典开始,烟花成功燃放,他们才会撤离。” 两座阁楼碧瓦飞甍,檐牙高啄,四面皆设有回廊,栏杆林立,可供游人凭栏观望,其结构倒也是开放式的结构,想要入阁登顶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将离一边回忆一边研究着,定下入阁计策后,旋即转入了人群之中。 两脚走得迅疾,衣袂却忽然被什么拽住。 他停下脚步,一回头。 怎么又是她! 再见诸葛秀秀,她已是一身狼狈,发髻有些松垮,连簪子上的流苏也不见了。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亦不忘时不时往自己身后回顾,满脸皆是仓皇之色。 “怎么又是你!”看罢,他朝她丢了个冷漠的眼神,决定转过头继续赶路。 谁料,诸葛秀秀将他扯得更紧,可怜兮兮地望着他,念着:“喵喵喵……” “与我松开!” “啊啊……” “松开!” “啊啊……” 纠缠不止,将离彻底失去了耐心,扬起巴掌,决定将她劈晕。 省事! 见巴掌,如见末日! 诸葛秀秀眼神骤抬,旋即大喊一声:“慢着!” 闻声,终是原形毕露…… 她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不禁提起指掩了掩唇,眼神缓缓落下,透着丝丝缕缕的惶恐。 这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害怕。 将离收起巴掌,心中一声冷哼,警告的眼神在她黯然的神色上一扫。 “公子!” 见他欲走,诸葛秀秀旋即跪在了他身下,话未出口,眼眶已经一片通红。 “我叫诸葛秀秀,是朱雀街清宁坊诸葛府上的二小姐。方才并非是有意冤枉公子,佯哑一事也并非有意欺瞒。” 她忽将内幕托出,倒教他有几分好奇。 见公子眼神渐生迟疑,诸葛秀秀继而楚楚道:“父母早亡,独留万贯家财与我、兄长二人,半年前,只因兄长因病亡故,长嫂阎氏与其兄龙三,欺我年少无知,便开始暗中密谋霸占我诸葛府的家产,我因尚未到出阁的年纪,便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我靠着佯哑痴傻的手段才苟活于今。昨日暗中偷听到我那大丫鬟与阎氏的对话,才知他们今日要在雨花台设计加害于我!求公子救救我!” 她泪眼迷离地倾诉完,见公子眼有怀疑,不由得将衣袖疯狂撸起…… 几道长长的伤疤,露了出来。 “数日前,我那大丫鬟在替我斟茶时,故意将滚烫的茶水洒向我身,这才留下的伤疤。不仅如此,几个婆子委托假医借疾症之事日日逼我喝药,这副不健的牙口便是因药所致……” 她默默诉完,青衫已湿。 见伤疤与语间凄惨,倒也没有心机。将离紧着的唇角终是松开:“你既已借我作幌逃出了他们的视线,一鼓作气逃了便是,纠缠我作甚?” “不,我逃不掉的!”诸葛秀秀拭了拭眼睛的泪,吸了吸鼻子,沙哑着嗓子说:“即便我逃了,他们也会将我抓回去的,一旦被他们抓回去,他们便更有理由折磨于我,待那时,我只会被他们折磨致死!” 她暂收悲戚的情绪,将膝盖挪近他身,拉了拉他的衣角,央求道:“公子您行行好,让我跟在您身边,我因寻猫而出,便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与您相近,他们今天便找不到机会加害于我!” “雨花台之大,你又何故找我一人?”将离有些无奈道。 “方才在凉风阁见公子凛然抓贼替人寻回银两,便知公子身手不凡且是侠义之人……还望公子侠义之心分我一毫,搭救于我!”诸葛秀秀哀求不止。 听此,将离不禁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侠义之人!今日雨花台人人自危,步步凶险,成百上千号人,我又怎么可能救得过来!” 他胳膊一抬,从她手中收回衣袖,竖着眉道:“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别过!” “等等!”诸葛秀秀手揽衣裙,缓缓起身,再抬眼,眼眶已是一片干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平静地说:“既然公子无暇相顾,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这一路,公子去哪,我便去哪,您办您的事,我找我的猫。公子放心,我绝不会妨碍公子的。私以为,与其漫无目的,倒不如照着一条道走,也许会有收获。” 被诸葛秀秀说得一时语塞,将离顿时不知如何接口,脸上透露出一丝无奈。 “二小姐——二小姐——” 闻声,他不禁抬起头,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她口中那伙笑面虎似乎追上来了…… 忽听得婆子与小厮的声音渐渐逼近,诸葛秀秀旋即看向公子,焦急道:“公子!快走!走……” 明明是他急着要走,现在反倒被她催促了。 将离紧了紧眉头,只觉着好生矛盾,眉峰一扫,决定不再顾她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撒开了腿。 站在明庶长廊上,她左右一顾,只见两座巍峨的阁楼拔地而起。 “融风阁,位于雨花台东北方向,与南面的清明阁,由一座空中长廊,即明庶长廊,相连通,阁内多为朝中百官,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清明阁,位于雨花台东南方向,阁中多为京中贵胄百官家眷。烟花存放的位置与其他两座相对的阁楼一致。” 白饵一边回忆一边思忖着,主意定下,便寻两个相随的士兵附耳相告…… 士兵会了意旋即离了长廊,分别往融风阁和清明阁散去。 正当她准备撤离长廊时,她意识忽然一顿,觉着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藏西院子的壮汉,既选择主动送到她的刀下,又为何要将福珠的秘密透露出来呢? 按理来说,他既知道逃命已再无可能,为了不暴露“天降祥瑞”的秘密,才会选择自尽,可是相反的是,在他自尽之前,他却将大量的线索暴露出来……如此,岂不是更不利于他们的计划? 难道说,一切皆是他故意而为之? 想到这里,她内心忽然变得忐忑不安,怕只怕,这其中有诈! 她紧了紧两个手心,眼中若有所思,她觉着应该去通知将离!一切应该没有那么简单,想必这其中还有更大的局…… 正当她准备离开长廊,目光在廊桥下随意扫过时,一张熟悉的面孔,鬼魂般,在稍稍空旷处幽地飘过…… 死在墙角下的壮汉! 那张面孔,忽然在她脑海里闪过! 不对! 他不是已经死了么?就死在她的藏拙下! 那么刚才那个人是谁? 余光里,那男子隐在人群之中,脚步不断加急,她旋即踩着紧张的步子沿着长廊不断向前! 眼看那人便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确定的眼神在栏杆上迅疾扫过,她纵身一跃,转瞬消失在了夜空之中,徒留漫天的喧嚣…… 灰蒙蒙的云雾隐去了天边的启明星,环河的群山黑魁魁的,依稀可以看见树干的轮廓,偶尔几只夜枭的暗影从河面上无声擦过。 几只柳叶桨轻轻拍打着冰冷的河水,泛着清凌凌的声响。 朦胧的雾色之中,随着一丝微弱的火光,一位老者的轮廓在长堤之上若隐若现。 手中一盏破旧的白色灯笼,伴着几句嘶哑的声音,被风扯得飘飘摇摇…… “细宝儿!回家了——” “细宝儿!天黑了,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3章 嘈嘈切切错杂弹(三) 卯正,单阏。 亡奴囹圄大开,车如流水火如龙。 数十辆载着囚笼的马车,从囹圄大门口一直排到出囹圄后的一个宫门。 “赶紧的!赶紧的!辰正之前必须将亡奴运到雨花台!” 盯着最后一辆马车上的囚笼被巨大的白布掩上,一士兵这才将身行至囹圄大门前,拱手向亡奴囹圄廷尉张通复命:“禀廷尉,亡奴已装载完毕,请廷尉施令发车。” 耳听得远处卯正的钟鼓且刚敲响,亡奴出发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张通即点了头,施令发车。 须臾,士兵扬起头吊起嗓子对外长宣:“吉时已到,发车——” “且慢!” 一声粗狂的声音随着迅疾的脚步声从前面忽然传来,士兵意识一顿,不由得举头频望,只见斯巴甲麾下副将——屠格勒,正操刀而来。 屠格勒朝张廷尉礼罢,开门见山道:“张廷尉,末将此次前来是为验车的。怕是要耽误廷尉一点时间了!” “验车?”屠格勒不去守城,反倒是僭越廷尉一职来了,士兵不禁纳闷道:“张廷尉乃是狱中廷尉,此次大典中,主司运送亡奴至雨花台祭天一事,何须劳烦将军前来验车?” 张通向一旁士兵作手以示缄默,继而上前一步,朝屠格勒正色问:“不知屠格勒将军此次前来,奉的是何人之命?” “自然是奉君主之命,传君主口谕!君主说了,为确保雨花台亡奴祭天一事顺利进行,特派末将前来验车!” 屠格勒,豹头高举,虎须飘飘,理直气壮地说道。 听言,士兵只觉着甚是可恼,有张廷尉主司,又何须一个副将来验车,君主的做法未免也太唐突了。 寻思着情势不妙,他当即阻挠:“方才廷尉已验过车了,将军何必多此一举!君主曾下过旨,卯正发车,不得有误!将军若是非要验车,延误了车程,耽误了祭天的时辰,怕是吃罪不起!” “我等也是奉命而来,若是这些亡奴出了什么问题,君主面前我又该如何交差?” 屠格勒朝自己身后的若干士兵视了一眼,拱手以承旨意,语调瑟瑟地说。 见士兵又要出头相撞,张通旋即朝那屠格勒抬手以示,道:“那就请屠格勒将军请!将军早些验完,本廷尉也好早些发车。” 听此,屠格勒环眼微转,满意一笑,继而引兵向马车迈去。 “这……”看了看淡定的廷尉,再看了看扬长而去的屠格勒,直教士兵心急如焚亦束手无策。 心想若是被屠格勒察觉出,廷尉已经提前将身心健全、含冤入狱的亡奴换下而用老弱病残、罪不可恕者相替,并将此事传到君主那里,其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屠格勒掀开近身的一二囚笼看了看,意识到有些不太对劲,亦有清点人数的士兵跑过来附耳相告,不由得让他疑惑重生。 便走到张廷尉面前质问:“末将记得这亡奴囹圄之中少说也有三百余人,为何这前前后后的车加起来其亡奴的人数只有一百余人?” “前任廷尉,执法严明,酷刑不绝,本廷尉接管亡奴囹圄之时,这狱中亡奴已经死亡大半。”张通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屠格勒将信将疑,又问:“即便如此,那这囚笼中的亡奴为何一个个气力不足、奄奄一息?” “亡奴囹圄之中,环境恶劣,犹如寒冰地狱,纵是铁打的身躯,也敌不过这地狱之苦。况且,他们早就知道自己死期将近,早已丧失了生的动力。换做是屠格勒将军,将军还能像这般神完气足么?”张通淡淡道。 “你!”屠格勒顿时觉着万分羞耻,灼灼目光赫然扫向囹圄之中,低沉着说:“小卒办事,难免大意!末将觉着,这亡奴囹圄之中,定有疏漏!” 继而只手一挥,抬声发令:“来啊!随本将一同入狱查勘一番!” 见此不妙,张通眉心一紧,正思对策,忽听得身后一声长唤。 “屠格勒将军,别来无恙呀!” 屠格勒止住脚步,向后挥了挥手,看向从囹圄之中走出来的差拔破西风,应声道:“差拔大人!” “方从各大地牢勘察出来,便得见屠格勒将军。西风有失远迎,将军莫怪。” 破西风手持长戟,走到屠格勒面前,缓缓道。 “你我皆从斯巴甲将军的麾下走出,是昔日并肩沙场的战友,末将怎会怪罪于你。”屠格勒一番敷衍作罢,忽疑:“差拔大人方才说是刚从各大地牢勘察出来的?” “正是。”破西风答道。 听他二人相对,张通双耳焦红,双眉皱得更紧。 “不知囹圄之中情况如何?”屠格勒问。 “经亲自查验,囹圄之中尚无遗漏。”破西风确信地回。见屠格勒眼有些迟疑,他不禁笑着说起:“将军连我都不信么?我承斯巴甲大将军之荣光,于囹圄司差拔一职数年,我办事,将军只管放心!” 屠格勒垂眸一顿,当即反应过来:“差拔大人办事,末将自然放心!好,既然囹圄之中尚无遗漏,那末将便回去复命了!” 两处作礼后,屠格勒领兵撤离了亡奴囹圄,见此,众人紧着的心才稍稍落定。 紧接着,马车也再次启了程,游龙般缓缓驶出了宫门。 立于亡奴囹圄大门前,寒风将他的官袍吹得“哗哗”作响,余光里,看着破西风备马而去的身影,张通的眉间隐着淡淡的疑惑…… 她的寰宇一片死寂,耳边只听得浪花声连绵起伏,不徐不疾。一切好似风恬浪静,将她仓皇的心绪慢慢抚平…… “细宝儿,回来……” “老伯,方才您可看见一位壮汉打此经过?头箍白条,皮肤黝黑,不像是本地人!” “莫得,莫得……细宝儿啊!” “……” “细宝儿啊,你在哪里?快回来,天黑了……” “老伯,您在找什么?” “我在找我的细宝儿,他丢了,丢了……” “……老伯,河畔风大,霜重,您快回去!” …… “老伯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见你了?老伯……” “细宝儿……” … … “哗”! 那拍击河岸的涛声将她从如梦似幻的回忆里陡然拉了出来。 河风像刀片般刮在她的身上,痛得她瑟瑟发抖。 整个身子淌着一片冰冷,好似卧在一块冰层上,蚀骨之冷一遍遍将她的神经刺醒,她不得不睁开眼,再把人间来探勘。 远处灰蒙蒙的天与广阔无垠的水面连成一线,视线缓缓推进,起起伏伏。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漂浮在水面的画舫上。 将身子缓缓撑起,只觉着有些乏力,脑袋也是涨涨的,甚至还有些微痛,“嘶……”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在追凶么? 她记得自己一直朝着雨花台的南边跑,一直跑到秦淮河畔,人忽然就不见了…… 不对,她隐隐约约记得,她好像在长堤上遇见了一个老伯,“细宝儿,细宝儿……” 那个老伯好像在找他的孩子,然后,然后…… 她融合了所有的记忆努力思忖着,这个时候,她不禁吸了吸鼻子,只觉着,好像有一股余烬,丝丝缕缕漫入鼻息。 她寻味望去,余光里,忽然浮现了一个老者的背部轮廓。 头顶毡帽,身着麻衣,坐于船头,离她约莫七步的距离。 在他身前,点点零星,时不时被风吹起,丝丝缕缕的寒烟融在一片雾色里,教人看得好生压抑。 她起了身,踩着略微僵硬的步子,默默靠近。 “请问……” 见到那一堆烧着的纸钱,她愣住了。 “姑娘醒了。” 目光斜斜一转,窥其面容,不由得她心中“咯噔”一响…… 老人年逾古稀,面如槁木,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额头上的深深浅浅的皱纹细数不清,好似贫瘠了千年的土壤。 她差点失声叫出…… 暗黄色的斑,大大小小,明明暗暗,不规则,从额头扩散到整张脸,最后一直爬到颈部! “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恐惧化作勇气,她退了半步,瑟瑟问。 “姑娘不记得了么?你说长堤上风大,霜重,便寻思着要带老朽回家,等到了这舫上,你说你觉着四肢困乏,便睡过去了,老朽怎么唤都唤不醒……” 老人语调平平地说着,听不出一丝感情。 她细细一想,她确实说过前面那样的话。 不过,她似乎记得,当时长堤上刮起了一阵迷雾,忽然之间,她什么也看不清了,最后彻底没了意识,恍惚之间,有一个男子将她拉上了一艘停在河畔的舫。 至于他后面说的那些,她完全没有印象…… 迟疑半晌之后,眼神渐渐变得锐利。白饵冷冷回道:“原来如此……” 老人不再语,只是埋头不停地撩拨着纸灰,见此,她不禁疑惑地问:“老伯为何要烧纸钱?” “今日是我儿的忌日,老朽怕他在阴间被野鬼欺负,便烧些纸钱给他……” 他的语调忽然悲戚。 白饵意识一顿,不可思议地问:“令郎不是……不是丢了么?” “老朽丢的是一只橘猫。当初因思念我儿,才将那橘猫唤作儿名。”老者答。 这话听着,直教人细思极恐,她无意再听下去,只是抬了抬头,隐着迷惘的情绪,四下一望。 得见不远处的长堤,心中才落得几分踏实。 长堤不远处,亦有火光隐隐,想必就是雨花台了。 幸好离得不远,时间应该来得及。 她旋即问老人:“老伯,可否将船驶向北侧渡我上岸,我有要事在身。” 谁料,老者缄默良久,闷声回。 “怕是渡不了了……替我行船的阿左,半个时辰前渡河至雨花台贩卖烟花,半途却被人杀害了!其兄阿右不忍悲痛,一炷香前,也在这艘舫上跳了河,随他去了……” 闻言,她眸光惊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4章 犬子恨!犬子恨! “你到底是谁——” 听到动静的藏西阿右,旋即从舫后赶至舫前。 “车老,发生什么事了?” 闻声,白饵质问的眼神旋即从老者身上移向身后——头箍白条,皮肤黝黑…… 她的眼神几乎呆滞…… 贩卖烟花的阿左,藏拙下的亡命鬼,消失在长堤上的男子,其兄阿右,藏西院子的主人,还有,车老…… 一时间,线索汇聚成流,海水般骤然涌入她的脑海,她立刻问向眼前之人:“你到底是谁?” “老朽是谁,天地浮游,沧海一粟。”老者继续拨着纸灰,平静地说着:“一个时辰之后,什么也不是了……” “你才是藏西院子的主人!你是车老?” 四年前那个车老,不是已经被先皇赐死了么? 白饵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有些不可思议。 此时,藏西阿右上前向车老请命:“车老,我现在便将她解决了!” 闻声,她当即质问:“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们故意的?是你们故意将我引到这艘舫上的?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藏西阿右锐利的眼神骤然折向她,步步逼近,阴恻地说:“要怪就怪你自己!那日你就不该在藏西院子捡那颗福珠,你若不捡,那么,方才那些事情自然便不会发生,你也不会出现在这艘舫上!” 她正思忖,灰蒙蒙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把锃亮的钢刀,将她凄惘的眸色再度点亮! 绷着一根随着会断的心弦,她致命的脚步一退再退,只听得耳畔浪花击船舫的声音,似滚滚惊雷,不断透露出死亡的哀嚎! “你们以为杀了我便能毁掉整个雨花台么?在我被你们引向秦淮河畔之前,我早已将‘天降祥瑞’的秘密告诉了其他人!此时此刻,只会有越来越多人,阻止你们的计划!” “他们所做的,到头来只会是一场空!那一千颗福珠里面,根本就没有一颗是真正会爆炸的,我们布下那些福珠,只不过是为了引你上钩!”藏西阿右冷笑道:“而今,最后的隐患除掉了,接下来,这一个时辰漫长的等待,才能舒坦些!” 大费周章,只是因为她误捡了一颗珠子? 眉头丝毫不皱,她凛然迎上那刀光:“那又如何!今日,雨花台,你们注定毁不掉!” “受死!” “慢着——” 车老忽然唤住了藏西阿右,他扬了扬手,示意藏西阿右暂且退下。 听此,警告的眼神一如凌厉的刀光,在她面前一扫而过,藏西阿右收了刀入舫去了。 “老朽不杀你,并不是畏惧你说的。老朽等这场‘天降祥瑞’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只剩一个时辰了便能如愿了,你既与老朽在这最后关头遇上,那便坐下来,陪老朽一起看这场‘天降祥瑞’!” 他慢慢拨着身前的纸灰,金色的火星在他的眼前起起落落。 听着他淡淡的语气,她明显可以感受得出,对他们来说,今日,雨花台爆毁,是必然的,是不可阻的! 虽然侥幸从钢刀下活了下来,但此刻的白饵,心中的担心却是越来越多,她不敢想象,眼前这个人,便是四年前牵动一城生死的车老,更不敢想象,他与黎桑太子在雨花台究竟布下了什么样的陷阱。 无形之中,仿佛有一根长长的引线,从秦淮河畔的这头,一直通向雨花台的那头,而毋庸置疑的是,这根引线已经开始在燃烧! 她开始坐下来,静静看着,看着那些迷离的星火在这片朦胧的雾色里四散纷飞…… “细宝儿啊,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啊?”车老语调迟迟,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两眼渐渐被烟熏得通红。 他低了低头,拭了拭眼角的泪,又止不住地自怨自艾起来:“呵,阿爷真是老糊涂了,你一个人在那阴森森的下面,怎么可能过得好……你一定特怨阿爷!都是阿爷害了你,都是阿爷……” 不知为何,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原本柔软的心却变得跟石头一样,许是这初晨的河面太过寒冷,她一双清澈的眼眸也跟那船板一样,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她索性歪下头,从车老手中信手扯过一把纸钱,一张接着一张送到那火堆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车老骤然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困顿,喊道:“你这是为何?快停下来,细宝儿生前也有妻室,你一女子无缘无故替他烧纸钱,是对他亡灵的大不敬!快停下来!” “您误会了!”她照烧不误,冷漠地说出:“我可不是替你家孩子烧,我是替雨花台的父老乡亲们烧!他们虽然还没死,不过也快了!我提早烧,这样,他们一到地里头就有钱花!来年啊,我若是还有命在,我还给他们烧!” “你……”车老苍目一寒,有些无语了。 一阵狂风忽然刮来,将纸钱刮得遍地都是。 烟尘乍起,丝丝缕缕,乱七八糟,将船头搞得乌烟瘴气。 就这般,两个人差点呛了个半死…… 见车老还在顾及飘飞的纸钱,她一旁边呛边凉快道:“今日是你家细宝儿的忌日,来年今日,便是上百个孩子的忌日,都是做父母的,你怎么就这么狠呢?看来传言不假,你真得了癔症,且是会吃人的癔症!” “你说什么!”被白饵说得有些恼怒,车老老眼圆睁,骤然盯向她。 “你若不是得了吃人的癔症,又怎会屡屡做出毁城的事情!”白饵掩着面,肆无忌惮地说道:“四年前毁城失败,如今又联合太子故技重施,不是因为癔症还能因为什么?” “你怎知四年前毁城的事情?你莫不是官府之女?”车老忽然严肃地问。 “我才不是什么官府之女!但四年前的事,我却是了如指掌!”白饵解释道。 他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四年前的事情,不曾想,原来当年的事情,她一民间女子也知道。 白饵一边佯装驱烟,一边暗暗瞥眼,只见车老目光忽而凝重,俨然一副心思沉沉的样子,唇齿微动,但隐隐可以听见。“事情根本就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她不禁感叹道:“事情到底是怎样还重要么?反正还有不到半个时辰,那些知道或是不知道的人都会死,不过,在他们记忆深处,他们永远都记得这么一件事,四年前,黎桑铉光年,上元灯会,有个唤作车老的人,因为癔症发作毁了上元灯会,四年后,黎桑篦玉年,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不仅如此,在多年后,那些幸存下来的人,都将无比的恨你。” “事情到底是怎样当然重要!”车老激动地说出,语调越来越沉重:“他们要记住的,不该是毁城之事!他们要恨的,也不该是老朽!” “不恨你恨谁?难不成恨风人,恨黎桑太子么?你杀了这么多人,还想拿别人作幌不成?” 白饵恨恨地说罢,将头扭到天边,不再视车老一眼。 该恨谁? 一片泛黄的纸钱,躺于船头,微微动了动,恍惚之间,因着悠然飘过的寒风,斜斜地飞上了阴沉沉的天空…… 他苍老的眼神随之抬起,只见那纸钱越飞越远,渐渐飞出了他幽邃的视线…… 一双爬满老茧的手,慢慢够到地面,将掉在地上的纸钱颤颤拾起…… 纸钱停在手心良久,直到豆大的眼泪重重地砸落其上,纸钱不堪其重,最后滑入了火盆之中。 顶在他头上的,是一个简陋的灵堂。 可就在这片简陋之中,却摆在一尊上好的棺材。 “车老,你可想好了?” 一个身着蟒袍的男子慢慢走进灵堂,停在了他的身边。 “一旦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活下来,以后便只能待在下面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而外面的人都将只记得,黎桑铉光年,四月十三日,车老,从此躺在了藏西院子由君主御赐的棺木里头!” “君主昏庸无道,黎桑气数将尽,殿下心有乾坤,他日一夺江山,救万民于水火,筑一个真正的盛世,如此,我儿才能得一个公道,我儿死得才不失意义。而老朽只有活着,才能亲眼见到这一天。老朽要替我儿活着,替他看着这一天,慢慢到来……” 他手捧灵牌,一遍遍看着灵牌上雕刻的字迹,久久不能释怀…… 犬子傅细宝之灵位,丧于黎桑铉光年,元月一日 夜深,一轮残月挂于树梢,好似一匹白练。 他蹒跚着步子缓缓走出灵堂,孤零零地坐在死寂的藏西院子里,任由思绪一点点牵回四个多月前…… 一道强光划过天际,仿佛要把天空撕裂开来,冬雷震震,扰得人心神不宁。 犬子傅细宝任秦淮乡平县县令已有一年有余,三个月前,他从邻县赶来省亲,虽有诸多不放心,但因期满不得不在今日离开。 他寻思着回府后他父子二人告了别再走,不曾想,已是傍晚时分,仍不见儿归。 他守于府内,几次遣衙役去打探,奈何衙役也是有去无回。 谁曾想,等衙役归来之时,带回来的,却是一个惊天噩耗。 “启禀老爷!大事不好了!方才有村民在沙坪草场附近,发现了县令的尸首!” 一切悲剧,皆从这里开始。 他顶着泼天的大雨,泫然奔赴沙坪草场,再见到细宝儿时,那个原本秀气的少年早已浸在了一片血泊之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约莫十处,显然是被若干人合伙捅死的。 当他猛地将细宝儿冰冷僵硬的身子揽进怀里之时,他依稀听见一个无力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阿爷,孩儿…尽力了……” 凄风苦雨之中,不曾想,他一白发人倒送了黑发人,直教他声声哭丧,肝肠寸断! 他起手将细宝儿疲惫的眼睛轻轻掩上,一对苍目在血雨中慢慢睁开,十八年如一日,语重心长。 “细胞儿!你安心去!你没有做完的事,阿爷替你去做!那些人欠你的,迟早有一天,阿爷要他们血债血偿!” [追书指南1.] 寅初3:00——歌女出发至雨花台(第一批) 卯初5:00——漠沧皇室及百官出发至雨花台(第二批) 卯正6:00——亡奴出发至雨花台(第三批) 辰正8:00——大典伊始 ps1:内容里面其实有提到,在此系统梳理一下 ps2:雨花台没炸,我快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铃兰宴!铃兰宴! 黎桑卜秽年,九月六日。 柴门外,风铃草,开遍竹篱小院。 “今日车某喜不自禁,不仅因犬子如愿做了官,还因有诸位父老乡亲前来捧车某的场,与车某共享这份喜悦。这些年,承蒙诸位父老乡亲的照顾,车某与犬子才得以在宝地安家落户,犬子有今日,亦离不开诸位父老乡亲的帮衬!故,今日,车某于寒舍小摆宴席,以谢父老乡亲昔日恩情!” 柴门前,一老人头上戴着一顶新毡帽,露在帽檐外边的头发已经斑白了。瘦削的脸,面色黝黑,眼角爬着几处暗斑,淡淡的眉下,一双慈善的眼睛炯炯有神。 “车老真是客气了!咱们既有幸踏着同一片黄土,邻里乡亲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一短须老伯从宴席之中起了身,手举酒碗,在周身高呼:“乡亲们,咱们一起高举酒碗,恭贺车老!” “恭贺车老……” “感谢诸位……” 待宾客散尽,已是深夜。 柴门外时不时传来几声犬吠。 薄薄的窗子内,两道疏影晕在一片昏黄的烛光里。 “细宝,伸出手来。”车老神情严肃,手中戒尺握得紧紧的。 细宝跪于堂前,将双掌平平展出,腰杆挺得直直的。 “还记得,上一次阿爷这般训你是什么时候吗?” “孩儿记得。”细宝抬起头,将高堂看遍,过往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那个时候,细宝六岁,甚是顽皮,总是在学堂给阿爷惹一堆事,先生好几次让阿爷将孩儿领回家去。因为那个时候啊,孩儿一点都不想念书,孩儿记得有一次……” 十一年前那个夜晚,他哭着喊着跪到阿爷膝下,眼泪止不住地流。 “阿爷,孩儿不想念书,孩儿厌恶先生,厌恶书友,亦厌恶那枯燥的经卷,求阿爷让孩儿辍学!孩儿真的不想去学堂了,求求阿爷了……” 见到他这副颓然的模样,阿爷骤然怒眼圆睁,压住冲上心头的万千怒火,语调寂寂地问:“你!你再说一遍……” “求阿爷让孩儿辍学!孩儿念不下去了!”他一遍一遍地说出,他以为,如此便可说动阿爷。 直到阿爷从堂前取出一柄戒尺,脸上满是恨铁不成刚之色,“把手伸出来!” 见戒尺,不由得他心生胆颤,却又不得不服从阿爷咬死的命令。 只是,十指方出,便被阿爷猝不及防地拖在掌心,退缩不能。 他旋即将头埋到一边,丝毫不敢再看阿爷一眼,更不敢看戒尺疯狂落在手心的画面,只是将牙齿咬得紧紧的。 古老的墙壁上,暗影生动。阿爷将戒尺一次又一次地高高举过头顶,将他双眼寸寸逼红。 待数声霹雳落下,阿爷的怒气才稍稍消减,这个时候,他问了一句:“还想不想辍学了?” 不得不承认,戒尺打在他的掌心,真的很疼,可他依旧摇了头。 只是,这一摇,招来了阿爷更残酷的毒打。 他终是挨不过疼痛,一把夺过阿爷手中欲再次举起的戒尺,泪眼汪汪,将实情哽咽托出。 “孩儿真的不想念一辈子的书……孩儿只想留在阿爷身边跟着阿爷学习制造烟花的手艺……阿爷平时总是担忧祖上传下来的烟花戏法会败在阿爷手里,孩儿每每看到阿爷为此愁眉不展,孩儿心中便甚是难过……孩儿不想看见阿爷为此忧伤,便想着在学堂惹先生厌烦,让阿爷觉着孩儿注定成不了材,如此,阿爷便会将烟花戏法传到孩儿手中,后半辈子,阿爷便再无顾虑了……阿爷,孩儿真的不是故意惹您生气的……” 听他含泪说出,阿爷原本烈焰滔滔的眼眸也涌成了一弯深沉的秋水…… 无力的胳膊似乎举得僵硬,戒尺终是滑出了阿爷的掌心。 阿爷佝偻着身子,一双颤抖的手慢慢抱住他委屈的小脸,极尽辛酸地开了口:“阿爷哪里是担忧祖上传下来的手艺会败在阿爷手里,阿爷只担心细宝儿有一天辜负了阿爷的期望,担心将来阿爷无法兑现三年前许下的诺言……” 后来,听阿爷将三年前的事情沉郁地讲出,他才知道,阿爷三年前许下的诺言究竟是什么。 那年故国战乱,阿爷拖着三岁的他从西北之地一路逃至黎桑境内,当逃至秦淮平秧县秋田村时,他已身患重病,亦无处就医,幸得秋田村的村民好心搭救,他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当村民们得知他们的遭遇后,无不表示同情,家家户户,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他们才得以在秋田村安家落户,在黎桑有了一个家。 阿爷也说过,他们最初逃亡的地方并非是黎桑,在黎桑之前,阿爷带着他去过很多地方,但那些地方并没有给予他们生的机会,相反,他们遭到了当地人猛烈地驱逐与来自异族人冷酷的鄙夷,好几次,他们险些被当地人绑起来挂在城头吊打。 但黎桑不同,黎桑对待异族人很是包容,这里没有冷漠的眼神,也没有成群的棍棒,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在街边行走,不用担心沿街乞讨被恶狗咬,不用担心停在一户人家门前讨不到一口水喝。 而秋田村的村民们,对他们更是像亲人一般,嘘寒问暖,古道热肠,帮他们安家,帮他们请郎中,帮他们问学堂,帮他们解决各种因种族差异而产生的大大小小的问题。逢年过节,有物送物,无物亦少不了一句亲切的问候。在那里,他们仿佛重活了一世。 从那时候开始,阿爷便在心中暗暗许诺,乡亲们的这份如水的恩情他日必要重报,昔日,黎桑给了他们重生的机会,来日,他要让这个地方愈加繁盛安康。 “秉承着阿爷这份心愿,孩儿奋发图强数载耕耘,终是不负阿爷的期望,做了百姓的父母官。” 车老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很欣慰,过去的事他还能记得这般清楚,他没有忘…… 他握紧了手心的戒尺,重重地打在了他宽阔的掌心,紧着神色告诫道:“这一尺,是为了让你永远记住当年之事!往后,你要做的,不仅仅是记得,阿爷要你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执念,用一生来践行!” “孩儿定然铭记于心!”细宝答道。 紧接着,又是一尺落下。 “这一尺,是为了告诫你,今后,要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官!切莫因位卑职小,便贪了富贵,攀了高枝,学那前朝卖官鬻爵、尸位素餐之人!你要始终坚信,守住了一方土地,福泽的便是千家万户!你要去到的乡平县,麻雀虽小,却是五脏俱全,虽是弹丸之地,却也关乎国运!” 车老语重心长道罢,看细宝儿的眼神便又多了一分期许。 “孩儿谨记阿爷谆谆教诲,定然做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官!”细宝亦是郑重承诺道。 紧接着,车老收起戒尺,从香台上燃起了三支香,交到细宝的手中,“拜拜你的义父!你如今这一身锦袍,亦离不开你的义父!” 他抬了抬眼,眸光里不禁泛起一丝悲伤,回忆着说起:“当初傅老见你好学,视你为国之栋梁,但又恐你出身不运,报国无门,便有心将你收为义子,你这才有了黎桑的户籍,又因着傅老煊赫的门楣,得了求官之资,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要说对你的期望,你义父不比阿爷少。只是啊,他老走得早,没能看见你穿官袍戴乌纱的样子。他这一生就你这一个孩子,他生前的一点点期盼也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细宝手举线香,朝阿爷道:“阿爷放心,孩儿定然不忘义父生前教诲,做了官,当为百姓着想,为黎桑的未来着想!” “好,好!听到我儿这番话,阿爷便放心了!” 想来他这数十年的付出,总算是有了响亮的回应,紧了十多年的心弦,终是松开了。 细宝三个重重的响头磕下,告慰了他阿爷半生的辛劳。那夜高堂之下,他将父辈们的话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底,亦将毕生的抱负融进了他的血液里。 自柴门一别,车老再见细宝已是一年之后。 那年最后三个月,是他与细宝儿最后相处的日子。 黎桑文锦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傅府,漫漫长夜。 “那些自北境来的风人未免也太过猖狂了!仗着手头的一纸地契,在沙坪草场一带为所欲为!就因为他们大肆牧养狼匹,附近的村民可没少遭遇,上个月恶狼破坏农作一案还未审完,这个月又闹出恶狼伤人的案子!今日若不是我亲自去草场查勘,并及时阻止了村民与风人的纠纷,今日怕是要闹出一桩命案!”傅细宝重重拍了拍案,吓得一旁伺候的陈氏脸色一惊,半晌才顺过气来。 陈氏捏紧手心的帕子,倾到他身边,继续为他擦拭着额头上的红肿,蹙着眉头絮叨:“你可是把官府的衙役当菩萨供着了?养着一会闲人不用,非得自己出头!幸好今日那伙风人的拳头长了眼睛,没伤到要害,不然,有你遭罪的!” 见他不动声色,自顾自地忧愁着,她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暗自抬眼看了看公爹,松开朱唇,止不住地抱怨:“沙坪草场介于乡平县与临县福康县两界之间,大部分地皮皆为福康县所有,小部分是咱们乡平县的,当初两地人看不上它,只把它当荒地。如今风人看上了,愿意出高价买!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我早就劝你把那地卖了,卖了,你不听!如今好了,招来一堆麻烦,这下吃到苦头了!你瞧人家福康县的官老爷多识趣、多高明,一早便将那地皮卖出去了!偏你,死脑筋!” 本就觉着陈氏越说越离谱,又听她说起福康县的县令,不由得他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 他千金重的脑袋一晃,将那碍眼的帕子一扫而开,石头般的拳头在桌上重重地捶了两捶,愤懑地叱责道:“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见状,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陈氏一急,刹那间,眼眶逼出泪来。将身退到公爹面前,哭诉:“公爹,您看他!我一妇人是说不动他了!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听您的!” 陈氏以为,此事由公爹出面相劝,细宝应该会听上一听,改明儿退一步便把剩下一部分的地皮卖与那风人,熟不知,这把火却是越烧越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诛心计!诛心计! 车老暂将陈氏遣出,一脸凝重地走到细宝身前,细细盘问:“细宝,跟阿爷说实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爷面前,细宝终是将事情和盘托出:“因着我朝愈加开放的政令,近年来不断放宽对异族人入境行商贾的限制,大量自漠沧来的风人涌入黎桑境内。他们成群结队牵狼骑而来,靠着精湛的训狼技法与弯刀花式表演,吸引了大量国人的注意。随着国之经邦日益繁荣,通常的御马已经满足不了人们日益多彩的活动,许多富户甚至贵胄渐渐对这种新奇的训狼之术产生了丰富的兴趣。而漠沧自古善造兵器,其弯刀的质地远胜于普通的利剑,市弯刀者亦日渐增多,富贵人家用来看家护院,习武者视之为珍宝,更有地方军队暗中囤积。很快,风人便打开了黎桑的市门。” “风人带入的狼骑与弯刀一时间遭国人疯抢,风人趁此将狼骑与弯刀高价售出从而牟利。再后来,他们开始长期驻留境内,不断寻找肥美沃土大肆牧狼。久而久之,黎桑全国各地或多或少能看到风人的身影。半年前,大量的风人突然涌入秦淮,向秦淮外沿的村落扩散,并向当地村落高价收买地皮,引得许多贪图眼前之利的无知村民纷纷将手中的一纸地契殷勤交出,许多当地财主状似高瞻远瞩,更是与那些风人签下了长期的契约,财主负责出力出地皮,风人则负责牧狼训狼,两方一拍即合,各司其职,互利共赢。” “由于一纸契约的操作过于便捷,许多贫民实现了一夜爆富。然而,在这场空前繁荣的背后,许多肉眼可见的弊端也日益暴露出来。” “许多秦淮当地的县官为了私利与出手阔绰的风人开始暗中勾结。仗着泼天的权势,许多风人不再一如从前默守本分,而是将野蛮的性子渐渐暴露出来,开始在秦淮的土地上肆意妄为。毁林开荒,破坏地皮,放养狼骑,却不加约束,狼骑毁田、伤人事件时有发生,村民与风人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烈!” “孩儿管辖的乡平县向来法治严明,却也没能幸免。沙坪草场是秦淮最大的草场之一,风人对之早已虎视眈眈。终于,在三个月前,他向孩儿与福康县的县令同时发出请柬,明面上是为谢恩之宴,实则为图草场。风人其心可诛,孩儿自是不能助纣为孽,便当场洒了酒杯拂袖而去。即便如此,风人也并未就此放弃。要说这风人也真是好.性子,一回不成,便有了两回、三回!送书信不成,竟直接派人将一箱银两送至府门!孩儿曾多次暗访邻县县令屡次叮嘱定要守住沙坪草场。恨只恨,没过多久,富康县的县令便屈服于风人的厚礼之下!” 话至此处,不由得他心中恨恨不平,起初他恨的只是邻县县令守不住自身枉顾百姓之利,后来在调查邻县县令底细之后,才知他那顶乌纱帽是靠着与上头那点银两关系买来的,他更恨自己枉信了一个虚伪之人。 “这些日子,风人表面上得了沙坪草场大部分的地皮,实则仍旧有心将归属乡平县的那部分占为己有,就这般,他们的界限意识越来越弱,屡屡僭越,孩儿多次派衙役前去警告,他们却敢以狼骑威吓,那些衙役心有余悸,亦不敢声张,在孩儿这只是一味的敷衍。今日孩儿不定走访民间,偶然听闻妇人与同伴于门前垂泪哭诉狼骑伤人之事,才知这件事情究竟演变到了何种地步。孩儿一怒之下,便去了那沙坪草场!正好看见村民与风人大打出手的画面,孩儿本想上前劝阻,不曾想,那风人因宴会一事,对孩儿早有记恨!竟敢对孩儿拳头相送!” [一天车程耽误码字,抱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惊堂木!惊堂木! 话至此处,不由得他心中恨恨不平,起初他恨的只是邻县县令守不住自身枉顾百姓之利,后来在调查邻县县令底细之后,才知他那顶乌纱帽是靠着与上头那点银两关系买来的,他更恨自己枉信了一个虚伪之人。 “这些日子,风人表面上得了沙坪草场大部分的地皮,实则仍旧有心将归属乡平县的那部分占为己有,就这般,他们的界限意识越来越弱,屡屡僭越,孩儿多次派衙役前去警告,他们却敢以狼骑威吓,那些衙役心有余悸,亦不敢声张,在孩儿这只是一味的敷衍。今日孩儿不定走访民间,偶然听闻妇人与同伴于门前垂泪哭诉狼骑伤人之事,才知这件事情究竟演变到了何种地步。孩儿一怒之下,便去了那沙坪草场!正好看见村民与风人大打出手的画面,孩儿本想上前劝阻,不曾想,那风人因宴会一事,对孩儿早有记恨!竟敢对孩儿拳头相送!” 细宝义愤填膺说完,见阿爷一脸沉思的样子,他不禁问:“阿爷,这件事,您怎么看?” “风人一朝打开黎桑的市门,紧接着便开始收买地皮就地牧狼,他们这么做明显是为了长期占据黎桑市贾,按理来说,此举牟利甚高,不出一年,他们便能赚得盆满钵满,又何必耗费重金与当地官员相互勾结呢?依阿爷之见,风人不单单是为牟利。”车老语调沉沉地说出。 “难不成,他们还想学福康县的县令那般,买顶乌纱帽,染指我黎桑的朝政?”细宝不禁冷笑道。 车老眉头皱得紧紧的,眼中若有所思,良久,问细宝:“接下来,我儿打算如何做?” “在天子脚下,风人都敢这般横行霸道,显然,其他地方的境况自是不得乐观。孩儿早年结交的几位书友也分别在黎桑其他地方做了官,这几日,孩儿与他们亦有书信来往,信中亦提及风人之事。近日听闻秦淮刺史将下到各地查访,孩儿打算连夜草拟文书,同他们联名上书将此事呈至刺史面前。”细宝道。 “联名上书?”车老眼中当即闪过一丝顾虑。 “阿爷觉着有何不妥?”细宝不禁疑惑。 “阿爷担心,联名上书非但解决不了风人的问题,反倒会被治一个各地县官办事不利之罪!”车老轻叹道。 “不,阿爷。孩儿要上书的不仅仅是风人之事,还有那些与风人有勾当的官员!他们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在前,造成多起冤案、枉顾多人性命在后,孩儿一定要将他们告上朝廷,还百姓一个公道!”细宝信誓旦旦道,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 “枉顾多人性命?”被细宝说得诧然一惊,车老揪着心问:“这又是为何?” “阿爷有所不知,十四天前,有一自民妇,自凤安县连夜赶来,于三更天,敲响了衙门的鸣冤鼓。孩儿闻知此事赶至衙门见到那民妇之时,那民妇因体力不济倒在了衙门前,手中犹攥一封泣血状纸!见到那一幕,孩儿着实吓得不轻……直到第二日民妇醒来开堂大审……” 明镜高悬之下,一方惊堂木将大堂拍得极尽肃杀。 “大胆民妇!深更半夜敲响我县鸣冤鼓你可知罪!”他高坐堂前,朝那民妇叱责道。 民妇惶恐,当即解释:“启禀老爷,民妇并非有意深夜惊扰宝地,只因民妇有着天大的冤屈,却无处可诉,早闻老爷您公正无私,是人人赞颂的好官,民妇这才连夜从赶来求老爷您替民妇做主!” “各县之事自有各县县令管辖,凤安县并非本县令的管辖范围之内,你有天大的冤屈,告到凤安县县衙便是!本县令无法替你做主!”朝廷严令各县县令各司其职各掌其权不得僭越,律法条条,他自是不能违背。横眉冷对两旁衙役,抬声道:“来啊!速将此民妇轰了出去!” 听此,民妇眸光瞬间暗变,她骤然大呼:“老爷容禀!民妇自知此举不妥,民妇是万不得已才将状纸递到老爷手中的!” 听她语间凄凉,见她眸中无助,他眉头轻锁,隐着几分疑惑,起身离案的步子缓缓止住,又朝那堂下之人正色问:“堂下民妇,本县令问你,你究竟有何不得以?” “民妇何尝未试过将状纸替至凤安县令手中,只是那凤安县县令与民妇要告之人暗自早有勾结,为保自身之利,不仅不顾民妇冤屈,而且还给民妇安了个诬告之罪!开堂那日便遭了二十大板!将民妇打得有冤难诉!而后,民妇曾多次府衙击鼓鸣冤,衙门之人却是视若无睹,即便民妇喊破天,跪穿地,也注定无济于事!” 听那民妇含泪诉罢,不由得他怒火中烧,他怫然斥道:“凤安县令办案竟有这般荒唐!着实是可恨!” 侧目而视堂下之人,窥其手中血书,他忽然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堂下民妇听了!你有天大冤屈,今日在本县令面前你只管大胆诉来!不过,今日你若敢有半分欺瞒,本县令绝不姑息!” 不料,他这一声僭越,直接引来了两旁衙役的连连警告。 一时间,满堂“威武”震慑人心,直教人心中一阵兵荒马乱。 那民妇本是喜不自禁,忽听这肃杀的声音,满腔冤屈一时间难以启齿,她迷惘的眼神居戚戚朝堂上之人一望,眼前不禁泛起一片雾气。 他双眼闭了一会儿,再开眼已是一片冰冷,手中惊堂木骤响,全然不顾满堂的疾风骤雨,只是朝那民妇厉声斥道:“大胆民妇!本县令面前,你为何还不诉来!” 这一声厉斥一时间就像一把泼天的烈火,瞬间将民妇冰冷的血液烧得沸腾。 不再视两旁衙役一眼,她将身跪到老爷面前,半身挺得笔直,急急诉道:“老爷容禀!民妇名叫徐焕英,凤安县槐柳乡人士,三天前只因风人强行霸占祖上田产,我夫姜海与公爹姜清与之据理力争,却被那风人两刀砍死在前,恶狼毁尸在后,一天之内,民妇便落得个家破人亡!还请青天大老爷替民妇做主啊!” 闻此声,满堂皆惊,实难信,这海晏河清之世,竟有此等惊天命案发生! 听冤屈,睹状纸,直教他心肺炸裂! 他当时便确定,两尸命案,要审!凤安县县令渎职之罪,要查! “凤安县槐柳乡徐焕英听了!本县令以这头顶明镜高悬之匾起誓,你的冤屈待本县令查明之后,定会为你申冤做主!还亡魂一个公道!” 那日堂上之话如今再次念出,他的语气里显然多了几分愧疚与无奈。 “再后来,乡平县的事情层出不穷,孩儿公务压身抽身不能,遣衙役多番去槐柳乡搜证,可次次皆是无功而返。直到后来,衙役来报,那徐焕英归乡三日后,便被凤安县的衙役以弑夫弑亲之罪强行关押,孩儿得知此事欲出发去往凤安县保人,遗憾的是,半途之中,便听闻那徐焕英在狱中自尽了……” 当时他坐于官轿之中,脑海里止不住翻涌起有关徐焕英的画面。 连夜横跋山涉水横跨乡县的徐焕英,乡平县府衙前敲击鸣冤鼓的徐焕英,大堂之下含泪诉冤的徐焕英,伏于衣冠冢前痛哭流涕的徐焕英,囹圄之中绝望无助的徐焕英…… “苦主已死,那连环命案亦查无可查,师爷百般相劝,孩儿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底,每夜为此辗转发侧……是孩儿无能。” 听到他话中的千般自责,车老对上细宝儿的沉郁的双眼,语调深沉说:“细宝,将你既定的决定贯彻到底!阿爷,支持你!” 语重心长话罢,他颓然背身将一双老眼抹净,继而转身托儿手,“来,阿爷为你掌灯,为你研磨,咱们彻夜拟文书!” 漫漫长夜与晴天烈日徐徐过去,再见细宝已是半月之后的事。 这半月他每日皆在期盼细宝归来,且是带着大获全胜的佳讯荣归,可是啊,那缕春风终究是没能吹来…… 傅府门前,鸟雀飞尽。 他抱着一顶乌纱,拖着一席沉重的官袍,缓缓登上台阶,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出门相迎。 他跪到他身前,失声痛哭。 他眸子亮色徐徐暗淡。 “阿爷,细宝能不能不要做官……” 他嘶哑着声音说。 他全身冷得就跟一具尸体一样,不敢再视身下的细宝儿一眼。 “这个时代,乌纱易戴,也易摘。但你不同,你的这顶乌纱来之不易,力重千斤,难摘啊!我的儿!” 听阿爷说出此言,细宝哭得绝望。 阿爷无声入了府,后来,下人们也陆陆续续做了退…… 最后一抹余晖落尽,金乌坠了深渊。 他跪在府门,直到泪眼阑珊,直到扶着府门,坚忍地起了身,独自入了府,朝大堂里正身坐着的那道身影,一步步,行去。 阿爷当初所言一语成谶,刺史面前,他分庭抗礼,据理力争,直到被轰出刺史府门。 接连几日,顶烈日,扑暴雨,他次次去寻刺史大人,却回回吃了闭门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8章 鸣冤鼓!鸣冤鼓! 与他一起联名上书的五位书友中,富岷岗的陈廉与东扬的陆十三连夜返了程,他与其他三位书友曾做过多番挽留,有道是,众人拾柴火焰高,只要他六人齐心,不怕这把火烧不起来,可他们终究选择明哲保身。 再后来,事情每况愈下,希望愈加渺茫,泾兆县的姚治平与昀州的王闻达辞官归了乡。 临行前的那个夜晚,真是让人记忆犹新。 他四人在梅花驿站开坛畅饮,直到东方破晓。 那夜,姚治平与王闻达喝得烂醉,借着泼天的酒气,他二人肆无忌惮将黎桑朝廷骂了个遍。 黎桑君主龙座高高坐,晴看繁花雨看繁花,早也陀佛晚也陀佛;四海之内,官官相护,权臣只手摭天;独百姓,对坐垂泪…… 酒醒之后,他与芦竹县的施子章于杨柳岸将二人送走,他记得,当时他的情绪比那阴沉沉的天空还要惆怅。 但他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惆怅不仅是对故友辞官的遗憾,而且是对黎桑未来深刻的担忧。 他忘不了故友酒后之言,亦不敢去相信。 身为乡平县县令,他对黎桑朝廷的记忆或许一直都停留在万里晴空,从不知有一天这片晴空也会布满乌云。 直到后来,他一片丹心也开始在一片深海中沉浮。 梅花驿站的第十三天,施子章,因击鼓骂刺史,被捕入狱。 傍晚时分,他买通狱卒得以入狱探监。 再见施子章,他已是浑身是伤、坐立不能。一栏之隔,他紧紧攥住了施子章的手,于心不忍地说:“子章兄!你为何这么傻啊!” “细宝,你知道吗?今天是施子章这十三天来活得最得意、最真实的一天,今天的施子章,才是真正的施子章!” 施子章撑着气力慷慨激昂说完,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嘴角犹带一抹残笑。 “子章兄你再坚持一下!我明日还去刺史府门!我明日一定能够见到刺史大人的!我去求刺史大人还子章兄一个清白!不仅如此,这一次,我必定能够让刺史大人相信咱们上书之言!用不了多久,那些卖官鬻爵之人便会锒铛入狱!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将他们告倒!”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始终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相信天子脚下会有公道! 施子章只是无力地摇了摇头,将他五指攥得更紧,嘶哑着嗓子劝着:“细宝……不要再告了……没用的……那就是一个兽圈……他,他们,都是脐带相连的恶狼,你斗不过他们的……” “不……”望着眼前的施子章,他一颗心忽然变得极尽忐忑。 他记得,以前的施子章,是他六人之中,最嫉恶如仇,不卑不亢的,联名上书亦是他最先提出的…… 谁都可以放弃,施子章他不能够的啊! 抑制住各种不定的情绪,他泫然离去。 回到驿站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草拟文书,将上告之人以及各大罪状推理了一遍,刺史大人面前如何应对如流,如何驳倒刺史大人的陈词,如何…… 翌日,刺史大人返京途中,他冒死拦了刺史大人的官轿,将状书强行呈到了刺史大人的面前。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刺史大人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 “乡平县县令傅细宝,你递的状书言之谆谆听之藐藐,可谓是漏洞百出……” 被刺史大人所言一惊,跪于轿帘外的他,急于争辩:“大人——” “你莫急着争辩,听本官说完。其他州县之事暂且不提,咱们姑且就说说这富康县县令与风人之间不义的勾当。你状书中提及,风人以重金贿福康县县令将沙坪草场占为己有,又道福康县县令常与风人聚首。这些言辞显然过于草率,即便你手中有风人明摆宴会暗中行贿的证据,也无法说明福康县县令以权谋私之罪!” 除此之外,刺史大人亦说了些叱责之言,直至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当官轿启程,他急忙将凤安县槐柳乡一事三桩亡命案和盘托出,可他再也没能留住刺史大人的眼神。 他狂追了一路,直到轿帘外飞出漫天的碎片,他的脚步才无助地止住,一时间,眼中所有的希望,也随之消失殆尽…… 黎桑文锦年,除夕之夜,陈氏独守一桌团圆饭时至子初,夫君不见归,她遣家丁满城寻夫,到头来,终是一场空…… 子正,乡平县县衙鸣冤鼓骤响! 直教远在凤安县槐柳乡搜证的细宝夜策千里马赶回。 惊堂木拍落,问罢堂下之人,竟是傅府陈氏,县令之妻,他的结发之人。 陈氏只把和离书作状纸呈到堂前,状告乡平县傅府傅细宝,违背婚书誓言,糟糠之妻全不顾…… “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一封和离书,她一气呵成,直教满堂衙役及师爷无可奈何,唯有暗自垂泪。 “淇则有岸,隰则有泮!” 她睁着一双干涸的眼眸,声至哑然。竭半生气力,她嗓子扯得撕裂:“堂上的青天大老爷,您替贱妇做主啊!” 双目有光,全然不敢视堂下之人一眼;指间有力,却捏不稳手中狼毫;心有章法,却难断此案! 弹指间,他眉头皱下。 双目如炬将状词扫遍,手中狼毫走得飞快! 一指朱红,终将家务事了断! “来人!备马——凤安县!” 黎桑铉光年,元月一日。 大半衙役归乡与亲人共度佳节,他独自一人去了沙坪草场,在沙坪草场潜伏了一下午,直至余晖落尽,白色营帐上,映出福康县县令与风人推杯换盏之影…… 为了拿到福康县县令私卖民田于风人的账本,他混入草场,将最后一披送入营帐的佳酿换下…… 熟不知,自他踏入沙坪草场的那一刻,便已中了福康县县令与风人联手设下的陷阱。 是夜,好一片血雨腥风…… 火光隐隐,宛若一条浩瀚的长龙,似流星飞快,自东到西,自西向东,由北向南,将偌大聚龙城围得水泄不通。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 辰初,破晓。 嘶哑的马蹄声从聚龙城城下一路传进云起大道。 士兵迅捷的身姿从马上飞下,奔向一肩负披风、身罩铠甲的男子后头,肃然复命。 “启禀殿下!聚龙城已全面封锁!” 听此,黎桑非靖紧皱的眉头忽而一舒,满眼冷笑,盯着长剑下的屠格勒,“今日这都城,你还守得住么?” “萨亚呼!你究竟是谁?” 屠格勒,目光狰狞,犹带蔑视,似巨大的灯笼迸射出十里寒光,恨不得将藏在半张面具之下的阴恶面容看穿! 黎桑非靖目光慢慢抬起,只觉着这不失为一个好问题,欣然道:“这座都城,真正的主人!” 不料,他话音未落,屠格勒便张开了血盆大口,欲挣脱束缚,将眼前之人寸寸撕裂! 被屠格勒举动一震,他一双黑灿灿的眼眸愣是闪过两道霹雳的光,阴风轻起,黑靴从屠格勒上空横扫而过! 猝然之间,一个重重的东西砸在地上,叮咚作响! 轰然抬头,屠格勒须发骤张,戾气不灭,俨然像一只落网的狮子,被迫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吼! “押下去!”黎桑非靖冷哼一声,朝那几个押送的士兵叮嘱:“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士兵们齐声应下,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站在云起道的正中央,他举目环望,远山上的东莱亭,双飞池中的睡梦莲,琉璃瓦上的千霜雪,宫门上的凤栖锁……那些融在黑暗之中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光景,即将苏醒! “众复仇者听命!” 在他身后,巍峨层叠的宫殿之上,六条笔直宽敞的宫道之内,飘飞的乱雪之中,蛰伏良久的九百复仇勇士,于黑暗之中骤然抬起了头。 “八百人誓死守护——聚龙城!其余一百人随本宫出城——赴秦淮!” “是——” 命声方下,一呼百应。 步声阵阵,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铄地的火光,将飞舞的雪霭照得分外靡乱。 半张面罩从他手中飞出,抛落于身后,激起遍地飞雪,弹指间,尘嚣渐散,雪霭寂寂,遮遍支离破碎…… 于黑压压的宫道一路逃亡,温煮水一番东窜西奔之后,终于冲到了聚龙城城门口! 现如今,聚龙城已被黎桑太子的人侵占,他若再不逃出城,必将招来杀身之祸! 时间紧,不容再思忖,亦没有任何喘息之机,他以身作盾,浑然不知疼痛,轰然撞向了聚龙城城门,“开门!快开门!” 干涩的喉咙嘶厉地喊着,奈何周围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大片大片的火光,洪流一般,朝他涌来…… 惊回眸,黎桑太子正迎面而来! 凭着浮光乱影,想必他还未察觉他身,温煮水枯目一转,旋即一头扎向了东侧,打算沿着东城墙,垂死逃掉。 “启禀殿下!那里有个人——” 随行士兵目光锃亮,将城墙下行踪鬼祟之人盯得死死的。 黎桑太子迟疑的眼神朝东侧一望,面色渐渐变得沉重,“拦住他——” 逼仄之中,四目相对,教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温公公!你可让本宫好找啊!” 兵革利器之下,他颓然一副枯骨,已是行将就木之身,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公公还想往何处逃?”他步步逼近,眸光精炼,将温煮水百般心思一眼勘破。 温煮水满脸皆是仓皇之色,榆木般的脑袋一摇一摇…… “东西,拿来!”黎桑非靖开门见山命令道。 见那老头只是痴呆式地摇头,士兵不禁疑惑:“殿下,只怕是个痴老……” “快拿来——”黎桑非靖几乎疯狂。 温煮水一度哑然,几乎崩溃。 电光火石之间,城门轰然打开,一士兵飞马而下,直入城门,报—— “启禀殿下——漠沧皇及百官已至雨花台!” 两下相权,黎桑非靖紧着的拳头慢慢松开,肃穆的眼神折回温煮水,良久,黝黑的薄唇慢慢松开:“来人!将之押入亡奴囹圄!” [今天有小可爱提醒,才发现昨天那章开头有重复错误,文档里忘写章标,截错了,抱歉啊,必定大章补回,再次抱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9章 黑浮屠!黑浮屠! 秦淮河畔,烟波缥缈之中,一缕残烟,从船头直直地升上了渐渐明晰的天空,空气中氤氲着丝丝缕缕的余烬,轻若纤尘,薄如游丝。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辰时。 “那夜的腥风血雨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一时,于老朽却是四年!这四年来,这场腥风血雨从未在老朽这停歇!” 游踪不定的细雪落在了他的蓑衣之上,透着不可言说的薄凉。 “那后来呢?”白饵亦罩了件蓑衣,全然不知风雪,只是紧着神色追问道:“一方县令突然之间无端惨遭杀害,定然会震惊朝廷,那么令郎生平那些未解的状书也必然会暴露出来,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自然会被一网打尽!” 不料,车老淡漠地摇了摇头,“福康县县令,凤安县县令,乡平县师爷,远赴秦淮知府展开了三县联审,这一审便是八天。只是,这一审,令人震惊。” “黎桑铉光年,元月一日,福康县县令并未去过沙坪草场,而是携一家老小去了凤安县其岳父家中共度佳节,那一天,他还特别拜访了凤安县县令。故,他二人互相作证,三言两语便将嫌疑撇得干干净净。之后,老朽才明白,原来我儿的死,原本就是福康县县令与风人联手定下的计谋!” “这……”听到这个结果,不由得她眼冒金星,心中亦是忿忿不平。 “眼看知府大人便要将福康县令与凤安县令释放,老朽心有不甘,强求知府大人重新推翻此案再度对审。直到后来,开堂第十日,忽然有三名风人前来自首,他们陈词一致,皆忏悔,因着入乡随俗的缘故,守于沙坪草场的他们,也于晚宴大肆庆祝了一番,只是,他三日不胜酒力,很快便醉得天昏地暗,晚时出营帐,忽见草场外有一人鬼鬼祟祟,他们寻思那是盗贼欲偷狼,情急之下,便齐齐冲上去将盗贼乱刀砍死了!这案子,便这么结束了。”车老冷笑一声,笑得很是荒唐。 如今向外人说起细宝死因,车老心中忽然好生自责,要说害死细宝的真正凶手,恐怕是他自己了…… “阿爷,细宝能不能不要做官……” “这个时代,乌纱易戴,也易摘。但你不同,你的这顶乌纱来之不易,力重千斤,难摘啊!我的儿!” 自联名上书归来,细宝儿明显是受了重创,可他还一味逼他,将他逼得退无可退! 他在他身上无形之中施加的压力何尝不是一把锋利的钢刀,不断催促他前行…… 回府后的细宝,每一天几乎都是早出晚归,从师爷口中得知,细宝一处理完乡平县的各种琐事,便埋头于徐焕英的案子上,每日于乡平县与凤安县两地奔波,几乎没怎么阖过眼。 就这般,他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府中事务亦从不过问…… 思及此处,不由得他潸然泪下,逼妻休夫的是他!逼得细宝疲于奔命、疏于防备、轻易落入敌人圈套的人,也是他! “你不甘令郎就这么惨死,所以开始走上了替子报仇之路了吗?”白饵不禁问。 “替子报仇?将福康县、凤安县的县令以及驻扎在沙坪草场的风人头目都杀了吗?”车老反问了一句,不由暗自一笑,“呵呵……老朽替细宝杀了他们又能如何,即便是杀了他们,细宝也不会瞑目的!因为,这是一笔关乎黎桑朝廷的血债!” 白饵心弦一紧,凝望着车老,有些不敢听他说出下文…… “在师爷的协助下,老朽整理好了我儿生前搜集的关于徐焕英一案的证据,重拟了我儿生前拟过的状纸,并在状纸上加上了乡平县县令惨死一案,作为日后告倒福康县县令的血证。黎桑铉光年,元月十五日,老朽上了京,这一路,老朽逢官便诉冤,可那些官员睹了状纸,一见多条人命之案,一个个望而却步。直到那日,老朽遇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那日,他偶然得到消息,有一朝廷三品以上官员会于申时从秦淮城外的古寺经过,得知此事后,他便在离开古寺的必经之路等待着,直至余霞散成绮…… 马车上一官员直接告诫:“大胆刁民!本官劝你莫要再告下去了!否则,定教你人头落地!” 状纸尚未呈交到官员手中,便遭了驱逐。他只觉着甚是可恼,手揽状纸将身起,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扬起指头开声骂。 “好一个尸位素餐的狗官!枉顾百姓生死!纵容恶人作恶!老朽真是聋了耳!瞎了眼!听信了旁人之言!把狗官当成了为民请命的好官!狗官你听好了!朝中两袖清风大公无私的好官大有人在!此处告不成,老朽自有地方告!当朝太师司徒允!新科状元曹执正!老朽有信物在手,还怕状纸到不了他们手中不成?” 细宝义父傅老家世煊赫,祖上也是做过大官的,对先帝亦有恩情。傅老临终前曾交给他两件信物,一为梨花玉佩,一为金盏,亦嘱托,若细宝将来做了官,有命悬一线亦或是万不得已之时,便寻人将信物送进宫,也好解燃眉之急。 只是,因他期岁未满暂无户籍,京都不可久留,亦无可靠之人将信物送进宫中,便只能滞留城外寻找契机。 “你简直是找死!”马车上的官员勃然大怒,旋即唤两旁士兵,将人逮捕,“来啊!将这个疯癫老头给本官抓起来!” 千钧一发之时,轿帘被人掀开,淡淡的声音传出:“慢着!所有人暂作退下!” 士兵齐刷刷收了兵器按兵不动,御史大夫秦枭登时下了车,退到一旁,将轿中之人恭敬迎出。 令他觉着奇怪的是,从轿中走下来的少年命所有人在一旁等候,独他随行…… 在距马车不远的地方,有华亭,屹立于古木间。 后来他才知,原来那少年是当朝太子,此次出行,正是奉君主之命,微服私访,调查民间冤假错案、关心民间疾苦。 他跪于亭中将状纸所诉徐徐道来,太子亦认认真真同他将状纸研读了几遍,直至月上柳梢。 并郑重承诺,回宫后便去面圣,递交状纸,为他、为那些枉死的百姓请命。不仅如此,太子亦命人在京都为他寻了一处院子暂作安置,并让他在院子里耐心等待消息,做好随时被召入京面圣的准备。 华亭之中,太子临行之前,他拜了三拜,哭得痛哭流涕,他只觉着细宝儿平生愿终于迎来转机,而他,也终是守得云开,窥见月明! “慢着!你说你在华亭遇到的那人是黎桑太子?”白饵忽然问,心跳跳得飞快。 她没有听错?那个所谓的对他很重要的人,是黎桑太子? 被她骤然打断,车老疑着神色问:“正是黎桑太子,怎么了?” “你……”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说出口,总归,她有太多的不确信。她只是问了一句:“你就确信了黎桑太子是你的请命人?” “你这话是何意?”车老皱着眉头问。 她纠结着开口:“我是说,你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一人身上,就不怕信讯全无,希望落空?哎呀,也就是说……” “老朽懂你的意思……” 黎桑铉光年,二月,他离开乡平县已有半月。 藏西院子里,他度日如年。 当初黎桑太子与他说过,此案牵连甚广,他作为众多案子的知情人,亦是递状者,极有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为保住人证安全,便派了若干士兵化身为平民日日夜夜守在藏西院子。 每每他欲离开院子,便被太子的人劝止,当他问起黎桑太子有无音讯传来,他们却浑然不知,只管守着院子,其他一律不顾。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半个月,他渐渐对黎桑太子产生了怀疑,便寻了法子混出了藏西院子。 后来才打听到,原来上元灯会将近,太子忙于主司灯会,他亦入到闹市,寻了当地的一些布衣百姓,欲借他们之口摸一摸太子的“底细”,只是他得到的答案,褒贬不一,有人对之赞不绝口,有人亦闷声不语…… “听你的口音,你应该是外地来的?”有一小哥这样问道。 他简单做了自陈,提起如京目的时,那小哥当即瞠目结舌,“老伯,我劝你还是早些走,千万别再告了!如今这座城乃至整个黎桑,谁人斗得过‘黑浮屠’啊!” 小哥的反应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困顿地问:“‘黑浮屠’?何人是‘黑浮屠’?” “这事啊说不得!知道的人越多,死的人就会越多!你就听我一劝,不要再告了!你告到哪,‘黑浮屠’的势力就会跟到哪,你是逃不出‘黑浮屠’的魔爪的!”小哥两股战战地说出。 “好心人!烦扰你告诉我,这‘黑浮屠’是谁?”他极其认真地问。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这一路,他走到哪,便告到哪,却屡屡失败,起初他以为自己无户籍是一外地人,口音亦不标准,每每沟通起来,总被人当做傻人看,直到那时,他才忽然觉着,这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这一切,难道真的和小哥说的“黑浮屠”有关? 他声声问得紧,逼得小哥将答案呼之欲出。 “车老!我家主人有请!” 闹市之中,几个守在藏西院子的士兵忽然出现。 他先是心虚地顿了顿,见士兵催得紧,才慢慢反应过来,是太子的音讯来了! 枯等了这么多天,春风终是吹来了! 藏西院子里,得见太子他喜不自禁。 当他斗胆问起接连数日音讯全无之因,太子抱歉地说出了实情,说是东宫政务繁忙,上元灯会又近,今年他主司上元灯会,每日都为此忙得阖不上眼。 他细细打量过太子的面容,自华亭一别,太子明显消瘦、憔悴了许多,方才又在闹市得知了上元灯会一事,这才断定太子所言不假。 太子亦告诉他,他已将他的状纸递到了君主面前,这些天,他亦多次上奏提醒君主早些决断。并劝他,目前能做的,只有耐心等待,等待君主的决断。 太子将话说到一半,宫里便来人请太子回去,好像说是急着商议灯会一事。 虽然太子说的这些话并没有让他看到一个清晰的结果,但他的内心要比之前踏实了许多,因为他相信,君主一定会还他一个公道,那些危害黎桑的蛀虫,离死期不远了! 那天晚上,卧于榻上的他,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为何,今日得见太子,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细宝儿,雷厉风行的细宝儿,疲于奔命的细宝儿,为民谋福的细宝儿…… 白饵越听越觉着迷茫,急着追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君主的决策下来了吗?” “君主的决策……”话至此处,他精炼的眸光慢慢暗了下去,黑洞洞的瞳孔里,死一般寂静。 他永远都忘不了再一次见到太子时的画面。 “君主在勤政苑龙颜大怒,厉声指责,该异族人居心叵测,明显是有意抹黑我黎桑朝廷,有严重的抨击朝政之嫌。一怒之下,君主将状纸撕得粉碎,扬言要召该递状人入宫,将之杖毙,以卫朝纲!本宫冒死请命才留住了你一命,至于状纸一事,本宫真的尽力了……”黎桑非靖遗憾地说出,语气里满是自责与愧疚。 他闻此言,如听惊雷,丝毫不敢去相信…… 黎桑皇是怎样一位君主,他在黎桑生活了多年,虽不曾见到君主,但也有自己的认知。 如今太子说的这些,断然不会是实情。 他面无表情,问太子:“殿下,求殿下将勤政苑的实情,如实告之草民!” [?大章奉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0章 锦绣卷!锦绣卷! “你当真想知道实情?”黎桑非靖颇感意外地问,见车老跪在地上埋头不语,他面色凝重,将之扶起。良久,紧着的唇角才慢慢松开:“本宫可以告诉你实情,但你必须答应本宫,知道实情之后,告状一事,到此为止。” 怀揣着一颗不安的心,车老犹豫了很久,若是事情到此为止,那么,作奸犯科、贪张王法者逍遥法外,风人入境莫测之机以及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浮屠”暗流涌动…… 黎桑眼前这片繁盛,又还能维持多少年? 他不知道,亦不敢知道。 直到后来,他转念一想,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从乡平县告到京都,告了一路,不就是为了求天子一个说法,求天子一个交代吗? 如今他要的说法、他要的交代就在眼前,怎犹豫了呢? “老朽,答应殿下!” “方才与你说的那些,实际上,都是君主做给外人看的。”黎桑非靖负手凌立,慢慢回忆起昨夜之事:“昨夜,本宫同几位议事大臣从勤政苑退去之后,戌时,单独被君主再次传召。勤政苑中,君主遣散了所有的侍人,与本宫再次说起了状纸一事,君主并未否认你的上诉。相反,君主对之深信不疑!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深信不疑,君主才觉着恐慌,觉着不踏实。” 被太子说得困惑,车老不禁问:“君主既信了老朽的状纸,为何会觉着恐慌,觉着不踏实?” “其他州县暂且不提。秦淮,黎桑最繁盛的地方,亦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卖官鬻爵等有违朝纲之事却时有发生,可见黎桑朝廷已是漏洞百出!君主睹了你的状纸,见到那么多曾经亲封的官员竟是腐烂朝政的蛀虫,想到这片繁盛的都城背后竟隐着这么多桩血案。他岂能觉着踏实?”黎桑非靖一字一句说出。 听到此处,车老内心愈加不安…… “故,君主在决断的圣旨中写道,念乡平县县令傅细宝为百姓鞠躬尽瘁……” “念乡平县县令傅细宝为百姓鞠躬尽瘁,特追封为光禄大夫,为其父傅正沅修功德庙。至于状纸上所述的其他几位官员,君主的圣旨里并无提及。”车老回忆着复述道,语调有些悲凉。 白饵却听得心肺炸裂,不可思议地问:“君主竟对那些贪赃枉法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自是不信! 当时的他,也如她这般,几乎是不敢相信,后来直到太子告诉他另一层隐情,他才彻底绝望…… “无论你信还是不信,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别忘了你答应过本宫,得知实情后,这件事,便到此为止!”面对他当时的全然不信,那个时候的太子,已然有些恼怒了。 “不!老朽还要再继续告下去!这件事不能就这么停止!”焚天之恨瞬时于心底一涌而上,他斩钉截铁说出。 不料,当他说完这句话后,太子彻底没了耐心,登时勃然大怒。 “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让君主将状纸上所告之人一一抓拿归案,于金殿大审、再大白于天下么?” “本宫告诉你,这绝不可能!这件事若放在两三个月前也许还有一点点可能,但在这个时候,那是不可能的!你可知秦淮的上元灯会么?在君主眼里,一年之中,除了于黎民山登山祭鼎,上元灯会属最为重要。没有人可以阻得了君主的上元灯会,那是黎桑过去一年繁荣昌盛、国运恒通的象征,亦是对黎桑未来一年前程似锦、繁盛不减的祝福与祷告!” “而今年又恰恰与往年不同!这是黎桑继开朝以来第六个繁盛的十年!先帝委以君主重任,君主兢兢业业数载,将黎桑变得一日比一日繁盛,便是为了光耀先帝遗德!而今年的上元灯会,无疑是君主这数十年来不辱先帝使命最好的证明!数十年前,先帝出了一张考卷,而数日之后的上元灯会,便是君主交出的答卷!君主自当无比重视,岂容他人在这张锦绣绮丽的答卷上抹上污点?” 藏西院子里,寒风瑟瑟,枯叶落了一地。 四年前满目的萧然,到如今丝毫不减,他将尘封的心事一朝托出,到头来也注定只是大梦一场。 可喜,这场梦终于要结束了。 “等等!” 白饵骤然大呼了一句,摇了摇头,只觉着这件事不是这样。 贪慕虚荣、自欺欺人的黎桑皇,为民请命、忧国恤民的黎桑太子,这些都与她原有认知截然不同。 对于四年前的黎桑太子,她不敢轻易定论,但四年前的黎桑皇,她却敢站出来大声地说一句,黎桑君主绝非如太子所说的那般! 在水榭歌台的这十年,她对朝中政事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是耳濡目染,即便是朝中数一数二的奸臣御史大夫私下议起君主,那也得由衷地感叹一句“的确是真正为民谋福的好君主”! “方才你说起‘黑浮屠’,那么最后你知道了那是什么吗?” 黑浮屠,这些年,这个词,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她常听那些来水榭歌台的官员说起“黑浮屠”,却从不知这“黑浮屠”究竟是什么。 直到方才听车老说起,才开始对“黑浮屠”产生了怀疑。 “只不过是闹市之言,被人凭空捏造出来的人物而已。” 车老这样回道,如今想起,只觉着自己当时是耐不住性子,以至于对太子起了疑心,才会跑去问闹市里的人,可是闹市里鱼龙混杂无知小儿多的是,又岂能相信呢? 后来他在太子那得了实情,一切心如死灰,既不知“黑浮屠”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这“黑浮屠”之事也便成了过眼云烟。 盯着车老一脸淡然的样子,白饵突然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年的‘黑浮屠’并非子虚乌有,而是确有此人,而且这个人,就是你在古寺外华亭中遇到的少年——黎桑太子!” 忽听荒唐言,心脏莫名颓然缩紧。车老眼中略带可笑,朝她看了一眼,“为了从老朽手中逃走,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白饵心思凌乱一时间不知如何解释,只听得车老又道。 “算算时间,漠沧皇及百官估计早就到了雨花台,这庆国大典马上就要开始了。老朽不妨告诉你,待会这雨花台会发生些什么。” 他举起头,朝北一望,正是雨花台的方向:“雨花台对应的五个方向,有五座不同的楼阁。东北融风阁,东南清明阁,西南凉风阁,西北不周阁,正北广莫阁。老朽一早便在这五座楼阁之心分别汇聚了一百颗福珠,此外,这五座阁楼之顶各自引出了五条天机,五条天机朝雨花台天顶延展于天枢交汇,表面上用于悬挂装饰性的彩灯,实际上,融风阁、清明阁、凉风阁、不周阁其顶的四条天机内核暗藏流火隧道。届时,广莫阁之顶,也就是整座雨花台守卫最森严的地方,会有一轮火球,滑向空中天机,掉入天枢,从而燃起四处的流火隧道,最后触发四百颗福珠爆炸。待那时,老朽只管在这艘舫上看上一出‘天降祥瑞’!” 信誓旦旦说罢,他继而冷淡地笑了笑:“故,老朽就算此时放你走,你也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即便你的同伙提早知道了这些,要阻止老朽的这轮火球出发,那他也得有登上广莫阁之顶的机会。这广莫阁坐落于雨花台上,那里聚集的可都是漠沧皇族的人,恐怕他还没登上广莫阁之顶,便已死在了狼卫的埋伏之中!” “你,你说什么……”忽听车老将终极密谋说出,面色吓得惨白,全身的血液仿佛骤然被冻结住,教她半身痉挛。错落于地面,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缩…… 车老一旁笑容僵硬,只听得远处雨花台愈来愈热闹,鼓乐声接连不断,风人的旗帜高高竖起,于风中似火飘摇……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辰时,距庆国大典开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是你!你怎会在此?”黎桑非靖初登画舫,便见白饵立于船头,一身白裳似菡萏于风中绽放,甚是妖冶。他陡然肃穆的眼神不禁在画舫四周扫了一圈。 “你是在找将离!”白饵朝黎桑太子轻笑了一声,淡淡道:“此刻,他恐怕已经登上广莫阁了!等他把那轮火球毁掉,你的祥瑞今天估计是降不成了!” 被她此言一惊,黎桑非靖眉头骤然压了下去,肃然问:“你怎知火球一事?车老呢!” 紧接着,传唤两旁士兵:“速传车老!” 见那士兵欲入舫,白饵当即抬声道:“不用找了!我已经把他杀了!” “你说什么!” “就在你快要登舫的时候,他将天枢的秘密告知与我后,我就把他杀了!不然,此时在你面前,我也说不出火球一事。” 身后一席暗黑色披风被风扯得哗哗作响,黎桑非靖凛冽的眸光将她寸寸逼紧,忽听得正于四处搜查的士兵,惊报。 “报——画舫之下秦淮河水被鲜血染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1章 秦淮水!秦淮水! 黎桑非靖挥了挥手。“把她给本宫抓起来!” 见状,白饵当即道:“太子!如今车老已死!将离已入广莫阁,你毁灭雨花台的计划就快要落空了!你有时间在这对付我,倒不如想想怎么挽救!” 听到她这般猖狂的语气,不由得他大笑一声,“本宫的计划岂会因你三言两语就落空!本宫不妨告诉你,即便车老死了,这雨花台也注定要毁于一旦的!今日没人阻得了本宫的计划!” 见到黎桑太子这副无所顾虑的样子,白饵并没有被他吓到,只是淡淡一笑,回道:“哦?是吗?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我告诉你,车老在告诉我天枢秘密的同时,也告诉了我破解天枢的方法了呢?” “呵!他不可能会告诉你破解天枢的方法,即便是死!”黎桑非靖看她的眼神满是可笑,唇角自大一勾:“何况,这天枢根本就没有破解之法!” “你凭什么这般肯定?车老当初告诉你天枢没有破解之法,难道就意味着真的没有破解之法了么?”白饵淡淡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呀,你何不想想,这么多年来,车老就真的对你没有产生过一丝怀疑吗?” 她明显感受得到眼前的黎桑太子开始有些不淡定了。 他先是一怔,保持着沉默,一副浑然不知她已经知晓了四年前的事情的样子。白饵也只好接着道:“一面是只手遮天、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浮屠,一面是万民称赞、先皇最钟意的黎桑太子,一体之下两幅面孔翻来覆去,就真的没有一点点疏漏么?” “欺蔑当朝太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黎桑非靖勃然大怒,当即唤来士兵:“将这贱民给本宫就地处决!” “民女的命在太子眼里就这么不堪么?对太子来说,民女说了一两句欺蔑之词,就得死无葬身之地。”她暗自退了一步,身子有些瑟瑟发抖,无辜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凉声道:“一不对堂公审,二不下令收监。太子这么做,与对岸的风人有何区别?敢问,这黎桑朝廷天理何在?王法何在?” “王法?”她下意识抬眸看了看黎桑太子一眼,是一副怒目圆睁的模样。须臾,不禁垂下眉眼,略显无奈地抿了抿嘴角,“也是哦,太子不就是王法么?浮屠宫举世瞩目,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景致妙不可言,不正得益于太子高明的王法么?八年前,太子为了完成修建浮屠宫的重任,举兵前往凤栖山,江氏一族数百人冒死守护凤栖山,誓不让出稀有晶石一丝一毫。可是呀,他们到底还是敌不过太子高明的王法,一一惨死于太子的手中!” 她又是一笑,格外无奈:“浮屠宫,黑浮屠,呵呵,也难怪民间会流传‘黑浮屠’这一说法,且对之闻风丧胆!” 天光已亮,阴云却仍旧在天边翻涌。 “这些,你怎么会知道!”黎桑非靖沉着脸问。 “这些都不重要!” 她知道,黎桑太子这是已经亲口承认了他便是传言中的“黑浮屠”! 她冷声说罢,凛然从船头走下,与黎桑太子当面对质:“四年前,黎桑铉光年,上元灯会,车老毁城一案,其真相究竟是什么?究竟是因车老不忍种族歧视且患有癔症所致?还是你为了雪藏联名上书一事凭空捏造理由刻意向君主隐瞒实情?” 当年旧事一朝翻起,不由得黎桑非靖心中一惊,与眼前人四目相对,他堂堂一太子竟也要对一女子生畏?只手扬天,骤唤士兵:“还愣着作甚!快把她杀了!” “太子就不想知道车老临死之前都说了些什么吗?”白饵肆无忌惮说出:“他已经知道了真相!是你骗了他!你骗了他四年!当初他被君主赐死,他选择活下来,你亦没有杀他,表面上是亏欠他同情他!实则是思及他还有可用之处!他精通烟花戏法亦懂得如何制造福珠,这些都是黎桑没有的东西,你得到了它,便也是举世无双,独一无二了!如今你为了复仇,正好利用他来帮你毁灭雨花台!” “本宫哪里是利用他!本宫那是成全他!他痛恨风族人亦痛恨仇族人,一心想着毁掉黎桑,如今本宫给他机会帮他一了平生愿!本宫这是在帮他!他不是一直期盼一个真正的盛世么?等本宫大仇得报一统天下!本宫便能给他筑一个真正的盛世!”黎桑非靖沉声驳斥道。 眼前人,无尽张狂,直教她忿忿不平,“他之所以期盼一个真正的盛世,那是因为从四年前开始,黎桑朝廷便已经漏洞百出!至于为何会如此,恐怕就要问问‘黑浮屠’!问问太子自己了!秦淮如今这场悲剧本不该发生,怪只怪当时的太子只想着巩固自己在朝中地位,不断壮大自身的势力,才让风族人在黎桑境内步步为营,导致其势力一日日地增长!” 黎桑非靖脖子涨得绯红,骤然抽出士兵剑鞘中的剑—— 锃亮的剑光顿时将她双眼照得仓皇,盯着恼羞成怒的黎桑太子,她暗自退了几步,思绪飞旋。 此时,舫门下的两块船板轰然飞起。 黎桑非靖眼神一移,骤缩的黑瞳之中闪过一丝白光。 车老从暗舱里一移身,步步走到舫外,再见太子,一切仿佛天崩地裂的前兆。 “车老——”黎桑非靖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又不禁朝白饵看了看。 “殿下!您终于来了!听闻殿下困于城中,老朽还以为殿下来不了!担心了您一夜,心想殿下若是不来,谁人来陪老朽共看这场‘天降祥瑞’呢?” 车老半喜半忧地说,脚步停在太子面前。又扬指朝北面指了指,“殿下,您听,远处的雨花台已经敲响了最后三通鼓,庆国大典还有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要开始了。这祥瑞啊,马上就要降临了!” 循着他指引的方向,黎桑非靖精炼的眸光不禁一抬…… 不料,手中的利剑被他伺机夺去! “殿下小心!”身侧士兵骤然惊呼。 警惕的目光陡转,只见锋利的剑尖已对准了他的要害,正横空刺出! 他只手一抬,将那利刃牢牢抓在掌心,直到抓出血来! 眼神慢慢盯向持剑之人,透着与生俱来的凌厉。 意识到事情不对,白饵旋即看向车老,“车老——” 话音刚落,车老转瞬被黎桑太子踢倒在地,手中滴血利剑骤然飞出手心,“哐当”一声掉落于船板,最后滑向了河中! 四五个士兵登时从四处聚了过来,齐齐拔出了腰间利剑,欲将车老擒住,此时,舫顶上忽然飞下一道黑影,藏西阿右赫然出现在车老身边。 将车老扶起后,只身迎向了从四面袭了来锋利。 “舫上之人,全部就地处决!” 随着黎桑非靖一声呵斥飞出,一道锋利朝她迎面刺来。白饵心弦一紧,当即反应过来! 停于舫上良久,她的体力也渐渐恢复过来。 凭着赤手空拳,与那些士兵来了个正面交锋。 车老全然不顾周身锋利,一双昏花的老眼将太子盯得死死的,跛着脚步步走向他,势要一个真相:“四年前,老朽交到殿下手中的状纸,殿下究竟有没有呈到先皇面前?” “当然有!你既有冤要诉,本宫作为一朝太子又岂会置之不理!”盯着那把已经无用的老骨头,黎桑非靖阴恻一笑:“只是,那份状纸对本宫很是不利!本宫帮你那也得先保全自身不是?这状纸上不该出现的内容,到了君主面前,那自然就不会出现!” “你——”他一双枯目逼得血红,咬牙切齿恨恨道:“四年!好一招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车老!究竟如何才能阻止雨花台爆炸!” 白饵一边抵挡交织而下的锋利,一边朝车老喊道,但始终没有得到他的答案…… 风雪渐渐刮大,将黎桑非靖冷酷的笑掩得模糊。 “殿下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车老忽然问,语调甚是平静。 咫尺之距,被他不断拉近的恐怖的眼神一震,黎桑非靖眉头皱得更紧,意识缓缓变得僵硬。 见太子不语,那张几乎要被大大小小的斑点所吞噬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 他告诉太子:“今日是我儿傅细宝的忌日!” 熟悉的名字骤然一响,黎桑非靖怔了怔,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耳畔的声音却愈加萧瑟。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盯着那双愈加迷惘的双眼,双只毫无血色的拳头隐于袖中,紧得像烈日下暴晒的树桩,几乎要裂开,“他是为你们黎桑仇国而死的——” 脖子,仿佛被锁链猝不及防地锁死,教他呼吸不能,而那句从他口中悲愤呼出的话,震耳欲聋,一如无数把匕首齐齐刺入了他的脑袋里! 他不断狰狞的瞳孔里,眼前的疯子忽然大笑起来,无声无息…… 神经不断闪过死亡的信号,那些压抑已久的愤怒骤然被唤醒,沸腾的血液涌遍全身,他双臂一紧,将那疯子一把推到画舫边缘,凶狠的眼神死锁住那张丑陋至极的面容…… 车老重心一失,双手忽然之间被迫松开,亲手解决黎桑太子的希望,就这般,一点点在风中落空…… 忽然,惊愕与不甘的瞳孔一黑,仿佛有巨石砸落在他的心脏,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震碎…… 再后来,他听见,河水击打画舫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车老——” 只见一道惊天的巨浪从河中飞起,白饵眼神几乎呆滞,他不能死…… 执念泉流般融进血液,她骤然冲向画舫边缘,盯着那悄然没入河心的身影,冒死从画舫之上,一跃而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2章 烈火球!烈火球! 李愚,我真的好累啊。 幸好,这场关于你的噩梦终于要醒了。 冷,刺骨的冷。 不断下沉,直到全身痉挛。 一声扑通巨响之后,她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汩汩的流水声,不停在耳边翻涌…… 眼看她就要拉住他扬起的衣袖,可那双疲倦的双眼却缓缓阖上,整个人越沉越快…… “车老……” 她拼了命地随之下沉…… “你们费尽周章,将福珠散落于雨花台,并不惜冒着牺牲藏西阿左的风险引我上钩,将我骗到舫上,就因为那日我误入了藏西院子捡了一颗福珠?到头来,却是矫枉过正,弄巧成拙……” “四年前的上元灯会老朽的计划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老朽站在皓月楼上,眼看着对面的春晖楼就要爆炸,恨只恨天公不作美,一场疾风骤雨将老朽的心血毁于一旦……如今老朽既能重来一次,那么这一次,老朽就不容任何意外发生。” “车老……” “车老!我跟你说那些话,并非是为了从这艘舫上逃走!我是想告诉你,你被黎桑太子骗了!他足足骗了你四年!毁城,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可有想过君主为何要赐你一副金棺吗?那是因为君主得知,你,车老,以异族人的身份居于黎桑却饱受当地百姓的排挤与打压,因不忍种族歧视,便逐渐产生了报复的念头,加之民间传言你患有严重的癔症,才会做出毁城的事情!” “异族歧视?癔症?!这不可能!太子与老朽说过,君主是……” “太子!太子!太子!你就是太信任黎桑太子才会一次次被他所利用!当初主司上元灯会之人正是黎桑太子,审理毁城一案之人亦是黎桑太子!他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自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而你只是一个因无户籍无法入城的异族人!你从未真正涉足过朝廷,全然不知朝中之事,亦不知君主的真实想法!你该恨的不应是君主,因为君主从头彻尾对你之事毫不知实情!是黎桑太子在背后操控着一切!” “这不可能!……太子!太子马上便要登舫了!等太子到了舫上,你所说的,便要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的,究竟是我,还是黎桑太子,咱们不妨赌一把!”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只需配合我在黎桑太子面前演一出戏!你若心中无惧,咱们就一起看看太子的真实面目是什么!看看这个‘黑浮屠’究竟是何许人也!” “车老……” 她在心中不停地唤着,恨只恨发声不能,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年逾古稀的老人,逐渐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车老——” “藏西院子的灵堂里,横着一口巨大的棺材,世人只知道,该棺材是先皇御赐,里头躺着一位患有癔症的老人……却不知那老人在藏西院子的密室里苟且活了四年,那棺材里躺着的,只是细宝儿的金瓮……” 至始至终,车老都没能将破解天枢的方法告诉她,哪怕她拼尽了全力跳入这片未知的深渊…… 哪怕他亲自勘破了黎桑太子的诡计…… 起初不解其因,直到无所负累地逐渐没入这片深渊,她才豁然明白…… 她的双眼终究死寂,一如结了冰的湖泊,不惊波澜。冰层外,当时的天空,是什么颜色,她不知道。但她永远都忘不了,碧绿的秦淮河水,始终在静静地流淌着,自由自在…… 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它们始终都不曾改变…… 变的,从来都只是,更替的王朝,兴衰与荣辱,还有一代代人的家仇国恨,它们都于岁月变迁中,周而复始…… 车老在画舫之上时曾告诉过她,四百颗福珠的威力,连他自己都不敢意想,但那一定会发出一声巨响,比惊蛰前夕的惊雷还要响。 李愚,我真的觉着好累啊。 幸好,这场关于你的噩梦终于要醒了。 当我在另一个寰宇苏醒,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一定会把你紧紧抱住,再也不要松开。 你也要答应我,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再把我一个人留在没有你的寰宇里了,好吗? …… 一只巨大的鼓,流光溢彩,坐落于广莫阁楼阁前,朱红的鼓身之下是剪不断的澄碧,连绵起伏的海浪,波澜壮阔,却不失线流的雅韵。 圆圆的鼓面宛如从天而降的月盘,高贵的金色之上,绣出精致富雅的彩色图腾,好似一朵祥瑞之花如火绽放;藏蓝色的边缘,十八乐师点缀其上,一身湛蓝色的袍子与之融为一体,夹杂其中的亦有,编钟、古筝、琵琶、古琴、二弦琴、班卓琴、扬琴、箜篌、唢呐、鼓、锣、钹、羌笛等各种乐器。 这便是五座楼阁之心——雨花台。 此时,雨花台前已经聚齐了许多当地的百姓,楼阁之上呼声愈烈,纷纷举头往雨花台上望去,忽然之间,所有守在雨花台前后以及楼阁上的漠沧士兵就地齐跪,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不知何处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群人疯了么?瞎起什么哄!要死了不知道么?不好好在家呆着,来这凑什么热闹!”将离横冲直撞径直地下了不周阁,冷漠的眼神在人群里飞快扫过,心中仿佛有团火在烧。 “漠沧皇昨日于城里城外贴了皇榜,说是只要来雨花台参加今日庆国大典的,能在雨花台前领取一袋米。城里城外的那些难民只要一日活着,就注定离不开粮食。即便他们知道今日的雨花台是是非之地,但为了那一袋米,为了一口粮,一个个自然趋之若鹜。” 听身后的诸葛秀秀一路喋喋说起,将离目光陡转,透着不耐烦,“天都亮了!你还跟着!烦不烦!离我远点!” 被他激动的情绪一震,诸葛秀秀停下步子,失意地垂了垂眼,轻抬眼,欲暗自观色,忽见他脚步又加急,到嘴的话又止,她旋即跟了上去。 “方才公子说,他们会死?这是何意?” “你懂什么!不该问的别问!”遍寻不得,几番扫视天空,传报隐者也不见踪迹。焦急的眼神重新扫向人群,“该问的也别问!别吵我!” 被那凶狠的眼神一吓,诸葛秀秀旋即低了眼,紧着的唇角半晌才松开:“公子要找的这位白姑娘,应该是公子心里一位很重要的人!” “公子莫急,咱们再耐心找找,兴许待会就找到白姑娘了。”她鼓起勇气说着,见他不动声色,她又道:“说不定方才那两个来报的士兵已经把人找着了!” “最好是这样!”将离拧过头谩骂一句:“今日我要是找不到她,我就杀了你!” 约莫过去了五个弹指,将离的耳畔再也没有传来诸葛秀秀的声音。 他迟疑的眼神朝身后回望了一眼,在高高低低的人头上扫过,状似在寻白饵。不料,余光斜了良久,并未看到诸葛秀秀。 他眸光忽暗,略带几分不安。 转念一想,终于不跟了!正好! 他当即回过头,打算继续找白饵。 “即便我逃了,他们也会将我抓回去的,一旦被他们抓回去,他们便更有理由折磨于我,待那时,我只会被他们折磨致死!” “公子您行行好,让我跟在您身边,我因寻猫而出,便不会被他们抓住把柄,与您相近,他们今天便找不到机会加害于我!” 脑海里,诸葛秀秀的面容竟然还挥之不去了! 她该不会被诸葛府的人劫走了? “诸葛秀秀?诸葛秀秀?” 他终归还是掉了头,紧着神色转啊转,一个脑袋俩个大。 臂膀突然被人拉住,诸葛秀秀登时诧然一惊,以为是被龙三公子的人逮住了,一回头,竟是将离…… “将离公子!” 得见她的情况与自己设想的截然相反,将离并未正眼看她,一把将她松开,准备一走了之。 “将离公子!我方才看见小夭了!”诸葛秀秀道。 什么小夭? 将离疑惑地止了步,又听她请求道。 “将离公子,可否再求你帮我最后一个忙,陪我去找我的花猫,小夭,我有预感,它就在附近。我答应你,只要找到小夭,我便不再跟着你。” 他默了默眼神…… 终见他回了身,诸葛秀秀脸上不禁露出欣然一笑。 广莫阁西侧,一只花猫停在了一片阴影里,不定的双眼仰视着高高的楼阁,发出了呜呜呜的声响。 “小夭——” 诸葛秀秀步子一顿,见到小夭的那一刻,心中的枝桠瞬间开满了桃花。 将离抱着臂膀也停了下来,冷眼旁观着。 一见主人,小夭当即跑向她,跳进了她的怀中。 “小夭,你怎么了?”眼中刚刚泛起的亮色忽而暗下,蹲在地上的诸葛秀秀,心中忽然惴惴不安。 将离垂下眸子,暗自朝下瞥了一眼,只见那花猫眼眶里莫名盈着剔透的液体,好像是眼泪…… 循着小夭的眼神,诸葛秀秀忽然把目光移向楼阁上,须臾,抱着小夭说惊讶地说:“你是说,你找到小橘了吗?” 那花猫居然出乎意料地大叫了一声,将离更加疑纳闷,这猫成精了? 诸葛秀秀忽然直起了身子,走到他面前,再见她,眸光略微湿润,求着他说:“将离公子,可否将我带上楼阁?” 他淡漠的眼神轻轻一抬,察觉到这乃是广莫阁,眼有迟疑,“不行,这阁上都是风人,太冒险了!” 又看了看诸葛秀秀,满脸竟是焦急之色,之前被诸葛府的人追都不至于急成这样,如今为了这只猫,她…… 思及此处,不由得他心生恻隐,目光斜斜一抬,“不过……” 广莫阁西侧架空小塔上,二人凭栏一望,塔下人头攒动,看着瘆人。 “喵喵喵喵——” 被怀中的小夭一惊,二人循着小夭的视线望去,只见广莫阁之顶,一只橘猫蹲在上面,面前烧着一轮赤红的火球…… “是小橘!”诸葛秀秀喜不自禁,朝对面惊喜地指了指,但眸中的喜悦瞬间被担忧所代替。“它怎会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 耳畔,辰正的钟鼓轰然敲响,将他迟疑的眼神陡然从橘猫身前一条蔓延而出的空中天机折回,只见那只橘猫忽然立了起来,将面前的那轮火球推向了空中天机! 掉入凹槽的烈火球缓缓移动,顺着天机欲往天枢滑去—— 那天枢是由五座楼阁之顶延伸出的天机交汇而出,高高架于雨花台之顶…… 他惊变的目光陡然移向雨花台下的百姓,意识到情况不对,骤然大呼:“不好——” “喵——”小夭拉长了脖子,朝远处的小橘凄然长唤一声,回音阵阵,仿佛要响彻天穹! 就在此时,橘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接下来,令人震惊的是,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姿,在苍白的天空中,擦过一道冗长的弧度…… 一轮炽烈的火球,骤然被橘猫一口吞尽! 死寂的眸光瞬间被一朵绚烂的火花点亮,眨眼之间,那只熟悉的身影,却从空中消失了! 小夭幽地一怔,空空望着那一连串沉入深渊的火星,豆大的眼泪终是充塞不住,于眼眶剧烈崩落! “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3章 赤月刀!赤月刀! 雨花台上,几个士兵突然冲了上去,手中长矛刺得飞快,但他们立刻便看傻了眼…… 士兵头头皱着眉头连忙指挥其他人赶紧清理现场,距雨花台近的百姓见了这一幕,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 几个士兵皆以为是天降刺客,不曾想,竟闹出了杯弓蛇影的笑话。 将离迟疑的目光不禁从雨花台再次移回远处的天机,晨风徐徐,轻轻吹动着几排悬于天机上的彩灯,好似翩跹的彩蝶,甚是好看。 耳畔,渐渐传来幽咽声…… “小夭,小橘其实一直都在……”诸葛秀秀埋着头将全身颤抖的小夭紧紧揉在怀里,泪眼朦胧地安慰着:“从今以后,它会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在你身边,阿秀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喵呜……” 只见小花猫毛茸茸的脑袋突然将诸葛秀秀窝得更紧,一只小爪子拢在她的胳膊上,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松开…… 不知怎地,那小爪子仿佛挠在了他的心底,怪痒痒的。 “喂——”将离一脸无措地俯视着那对……泪人、泪猫,唇角小抿。 诸葛秀秀眼眶含泪,望了望他,满脸皆是悲伤难过之色。 “该撤了!再不走,待会被风人查到,我可保不了你,还有你的猫……” 淡漠地提醒了一句,便朝下塔的出口转去了…… “小夭,咱们要走了,阿秀带你回家!现在外面有很多坏人,阿秀就暂时把你藏在我的怀里,你一定要乖哦……” 听到身后的声音柔柔响起,他迟疑的脚步才飞快踏响…… 狭道之上,火树银花将人身影照得凌乱。 “喂,我问你,那只橘猫跟这只猫,是怎么一回事?”将离缓下步子,朝那只藏得隐秘的猫瞥了一眼。 诸葛秀秀情绪渐渐平缓,朝他轻声地解释:“我叫诸葛秀秀,它是小夭,小橘是小夭的小伙伴!” “哦……”将离默默接口道,声音若有似无。 她一边走,一边继续说:“小夭和小橘本养在祖母膝下,祖母在时,我因经常去找祖母玩,与它俩处得甚好。后来,祖母临终前便将这它们分付于我了。但是,两年前,小橘在随我出府的路上走丢了,遣府里的人寻了三天三夜,却是遍寻无果。自那以后,小夭的性子就变安静了,经常独自蹲在府门,等小橘回家,有时候,一等就是一整天。” 诸葛秀秀垂了垂眼眸,见小夭躺她怀中已经睡着了,她才小声地说出:“今日在凉风阁之时,我猜小夭一定是看见了小橘,才会突然自己跑出去。但是我想不明白,小橘怎么会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还把那个烧着的火球吞……它为何要那么傻,小夭好不容易才找到它,它们才见了一面,就……” 她语调忽而悲凉,眼眶又热了起来。 将离抱着胳膊,垂思良久,忽然抬起头,淡淡说了一句:“或许,小橘,是为了保护小夭!” 诸葛秀秀停了停脚步,望了望将离,眸子里透着几分不解。又见他对着头顶那片越来越亮的天口望了望,轻叹一口气,回过头朝她道。“诸葛,秀…秀?” 她旋即点了点头:“对!是诸葛秀秀。” 将离抿了抿嘴角,说起:“小夭已寻得,咱们,就此别过!” 他把话简单留下,转身就要走,不由得她眉头微蹙,忍不住将他喊住:“将离公子——” 他回了回头,眼有疑惑。 “公子可是要去寻白姑娘?” 他默着眼神,点了点头。 “好!公子珍重。”许多到了嘴边的话,刚要张嘴说出,却又止住,最后只剩下五个字。 “好。”将离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以作回应,正要离去,却又被她再次唤住。“将离公子——” “我忘了对你说——” “等等等等等等!感谢的话可别说出口,不习惯。” “好……” 这一次,诸葛秀秀主动转了身,与他背道而离,其实,除了感谢,她更想对他说一句抱歉。 这一程,是她不断拖累着他,给他带去诸多不便,到如今,她只觉着真的好愧疚,愧疚于自己的无理取闹,愧疚于自己的穷追不舍…… “二小姐——二小姐——” 熟悉的声音似萦绕于心头的魔咒,忽然之间,再次于涌动的人群里响起! 她的寰宇骤然电闪雷鸣! 抓她回去的大丫鬟与几个婆子又出现了…… “小姐,该吃药了!” “不……” 不,不…… “小姐!您患的可是癔症!医师可是嘱咐过了,每日三帖药,必须全部喝完!少一丝都不行!”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 “喝,快喝!喝呀!喝下去!” …… “明日你们几个眼睛都给我擦亮了!龙三公子可是说了,趁着雨花台混乱之际,将那贱人眼睛蒙起来,嘴巴塞住,拖到一个无人的角落,一不做二不休,勒死她!对了!记得把尸体扔到秦淮河里去!来个毁尸灭迹!” 不—— 将离公子! 她早就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觉得全身仿佛微尘似地散尽了。喉舌都被恐怖干结住了,心跳得像胸膛里容不下,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不!不能回头!绝对不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任凭凛冽的寒风寸寸凌迟着她颤抖的肌肤,咬紧牙口,将千斤重的步子一味冲向前头…… “诸葛秀秀——” 身后,他骤然朝她喊了一句。 她当即一怔,以为是幻听,直到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再见诸葛秀秀,已是一张苍白的面容。将离眉头皱得紧紧的,从腰间取下一柄随身携带的短刀,交到她的手中:“拿着!” 她看了看忽然推向身前的短刀,又不禁疑惑地看着他,长睫下,是难掩的仓皇。 “诸葛秀秀,你要清楚,如今的你,再也不是当初诸葛府上有人疼有人爱的二小姐!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累,比任何人都艰难!因为,你一旦出了诸葛府的门,面对的便是丧心病狂的风人!你一旦入了诸葛府的门,面对的便是恶毒凶残的亲人还有外戚!你若想要活下去,就不能靠任何人!你只能靠自己!佯哑装傻不失为一个生存的方法,但你面对的,是一窝子笑面虎,那只会暴露出你的懦落!你要试着变强!你要让你的敌人闻风丧胆!把刀拿着!把刀尖对向那窝子人面兽心的畜生!把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夺回来!” 他眸光精炼,比刀光还要耀眼。一语落,冰冷的面容之上,不改愤慨之色! 那一刻,诸葛秀秀的寰宇里一片焮天铄地,那些冷寂了多年的血液,似乎一下子烧了起来! “二小姐——” 耳听得洪水猛兽之声滚滚逼近,她眼神一定,赫然扬起手,将空中短刀牢牢握紧! “公子赠吾以短刀,吾定不负公子意!” 天边,黑云堆积如山,刹那间,崩溃如流,一缕微弱的朝阳匿于云间罅隙,将露未露…… 雨花台上,以北。 巍巍广莫阁于平地飞升,只恐手可摘星辰。 一三阁层之间,一座极尽气派的金庭,奢华光彩,巍峨壮美,沉檀木制成,金玉珠翠饰于其间,珍物瑰玩充于其内,张狂而出,铺就于偌大的鼓面,金鎏如流,比金子还要耀眼,与鼓面的华丽之色相得益彰。 金庭之外,以及雨花台四周,奇山峻石拔地而起,奇花名树如火绽放,风过,沁人心脾。 金庭之上,漠沧皇高踞龙座,右侧漠沧太子正襟危坐,依次是漠沧公主漠沧无霜……矜贵的衣袍飘逸出柔和的曲线,金冠玉带尽显天生华贵,亦有侍女、太监着崭新华服,夹杂其间,拨玉指,转玉盏,俨然一副锦绣华庭图。 辰正,大典初开。 百姓一个个争相观望,雍容贵妇手把瓜果,暗暗议论起金庭上女子的新妆容,更有贵妇遣人暗自绘画,明日京都里的新妆容必将蔚然成风。 可对大部分人来说,最震惊眼球的莫过于金庭之上出现的大人物——漠沧太子! “漠沧太子不是失踪了么?没想到,今日竟然出现在了雨花台上!” “前几日听说漠沧皇请了位仙师,施法搭救太子,这才把太子找回来!” “竟有这等神奇的事?” “宫里的那些事,真还是假,谁知道呢?” …… “噁——” 雨花台前,一壮汉眼白一翻,脖子一拧,当即坠倒在地上,一位着黑衣的蒙面男子手持双弓弩赫然暴露出来,一双鹰眼目标落在了高台上! 被眼睛的一幕一震,聚在一旁的百姓顿时如乱飞的乌鸦扑肢乱散,嘴里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啊——死人了!” 借着假山之力,男子连连跳跃,迅疾地飞上了雨花台。 “什么人——” 各处暗卫弓箭齐齐架起,守在雨花台的士兵思路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一个个操起兵器将雨花台死死围住。 出乎意料的是,几十个以百姓身份埋伏在人群中士兵先发制人,以精湛的轻功,陆陆续续飞上了雨花台,他们手持弯刀,几个坐落于最外沿的琴师无疑首当其冲,眨眼之间,一个接着一个倒了下去,手中刚刚拨动的琴弦,发出了嘶哑的声音,有些聒耳。 走在最前头的男子大步流星,手中弓弩直捣金庭! 惊弦陡然拉紧,正要向那肆无忌惮的男子射去,忽见面罩被他信手扯下,有一眼尖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骤然大呼一声:“别放箭!是大皇子!” 与那金庭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距离金庭约莫十五步的地方,即雨花台之心,漠沧无忌将手中弓箭高高举起,与此同时,目光冷冷扫过金庭上的一列人…… 他看见漠沧皇得见自己真容后,赫然从龙座上站了起来,俨然一副龙颜大怒的样子…… 其右侧,漠沧太子—— 他深黑色的瞳孔一缩,骤然被什么点亮! 惊弦一响,似晴天闷雷! 一只寒冰羽箭,肆无忌惮朝漠沧太子的心脏刺去—— “噁——” 一具尊贵的尸体,轰然栽出了金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4章 手足残!手足残! 蟒袍浸血,金阶淌血。 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开始在金庭弥漫,慢慢冲出雨花台,将人们内心最深的恐惧不断撕扯出! “啊——” 羽箭齐齐射出,雨花台上一具具尸体倒了下去,紧接着,一大批漠沧士兵从四面八方洪流般涌现。 见场面一度混乱,台下的百姓纷纷借机逃走,但各大出口皆被漠沧士兵临时筑起的人墙死死堵住,那些胆小的百姓见了一把把锋利的长矛,一个个畏畏缩缩,不敢再造次。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原来这只是风人布下的陷阱,若是庆国大典不能正常进行,那么今日,他们注定有去无回! 他桀骜不驯的眼神在周身扫了一圈,望着那群将他包围的漠沧士兵,锋利的狼牙忽然露了出来…… 漠沧无忌得意地笑了。 一身伪装被他立刻信手一扯,防护的甲胄赤裸裸地露了出来,他赫然操起配于腰间的双刀,凌空转了一圈,继续朝前进发,朝安然坐于龙座上的漠沧皇不断进发…… “大皇子!即刻弃刀,莫要再靠近了!” 守在金庭前的带刀护卫左亚,盯着漠沧无忌警告着,只是并没有什么效果。 “让他过来——”漠沧皇忽然龙吟一声,声似洪钟,当即将守在前方的护卫斥开了。 漠沧无忌最后停在了距漠沧皇七步的距离,只见漠沧皇斜倚于龙座之上,两指轻轻点着龙座,脸上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情,丝毫没有被自己的举动所震惊! 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此时漠沧太子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徒留一滩血迹凝滞于金阶之上,缓慢地往下流…… 漠沧皇掩了掩鼻口,盯了盯金阶,眉头忽然皱得紧紧的,继而默声朝身旁的邱公公斜视了一眼。 邱公公绷着神经当即会了意,扬起手中拂尘,朝几个畏葸的奴才嚷嚷:“还愣着干嘛!速速清理一番洒!” 只是短短几个弹指,场面就陷入了尴尬。 “父皇!”漠沧无忌低沉着声音骤然朝漠沧皇大吼了一声,满脸皆是憎恶之色:“你最心爱的太子如今已经被本王刺死了!你黎桑的江山怕是后继无人了!哈哈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狂笑声中,漠沧皇薄唇轻轻一拧,淡淡开口道:“八方大鼎前,你弑君不成谋反不就,如今又成功逃了狱,在庆国大典初开之时,带着你的残兵闯入雨花台,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弟弟。现在的你,是否觉得自己已经赢了呢?” “赢!本王当然赢了!”漠沧无忌冷笑一声,“本王要你的江山,你不给!本王信,本王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所以本王就抢了!可事实证明,本王抢不过!但本王并不觉着自己输了!因为,你也没有赢!不是么?本王今天毁了你最在乎的人!这黎桑的江山虽交不到本王的手中,但你也注定坐不安稳!本王要你从今以后孤零零地坐在这把龙座上,日日夜夜饱受痛失爱子的折磨!” 漠沧皇沉着头,从容地理了理膝上的龙袍,抬起头说起:“为了朕身下的这把龙座,不惜弑父,更不惜戕弟。你就那么想要得到朕的皇位么?” 他很喜欢数日前漠沧无忌在东宫同太子说的一句话,他依稀记得,他说,做兄弟的,就该同气连枝,和衷共济。 不管当时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的这番话,他仍觉着很是欣慰。因为他知道,不管他有多么不济,对他的兄弟姊妹们做过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也是明白如何什么才是一个好大哥,并且如何做好一个好大哥。 他也知道,他会做出今天这件令人觉着大逆不道的事,并非源于他的无知。 “……”当漠沧皇问出这个问题后,漠沧无忌有那么几瞬大脑几乎是死寂的,他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有些拿不稳武器。两个一动不动的瞳孔不断放大,闪过诡异的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漠沧无忌笑了,笑得很是刺耳,让人感到压抑。 但在场的,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什么要笑,只是静默地观察着一切,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颤抖的双肩慢慢止住,蓦然抬起头,“对!本王就是为了你的龙座!” 听他张狂地说出,漠沧皇的眼神慢慢抬起,看向他,语气愤怒中略带怜悯地说:“朕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没有赢!你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 “本王没有输!本王没有输!输的是你漠沧皇!是你漠沧皇!” 对漠沧皇的这番话极其不满意,漠沧无忌当即歇斯底里地嘶吼起来。 漠沧皇无意再看他一眼,冷声下了命令:“戕弟,罪不可恕。拖下去!听候发落。” “你最心爱的太子死了!死了!哈哈哈哈!输的是你漠沧皇!一直都是你漠沧皇!本王没有输!没有输——” 漠沧无忌狂笑喊起,手中双刀不可操控似地,不停地挥向空中,游踪不定。 不知身后攻其不备、出其不意,忽然被几支长枪无情一击,刹那间,体内血液激荡,无数细胞一瞬破灭,他骨髓愈烈,痛得前身一倾,高傲的双膝被迫跪到了尘埃之中! 手中兵器被士兵飞快夺取,漠沧无忌彻底没了杀伤力,那些随他冲锋陷阵的士兵也一个个被降服。 然而,他口中犹念残句:“本王没有……输。” 终被士兵押起,落得半生狼狈。 他的余光一片滚烫,却丝毫不再看他一眼,只是神情严肃地端起了手边的玉盏。 他说他没输,实则,当他在他面前自称“本王”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输了。 只是,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玉盏千金重,他细细端起,将之缓缓凑到嘴边,一口一口地饮下,耳听得对面—— “噁——” 疲惫的双眼一闭一睁之间,漠沧无忌竟倒在了地上,像一堵轰然倒塌的墙……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然之间被一个锋利的东西狠狠地刺穿了,炙热的血汩汩地流着,杂乱无序…… 他再也不能操控自己的身手,僵硬地伏于地面,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目光慢慢抬起,目所能及,那片金灿灿的颜色,愈见模糊…… 下颚微微扬起,茹毛饮血一般,“漠沧…皇,好好…享受噁——痛失爱子的…折磨。” 玉盏惊坠,动四方心弦! 漠沧皇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对面——漠沧风国二皇子漠沧无尘,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阿弟——”她半身冰冷,不顾一切地从金座上站了起来,望着远处双眼迷离的漠沧无尘,漠沧无霜忍不住轻唤了一句。 脱了手中一柄长剑,听到漠沧无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不由得他后退了半步,终于无所负累似地,好不轻松。 寒风将玉冠下的青丝吹得凌乱,俨然一副狼狈的模样。 漠沧无尘,对着身前的尸体,眼中烧起的滔天怒火,逐渐被慌乱所代替…… 阿痕…… 两只被不安充塞的眼睛,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四周忙碌地扫过,但四周却安静得让人觉着害怕,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 嘴角轻颤,嘶哑着嗓子在风中喊了一声:“阿痕——” 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他是漠沧的太子,一出生就被视为整个皇室最尊贵的血脉,是天神之子! 漠沧无忌的武器是杀不死他的! 他不会死的啊! “阿痕——” 偌大的雨花台一片死寂,只有寒风轻轻地吹过,拂动着人们的发丝。 没有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个个眼神迷惘,似乎被漠沧无忌的死震惊到了,还没真正跳出来,但好像又不是这样…… 他的阿痕始终都没有回应他。 他好像真的死了。 是真的。 是被漠沧无忌的武器杀死的。 这好像是真的…… 他再也玉立不住,身子薄如纸片,被风肆虐着。 一双忧郁的眼睛忽然被天光照亮。 天边的云层接连不断地散开,一轮朝阳冉冉而起,枝头霜雪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两行泪寂寂地流下,也似冰消水溶。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彼此都没能再看上一眼,两个人就这般,天各一方。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拿下——” 金庭之上,一片雷霆之怒。 漠沧皇虎目圆睁,盯着雨花台上的漠沧无尘,脖子上的经脉抖抖地立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从脖子一直红到耳根。 闻言,漠沧无霜凄寒的双目骤然移向右侧的父皇,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也开始泛起了张惶慌的光芒。 耳听得兵革利器齐齐扣响,目光陡转,只见她的阿弟转瞬被一群士兵桎梏于数道锋利之下,两只不定的眼睛闪过一连串的慌张,他是那般的无措,全然不知周身的锋利! 身旁宫人阻拦不得,她箭步行至君主面前,轰然跪下,埋头求情道:“二皇子因失明才会误伤逆臣,请君主网开一面!” 鼻翼一张一翕,漠沧皇当即怒斥:“你莫要忘了,朕是因着他失明的缘故,才恩准他不用参加庆国大典!他违背朕的旨意,闯入雨花台已是大罪!而今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兄弟,是死罪!” 是她到君主面前求的情,求君主特别恩准她的阿弟不用参加这次庆国大典……如今,她还能说什么? 向来都知天子之怒怒不可遏,可这一次,却比记忆中的还要深刻…… 金庭之上,漠沧皇族面前,曾经那个不可一世,威风凛凛,手段丝毫不输男子的漠沧公主,也在这一瞬,磕下了桀骜的头颅,潸然唤了声:“父皇!求父皇绕我阿弟一命,求……” 他意识一顿,愤然抬起了头,“漠沧无霜你住口!本王不需要你求情!要杀要剐!我漠沧无尘绝无二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5章 余生愿!余生愿! “淑贵妃不守忠贞,违背人伦,私通衡王,赐三尺白领,死于二皇子和三公主眼前,骨肉相看,长记耻辱,以警后宫。” “衡王行事不正,有辱皇室,处以凌迟。” 一道道圣旨,将她幼小的心灵彻底宣溃。 “求父皇饶了母妃!求父皇饶了母妃!求父皇……” 长萱殿里,她抱着怀中的无尘,一双明亮且憎恨的眼睛在四周慢慢环视,封宫的太监流水般进进出出,将偌大的春华宫越搬越空,直至夕阳的余晖透过朱红色的轩窗,将长萱殿的光影越拉越长,寂寞如斯。 “阿弟,想要不被那些人嘲笑,在这宫里有尊严地活下去,我们就一定要把自己变强!今后,绝不能被人抓住到把柄!你要记住!母妃犯的错,我们绝不能犯!” “母妃没有错!母妃没有错!错的是父皇,是父皇!” “住口!你想死吗?从今以后,绝不能再说出这样的话!” “阿姐,尘儿要母妃,尘儿要母妃……” “阿弟,你不要怕,从今以后,阿姐会保护好你的,阿姐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 黎桑绮春年,十二月三十日,申时,勤政苑。 “陛下,三公主来了。”邱公公传报。 漠沧皇正埋头于案上批阅奏折,听见邱公公的传报,他习惯性地点了点头。良久才反应过来,蓦然抬头问:“谁?” 疑惑的眼神一移,三公主漠沧无霜已入苑中。 既见君主,漠沧无霜当即行了君臣之礼。 漠沧皇扬了扬手,示意免礼。 三公主是他漠沧的猛将,二人相见不是朝堂便是沙场,今日并无传召却私下来见,不由得他一番费解。开口问:“霜儿今日来朕这勤政苑所为何事?” “启奏陛下,霜儿有一重要情报要报!”漠沧无霜当即道。 “哦?是什么样的情报?”庆国大典在即,这个时候来报,又会是什么事呢?漠沧皇疑惑地问。 “回陛下,霜儿偶得机密,得知,东宫意图在明日的庆国大典上谋反!”漠沧无霜回道。 被三公主的话一惊,他眉头皱得紧紧的,不可思议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无霜所言千真万确!”漠沧无霜斩钉截铁回道。 漠沧皇不定地与邱公公对视了一眼,沉沉眸光慢慢暗了下去。 这么多年来,对于朝中之事,三公主从未行差踏错半步,众多皇子公主之中,除了太子,就属她最令他满意。 见君主眼有迟疑,漠沧无霜当即道:“君主若是不信,只需传东宫官萧之郡前来,与霜儿当面对质,便可!” 漠沧皇摇了摇头,紧着的唇角慢慢松开:“不必了。” 他哪里是不信,是这情报过于恐怖,让他不敢去相信…… 东宫欲图谋反,呵,换而言之,正是太子欲图谋反…… “陛下……”邱公公垂眼轻唤,眼神朝一旁候着的三公主移了移。 抑制住各种不定的情绪,漠沧皇慢慢将斜靠在榻上的身子直起,朝三公主问:“说!要什么奖赏。” “以往霜儿立下战功,霜儿求的都是头衔。但这次,霜儿不要头衔了。”漠沧无霜将头慢慢抬起,满脸皆是镇定之色,与君主对视了一眼后,当即拜求:“霜儿恳请陛下恩准将母妃的金瓮迁入皇陵!” 闻言,漠沧皇勃然大怒,虎目圆睁盯着眼前的三公主,“霜儿——” 着实被三公主的话吓得不轻,邱内官擦了把额头的汗,急忙向公主使眼色:“公主,不可,不可呀……” 那年三公主六岁未满,不顾宫人阻拦,独自冲进了大殿,小小的身躯跪在君主面前,只为求君主饶淑贵妃一命,正于朝中大臣议政的君主见状,顿时一片雷霆之怒,差点便要命人将年幼的公主拖出去斩首了,那些议政的大臣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就连他对这件事也是心有余悸。 如今,三公主竟再次为了淑贵妃的事求到了君主,这事怕是不妙啊! “陛下!霜儿这一生别无他求,只求陛下恩准将母妃的金瓮迁入皇陵!莫再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待在天神殿了……”漠沧无霜彻底失态了。 “漠沧风国三公主——”漠沧皇终是拍案而起,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最后一次厉声警告道。 漠沧无霜眼眶一片赤红,眸子里泛着冰冷的光,凛然说出:“陛下莫要忘了,当初霜儿大胜齐兰王赢得碹关一战,朝廷之上,是陛下答应霜儿,今后有功必赏。方才也是陛下问霜儿要什么赏赐的,陛下贵为一国君主!绝不可戏言。” 被她逼得雷霆之怒无处可发,脑袋轰然一响,偌大的勤政苑漆暗无边,漠沧皇的眼里只剩绝望。 他手指颤颤指得眼前的三公主,极尽可笑道:“好啊!好啊!你们可真是朕的好皇子!好公主!平日一个个在朕面前一副副为朕分忧解难鞠躬尽瘁的样子,敢情都是在演戏给朕看啊!” 他赫然大唤了一声邱公公:“即刻拟旨,准了三公主的请求!” “三公主如今可满意了?啊?”一片天旋地转似地,他颓然回过身去问她。 漠沧无霜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平静地说出:“霜儿也恳请陛下,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但求陛下饶二皇子一命。” 她怕是彻底地疯了! 漠沧皇愤然走到她身边,目光如炬,弯下身子,咬牙切齿地朝她问了一句:“若有一天他将刀架到朕的脖子上,朕也得饶他一命么!” “他不会的!”始终没有抬头的漠沧无霜,终在这一瞬抬起了头。 与她对望几瞬,直至气氛死一般寂静。他目眦欲裂,绷着心弦,从口中逼出一字:“好——” 风如刀,将她亲阿弟的话送到她的耳边,将薄凉的肌肤寸寸割伤。 漠沧无霜一双凄然的眸子停在空中,与君主对视良久:“陛下莫要忘了,陛下是答应过霜儿的,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陛下都要留阿弟一命。” 昨日之事轰然在他脑海中回旋,教他满腔怒火欲发不能! 忍住所有悲戚与愤懑,他默默看向了金庭外…… 他的大儿子面目掩地栽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他的二儿子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他最心爱的太子至今下落不明,连他最中意的三公主,如今也要当着群臣的面逼他…… 一双本该矍铄的双眼,却也难掩岁月的风沙,写满了凄然…… 漠沧皇沉重身子慢慢直起,不再看周遭一眼,只是慢慢回到龙座,默声良久,挥了挥手,极尽失意…… “囚禁风尘府,终生不得出府!” “不——”漠沧无尘骤然朝对面的金庭嘶喊了一声,不断反抗着:“你们把我杀了啊!把我杀了啊!” 阿痕死了,这鲜血堆砌成的天下,他还有什么可活的…… “君主有令——速清雨花台——即刻献亡奴——祭天嘞!” 宫人神采飞扬,站于金庭之上,尖声长宣。 乌云翻滚成海,一片拨云见日前的壮丽景象。 “君主有令——速清雨花台——即刻献亡奴——祭天嘞!” 祭天之令一声比一声长,接二连三,从金庭传出雨花台,清风一吹,吹得到处都是。 “君主有令——速清雨花台——即刻献亡奴——祭天嘞!” 广莫阁,底层暗阁,光影缭乱。 “都这个时候了!李太傅人呢?”季青云走到东宫官李达面前紧着神色质问。 东宫官李达一脸沉重,轻叹一声,回道:“下官是奉太傅之命来给太师传话的,太傅说了,谋反计划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被李达的话登时一惊,季青云不敢相信地问:“什么叫到此为止?” “太师稍安勿躁。”李达很是无奈地解释道:“这个决定也是两个时辰前,太傅大人临时做出的。因为东宫要在雨花台谋反的机密泄露了,太傅大人考虑以大局为重,才这么做的。” “机密泄露?”季青云神色惊变,兀自冷笑了一声:“本太师在雨花台早早安排的人都严阵以待着呢!现在你和本太师说机密泄露!谋反到此为止!?” 当初李执反反复复来劝他投于太子旗下,豪情壮志说得响彻苍穹,说什么为民请命,推翻暴.政,如今却是到此为止了? 李达道:“太师大人莫急,请听下官说完。太傅大人并没有彻底放弃,而是决定在祭献亡奴时,联合台下的百姓发起抵抗,抵抗用亡奴的血开光的行为,届时,太傅大人会持太子之令,入金庭挟持君主,将太子曾与诸位东宫官拟好的新策呈到君主面前,要求君主大赦天下,让黎桑仇人与漠沧风人和平共存,即风人与仇人人人平等,风人无权随意主宰仇人生死。太傅大人之所以没有提前将消息传给太师,也是怕太师会……” 季青云满眼可笑地摇了摇头,“李执是老糊涂了不成!漠沧君主是何秉性他焉能不知?要一代天性残暴的君主,一朝效仿南靖开明之治?还要达到天下大同?除非铁树开花水倒流!” 一语落尽,他当即挥袖而去,“本太师必须要去说服李执!即便此役只有半成希望!” 李达眉头皱得紧紧的,旋即回过身,冷冷道:“只怕,已经晚了……” 闻言,他如听惊雷…… 不,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声音! 季青云骤然抬起头,朝南侧的天窗望去,只听得兵戈之声轰然击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6章 金庭变!金庭变! 云卷云舒,晨光初绽,祭天在即。 然而,平静的一切打破了,雨花台上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雨花台上,由亡奴囹圄廷尉张通带领的若干士兵先是拒绝开刀斩杀亡奴,紧接着,由邹秉带领的东宫卫率冲上金庭挟持了君主,李太傅登台入庭表新策不成,反引天子之怒,提前埋伏在广莫阁上的狼卫扣响了惊弦,邹秉当庭暴毙。 这场挟天子以换新政的东宫起义就这般以失败告终。 “亡奴囹圄廷尉张通有负皇恩,贬——北漠御敌。” “东宫卫率邹秉当庭挟持天子,罪无可赦,处以——鞭尸酷刑。” “念及太傅李执年事已高,准——告老还乡。” 雨花台下,漠沧风国的旌旗被风刮得“哗哗”作响,宫人立于金庭之上,面露威严,对外声声长宣。 这一宣,彻底将出奇寂静的雨花台宣得沸反盈天,一些临时拥护东宫的百姓纷纷不满于这个结果,冒着大不韪一个个举起了拳头以示反抗。 “太傅大人!太傅大人——” 看着即将被人反向拖下雨花台的李太傅,张通一边挣扎一边嘶喊着,可那个被当庭摘了官帽的老人却再也无力回应他,唯见满头华发在风中一点点苍老…… 举世喧嚣,仿佛都在他耳边陈述一个事实,东宫败了,彻彻底底地败了! 李执终是落得满身颓然,心中犹念:殿下,老师只能做到这了…… “太子驾到——” 此时,远处雨花台以南,凯风门下忽然传来三声急令—— “太子驾到——” 时间仿佛在那一刹那静止,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 一道颀长的身影仿若从天而降,金色的面罩在云层间透出的阳光下格外醒目,一双玉羽眉犹似霜凝,透着浑然天成的苍凉。 身下战马踏得飞快,金冠傲立,玉簪横穿,落三千青丝于身后如瀑张狂,独一袭金黄色戎装固若金汤。 这装扮只作一人,便是漠沧太子! 那适才血溅金庭的又是何人? 今日在这雨花台上发生的事,丝毫让人来不及消化…… 被那气吞山河之势一震,四周拥塞的百姓纷纷避让,在中间让出了一条直通雨花台前的大道。 “太子驾到——” 漠沧皇虎目圆睁,盯着远处纵马而来的身影,双手不由得握紧了龙椅,似是在做梦一般,好一会,颤抖的双唇之间传出两个字:“痕儿?” 各处震惊之中,一人一马已至台前,那马蹄稍稍落定,便见一道颀长的身影,宛如一条冲天游龙,遽然飞上了雨花台。 “这才是真正的漠沧太子?” “漠沧皇早就意料到了昌王要谋反,才找了替身?还是说太子此时才被寻得?不不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忘记了害怕,又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漠沧无痕黑眸落定,犹似一柄长剑直指金庭;面罩之下,朱唇深深,锁住一片寒蝉;冰山之颜,不动声色,已是波诡云谲。 他所到之处,无人不跪拜。 漠沧皇圆睁的虎目缓缓柔和下来,眸中的狠厉被慈爱所替代,眼眶逐渐变得湿润。 “痕儿,真的是朕的痕儿回来了!” 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漠沧皇双手撑着龙座,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脚下一软,他努力稳住了。 碍于满庭的瞩目,想要出庭相迎,却又不敢出庭…… 直到那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漠沧皇的眼神慢慢怔住,这金色的戎装,与那腰间的佩剑,这幅着装以及那毫无交集的目光……可是,尽管他带着面罩,尽管他的着装变了,他就是知道,眼前的人是他最心爱的儿子,这是血脉的感应,是心底的呼唤! 漠沧无痕最后停在了金庭之外,他愤然抽出腰间佩剑,斩掉了雨花台上的风国旗帜! 这一举动,满座皆呼,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看到的是真的。 “漠沧皇!放了我的老师!” 漠沧无痕冰冷的目光抬起,蓦然看向金庭中的漠沧皇。 那声音仿佛扑面而来的寒冰,将他的声音冻结:“痕儿,你——” 漠沧皇胳臂抬起,两个手指停在半空之中,有些颤抖,他本是决意要出庭相迎…… 闻声,李执绝望的眸子忽然抬起,倾尽全力将身折回,泪眼迷离地嘶喊了一句:“太子!” 他本欲冲上回雨花台,却转瞬被士兵死死禁锢住,抽身不能! 见到这一幕,漠沧无痕愤然冲到了雨花台之心,将手中金剑赫然举起—— “众东宫听令,与我杀——” 季青云冲出暗阁,见到这一幕,骤然下了死令,让提前埋伏在雨花台四处的兵力攻上雨花台! “你疯了——”李达冲了过来,不可思议地朝季青云怒吼了一声。 “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季青云怒发冲冠,回斥道。 话音未落,便有士兵分别从四座楼阁源源不断地冲出…… 与此同时,金庭之外也筑起了一道人墙。 一部分士兵仍在与漠沧皇的士兵对抗,一部分则已经登上了在雨花台前架起的若干长梯,手中的武器一次又一次指向了金庭。 见状,廷尉张通再也束缚不住桎梏,愤然将身边的士兵打倒在地,领着他的兵力展开了厮杀。 望着忽然发起进攻的太子,李执满眼皆是不可思议之色,内心有一千个声音,想要阻止太子这么做,却仍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是真。 他唇瓣几乎是颤抖的,“不!不要——” 盯着雨花台上那个正浴血奋战的太子,作为臣子,曾经他视之为左膀右臂,作为他最心爱的四皇子,曾经他视之为全天下最孝顺最懂事的孩子,如今他却执起了他曾赐他的金剑,与他倒戈相向,与他的父皇倒戈相向! 漠沧皇僵硬着身子立于原地,目光寸寸冰凉…… “父皇赠你的生辰之礼,虽已被付之一炬,然,万丈高楼平地起,父皇只要吩咐下去,便可以为你做到!只是这万丈高楼终究还得一层层建,急不得!” 摘星园中,他早就给过他提示,是他的,终有一天会到他手里,他只需要耐心等待即刻。 金戈铁马之中,漠沧无痕赤红的目光始终移不开金庭,一次次与那个养育了他整整十八年的人,他的眼里除了怒便是恨! “父皇何必为此煞费苦心,只要这天下安定,哪里会没有儿臣的一席之地呢?若真给儿臣那万丈楼宇,只恐高处不胜寒!何况,父皇曾教导儿臣,漠沧皇族想要的东西,绝不会高高观望,只会紧紧握在手中。这楼宇太高,也只适合用来观望,有时候,并非站在高处,才能看见天下。” 漠沧皇族想要的东西,绝不会高高观望,只会紧紧握在手中! 这是他一次次教给他的,那个人,可还记得? “既然如此,父皇便应允你,不再建此楼,但愿有一天,你不会后悔。” 漠沧皇一直记得,他对他说过,落子无悔,可是终有一天,他还是后悔了。 “落子无悔。” 落子无悔! 是啊!落子无悔!他从未后悔过! “若是以没有边界的棋盘比作天下,以痕儿之间,该如何保证天下长存呢?” “只要棋盘之上无输赢,这盘棋便永远不会有结局,天下亦可永存!” “棋盘之上无输赢,又该如何?” “黑子白子,势均力敌,相互抗衡!” 朝廷风云变幻数十载,他一直都是他手中的一颗白子,而漠沧无忌便是那颗黑子,两者注定会有所抗衡,而只要黑子与白子始终保持势均力敌的状态,他的天下便可长存! 他早该料到,从漠沧无忌被他关进天字号亡奴囹圄的那一刻起,这棋盘终要颠覆了! “儿臣斗胆借父皇这个比喻,进一步阐述。” “你且说说看。” “天下长存与天下长安实则是不同的。若想天下长安,那么这棋局必须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者才能为王!” 他要的是天下长存,而他要的则是天下长安!只可惜他始终都不懂! 既想要天下长安,那么这棋局必须要赢! “阻我者死——” 敌血飞溅,他手中金剑一次次挥出,直到离那个身影越来越近。 这一次,他不但要这棋局赢,还要做那设局之人! 面前的人墙越来越密集,直到他再也看不见他。 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他终究是反了。 “敢伤太子者,死!”漠沧皇沉吟一声,终是挥了挥手:“放箭——” 不一会儿,大量的盾牌兵与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平定了太子的叛乱。 自昨日从三公主口中得知了东宫要谋反的消息,漠沧皇早早便在雨花台布下了兵力,区区一个东宫无异于以卵击石。 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东宫竟然也临时改变了策略,从谋反到挟持天子以献新策。 但他不明白的是,既知此役乃是以卵击石,太子又怎会如此莽撞,临时举兵攻上雨花台。 漠沧无痕站在雨花台上,望着方才还在冲锋陷阵的勇士忽然在一瞬间齐齐倒了下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慌…… “站起来!杀啊!杀啊!杀啊!” 他猛地冲向倒在一堆插满羽箭士兵前头的张通,抓住他的臂膀,怒吼着施令。 直到鲜血从张通口中汩汩流出,流到铠甲上,与胸前大片大片的鲜血渐渐汇聚成溪…… 他的眸中满是不信。 倚着金剑,慢慢立起身子,望着周遭的一切,俨然遍地哀鸿…… 余光之中,人墙慢慢撤去,漠沧皇安然于庭中,神情严肃。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雨花台之心。 纯良忠厚的漠沧太子怎么会做出这等事?! 事情太复杂,阁中百官来不及深究,只见—— 他愤怒的脸一改温文尔雅扭曲成暴怒的狮子的面庞,燃起火来格外地恐怖,如同优雅的猫忽然尖叫着露出尖利的牙。 “杀啊——” 他的声音由低到高,渐渐地咆哮起来,脸色涨红,进而发青,脖子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 身似烈火,引燃着周身的空气,惊人的安静,却让空气怒吼着撕扯人的心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7章 西风烈!西风烈! 母亲,孩儿无能。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子正。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伪装成沧狼的样子,漠沧无痕终于逃出了那个金色的囚笼。 幸好这次沧狼来的时候衣物裹得很严实,当他出到地下宫殿路口时,职守的士兵并没有发现他。 准确来说,士兵抱着兵器斜倚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嘴角悠然划起了甜甜的笑,睡得很是安详。 他将这些洞悉得很好,目光很快便锁定到了地下宫殿的出口。 万籁俱寂之中,熟悉的歌喉却在不经意间,再次将他紧绷的心弦,徐徐扣响……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他眉心微蹙,不由得暗自思忖,此刻,我所经历的,难道又是一场梦吗? 长风一起,漫天的红枫,飘飘落落,似一场寂寞的枫雨。 他暂时闭起了眼睛,好像也化作了一片红枫……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情不自禁地,跟着那淡淡的歌喉,轻轻地步入了遍地的嫣红…… 期待的眼神再次亮起,他仿佛又看见,她就坐在清辉宫的大殿前,怀抱着琵琶,黛眉微蹙,玉指轻拨,专心调试着弦音…… “母亲……” 一颗剔透的水珠猝不及防从头顶落下,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有些冰冷…… “嘶……” 他骤然睁开眼,燃烧着的火把,酣睡的士兵,石壁嶙峋的地下宫殿…… 他发现自己仍旧在地下宫殿的路口,没有红枫,没有清辉殿,更没有他的母亲。 但那屡屡不绝的歌声,又是怎么回事? 他迷茫的目光终于被那歌声牵引而去,望向宫殿之北,湫滁地牢的方向…… 偌大的湫滁地牢宛若一座荒凉的孤岛,无边的黑暗作浪,一方结着冰霜的铁笼仿佛从天而降,寂寞地停在这片黑暗之中。 白色罗裙缱绻于三寸之地,三千青丝只被一根木簪绾在身后,有些松散却也不失端庄。 凝结着一层冰晶的长睫抬起,有雪,微弱纤尘,从头顶的一寸罅隙飘落下来。 她就守在铁笼一隅,安静地唱着,眸光凝练,好像在等一缕月光。丝毫不用顾虑他人会突然来打扰,因为,他们已习惯伴着她的歌声不知不觉地进入一个个甜美的梦乡。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看日月迭来迭往,思念是那样悠长。 多少个昼夜交织,她就同现在这般,一边唱,一边在心里默默念着。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道路相隔真遥远,何时才能…… “母亲——” 才能…… 她意识一顿,不知为何,心跳有那么一瞬,像是静止的。 这声音,到底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呼喊,还是时光再次错乱,回忆又开始倒流…… “篁妃因思念成疾,为妻不忠,为妃不尊,包藏祸心,蓄意谋反,今无药可医,吾皇仁心仁德,赐清辉宫一座,以颐养百年!” “篁妃娘娘,君主可是说了,清辉百年,守宫百年,您就慢慢守着这清辉宫,好好养病!” “本宫没病!本宫没病——” “娘亲——” “母亲!” 他有一千个想要冲上前的冲动,可那张熟悉的脸却迟迟没有转过来,她的眼神是那般的无助与迷惘。 心脏在某一瞬开始一阵跳痛,仿佛被刀割了似地,千金重的步子徐.徐。向前,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眼前早已翻起一片雾气,忍不住呼唤:“母亲,我是痕儿啊!” 眼神不禁一颤,她的意识好像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好像不是梦,不然,那个声音为何会那么真实,仿佛就响在耳边! 又不知为何,这一身的冰冷,忽然之间,就被什么点燃了,好像是一道炽热的光,就照在她的一边。 好像,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长睫轻抬,眼神一暗一亮之间,她的痕儿就站在她的对面,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可是她牵肠挂肚的痕儿啊,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月光照下来了,石壁上的火把也旺起来了,这本该无边无界的黑暗,忽然之间,也有了光明,有了一丝丝暖意! 两道微光于黑暗之中遥遥相对,让人开始在现实与梦境之间不断纠结与徘徊! 他终是忍不住踏破所有的黑暗,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将身跪于铁笼前,眼泪止不住地流。 “母亲!痕儿终于找到您了!” 她骤然将身挪向铁笼一隅,全身的血液冰消水溶一般遽然汇聚于心头,望着笼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满眼皆是不信…… 直到那十指紧紧扣住,她颤抖的身体才开始止住,忍不住开口去问:“你真的是痕儿吗?” 抑制住不定的情绪,他努力地点着头,不可思议地眼神一遍又一遍落在她的身上,实难信,那张本该倾国倾城的的容颜,如今却镌刻起了岁月的痕迹。 他忘不了,她在清辉宫的花丛之间,起舞引蝶的画面,亦他忘不了,她在庭前拨弦的画面…… 清辉宫前,他曾问起,娘亲,宫里的人都在传娘亲生了大病,明明被打入了冷宫,可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那时的他也的确看得出,自从到了清辉宫后,母亲的笑容要比以往,多了很多。 他仍旧记得,她的母亲这样说道,痕儿,你相信他们说的吗? 他自是不信,摇了摇头,这世上,他只相信娘亲一人。 母亲也说起,清辉宫,对她来说,是一种自由。 年幼时的他,自是不能明白,直到过了很多年,他才渐渐明白她所说的话,当他将幼时的话再次说起,且问她是否还记得。 他永远忘不掉,在她说出“记得”二字之后,他信誓旦旦地向她承诺,总有一天会,孩儿会给母亲一个真正的自由! 到如今,忽见这一方狭窄的铁牢——伸手便是天,显然站立不能,她只能斜倚在一个角落……不由得他心如刀绞! “孩儿来晚了!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她眉心一拧,不忍见到他眼中的自责与难过,冻得发紫的唇瓣,柔柔一笑:“痕儿莫要自责,你做的一直都很好!还能再见到我的痕儿,母亲真的很开心!” 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他,老天终是给了她一丝怜悯。 她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水,他为她拂去长睫上的冰晶,四目相对,说不完这一生的话…… 得知一切皆是漠沧无忌所为,他心中铸起长恨,滚烫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母亲!孩儿这就救您出去!漠沧无忌——漠沧皇——以及整个漠沧皇族欠我们的!这一次,孩儿要他们全都还回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剑眉扬起,沁着一滴血珠,直指中天,比手中的金剑还要锋利! 漠沧无忌——漠沧皇——以及整个漠沧皇族欠我们的!这一次,孩儿要他们全都还回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执念宛如泉流融进了沸腾的血液,他朝雨花台外怒吼—— “东宫还有活着的么?都给我上!” 约莫过去了三个弹指,没有人再敢冲上雨花台,只剩亡灵在雨花台的上空不断盘旋,而那些受了重伤的东宫精锐,尸体一般斜在了尘埃中,血泪模糊,望台上孤军奋战的太子,眼中一片绝望…… 李执被押一旁,不断遥望着那个还在负隅顽抗的身影,风中嘶喊道:“殿下!收手!莫再反抗了!龙座上的可是你的父皇啊——” 这是他最后可以提醒他的了,太子是个明白人,只要他跪到君主面前去认一声错,君主会原谅的! 只是…… 被现实彻底逼到绝望,漠沧无痕骤然仰天长啸一声,手中金剑再次举起,冲到雨花台外缘,将拔地而起的漠沧风国旗帜,再次砍掉。 这一战,只可赢!不可输! 即便是孤军奋战到最后,他也绝不能低头! 李执终是掩下了头,不敢再看太子一眼,耳畔那一声声嘶喊响彻天穹,无数的漠沧士兵从四面八方齐齐汇聚于雨花台之心,手中长矛转得飞快,将围得水泄不通…… 他可以想象得出,此刻的太子有多么绝望…… 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反抗本该就这么结束,直到那一声破空而来的嘶厉,彻底将遍地的荒凉再度燃起…… “殿下莫急!破西风来也——” 只见,破西风一副黑甲罩身,手操长戟,忽然从天而降,接踵而起的是,他带来的一批西风军! 漠沧无痕绝望的眸中先是一怔,有些不可思议,直到他手中长戟将堵在台上的一排士兵横扫而下,再次被希望之火点燃! 两只拳头握得几乎要炸裂,他骤然嘶吼了一声,从无数长矛的欺压下挣脱而出,似一座屹立不倒的高山,手中的金剑再次闪过了血的光芒! 可是,这终究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破西风战死了。 万箭穿心而死。 当他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太子为他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那些在场的黎桑仇人、漠沧风人还有许许多多来自各地的人,会永远地记住他的名字——破西风。 破西风安详地阖上了眼睛,他知道,此生也算无憾了。 即便他知道,这一战,必死无疑。 但,他相信太子会一辈子记住他。 一辈子记住他,不再是因那日在昌王府中出卖了他,而是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毅然决然地支持了他。 漠沧无痕单膝跪于漠沧真正的战士面前,一身金黄色戎装沾上了触目惊心的鲜血,那脸上同样是血淋淋的,秀发凌乱,带着浴血奋战后的身披疮痍,沧桑和绝望。 众人遥遥望着,光是看着都很心疼。 金庭上。 “皇子谋反,该当何罪?”一大臣问。 “车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8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一) 一朵巨大的火花遽然冲上了雨花台的上空,疾如闪电,天地之间恍如白昼,将无数只同时抬起的眼睛炫然照亮,无数的火星像一场末世的暴雨,铺天盖地坠下,将偌大的雨花台湮灭……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辰正。 她于水中睁眼,只见无边无际的澄碧之中,一道金色的流光出人意料地从水平面没入…… “白饵……” 她听见,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这声音仿佛来自天外,有些空灵,教她遍寻无果。 此时,那个逆光背着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近。 他张开了双臂,不断游向她…… 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那双眼睛竟格外纯澈,就像春季山野里的一湾清泉,透着天空的湛蓝,给人一种很美好的希望。 是他…… 她嘴角划出了喜悦的笑,情不自禁张开了手,想要快点抓住他。 他终于来了。 “白饵,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好…… “白饵,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起,等我们离开囹圄之后,我们就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庭院,等雪花飞来之际,我们便像那天晚上一样,在庭前,围炉温酒,我还要为你奏一曲羌笛。” 他紧了紧她冰冷的手心,仰望着水中泛起的泡泡,不疾不徐在她耳边温声道,一如那时。 他的眼底流着淡淡的光,教她一双眼睛看得炙热,一股涓涓暖流淌过心底,纵一刻,也千秋。 我一直记得…… “冷,好冷……” 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她将身子缩得更紧,牙床瑟瑟发抖,十指冻得早已弯曲僵硬,无力地抱着臂膀。 传入耳畔的声音十分熟悉,不断将她的意识点点刺醒…… 睁开眼,已身在舫中。 “黎桑太子!把白饵交出来!” “将离!聚龙城城下亲口立下的誓言你忘了吗!你我之间既不再是雇主与杀手的关系,彼此要做的事便互不阻止!你背叛本宫在先,如今又违背了当初的诺言毁了本宫的一盘好棋!本宫定要将你碎尸万段!来啊!与本宫杀!” 数道锋利快如闪电,将他精炼的瞳孔闪得忽明忽暗,他手中藏锋缓缓拔出,待那些招数皆被他勘破,挥臂如疾风。 刀起,身出。 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从船头忽然之间变到他们身后的。 眨眼之间,已有若干士兵倒了下去。 其余十人还未真正反应过来,他手中锋利悄然折回,似凶猛的海浪,几乎要将他们湮灭! 力臂一扫,藏锋以横扫千军之势压倒眼前一片,兵戈嘶磨声,聒噪无比,几乎要将人的耳膜震裂。 望着身前一排有些招架不住的士兵,黎桑非靖眸光一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震怒的眼神骤然一抬,只见将离就像一只张狂的老虎,全身皆散发着不可操控的戾气…… 眼里满是不信,毁棋之恨一时间攀升到了极点,他愤然抽出了剑鞘中的长剑,怒不可遏地朝将离刺去—— 锐气交织不断,昔日雇主与杀手之间的对决,倒也是针锋相对! “把白饵交出来——” “上次本宫上了你的当才会轻易将她放了!这一次她既然再次落到了本宫手中!你想要从本宫手里要人,可没那么容易!” 被黎桑非靖逼得忍无可忍,将离手心愈发烧热,刀柄落于掌心转得飞快,弹指之间,已扫过无数道锋芒,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全然不知如何对付。 手臂一抬一落之间,刀柄已出奇地偷换了掌心,游踪不定…… 黎桑非靖还未勘破其中门路,锋利已逼近眉睫,生死之间,心弦几乎要扯到断裂—— “住手!” 白饵挟持着一个士兵从舫中步出,掌风一起,那士兵再也无法构成威胁,“咯噔”一声倒在了她身前。 冷唇咬得铁青,竭尽全力地喊道:“都别打了!” 一切本该势在必得,却被那一声嘶厉牵动了心弦,紧着的眉头一松…… 他收尽了锋芒,冲到她身边,难收忧心,“白饵!你——你怎么了……” “我没事。”她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无力。 他看得出,当她从舫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已经处于一个比较虚弱的状态,方才劈出的一掌,更是将她残存的力气耗得一干二净。 只见她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朝那黎桑太子道:“黎桑太子,事到如今,孰轻孰重,你还看不明白吗?你费尽心思要杀的狼人此刻正在雨花台上、在咱们秦淮的土地上狂欢着!而咱们同族人却在这里自相残杀,做一些令异族人嗤笑的争端!你真的想要以这种方式收场吗?你认定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我不管你是抱着何种目的复仇,我只知道,咱们现在都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便是漠沧皇!咱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便是杀了漠沧皇!” 他冷唇深锁,头颅始终抬得高傲,死寂的目光落于对面的雨花台,透着各种不甘。 见他不发一语,白饵继续说道:“我相信太子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命人将我从水中救起。我如今还活着,是因为我还可以为你所用。既是如此,好呀,你也不用想着如何迫使我了。我去做饵,帮你把雨花台这把火烧起来,你发起兵力,成与败,听天由命!” 她语调缓缓,却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黎桑非靖冷着脸,朝他二人看去。 一叶轻舟,划向了整个秦淮此刻最热闹的地方。 “还冷吗?”他将她的手提得更紧,不断往里哈气。 “不冷了。”她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禁朝北岸的雨花台望去,“幸好它还在,虽然那里已是危机四伏。” “或许,这就是天意!”将离也朝那望了望,暗自感叹,这一切,似乎无关车老、无关黎桑太子,就好像……天要它存在,它就存在。 思绪一转,回过头,将腰间藏拙取下。 见藏拙,她不禁问:“它,怎会于此?” “是我在长堤上找到的。”他将之为她系到腰间,低语:“但,还是来晚了……” 对上他眼中的自责,白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不怪你。” 继而云淡风轻说:“其实,情况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当我知道自己再也救不回车老时,我的确选择了放弃,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已经来不及了。但,在我抱着葬身河底的心态放弃挣扎慢慢往下沉的过程中,我又再一次开始了挣扎,我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记得车老曾说起,四百颗福珠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不敢意想,但那一定会发出一声巨响,即便是在水中,也会有一定感应。所以,在我下沉过程中,我一直在等那一声巨响。可是过了好久,我都没能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就这样,抱着一丝侥幸的转机,我拼了命地向上游——” 她话音忽然一断,将离不禁接口:“后来,黎桑太子的人把你救上来了?” 她默声点了点头,长睫轻遮,掩下眼底许多惆怅,思绪又沉沉…… “白饵,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白饵……”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巳初。 “陛下!太子当庭谋反,当处以车裂极刑!” 忽听金庭上大臣谏言,李执心接着一颤。 漠沧无痕倔强,面无表情。 “陛下!”李执转头对着漠沧君主恳请:“求陛下放过太子!求陛下开恩——” “住口!”见李执挣脱了士兵的束缚,带刀侍卫左亚大怒,旋即拔出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无知刁民!金庭之上,岂容你放肆!” “放开我的老师!”漠沧无痕骤然嘶吼了一声,想要反抗,却被身后的士兵禁锢得不能动弹。 “太子——” 见蝼蚁般的李执仍敢轻举妄动,左亚不禁眉头一皱,一愤起,将之一脚踹倒在地。 痛苦袭来的时刻,李执惨叫着,滚到了地上。 见到太子拼了命想要奋起的举动,漠沧皇龙眼一阖,是彻底地寒了心,他没想到,在太子眼里,十八载的养育之恩还抵不过一片师生情。 邱内官看着已是揪心至极,再不顾群臣眼神,默默走到太子面前,使眼色告之:“太子,您就认个错!这么多年来君主对您的万千宠爱难道还不值得您在君主面前低个头唤一声父皇吗?” 见太子始终紧着一对拳头不肯松开,不由得他暗自摇了摇头,万般无奈,唯有失意离去。 “殿下……”李执颓然支起身,一副似乎快要垮掉的骨架,摇摇欲坠,轰然跪向了太子:“老师求您……去认个错!” 这一语,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撑着胸口,开始苟延残喘。 “老师——”漠沧无痕咬着牙,眼眶刺得鲜红,心中刀割一般疼。 金庭之上,父子相对。 “儿臣,愧对父皇恩宠!今日谋反,错在儿臣一人!万望父皇垂怜,放过老师,放过东宫!” 一尊金色面罩之下,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开口,目光所及之处,老师正挣扎地喘息着,明显处于痛苦之中。 咫尺,漠沧皇看着太子一身血迹斑斑盔甲跪在身下,眼神悸动,心如刀绞。 从身后宫人承盘上取过丝巾,弯着僵硬的身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 多么想问一句,“痕儿,你的伤口疼吗?” 漠沧无痕愣住了。 金庭之上一抹肃杀冲天,无人再敢造次。 “……来人,送太子入阁装束。速清雨花台,开始大典。” 天上放起了热闹的烟花,现场却一片肃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9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二) 金庭外,千朵万朵白玉兰。 半个时辰不到,偌大的雨花台焕然一新,空气中弥漫着馥郁芬芳。 拔地而起的白玉兰树,于庭前枝枝蔓蔓,浑然天成一般,铸就歌台华美娇艳的背景,花枝摇曳,荧光闪烁。 满庭葳蕤,春光映照在庭台之上,凝聚于窗格之间,宛如仙境。 一时间,歌台暖响,一片融融春光。 这只大鼓内核,一座宫殿藏于其中。 雨花宫殿,歌女和乐师等表演者,妆容与休憩的地方。 “还有不到三盏茶的时间就该你们上台了!人要是再找不着,你们一个个都没有好果子吃——” 主事的大太监手中拂尘在空中扫得飞快,一脸怒色地盯着那群歌女,气得眼冒金星。 几个歌女原本就被方才雨花台上发生的事吓得失魂落魄,一个个就像刚刚遭了雷劫似地,如今白饵下落不明的事又再一次扣起了心弦,对死亡的恐惧油然而生…… 萧晓荷盯起殿门,目光有些呆滞…… “还愣着干嘛!快去找呀!” 大太监又作催促,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见那歌女指头颤颤一抬,哑然。 他脑袋一转,寻门看去,怔了怔。 “白饵——”侍月同纳兰红绡冲到了殿门口,旋即托起她的手问:“可算是回来了!你可把我们急死了!你这是去哪了?” 侍月见其一副憔悴不堪的模样,眼中不禁生起一丝忧虑,“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偌大的雨花宫殿一片五光十色,各种华丽矜贵的衣服前殿堆后殿,还有一种特别好闻的味道,丝丝缕缕沁入心脾,处在这么一片纸醉金迷中,好像一不小心便会沉沦。 她涣散的目光乍然移回,唇角微微一动,七分若无其事、三分漫不经,“我没事。” 竟说成了唇语。 眼睛努力睁着,她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重新说:“我没事,就是……有点饿——” 一说完,身子一疲软,无力地倒了下去。 “啊——” 一大碗姜汤灌了下去,她终是醒来。 于榻上,她迷糊地睁开了眼,此时宫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 “你醒了。”纳兰红绡走了过来,将碗盏送到她手中,关切地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三千青丝未绾,芙蓉如面,柳如眉,一袭妃色抹胸长裙及地,好似偶然停驻人间的仙子。 显然已经上好了妆,就差绾髻了。 白饵摇了摇头,轻松一笑。 “害怕了?”纳兰红绡将身坐下,平静地问。 白饵惊讶的眼神一抬,“害怕?你们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害怕所以临阵脱逃的?” 纳兰红绡笑而不语。 “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太好看了!” “好冷酷!好无情!好垂涎!我好喜欢!哎呀怎么办呀!” “他都不笑的……看得我好心疼呀,我又要哭了……”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歌女从殿门口赶了进来,脸上神色各异。 白饵正大口大口喝着鸡汤,听到那些莺莺燕燕,眼神随意一抬,纳闷地问:“他?他是谁?” “他呀!他就是漠沧风国的太子呀!我之前不是和你说了嘛!就是那个失踪好长一段时间的太子!” 欣喜若狂地说罢,一个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歌女拥到二人身边,左看看,右看看,激动地说出:“方才在雨花台上真是惊到我了!我决定了!不爬龙床了,从此以后,我的眼泪只为他一人流!我的心只为他一人痛!而我——还有我的身子——只属于太子——一人!” 她刚咽下的鸡汤莫名涌上了喉咙。 身后又被她猝不及防一拍,“喂!我警告你们啊!太子是我的!你们别和我抢!特别是你——白饵!不许抢我家太子!” “噁——” 又是一拍! 刚要呕出来的鸡汤又再一次被迫噎下去…… 纳兰红绡一脸冷漠,丝毫不看那痴人一眼。 见侍月冷冰冰地从远处过来了,那痴人才识相地走开…… “师姐。”侍月走近纳兰红绡身边,附耳相告:“天仙子有令。” 白饵低了低眼,自顾自喝起了鸡汤。 纳兰红绡起了身,提醒:“时间紧,赶紧扮上!你事先没和我们一起去雨花台上跳过,但以你的本事,待会……没问题?” 她蓦然抬起头,淡淡一笑:“当然!” 临晚镜,懒梳妆,伤流景。 马马虎虎拾掇了一番,就这般照模照样地扮上了。 许是闷在这封闭的大鼓太久,教人觉着压抑,还剩点时间,白饵便挤着人群出了殿门,登了长阶梯,转到了小花台上。 小花台分别傍生于雨花台西北和东北左右两侧,供歌女候场的地方,出了小花台便是雨花台了。 此时,盛大的鼓台上乐师手中的弦乐奏得甚是欢快,不断将人们的情绪拉到高潮。 见两个歌女躲在高高的玉栏后面,挨得紧紧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饵好奇地走了过去,循着她们的眼神望去…… 越过枝枝朵朵的玉兰花,一片浩瀚的洁白之中重叠着稀疏的金色,很是耀眼。 想必,对面便是金庭了。 她眉心一拧,好像看见漠沧皇了。 金庭之上,原该雄厚美满的一家人变成了三个人,漠沧皇右侧依次坐着漠沧无痕和漠沧无霜。 传闻中的漠沧太子,蟒袍金冠,金色面罩掩住半张容颜,两鬓修长如裁,眉间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苍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座不可靠及的冰山。 那冰山后站着几个漠沧侍卫,像被控制了似的。 “好英气呀!” 那两个歌女看得心花怒放…… 白饵眼中顿时泛起一股恶气,要不是将离千叮咛万嘱咐必须按计划行事不得轻举妄动,她手中的金镖就飞过去了! 弹指间,势必要这虎狼盘踞的金庭,染上鲜血! 她还要扬起她的藏拙,亲手将那金色面罩击碎,让那些无知的族人亲眼看看漠沧太子的真实面目! “怎么办!好喜欢他……” 一个从天而降的拳头重重地砸在了玉栏上,鲜红,血一般鲜红。 那两个歌女眼神诧然一抬,被那道如狼似虎的眼神盯得全身发颤,一转眼,手挽手从小花台上逃之夭夭…… 白饵两手交叉于胸口,灼灼眼神被台上的寒风吹得寸寸冰冷,无可奈何似地下了玉阶。 阳光微燥,正是化雪时。 雨花台上,乐师齐齐止住手中乐器,目光皆聚焦于抚琴的侍女手中…… 纤纤玉指拨动琴弦,衣袖与水蓝色古筝交相辉映,肤若凝脂,玉指行云流水般奏出一段开场曲,衣袖翻飞若舞,恍若蝶翼颤动,随曲调渐渐高至极限,如同凤唳九天,珠落玉盘,曲调游离…… 雨花台四周的躁动渐渐平息下来,整个寰宇仿佛只剩……一座台,一个人,一方琴。 金庭右侧,几个面容姣好的簪花婢女手捧承盘,排成“一”字,腰肢纤细,似春风拂柳,步态徐徐,似行云流水,上到金庭。 那琴音最后以一个超乎想象的高音结了尾,整个雨花台余音缭绕,如云雾般久久不散。 紧接着,另一侍女绕指兰花扬起,一阵轻柔美妙的琴音响起,如丝如雾,如烟如雨……就在此时,接踵而至的是悄然击响的鼓声。 最后,婢女的步子分别在了几处金座之前,她们卑微下身子,将承盘上的醽醁轻轻放下,细细斟酌着…… 起初,击鼓者的动作十分轻柔,比行走在午夜的脚步还要轻盈。随着抚琴者的情绪高涨而起,那击鼓的双手才渐渐放开,节奏越来越快…… 那击鼓者的神情愈发严肃,一副不容任何人打扰的样子,但凡受到一点风吹草动的影响,他们的心弦随时都有可能会断。 鼓声击在鼓面,也敲击着听者的心,鼓声渐渐转快,气氛达到另一阶段! 雨花台上空仿佛飞出了一只火凤凰,不断在人们的头顶盘旋,在人海里来回穿梭。 俄顷,鼓声渐弱,琴声紧追而上。 其余几人素手覆琴,独一侍女低眉信手续续而弹,中弦稍颤,一个弦音激荡开去! “嘭噔——” 金庭之上,剔透的玉盏被她覆手飞起! 丝丝缕缕的金黄色液体在空中四散翻飞,惊尘染遍,同玉盏坠地,须臾之间,开出黑色涟漪,比天上烟花还要绚烂! 不由得抚琴者心弦一颤,意识不要命地慢了半拍,手中琴弦随即“嘣”的一声,断裂了。 惊慌失措的神情,开始从侍女的脸上,蔓延至整座雨花台…… “桃姬——你为什么要害本宫!” 云鬓凤钗摇得剧烈,漠沧无霜面目狰狞,一张白皙的容颜瞬间爆出数十根错综复杂的血丝,愈挣愈裂,整张脸几乎要烂掉! 侍女们为了保命,手中琴弦当即勾起,此时音趋和缓,律缓而上,于台上自成一气。 猝不及防,她将身倾出金座,扑向眼前她最信任的婢女,血瞳睁得几乎要裂开,一个烈烈的巴掌不可操控地扫落了那张天真无邪的脸蛋! 桃姬小小的身子倒在地上,嘴角划出一丝鲜血,脸色开始变得很难看。 她小小的身子越缩越紧,左右辗转却难以遏制住体内的剧痛,只觉着心脏里有一只毒蝎在爬……嘴里吱吱呜呜地发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噁——噁——噁——” 痛苦的眼神一抬,蓦然对上了一双冰山似的眼睛…… “小桃桃?” 小花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金庭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白饵心跳跳得厉害,心中反反复复念出了同一个名字。 小桃桃?那真的是小桃桃吗?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耳畔候场的歌女已吓得瑟瑟发抖仍不忘小声议论,那庭上又发生什么事了? 一时间心乱如麻,白饵埋着头不断往外挤,冲到小花台最前面时,只听得远处骤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 撕心裂肺—— 她意识一顿,发麻的眸子遽然抬起,往庭上看去—— 一柄金剑刺穿了她的身体,小小的身体抽搐了两下,最后从金阶上滚了下去,落到了雨花台上,一动不动。 天空上没有一丝云彩,唯有南来大雁寂寂飞过,她一双眸子望着,很是明亮。 小桃桃…… 十指抓在胸口与喉头直至骨节寸寸泛白,几乎要抓出血来,一双被恐惧撑大的眼睛满是不信,她嘶哑着喊着那个名字,却再也发不出声来! 天塌地陷中,白饵猛然抬头朝那金庭对去—— 手中金剑被他收回剑鞘,面罩之下的那双眼睛冷漠到极致…… 那人,蟒袍金冠,只作一人——漠沧风国太子——漠沧无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0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三) 那一夜,她什么也看不见,将身缩在一角,耳朵里不断有声音传进,慢慢意识到,那是毒蛇、蜥蜴、蜈蚣……爬了一地。 黎桑绮春年,十二月三十日。 凤娓宫,蟾鸣殿,淬毒房。 千奇百怪之物乃至世间罕见掠眼而过,一股恐惧不禁在她心底油然而生。 察觉到她的不同,漠沧无霜淡淡回过头,冷笑地问了一句:“怎么?怕了?” “没有……”桃姬从唇边挤出轻松一笑,回:“起初是害怕了些,但跟在公主身边有些时日后,就没怎么怕了。” 闻言,漠沧无霜不禁掩唇说道:“你才在本宫身边待几些时日呀?就敢这般大放厥词?这些年来,跟在本宫身边的贴身婢女来来去去没个定数,你可知跟在本宫身边时间最长的婢女是多久吗?” 桃姬摇了摇头,脸上露着浅浅的笑靥。 “满打满算,二十三天!” 听此,桃姬不禁要问:“这是为何呢?” 漠沧无霜不禁停下脚步,目光慢慢扫过冷柜里一排纠缠在一起的毒蛇,朝她道:“她们呀,一个个怕这些东西怕得要死,每次到淬毒房就跟要她们的命似的!对于这种贱骨头,本宫自然看不上眼!最后不是死在本宫的鞭下,便是被本宫当做试毒的白鼠。” “看来奴婢运气是极好了……”桃姬忽然自信地笑了。 漠沧无霜眉心一皱,有些疑惑,回过身继续往里走。细细想来,这丫头留在她身边的时间可不止二十三天…… “你这死丫头,怕是明知故问!变着法地一踩一捧!”她蓦然回首,言辞凌厉,眼神却是柔和。 “奴婢岂敢……”桃姬旋即停下来,做了赔礼的姿势。 “这世上,还有你桃姬不敢的?哼!”漠沧无霜嘴角不禁勾起一笑,继续走着:“不过,当初若不是因着你这份大胆,本宫也不会将你留在身边……” 听此,桃姬眉心不禁微蹙,心弦仿佛被什么扣响…… 大片大片的血液,突然之间,将她清澈的眼眸染得鲜红。 白家老宅,死一般的寂静。 她骤然破柜而出,冲出门外,见到父亲、大哥、二哥横七竖八地倒在了院子里不省人事,泪如山崩,哭得伤心欲绝。 离开白家老宅后,她将街市寻遍,却怎么也找不到母亲和两个姐姐还有她的柳嫂子…… 天色渐晚,荒郊里,难民扎堆。 不知是谁在远处大吼了一声:“女魔头来了!快跑啊——” 此时,人影开始散落。 由于不知情况如何,她也只好扭头就跑。 跑到一半,听到身后几个邻家的孩子不断呼救着,便扭头倒了回去…… “桃子……救救我!” 几个孩子连连得救,独顺子陷于泥潭,抽身不能。 “快!抓紧我的手!” “别跑——” 耳听身后风人马车声滚滚而来,她竭尽全力却怎么也拉不起顺子…… 两张污迹斑斑的小脸相对,炙热的眼神里写满了无助与绝望。 “桃子,你快走……快走!” “顺子,你坚持住,我一定可以救你上来的!” 不久后,他二人疲软着身子方松一口气,未料,漠沧无霜的白凤奎狼已奔至身前! 诡异的光忽然将她一双死寂的眼睛照得透亮,只手将顺子推向身后,拼了命地嘶喊:“顺子!你先走!快——” “桃子——” 顺子来不及叫住她,只能绝望地看着她一人将那白色的庞然大物引开…… 夜仿佛是在一瞬间降临,两对刀光般锃亮的眸子,展开了死亡的对视…… 约莫过去了十个弹指,漠沧无霜载着毒物的马车出现了。 漠沧无霜冰冷的眼神在四周一扫,遍野荒凉,唯剩白凤奎狼下一个十来岁的丫头,轮廓融在夜里有些模糊不清,但一双眼神却炯炯有神,格外明亮。 甚至敢与她对视。 抓了那么多童男童女,唯独这个有些不同。 “你不怕死吗?”她冷笑地朝那小丫头喊了一句,不曾想,那双小眼睛将她盯得死死的,半天不说话。 身有孔武之力的大人见了她的白凤奎狼都要落荒而逃,她一小丫头竟然不怕!有点意思…… 她吹哨将白凤奎狼引走,反手引诱:“想活命吗?想活命就过来!” 小桃桃迟疑的眼神在漠沧无霜身后掩着白布的马车上一扫,小心前进。 不料,一块白布被漠沧无霜猝不及防扯落—— 她眼前一白,一大笼子的蛤蟆、毒蛇、蜈蚣等恶心的东西骤然充斥了她的双眼。 被吓得两腿一软,当即跌落在地上。 “噁啊——” 漠沧无霜连同几个仆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手中鞭子将她下巴轻轻勾起,似笑非笑地问:“叫什么名字?” 她咬着唇角,盯着那双诡异的眼睛,迟迟不语。 “公主,这怕是个傻子,抓了也是个废物,让小人直接杀了!”仆人说着,将刀操起。 “慢着慢着!”漠沧无霜语调缓缓,朝那仆人使了个眼神。 再后来,她被拖上了马车,眼睛再睁开,已身在凤娓宫。 同那些大笼子一起被关在一间密室一夜,这才活了下来。 盯着冷柜里的东西怔了良久,直到公主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还怔着作甚?赶紧跟上!” “是……” 跟着漠沧无霜一直转到另一间暗房,两个人的步子才渐渐止住。 “这里……奴婢好像从未来过。” 她一双好奇的眼神抬起,在小小的暗房里转着,剔透的方形器皿里爬着好多小东西,她却只认得蝎子…… “这里可都是些好宝贝!” 开了盖,漠沧无霜赤着手拨了拨器皿里的东西,漫不经心地吟着。听到耳畔开盖的声音,她意识一紧,骤然回头,“别碰它——” 岂料,这一无知之举,险些教她丧命。 “奴婢好奇心重!奴婢该死!” “那方器皿里装得可是至毒之物!连本宫都不敢碰的东西,你竟然敢碰!你可知,你要是碰了她,那可是会生不如死的?” “啊?” 她一副大惊失色的样子,眼神怯怯抬起,再看了一眼她口中的至毒之物…… “这东西叫做‘骨噬’,是自北漠以北的乌丹小国来的毒物,是毒蝎的一种。别看它形如米粒,这东西最喜在无形之中往人身体里钻。你方才手若是再靠近一些,保不定便有一只跳入你身,趁你不备,慢慢进入你的身体。你只当那是无痛之痒,却不知,后面死得难看!那东西一旦入了你的身体,便会将你的骨髓、血肉一点点撕咬掉,慢慢将你折磨致死!”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漠沧无霜不禁轻笑了一声。 桃姬不禁问:“公主的身体早已是百毒不侵之身,摆弄这些毒物便同把玩沙子一般,可旁人只是沾了一点便要当场毙命!公主对这‘骨噬’,难道也……” “要想掌控这毒物,本宫尚且差些火候……”漠沧无霜正色道。 “既然它这般毒,公主为何还要将它留在这边……”桃姬不解地问。 “你懂什么,这‘骨噬’与寻常的剧毒不同,其毒液可是折磨人的好东西!”漠沧无霜阴恻地笑了。“用不了多久,本宫便能彻底掌控它了!若连这‘骨噬’都被本宫降服了,那本宫才叫真正的百毒不侵!” 烟花绽放,好似去岁光景。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巳正。 娘亲,爹爹,嫂子,大哥,二哥,三姐,四姐,小桃桃来找你们了…… 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终是慢慢阖上…… “五妹——” 彻底崩溃! 她拼了命地想要冲上雨花台,此刻却是抽身不能。 “白饵你是疯了么!马上就要登台了,你又想干什么!”侍月与纳兰红绡死死阻拦着,绝不能让白饵再出一点岔子。 “放开我……”她嘶哑着嗓子喊着,盯着远处那具尸体,呼吸不能! “你们干什么呀?前面就是雨花台,你们能安静些么?要被风人盯上了,大家都得死……” “就是呀……” 队形一乱,候场的歌女开始隐隐不安起来…… 不就是死了个婢女吗?大惊小怪的…… 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狠狠拖出人群,一直被拖至小花台之后…… 她无处施展的拳头骤然烧了起来,想要与那人厮杀起来…… 重拳一出,却被那人平掌格挡住了,一张冷酷的眸子将她盯得死死的…… “你是想让这里的人都和你陪葬吗?”黎桑凤钰冷冷道:“此刻你若冲上雨花台,不但成不了事,还会引起漠沧皇的怀疑!到时候咱们都得暴露!我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下一刻!我告诉你——你若敢毁了我的计划,我第一个杀了你——” 挨着玉栏,她身子斜斜倒下,跌坐在了地面…… 她的眼珠子像生了锈的锁芯,再也不会转动,目所能及,人潮涌动,繁花似锦……开始寸寸冰封。 绝望得像掉进了没底的深渊一样万念俱灰。 “离开囹圄之后,你们都想做什么呢?” “找到小桃桃,带她穿越茫茫雪霭,去秦淮河畔折春花。” 仰头望飞雪,飞雪似杨花。 随后,她听见,尸体被士兵拖下去的声音;她听见,宫人冲上金庭清理台面的声音;她还听见无助地呼唤…… 四姐姐,四姐姐…… 撑着玉栏,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漠沧无痕,一剑之恨,千刀奉还! 以天为镜,整云鬓,理珠花…… 以地为心,移莲步,起玉指…… 雨花台上,十八美人,皆身着艳丽五彩的衣裙,脸上胭脂比花艳。 曲荡人心魄的箫声轻扬而起,诸女长袖漫舞,无数娇艳的花瓣轻轻翻飞于天地之间,沁人肺腑的花香令人迷醉。 她们犹如绽开的花蕾,向四周散开。 漫天花雨中,一个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如空谷幽兰般出现,随着她轻盈优美、飘忽若仙的舞姿,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更衬托出她仪态万千的绝美姿容。 众人如痴如醉地看着她曼妙的舞姿,几乎忘却了呼吸,那女子美目流盼,在场每一人均心跳不已,不约而同想到她正在瞧着自己。 唯独那女子眼神流光,慢慢滑向金庭,云手舞袖,起承转合之间,袖中匕首显露锋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1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四) 金庭之上,风人推杯换盏热烈! 此时箫声骤然转急,黎桑凤钰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且愈转愈快,忽然从地上翩然飞起! 其余十七人则围成一圈,玉手挥舞,数十条蓝色绸带轻扬而出,一时间鼓面泛起蓝色波涛,宛如一片春海! 黎桑凤钰凌空飞到那绸带之上,纤足轻点,衣袂飘飘,宛若凌波仙子! 雨花台下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俄顷,萧音低落,弦音续弹,十八歌女站成两排分别从雨花台左右两侧的小花台上徐徐作退。 金庭之上,漠沧皇龙颜大悦,看向身边的太子,忽然问:“痕儿,父皇为你精心准备的这一切喜欢吗?” 忽然此言,邱内官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惶然看向太子,见之眉头紧锁,眼眸低垂,满脸皆是漠然之色。 明眼的人都看得清楚,因金庭之变,群臣本是无心观赏始终紧着心弦,但君主看得心花怒放,为了迎合君主,他们自当惺惺作态,表现出一副赞不绝口的样子。 而太子却不然,太子始终只手撑额,双目紧闭,任凭台上有多么精彩,却丝毫不往台上看一眼,如今君主这般问起,只怕…… 问了良久,他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期盼的眸光徐徐暗下,漠沧皇脸上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李太傅!你说!”他骤然龙吟一声,心中的怒气如烈焰喷薄而出,“方才那些美人舞得如何啊?” 漠沧无痕眉头皱得更紧,余光里,忽见老师仓皇地跪到了地上,笑逐颜开:“回陛下……老臣觉着甚好!甚好!甚好!” 满庭白玉兰开出一片肃杀。 不再视两旁一眼,漠沧皇冷哼一声,低沉着声音命令道:“宣歌女入庭!” “宣歌女入庭——献花嘞!” 面罩之下,他一双眼睛冰冷到极点,漠沧无痕心中的恨越来越多…… “歌女入庭,献花嘞!” 声音传入雨花宫殿,将人心弦扯得越来越紧。 “赶紧的!赶紧的!天仙子!天仙子!准备好了没?君主传令献花了!” 大太监火急火燎地冲进殿,拉扯着嗓子喊着。 围了一圈的歌女们徐徐散开,让出一条道…… 一美人天姿国色,艳丽五彩衣裙,倾国倾城。 变装后的黎桑凤钰手捧花篮从人群里走出,眼神异常平静…… 大太监见一切皆已妥当,正要转身出殿,不曾想—— “哎哟喂!” 却与一个蓦然闯入的歌女撞了个正着,老眼茫然,气急败坏:“眼睛是瞎了不成?” 白饵眼神吝赐,径直往里走,神色莫名。 一盏茶前,宫殿一隅。 “待漠沧皇传唤,尔等八人伴我入庭,花篮一落,届时,匕首出,狼头落!” “好!我们都听天仙子的!” 恍惚之间,黎桑凤钰被她反手拉出人群,很是冒犯,“跟我过来!” …… “现在不是杀漠沧皇最好的机会!”白饵斩钉截铁地说。 黎桑凤钰忿忿的眼神一抬,朝白饵看了一眼,简直就是在看笑话。“哦?那你倒是说说,这又是为何呀?” 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白饵顿时不知如何接口。 思绪一晃…… “……我会提前进入广莫阁,并且登上广莫阁之顶。” “你要登上广莫阁?那里可都是漠沧皇一早布下的狼卫……” “离雨花较近的阊阖长廊、明庶长廊太暴露;西北的不周阁、东北的融风阁没有直达金庭的方式,行动上,太费周章,时间上,太拖沓;广莫阁与金庭一脉相连,我于广莫阁自上而下,正好直捣金庭!” “但是,季青云说过,那里的狼卫见首不见尾,见尾不见首,根本没有踪迹可寻,你如何应对他们?万一……万一暴露了呢?” “没有万一!这是最迅捷最有效的办法!”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歌女登台。届时我会在广莫阁上发出暗号……” 方才在雨花台献舞时,她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等到将离的暗号,而广莫阁也没有发生任何异常,她知道,将离一定是失手了…… 见白饵说不出话来,黎桑凤钰不再视她一眼,决然离去。 “等等!”白饵回过神叫住她:“时间紧,我来不及和你解释,但请你相信我,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这一幕倒是与小花台上那一幕像极了,黎桑凤钰可笑的眼神一折回,“相信你?要我堂堂一国公主,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去信你一市井之女?你简直是可笑!呵!你如今这么做,是因恨我吗?” 白饵摇了摇头,有些不解。 “恨我方才在小花台上残忍地阻止了你,导致你没能及时冲上台去救你的五妹对吗?亡国之恨你可以全然不顾,为了你的私人恩怨却一意孤行!白饵,我以为你同那些贱胚子不同……看来是我看错你了!呵呵!歌女终究是歌女!勾栏瓦舍市井出身!焉知何谓亡国之恨!自古以来,总是如此,歌女永远改不了下贱!”黎桑凤钰恨恨道。 “不是这样的……”对着那双已被仇恨逼红的双眼,白饵摇了摇头,心脏隐隐作痛。 丢下一个警告的眼神,黎桑凤钰拂袖离去。 不管这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机会,她只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是秦淮千千万万百姓最后的机会! “公——” 黎桑凤钰以及要同她一起入庭的纳兰红绡、侍月……八个歌女原本皆听命于将弄影,但如今将弄影死了,黎桑太子亦无暇顾及她们,她们便成了一盘散沙。 而她们对外面的情况只知其表,却不知其内,若是此时贸然出手,必然会中漠沧皇的圈套! 白饵意识一顿,当即冲了出去…… 雨花宫殿外。 “诶诶诶!你干嘛呢!” “让我上去!” 大太监见有人要硬闯,当即遣几个奴才上前拦住。 “她们入庭,你上去捣什么乱!未经传召,私自登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太监尖声警告道。 望着那一排井然有序踩着玉阶准备去小花台候场的歌女,白饵心急如焚,大脑一片空白。 挣扎着遥望,人头攒动,忽见黎桑凤钰登台了! 怎么办…… 跟在队伍最后面的纳兰红绡,迟疑地停下步子,蓦然回了头,朝白饵望了一眼,眉间隐着淡淡的疑惑…… “红绡!红绡——” 广莫阁。 将离站在通往广莫阁第三层的楼道上,有些茫然。 广莫阁一层驻扎着上百个精锐,都是漠沧一等一的高手,显然是潜伏已久,随时待命的。他凭着伪装轻松混入其中,才得以进入二层。二层与金庭直接相通,是漠沧皇族整顿休憩的地方,那简直就是龙潭虎穴,但最后却也被他侥幸通过了。 虽然他顺利地躲过了一层和二层的守卫,可是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这里看起来四面都是封闭的墙,整个空间里,只有一处台阶通向上方。可是那上面都是漠沧狼卫,是绝对不能去的。 他身边没有烛火,只能轻手轻脚地在黑暗中向前摸索…… 身后“咯噔”一声轻响,入口竟然关闭了。 在第三层阁道里转了两圈之后,将离终于确认,这里好像暂时没有敌人,也没有别的出口。 只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迷宫,这个迷宫冥冥之中隐藏了许多狼卫,他每行动一步,便有可能会暴露,可就是找寻不到。 若是以身作饵,主动引他们出来,是否会快些? 不行……暂时无法确定有多少狼卫,过于冒险了。三层下面就是金庭还有雨花台,一旦与狼卫厮杀起来,必然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到那时,整个雨花台的守卫都会进一步加强,外面要是杀起来了,他却只能与这些狼卫纠缠在一起,要杀漠沧皇就更难了…… 此时,隐隐传入耳边的弦乐突然之间没声了…… 他骤然意识到,歌女献舞结束了! 一个疲惫的念头,袭上心头。 他知道,刺杀漠沧皇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 “现在想办法离开,直接转入第二层,杀入金庭后方,再见机取了漠沧皇的头颅!” 这个想法似乎合情合理,时间上来算,是最快的,比直接引出狼卫的效果要好。 可将离只迟疑了一个弹指,一声冷哼后便将这个冲动的想法驱散了。 回想起炽云殿的时候,当初就是因为自己太冲动,见终极机关再无启动的可能,便想着直接杀入炽云殿,结果上了漠沧皇的当,被一群狼卫杀得猝不及防…… “我只问你一句,夜宴那晚,当炽云殿中的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机关开启之时,你,和你带领的数千精锐,在哪?” “自然是在炽云殿外的雪中蛰伏着!” “好!当炽云殿中激战大开之时,你,和你的数千精锐为何迟迟不至?” “退了!本宫告诉你!你违背本宫的命令,擅作主张在前,逼迫、毒害北水南来影响本宫所有的计划在后,你早已罪不容诛……” 一想到黎桑太子这个人和炽云殿发生的事,极其复杂的情绪便涌上将离的心头。 在聚龙城城墙下,黎桑非靖吼向他的那些话,似乎并非完全偏激。可以分辨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怒吼。 的确是他先违背了黎桑太子的命令,擅作主张要启动终极机关,若终极机关真的启动了,那些被漠沧皇要挟在炽云殿的黎桑大臣,还有那些僧人、宫人,都会与漠沧皇同归于尽,或许那些黎桑大臣会名垂千古,但那些无名之辈却要惨死,史书上不会记下他们的名字,没有人会知道他们。 不管夹杂着多少或对或错的心思,那时的黎桑太子或许比他考虑得更清楚…… 茫茫黑夜里,斜靠在墙上的将离,提指捏了捏有些疼痛的额头…… 须臾,思绪一凝,架起步子将耳朵贴到墙上,死寂的瞳孔渐渐闪过一道白光…… 锃亮的刀光于万千鎏金之中泛起,一柄匕首忽然从花篮之中闪现,她素手一旋,将刀尖逼向近在咫尺的漠沧皇—— 不料,眼看刀尖便要刺穿漠沧皇的喉头,手背却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利器击中—— 刺骨的疼痛迫使她松开了刀柄—— “哐当!” 伴着一声清脆的坠地声,黎桑凤钰骤然抬眸,与龙座上的那位对视了一眼—— 震怒的狼眼充斥着无尽险恶,犹如一道闪电迸射,一时间,劈穿了她清澈的凤眸! “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2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五) 局势,如火烧起。 侍月和其他六位候在金庭外的歌女腰间匕首忽而扣紧,同时看向了纳兰红绡…… 十个弹指前。 “红绡!红绡——” “金庭有诈,绝不可出手!” 附耳之言骤然扣响心弦,纳兰红绡当即抬头,看向已经失手的天仙子,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师姐?” “跪下!快跪下!” 金庭之外,八位歌女齐齐跪下,将头磕到地面。 带刀侍卫左亚携若干士兵冲上金庭,黎桑凤钰独战群狼,很快便败下阵来。 “是何人派你来的?”漠沧皇当庭质问。 “漠沧狗贼!我要杀了你!”黎桑凤钰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声,眼中烧起的怒火几乎要将龙座上的漠沧皇湮灭。 “拖下去!斩了!” 满头云鬓珠花断裂,一袭红色罗裙染遍狼藉,满腹屈辱难忍,她被迫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吼:“啊——” 那仿佛是亡国之音,响彻寰宇。 雨花台上,猝然传来异动。 “擅闯雨花台!?快拦住她——” 满座目光忽然之间从黎桑凤钰身上齐齐移向庭外,只见一名身着白裙的女子从雨花台迎风走来,大风将她的广袖卷起,乌黑如瀑的发丝倾斜在腰间随风飘零。 “秦淮歌女,白饵,求见陛下!” 她语调瑟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恍惚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跳入他沉沉的思绪,撑在金座上的胳膊肘一滑,脑袋一颤,漠沧无痕愣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开始于万千迷惘中醒来…… “是你。”漠沧皇虎目圆睁盯着金庭外跪着的人,肃然问:“未经传召,何故登庭?” “方才那歌女冲犯了龙颜,坏了陛下大好的兴致,奴,深谙今日大典之上的歌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故斗胆冒死上台,负荆请罪。”白饵小心道来。 这声音一出,便不由得将他的思绪牵回到金殿之上去,那婉转的歌声仿佛仍在耳边……漠沧皇,蓦然命令:“你,抬起头来。” 恍惚之间,一道素雅的身影由花台之上笔直挺起,一张倾世容颜于澄明的空中浮现,高照金庭。 歌台上的一照面,如此平静,却又让人心惊,温暖的空气一点一滴被冰凉所侵蚀。 漠沧无痕腰身挺得笔直,一张金色面罩掩住各种神色,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仿佛也被冻结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漠沧皇淡淡吟出,适才怒气明显减轻,道:“朕记得你,你是在金殿上唱歌的歌女。” “正是奴。” 她低眉浅笑,这般答道。 这不是她…… 她好像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白饵。 “这一次你恐怕不会像上次那般幸运。”漠沧皇朝那刺客视了一眼,语调更加沉重:“她毁了朕的庆国大典,教朕恨意难消,你这罪,怕是不好请……” “这……”她眉心一蹙,微微垂眸,略作思绪欣然请愿:“今日全凭陛下做主,只要能讨得陛下欢心……” 听此,漠沧皇一声狞笑,余光里见太子精神稍振,不禁看向太子,似笑非笑地问:“痕儿觉着如何?” 怕四目相对她慧眼如炬将他伪装撕破,怕从前不复二人从此形同陌路他成了她最恨之人…… 漠沧无痕脑袋先是一沉…… 这一瞬,心跳声似乎惊天动地,整颗心脏就好像要蹦出身体外来! 瞳孔一缩再缩,眼眶越陷越深,终是拍案而起,眼中迸射两道寒光,“此歌女未经传召私闯歌台搅乱了大典!着实教人觉着厌恶!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轰了出去!” 长袖飞起,他四处宣命,是雷霆之怒。 却丝毫不敢看向庭前之人。 几个奴才和士兵意识慢了好几拍,太子的举动未免过于反常,教人好生凌乱……顿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被那十恶不赦之人一惊,陡然铺地的白饵,心中顿时掀起了滔天之恨! 眼看一切势在必得,却转瞬被漠沧太子毁于一旦! 都说漠沧皇狠毒,要她看,实际上这漠沧太子却是要比漠沧皇狠毒十倍! “慢着!”漠沧皇以平淡的眼神驱散了冲上前的士兵,并示意太子坐下。慢慢开口道:“痕儿不是向来热衷秦淮的山水、喜好秦淮的曲调吗?如今高坐于雨花台上,放眼便是秦淮河景,眼前之人还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借着这庆国大典也算是圆了痕儿多年的一桩心愿,岂不乐哉!” 那年宫人暗中来报,说是太子与平王欲连夜逃出宫,千里迢迢前往秦淮,说是为寄情山水,他自是不信,后来事实也证明太子没有这么做,不过这事倒是被他记在了心里,且是日久弥新。 后来,他便开始命人去往黎桑暗中寻找一些技艺精湛的乐师和舞姬,日益专研,久而久之,对这曲艺方面的内容也有了几分造诣。 一个替太子了却心愿的念头,便由此而始。 他以为当他知道自己精心为他准备的一切之后他会格外开心,可终究是事与愿违。 见他始终不肯松下眉头,他又道:“痕儿只管放心,她与寻常的歌女不同,那日她在金殿的歌喉深得我心!父皇觉着,今日,她一定可以讨得痕儿的欢心!” 耐心似乎彻底耗尽,漠沧皇忽然看向金庭前,嘴角慢慢勾起,忽生一妙计。继而朝那歌女道:“歌女白饵听了,今日你若能博得太子一笑,你,以及在场的所有歌女都可活命!” 语调一沉,眼神变得阴恻,余光里是太子桀骜不驯的身影,“若不能,那么你,以及在场的所有歌女都得死!” 闻声,金庭上,他心脏骤然一紧,几乎要溢出血来!这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听此,金庭外,真教她心中又恨又喜! 忙把腰身起,柔声献媚:“陛下放心。上次金殿过于唐突,无音无律地,奴唱得未免冷清了些,这次奴取了琵琶,加了曲调,定能讨得太子欢心!” 她眉梢舒展,一切势在必得。 岂料…… “且慢!既是国之庆典,这金殿之曲未免太过沉郁,不应景。”漠沧皇摇了摇头,语调变得迟缓。 她心弦一紧,待之说出下文。 “宫廷王府、酒肆花船,凡有唱曲声,便少不了一首旧时名曲。” 此言一出,她一双眼睛不断被恐惧撑大,晴空响惊雷,她轰然跌坐地上! “朕要你唱,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 一语落,震惊四座! 这个消息很快便在雨花台前后传开,上到耄耋老人,下到垂髫小儿,一个个被激得面红耳赤,谁人不知,那《玉树后.庭花》曲,是彻骨的亡国之音! 天光忽暗,金庭之外,望之如白玉砌成的玉树,亭亭而立,光照宫闱,将整个雨花台再度点亮。 雨花台上,当身后的各种喧嚣在被风人以武力遏制住后,天地骤然死寂,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愈来愈乱。 起身微微侧鞠,再次打破寂寥。 一半是寂寞的掌声,一半是严厉的劝止声。 她怔了怔,僵硬地坐到位置上。 身后,远山重叠光影黯然倒映在秦淮河面。 怀抱琵琶,转轴拨弦,嘴角挤出一抹无力的笑容。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她的脑海里有许多声音在响,红绡,侍月,萧晓荷,连楚楚,彩还,还有黎桑公主,还有无数的秦淮百姓……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唱,不可以唱,不可以…… 漠沧皇族,敌国朝臣,嘴角讥笑,眼神发烫,散发着不懂欣赏而装出来的乐趣。 这么多年了,这样的场景,明明在水榭歌台已经经历了无数遍,为何还会觉着这般不适应? 纤纤玉指不断拨弄着冷弦,也不断将她的心弦拨乱。 这高朋满座,或许,唯有那一树树白玉兰能够读懂她。 渐渐,那指头变得麻木,冷涩的琵琶声被冰霜冻住了般开始凝结,几乎快要中断。 那僵硬的弦绷到极致,好像要裂开。 她吃力地拨着,指口好像连着心脏,不然,心脏为何会隐隐作痛?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这弦,要断了么? 断!快些断!真的受不了了…… 身后的骂声越来越多,越发难听…… 脑勺忽而刺疼,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她明显可以感受到云鬓上的珠花发生了一些偏斜。 指尖再也扣不准琴弦,音色已经发生了改变。 这般拙劣的演奏,若是在水榭歌台,定然会被班主骂个狗血淋头,当月的赏钱也无望了。 算了,错就错。 雨花台上,只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漠沧士兵在台下高呼着,喊着属于他们国度的俚语,虽然听不懂,但可以想象出他们的脸上是何模样。 金庭之上,宫人献酒的身影来来去去热闹不凡。 一股泼天的酒气扑面而来,让人反胃。 一弦撕裂成两弦,“嘣”的一声,终于断了。 她手指下意识扬起,在空中颤抖,鲜血从指甲缝渗了出来。“嘶……” 就这么结束了吗? 她蓦然将头抬起,朝广莫阁望了一眼。 答案否然。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能唱,不可以唱,不可以……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得不唱,她必须唱。 仅管,今日之后,她的名字会遗臭万年,每每自己的名字在别人口中说起,都会让人觉着恶心,想要作呕…… 她只期盼,广莫阁之顶,那希望的信号可以快些出现,一定要快些…… 白饵站了起来,只手提起琵琶,朝金庭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3章 商女不知亡国恨(六) “嗙——————” 她茫然抬头,只见漠沧皇忽然重重拍了拍龙座,脸上是一副震怒的神情。 一个不知道什么出现的黑甲士兵,跪在地上,脸上掠过了一丝阴影…… 是不满于她的表现吗?还是——提前暴露了? 正要扑上前请罪,忽听得熟悉的字眼,她的脚步不禁停了下来,暂滞庭前。 “小小凯旋军真是自不量力!已是兵败将亡,还敢伺机兴风作浪!”漠沧皇咬牙切齿地说着,立刻下令:“传朕口谕——命斯巴甲麾下副将屠格勒即刻出城歼灭凯旋军!不得有误!” 黑甲士兵重重抱拳,领命之后正要离去,又听龙座传来—— “等等!”漠沧皇紧着眉头,转而问身后的邱公公,“斯巴甲此时人在何处?为何还不前来复命?” 邱内官意识顿了顿,倾下脑袋附耳告之:“回陛下,尚无消息。” 台上的风太大,喧嚣吹得遍地都是,她并没有听清他们说了什么,只是模糊地听见“凯旋军”三字。 她也有注意到,连那些宫人的神色也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个紧着眉头,眼神里透露出不安。 是凯旋军回来了吗? 凯旋军真的要回来了吗! 她心弦忽而一紧,竖起耳朵努力听着自远处而来的声音…… 兵戈激撞声,士兵呐喊声,仇国的旌旗于风中飘摇声…… 这是一场梦吗? 俄顷,又见漠沧皇只手骤抬,遣退了黑甲士兵。 她将思绪拉回,努力深呼吸开始镇定下来。 此刻贸然上前,这残破的琵琶,可能会让他更加得暴怒! 正思忖,他忽然侧身斜视着她,复杂的眼神里,愤怒、败兴和桀骜不断地交织着。 瞬间被他眼神支配着缓步上前,低垂的眼眸稍稍一抬,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微笑着问,眼带笑意。 但,她看出了他略微的不满。 搁下琵琶,忧郁地说:“奴,失误了……” “你唱得很好,深得朕心!” 在他充满欣赏的瞳孔下,她看见了自己冷淡的倒影,有些寒冷,有些颤抖。 “多谢陛下垂青。只是,这琴弦已断,奴……”金庭一片寂寂,只能听见自己半是羞涩半是怯懦的回答。 漠沧皇朝身侧看了眼,那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却充斥着血,很是浑浊,像死人一般停滞不动。 “咱们的太子似乎听得还不够尽兴。”他莫测的眼神从太子脸上慢慢移到她渗血的指尖,看似无情却是有情:“怕是要委屈你把曲子清唱完了!” “不必了!” “奴之荣幸!” 两处声音同时响起,似凛冽的风掩盖流沙的声音。 他眼神一震,余光里,是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好不炽热,徐徐送了过来,耳边悠然响起…… “这一回!奴笃定!奴能讨得太子欢心!” 她微微一笑,再翩然离去。 雨花台上,她随步慢跳,身子似落柳扶风,唇瓣微微一起,柔声浅唱,似有若无。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虽只是浅唱,却于弹指间让台下的喧嚣渐渐散去。 听到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骤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能唱!!不能唱啊!” “不要再唱了!不要啊!” 开始有人冲上台,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嫉恶如仇,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快些让那羞耻的声音结束! 后来,一个个身影坠了下去,三个,两个,一个……留下阵阵嘶吼! “近雨花台者——杀无赦!” 这时宫娥向空中抛出了一条白色的长纱,不慌不忙,带着节奏感缓缓的,落在了,脪菡雪嫩的胳膊的上,纤细的手腕上,翠玉的桌子也随着琴声舞动起来, 这时,飘散的青丝忽而在空中慢慢一甩,她轻松跃起,纵身一旋,那袭罩在抹胸长裙上的轻纱出乎意料地飞了出去,红丝裙带也不知是何时被解开,于花台之上徐徐退去。 那些她视之为累赘的东西,伴着她热情的舞姿,缓缓甩了出去。 赤足台上,雪肤玉.肌,袅娜腰肢,教人看得瞠目结舌。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任凭冰冷的雪花一点点落在她裸露的肌肤上面,任凭那些叱骂的声音一点点传入她的耳中……她就这般唱着。 只要她的歌声能够彻底唤醒那些已经忘记亡国之耻的人。 一条飘摇的红绸忽然从雨花台之顶落了下来,落在了她雪嫩的双手上。 她面色更娇羞,双手轻握红绸带,甩向空中,随后,白玉兰花瓣如雨地飘了下来…… 一场花雨中,她又旋转了几圈,红绸左右飞出,似一湾波澜壮阔的洪波。 金座之上,他已是如坐针毡。 一双震惊的瞳孔,仿佛被时光凝结住,她露骨的身姿却从未停止过,直到…… 雪花,飘来。 “离开囹圄之后,你可有特别想做的事情?” “我……我还想听你在雪中奏一曲羌笛。” “你还记得?” “我记得……我一直记得……那夜的雪,如碎玉琼花。” “那好,等我们离开囹圄之后,我们就找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庭院,等雪花飞来之际,我们便像今夜这般,在庭前,围炉温酒,我再为你,奏一曲羌笛。” “那我还有要在雪中,为你们跳上一舞!” “不可!你断然不可在雪中跳舞了!” “为何呀?” “雪中曼舞,那是何等的冰冷!冻伤了身子又该如何?答应我,往后莫要再那么傻了。” 他眼睛吃力地睁着,手心捏在座椅上阵阵生疼,眸光再也没了精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傻!为什么! 曾经他对她说的话,她都忘记了吗? 她答应过他的,不再于雪中跳舞!为什么要欺骗他!为什么! 停下来!快停下来!停下来…… 他在心中不断嘶喊着那个名字,却怎么也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绝望地望着,让心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 裙衣飘飞,秀发飘洒,接着一连串精美的舞姿展现出来,头发上的簪子碰出清脆的响声,随后双手摆臂,舞姿惊艳无比。 李愚,对不起了,原谅我没能做到你所说的。 眼角紧紧闭起,掩去眼底流出的淡淡悲伤,心脏一阵撕疼。 双眼一闭一睁之间,雪花徐徐落下,落在她的眼中,微微疼痛。 思绪不断将那夜的画面牵回…… 青坡之上,花枝轻扬,霜雪负荷,红花细蕊,极尽芬芳,云丝在飘逸,人间愈加散乱。 连绵不绝风飞雪拉开了清丽的帷幕,浩瀚苍穹天灯翩飞,碧波湖水倒映皎皎明月…… 如果雪花也有情,那一定是你寄来的思念,每一朵雪花,都有一个缱绻的名字,叫作温柔。 就当,这是我为你跳的最后一支舞!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放开我——让我冲上去!即便是死我也要将那那丧心病狂的人推下台!” “彩还你疯了吗!再闹下去咱们都得死!” ……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在这翩飞的雪中,那庭前的白玉兰花,绽放得是那么地不显山不露水,纯粹得连叶都多余,在那秃枝上,洁白的花萼,圣洁的精灵,高雅地绽开亭亭玉立,袅袅身姿,风韵独特,每一个花瓣上都凝着一层淡淡的从容。 双手挥舞了几下,手中红绸飞上了湛蓝的天空。 好像用尽了毕生的力气,腰肢再也直不起来,草草做了一个收尾的姿势,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是那么的白嫩,只是微微喘息着。 须臾,掌声如雷响起。 寂寥的余光里,雨花台越来越亮…… 她蓦然抬起头,才发现,雪已经停了,丝丝缕缕的阳光穿过头顶那徐徐飘落下的红绸,将她眸光点点映红……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杀死卖国歌女!手刃漠沧风人!” …… 漠沧风人狂热的情绪之中,忽然乍起了一连串呐喊声,似波涛般汹涌。 她忽然怔了怔,脑袋一阵轰鸣,一片天昏地暗,直到双眼再也睁不开,整个人直直地倒了下去…… 耳畔,金庭上隐隐传来白刃相接的声音。 战鼓声不绝于耳,整个秦淮一片战火之中。 高坡之上,遍插旗帜,金丝线绣出的“仇”字,宛如夕阳啼血,映红了两道颀长的影子。 他炙热的眼神久久凝望,偌大的秦淮版图尽收眼底,心中流淌的鲜血愈发滚烫。 十八年了,他和凯旋军终于回来了! 右侧,同样是个身罩铠甲的男子,半身缟素凝着干涸的血迹。 小小的眼睛精神地睁着,蕴含着一股强烈的力量,那力量,是由每一个杀入城池的凯旋军共同组成。 “主帅,你说的我们都做到了。你看见了吗?我们成功杀出了地藏岩,攻破了纪陵城……凯旋军没有让你失望,你看见了吗!” 他声至哽咽,那双面对千军万马以及山穷水尽都不眨一下的眼睛,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一定看得见的!”风中,元兆淡淡一笑,语气是那般肯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4章 白玉兰!白玉兰! 偌大的雨花台,死一般寂静。 下一刹那,举世喧嚣,都在重复一个声音。 她,叛国了。 那无数的刀子从四面八方飞来,直直地插入了她冰冷的肌肤,且越陷越深,全身一点点麻木,开始没有了知觉。 多想向这光怪陆离的尘世发出一声嘶吼,可此刻她连最后苟延残喘的的力气都没了。 尸体一般,以一个足以任人践踏的姿势,衣不蔽体,青丝成雪,斜斜地躺在这台子上,一个供她在敌国面前纵情声色的地方,唯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鲜血静静地流……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季青云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终于尝尽了那种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 谁人不知他是秦淮出了名的好官,秦淮的百姓爱戴他,敬仰他,追崇他,且视之为这座都城的大福星。可这世上的道理向来如此,有多少赞美,便有多少诋毁。当他决定伪装成叛国者深入敌人内部那一刻,注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压力,因为他面对的是千千万万的秦淮百姓。 一代名臣竟然也投在了敌国的旗帜下?这样的嘲讽每一天都会存在!仅仅如此吗?一生所爱的亲眷弃他而去,往日忠实的追随者一个个倒戈相向……甚至,甚至连他最信任的人也在他最迷茫的时刻讽刺他逼迫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刻怀疑他不信他并且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视她为知己,可她呢?这数日来,何尝懂他半分?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要忘了初心,所有人都在劝他誓死不能沦为风人的走狗,不能,不可以!在这千千万万个劝止声中,会不会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要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亦或是将掌心拍得响亮,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支持他? 在这片每天都在翻涌仇恨的天空下,他们总观表象,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种被人误解被人抛弃即便有口齿有手足也不可说不可做的感觉,注定是他最致命的毒药,每当他踏出府门,那毒药便要发作,那该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看不到希望却还要拼了命地前行,唯有如此方能不断将自己的神经麻痹,方能不去想不去听那些动辄则咎的声音。 他就这般背负着叛国的骂名,忍受着灭国的耻辱,在那风云激荡的朝廷一直撑到了今天! 她和他一样,只不过是这乱世中的戏子,注定逃不过那句世人嗟叹的戏子无情。 可她和他又不一样,或许当一切真相大白,待那云开雾散之时,他着矜贵的官袍再次站在了黎桑的朝廷,世人都会明白他昔日在风人朝廷所做的一切。 而她呢?她只不过是一介歌女,他们记住的,只是雨花台上的靡靡之音…… 她终是要一语成谶,国破家亡之时,最后落得遍地皑皑白骨。 幸好这世间她再无牵连,这叛国的脏水不会殃及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 但愿她死后,可以寻得一处香丘,寄一缕芳魂。 “将离,对不起了……” ……是什么声音? “白饵!白饵——” 是将离吗? “白饵!我是李愚啊!白饵——” 好熟悉的声音…… 李愚? “白饵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大棒拼命捶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 “快站起来……站起来啊……”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听见红绡与侍月杀上雨花台的声音,听见各种兵戈连环激荡的声音,还有百姓仓皇逃窜的声音,还有许多从天而降的声音,雄浑有力…… 艰难地喘息几次,等到那些险些令她窒息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她骤然睁开了眼。 漫天的白玉兰凝着如洗的血色,于透彻的空中飘飘落落,有的滑过锋利的弯刀,一瞬之间一分为二,好似迟暮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有的撞在敌人的背脊,弹指间随着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坠下台去,好似顽强的勇士尝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有的飞过一片波涛汹涌的人海,托去希望的声音…… “杀狼人!救秦淮!” 日光重叠着刀光在人影中交织不断,白饵跪坐在地上,一双星目于茫茫光影之中极力睁着…… “白——” 恐惧的情绪攀升到极限,终于颤声道:“李愚。” 冰冷冷的声音,迅速冻结了她身上的血夜。惊慌失措地从歌台上挣扎爬起…… 是他吗?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泪眼哀戚地遥望着,追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终是一闪而逝,消失在人海里…… 直到身前一具漠沧士兵的尸体轰然倒下,她神色一颤,偶然之间与那双死死不肯闭上的恶眼直直地对视了一眼,意识骤然被什么刺醒一般,脑袋忽然一阵跳痛。 僵持了许久,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泪水终于掉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护驾——快护噁——” 鼠窜的奴才来不及叫唤,便被一柄长剑横空刺穿了喉咙,嗝屁了。 逼人的锐气宛若狂风席卷而来,他从龙座上侥幸逃脱,捂着刺痛的颈脖一路逃到金庭之后,眼中犹带三分痛苦七分震怒。 “漠沧皇——还想往哪逃——” 他手中藏锋转得飞快,将漠沧皇圆睁的虎目照得忽明忽暗,他一直在想,被自己国度的武器杀死,该会是何滋味呢? “受死——” “想杀朕?呵呵!那倒要看看是你的刀快,还是朕的狼卫手中的寒冰羽箭快了!” 漠沧皇冷笑了一声,捂在颈脖上的手沾染着斑斑血迹,正散发着一股刺鼻的腥味。 “狼卫?”将离眉梢挑起一丝惊讶,问:“你是指,广莫阁那伙么?” 过去好几十个弹指前在广莫阁三层发生的事,恐怕漠沧皇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当金庭发生歌女刺杀事变之时,隐藏在广莫阁三层的狼卫纷纷探出了头,而藏于暗处的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暂时确定好了狼卫的隐藏位置后,为防止打草惊蛇,他并没有急着上前绞杀他们,而是等雨花台上庆国大典继续进行,那些狼卫的注意力逐渐变弱后,开始深入三层核心,与之展开了一场悄无声息的斡旋。 见他正抬眼轻笑着,觉情况有变,漠沧皇伺机按动了身后的画屏机关,以遁地升天之速,愤然退到了画屏之后。 眼看那一分为二的画屏即将阖上,手中藏锋竖空飞出,直直地飞入了屏中密室。 转瞬,画屏悄然闭合,而那张阴恻的笑脸也随之掩去。 一片死寂中,那画屏忽然被一片鲜血染红。 “噁——”伴着一声惨嚎,手中的长剑被她赫然从风人的心脏抽出,几丝鲜血在那张冰冷肃穆的脸上溅起了一片海棠红。 目光陡转,扫向一片冲上来的漠沧士兵,他们一个个张牙舞爪,眉眼里散发出狂情的热光……须臾,已然被他们诡异的队形围住。 黎桑凤钰长睫一抬,手中长剑竭力一转,扫向眼前一片锋利…… 终难敌身后的偷袭——“噁!” 背脊乍然一片刺疼,倾斜的身子微微一颤,她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声,毁家之仇,灭国之恨,彻底使她疯狂! 她本做好了战死金庭的准备,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双脚横飞化拳头为利刃将她遍布她身的威胁杀了个片甲不留,那冰冷的眸光不禁为之一颤! “将离!” 只是下一瞬,他矫健的身形飞上了广莫阁,她慢慢抬起头向上看去,不过才两个弹指,三四个狼卫便翻转着身子高高地坠了下来,她空洞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光彩。 手中长剑,这一刻竟是锋芒毕露! 只觉着心中的鲜血在沸腾,她带着必胜的决心再一次将长剑逼向了敌人的心脏…… 好一片血溅金庭。 “报——秦淮城门已被狼人死死封锁!” 听到这件事,季青云眉头皱得更紧,看来狼人的势力远远超乎了他的预计。如今凯旋军的势力虽已逐渐在整个秦淮蔓延,但要抵达秦淮河尚需时辰,若狼人持续将秦淮城门封死,那么即便是等到凯旋军攻至秦淮河,凯旋军的力量也无法入城,更何谈助力攻破雨花台? 放眼雨花台,杀戮已开,蛰伏已久的能人勇士齐齐而上与在场的狼人展开了一场又一场厮杀,就连近日传入百姓耳中的十八豪侠也似天降神兵一般出现在了雨花台上,而今金庭形势垂危,眼看漠沧皇族在劫难逃,这该是喜人的形势,然而雨花台一早便聚集了城中大半的秦淮百姓,此时一半被狼人围困在四座楼阁退避不能,一半则在雨花台疯狂逃窜毫无防护,显然,他们的势力远远不如狼人。 细细分析一通,他蓦然抬起头,迫切问:“现场我们还剩多少兵力?” “回大人——不到三百!” “三百!?事先预计的一千兵力呢!” “这……大人莫非忘了,原先的一千有一半是来自东宫,方才漠沧太子出战已战死伤了大半……” 听罢,季青云只手拍了拍额头,两腮微陷,一副神伤的样子,丝丝缕缕的阳光打在他脸上,着实让人越发焦躁。 “大人,眼下该如何是好?” 季青云蓦然抬起头,注意到大片大片的乌云黑压压一片压在天的尽头…… 忽然问:“可有探得太子的行踪?” 见到士兵摇了头,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彻底落空。 “报——金庭之上发现公主冒死杀敌的身影!” 又一探子来报,教他心弦扣得更紧,“保护公主!” 乌云逐浪不断翻涌向前,好似千军万马压在聚龙城上空,一只振翅的秃鹰盘旋了几圈,在寂寂融化的雪地上,掠过几道粗略的黑影。 这一刻,飞禽散,蛇鼠遁,刚刚破冰而出的绣球花正加速凋亡。 亡奴囹圄大门前,死一般寂静,俨然一座阿鼻地狱。 “什么人——” 锋利骤起,将黑暗刺得粉碎! 俄顷,一道颀长的身影迅疾闯入了狱的暗流。 两个从天而降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大门前,洒下遍地斑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5章 阳春宫!阳春宫! 亡奴囹圄宛若黑夜,即便每隔几处便可有几只筑于墙上的火把,但四周并不怎么亮。 周遭的一切静谧如斯,偶然能听见水滴声。 他精炼的眸光在所到处的牢房之中细细扫过,要寻之人迟迟难以寻得,此刻倒也不是他心中头等困惑,令他难思其解的是,行了十几处牢房,每一间牢房皆是空空如也,更奇怪的是,连守卫都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的腥味倒也算新鲜,可以判断这些牢房在他到来之前是关着人的,那么这些人到何处去了? 他的思路一转,蓦然想起了这一路留下的或深或浅的马车印记……难道囹圄之中的囚奴都被押走了?如果是这样,他们应该去了哪里? 那双向来坚定执着的眼睛,此刻竟也流露出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担忧。 行至三岔路口,驻足细听,总算有了线索。他忽而将手中长戟握得更紧,朝一条暗道尽头去了。 “什么人——竟敢擅闯亡奴囹圄——” “这狱中原先关着的囚奴呢!” 猖狂不过弹指,几个漠沧士兵便臣服在了长戟的威力之下,火盆小筑,散发着金黄色的光,将他们的侧脸照得忽明忽暗。 “回回回大人,几个时辰前都被马车押去了秦淮河边的雨花台,开国大典上君主要取他们的血开光祭天……” “你说什么——” 被头顶上迅疾逼出的声音一惊,立马有士兵小声私欲起来:“不是还有一些……” 两个士兵嘀嘀咕咕,一副遮遮掩掩的样子。他勘破的眼神一近,好像察觉出了什么。“尔等是仇人?” “是!”“不是!” 两幅说辞,同时从他们口中跳出。 没时间听他们耍花招,只把压在他们后脊上的长戟压得更紧,终是得到一个像样的答案。“是是是是是仇人是仇人!” “既是仇人,为何要扮成风人模样!” “这……我们这也是为了自保……” 太子虽提前封锁了聚龙城,但他们对城外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所有人都过得胆战心惊,毕竟,谁也知道这天究竟要怎么变。 他眼神严厉,丝毫不是在和他们开玩笑。“我且问你们,这囹圄之中是否关着一位公主?” “公主???”两个士兵顿时面面相觑,一副茫然的样子。被问得慌张,一士兵小声回答:“回回回大人……并没有什么公主……” 未睹人面,亦可感知头顶的目光有多么冷酷。这般回答迟早要掉脑袋的,另一士兵眼珠子一转,想了一妙计:“有有……像这样重要的人都被关在了东拐角那边的囹圄,对东拐角!” 循着那士兵指引的方向望去,那无边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在跳动,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明明就快要相见了,为何脚步却迟疑下来? 他两眼微垂,莫名有些湿润。 “噁啊——” 一声嘶哑的骤喊声里,他的四肢被四条锁链狠狠勒紧,呈“大”字状禁锢于大牢之中,那张筋骨撕裂的感觉久久在全身蔓延……昏黄的余光里,一黎桑士兵一边冶炼着手中的铁烙,一边轻笑地说:“都说你是前朝君主贴身的奴才,是宫中的大红人,可惜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有一天你也会落到我的手上!” 直到那铁烙足够赤红,他才将之从火盆中举起。侧身走到温煮水面前,盯着那不断散发热气的铁烙,嘴角慢慢勾起:“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我劝你呀还是早些改掉那些前朝留下来的养尊处优的臭毛病!毕竟!这天下已经变了!太子迟早是要坐上那把龙椅的!你呀还是尽早松松口,把太子要的东西交出来,以免受这些皮肉之苦!” 眼看那烧红的铁烙就要寸寸逼近,温煮水嘶喊着:“不要——不要——” 手中的铐链甩得清脆作响,却终难逃桎梏。 “噁——” 以为自己要被黎桑太子派来的人折磨致死,谁料,眼前之人轰然被一方从天而降的长戟砸中,尸体一般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温煮水恍然抬起头,只见大牢之外,走来了一个人。 那人身罩银色铠甲,鬓如刀裁,须髭零星,眉宇间透着大漠孤烟的苍凉,早已不是年少时的模样。 唯独那双眼睛没有改变,始终透着凛然的光,那是人间少有的坚毅与执着。 “卫—将军!” 他老眼颤颤,一个名字呼口而出! 二人都不敢信,十八年前秦淮城外的一作别,再见已换了一副光景,且是天翻地覆的改变! “城里城外都在传,凯旋军主将卫凯旋战死了,可是谁又知我黎桑的战神并没有死!他回来了!” 温煮水说话的声音很是低沉,悲凉语调终却也是难掩的喜悦,那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亦是从见天光的喜悦! “是末将来晚了……”他的话里满是自责,关怀着问起:“这些年,公公过得还好吗?” 温煮水轻轻摇了摇头,寂寂一笑,是岁月沉淀的无奈。 “人老了,国家也灭亡了,一切都改变了!” 虽是有诸多无奈,但总归是幸运的,原以为这日益凋敝的大都城再无熟悉的景致可言,不曾想,在此危难关头竟也能与前朝旧人携手忆从前,是啊总归是幸运的…… 这一叹,有些情绪总教人难以释怀。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国破家亡物是人非面前,注定没有人能够轻易走出这层岁月更迭的悲伤。 “公公。”抑制住各种不定的情绪,卫凯旋不禁问起:“她,也回来了!” 灼灼火光之中的四目相对,一道期许如流,一道徐徐黯然…… 阳春宫,烛火一盏接一盏燃起。 他将怀中抱着的银盔轻轻搁到案上,然后倚着案子缓缓坐到阶上,身旁守着一个打开了的大箱子。 “漠沧风国举兵秦淮前夕,漠沧皇曾命漠沧昌王用一辆用来运载死囚的马车将公主送回秦淮。得知此事后,先皇震怒,愤然下令讨伐漠沧昌王。漠沧风人以黎桑破坏和平盟约为由,向天下宣告漠沧风国征伐黎桑仇国。风人的诡计得逞了,但公主却受了牵连。出城讨伐昌王的军队并没有查到公主的下落,根据当地百姓看到的,漠沧昌王确实将马车驶入了城,但后来便再也没有看见那辆马车。再后来,漠沧与黎桑大战展开,公主的音讯便彻底没了……” “先皇临终前嘱托老奴,一定要将公主找到,老奴曾暗中差人在整个秦淮展开多番搜寻,但每次都是遍寻无果。” 帘幕重掩灼灼红光,将寂寂的大殿照得动人,处处飘动着各种情愫…… 他久久望着手中那袭火红的嫁衣,眼底流着温热的光…… 青衣婢女健步如飞走得好生心急,一出大殿脑袋便撞到了一处凹凹凸凸的东西上,像是尖尖的利器,有点疼,“嘶——” 她微蹙着柳眉,乐极生悲后,愣是倔强地抬起了头:“卫将—军!” “嘘——”他提前做好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小柔,怎么了?” 此时,那个清脆的声音从殿内画眉鸟一般翩然飞出。 见了将军的眼色,小柔掉过头拉起嗓子向公主回应了一句:“呃——没事!没事!奴婢走啦!” 见小柔一副笑靥如花的做戏模样,他嘴角不禁流出淡淡一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奴婢该死,冲撞了将军……” “无妨。” 小柔当是欣喜的。见眼前这副戎装,显然,将军是从西冉抗敌荣归一回城便登了金殿向君主复了命,身上那袭银色的铠甲还没来得及换下。 正沉浸在喜悦之中,余光里见将军举步欲入殿,她意识当即一顿,退了退步子,两臂展开做止:“将军……宫规森严,您……不得入内。” 准确来说,是不该出现在后宫。 须臾,被那毫无威严却又不得不臣服的眼神一振,小柔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银盔,然后默默退了出去,最后招来了几个机灵的丫头望风。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轻轻掀了帘幕…… “怎么还没走?”听到小柔的脚步声又响在了身后,正躬身于案前勘验嫁衣的她,腾出了空,问道。 显然,她的注意力完全专注在那片鲜艳之上,丝毫没有发现自己。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他磁性细腻的嗓音淡淡响起。 心中正惊,略起的腰身却又瞬间被他从身后抱住,是刻骨铭心的温柔…… “不走也得走,改明儿龙座上的那位大神拟了圣旨送到你府上,这军队呀准得再次起程!”她从容地接话,佯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继续理着嫁衣。 “我刚回来就咒我走吗?”掌心握住了两只白皙的小手,将她拉到身前,伸出手捏了捏她的鼻尖,“怎么,就这么想让我走?” 她低垂着眼眸,抿了抿嘴角,淡淡说道:“人人都说那是黎桑的战神,注定要护天下周全……” “这一生,只护你一人周全。” 他将她抱紧,气息若有若无地喷洒在耳侧、颈间,俯身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女子逐渐泛红的双颊,眸子里满是宠溺。 她下意识想要挣开,可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柔,让人舍不得离开,只想就这般缱绻在他的胸口,一辈子。 各处的门窗都被牢牢封死,走漏的清风淡淡吹来,抚弄着案上的烛火,将那金灿灿的火光吹得忽明忽暗,而他手中的那件嫁衣却始终在这片黑暗里熠熠生光。 金丝线,火凤翎,如月之华,万年不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6章 卷画轴!卷画轴! 她纤纤玉指在这些精致的图案上游走,温婉浅笑,笑容宛如月光流水般宁静悠闲。 “都看了这么久了,还没看够吗?”他挑挑眉,气度从容地看向身侧的她,暗暗想着,那双眼睛为何这般好看,教人移不开眼睛。 听出了一丝取笑,不过无半分亵渎,她脸一臊,忙把身侧到一边,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自得道:“看不够。” 哪里看得够?婚期将近,却也是春秋那般长! 阳春宫中,她日盼夜盼,盼他早日平安归来,盼大婚的日子早些到来…… 他嘴角一笑,焉能读不出她的心事,将她拉进自己怀中,一片情深似海:“等我们成婚后,卫府之中,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每天让你看个够,可好?” “不好!”她依偎在他的怀里,冷着声玩弄着他的铠甲…… “嗯?” 她不禁仰起头,对上那双温柔中略带疑惑的星眸,渴盼道:“等我们成婚之后,你一定要每天都带我去游一次秦淮河!我在这宫里头每天就只能对着这些又高又硬的红墙,太无趣了,所以——” “啊——”她一阵惊慌的尖叫声中,他将她抱出了内殿…… “公主公主!怎么了怎么了?” 直到小柔闯入,她急着在他耳边小声说:“快把我放下……” 他从容地叫住了转身而去的小柔,“我要带公主出宫,你去准备。” “啊?”这个声音可把小柔惊呆了。 “你这是……去哪……”她的眼里满是惊讶。 “游秦淮!” 不顾一切拉起了她的手,冲出了阳春宫。 “啊——” 高高的骏马之上,她就像是脱笼之鸟,终于得了自由! 弹指间,这烛光之下,唯剩孤影。 这嫁衣,久望成伤,他不由得轻叹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团团白气,满是寂寥。 黯然的目光斜斜一转,再次落到了箱中—— 见画轴,教人心中一颤! 轻移烛火,指尖颤颤,铺画卷于案上,终是不敢相信…… 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 手挽手,步长堤,越长桥,湖心对影。 此番之后,他二人将身来在一处幽寂之地。 睹园林,万花如绣。 她立于花丛之间,巧笑嫣然,一双明媚的眼睛里是遍地的姹紫嫣红。 “别动,如此甚好!” 忽听对面的凉亭之中他别有心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她疑惑的目光一转,全然不知他是何时命人取来了笔墨纸砚。 “你这是……?” “画你。” “自西冉到秦淮这舟车劳顿的,你还要这般费力……”见他全神贯注于绘画之上,直教她一半欢喜一半担忧,后来心底的自责越来越多,“不画了!不画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他只是专注于笔墨之上,淡淡道:“我不累。就让我为你画一幅!” 卫府,遍地红烛将他二人的神色映得如痴如醉。 “我画得可好?”他将画卷徐徐展开,问起。 “不好!”见画上之人,不由得她顾影自怜。她将眼神轻轻移开,闷闷不乐地说:“这画上的女子倾国倾城,根本就是不是我。只怕是其他女子……” “园林之中,我可是照着你的模样一笔一画绘制的,怎会是其他女子?”他疑惑地问。 “谁说眼前之人便是心上之人了?园林之中,只怕,我只不是别人的样板……”她揣测着,开始自怨自艾起来。 见状,他不禁淡淡一笑,索性将画搁到一边,旋即将她纤细的腰身抱住,拉到自己怀里,将她的掌心贴到自己心脏的位置,“到底是不是,你细品便知……” 她呼吸开始变得灼热,已然不知要说什么…… 他抬起她泛红的面容,俯下身,唇瓣落于她的额头良久,借着诱人的月色,吻上那让他朝思暮念的柔软之上…… 那一夜仿佛就是一场梦,待梦醒之后,有关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支离破碎…… “公主!奴婢求您去求求皇后娘娘!从小到大,你是她最疼爱的公主,由她出面到君主面前说情,君主=一定会收回成命的!” 小柔跪在她的膝下,哭成了泪人。而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端坐在阳春宫的大殿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换了个似地。 直到小柔起身,欲冲出大殿,语间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公主绝对不能被送去和亲!奴婢这就去求皇后娘娘!” “没用的。”她眸子里死一般平静,再无一丝光泽,沙哑着嗓子兀自道:“父皇面前,我放下一个公主的尊贵第一次放肆地跪在他的膝下哭着喊着求他收回成命,可是啊他只对我说了一句,我是黎桑的长公主……小柔你知道吗?他说出这句话时,眼睛里都是泪花,那是我第一次见他流泪,那一刻,我彻底震住了,他是一个君王,他怎么可以流泪呢?我知道,为了天下的苍生,他真的没办法……皇室里,我是目前唯一待字闺中的公主,我不去和亲,还能是谁?” “公主您不要再说了……”小柔折身抱住了她,眼泪再次崩落,她真的不敢再听下去…… “这个时候,母后其实比任何人都难过比任何人都不舍……一边是亲生骨肉,一边是一朝之后,我此时若去求她,她只会更加为难。” 小柔彻底崩溃。“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公主明明与将军早有婚约,为什么要这样……” 她眸光凝结成冰,喃喃道:“怪只怪,生不逢时!” “小柔不要这样的结果,不要……” 停在大殿外许久,他将泪痕擦干,踩着沉重的步子入到大殿,整个大殿一片死寂,只有唐突的作礼声。 她低着头沉默地坐在那里,而他就站在她的面前,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所有婢女退去…… 轻轻唤了一声,“沐禾。” 她终是自顾自地起了身,去了内殿,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再见她,她的手中多了一副画卷…… “沐禾!”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嘴角微抿,好像有千言万语,却又被强行卡在喉中,须臾,将画轴推到他面前,眸光冰冷到极致:“画,拿走!” “沐禾,可不可以不要这样?”他沙哑着开口祈求,眼底涌出一丝流动的光。 抑制住不定的情绪,想要把她抱紧—— 她当即做了退,“卫将军,我与你之间的相遇、相识、相知、相惜,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该忘的,都忘了!” 他哽咽着艰难地呼出她的名字,极力摇着头。 她执意将画送到他的手中,而他誓死不收。 画既相送,便不会再收回! 他当即转身离去—— “小柔!”她站在大殿撕声长唤。 “公主……” “把画拿下殿去立刻烧了!” “公主——” “卫凯旋!你记住,这一世!是我负了你!”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了他的心上,眼泪再一次抑制不住,汩汩地夺眶而出…… 那亲笔绘下的画卷,早已泛黄,可那画中的容颜,却一直停在他脑海里,十八年,不曾变! 隐忍住泪水,他将另一幅画轴徐徐展开—— 男子,戎装,盔甲,画戟,战马…… 彻底看得他心如刀绞! 环视整个偌大的阳春宫,过往的一切竟是历历在目。 十八年了,这里一点都没有变。 “先皇愧对公主,自公主踏上和亲之路后,下令将阳春宫保存下来,十八年来,禁止在周围扩建,禁止毁掉原有的一草一木。并且留下了阳春宫原有的宫人,负责每日的打扫,并且定期换新、修缮,如此,公主之前的东西才得以不少一丝一毫。这些年,先皇总是会去阳春宫习惯一个人入殿,而老奴每次守在殿外时,总能看见先皇久久看着公主的那些旧物,有时候一看就是一个时辰……” “再后来,那些宫人里面,有些走不出十八年的悲伤忧郁而死,有些由于到了出宫的年纪,陆陆续续出了宫,几年前常伴公主身边的老嬷嬷也逝世了。阳春宫便再也没有熟悉的人了,先皇没有遣派新人去,就是怕那些新人毛手毛脚,坏了阳春宫原有的模样。于是啊,这阳春宫这些年就一直荒废着,成了一座废弃的宫殿。而先皇也逐渐走出了那段悲伤,基本不怎么去了,有时候就只是停在宫门口望上一眼……” 走出阳春宫那一刻,他的血液愈加沸腾。 “将军——” “挖地三尺!也得将公主找到!” 站在宫门前,再次望向阳春宫,他一双星眸里满是坚毅与执着…… 而在某个地方,那纸上,女子巧笑嫣然,一双明媚的眼睛让人过目不忘。尤其是这倾国倾城的容颜之外,嘴角泛起的笑容天真无邪,如同坠落凡间的仙子。 天边的乌云如山堆砌,不断压向雨花台,没有一丝空隙是白的,整个天空就是一片乌青色,站在高处,时间很长很长地看着,看着看着,天空似乎离人很近,伸手仿佛就会触到云的清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7章 玉盘裂!玉盘裂! 自雨花台上将离杀开金庭的暴乱雨花台下仇族人第一声不甘耻辱、拯救山河的反抗打响,到越来越多诸如十八豪侠这类守护正义、救亡图存的勇士展开一场又一场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厮杀,黎桑的士兵越战越勇,他们手中的武器挥得飞快,数十天前的铩羽似乎都要在今天通通还回来!一双双奋勇的双眼透着必胜的决然,他们似乎都认定,漠沧皇族已经完蛋了,漠沧风国大势已去,只要解决了眼前这些狼人,他们便能成功守住秦淮! 旖旎的天光从云间泄露,将半阙金庭照得极其绚烂,他一袭墨色装束也染得纯澈,飞旋的身姿在空中拉得颀长,似头豹子在空中擦过一道闪电。 她注视着刃面上倒映出的身影,凤眸微微流转,忍不住随他而去……须臾,轻足点地,似鸿雁于无垠的画面振翅飞起,那袭染血的罗裙似激荡而开的波澜,也随身扬起,在狼人畏惧的眼中,开出一圈惊艳的弧度,同时那袭嫣红也在这一招一式之间舞成了胭脂色。 双身回转之时,数次不经意间地并肩;眼神流转之时,数次不经意地四目相对,他双目如炬,眉如刀锋,只稍稍侧颜,便敢藐视众生! 当那龙座如山倾倒,他目的达成,她原以为他会带着往日对雇主的怨恨萧然离去,可在这早已与他无任何干系的战场上,他却一次又一次占尽了雄威! 他在顾虑什么?还是为了…… “白饵——” 直到,他满是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回眸追寻,只见他一拳扫落身前的两个士兵,毅然决然朝雨花台奔去—— “将离!” 她忍不住喊了出来,竟是于心不忍……可他并没有回头。 他真是好大的胆子,他怎么可以违背她的命令……可是他不是向来如此吗,他是这世上第一个敢在她面前这般放肆的人,也只能是这一人。 望着雨花台上重合的双影,黎桑凤钰眼中刚刚腾起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噁——”臂上,一道撕裂的疼痛猝然刺醒了她的迟钝的神经,那疼痛仿佛是连着心脉,教整颗心脏也隐隐作痛。 手心的剑柄几乎要被她捏得粉碎,一声愤怒的嘶吼声中,利剑直入狼人心脏,泣血的剑尖在背脊持续显露,那狼人被迫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啊——” 无数个千钧一发之间,浓密的黑云早已席卷了半缺天空,西南的凉风阁与东南的清明阁原本的碧瓦飞甍一时间染上了大片大片浓稠的深黑色,它们就像一座座傍身于深渊的险峰,直插云霄,而楼阁里人早已没了最基础的轮廓,只有无数双眼睛游踪不定,透露出人性最深的恐惧。 而西北的不周阁、东北的融风阁和正北的广莫阁却显得无比透亮,那些金碧辉煌与纸醉金迷的景致悉数被一轮巨大的火球染得五光十色,像抹了浓妆的狂情美人,妖艳得几乎要流出血来。 望着一具又一具尸体从雨花台上坠了下去,所见的黎桑士兵越来越少……胜负形势愈见明了,她的大脑一阵跳痛,像是有什么在撕裂。 不可思议的目光骤然朝远处望去,漠沧士兵洪流一般席卷了整个雨花台,如狼似虎,几乎要将反抗的人全部杀光,黎桑的士兵渐渐丧失了阻挡的锐气,他们一个接一个力不从心地摔倒、受伤、死去,渐渐地,失去了最后的招架之力。 而被困在四座楼阁上的人,始终紧张关注着阁下的打斗,关注着冲锋陷阵的搭救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无一例外地露出比天空还要灰白的面色,沉痛与焦灼像两条毒蛇在他们的心里纠缠争斗。 其实身在最高处的一些百姓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心知肚明,秦淮已经无望了。掠过秦淮城的城墙,他们早已看见了外面的局势。自雨花台发生惊变后,秦淮城外烽烟四起,弹指之间各处乡县纷纷沦陷。 半个时辰前,当他们看见凯旋军高举的仇国旗帜在烽火之中飘摇,看见那声势浩大的凯旋军队越逼越近,他们以为秦淮有救了,直到越来越多的漠沧士兵往秦淮城门汇聚,整座秦淮城已然固若金汤! 他们纷纷悲叹:“半个月前仇族人一个个被迫去替风族人修筑城墙,可怎么也没想到,终有一天,自己把自己给困死了!这简直是作茧自缚啊作茧自缚!” 凯旋军入不了城,他们的希望便彻底落了空。 人人自知,今日都要死在狼人的刀下,而今日之后,整个秦淮都将不复存在,这里会遍布狼人,这个繁盛了数十年的国度就快要灭亡了! 忽然之间,大片大片的血腥味伴着雷鸣般的响声开始在她周围弥漫! 白饵惊恐的眼神骤然移向不周阁下方,显然一层楼阁已被狼人封死,只见数个黎桑精锐攀附着长梯,一步一挪,眼看就要杀上二层楼阁,眼看那群百姓即将得救! 须臾,成排的狼头忽然从栏杆上纷纷探出了头,锋利的弯刀洪水一般在空中泛滥,将那些精锐杀得措手不及,居高临下的劣势与狼人的奸诈,使得他们伤亡惨重。 即便如此,他们却至死不愿罢休,有的被砍去了双腿,在地面匍匐爬行,有的腹部中刀,整个胸腔被残忍地劈开,可他们都毫无例外地屏住最后一缕呼吸,用手臂撕扯住狼人的头发,用牙齿撕咬住狼人的皮肉,就算是死,也得拉上一个陪葬的,他们用嘶哑的喊声为自己鼓励,他们毫不顾惜正在消逝的生命,他们用残存的意志,做最后的搏斗。他们的头颅和四肢在刀下胡乱翻滚,溅起的血浆将不周阁染得极尽鲜艳。 好几个瞬间,她的心脏仿佛也中了数刀! “白饵——”将她身边的狼人解决干净后,踩着一堆臭烘烘的尸体,他终于飞到了她的身边—— 彻底震住了…… 数缕青丝仿佛在血泊里泡过刚捞出来不久,一丝发黑的血渍从额头断到鼻尖,却又在白皙的颈脖续上,一直滑至半掩的胸口,整个人像是被一盏被撕破的干瘪纸灯笼,于风中飘飘摇摇! 迅疾飞起散落在地面的衣裳,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她的身上,可她的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着……无尽的自责与悲伤涌上心头,将人的泪腺击破。 没有任何迟疑,他只是疯狂将她冰山似地身体抱住,越抱越紧,越抱越紧,仿佛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几个静默的弹指过去,她的身体怎么也暖和不起来……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暖一些?到底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啊!大脑痛得几乎要裂开! 直到余光里映出那残破的琵琶…… 他撕咬住牙齿克制住眼眶的泪,无尽的悔,无尽的恨,像两把巨大的石锤,不断敲击着他的胸脯! 须臾,他猛地将她松开,手心颤抖了一下,下一瞬抓起她的手,“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咱们离开这里!” 她的意识仿佛冻僵了一般,反应了好久才略略摇了摇头,铁青的唇瓣开了一个很细小的口,“不。” “白饵,漠沧皇已经死了!一切都结束了!走,我带你走,听我的,快!”他急促地对上她空洞的眸子,语无伦次之间,满是大喜大悲,就像疯了一般。 他骗她,他骗她! 这一切根本就还没有结束! 那些令人恶心的血腥味好像彻底将她的神经刺醒,猝然抓住看向将离,好像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黎桑太子呢?太子的兵力呢?我们深入敌人内部,他们做后援,两边里应外合。我们说好的呀!” 他摇了摇头,好像已经知道了什么,“这里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黎桑太子的一兵一卒!”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啊! 脑子里开始有了很多恐怖的答案…… 她猛然摇头,丝毫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亲妹妹还在雨花台上,他是疯了啊! 一种她经历过无数次的感觉,几乎要将人逼溃。 他也试过全力以赴,可援兵迟迟不到,即便他有三头六臂也无法解决数千个骁勇善战的漠沧士兵,即便他能够解决那数千个士兵,但雨花台的百姓呢?他们赤手空拳注定会成为狼人的陪葬品! 更何况,就真的只有雨花台这些威胁吗?如今大战一开,满城遍布狼人,数十天的场景只会再现! 将离再次看向她,眼眶一片刺疼,“白饵,走!” 此刻,又是一场浴血奋战以失败告终,雨花台下已经躺着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但这一次,那既不是黎桑的士兵,也不是漠沧的士兵,是…… “秦淮必胜!黎桑必胜!” 败军之中,依旧有勇士睁圆了血红的眼睛,喊起了响亮的口号,朝对面的敌人扑将过去…… 紧接着,是三四句,最后是一片…… “秦淮必胜!黎桑必胜!” “一定还有办法!还有办法!”心中一颤,她顿时松开了他,焦急着转着埋头思忖,那些寒冷全然与她无关似地。 整片天空俨然一片江入大荒流的景象,一半是汹涌澎湃的滚滚恶流,仿佛源自地狱的黑河,一半是百转千回的潺潺活水,似云间的天河奔流至此,两者泾渭分明,云起云落之间,那轮火球盛大如玉盘几乎要裂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8章 雨花台!雨花台!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午初,阳气炽盛。 一股细小的冷风打马而过,她褶皱的裙摆微微飘起,似涟漪轻漾。 在这千头万绪之外,隐隐传来一阵循序渐进的幽鸣…… 塞外狂风在草原上盘旋、号叫、呼啸,刮得高高的青草发出一片响声,成群结队的牛羊奔向了天之尽头,不断发出嘶鸣声;黄河之水自昆仑山巅而出,穿峡越谷,有猛虎下山之势,携寒风共怒吼,约莫几个弹指间,浑浊的浪冲向了天空…… ……她,蓦然抬起头,离她最近的上空,这风又干又涩,几乎要让人窒息。 在这停滞的空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爆炸开来,格挡之间,雨花台上猛然起了一阵暴风。 灰尘在地面上卷成螺旋,闯过明庶长廊和阊阖长廊,一路裹着碎雪、花瓣、枯叶,像一根黑柱子,腾上天空,将半块澄明透彻,刷成了黑色。 这个时候,天光忽然暗了下来。 “这天……怎么突然就黑了?” 站在不周阁与融风阁上的百姓原本的光鲜亮丽,此刻一个个就跟掉色了一般。那天空仿佛就压在他们头顶,随时都会将他们吞掉,不过这个时候,取代他们内心恐惧的东西是震惊! 他们纷纷往同一个方向,举目引手,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那火红的日头怎么变成了冰蓝色?” “这大白天竟然出现了一轮这么大的月盘子!?” 议论正热,横在凉风阁与清明阁南面的几排栏杆不堪重负,几乎要塌掉……成堆的百姓忽然之间挤到那里,目睹不远处的秦淮河,惊恐万状! 长堤之上,一排排杨柳摇摇晃晃,树枝咯咯地截断,狂风不住呼啸,方向变化不定,被狂风卷起的雪,像一条无比大的雪龙,在秦淮河畔狂舞。 它腾腾落落,右翻转左,绞头摔尾,十里画舫、亭台楼阁,竟在一片风饕雪虐之中。 就在这狂风呼啸之间,一阵接一阵的水花声,“咕噜咕噜……”,开始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隐着团团疑惑,冗长的目光一拉,只见漆黑混沌的秦淮河面上,恶浪滔天,樯倾楫摧,这样的场景像是大河决堤的前兆,不过他们并不担心,因为秦淮河向来被治理得很好。 眼尖的人不难发现,在这大片大片的浪花翻涌之中,时不时还有东西从水里冒了出来……有人擦了擦眼睛,试图看得再真切一些。 直到那浪花声越听越清晰,直到那大片大片的黑流其流向愈见明了,“不好!那片黑浪好像一直在往长堤方向涌!” 一时间人心惶惶,马上便有人开始猜测,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水怪? 她飘飘摇摇站在那雨花台上,好几次差点要倒下去,狂风叫着,吼着,回荡着,那场流血的战争还在持续,但明显可以感受到,这突变的天象临时助黎桑的士兵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 不断有狼人杀了过来,然后不断有尸体倒下,这混沌的寰宇,一时间仿佛就只剩了她一人。 她吃力地抬着头,举目遥遥,久久望着那轮冰蓝色的玉盘,袖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几个时辰前的暗阁—— “季大人,我想,在此之前,你和我一样,都想过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到最后成功阻止了‘天降祥瑞’的发生,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打败漠沧风国的计划也会失败。” “太子行事向来谨慎,且精于筹谋,虽然复仇心切,但他很清楚,即便他手中掌握着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也无法战胜漠沧皇身后数以万计的漠沧军。他视‘天降祥瑞’为终极计划,若终极计划败了,那他便是败了。” “你的意思是,就算我和将离成功杀掉了漠沧皇,但,到最后,面对数以万计的漠沧军,我们还是会败的,对吗?” … … “……难道真的要毁了雨花台,让仇族人与那些狼人同归于尽,秦淮才能胜吗?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打破既定的结局……” “类似的问题,在数日前,我也曾问过一个人,那时我和你是一样的心态,但那个人要比我们都淡定,都乐观。那个时候,先皇命悬一线,我为此急得焦头烂额,他却优哉游哉地摆弄着他的龟甲,我求着他想想对策,却反被他臭骂一顿,他告诉我,君主天命已尽,黎桑这次面临的是空前浩劫,我们所做的任何抵抗到最后都只是亡羊补牢,言下之意便是,黎桑想要赢得此役,需要等待一个时机。” “等待时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时机?雨花台上庆国大典一旦举行,黎桑仇国彻底灭亡,漠沧风国自此林立寰宇!到那时,一切都晚了!” “他并未说是何时机……就在我对他失望至极的时候,他忽然拿着他的龟甲欣喜若狂地找到了我,告诉我,他算出来了!” 巨头三尺,天光将暗,否极泰来,占星年,星盘流转,天命至,玉盘盛而裂,病艮星将现。 她不经意间在心中念起…… 云聚云散,那轮玉盘在她眸子里越放越大,莹莹眸光逐渐被映成冰蓝色。 “起初不太懂其中的意思,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明白这其中的‘天命”,指的便是太子……但事实却证明,是我误解了天命……” “所以说,只要破解了其中的玄机,就能改变既定的结局?” “这只不过是一些窥星占卜之术……你可以相信它?” “只要能救秦淮,我便信!” 骤然,那玉盘好像盛大到极致,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她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直到台下有人惊呼:“玉盘裂开了!” “玉盘盛而裂,玉盘盛而裂!”她情不自禁念出,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巨头三尺!天光将暗!否极泰来! 眼前这一切都如季青云所言,所以说,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 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得沸腾,天光暗了,可她却仿佛窥见了天光! 可此时却开始出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玉盘裂当是凶兆啊!莫不是天要亡我黎桑——” 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既是否极泰来,那便是有转机! 在这几乎天崩地裂的时刻,她越发确信了…… 几日前的铃兰殿——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明天失踪的漠沧太子就要回来了!” “真假的?你怎么知道的?” “宫里不都这样在传吗?仙师这样说的,应该错不了!何况连漠沧君主都信了。” “这都什么朝代了,你们还信这个?真是可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呀!爱信不信!” … … “……额请问,漠沧太子是谁?” “连漠沧太子你都不知道,白活了你……咳咳,相传,额不对,不是相传,这是事实……漠沧太子,有名,漠沧无痕,年方十八,漠沧皇族四皇子,是萧后所出。据说当初萧皇后产下四皇子的时候,四皇子额头上萦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当时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漠沧天神赐予的福泽!是漠沧皇族最尊贵的血脉!漠沧君主得知此喜讯,当即便将这位刚刚诞生的四皇子立为了太子,这十八年来,我们这位太子呀更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哇,这也太扯了!就因为生来便带金光,便被捧成这样?” “神人降世不都是与众不同的嘛?敢问,为何这金光不在你出生时照你,偏照太子一人嘞?” “不不不,我听说呀,自漠沧风族出现以来,这风人便信奉天神一说,对天神十分虔诚,就连皇室也无比敬重,并视之为信仰!漠沧赫赫有名的天神殿听过吗?那便是漠沧皇室建的,历史悠久着呢……” 漠沧天神…… 眉头一蹙,她的眼神开始在台上扫视,“将离——” 听到她的呼唤,将手头几个送死鬼解决掉后,将离担忧地冲到她的身边,忽见其一副焦急的样子,微微喘息着,“白饵!怎么了?” 她抓住他的双手,迫切地问:“漠沧风国!漠沧风国今年是什么年???” 不明白她怎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将离只是疑惑地盯着她说:“占星年,怎么了?” “占星年……” … … “不仅如此,漠沧还有专门的礼神日,每逢占星年,岁末当三日一轮回,于神相前静心参拜,以此来感恩这一年漠沧天神赐予他们的福泽。每每这个时候,漠沧天神殿,便有万民朝拜的盛景出现!在风人的心中,他们对漠沧天神的描绘,便是额头自带金光,无比尊贵!” 见她一副发怔的样子,看得他心中很是害怕,胆颤且心酸地,忙问起:“白饵?你到底怎么了?” “秦淮有救了!” 冰蓝色的玉盘彻底裂开,秦淮上空的最后一丝光亮仿佛被黑暗吞没,唯有一瓣接一瓣的白玉兰披着一层淡淡的白光,被风刮得到处都是,将一双双人眼照亮…… “金乌湮灭!天生异象!君主崩逝!天神陨落!漠沧浩劫!” 他挺拔的身姿,站成了一座巍峨的苍山,屹立于高高的雨花台边缘,在这乱世一隅,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目光却突然变得闪亮,腔调也铿锵激越了起来。 吃力地推开一具沉甸甸的尸体,她从台面捡起了鼓棒,站在距他不远的身后,对准了鼓心,开始敲击起来。 已然耗尽了所有力气,是极尽疲倦之身,却因他那一声比一声长、一句比一句激昂的宣告,整个人再度复苏了一般! 雨花台下,楼阁四处,一个个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循着那鼓声望去;一声声呜咽开始止住,似不忍破坏什么;一双双迷惘的眼睛彻底怔住了…… 距雨花台最近的地方,一把把刚刚举起的弯刀霎时停在了半空之中,一双双锃亮的眼睛忍不住朝那台上望去,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金乌湮灭!天生异象!君主崩逝!天神陨落!漠沧浩劫!” 季青云,站在楼阁一角,忽然听到这般熟悉的声音……他恍然明白了什么。 “启禀大人!四座楼阁的密道已开通,我们的人已经成功潜入了两座空中长廊,请大人即刻施令展开最后的救援!”一士兵来报。 “且慢!”他骤然看向那士兵,命令:“即刻复述一遍雨花台上传出的话!” “金乌湮灭,天生异象,君主崩逝,天神陨落,漠沧浩劫。”士兵回复。 “传我命令,所有登阁的士兵,速与那台上之人——共附和!” 令初下,声声宣告逐渐在四座楼阁响成一片,虽然很多仇族人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声音铿锵有力,用尽了所有力气在喊,满含了对风人的憎恨! 风云激荡,流言四起。 云层间露出了半面玉盘,一缕缕惨白的冷光,映出了人间一张张仓皇的面目。一时间,漠沧士兵之间人心惶惶,见那开裂的玉盘,如见漠沧天神,仇族人的话陆陆续续传到自己人口中,渐渐变成,“天神之怒!天神之怒!是天神之怒!” 大漠沧军队大半的战斗力,很快便如山崩塌,虽杀戮不断,但与之前相比,一个个显得力不从心。与之相反的是,残存的黎桑士兵以及各处的勇士,越挫越勇,必胜的信念,伴着那一声声振奋的鼓声与呐喊声融进了炙热的血液,似火在烧…… 这个时候,正南,凯风门下,迎来了一批特殊的凯旋军,他们就像涌上岸的蛟龙,手中长矛,犹带数颗剔透的水珠,直捣雨花台! 湿漉,丝毫没有影响他们作战,相反,他们一个个游刃有余。长矛飞转之间,那剔晶莹的水珠,竟成了强有力的暗器,将那些狼人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白饵站在雨花台上,那一刻,她同秦淮的百姓一样,举目遥望之间,仿佛窥见了天光!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午正,阴阳交相。 秦淮城墙下,狂喷着雪粉,打在脸上,像石子一样……无数漠沧士兵如山堆砌于封锁的城门之下,手执弯刀大盾,严阵以待着,这样的狂风叫人透不过气来,更听不见其它的声音…… 在这旋风的怒号和呼啸声中,只听得对面一阵阵凶猛的声音,这声音像虎啸,又像远处的龙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铁骑上,黎桑非靖身罩金色铠甲首当其冲,手中的武器骤然挥向天空,仿佛要刺破天的黑暗,身后,一批强大的黎桑军队金色如流,已是锋芒毕露! “听本宫号令——攻破城门!迎凯旋军!” “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9章 痴情冢!痴情冢! 风雪之中,偌大的秦淮就像一头沉睡的狮子,慢慢苏醒过来。黄金甲和白银甲汇聚成流,开始从秦淮城流向雨花台,流向朱雀街,流向聚龙城,流向秦淮的每个角落。哪里有杀戮,黎桑军队的旗帜便插到哪里,可以看见,那些奇形怪状的黑爪长髭旗一面接一面地倒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抹鲜艳亮丽的色彩,它们在一座座层楼叠榭、雕栏玉砌上迎风招展,不断发出着猎猎的响声,与那洋洋洒洒的风雪声,交织成一首勇敢无畏、不屈不挠的英雄赞歌,唱响了整个秦淮。 古老的洪钟绵绵不绝,雄伟的浮屠宫玄古九层塔上,有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转过身去,白眉长须随风轻扬,独对不远处的九辰阁,手中念珠有规律地拨动着,灯火摇曳着照在他的身后,将那影子拉得很长。 弹指间,浮屠宫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盛景再度出现,似盛世的繁花绽放出璀璨的光彩,就在世人声声的惊叹之中,炽云殿逐渐成了上千狼人的坟墓。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注定会成为令世人无法忘记的日子。那一天,驻守在北疆长达十八年的凯旋军从北漠打回了秦淮;那一天,黎桑太子带着黎桑军队攻破了秦淮城门,带来了秦淮最后的援兵;那一天,举世闻名的浮屠宫炽云殿变得支离破碎,聚龙城得到了拯救,而这世上再无千面琉璃、万象佛光的盛景;那一天,臭名昭著的雨花台变成了秦淮百姓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共同御敌的伟大之地;那一天,被风人持续占领了近一个月的秦淮大都城得到了解放,数万秦淮百姓获得了救赎,漠沧风国长达近二十年蚕食吞并黎桑仇国的野心一朝覆灭! 此时此刻,尚书府府门打开,一道栉风沐雪的身影忽然冲了进去,引得两个守门的小厮面面相觑,嘴巴半哑,呵着团团白气。 绿竹院一处破败的墙角,红梅负雪,微微绽放,飘出一阵淡淡的清香。墙的另一面,几个婢女和婆子将手中抱着的几大卷漠沧风国独有的服饰,齐齐扔进了面前的火堆,一个个咬牙切齿,眼神瞪得凌厉。 “大人!大人!”这会儿,书房的门忽然被急促敲响,门外站这个小厮,是季青云的随从,阿诚。 季青云正躬身于案前,处理战后各项事宜,他抬起头,见其一副冒冒失失的样子,眼神里不禁闪过一丝不满,继而埋下了头,“什么事?” 阿诚朝那案子上扫了一眼,“大人!您怎么还有心情处理这堆破事啊!太子正满城抓捕那些先前与风人有勾结的人特别是那些卖国贼呢!凡是替风人做过事的,有辱黎桑的,一个个都要被抓起来,说是要同漠沧风人一起斩首示众!以警万民!血洗国耻!” 他的语气嘈嘈切切,好似琵琶乱弹,可季青云却听不出一丝紧迫感来,他只是抬起头,从容地问了一句:“这与我何干?我是你所说的卖国贼么?” 被问得一时语塞,阿诚不知如何接口,焦急的脸色越发扭曲,最后无奈地蹦出一句:“大人当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季青云埋下头,继续执笔。 “可是——”阿诚纠结着说出:“可是当初您不是暗中与李太傅有过来往么?而且……您将太子要您安插在雨花台的人,到最后悉数换成了漠沧东宫的人,太子若是发现了您在最后关头投到了风人的旗帜下,难保不会对您下手。依奴之见,大人还是趁机离开秦淮!” “我做的,都是为秦淮的百姓着想的事,自当问心无愧。至于选择哪一方,根本不重要!我会不会被太子送上断头台,那还得问秦淮的百姓答不答应!”季青云斩钉截铁地说出。 “话虽如此,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如今,除了公主,太子是黎桑皇室最后的遗脉,况且他手握重兵,只怕,不日便要继位。待那时!怕只怕大人您在劫难逃啊!”阿诚语调愈加沉郁。 “……若太子还是从前的太子,那我便辞官。若那些百姓——”季青云声音顿了顿,松了口继续说下去:“若那些百姓偏信了流言,太子要我死,那我也认了!” “这——” 书房,忽然安静下来。 “嘭——”的一声大响,房门骤然被推开了,哗哗的风雪吹了进来,雪粒砸了一地。 季青云蓦然起了身,望向门外之人时,整个人怔住了…… 来者是将离。 说起,自凯旋军杀入雨花台,雨花台发生大乱之后,白饵便失踪了,雨花台前后,他遍寻无果,已是穷途末路,这才顶着泼天的大风雪,找到了尚书府。 此刻,他精疲力尽地靠在座椅上,猛地接过阿诚送来的一大壶热水,大口大口地将之灌入腹中,暂得喘息之机…… “阿诚!出动全府之力,速去寻找白姑娘的下落!” “是——” 吩咐下去后,季青云将身来在将离面前,宽慰着说起:“将离,你莫太过担心,白饵有武功在身,尚可自保,况且,眼下满城都是我黎桑的军队,风人伤不着她的。”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就怕她——”将离紧着眉头,吃力地醒了醒眼,“自她在雨花台唱跳完那首古曲后,她整个人就跟死了一样,我是怕她承受不住那些误解她的声音,怕她——” 他无光的眸子,孤寂地对着窗外那如瀑的雪影,胸膛起伏不定…… 秦淮河畔,寒风乱作,将雪吹得遍地都是,折断的旗帜被烽火染得漆黑,斜插在一座雪陂之上,与之作伴的就只剩几具冰冷僵硬的尸体。鲜血,便是从这里开始流淌的,它们与多处分支共融共通,一直流到雪陂之下,在这天寒地冻里,悄无声息地汇聚成一片血泊。 白白雪霭飞散不尽,血腥味与糜烂味凝聚在这半空之上,野花开败,溪水停滞,冬虫不敢近。 几声嘶哑的凄厉声中,一只灰黑色的秃鹰从一片苍白之中振翅飞来,在几颗头颅之间,来回跳动着,啄食着。 大雪泼天,遮住了面目全非的画面,遮住了流淌的鲜血,遮住了皑皑白骨,遮住了杀戮之后留下的无尽残骸。那些原本清晰的轮廓愈见模糊,天地一色,仿佛融为一体。 而那些不属于这里景致一点点变得苍白,一点点消失不见,将秦淮最初的面貌一点点还原……薄薄的水雾,缥缈的苍山,停船靠岸的柳叶渡,犬吠的乌衣巷,还有那些最初的宁静和美好。 在这片难能可贵的静谧之中,那些亡灵也该安息了! 几处坟堆前,跪着一个衣着破损青丝散乱的女子,她眼角凝滞着几滴残泪,风吹不干,只能寂寂地流着。 这一刻,连风雪都开始慢下来了。 “娘!爹!不孝女白饵,来看你们了!”对这亡父亡母的牌位,三个响头重重地磕在雪地上,是刺骨的冰冷。纸般薄的身子微微而起,她欲语泪先流,“女儿不孝,没能替你们守住白家。女儿六岁便去了水榭歌台,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们身边,亦没能让你们过上一天大富大贵的日子,如今不在人间了,亦不能让你们得到厚葬,唯有,这一陂土,一块木板,落在这荒郊野外……娘,在世时,您总和女儿说,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无病无灾,日子顺意便足矣。可女儿知道,您和爹爹常于深夜说起,其实您一直都想要搬进一个大宅院,您二老也期盼着有一天,在一块大大的匾额上,能写着‘白府’二字,想着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能各自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大房间。您向来是喜欢热闹的,所以您总期盼着,二哥能早些成家立业,三姐和我都能早日找到自己的归属,五妹也能早些长大,等逢年过节,每个人都能成双成对地踏进白府的大门,还会有好多个小孙子、小孙女围在自己身边,这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该会有多热闹啊……女儿不孝啊!” 万千悔恨压在她的胸口,几乎让她喘不过起来,望着那一个个牌位,她最不敢面对的,便是她的白生大哥了,而最难吐露的,便是五妹一事…… 恨只恨,流离数日,未能及时找到小桃桃,导致她一步步错入皇宫,小小年纪便要独自承受那么多的悲伤,承受那么多的恨;恨只恨,找到了,她却没来得及保护好她…… “大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四妹无能,是四妹无能啊!雨花台下,我将尸体寻遍,都没能找到小桃桃的遗体,四妹真的尽力了……真的尽力了……对不起……”她匍匐着筛糠一般颤抖的身子,双腿就跟断了似地一点一点往前挪,挪到白生大哥的牌位前,悔恨像毒药一般不断腐蚀着她的心,“大哥,求您原谅四妹的无能,求您原谅四妹……我对不起您,对不起爹娘,对不起……” 寒风阵阵吹,吹动着土堆前的野草,是如斯的寂寞…… 后来,狂风席卷而起,刮来了枝头枯叶,刮来了密密麻麻的雪片,吹乱了她松散的青丝,吹乱了她单薄的衣裳,她一袭刨冻土、掩新雪、立牌位的身影,也在风雪中渐渐迷乱…… “爹,娘,他叫李愚,是女儿共患难之人。女儿不孝,未经二老同意,便将一陌生男子的衣冠冢立在了此处……希望二老不要怪罪与女儿。” 新雪筑起衣冠冢,牌位上写红颜泪:故人李愚 飞雪之中,她将身依偎在那衣冠冢上,抱着那牌位听飞雪,让思念翩飞。 李愚,原谅我只能为你简单做一个衣冠冢了,在这世上,我就只有你赠与我的羌笛了,我终是不忍心将它就此埋葬,这是你最后留给我的东西,我会一直将它留在身边,就这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想,我守着它,便是守着你。 以前总觉着,回忆最是苦,可这一刻却觉着,回忆最是美好。回忆里,有我们最可贵的初遇,有我们经历过的点点滴滴。这一路的风雪兼程,虽然我们总是在一次又一次地分别,却也在一次又一次地重逢。 何其有幸,与君相遇,何其有幸,与君重逢。我想,大抵是前世缘,今生续!因果相循,周而复始。这一世,你我之间,未能得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来世,还要相遇。 … … 衣冠冢前,她一袭白色罗裙,散于雪中,似玉兰绽放,漫天的雪花,在她清澈的瞳孔中,飘飘落落,为她转换了时空,自雪夜的青陂飞去,飞向了亡奴囹圄的上空,从半缺天窗徐徐落下,落在了雨花台上,落在了她翩然的舞姿上,落在她的眉间心上,一点点将她埋葬…… 恍惚之间,风雪深处,北风呼啸里—— “抓捕叛国奴,严惩卖国贼!抓捕叛国奴,严惩卖国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0章 深宫恨!深宫恨! 是夜,飞雪连绵。 暗无天日的亡奴囹圄里一处阴暗潮湿的地牢内,细小的寒风时不时从天窗的罅隙里钻了进来,发出着吱吱呀呀的响声,同时也吹来了零星的雪花…… 这里没有火盆,没有火把,也没有睡榻,只有一床破败的被褥,又黑又脏,散发着恶臭。 牢门不远处,传来了黎桑士兵饮酒划拳的吆喝声,浓香的肉味远远地飘进屋子。 少年斜倚墙角,俊毅的容颜像冰雕一样,很是苍白,偶尔几声轻咳,嘴角甚至还会渗出血丝,无边的黑暗里,眼神疲惫地睁着,透着无尽的落寂与伤颓……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丑时,湫滁地牢。 “母亲!孩儿这就救您出去!漠沧无忌——漠沧皇——以及整个漠沧皇族欠我们的!这一次,孩儿要他们全都还回来!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愤然跪在地上不断摸索着囚禁母亲的铁笼,誓要将母亲救出去,更要让漠沧皇族血债血偿! “痕儿,不要……” 不曾想,他的母亲声音忽而凄然,两只无神的眼睛停在空中轻轻晃了晃,哀求道:“娘求你,放过漠沧无忌……” 他的心中陡然一惊! 这么多年来漠沧无忌明里暗里施加在他身上的阴谋诡计他可以一笑泯之,但亡奴囹圄的屈辱以及这么多日来金色囚笼里无尽的折磨,是他如何都不能罢休的!金色囚笼里,他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杀掉漠沧无忌!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母亲竟然有一天会为漠沧无忌求情…… “母亲!他将你我母子二人害得这样!教你我母子二人同在一座都城却不能相见!这笔深仇大恨,孩儿必须报!”他一对羽玉眉折成傲骨,眼中星火起起落落,几乎要将所有黑暗烧得焮天铄地。 “千错万错,都是母亲一人的错……”她揪着自己的领口,出语间,是无尽的自责与忏悔。 “母亲——”他心中胆颤,竟是于心不忍。 篁妃抑制住不定的情绪,直到一颗负重累累的心足够平静…… 静静地靠在铁笼上,情不自禁地抬起了头,盯着那缺细小的夜空,月光下,眸光似秋水一般沉寂。 过去的数十日里,她就是像现在这般,不断回顾过去发生的事,让回忆慢慢倒流…… “黎桑元兮年,也便是漠沧十一年,那一年,恰逢占星年……” 那一年的漠沧,发生了两件大事。 漠沧天神殿,立在殿前的天神雕像,其额头金光环绕,引来了万民惊呼,那一刻,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手中正忙着什么,城中百姓无不纷纷跪地朝拜,人们都说,天神显灵了,这是千载难逢的事情。 那一日的傍晚时分,后宫之中,长华宫与朝阳宫同时诞下皇嗣,一位为萧后,大燕王朝唯一的公主,另一位便是她,漠沧皇亲封的篁妃。 漠沧十一年,接连三月的大雪后,迎来了第一个大晴天,美丽的都城上空,余霞满天。 朝阳宫的园子里,几棵开了又败的树枝上,乌鸦正乱啼,枯黄的树叶自顾自地落下,落了一地,格外冷清。 刚产下子嗣,正虚弱。她仍旧吃力地撑起了身子,招手命婢女去开窗子。 婢女心中一惊,连忙跪地乞饶:“娘娘!这使不得呀!您刚产下小皇子——” 那婢女说着,心跳登时漏跳了一拍,赶忙改口:“您刚产下小公主!身子正弱着,眼下冬寒未散,窗外风大着呢,您若是受了凉,来日怕是要落下病根了……” 她并未顾虑,只是柔柔一笑,原本苍白无力的神色,此刻却变得很是精神。 她想看,想看看窗外的天空…… 婢女无可奈何,只能起身去开了窗子。 那一刻的漠沧天空真是美极了,她永远都忘不了。 她就静静地看着,直到夜幕拉下,阴暗的宫墙浮现。 窗外,开始传来烟花绽放的声音,还有欢声笑语的声音。 她知道,此刻的长华宫已是门庭若市,那里有说不完的祝福,有发不完的赏赐,无处不透露出喜悦的气氛。 五光十色映在了那清冷的窗子上,将她一张清瘦的容颜,照得忽明忽暗,那是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庞。 直到婢女的身影擦进碧水殿…… “娘娘!娘娘!确定了——四皇子被立为太子,君主赐名——漠沧,无痕。”婢女微微喘息着,心跳跳得飞快。 听到这个消息,她终是喜极而泣,揪着的领口终于慢慢松开了…… 良久,她微微侧身,抱起身侧的小公主,眼神里满是慈爱,看她,便像看她自己的孩子似地,“无,痕……” 听到篁妃这般模样,那婢女当即跪在了地上,移到了篁妃身边,紧着神色提醒:“娘娘!决定一旦做出,便没有回头可言!往后的每一天都当慎之又慎啊!您怀中抱着的,便是您亲生的公主,她叫无梦,漠沧无梦!娘娘一定不能再叫错了!” 听婢女一言,充塞在她眼眶的泪水,瞬间流了下来,声音略微沙哑地说着:“是呀,她是无梦,是本宫亲生的公主,无梦……” “十八年前的偷龙转凤,你成了萧后的孩子,成了漠沧皇族的四皇子,也成了漠沧风国最尊贵的太子。这十八年来,你饱受萧皇后与漠沧皇的爱护,身份与地位都是整个皇室无法匹敌的。这十八年来,在那深宫之中,虽然你我母子不得相认,对面只能不识,但母亲心中总归是欣慰的。从母亲做下那个决定开始,母亲便准备好了承受这些既定的后果。可母亲错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小公主无梦,养在她身边,没过一年,便夭折了。无梦是被害死的,因为她的缘故死的。 而害死她的不是别人,正是萧后,也便是漠沧皇。但萧皇后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亲手杀了亲生骨肉!亲手杀了自己十月怀胎的怀下的子嗣!那才是漠沧皇族真正的血脉,也是大燕国的一份子! 这件事,成了她的噩梦,十八年挥之不去难以释怀的噩梦。 而这场噩梦不止于此…… 满朝皆知萧后产下皇子,而这个原本一出生便被赋予无上殊荣的皇子,更是被漠沧皇立为了太子。三宫粉黛自此无颜色,三千宠爱集萧后一身,后来,金嫔跳了宝华宫的城墙,一代绝世红颜就此陨落,而大皇子也饱受了这场悲剧的恶果…… “不——不是这样的!母亲当初是为了保护痕儿才做下的决定!母亲知道孩儿若是生在了朝阳宫,即便漠沧皇知道您诞下的是漠沧的皇子,他也丝毫不会对母亲留情的!以他的残暴,以他的阴谋,母亲注定要因孩儿受牵连!即便漠沧皇不动手,偌大的后宫,那些怀着不同目的一个个人面兽心的漠沧皇族,迟早会将孩儿置于死地,孩儿的命运注定会和无梦公主一样……”他着急解释着,看着眼前的母亲,就跟变了个人似地,这十八年来,仿佛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 篁妃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双泪眼留到干涸,好像再也流不出泪来…… 这一笑,竟是那般的讽刺。 “命运好像刻意做了安排,让母亲在金嫔跳楼后的那个雨夜,在清辉宫的侧门,遇见了一心求死的大皇子,漠沧无忌……那是的他,才六岁,那么小的年纪,竟要承受那么残酷的事实……”说着,她心口不禁阵阵绞痛,教她呼吸不能……微微喘息了片刻,情绪才稍稍稳定。 雨夜清辉宫的一次相遇之后,她逐渐成了大皇子余生最重要的人,教他后宫生存之道,教他攻读经纶,无数个清辉宫里的日夜筹谋,他终是一步步得到了他父皇的宠爱,并一朝封了昌王。 这一切,就像是赎罪一般,她想要将那个无辜之人从泥泞中拉起,以此减轻内心对金嫔的负罪感,可命运却丝毫没有让她如愿…… 看着大皇子一日日长大,再也不是年幼时的模样,再也不是自己几番劝解他便能迷途知返的孩子,她的内心也开始惶惶不安,他开始有了自己独立的思想,开始有了很多自己的决定,渐渐,这样的局面,已经到了她几乎无法控制的地步。 后来,太子势力与日俱增,东宫日益强大,她渐渐感觉到,他开始将东宫视为他的敌人…… 养虎终成患,她是多么的可笑! “母亲一心想要保护好你,可到头来,却终是害了你!亲手为你树了强敌!让你一次次招来杀身之祸!呵呵!或许这就是报应……他那么想要得到他父皇的重视,坐上太子之位,殊不知,这太子之位原本便是他的,一切都因为母亲十八年前做下的决定,改变了每个人原有的命运轨迹,也让整个漠沧皇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顿时惊坐在了地上,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他并非怪自己的母亲为自己树了敌,而是恨自己这十八年来丝毫不知母亲独自一人承受了这么多痛苦……看着母亲一副愧疚至极的样子,他心中的自责越来越多。 直把额头重重磕到冰冷的地面,泪流不止:“母亲当初为何不将漠沧无忌之事告之与孩儿?为何啊……这一切都是孩儿的不孝,这十八年来,孩儿享尽了世间荣华!却让母亲一人守在那清辉宫背负着这一切……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三个响头猝不及防地落在铁笼之外,掷地有声!她心中一颤,双手伸了出去,连忙将他搀住,眼底涌着淡淡的泪光,安慰道:“在那深宫之中,注定有太多太多的身不由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决定一旦做下,你我母子便只能形同路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1章 梦归处!梦归处! 清辉宫中,她细数流年,低头拾红枫,抬头看鸿雁,漫漫时光里寂寞度过,哪怕等到青丝成雪,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会等来云开雾散的时候。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天竟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早,岁月不徐不疾,一转眼便是十八年。 黎桑绮春年,距离除夕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一年,漠沧二十九年,又逢占星年。 当长长的漠沧军队驶入秦淮城门那一刻,所有糟糕的结果不断涌入了她的脑海,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漠沧皇预谋侵占秦淮,征服黎桑。 那一天,秦淮城下,雪拥大道,行人甚少。 “篁妃娘娘,此刻感觉如何?”漠沧无忌坐在高高的狼骑之上,抬着头不断环视着周围的异国风光。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她低沉着问,面色清冷如雪,嘴唇铁青,似乎连睫毛都冻住了。 听闻此言,遍地风光无心赏,他沉默了片刻,回头望向身后的马车,风中,笑得凛冽:“篁妃娘娘,这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您也累了。早听闻秦淮的小食是出了名的好吃,待本王命人到前面寻家铺子,咱们也好填填肚子,驱驱寒,当是稍作休息!” “你们的军队一早便入了黎桑,漠沧君主准备发兵秦淮,对吗?”她漠然看向漠沧无忌,眼神同声音一样冰冷。“你们想拿我作引,将这把火烧起来。” 他的笑容忽而陷入僵硬,身子挺立在马上,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他知道,她终究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现在,便杀了我!”她凄厉的声音落下,眸子里死一般寂静,“杀了我,这把火沉寂了十八年的火,便能烧起来了!” 听到她这般决绝的语气,他心中开始有些慌乱,愧疚与不舍,在心底一起到来…… 约莫沉默了两个弹指,他苍凉的语调才慢慢响起。“那夜,君主颁下密旨,命本王秘密押送娘娘离开漠沧,前往千里之外的秦淮。等入了城,便将娘娘当街杀死……” “所以呢?”篁妃没再看他一眼,语调凄凉地说出:“君命难为!杀!你漠沧的男儿眼里不容有一丝犹豫!果决些!” 漠沧无忌勒紧了缰绳,朝那茫茫天空望去,眼眶莫名有些刺痛…… 他不可以。 那一刻,他不禁记起了她执伞在雨夜对他说过的那些话,记起了漠沧清辉宫里她的谆谆教诲,记起了她给他提供的良策……她不是他的母妃,却给了他重生的机会,是他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不可以。 漠沧皇族的军队还未到达,过早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篁妃娘娘,君主下的是密令,本王,身不由己,还望娘娘莫要怪本王一直隐瞒。”他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眼神慢慢变得严肃,“本王,不会杀娘娘的……” 她心中一颤,终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到底还在顾虑什么?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究竟为了什么,你忘了吗?如今你的父皇委你以重任,你若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因此失去了你父皇对你的信任,你甘心吗?” 漠沧无忌微笑着说起:“君主征服黎桑的大计已是无人能阻,即便没有娘娘作引,漠沧与黎桑这把火也会烧起来的!君主这么做,无非是想以一个稍微正当的名义发起这场战役。” 她一听此言,如雷轰顶。无限的恐惧,加上黑暗、静寂和乍醒过来的错觉,使她的心冰冷了。 这场做了十八年梦终于要醒了! 所有预测的灾难与危机已经提前到来! 漠沧无忌到底没有杀她,在那之后,她就像是昏死过去了一般,当她再次睁眼醒来,已身在湫滁地牢,而外面的一切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如漠沧无忌所说,漠沧与黎桑这把火迟早要烧起来的,即便她试图用自己的死来挽救这个已是危机四伏的国家,也注定会是徒劳。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戌时,亡奴囹圄,夜寒霜重。 一连串脚步声连带着锁链声,将他昏沉的意识一点点刺醒…… 袖中双掌紧攥成拳,他吃力地将僵硬的身子从地面撑起,带着一丝丝来自伤口的疼痛,“嘶……” 随后,两只原本熠熠生光的眸子像是失明了一样,格外空洞,整个人就像一具尸体一般斜倚在漆黑的墙角,再度陷入颓废与迷惘之中。 湫滁地牢内,她说过的那些话以及说出那些话时的神情,那里发生的一切,噩梦一般的存在,注定会无尽循环下去。 他这一生最恨的,便是没能亲手杀掉漠沧无忌。 抬头独对天窗,看飞雪乱下,叹只叹这雪不懂人间仇恨,不解人间喜悲,无论何时,只顾自在轻飞…… 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两处囹圄,共着一堵高墙。 此时此刻,在墙的另一面,演绎着同样的心心绪。 她于疼痛中苏醒,睁开了眼,可身体却如同一具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应该到地府了! 生前,常听老人说,这阴间的地府最是恐怖,那里有千年冰霜的冷,那里有乾坤最烈的火,还有活了几百年的厉鬼…… 那个时候,每每听人说起这些,她便要毛骨悚然。可真正到了地府,反倒没那么怕了! 她想,这些东西,于她,未免过于平常。 在人间尝遍了最痛的苦,到了地府,还会怕什么呢? 她得快快起来,去走一走奈何桥,孟婆面前去诉一诉前世的冤、前世的恨,教那孟婆听了心一软,便能逃过那碗喝下去会让人忘记所有的孟婆汤。 有些人,有些事,她不能忘记,千万不能。 “她不是雨花台上高唱亡国之音的歌女么?” “真是那卖国奴啊!” “呸!与那卖国奴共对面关着,真是晦气!恶心!” 她的脑袋忽然一阵跳痛…… 怎么?到了这地府,也有人认得她? 也罢!冲到那奈何桥便好了…… “大胆亡奴!关进了亡奴囹圄,还想逃?我看你是巴不得早点死——” 昏沉的脑袋刚冲到牢门口,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身子轰然倒了下去,丝毫不受自己的控制,那种无法支配的恐惧逼到了嗓子眼,教她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紧接着,便是一记无情的长鞭落在她的身上,痛得她身子一侧转,教她领教了一番皮开肉绽的滋味! 这一记长鞭,彻底将她打醒了! “抓捕叛国奴,严惩卖国贼!抓捕叛国奴,严惩卖国贼……” 为了护住挚爱之人最后一片净土,她愣是从雪地中拔身而起,一头扎向了风雪尽头。 这亡国之恨、灭国之耻根芽一般种在心中,待卷土重来之日,注定要恣意疯长的。 那些狼人尚不得幸免,她一占尽流言之人,又如何逃出生天? “军爷打得好!像这种贱奴就该多打几鞭!” 一个老囚犯扒拉着铁栏,振奋的声音喊得霹雳作响。 那收鞭的黎桑士兵,警告的眼神一闪,“闭嘴!都给我老实点!” 那老囚犯瞬间乖乖闭了嘴,可脑子一转,不对呀,“军爷!军爷喂!我是冤枉的啊,你们抓错啦!抓错啦!我不是风人!真不是风人!你们过来看看我这面相——” 那士兵慢悠悠地徘徊到对面的那间囚牢,瞅了瞅那副鬼脸,“不是风人便是卖国狗!错不了!” “哎呀呀呀!我不是不是!我怎么会是卖国狗呢!是他们误会了!”那老囚犯心一急,赶忙扯开自己的领口,露出一大片胸口,白净的肌肤上,深黑色的线条勾勒出一只狼头,“前几天效仿了风人那玩意儿,就就就就——” “这——便是叛国!叛了国便得死!” 那老囚犯顿时惊坐在了地上,埋下头撕开衣服,疯狂地擦拭着那抹要命的黑迹,直到擦出血来,但怎么也擦不掉。两眼发颤,“军爷——军爷喂——” “把羌笛还给我——” 凄厉的声音轰然乍起,那老囚犯脖子一痉挛,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呆呆地朝对面望去。 “我看这羌笛价值不菲,倒不如你将它给我,我准你明日上断头台之前,少受些皮肉之苦,到了阴间,也好做个安乐鬼,怎么样?” 另一士兵掖着刀,打量着手中的羌笛,如获珍宝似地,两只眼睛在黑暗里放光,一闪一闪。 她唾去口中一抹从心口逼出的血丝,一双不畏豺狼的双眼满是倔强,直直地对视着面前的士兵,“你做梦!” 他矮着身子蹲在那里,透过墙底下,一道四四方方的通风栏口,将墙后的一幕幕看得清清楚楚! 他五指堵在口齿里,几乎要咬出血来,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他的眼眶里滚着许多泪,却迟迟不敢落下,望着那一副颓然羸弱的背影,便可以想象出此时此刻,那会是一张怎么样的面容!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今日这羌笛小爷就是要了!你敢怎样!”羌笛被那士兵凭空抛起,最后落到手中,是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另一士兵悠闲地走过来,不禁与之相视而笑。 她一双眼睛被逼得血红,眼底浸着的仿佛不再是泪痕,而是肉眼可见的血丝,“把羌笛还给我!把羌笛还给我!把羌笛还给我!” 背脊高高挺起,墙壁上映出沉重的黑色阴影,三声咆哮接连发出,一时间响彻囹圄! 听得心惊肉跳,各处的囹圄的脑袋接连探出…… 而他,却再也没有勇气看下去,此时此刻,就像个死人一样半身瘫在地上,背脊仿佛贴着一座冰山,满口的鲜血不断从指缝流出,像一条条殷红的毒蛇渐渐爬满了整个手臂! 无数次想要冲出铁牢,去将那些欺压她的人一个个重拳打倒,无数次想要将她的名字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喊得嘶响,告诉她,他就在她的身边,一直在她的身边! 可他不能!真的不能…… 对不起…… 他与她,是冰山之隔,咫尺,已成天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2章 漠沧谣!漠沧谣! 紫阳花,未说出口的第三种花语,你,还记得吗? 感情的忠贞,与两情相悦的永恒 这茫茫黑暗里,仿佛就只剩了两间囹圄,惨白的月光从天窗柔柔地照了下来,将缓慢落着的雪染成了银色…… 他二人狼狈的身影融在淡淡的光圈里,格外寂寞。 斜靠在冰墙上,她莹莹泪眼在黑暗里睁着,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沉重的长睫终是轻轻掩上,羌笛被她守在怀中,死死的。 他慢慢抚上冰墙,脑海里不断幻想着墙后的她此时此刻会是何模样,多想去触一触那张冰凉的脸庞,多想为她拭去嘴角的血丝,处理身上的伤口,“为了一只羌笛,任人欺压,为什么要这么傻……” “白饵,你知道吗?金色囚笼里,我每天总是在想,在我离开亡奴囹圄之后,你和大哥过得怎么样了。大哥是否已经带着你成功逃出了囹圄……大哥武功过人,还通晓密道,你们一定成功逃掉了。每次想到这里,我心里就特别欣慰,特别踏实,只要你们没有落到漠沧无忌的手中,情况就不会太糟糕。你说过,离开囹圄之后,你要去找你的五妹,你还要带着她去秦淮河畔折春花,我在脑海里无数次幻想过你说的那些画面,觉着真是美好。我也总是在心中祈祷,希望你早日如愿,最好能够早些离开秦淮,去找一个暂时安全的地方。但我还是有一点点私心,其实,我不舍得你就这么走,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我怕我再也找不到你,我怕我们就只是相逢一场最后就这么散了。我不舍,亦不忍。后来,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说服自己,就当你已经走了!这对你来说,会是最好的安排。因为我知道,自那天之后,一切都会笼罩在漠沧无忌的阴谋之中,整个秦淮也会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你,必须离开。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不但没有离开,还以歌女的身份出现在了雨花台!你不该卷入这场乱世纷争的……都怨我,怨我没能亲手杀掉漠沧皇,才让整件事情愈演愈烈……” 当那惊心的一幕幕再度勾起,他的心脏越缩越紧,几乎要被榨干。抿了一下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凭泪水疯狂奔涌。 但他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哪怕是轻微的声音也不行,只能强行将另一只拳头塞进口齿里,直至骨节寸寸泛白,而另一只手早已被他咬得血肉模糊,停在阴冷的地面,流着滴滴鲜血,发散着一股恶臭。 渐渐,一双苍凉的眼睛漫无目的地望着,就像一个一脸褦襶的小孩不由自主地瞻望着,但他的脸上却没有纯真的幸福,更像个走无家可归的孩子。 斜对面的墙上,两道孤影紧紧相依。 “哥,明天我们就要被仇族的人押上断头台了,我害怕……” “阿妹,不要怕,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当初在漠沧的天神殿前,我们说好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不就是死吗?咱们风族人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哥,我想念漠沧了。” “来,抓紧我的手,闭上眼睛。哥陪着你,一起去寻漠沧……灵山卫,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 … 瞬间的恍惚中,他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曾经走过的足迹,一路留下的身影。 “咱们三个刚刚闯了一趟鬼门关,也算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这应该就是戏班子里常唱的,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咱们三个都会死,咱们要一直活,活到雨燕归来,活到青丝成雪,待那时,竹篱小筑,饮茶思故,朝朝暮暮!” 他抬起头,环视着眼前的一幕幕,回忆起:“白饵,你还记得吗?当初,你我二人便是在这里重逢的。你,我,还有大哥,也是在这里结拜的。这里有太多太多关于你我之间的回忆……那时候,炉中的火烧得旺盛,那时候,连雪都是多情的,狱中的日子虽是艰苦,却也有滋有味,我们一起吃着烤鸡,一起举杯对月,喝到尽兴的时候,还会情不自禁哼几句小曲。这个时候,你总是要嘲笑大哥,说他五音不全,有辱音律。大哥不服气,非要你来几句。当你信誓旦旦忘我地唱起来时,我和大哥总是在一旁偷笑。你啊,轻轻松松就掉进了大哥的圈套。他啊,是巴不得你唱。因为你啊,的确很不想开口,总觉着自己好歹也是红遍秦淮的歌女,岂可随便开口?再说了,在这种地方唱,不就成了大街上要饭的、撂地卖艺的了吗?指不定这狱中就有她的崇拜者,若被他听见了,等出了狱后,还怎么混下去?可是啊,你总是被大哥变着法地引上钩,当然,这里面不乏我的‘功劳’。诶——现在我跟你说了,你可别告诉他啊,不然大哥日后要怪我的……” 他的眼睛笑得清澈,就像夜空里的星星,“你开了嗓,我们就静静地守在炉火旁,听你婉转地唱着,时不时为你打节拍。每每这个时候,咱们便要招来狱卒接二连三的取笑,说我们疯了。是啊,那时的我们的确是疯了。哎,疯点好,疯点好……” 几声嗟叹,透着淡淡的哀愁。 “那里,还有我们的紫阳花,还有未说出口的第三种花语,你,还记得吗?大哥一直追问,你一直没有说,可我却懂。如果,一切能重来一遍,你是否还愿意,为我守着那片天窗,再听一句‘我回来了!’在囹圄之外的暗道上响起……然后,你会着急地询问我,今日如何,外面那群风人可有为难我,而我,依旧会轻轻摇头,对你淡淡一笑。你偶尔也会询问起囹圄外的天气如何,而我还在编撰说辞,你却忍不住地说起……” “朝时金光万缕,几度流云翻转,晚来余霞成绮,此时……但闻玉磬。” “你一番绘声绘色说罢,大哥便忍不住纳闷地问一句……” “呆望了一整天天窗,感情就看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囹圄之外度日如年,我也只能闲数流云,静听雪声!” “如果这一切暂时还没发生,你从来就没有出过囹圄,而我也还是李愚,你是否,是否还愿意,为了我闲数流云,静听雪声?” 他一遍一遍地问起,声音几乎是胆颤的。 可是,一切又怎么可能还没发生,她的李愚,早已在逃亡之夜被漠沧无忌带走了,他终究没能如约归来,而相见,也注定遥遥无期。 这里,是他们噩梦的开始,却也是他们最珍贵经历的见证。短短几日,晃眼一过,不曾想,他二人又在相同的地方,上演了一幕重逢。 只是,站在她对面的,只是漠沧皇族的四皇子,漠沧风国的太子,漠沧无痕! 时间没有等他,只是不停流转,他已经差不多找不到生命中以前的自己,那个不经世事的落魄少年,天真无邪的笑容一晃一晃,随着泪水一点点映亮了他的寰宇。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漠沧的歌谣,还在耳边隐隐响着,后来越来越淡,茫茫黑夜里,只剩下亡奴囹圄模糊的轮廓…… 沉重的目光,从冰墙下那方低矮的栏口,徐徐收回,靠在那墙上,他疲惫的双眼也开始融进了夜的黑。 此时此刻,五步之外的牢门忽然被打开。 警惕性使然,他骤然睁开了眼,全身的血液一时间热起来了。 “殿下——” 来者,是黎桑士兵。 不,是石蹇。 他将垂在空中的锁链拳握于掌,小心翼翼地起了身子,一边提防自己的动作,一边注意着风声,行到牢门处时,额上已经冒起了大汗。 “殿下!石蹇,来晚了!”石蹇泪眼灿灿打量着身前的太子,说不尽心酸:“您——受苦了!” 这个时候,还能有人想着法子来这看他,漠沧无痕很感动。 白天,那些仇族人,对着风族人,“风奴”、“狼贼”,一声声地骂着,将风族的人骂得体无完肤。他身为漠沧的太子,听了自是恨意难平。 那种被歧视的感觉,真的可以将一个人活活逼死,就像是掉落了一个深渊,亦或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撕光了衣服…… 他格外欣慰地抿了抿嘴角,眼底涌出一片温热的流光。“无妨……” 不忍再看见太子受这般苦,他当即从怀中掏了钥匙,准备为太子解开禁锢,却被太子牢牢握住了双手。“石蹇,一切,如何?” 太子终是问了。 低沉的头没敢抬起,答案堵在他的喉咙,实难说出口…… 看到石蹇摇头的那一刻,漠沧无痕整个人瞬间僵在了那里,脑袋里一阵轰鸣,像有无数块交错的冰锥堵在那里,充塞不下,几乎要裂开! 他的寰宇好像变成了一片黑暗的旋涡,他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卷进去…… 石蹇当即托住了太子的胳膊,道:“殿下,奴已经买通了狱卒,一时半会他们不会察觉出什么。您亦有密道路线作引,咱们此时走,定可万无一失!” 他望着那双空洞的眼睛,内心开始有些着急了。 良久,漠沧无痕缓缓说出:“我不走。”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暂且保住性命,咱们出去了再做打算,好吗?”石蹇劝道。 他侧过头,眼神在远处的冰墙上流连了片刻,“我心意已经,就这样。” 被那一心赴死的声音一惊,石蹇轰然跪到太子身下:“求殿下跟奴走!殿下您放心!只要有奴跟在您身边,一切必然会有转圜的余地!奴向您承诺!奴——” “石蹇,我很庆幸当初将你留在东宫,也很感谢你一次次的冒死相救。可是,如今我什么都不是了,你不必再以奴自称……” “石蹇一日是您的奴,终身便是您的奴!无论发生什么,奴必然誓死相随!殿下!求您很奴走!” 不忍心伤画面,他凄然转过身去,平复了好久,才做了应。“石蹇!原谅我,不能跟你走。” 一听此言,石蹇心中猛然一惊,整个人彻底怔住了。 黑夜如流,将一切湮灭。 冰冷的地面上,一尊金色面罩,凝着一层薄薄的霜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3章 断头台!断头台! 西市法场正上空,半轮金乌掩于稠密的云间将露未露,静静窥探着人间。 此时法场周围已经汇聚了很多百姓,这是黎桑开朝以来,法场人数最多的一次,整个法场能塞的地方都塞了,还有许多杂乱无章的队伍一直排到了西市的大街上,附近的大楼上也站了很多人,一个个神色莫名,总之与快乐无关。 这些人大部分是秦淮当地的百姓,其中有很多人是连夜从各地乡镇赶来的,每一个人都想亲眼见证那振奋人心的时刻,这近一个月来所受的屈辱,有些人是肉体的残缺,有些人是痛失至亲,有些人是灭门之灾,都将在这一刻洗刷! 当然,这只能暂泄他们的心头之恨,那一具具埋在风雪中的尸体,将会成为他们余生抹不去的痛。因为,除了生离死别,这场灾难对大部分认造成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伤害。 监斩台上,高坐的监斩官是黎桑太子和黎桑公主,还有那些在这场战争中幸存下来的,包括季青云在内的黎桑官员,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功过是非,他们都被迫坐上了监斩台。在他们的身后、身前、方圆一片,皆有士兵把守着,他们一个个手持兵刃,神情严肃。 “时辰已到,带刑犯——” 威令初下,整个刑场传令之声不绝于耳,成千上万的颗沉重的心也开始在这期待已久的声音里躁动,他们的目光齐齐聚焦到通往刑场的两条大道上。一处设在刑场东面,一处设在刑场西面。那里,厚雪已经被铲除干净,是由尘土铺就而成。 当那一双双罪恶的脚步踏上去的那一刻,无数的谩骂声似疾风骤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若干漠沧皇族的人以及漠沧朝廷的官员,能动的、不能动的,一个接一个地,或被押上刑场,或被拖上刑场,而在距刑场不远的西桦林,已有上千狼人跪列在那里,只待主刑场监斩令一下,刀起,无数头颅齐齐落下。 大风初起,整片西桦林被迫发出了一阵阵哀嚎声,大片大片的阴影在乌云的拨弄下,扭曲成魔鬼的形状。一时间,无数的枯叶似海翻涌,漫无目的地飞上了阴沉的天空,有些吹到了主刑场上,将原本荒凉的景色渲染得更加荒凉。 一个披枷带锁的女子,一袭白色囚服素得有些亮眼,三千青丝落在身后被风撕扯不断,一张苍白的脸半遮半掩,因着不稳的步伐几乎要扎到尘土中去,被身后两个粗鲁的士兵,一步步推向了东面大道。 接连不断的骂声融在大风中,在她的耳边产生了一连的串轰鸣声,教她不经意便掉进了昨日溺水的记忆中去,这时的她,同那时一样,她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但还是会有声音间歇性地传进意识里。一双眼睛似睁未睁,无数浮动的身影持续晃着,令人有些头晕…… 与此同时,一个极尽狼狈的少年也被强行推上了西面大道,在他身后跟着数十个士兵。少年面色沉寂,眉宇间凝着诸多不甘心,皲裂的薄唇犹带血痕锁得死死的,像是在隐忍什么。金色面罩里藏着的那双眼睛,就像整个人一样,教人始终看不穿。 监斩台上,士兵高声宣告:“敌国太子——漠沧无痕——与漠沧皇沆瀣一气,父子残暴,良知泯灭,困亡奴,修楼宇,筑城墙,杀我秦淮无数百姓——敌国太子——漠沧无痕!” 这个时候,百姓谩骂声明显减弱,好几处握拳呐喊的声音开始渐渐停下来…… “这个敌国的太子似乎并不像士兵说的那样……” “是呀,前阵子我听说他还到漠沧皇面前替咱们仇族人求情,说是要保仇族人的性命……” 这个敌国的太子似乎没有给他们太多的印象,那些杀戮似乎让人无法将之与这个敌国太子联想在一起,很多人记住的,反倒是雨花台上那个身罩金色铠甲口中不断发出嘶吼且将手中的金剑一次次指向金庭的男子。 “狼人天性残忍!漠沧皇族更是惨无人道!这狼崽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你们一个个麻木了不成?” “父暴子恶!向来如此!那些都是狼崽子为了争夺皇位设下的计谋!都别被他们骗了!狼人就没一个好东西!都得死!” 各种褒贬声起起伏伏,但刑场四周那些恶狠狠的咒骂声始终居高不下,只是因为许多人选择了沉默,他们的良心就像是架在了天平上,左右摇摆着。 断头台上的一照面—— 他眸光炙热眼底流淌出无尽的惺惺相惜。 这一刻,他竟然仍旧情不自禁扮演成了李愚,他想的竟然不再是如何掩饰自己、伪装自己!竟是企图让她认出自己!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可他到底是败了,彻彻底底的败了。 那道原本仓皇迷惘的眼神竟在一瞬间,像是被火点燃,她疯放的瞳孔之中有无尽的恨在烧,亲手杀不掉他,也要将他逼死! 他湿润的眸光忽然凝结成冰,寒风轻轻吹来,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即便这伪装成了真情实感的流露,也不及她眼中的一丝漠然! 举世骂名他不在乎,无数冷眼他也不在乎,他只在乎她看他时的眼神…… 可这一切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么?他到底在失落什么?金庭之上的冷酷无情,雨花台上的对面不识,一步步将她逼上雨花台一唱成千古恨,他到底在失落什么? 一切不都是他咎由自取吗? 那眼眶一热,寒冰又破碎,泪水打湿了沉重闷热的面罩。 不,她恨的只是漠沧太子罢了! 他,只是她心底最是难忘的李愚…… “秦淮歌女——白饵——国难当头,丝毫不知羞耻,竟以半裸之姿,于敌国的庆典之上,兴唱亡国之音,贱跳亡国之曲,以此取悦敌国,让数万万秦淮百姓颜面尽失,此等败类,污我秦淮,辱我国门,是为十恶不赦——秦淮歌女——白饵!” 敌国太子的宣告方落,秦淮第一卖国奴的声音又起,一时间激发了百姓的强烈愤懑,没有一个人可以容纳这样一个卖国奴,这样的人只会比风族人更令人憎恨。 那边骂声不止,这边又出了宣告:“太子有令——从即日起,黎桑境内,祖上三代凡是有过歌女以及奴隶营生的家族,严禁入学堂,严禁求功名,黎桑朝廷永无低贱出身之人!” 此言一出,她整个人彻底崩溃,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被那一句句令人发笑的宣告磨得粉碎,那些暂时躲藏起来的恐惧就像开闸的洪水不可操控地涌上了心头,几乎要把她逼死…… “歌女——低贱胚子!呸!” “卖国奴!不得好死!卖国奴……” 她全身开始散发出一股恶臭,直到将她押上刑场的士兵都开始掩着口鼻躲躲闪闪。 她这一生没有什么心愿,只想靠着歌女这重身份做点养家糊口的小营生。后来,在水榭歌台待久了,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志气,许是骨子里的那份傲骨使她不甘卑微低贱地活着。她竟想要往上爬,且爬得越高越好;不用忍受前辈们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大脾气,不用忍受同一水平歌女的无尽的冷嘲热讽与没完没了的处处打压,更不用日日夜夜饱受被客官们支配的恐惧;她想要往上爬,爬得再高一些;她得让班主敬她,依仗着她,要让他知道,水榭歌台没有她白饵便不行!她得让那些资质平平的歌女一个个对她肃然起敬!她得让那些客官求之不得,每天乘兴而来然后败兴而归,第二天依旧对她念念不释! 想要不被人轻视,便要比别人强一点,但比别人强一点还是不行,因为强者太多了,强者之间的较量往往来得更激烈,总有人会想着来害她,所以啊,她不能只是比别人强一点,她要比别人强很多,这样别人就会敬她爱她! 后来,她练就了一身的本事!仰天能唱惊世长歌,当空能跳惊世之舞!十年饮尽风雪,她一朝成了红遍秦淮的歌女!一切都如了她的愿,水榭歌台无人不敬她?大半个秦淮谁人不识她? 这个时候,她求的不再是小营生,她要为歌女正名,她要改变秦淮百姓对歌女的看法,她要让他们都看得起她们!这十年来,她最懂她这类人的不易。她们日夜辛劳勤学苦练一个个身怀绝技凭什么被人视为低贱之人?这世上不该只有达官显贵、王孙贵族才能得到尊敬、重视。众生皆是平等的,女子也好,男子也罢,贫穷也好,富贵也罢,性善志高者方为尊! 只是,到头来竟是事与愿违。她不但没能达成余生的心愿,反倒让所有的歌女甚至奴隶都因她受了牵连。 真的就那么不济么?即便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仍旧想要拼尽全力以一己之力去拯救更多人的性命,去拯救这个濒亡的国家,她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她这重身份,只可惜,到底是毁了身份,毁了自己,毁了一腔热血,毁了铮铮傲骨…… 断头台上,她心如死灰,双眼闭合,引颈受戮。 白饵,我是李愚,你听得见吗?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我虽是相近不识,但幸好在一起。若是念念不忘,那便心心相通。但愿在这一刻,你能彻底忘记那些流言,忘记那些恨,陪着我一起去想我们曾经携手走过的每一步,一定要永远记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4章 照面,噩梦初醒 李愚,昨晚我又梦到你了。 在梦里我们出现在了亡奴囹圄,许是那里于我太熟悉了,那个梦竟是那般真实,恍惚之间,你的声音好像就在我的耳边……我们在狱中又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 在那个摆满红烛的旧宫殿里,你牵着我的手对我说起,死生契阔,我从容地接了句,与子成说,后来你又说起,执子之手,我欣然答应,与子偕老,那时的我,只觉着心中一阵慌乱,有些不知所措。你却笑着问起我,是否能一辈子记得这些……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此刻你固然记得这些话,但你保证一辈子都记得吗?” “天崩地裂了我也能记得!” 我想,此刻便是天崩地裂的时刻了。这些话,我还想再对你说一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在心中默默执念,眼泪终究没有忍住,再次打湿长睫。 这个时候,她的身边莫名响起了士兵剧烈的拳脚声,还有漠沧太子的挣扎嘶吼声…… 这一切,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将背脊稍稍挺直,于一片混响中静待监斩令被抛到地面的声音。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破碎声。 他紧紧捏住脸上的半截碎片,头晕眼花踉踉跄跄地想要站起身子却又遭身后士兵猝不及防的拳脚暗算,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露出一张真真切切的脸来。 只觉着整张脸瞬间冰凉至极,一片悄然而至的刺痛感逼迫着他吃力地醒了醒眼,恍惚中,不甘耻辱地跪起了半个身子,满地的金色碎片令他惊呆了! 下意识地想要退却又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 远处余光里,黎桑太子的脸上露出了不削一顾的冷笑,还有几个企图用拳头将他的面罩强行击落的黎桑士兵在得逞后直接发出了凛冽的嘲笑声。 他一双眼睛瞬间颓然,仿佛被一股强烈袭来的寒气冻住一般。 空气瞬间凝固,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探出头想要看清那个从未露过真面目的敌国太子究竟是何模样…… 几处画面陡然重叠了一般,白饵睁开眼后的视线有那么一刹那几乎是模糊的…… 他是—— 李愚! 此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耳边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囚奴囹圄时的初见,他一张面容俊美无俦又略带忧郁悄然浮现在夜空之中。 马匹前正当分别之时,他与她会心一笑间鬓边的发丝被大风刮得凌乱,一双担忧的眸子却越发坚定。 亡奴囹圄时的重逢,他四面遭敌攻击弄得一身污痕,一张狼狈的面容教人看着心疼。 牢门外又是分别之时,他与她许下约定生辰之夜还要再团聚,他的眼底里流淌着温热的光,满脸皆是不舍之色。 那夜青坡之上,她于茫茫人海频频回首,他褴褛衣衫依旧,凌乱青丝依旧,清澈的眼眸专注于羌笛之上,没有一丝涟漪。 天字号囹圄里,不忍她饱受试针之痛而潸然啜泣的李愚,谈及囹圄刁难他的三个条件时从容乐观的李愚,因将离与她之间的相互调侃而哈哈大笑的李愚,炉火边强行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李愚…… 逃亡之夜,即天字号囹圄的最后一晚,为了她,他甘愿卑躬屈服于敌人的膝下,教她寸寸柔肠寸寸捣碎…… “李愚——” “你们这群疯狼快放开他!快放开他啊!” “不能走……” 牢门之外,他熟悉的轮廓一点点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满是对风人的憎恨,他是那样的无助与绝望,垂泪的星眸里浸透着不甘与不舍……那是她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大风呼啸而起,折断了古树上的枝桠,吹飞了雪地上的落红,头顶云海翻滚,振翅的孤鹰无处遁形,大片大片的阴影压在了断头台,像是一场天崩地裂的前兆。 四目相对,慌乱之下他只想要遮掩想要逃避却被士兵再一次击倒在地,他拼了命地挣扎而起,方向不定,不知在何处,只是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对清澈的眼睛—— 震惊,恐惧,慌乱! 咫尺,他噩梦初醒。 照面,她满是不信!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伪装下去,哪怕是对面不识也无妨,只要能在生命最后一刻陪在她的身边,与她共同死去,可到底是他自欺欺人,纸怎么可以保住火? 他弃了手中半截碎片,眼神逐渐安定下来,真相大白,含泪终是忍不住轻唤起:“白饵……” 那眼神与他如出一辙,那声音除了略带淡淡的沙哑有些听不太清,几乎是吻合的……他便是李愚! 他———— “此歌女未经传召私闯歌台搅乱了大典!着实教人觉着厌恶!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轰了出去!” 双袖飞起雷霆之怒,金色的面罩下,一对虎目迸射出两道寒星——那是千年的霜!万年的雪!除了冷酷,还是冷酷,读不出半点感情! “咱们的太子似乎听得还不够尽兴……怕是要委屈你把曲子清唱完了!” 不—— 不是他! 眼神一变,翻起一片惊涛骇浪,她死盯着对方,像是防备着就要扑上来的豺狼一样,“走开!快走开!” 那嘶吼的声音听着连她自己都感到害怕,全身一震,雪腮边的肌肉一下子变得僵硬,明显地抽搐起来。 半空响起了惊雷似地,他的心跳几乎静止了,“白——” “时辰将至,押犯人就位!” 紧接着,后脊被士兵信手一扯,硬生生押回到原先的位置,而他的声音彻底断了似地,唇瓣一闭一张之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宣告之声阵阵长,将每个人的心弦拉得更紧。 距刑场不远的瓦檐上,石蹇已埋伏良久,与此同时,还有好几十个人埋伏在刑场周围。耳听得监斩将开,他旋即拉起了弓箭,准备发出最后的指令。 就在此时,一把长长的弯刀忽然掠过苍白的上空,飞向了断头台上。 猛听得断头台上一声惨叫落下,只见一个刽子手轰然倒在了女囚身后,随即而至的,是一个从人头上空飞过的男子,其身手很是敏捷。 又见监斩台上,黎桑太子和黎桑公主同时站了起来……意识到情况不对,他只好暂时将弓箭放下。 “白饵!”将离落到断头台,猛然见白饵一副惊恐万分的样子,旋即冲上去将她护在身前,“白饵!我来救你了!别怕!” 此刻,她就像一个迷了路找不到家的的孩子紧紧贴到他的身边,整个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见到将离的那一刻,漠沧无痕的心中突然之间多了一份安心。 “大胆狂徒!竟敢扰乱法场!”黎桑太子勃然大怒,督促台上的士兵:“速将狂徒拿下!” 将离血色的冷眼一转,反手拔出尸体上的藏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黎桑非靖!今日她若是死了,我便让这法场血流成河!尸首堆山!” 几个冲上台的士兵忽然畏葸不前。 “小小允人简直是猖狂!”黎桑非靖横眉一扫,怒下命令:“速将那允人就地解决!” “不可!”黎桑凤钰大袖一挥站了起来,朝她的皇兄反抗道。“将离无罪!你不能杀他!” 黎桑非靖震怒的眼神似利箭,陡然逼向这个皇族公主。“公主!这里是法场!” 见监斩台上的气氛一度陷入了僵局,断头台上将离也已经赶到,季青云终于起了身,行到太子面前,跪道:“殿下!臣,季青云,恳求殿下收回斩杀歌女白饵的命令!” “季青云!”这个名字在他的嘴里轰然炸开,黎桑非靖陡然盯死身前之人,低沉着声音警告道:“戴罪——之身!无权谏言!” 一听此言,季青云心中不禁一颤,看来一切都如阿诚说的那样,眼下这个太子是准备秋后算账了。他双眉一紧,一意孤行:“歌女白饵,是为配合殿下刺杀敌国的君主才上的雨花台,她为我黎桑冒死献身,当奖!不当诛!” 黎桑非靖震怒,“雨花台上,突生二心,高唱亡国之音,兴跳亡国之曲!是为卖国!卖国者——必诛!” 全然不顾太子的含沙射影,季青云正色道:“她是被逼的!同时也是完成任务的一部分!” 忽见太子一抹冷笑兀自生出,他神色更加愤怒,望向了黎桑凤钰,“至于她为何会被逼上雨花台,公主再清楚不过了!” 黎桑凤钰的眼神下意识一移,又好像被戳到痛处一般,骤然看向季青云,“要她死的,是秦淮的百姓!” 被公主的话逼得忍无可忍,季青云赫然道:“她是为了从狼口救下公主!是为了保住数十名歌女的性命!” 此言一出,台下开始议论纷纷。一口怒气顿时堵在了她的胸口,黎桑凤钰两腮瞬间滚烫。 黎桑非靖微微俯身,朝季青云阴恻一笑:“她联合一些人,费尽心思阻止了本宫原本的计划!你说——她,他——该不该死?” 好一个假公济私! 季青云彻底哑然,这监斩台上只剩了太子的一声冷哼。 余光里见太子的脚步欲离开,他紧着的唇角霎时松开:“不知殿下可还记得,绿竹院那晚……” 他的脚步忽而一停。 “朝中佞臣为攀附狼人不惜出卖殿下行踪,导致殿下招来满城追杀。那夜,殿下逃命至尚书府的绿竹院,当时我房中正有一名着黑衣之人,危难关头,那人毅然决然冲向后院,替殿下引开了狼人的追杀!”季青云顿了顿,头慢慢抬起,看向太子,“那人正是断头台上的歌女,白饵!” 良久,他身后的锦袍一扬,风中留下极其冷漠的声音。“不记得了!” 平静之中却有轰然巨响,季青云眼中最后一丝亮色彻底黯然。 黎桑仇国,彻底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5章 转机,魂断法场 监斩台上,他愤然对向满城百姓,双手托起间,双袖被风刮得哗哗作响,心念: 老允啊,我守了半生的都城,付了青春,换了白发,最后还落了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此刻,我看满城百姓,也敢诩问心无愧! 我这半生心系于头顶的官帽之上,本以为,吾心所愿,便是自由,可从某一刻开始,我再也不得自由了! 当初你嘱托,为了万千百姓一定要守住秦淮,守住黎桑,我想我再也守不住了! 我要去做一件真正让我觉着自由的事!自弃也好,自私也罢!且由世人说去! 当官帽被摘下那一刻,场下掀起一片哗然。 黎桑非靖顿时一震,全然不知他意欲何为! “国难当头!歌女舍生忘死守护都城!而你们在场的大部分人又做了什么?” 季青云一声惊天质问,瞬间引来一片鸦雀无声。 白饵于惊恐之中抬头,眼神死寂中略带迷茫。 “认定了黎桑再无希望,便开始陆陆续续臣服于敌人的膝下!若非亡国之音唱响,你们焉知国之荣辱!” 他语调激昂,字字诛心,教场下的人听了,低沉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歌女无罪——却在你们声声咒骂中被推上了断头台!”他恨声说出,再把熟悉的面孔看遍,喉头堵着苦涩,“你们,你们早已看不清是非……” “季青云!” 在他的身后,乍然响起的警告里满是愤懑。 他抑制住忧伤的情绪,眼前翻起的雾气瞬间消散不见,深邃的瞳孔不断被恨意放大…… 手中官帽轰然砸在了断头台上—— “季青云——”黎桑非靖的眼神里满是惊愕。 周遭各处不可思议的呼声中,亦传来了她胆颤的声音:“季青云不要——” “众人听令——劫法场!救歌女!” 两处声音重叠下,亦难掩他语气中孤注一掷的决然!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黑影弃了一层伪装身着甲胄手起武器欲杀上断头台! 季青云一早便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便在法场中提前埋伏好了手中最后兵力,势必救出白饵! 黎桑非靖彻底震怒,先捕季青云,后发令:“擅闯法场者——杀无赦!” 百姓不断往后退,一批又一批黎桑军队在断头台上筑起了一道道高墙,沉闷的空气就这样被提前打破,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大风一吹,吹得到处都是。 她身上的枷锁被将离猛地劈开,转瞬,无数的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他桎梏得不能动弹。 他剑挺的眉两眼放光一扫,无尽的欺压彻底将他惹怒,原本的挣脱演变成了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紧接着,无数的兵器从天而降,成片的刀光剑影将人的眸色震得焮天铄地。 这一刻,那个自诩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居然也受了伤! 在昨日雨花台的刺杀与接连不断的恶战过程中,他早已是遍体鳞伤,加之体力不济,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虽有扛鼎之力,也难以抵挡源源不断的强烈攻击。 “噁——” 那个令她心痛不已的身影,刹那之间,飞上了半空,心跳死寂了几个刹那后,他重重地坠落在了断头台下,徒留一抹斑驳的血色将白茫茫的半空染得极其肃杀。 转瞬之间,断头台上,洒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她全身一颤,“将离——” 他的名字仿佛在天边响起,回荡不绝,将他浅浅的意识一点点刺醒。 睁开眼,已身在台下,她的身影早已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只能于举世的喧嚣声中模糊地听见她拼了命的挣扎声,嘶喊声,那般无助,那般心痛…… 云影一圈圈散开,光越来越亮。 他终于把周遭的事物都看清了,但早已被兵革利器交织成的天罗地网团团包围。 肉体好像已经麻木,全然不知疼痛是什么。 他只是死死盯准登台的石阶,一次又一次地往上冲…… 几处锋利同时从他的身后刺入,喷发出嘶厉的响声,他再一次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不断在他的衣服上晕开…… “不要……”她站在监斩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台下的一幕幕看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终是于心不忍。 凄然跪到皇兄身下,苦苦哀求:“皇兄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快让他们停下来啊!他会被他们打死的!” 可他的皇兄只是高高立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任凭她怎么哀求都无法平息他的怒气,动摇他的决心。 绝望地起了身,提起衣裙不要尊严了,一头栽向断头台前,朝那台下声声嘶喊:“将离你不要再攻上来了!不要再攻上来了!不要……” 她声至哽咽,可他的双眼早已被鲜血染红,那么冰冷,那么倔强,丝毫没有看她一眼。 …… 后来,人海里出现了清一色的僧袍,他们就像是一湾清泉流淌而来,给这支几乎要落败的救援者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凭着上等的轻功,两个武僧将张井春送到了断头台上,再见白饵,她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整个人憔悴不堪,看着教他无比得心疼。 “不许伤她!”他撕开了声音,将那些欺压她的士兵严厉斥开,然后颤颤地跪到地上,将她一点点扶起,“白饵,有我在我绝不会让那些人欺负你的!” 束缚挣脱不开,漠沧无痕被押在后头早已心如刀绞,口舌已被堵上,一双泪眼凭空望着,唇齿啜泣着恸哭起来。 耳畔锁链声因身子的颤抖晃得当当作响,连那几个士兵都不敢相信,堂堂敌国太子叱咤风云数载,如今面罩骤揭,竟是这副模样?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抓错了…… 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掌心,看清眼前之人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无力地唤起:“张井春……” 张井春努力点着头,满脸皆是心痛之色。 她再把断头台看遍,她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手中的僧棍在空中舞得厉害……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那么不真切,那么令人不敢去相信。 盯着她的眼睛,张井春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曾经她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山涧里的泉流干净美好,就像是青青小崖边上盛开的野菊明亮动人,可如今却干涸得像是一口枯井让人看不见一点儿生机! 曾经那个活蹦乱跳总是习惯与他打打闹闹的白饵好像不见了,如今只剩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这群混蛋! “歌女无罪!”他愤然嘶吼了一声,直起身子,面目扭曲成凶神恶煞的样子,“要诛歌女!天理难容!” 附和之声,随即而起,开始在天边回荡,它引来了大风,却没能吹开乌云,已至正午,盛大的天光始终匿于云间。 再后来,越来越多的军队被召集至法场,一场处斩风人、严惩卖国奴以洗国耻的行动逐渐演变成仇族人与仇族人之间的互相残杀…… “皇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她!不要再打下去了不要……”她一次又一次地跪到她的皇兄面前,拉扯着他的锦袍,一次又一次地哀求着。“那些百姓是无辜的,他们是无辜的……” “来人——”黎桑非靖紧着的唇角忽然松开。 “太子!”几个士兵上前。 “……”黎桑凤钰怔了怔。 “公主旧疾复发,速将公主送回宫中!” “……我不走,我不走!我没有什么旧疾!不要……” “众军听了!阻挠法场者,杀无赦!” … … “皇兄——” 风刮在人的脸上,比刀子还要锋利。 “别靠近她——” “噁——” “将离师傅,您快起来……” “歌女无罪……” 那一刻,她的耳畔有好多声音在响。 站在那荒凉的断头台上,萧然四顾—— 张井春以身作盾死死地护在她的身前,那些僧人原本洁净的僧袍也染上了血迹,还有那些在水榭歌台时仰慕她的追随者,也被迫卷入到了这场战争中,还有…… 还有将离—— 双目被那大大小小的伤口刺得生疼,拖着沉重的身子旋即不顾一切地冲到了阶口,却转瞬被从天而降的兵器拦截住。 “住手——”她竭力喊道。 “白饵,你,快走……”他半口鲜血刚吐出,一口鲜血又涌了出来。 他强撑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见到她凄然离去那一刻,嘴角不禁开出了一朵血花。 “你放过他们!我甘受刑罚!” 耳听得监斩台上传来凄厉的声音,他脑海里霎时一片死寂,慌乱抬眼,“不——不可以!” “好——” 黎桑非靖格外满意。 监斩台上她与季青云最后一次照面,两个人虽都很平静,四目相对时,还是有诸多难掩的不舍。 数年知交,终是以一笑做了别。 几个士兵将她押起,枷锁换了新的,铐链也是新的…… 她挺立在断头台上,侧颜冷若冰山,整个人不再做任何反抗,一切发生地那么从容…… 不可以—— 漠沧无痕在心中嘶喊着,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转瞬覆灭…… 她要活着!她有机会活出去!她要活着! 不能妥协—— 可是,她再也不会听见。 断头台一侧,两个士兵将张井春束缚得死死的,无论他如何摆脱都是无用,最后搞得满头都是大汗,好失体面。 “放开本住持!放开——” “张井春,不要闹了好不好?” 骤听得那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猛地抬头,半空中,她架着沉重的枷锁出现在自己面前,通红的眼眶里莹着淡淡的光,是温柔的责备。 “白饵,不可以。”他第一次这般神情严肃地和她说话。 “张井春,很开心你能来……” “不光是我!那些难民一收到消息,一个个都赶来了!”张井春激动地说出,狂把头一拧,朝场外找了找,“还在路上!路上有点堵——” “张井春。”她叫住了他,淡淡嘱咐:“回到黎民山后,一定要,一如既往,做个好住持呀。” 张井春怔了怔,有些走神。见她要走开,急忙喊道:“你还欠着我约定呢!你答应我的……” 她顿了顿,加急了步伐…… 话未说完,一时间如鲠在噎,他唇齿颤颤,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帘一般,砸得七零八落。 她将身行至台阶前,望着台下的将离,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愕,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长睫轻掩,默了默声。 “白饵……”他朝她摇着头,眼神里满是抗拒。 她抬起头,风中露出一抹浅笑,“将离!到此为止!停止无谓的抵抗,早些离开这里,回南靖去。我说过要和你一起回南靖,原谅我不能答应你了……但请你替我去看看,去看看那个美丽的国度,好吗?” 她一语落下,旋即转了身,头也不回地步步朝断头台上走去,“不要——” 他多么想告诉她,“白饵,你知道的,我只想带着你和我一起回南靖,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甚至都没停下来听一听自己的回答。 挣脱再次不能,她,终是遥不可及。 “时辰已到——行刑!” 神经几乎要炸裂,他咬牙切齿对着苍穹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 这茫茫苍穹,死一般寂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6章 决绝,此恨绵绵 人们都说,临死前最先想起的人,便是这辈子最爱的人。 当刽子手举起断头刀阴冷的光在她面前扫过之时,她的脑海里满是金色囚笼里发生的一幕幕……悲愤欲绝的她,伤心无助的她,全都融合在了这一刹那。 他所有的眼泪都在阑珊的夜里流尽,流到眼角肿痛眼眶干涸,可到了这一刻,泪水仍旧打湿了画面。 曾经他在脑海里幻想过无数次真相大白时二人相对的画面,她会是什么反应,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她的反应……他想他一定会在真相发生的那一刻将她不敢置信的身子紧紧抱住,他想他一定会努力抑制住各种不定的情绪,咬紧牙关强忍着眼泪贴在她的耳边和她解释清楚,他的故事很长很长,即便是花上三天三夜他也要亲口和她解释清楚。 实难料,二人相对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这一生走到现在,挚爱之人就在他的身边与他共赴黄泉,原本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遗憾在于,在大梦破碎头落断台之前,他连把话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老天竟然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施舍给他…… 死亡的刀光已经在他眸中闪过,可他仍旧想要再看她一眼,即便那是一张一心求死的冰山侧颜,他坚信一眼万年,他要记得她一万年。 直到流动的云影吞没人的容颜万千尘嚣之中传来一声波澜壮阔的长啸,像末日的火炬照亮了如画的天光,几度荒凉的命运开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转机。 飞跃的战马越过攒动的人头,几处瞩目下,最后停在了监斩台下。马上的将领身罩铠甲名焉不详,金色的圣旨在手中凭空展出—— “黎桑太子——黎桑非靖——听令!” 一见圣旨,惊四座! “黎桑君主不是早在二十多天前当众斩首了么?” “拟旨之人又是何人?莫不是先皇遗诏?” 众人神色已然遽变,一时间法场内外万民齐跪。 黎桑非靖轻颤的身子树在那里僵了半天,两颗眼珠子盯着那无名来者与那突现的圣旨,心跳不禁在监斩台上敲响了惊天鼓。 “吾皇有令,赦——漠沧无痕,法场之上,若干人等,暂收囹圄。” 断头台上,漠沧无痕骤然抬头,遥望圣旨,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一听圣旨,黎桑非靖先是一惊,再睹圣旨,收缩的眉撇成八字,脸上尽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这一刻,众人皆跪,他独立。 “竟敢当着本宫的面假传圣旨!来啊——给本宫拿下!” 那愤起的身影恼羞成怒一般全身烧起了王者的气焰,与那马上的将领展开了一场空前对峙。 “君主亲笔亲印在此,竟敢质疑圣旨真伪,黎桑太子!你好大的胆子!” 一听此怒,众军不敢发。 须臾,一抹绚烂的色彩一时间宛若化作了一条金龙,从将领手中飞了出去,飞到了黎桑太子的手中。 见印章,睹走笔,他不断放大的瞳孔里满是不信,脖子痉挛颤抖不止,血管喷张几乎要炸开。 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监斩台上空,大风吹不走,落叶卷不去,撞得头破血流。 手中圣旨缓缓放下被捏得褶皱,黎桑非靖阴森的面目慢慢抬起,阴冷的唇角微张,露出了沉闷的笑,很是讽刺。 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待那桀骜不驯的身影跪下,马上的将领严肃的视线收回,将马驱向了断头台前。 众人的噤声注目下,只见将领下了马,一步步登上了断头台,最后停在了漠沧无痕身前,语调恭敬:“太子殿下,随末将走!” 漠沧无痕居戚戚不可理解地与那人对视了一眼,可以确定,在他有生之年,他从未见过此人。 开始有士兵上前为他取枷锁、松绑,他平静的面色中开始多了几分沉郁,余光里那道孤瘦的身影颤抖不止,脑袋摇晃着,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但可以想象出此刻那是一双极其惊恐的眸子。 接踵而至的真相将她打得猝不及防,残酷的现实一幕接一幕将她活生生逼成了疯子,眼看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眼看她就要解脱了,为什么还要停下来,为什么! 那苍凉的台子上,好像就只剩了她孤零零一人,大风吹呀吹,吹散了七魂六魄,真正剩下的,就只有那还没落地的头颅,那个不断被金色囚笼发生的一幕幕充塞的头颅…… 金色囚笼—————— 她浑身颤抖不止,半张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感觉像刀劈开了胸膛。 仿佛被雷击中,登时倒在了地上,身子一个劲地往后退缩着。 耳畔,轰然一声巨响! “哐当!” 铁笼的门被漠飞速锁上! 心弦一惊,她猛地回头,反手扒扯住铁笼,挣着!狂挣着!发疯似地狂挣着! 黑暗的猛兽,慢慢张开了血盆大口。 ……… 回头,他的身体爬满了好多尸蛆,将他毁得面目全非,它们爬啊爬最后爬进了她的眼睛里,哦!还有耳朵里! 还有那些盈满恶臭的虱子,她的脑袋越胀越大,不断被那些东西塞满,它们吮吸着她的脑髓,就快要将她的脑汁吸干! 轰然一声巨响,她挣开了一切束缚,挺起身子径直地朝前头的石墩奔去! “拦住她——” “白饵——” 转瞬,她向死的身子被拦截住,直教无数心弦拉得紧紧的。 ……天旋地转中,她无力地睁开了眼,两边守着的,是将离和张井春,他们哭得好伤心。 可她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晃了晃神,恍惚间,有脚步声响起,像雪花一般轻盈,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面前…… 他面色冰冷,冰封的瞳孔里闪过冷酷的光,紧着的薄唇咬得铁青,慢慢松开:“歌女白饵,走到这一步,本宫必须将真相告知与你,你听好了!” 那低沉的声音一起,教她听了心中一颤,身子忽然缩得更紧。 “你我初见,并非是囚奴囹圄,而是秦淮河畔的水榭歌台。但你我相遇,绝非偶然。漠沧皇占领秦淮初期,你是东宫千挑万选选出的一名精锐。本宫用李愚的身份一次次处心积虑与你之间的相遇、分别、重逢,只是为了利用你一步步成为本宫复仇夺位的棋子。” 她神色莫名,瞳孔张弛间,气息愈加沉重。 “作为本宫手中的棋子,心中便不可有任何羁绊。故,雨花台上,本宫亲手杀了你心心念念的五妹,以此迫使你更想杀掉漠沧皇!本宫说这么多,便是要你明白,这世上,从来只有漠沧无痕,没有你想要的李愚!” 冷峻的眉峰一扫,他不再视她一眼,侧身疾步下了断头台。 似一阵疾风扫过,吹乱了她的青丝,遮住了她莫测的眸子。 那冰冷刺骨的声音还在上空盘旋,那手持金剑杀死她的五妹之人陡然之间与那日水榭歌台搭救她的人一重合恍然之间竟是一人!竟是断头台上的…… 那个人!杀了小桃桃! 一时间,这无尽的恩恩怨怨交织成一把泼天的大火开始在她的心头涌流,几乎要将她烧尽! 漠沧无痕!杀了小桃桃! 她颤抖的身体不再听大脑的使唤! 风卷残云,断头台上,骤然传出无尽的嘶喊声,咆哮声,越来越嘶哑…… 于人海中穿梭,他们都说她疯了,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在她口中恨声喊出,直至声音彻底哑掉…… 马蹄声终究带走了一切的喧嚣。 他后来才明白,原来这断头台不是断头台,而是他与她的断情台。 疯下去,疯下去,只要她疯下去,他和她就没有结局。 半个时辰前秦淮的一片雪野,这里没有法场的喧嚣,没有流不尽的鲜血,这里只有起起伏伏的雪陂,只有零星的绿意,白茫茫的一片,就只有他一人,驱着战马,飞淌过冰泊,在天地间周旋、徘徊。 “沐禾,昼夜不绝,我将偌大都城寻遍,去了你的寝宫,去了你最爱的秦淮河,去了你行过的每一个角落,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他坐在那绝壁雪岭上,只有一棵枯木与一匹战马作伴,直到红日浮出云端,将山河染得绚烂。 “……你是不是特怨我这十八年将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那冰冷的地方,所以才故意躲着我不肯出来见我。这些年,你总在信中劝慰我,让我多笑笑,不要老是一个人沉着一张脸让军营里的人一个个不敢靠近。这些年,我始终都记得你的话,我每天都强求自己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可是眼底总是会流出泪来。夜深人静时还是会忍不住一个人去城墙或是碉堡上朝漠沧方向看……有一次我拷问军营里的人他们为何要上战场,等他们反问到我时,我却说不出话来。我也时常在想,我为什么要上战场。这个问题若放在与你相遇之前,我想我会很干脆很自豪地说出,可遇见你之后,这却成了不能说的秘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7章 答案,风中飘荡 “身边的人都告诉我,你已经死了,但我不信,我只是暂时找不到你了而已,我能感受到你还在。如今满城都遍布凯旋军的踪影,我相信,你一定能看到的,你也一定知道我回来了对不对,求你出来见见我好吗,求你不要一直躲着我好吗,十八年了,你真的不愿再见我一面吗,你真的忍心吗,沐禾!” 雪霭翻涌,迷乱了人的双眼,马鸣萧萧,惊破一丝寂寥,这万语千言又能与何人诉? 他埋头于膝,只剩哽咽,战袍上,三千长发于风中起起落落可见白发。 风雪中,伤颓的轮廓愈见模糊。 恍惚之间,身后柔柔的声音响起—— “将军……” 绝壁雪岭另一头,一人独立,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何似人间。 她身着青衣,因雪白头,素手执伞,自风雪深处走来,音容笑貌,丝毫不曾被岁月改变。 这一刻,时光宛若静止,他眸色深沉,眉眼间又添几分苍凉,喃喃自语:“沐禾!” 她薄唇轻抿,一笑间,眼里似有一整个明媚的春天。 他与她阔别了十八年,终是重逢了! 只怕这又是一场梦,他忙踏飞雪,不容思忖地拥上前去,只将她紧紧抱住…… 他的眸子里泪花闪现,声音沙哑地问:“沐禾,真的是你吗?” 良久,耳畔没有听到她熟悉的声音,余光里她手中的伞不经意间滑落指尖,落到那雪地上。 后来大风一起,吹起了遍地的雪霭,模糊了画面,也模糊了他的双眼,那伞,不见了。 他错乱的眸光不禁一颤,寻伞不得,原本稳健的身姿也忽而趔趄,环抱的双手愣是扑了个空。 正迷茫,无尽的飞雪又扑面而来,各种慌乱、无助的情绪一时间涌上他的心头,他望眼欲穿,终不见她,“沐禾——” 风雪之中,他独立,青丝终成雪,眼神从炙热逐渐变得空洞,眉宇间,凝着一种得而复失的惆怅。 十八年,不过是大梦一场空,不过是孤影照惊鸿。 朦胧的雪色遮住了他所有支离破碎的美梦,他巍巍一身坠落在风雪中,与她梦中相逢…… 那时春光浓似酒,风又飘飘,雨又潇潇。 一马两人,他未罩铠甲,她亦未披凤锦,皆是寻常布衣,他说她要让马蹄踏遍秦淮的每一处山河,他要陪着她看遍秦淮的繁花。 马蹄声声慢,他说起:“我乃一武将,天子脚下随时待命,圣旨一到,连夜出发,且是归期无期,命数不定。嫁给我,你可想好了?” 她回道:“时间若来得及,我便为你饯行。时间若来不及,我便登城墙目送。归期无期,命数不定,我便日夜守在卫府,为你诵经祈福,静候佳音!” “别怪我没有提前告诉你,这翘首以盼、独守空房的滋味可不好受!” “都三年了,阳春宫中,我早等习惯了!” …… 茫茫雪野,寻他的士兵踏破铁鞋,终是寻得。 “将军……”几个士兵喜不自禁地上前叫唤,可将军只是静静地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一般。几个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又不敢上前,有些不知所措了。 温煮水站在身后,静静注视着一切,面色沉重,却不作声。 “公公,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几个士兵围到他的身边,寻求对策。他掩了掩神色,扬手将他们暂时遣退一旁,独自上前,坐到雪中,“卫将军。” 听得公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赶忙醒了眼,将身坐起,有些失态,立刻抱拳作了礼:“公公……” 他旋即提起一只手,将掌心覆于其上,有些于心不忍:“卫将军,您若是真的累了,老奴即刻差人送您回宫歇息,这雪野天寒地冻的,纵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般摧残!” “烦扰公公挂念了,末将一切安好。”卫凯旋微笑着回。 他哪里安好?不到一天一夜,他现在比在亡奴囹圄照面时还要憔悴。温煮水一双老眼虽是有些昏花了,但这般近的距离,也不难察觉出他眼底未干的泪痕。 “将军骗得过身边的将士,却骗不过老奴。”他嘴角淡淡一笑,眼神却是平静。卫将军低头不语,随手捡起雪中枯草。虽于心不忍,但他仍旧开了口:“卫将军打算就这么一直找下去吗?” 他闲弄着枯草,平静地点了点头。 温煮水又问:“若是将军找不到呢?” “那末将便一直找,一定要找到她!”卫凯旋的语调忽然变得坚定。 “那将军的凯旋军呢?” “……还请公公替末将继续隐瞒假死之事。” 温煮水不禁发出了一声毫不冒犯的冷笑,平静地看向他,“将军以为,假死之事,瞒得了一时,便能瞒一世吗?” 卫凯旋眼中露出一丝不解。 “将军可能不知,您回城的消息早已在城中流出,凯旋军如今人心不定,您夜以继日寻着公主,他们何尝不是这样寻着您。”温煮水的语气很是无奈。 听此,直教他心中一痛,万般无奈之下,又抱拳请求公公:“此事,还请公公出面——” “卫将军!”温煮水忽然闷声唤道,兀自说出:“老奴说了这么多,您真的不明白吗?您身经百战是识大局知稳重之人,很多事情您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愿去明白。老奴曾告诉您,数十天前老奴便费尽周章地找过公主,但始终没有结果。您不信,自己也亲自找过了,还有无数的士兵也都在帮您找。事实上,结果已经很显然了。只是,您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您和公主都是老奴看着走过来的,老奴知道这么年您始终都没放下公主,即便知道二人再无可能,也宁愿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守着她。但您必须清楚,公主她真的已经不在了!您十八年的守候是时候该有个交代了!” 残酷的真相终是被赤裸裸地道破,卫凯旋抬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希望能将快要涌出的泪光倒进瞳孔,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让悲伤蔓延,却无法压制一阵接一阵的心痛冲击,眼睛的泪水越积越多,随时都有可能会决堤而出。 “您不仅要给自己一个交代,还要给活着的人一个交代。命运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但往后的日子还很长,我们不得不和过去告别,开始新的生活。那些敬重您的人,爱戴您的人,在乎您的人,他们始终都在期盼您的出现。您可以暂停,但那些人无法暂停。其实人啊,从来都不是只为自己活着,也不是只为一个人活着,而是为一群人活着。和亲之路那么漫长,从公主选择踏上和亲之路那一刻起,她注定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而是为天下人活着。她知道,黎桑的百姓需要她,漠沧的百姓也需要她,这便是她活下去的意义。” 他已经彻底被悲伤占据,突然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颤抖的双肩,无声地散发着他的情绪。 “公公……她以前总是跟我提起,别人说我是黎桑的战神,注定要护天下周全,我不知道有一天她会将这些负载到她自己身上!是我对自己过高的要求无形之中给她带去了压力,她才会选择独自踏上那条路……到底,是我害了她……” “她爱你,便爱你的全部,是您成就了她,她成就了自己。你们,都是黎桑的神。” 他可能永远也忘不了雪野中公公对他说的这番话。 他默声了良久,思绪开始在风中飘荡。 他逐渐明白,十八年前,她并非是因皇室残酷且无奈的命运被迫踏上那条路,从一开始,她便想着要和自己有一样的目标,当有一天命运选择了她,她便勇敢地选择了踏上那条漫漫长路。 而反观自己,这十八年来,他几乎每一天都笼罩在对她的思念之中,与此同时,她在异国照着他的目标每一天都在努力前行,而他在对她千万遍的思念中,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她一步步成就了自己,而他却越来越迷失自己…… 北疆———— “战士们!你们为何要上战场?” “主帅!我祖上三代都是当兵的,他们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前仆后继将自己的鲜血洒在了战场上,我自然也不能比他们差!” “主帅!我出生不久便没了爹娘,是黎桑这片热土养育了我,我曾经誓言,如果有一天这片热土有危难了,我必然义不容辞冲上战场,誓死守护它!” …… “那么,主帅为何要上战场呢?” “主帅……您怎么不说话了?” 他想,那些所谓不能说的秘密,只不过是他羞于启齿的借口,为何要上战场,说来惭愧。 雪野之上,骏马飞驰,传来急报—— “禀告将军,公公——因太子滥杀无罪之民,众官民被迫揭竿而起!眼下西市法场已是血流成河!” 温煮水霎时看向卫将军,两道苍眉皱得紧紧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那急报一惊,卫凯旋愤然起了身,肃声质问着,寒风呼啸,将他的泪痕吹干,一双眸子凝着精锐的光,坚毅有神。 “为严惩漠沧风国灭我国门之罪,以漠沧太子为首的风族人于午时齐齐被送上了断头台,同时那些疑似有卖国行为的秦淮百姓——” “且慢——你方才说是以何人为首!” 他心脏忽而一紧,剑眉森森,透着莫测。 “回禀将军,是以漠沧太子为首的风族人。” 一听此言,卫凯旋眸光惊变,实难料,短短一天一夜,竟发生了这么多事,那些被他忽略的要事,竟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公公说的对,十八年了,确实该有个交代了! “传我命令——即刻召集凯旋军!” 他一声急令风驰电掣般在雪野中响彻,这一刻,这白茫茫之中,他一抹鲜红的战袍风中招展,似喷薄的红日将绯色山河再度照亮。 身后,温煮水满意的眼神轻点,掬掬一笑间,整个人瞬间矍铄了许多。 “黎桑仇国北疆大将军卫凯旋接旨!” 宣旨之音破空而出,雪野之中骤然惊跪一排披甲卸盔之人。 “临灭国之灾,唯凯旋军可救黎桑,朕现将皇帝位传其主将卫凯旋,望能救万民脱水火,重振我巍巍黎桑。另,此役若太子能与之共破敌军守卫山河,日后可委命以辅政,若犬子有不当之处,可废之。钦此!” 卫凯旋眉目深锁,竟怔在了那里。面前,公公笑着提醒:“卫将军,快快接旨!” 寂寂之中,他不禁与公公对视了一眼,温和中带着沉淀已久的期许。须臾,他双目暗沉,屏着沉重的呼吸,接旨:“末将卫凯旋——领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8章 鸿雁,遥寄相思 朱雀街玉碎坊间,有一条上百年历史的走马古道,其附近多为前朝遗迹,诸如鸣鹤鼓楼,沉月芳菲阁,八子论赋堂,玉砌八宝苑,几度岁月沉浮之中,它们依旧保存得很好,好比一坛埋于地窖的老酒,总是越沉越香。 往里走约莫五十步,便能见一座气派巍峨的府邸坐落在古道的北侧,眼下乃是冷冬,这里却是春色如许。 碎玉琼花堆砌于道,像是一条玉带自东向西蜿蜒而去,两旁寒梅一树接一树料峭而开,若是驻足其间,会发现,连这风都夹杂着淡淡的清香。 此时此刻,几处不知名的喧闹再次响起,彻底惊醒了檐上慵睡的鸟儿,它们几声轻轻的责怪后,便自顾自地飞走了。 “交出来!快把人交出来——” “对!交出来!” 劫法场失败后,石蹇带着几个人跟在带走太子的队伍后面跟了一路,最后才转到此处。自打半个时辰前太子进了这个门,就没见他出来过,问那些守卫一个个都装高冷什么也不说,死活都撬不开他们的嘴,最后也只能用上这种泼皮打滚的法子了。 “圣旨上说了赦免!现在无端扣押算怎么回事!啊?” 两旁守卫着实是困倦了,一个个开始装聋装哑,让石阶上的人唱起了独角戏。 在第一百零一次被轰出后,石蹇仍旧锲而不舍,见不到太子,打死不走。 “喂——快把人交出来!” “停停停停,这里是卫府,我们这么做……真的好吗?” 高高的墙垣阻断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此处静谧如斯,几乎能听见窗外花落的声音。 侍人手起帘子,他一袭崭新白衣清亮如雪于偏殿步出,一番药理之后,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已做处理。侍人又将他引至铜镜前,为他梳理墨发,固定玉冠,几番打理,精神明显大好,只是眉宇间始终隐着淡淡的惆怅。 见侍人欲作辞,他旋即唤住她们,含在口中许久的话,终于忍不住问出:“请问你们家主人,究竟是何人?” 她们一如既往朱唇紧闭、不发一言,动作更加恭敬,然后渐次退出。 这样的结果于他已是不惊波澜,他形单影只地立在那里,看侍人将两扇大门缓缓掩上…… 许是这几日听惯了太多的喧嚣,以至于四周一旦安静下来,他的内心便开始惴惴不安,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恐惧。 呆立在那,几番转念,一不小心便会掉入断头台的回忆中去……一回神,掌心已捏出汗来。 他开始缓步殿中,试图寻求一些新鲜事物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名画古玩将这间屋子装饰得很是雅致,置身其中,他原本不安的心不知不觉中已经安定了不少,这里只见旧物不见新,好像很久没人住过…… 就这般,隐着淡淡的疑惑,他枯等了很久,最后实在撑不住,便将身坐到了案前,他告诉自己,虽然很困,但必须硬撑住…… 案子上,他只手撑额,已然做好了久等的准备,直到那泛黄的信笺,浮现眼前…… 这墨痕虽已干,镌刻着岁月更迭的痕迹,但那娟秀的笔迹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他记得她的笔迹,这是她的笔迹! 盯着那信笺怔了好一会儿,仍旧不敢相信,慢慢,他将那信笺拾起,眼底涌出一丝流动的光…… 将军: 清晨启窗之时,恰逢雪莲花绽放,漠沧四季严寒,冰山雪野之貌抬眼可见,今有幸遇此繁花,委实喜不自禁。犹记别时春寒料峭,料想此时秦淮早已百花盛放,燕语雕梁。当此春风送暖之际,料想将军身心均健。吾初至漠沧,一切皆好,勿思勿念。只因幼时熟读各国经卷,其中不乏风国,其地域风情,民俗礼节,吾九岁便烂熟于心,虽身在异国,却犹似故乡,故,将军不必挂怀。 沐禾书 … …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寅时,湫滁地牢。 听母亲将往事含泪说出,直教他心酸不止,那一刻,带母亲离开湫滁地牢的信念不断融进他沸腾的血液,他一定要带母亲离开这里,他要出去夺回属于他们的一切…… 只是,他的心脏开始隐隐作痛。他知道,并非仇恨逼迫,是那寒冰之毒又发作了! 他以为,他在金色囚笼数日,早已痛习惯了,但这一次却痛得更加厉害,他明显能感受到,他身体里像是有几条冰蛇在爬,只要它们每行蠕动一步,便要教他痛不欲生!许是这湫滁地牢比金色囚笼还要严寒! 忽见痕儿蜷缩在地,口中发出痛苦的声音,不由得篁妃心头一惊,急忙询问状况:“痕儿,你怎么了?” “母亲!痕儿!没事!没事!”他强忍着疼痛,艰难地回答。 “不!”篁妃心跳陡然跳得厉害,那一瞬,她看清了他的脸——那张痛苦不堪的脸看得她触目惊心! 她惊慌失措地匍匐下身子,努力去够他的手,可距离太远,她怎么够都够不着,心彻底乱作一团,搅得呼吸都失去的节奏,“痕儿你到底怎么了?痕儿……” 被那双漆黑瞳孔中含着的关切和心疼哽住了喉咙,他几乎用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母亲……孩儿早已习惯了……孩儿没事的……过会儿就好了……过会儿就好了……” 说罢,他挤出一丝笑容,很是无力。 这伤颓的声音,这苍白的笑容,迅速冻结了她身上的血液。篁妃惊慌失措地抬头捂住自己的嘴,朝痕儿点了点头,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始终一言不发。 她不敢想象,那些她不在他身边的日子,他一个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仅管有至高的权位傍身,有无数的东宫卫率时刻保护,他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是她没有尽到一个作母亲的责任!留他一人独自在那险恶的宫廷孤军奋战!受了伤也不同旁人说,他为何那么傻……不!那宫廷中处处是敌,步步危机,他又能同谁说?即便有了心事,也找不到一个可信之人一个真正懂他的人听他诉说!他是一个那么坚强的孩子…… 即便他在身前,她也保护不了他,亦不能替他分担一丝痛苦! 恨这铁栏——将她母子生生阻断! 恨苍天无情——教她的痕儿饱受这般折磨! 恨漠沧风国——将她心底原本的美好全部打碎! 她恨不得痛在她身,也不要看着他那般难受…… 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掉出了她的眼眶,手心打湿。 良久,那冰冷的手心忽有了一抹温暖,他沙哑的声音一旁响起。“母亲……孩儿好累啊……” 她旋即握紧他两只手,望着他憔悴不堪的面容哑然许久,这才竭力维持着平静的音调涩然开口:“痕儿若是累了,便靠在铁栏上睡一会儿,母亲会一直守在痕儿的身边……” “好!那母亲,一定要,记得,叫醒孩儿……孩儿就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好……” 他眉宇缓缓舒展开来,那些痛苦似乎早已离他远去,他被温暖包围了…… 虽然已经无力再睁开眼,亦不能一直看着母亲,但幸好还能听见那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觉得自己真是太幸福了,他想此刻他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他抱着那铁栏,就像依偎在母亲的怀里一般,嘴角始终都保持上扬,心中念着:母亲对不起了,孩儿说过要带着您离开这里,但孩儿现在真的好累,等孩儿醒来,孩儿一定会带您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母亲,您等着痕儿…… 篁妃看着眼前的痕儿,不定的情绪也渐渐平和,注视他的眼神很是踏实。她好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离她这么近了,她也好久没有这么长时间地看着他了。 差不多也有十四年了!她记得,在他出生之时,她都还没来得及看足他一眼,只有在他幼年时期,她才认真看过他、抱过他。不过那个时候,也是格外警惕,每一次相见的时间,都被婢女掐得死死的,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她看得出,他应该很久都没像现在这般睡得这么安慰了,这个孩子从他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承受别人所不能承受的一切…… 忆起从前事,她的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一笑,“痕儿,娘真的很欣慰有你这么一个能干懂事的孩子,谢谢你愿意来到娘的身边。” “痕儿,其实为娘心中藏了许多事,始终没有告诉过你。年幼之时,不便同你说,等你长大了,能与你说的机会却又渺茫。今天,你就在娘的身边,我想,娘终于可以把这十八年的心事说出来了!” 话未托出,声却哽咽。她抬起头,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掉下来。 “关于你的身世,娘原本想等你长大了再告知与你,这虽然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对娘来说也是于心不忍,但娘以为这是最好的打算,无非就是多等几年。后来,娘身边的婢女提醒,怕有一天命数有变,娘等不到那一天,又怕你从小饱受漠沧皇与萧后的宠爱,长大后你不肯接受自己的身世。所以,在你四岁那年,娘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想法设法将你的生母告诉你。起初娘和婢女都很担心,你那么小,会无法记住真相,甚至会说漏真相,但年幼的痕儿没有让为娘失望,我们的痕儿,生来就像神童一般,既懂事又聪明。知道真相的你,为娘感到难过,还为娘擦眼泪不停地安慰娘,娘真的很开心……后来,命数真的变了。” “那一年,娘被漠沧皇禁足在了清辉宫,清辉宫中一待,便是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娘虽然见不到你,但却能借外力收到关于你每一天的情况。你也能从娘的婢女那里得知娘的情况。你八岁那年,入夜,思娘心切,骗了婢女冒险来到清辉宫与娘见面,最后还险些被宫里的人抓住把柄加害于你,娘差点以为当年的事要暴露了!那一次,可把娘吓坏了!那一次,也是娘第一次责骂你。” “娘可能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夜晚,并非你我母子再不能相见,而是那夜你竟然问娘,你的亲生父亲是谁!那个时候,娘以怒气为由没有告诉你,并且告诫你,从今以后不可再问这样的问题。那个时候的痕儿太倔强了,特别是在知道关于娘的身世后忿忿不平,对漠沧皇更是恨之入骨。娘担心,年轻气盛的痕儿在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之后,会去找他,而他也会……” 提起那个人,她的眼泪终是抑制不住,滑出了眼角,那么冰冷,那么刺骨。 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仍旧说着:“所以,这十八年来,娘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他。痕儿可能会问,等痕儿长大了性子足够沉稳了,那个时候,娘为何不将真相告知与你。并非是他不好……他很好!他真的很好……也并非是娘舍弃了他……娘,这十八年来对他的思念从未断绝……” 漠沧十一年,朝阳宫。 轩窗半开,窗子外正飘着淡淡的雪花。 那是她来到漠沧后,写给他的第二封信。 将军: 渐入严寒,伏福躬无恙。早闻北疆乃是恶劣之地,一日天象多变,戍守虽是头等要事,但将军一定要顾全己身。想了很久,不知如何开口,只因此事教人喜不自禁。我本以为这一生命运注定薄凉,直到小小的他,惊喜地出现在了这个世上,他是我们曾经美好的见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9章 那时,天光渐亮 我欠你的,这一生都还不尽了。不忍你我之间最后一缕美好破碎,我做下决定,虎口求生,将他推向敌人之手,推向那尊贵之位。做下决定后,好几个晚上,辗转反侧,对未来有太多的不确定。我说服自己,不管未来怎么变,我只要他活着,哪怕是认贼作父! 话至此处,愧疚万分。将军,我想,你会原谅我这么做。最后,他叫无痕。见他眉目,如见将军。 沐禾书 宣纸之上,走笔狼毫,点墨成泪。 他拭去滑向脸颊的泪,搁浅与拾起之间,眸光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一如眼前这封信…… 将军: 事出从急,吾只好长话短说。痕儿遭朝中之人暗算,今被贬至漠沧乌月谷,料想乌月谷危机四伏,叹吾鞭长莫及,只好来求将军,将军若能暗中周旋,吾与痕儿感激不尽另!数年未与将军传书,此番忽来叨扰,望将军勿怪。 沐禾书 他惊讶地站了起来,攥着那信纸,手开始颤抖起来,惊乱的瞳孔里盈满了诸多疑惑。 难以置信的是,当年乌月谷几次得高人相助并化险为夷,竟是得此信中“将军”之庇佑!此人——竟是他的生身父亲!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他的心彻底乱作一团,当即搁下手中信纸,将身而出,想要出去找到那个人! 蓦然抬头,帘幕下,立着一个人,白色铠甲罩身挺而有力,显然是将军之貌…… 窗外正是斜阳垂落时,殿中光影微微移,恰好照在了他的侧颜上。 这一刻,光阴慢了下来,他迅疾的步子不由地缓缓停驻,连意识也僵住了。 昏沉的光线下,虽未能看清他的面容,但那深邃的眸光却始终隐着淡淡的光,似要把周身的黑暗照亮。 全然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 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这血浓于水的亲情只需一眼,便能认定,是他! 四目相对,他十八年第一次这样唤出:“父亲!” 他听他这般唤起,那颗冰封了十八年的心终于在此刻化开! 于他,虽不是第一次照面,但激动的眼泪终究没能忍住溢出了眼眶。 “痕儿……”昏黄的光影下,两道颀长的身影一样长,十八年来,第一次无所负累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曾在梦中无数次幻想过父亲的模样,今日相见,不是梦中,却犹似梦中! 他的父亲竟是黎桑的战神,是保卫四方的战神!他的父亲比他想象得还要神武,只是一眼,便教他热血沸腾,肃然起敬。只是,那两鬓如裁,亦可见零星斑白…… 微微垂眸,却难掩淡淡的忧伤。他的心中忽然很是难过,恨只恨,这一天来得太晚,恨只恨…… 斜斜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将那张令他日思夜念的面容照得越发俊逸,他认真注目着,侍人伺候得虽好,但他的唇角仍旧留下了一丝淡淡的伤痕,让人看得很是心疼。薄唇轻抿,竟是于心不忍,“痕儿,你受苦了!” 他朝父亲轻轻摇了摇头,一副无妨的态度,可是下一瞬,却是泪如泉涌,那些压在他心中的万般悲痛一时间如开闸的洪水一泻而出。 他眉头一皱,脸上的欣慰瞬间被担忧代替,关心着问起:“痕儿。你,怎么了?” “父亲!”心中自责不已,他轰然跪在了父亲身下。 被这举动一惊,他一颗心瞬间被担忧填满,迅疾躬着身子去扶他,“痕儿你这是怎么了?” 他终是泣不成声,“孩儿无能!孩儿无能!没有保护好母亲!孩儿不孝啊……” 他整个身子忽然僵在那里,脑海里不断翻涌起有关她的画面…… 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他倾斜着身子将痕儿的脑袋抱住,细腻的眼神趋于平静,望向窗外的天空,流出一丝光彩。他安慰道:“痕儿莫要伤心,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他父子二人的身影在殿中拉得格外长。 那一刻,窗外的斜阳真是绝美,他永远都忘不了…… 寒风卷折的冬日,归途昏鸦飞乱了天边的云霞,古老的秦淮城墙上,二人独立。 不远处,正是地下宫殿的方向,一座屹立在上面的破败庙宇已然变成了一座废墟,那里,是大火烧过火留下的断壁残垣,空气中,至今还飘着淡淡的余烬……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卯正,天微微亮,湫滁地牢。 “……那一年,他给娘回了信,心中言辞甚是愤慨,他告诉娘,他不忍心你我母子二人对面不得相见,亦不忍心留娘和痕儿在那深宫之中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承受那些痛苦,他说,他决定举兵漠沧,他要将娘与痕儿救出来,即便要违背君主的命令,他也一定要这么做……” 得知此事,她很是生气。他向来是个识大局知轻重之人,此举却草率至极。她知道,他若真这么做,毁的不仅是他自己,还有两国的百姓。 万般不忍割舍之下,她给他写了一封回信,那时,她认定那是她此生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那一天,正逢倾盆大雨,窗子外电闪雷鸣,清辉宫前的那棵枫树也被劈断了几根枝桠。 由于窗子年久失修,她想尽办法将它关得严实,却仍旧有寒风漏进来,案上的烛火老是熄灭,写下这封信时,她已经数不清自己重燃了多次烛火。 往日提笔,心似蝶飞,一切都那般轻盈。今日提笔,重如千斤。空对满案的废纸,从上千字到几百字,她的心绪一塌糊涂。 狼毫最后搁下之时,那宣纸上却只落了八字: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二日清晨,雨过天晴。 鸿雁不回头,一封决绝书一路向南,半生悔恨,由此而始。 后来,听闻西南之境战乱,他带着凯旋军从北疆奔赴了西南之境,这一战,便是一年…… 再后来,二人,杳无音信。 篁妃静静地靠在囚笼之上,眼泪终是流尽。 后来,天光越来越亮。 看着眼前熟睡的痕儿,心中的不舍越来越多。 他从沉睡中醒来,慌乱地叫出声来,“母亲——” “痕儿。”她理了理他鬓边的发丝,柔柔一笑,那般慈爱。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将母亲的手抓得更紧。 心中安慰,还好,那只是一场梦。 抬头之时,骤然窥见那罅隙——天快亮了! 他意识骤然被惊醒,“娘!孩儿——” 心中自责不已,他赶忙起身,“娘!天快亮了!孩儿一定要救你出去!” 她手心猝然一空,好像失去了什么。 眼前,她的痕儿忙得焦头烂额,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突然哽咽住了…… 他仍旧不忘回头安慰她,“娘!您等孩儿一会儿,孩儿这就想办法救您出去!” 没用的。 她知道,这囚笼,没有人能够打开。 怕一切转瞬即逝,怕再也来不及好好看看他,她骤然握紧那铁栏,不舍地喊道:“痕儿——” 被母亲的声音一惊,他赶忙回身,双膝跪在囚笼前,着急地问:“母亲,您怎么了?” 她一双颤颤的手没有一丝血色,缓缓伸出笼外,轻抚着那张面容,那么美好…… 此时,整个湫滁地牢陡然间震动了一下,铺天盖地的灰尘与无数的石子轰然坠下,像是一场疾风暴雨! 她心中也跟着一颤,所有的美好,瞬间被打得粉碎。 紧接着,不远处发出了一声巨响,他危机的目光扫去,顿时惊慌失措,出口被封死了! 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他必须马上将他的母亲救出囚笼,然后带着她离开这里! 篁妃彻底怔住了,两只眼睛是那般的惊慌,那一刻,她想起了漠沧无忌…… 就在他几乎崩溃的时候,一处石缝忽然裂开,衍生出了一道石门。 “殿下——” 石蹇的声音给他带来去了最后的希望! “殿下!快跟奴走!这座宫殿马上就要炸了!” 这个消息,教他母子二人万分震惊! 她当机立断,“痕儿!你快走!” “不!孩儿要带母亲一起走!”他拾起落石,疯狂砸向那囚笼,直到砸出血来。 她痛苦地摇了摇头,含泪说出:“痕儿快住手!这囚笼你是打不开的!” 他眸光一惊,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石蹇。 石蹇眼眶一片刺疼,无奈地点了点头。 初入地牢见到这囚笼第一眼起,石蹇便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因为这囚笼的构造太熟悉了,必然是出自恩师之手…… “我不信!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办法!石蹇你再想想,是否还有其他办法!快!” 看着眼前的太子,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出了眼眶,他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这一刻,死一般寂静。 被石蹇的反应一震,他顿时惊坐在了地上,再看看母亲,母亲已然哭成了泪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殿下!外面的流火快要往地牢方向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 湫滁地牢瞬间被黑暗吞噬,不剩一丝光亮,不知何处,只有烈烈的响声催促着人的心弦。 “痕儿!记住母亲曾说过的话,勇敢地活下去!” “母亲!” “走——快走——走啊!” “母亲——” …… 嘶喊声逐渐被流火声掩盖,石蹇将太子拉出石门那一刻,当他再次回望整个湫滁地牢,各面石壁下的地缝里不断有流火渗透,逐渐流向中央。焮天铄地将他的眸光照得炙热,恩师的面容越来越模糊…… 火星在地面蔓延,篁妃独自坐在囚笼里,看着那些光亮慢慢从四面八方流过来,眼神很是平静。 她欠漠沧无忌的,终归是要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0章 厮守,地久天长 几乎要裂开的拳头,轰地一声,重重地砸在了城墙上。 提起漠沧无忌,他便怒不可遏,“母亲当年对她有救命之恩,亦有再造之恩,没想到有一天却恩将仇报!若不是他!母亲便不会死!” 卫凯旋走到他的身后,宽阔的掌心悄然握住了他因愤怒而颤抖的双肩,眼神望向那片废墟,安慰道:“或许,你的母亲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 听父亲缓缓说起,他忽然有些不能理解,着急问父亲:“母亲她——” 那一瞬间,他又一次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画面,她的眼神是那般的平静。 “母亲若是真的知道结果,她为何不告诉孩儿,为什么?” 若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想他一定会极力说服母亲,并阻止噩梦的发生,他一定可以改变这一切! 他不信地摇了摇头,始终不能理解父亲的话。 风中,他凭空遥望想了很多,说起:“你的母亲,为别人考虑总是要比为自己考虑多一些,她想要保护所有人,却又不想伤害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她觉着,这是她欠漠沧无忌的,甚至是欠漠沧皇室的。” 漠沧无痕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父亲的话,明明是整个漠沧皇室欠他们一家的,为什么到头来却要母亲亲尝罪恶,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在地牢的时候,当孩儿知道这一切皆是漠沧无忌所为,孩儿决意要冲出去杀了漠沧无忌,可母亲却阻拦孩儿,告诉孩儿不要杀他!不要伤害他!甚至,当她提起有关漠沧无忌的事时一副满是愧疚的样子! “不,不是这样的!”他坚定地摇了摇头,激动地说起:“从一开始,便是他们漠沧皇族欠母亲的!母亲当初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孩儿!即便无梦公主不是她亲生的,母亲却待她比亲生的还要亲!无梦公主的死是他们自食恶果!当初,孩儿不求其他,只求有一天可以保护母亲,可以阻止他们对她的伤害。可后来,常伴漠沧皇身侧,才渐渐发现了他的野心!这些年来,他侵略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国家,孩儿亦无数次劝过他放弃远征,可他始终没有让步,任凭孩儿如何做始终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与数年前相比,漠沧早已不再是那个弹丸小国,它已经有能力保护好自己的子民,孩儿以为,一个国度发展到这一步,已经足够了。他的想法却始终令孩儿捉摸不透。” “直到有一天,他决定将漠沧的长戟指向黎桑,孩儿才真正明白了这一切。这些年,漠沧表面上视黎桑为盟友,实际上,却从未真正臣服于黎桑,漠沧皇的目的从来只有一个,那便是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只待有朝一日卷土重来洗刷当年的大败黎桑的耻辱!而十八年前他向黎桑提出和亲,只不过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而母亲至始至终都只是他们手中捏死的质子!是他们任性妄为抢夺东西的工具!这对母亲来说不公平!她远离故国,辜负了自己的青春,牺牲了所有,到头来竟成了他们眼里的笑话!” 他的嗓子在风中喊得嘶哑,眼泪终于抑制着不住地流出,声音变得很是哽咽,“这便意味着,母亲十八年的付出,变得毫无意义……” 所以从某一刻开始,他便下定决心,他既有幸坐上了漠沧的太子之位,便要将这位置做稳做强,等有朝一日羽翼丰满,便要登上那九五至尊之境,不光是为了那些黎民百姓,还有他的母亲! 城墙上静谧如斯,大风将他父子二人的衣袍刮得哗哗作响,风中,他眉目悠长,淡淡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她用自己十八年的年华,换来了漠沧与黎桑十八年的安定!” 父亲的声音融在澹澹的风中悠远绵长,逐渐将他不定的心绪抚平。 那一刻,他站在那城墙边上,偶然听见远处黎民山上古老的钟声悠然敲响,看见扑成群的鸟儿披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振翅飞过云端,城门下,车如流水马如龙,归人手提肩挑行色匆匆,晚风徐徐,送来了烟火的气息。 这样的画面,从不陌生。十八年来,如人饮水一般,每日都在上演。 他想,他终于明白了。 “痕儿,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你的母亲,她才是漠沧,最伟大的神!” “痕儿一定会永远记得!” 这一刻,秦淮上空的落日真是极美,一如旧时。 锣鼓喧天,响彻苍穹,十里香车,映红了云霞。 万民的瞩目中,长长的和亲队伍,驶出了秦淮城,哒哒马蹄,一路向北,永不回头。 聚龙城,金殿向晚。 “启奏陛下,臣有本启奏!” 龙升之下,银甲铺就,他一人独立。 “卫将军,有何要奏?” 龙座之上,君主胆颤问出。 “回禀陛下,而今天下初定,独北漠常年兵戈不断,民不聊生,臣请求远赴北漠,从此固守北疆!” 他面不改色说出,语气里满是坚定。 此言一出,震惊四处! “那北漠地势严峻,气象变化万千,是极其严酷之地,卫将军你——” “虽一厘一毫,凡我黎桑之地,吾必守之!” … … 战马飞腾,欲追云霞,一路出了聚龙城。 方至秦淮城门下,身后,马蹄声与人声疾呼—— “卫将军——且慢!” 只见温公公翻身下马,握住了他的手,眸光灿灿,相告:“卫将军,君主有一言托老奴告之将军——他黎桑皇室对不起将军!望,将军珍重!” 秦淮城门下作别后,他终是离开了那座都城,那座空空如也的都城。 尘土四起,他纵马飞踏,循着她的轨迹一路孤独而上。 后来,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衬着那旖旎的云霞,甚是美丽。 他一双星眸满是坚毅,心中执念: 即便不能在一起,我也要在离你最近的地方永远守着你!沐禾,等着我! 他伫立在秦淮城上,遥望着那条从城门蜿蜒而下的大道,十八年前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大雁刚刚飞过,天边的余晖还未散尽,而她远赴漠沧的车马也还未走远…… 亡奴囹圄,孤魂野鬼般乱嚎。 牢门不远处,士兵划拳饮酒好不热闹,那些白费力气的声音全然与他们无关。 而外面发生的一切也全然与她无关。 她靠在那墙上,一双无光的眸子停在半空之中,像是被冰冷的空气冻结住一般,一动不动,仿佛要将这天勘破,要将这地牢看穿。 忽听得身边响起的咳嗽声,她的神经骤然被惊醒,全身的血液都随着拉紧的心弦冻结住了似地。 “将离!将离!”她轻声唤着,眉头皱得紧紧的。 条件所迫,他几处伤口只作了一些简单地包扎,疏于调养,几声轻咳后,原本就缺少血色的脸越发显得苍白。 他的眼睛再也无力睁开,艰难地喘息几次,等到那些险些令他窒息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才迫切地抓住了一只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唇瓣微动,宛若唇语,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急如焚,当即俯下身子将耳朵贴近他身,攥着眼睛努力地听着,“水……” “水!” 她眸光忽而一亮,直起身子骤然冲向了牢门,将那铁栏扒得霹雳作响,“快来人!快来人!” 可是,眼下这个情况,根本不会有人理她。 彻底被那无边的凄清激怒,她双掌紧攥成拳,朝那牢门外歇斯底里地吼着:“水!拿水来——” 紧接着,那嘶哑的声音忽然断了。 见到黎桑凤钰那一刻,她面沉似水,表情开始僵硬起来,不定的身子不禁后退了一步。 士兵手中的高举的火把,将那一袭凤袍照得极尽艳丽,这地牢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黎桑凤钰凤眸一抬,示意士兵将牢门打开。 见状,白饵顿时退至牢内,以一己之躯死死护在将离身前,看着黎桑凤钰步步靠近,她一双嫉恶如仇的眼睛厉睁着,不断发出警告的信号。 “让开!”黎桑凤钰冷睥了她一眼,从进来那一刻,她压根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离他远点——”她撕声警告道。 一个婢子走了过来,尖声训斥:“大胆亡奴!竟敢对公主不敬!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铁打的拳头正愁无处施展,那婢子手刚起,便被她一拳打倒在地。 黎桑凤钰平平的目光赫然显露出一丝愤怒,见她放肆的拳头又起,她当即出手,将那手腕捏得死死的,“你想让他死吗?” 白饵盯着黎桑凤钰的眸子,僵持了半晌,发力的拳头才缓缓松弛下来。 黎桑凤钰长袖一甩,不再视她一眼,命令:“拿进来!” 层层叠叠的棉絮以及火炉一件接一件送入,让这个阴暗潮湿的地方变得没那么寒冷。 医官一番药理,将离的伤口得到了有效的处理,此时神色稍好。 而她眼里的恨意也逐渐暗了下去。 “公主……”婢子端来了药。 白饵欲上前接碗,与此同时,黎桑凤钰掌心凭空一展。 会了意的婢子有些犹豫,与那贱奴对视了一眼后,这才将碗交到公主手中。 谁知,她堂堂黎桑公主亲自喂药,眼前这个南靖来的允国杀手却丝毫不配合,药勺停在空中半天,愣是没进嘴里。 白饵上前接过碗盏,将他身子小心扶起靠在自己的肩上,不徐不疾地喂着,见他神色有了好转,眼里盈满了喜悦的泪光。 黎桑凤钰冷冷立在一旁眼,看了许久,眼里的光彩彻底暗尽,哼声中拂袖直出牢门。 牢门口,二人相对。 黎桑凤钰语若冰坚,问道:“芙蓉玉暖宫,歌楼放榜那晚,我让你托给他的话,你究竟有没有和他说?” 良久,昏暗的光影下,她迟疑的眸子寂寂地垂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1章 南下,为你凯旋 飞雪似杨花,静静地落了一夜,整个秦淮白茫茫一片。 那是他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夜,也是最短暂的夜。 秦淮城中,父子二人牵马暮雪而行,他们去了很多地方,聚龙城,阳春宫,朱雀街,秦淮河,卫府…… 阳春宫中,他同父亲一起整理母亲生前的遗物,一起打扫蒙尘的大殿,一起清理荒芜的庭院,也坐在阶前,听父亲同他说起他和母亲曾经的故事,从相遇到相识,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再到相惜……说起这些时,父亲始终带着笑容,那是他第一次见父亲笑。 朱雀街上,偶遇朔风中无家可归的流民,话题转向了民生大计。父亲同他说起了黎桑曾经的辉煌,说起了它是从何时开始走向衰败,以及目前面临的现状,亦说起了朝中可用之人以及治国理政之策……还有,父亲对他的期许。 秦淮河畔,他们父子二人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从踏雪寻梅到折梅赋诗,从卧栏听雪到亭中对饮,他们交谈甚欢,相逢恨晚。他还盛情邀请父亲陪他共同和上一曲。后来雪越下越尽兴,他二人越吹越尽兴。就这般,雪落了一夜,笛声便飘了一夜。 卫府之中,父亲带他到祠堂祭拜,带着他翻阅族谱认祖归宗。夜色深沉黎明越来越近,他父子二人靠在帐子却怎么也睡不着。后来,父亲同他说起了军营里的故事,从凯旋军每个战士的名字以及秉性,到大大小小的战役,他听得瞠目结舌惊叹不已,他对这支军队越来越熟悉。 后来天光渐亮,父亲第一次为他绾发、为他整冠……他对着铜镜,眼眶一片湿润。他陪父亲在府中用了第一顿早食,本是难得,可两个人手中的吃食却都没怎么动过……父亲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舍。 卫府大门前,小厮将马牵来,士兵正固定马鞍。 此时的卫凯旋,退去了一身铠甲,换了一套简单的装束,他站在卫府门前,环顾整个卫府,他的眸光有着别样的深情。 “父亲!”当父亲转身那一刻,他终究还是没忍住,泫然跪在了父亲身下,眼泪夺眶而出,“可不可以不要走?痕儿求您留下来!” 被他死死抱住的半个身体僵立在那里许久,才慢慢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那张忧伤的面庞,为他拭去滑落的泪,眼里满是慈爱地说起:“痕儿,咱们不是说好了的么?听父亲的话,快起来。” 担心他的身体,赶忙将他的双手托起,并命人去拿披风。 冰冷的身子立在那里,他的眼神那般忧郁。他等了十八年,父子二人刚刚相认,却要转瞬分离!他还有好多话没有问,还有好多话没有说,甚至还没来得及为他做什么,如今他却要远去…… 他为他系上披风,这一刻,只愿时光能缓。 后来,西面,石蹇将马车驶来。 “好了。”万般不舍下,他终是拍了拍他的肩,眼里满是憧憬,“痕儿,时间不早了,温公公还在皇城等你。去!” 两处目送之下,看着他转身登上马车,他亦飞上了战马。 灰蒙蒙的空中,他眉峰挺立,朝他郑重喊道:“痕儿!记住父亲和你说的话!” 他默声点了点头,眸光凝重。轿帘一落,熟悉的面容彻底掩去。 两处马蹄响起,他父子二人的行程越拉越远。 马上,卫凯旋心念: 痕儿,希望你能原谅父亲狠心将你抛下,选择一个人远赴皇陵。 这是我与你母亲的约定,父亲要用余生去践行。 旭日东升,将偌大的秦淮城渐渐照亮,他飞驰战马融进了一片金光之中…… 雪拥大道,当马行至秦淮城外一里,便有无数暗器从四面八方飞来。 战马之上,他面不改色,手中长戟只在空中轻轻挥舞了几下,便将所有威胁一扫而空。 眉眼平静抬起,念着:“出来!” 竹林高处几个身影一跃而下,落在马前。来者是是十八豪侠之首,半路书生岑桥东与断臂和尚雪柔花。 “卫将军!”见到卫将军那一刻,他们心潮暗涌,齐齐下跪:“我等无意冒犯,望将军恕罪!” 卫凯旋眼神温和,并无丝毫怪罪之意。抬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惊讶地问:“尔等为何在此?” 岑桥东和雪柔花互相对视了一眼,朝将军答道:“将军!我等是专门在这等您的!” 见将军有眼疑惑,岑桥东又道:“将军!不光是我们,还有他们!” 岑桥东目光一转,卫凯旋头一抬,只见前面忽然涌现了一大批熟悉的面孔,十八豪侠,凯旋军,还有…… 他们齐齐跪在大道中央,激动地唤着他…… 他眼神轻颤,像是被雨露打湿了一般,望着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容,想起假死之事,瞬间教他有些无颜相对…… 他攥着缰绳陷入哑然,气氛僵持着,直到人群里传来一声:“请将军留下!” 紧接着,是一片。 手心已是一片大汗,最难面对的便是他们,最不敢面对也是他们,亦从未想过要如何面对他们。 此时,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正欲回望,那牵马之人已浮现视线之中。 “小疆!” 行至主帅马边,卫小疆停下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整个人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见到小疆那一刻,他的心揪得紧紧的。当即飞下了马,拉住他询问:“这是怎么了?” 然后急着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口,但卫小疆却很不配合,只是木桩一样立在那。 “副将元兆何在!”他沉声喊道,神情变得很是严肃。 “末将在此!”一听将军有令,元兆迅疾飞步而来,见将军,拱手待命:“将军!” “临行之前!我是如何交代你的!”他的声音透着严厉,难掩紧张的心绪。 元兆低着头瞬间木然,暗自瞥了瞥卫小疆,然后支支吾吾地回答:“回主帅,将军临行之言,末将……记忆犹新,从未违背……” 卫凯旋忽然说不出话来,如今他又有何什么资格来训责他……这些天,每当听到凯旋军大捷的消息传来,他心中便格外喜悦,他知道,他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凯旋军没有辜负的期望! 他转过身看向小疆,正想询问起他的状况,一双无神的眼睛忽然流出泪来,跪下来求情:“求主帅不要责罚副帅,小疆很好,小疆真的很好……” 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就像个孩子。 意识到不对,他又惶然擦掉了眼泪,咽了咽声,抓起主帅的手,努力平复好情绪,然后认真道:“主帅不要动怒,小疆以后一定会好好省察自身,绝不会再耍任何性子,小疆向您保证,绝不会再违反军规,绝对服从主帅的一切命令!” 元兆一旁低着头,忧伤正浓,悉数掩藏。 清晨的阳光没有一丝暖意,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上,那般冰冷。卫凯旋微倾的身子僵在那里,眸光精炼地看着激动的他,心中颤抖不止。 不忍再看他就这么继续说下去,他手掌一紧,沉默地将之扶起。 怕一切转瞬即逝,怕再也见不到他,全身神经都紧张起来了,卫小疆将主帅抓得更紧,“主帅!您是不是不愿见到小疆?是不是还在生小疆的气?以前我总是觉着您不喜欢我,动不动就罚我,特别是,每次一开战,您就要因着小事来训我罚我,让我一次又一次错失上战场的机会。后来,我以为我表现好一点了你就会同意我上战场,可发现并不是。一直以来,我不甘留在战后,我想上战场!所以,那时候,我就觉着您特偏心!后来,有一次,前一会儿,我刚被您罚去暗堡思过,后一会儿,敌军便来袭了,那一次战争打得特别激烈。看到主帅马上杀敌的身影,我才渐渐明白,原来主帅是想保护我。您之所以不让我上战场,只是不想让我受到一点儿伤害……而我却丝毫不懂主帅的用心,老是在心底记恨您,还总是与您对着干……主帅!小疆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小疆好不好?” 擦了眼泪,他刻意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信誓旦旦和主帅说:“主帅!现在的小疆和以前不一样了,主帅大可不必对我有任何担心,我在战场上表现得很好,跟着副帅打了好多次胜仗,您若不信,可问副帅。” 他急忙把头朝向副帅,元兆急忙抬起头,帮忙说:“是啊!主帅!这些日子以来,小疆可算是头功了!” 他欣喜地点着头,然后迫切地看向主帅,眼里满是期待。 卫凯旋看向小疆,终是把话托出:“小疆长大了,本帅觉着甚是欣慰!从今日起,本帅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听那个人的话,记住了!” 卫小疆瞬间怔住了,主帅的掌心轻轻覆在他的手背,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他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 被这话一震,元兆终于按耐不住,上前唤住:“主帅!” 卫凯旋走到元兆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气息变得沉重,往前走了几步,对向所有凯旋军,“战士们!这些年来,我们不辱使命始终守护着黎桑的国土,是黎桑百姓心中的骄傲!卫某很荣幸能与诸位共同担起这份骄傲!只是,从今日起,卫某再也不能同诸位共同担起这份荣光了!从今日起,你们的副将——元兆,便是你们的主帅!” 此言一出,众人再也不能淡定了。 “凯旋军没有主帅您便不叫凯旋军!凯旋军离不开您啊!” “主帅!一直以来都是您带领着我们取得无数次胜利!只有您在,胜利才会长存啊!” 卫凯旋道:“诸位,从地藏岩一战,到纪陵城一战,一次次绝处逢生!势如破竹将手中长戟攻到了秦淮城门!救万民脱离水火!这早已证明——无我卫凯旋,你们也照样凯旋!” 他愤慨激昂地说出,语气里满是对凯旋军的欣赏与感激。 众人声声不舍之中,他翻身上马,动作十分迅速。 丝丝缕缕的阳光从林间穿射而下,将他一袭便装照得一尘不染。 “主帅!主帅!主帅……” 不顾一切,凯旋军筑成了高墙,将去路堵住,誓不让主帅一毫! 卫凯旋满脸皆是难为之色,将那缰绳扯得更紧,长空中以凯旋军主帅之名,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 “副帅元兆听令!” “末将在!” “即刻调集三军——誓死守卫黎桑!” “末将领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2章 尘寰,何处是归 聚龙城门前,停着一辆马车,御马者是季青云的随从阿诚。此时,白饵带着将离已经赶到,左右相顾,确定安全后,季青云旋即帮着她将沉甸甸的将离扶上了马车。 “阿诚会把你们送出秦淮城门,但出了秦淮城门后,一切就要靠你自己了。”季青云说话的语气渐弱,眼中透着担心,“白饵,将离他如今身受重伤,你一个人,确定可以吗?” 窗子内,白饵平静的面容上挤出一丝轻松的笑,道:“季大人,您就放心!没事的。” 季青云沉默着点了点头,终究是不忍离别,抬起头朝她淡淡地说:“我想,你我二人应该还有机会见面!” 白饵垂了垂眸,长睫掩住许多忧伤,迅疾抬眼,目光不经意间在繁华的街道扫过,半是流连半是萧然,不禁轻叹:“也许!” 一时间,季青云忽然说不出话来。 天空中飘着淡淡的闲云,晨风漫不经心地吹过,将她发丝吹拂起,将他衣袂吹得澹澹,两个人都很沉默。 此时远处响起了沉重的钟声,城中百姓纷纷仰头循声而望,议论纷纷:“看来这宫里头又有大事要宣告了!” 她疑惑的目光淡淡收回,看向季青云,不禁问起:“今日,宫中有什么事发生吗?” 季青云顿时一愣,神情有些木然。若无一事一笑,告诉她:“呃……无事,无事!估计要颁布什么新政令!” “哦。”白饵会意地应了应声。 马车前头,阿诚回头催促:“大人,时间不早了,恐亡奴囹圄生变,还是尽快出城!” 络绎不绝的街道上,二人互道了一声珍重,就此做了别。 季青云目送之中,马车安全地驶出了城。 阳光如瀑倾斜人间,将偌大的秦淮越照越亮。 不久之后,眼看马车便要出秦淮城门,一声长啸凭空而出—— “将马车给本宫拦下!” 闻声,车内的白饵骤然一惊,掀了轿帘往后看,只见黎桑凤钰携着一队士兵正从后面赶来。 忽见城门被城下的若干士兵堵死,阿诚疯狂将缰绳拉扯住,马蹄腾空而起,激起遍地尘埃。 心惊肉跳地问:“白姑娘,现在该怎么办!” 白饵掀帘而出,告之:“你即刻想办法去通知季大人!” “可是你——”阿诚惶恐。 “快!”白饵神情变得很是严肃。 无可奈何,阿诚只好将缰绳交到白饵手中,然后跳了马车。 身后,黎桑凤钰呼声接连不断,她两只登时瞄准了城门的出口,将缰绳扯得死死的,尘埃涣散,万象初开,策马之声在空中炸开,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见那马车要硬闯,黎桑凤钰当即发令:“放箭!拦住她!” 刚走几步,那马竟被迫停了下来! 白饵正纠结着,一抬头忽见无数羽箭迎面射来,她当即振臂而起,站在马鞍上,咬紧牙关不断挥舞着手中的藏拙。 此时,黎桑凤钰已将马驱到了城门下,彻底将那马车拦截。恐羽箭伤及车中之人,她当即挥手,“住手!” 环顾四周,她与马车已被黎桑凤钰的人包围,白饵心中忽而一沉。忽听得黎桑凤钰厉声道:“大胆亡奴!竟敢私自逃狱!这一回!你必死无疑!” “我本无罪!何来逃狱一说!公主这么想要我死,究竟是以权谋私?还是为了掩盖什么呢?”白饵恨声道。 黎桑凤钰顿时恼羞成怒,骤然发令:“都还愣着干嘛!速将亡奴白饵给本宫拿下!” 士兵一拥而上,她身姿腾空翻起,旋即飞到了马车之顶,士兵举目弗及,纷纷飞起手中的兵器,试图将她逼下来。 此时马忽而受惊,整个马车开始变得很不稳定。她只好纵身跳下,与那群士兵交战起来。 很快,便用体力不济,战斗力直线下降,身后还有手臂莫名擦过几道伤痕,教她痛得再也直不起身子。 日光在她微斜地目光里一片天旋地转,她吃力地睁着硕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越来越无力。 难道她这一辈子注定逃不开那个囚牢吗? 不! 她厌恶那个地方!极其厌恶! 她绝对不能再一次回到那里! 余光里,见黎桑凤钰正命人登车欲把将离带走,她猛地发出一声咆哮:“别动他——” 手中的藏拙猛地扬起,几个箭步之下,势不可挡,横空劈出。 两个士兵顿时不敢靠近,默默退了下来。 死到临头竟然还敢这般放肆,黎桑凤钰彻底被激怒,眼中锐利的锋芒迎面而下,“白饵!你敢阻我!” 她将身靠在马背上,无力的手使不上劲垂落着,刀尖拖在地面,无声地滴着血珠。 微微喘息了片刻,语调瑟瑟地开口道:“你休想带走他!” “你今日若肯主动将他交出来,本宫可以暂且饶你一命!”黎桑凤钰不再视她一眼。 她是在威胁她,还是在和她交易呢? 白饵不禁冷笑一声,道:“今日你若想带走他,除非我死!” “白饵!你以为本宫不敢么!”黎桑凤钰当即怒叱一句。 她丝毫没有被她威胁到,越发淡定,越发肆无忌惮,看向黎桑凤钰,眼中透露出一丝悲哀,“公主,你确定这就是你想要的么?你错了——” “本宫没错!” “你只是在拿我的性命当作交换他的筹码!他不是你交易的货物。” “那日聚龙城下他不也是将本宫的性命当做交换你的筹码吗?这难道就是他想要的?到头来,他又得到了什么呢!” “不!他不是!那日他是真心想要救你的!” “呵!真心?白饵,你不觉着自己现在说的话很矛盾么?” “那是因为你是黎桑的公主,他——” “够了!一个违背承诺之人有什么颜面在本宫面前堂而皇之!” “我承认,那夜你说的话,我的确没有转达给他。但绝不是刻意违背。自那日聚龙城下他与黎桑太子歃血负盟,他便不会再回头,他心意已决,说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是何心意与你有何干系!他的心意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决定的?你代表不了他!” “……好。”她终是语塞,沉着地埋下头,将身让开,告诉她:“他此刻就在马车之中,他是何心意,你问问便知!他的心意若与你一致,我立刻将他交出,绝不阻拦!” 又是横手一阻,复言:“若不然,你必须将我二人放出城!” …… 黎桑凤钰目光迟缓望向那车帘,心跳顿时跳得飞快,步子缓缓向前,动作有些僵硬…… 见她欲掀帘,白饵神色一紧,抬头喊道:“他身上有伤,受不得风寒!公主要问什么便在帘外问!他听得见!” 她纤纤五指停在空中无力地弯下,白饵的话,倒是顺理成章地说服了她不再向前。 她到底是不敢见他。 一帘之隔,寒风轻轻吹,拨弄着人的心弦。她语调忽而变得低沉,松开口问他:“……将离,本宫不允许你走,本宫——” 她的话忽然被打断。 “公主!你莫要忘了——不管他是不是你的杀手,你是不是他的雇主,他已经如期完成了刺杀漠沧皇的任务!离开,是他的自由!” “如果离开是他的自由。”她眸光被风吹闪烁,决然的声音忽而一顿,“那么留下,何尝不是?” 白饵彻底哑然,沉默地移开了一眼。 黎桑凤钰五指捏得紧紧的,再一次开口:“将离,本宫现在要认命你为本宫的贴身侍卫,所以,本宫要你留下来。将离,你听清楚了吗?” 良久,帘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见状,白饵眼神一转,将身走近马车,“想必,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公主请回!” 黎桑凤钰失心一退,刚刚扬起的手与那帘子错开,心中空落落的,很不是滋味。 蓦然抬头,见白饵已上马车,她骤然看向你帘子,喊出:“将离!你回答本宫!你回答本宫啊!” 白饵握紧缰绳,急切道:“公主莫要失了自己的风度!” 说罢,赶忙驱马向前。 黎桑凤钰被迫退到一边,双袖无力地垂落,在空中荡出一片寂寥。 她不信这个结果,她不信! 她眸光陡然闪过一道白光,看向了欲出城门的马车,“这其中定然有诈!拦住她!” 士兵正要奋起直追,一匹快马驶来,传令—— “都住手!速放歌女与允人出城!” 只听得黎桑凤钰反口的声音惊骇震响,白饵不顾一切地将马车驶出城外,偶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马蹄声奔来,本想回过头探个究竟,但因视野所限,并未看清来者。 后来马车飞快,她如脱笼之鹄,一往无前,后面具体发生了些什么,已然成了过去。 她终是离开了。 见圣旨,身边之人忽然齐齐跪在了地上,黎桑凤钰眸光震惊,只听得—— “吾皇有令,速放秦淮歌女白饵与允国杀手将离出城!” …… 朱雀街,剿灭风族人的呼声不断。 “公子快走!” 大雪覆盖的街道,一男一女穿着褴褛布衣遮遮掩掩中径直丢逃出了人群。 “噁——” 忽见公子轰然倒在雪地上,莺莺急着搀扶:“公子您快起来!后面仇人就要杀来了!” 他吃力地咽了一口气,已然有些精疲力尽,但一双眼睛仍旧激动地睁大着,嘴角的笑容苍白。 “莺莺!方才路边那些百姓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他是仇族人!他是仇族人!他不是我的四弟!我也不是他的二哥!” 莺莺满脸皆是恨意,实难信,昔日亲兄弟,到头来竟是狼子野心! “公子!一切都变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我们快走!莺莺定然带你逃出这里!” 她愤然将公子拉住,下定决心死也要护公子逃出去,不料,公子却脱离开来,“不!我不走!我要去找他!我与他再也没了道德人伦的桎梏,他再也没有顾虑了!对!我要去找他!” 他说过,因为他是漠沧的太子,他注定不能和他走。但是,他愿意为了他留下来,愿意留在皇宫守着他。 他以为如此便能与他厮守一生,后来,他又说,他是他的四弟,他是他的二哥,他二人终究没有可能。 如今,他不是他的二哥,他也不是他的四弟,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隔他们了! “公子!即便如此,你们也没有可能了!”莺莺凄然道。 他心骤一颤,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 轰然一声巨响,无数刀棒猝不及防落下。 她颀长的身子一拉,死死护在公子身上。 无尽的咒骂声中,他蓦然听见…… “断袖!非人哉!断袖!非人哉!断袖!非人……” …… 后来,他飞马而下,一袭滚龙袍熠熠生光。 他跪在雪中,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泪如泉涌。 “不——” 鲜血汩汩而出,朦胧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第二卷.雨花惊梦.卷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3章 荒月客栈 山川将夜,残月泛着微光。 沉重的暮霭笼罩着重叠的峰峦,从荒径大片大片地弥漫到远方,一阵不知名的冷风悄然袭来,那暮霭便开始于山川倒流,一直流向辽阔的荒原,不着边际。 层层烟波浸没干燥的沙石,击打在沙岸上,发出着清凌凌的响声,那声音似从旷古之外传来,久久不散,似丝丝缕缕的绾色凝固成游丝,在凋零的荒木间缠缠绕绕。 然而,惊破这无比寂寥的,唯剩两双迈乱的足。 沙粒被踩得支离破碎,一弯无力的臂膀绕过她湿漉的颈,架在她一小块起伏不定的肩膀上,她的呼吸同步子一样也开始变得了无节奏,僵硬的步子颤颤巍巍,拖带而行的身子随时都有可能会和她一同垮掉。 早已分不清那是水珠,还是汗珠,但她明显感受得到不断有豆大的液体顺着她额前的发丝滑向自己的胸口。可她腾不出手来擦。 虽不是酷暑,但死里逃生后这一路的负重逃亡早已将她体内的水分蒸发干净,强行挤出最后一丝唾液,她吃力地咽了咽喉咙,渴求零星希望,可每当眼前一黑,那些噩梦就会充斥在她的脑海。 几乎黏合上的眼皮又再一次翻开,她直愣愣地盯着前路,告诉自己:“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在她身后近一里的地方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河流,绿植深处临近石壁的地方是一片山涧,山涧里一座高崖倒挂着一湾瀑布,激流一泻而下,在溪石边激荡开一圈圈水花,恍如轰隆隆的雷鸣。 迅疾的溪流不断汇集于河,此时此刻,河中浮现出一辆破败的马车。 一个时辰前。 “驾——” 身后,黎桑凤钰派来的人穷追不舍,凭她现在的处境想要以一敌十注定不会有胜算,只有尽全力逃开他们的追踪她和将离才会有一线生机可言。 她忽然将手中的缰绳勒紧,将马车驶入了另一条荒僻的路径,过了很久,她都没再听到敌人的追踪,料想自己已经成功逃掉了。 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扑了空的敌人已经原路折返正在她身后追赶而来。 跑了近一天都不曾停歇的马匹,焉能敌得过敌人的千里快马,最终,敌人还是追上来了。 马车之后,无数的羽箭铺天盖地而来。这一次,马匹没能幸免,连中几箭后,马蹄开始乱窜,白饵再也束缚不住,一片天旋地转之中,同马车坠下了绝路边的悬崖…… 耳边几声干涩的咳嗽教她心弦猛地一颤,她不禁看了看将离,意识到将离的情况已经变得越来越糟糕。 “将离!一定要撑住!你一定要撑住啊!”她开始停下脚步,不料,将离的身子轰然地倒在了沙地上,再无声息。 就在她最无力嘶喊的时候,狂风蓦然吹起,一时间,风沙肆虐,飞升的尘埃融在沉沉的暮霭之中,让人彻底迷失了方。 明明是举世喧嚣,但这一刻于她,却是死一般寂静。 她将他暂安一旁,缓缓拉起身子,并顺势摸到了腰间的藏拙,只听得深深浅浅的流沙声渐近,直到杀机扑面而来。 见左右各两个蒙面黑衣人手提大刀已经步步逼近,刀柄在她手中一转,正准备先发制人,只是眼神骤抬间,天空已经一片黑,以为是夜幕拉下,实际上是四五个蒙面黑衣人迎面飞下,欲教她一招致命。 她毫无防护的身子当即贴到沙地,正好顺着稍陡的斜坡翻滚下去,教那猝不及防的袭击落了个空。 再抬眼,黑衣人的锋利已经在空中亮起。 这一刻,她心中有无边的恨皆来自黎桑公主,将他二人逼入悬崖还不够,非得将教他二人挫骨扬灰不成! 她眼风一扫,只见刀尖已逼近,这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些!她顿时一个躲闪,那黑衣人大刀飞出,带去了她几丝被风扬起的青丝。 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对那么多羽箭的她始终没怕过,刚才与死亡的擦肩,却让她的心跳跳得极其厉害! 来不及思忖,几个黑衣人的目标已经逼向了将离。 黎桑凤钰彻底疯了么?她得不到的,就一定要毁掉么? 几个金镖横空飞去,一切本该势在必得,出乎意料都是,那金镖竟被他们轻而易举地击破了! 究竟是她的失手,还是说,黎桑公主这一次带来的,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夜幕拉向前最后一缕光将大地染成了猩红色,那就像是死亡的预兆。 千钧一发之时,又一批黑衣人于漫漫风沙中汹涌而来,她彻底怔住了! 莫非今日就要葬身于此? 她眸光瞬间暗下,连同这大地最后一缕光亮。 引颈受戮不是她的风格,可这一瞬她却被动的做了选择。 直到交错的刀声在她哗然响起,她骤然睁开了眼,周遭已经打成了一片,这好像全然与他二人无关了? 她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弯残月已然浮现云端。 不再思忖,她当即抓住最后一缕转机,带着将离于漫天的伤害中垂死逃离。 另一批黑衣人,他们是谁? 这究竟是黑暗与黑暗之间冤冤相报的争斗,还是其他人刻意的安排?他二人究竟是侥幸的逃脱者,还是别人手里的命定棋子? 当她再次踏上那条逃亡之路时,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只告诉自己,告诉将离,她必须活下去,他们必须活下去! 玄月如勾,群星隐匿。 红色的酒旗高挂在顶层被风吹得翻覆不定,将天边的纤云染成了妃色,就像是喝醉了似地。 茫茫大荒之中出现了一家客栈,三层高,外形从简,也算应有尽有,因地制宜的建造风格,颇有几分江南的韵味。 “哟喂!这天色已晚,姑娘一定是来住店的!”人尚未至店门口,便有一小哥头戴毡帽,衣着简朴,从里头窜出来,张手打招,拦住了他二人的去路,说话时露着几颗龅牙。 “开一间中等房。”她漠然道,顺带理了理腰间的藏拙。 “好嘞!”小哥招呼一声,眼神不禁迟疑了一下,“哟…这位公子他——他伤得不轻呀!” 白饵没作搭理,后来小哥帮着她一同把将离扶进了客栈。 三层楼一处偏西的角落,灯亮了起来。 “姑娘!小哥我这店中有个规定,先交钱后住店,你看这……”他一口龅牙露了出来。 她将钱摆到桌上,并道:“剩下的钱换些干粮送来。” 见了银两,小哥心里分外踏实,先是很让热情地招呼了几句,后来眼珠子在床头转了几圈,建议:“姑娘,我看这位公子啊伤得太重了,若不早些医治,只怕后面会很棘手呀!” “不必了。”她一口回绝,眼神朝门外抬了抬。 小哥一脸苦涩,刚转身又回说:“姑娘!我能帮你请来郎中!你只需付个跑腿费加药钱,抓药煎药送药一套流程小店全包了,怎么样?” 他两个眼睛这会儿比烛火还亮,只不过,她还是摇了头。 小哥非常绝望地扭了头。 她一回身,一抬眼,便见将离一头栽倒在床上,“将离——” 覆手拭额,竟是滚烫! “等等!”她坐在床头,沉默了片刻,“除了郎中,我还要一辆马车。” 小哥一个激灵地闪回,收了收包不住的牙齿,搓了搓掌心,“那这马车钱……” “自然是额外算。” “好嘞!” 那小哥乐得高跳起来,骤然听见耳边“啪”的一声,像是在警告什么。 又是一跳,眼神轻瞥,见了落在桌上的刀,瞬间不敢说话了,一步并作两步地掩了门做了退。 随后,白饵起了身在几处门窗细细查看了一番,确认无误才坐回。确定这个小哥没什么歹念,只是过分贪财。 很快,郎中和干粮一起到来。 干粮倒是如假包换,只不过这郎中只怕是半路出家,幸好这郎中开的药还算合乎寻常,将离服了药后,寒疾有好转的迹象。 小哥最后一次来,是告诉她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她不放心,便灭了灯亲自下楼去看了一番。 明为看马车,实则是为查看这座客栈的情况。 几处细枝末节倒也平平无奇,这也让她确信这是一家正规的店。 “这马可是上等马!只要晚上把它喂得饱饱的!明日跑起来定然贼快!”小哥嘿嘿地说。 “这是马车钱。”她将钱直接交到他的手中,眼神很是漠然,“还有马草钱!” 小哥掂了掂钱袋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见人上了楼,不忘提醒:“脚下黑,姑娘小心上楼……睡好!” 她路行转角,不巧撞见一打扮甚是美艳的男子入了一处上等房,浓妆淡抹,衣着很是华丽。 客栈里的人物形形色色,这样的扮相倒也不足为奇,但总让她觉着哪里不对,或许是转身时的那个眼……担心将离安危,她未作多想便匆匆回了房。 夜深,人定。 她早早灭了烛火,便开始在床边守着。 白天发生的画面再一次浮现脑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4章 卖与人作男娼? 未名河边,荒径深处,风沙掩白骨。 不忍凄寒似地,一声嘶厉的叫声之后,栖息于枯枝的夜枭,“咻”地一声扑翅飞走了。 本想寻一片沙丘暂寄此身,却误入一片茫茫夜瘴之中,几声嘶哑后便再无只影,模糊的夜色里,只剩昏黄的薄雾丝缕可辨,在荒无人烟的午夜,自顾自地游弋。 未紧的窗子吱咯一声,走漏了些许风声。 千金重的脑袋一沉再沉,她于浅薄的意识中惊醒,猛然抓住了他的手,“将离——” 愣是被自己吓了一跳,冒着一身的冷汗。 睁眼时,得见将离躺在自己身边安然无恙,紧张的手心才慢慢松开,起手拉来被角,不能让他受到一丝风寒。 耳听得风声鹤唳,一股阴风将房中悉数轻薄的东西吹得纷乱至极,直教她的心弦骤然拉紧。 十步之内,几只利器刺破了窗户纸朝这个小小的屋子飞来—— 藏拙凌空而起,左右一扫,在黑夜里划开几道弧度,转瞬之间,几只陌路的飞镖,有的像啄木鸟一般刺进了柱子里,有的则如雨点般打落在了地上,将屋内的死寂硬生生地打破了。 她眼风一扫,迅速将烛火燃起,骤亮之间,东西半开的窗子下,好几道重叠的黑影一下子暴露在了两扇灰白的墙壁上,它们就像是潜伏已久的黑蝙蝠。 与那血腥的眼神猝不及防地对视了一眼,她的眸子里登时闪过一丝惊悸。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该是什么样的轻功才能做到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一切哪容得她思忖,巨大的刀影早已在她狭隘的头顶盘旋,就像是魔鬼缭乱的利爪,随时都有可能会将她渺小的身影撕得粉碎,然后被黑夜一口吞灭。 这大抵又是她的一场噩梦,不然为何这一切发生的会与梦境那般相似。 眨眼之间,利刃撞得霹雳作响,她僵硬的身姿被迫随几个看不清真面目的黑影来回飞旋,风起风止,不断戏谑着桌上微弱的烛光。 对方的招数与晚时出现在河边的那些黑衣人如出一辙,此时虽看不到他们的真实面目,但她基本可以确定,是相同的人。 她骤然一个回身,只见一魁梧的黑影举起了大刀正要朝床头劈下—— “将离!” 意识被惊醒,将离一双厉眼骤然睁开! 黑衣人凶恶的眼珠子被逼得滚圆,显然已使出了浑身解数,但握在手里近在鼻尖的刀却丝毫下不去! 俄顷,“噁”地一声,迟来的藏拙从身后直入,狠狠地刺穿了那阴险的心脏。紧接着,便是大刀和尸体轰然坠地声。 冰冷的双手也随即从半空之中无力地滑下,他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再一次阖上了眼睛,他甚至还没好好看清她一眼。 惊险的一幕彻底将她逼得疯狂,她略微颤抖的身子一转,眼神比刀光还要亮,一双溅血的弯刀蓦然扫去—— “楼上在吵什么——”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 屋子外火光隐隐团聚而来,将数双惊变的目光映得深刻,几处眼神一定,黑衣人纷纷跳窗而出—— 她扼住了手里的藏拙,回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尸体,心里越发想知道他们是谁。 凋敝的林子,雾霭缭绕,让人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体力所迫,她停下来一边喘息一边在林间仰视了几圈,全然不见黑衣人的行踪,只有远处的树梢在静静地摇晃着,显然人已经走远了。 赶回荒月客栈时,东方已经微亮。 她推门直入,骤然发现地上的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 她心跳跳得飞快,唇边下意识跳出了将离的名字,冲到床头一看…… 身子彻底疲软顺着床沿滑坐在了地上,不可置信的眸子在四周飘荡了一圈,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店家——店家——店家——” “哎哎哎!姑娘啊您可算是回来了!我找您找得好苦的哇!” 两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店家小哥飞门而入,满脸皆是慌张之色。 “这房中的男子呢?”白饵猝然拉住他,眼神里满是质问。 “哎呀呀!就是这事!”那小哥缓了口气,指着那床铺继续说:“人!人!人被掳走了!是一伙儿黑衣人!!!” 白饵心思岿然一沉,难道真的是调虎离山! 她追问:“那这房中的尸体呢?” 小哥的眼神下意识往床前一瞥,“我我这一进门就看到几个黑衣人背着麻袋跳了窗!那些人定然怕暴露身份留下隐患把死掉的同伙一同带走了!” 没有直接解决,反倒是带走?难道真的是黎桑凤钰的人? 但交战之时,那些人的刀尖明明一次次对准了将离的要害…… 她迟疑的目光扫过地面的几只飞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 “速去备马!” “好!好……” 林间,奔腾的马蹄声融在呼啸的寒风中十分萧瑟,面前无数的枯叶纷纷而下,就像一场急雨。 须臾,数道黑影栉风沐雨从天而降,手中的锋利一时间将这个马车围得水泄不通! 缰绳在她手中拉扯到撕裂,但那马却怎么也停不下来,蓦然想起昨夜那店家小哥说的话倒是不假——跑得不是一般的快! 但这会儿快得简直要她的命! 无数的锋利齐齐刺下,将马车刺了个底朝天,只听得身后发出一阵轰然巨响,她这才被迫跳了车,骤然抬眸看见一群黑衣,心中愤懑不已——果然又是他们! 几个黑衣人见远去的马车上空无一人,才知道扑了个空。 领头的黑衣人面罩黑色面具,挥出大刀朝她逼问:“人呢?交出来!” 同样的话几乎也要从她那脱口而出,但她思绪顿时一转,意识到,带走将离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她眼神蓦然抬起,满脸皆是镇定之色,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这样的问题!你们该去问问黎桑凤钰!” 大片的迷雾轰然炸起,整片竹林浩如烟海。 在返回荒月客栈的路上,她偶然察觉到一处荒地上扔着一个麻袋,还有两个小厮在挖坑,像是要埋尸体。以为是将离,正要出手,直到麻布里的尸体被拉出,一方面具被扯去,她才猛然意识到——是被她杀死在客栈里的黑衣人! 荒月客栈,酒旗翻飞,欲乘风而去。 “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龅牙小哥畏缩着身子脚跟抵在柜台已是退无可退,口中呜呼哀哉不见效,两股站站双腿更疲软,生怕下一刹那架在他脖子上的弯刀便要剜掉他的头颅,膝盖瞬间直直地砸在了地上,“我上有老下有小——” “人呢!把他带哪去了!”她面色涨得绯红,恨不得现在便杀了他。 “人,人……”店家小哥捋了捋思路,心想反正钱他已经赚了,那蜂巢势力大,后面若是因为她出了什么状况,他们自有法子整治,眼下就是得保命。他赶忙把事情托出:“女侠恕罪啊!当怪我贪财,昨日蜂巢的阮妈妈忽然降临小店,要我还帮他找几个模样好身体结实的公子哥,可我这店中近日也没住几个符合标准的,我就发愁啊发愁……后来昨夜阮妈妈找到我,说他看中了你房里的那位,就就就——” “什么蜂巢什么妈妈!死到临头还敢拿这些胡话来骗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她气得咬牙切齿。 “哎哎哎!女侠莫急啊!”小哥心急如焚,赶忙解释:“女侠有所不知,这蜂巢就是京都里头开在坊间的南院,在我们这叫蜂巢,这阮妈妈是我们这的行头,专门管理蜂巢的男娼!您别不信啊!昨日阮妈妈就住在我店里头的上等房!昨天夜里还有几位房客亲自登门伺候阮妈妈呢!您若不信逮那几个房客问问?” 她的思绪一转,想起了昨天夜里上等房里头住的那位…… 见她不语了,想必有了转机,小哥便小心试探,“女侠?您——” 谁知,彻底将她惹怒。“他一南靖杀手竟被你这奸商卖去作男娼!你——” “我猪油蒙了心啊!我卖谁不好卖有妇之夫啊!”小哥旋即跪地乞饶,“我有罪啊!” 她眼中闪过一丝愤懑,从地上提起他颤抖的肩,厉声质问:“我问你——你所说的蜂巢所在何处?” 这一问,他心中是窃喜的,总算是成功转嫁了危机。拱起身子慌里慌张地指明:“就在……” 盆地四周荒山围绕,中央飞升起一座层层叠叠的高楼,高楼周围还傍生着些许小楼,碧瓦飞甍间芳草丛生,或隆重或华丽,悉数被埋没于一片烟河雾海里,即便此刻九天艳阳高照光芒万丈,丝毫穿射不透。 红色的彩娟不知系于何处,一路在空中飘荡,如梦似幻一般,散发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古老的石门上雕刻着腾飞的龙纹,痴缠的花蝶,还有几个难以辨析的字体。 她捏着手中的藏拙,小心地步入了这个未知的龙潭。 “好姐姐!来玩吗?相貌一般的三钱一夜,样貌稍好的五钱一夜,才情样貌都好的一两一夜,您先挑个价位?” 石门下,跳出来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娈童,两个圆脸蛋胭脂抹了两重,一身春装花枝招展,身上背着一个专门同来收钱的花袋子,声音像银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5章 苕华玉 “我要见阮妈妈”她漠然道。 娈童晶亮的眼睛一怔,听着有些茫然,暗下思忖这姐姐各路男色放着不选,一来便指名要阮妈妈?这里可是蜂巢诶? 疑惑不解,他又偷偷抬了抬眼打量了她一眼,莫非是要? 她一边打探情况,一边等待,已然有些耐不住性子,眼神一转看向娈童之时,只见其粲然一笑,玉齿无瑕。 “好姐姐!我们这招男不招女,您若是想卖身,转条道上那浪子街,那里的玉奴阁名气大着呢!” 她脸色一沉,彻底没了耐心。 “只是呀!眼下的情况您也知道,各处的生意都不好做,名气再大没有客人也是白搭!不过以您这姿色,到那里去还是能安身的。”娈童拉长着目光遥指玉奴阁的方向,说得头头是道,只是眼神一转,人去不见了…… “呀喂——好姐姐!” 初入蜂巢,珠帘悬天挂,飞阁绕长廊,阁中廊上,对影成双,玉人促膝并肩,锦绣缠绵不绝,一片纸醉金迷中的人间春海。 舞榭歌台设于中心,一对玉柱接天连地屹立其上,书有“春燕双双舞,春心处处扬”。阁楼上东西南北各有一座木制长梯蜿蜒而下,好似百川归海,有三两璧人停驻其上,赏旧时曲,观腰肢舞,美目流盼,言笑吐芬芳。 二层阁楼,馥雅堂,整个风月作坊最宽敞的位置,坐于其上,可一览坊中全局。 她的脚步停在了馥雅堂外的长廊上,一股浓郁的气味扑面而来,皱下眉头朝那堂中望去,卧榻之人,容颜似女子妖媚,身形似男子粗犷,扑萤小扇轻抵鼻尖,正沉醉于噬人的香粉之中。 妆容虽变了,眼神却不会。她笃定,他便是昨夜在荒月客栈遇见的人。 “好姐姐!”马上便有一二娈童扑身过来,声音娇媚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让妹妹我来伺候您!” 她只是亭亭立着,必要之时便提藏拙傍身,教那些狂情的娈童不敢再近身。 一双冷漠的眼神透着几分杀伤力久久盯着榻上之人,直到他媚态的眼神徐徐转了过来。 “昨夜,荒月客栈,中等房。您还记得!”她先开了口。 “姑娘这是,在说什么?”阮妈妈装了个糊涂。 “万丈高楼平地起,绝非朝夕之功,您将这风月作坊办得这般风生水起,想必也有一身过硬的本事。行鸡鸣狗盗之事,不会是您的风格!我想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您说呢?”她进一步说道。 阮妈妈先是掩唇一笑,接着坐起身子,慢悠悠地轻叹一声,“姑娘眼光独特说话也中听!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这风月作坊做的本身便是见不得光的事!” “您做的事光不光亮我且不管,但有人若是在我房中起火之时,乘人之危,坐收渔翁之利,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她语气更加冰冷。 “所以呢?”阮妈妈低眉问起,同时起手环肩,一身淡黄色罩服徐徐退在了榻上,红紫的内衣与露骨的肩齐齐露了出来。双腿翘起,抬眼看向她,“姑娘想怎么做?” 她又上前一步,大胆对上他威风凛凛的眼神,略带逼迫地说:“把他交出来!” “我看上的人,一旦到了我的股掌之中,便没有逃出去的理!”阮妈妈审视着她说,又抬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人,须臾,掌心落下一包钱袋,“我阮妈是个商人,商人玩得便是交易。这是他的卖身价,整整一百两银子,全了原属于你的渔翁利,另赠十两,就当是我阮妈给姑娘赔一个先拿货后交钱的不是了!” 她盯着阮妈,面若冰霜,紧锁的唇慢慢松开,“此人,千金不卖!” 手中的藏拙捏得叮叮作响。 须臾,“噗通”一声响,眼前之人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侍人上前从地上取了藏拙一番察看,问着妈妈:“妈妈,是把上好的弯刀,这人,莫不是风人?瞧着面相又似咱们仇人,但咱们昨夜带走的,却又是个允人!所以,她究竟是什么人?” 侍人正埋头于地上的人儿闷闷不解,阮妈自顾自捏了捏额头,美艳的皮囊遮不住发自身心的困倦。便拉起罩服轻飘飘地披到身上,起身移步向画屏后,同时掩唇略略交代一句:“我乏了,莫再扰我了。” 侍人遵命地应了应声,随后又居戚戚问起:“妈妈,那这姑娘怎么处理?” 阮妈回眸轻瞥身后一眼,慵懒地支了一声:“暂且关到暗室去,同时去查查她的底细。哦对了!那允人与寻常男色不同,其内功甚是霸道,要纳为己用,怕是会费力些。你让紫葳将那允人看紧些,非常之人就该用非常手段!” “奴遵命!” 蒲团之上,她双眼紧闭。 将离,在紫葳手里…… 暗室,灯盏如星,自顾自闪烁。 “人如何了?”声音如珠如玉,淡似秋霜,如闻磬音,在室外响起。 “回禀紫葳姐姐,都按您的吩咐,给她打理好了。”一姿色秀丽的娈童,答应道。 “先退了!”他移步入室。 “紫葳姐姐这是?莫不是姐姐对男人不感兴趣了?开始回归正道了?”娈童打趣着问起。 “少贫嘴,赶紧的!” “好好好!” 娈童既出,他转身掩上两扇门,耳听的脚步声起。 “不想死就别轻举妄动!” 被人突然扼住,他手中捏着的扇柄一顿,脖子略微痉挛,长睫轻轻下掩,只见脖前露出一枚簪子头,甚是锋利。 或许他一动,那簪子便会刺破他的喉头,他不怕这个。只恐身后之人因身高所限,导致刺簪的力道不够,他可能会落得个半死,无论怎样,总会是要受些皮肉之苦的,他可不喜。 他眼底流笑,无一丝忌惮,只是识趣地抬起手以作受降。 “他此刻在何处?”白饵质问。 “我的房中。”他毫不掩饰。 “引路!”她将身子挺得更高,同时将簪子攥得更紧,大抵是因为看不见那人的真面目心中胆颤。 他明显感受得到,那握簪的手停在半空中轻轻颤抖了一下。他温声提醒:“长期摄入阮妈妈的九幽香能让身心疲惫之人快速安睡,初次摄入则会使身心疲惫之人愈加疲惫最后迷晕。白姑娘虽强撑过去了,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功效。白姑娘若是再这般耗费体力,只恐待会还未见到将离公子,便要晕倒。” 他这话竟是一语成谶,她果然愈发无力,簪子跑出手心,整个人疲软地跌在了地上。 他慢慢回过身,看清楚了那个唤作白饵的女子。 她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努力抗击着迷香对她的作用。恍惚间,看清了那人的面目。 颀长的躯干无人能及,于她更是扬手弗及,一袭烟色薄衫随意如风,内罩一身干净的衣袍,丹青走笔绘有,月上柳梢的意境图纹。三千墨发自然散落身后,只取部分凭一根长长的玉骨簪信手绾着。 灼灼辉光中,修长的脸超凡出尘,懒眼时含笑,玉手弄纸扇,动静之间,既赋有女子的柔和美,又赋有男子的浩然英气,当是男色中的绝佳。 显然,此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地位,与风月作坊中其他的娈童截然不同。 既知道她的名字,又能将她一眼识破。他是谁? 不甘他这般高高在上且被他玩弄于鼓掌的威势,她毅然决然捡起了自尊:“少废话,告诉我——他在哪?” 不料,他手中纸扇在她面前猝然一扫,一股淡淡的清香甚是扑鼻,在这沉睡的边缘,她丝毫无法控制自己对那些清香的摄入,潜意识告诉她,她需要它们,迫切需要它们,因为这比用意志力强撑来得有效。 双眼一闭一睁之间,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着已被人更换,她开始质问,这一袭清丽的衣裳是何时换上的? 不…… 这一刻,她好像彻底清醒过来。 暗室之中,二人四目相对,他成竹在胸,她心有筹谋。 “苕华玉。风月作坊中,人人皆唤我紫葳。”他纸扇轻摇,其上的柳枝图倒是与衣袍上的雅韵相得益彰。 见她眼中满是锋芒,他眉梢轻扬,淡淡道:“你且放心,将离公子在我一手精湛的药理之后安然无恙,虽不能说大好,但绝对要比在你身边时好!我可以将他原原本本的还给你,不,应该是将一个安然无恙的他还给你!前提是,你得听我的。” 将旁人驱散,且重锁房门,可见他是私自来见。 明知她中了迷香却施手救她,可见他有十足的把握控制她,不仅如此,她对他应该还有利用的价值。 他虽没有说谎,但他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她赫然道:“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 “妈妈既将他交到了我的手中,便意味着,他从今以后便是我的人,风月作坊中其他人一概动不了他。他的生与死,全在我一人手中。你说,此时,你不信我,信谁?”他俯视着她说道,嘴角眉梢皆是与生俱来的自信。见她眼有迟疑,腰身随即挺起,道:“你且放心,我的行事风格与妈妈截然不同。现在就看你敢不敢了?” “好!” 他推开暗室的门,站在长廊上,眉目悠长朝楼阁中心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6章 买椟还珠 舞榭歌台上,缓歌缦舞徐徐退去。 这一刻,场下纷纭的目光齐齐聚集在歌台之心。 她手揽罗裙,缓步行至台前,侧身微鞠,迎来一片期待的掌声。 脑海里蓦然闪过紫葳的话。 “早听闻秦淮歌女白饵的大名,今日既有幸见到本人,便要试一试是否为名副其实的秦淮歌女。去,献唱一曲!你若能赢得满堂喝彩,我便放人。” 紫葳开出这样的条件,着实让她倍感意外,同时也有些不安。 台前献唱,她自然是信手拈来。 只是,他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她没有理由不相信紫葳,毕竟将离在他手中。 由于暂时没有想好曲目,她选择清唱。 所以没有乐师,没有管弦,这一刻,偌大的风月作坊安静极了。 她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它为何会跳得这般快?漫天都是鼓点,越来越大声。 脚下就像是着了火,一直蔓延全身。 烧红了耳根,烧红了脸颊。 直觉告诉她这是紫葳的阴谋?这个阴谋会将她和将离都毁掉! 她该怎么办…… 不!她何时变得如此懦弱,岂会怕这些捕风捉影的事? 言出必行,她向来如此,怎会中途改变主意? 那只不过是一个男妓,她在怕什么? “唱呀!怎么还不唱?” “对呀,都等急了……” 场下一片哗然。 望着场下一张张催促的面孔,她两个手心捏得更紧,不断分泌出粘稠的液体。 恍惚间,她又站到了雨花台上。 在那里,她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人声鼎沸之中,红罗裙带在她嫣然一笑中徐徐退尽,袅娜的腰肢在狼人一双双狂情的热眼中舞得娇嗔妖娆! 狼人垂涎已久,她以一个狂放不羁的姿态轻启了红唇,一声低吟浅唱,惊破万千寂寥! 她瞬间僵在那里,看得入神。 忽然,耳畔轰然炸响无尽的咒骂声—— 被那刺耳的声音一震,她抑制住内心的慌乱,紧着手心冲到她的身边,“快停下来!快停下来!不要再唱了!再唱下去你会死的!快停下来……” “快唱呀!怎么回事!还唱不唱了!” 被一束从场下抛上来的花枝蓦然砸中了额头,她被迫睁开一双眼,满目萧然,连呼吸也变得了无节奏。 “一日为歌女,终身为歌女!只要你上了歌台,宾客要你唱,你就必须唱!” 水榭歌台金班主的话十年如一日烙印一般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你若想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便要做好一辈子身不由己的准备!你要是真爱这个台子,这辈子死也只能死在歌台上!” 唇瓣微颤,她迫切地想要开口! 可是,她张不开口嘴,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是哑了吗?她这是彻底哑了吗?! 原来,这繁花簇锦的舞榭歌台上,她只不过是一个哑巴。 终是负了听客的满腔期待,终是违背了向紫葳许下的诺言,她轰然转身,冲下了那昏暗的阶梯,半身光鲜亮丽的罗裙占尽风尘…… 暗室,黑暗无边无际。 两扇门锁住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或嘲讽,或唾骂,暂时与她无关。她只是静静地坐靠在门后,将头埋在膝下,放任涕泗横流。 那会儿,她一个想了很多,想起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去水榭歌台,想起了一步步走过的艰辛,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辉煌时刻,还有…… 或许,她这辈子都唱不了了! 她蓦然抬起头,对着半空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然后起身去点燃了烛火,昏黄的铜镜映出了一张干净的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两扇门忽然被她打开,紫葳就在门外,似乎等候多时。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此刻便可以收回你我之间的盟约。你也可以选择走,只不过将离从今以后便与你再无瓜葛。”他淡淡说罢,再见她时,眼神里倒是多了一分坚定。 半是惊讶半是从容,心想这不是一个逃兵该有的样子。 “少废话。说,你的真实目的究竟是什么?”她问道。 阮妈既然看中了将离,纵然这个紫葳身份地位再特殊,他私自放走将离,必然要冒风险。他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用,仅仅是为了现场听一听她的歌喉么?绝非如此。 他嘴角悠然一笑,缓缓步入暗室,“现场听一听你的歌喉……” 忍无可忍,她正要开口将他的伪装撕破,他却回了头接上方才的话:“只是我的目的之一。” 她对上他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神,一步步踏入阴暗之中,信手阖上两扇门,待他说出下文。 他收起笑容,将身后的藏拙呈到她的面前,“我要你拿着这把刀,从这里救走三个人。” 她盯着半空中的藏拙,眼神露出一丝轻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救走三个人,换一个将离?” “你不先问问,救的是何人?”他平静道。 她揣测地看了他一眼,不知其意。 “用这把刀,救你,救我,救将离。”他一字一句认真说罢,将刀再次推到她的面前。 她恍然的眼神从藏拙移向他,慢慢道:“如果这刀,我不接呢?” “那你绝不可能从我手中带走将离。”他不禁轻笑。 “从头至尾,你只不过是在拿将离威胁我助你逃离这里!”她有些恼怒了。 他却愈发从容:“你莫要忘了,你如今也在妈妈的手上,你要救的不只是将离,还有你自己。我们谁也没威胁谁,只不过都恰巧困在了同一艘船上,互利共赢罢了。你要知道,这刀原本就属于你。你不接也得接。” 她再次看向藏拙时,心想他说的不无道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选择她? 见她眼有迟疑,他俯视着她慢慢道:“除非,你不敢接。” 他深得阮妈信任,想要离开这竟也是难如登天,只能说明这蜂巢不是寻常之地,要想成功脱身,又该如何? 她略作思绪,确信的眼神一抬,从他手中拿回了属于她的藏拙。 他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接着提醒:“妈妈会在午时醒来,从现在开始算,你还有一个时辰。”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他旋即断言:“难道你想等他醒来后被他做成人肉柿子么?进来之前,也不到外面打听打听。” 她长睫一翻,满是不屑。 “准备一辆马车,半个时辰后,荒月客栈后的竹林小道上,我要见人见马车!” 凛然交代一句,她转瞬推门而出。 蜂巢一里之外,她抱着藏拙独自站在荒径尽头,双目微闭,风在耳边吹得悠悠作响。 良久,嘶厉的声音刺破万千尘埃越逼越近。 她双目骤睁,藏拙凌空而出,在空中划开几道惊艳的弧度,漫天的针叶哗哗落下,数十个黑衣人如约而至。 “把人交出来!否则,定教你生不如死!”领头的黑衣人沉声宣告,一双鹰眼锋芒毕露,可以想象得出,他们为了寻找她的行踪已是煞费苦心。 她嘴角轻轻一勾,轻笑道:“就凭你们几个还想从我手中要人?哼!做梦去!” 话一放出,蹭地一声朝蜂巢的方向奔去了。 领头的黑衣人盯着逃走的身影,已是怒火中烧,大刀在空中一挥,“与我追!” 荒山盆地,漫天的黑影纷纷扑入一片迷雾之中,他们就像振翅的黑鹰滑入缥缈的人间。 “哎呀呀!我的妈妈喂!不好啦!不好啦!” 天降不明物体,石门下的娈童当即吓得屁滚尿流。 很快,蜂巢中陆陆续续涌出了很多结实的打手,他们一个个手提棍棒。 “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找死!来啊!不留活的!” 黑衣人可没空和他们废话,那边话音未落,他们手里的刀便已经横空而出。 蜂巢因着特殊的地理位置,向来都是易守难攻,盆地外沿只内核,里三层外三层都派有人把手,附近一旦有人闯入,山上的探子马上便会将消息传到盆地里,所以,入到这里妄想生事的人总是半路铩羽,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里。 显然,这群从天而降的黑衣人,将他们打得猝手不及,没有了提前的防备,一切都成了徒劳。 蜂巢之内一片鸡飞狗跳,为了逃命已然顾不及衣着,有的慌乱地冲出红罗帐在长廊上赤裸狂奔,有的被迫摔出栏杆颀长的身子斜斜地坠向楼底,舞榭歌台上尖叫声接连不断,台阶上接二连三的尸体在翻滚…… 此时此刻,无论多么名贵的香粉都掩盖不住这世间最是廉价的血腥味,整个作坊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画屏之上,桃花红若点,柳叶乱如丝。 竹林小道上,停着一辆马车。 “放我去救她!”将离斜斜地靠在车内,吃力地抬起手将车窗敲得阵阵响。 “我们既能出现在此,便证明她已经成功了。”苕华玉坐在马车上淡淡道,“你还是省些力气,你给你用的香虽然会使你全身无力但对你的伤势恢复却有很大的益处,这功效发挥时间还剩半个时辰,你就暂且忍忍!” “你如何断定她一定会成功?”将离看车外问道,语气里满是不安。 “喜与悲,成与败,从来在人的眉宇之间一颦一笑间都写得清清楚楚,每个人的脸上都印刻着他看过的山走过的路爱过的人。当她站在我面前,我便能读出她的既往,读出她的现状。当她拿回藏拙那一刻,我便知道她一定会成功。” 风中,苕华玉从容答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7章 小舟从此逝 “为什么选她?” “因为你,你来了,她便来了。” 将离沉默了片刻,又听车门外苕华玉云淡风轻地说。 “其实选谁不重要,即便今日没有遇上你们,我总能找到机会离开那里。而她是否会成功也不重要,即便她今日没有成功,妈妈面前我也有办法全身而退,而你,仍旧会落在我的手中,等你伤势渐渐痊愈,以你的本事也能助我逃离,不是吗?” 此时,竹林深处出现了白饵的身影。 “搞定了么?”苕华玉眉眼垂笑,轻松跳下了马车。 白饵神情严肃迎面质问:“将离呢?” “白饵!”车窗里传出他熟悉的声音。 白饵飞快地擦过苕华玉的肩,登上马车,掀开帘子见到将离的那一刻,眼前蓦然泛起一片雾气,“你终于醒了。” “白饵你快过来,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将离颤颤巍巍地支起半个身子,关心地说起。 “你坐着别动。”她当即擦了眼泪去扶他,摇摇头:“我一点事都没有,倒是你,外面的那人没有对你怎么样?” 将离剑眉一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平淡的笑。可见到她消瘦的脸庞时,嘴角的笑容却逐渐变得僵硬。 马车外,苕华玉刚打完一个哈欠,眉头一转,恰好见她出了车帘。“两个人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呢?” 白饵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没心思和他废话,直言:“合作结束,就此别过!” 说罢,目光朝前方的大道平扫而去。 苕华玉眉头一蹙,朝前走了走,“等等!你这是何意?” “风月作坊里你不是精明得很么?如今这是怎么了?”白饵质疑地问。“快让开。” 苕华玉二话不说,一折身跳上了那马车。 被此举一惊,白饵急忙把缰绳勒住以防马蹄错乱,同时局促不安地问向身后之人:“你这是干什么?下去!” “道相同,足以为谋。这大船还没停泊靠岸,你便想将我推向海底么?”苕华玉反问道,说话的语气很是平静。 “道,相同?”白饵冷冷道:“抱歉,我们不做娼。赶紧下车!” 苕华玉纸扇轻摇,闷声不语了。 她一急,道:“再不下车,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此时,轿帘忽然掀开,将离淡淡的声音传出,“白饵,让他与我们一路同行。” “这?”白饵居戚戚不可理解地回了回头,担心他再受风寒,便关心地说:“你快进去。” “看看,看看!这才叫真爱!”轻快摇着的纸扇将他身后的发丝吹得极尽飘逸,苕华玉满脸皆是春风得意之色。 怀疑的眼神在他脸上停滞片刻,白饵转瞬给了苕华玉一个白眼。迟疑地回过头捋了捋苕华玉留下来的目的与将离的话,只觉得这二人的关系简直是细思极恐…… “驾——”尘土飞扬。 若不是担心那些黑衣人在风月作坊扑了空后会恼羞成怒地追上来,她才不会轻易将这个心思莫名的人一起带走。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何要逃出来?”马车上苕华玉突然问。 “与我无关。”白饵冷声回了一句。 苕华玉从容一笑,“其实你内心是想知道的。对?” 她顿时哑然,空气中弥漫起了不真切的气氛,嘴里挤出两个字,“可笑。” 苕华玉略作思考,广袖一绾,两只修长的玉手缓缓环到她的肩上…… 她心弦骤然拉紧,“你干嘛!” 她绷紧的身子本能一颤,想要反抗两双手却专心在缰绳上此刻已是无暇分身。 “如果我说,我此番逃出来,是为了你,你敢信吗?”他薄薄的唇瓣停在她耳边,温柔地说出,眉眼里是藏不住邪魅的笑。 她明显可以感受到他滚烫的气息在她颈脖间腾飞,一阵炙热逐渐流遍全身…… 为了掩饰尴尬,她当即放声大笑,“呵呵呵呵!风月作坊的紫葳好女色,不好男色,这话若是让外人听到,你这头牌的金字招牌不得砸得粉碎?” “从风月作坊里走出的,就一定是你想的那样么?”他不禁反问道。“说起这招牌,有些人的,早就砸得粉碎了!” 被他说得顿时语塞,一时间不知如何接口。 “一个月前黎桑生乱,因生计所迫我才入了风月作坊。一来积攒些银子,二来躲避灾祸。风月作坊不是久留之地,如今天下虽未定,但局势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我这才寻着法子离开。”他慢慢回忆起。 “如果我是你,我便会选择留在风月作坊。”她道。 “为何?”他不禁问。 “你能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成为风月作坊内才貌双全的紫葳,证明你能力不凡,想要长期在风月作坊顺风顺水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她这样认为。 他云淡风轻说起:“人各有志,有些选择自由,有些人甘愿束缚。我显然是前者。” “你以为逃离风月作坊便是得了自由吗?你当初选择了被束缚便要承受被束缚的后果。无论你走到哪,你曾经做过男娼的事实都无法改变,你半身的污名会时时刻刻与你相伴,你根本就不会感到自由!”马车向缓,她忽然有些心不在焉。 “荣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他靠在马车上,兀自感叹:“这世上的事总是身不由己,何况生在了这乱世,根本就没有选择可言,这是否就意味着我们必须被命运捆绑着走呢?” “当然不是!”她当即辩驳。 “的确不是。但事实呢?当你无法为自己做选择时,你不得不承认你就是被命运束缚住了。人活着,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生而自由。但我们又本能地渴望自由,这个时候,能做的,就是认清既定的命运,放下那些不堪的过往,不去在意那些所谓的荣辱,这样你才能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等你慢慢习惯了放下,你才算是找到了自由。” 他淡淡说罢,忽然问她,“白饵,你觉着现在的你,自由吗?” 她攥着手里的缰绳,忽然说不出话来。 “此刻, 你手握着缰绳一切似乎都掌握在手,可御马的同时也在被马拖带前行,你真的自由吗?” 被问得不知如何接口,她思绪一空,闷声呵斥:“驾——” “今日你在风月作坊上砸了秦淮歌女的金字招牌,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曾经这重身份给你带去那么多的不愉快,成也歌女,败也歌女,这样的日子不累吗?如今砸了,何尝不是喜事一桩!我该给你道声喜才是!就像出了风月作坊,我不就不再是紫葳,再也不用承受这重身份带给我的风险,也就没了任何束缚。我看今日,你我同喜才对。”他自顾自地笑了。 那时的风说不上来是春风还是朔风,总之有些微冷,不过却让人精神一振。 满头青丝在风中漫无目的地刮着,不无需刻意触碰,她所有的思绪仿佛也融在了风中。 从十年前她大胆做下那个决定开始到一朝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从十年后凭借红遍秦淮歌女的身份登上雨花台到雨花台上声名狼藉遭世人唾弃,一切皆源于这重身份。 她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是群星中最耀眼的那颗,梦里她也是最不起眼的那颗。 她睁开眼,漫天的竹叶宛若一场叶雨。 溪流边上,荒木之间点缀着些许绿意,四叶草一朵挨一朵簇拥在一起,静静地听着潺潺流水将上游的消息托来。 丝丝缕缕的烟火直直地升上了天空。 “将离你的伤怎么样了?”她取来热水,递到将离手中。 “有紫葳精湛的药理,我比之前好多了。”将离欣慰道。 她迟疑地问:“他,有那么好么?你们两该不会是……” “该不会什么?”将离好奇地问。 “呃……没什么。”她支支吾吾地说罢,跑去料理烤架了。 这时,苕华玉慢慢走过来,分别朝他二人视了一眼,“我与将离公子可是清清白白!还有,我可与其他男娼不同。” “能有什么不同?相貌一般的三钱一夜,样貌稍好的五钱一夜,才情样貌都好的一两一夜。你,不就比别人多赚些么?”白饵并未看苕华玉一眼,只是专心烤肉。 苕华玉飞起后袍,从容地坐到将离身边,笑着回道:“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只在于,我压根就是个冒牌的!” 他朝白饵看了一眼,一股冷笑扑面而来。 他懒眼含笑,胜灼灼辉光。“要不然,当你将簪子抵在我的脖子上时,我怎么会对你产生一些非分之想呢?” “什么——” 一时间,两处声音同时而起。 苕华玉艰难地看向将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尴尬,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浮之言……轻浮之言……” 流水声不绝于耳,宛若一曲悠然的曲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味,将人的味蕾悄然复活。 她将烤肉递到他的手边,“紫葳……” 他目光一流转,顿时被那朱唇里的一声感谢震惊,他想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她说出这二字时的神情。 长情渡口。 “华玉,你确定不和我们一起同行?” “不了,我就提前预祝你们早日到达南靖了!” “那你呢?可有什么打算?” 他望了一眼湛湛长空,敛去半分陶醉,眉宇间凝着淡淡的苍凉,衔笑应答。 “我,我自然是去追寻属于我的那份自由。” “好,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目送,是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苕华玉对她说过的两句话。 他说,他唤作苕华玉,记住了。 他还说,十年前命运选择了你,十年后该你做选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8章 鸡毛之地 雨花台,广莫阁,二层阁楼。 此时,金庭内外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左右两扇雕花粉墙上各嵌有镂空的琉璃窗,阁中的景物在绚烂的窗子上若隐若现。架空层上照着几盏即将烧尽的花灯,昏黄的光影倒映在狭长的过道上颇是朦胧。 几个面容姣好的婢女手捧承盘踩着行云流水的步子融进一片暗影后便消失在了过道尽头。 独留他一双深邃的目光在上面盘桓。 沉闷的钟鼓将金庭外漠沧皇酣畅的笑声缓缓送来,盯着那静静旋转着的灯影,他仿佛看见了漠沧皇笑逐颜开的神情。 此时此刻,他心里很清楚,他的目标就在金庭外,就在距他不过十来步的地方,而由此进入二层便能直通金庭。 他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眼神缓缓折回,很快便放弃了心中萌生的念头。 当务之急,是如何通过广莫阁第二层抵达第三层,如果在这浪费的时间过多,雨花台上白饵的处境就会越危险,他必须赶在雨花台歌女献舞结束前登上广莫阁三层趁机杀掉漠沧皇。 二层遍布漠沧皇族的人,其守卫必然最森严,但一切刻不容缓,他只好冒险一试。 “谁?”“站住——” 千钧一发之际。 “太子殿下!” “严加守卫,不得懈怠!去!” “是!” 阁中,画屏前,铜镜上,倒映着一张冰冷的面容。 “你们先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得入内。” “是……” 两个侍女小心地搁下了玉梳,卑微着身子默默地退了出去。 漠沧无痕平静地注视着镜子里的画屏,开口道:“……别来无恙。” “为什么要骗她。”将离望着镜子里戴面罩的人,良久才开口。 漠沧无痕没有回答将离,只是问起:“她,还好吗?” “为什么要骗她!”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是沉重。 “现在不会有的答案,以后会有的。” ……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以前我总觉着,摘下面具,我是李愚,戴上面具,我便是漠沧的太子。可如今,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每个人活着都是身不由己。” ……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我知道。” “所以,我们是敌人!” …… 他没有作答,只是起身,朝画屏看了一眼,“大哥,替我照顾好她。也祝你凯旋。” 漠沧无痕孑然离去,铜镜里,画屏后的身影格外落寞。 黎桑篦玉年,元月六日,襄域,阳光灿烂。 林荫之下,二人坐在马车上暂作休憩。 “白饵,你在看什么?”将离好奇地问。 白饵将手中的一枚暗器递给将离,“我在想这一路上追杀我们的人。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在秦淮遇到的追杀与离开秦淮后遇到的追杀应该不是同一伙儿。” 将离看了看那枚暗器,突然皱着眉问:“你是在哪里发现的这枚暗器?” “就在荒月客栈那晚,第二次遇上那群黑衣人。”她不禁疑惑地盯着他问:“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你自己看。”他将暗器放到阳光刺眼的地方,解释:“这枚暗器的质地与其他的暗器明显不同,仔细看可以看到细微的龙纹。” “龙纹?”她的确看到了将离所说的龙纹,而且这种龙纹应该是黎桑的风格,“这么说,这暗器来自黎桑皇室?” 将离点了点头。 如果是黎桑皇室,那么追杀他们的黑衣人只能是黎桑公主或者黎桑太子派来的。白饵思忖着说:“黎桑公主派来的人我很熟悉,人面我都记着,黎桑凤钰若想派人彻底置我们于死地,不会遮遮掩掩,毕竟她不是第一次。如果是黎桑非靖,那更没必要命一些蒙面人来杀我们,他只需要张榜在全范围内通缉我们即可。” 将离捏着那枚暗器,蓦然想起了什么,“这种暗器应该只有从属于君主身边的侍卫才能使用!几年前我来黎桑做任务时遇到过几次!当时那群暗卫使用的正是这种暗器!” “你的意思是,那些追杀我们的黑衣人,是黎桑君主秘密派来刺杀我们的?”白饵的眼神透着一丝惊讶。 被白饵问得心头一震,将离有些语塞,她说的黎桑君主是…… “黎桑当今的君主会是谁?”这样的问题忽然跳入了她的大脑,暗自思忖,当今黎桑皇室唯剩黎桑凤钰和黎桑非靖,那么继位的,岂不是黎桑非靖?“黎桑非靖?怎么会是黎桑非靖?!” “什么?”猝不及防被迫与她对视了一眼,将离的心跳仿佛漏跳了一拍。 她赶忙解释:“我是说,这些黑衣人没道理是黎桑非靖派来的。” 见她一头雾水,将离匆忙地收了暗器,“白饵,别想了。许是我的平生结的仇人呢?我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如今落难了,总有人会趁机下手。本来说带你去南靖,没想到却因为我的原因,连累——” “等等。”白饵打断地说:“方才你不是说这枚暗器乃是出自皇室——” 他不禁一笑,辩口道:“江湖上的人都擅于伪装,有些时候他们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会伪造其他门派的武器为自己所用,以此来混淆是非。所以这枚暗器也有可能是伪造的。” 白饵迟疑地点了点头,并不是很理解将离的话,伪造的暗器不难理解,只是江湖上谁又那么大的胆子竟敢嫁祸于君主? 将离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白饵,用轻松的语调说道:“白饵,时候不早了,咱们往前走走,找个地方用一用午食!” “好。”她暂收思绪,然后扶着将离入马车,“小心,慢些……” 马车内,将离捏着暗器的拳头,自怨自艾地捶了捶自己的额头,心里后悔极了,自己为什么要说龙纹的事情…… 他疲惫地靠在车窗上,阖眼时,脑海里蓦然跳出了在雨花台广莫阁二层发生的事…… 他知道,黑衣人使用的暗器不是假的,只是,派黑衣人来追杀他们的人,究竟会不会是那个人呢? 那一刻,他回忆起了很多事,广莫阁,断头台…… 午正,一家百姓铺子开在大路一边,铺子外西行十步便是十字路口,来往的行人甚是密集,虽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但这家铺子的生意依旧乐观。 马车一停,便有小二名号张鸭子腾出空来帮忙牵马,招呼:“二位客官好!这一路舟车劳顿很辛苦!” “小心,注意脚下。”白饵只是专心扶将离下车,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刚刚经过的路口传来一顿暴乱—— “快跑啊——风人又来闹了!” “怎么回事啊!真假的?” “是横马村的胖大嘴传出的消息!说是他方才看到在对面马坨山砍柴的石瞎子挨了风人的弯刀,还被分了尸呢!死得老惨了呢!” 一时间,人心惶惶。 “还是先跑!” …… 马路边边,鬼魂一般,呼呼呼—— 一眨眼,铺子前的五六桌人全跑了…… “诶诶诶!没给钱呢!”急得老板一鼓作气扔下做饭的大捞勺,狂喊着小二:“张鸭子,快去追啊!” 牵马的张鸭子意识慢了半拍,咕噜咕噜地追去了:“喂——” 白饵与将离对视了一眼,将离点了点头,做了决定。 “老板,两碗葱油拌面。” “好嘞!” 二人找了一张干净的桌子坐了下来。 “来,二位客官,先喝喝汤水,解解渴!”殷勤的老板送来两碗汤水。 白饵扫了一眼铺前的几桌狼藉,问道:“老板,方才那传言是怎么回事?” “二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圆鼓鼓的眼珠子转了转,老板叹息一声,说起:“自从秦淮得救后,上头派了重兵在黎桑各地围剿风人,但是啊,像我们这种五谷不兴六畜不旺的鸡毛小地,想要逃出风人的祸害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咯!许多原先驻扎在大地方的风人贼心不死但暂时又无力抵抗,纷纷转战到一些小地方大肆侵占掠夺。这些天,这里人基本上都是躲躲藏藏过日子。” “这里目前有多少风人?”白饵问。 老板转了转眼睛,掐算着:“两百左右!” “那这些风人主要集中在何处?”将离问。 “对面那个山头,马坨山,风人的营就扎在山头下面。你们不知道啊,这群风人有多坏,时不时就去村民家掠夺粮食——” “老板!面什么时候好。”白饵盯了眼老板。 老板紧着的唇角一松开,扯出一个老实巴交的笑,“马上马上!二位等着,等着……” 几个转眼,“回来了,回来了!都回来了!” 小二张鸭子从路口气喘吁吁地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些扎眼的客官,“真是恼火!这胖大嘴净干些遭天谴的事!” 荒凉的铺子忽然长出了一堆草,杂草。 “可把俺吓的,来来来,哥几个继续吃继续吃……”几个屁股重新扎在了板凳上,空中碰响了酒杯。 “张鸭子,我这桌菜都凉了,给大爷我换了重来!” “哎呀大爷您别这样,您看看,给您热一遍行吗?您消消气消消气……” 张鸭子他好忙。 此时,葱油拌面端上了桌,白饵收回视线,拿起筷子习惯性地将自己碗里的面夹一半到将离的碗里。 将离则习惯性将自己碗里所有的瘦肉挑到她的碗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9章 吃面 百姓铺子,烟火缭绕,汤香扑鼻。 将离搁下筷子,唤来张鸭子,“小二,搭把手……” “来了来了!”说着,张鸭子扶着将离往铺子后去了。 铺子前七嘴八舌,聊得正热。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哟!”布条头箍男子抱怨了一声。 “再等等,我听说离我们这最近的海塘已经解封了,看来这黎桑的兵离襄域应该也不远了。”草鞋汉抬头看了看天,眼中透着几分期盼。 独眼小哥面色涨得通红:“黎桑的兵?呵呵!哪里是黎桑的兵!这天下都是漠沧的了!你们别听这个新主说要围剿风人,那都是假的!是做个咱们仇人看的!等他的龙座坐稳了,咱们仇族人的日子就到头了!” “你这该死的瞎子!你可别乱说!这新主的身世有来头,说是当年沐禾——”一过路的短须大伯信手扯来一张凳子坐下来掰扯。 不料,刚说几句,便被独眼小哥一胳膊撞开:“去去去!少拿上面的那套说辞来说事!” “哎哎哎哎哎——”被那后生撞得猝不及防,还没坐热的板凳一偏,“噗通”一声,那大伯一屁股坐到了尘土里。“你你你——” 那独眼小哥单手撂起袍子,“噔”地一声操起一只腿狂妄地踩在板凳上,拄着的筷子在半空中游走了一圈,“咱们抛开别的不说,这个新主从小就在漠沧皇室养着,换而言之,那就是漠沧皇一手带起来的!如今他是回来了,那他也只是挂着咱们仇人的一张皮!这心呢?你,你,你们——你他娘的有几个人看得穿?啊?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就是这个理!哼!难保他不会成为下一个漠沧皇!今天他娘的谁要是敢在我面前拥护新政,谁娘的就是诚心跟我独眼王四过不去!” 那黑晶晶的单眼在桌围一扫,刚才发言的几位瞬间闭了嘴,就跟哑掉了似地。 “呵!”那短须老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冷唾一声后便气急败坏地走了。 桌缘上“啪”地一声溅出一片酒渍,独眼王四操下酒杯,舔了舔舌头,两眼醉醺醺的。 一个老叫花子跛着脚蹭到桌边,脸上先是一笑,然后唐突地鼓了个掌,一个“好”字差点跳出两排黄牙,他满脸谄媚地说:“这位大哥说得极对!这个新主呀说得隐晦一点就是继承大统,说得明白一点他呀就是窃国!嘿嘿就一窃国贼!” 此时,上空忽然传来一片沉闷的声音。 “敢问,如今黎桑当政者谁?” 气氛死寂了约莫有两个刹那,桌围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向井底之蛙发出了粗鄙的笑声,就像闷雷炸响。 唯有草鞋汉抬起头朝她看了看,神态平静:“姑娘不是境内人!这新主,哦!也就是你说的当政者,唤作漠沧无痕!” “漠沧无痕!” 一块巨大的石头轰然砸入了她原本就不怎么平静的心湖。 满座嘲讽她听不见,唇齿略微颤抖地问出:“可是那敌国的太子,漠沧无痕?” 被那震惊的声音一吓,王四睁着独眼看向井底之蛙时,发现那原本好看的模子瞬间血色全无,阴冷一片连一片,两个眼睛全是黑的,看不到一点儿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口中的漠沧无痕杀了她全家呢! 他很满意地点了点头,一个巴掌将酒桌拍得响亮,“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人家一外境来的姑娘都比你们这群看不清世道的人觉悟高!” “白饵。” 身后,将离站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死锁着唇冷漠地转了身,朝原来的位子走去,两个手心攥得紧紧的。 “叫花子,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嘿嘿,俺说这个新主呀……” “对对对!窃国贼!窃国贼!说得很好!来,赏你杯酒吃!” “叩谢大哥嘞!叩谢大哥嘞!您呀就是俺的大哥!嘿嘿嘿……” 二人面前,几缕白色的热气直直地升上半空,晕开一片寂寥。 将离抬起头缓缓看向身侧,嘴角划开一抹温和的笑,“白饵,面快凉了,快吃。” 她拾起筷子,埋着头,没有说话。 路边时不时有车马经过,托来一阵瑟瑟的寒风。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新主的事。”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 举着筷子正拉扯着嘴里的面,他突然一顿,将面从中咬断,不解地看了看她,咀嚼着说:“白饵,你说什么……” “当今黎桑的君主是漠沧无痕这件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她蓦然抬眼看向他,语调听不出是何情绪。将离捏了捏手里的筷子,垂眸时,身后那些热议抑制不住地跳入耳中。“白饵,那些无知小民的话根本听不出什么真假的。快吃面。” 被冰霜冻住了一般,她半身僵在那里,目光寸寸冰冷。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将眼前的面碗挪近了些,戳着筷子往里搅拌了两下,嘴角略略一笑,以轻快的语调说:“这些都不重要,填饱肚子才是真的!” 说罢,便埋下头大吃起来,吃着吃着又问起,“白饵,你那么少的面能不能吃饱?要不我把我的夹些给——” “那些黑衣人是他派来的!继黎桑凤钰之后我们这一路遭受的追杀是他一手在暗中操控着!” 筷子在他手中微微颤抖着,他五指捏得更紧,将面扯入口中,两个腮帮子鼓鼓的,他闭着眼睛勉强地咽了几口。 “曾经在亡奴囹圄发生的!是他这辈子最难以启齿的!而这一切只有你和我知道!九五至尊是何等矜贵!为了保全他那无可亵渎的尊荣,他必然要将知道那一切的人赶尽杀绝!他就是将你我二人置于死地!”她恨声说出。 “他!不!会!”终于按耐不住,几个拳头错乱地捶在了桌子边缘,两个炙热的眼神此刻已然无处安放。 满座目光纷纷齐聚过来,一动不动地,只能听见一根筷子顺着桌子滑出边缘击打在地上的声音。 “……新主登基第二日,那朝廷之上便炸开了锅!百官齐齐上书谏言求新主改名号,但新主却执意以‘漠沧’作姓氏,百官听了当然不满啊!若虽漠沧氏这黎桑的江山不就成了漠沧氏的了么?于是啊百官纷纷铺地个个反抗,这不,这新主祭天事宜迟迟没能举行!现在满朝文武都在传,这个新主的做法明显是为了秉承漠沧皇的遗志,还有说,这个新主身在黎桑,心在漠沧!总之啊,这个新主的野心细思极恐着呢!” 隔壁桌聊到了忘我的境界。 邻桌眼神提醒,他们才反应过来……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神可笑地晃了晃,心就像被人挖开了一个口子。 张鸭子连同一个失手的盘子蓦然跳了出来,将周遭的死寂打得七零八碎。 “张鸭子你怎么回事!” “哎呀呀呀哎呀呀!老板我这手滑手滑!您原谅我一回原谅我一回……” “午饭别吃了!你这个月的工钱也别想了!” “好好好……额呵呵,大家伙!快吃!快吃!吃……” 泪珠充斥着她血丝浮现的眼眶,她鼓足了所有力气说:“你很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被她问得忽而语塞,将离顿时不知如何接口,“白饵,” “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为什么!”双肩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泪珠滚滚而下,砸进了面碗里,“为什么……” 那一刻,他脑海里乱糟糟的,有很多话想要说出口,可开口之时,却只剩了,“对不起……” 除夕那晚,那些没有说出口的话,终究成了他对她半生的亏欠。 他希望漠沧无痕如民间的传言那般已经死了。 这是他最期盼的结局,也是最好的结局。 那时若是道破,反倒是无端在她胸口上插上一刀,而那些本该美好的回忆,也将成为她此后一场又一场的梦魇。 可是一切没能如愿,现实比预料成的来得更加残酷。 他早该清楚,当时不忍在她胸口插上的刀,迟早有一天,会有千刀奉还与她。 那个时候,他就错了。 原来,她根本不用拨开谎言谜团,探寻乱世真相,也完全不需要在是与非、善与恶中周旋,更不用冲破不可僭越的身份这重荒谬至极的禁锢,因为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去接受那个人,那个亲手杀了她最后的亲人的人。 答案从来都只有一个,他们是命定的敌人。 她冰冷的手这一刻在他手心怎么也握不暖,最后轰然滑了出去,让他无法再触及,他看她的目光满是不安,“白饵!你要去哪?” 一袭单薄的衣裳停在那被风吹得皱皱的,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我想一个人静静……” 望着她萧然离去的背影,他一对剑眉仿佛凭空折断了一般。 桌上摆着的两碗葱油拌面,冻得僵硬。 林间的风呼啸不断,就像魔鬼在哀嚎,诉说着不堪的过往,又像是锋利的弯刀,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寰宇四处盘旋,所到之处,过往的一切都被碾得粉碎,它们会化作积攒在路边的雪,融进土堆里,等阳光一到,便了无痕迹。 而她,要做那铺就在道路上的尘埃,等风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0章 为了十文钱去救人? “唿”地一声,风说来就来。 “将离在哪——” 周遭的目光比午后融进林间的阳光还要刺眼,齐刷刷落在了她的身上,透露着严厉的警告。 她循声看向领头的黑衣人,面沉似水,语调森森地问:“是漠沧无痕派你们来的!” “少废话!将离究竟在哪!快说!”面罩上的一双眼睛更加严厉,就像零星的火点,随时都有可能会被点燃。 她不由地可笑道:“要杀一起杀啊!我白饵岂会怕他漠沧无痕!” 领头的黑衣人似乎忍耐到了极限,手臂在空中挥出一道闪电,数十个黑衣人踩着惊雷般的步子凌空而下,轰隆隆的裂响随即炸开,漫天的尘土曼舞而上,天地俨然混沌初开。 藏拙挥出的那一刻,她满脑子都是雨花台和断头台发生的画面,那残忍的金剑,阴狠的声音,还有那暴戾的面目,无不刺激着她细微的神经,还有接连不断的追杀,无名河畔,荒月客栈,竹林…… 她无法想象!那究竟是一颗怎样的心,才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等着!总有一天,她会加倍奉还与他! 如果说此刻她的恨是一丈,那么敌方的恨便是千丈! “噁——” 她意外地倒了下去,衣袖上开出了一朵细小的血花,白皙的肉绽得模糊。 恼羞成怒一抬头,漫天的锋利在她头顶绕了一圈,教她动弹不得。 “再问一次——将离在哪!”领头的黑衣人抑制住内心的愤怒,上前强硬地拧起她固执的下巴。 “漠沧无痕他来了么?你让他出来啊!让他来啊!” 四目相对,喷薄欲出的火星仿佛要把彼此烧个灰烬。 得不到答案她恨意更长,全然不顾咫尺威胁,举目周遭,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漠沧无痕你出来啊!你出来啊!” 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眼神交织着,“应该是个疯子。” 领头的黑衣人满眼皆是不信,自从上次在蜂巢中了她的诡计后,他对这个丫头便恨之入骨,直觉告诉他,她应该是装疯! 此时,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屈膝于地,抱刀通报:“头儿!此地以北,一里之内有情况!” 领头的黑衣人骤然北望,眼中闪过片刻迟疑…… 那里不正是百姓铺子的方向么? 她心中顿时一惊,悄然操起藏拙趁机向南逃去,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将离!快跑!” 领头的黑衣人目光赫然折回,朝南边隐秘的林子望了一眼,那里风吹草动,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在跳动。“快追!” 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将湛蓝的天空堵得密密麻麻,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孑然一身站在死寂的林子里,这一刻,竟是草木皆兵。 不确信地问自己,是否已经成功逃掉了? “竟敢骗我!” 身后,魑魅般的声音空灵响起,似有爪子猝然将她的心脏死死掐住! 她紧着手里的藏拙小心地转过身,大片大片的黑影漫过了一张哑然的面庞! 步步逼近,硕大的刀影被草木寸寸割裂,像蜿蜒的毒蛇! 她被迫后退了一步,不争气的伤口仿佛浸在了盐罐里,痛得她一时间神经发麻。 “去死!” 她不停地后退着—— “噁——” 眼前一黑,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她仿佛坠了一片深渊! 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草堆上只剩了一个靴子,领头的黑衣人就这般,砍了个寂寞……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俯身往洞穴中探了一眼,隐隐可以看见一道模糊的轮廓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尸体。 几只夜枭扑扇着乌黑的翅膀,齐齐飞过古木上空,发出了几句鬼叫声,倏忽之间,将偌大的林子染成了黑色。 “白姑娘,白姑娘……” 疼痛蔓延全身,她吃力地睁开了眼。 张鸭子落寞的身影擦进了一片古木林子,嗓子喊到冒烟。两手撑着腰,擦了把汗。“这人跑哪去了啊!真是急死人了!” 擦亮得眼睛不经意间一扫,注意到了草堆里的一只靴子。 “白姑娘!是你吗!白姑娘——” 白饵蓦然对上了洞口的一双眼睛,“店家小二!是我!” 趴在草堆里的张鸭子喜出望外,脑袋往洞口塞得更深,不禁一脸困惑地问:“白姑娘,你怎么在掉洞里去了?” “先救我上去!” “好!你等着!我去找根粗条条!” 出了古木林,月亮已经爬上了柳梢头。 她焦急地问向张鸭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离开后不久,风人真的来闹了!附近的村民都被抓了!连铺子都被他们掀掉了!我家老板也被抓了!我这是死里逃生才捡了一条命。”张鸭子难过地倾诉着。 “风人为何抓人?” “风人要拿咱们仇族人的血祭献漠沧皇!” “那将离呢?将离呢?”她猝然抓住张鸭子问。 “将离?”张鸭子迟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哦!您说的是您的相公!哎呀!就是他托我来通知你赶紧逃命的!你可知我找你找得有多苦呀!这一路就怕你被风人抓,你要被风人抓去了,我估计要自责一辈子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会掉洞里去呢?” 这么说,将离一定是出事了! 张鸭子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并没怎么注意,一双眼睛在夜里如同打了硅胶一般一动不动。 “白姑娘?白姑娘?”张鸭子起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却被她一把扯住。“跟我走!” “诶诶诶呀!白姑娘,咱们这是要去哪?” 马坨山下,雪白的营帐映得皎皎月光甚是清丽,俨然像若干个坟堆,此时,篝火四起,一场杀牛宰羊的狂欢宴会悄然拉开了序幕。 一丛狗尾巴草里露出了一双豆大的眼睛,眼神格外小心,“喂喂喂……风人风人!” 张鸭子身子趴地飞快,声音小若蚊蚁,同时拉住了一旁的白饵。 “怎么,怕了?”她停下来,平静的眼神在身侧一转。 张鸭子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脸上是大写的怂。 “怕了就在这等着。”反正她也没指望他能帮什么忙。 张鸭子感受到了一丝丝嘲讽,脖子倔强一转,“为了我家老板,我—不—怕!” “为什么要冒险救你家老板?” 许是出于无聊,她才会问这样的话。 “他上个月的工钱还没给我结呢?他要是没了,我找谁要去?” 她以为会是一个清新脱俗的理由,没想到…… “拖欠了多少?” “三两!” 如此执着,她以为会是个屈指难数的数,没想到…… “十文钱值得你以命相搏?” “十文钱也是钱好不啦!” …… 不知不觉,浓醇的酒香一路飘了过来。 “时间差不多了。” 她拨开了掩护的枝条,刚要起身,便被张鸭子扒扯住。 “喂喂喂……你这是要干啥?” “自然是找那群风人要人。”她回过头应答。 “你就这么去?那可是一群风人诶!!!”这好像跟原先的计划完全不同…… “第一次见风人么?”她好奇地问。 “那倒不是,不过……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的风人啊!”为了表示吃惊,后面几个字他刻意顿了几个重音。 “白天问你的风人数量,可对?” “对呀!” 她蓦然往营帐堆扫了一眼,风人玩得正热。 “兄弟们!来——我们共同举杯!敬我们伟大的漠沧君主!漠沧的天神会保佑他的!呀嚯啰铎!” 唱喏的风人平头黑肤赤膊,叫作马乙亚黑,手里的碗盏边举边溢,流湿了手腕上的狼头黑纹。 “呀嚯啰铎!” 营帐前一呼百应,几百双眼睛在一片黝黑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得白亮,看得出,这群风人没能来得及适应这边偏热的气候,加之频繁作战,已经教人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酒入愁肠,马乙亚黑看出了战士们眼神里流露出的悲伤神色,提了声音高呼起:“兄弟们休要丧气!虽然咱们伟大的漠沧君主已经离我们而去,但咱们漠沧的太子仍在!咱们的太子没有改掉我漠沧的名号,只要太子的姓氏一日为漠沧,咱们风国便一日不败!看着!阴险狡诈的仇国不日便要易旗!咱们风国的威名不久便会重新震惊九州!兄弟们!咱们一定要坚守住!咱们要一直等到太子消息传来的那一天!漠沧天神一定会保佑咱们的!漠沧天神一定会保佑咱们的!漠沧新主万岁!漠沧新主万岁!” 碗盏一时间摔得响亮,被激荡而起的呼声盖过。 “漠沧新主万岁!漠沧新主万岁!漠沧……” 月黑风高夜,庞大的黑影勾勒出一片水波荡漾的湖泊。 “报——马坨山后捕获一仇族女子!其行踪异常诡秘!” “仇族——”这个时候无疑对仇族人恨得牙痒痒,马乙亚黑一听这样的字眼,二话不说,半是悲痛半是恼怒,施令:“就地处决!” 来报的风人顿了顿,眼神流露出一丝惊诧。 “等等——”脑子一热,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乙亚黑当即回身去喊:“押上来!” 这马坨山的妇女早在数日前便被他们玩绝了,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勾人的夜色里,一排排白牙露了出来,伴着细微的淫笑声。 营帐前,美女和野兽。 “小美人儿,大晚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寻夫。” “哦?他现如今在我们手上。过会儿,呵呵,他的血便会被拿来祭慰我漠沧先皇的亡灵了!想救他么?” “想。” “那你可有想好拿什么来救他?” “我都可以,主要看你们想怎么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1章 猎艳游戏 簇拥四周的篝火烧得霹雳作响,绚烂的红光在停滞的肉眼里闪烁跳跃,他们微醺的脸庞越发炽热,将深沉的黑夜浓墨重彩地染成了酒红色。 营帐前,宛若飞出了火凤凰。 风人要她唱,她便解了三千长发,一步步站到了木制的台子上清了清嗓子,那是风人临时搭起准备用来祭献的长条木台,四四方方,甚是宽敞。 站在台上,一双平静的眸子,被火光照得也是清澈如许,蓦然之间,对上了周遭无数只眼睛,它们融在浓浓的夜色里,正散发着一片滚烫的热气。 “下去!下去!一天做了卖国奴,这辈子就是卖国奴!世世代代都是卖国奴!” “她是卖国贼!抓捕卖国贼!严惩卖国奴!她是卖国贼!抓捕卖国贼!严惩卖国奴!” “白饵。十年!我听你唱歌整整十年!我以为你和其他的歌女不同,可我没想到,在危难关头你为了自己还是唱了那首最不该唱的曲子!你记住,雨花台之后!歌者已逝!听者绝不复听!” 她这辈子听过最痛心的话,大抵就是那句,歌者已逝,听者绝不复听。 当那些流言甚嚣尘上,她痛到麻痹,当怀着相同的目的再次站在歌台之上,她还会唱吗?她还能唱吗? 马坨山山脚下有一个很大的山洞,专门用来囚禁仇人的地方,这里最不缺的便是白骨和眼泪。 此时此刻,幽咽声渐渐止住了,一张张忧郁的眼神开始有了些许亮色。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 是她来了。 站在被铁栏封锁起来的山洞口循声探望,将离的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 她终于唱了。 只是这声音,却教人喜忧参半。 不是怕她唱不好,是怕这声音会中断,待那时,她所有的伪装都会被风人识破,其后果不堪设想。 那瑟瑟的声音宛若一把被人拨弄的琵琶,时而悠扬,时而凝滞,随时都有可能会断弦。 此刻,他竟然替她感到后悔了,他希望她从一开始便不要唱,可这偏偏又不是他最初的答案。 风月场上,他和苕华玉说起了他们在秦淮发生的事情。 苕华玉听了,没有决定让他走和自己一样的路,而是决定帮他们,同时也是帮自己。 当苕华玉要她登上舞榭歌台复唱时,他不顾自己伤口的撕裂,拼了命也要阻止他这么做。 他问苕华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绝大的伤害。” 苕华玉却说,“我这不是害她,我这是在帮她。” 他不明白他所谓的帮,只是坚持反对他这么做,直到苕华玉回过头反问他,“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她再次站上那个地方,她还会唱吗?” 苕华玉也这样问过他,在他心里,是希望她唱,还是不希望她唱。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苕华玉,只是默默地纵容了他做下的决定。 自她在舞榭歌台上再也唱不出声以后,他每天想的几乎都是她必须唱,因为他知道,唱歌的她,才是真正快乐的。 那个未说话口的答案,也逐渐清晰。 他仍旧记得苕华玉临行之前对他的嘱托,他说,他希望有一天,他能因着她的歌声再度与他们重逢。 “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片阒寂的天地唱响,她想她应该还能无所负累地唱下去。 “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 这漠沧的歌谣于他们太过熟悉,大半的风人竟能跟着她附和起来。 特别是,在这迷人的夜色里,他们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好像真的看到了漠沧的灵山,漠沧的冰原,还有漠沧的一草一木。 为什么眼前的一切会那么得熟悉? 难道说这里并非是黎桑,而是漠沧?难道说,这场苦战已经结束,漠沧彻底征服了黎桑,自此林立九州之巅? 在他们心里,此时此刻每个人的问题不尽相同,但答案却趋向一致。 猝然,有人忽然从人群里站了起来,仰视着苍穹,诧然大呼:“漠沧大捷了!漠沧大捷了!” 军营之中,沙场之上,悲伤有时候不能人人尽尝,可喜悦就像是冬日枯草堆上零星的火苗,一点就着。 陆陆续续有人站了起来,纵情高呼着胜利的口号。 这薄凉的夜色里,喜悦正浓。 篝火映照着的人影愈加散乱,唱歌的女子渐渐退去了单薄的衣裳,月光流水一般从她的香肩流淌而过,一如被他们高高举起的香醇美酒,在他们的嘴角倾泻,湿了喉结,湿了戎装,亦湿了故国的峰峦。 “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袅娜的腰肢随风而舞,似春风拂柳,她动情地俯视着不断从四面八方爬到她脚下的漠沧士兵,他们步伐紊乱,时而被同伴撞倒,时而不慎跌跤,他们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得到她。 汪洋大海里的百舸争流,竞赛场上的力争上游,显然有英姿飒爽之人捷足先登。 马乙亚黑,赤裸着上身,螳螂捕蝉一般扑向了觊觎已久的猎物,遗憾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灵动的身姿只在方寸之地一转,便飞到了祭献台的外沿,那里,高架的篝正是烧得最旺盛的时候。 她波澜不惊的眼眸姗姗一顾,秋水剪瞳,道是有情却似无情,暗示着,想得到她,注定道阻且长。 征战多年,他猎女无数,还没有哪只到手的猎物可以不不翼而飞。马乙亚黑深深感受到了一丝来自同群的鄙夷。 醉意初醒,半空之中,他露出了锋利的爪牙,那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咯咯作响的狼牙暴露出了茹毛饮血的欲望,他决定在露天的祭献台上将她野蛮撕碎,这是一个猎冠者该有的样子。 可总有人不甘心,面对马乙亚黑这般强大的对手,他们不愿意将猎物与之共享,这是他们连连吃亏后得出的心得。 很快,便有人率先撕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对风族人来说,赤膊上阵是强者与强者之间对决的最威猛的方式。 今夜的掠冠计划是他们在数日前便密谋好的,他们不能再输给马乙亚黑了,无论用什么方式。 所以,起初是拳头与拳头之间的单挑,后来群起而攻之,再后来连连败退,有人恼羞成怒,违反了竞技场上最大的禁忌,挥起了上阵杀敌用的弯刀。 这样的结果是马乙亚黑怎么也没想的,他已然有些恼怒。不,是震怒,像头狮子一般,毛发皆张。 于是,一场流血的杀戮正式拉开了序幕。 这样的结果,她很是满意。 细微的目光渐次从祭献台的中央移向了不远处的营帐,伺机出手,操起了火盆里燃烧着的火把。 就在这无人知晓情况的情况下,一支张扬的火把,化作了一条长龙,在酒气泼天的夜空划过,飞向了最北端的营帐,也是距离她最远的营帐。 趁着绝佳的机会,她的身姿随即在四四方方的祭献台上转过,左右手各操起一支火把,无数条火龙犹如离弦之箭从她手中飞腾而去,争先恐后似地。 一时间,祭献台上是一场杀人竞技,其上空同样正展开着一场大型竞技。 马坨山下,沦为一片火海。 洞口,单刀破牢门。 将离停在洞门外,回头看了看那些惶恐不安的百姓,眼有迟疑。 “走!再不走那些风人就要杀过来了!”白饵回头道,循着他的目光随意地看了一眼后,垂眸之间,发现他的腹部已经染上了一片血色,态度更加决绝:“你的伤口又裂开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被她拉得迅疾,他怔然唤住了他:“白饵……”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可以听见身后百姓的惊乱的叫声。 那一刻,她的呼吸格外沉重,她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可把我累死了!整整一十八坛酒,满营帐得搬!我我我——这十文钱值得吗?” 张鸭子憋着最后一口气终于冲到了洞口,此时已经累得不行,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地上。“呼呼呼呼呼呼……” 两只发蒙的眼睛一抬,恰巧看到了白饵侧身的背影,“白白白——白姑娘!” 被叫住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几乎要跳出胸膛。 “怎么样!我没给你拖后腿!”张鸭子仍旧坚持爬了起来。 “嗯没。”她自然地回过身,淡漠地回应道:“你完成得很好。” 张鸭子开心地笑了,看到将离的那一刻,这才想起了什么,“将离公子!看到我家老板了吗?他在里面吗?” “在,在!”将离确定地点了点头。 “老板……”转眼张鸭子已经挤入了洞口,“哎呀在哪呀?将离公子……” “就在——”将离扶了扶额,佯装出一副为张鸭子捏了一把汗的模样,然后居戚戚看了看白饵,“……” 随后,附近靠近山洞的路口都被她用火障堵死,风人被堵在外面丝毫攻不进了,洞中的百姓也陆陆续续成功从小山撤离。 最后出来的是百姓铺子的两位。 “死鸭子!怎么来得这么晚!等得急死我了!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什么???这个月的工钱不是早没了吗?” “那就下个月下下个月的工钱都没了!” “啊——” 张鸭子瞬间晕倒在地,不过看到天空中布满的火焰,他心里却开心极了。 “还躺着装死!赶紧跟我回去修整铺子!” “来啦来啦……” 马坨山下,将离和白饵从夜深人静里走了出来,山茶花一路扑鼻。 “白饵。” “怎么了?” “没将漠沧无痕的事提前告诉,是我的——” “旧事莫提。”她停下来,平静地看着他说:“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听之振奋,迫不及待地拉起她的手,尝试确认:“你真的愿意放下过去,重新开始吗?” “我觉得苕华玉说得对。成也歌女,败也个歌女,歌女这个身份对我来说时时刻刻都是一种禁锢,雨花台的事对我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人若想活得自由,就得学会认清既定的命运,放下那些不堪的过往,不去在意那些所谓的荣辱。不是吗?”她回道。 能听到她说出这番话,他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了。剑眉一展,喜不自禁,“我就知道白饵还是原来的那个白饵!” “什么意思?”她迟疑着问。 “呃……要我说我也暂时说不清,总之她还是我心目中的那个白饵。不然,如果她只想着救我一个人的话,何必大费周章跟那群风人周旋?以她的能力,混入后方劫走一个人还不容易?”他一边走一边宁静悠闲地说,顺手折下路边的一朵山茶花,凑到鼻尖一闻,直教人神清气爽。 她面色沉寂,顿了片刻,才道:“杀狼人。” “什么?”他捏住了手中的山茶花,不确信地看了看她。 “风族人杀了我们那么多仇族人,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难道不应该吗?”她理所当然地说出,“我不杀他们,难道真让他们等那位新主将消息传来?” 他的眼神趋于平静,若有所思地走着,后面她说了些什么并没怎么听清。 “但我不知道某些人,从一开始便知道明明有自救的可能,为何会一直等到——”她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里透着怀疑。 “自救?我伤得这么重如何自救?”他当即辩口,脸色因疼痛变得难看,“嘶……这伤口……” 她眉头顿时一皱,满脸皆是担忧之色,忙着询问他的状况。 “没事没事……” 漆黑的道路上,月光敛去,独留一朵山茶花,渐失芳华。 诚如苕华玉说的,他的确想知道,当她再次站上那个地方,她还会唱吗? 他希望她还会唱,一如秦淮的那些旧时光。 而那夜过后,她逐渐确信: 十年前命运选择了她,十年后,就该由她来做选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2章 红伞验尸 地窖,柴炭烧得霹雳作响。 空气中弥漫着由酒、酸醋夹杂而成的气味。 四壁渐渐烧得通红,热气升腾,压在上空驱散不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仵作掀了草垫,将尸骨取出。 地窖偏东,几缕新鲜的阳光从罅隙漏了进来。 迎着光亮仵作撑开了一把红油伞,案几上,骨断的颜色依旧,没有发生任何明显的改变。 灵堂,挂满了黑白相间的灵幡,西门忽开半扇,一阵风吹了进来,灵幡瞬间翻涌成海,将堂前跪着的身影拉得格外长。 仵作的动作很轻,脸上透露着对死者的敬意,关了半扇门最后停在了灵堂前。 蒲团上的妇人衣着朴素,融在这样一片凄清的环境里,更显薄凉,唯一能够凸显身份的,便是头上梳着的高高发髻,巍峨耸立,垂于后颈,发髻前后各嵌有金钗。 “见过二夫人。” “我女儿是怎么死的?” 妇人睁开一双眼,精神欠佳,手中拨着一串念珠。 “回二夫人,依照骨断来看,骨断处并无红色,说明令媛的玉骨并非断于生前,而是死后损折。早期查验,又有尸斑见于枕、项、背、腰、臀部及四肢的后侧,可见令媛死时处于仰卧位。由此可推断,令媛在中毒后从高处坠落,直接造成了死亡。”仵作答道。 念珠忽然停在了妇人手中。 “你的意思是,我的女儿并非是因中毒暴毙,而是坠落而亡?” “呃……”仵作犹豫了片刻。 “如果她没有坠落,那么她体内的毒便来得及解,对吗?”妇人沉声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也可以这么理解。”仵作抬起头应答着。 “退下。” “二夫人……” 妇人听出了仵作的迟疑,又开口叫住他,问:“还有什么?” 仵作小心翼翼地回道:“回二夫人,令媛手腕上有淤痕,腹部还中了数刀。在下斗胆猜测,令媛在暴毙前与人发生过打斗,而且打斗很积激烈。只是……由于令媛的遗体保存得并不乐观,恕在下愚钝,无法推测出令媛中刀与坠落前后发生的时间。” 妇人听言,半根手指扣在念珠上直至骨节寸寸泛白,沉默了片刻后,语调略显森严,“晚时,我要知道我女儿是被什么样的刀所伤!” “在下遵命。”仵作恭敬地做了退。 …… 只影堂前,妇人扑于蒲团上,哭成了泪人。 车轮轻碾过地板,犹如玉珠对碾发出着细微的响声,渐渐将这片哭声捣碎。 妇人缓缓直起腰身,余光里,轮椅上的中年男子着一袭丧服停在堂前。 “二嫂子,二夫人,节哀啊。” “多谢贤弟的挂念。” 男子命人取来线香,双手合十缓目祈祷了几个弹指。 “阿影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神将司那么多孩子,唯独阿影深得我心,我这个做叔叔的,从小便对她希冀颇多。不过这孩子自己也争气,一朝成了摧花令的一杀,只是啊……”男子说话的语气透着些许惋惜。 妇人似乎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影儿生前能得她三叔这般垂青,是影儿之福。如今她不在了,在这无情无义的神将司里,却还能得到她三叔的怜爱,影儿若泉下有知,必然感激涕零。” “二嫂子这是说哪里话?”男子伸了手在妇人肩上拍了拍,笑着感叹:“太见外了!” 接着,苍目一抬,像是为了克制住眼泪流出眼眶,“我二哥走得早,阿影这孩子也是可怜,从小便没了父亲,这摧花令一直以来都是二嫂子一个人扛到今天。我啊,看着都心疼!恨只恨我这双不争气的腿啊!每每想要帮些什么,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阿影没了,我这个做二叔的,连替她,申冤做主的机会都没有——” 被那要命的字眼一惊,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声音洪亮地接话:“贤弟这么多年来帮得已经够多了!这些年来,摧花令和我的那些孩子,没少麻烦贤弟。说来,我摧花令,亏欠贤弟的,真是太多太多了……” “都是一家人,二夫人何必说两家话!”男子汗颜地摇了摇头,继而眸光深沉地望着那道孤瘦的侧影,说道:“只要我在这神将司一天,夫人膝下的其他孩子,都由我这个三叔罩着!” …… 近午时,神将司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三令令主高坐议事堂。 堂下,最北端坐着的是追云令令主,即神将司掌司人虬姝夫人,东侧西侧分别为,摧花令令主江疏夫人,践月令令主将继。 “传仵作。”虬姝夫人话一落,堂外,话便起。 三主相继审问,仵作于堂前回:“回禀虬姝夫人,经在下勘验,银牌入喉,半个时辰后发了黑,在下推断,摧花令一杀的确因毒丹毙命。” 紧接着,仵作遣人将银牌依次呈上堂去。 “黎桑来的雇主三日前将追云令一杀的遗体遣送回,便著有书信一封,其雇主言道,在杀手完成任务之前,雇主为保证杀手的绝对忠诚,曾命杀手服下一枚毒丹,杀手若没有在一定时间内向雇主讨取解药便会暴毙而亡。杀手将弄影,怀有二心,在雇主最需要之时,传召不得,以至于错过了解毒时间,最后毒发身亡。” 虬姝夫人的眼神从堂下移向东侧,透着赤裸裸地质疑,在江疏夫人脸上随意扫了一眼后,接着正色道:“如今看来,黎桑雇主所言不假。” 江疏夫人发白的面色露出胆怯,当即手揽裙摆跪到堂下,自责不已:“摧花令一杀办事不利,有辱神将司威名,我作为摧花令令主,治理不善。作为弄影母亲,教女无方,请虬姝夫人降罪!” “我说江疏夫人啊,您这是哪门子罪啊,神将司这些年未能完成使命的杀手屡见不鲜!马有失蹄,人有失足,这杀手有去无回,实属正常!谈不上什么罪!”践月令令主将继面色焦急,拍了拍龙椅,有些于心不忍。 将继的话之言,她不难听出。这一刻,虬姝夫人已是如坐针毡。 须臾,她扶稳了座椅,面不改色道:“杀手失利,剩余一半酬金拿到不手估计不说!教神将司百年信誉毁于一旦便是罪不可恕!将弄影作为摧花令一杀,实在有辱司门!当除名!” 被那惊雷般的二字一震,江疏夫人跌坐在地,一副失态的模样,“虬姝夫人——” “来人——即刻前往摧花令,拆灵堂,毁牌位。江湖上,从此再无神将司摧花令一杀将弄影此等名号!” 风袍翻飞,她起了身径直地出了议事堂。 身后,江疏夫人扑在地上,骤然嘶喊住:“虬姝夫人!您不能这么做!” “江疏夫人!”她蓦然停下来,沉声警告一句:“请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追云令一杀有负雇主在先,摧花令一杀出面摆平,这场祸起祸消,您为何不功过相权?”江疏夫人满眼皆是不公。 虬姝夫人回转身去,告:“既要功过相权,那今日我便好好说说这功与过!追云令一杀有负雇主在先,本是死罪,迷途知返完成刺杀任务在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初为了及时止损,我曾言,愿意出面摆平此事者,算大功一件。你们摧花令既主动请缨,我便给你们机会!是你们没有珍惜机会!如今还在我面前追功?请问江疏夫人,还有疑虑么?” 江疏夫人彻底哑然,停滞在眼角的泪,拖拖拉拉,迟迟留不下来。 见状,践月令令主将继,忙把轮椅滑至二夫人的身边,一副万万不该的神色,小声絮叨:“哎呀!你就不该论什么功过!” 无奈地啧了一声后,追随虬姝夫人而去。 神将司东侧有一片练功场,专门供所有杀手练功的地方。 此时此刻,太阳虽正烈,也是接近放饭的时间,但练功场上的每位杀手丝毫不敢马虎,因为他们很清楚,这个时间,虬姝夫人多半会来视察。 果不其然,来了。 各令的杀手一声接一声地打着招呼,字字铿锵有力。 虬姝夫人自顾自地走着,虽未睹全局,但一切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虬姝——夫人。” 身后传来践月令令主将继的声音。 “践月令令主,有何事么?”议事堂刚结束,这会马上便找来了,除了为摧花令一事说情,还可能会是什么?她可以断定,将继不会为摧花令说情。 “虬姝夫人啊,听说是那个谁,将离?对将离!将离要回来了!是?”将继感慨地说。 “秦淮刺杀一事任务已完成,追云令一杀是该回来复命了!”虬姝夫人接话。 “那个我听说——”将继话一顿,一抬头,在人群里找来了将云,旋即招手唤之。 “见过父亲大人。”将云几个箭步跑过来,满头大汗。 将继一脸怒意地催促着,“愣着干什么,叫人呀!” 将云星亮的目光一转,朝虬姝夫人尴尬一笑,“虬姝夫人好!” 许久未见,将云的脸庞还和从前那般消瘦,不过个子倒是长了不少,通过两个裸露着的结实的胳臂来看,武功底子练得不错了。 “那个虬姝夫人啊,我听说将离为了完成任务,受了重伤啊,秦淮至南靖路途遥远,他这返程估计也是够呛!我说虬姝夫人啊,你怎么也不心疼心疼这个孩子!”将继略带责备的说。 “将离哥要回来了吗!”将云一阵雀跃。 “杀手受伤,只能证明其能力不足!没有人可以救得了他!更何况,他身为追云令一杀本就是戴罪之身!”虬姝夫人道。 “哎呀我说虬姝夫人啊,我跟你说啊这将离是个好苗子,你不疼,我可心疼啊!”将继一副心疼的样子,暗中扯了扯将云的衣角,“将将云!你这个作弟弟的,平时和你将离哥玩得那么好,现在他有难了,你也不知道心疼一下他!” 将云怔了怔,犹豫地转向虬姝夫人,拱手请命:“虬姝夫人,将云请求出城接将离哥一程!” “这孩子难得有心,虬姝夫人,您看,您就允了他!”将继笑得诚恳。 见虬姝夫人不为所动,他老脸一拉,呜呼:“这神将司已经痛失了一命大将,若是这将离再出点什么事,那可真是有负我那个死去的大哥留下的使命啊!哎!” 虬姝夫人蓦然抬了眼,脸上说不清是何神色,作允后,便疾步离去了。 襄域以南,天空飞来一只三尾雀。 “是传报隐者!”白饵停下脚步。 将离骤热吹响口哨,三尾雀被迫飞到了他的手中,接着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叶子,将其放在传报隐者鼻息一闻,一张纸条从雀嘴中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白饵盯着他手中的金叶子,突然很是好奇,这只传报隐者好像不是他们的…… “它便是追云令。可以操控神将司所有的传报隐者。” 将离蓦然看向白饵,忽然正色道:“白饵,我们得加快回南靖的进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3章 梅海不是海 三天后,梅海。 这一路甚是平静,他们再也没有遇到之前的那群黑衣人,马车不紧不慢行着,渐渐驶出黎桑境内。二人换了大舟,横渡过南江,终于到了梅海。 “白饵,前面不远处便是梅海城了。” 渡了南江,租了辆马车,二人行至梅海郊外。 虽是郊外,但空气并不怎么冷,二人自从下了大舟便换上了春装。 “梅海城?所以说,我们到南靖了吗?”白饵好奇地问,语气中略带一丝喜悦。 “南靖?当我们登上那艘大舟,便意味着我们已经在南靖了!”将离靠在马车上,抱着臂膀,心旷神怡地说。 白饵刻意将马车的进程放缓,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郊外的好风光,路边的雪迹已经很难看到,光秃秃的树枝已经冒出了些许绿意。 “我看南江的流向乃是东西走向,我们前往的梅海以南多为崇山峻岭,这海水又该如何与南江连通?而且,正常来说,海边怎会生长梅林?除非,梅海不是海……”她疑惑地问。 听此,将离不禁捧腹大笑起来,“梅海当然不是海!等你入了城,你会发现梅海城内梅树随处可见,再过上些时日,等春风一吹,整个梅海城的梅树都会开放,待那时,这里便成了一片梅海了!” “原来如此。”白饵点了点头。 将离渐渐收起笑意,认真地和她说:“白饵,神将司就在梅海附近,但我不能告诉你它的具体位置。” “我明白。”她道。 “等入了梅海城我可能需要先回神将司一趟,在此之前,我会帮你寻家客栈,这段时间,就只能委屈你暂时住在客栈……”将离说话的语调渐渐低沉。 她听出了他话中的自责,蓦然抬起头,朝他盈然一笑,“客栈很好啊,你得帮我选一家靠近繁华路段的客栈,我没事的时候就可以到处逛逛。可以吗?” 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这是在安慰他。轻叹地说起:“之前一直说要带你去南靖,可真正到了南靖总觉得有些手忙脚乱了,许是最近发生太多的事了,有很多事情都还没来得及想便要发生了。” “是啊,最近确实发生太多事情了,但我们终究还是如愿来到了南靖。”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这一刻,他却丝毫看不出那抹笑是否发自内心。忍不住问起:“白饵,你真的觉得,和我来南靖,是一件如愿的事吗?” “当然是一件如愿的事。在天字号亡奴囹圄中,当你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个地方时,我就爱上了这里。未来,我想好好去探索这个地方,认识这个地方。希望,这里会有一个新的开始!”她淡淡地说道。 “那以后,你还会回到曾经那个地方吗?”他忽然问起。 秦淮,那么熟悉的字眼直接地跳入了她的脑海,可答案却是那么难以启齿。 “以后这种事太遥远了,我暂时不想费心思量,我只想好好享受当下的时光。”她微微一笑地说。 听她说出此话时,有那么一瞬,他发现眼前的她的确变了许多。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去思考她心里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他只想珍惜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时光。 “白饵,如果有一天,你想回去了。一定要告诉我,我一定会陪你回去的。” “……嗯,好。” 轰然一声大响,马蹄凌空而起,整个马车发生了惊魂地颠簸! “吁——” 一股凉风扑面而来,望着前方的黑衣人,白饵冷哼地说:“我就知道这一路没那么太平!总有人贼心不死!” 说罢,操起腰间的藏拙,从马上纵身一跃,凌空而起。 这一次的局势再明显不过,所有的刀锋与目光都对准了将离,这仿佛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较量。 马车上的一照面,将离与黑衣人的头目都仿佛要将彼此看穿,透着各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转眼,面对黑衣人迎面劈下的大刀,将离面目改色,身子左右一摆,拳脚尚未施展开,便教那大刀劈了个空。 此时,白饵落了地正于若干黑衣人交手,将离率先将头目引进了马车中。 马车之中,打斗声犹如午夜的雨点霹雳作响,几乎要将门窗震碎。 将离挥起藏锋做出了格挡,挺立的眉峰露出一丝邪魅,“这三天,你们找我应该找得很辛苦!” 那头目筋骨咯噔一响,被将离返制于地。 “你们在陆路踏破铁鞋,可我走得是水路啊!没想到!” 头目恼羞成怒,眼中已是火冒金星。 天际,轰然一声炸响。 白饵当即回头,只见马车瞬间在空中炸开,车上两道正在互相厮杀的身影滚到了草丛上面。 担忧将离的身体状况,她猛然将手中的藏拙狠狠地刺穿了眼前敌人的心脏,准备去替将离解围。 就在此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天儿降,那头目挥起的大道瞬间被突然出现的一臂之力劈成两半。 将离看清了来者,是他! 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白饵注意到,那突然出现的男子仅以眼神相叱,便斥退了所有黑衣人。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这一次她绝不能让他们逃掉! 只是,令她颇感意外的是,唤住他的人竟然是将离。 “白饵!别追了!” 她再回头,那些黑衣人已然无影无踪。 眼中刚刚腾起的一丝光彩瞬间黯淡下去。 “将离哥,你没事!”将云关心地问。 “我没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将云的出现令他感到匪夷所思。 “听说你要回来了,我便主动找了虬姝夫人,特意出城来接你,只是没想到,这一出城便遇上这种事了。”将云解释道。 “有劳了。”将离冷淡做了一应。 “将离哥这是说哪里话,小弟这么做,应该的。”将云没再与将离客气下去,而是扬手作引,“将离哥,马车我已备好,就在前面不远处,行程快些,在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回神将司。” 将离沉默了片刻,朝远处的白饵看了一眼,回道:“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将云不禁将目光移向了身后,像是明白了什么,但仍旧不是很放心,便说:“将离哥要去哪,何不让小弟送你一程?晚些回司里也可以。” “大可不必如此。”将离回绝。 “将离哥与我这般见外,真叫小弟为难了。临行前,我向虬姝夫人承诺过,一定会将将离哥安然无恙地送回司里,若是自己一个人回去了,虬姝夫人那里无法交差,父亲大人也该说我了……”将云汗颜地挠了挠腮。 “践月令令主?”将离好像明白了什么。 将云赶忙解释:“……这事我也请示了父亲大人!” “那你先行一步,晚时我们在云安门碰面。”践月令令主既然一番好意,他总不能辜负是。 “如此也好。” 二人就此做了别。 锦龙客栈,梅海最繁华的一家客栈,二人要了一间上等房。 “将离,咱们还是找家偏僻的客栈,那些追杀我们的人不远千里追我们追到南靖,虽然方才的交手中失败了,但他们绝不会轻易放弃,我有预感,今夜他们还会来。”白饵提议。 将离只是舒舒服服地坐了下来,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到她的身边,云淡风轻地说:“放心,今夜他们肯定不会来了。” 他的心思向来最是缜密,但她明显感受得到,这几天他明显松懈了不少。 白饵接过茶盏,坐下来,将茶搁到桌上,“你为何如此确信?” 这一问,倒教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直接告诉她,那些黑衣人的目标是其实是他,不是他们,她会不会相信姑且不计,重点是,告诉了她这件事,就相当于告诉了她,追杀他们的不是漠沧无痕,漠沧无痕从来都没想过害他们。 所以,一切又回到了漠沧无痕,回到了李愚,是吗? 他想,这里已经是南靖,不再是黎桑。 “因为。”他确信一笑,“因为这里是南靖啊!” 她有些茫然。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道:“既来之,则安之,相信这里,这里没有那么多打打杀杀。这里也不允许那么多打打杀杀。锦龙客栈的治安向来很好,晚上保证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难道从你进入梅海那一刻开始,你就没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 她沉默地摇了摇头,捧着茶盏仍旧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或许,是我想太多了!”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他问。 “就像你说的,既来之,则安之。我想,我的确应该静下心来,好好去感受这里的与众不同。”她回道。 “等神将司的事处理完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来这找你,我再带着你好好熟悉熟悉这里,如果你不喜欢这里,咱们就去其他地方,南靖这么大,总有你喜欢的地方。”他信誓旦旦地承诺着,眉宇间倾注着温柔。 “好!”她淡淡地笑了,透着一丝无忧无虑。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他不舍地起了身。 “等等,你还是……从这里出去!”她朝窗户的方向指了指,觉得这样比较保险。 “……”将离忧伤地轻叹了一声,然后居戚戚不可理解地看向她,“不是!我身上的伤还没好呢,你忍心我爬窗吗?” “我是觉得,这样比较保险。做戏做全套,你教的。”她一旁为难地开了口。 他又是无奈一叹,忧心地上前,扶着她安稳地坐下来,略显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记得,这里是南靖,不是黎桑,也不是秦淮,答应我,好吗?” “嗯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4章 是不是你杀了我女儿! 践月令坐落在神将司以东,背靠赤峰山,此时践月令各处的院落已是华灯初上。 将云开了玄武堂的大门,一只腿刚迈进门中,抬头便见父亲大人静坐轮椅的身影。 那身影融在一片黑暗里显得格外凄清。 他心想,堂里怎么没燃灯?平时这个时候玄武堂已经亮得刺眼,今日这是怎么了? “回来了?” 父亲大人的声音蓦然响起。 将云平淡地回:“是的,父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不料,轮椅上,两个耸立的肩膀就像蒙着夜色的高山,忽然发生了强烈的颤抖。 “我是问你!将离回来了么?” 将云明显可以感受得到,父亲大人此刻的怒意。 他没落地转过身,去掩两扇大门,动作十分缓慢。 “哑了么!” 将继重重地拍了两下轮椅,声音更加嘶厉。 “回,回父亲大人。”将云的声音有些颤抖,“回了……” “废物东西!”一个茶盏摔了下去,转瞬,一分为二。 下一瞬,将云跪到了堂前,就像个废物,黑暗里漂浮着他的怯懦。 “父亲大人息怒,恕孩儿无能。” 将云妄求父亲的原谅,殊不知,这一声无能,彻底将他的父亲推向了怒火深渊。 只在眨眼之间,将继轮椅一转,指着面前不争气的儿子叱责道:“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就只剩半条命了!你斗不过他?要不要当着我的面认认真真地解释一下?啊?” 将云不敢看父亲大人一眼,“……孩儿的武功,尚不及将离哥半成,孩儿,孩儿真的无能。” “到底是无能杀他还是无心杀他!你以为我真地一点都不知道么?”将继拉长着腰身直视着将云,怒目圆睁的眼睛忽然露出赤裸裸地狞笑,起手拍了拍他的侧脸,沉声道:“青猽图的人都跟我说了!说他们本该得手了!关键时刻是你出的手!救了他!我让你去杀人,不是让你去救人!” 一个响亮的巴掌轰然落了下去,若不是这双腿不行,他一定会紧接着上去踹几脚! 将云从地上爬了起来,抑制住不定的情绪,低声解释:“……是青猽图的人知将离哥已至梅海,再无可能完成任务,便,便推脱责任,然后拿了酬金,再走为上策。” “废物东西!事到如今还敢当面欺瞒?”将继已是怒不成声。 “父亲大人,孩儿真地没有欺瞒,青猽图的人真地不能信。”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还试图劝父亲不要与青猽图的人暗中勾结,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三日前你便从梅海出发,前往了黎桑,这三天里,你无数的机会让他死在回南靖的路上!若不是无心杀他,他岂有命活着回南靖!” “父亲大人何不想想,这三日,孩儿若有机会在黎桑杀掉将离哥,那么青猽图的人自然也有机会。” 他的父亲忽然顿了顿,有了些许迟疑,将云接着解释:“事实便是,这三日里,孩儿未曾在回南靖的路上找到将离哥。而且,不仅是孩儿没有发现他的踪迹,青猽图的人也没有。后来在与将离哥的交谈中才知,他这次渡了南江。” 将继开始有些疑惑了,这一路上,将离都没有改变返程的路线,为何偏偏在三日前更改了路线。 将云见父亲怒意稍减,直起身子语气变得从容:“这一点,父亲若是不信孩儿,完全可以去问青猽图的人,我想这三日青猽图的人也同孩儿一样都在苦找将离哥的踪迹。还有,将离哥若真如父亲大人所说的那般,只剩半条命,杀掉他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么,青猽图,作为江湖上具有一定实力的门派,从秦淮至南靖这一路,为何会屡屡失手呢?” 青猽图的人为了替他们自己解围,不惜在他父亲面前出卖他,这一回,他当然要反将他们一局。 “将离临时改换路线,教青猽图的人寻踪不得,此事一定有蹊跷!”将继一双眼睛融在黑暗里,闪着诡异的光。“你起来!” 将云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丝喘息,察觉到四周过暗,便寻思着去燃灯,“这群下人跑哪去了,都这个时候了,连灯都不来燃。” “不必了。”将继忽然道,“是我叫他们将都撤走的。” 将云怔了怔,不解地问:“父亲大人,这是,为何?这黑灯瞎火的,多不方面。” “践月令如今的局面不正是如此?践月令人丁本就稀少,你们这六子中亦没有一个中用的,最坏事的便是我这双腿了!呵呵!燃灯作甚?不燃好,这样才应景!”将继自嘲一笑,神情骤然变得肃穆,“我要让你们都知道!践月令若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天,它会永远消失在这片黑暗中!” 玄武堂忽然静得可怕,一只手在黑暗里徜徉。 和此处不同,追云令的乾元堂前,火光如炬,恍如白昼。 乾元堂坐落于神将司的最北端,一开门便是一个宽阔的大院子,院子周围环绕着一些供杀手们生活的楼宇。 此时此刻,院子里的下人们都退得远远的,只有楼道上恰巧经行而过的杀手会刻意停下来,往楼下瞧一瞧、看一看。 一袭白衣净得有些扎眼,几缕长发拧成一股,自然垂于胸前,高挺的鼻梁与英气的轮廓是浑然天成,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神与赫然挺立的身躯却是后天淬炼,整个人只是往那一站,无处不显女中豪杰的风范。 “身为追云令一杀,违反禁忌,私自与雇主解除盟约,理由。” 面对虬姝夫人的质问,将离显得毫无耐心,他将身子跪得僵直,冷淡地回应了一句:“要罚就罚,这罪我认!动手!” 望着眼前那道直直的背影,她的眼神没有迟疑片刻。 手起,鞭落,这个院子最常见的景致。 鞭打声一阵接一阵,晚风偶然吹来,檐下两盏灯笼自顾自地摇着,上面团聚了两只飞蛾。 当第十鞭落下,已经渐渐可以看见背脊,上面有些伤疤正结着痂,有些伤口再次裂开,不断溢出血来……昏黄的光照出了血肉模糊的画面。 约莫过去了半柱香的时间,这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劫难才算真正结束。 这个时候,身后之人已经入了堂,楼上的看客也已经不在了,陆陆续续地,整个院子都空了。 他吃力地睁开眼,往梅海最繁华的地方望去,一轮巨大的月盘正冉冉升起,柔柔的月光映在他刀削的侧脸上,微微凉。 他咬牙站立起来,擦去嘴角的血,换了惨白一笑。 院子东侧二层楼,最北端的角落,是他的房间。 回了房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裳,再坐下,已是训练场的擂台上。 九尺高的擂台,一望无际的四周,手可摘星辰的夜晚。 他习惯了一壶酒,习惯了对影成双,那样,他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的伤痛与忧愁。 每次做完任务回来,他总喜欢来这里,一个人和九哥报个平安,说一说这一路上发生的有趣的事情。 这一次,他喝得很痛快,完全是因为尽兴,以至于在返回追云令的路上,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轰”地一声大响,凄清的夜色被一阵支离破碎的脆响声打破。 两个身影在狭长的暗道上打得不开交,来者气势汹汹,每一次出手都是致命的招数,好在对方的套路他早就摸了个八分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我女儿究竟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杀了她!” 一声嘶吼比夜间游走在阴曹地府的鬼魂还要凄厉。 藏锋暂时支撑住整个身子,将离单膝跪在地上,微微喘息着,半身几乎没有知觉,后背犹如火烧。 冷睥着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如今却挨不过她三招的人,江疏夫人笑得恐怖,“堂堂追云令的一杀这是怎么了?走了一遭秦淮便垮成这样了么?究竟是因功力不济,还是因杀了人不敢面对呢?” 面对将离的不反抗行为,她更加确信,影儿就是他杀的!他不敢应战,他始终都不敢!他就是做贼心虚,不然为何他不敢面对她! “所以,这是承认了?我要你替影儿偿命!”她猛地上前,将凶手拽起。 他反手扼住江疏夫人的手,口含鲜血发话不能,脸上却摆着一副负隅顽抗的态度。 可他的负隅顽抗却直接将她逼得疯狂。 “走!走啊!与我到虬姝夫人面前对峙!你自己亲口跟她说!是你杀死了影儿!” 他一双强睁的眼睛,黑夜里,锃亮到极致,就像刚刚磨过的刀锋,抽动的唇齿茹毛饮血一般,嘶哑的喉咙字字咬清:“我没有杀她!” “就是你杀的!你休想狡辩!她的尸体上有明显的刀伤!她就是被你的刀所伤!是你杀的她!”此时此刻,她一口咬定。 她一早便怀疑是他所为,想要活着回南靖,便得完成刺杀任务,而他若想要完成刺杀任务,影儿自然成了他最大的隐患,那么影儿的死必然与他有关。 早时她还不能完全确是他,等到了晚时,仵作将捅伤她女儿弯刀的样式图呈到她面前,她将神将司所有持刀的人一一排查了一遍直到结果为零。 后来将离回司,下人见了他携带的弯刀,这才给她提了醒,那个时候,她越发确定凶手便是将离! 方才她出手一试,见了他手中的弯刀与那样式图完全吻合,她才敢完全确定,凶手就是他! 然而,眼前的凶手却仍旧不敢承认! “我再说一遍,将弄影不是我杀的!她是自己坠下去的!” 她彻底绝望,要他认罪,难如登天! 她骤然摸到自己腰间的刀柄,替影儿报仇的信念犹如泉水骤然涌入她全身的筋脉。 直到,身后不远处,虬姝夫人的下属寻来。 “将离少主,虬姝夫人有令,即刻前往乾元堂,夫人有要事相议。” 忍滔天之恨,她无可奈何地放走了凶手。 临行前附耳警告道:“将离,你记住了我一定会让你为我女儿偿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5章 凤凰引 乾元堂。 将离站于堂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亦未看堂上之人一眼,声音有些冰冷。 “见过虬姝夫人。” 她平静的眼神只是一扫,便见到了地上的斑斑血迹,顺势往上看,一副拳头正拧着血。 冷寂的朱唇轻启,“入座!” 春恨,作为虬姝夫人身边武功最高的下属,亦是最全能的下属,此时已从后堂取来毛巾,递到他的手边。 “神将司,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于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正式启动。”话罢,虬姝夫人抬眼示意了一眼春恨。 春恨会意地点了点头,将既定名单呈到将离面前。 “今年神将司入选的杀手人数共计三十八人。追云令合格人数总计十六人,仍旧保持年度最高,其中新增人数共三人,分别为十七少主将枫,十八少主将箐,二十少主将再。摧花令合格人数为十四人,其中新增人数共四人……其余人八人为践月令,新增一人,将云。” 等春恨宣告完毕,虬姝夫人继续道:“具体流程还与往年一样。” 将离坐着那听得一头雾水,各司的一杀,三年才一轮竞选,他作为追云令的一杀任期还有一年,这年度杀手角逐计划自然与他无关。 “还有,今年与往年唯一的不同便是,摧花令尚缺一名一杀,需要在摧花令里面选出一名一杀。”虬姝夫人看向他,问:“你,可有疑虑?” “这是何意?”将离问。 这会儿,虬姝夫人端起茶盏,哂起了茶。 春恨紧着娥眉,看了一眼沉默的虬姝夫人,又看了一眼困惑不解的将离少主,嘴里顿时流出一丝无奈的笑,赶忙向将离少主解释:“将离少主,您还不明白吗?夫人呀是打算让你负责今年司里的杀手角逐计划!” 知道答案后,将离的内心并未有太多的波动,他不明白这是为何。 “接下来的一年,你就不必再参与刺杀任务了,专心在司里负责今年的杀手角逐计划!”虬姝夫人搁下茶盏,郑重地交代道。 将离眼神顿时闪过一丝抗拒,一年不参与神将司的刺杀任务,那他还是杀手么? “这几年,神将司的杀手大幅减少,且不说神将司正是用人之际,追云令面临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我还是觉得,我一如既往负责接任务比较好。”将离说罢,擦拭血迹的毛巾,骤然被他随手扔到了桌上。 将离少主的态度,直教春恨心头一惊。 “神将司有摧花令,有践月令,追云令有你三哥、五哥、七哥,十哥!”虬姝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僵硬。 “该清楚的是——神将司已经不再是曾经的神将司!”不知为何,他的心中莫名一痛,脸色黑沉沉的,“不是每个人都如九哥那般!” 虬姝夫人的瞳孔猛地一缩,像是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一听那熟悉的字眼,春恨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情急之下急忙抬声向将离少主警告:“将离少主!你要清楚,这是虬姝夫人的命令!” 将离阴沉沉的面色露出一丝可笑,抬起头看了堂上之人一眼,“是啊,这是虬姝夫人的命令,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做下的任何一个决定!” 虬姝夫人沉着脸,眼神莫测,五指捏着座椅边缘,捏得生疼,直至骨节寸寸泛白,余光里,是他执着名单简单作揖的动作。 翌日,她推开两扇大门,走了锦龙客栈。 昨夜是她这些天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精神既已养足,她决定出去走走,去看看这个繁华的都城。 听小二阿祥说,锦龙客栈以北的陇上月最是热闹,好看的好玩的都在那里,她打算去验证一番,若不像阿祥说的那样,等她回来,她定要让他补偿自己一杯这里最贵的酒。 陇上月的景色极美,烟蓝色的木槿蜿蜒一路从街头开到街尾,旖旎出一条分外妖娆的花径。 她沿着花径走了一路,也看了一路,四周的酒肆与店铺竟然与秦淮有几分相似,却没有秦淮的车水马龙,摩肩擦踵,走过风月桥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 “此琴名叫蓝瑗凤翎,来自东狸国度,乃是稀世珍品!传闻,轩辕帝与嫦华美姬在华池邂逅之时,嫦华美姬当时抚的便是这把蓝瑗风翎,轩辕帝被嫦华美姬的琴声深深吸引,情不自禁地停下来欣赏美姬抚琴,奇迹就发生在了下一瞬!空中飞来了一对美丽的凤凰,在嫦华美姬上空翱翔!当时的嫦华美姬见了凤凰喜不自禁,再看向眼前之人,一眼便定了情!因为仙人曾告诉她,如有一天,这琴声引来了凤凰,那她便是遇见了属于她的真命天子!” 赛琴场上,热闹非凡,场下的人纷纷上前欣赏这把独特的古琴。 “诸位,今日谁若能用这蓝瑗风翎弹出一段美妙的琴音,这三十锭银子便可即刻带回家!” 只听得赛琴场上的大哥高声喧哗,场下之人却一个个面露怯色,畏葸不前。 “只有三根弦啊!这三弦琴能不能弹响都是个问题,还要弹出一段美妙的琴音?这,这怎么可能嘛!” “这琴弦比我的睫毛还要细,这一弹就得断!还是不试为好,万一待会弹断了,今天人就卖在这了……” 在众多退步中,有一位粉衣女子手揽衣裙从容地上了台。 “不是!不是!还真有人敢试呢!” 只见她素手揽袖,露出十根雪白的玉指,动作甚至优雅,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相得益彰。 这个时候,赛琴场上的人越聚越多,每个人都想知道,奇迹是否会在这个姑娘身上发生。 那粉衣女子唱:“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台下听众一脸懵,弦音呢? “怎么只有喉咙,没有弦音呀?姑娘,你是不是走错场子了?这里是陇上月,赛歌场在陌上香!”有一小哥在台下问。 “对呀,怎么没有弦音撒?” 七嘴八舌疯狂涌入姑娘的耳朵,教人一时间芒刺在背,豆大的汗珠湿了好看的脂粉,她渐渐羞愧不已。情急之下,憋住一口气,狠心去拨弦。 “滋啦滋啦滋啦嘎嘣夨——” 赛场上,一时间,犹如乌鸦乱啼。 “唉呀妈呀,这是什么鬼嘛……” 嘲笑声不断,粉衣女子颜面尽失,捂着脸哭唧唧地冲下了台。 被那聒噪的声音彻底倒了胃口,观众陆陆续续地走开了。 这可急坏了场上的大哥,“哎呀,别走呀!别走呀!小哥哥,小姐姐……” 转眼,赛琴场上就只剩了一些阿婆,阿伯…… 看着方才还是热闹非凡的赛琴场,此刻却荒凉得不能再荒凉,她的内心觉着甚是可惜。 可惜了一把好琴。 手揽衣裙,她缓步登了台。 大哥一旁抱头垂头丧气,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这三弦琴的确叫作蓝瑗凤翎,但有关蓝瑗凤翎的传说,还有一段后续。”她端详着面前的古琴,眼中满是美好。 被那清脆的声音一惊,大哥朝那边一望,全然不知她是何时坐在那的。他笑得合不拢嘴,谨小慎微地上前,生怕不让吓跑似地,“嘿嘿,姑娘有何高见?” 望着琴面上精致的图纹,她淡淡说起:“传言,轩辕帝与嫦华帝姬甚是相爱,是人人赞颂的神仙眷侣。很不幸的是,那年幽冥与轩辕大战中,轩辕帝不幸战死,嫦华帝姬为之肝肠寸断。自那以后,为了继承轩辕帝造福百姓的生前遗愿,嫦华奔波于尘世间,除恶龙,灭瘟疫,治洪水,只愿造福百姓。这辈子嫦华都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再次遇上他,直到有一天,她在山涧采药,偶然邂逅了一个人。那个人和死去的轩辕帝长得一模一样,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山涧里的四目相对,直觉告诉她,那就是他!她迫不及待地上前唤起了他的名字,可他却与她相逢不识,就像失忆了一般。身边的人都劝她,那不是真的,可她却坚持着。直到有一天,她将他约到华池,再一次弹奏起了蓝瑗凤翎,奇迹真的发生了,他记起了她的嫦华帝姬,他记起了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不是!轩辕帝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世上也不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大哥忍不住轻笑一声,“姑娘,您听说的这段后续实在太离谱了,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她擦去了眼前腾起的雾气,长睫一抬,回道:“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每当与人在水榭歌台说起这个故事,每个听众的反应都是一致的,她早已习惯了。 “那是自然!嘿嘿!那是自然!毕竟只是个传说嘛!”大哥嘿嘿地笑了。 “那小姐姐,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一个童真的声音忽然从场下传来,是一个仰头观望的小姑娘,圆圆的脸蛋,大大的脑袋,梳着两个好看的辫子,衣着有些褴褛。 往台下看时,那大哥愣是吓了一跳,“我靠!什么时候这么多人了!” 那一刻,她一双潋滟的眸子定在那里,有些出神。后来,朱唇微启,她再次看向台下,才发生小姑娘已经跑远了。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不去想周遭的喧嚣,只是娴熟地拨动了琴弦。 赛琴场上宛若飞出了火凤凰,它挥舞着五颜六色的凤翎,在空中自由翱翔,洒下遍地流光。 坐北的赛琴场正对面不远处有一条东西走向的步行街,一片车水马龙中,四五个乞丐追逐而过,口中唱着有趣的童谣。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 “羞羞,把脸抠,埋脸躲进怀里头。” “羞羞,把脸抠,你说浪浪他(她)伸手。” 赛琴场上,五指落下那一刻,她赢得了满堂喝彩。 起身微微侧鞠,长睫轻抬那一刻。 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了对面的那片车水马龙之中! 她的眼里满是惊讶,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是他!真地是他! “诶!姑娘你去哪?赏银还没给你呢!” 人潮拥挤,她倾尽了全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6章 成为废人好 短暂的几个弹指,她的寰宇宛若失了声,唯有几句不真切的童谣在上空飘荡,声音越来越模糊。 目所能及,是万头攒动,是花繁锦簇,是车如流水马如龙,它们无声地在她眼中穿行而过,犹如末日的万花筒,教人越陷越深。 她渐渐在摩肩擦踵里迷了路。 攒眉千度,一千种不可思议里,她只是一抬眸,长街的另一头,那个熟悉的身影好像又出现了…… “白饵!” 肩膀被人猛地一拍,她愣是吓了一跳。 一回头,才发现是将离。 “将离你吓我一跳!”她拍了拍胸脯,微微喘息着。 将离朝长街的另一头扫了一眼,然后一副纳闷地态度问她:“看什么呢?看得那么入神?方才在远处喊了你半天,你没听见?” 她蓦然想起了什么。 迅疾回头,长街的另一头,一辆马车经行而过,唯剩清风卷落叶。 “刚才,你有看见什么熟悉的人吗?”她回过头朝将离迫切地问。 “熟悉的人?没有!我只看见了你。”将离疑惑地回答,“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刚才看见了一个和我认识的朋友长得很像的人,我还以为是他。”白饵回道,眉间隐着淡淡的惆怅。 “不会,这里可是南靖。你之前在秦淮可有认识来自南靖的朋友?”将离问。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开口,着实搞不懂自己在想些什么,他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何况,这里是南靖,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遇见他。 抛开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白饵抬起头问他:“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去锦龙客栈找你没找着,后来听店小二说你去陇上月了,所以就寻思着来这找你。”他解释完,旋即拉起她的手,道:“白饵,我们先回客栈,我有事和你说。” 她急匆匆地跟上他的步伐,终是没忍住,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眼里透着淡淡的期许。 锦龙客栈。 “杀手角逐计划?”白饵坐下来,倒了两杯茶。 将离关了两扇窗后,坐到她身边,解释:“杀手角逐计划又称杀手死亡计划,目的在于通过重重考验确定杀手的能力和水平,强者胜,弱者负,每个杀手在这个过程都有机会证明自己。他们在神将司的位置也会根据他们最后的成绩决定。还记得曾经和你说过的神将司的评判标准吗?” “我知道,你说,如果按十杀作为底线的话,我是九杀。”白饵回道。 “神将司只有一杀、二杀和三杀,能配得上三杀的,都是神将司的顶级杀手。所以,每年的杀手角逐计划都格外残酷。”将离轻叹一声。 白饵眉心顿时一皱,意识到了什么,担心着问:“那你岂不是也?” 将离摇了摇头,平静一笑:“接下来便是我此行要交代你的。今年和往年不同,我被莫名被虬姝夫人选中主司这次杀手角逐计划,这意味着——” 她顿时松了口气,淡淡道:“主司这次计划那便意味着,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既不用参与层层残酷的角逐,也不用被派去完成刺杀任务。这当是极好的。” 他抿了抿唇角,眼中透着一些不确定,“其实,主司这个计划并没有那么容易,我预感,它会比我预想更加棘手。” “以你的本事,一定没问题的!”白饵拍了拍他的手背,笑着问:“这次计划何时进行,大概什么时候结束?” 他默了默眼神,低着头回:“二月二龙抬头那日正式启动,预计腊月初才能结束……” “什么?”白饵当即大吃一惊,“一年!神将司的杀手这一年都在完成这个角逐计划,那么谁去接任务?” “还记得之前和你说的神将司的四季考验吗?春季的冰湖求生,夏至的丛林探险,秋季的同门对决,冬季的漠野寻踪,这些都是角逐计划的一部分,除此之外司里会定期进行很多场比试,其他时间,杀手们继续接任务,没有任务的便继续训练,有时候,完成刺杀任务也会成为他们考核的一部分。”将离解释道。 白饵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举起茶盏,颇是正式地说:“那我便以茶代酒,提前预祝你成功!” 将离寂寂地看着她,此时此刻,在她脸上竟看不到一点失落。 他沉默着接过她送过来的茶盏,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问:“白饵,你听我讲完这件事之后,你心里失望吗?” “失望?我为什么要失望?”她有些读不懂了。 “角逐计划虽是二月二进行,但很多事情实际上从我接受这个任务那一刻起,便已经在做了。今天,我并非是特意来找你,而是顺道过来的。”他的语气有些低沉。 “嗯,我明白。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尝试对上他低垂的眸子,尝试去读懂他。 “当初说好等我们到了南靖以后,我便带着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陪你忘掉以前那些不愉快,然后去做你想做的事。可是,一回司里便临危受命。我现在发现,我好像无法为你做些什么,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然后扔你一个人在这里……”他的眼眶仿佛被针刺了一般,有些生疼,说着说着,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白饵拉起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会呢?你说的那些不愉快,我早就忘了的啊!我觉得我现在在这挺好的,我听了你的建议,静下心来试着去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目前来看,这里的气氛处处透露着宁静和谐。住在我隔壁的王大娘和蔼可亲,店里的小二阿祥幽默风趣,看似高冷的老板实际上格外得平易近人。当我走出这个客栈,我遇到的每个陌生人给我的感觉都格外得亲切,看着他们,我总能想起秦淮河畔那群熟悉的面孔。还有啊,这里的景致和秦淮特别得像,一切都很熟悉。” 听她淡淡地说出这些,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内疚就像潮水一层一层地漫上心扉。 在某个瞬间,白饵很明显能够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手心颤抖了一下,她收回落在窗子处的视线,向他关切地问:“将离,你怎么了?” 他立刻松了手,然后起身向后,“我去喊小二炒几个菜——” 发现不对劲的白饵连忙起身,正想说什么,不料,正顾着擦眼睛的他,猝不及防地被脚下的猫绊了一跤,整个人几乎要摔了下去。 沉睡的猫受了惊,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后,便灰不溜秋地从门缝溜走了。 “嘶——”一股连着手指的疼痛瞬间在背部爆发,这一刻,疼痛却是难掩。 看着眼前的一幕,白饵忽然察觉出了什么。 她去扶他,他却一味地躲避,笑着回应她:“走得急!走得急!应该是太饿了!” 她站在那里,很认真地问他:“你是不是又受伤了?” “没有,可能是原先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妨事的,不妨事的。”他摸到桌子,趔趄地坐了下来。 “你别骗我了,你的背部原先并没怎么受伤,伤口裂开那也是腹部与手臂的伤口裂开,可你现在连坐都坐不直!” 她为他敷了一路的药,身上有哪些伤,她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侧坐的将离,到底还是沉默了。 白饵问起:“昨夜你回神将司之后,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咳!也没什么。”将离微微侧过脑袋,云淡风轻地向她解释:“就是因为当初我主动与黎桑太子负盟的事,有违神将司的原则,受点小小的惩罚也算是罪有应得!你知道的,我性子硬,冒犯神将司原则的事时常不可避免。这些小伤,于我都是家常便饭了!没什么大碍的!” 她丝毫不想听他再说一句,默默无语地强行将他扶到罗帐里,然后从行囊里取出备用的药。 当她要起手为他宽去上衣时,他旋即做了止:“白饵,真的没有大碍,不必了。” 她沉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坚持要这么做,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意。 当那些殷红殷红的伤疤以流脓加腐烂的方式暴露在她面前时,她彻底怔住了,心中犹如刀割一般。 那一刻,趴在床上的他彻底沉默了,此刻,虽看不见她的脸,却亦可想象出那是何种神情。 他摸到她一双冰冷的手,安慰着:“没事的,不用担心。” 她可以想象得到,当他承受完这半身伤后,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你怎么这么傻!” 被这幽咽的声音一震,将离困惑地问:“什么?” “将离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不管何时何地,我要你时时刻刻记着,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不允许你瞒着我受伤的事,更不允许你一个人默默背着我受伤!杀手的第一要务不是想着如何尽快完成任务,是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还有!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很强就可以任意妄为,骨子里的倔强不是你受伤后平淡一笑的借口!你若再这么对自己,你迟早会成为一个废人的!”她半是责备半是哀伤地说出,泪光一闪一闪。 “……成为废人好,这样,你就可以照顾我一辈子了。”他像个孩子似地窝着那里,轻声低语,明媚也忧伤。 “你说什么?”她瞬间来气,简直是错付了心伤,“那你就废着,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说罢,抹了眼泪准备走开。 下一瞬,却被他一手拉住。将离微微侧头,眸子里满是宠溺,“好啦,你和我说的,我会牢牢记在心底的,并且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饭前在心里默念一遍,饭后还在心里默念一遍,闭眼前念一遍,睁眼时又念一遍……你说,好不好?” 见到他这副打死也不怕疼的样子,她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坐下来念叨:“但愿你说到做到!” “保证说到做到!江湖人不诓小姑娘!”他伸出四个指头,比划着。 “我才不是你说的小姑娘!每次听你说这三个字总觉得你在说我傻!”她也是后知后觉。 “这我就不知道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个小姑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7章 隐秘的客栈 琉璃窗上雪影如瀑,灼灼红烛将她一袭嫁衣照得熠熠生光。 “白饵。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其实还有另一个我存在。你信吗?” “……另一个你?呃……什么意思呀?” “呃……就是说,在这个世上,有一人,他的身份地位和现在的我完全不同,但他们却长得一模一样。呃……我这样说,假如说,有一天,李愚死了,也就是我死了。但我其实也不算是死了,因为,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代替我活着,但是,那个人不具备李愚的思想,也不具备李愚的记忆。” “噗哈哈哈哈!你在想些什么呢?好端端的,什么死不死的。” “白饵,我说认真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想说,在我面前的李愚,其实不是真正的李愚,在这个世上的另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有一天,你的灵魂跑到了李愚身上,然后,你以李愚的身份遇见了我。又有一天,李愚这个身份死了,你的灵魂又回到了真正的你身上。但真正的你,那个时候,已经不再记得我了。” “对!对!对!” “对???这世上哪有这么离谱的事?我说李愚!你该不会是民间的传说看多了?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居然还会痴迷于这些呀?你真有趣……” “呃……我就随便说说。其实,我的目的就是想问你,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传说真的发生在了我们身上,你会怎么做?你是否,是否会接受另一个我?那个与李愚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我?” “我,” 羞羞————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羞羞,把脸抠,埋脸躲进怀里头……” 她骤然睁开眼,猛地掀开罗帐,接连几个箭步跑到窗子边,推开窗往楼下的街道一扫—— 鳞次栉比的街市一派人间烟火的气象。 “卖烧饼咯,卖烧饼咯……” “包子,新鲜出炉的包子……” “老板,来一笼包子。” “好嘞!张妈妈,今天挺早的呀!” “今天要陪我家老头去游湖看日出。” “哟,那得赶紧的,这天呀快亮了!来您拿好。” “谢谢,谢谢……” 她眨了眨了惺忪的睡眼,此时天边启明星微微亮。 穷极目光去寻唱童谣之人,终是徒劳。 这一处,她披了一件袍子,急匆匆地阖了两扇门。 那一处,店小二阿祥慢腾腾地推开两扇大门,掩唇哈欠中,晨风夹杂着肉包子的香气送来点点喧嚣声。 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后活了活筋骨,口中三年如一日:“又是勤劳工作的一天!加油!阿祥!为了贾府的小采薇——冲!” 身后,白饵冲下了楼梯,径直地出了店门。 阿祥呆呆的目光转得飞快:“诶诶诶诶!白姑娘!你这大清早的跑这么急干啥?” 奈何,没有听见有关她的任何回应。他呆呆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汗巾甩上后背,转身准备去擦十八张桌子。 “阿祥!” 一回头,又见白姑娘俨然出现在了店门口。 他正想打招呼,却被她问得急。 “你方才可有听见什么童谣?” 阿祥表示有的懵,急坏了焦头烂额的白姑娘。 “就是!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羞羞……” 她被迫开了嗓,陡然捕抓到阿祥连两条浓浓的眉卯渐渐舒展开来,立刻抓着他问:“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阿祥一脸崇拜地点了点头,“好听耶!白姑娘你唱歌也太好听了!” 接下来,就是缠着她问歌名,甚至还有求教唱…… 她尴尬地松开了手,然后默默侧了身。 “要是我能把这首歌学会的话,下次和小采薇见面时,我就可以唱给她听了!我想她一定会喜欢的!” 两条浓浓的眉毛弯了又弯,两只大大的耳朵竖得直直的。原本有些困倦的阿祥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一回神,才发现白姑娘又跑出去啦。“喂白姑娘——你去哪呀?” “哦对了!”此刻,亦不忘拉长着脖子,朝那风一样的女子振奋地喊道:“白姑娘!早—上—好——” 陇上月,此时路上的行人甚少,偶尔有几辆出城回城运货的马车进行而过。 一些卖早食的铺子在街边开起了蟠桃大会,一两个打马而过的商人忍不住停了下来,还有一个在街边摆摊卖脂粉的姑娘,穿着淡雅的碎花裙,一边上新,一边和隔壁卖花的姐妹,七嘴八舌地谈起了昨日的收成。 她把昨日在这里走过的路都走了一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那群唱童谣的乞丐。 那首熟悉的童谣仿佛就在耳边,可旧景却无法复原。 晨风淡淡吹来,虽披了袍子,但仍旧感受到了几丝寒冷。 漫无目的地走着,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她停了下来,赛琴场上的大哥,拉来了大马车,正准备铺场子。 不经意地一回头,那大哥当时面露惊讶,“哟!怎么是您呀!姑娘呀,我可知道我找你——” 她跑过去问:“老板!您可知道这附近的乞丐平时都在哪里出没?他们,他们住哪?” 被她问得一时间有点懵,那大哥不知如何接口,只是抓了抓耳朵,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乞丐?什么乞丐?” “就是昨天我在这弹琴时,然后对面这条街,跑过去了一群唱童谣的小乞丐,大概有四五个,领头的乞丐,个子高高的,笑容很灿烂,两个眼睛很清澈,他的年纪比其他乞丐都大!”她极力描述着,说话的语气有些急。 尽管如此,到头来还是换来了大哥的摇头,“姑娘,我就这么跟您说,我在这梅海城中生活里将近三十年,自打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没见过你说的什么乞丐。” 没见过乞丐? 这几个字,就像忽然砸进湖面的石头,将她所有的期待打了个破碎。 这怎么可能,难道昨天她在赛琴场上看到的,只是她的一出幻觉? 到底是哪出问题了。 “姑娘姑娘,您怎么了?” 原本就没怎么睡醒,见到姑娘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大哥就更加困惑了。 她微微侧身,准备就这么离开,临行又问了一句。 “老板,今天还赛琴吗?” “哦,不赛了,今天啊,改斗鸡场!”大哥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撇过头指了指自己身后不远处被一张黑幕掩盖的大马车,“那辆车上,载着的,可都是今日的宝贝!” “嗯……”她早已意兴阑珊。 这会儿,大哥才把一桩未了的事想起,唤姑娘:“姑娘,您在这稍等我片刻,我去马车里取个东西……” 说罢,一路小跑往马车反向去了。 再回来,寂寂的场子下空无一人。 “姑娘——”他拿着手里的一包赏钱,在附近转了一圈,忍不住自怨自艾起来,“怎么转眼就不见了?我这好不容易碰上她,这赏钱又忘给她了!我怕是没睡醒?我在哪里?我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我……” …… “自那天以后,她天天都起得很早,也不知去干嘛,问她她也不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会回来,用了早食以后,又会出去逛,有时候一逛就是一上午,用了午时,又出去,天黑了再回来……重点是!她每次回来就跟丢了魂似地!” 锦龙客栈一楼,阿祥和几个住在白饵隔壁的房客围了一桌。 “不会,我平日里碰上她时,她都挺热情的呀!一点都不像个有事的人。”殷姑娘放下手里的瓜子,脸上的平静瞬间被担忧所代替。 “装得呀!”阿祥放缓了声音,紧着眉头说:“她在这无亲无故的,对咱们这些刚认识不久的人自然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我觉得她心里肯定装着一堆事!” “你们这么一说,老身还真想起了一件事。”说话的人是年过花甲的王大娘,“昨天夜里,天寒怕她盖得单薄,老身便去给她送被子,见她神色不太好,便问她是不是不适应这里,水土不服。她同老身讲,她最近老梦见一个人,她感觉那个人就在附近,但又不在附近,还讲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老身寻思着夜深了,便劝她早些睡。事后也没去多想。” 几个人聚精会神听着,脸色愈来愈沉重。 “你们说,白姑娘会不会得了什么病呀?”嘉兰妹子突然发话。 “去去去!人家好好的,不见得有什么病啊!”阿祥怼了怼嘉兰妹子。 嘉兰妹子灰溜溜地闭了嘴,脑袋耷拉在殷姑娘的肩上。 “我觉得嘉兰说得对,白姑娘是病了。”殷姑娘蓦然看向大家,神情严肃地说:“是心病。” “心病?”一群人连连质问。 “常言道,心病还得心药治!这心病可还了得!这可怎么办呀!” 一片呜呼哀哉。 最后,还是王大娘拿了主意。 “老身听说杏花井边斜对面的那条巷子,有个叫作沈蒜子的老头,会占卜,能读心,还特别灵验。” “是不是那个人称半仙的老头?”阿祥一个激灵,“前阵子我听说贾府上那位贾小姐的因缘就是他推算出来的!” 嘉兰妹子骤然想起了什么。“噢!是不是那位年过二十还没嫁出去的贾玉环?我可听说——” 见那二人聊起了劲,殷姑娘抬了个眼神,“说正事呢!” “那我们就让白姑娘去试试!”她拉回正题,看了看几位。“跟她直接说肯定不行。” “昨天小采薇托人带口信说,她下午会出府置办一些果子,我下午向老板请了一天的假……” 殷姑娘压根没指望阿祥,他笨嘴笨舌地肯定会说漏嘴。 “我去说!”嘉兰妹子自告奋勇。 “不行,你和你家未婚夫婚期将近,在他还没来梅海接你之前,你还是少出门为好。”殷姑娘摇了摇头,然后看向王大娘,“王大娘下午有事吗?” 王大娘有些出神。 以为她年事已高没听太清,殷姑娘复言:“王大娘……” 这会儿,王大娘和蔼地点了点头,“老身无事,那下午殷姑娘便同老身把白姑娘约出来……” “好。有劳二位了。” 此时,店门外刮起了一阵大风,将零零碎碎的东西吹得到处都是,街上传来匆忙拾捡的声音,阿祥跳出凳子,急着去关门窗。 “刮大风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8章 如果,重逢是命中注定 幸好,这场关于你的噩梦终于要醒了。 当我在另一个寰宇苏醒,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一定会把你紧紧抱住,再也不要松开。 … … 家徒四壁,大抵如此。 进了门,最明显的便是,一块刻有“神算”字样的木匾额挂在北墙最中心,显然,那里已经成了蜘蛛精们的阵营,匾额之下,横着一方掉漆的睡榻,那个位置好像几十年都没变过,就跟长在了地上似地,上面团了些花花绿绿的衣服,若是仔细去看,隐隐约约能看见衣服堆里,有女人的裹胸布…… 开了正堂的门,便是一条老巷子,很是幽静,附近住着的是几户老人,青天白日门窗关得紧紧的,显然,平时都不怎么出来活动。 此刻虽没有日头,天光却格外得亮,不过这会儿即便开着门,这个拥塞得不能再拥塞的正堂仍旧不怎么亮,阴沉沉的。 三个人走进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总不能坐到那榻上去。 沈蒜子一瘸一拐从内室端来一盆水,搁到榻前的案子上。 白饵眼睛,一眼便看见了那案子上的春宫图…… 不经意间与那年纪约莫六十的老头对视了一眼,他笑眯眯的眼神里顿时露出一丝心虚,借着挪水盆的姿势,顺手将那春宫图挤到了地下,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见她们三干站着,沈蒜子立显地主之谊,哦不,是待客之道。 展手向榻,“坐呀,二位姑娘,还有这位大娘,来,请坐!” “哦不用了,直接开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殷姑娘开门见山道。 “好好好!几位真是太客气了!”沈蒜子沉埋着眼捋了捋下巴的一戳胡子,然后蓦然勾起了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二人,“哪位姑娘,先来?” 殷姑娘扶着白饵坐到榻上,眼神轻点,示意放宽心。 天知晓她有几千种想要离开的念头,她从来不信这些东西,但思及几位邻居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坐下来。 “若想净心,必先净手。来,姑娘,先洗手。” 她撸起了袖子。 盯着那双水嫩水嫩的手,沈蒜子连忙伸出手热情地去接。 这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王大娘的眼睛。 王大娘作势咳了一声,问起:“老身记得好多年前,这在间屋子算卦的,好像是位叫作沈国良的老神仙?这些年,好像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了。” 沈蒜子硬生生地将手一缩回,客客气气地回:“难得大娘还记得他老人家的名字……” 说着,拧起头瞥了眼南墙上的洞龛,上面供奉着一尊骨灰坛。 丧气地低了眼,轻叹一声,“前几年发疯,疯掉了。” “好好的,怎么就发疯了呢?”殷姑娘问起。 “唉,二十年前不知怎么地就变得神经叨叨,喜悲不定,前几年疯的越来越厉害了,听巷子里的人说,大半夜在回家的路上,一头扎进了粪坑,淹死了!” 沈蒜子的神色透露出了几分戏谑,然后又是苦笑。 “那半仙,与那老神仙又是什么个关系?”王大娘环视了正堂一眼,关心地问起。 “他是我老子。” “你是他儿子?” 殷姑娘与王大娘不禁对视了一眼,再看眼前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头,几乎不能相信。 “你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也才十四出头好的?”沈蒜子当即直了直腰,理了理荡在鬓边的几戳白丝。 殷姑娘没再说什么,只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边,沈蒜子将三枚铜钱给到白饵,“将铜钱握在手中,诚心诚意,闭上眼睛,想一想最近脑子里老惦记着的事情……” 照着沈蒜子的指令,白饵悄然阖上了一双疲惫的眼睛,天蓦然暗了下来…… 呼———— “……如如如如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传说真的发生在了我们身上,你会怎么做?你是否,是否会接受另一个我?那个与李愚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我?” “我当然会接受你呀!” “可是,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李愚!而是一个对你来讲完全陌生的人,甚至是一个,令你恨之入骨的人!” “你听过,有关蓝瑗凤翎的传说吗?” “轩辕帝和嫦华美姬的故事?” “嗯。如果有一天,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不记得我了,我想,我会像嫦华帝姬那样,用尽所有办法,让你记起我,记起白饵和李愚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 “咳咳,诚心诚意,心中默念要卜的事情三遍。然后掷出铜钱。” “哐当,当,当,当……” 桌面之上,卦象初现。 “两阳一阴,少阳。” “全阳面,老阳爻。” …… 白饵摇完铜钱,只见那沈蒜子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六爻不变,以本卦卦辞断,一爻变,以本卦变爻爻辞断。两爻……” 接着,沈蒜子一本正经地念:“现在请姑娘将刚才心中要卜的事告之与我。” 白饵两只眼睛毫无光泽,不知不觉中,心头之事此刻悄然托出:“我想知道,我怎样才能再次见到那个人。” 殷姑娘与王大娘不禁对视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怎么明白。 “这个么!!”沈蒜子捋了捋胡子,刻意抬了抬眼。 殷姑娘漠着脸,松了两根指头,将手中备好的银子,一声不吭地搁到了沈蒜子面前。 瞥了一眼案上的银子,那沈蒜子眉头不禁一皱,一脸的纠结之色,轻啧道:“难!难!难啊!” “南?南?半仙说三个‘南’是什么意思?”殷姑娘一脸不解。 “你是说‘难’,还是说‘南’?”白饵认真地问。 这会儿,那沈蒜子眼珠子一转,这连连相问,倒是给了他不少灵感,唰地一下,提指指南,信誓旦旦地说:“南!就是南!要想再见到他,你得往南!” 殷姑娘眼里满是怀疑,不痛不痒地问:“出了一扇门,往南有几百条道,半仙这是指哪一条?” 被问得一时间语塞,沈蒜子绞尽脑汁,最后无可奈何地逼出一句:“一直往南就好了!不能再说了,不能再说了!说多了会折寿的。” 她一双眼睛什么人没见过,净听他在这胡扯。 装到这会儿,白饵已经彻底装不下去了。 有些事情,注定不能遭任何亵渎! 她站了起来,“殷姐姐,王大娘,我有些累了,我们走。” “既是累了,那咱们便回。”说罢,王大娘便搀着白饵出了门,脚步稍急。 “诶诶!那我的钱——” 殷姑娘反手砸下一个银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追出去了。 天雷滚滚,一场倾盆大雨骤然降临,整个梅海水雾朦胧,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 王大娘领着两个姑娘匆匆忙忙躲到了一处檐角,暂时避雨,头顶,一家香粉铺子的匾额雨水直下。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殷姑娘埋怨着。 王大娘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了。” 殷姑娘看了看白饵,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很是担心,转头交代大娘,“这里离锦龙客栈不远,我去取伞,你们在这等我。” “好,那殷姑娘您小心些。”王大娘拉起姑娘的手,嘱咐道。 “还是我去。”白饵意识慢了半拍。 “你和大娘在这等着!不要着凉了。”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白饵,殷姑娘转身顶着泼天的大雨一头扎进了一片水雾里。 大雨不止,似断线的珠帘。 “白姑娘,放宽心,莫要多想。”王大娘拍了拍她紧着的一双手,安慰道。“那半仙的话,可信,亦可不信,没事的。” “嗯。”她淡淡一笑,很是无力。 街边的行人越来越少。 “……这水涨得都快湿鞋了,莫不是那南边的鱼仙池决堤了?”王大娘忧心地问,朝那南边看着,“老身在梅海住了这么多年,从未遇上鱼仙池的池水决堤这样的事情。” “大娘,什么鱼仙池?”她不禁问。 王大娘指了指,“喏,便是那头,这回,怕是南水北流了。” 那里,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要几个翻飞的身影在雨幕中穿梭,然后消失不见。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羞羞,把脸抠,埋脸躲进怀里头……” “大娘,你可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老身并无听见什么声音啊。” “南,向南,好像在南边……” “羞羞,把脸……” “白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雨下大了,快进来……” …… “白饵……” 她听见,好像有人在呼唤她。 “白饵!我是李愚啊!白饵——” “白饵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快站起来……站起来啊……” 她躺在那里,于千万种咒骂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想要抓住,却又遥不可及。 眼看就要抓住,却又轰然沉沦,没入了一片深渊。 就在她不断往下沉的时候,一个逆光的身影张开了双臂,不断游向了她…… “白饵,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紧了紧她冰冷的手心,仰望着水中泛起的泡泡,不疾不徐在她耳边闻声道。 “好……”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在雨花台看见无数的百姓杀上了雨花台,梦里她好像从一艘画舫上跳入了秦淮河…… 她真地觉得好累啊。 可是她的耳边一直有个熟悉的声音始终在唤她。 是他!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她斜斜地靠在那里,开始有些一些意识。 直到睁开眼的那一刻,无尽的黑暗骤然被点亮,她心上的繁花一时间如火绽放。 “李愚!我终于见到你了!” 她不顾一切地将他紧紧抱住,像个刚刚找到家门的孩子,嚎啕恸哭起来,“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地好讨厌,我不要这种感觉,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9章 他就是李愚! “姑——” 被姑娘的举动一惊,少年顿时就怔住了。 这应该…… 应该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被姑娘主动抱? 少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两个手停在空中,不知道往哪放才合适。 “李愚……” 怕这又只是一场梦梦醒又成空,更怕他再次消失不见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白饵将他越抱越紧,这辈子都不想再松开。 “我就知道你没死,这一切果然只是漠沧无忌的诡计,你消失的这段时间都去哪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多伤心多难过,我每天都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啊!” 她闭着眼,泪水直流,说不尽绵绵相思,道不尽分别之苦,但终究还是破涕为笑,庆幸重逢。 少年持续发蒙的状态,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便心生恻隐,想要安慰她。 可他又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人。“姑娘,那个你……” 他一对羽玉眉皱得紧紧的,眉梢沾着一颗水珠,显然是被姑娘湿漉漉的青丝不经意间打湿的。 就在他束手无措的时候,偶然发现,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忽然在不远处的角落探出,可爱的眼神里透着好奇的光芒。 哇靠,这种少儿不宜的画面被小孩子看到了多不好啊! 他下意识将自己怀里这个陌生的女子一把推开,然后站了起来。 “姑娘你不要哭了,你冷静一点!” 为了避免尴尬,他还附加了一句话,虽然已经尴尬到极点。 等等。 她停止了哭泣,望着眼前的李愚,泪痕犹在,迟疑地问了一句:“你叫我什么?” 那一刻,有关他的各种记忆,就像梅海刚刚下过的一场倾盆大雨,像断了线的珠帘,交织成无源之流。 亡奴囹圄约定好要一起庆生,青坡上人海茫茫里他们相视而笑,天子号囹圄一起吃着烤鸡计划逃狱,阳春宫里她为他穿了一场嫁衣和他一起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各种画面就像一圈紧箍套在她头上,越缩越小,教她头痛欲裂。 此时,躲在角落里的小女孩跑过来了,见小姐姐扶着脑袋痛得厉害,忍不住关心地问:“小姐姐,你怎么了,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白饵好像记起了什么,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小妹妹,你是……” “我叫小荷花,我的哥哥妹妹们都叫我三姐。”小女孩特别有礼貌地介绍完自己,又拉了拉身后的哥哥,“这是我的五哥。” 白饵一脸困惑地看向他。 “哦我是李相逢!” 少年慢半拍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眼睛里原本的困惑顿时被诚恳的笑意所代替。 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 李相逢? 看着姑娘迷茫的眼睛,少年尝试地问:“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记得我从一艘大船上跳到了河里,后来我沉下去了——”她努力地回忆着,“好像不对。” 少年和小女孩不禁对视了一眼,开始有些害怕。 “等等等等等!你说什么?”少年尝试冷静下来。 “我记得,我和殷姑娘还有王大娘去了一个巷子卜卦,出来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大雨,我记得当时的雨下得很大,我们好像在躲雨,然后我好像被什么敲中了——”讲着讲着,她的脑袋便痛得不行。 看着小姐姐一脸难受的样子,小女孩很是机灵,她拉住了她的手,问起:“小姐姐,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白饵下意识地看向了眼前的少年,等待着那个从他口中呼之欲出的名字。 少年略弯腰,两掌撑在膝盖上面,紧着眉头,看她唇瓣微微动,要说些什么。 她的内心彻底慌乱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塌陷了。 他不记得她了…… 这怎么可能? 如果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那也太糟糕了! 少年不想放弃,还想开口再问问她。 一个名字却脱口而出。“我叫白饵。” “白,饵?”他脑袋轻点,略略迟疑,“是耳朵的耳吗?” 泪水在她通红的眼眶兜兜转转了一圈,但没有流下来。 没有说话就是默许,小女孩露出了两排白皙的牙齿,好像很开心又认识了一个新朋友,“那以后我就叫你小耳姐姐啦!” 她的眼神在周遭转了一圈,是个破庙,破庙外此时天已晴朗,有雨水从瓦檐上断断续续掉下来。 “王大娘呢?” 她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破棉被,起身在佛台前转了一圈。 “小耳姐姐,你在找什么?”小女孩守在哥哥面前问。 “就是跟我一起躲雨的一位大娘。”她解释。 “小耳姐姐,什么王大娘呀?” 白饵回过头,问少年,“李愚,我是怎么到这的?” “李,李愚?”少年呆呆地指了指自己,见她也挺着急的,就直接跟她解释:“我是在鱼仙池,嗯就鱼仙池的不远处发现你倒在了路边,怎么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当时雨就就下得很大很大,我就就直接把你带到了这座破庙,对,这座破庙。” 他说完重复点了点头,好像在刻意告诉她他说完了,而她只是立在那里,深深地凝视着,凝视着那个说话时结结巴巴的他,他的一颦一蹙,有意无意间的眼神,都和李愚一模一样…… 她想起了她和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 当时的他和现在一样,衣衫褴褛,发丝凌乱,看起来倒像个落魄的少年,但那双眼睛灿若星子,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就这般渐渐平复了她慌乱的心。那大抵叫作希望。 她也不接话,过于安静的气氛加重了人的呼吸,就这样被她盯着,真的太尴尬了! 不知道他李相逢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尴尬吗? “我们!”他将身旁的小荷花拉到自己身前,一双无处安放的手落到了小荷花的肩上,点头解释道:“我们是梅海城中的花郎,嗯对,花郎……” 想了很多很多,终是忍不住走过去问他,“李愚,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李,愚?我?”少年一脸为难地和小荷花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提醒姑娘,“姑娘,你忘了吗,我叫李相逢啊。” 这一笑,直接换来了她一滴无声滚落的眼泪。 “白饵!” 破庙外,将离赶来。 “将离……”她半是惊讶半是喜悦。 她迫切想说,李愚没有死,他就是李愚。 可他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入了破庙后,便直接将她带走。“跟我走。” 她一抹激动的笑渐渐僵硬。 她知道现在将离是唯一可以证明他就是李愚的人。 “将离,他是李愚,他是你的二弟啊。” 将离停在破庙门口,身后—— “李愚,你不认识我,那你一定认得将离,他是我们的大哥,他是大哥,你是二哥,我是三妹啊,我们在囚奴囹圄结的义,你还记得吗?” 她拉着他,说话的声音明显颤抖。 小荷花躲到了哥哥身后。 “姐,你在说什么?”少年尴尬一笑。 这个年纪明显比他大的人居然叫自己二哥? 不是,不是,不是! 腆下脸,怪难为情地解释:“我,我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岁,怎么能是你的二哥呢?” 白饵顿时说不出话来…… “李愚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望着将离冷漠的背影,还有那个曾经让她日思夜让她肝肠寸断的人如今却假装不认识自己,她感觉自己已经疯了。“这一点也好不笑,你能不能不要再演了,因为你的演技真的好烂好烂啊,李愚——” 那一刻,她的脑袋就像炸开一般,有些流出来。 她倒在地上,吓坏了少年和小女孩。 将离冲了过去,将她抱起那一刻,一双眼睛几乎要将少年看穿。 再睁眼,已是锦龙客栈的厢房。 第一件事,她迫切地想要去找他,仅管脑袋隐隐作痛。 将离拦住,“白饵,你还要骗自己多久?”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为什么不能信一信自己。 “他就是李愚!他说话时的每个眼神,每个动作,还有语气!都和李愚一模一样!我知道他就是李愚!他一定是失忆了才不认识我们的,对!他一定是失忆了才不认识我们的!” 她的眼神是那般的迷惘,一瞬之间,将大喜大悲演了个淋漓尽致。 “漠沧无痕就是李愚!李愚就是漠沧无痕!” 他到底还是赤裸裸地把真相说破了。 “断头台上,漠沧无痕的话你都忘了吗?这世上,从来只有漠沧无痕,没有李愚。” “那只是漠沧无痕设好的诡计!他谎说自己是李愚,拿我最在乎的人来侮辱我,就是想让我生不如死!那都是狼人的诡计!” 听她歇斯底里地说出,将离忽然感到了一丝恐怖。 他不敢相信,从秦淮到南靖,她在自己面前装了一路,演了一路,说自己早已放下了过往,说自己想要一个新的开始…… 假的,都是假的! 更恐怖的是,她从未真正接受断头台的事实! 他竟然天真地以为,她那么恨漠沧无痕,除了因为小桃桃的死,还因为漠沧无痕曾经骗了她,骗了他们的感情,甚至偷走了她的心! 太可笑了。 不是她可笑,是他自己可笑。 此时此刻,她就像个孩子,倔强甚至有点叛逆,胡乱地穿了鞋,一门心思想要走出这个房门,去寻找她所谓的自由。 “你可以不相信漠沧无痕在断头台上说的话,但今天必须相信我说的,你若想真正想重新开始,只有两个办法。” 她停在那里,不知道心在哪里。 “第一,去相信,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李愚,只有漠沧无痕。第二,去记住亡奴囹图和我们结拜的人,是李愚,但同时也要记住,那个人他永远地死在了金色的囚笼里,他不会回来了。”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毫无疑问,此刻的她,更愿意去相信后者,或者说,她只相信后者,但不全信。 她相信他没有死,从今天开始。 她很冷静地回了身,声音沙哑地说,“他没有死。” “他死了!” 三个字,恍如惊雷,在他二人上空轰然炸响。 她满眼不信地看着他,大声地质问了一句:“不寿庙里的人怎么解释?” 被问得语塞,将离顿时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撇下脸笃定:“那不是他!” 她忽然笑了,就像一个辩论成功的选手。 将离回过身,去抓笔直,斩钉截铁地说:“我现在便写信给季青云确认漠沧无痕近日的行程!究竟是不是漠沧无痕的二次伪装不日便知!” “你疯了吗?”她忽然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是想证明,漠沧无痕,昔日亲手杀死我妹妹的人,是今日在梅海救我的人吗?” 他当即怔住了,狼毫捏在手里,犹如刀剑。 是啊,他是疯了吗,他怎么可能让她去信漠沧无痕,那个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 眼下最好的方法便是,他亲自去会会这个“李愚”。 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请问,白姑娘在吗?” 当门打开那一刻,所有情绪瞬间被疑惑代替。 殷姑娘、嘉兰妹子和阿祥都在,还有一个提刀的捕快。 捕快的探究眼神往房内扫了一圈,蓦然看向她,“白姑娘一个人在啊。” 她不明白,“请问,” “白饵,”殷姑娘过去拉白饵的手,神色紧张地说:“贾府的二公子贾锦凤死了,在香粉铺子附近的巷子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0章 入局 梅海城的人,亦或是说南靖允人平日里最怕见到的人,便是官府来的捕快,特别是像自京都而来的第一名捕燕北楼,只听燕北楼这个名字,便药叫人闻风丧胆。 此时,锦龙客栈一楼,由于办案需要,客栈大门暂时关闭,一楼的客人也在前不久被迫逃离,虽是雨后黄昏时,客栈接近最热闹的时段,然而这座五层高的大楼只在一刻之间,提前步入了午夜。 九尺之躯,一袭藏青色的便装,量身裁制,飞针走线是为完美无瑕;黑丝线绣着的虎头,怒目圆睁,虎髭须张,透露出不可侵犯的威严,一如那张冰山之颜,只睹一面,人内心最深的恐惧便要被勾起,谎言更是无处遁形;腰间挂有一块金令,上有,京都名捕,燕北楼。 一柄随身携带的横刀,被他反手扣落于方桌之上,发出了细微的响声。“贾府,贾锦凤之死,白姑娘可知情?” 白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件事,也是刚刚得知的。” 燕北楼的目光在白饵身上停了一会,随后移向殷姑娘,“殷姑娘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人,请讲一讲案情前后!” “好。”殷姑娘点了点头,两手自然落于桌上,注视着燕北楼的眼睛,从容地陈述:“午后约莫申初,王大娘和我陪同白姑娘,前往杏花井巷内,请沈蒜子为白姑娘算卦,白姑娘略感疲惫,我们便决定返回锦龙客栈,途中遭逢大雨,三人便在香粉铺子檐下落了脚,当时我一人回了锦龙客栈,目的是取伞。” “由于路途泥泞再加上更换衣服,往返便有些滞缓,在我返回香粉铺子送伞的过程中雨渐渐停了,当我快抵达香粉铺子时,那约莫是申正,街上还有较多的积水,但积水中有血色,当时我很好奇,便循着血流溯源而上,最后在香粉铺子最近的一条巷子里,发现了一具男尸,我去确认,是贾府的二公子,贾锦凤。他的背部好像被捅了几道,脖子上有淤青。这个时候,路上开始有了行人,我第一反应便派人去报了案。” “在你抵达香粉铺子这段时间里,你有看见等待你的王大娘和白饵姑娘么?”燕北楼问。 殷姑娘下意识看了眼白饵,然后朝燕北楼摇了摇头。 “对于她二人为何会消失在香粉铺子的屋檐下,难道殷姑娘就没有任何察觉吗?”燕北楼继续问。 “有。”殷姑娘回道:“但我并不知道她们为何不在那了,我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当时香粉铺子附近聚集了很多百姓,为了维护现场秩序,我无法脱身,自然没有去找她们。我是一直以为,可能是因为雨停了,她们就先走了。” 燕北楼点了点头,无意间注意到在嘉兰姑娘的手心有几道伤口,看颜色,应该是新伤。他不禁问:“不知嘉兰姑娘手上的伤,是如何造成的?” 被莫名点名的恐惧所支配,嘉兰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两个手心下意识藏起,不想让人看见。她两个手心攥得紧紧的,眼神并不敢直视燕北楼,只是着急解释:“是是在去找殷姐姐、白姑娘还有王大娘的路上不小心弄伤的……” “哦?如此说来,嘉兰姑娘也去了案发现场?”燕北楼冷峻的眉峰一撇,将嘉兰姑娘盯得紧紧的。 嘉兰低着头,说起:“大雨压城,我正在客栈一楼等她们,看着越下越大的雨,我犹豫要不要去送伞,但,那个雨太大了,我,我不敢……后来殷姑娘回来了,叫我在这等,随后她又冒着大雨出去了,当时我就特别自责特别内疚,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敢去做,最后,我还是说服了自己,拿了伞冲出了客栈,或许只是为了内心好受些……手上的伤是我在去找殷姐姐的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然后就摔伤了……” “半路上,我就遇见了王大娘,她当时一个人湿漉漉地出现在了雨中,跑过来抓住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跟我说,白姐姐一个人淋着雨跑出去了,她在附近都找遍了都没找着,担心她一个人出什么事,还让我想办法去找找,我当时担心王大娘的身体,就暂时将她送回客栈了,后来发现她额头烫得很,就立马去请郎中了。” 看着嘉兰那么难过,殷姑娘挨近她,并拉起了她的手,一旁安慰着。 “这么说,嘉兰姑娘并未到达香粉铺子,就遇上了寻找白姑娘的王大娘? “嗯……” 燕北楼盯着她掩饰的手心,沉默地点了点头。“那么白姑娘现在可以说一说,香粉铺子屋檐下,在你躲雨的这段时间内,具体发生了什么吗?” “我不知道,”她的眼神很是迷茫,努力回想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记得,我一醒来发现自己在一座破庙,那座庙叫作不寿庙。后来我才知道,是庙里的两个花郎救了我,他们说,当时他们发现我倒在了路边,又是下着大雨,所以就把我带回了破庙。” “白姑娘是否还记得,自己具体倒在了哪里吗?”燕北楼问。 她抚了抚后脑勺,伤口隐隐作痛着,“好像是在香粉铺子以南十步、鱼仙池以北二十步左右的街道上,不寿庙就在鱼仙池的对面,花郎说,他们当时在不远处的鱼仙池发现的我,嗯……我记得是这样。” 燕北楼看了看她脑后的伤,问:“请问白姑娘头上的伤是怎么造成的?这是否与你忽然晕倒在路边有关?” “我记得,当时好像有个人在我身后敲了一下,然后我就晕过去了,一开始我以为我被敲中了头,导致我头上的伤。但后来我想起来,应该是敲在了肩和脖子这个地方,至于我头上的伤,应该是倒下去的时候造成的。”白饵反手摆了摆脖子,那里有一阵很强的后痛感。 “那白姑娘看清了凶手的脸吗?”燕北楼问。 她摇了摇头。 燕北楼继续追问:“除此之外,白姑娘还记得什么?” “暂时想不起来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头好痛,大脑胀胀的。 此时,阿祥小心地端来了一杯茶送到燕捕头面前,这场严肃的盘问才得以稍稍喘息。 “有一个问题,很有必要问一问白姑娘。起初白姑娘是在香粉铺子下躲的雨,面对漫天的大雨,那么白姑娘为何会走出铺子外呢?”燕北楼拾起茶盏,哂茶见间,忽然窥探着问起。 “我……”她忽然沉默了,有些不知道如何解释,低下头,道:“我也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燕北楼搁下茶盏,薄唇间露出一丝莫测的笑,“那么再问白姑娘,你方才说起,你是在不寿庙被花郎所救,那这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比如说,你是如何回到这间客栈的。” “这个,是——”此时,阿祥颤巍巍地举了手,像个自告奋勇但经验不足的孩子:“雨停不久后,白姑娘的一位朋友便来客栈找她,当时我还和他说了,好几天没见他来了,还说起了白姑娘最近的状态,他说他这几天写信给她但她没回,担心她出事就来看看。” 他老实巴交地说着,却暗中遭到一记无情脚,慌乱的目光一抬,正寻找凶手,便很不凑巧地对上了白饵若有似无的眼神。 然后缩了缩脚,草草结束:“那个时候我正准备出去找白姑娘,然后他就跟我一起出去了。” 被那燕北楼盯上了眼,白饵没有看他,怕阿祥说些没用的话,直接利索地说完:“他在不寿庙找到了我,然后把我送回了客栈。” 燕北楼语调瑟瑟:“我记得,我问白姑娘的第一个问题便是,贾锦龙之死白姑娘知不知情。贾锦龙一死,这件事便在香粉铺子这条路传得沸沸扬扬。那么,在返回锦龙客栈的路上,白姑娘怎么会对这件事毫不知情呢?” “我在破庙再次晕倒了,”白饵没有耐心了,“因为我头上的伤。再睁眼,我已经在我自己的房间了。” “可是,方才去敲白姑娘的房门时,我记得,白姑娘的房里,似乎只有白姑娘一人!你的这位朋友呢?你有伤在身,他这么快便不告而别了么?”燕北楼饶有兴趣地问。 “我醒了以后,我就让他走了。” “冒昧问一句,白姑娘的这位朋友是做什么的?” 白饵骤然看向他,满脸皆是不耐烦,斩钉截铁地说:“燕大人!这种私人问题,我认为我没必要回答你!” “当然。”燕北楼默了默眼神,嘴角犹带从容一笑。然后看向小二,“不知这位王大娘住在哪个房间?” “就在楼上——” “王大娘回来的路上受了风寒,刚吃了药正在休息,这个时候去,不太——” 担心王大娘的身体,嘉兰妹子提起胆子话说了一半,却被殷姑娘拉住。 燕北楼提起横刀,忽然站了起来,正色道:“作为负责追查此案的捕快,我有必要告诉诸位,贾锦凤,乃是被人谋杀。故,凡是与这装案子有关的人特别是在场的人,我都得问上一问,希望诸位,能够配合!” 殷姑娘站了起来,郑重地回应:“放心,燕大人,我们一定会尽力配合您的,我们也希望早日查出真凶。” 被燕北楼盯得紧,阿祥一慌忙,只好上前引路。 白饵坐在那里,如芒在背。 王大娘是因为急着找她才感染的风寒,她绝不能坐视不管。 顶着被燕北楼再次怀疑的风险,她突然站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1章 大宅门里的秘腥层出不穷 “燕大人!” 她话音刚起,客栈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是锦龙客栈的段老板。 “客栈之外清一色,当是哪位贵客降临,原来是京都第一名捕,燕大人。”段老板虽是半百年纪,但精神格外矍铄。 “老板,您来啦。”阿祥连忙去迎接。 燕北楼折返,行到段老板面前,恭敬地作揖,“久闻段老板大名,不曾想,今日便有幸遇上了。冒昧叨扰宝地,段老板见谅啊。” “听闻了贾府之事,我便来客栈看看。”段老板面色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燕大人要问的都问完了么?若是问完了,还请大人早些离场。小店小本生意,若是一直被燕大人的人就这么堵着,怕是要被外人揣度小店不干净了!这流言最是可怕,搞不好,我这百年老店不日便要关门大吉啰!” “段老板说笑了!”燕北楼略显拘谨,笑着说起:“当年皇上下访梅海,住的便是段老板这家店,宝店若是闭门了,那我燕北楼,那可真是罪过啊。” 紧接着,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其实该问的也问得差不多了,那我就,不再叨扰宝店了,先行告辞。” 白饵终于松了口气,正准备上楼,不曾想,那个多事的人临行前,突然叫住了她。“白姑娘,方才你唤我,是因为突然想起了什么吗?” “没,没有。”她硬着头皮回了一句,然后赶紧转身。 燕北楼嘴角衔笑,提醒了一句:“若是白姑娘想起了什么,还请姑娘一定要及时告之啊。” 他是等着抓她吗? 白饵停在那里,完全不想理他,便装出一副头痛的样子。“嘶——” “燕大人放心,白姑娘若是想起了什么,我一定会陪着她第一时间来通知您。” 说话的是殷姑娘。 “那就有劳二位了。”燕北楼抱着横刀,拱手告辞。 黄昏的光五颜六色涂抹在天边,锦龙客栈的轮廓渐渐模糊。 “白饵,你头上的伤没事?” “嗯我没事,就是偶尔会有点痛。”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关切地问着。 “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哪有那么凶的眼神嘛!一副看谁谁都是杀人凶手的样子!”嘉兰妹子这会儿正心有余悸着,忍不住抱怨:“他谁呀?态度那么差!咱们的皇帝爹爹都没他那么横!” “十二岁得皇帝爹爹亲封,京都第一名捕,他接手的案子从未败绩。我在京都那会儿,便是听着他的辉煌事迹长大的,二十多年过去了,风华依旧,荣光不曾散去,是我们这代人心中不老的神话。”殷姑娘淡淡道。 “他在京都好好的,怎么会跑来梅海?”白饵问起。 “几年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他被调离京都,常驻在梅海。”殷姑娘撑着脑袋想了想,眼神有些呆滞。 又突然问起:“对了,阿祥,上午不是听你说,你跟段老板请了下午的假,要和贾府的小采薇约会吗?你怎么又回客栈了?” 几个人齐齐看向他,阿祥低下了头,紧了紧唇角,说:“我一早便在和她约定好的地方等她,但一直没等到人,可能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嘉兰妹子一旁不禁感叹:“哎,贾玉环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着落,如今她弟弟贾锦凤却突然被人谋杀了,估计,贾玉环的婚事也要延期了!哎,这回,贾府又有的闹腾啰!” “我想问,这个贾府的贾锦凤——他,是谁?”白饵一脸困惑都看了看他们三个人,难道就她一个人不知道贾锦凤这个人? 嘉兰漫不经心地说起:“我了解的也不多,反正我只关注贾玉环这号人物!自从我半年前来到梅海,我就发现这梅海城的奇闻乐事层出不穷,怎么听都听不完。要说这梅海城大宅门数不胜数的秘腥之中,唯独贾府贾玉环的笑闻次次听得我欲罢不能,今天从某某城请来了个美容圣手,明天又传出她想男人想疯了最后急病乱投医跟自家家丁搞上了,哎,等了大半年,这个姑奶奶终于要嫁人啰!可谁想,这贾府又出事了!” 要说起这贾府的事,自然是阿祥最有发言权,毕竟自家的小情人就在贾府当差,什么独家秘腥会不知道? “作为梅海最为兴盛的三大宅门之一,这贾府的秘腥的确是最丰富的……” 三个姑娘齐刷刷围到阿祥身边,谁都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话说这贾员外贾英明,年少之时娶有两房夫人,正妻姓氏不详,小妾刁氏,也就是现在的贾府的管家夫人刁大夫人,” “等等,身为正妻,怎么还姓氏不详了?”有人打断道。 “哎呀,你别急嘛,听我慢慢说,我后面会解释啊。” 气氛瞬间就安静了,此时此刻的阿祥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威风。 “这贾府,家有万担粮前仓对后仓,可命运却和他开了玩笑,两房妻妾过门十多年,却无迟迟没有子嗣。后来啊,这个贾英明便花了重金请当时梅海的一个神算子沈国良替他算了一卦,神算子预测,他三十岁之时定能喜得贵子。你还别说!这个神算子还真算准了!” “第二年,贾英明刚刚过完三十岁寿辰,两房夫人便同时传出有喜了!三十岁得子本是天下稀罕事,两房夫人同日产子、同生一对龙凤胎,更是一桩奇闻!本以为万贯家财后继无人,如今却喜获两对龙凤胎,这可把贾英明高兴坏了!” “正妻这边唤作,公子贾锦龙,小姐贾玉昭;小妾那便唤作,公子贾锦凤,小姐贾玉环。双喜临门,当然要大摆宴席啰!这宴席之首啊,坐的不是别人,正是神算子沈国良,这一家子又跪又拜,简直就是把他当活菩萨供着!” “可是呀,悲剧就从这里开始了。神算子沈国良当时啊喝了尽兴,嘴里啊还唱起来神仙歌,旁人都说那是神仙附体了。这个时候,这个神算子硬是拉着贾英明说要给这两房的龙凤胎算上一卦,贾英明听了自然愿意至极呀,赶忙唤两房夫人抱来两对龙凤胎。” “但是这个正妻觉得给这么小的孩子算卦影响不好,便不同意。贾英明便说她过于呆板,与此同时呢,这个小妾刁氏已经心花怒放地将两个孩子送到了神算子手中。这个正妻不想败兴,就只能妥协。” “这卦象一出,可谓是震惊四座。一处喜从天降,一处飞来横祸!小妾的这对龙凤胎,是命定的文曲星和紫微星,公子他日能得中头名状元,小姐能嫁如意郎君,一生大福大寿。可正妻这对龙凤胎呢,是天煞星和地煞星临门,会给贾府带来灭门之灾!” “贾英明一听惊慌失措亦难舍骨肉,最后贾太太出面,势要将天煞星地煞星驱逐出门,贾英明到底是不舍正妻,难下决断。不料,一月之后,这贾老太太便一命归了天。人人都说是天煞星和地煞星开始作乱了。承受不住压力,贾英明最终做出了决定,要将锦龙、玉昭送出门去。可这个正妻誓死不让,便自写休书换下一对苦命婴儿。” “后来这个正妻的名字便在贾府的族谱上被除了名,世间再无音讯,说是含恨而终了。贾府这边,一出宠妾灭妻的笑闻就此上演。” “虽然这个正妻做了牺牲,但在正妻出府不久后,小女儿玉昭被人秘密送出府卖给了人贩子,有说卖与人做妓的,有说被人杀害的,说法不定。而这小公子锦龙则被安排在了贾府后山的书房,十八年不得入府半步。” “而那对命定的福星则养在金山银山之中。不曾想,十八年后命定的天煞星贾锦龙一朝蟾宫折桂,而命定的文曲星却日日夜夜流连于花街柳巷。贾锦龙这回本该扬眉吐气,向世人揭破可笑的命运,不曾想,却在归家祭祖的途中病死了。” “当年的事早就没多少人记得了,人们只记得富甲一方的贾府因贾玉环和贾锦凤两姐弟丑闻满天飞,让人日日夜夜啼笑皆非。贾玉环越长越丑水桶腰鹅蛋脸,还不及我家小采薇好看呢,媒婆门槛都踏破了,愣是没有人敢娶,这不二十岁了还是闺阁女子。” “而这个贾锦凤三房五房妻妾成群,还天天在外面偷腥,天天大把大把的银子往赌场送。依我看啊,这个贾锦凤死得一点也不奇怪!在外面偷腥赌钱惯了,情债赌债缠身,难免有债主仇家找上门暗地里把他解决掉!” 阿祥说着说着,一个人笑出了声。 “呼噜呼噜……”不知不觉中,嘉兰妹子趴着睡着了。 “果然很啼笑皆非!”殷姑娘听完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我先送嘉兰回房休息了。” “哦。”阿祥完全没想到自己讲完会是这个效果,真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秘腥还不够他们扒,可能现在的人,就只喜欢听些稀奇古怪、能够让人笑到地上去的秘腥!“唉——” 一转眼,就剩两个人了。 阿祥抬抬眼,看了看发呆的白饵,好奇地问:“白姑娘,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人生下来,是否真地有既定的命运,人活着,到底该不该信命。”白饵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想着。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她的心里明明有很明确的答案。 “亦或者说,我们该不该去相信那些靠占卜窥探而来的命数,该不该去相信传说,他们玄之又玄,那么不真切,可有时候,传说与真相遥相呼应,化作事实赤裸裸地摆在我们面前,让人深信不疑。” 阿祥歪着脑袋,一副回忆从前的样子。 “我记得,我阿爷小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命数这种东西,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你信它,它就真实存在,你不信它,它就不存在。总之,一句话,信不信由你。” 白饵没再说话,只是将隐隐作痛的脑袋缱绻在手臂一边。 后来,围桌就只剩了她一人,梅海城华灯初上,繁弦急管与火树银花一起到来。 始终有一个问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该去相信传说,还是去相信真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2章 她呕心沥血追了他整整三条街 “又是勤劳工作的一天!加油!阿祥!为了贾府的小采薇——冲!” 如果说,梅海的一天从一轮冉冉升起的朝阳开始,那么阿祥的一天,便是从这句元气满满的箴言开始。 大清早,三个好姐妹一起探望完王大娘后,便下了楼一起用早食。 “白姑娘,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阿祥窝在柜台忙里偷闲地问了一句。听到无恙的声音后,便继续埋头苦干。 “阿祥呀,贾府有传出什么新消息吗?”嘉兰妹子一边捻着兰花指剥着茶叶蛋,一边昂起头问向忙着算账的阿祥。 “哎呀急什么啊,就属你最猴急,有消息绝对第一时间告诉你。”阿祥这边算盘拨得叮当响,一个脑袋两个大。“啊!又算错了!” 见到阿祥急得扯头发的样子,殷姑娘也忍不住笑了,一旁拉了拉嘉兰妹子,“你别烦,小心待会他跟你急。” 嘉兰暗自撇撇嘴,换了恰意一笑,刚刚画好的眉已经弯成了月牙形,“今天咱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 “对于咱们这位准新娘来说,她哪天不是好心情?特别是与她家的那位——韩公子——这见面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这闺阁女子的春思呀,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了!” “哎呀呀……殷姐姐你说啥呀,这么多人在呢……” 殷姑娘话一出,众人也习惯性地跟着起哄,直教这位柔情似水的美人胚子简嘉兰红了耳、赤了脸,亏她还抹了一早上的脂粉,这回怕是多此一举了。 嘉兰妹子那边埋头大吃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涩,殷姑娘这边收起了笑意,问了问白饵:“白饵!你确定待会不和我们一起去逛香腮雪吗?” “白饵我跟你说啊,香腮雪那边的香粉还有首饰都是上成品!完全不输宫里头那群妃子平日里用的。”嘉兰妹子搁下茶叶蛋,兴致勃勃地接话。 白饵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待会要去见一个老朋友,就不陪被你们去了,你们俩可要俩多买些呀。” “那好。不过等我见韩郎那天,你一定要来帮我容妆呀!”嘉兰妹子一脸拜托的样子看着白饵,心想好不容易遇上个潜藏的美容圣手,她自是不能放过。 “没问题!”既能帮上忙,白饵自然是乐意至极。 今天的这顿早食,嘉兰妹子和白饵都吃得很快,往日第一选手殷姑娘却落了个最后,她搁下手里的包子,胡乱收拾了一通,急着起了身:“你俩等等我——” 三个人方出店门,正准备分道扬镳,后头阿祥追声喊得急。“等等等等!忘了通知你们了——下个月开始赁金翻倍了哈……” “怎么又翻啊……” 出了锦龙客栈,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他。 她想了一晚上,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记起她。 缘分可是个奇妙的东西,之前她踏破铁鞋怎么找都找不着,如今出了客栈门右转沿着长春街一直走便在下一个拐角处遇上了他! 要她说啊,她和他之间的相遇与重逢,还真就是命中注定了的事! 她着一袭碧绿的烟纱散花裙蓦然停在了那里,人生海海里,嘴角的弧度自顾自微微上扬,这一笑,照亮了天光。 他衣衫褴褛大大小小的红的黑的白的蓝的补丁一处接连一处,哼着小曲一步一跳地从远处走来,耷拉在腰间的一个红色的布袋从头至尾跳得根本停不下来。 沐浴在期盼已久的春风之中,他满眼皆是此时梅海大好的蓝天白云晴空万里,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直到那银铃般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不是他李相逢是李愚,但他知道其实就是他李相逢! 两道眉顶到了一起。 哇靠!怎么是她!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暴风雨,李相逢像个过街的老鼠一般僵在那里瑟瑟发抖。 “李——”看着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转头就跑的身影,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李愚——” 下定主意,势必要追上他问个明白。 那些碧瓦飞甍,仿佛是在一瞬间在大街小巷疯长出来的,那些过路的行人还有摆摊的铺子好像诚心跟她过不去似地,故意堵在她面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到头来,她竟然败给了自己的一身轻功? 天晓得,她呕心沥血追了他整整三条街,他却跟她斗智斗勇玩起了金蝉脱壳加障眼法。 没错,她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一个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字路口,东张西望,前一刹那,像个气得心肺炸裂的追.债主,后一刹那,却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眼泪抑制不住地掉出了眼眶。 “李愚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 失落与无助像泛滥的河水在整条街蔓延。 就算是陌生人,也不必如此,她以为。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嫦华,她和他之间的重逢,要从山涧采药说起…… 兜兜转转了一圈后,最后竟来到了陇上月。 她突然记起来了一件事,她要去找赛琴场的那位大哥! 起初担心那位大哥今天不在,可没想到一到老地方她一眼便见到了他,“真是冤家路窄……” 她一肚子气地走过去。 “哟!这不是白姑娘吗,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 那大哥正要倾诉着,不料却被她问得急。“为什么要骗我?” 他一脸的匪夷所思,“白白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骗你了?” “那天早上我问你这附近的乞丐平时都住哪,你跟我说梅海城里没有乞丐!我那么相信你你居然骗我——” 要不是因为他骗她,她一早就找去不寿庙了,根本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 大哥委屈极了,“冤枉啊,我真没有骗你啊,这梅海城里真没有你说的乞丐这号人物啊。” “他们就在——城南的不寿庙,你还说没有骗我!”她已经对这个老板失望至极了。 “等等,城南不寿庙?”大哥神经咯噔了一下,生怕自己又说错,拧着眉头想了又想,确定:“城南不寿庙住着的不是花郎吗?” 花郎这号人物在梅海最受欢迎,花郎平时会在哪里出没他记得很清楚,错不了! 顿时,她的智力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这个老板可真是个人精啊,“花郎不就是乞丐,乞丐不就是花郎么?” 从姑娘的话里,他明显听出了一丝恶意,这会儿,也不顾情面了,赤裸裸地怼:“花郎怎么能是乞丐,乞丐怎么会是花郎呢?” 白饵盯着眼前之人,瞬间哑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姑娘该不会是对花郎有什么误解!”大哥架着胳膊,眼神冷冷的,语调瑟瑟的。 等等!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 她隐隐约约记得,在快要抵达南靖的时候,将离和她说过一些关于南靖的风俗文化,其中有一条好像说,南靖有一类人的地位极高,饱受人们的尊重。当时他好像还拿了黎桑的乞丐作比较,说仇人见到乞丐都是绕道走的,但在南靖却天差地别…… 当时她心里想着别的事,就没怎么认真听。 难道说,将离说的地位极高的这类人,便是那老板口中的花郎? 寂寂的空气中,她忽然嗅到了一丝尴尬的气息。 她默默地侧过身子,嘴角流出一丝笑意,满脸皆是诚实,接话:“没有啊,花郎嘛!花郎很可爱的,古道热肠!人人赞颂,是我们心中的骄傲!嗯嗯,骄傲……” 那大哥挠了挠腮,看猩猩似地看着她。 白饵与他对视了几眼,忽然感觉后脊凉飕飕的,难道她又理解错了?他该不会把附近的百姓都叫过来,把她抓起来吊打?歧视他国的罪名可不小…… “……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啦。”大哥说话了。 她倒吸了口气,微微转身,只想赶紧走。 却突然被他反手拽住—— 不是!完了…… 大哥笑得憨实,“白姑娘这回别急着走,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上次的赏银亲自交到你手中!” 她,在风中凌乱。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自那以后,我就随身带着这包赏银,直到碰上姑娘为止!”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鼓鼓的钱袋子,郑重地交到她手中,“三十锭银子分文不差,姑娘,您要不数数?” 他这么说,那得让她多难为情啊…… 本来不想收的,但又想到要给嘉兰妹子准备一份新婚礼物,哦还有翻倍的赁金,以后处处都要用钱…… 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好惭愧啊,“谢谢老板,老板您人真好……” “哈哈您就别敷衍我啦,”大哥笑得很踏实,“赏银交到了您手中,我这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地了。您呀,把这钱收好了。” “老板我真没有敷衍你……” 解释之时,她的余光里,蓦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那身影便跑开了。 是小荷花! 她匆匆和老板做了别,然后往对面的步行街去了。 寻思着跟着小荷花便能找到李愚,所以她没敢叫她,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最后,来到了附近颇具名气的弱水河畔,那里亭台楼阁六七座,登楼,弱水河上的十里画舫应该能一览无遗。 “三姐!”小荷花跑进了对面的花亭,四根朱红色的柱子拔地而起,亭中摆有一桌四凳,圆形石质。 白饵很快便注意到,柱子后面那个熟悉的红布袋。 “小耳姐姐!”小荷花笑得跟花似地,朝她招了招手。 她微笑地入了亭,做好了他随时跑掉的准备。 “三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呢?你找我有事吗?”白饵矮下身子,理了理小荷花凌乱的发丝。 小荷花回答:“不是我找你,是相逢哥哥找你。他说,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清,有一些话,想和你说。” 闻言,白饵蓦然看向眼前从柱子后面缓缓步出的人,心跳跳得飞快,眼中不可抑制地泛起了一片雾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3章 我,可以抱抱你吗? “嗨!”李相逢扶着布袋迟疑地走出来,朝她大动作地招了招手,嘴角只是微微上扬,眼睛里却漾起了好看的涟漪,好像有星星在闪,“白姑娘好久不见啊!” 她只是停在那里,没有做任何反应,脸色看起来不喜也不怒,用着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自己。 明明是为了掩饰与她再次照面的尴尬,为什么这会儿却尴尬到无地自容? “其实也不是我要找你,是!三姐说,看你昨天在不寿庙又晕倒了,就比较担心你头上的伤,想着当面问问你的情况,”他保持着笑容,两手扭捏着身上挎着的布袋,眼神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天。“所以,所以,嗯就这样啰……” 白饵蓦然直起身子,忍不住想要去触碰他的嘴角,“李愚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往后退…… “什么?”李相逢一脸茫然,然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啊,没事……” “其实是……”见小耳姐姐一脸担心的样子,小荷花正想开口,却被李相逢暗中拉住。 “其实我没事啦,就是最近有点上火,对,上火!”李相逢云淡风轻地敷衍了一句,暗暗瞥眼,见她莫名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忙着扯开话题,“别说我了,说说你!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 白饵侧过身去,蓦然扬起头收了收眼眶里不断分泌出的东西,“我很好啊,就是早上醒来的时候,头上受伤的地方还是会有一点痛。” 然后轻快地回了身,提起嗓子平静地说:“其实和昨天相比,已经好很多了!你们,不用替我感到担心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相逢点了点头。 见他们两个干巴巴地站着,小荷花过去拉着他俩一起坐下。 “既然有话要和我说,”白饵问起,“为什么,刚才在长春街见我就跑?” “呃——”这个问题,忽然让李相逢有些如坐针毡。 愣愣地抓着脑袋,蓦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在不寿庙前发生的事情。 “五哥!有人找!你快出来!”小荷花在庙门外喊得石破天惊。 “谁啊!”他一脸不羁地出去了,“谁找——” 一抬头,是昨天把白姑娘带走的人。 一见到他,李相逢顿时便想起了临走之时,那道几乎要吃了他的眼神! 虽然,此时庙门外的四目相对,对方眼里并无明显的恶意,但来者必然不善,他他他吓破了胆。 急忙喊小荷花去躲起来。 “请问你你你,有什么事吗?” “雨花台伤她伤得还不够么?为什么还要故技重施?一切注定无法挽回!你和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对方抑扬顿挫咄咄说出,他懵了,懵得彻彻底底。“雨花——台?” “那天在广莫阁的二楼,你自己说的话,还记得!” 不忍他再这般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他打断:“大哥!你在说什么啊,什么雨花台什么广莫阁,你该不会是认错人了!” 接下来,就是他强行与他进行眼神的对视,直到对得他逃不开眼。 后来,就是最可怕的环节。 就在他肆无忌惮朝他做着鬼脸,以此来摆脱他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一黑,“噁——” 他被一拳击倒在地,心里顿时暴跳如雷。 哇靠!他招谁惹谁了?救人还有错了? 紧接着,空中传来了他临行前的警告。 “以后最好离她远点!” “神经病啊——” …… 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白饵连忙解释:“当然,我这么问完全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说也没有关系的。” “呃,嗯……”李相逢怂怂一笑,低下了头。 “相逢哥哥,你不是有话要对小耳姐姐说吗?”小荷花蓦然看向他。 白饵急忙问他,“李愚,你想和我说什么?” “姐,我李相逢啊,我记得我昨天介绍过自己。”一直被叫错名字的李相逢,表示很无奈。 “啊,对,李相逢,我记得你说过。”白饵思绪顿了顿,一脸抱歉地纠正。 然后第一次喊着他的名字问他,“那么李相逢,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李相逢攥着两个手心,埋着头问:“就是,昨天看着你在不寿庙醒来后,突然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就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试探性地瞥了她一眼,然后抬声说:“如果你有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啊,我李相逢向来以助人为乐的!” “是呀,小耳姐姐,相逢哥哥人很好的。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和我们讲讲,我和相逢哥哥都会尽力帮你的。”小荷花笑着说道。 那一刻,她的心就跟化开了似地,一种不可言说的滋味漫上心头。 她蓦然想起他不在她身边的那段日子,想起了离别时的痛彻心扉,想起了漫长且无助的等待,还有那些摔得头破血流后一次次的咬牙坚持。 这是他离开天字号亡奴囹圄之后,他第一次关心她,虽然他暂时忘记了她。 她知道,所有的伤痛都是值得的。 抑制住不定的情绪,她告诉他:“其实我的家不在这里,它在千里之外的秦淮。一个月前,它被风族人侵占了,而我的亲人也一个个离我而去了。就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遇上了两个人,一个叫将离,一个叫李愚。我们在亡奴囹圄结拜,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与重逢,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垂危,在那里,一起度过了最艰难最美好的时光。在我们决定逃狱的那个夜晚,我们分别说出了余生的愿望。但很不幸的是,那天晚上,囹圄里出现了一批风人,李愚为了救我们,跟风人走了。那是我和他见的最后一面。” 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变得通红,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沙哑。“再后来,我得知他落到了一个风人手上,便与那风人做了一笔交易,只要我答应救他,他便答应我带我去见李愚。可是我被他骗了。当我走进那个金色的笼子里时,我见到是一具无比恶心的尸体!” “我知道那只是风人的诡计,我知道李愚没有死,我能感受到,他就在我身边!当我跳入那艘大船,满是无助地沉入河底之时,我看见,他从远处滑向了我,他说他要带我离开这里。当我不省人事地倒在雨花台上,满天的炮火在我身边炸响,我听见,他对我的呼唤——站起来,站起来!然后我睁开了眼睛,我看见他的身影没入了一片人海。我知道李愚没有死,他就在我身边!” 她泪眼盈盈地看向他,笑得动人:“有一天,我又遇见了他,我们又重逢了!李愚,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李相逢站了起来,明显是慌了,因为他最见不得姑娘家家在他面前哭了,这会让他感受束手无策,还有无比的尴尬。 “白姑娘,对不起啊,我真的没想到你会这么惨,你一定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惨的一位。首先对于你的不幸,我非常的同情你,但是我真的帮不上你什么忙,还有啊,我真的不是你说的李愚,我我,我只是李李重逢,哦不不不,我是李相逢,李相逢……” 尽他最大的努力安慰了一通,李相逢急忙拉起小荷花,只想赶紧溜。 而小荷花只是暗暗抬了抬眼神,没有要走的意思。 快走啊—— 不要—— …… 白饵掩着面坐在那里,已然哭成了泪人。不过她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没关系,我不怪你不记得我。”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蓦然看向他,“李相逢,我想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奢求你能帮我什么,但我希望你可以答应我,不要再躲着我了。” 我天!他没有听错!她终于把他的名字叫对了! 李相逢不可思议地站在那里,内心开心到爆炸。然后爽快地答应了她。“好呀好呀。只要你不哭……” 她当即破涕为笑,自己擦了眼泪,心里念着: 李愚你知道吗,你我之间,不是相逢,而是重逢,我想,你应该叫李重逢才对。 “好了好了,白姑娘那个我还有事啊,我和三姐先走了!” 李相逢急匆匆拉起了小荷花。 听到他突然要走的消息,她顿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怕再也见不到他似地。急忙起了身,“你们这么快就要走吗?” “呃,是啊是啊,那个我们有点忙,就——”李相逢正微笑着准备脱身,却忽然被小荷花盯着问。“相逢哥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没——”他正要说不,暗地里,手心却被小荷花捏得生疼。只好重新提起笑容,看向眼前之人。 “什么?”白饵佯装疑惑,她只想再好好看看他。 “我,就是——”纠结了半天,李相逢注视着她的眼睛,到底还是以磁性的嗓音,温声说出:“白,白饵,我可以抱抱你吗?” 怕她误会,又着急解释:“那个我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啊,就是,我不想看你那么伤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这一刻你就当我是李愚好了,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对,开心点……” 哇靠!他都说了些什么鬼? 李相逢立马就后悔了。 她站在那里,就像是站在春风里,眼中的惊讶转瞬被一股暖意代替。 他一顿抓耳挠腮,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直到她蓦然上前,将他紧紧抱住,全身的血液忽然之间涌入了心头…… 风中,她笑得陶醉,满眼柔情皆因他所致。 他不知道,那种久违的温暖可以驱散她所有的愁云,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可以治愈她所有的伤痕,他眉眼里的笑意,可以抚平她慌乱的心。 如果可以,她不想松手。 “那个,我得走了。”李相逢觉得好奇怪啊。 为什么他的心会突然跳得这么快?就像是要死了一样。 临行之前,她朝喊了一句:“李相逢!” 有那么一瞬,他汗毛直立。他拉紧了小荷花,弱弱回了头,“怎怎么了?” “谢谢你!” 其实她更想对他说:李愚,哦不,李相逢,谢谢你,谢谢你没有让我感到绝望。 仅管,他不记得她了,但他还是会关心她,一如从前。 虽然这一刻很短暂,但这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她可以等,等到他记起她的那一天。 李相逢微微一笑,算是与她之间的笑别。 实际上内心慌得不要不要的。 一出花亭,腿脚便飞快,直到确定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然后攥着小荷花疯狂乱窜,有些慌不择路。 “三姐,你确定里面是三十锭银子吗?” “确定确定!绝对是三十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4章 这女的怎么这么放荡啊? 一条无人的巷子里,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李相逢看着自己手里攥着的钱袋子,一脸愧疚:“三姐,我们这样真的好吗?白姑娘好像也挺惨的……” “哎呀没事的。大不了等我们攒够了钱,再想办法还给她啰!”小荷花一脸兴奋地从他手中抢过沉甸甸的钱袋子,“就先交给我保管!” “呃……” “哎呀五哥,有什么好纠结的嘛!” “也行!那等咱们攒够了钱,就还给白姑娘。” “嗯嗯!那我就先走啰!” “去!小心点……” 那边二人交接完钱后分道扬镳,这边白饵已经回了锦龙客栈。 “您这桌的菜都齐了,客官您慢慢吃哈!”阿祥一边招呼客人,一边抬头喊她。“白姑娘回来啦!” 她的眼神在一楼扫了一圈,这还没到饭点竟然爆满了,“阿祥,今天生意不错嘛!” “嘿嘿,哪天差了吗?”阿祥看得出来,白姑娘的精气神从来都没有这么好过。 “阿祥!晚上给我留个位置,我请大家吃饭!”正准备上楼,她又倒回来嘱咐一句。 “不是!白姑娘竟然要请吃饭?”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阿祥赶忙扔下手头的活,跑过来问:“白姑娘刚出了个门,就捡到钱了?” “没有啊,”白饵淡淡道:“今天咱心情好!晚上可以一起小酌两杯!” “好嘞!给您安排上!” “哦对了!”白饵走到柜台前,“阿祥,帮我算算下个月的赁金是多少,我提前交了!” “好嘞,您等会儿,我这就帮您算算……” 阿祥那边算盘打得叮当响,白饵这边正掏钱,掏着掏着突然就懵掉了…… 钱袋子呢? 她摸了又摸,钱袋子好像没了! “白姑娘,算好啦,一共——” “等等——” 白饵想了又想,脑海里李相逢笑得灿烂。 “白,白饵,我可以抱抱你吗?” “那个我有事先走了,我们有点忙……” 阿祥抬了抬眼,发现白姑娘整个人忽然僵在那里,满脸皆是吃惊之色,像是一副刚被人骗了钱的样子。 “白姑娘?白姑娘?” 阿祥没来得及唤住她,一转眼便见她跑出去了。不禁挠了挠头,闷闷不解:“女人的心情还真是像极了天气!捉摸不透……” 出了锦龙客栈的大门,白饵已是气得心肺炸裂。 “李相逢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她一开始还纳闷呢,之前他一见到她就跑,后面却主动送上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偷她的钱啊! 假装关心她的伤。 假装安慰她。 假装说可以帮她。 更过分的是,还假装说要抱她! 原来他早有目的! 大路上的风吹呀吹,吹得她发丝翻飞,怎么理都理不好! “你不记得我,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也没有逼你现在就要想起我,我都是心平气和地去面对你,试着去重新认识你,可你却拿着我对你的感情来欺骗我!李相逢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她健步如飞地走在路上,嘴里念念有词,气到眼泪飞腾。 她一定要找到他当面问个清楚! 花亭去过了,没有。 陇上月也转遍了,没有。 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就像个责备到疲倦的老妈子,她负气地坐到了一个不知名的街头,从一肚子的生气渐渐变成了满腹的委屈,一遍遍地质问,“李愚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为什么啊……”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那个失忆的人是她,什么也不记得的人是她,她也要像现在这样气他,比自己还要气,气得他对她毫无办法! 一边委屈地要死,一边又想起了他和她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这样的传说真的发生在了我们身上,你会怎么做?你是否,是否会接受另一个我?那个与李愚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我?” “可是,可是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李愚!而是一个对你来讲完全陌生的人,甚至是一个,令你恨之入骨的人!” …… 如今想起来,她忽然觉得,他好像早就知道这一天会发生似地,于是提前和她说好,然后故意引她步步入局。 他就是在整她! 罢了! 打掉牙齿活血吞,当初自己亲口承诺的,抹着眼泪也要做到。 想到这里,她突然没那么难过了。 拍干净身上的灰尘,她重新站了起来。 “李相逢你等着!用尽所有办法,我一定会让你记起我的!等你记起我,你今天欺负我的,我都要一遍遍欺负回来!我还要把你打到跪地乞饶!” 过路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盯着她,唯独她自己无惧眼光,撑着腰,深深吸了一口梅海独有的空气,然后再久久地呼出来,这一肚子气和委屈,才算完。 与此同时。 “卖花嘞,好看的花……” “卖油纸伞嘞,好看的油纸伞……” 路上叫卖的声音阵阵长。 卖花的小哥高呼:“卖花嘞!好看的花哟!” 卖油纸伞的小妹乘势而起:“卖油纸伞嘞!好看的油纸伞哟!” 学他?那小哥一脸鄙夷地瞥了那姑娘一眼,顿时提高了分贝:“卖花!好看的花!” 是想跟她抢生意吗?小妹还来气了,毫不逊色地喊:“卖伞!看好的伞!” “好看的花!” “好看的伞!” “花!” “伞!” 然后是,五十遍花花花花—— 以及五十遍伞伞伞伞—— 不一会儿,路口便堵住了,而卖花的小哥和卖油纸伞的小妹仍旧吵得不可开交。 “我说你们吵啥吵?”李相逢摇着他的大红布袋大摇大摆地挤进了人群,“来,让一让,让一让。” “你们吵得这么凶,还不都是为了把自己手里的货卖出去吗?”旁人怎么劝都劝不开,唯独他李相逢鼻子冲天,一副厉害坏了的样子,“如何才能让你们手中的货快速告罄呢?咳咳……” 小哥和小妹忽然不吵了,齐齐看向了眼前这个花郎,各自隐忍地等着他说出下文。 李相逢,挥着大拇指擦了擦鼻子,然后缓缓弯下腰,慢悠悠地,左手拿起了一柄油纸伞,右手拾起了一束花。 “卖一把伞,送一束花,两全其美的事情谁不喜欢?” 过了一会儿。 卖花的小哥在路边找到了李相逢。 一上来便是一顿感谢。 “花郎啊,感谢你啊!平时我一上午才能卖完的花,今天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就卖完了!” 小哥手提花篮,乐得合不拢嘴。 “恭喜啰!”李相逢坐在路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理很简单,薄利多销嘛!” “我呀打算再去采买一些花,还找那妹子合作去!哦对了!” 小哥迫不及待地说完,便将花篮里的最后一束花交到了花郎手中。 “这束花啊,是我和那妹子分账的时候多出来的利,寻思着就把它送给你了!就当是感谢啰!” “啧啧啧……”李相逢轻啧一声,蓦然站了起来殷切地握住了小哥的手,“您太客气了!” 一脸的难为情,然后。 “您都亲自送给我了,如果我不收,那岂不是太不给你面子了!哈哈哈,那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啰!” “好嘞!花郎,我走了!回见。” “回见——” 笑嘻嘻地目送完小哥,李相逢就跟捡到宝似地,赶紧将手里的花小心翼翼地装进了布袋里。 这花呀,到了他李相逢手里,那还真就是宝了!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 两个眼睛溜溜一转,李相逢兴高采烈地擦进了人群。 这会儿,白饵已经走到了琳琅街的尽头,恰巧是琳琅街与玛瑙街的交接处,整条街最是繁华的地段,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哭过后的眼睛仿佛格外明亮,这不,她眉眼一转,一眼便在拥塞的人群里找到了他! 人人都说冤家路窄,要她说呀,他欠她的,注定是逃不掉的。 这边她蹑手蹑脚,在他鬼鬼祟祟的背影之后步步逼近,那边他隐忍不发,在一个作案的蟊贼身后步步为营。 等等! 她看到了什么? 李愚居然在偷别人的钱! 他怕是千年老手了! “李愚你在干什么!”二话不说,她怒不可遏地冲了过去,这回将他抓了个正着:“你是不是在偷钱!” 附近的人顿时齐刷刷地看向了他,而他却只能看着盗窃未遂的蟊贼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好气啊,这么好的机会竟然又让他给跑了! 李相逢一个人杵在那气得牙痒痒,下一瞬—— 锤子拳头、剪刀手,全在他身上落下。 “这个花郎是贼啊!打他!打他!打……” 周围一圈的人一拥而上。 白饵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挤出来了,茫然抬头,看着眼前被众人打得已经看不清轮廓的李愚,“你们别打他,别打他,住手,都住手……” 她奋不顾身地扎进了人堆,在漫天纷飞的大肘子中,像个披荆斩棘的姐姐,成功将李愚偷了出来。 沿着宽阔的铃铛街,踩着叮咚作响、水花四溅的青石板,二人一路逃到了桃花雨巷,早春绽在枝头的桃花最是难留,清风一吹,将那花瓣吹得到处都是,像极了一场落花雨。 长长的桃花雨巷,笼罩在一片粉色的流光之中。 不是,不是,不是。被她拉得肉疼,李相逢大手一甩,“不是!姐!您没事!您整我呢???” “李愚你没事?有没有受伤?”她这边满眼担忧地问着,一门心思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那可是梅海第一大蟊贼!我盯他好久了!今天好不容易被我给逮着了,被你一闹,又让他给跑了!” 没错,他憋了一肚子火,放虎归山的挫败感! 下一瞬,像是有一股电流肉麻地往他身上蹿,手上,胸上,脸上,电得他一愣一愣的。 哇靠!这女的怎么这么放荡啊?怎么还直接上手了! 面对眼前这个认识不到一天的姑娘,对于她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李相逢怕极了。 又是保护下体又是拧头甩脸,活生生像是个被公然调戏的良家妇女。 “李愚……”她只在意他的伤。 为了维护一个男子最后的尊严,他大退一步,满腔调的烦不可耐:“我是李相逢李相逢李相逢李相逢李相逢——不是什么李愚你要我说几遍啊!姐!您别搞我了,好不? 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无论哪个动作好像都是错的,多余的。 殊不知,她这边就是一堆野草,搞得好就是春风吹又生,搞不好就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十指慢慢收紧,连同心室。埋着头整个人一度沉默,然后。 “李——相——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5章 我们要互相折磨 拉起嗓子破开大骂:“你偷别人的钱你还有理了?你不知道你这样做是要浸猪笼的吗?刚才要不是我当场制止了你,你今天就要酿成大祸了!” 她真是后悔极了,自己为什么要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 她就应该让他接受道德的谴责,让他被暴打一顿不正好解气吗? 别提刚才,提到刚才他就来气!李相逢哼哼道:“哇靠!刚才要不是你捣乱,我早把那蟊贼逮住了!我今天差点就要当英雄了你知不知道?!” “……”白饵惊呆了,满眼都是不可思议之色,“李相逢你说这话不觉得羞愧吗?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贼喊捉贼这事你也干得出来?做错了事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了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羞愧什么?我为什么要羞愧?”李相逢被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憋住一肚子火,凑到她面前,斩钉截铁地解释:“那个人叫作王鳖!是梅海城第一大蟊贼!偷钱、抢钱、骗钱反正他就是无所不为,已经是惯犯了!就在刚刚,他正跟在人姑娘后面伺机偷那姑娘的荷包!这一次刚好被我逮着了!” 看着他一副被气得面红耳赤的样子,白饵心里倒是有些害怕了,这应该是她第一次看他在自己面前生这么大的气…… 她很想鼓足勇气怼回去,但一见他冷峻的眉峰,心中便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一喉咙斥责的词等到说出口时却已经变了味。“你胡说,你鬼鬼祟祟跟在别人后面就是想偷钱,不要骗我了……” “我鬼鬼祟祟跟在别人后面那是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这个王鳖诡怪得很!连捕快都抓不上他!我若当场抓他,他准能跑掉!”李相逢一派义正言辞。 “我才不信。”白饵侧过身子不再看他一眼,心里嘀咕着,毕竟他在她身上已经偷过一次了,这回准是他的鬼魅伎俩。 正当李相逢有理说不清急得抓毛的时候,桃花雨巷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余光里,那袭便装,越来越近。白饵顿时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感,做贼心虚似地,她下意识躲到了李相逢身后,祈求他没看见自己,直到那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白姑娘。”燕北楼一副好奇的神情,与她照了个面:“好巧啊,没想到在这碰见了白姑娘!” “是呀是呀,好巧啊,没想到是燕大人。”白饵一脸殷切地回了身,“燕大人怎么会在这?” 燕北楼精炼的眼神一凝,充满了探究,笑着问:“白姑娘觉得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白饵无奈地笑了笑。 燕北楼展了展眉,漫不经心地看向了天边,嘴角勾笑:“听说梅海第一蟊贼王鳖出现在了琳琅街,方才去琳琅街查看了一番,可惜并没有抓到人,便在这附近转一转,寻一些蛛丝马迹。” 一听这事,李相逢赶紧汇报:“大人大人我知道!我今天看见王鳖了,他今天扮的是一个老头,穿着一件掉色的黑马褂,在琳琅街那会偷盗未遂就往夫子庙方向逃去了!” 燕北楼蓦然看向眼前的花郎,“我记得你,你是上次协助官府缉拿采花贼黄膻的那位花郎?” “是我是我是我!”李相逢有点小激动。 白饵有些懵…… “夫子庙……”燕北楼点了点头。 然后,眼神蓦然瞥向了神情有些异常的白饵,问:“我看白姑娘头上的伤,恢复得不错啊,已经可以出门了。” 脑袋受伤就不能出门了?难道她是瘸了吗? 蓦然抬起头,白饵笑着回应:“……承蒙燕大人挂念,已经好多了。” 不料,他问:“那关于贾锦凤一事,白姑娘是不是已经想起了什么?” 顿时哑然—— “啊哈哈哈,其实脑袋时不时还是有点痛的,很多事情都不怎么记得,但是啊我一有空就在努力想……” 燕北楼把她盯得紧紧的,眼神一顿莫名。 李相逢看着他俩,好像看出了什么鬼。 “那个,大人啊,这个王鳖方才在琳琅街没偷成,不知道会不会立马寻找下家啊,真是好焦人啊……” 燕北楼回过神,“花郎放心。有我燕北楼在,王鳖不会得逞的。” 说罢,便扶着刀,准备离开。 “燕大人您慢走……”礼貌地喊完话后,她低下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是没想到…… 燕北楼回过头,嘴角犹带笑意:“这个王鳖擅长易容,且最喜欢对年轻的女子下手,白姑娘出门一定要多加小心。” “这样啊,好的好的,多谢燕大人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 “不过白姑娘也不用太担心,这犯了罪的人嘛必然会被绳之以法,没有人可以逃得掉的,你说是?” “……嗯!是呀是呀,有燕大人在,这个王鳖肯定逃不掉……” 与燕北楼临行前一顿勾心斗角后,这尊神才算真正送走。 “这回总该相信了!” 李相逢耀武扬威地晃到她的面前。 白饵冷淡地问:“相信什么?” “相信我不是蟊贼王鳖才是啊!”李相逢纳闷地看了看她,又附加一句:“相信我的大义啊!” “谁知道你跟他是不是同伙的……”白饵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哇靠,还不信? 李相逢急了,目光拉得冗长,嘴里念念有词:“燕大人还没走远,我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白饵顿时心头一惊,一把将他拖住:“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找燕大人来证明我的清白啰!”李相逢扬起头说。 她好不容易摆脱那个烦人的捕快,还来? “别,我看,还是别耽误他捉贼了……” 李相逢回过头,得意地问:“这么说,我现在清白啰?” “是……”她乖乖地松开了他。 李相逢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自己的布袋还有衣服,刻意将之拍得响响的,好像在得意什么。 等等! 她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迟疑的眼珠子一转,蓦然看向一脸得意的李相逢。 “清白?你哪里清白了?”怕他逃走,赶紧拉扯住他的布袋,“花亭里偷了我三十锭银子你敢说你清白了?” “额???姐,你在说什么?什么三十锭银子?”他一脸死相,假装不知道。“那个我有些事,先走了……” “李相逢!” 李相逢只想撒腿就跑,但显然已经晚了。 他以为她还没察觉,他以为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碰上,真没想到,冤家路窄啊…… 骗了她,还偷了她的钱,现在竟然想走? “你的大义呢?你的大义就是偷了钱不敢承认然后撒腿就跑吗?”她干脆松开了他,“如果这就是你的大义,那你跑!” 那声音,似翻腾的海浪,波澜壮阔,堵得他水泄不通。 李相逢在心里央求,求她别再喊了,再喊下去只怕整条巷子都要知道他李相逢偷了钱的事情…… “姐,姐……”急忙主动送到她的面前,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好好,我承认我偷了你的钱。您别喊了,好不?” “钱呢?把钱交出来!” “我我我,我没钱,钱,没了……” “什么?那可是三十锭啊!你这么快就把钱花完了?你说,你把钱花哪去了?你为什么要偷钱!” “我……” 源源不断的纠缠一如漫天飘落的花瓣劈头盖脸地砸在了他身上,李相逢蹲在地上急得焦头烂额。 原本打算等攒够了钱就还给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逮住了,这可咋办啊…… 要是她去报官的话,他花郎的好名声就没了,这还不算,官府的人绝对要派人把他抓进不良囚,那他怕是要蹲上一两个月才能出来,这绝对不行…… 而且小荷花也会受牵连…… “啊啊啊……”他越想越急,最后只能央求她,“我这一时半会儿和你说不清,但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报官?这笔钱我一定想办法还给你,求求你……” 看着原本在她面前威风凛凛的李相逢此刻却语无伦次地哀求着她,不知道为什么,白饵心中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这好像一点也不解气,反而还让她有点心疼。 求得一点效果都没有,李相逢几乎要给她跪了,“姐,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 她垂下眸子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那星亮的眸子竟也闪起了泪光,她的心瞬间犹如刀绞。 李相逢,你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吗? 努力平复好情绪,她开了口。 “李相逢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怪你偷走了我的钱,我只怨你骗我。每次,只要我一想起当我在你面前毫无保留地回忆起从前,你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把我的钱拿到手,我就特别生气!我以为,我以为你是真地想要关心我,理解我,帮助我。但,你不是……” “我知道我不该欺骗你,这件事的确错在我,但,但……”李相逢噘着嘴,略带委屈地说:“但当你说起你的事情时,我也有认真在听啊。我只是觉得……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而已,然后我又不懂得怎么安慰女孩子,所以……” 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的心态搞崩了…… 到底还是挨不过良心,他和自己生气了闷气,最后还是决定放弃解释。 “反正说来说去我也说不好!总之这件事是我不对,你怨我也是应该的。你要报官就去报,我不会怪你的。最后,虽然没什么用,但还是很想和你说声对不起……” 看着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低着头杵在那,好像丢钱的是他一样,她心里一顿闹腾……真是欠他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报官了?” 忽听此言,李相逢眼睛一亮,赶忙心花怒放地送到她面前,“这么说——你不会去报官?你原谅我啦?” 不就是几个钱吗,搞得他们有多陌生似地。 她在心里嘀咕着,然后愁眉不展地说:“官我肯定是不会报的,会不会原谅你,那就要看我心情了……” “哇!姐!你也太好了!” 李相逢激动地摇了摇她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也忍不住笑了,看着那张灿烂的面庞,她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哪里还记得生气。 然后听见他说。“你暂时闭上眼睛。” “干什么?” “哎哎快闭上,我要给你一个惊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6章 当铁公鸡遇上嘤嘤怪 “不要偷看喔。” 她一直听他说的话,始终没有睁开眼。 清风淡淡吹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桃花清香。 她想,这一刻一定是飞花满天的盛景。 当睁开眼睛那一刻,画面好像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紫阳…… “当当——当当!”李相逢的手中变出了一束紫阳花,满眼期待地问她:“怎么样?喜欢吗?” 她的思绪好像还停留在天字号亡奴囹圄的那个晚上,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一幕幕地上演。 过了很久,她才泪眼朦胧地回答他,“甚是喜欢!” “嘴上说喜欢,可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喜欢?”李相逢一脸疑惑地盯了盯她,脸上的喜悦慢慢消失。 他挠了挠脑袋,心想如果喜欢难道不应该表现得很开心吗? 不想被他看出什么,白饵赶忙擦了眼睛,破涕为笑:“喜欢!真的喜欢!” 李相逢一副不舍的样子,“送你了!” 当接过紫阳那一刻,她的眼前又止不住地翻起了一片雾气。 “原本我准备拿着它变着法地高价卖出,也好大赚一笔。现在把它送给你,就当是给你赔个不是啰!”李相逢站在一旁碎碎念着。 她蓦然看向他,“李相逢,你说什么?” 被她那迟疑的声音一惊,李相逢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呃没什么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只要你不生气了就好……” 她眸光潋滟,再次注视着手心的紫阳花,“李相逢,原来你还记得紫阳花。” “什么?紫阳花?”李相逢半是纳闷半是吃惊,“原来它叫紫阳花啊!” “你,难道不知道吗?”她略微迟疑地问。 “我对这些花花草草又不感兴趣,我怎么会知道。而且,这种花在南靖也少有见到,我不知道不是也很正常吗?” 李相逢急着解释,好像在强行掩饰自己的无知。 不管怎样,她必须告诉他:“李相逢,现在我要告诉你关于紫阳花的三种花语,你一定要认真听。” “哦。”为什么要突然搞得那么严肃…… 李相逢心里暗暗嘀咕。 她注视着他,一字一句说: “第一,紫阳历经雨雪风霜,凌寒而开,预兆冬残春近。” “第二,紫阳簇拥而生,几度凄风苦雨中,难免会有分离,但其花瓣终紧密相连,枝叶亦交相辉映,预兆斩不断的亲情,即便遇到分离,也终会重聚。” 李相逢会意地点了点头,见她忽然侧过身去不说话了,不禁问:“那这第三嘞?” 他没有听见她的答案,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她的细微的啜泣声。 “不是!不是!”李相逢脸上顿时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实际上心里对她的取笑接连不断,“姐,你怎么又哭了?那个,姐!你该不会是个嘤嘤怪?” “什么嘤嘤怪?”白饵吸了吸鼻子,抬起头茫然地问他。 “就是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的女子啊,我们这边都这么叫。”李相逢解释。 白饵擦了眼泪急着辩解,“我哪有你说的那样?” “怎么没有?”李相逢笑得合不拢嘴,“我第一次在不寿庙见到你你就在哭,花亭见到你的时候你又在哭,现在又和你碰上了,你还在哭。我看啊,你就是一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的嘤嘤怪!” 说着说着,李相逢真的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李相逢!你居然敢取笑我!”看着李相逢那副赤裸裸取笑她的表情,白饵顿时气弯了腰,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 见她要动手,李相逢赶紧跑。 “嘤嘤怪,嘤嘤怪……” “李相逢你别跑!” 这回人少,她把他抓了个正着! “好了好了,白姑娘,我不笑你了,真的不笑你了……”被她拧得生疼,李相逢赶忙乞饶。 他那边还在嬉皮笑脸,她这边简直快要被他气死了! 他也不问问,她是为什么哭,她她她她容易吗她? 她干脆拧过头,不理他了。 李相逢见此,顿时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主动上去讨好,“聪明美丽体贴大方的白姑娘,快和我说说那个什么花的第三种花语?” 一听,白饵更气了,“连什么花你都不记得了,那我刚才说的两种花语岂不是白讲了!” “记得记得记得!”李相逢顿时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不就是紫阳花吗?刚才逗你的呢,紫阳花嘛!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将信将疑地回过身,认认真真地嘱咐他:“李相逢,你可以不记得紫阳花的前两种花语,但下面我要说的第三种花语,你一定一定一定要记得!” “我一定一定一定一定一定……”李相逢倒吸一口气,说:“我一定会记得!你快说!” “紫阳花,未说出口的第三种花语是——” “诶?等等!怎么是未说出口的啊?” “是……感情的忠贞,与两情相悦的永恒。” “就这?” “李相逢你什么反应啊?” “没没没……那个,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是未说出口的呢?” “自己体会!” 曾经的心照不宣虽然暂时不在了,但她对他的感情却一直在,有些话即便要以这样形式说出口,她也必须说。 她相信这只是暂时的,她坚信守得云开见月明。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啰!” “李相逢你要去哪?” 李相逢不解地回过头,问:“这个,我需要和你说,吗?” 白饵心想,如果他就这么走了,下一次见到他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她得抓住机会留在他身边和他在一起,才能帮他尽可能地想起以前发生的事。 她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和他说:“我的意思是,现在都快到饭点了,应该吃饭了!” 然后,她装作一副饿得肚子疼的样子。 “怎么?你饿了?”李相逢问。 白饵一脸实诚地点了点头,“对呀,我早上为了那个什么……我都没怎么吃饱!现在特别饿!” “饿了你就去吃饭啰!”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他提醒吗?李相逢只觉得莫名其妙。 白饵一脸的不可思议: 什么?她的意思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绷着接近垮掉的心态,她吞吞吐吐地接:“我……我身上的钱不早被你偷走了吗?我哪里还有钱吃饭!” 被那要命的字眼一惊,李相逢下意识往左右看了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那那那那你就回家吃啰!” 她的心态彻底被他搞崩…… 两个拳头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然后抬起头重新面对那副痴呆的嘴脸,“喂!李相逢!你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了什么吗?我说我特别特别饿!现在立刻马上要吃饭啊!” 等一下会饿死吗? 李相逢攥着他的布袋,看着她一副马上就要饿死的样子,心里一顿不满的言论…… “李相逢!你就这样一个人走掉吗?你……” “还想不想吃了?快跟上啊!”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白饵的脸上露出了成功的喜悦。 一家馄饨铺子,由几根棍子加一堆茅草搭建而成。 铺子里头是由一只大锅加几块石头垒砌的灶,那里热气蒸腾,一滴滴浓稠的黑色液体正在石头的表面缓慢地流着;铺子外头摆着五六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此时客人不算多。 “老板——给我来一碗白菜馅的馄饨!” “哦。” 李相逢走进去,随便找了一张桌子,拉来一张板凳坐,大腿一抬,一只脚踩到板凳上,动作很娴熟。 此时,脸上一副舒适的表情。 白饵坐在他的对面,有些震惊。 刚坐下来,便听见一连串毫无频率的声音。 暗暗垂眸往桌子底下一瞥,对面有一个腿抖得厉害…… 李相逢正把玩着桌上的碗盏,忽然察觉到什么。“干什么?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那个,我是想问你,怎么只要了一碗馄饨?” 她现在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对面一个膝盖耸得山高,这让她浑身不自在,每次再看看那张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哦。”李相逢耸了耸肩,一脸尬笑:“想问我就直接说啰,为什么要这样一直盯着我?你知不知道这样让人觉得很尴尬诶!” 一个人安静地尬笑完,他解释:“要一份馄饨,那是因为我不吃啊,我又不像你,那么饿……” 她一脸无语地指了指自己,怪她? 没事,看在他为她点的那份白菜馅馄饨份上,抖腿、踩凳子、发出噪音,包括明里暗里地埋怨她,这些她都不生气…… 放平心态,她再一次鼓起勇气问他:“李相逢我问你啊,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吃白菜馅的馄饨的?” “我不知道啊,”李相逢一脸实诚,坦白地回答:“我要白菜馅的馄饨,那是因为,白菜馅的馄饨最便宜啊。” “什么!?” 看她一副忽然很生气的样子,李相逢意识慢了半拍,赶忙解释,“那个,我的意思是,白菜馅的馄饨最实惠啊,又好吃,又便宜,吃了还不容易拉肚子……” 寒冬腊月里,她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彻头彻尾地那种。 沉着脸僵在那,一句话也不想说。 实际上,心里早已把李相逢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就不能骗骗她吗? 哪怕说句,“我猜的!”,也好过后面一顿乱七八糟的解释…… 李相逢这边把头扭到一边,挠了挠腮,全然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哪里又惹到她了。 还好,白菜馅的馄饨很快就端上了桌。 “白菜馅的馄饨一份,”老板有气无力地念着,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还有一份汤,慢用。” 贼溜溜地盯着那份香喷喷的馄饨,李相逢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突然问,“老板,这汤……不要钱?” 老板停住脚步,缓慢地回过头看了看他,眼睛眯得跟条缝似地,然后摇了摇脑袋,像块木头。“还需要点什么吗?” 李相逢笑得真诚,冷不丁地说:“那,那麻烦您再给我来份……汤,!”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7章 赌钱 为了省一碗馄饨钱,在别人面前学着谄媚逢迎? 白饵彻底看不下去,桌子一拍,一脸失望地站了起来,朝着对面还在摇腿的李相逢,大骂一句:“李相逢!你没必要这么抠?” 李相逢只觉得莫名其妙,呆呆地瞪着她,“哇靠!我都请你吃馄饨了!你还说我抠?” “这边请我吃那边为了省钱自己又不吃!你这不是抠是什么?” 她心想,按他的意思来理解,请她吃馄饨就是浪费他的钱咯?那这碗馄饨她还怎么吃?吃愧疚感吗? 以为李相逢会认个错,没想到他还死磕到底了—— “哇靠!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不吃是因为我不饿啊!” 承认抠这件事很难吗? “不饿你要什么汤水?跌下颜面很有意思吗?” “我渴不行吗?”李相逢骤然反问道。 随后又被她明里暗里一顿讽刺恼羞成怒,刚停下嘴,又忍不住接口:“你的意思是,要这种不要钱的汤水很丢脸啰?” 接着,他又站了起来,平静地点了点头,“对!我李相逢是个穷光蛋,只配要这种不要钱的汤水,自然比不上你们这些大宅门里走出来的千金大小姐!从小吃的是山珍海味,穿得是绫罗绸缎!我就活该被你取笑!” 她蓦然僵在那里,有些后悔。 望着那面红耳赤的面容,失声地摇了摇头,眼眶一片通红,“李相逢……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气得不愿再看她一眼的李相逢,她的心就跟轰然倒塌的残垣似地,朱唇微启欲说还休,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幸好卖馄饨的老板来得及时,“嚷嚷什么?你们以为吵架就可以赖账么?没门!” “那个,不是不是……”两个人立马认怂,一脸抱歉地解释着。 汤水被他信手搁到桌上,朝他俩丢了个警告的眼神后,老板这才大腹便便地离去。 李相逢不经意间与她对视了一眼后,眼神立马躲开,接着匆匆忙忙地坐了下来,端起汤水一口灌入腹中。 白饵也默默坐了下来,抓起筷子心里一阵嘀咕,李相逢就会装生气欺负人,明明是他理亏,每次搞得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样,李相逢怎么这么讨厌啊…… “嗝——”李相逢抬起头打了个嗝,嘴角的汤水还没抹净,碗里的汤水却已经见了底。 忽然察觉到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她,“干什么?又看我干什么?” “……明明是你看我好吗?”她移开眼神,一副抱怨的样子。 “我?”李相逢指了指自己,纳闷:“我哪有看你?”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她抿了抿唇角,一脸不服气。 “我——”行,他说不过她。 紧接着,又见她忽然把自己的汤碗挪走,“喂喂喂,你干什么?那是我的碗——” 这次她没有理他,只是端起满满的一碗馄饨,小心翼翼地将一半馄饨拨到他的碗里。 见此,李相逢顿时无话可说,眼神移向一边假装看不见,直到听见那半碗馄饨推到自己面前,嘴角忍不住流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随后,冷不丁到隔壁桌偷了双筷子,再次坐到桌前,对着那半碗香喷喷的馄饨,内心开心到爆炸。“诶,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诶。” “我怎么了?”她蓦然抬起头。 “刚才明明说饿得要死,现在又把一半馄饨搞到我碗里,”他捧着碗低着头开始絮叨,突发奇想,忍不住问她:“诶!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吃不掉一碗馄饨,怕待会剩太多太难看招老板骂?所以把一半——” “李相逢你在说啊?我又不是你,你不要把我想的跟你一样好吗?唉,算了算了,反正和你也说不清,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真的不想和他吵了,说罢,她便重新拾起筷子,埋头吃起来。 “……我,我怎么了?” 跟他一样很差吗?李相逢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她不说话了,便弱弱地偷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看起来好像又不高兴了…… 他一顿反思却不得其解,最后—— 算了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吃饱为上嘛! 想到这里,李相逢便食欲满满地捧起半碗馄饨,如狼似虎地吞咽起来。 白饵这边安安静静吃着,忽然听见对面响起了猪叫声,她起初以为是隔壁房舍的猪跑出来了,一抬头,不曾想…… “喂,李相逢!你没吃过饭吗?” “我又怎么了?” 他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一脸茫然地看向她。 她半张着嘴,面对那副嘴脸,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说他好。“你,你自己怎么样你不知道吗?坐没坐相就算了,吃还没个吃相!你,你怎么跟个没读过书的小孩一样啊?可能……小孩都比你懂礼数!” 他嚼了嚼嘴里的馄饨,回应她,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可是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啊,我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岁呢,离弱冠差远了,而且我本来就没读过书。还有啊,我平时就这么坐,就这么吃饭,哪里不对吗?” 令她没眼看的是,当李相逢说出这番话时,他的腿正摇得欢快…… 难以置信,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是当初陪他吟诗作对,陪她共奏一曲的人! 时间真是个可怕东西,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竟变成了这样,变成了一个与原来的他,格格不入的人。 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在过去那些日子,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能把一个好好的人整成这样? 羞耻心使然,被她说了一顿后,李相逢自觉地收敛了些,也开始学着她的模样,把嘴巴抿成一条细缝,沿着碗壁,小口小口地喝起了剩余的汤水。 他心想,小豆芽和他说过,这女人的心就像海底的针,最是难测,男人最不能信的便是女人的话。 她在桃花雨巷跟他说不会去报官,也不会再追究那三十锭银子的事,万一她吃完饭又突然变卦了呢?万一她吃完饭之后,还要揪着他不放呢? 小番薯也和他说过,这世上就没有不爱财的人,没有人会放着钱不要。 三十锭是个不小的数目,她会轻易放掉吗? 这该不会是她的缓兵之计? 李相逢左思右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缠着他,他还有大事没干呢!如果一直被他缠着,怕是要耽误他的大事了。 正当他想着如何脱身之时,忽然听见铺子外传来了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他蓦然往外看去,他知道,是小荷花来支援他了! “哎哟哟!哎哟哟!” “怎么了?” 白饵正吃得好好的,忽然见他捂着肚子面露惨色。 “肚子疼!肚子疼!”李相逢痛弯了腰。 白饵看了看桌上的两碗馄饨,“这吃得好好,怎么就突然肚子疼呢?” “可能,可能是因为,我刚才吃得太急了!” 听此,白饵不由得轻叹一口气,脸上大写着四个字——咎由自取,“看到了,这就是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下场!”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去趟茅房!”李相逢暗暗窥探着她的神色,见时机成熟,撒腿就跑! 一溜烟,人就跑走了。 她正想喊他,细细咀嚼“茅房”二字,顿时食欲全无,“这个李相逢简直就是扫兴鬼!” 她这边耐心等待着,全然不知李相逢已经从茅房方向绕到了铺子外头,犹如脱笼之鹄,逃之夭夭。 街市上,得见五哥平安逃出,小荷花迎上去问:“五哥你没事!” “没事没事!”李相逢手撑膝盖,气喘吁吁。 “五哥你怎么这么倒霉啊,这么快就被她捉住了!” “对啊,我为什么这么倒霉。”他也想问问。 看着五哥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小荷花撇撇嘴,然后说:“时间不早了,咱们快走!别忘了,你还有大事没做呢!去晚了可不好。” 李相逢往馄饨铺子的街道望了一眼,“万一,她又找上来怎么办?” 小荷花低着头,想了想,道:“那这次我和你一起去,我在外面给你望风。” 李相逢想了想,“看来也只能这样啰!” 长胜坊,梅海城最大的一家赌场。 午后的长胜坊格外热闹,赌场大门前永远都是人满为患,除了来来往往的客人,还有摆摊卖杂食的小贩,这一带小贩的生意格外得好。 一来,有些客人一入赌场便是一下午甚至是一整天,难免会饿肚子,这个时候随行的仆人便会到赌场外,为他们买些煎饼果子,以此补充体力。 二来,赌场里一旦有人赢了钱,为了感谢财神爷的照顾,他们便会随机包下一家店铺,宴请在场的朋友。当然,有些大财主故意借此展现自己的大方,让别人觉得他们视金钱如粪土,实际上,让他们真正有成就感的,只是一个“赢”字。 穿过一片车水马龙,白饵一个劲地挤到了赌场大门口,耳听得“六!六!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起初她还不信,直到在众多大人脸谱下,发现了一张圆圆的脸蛋—— “三姐!李相逢呢?” “小!小耳姐姐!您怎么来了?” 小荷花正坐在石柱下面玩头发,见到她的那一刻,脸上的震惊,瞬间变成了莞尔一笑。 白饵很快就看出了什么,“李相逢是不是在里面?” 被小耳姐姐冷酷的眼神一震,小荷花慢半拍地站了起来,“啊?小耳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就在白饵迟疑之际,赌场里忽然传来一声大喊。“大你大你!哈哈哈哈!你们的钱都是我的啦!” 没错,就是李相逢的声音! 哑了她也听得出来! 她回过神看了一眼小荷花,满脸皆是失望之色。 “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小耳姐姐你——” 看着准备进入赌场的小耳姐姐,小荷花内心惊呼——糟糕! 赌场十八岁以下不得入内,小荷花站在赌场门口顿时慌了神,过于畏惧门口的两个打手黑熊和白熊故而不敢硬闯。 须臾,眼睁睁看着已经成功进入赌场的小耳姐姐,一切刻不容缓,最后她只能拉起嗓子,对着赌场大门口,疯狂大喊。 “五哥快跑!五哥快跑!五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8章 无良花郎 一个硬拽,一个反抗。 二人拉拉扯扯出了赌场大门。 “哎哎哎——”被她拽得肉疼,李相逢被迫求饶:“停下来快停下来!疼,疼,疼……” 白饵松开了他,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盯仇家,满眼皆是愤懑之色。 原来他还知道疼? 他怎么会知道,当她知道他已经背着她偷偷离开时,她的心有多疼! 这些关他李相逢什么事。李相逢一脸扫兴,“我在里面玩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拉我出来,影响我的大生意……” “逃账,赌钱!”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恨恨道:“李相逢你真的太过分了!” 呃!馄饨钱…… 李相逢顿时想起了什么,一脸尴尬地朝身边的小荷花使了使眼色,悄咪咪地说:“之前走得急,忘记给她结馄饨钱了……” “什么……”小荷花表示,这回她也救不了他了…… 白饵气到不想说话,李相逢更加无地自容,气氛就这么僵持着,他忍不住戳了戳小荷花的背,挤弄着眉毛:“怎么办啊,快想想办法啊……” 小荷花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有这样一个五哥,她真的好心塞…… 须臾,鼓起勇气上前,拉了拉小耳姐姐的手,“小耳姐姐,那个,相逢哥哥并不是有意留你一个人在那的。他……” 手都拉了,可人家就是没反应,一副不想听的样子。 小荷花无可奈何,为了五哥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他是因为,因为在附近遇到了一个死对头!他之前得罪过那个死对头,所以他一见到他就害怕,所以才悄悄地溜走的。相逢哥哥向来胆子小,他太怕了,就走得比较急,所以就,就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了,还忘记,留下馄饨钱……” 悲天悯人地说完,她赶忙拉了拉一旁傻站着的五哥。 李相逢顿了顿,眉头一皱,脸上被恐惧填满,“对!对!那个死对头叫作陈二狗子,这个陈二狗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是仗势欺人,专门欺负我们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郎。今天还好我跑得急,不然你可能,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白饵看向他,可笑道:“你李相逢能耐不是挺大的么?既能抓采花贼,又能抓梅海第一大蟊贼!你这还胆子小么?你李相逢多厉害啊,你哪能让别人欺负呀,恐怕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李相逢挠了挠腮,怪难为情地说:“我我我……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见到他这副极其不要脸的样子,白饵心里的火气顿时就升上来了,恨不得出手给她一拳。 “小耳姐姐,”小荷花救场来了,“你别生相逢哥哥的气了,这件事是我不对,相逢哥哥逃出来以后,本来想回去找你的,但是我担心相逢哥哥会遇上陈二狗的人,就急着把他拉走了。他一路上都很担心你,我和他说,小耳姐姐很聪明,她一定有办法解围的,而且,小耳姐姐也很体贴,她理解你的苦衷的。” 白饵心中顿时有些震惊,这小荷花才多大,竟能讲出这样的话? “是啊是啊,我一路上特别担心你。”李相逢又开始装了。 “担心我?”白饵指了指自己身后,笑着问:“刚才你不是在里面玩得不亦乐乎吗?我生拉硬拽,你却把我当空气,当累赘!还怪我扰了你的兴致!我哪里值得你担心啊!” “你,你当然值得我担心啊!”李相逢一脸心疼的样子,“我知道你的家园遭到了很大的变故,你失去了你的亲人,但你遇到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他们陪你度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光……” 那一刻,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他,他的性子为她变得认真,他的眉锋为她而皱,他的语调为她变得伤感…… 原来,他都记得!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叫李愚,可最后,他却很不幸地——” 不忍心听他将那个字眼说出,她踮起脚尖,食指轻轻抵在他的柔柔的唇瓣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摇了摇头。 李相逢怔了怔,小心地问:“我,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她垂下眸,“没有。” “……第一次见你,你就昏迷不醒,头上还有伤。”李相逢继续说着,“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说,你值得我们担心啊。我李相逢最讲义气也最善良了,路上遇到受伤的阿猫阿狗,我都会停下来为它们包扎……” 那一刻,她知道,她到底还是在骗自己,他对她的担心,只不过是出于对她一落难女子的同情。 李相逢正想继续说下去,却被旁边的小荷花拉住了,他暗暗地问:“怎么了?” 小荷花没眼看他。 此时,熙熙攘攘的赌场大门走出来了两位勾肩搭背的壮年男子,看到李相逢,齐齐上去打招呼。 “李相逢!你小子可以啊!今天又赚得盆满钵满!” “强哥,天哥!过奖啦,过奖啦!” “不过你今天不够仗义啊!玩到一半就跑了,我跟你说,你这算坏规矩啊。” 李相逢赶紧迎上去解释:“那个,我这不是中途有事嘛,所以就提前出来了!二位海涵,海涵!” 两个人将信将疑,眼神注意到了李相逢身边的女子,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好像明白了什么。 “唷,我说你小子跑那么快干哈,原来又有了新欢啊!” “啊,不是不是!哪有,嘿嘿。”李相逢一脸苦笑。 “我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勾搭上了这么一个标志的姑娘,可以啊李相逢!” 几个重重的手掌顿时落到了他的肩上,就跟两座山似地,李相逢内心好想吐血,仍旧保持尬笑:“没,没有,不是……” 白饵一旁听着,着实有些站不住了。 新欢?盆满钵满? “明天我们一定能赢回来!李相逢!记得准时到哦!别给我跑喽!” “不会不会!您看我哪天迟到了么?嘿嘿。” 这么说,李相逢他他他他——天天都来这赌钱? “那我们就先走啦!” “好嘞!强哥,天哥,慢走!” 李相逢笑呵呵地站在赌场门口,朝他二人招手作了别,身后—— “李相逢!” “怎么了?” 他一回头,便见她脸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说自己是穷光蛋,却是长生街的常客?费尽心思从我这偷走三十锭银子,目的是为了拿来赌钱?馄饨铺子独自溜走,竟是瞒着我来逛赌场?” 明明是幡然醒悟,可她仍旧不可置信。 “原来你做的这一切竟然是为了赌钱?李相逢!你太让我失望了!” 被那凄厉的声音一惊,李相逢顿时就傻眼了,这姑娘翻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啊? 不是!不是! 之前解释了那么多都白解释了? 此时,赌场周围聚焦了许多目光—— 无良花郎与抹泪的少女,外加一个六岁的娃娃?赌场前的香艳史? 空气中顿时布满了一些闲言碎语。 李相逢忽然觉得,自己怎么突然被她说得里外不是人了? 就在他准备张口解释的时候,她一袭只影与他擦肩而过,泪水在空中蒸发。 “小耳姐,姐……”小荷花伸出手想要去拉她,须臾,又缓缓放下。 他惶惶之心,陡然“咯噔”了一下,好像砸落在瓷板上的玻璃球,掷地有声! “站住!” 白饵咬着唇角冷冷地立在那里,她听得出,他的语气很是严肃,从未如此严肃,所以呢? 想要挽留她吗?只可惜,她已心如死灰! 她告诉自己,就算这次他气得怒发冲冠,她也绝不会回头!她不会再这么纵容他了! 岂料…… 李相逢像条柴犬灰溜溜地跑到她的面前,摇尾乞怜,怕被人听见似地,声如蚊蚁:“姐……我,我不就赌个钱吗?没你说得那么严重?” 她瞬间气到说不出话来,然后听他掰扯:“你可能不知道我,我这个人呢,平时活动的圈子可广了!这个赌钱呢,只是我生活中的一小部分!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这种穷苦人,自然比不上那些大财主,我呀只有帮他们提鞋的份。实际上,也不算赌,哎!都是为了生活嘛!你知道,像我们这种花郎,没啥正业,也就只能蹿百户门、吃千家饭啰!” “你,你!”盯着李相逢那副,前一瞬还是嬉皮笑脸,还一瞬却是可怜兮兮的模样,一肚子火莫名其妙被浇灭,刚想说什么一开口就忘掉了,“你别给我嬉皮笑脸,我告诉你,你这分明就是在强词夺理!我,我——” 那一刻,她好像明白,他那不是挽留,而是维护他最后的颜面! 看着忽然负气走掉的白姑娘,李相逢站在那,顿时像个表演失败的选手。 人群散开,好像很没劲的样子,像是刚刚看完一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演出。 此时,小荷花赶忙上前,一脸慌忙地望着五哥,语气里透着警惕,“五哥!你快追啊!” “追什么?咱们不是巴不得她走吗?”摆脱她还来不及,他追啥?追个锤子吗? 望着五哥一副没所谓的神情,小荷花满眼皆是不放心,说:“你就不怕小耳姐姐趁此到官府告发我们?你别忘了,我们在花亭偷了她三十锭银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9章 折了一副好细腰 “白姑娘——” “别跟过来!” 李相逢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她的身后,他试探着问:“那个,白姑娘……你这是打算去哪?” 岂料,瞬间被浇了盆冷水。 “要你管!” 李相逢挫败地低了低头,他心想,看来这回白姑娘是真的生气了。 纠结了半天,再次吊起脑袋,厚着脸皮问:“那个,白姑娘,你该不会要去报——” “不会!”白饵赫然停下来,看了看李相逢,“你放心!说过不会去报官就不会去!我说到做到!现在你可满意了?放心了?” 只见李相逢顿时展眉露笑,俨然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嘿嘿,满意了满意了!嘿嘿,放心了放心了……” 然后,心放到了肚子里,果断地调了头。 她长睫掩下,两目微闭,一股怒火团在胸口,隐忍不发。 长长的街道,人来人往,两个人背道而驰的身影越拉越长,谁也没有回头。 一鼓作气地拐过街角,确定自己已经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她急忙蹿进一家屋檐下,怯怯地探出头,往那条街道窥了一眼,“人呢?人呢!” 人海茫茫里,连李相逢的一根毛到找不到。 “不是!居然没有跟来?这个李相逢太过分了!这世上竟有如此绝情的男人?” “她都这么生气了,他居然一点也不心疼?” “这个男人的心该不会是石头做的?” 她反手举起紫阳花看了一眼,余光里一个装废物的竹桶静静地蹲在墙角。 王孙路,宽似大河,冠盖如飞;两旁碧瓦飞甍,举目弗及,恨不能穿入云霄。 “五哥,就送你到这了!半个时辰后还在这碰面。” “好!要等我哟!” 王孙路口,她朝五哥挥手作了别,见他正要背身离去,小荷花突然喊住他,“五哥!你忘了把你的布袋给我了!” “哦!对哦!”李相逢解了布袋,交到小荷花手中,不忘嘱咐:“记住哦!拿了东西就走!不能偷看哦!”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后,小荷花便跳着离开了。 “李相逢。” 听到声音,李相逢停下脚步蓦然回了头。 “白姑娘?你,你不是走了吗?” 白饵走近他的身边,朝四周看了看,忽然问:“三姐呢?怎么没见到她?她……她不是刚才还跟着你吗?” “三姐,三姐她有事就先离开了。”李相逢一脸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被他盯得迟疑,她低了低头,紧了紧手里的紫阳花束,“没,没…我就随便问问。” 李相逢哦了一声。 然后两个人便陷入了尴尬的局面。 这个李相逢在搞什么。 她都主动来找他了,难道他就没什么想和她说的吗? 李相逢挠了挠腮,好像也没什么事了,便吱了一声,“那个,再见。” “诶诶诶!李相逢!”见他要走,她一心急,连忙上前一步。 他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能说什么。慢半拍地抬起头,问他:“那个,你去哪?” “和和你有关系吗?” “什什么?” 李相逢蓦然抬头看了看天,来不及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啦!” 然后,他就真的走了? 白饵停在那里,弃妇? 她不甘心的眼神略带几分愤懑追随而去,心中暗暗道:又借口有事?一回说有事,二回又说有事,三回还说有事?他就不能找点新鲜的借口? 李相逢大步流星地走着,忽然发现,“你跟着我干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冷不丁地看了他一眼。 李相逢有些无语,然后加快了脚步,谁料,那个自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女人像个跟屁虫一样穷跟不舍。 突然,他停了下来,她撞了上去,“嘶——” 他架着两个手臂慢慢转过身,阴恻恻地盯着正在埋头揉额的人,内心一顿冷笑。 她碎碎念着:“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停下来……” 他勾了勾嘴角,“白姑娘,你老跟着我,该不会是——” “什么——” “该不会是喜欢我?” “嗯???” 白饵瞬间就被问懵了,本该是脱口而出的答案,可不经意间抬眼,面对着那张趾高气昂的嘴角,她就像个哑巴,有口难言…… “虽说我李相逢的确长得玉树临风,一表人才,是潘安转世……” “李相逢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种……” “我怎么了?”李相逢窃窃一笑,“……你就是喜欢我!” “……” “不过我要提醒你喔,千万不要爱上我,因为我已经是别人的心中的夫郎啦!”李相逢信誓旦旦道,眉眼里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星光,比美酒香醇,比佳酿甜蜜,醉了桃红,醉了月亮。 她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睛仿佛被泼了辣椒酱,心智仿佛被人踩了几脚。 什么?这个李相逢也太自己恋了! 就他这样,还有人喜欢?谁会喜欢这种自恋鬼呀? “怎么样?伤心了?还说你不喜欢我!”看着她满脸不可置信的样子,李相逢忽然意识到,“噢!我明白了!你在路上晕倒,然后假装以前认识我,然后再编一个很惨很惨的故事,该不会是因为喜欢我,才想这么多办法接近我的!说实话,你的家是不是不在秦淮?” “你说什么???”白饵惊呆了,“李相逢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失忆的份上,我才不要遇上你这种讨厌鬼,换在几天前,我早就一拳送过来了!” “你看看,你看看,”李相逢一边怯懦地防伪,一边两眼微眯将一切看得透彻,“又在演,又在演!这些呀,都是你为了得到我的套路!” 出门前,小豆芽可嘱咐过他,男孩子出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现在的女生手段可厉害了,总之呀,遇到女人就尽量避开,不要和他们说话,更不要和他们纠缠不清,这会让他们倒霉! 哇靠!他竟然现在才记起来!小豆芽说得果然没错,他这差点就着了她的道了! 李相逢心里恍然大悟。 ……他说的,好像也没错,但她这么做又何错之有呢? 白饵差点要被他气晕过去…… “完了完了!要耽误大事了!”李相逢一抬头忽然想起了正事,二话不说赶紧跑了。 见此,她顿时仿佛被什么点燃,“李相逢你别跑!我就不信我还降服不了你!” 软的不行,那便来硬的! 没错,如果他记不起她,今天她绑也要把他绑到手,逼也要逼着他想起她! 十八种酷刑轮番上阵,她还不信治不了他了! “李相逢!你别跑!” 王孙路,犬吠盈天。 看门的奴才抬头一看,原是两条富贵犬,追逐不下。 白府,大红柱子前两头石狮子巍峨挺立。 “站住,干什么的?” 白饵顿时被看门的奴才喊住,看着已经被一黄衫丫鬟领进大院的李相逢,她不禁疑惑,为什么他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李相逢来这干什么?隐隐耳听得府内飙起清脆的高音—— “小姐!看看谁来啦!” 小姐?什么小姐? “傻站着干什么?没事赶紧走!” 这边,奴才催得紧。 她回过神,“那个,我是来见白小姐的!” 奴才打量着她,“你?你什么身份?就你,还想见我们家小姐?” 黝黑的皮肤上一道不经意的笑,直教她愤愤不平。 她怎么了?她这样的很差吗? “我不能见吗?刚才那花郎都能见,我怎么不能?” “呵呵,你哪能跟花郎比?” 什么?拿她跟李相逢那个讨厌鬼比? 她正来气,忽听得府内又隐隐传来一女子的嬉笑声—— “……你跳得好好呀!这是什么舞呀?” 这边,奴才再次催促。“赶紧走赶紧走!” 她回过神,从容自若,“我可不能走!我是来陪你家小姐跳舞的!” “就你?我家小姐怎么会邀请你?” 奴才话音刚落,她这边,已经折了一副好细腰,抬眼看天,气定神闲地问了一句:“我这样的,不行吗?” 两个奴才面面相觑,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转瞬,海底捞月作罢,她柔柔起身,兰花绕指遮海棠,又似蟾宫折桂。 “哎哎哎,实话和你们说,今天我是和那花郎一起来的!” 府内,笑如银铃,“……啊太刺激了!” 她一脸嫌弃地说,“你俩赶紧的,别耽误我陪你家小姐跳舞!” 无可奈何,奴才小手那么一招,“进!进!” 初入白府,偌大的庭院宛如一片花海,姹紫嫣红开遍,不经意间抬眸,花瓣似蝶,绕庭飞…… 她忍不住驻足,嘴角不禁流笑。 曾经无数次幻想过,未来,她会拥有这样一座庭院,姹紫嫣红开遍,花瓣似蝶绕庭飞,亦有丝竹之声随处可闻…… 啪—— 一朵花瓣砸在白饵的脸上,微微疼。 “相逢哥哥,好好玩呀!我还要我还要!再来再来!” “好!咱们再来!这次咱们换个姿势!” 与此同时,上空飞来一只绿毛鹦鹉,叫得欢快:“好玩——好玩——还要——还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0章 哪个男人不好色? 登阶,入庭,青萝蔓蔓,满庭芳菲。 凭栏探看,只见一正值及笄之年的女子着一袭碧绿罗裙于亭中曼舞,随风起落的青丝刚刚及腰,苗条的身形之上是出水芙蓉之姿,银铃清脆之间,笑靥如花,由其是两颗宝石般的眼睛忽闪忽闪地,透着天真无邪。 女子将手交到李相逢的手心,莲步轻移徐步行,不觉来在花庭中央,下一瞬,二人好似比翼鸟,双身一转,对影成双。 只听得,花庭四周,萧伴琴,琴随萧,实乃天作之合。 看二人,他二人,好比花与蝶,花蝶相依;他二人,好比风和月,清风月明;他二人,好比枝和叶,枝叶相交;他二人,好比鱼和水,鱼水情长。 白饵僵在那里,几乎看傻了眼。 他二人怎么可以配合得那么好? 若不是长期配合,哪来的十足默契! 她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盯着他那身崭新的绿袍,质问:“李相逢!你在干什么?” 一个看守的丫鬟迎面而来,“站住!你谁呀?怎么进来的?” 花庭中的二位蓦然停了一下,演奏声戛然而止。 看着不顾丫鬟阻拦火急火燎走过来的白姑娘,李相逢惊讶地问:“白姑娘?你怎么会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你在这干什么?”白饵反问道。 “相逢哥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只见白家小姐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十指纤纤在半空摸索着,试图靠近李相逢。 丫鬟来得急,赶忙上去扶,与此同时,还有一脸担忧的李相逢…… 盯着那双好看的眼睛,白饵有些不敢相信,原来,她失明了。 “小姐!有个陌生的女子闯进来了!我这就去喊奴才把她撵走!”丫鬟凌厉道。 白饵回过神,朝李相逢喊道:“李相逢!跟我走!” 李相逢一脸不耐烦,“哎哎!我说白姑娘,你这又是闹哪一出啊?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跟着我了吗!” “少废话!我要你马上跟我走!”白饵直接上去拉人。 须臾,白家小姐挽住李相逢的胳膊,轻声细语地问:“相逢哥哥,她是谁?” 李相逢拍了拍她的手背,动作很是温柔,安慰道:“媳妇,我不认识她,是她自个找上门来的。” “不认识她?那她为何要找上门?” “我也不知道——” “等等!李相逢,你刚才叫她什么?”白饵看了看李相逢,又看了看这个白家小姐,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媳妇呀!”李相逢不知所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你怎么可以叫她媳妇呢?”白饵急忙问。 “她是我媳妇,我不叫她媳妇叫什么?”李相逢笑着说。 “你不是跟我说你是不寿庙的花郎吗?”她开始慌了。 李相逢的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下意识看了看身边的白家小姐白花莲,“那个,我——” 丫鬟小朵赶忙接话:“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现在他可是我们白家小姐的夫郎!一年前就完婚了!” 李相逢也抬声附和,“对对呀!” 看着将白家小姐抱紧的李相逢,白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真的。 这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是白家小姐的夫郎! 不,不可能! 此时,见叫来的奴才已经到了,丫鬟小朵催促:“赶紧将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轰出去!别搅了小姐和姑爷的好兴致!” 看着丫鬟和李相逢的反应,白饵很快便察觉到哪里不对,“李相逢你别骗我了!不寿庙里你的妹妹小荷花难道你忘了吗?刚才你穿的还是百家衣,换了件华丽的衣服,就把自己当少爷了是吗?” 一听此言,李相逢神色更加仓皇,“白白姑娘你在说什么啊!别在这胡言乱语了,赶紧走!” “我才没有胡言乱语!连一碗馄饨都吃不起的人你跟我说你是白府的姑爷?呵呵!能证明你是白府姑爷的,恐怕只有你每天准时准点逛赌场这一点!”说着说着,白饵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我知道了!这是不是你设下的骗局?你又想骗白府的钱是不是!” “你这个疯女人赶紧给我滚!”丫鬟发飙了,朝那几个东西嚷嚷,“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她轰出去!” 看着白姑娘被强行拖了出去,李相逢心里莫名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这边,蓦然被白家小姐白花拉住,“相逢哥哥,她说的,是真的吗?” “媳妇你听我说呀,昨天我不是跟你说我去城南拜访陈员外吗,但是路上碰到了大雨,我就到临时到不寿庙躲雨,后来发现这个白姑娘她晕倒在路上,我就把她救到了不寿庙,那个,她一上来就抱住我说我是他死去的一个朋友,我跟她解释了很多遍她不听!然后就老是跟着我!后来我才知道,她昨天摔到了这里,”李相逢指了指脑袋,“然后我见她也挺可怜的,就假说自己是附近的花郎,尽可能帮她恢复记忆,不要轻……生。” 一口气说完,他的嗓子几乎哑掉。 四目相对,白花莲明显可以感受到他说话时身体的颤抖,亦能想象出此刻他紧张的神情。 他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已经湿润,担忧地问她:“媳妇,你怎么了?” “是呀是呀,小姐,这件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本来要提前告诉你,但姑爷说他要亲口告诉你……”小朵也一旁解释。 另一边,白饵怔住了,李相逢对白家小姐的话一字一句地说,她内心所有对李相逢所抱有的幻想一点一点地破碎……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赫然推开两旁桎梏,满眼浸透着失望,“李相逢——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为什么要骗白小姐!为什么!” 忽然,白花莲将他紧紧抱住,剩下的,是他在她耳边的柔声呢喃。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的胸口仿佛被撕开了一个口子,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逢郎,我们一起帮白姑娘恢复记忆,好吗?”白花莲含情脉脉注视着他,眸子里满是幸福。 “媳妇,你,刚才叫我什么?”李相逢眼里满是惊讶。 “逢郎呀!怎么了吗?”白花莲宠溺地问。 李相逢不禁与小朵对视了一眼,已是心花怒放,他连连应答,“诶!媳妇,媳妇!媳妇!哈哈哈……” 他搂着她纤细的腰身,恨不得将小小的她高举到空中,再转上几圈。 白饵停在那里,仿佛百米冲刺的赛道上一个眼看就要触及终点却选择半途而废的选手,她睁大了眼睛,却已经看不清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容是谁,他,还是那个陪她执手依依走过漫漫长夜的李愚吗? 为什么…… 他明明在说谎,李相逢明明在说谎! 他为什么要骗她?他为什么要骗白家小姐!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整座繁花似锦的庭院都极不真切,她在每个人的脸上看到的任何情绪都是假的,最虚假的,莫过于,李相逢! 天空中飘荡着他们的欢笑声,那么刺耳,令人腹中一阵翻江倒海。 所有人好像都莫名兴奋,连鹦鹉也在上空盘旋,引吭高歌,像绽放的烟花。 “逢郎——逢郎——媳妇——媳妇——” 她算什么?感情里的第三者? 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这身碧绿烟纱散花裙,她的眼里满是可笑。 当她默然离去的跫音泛起,白花莲忽然唤住:“白姑娘,天色将晚,留下来一起用晚宴!” 她停下来,等了等。 ……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逢郎,白姑娘手里的花好漂亮呀,那是什么花呀!我也想要!” “那叫紫阳花,媳妇你要是喜欢,下次我给你买!” 白府外,富贵犬乱窜,格外聒噪。 站在王孙路上,她回过头看了白府一眼,顿时有一种捡个石头砸匾额的冲动…… 什么破小姐,烂小姐! 好端端冒出个倒霉小姐? 她想,这绝对是她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的姓氏。 …… “白姑娘!” 走了一会儿,以为是幻听,没想到,李相逢竟然出来了! 飘长的束冠发带还没拆卸,但身上已经换回了百家衣。 他是怎么做到这么快换好衣服的? “不是要跟白家小姐吃饭跳舞吗?出来干什么?”她满腔怒意地质问道。 李相逢抓了抓耳朵,回道:“本来是要吃的。但,我家媳妇看你一个人走掉……怕你出事,就让我出来问问你的情况。毕竟……你身上还有伤。” 他家媳妇关心她!让他来问? 顿时,她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三个大字砸了他一脸:“不——必——了!” 甩完头就走,可她忽然觉得还有些不甘心,又倒回去:“李相逢!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欺骗白家小姐,可是今天你将我们之间的重逢当做欺骗白家小姐的借口,就是对李愚的羞辱,对我的不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也不会再原谅你了!” “咱俩的重逢?”李相逢撇撇嘴,云淡风轻地说:“这只不过是你为了得到我的说辞还有你的套路,对于你这种小伎俩,我想我这也不算冒犯!还有啊,我必须告诉你,白家小姐就是我的媳妇!我每天都会回白府陪她跳舞,陪她吃饭,我们之间的感情很好,白府就是我的第二个家。” “你——”她指着他的鼻梁,眼眶就跟针扎了似的。 见她反应这么大,李相逢慢悠悠地在她身边转了一圈,眼神里透露着得意,“还说不是喜欢我,我早就提醒过你,我已经是别人心里的夫君了!你还不信呢!” “你——” “如果你不是喜欢我,当你看到我跟别的姑娘在一起时何必发这么大的气呢?真想拿面镜子给你照照,现在你的脸好像烤猪头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李相逢笑得肚子疼。 “鬼才喜欢你!我白饵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这种——自恋自大——嗜赌成性——爱面子的小破孩!” 她隐忍到极限,反手将紫阳狠狠砸到他的身上后,便甩头而去,却不慎与迎面跑来的小荷花撞了个满怀。 “啊——” 两个人摔作一团,怀里揣着的红布袋被迫撞上了天空—— “五哥,你的包……” 啪地一声砸在了地上,露出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东西。 哇靠!完了完了! 李相逢眼尖,赶紧跑过去捡包…… 白饵正气得晕头转向,蓦然抬头——几幅春宫图…… 李相逢一脸尴尬将包卷作一团,然后慌乱地藏到身后。 “李相逢……你?”她满眼皆是震惊之色,那春宫图所画一时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嘿嘿,非礼勿视,非礼勿视……”李相逢真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那边与白家小姐情投意合郎情意切,背地里却背着她做这些淫.秽之事? “李相逢!我真没想到——你,你!竟然是这种好色之徒!” “……”李相逢低了低头,弱弱回了一句:“好色怎么了?哪个男人不好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1章 相看两相厌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李愚吗? 她无助地站在他的面前,就像面对着一头贪婪的恶狼,使她忍不住想要后退。 脑袋摇了一摇,失望到极致:“你分明就是个登徒子!” “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李相逢此刻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有那么一瞬,他还真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正常人。 “没工夫跟你解释,也解释不清楚。昨天和今天你所带给我的困扰,就都是一场闹剧,我李相逢也没那么小肚鸡肠,既往不咎啰!哦对了!我欠你的那三十锭银子,攒够了就还,不欠你的。” “三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快走!” 小荷花看得出,这次的小耳姐姐眼里说不上是生气还是伤心,总之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东西,那种东西甚至让人觉得恐怖……满腹担忧中,被五哥理直气壮地拉走。 “三姐,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在白府吃了好多好吃的糕点,我还偷偷给你带了一块……” “还有还有,明天白家小姐还叫我陪她去游湖,所以啊,明天我们要早些出发了……” 背身而去的李相逢,眉飞色舞,像极了一个胜利者,千言万语难以表达他心底里的喜悦…… 可只有小荷花知道,他只不过是在掩饰自己的是非,以及维护他心里最后一点自尊。 他向来如此,哪怕输得一败涂地,也要昂首挺胸大步向前,用他的话来说,便是—— “我李相逢风华正茂,神人也!” 当李相逢当着她的面说出那些话的时候,白饵知道,他和她,已经结束了。 说实话,这比她自己主动放手来得痛心。 仅管她知道,那不是他! 可她还是会忍不住,把它当成,那是李愚对她的诀别之言。 她回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朝他喊道:“李相逢!以前你骗我的,现在,我不在乎了。但白家小姐是无辜的,你不应该骗她!” 他果然停了下来,有所忌惮地回过了头,但这一次,她没有给他任何辩驳的机会,承上:“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蓦然转身,朝白府而去,李相逢惶恐,追了上去。 “你想做什么?” 她要去揭露真相!她要去阻止他的阴谋! 她承认,起初她的确嫉妒白家小姐,甚至还有一丝恨意,恨她夺人所爱,恨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她仿佛是另一个自己,戴着自己的皮囊,赶在她的前头认识了他,她很爱他,他们的爱牢不可破,无论后来出现的她多么努力,注定会成为他们感情里的第三者。 可现在不同,现在她对她更多的是同情,那明明是一场骗局,可她已然看不清了,到头来,她只会成为他骗局里的受害者! 即便她不知道,她是在救白家小姐,还是在救自己。 李相逢将她的去路及时堵住,再见她时,彻底把她当成了一个疯子。 白府门前。 “你疯了!” “你才疯了!白家小姐那么爱你!你却处处欺瞒她!当你面对那双丧失光明的眼睛,说着那些花言巧语时,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想跟他废话,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今天你阻止不了我的!” 看到小耳姐姐这副决绝的态度,小荷花急忙上前劝阻:“小耳姐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三姐!你退开!” 被五哥头一次这般严厉的语气一惊,小荷花吓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殊不知,李相逢早已失去了所有耐心。 他将三姐拉到身后,与她来了个正面对抗,且以傲人的身躯步步逼近,如果一墙上有投影,那么她的躯体早已被他困得死死的。 “我家媳妇那么爱我,我当然也爱她啰!你知道我们的感情有多好吗?大婚前夕,我亲手为她穿上了嫁衣,花堂之上,我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说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李相逢没读过什么书,唯独这句我与她之间独有的誓言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哪怕是天崩地裂——” 当那句天崩地裂说完,一个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心一阵慌乱,好似野马脱缰,可当腰身直起,直视着那双透着血光的眼睛,即便唇角泛红,他仍旧坚持把话说出口:“我与她,真心相爱,谁也,不能拆散,特别是,你这种,见不得别人好,专爱搬弄是非,破坏别人感情的,恶毒女子!” 泪眼相望,他的轮廓已然模糊。 那一刻,她看到的好像不是李相逢,也不是李愚,好像是当街谴责她的陌生人。 “五哥!你太过分了!” 小荷花躲在李相逢身后,已然看不下去了,她用力推开他,过去拉白饵的手,“小耳姐姐,五哥他就是脑子有病,时不时会发作一下,你千万别听他的!” 她努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揉了揉三姐的肩,然后再一次看向李相逢,眼神那般薄凉。 “李相逢你知道吗,当你口口声声说起你的大义,我嘴上打死不认,心里却对你深信不疑!可如今你在白府做的——在白家小姐身上做的!已经让我对你失望透底!我在南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上你,并且天真地以为,你便是李愚!” 当她背身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和他,已经结束了。 “三十锭银子不用还了,因为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离开之前,最后一句话,就当是临别赠言! “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那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李相逢抱着两个臂膀再次进入她的视线,心中不由得感叹,某人可真是个戏精啊,这种煽情的手段竟然被她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过,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套路,他李相逢可是雷打不动的,什么戏精他没见过? 当她说上一句,他都能猜到她下一句要讲什么,这会儿在这哭得梨花带雨,等她给自己搭得台阶下完了,下一步就是跑,指不定要躲到哪个无人的街角,先是羞愧不已,然后再总结这次败北的经验,以便于在下一个男子的身上不会重蹈覆辙。 嘿嘿,不过,碰到他李相逢——演技派的祖师爷,她注定要倒霉的,他才不会轻易让她从那台阶上下来。 没错,他一上来便是挨着身子盯着她红通通的眼眶一顿取笑,“你知道吗,每次你一哭,我心里就乐开了花,因为,哭,是我见过最烂的一种演技。” “你说什么?”她蓦然抬起头,眼角挂着的眼泪,还没掉完。 小荷花一旁忍不住破涕为笑。 “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说你疯了吗?”李相逢冷不丁地问,笑了笑,“因为,咳咳,嫉妒的女人,最,疯,狂!” 看到她冰封的瞳孔忽然冒出了零星的火花,他蓦然直起了身,两手耷拉在身后,对着天空戏谑道:“哎呀,喜欢一个人没有错的呀,你也别太自责,我相信,今天过后,你会找到更好的,不过我要提醒你呀,找下家之前……” 她走了,一句话也没说。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 但仍旧决定,坚持不懈地吊起嗓子说完:“找下家之前——一定一定一定要查清楚他的身份!别再找我这种有妇之夫啦……” “别喊了,小耳姐姐走了。”小荷花走到他的身边。 王孙路上,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晚风徐徐,将他脸上的笑容,吹得七零八散。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心想,那张脸上此刻会有什么样的表情,笑脸,还是哭脸,还是…… 他好像输了。 隐着淡淡的惆怅,他回过头来,朝白府看了一眼,那袭碧绿的罗裙正入府门。 轻叹一声,拉来三姐,“走啰,天都快黑了,再不去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五哥,你……还去吗?”小荷花不确定地问。 李相逢皱着眉头,反问道:“为什么不去?” 小荷花盯了盯五哥腰间的红布袋,犹豫地说:“可是,小耳姐姐好像就是因为,因为……看到这些东西,才生气的……” “什么?什么?”李相逢刻意把布袋藏到屁股后面,佯装不懂地问:“看到什么?” “我的意思是,小耳姐姐好像不太赞成你布袋里的这些东西……” “她?她就是嫉妒!嫉妒我跟白家小姐在一起!然后借题发挥!说白了,她就是喜欢我,哼!” 夕阳西下,晚风徐徐,将人的青丝吹乱,李相逢信手扯掉了那条飘长的束冠发带,昂首挺胸,踩着遍地的流光,走上了一条康庄大道。 小荷花跟了上去。 “那你喜欢小耳姐姐吗?” “哇靠!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问出这样的问题?不乖喔!” “五哥你少来这套,快快回答我……” 锦龙客栈。 “白姑娘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好饿呀……” 嘉兰妹子趴在桌前托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着那桌子美味,可望不可即…… “回来啦——回来啦!” 阿祥把春的消息捎进了锦龙客栈的大门,一时间,苦等的几个人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可算是回来啦!”殷姑娘朝白饵招了招手,“快来快来!就等咱们的大老板啦!” 白饵朝他们看了一眼,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你们吃,我有点累,先上楼了,就不用等我了。” 几个人顿时对了对眼,一脸茫然,连阿祥都没能叫住她。 “白姑娘怎么了?” “不知道呀,上午回来时还好好的……” 锦龙客栈某层楼,某个房间,某罗帐滚成了猪窝。 某女子一顿不爽:“哇靠!李相逢他就是个疯子!” 等等! 她丧尸般忽然坐起,提指点了点自己的唇,心里纳闷道:哇靠,我为什么要学那个疯子说话? “哇靠!还学?”崩溃到极致,某青丝凌乱的女子,再次如尸体一般倒了下去,“啊啊啊啊啊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2章 消息 几番辗转反侧,她开始反思了…… “姐,你在说什么?我,我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岁,怎么能是你的二哥呢?” “可是我本来就是一个小孩啊,我今年虚岁也才十六岁呢,离弱冠差远了……” 十五岁。 想想李相逢那副幼稚鬼的样子,恐怕还不足十五岁!那分明就是个小孩呀! 他怎么会是李愚呢?就李相逢那副德性,还不及李愚的半分好呢! 呸呸呸!那个狂妄自大的讨厌鬼怎么能跟李愚比呀? 这个李相逢,为什么要和李愚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啊!最过分的是,为什么他也姓李啊! 周吴郑王,冯陈褚卫,差了他吗? 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李!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有几分惊悚—— 喜欢一个小破孩?还主动向一个小破孩投怀送抱? 扯来被子,将头一蒙,已是羞愧不已…… “天!我这一天天的,都在干什么呀!” 将离这边已经悄咪咪爬了窗进了房,正探寻着她的身影,不料,一个枕头忽然从罗帐里迎面飞出。 幸好他眼疾手快,凭空将枕头抓了个正着。 发现异常的白饵被褥一扯,当即坐起,当罗帐飞开的那一刻,“怎么是你呀?” 须臾,她又倒了下去。 将离怔怔地站在那里,心想,不就是昨天吵了一架吗,今天就这么不受待见了? 他的心里顿时有些委屈。 将枕头放到榻上后,便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涓涓水流,哗啦啦,撞击着杯壁,像极了他的眼泪。 将离很清楚,在他和她说完今天这些话之后,明天很可能他连窗都进不了,即便如此,这些话他还是要说,因为她不得不去接受真相。 “白饵,你起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你别烦我了,我现在不想听任何话,也不想说任何话。” 她那边捂着被子一副拒绝和这个寰宇有任何联系的态度,他这边淡淡地抿了一口茶,压了压惊。 然后很残酷地说:“梅海城南郊外,万花林,常年住着一群花郎,不寿庙,是他们城中落脚的地方。这群花郎年纪偏小,最大的那个十五岁,从小就生活在梅海,是个孤儿,被老花郎抚养长大。三年前,因偷盗的罪名被捕,在不良囚里蹲了一年半。该名花郎名字唤作,李相逢。” 他话音刚落,又一个枕头扔了出来。 他的顿时咯噔了一下,后脊一阵发凉……完了完了,这回有的吵了。 “别给我提那个疯子!从今以后都不许提他!谁提我就跟谁急!” 什么?他没有听错? 他小心翼翼地去捡另一个枕头,同时试探性地问:“白饵……你,没事?” 只见她,腰身笔直一起,罗帐被她一把推开,穿鞋下床。 整副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白饵朝将离看一眼,过分平静道:“我很好呀!”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她,眼神里有那么一丝惊吓,“你好像,很生气?” “生气?我生哪门子气?放心!我没事,好着呢!” 她云淡风起地说着,然后开始坐下斟茶,将离顿时松了口气,拍了拍枕头上的灰尘,然后坐到她的身边,“那昨天在不寿庙发生的——” 白饵刚到嘴边的茶盏顿时落到桌上,“不就是被一个花郎所救吗?有什么好提的,唯一能说的就是,那花郎长得有几分面熟。哎,昨天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看着她一脸淡然的样子,将离不禁心想,难道她已经看清楚了,昨天不寿庙里救她的花郎并非是李愚? 他忽然有些窃喜,可眉头仍旧皱着,她不知道,自从昨天他和她吵过以后,他最怕听到她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诸如此类的话。 表面上放下了一切,内心呢? “发什么呆?”她忽然看了他一眼。 他想继续问她,关于断头台上发生的事,她是否已经认清,但见到她脸上难得的笑容,他很快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以为李相逢的出现注定会成为她过不去的坎,可如今看来,只是他过分担心了。 抛开那些莫须有的杂念,他关心地问:“白饵,你头上的伤,好些了吗?” 白饵摸了摸脑袋,“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头上原来还有伤呢!放心,没什么大碍。” 将离点了点头,内心更加踏实。 他看得出,这回,她是真的释然了。 “对了,我有件事要问你。昨天有个捕快来敲门,你为什么要突然躲起来?”白饵忽然问起。 他明明说过,锦龙客栈的治安很好,不必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更没必要躲躲藏藏,可是今天他为何要爬窗进来呢? 继而,她探究的眼神一凝,略略怀疑:“难道,贾府的贾锦凤是你杀的?” “他的死可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将离淡淡解释,“昨天来的不是一般的捕快,他是京都第一名捕燕北楼,早些年,我在京都与他交手过,也算个难缠的角色。在梅海每每与他碰面,为了不暴露身份,我都是绕着他走。昨天在房门外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知道是燕北楼来了,所以才会躲起来。” 白饵心想,如此说来,燕北楼被调至梅海,是因为神将司的缘故? “他昨天没有为难你?”将离问。 白饵笑着回答:“贾锦凤又不是我杀的,他为难我有什么用。” “关于贾锦凤的死,该不会是你们神将司的人干的?”她盯着他问,忽然意识到不该问这样的问题,急忙道:“我就随便问问!不用回答的……” “这件事,不是我们神将司做的。”将离提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她,“白饵,贾锦凤这个案子,你还是不要过多参与。燕北楼这个人生性多疑,连我都要忌惮三分,以后,你还是尽量避开他。” “好。”白饵点了点头。 将离挨近了些坐,起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一脸的不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呢,你一定要多注意些,如果遇到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传信给我。” 她像只躲在他的怀里的小兔子,受宠若惊,为了避免尴尬,下一瞬,笑呵呵地将他推开,拍了拍他的手臂,“哎呀我好着呢,倒是你,上次不是和我说,神将司有重任交给你,你会很忙,既然忙,为什么还跑到这里来,难道又是顺路呀?” “因为想见你,所以我就来了。”他眉眼含笑说道。 明明为了避免尴尬,为什么越来越尬了?白饵蓦然抬起头,佯装忧虑,猝不及防地又拍了拍他的臂膀,下手委实不轻,“喂!我跟你说啊!这个燕北楼老往锦龙客栈跑的呀,就今天一天,他都来了三四回!你来这指不定就撞上他了!我觉得,你这段时间还是少来!要以大局为重嘛!” 将离突然耷拉在她的肩膀上,心里有些难受,“唉,好!” 白饵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拍打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哄一个疲倦的孩子入睡。 接近戌时,白饵的门外好热闹。 “阿祥,你去!” “我不敢,还是你去。” “为什么是我去?你去……” 几个人正互相推让,房门吱咯一声忽然打开了。 白饵惊讶地问:“殷姐姐,阿祥,嘉兰,你们怎么来了?” 不知道被谁推了一下,阿祥被迫上前,笑着开口:“那个,白姑娘,你,还好?” 觉得阿祥说不好,殷姑娘直接过去问:“白姑娘,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晚时看你从外面回来,脸色好像不太好。” 白饵静默了一会儿,暗暗朝殷姑娘挤了挤眉,“那会儿,我身子不太舒服……” “噢!”殷姑娘马上便反应过来了,彻底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看想嘉兰妹子,“我就说白姑娘没事!阿祥他就是大惊小怪。” 阿祥看了看她俩,一脸茫然,然后她三个姑娘手拉手下了楼,而他还顿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姑娘,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殷姑娘关心地问起。 “已经好多了。”她淡然一笑。 殷姑娘立刻问:“那关于昨天的事,你想起了什么吗?比如,你有想起昨天是谁打晕了你?” 同样的话,同样的语气,不得不让她想起燕北楼。白饵挤出一丝笑意,道:“……暂时还没有。” “哦哦,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先把伤养好,其他的事慢慢想就好了。”殷姑娘的语气变得缓和。 “嗯嗯……”白饵笑着点了点头。 她发现,不知为何,今晚大家的兴致好像都不怎么高,一个个沉默着脸,气氛怪沉的。 “对了!阿祥,关于贾锦凤的事,有什么最新的消息吗?”她一个激灵,问。 阿祥语调平平地说,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贾锦凤的案子燕捕快还在查,没有什么进展,贾府那边已经开始操办丧事了,贾老爷贾英明和刁氏痛失爱子很伤心,不过贾锦凤他姐姐贾玉环表现的一般,有略微不满,因为她的婚事推迟了。但据最新消息,这个新姑爷应该不日便会到抵达贾府,等贾锦凤的丧事办完,两个人就会完婚。总的来说,婚期被延期的事,对贾玉环的影响不大,因为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未婚夫了,心底里还是很激动的。” “亲弟弟死了,做姐姐的,不伤心吗?怎么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白饵看了看他们,一脸的匪夷所思,“你们说,贾锦凤该不会是贾玉环杀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3章 无商不奸 “呵呵。”阿祥平静地笑了笑,“不可能的。贾玉环对贾锦凤的死并不怎么在意其实也说得过去的,因为这对姐弟的感情从小就不怎么好,两个人都是金山银山里长大的,从小就自私自利,虽然血浓于水,但没多少真感情的。这个贾玉环虽是傲娇跋扈了些,但也没什么心机。她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把自己嫁出去。” 说起贾玉环的婚事,殷姑娘不禁问:“我比较想知道这个贾府的新姑爷是哪个,贾玉环这种极品,竟然也有人要?” “你还别说,传闻这个新姑爷长得一表人才,是潘安转世,我还听说,这个贾玉环每天晚上都捧着他的画像在闺房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阿祥悄咪咪地说。 “哇靠!这也太变态了!”白饵忍不住调侃。 “美男配丑女?呵呵,这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啊!这个男的该不会是瞎了?还是说他太单纯,被贾府骗了?”殷姑娘摇了摇头,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阿祥淡淡道:“千里姻缘一线牵。沈蒜子亲算的姻缘,错不了。何况,缘分都是命中注定的,这可能就是贾玉环自己造化好!现在街上已经开始在传,虽然文曲星的预言没有在贾锦凤身上发生,但是贾玉环这颗紫微星能嫁得如意郎君的预言已经灵验了!” “呵!”白饵摆摆头,已然听得有些意兴阑珊了,要她说啊,什么预言不预言的,都是假的,完全不可信! “我还是比较好奇这个新姑爷是谁。”殷姑娘有了个主意,看了看阿祥,“阿祥呀,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新姑爷的画像搞到手呀,也好让咱们几个看看,这个新姑爷是不是和传言中的一样,长得一表人才,潘安在世。” 听此,阿祥开始起哄:“哟哟哟,这春天临近了,咱们的殷姑娘也开始想男人了?” 白饵和嘉兰妹子也忍不住笑了。 “去去去!谁要想那个姑爷呀!”殷姑娘一脸嫌弃地侧了侧身,暗暗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哇!”阿祥耳朵灵,赶忙追问:“谁呀?谁呀?” 白饵和嘉兰妹子被吊足了胃口,齐齐看向了殷姑娘。 “什么?什么?”殷姑娘莫名抬头,一脸镇定,“我什么也没说好不啦?不是在说贾玉环吗?怎么说起我了?真是的!” 阿祥撇撇嘴,虽然没得到答案,但精神倒是振奋了不少,一改原先的愁眉苦脸。 白饵也收起了笑意,余光里注意到了今晚难得一笑的嘉兰妹子又趴到了桌上。 她蓦然看向她,颇感意外地说:“不对呀!要说对贾玉环的秘辛最感兴趣的,不是嘉兰吗?早上还急着问消息,今晚这是怎么了?” 看着她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白饵不由地猜测,难道是身体——抱恙了? 又见她换了个趴桌的姿势,眼神呆呆地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火树银花,有几分空洞。 阿祥一旁忍不住调侃:“你还不了解她啊,就她那猴急的性子,哪能等到晚上?大上午逛完香腮雪一回客栈,就缠着我把消息听了个遍。” 冷笑声忽然在嘉兰妹子的身边炸开,所有人都以为嘉兰妹子要起来打他,然而嘉兰妹子却不为所动。 殷姑娘抬手推了推阿祥,眼神里露出一丝责备。 然后向白饵解释:“傍晚十分,嘉兰收到了韩世卿给她的来信,信上说,临时有事,所以行程滞缓了。所以,嘉兰和韩世卿见面的日子又晚了。唉……” “行程滞缓?没有说因为什么事行程滞缓吗?”白饵纳闷道。 殷姑娘正摇头,旁边的嘉兰妹子忽然起身。“我有些累了,先上楼了……” 谁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疲惫的嘉兰妹子独自上了楼。 白饵忽然有些自责,“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有。”殷姑娘看向白饵,紧了紧她的手,轻叹一声说起:“别看嘉兰妹子平时说说笑笑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其实她这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简家和韩家世代簪缨,亦是世交,一出生便订了娃娃亲,嘉兰和韩世卿本就情投意合还是青梅竹马,所以当她跟我说起韩世卿时,我就打心底里羡慕,这么好的缘分,再加上这么好的门第,谁不羡慕呢?可是当她告诉我,她八岁便没了双亲这件事时,我就没这么想了。” 白饵怔怔地坐在那里,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殷姑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也是这么个反应。 她继续说:“我记得她说,她的爹娘好像是被人害死的,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那个时候她才八岁,一个人守着她爹娘留下的万贯家财,那些年,远亲近邻还有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一个接一个登门拜访,表面吊唁尊者,对她各种关心,背地里,欺她年少无知,田产、地契、珍宝,一件接一件地拿,恨不得将简家搬空。那哪里是亲戚啊,那分明就是一伙强盗。幸好她还有一个真正疼爱她的祖母,替她操持着,简家才不至于败尽。” “一边得祖母庇佑,一边得韩世卿照顾,她才勉强熬过来。只是十五岁那年,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继出了事。祖母年事已高终是撒手人寰,而韩家因涉嫌谋权一朝灭门,韩世卿是被他父亲保下来的,这样的结果导致韩世卿从官宦子弟、富贵门庭,一下子沦为了庶民,这辈子如果想要再做官,注定要比常人多几道门槛。韩世卿心有大志,想要东山再起,嘉兰许他盘缠想要助他一程,只是韩世卿这两年走南闯北,历经科举落榜,经商遭禁,总之处处碰壁。而嘉兰几乎将半数家产都给到了他身上。” “半年前,韩世卿来信说想在柳州重新开一家店铺,但苦于囊中羞涩,嘉兰二话不说变卖了房产地契,这家铺子才真正开起来。嘉兰想要去柳州帮他,可是山高路远,韩世卿不忍她舟车劳顿,更不忍她跟着自己在柳州受苦,就没同意。随后,嘉兰便来到了离京都最近的梅海,在这里暂时落了脚。到现在,她还没告诉韩世卿,自己已经变卖了府邸这件事,她只是跟他说,她喜欢梅海,所以就一个人到梅海玩去了。” “可喜韩世卿前阵子来信说,柳州的生意这一次做得很好,他准备来梅海接她回柳州。嘉兰高兴极了,她知道,她跟韩世卿总算是苦尽甘来了。这些天,她天天等夜夜盼,在墙上划着天数过日子,现在突然听说韩世卿都是行程滞缓了,心里难免会有些失落。” 殷姑娘叹了一口气,换了轻松的语调,说:“不过呀,我们也不用太担心,嘉兰她自己想得开的,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一两天的!明天她就好了。” 白饵只手撑额,眼神停在半空之中,想得出神。“韩家和简家,世代簪缨,这好好的两个家族,一代名臣,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南靖的朝廷这么黑暗的吗?” “不是黑暗,是律法严苛。”殷姑娘说道:“别看南靖一片大同,是世外的桃源。这背后呀,都是靠着南靖独有的一套严苛律法维系着,陟罚臧否,刑赏分明,不偏不倚,最重要的是,皇帝爹爹爱民如子,亦懂得任用贤明!” “所以说,是韩、简两家,自己出了问题?”白饵不禁问起,但是,世代簪缨的家族又怎会轻易自掘坟墓? 殷姑娘想了想,也是一知半解,“听嘉兰说,韩家涉嫌谋权之罪,好像确有其事。但是关于简家双亲的死,好像是朝廷的人做的手脚。哎哎,我也不是很清楚,嘉兰对她家里的事都不怎么提的。” 白饵心想,如果简父简母是被谋害的,那么嘉兰为什么会选择缄口不语?且如人饮水一般过了这么多年? “我看嘉兰妹子在这住得挺好的!”阿祥忽然自顾自地说了一句,然后伸了个懒腰,“这个韩世卿最好不要来!” 殷姑娘听了,瞬间变了脸色,“呸呸呸!你这说的什么话?没必要为了赚嘉兰的这份赁金就咒她?我说你累死累活,每个月兜里能多几个钱?” 说着说着,殷姑娘的话无意间变成了讽刺。 “无商不奸,没听过吗?”阿祥一脸不高兴地说,然后,好像为了急于证实自己说的这句话,两个眼睛盯到了 白饵身上。 被他盯得迟疑,白饵居戚戚不可理解地问:“……为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嘿嘿嘿!白姑娘呀,今晚你请的这顿饭钱,准备什么时候给我呀?还有呀,你白天不是说要提前交下个月的赁金吗?说都说了,那就提前交!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哟!” “啊……” 平日里一副好兄弟的样子,一说到钱,就翻脸不认人了,果然是无商不奸。殷姑娘不忍看着阿祥为难白姑娘,急忙发话:“你提前收赁金,段大老板会给多给你赏银不成?就会坑自己人吗?阿祥,过分了呀!” 阿祥当即愧疚地跌下了脸,客客气气地解释:“我这不是为了省事吗?你想啊,多一个房客提前交,我下个月不就可以少催一个房客吗?” “那你催别人去,别坑自己人好不啦?” “我——” “好啦好啦……”不想再看他俩吵下去,白饵蓦然抬起头,说出了实情:“其实问题在我,我是想提前交来着,但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的钱好像不够了,所以,就……” “什么!钱不够了???那下个月你咋办?”阿祥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质问她,“白姑娘呀,我我我跟你说啊,咱们的交情是一回事,但是赊账肯定是不能够的啊!” “哎呀你急什么呀!” 殷姑娘快被阿祥烦死了。 “白姑娘的赁金不是还有她那个朋友吗?” “能少你钱吗?” “再说了,这么好的交情,赊个账怎么了?” “谁还没个难处呀,不能体谅体谅吗?” “喊段大老板来,他准肯赊这笔账……” “我我我我————————” 听着满屋子的喧嚣,白饵沉默地下了头,良久…… “别吵了!” 被那严肃的语气一惊,殷姑娘和阿祥停了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惴惴不安的。 “下个月的赁金,我自己会有的。” 忽然被殷姑娘暗下踩了一脚,阿祥上前被迫开了口,“啊哈哈哈,白姑娘,其实也不着急的,不着急……” 白饵看了看他二人,忽然郑重道:“从明天开始,我就出去赚钱!” “赚钱?”阿祥一脸质疑地盯着她,突然问了一句:“你能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4章 披帛 白饵淡淡回道:“管弦与小曲儿尚可,能助兴,亦能解忧。” 一听,殷姑娘和阿祥瞬间投来了崇拜的目光,“白姑娘,你这么厉害呀!” 白饵顿了顿,迟疑地问:“你们,真地这么认为吗?” “那当然!你不知道,能歌善舞者在我们这最受欢迎了!”殷姑娘道,“不过,现在能歌善舞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趋向于追求精品,但凡才华出众的,各个地方无论是乐坊还是歌楼亦或是名门贵族,都争着抢着要人,要么请去作乐师,要么常驻长期合作,只要能力强,月薪是普通人的好几倍呢!” 白饵不禁问:“常驻,是指卖身契吗?” 听此,阿祥忍不住调侃:“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有卖身契这种东西!” 白饵更加困惑,殷姑娘解释:“南靖早些年的确和其他国度一样,雇佣关系全凭一张卖身契,但后来皇帝爹爹废除了这一条例,后来南靖就不兴这东西了,不过一些想法比较保守的地方还是会偷偷使用卖身契的。” 白饵会意地点了点头,眸子里满是艳羡。 “会管弦,懂音律……”殷姑娘思索了片刻,忽然道:“那可以去间关莺语呀!那是梅海最大的歌楼,薪酬肯定很高!对了!阿祥,上次间关莺语的梅老板来客栈的时候不是托你帮他招人吗?我记得你还收了一小包酬劳!” 白饵蓦然看向阿祥,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 阿祥一脸难为情地低了低头,攥着两个手心,半天才说话:“梅老板确实托我帮他留意人,但……” “白姑娘不是现成的吗?”殷姑娘自以为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阿祥站了起来,一脸纠结之色,“可可是,人家梅老板要的是专业的。你也不想想,那间关莺语是什么地方,全梅海最大的阁楼,每天去那听曲的人数不胜数,求中也不乏梅海的一些名门望族。能登台的,那都是经过长期训练并层层选拔出来的,这些人,一旦登了台,那就不容有半点闪失的!” 殷姑娘有些不耐烦了,朝他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吗?正因为难,所以才要你帮忙呀!你跟梅老板来往密切,以你们的关系,塞个人进去还不容易吗?” 阿祥急忙辩驳:“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也是有原则的啊,我既然答应了梅老板,那我就得好好帮人家找是不?再说了,我哪里说我不想帮白姑娘了,我这是为她着想的呀……” “说这么多,你就是不想帮!” 那边,他二人又吵起来了,白饵忽然抬起了头,“不瞒二位,我来南靖之前,便是歌女出身。” 殷姑娘和阿祥先是一怔,然后,阿祥抢着发话:“哇!白姑娘你深藏不露啊!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那我明天就带你引见间关莺语的梅老板!” 白饵笑着点了点头。 一开始,她并未点明自己来时的身份,便是怕他们会对自己有所偏见,如今听他们这么一说,她便彻底释然了。 “马后炮……”殷姑娘一旁小声絮叨。 “哎!时候不早啦,不和你们说了!”阿祥伸了个懒腰,继而往柜台走去。 殷姑娘一脸纳闷地问,“你这,干什么去?” “我呀,读书去了!”阿祥回过头得意道。 “读书?”殷姑娘听了,不由得发笑,“你一个店小二不好好看店,读什么书呀!” “我哪有不好好看店了?”阿祥急忙自我澄清,然后高高举起头,吟:“正所谓,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点书总归是好的!指不定,哪天就派上用场了?” 殷姑娘坐在那,疑问:“这都什么年头,连店小二都要转型了?” 然后看了看浅笑的白饵,问:“白姑娘,明天要我陪你一起去间关莺语吗?” 想想总是麻烦别人也不好,白饵便摇摇头,婉言拒绝:“不用啦,你忙你的,我自己能行的。” 殷姑娘蓦然低了低头,嘴角淡淡一笑,仿佛在自嘲,“……我忙啥呀,我好想也没什么可忙的……” 她说得很小声,白饵并没怎么听清,赶忙问:“殷姐姐,你说啥?” 殷姑娘回了回神,站了起来,“哦没什么,我是说时候不早啦,我先就上楼啦?” 良久,客栈一楼一点点暗了下去,而半掩的门外,繁弦急管和灯火辉煌持续上演。 白饵漫不经心地上了楼,正准备推开房门之时,忽听得一阵咳嗽声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丝丝缕缕,触人心弦。 她蓦然回头,发现声音来自对面那个房间。 那是王大娘的房间。 房门并未关紧,还留有一些缝隙,有昏黄的光冒了出来。 这么晚了,王大娘还没睡吗? 那咳嗽声还在继续,白饵担心王大娘的身体,便折身到了对面的房门。 安静的楼道里,响起了敲门声。“王大娘,您睡了吗?” 只听得房中传来,“是白姑娘?进来!” 紧接着,又是几句咳嗽声。 她没有迟疑,直接推入房。 王大娘拖着瘦弱憔悴、已渐渐苍老的病体缓缓下了床,见此,白饵赶紧上去扶。“王大娘,您歇着!” 王大娘挽着她的手再次坐了下来,慰问:“老身无事,就是白姑娘你头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好些?” “已经好多了,大娘不必挂怀。”白饵淡淡一笑。 王大娘哀怨道:“此事都怨老身,老身就不该让你去见沈蒜子……” “王大娘您言重了,天有不测风云,很多事都是无法意料的。”说着,她原本平静的眼神里倒是流露出了几分内疚,“要说这事,也是我连累了您,您若不是为了寻我,也不会染上风寒。” 王大娘苍白的嘴唇露出一笑,有些伤颓。“老身都是半身入土的人了,这点风寒不打紧的。反倒是白姑娘,正是花样的好年纪,要学会爱自己,对自己好,莫要将心力折在一件事上。” 白饵急忙道:“王大娘说笑了,您这个年纪,正是享清福的时候,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都要好好爱自己才对。” 王大娘不语了,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她忽然问起:“白姑娘,今年多大了?” “正是二八年华。”白饵答道。 王大娘点了点头,眼神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柔和的笑,“老身有一个女儿,长你四岁,她应该,和你差不多高,差不多的身形,声音也应该一样。” “哦?竟有这等奇事?”白饵指了指自己,惊讶地笑了笑,想来也是缘分,她赶迫不及待地问:“不知大娘您这位女儿现在何处?我倒是很想见见她,看看……” 她话音未断,王大娘平静地应了声。“死了。” 她瞬间怔住了,眼神流露出一丝歉意,“大娘,对不起啊。我……” “没关系的。”大娘将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淡淡道:“幸得老天垂怜,老身还有一个儿子,眉清目秀,长得可高了,今年,也该弱冠了。他呀在京都做官,专门帮皇帝做事,要说起他的官职呀,老身倒是记不太清了,总之啊他的官很大的呀,每个人都很羡慕我的这个儿子。” 白饵心里顿时暖暖的,她听得出,当王大娘说起她的儿子时,语气里满是幸福,就连精神也矍铄了许多。 她想,王大娘的这个儿子,定然是她这辈子的骄傲。 她忍不住感叹:“有这么好的一个儿子,大娘您可真幸福!” 王大娘忽然收起了眼里的笑意,像个孩子似地耷拉下了脑袋,“唉,幸福什么呀。他都两年不回来看我了……” “为什么呀?他为什么不回家呀?朝中的官员在忙都有假期的呀。”白饵不禁问。 “家?”王大娘暗暗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低沉:“老身好像一直都没能给他一个完整的家。老身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他牙牙学语时,老身不在他的身边,他有个头疼脑热时,老身也不在他的身边,等到他功成名就了,老身又有什么脸面出现在他的身边。别人家的父母,能给自家的孩子造大宅门,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穿不完的绫罗绸缎,还有花不完的银钱。而这些,我都没能给到他。所以呀,他也不愿回来。” 听着王大娘满是自责的话语,白饵忍不住道:“怎么会呢?您是他的亲娘,他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无论他走到哪里,这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无论他的官职多大,您对她的生育之恩,也是无能忘的。常言道,儿不嫌母丑,子不嫌家贫,他饱读着圣贤之书,这些道理自然会懂。我想,他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不回家的。” 呼地一声,半掩的窗子忽然被大风吹开,将罗帐的良知吹得起起伏伏。 白饵赶忙去走到窗台去光窗。身后,王大娘僵硬地靠在床头,久久地盯着窗子外,两个凹陷的眼珠子仿佛被人挖空了似地,只剩下一副深邃的眼眶,唇齿颤颤,宛若唇语,“……没有家的。” 银色的发丝随风而起,整个人更显憔悴。 白饵掩了窗,再次走到大娘身边时,忽然被问,“白姑娘,老身可以认你做干女儿吗?”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颇感意外,随后上前,拉起大娘的双手,低沉着嗓音说:“不曾告诉大娘,其实白饵的双亲已不在人间,若能有幸得到大娘您的垂怜,白饵自是感激不尽。” 王大娘欣慰一笑,随后从枕头下取出一条披帛,慢慢说:“前些天,老身见你总是出早门,想来梅海还未开春,这早晚天气多变,早上出门最易染风寒。老身便寻思着给你织条披帛,连夜赶工,傍晚可算是做出来了。你以后若是要出早门,或是睡得晚,便披上它,免感风寒。” 大娘将披帛交到她手中那一刻,她的心就跟化开了似地,“大娘您大病未愈,还连夜赶工,白饵受之有愧啊!” “母女之间,没有什么愧不愧的。”大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劝慰道:“孩子,去,夜深了,回房早些安置了!” 是夜,那么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5章 我来提鞋,我配 回到房中,临窗远眺,梅海的夜色正浓。 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将那抹恬淡的笑,染得格外绚烂。 晚风夹杂着梅花淡淡的清香款款吹来,她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仿佛在品一杯用心炮制的清茶。 不得不承认,她的心已经好久没有这样踏实过了。 残忍的往事不堪回首,索性留在阴暗的沟渠,明月照在枝头,照在她的眉眼里,劫后不必重生,只享受这短暂的片刻,也是极好的。 后来,巨大的玉盘越升越高,照满了整个人间,似一湾清泉,淌过浓郁的夜色,流进她盈盈的眸子里。 耳畔,谁家玉笛暗飞声,蓦然将她的思绪牵引而去。 她情不自禁将双手撑到窗台上,一副心无负累的样子,开始缓缓闭上眼睛。 晚风比柳絮还要柔软,笛声,夹飞花,携月光,跋山涉水,只为她来…… 一处不知名的市井,这里灯火越发阑珊,大大小小的店铺已经关了门,小贩们也陆陆续续忙着收摊。 他蓦然睁开眼睛,眉锋染着月光的清冷,透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苍凉。 小荷花将摆在地上的最后一件物什装进了布袋,偶然发现坐在地上的五哥只手撑额一副对着月亮发呆的样子,她忍不住笑着问:“五哥!你发什么呆呀?大家都收摊了,咱们也快走!” 不忍自己破坏什么似地,只见五哥立马朝她做了一个“嘘嘘”的手势。“别说话……” “不就是破笛声嘛?有什么好听的?每次听到它你就要开始发呆,不知道的,人家还以为你是个傻子嘞!” 小荷花不禁朝建有漂亮宅门的方向望了一眼,闷闷地撇了撇嘴。 “也真是的,谁这么无聊呀,大晚上不睡觉在那瞎吹吹!哎,这有钱的人呀,就是会玩!” 听此,李相逢不禁笑了笑,暗自摇了摇头,兀自道:“……的确是破笛声,吹得还真不咋滴。” “我跟你说啊,再晚些,回去的路可不好走啊!”小荷花像个大人一样,开始催促着。 “好啦好啦!”李相逢轻叹一声,拍了拍膝盖,费尽地站了起来,突然,整个人僵在那里,五官挤出痛苦的表情,“哎哟哟,哎哟哟——” 小荷花心一揪急,转了个身,赶紧去扶,“怎么了?怎么了?” “腿麻了腿麻了——”李相逢只觉得两腿动弹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小荷花无奈地垂下头,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轻揉慢捻,且碎碎念着:“五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你这样,是没有小姐姐会喜欢你的!” 李相逢正嗷嗷叫着,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三姐一眼,腰杆下意识立了起来,“嚯!三姐你竟敢取笑你家五哥?你才多大啊,知道什么叫喜欢什么叫不喜欢嘛?” 自诩三姐,还真就是三姐了不成? “知道呀!”小荷花站了起来,身高不及五哥一半的她,也装出了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小耳姐姐对五哥叫作喜欢,五哥对白府的白小姐不叫喜欢,是同情和怜悯。” ???? “哇靠!不是!三姐你在说什么东西?” 李相逢下巴拖得老长,顿时一副惊呆了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 小荷花两只手干脆利落地交叉到胸前,骤然反问了一句。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李相逢没眼再看小荷花,他的内心受到了一丝丝惊吓。 赶忙从她手中扯过布袋,手法迅捷地背到了身上,嘴里还念念有词,“看来下次不能带你出来了,一没把你看好,你就开始学坏了……” 他满是自责,眼里,心里。 “不行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说着,火急火燎地拉起三姐的手,撒开有些发麻的腿,一股脑扎进了路上。 “这样下去还得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回万花林……” 一听,小荷花瞬间急红了眼,委屈得要死,“为什么嘛!我不!我不!” 她黏在原地,两手拉得老长,一心想要挣脱五哥的束缚,脸上写满了一个孩子与生俱来的倔强。 李相逢不得已停下,又听她不服气地说。“我若回去了,谁在城里头帮你?” 他想了想,公布了死亡性的答案:“换小豆芽!” “他屁点大,能帮你什么?”小荷花撅起了嘴。 李相逢心想,她还不是一样屁点大? 又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留在城里。” “啊……不要……不要嘛……” “走啦走啦!” …… 月光如流水般宁静,淌了一路,最后涌向了夜的尽头。 间关莺语的一开口、一拨弦,她便震惊四座,教那些无论是来自书香门第还是无名市井,勤学苦练了足足有三个月也好三年有余也罢的先行者们,纷纷自惭形秽,自叹弗如。 于是,白饵在这里有了自己的第一个艺名,白惊枝,是为——音律一出,白鸟惊枝。 间关莺语坐落在瑞安坊,瑞安坊已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史书上记载,此地乃是福熙太后的故居,据说当年南靖第一大孝子帝王——晟胤皇帝,每年开春都会陪同福熙太后来此游上几天,说是睹物思情,不忘本源。 因此,瑞安坊的古迹保存得格外好,水榭亭台,青砖白瓦,小桥流水,大小店铺,祭祀祠堂,都是几百年前的旧模样,唯独这间关莺语每年都在翻新。 那原本是一个建在坊间的老戏台,是邻里乡间晚间茶话的必去之处,偶然途径此处的客人也会停下来在此喝喝茶、歇歇脚,戏台上演绎着人间百态,戏台下印刻着坊间日常。几经风雨几根顶梁的大柱子日久发霉,几代官员都不敢去修缮,怕修坏了要掉脑袋,直到快要坍塌的地步,当代的一个年轻官员才大胆去修。后来,当地看戏的老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热衷于歌舞笙箫,戏台便成了歌台。 起初的规模并不是很大,十几年前一位姓梅的大商人出海归来,偶然在此停驻休憩,看中了这块宝地,便花重金买下了这块地方,后来才有了这座名震梅海的间关莺语。 几个小厮带白饵走访完这座歌台已是午时,间关莺语一天的第一场演出也拉下了帷幕,此时台下的客人已陆陆续续地散尽,一群打杂的短工开始在这座戏台忙前忙后,而那些歌女乐师们在一番休憩整顿后,将在一个时辰后,开启第二第三场演出。 此时,跟在梅老板身边的一个小厮跑来送消息,“白姑娘,梅老板说,临近傍晚时分的第三场演出由您登台,这是演出的曲目,请您过目。” 说着,小厮将曲目表递到她的手中,并嘱咐:“这曲目您可得收好,若是得空了,便提前到那台子上试练一遍。” 接过曲目,白饵笑着点了点头,那小厮客客气气地作了辞。 还没来得及打开曲目看,下一瞬,便有几个歌女和乐师齐齐团聚过来,一个个向她投来了崇拜的目光。 “白姑娘你也太厉害了!上午才刚来,下午就能登台了!你也太厉害了!” 一个青衣歌女攥着她的手一脸的艳羡,引得其他几个青衣歌女也在一旁一声声地点头附和。 白饵听着,倒是一头雾水,只能尬笑着。 另一个青衣歌女抢着解释:“白姑娘你是不知道,我们几个来这近三个月了,至今还没登过台呢!这里的规矩是,来这里的歌女在期满三个月后,若是被梅老板看中了,觉着可以上台了,才有机会上台的。” “能让梅老板改规矩的,那一定是拥有技压群芳之才的人!”又一青衣歌女跑过来拉着她说:“白姑娘!看来你以后在间关莺语的日子大好啊!你可要照着我们呀!” “是呀是呀,以后我就专门给您端茶倒水了。” “那我就帮白姑娘提鞋递衣服。” “你们谁也别跟我抢,我来提鞋,我配……” 这边争得不可开交,一个蓝衣女子眼尖,看到了她手里的曲目表,“哇,这不是曲目表吗?” 那边不吵了,发现新大陆似地,“我从来都没有摸过曲目表,只有登台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我哭了……” “白姑娘,可以给我摸摸吗?”蓝衣女子率先问,眼神像是钉在了那本曲目表上。 “……”白饵全程尬笑着,各种喧闹声中,她不由得质问,她是谁,她在哪里?“……” 东一双手,西一双手,抢着抢着,她手里就空了。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了,眼花缭乱之中,正想寻回曲目表,一个青衣女子又把她拉到了稍远的地方。 她一阵莫名,只见那姑娘偷偷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红布包,层层叠叠打开后,是一枚上好的金簪,“白姑娘,我叫楚玉妮,初次见面,准备的匆忙,也没什么好送的,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 她下意识朝四周望了望,赶忙推辞:“您客气了,我不能收。” “没事的。收下。”她硬推,她便强塞,一双玉手连带红布包将她推搡的手死死包住,然后腆下了一副羞答的脸,“以后呀,还请您在梅老板那里多举荐举荐……” 水榭歌台里,每年私下收礼的歌女死得有多惨这十年来她见多了,这个楚玉妮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过来的,横竖都是害她,遇到这种事,对付的办法她多得是…… 等她再次回到那里,那边差不多也闹完了,但夸赞声还是没有断绝。 她礼貌地笑对着,后来将曲目表交还到她手中的是一个紫衣女子,身段发饰都很好,想必是个美人胚子,但是那姑娘走得急,她没看清。 这边,几个歌女也陆陆续续做了别。“白姑娘,那我先去练功了,有事就到后台找我哟!” 她客客气气地一个个送走后,周围总算是安静了。 她站在台下一角,捧起手里的曲目表,蓦然朝台上望了一眼,嘴里微微一笑,“试练?” 心想,索性就去练练! 心里落定主意,她的目光悠然收回,继而脑子一热。 等等,那人怎么那么眼熟? 冷不丁地抬头,再往台上看了一眼。 只见那人像只蜘蛛一样抱在柱子上,呆头呆脑地擦拭着柱子。 两根朱红色的柱子上,附有一首打油诗: 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即是相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6章 把柄 噌地一声。 李相逢轻快地跳到了地面,偶然注意到两个红柱上所提的字迹。 他两手叉腰,举起头左右看看,饶有兴趣地念:“相逢即是有缘,有缘即是相逢。” “嘿嘿!”他不禁一笑,一边抖腿,一边开心地摇起了手里的一匹汗巾,“没想到我李相逢在这间关莺语这么有面子啊!一副对联里竟然出现了我的名字两次!啧啧啧!不得了不得了!” 这时候,白饵已经找地方上了台,斜着脑袋慢慢靠近那个穿着一袭藏青色衣服的短工,眼里满是疑惑。 起初她还不敢确定是他,直到看清他的侧脸,这才实锤。 她一脸不可思议地跑过去,拍了拍他,“李相逢?你怎么在这?!” 岂料,她话音还未落下,李相逢便吓得跳了起来,脑袋一转,看清人面后不由得惊呼:“哇靠!你吓我一跳啊!” 白饵抱着两个手臂,满眼怀疑地审视着他,“快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李相逢扶了扶头上略微偏斜的帽子,大梦初醒似地,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看见我穿的衣服吗?自然是这里的短工啰!我还想问,你怎么会在这呢?” “我在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白饵眯着眼睛盯贼似地,在他身边转了一圈,“我看你鬼鬼祟祟的,一定没干什么好事!说——是不是假冒短工混入间关莺语又寻思着偷东西来了?” “哇!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李相逢只觉得不可理喻,但只能压着声音说:“我不就是在你那偷了你一次钱吗,你没必要每回见到我都把我当贼看!” 看着李相逢那副委屈的嘴脸,白饵不由地冷笑一声,暗暗道,也不知道是谁,三年前因偷盗罪名在不良囚里蹲了一年半载,在她面前装清白?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底细……” 她自在地扬起了头,没再看他一眼,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她白饵与生俱来的自信。 之前她任他欺负,这回她拿捏着他的把柄,又抓准了他爱面子这一心理弱点,她岂会怕他? 他李相逢本事再大,再狡猾,那还不是她手里的面团,任她拿捏么? 这不,他好像紧张了? “什什么底细,什么底细,净瞎扯些没用的……” 李相逢冷不丁地盯了她一眼,忽然轻笑着说:“我怎么觉着,你会出现在这里,有点心思不纯呢?” “我怎么了?我怎么心思不纯了?”好端端的,竟被他说成了荡妇? 好人家的姑娘眼里容不得沙子,她赶忙追问着,只见他开始坐到台侧的栏杆上面去了。 李相逢不慌不忙,打算好好掰扯:“自打我那天在不寿庙救了你以后,不,应该是从你醒来的那一刻,你就开始缠着我不放——” 一听,白饵急了,撸起袖子冲过去想要辩口—— “慢慢慢慢!你别急呀,你听我说完!” 李相逢似是早有预料,白饵只能站在那憋气,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你自己想想,是谁在不寿庙一醒来就抱住了我?是谁追我追了整整三条街?又是谁跟跑去花亭找我?” 这算什么?黑历史吗? 羞愧致死。 不过,他还有脸提花亭的事情?白饵不服气了,必须插上一句:“花亭那次!明明是你引诱三姐骗我过去的好吗?” “好好好,那花亭就姑且不计。”李相逢装出了一副很大度的样子,继续絮叨:“又是谁,在桃花雨巷不肯走,非要死皮赖脸让我请她吃饭?” 死皮赖脸?白饵恨不得上去捶他两胸口,为了顾及形象,只能拉扯起嗓子解释:“要不是你偷了我身上的钱,我会没钱吃饭吗?让你请我吃饭那是补偿!是应该的!” “你你你就不能小点声吗?那后台的大佬们都在休息呢……”李相逢压着嗓子对她一副数落,心里一顿不爽:这偷钱的事怎么还没完了呢? 她冷哼一声,笑他做贼心虚。 “好,就算那次是补偿。但那个一路跟我跟到人家府上的人,是你?假冒身份混入府中,还当着人家白小姐的面打翻了醋坛子,哎哟哟,是谁呀?” 李相逢翘着二郎腿,赤裸裸地取笑道。 还要什么颜面? 看着那副欠揍的样子,白饵真忍不了了,不可操控似地,一个拳头直直地送到了他的胸口…… 得意至极的李相逢哪有什么防备,呼地一下,一不留神,上半身连带着下半身几乎要摔出栏杆,幸得她眼疾手快,悬崖勒马,否则怕是要摔个半残。 李相逢呈后弯腰的姿势硌在栏杆上哇哇大叫,白饵一手攥着他的领口眼中不惊波澜,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你疯了!要死啊!” “要死也是你死。” “救命啊,救命啊——” 太吵了。 她反手捂住了他的嘴,耳根子才清净了些,眼神漫不经心在台下扫了一眼,还好,这万籁阒寂的时间段,没什么人。 “是谁打翻的醋坛子?”她冷淡地问了问。 李相逢呜呜呜地发不了声,直到口边开了个缝隙,才被迫承认,“我我哦我我我!” 真听话。 “我真的要摔下去了!快拉我上去啊!姐——” 白饵媚媚一笑,本想就此放过他,不过看到他这副怕得要死的样子,又觉得,不能这么轻易地算了。 这机会,得好好利用…… 她继续道:“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彻彻底底地忘了我们在不寿庙、花亭、馄饨铺子、赌场以及王孙路的白府,发生的所有事情!特别是——有关肢体接触的细节!以及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那个人,你得忘得一干二净,无论何时何地何人面前都不准再提!能做到吗?” “能能能能能能!!!” 李相逢的这句话憋了很久。 看他此刻倒也是真诚的脸,白饵这才将他扯回到地面,两手拍了一拍,像是在拍灰尘似地,接着冷哼一句:“要是以后让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我可是会杀人灭口的!” 李相逢坐靠在栏杆上一边大口大口喘息着,一边从台子边缘撮了一把灰放到袖子里,像是在捡起丢失的魂。 “我也有个要求。” “你还敢提要求?” 李相逢瞅了她一眼,抿了抿嘴角,说:“你这个要求即便你不提,我也会自觉得做到。我呀,就怕某人又提!所以啊,你也得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做到只字不提!” “你——放——心!”白饵斩钉截铁地说:“谁提谁就是狗!” 接着,两个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让谁的样子。 “看什么看?赶紧走开,别在这碍我的眼。”白饵转过身去,一刻都不想看到他。 “喂喂喂,明明是你碍着我了好吗?”说着,李相逢做作地从地上捡起了失落的汗巾,再起身做作地擦了擦柱子。 “我要在这试练!你在这,我没法练!” 她一字一句说罢,瞬间引来了李相逢质疑的目光,“你谁呀?你怎么就在这试练了呢?” 他不由得轻笑起来,“明明就是跟踪我被我发现了,还死不承认……” “李相逢你能要点脸么?”她顿时回过身,苦笑道:“谁要跟踪你啊,天知道我怎么会在这碰上你!” 简直就是冤家路窄! “那我还纳闷呢,之前也没发现梅海这么小啊,哪哪都是你。”他暗自感叹道:“也不知道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故意……” “没有故意!这绝对是天意!”她想都没想,当即澄清。可这话一听,又好像哪里不对,她跟他之间怎么能是天意呢?“……也也不是天意!也不可能是天意!” 好像横竖都不对,她又急着解释:“反正这次绝对不是故意的!我今天来这是赚钱的!” “赚钱?”他笑着问:“端茶倒水?还是扫地洗衣服呀?” 她吃惊地看了他一眼,继而将腰身挺直,轻咳一声,“登——台——歌——女!” 这次,李相逢差点笑出眼泪。他指着她,不可置信地说:“你?登台歌女?你说你是歌女我都可能不信,你还登台歌女?” 啥啥不行,吹牛最行。 “怎么了?我不可以吗?”她的语气显得不开心。 “等等等等,”李相逢先把笑憋回去,然后佯装正经地问她:“你说你是歌女,那我问你,你知道自己穿什么衣服吗?” “衣服?什么衣服?”她看了看自己今天穿得这身鹅黄色的衣服,满眼困惑,难道这又是她不知道的南靖习俗? 看到她这个反应,他心底似乎有了个底,但为了给她面子,还是不拆穿她了,他解释。 “要说这间关莺语歌女的服饰,那可有一大讲究!无论是乐师还是歌女,来间关莺语三个月还没通过一轮考核的,穿得都是青色衣裙,通过了一轮考核但仍旧没有机会登台的,穿得都是蓝色衣裙。” “下面呢,我要说的是能够登台以及登了台的。”他作怪地看了看她,继续说:“这能够登台的以及登了台的又是一大讲究!能够登台但是又不经常登台的,穿得都是绿色衣裙,像在间关莺语有三年经验这种台柱子类型的,穿得则是紫色衣裙,对于那种元老级别的,可以供起来当宝贝捧的,那穿得可是上好的白裳!我跟你说啊,我在间关莺语这么多年就没看过谁在台上穿白裳,只在二楼风华阁的画像上见过,那都是一代大师名垂千古了……” 白饵静静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一个人在那崇拜什么,她打断,说:“我今天刚来,梅老板还没给我衣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7章 她呀!吉星高照 她可真能编。 他在间关莺语待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人一来便能登台的。 只怕又是上次雨中摔倒摔坏了脑子留下的后遗症。 李相逢暗自撇撇嘴、摇摇头,继续去擦他的台柱子去了。 她认认真真地跟他讲,他却把她当傻子? 见到李相逢这副不羁的态度,白饵瞬间气红了脸,她跑到他面前,“喂,李相逢!你这什么态度呀,别瞧不起人好不好?” “姐,我没有空陪你在这演戏。”李相逢继续擦柱子,“来,您让一让,别妨碍我擦柱子。” “……”她被迫后退了几步,然后像空气一样站在那里,气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我真没骗你呀!” 可能是想图个清静,也可能是想要避嫌,这时候,李相逢回应了一句:“行行行,没骗我,那你赶紧试练去,别在这像个监工似地盯着我,我怕……” 他那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 “行!”白饵朝着那有眼无珠之人点了点头,一脸的不屑一顾,“我现在就去练!我练瞎你的眼!” 李相逢不说话了,但他不动的唇齿,仿佛在说:赶紧的,赶紧的,看你怎么垮台…… 她抬起头看了看,寂静的歌台上空无处不飘荡着李相逢取笑的声音。 她两手叉腰,停在那里,想了又想,“不是,我试练什么啊,我需要试练吗?” “演不下去了,开始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呵呵……” “李相逢你又在那嘀咕什么?” “啊?干什么?我什么也没说啊?”李相逢一脸褦襶,摸了摸柱子,问:“柱子兄弟,我说话了吗?没有呀?” 哎,某人就是喜欢他,跟踪他,假装在间关莺语跟他邂逅,目的呢,就是想再看他一眼,想再套套近乎…… 哎,某人真是贼心不死呀…… 他躲在柱子后面,一边对着空气擦呀擦,一边碎碎念着,耳朵没声了还真有点不适应,两眼一眯,冷不丁地往外瞄了瞄—— 呀,人都不见了…… 好尴尬啊…… 午后的第一场暖风吹来,这座锦绣歌台又是门庭若市,鼓乐喧天。 待那暖场的曲调落下,间关莺语的第二场演出便正式拉开了帷幕。 她一个人着实无聊,便在附近瞎转悠,转着转着,便来到了某条未知小巷。 千般寂寥中,水准不一的歌喉声吱吱呀呀地灌进了耳朵里。 “哎……” 两处轻叹,同时响起。 他二人蓦然抬头—— 李相逢? 怎么又是她? “不是做短工么?做到歌台一里开外的地方来了?”她刻意扬起脖子,慢悠悠地走过去,不由得轻笑道:“别告诉我这也是你的职责范围,若真是如此,那间关莺语的服务范围也忒广了!” “的确不是我的职责范围,也不是我的职责时间。”他两手揣袖,踩着不着调的步伐,迎面而去,陈述了一个事实:“我是晚班!下午的场都还没散呢!我去干啥?” 去看木偶牵线吗?去听乌鸦乱啼吗? 她眼神一飘,自是不信,“我看你分明就是在偷懒!” “我偷懒?”他指了指自己,看着她不由得轻笑道:“我看某人才是偷懒!不是说自己是登台的歌女么?现在在这干啥呢?马上就到第三场了,你要是再不去试练,待会上了台出了什么岔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她散漫一笑,看了看他,“哟,某人不是不信么?现在怎么就信了呢?” 见他眼神飞到天边无话可接了,她继续说:“新挂出来的牌子,可有亮伤你的眼睛?” 他一副打死不认的样子,说:“人家上头写的是白惊枝。又不是你……跟人家撞了个姓你还不知足,还得要人家的名啊?” “我就是白惊枝呀!”她不徐不疾道:“你既对歌女和乐师的服饰那么熟悉,那么这间关莺语之前有无白惊枝这号人物也应该很清楚?莫不是说,服饰只是道听途说,短工的身份是假的!” 被她说得无可辩驳,李相逢倒是有些站立不住了,他抿了抿嘴角,淡淡道:“你别得意,待会上了台有你哭得时候。梅海三大宅门听说过吗?三大宅门之首——百里元亨百里家,这第二大——裴笑笑裴家,今天可是齐聚间关莺语。这豪门之间的争夺,从来不只是家业上的匹敌,而是细节上的较量!简单来说,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有意无意地压对方一头,这才叫个开心!这不,为了悼念亡妻祭日的百里元亨,前脚刚派人包下了第三场的第一座,为了庆祝迎娶十三房过门纪念日的裴笑笑,后脚便包下了第三场的第二座。今这一悲一喜,裴府的用意很明显的呀!” 白饵平淡地问了句:“讲那么多,是为了恐吓我,还是装好人关心我呢?” “谁恐吓你谁关心你了?”李相逢一脸嫌弃,道:“我这是在提醒你好吗!你要是演砸了,不仅你倒霉,整个间关莺语都要跟着倒霉!那这梅老板还不得发飙啊!本来每日的酬劳就不怎么高,每天就指望着卖座卖得好,座儿高兴疯狂撒钱打赏,我们这群下人也就能分到一点。若是砸了,别说领赏钱了,这份短工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你是不知道,这个梅老板只要发起火来就喜欢叫人卷铺盖走,上至老艺人,下至扫地奴,一视同仁,不偏不倚。” 他的语气渐渐低落,透着一丝丝担忧。 为了点钱,在她面前装可怜?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爱财没有错呀,可某些人不是君子呀! 就他这种小混混,赚的钱到手还没热乎呢,下一刻便流进了赌场打水漂了。 “笨的人才会倒霉,谁要倒霉谁倒霉去。”她两只手漫不经心地交到胸前,自在如风地,说道:“我呀!吉星高照!” 哇靠。李相逢真是没眼看了,她啊,就是个大笨猪,盲目自大! 他转着腔调,问:“你可知道,间关莺语上一个像你这么自负的歌女,演砸了以后,现在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了?”她好奇地问。 “沦落到市井,替人缝补浆洗,原本一双抚琴的纤纤玉手,如今爬满了老茧,一入冬,满手的水泡!啧啧啧——”李相逢把自己说得瑟瑟发抖。 看着他那副做作地样子,她不由得嗤之以鼻。 等等! 拐弯抹角地咒她? 她当即竖起脖子,满脸皆是不悦之色,“你才演砸呢!” 她那边气成了包子,李相逢却是紧着唇齿,噗嗤噗嗤地笑着。 还没完没了?她恨恨地跺了跺脚,这个李相逢怎么这么讨厌啊! “好了好了,不笑你了,现在笑累了,待会就没力气笑了……你还是抓紧去练!”他试着收敛。 “你——”她提指直指他,气得牙痒痒。 今天——她还偏不练了! 指头弯曲成拳,攥得咯咯作响。 “本歌女——不需要!” “诶!你这人怎么——” 于是,二人又是不欢而散。 锣鼓喧天,间关莺语。 台下人坐着的,正是梅海第一大宅门——百里元亨一大家子,前前后后加起来约莫有三百余人。 在他们身后,正对歌台的那层阁楼,便是二座了。 虽还未演到他们预定的曲目,天命之年的裴笑笑便携着他那如花似玉的十三房坐上了二层雅座,丫鬟婆子家丁一字排开。 一个是亭亭玉立初长成,躺在他怀里,埋在他胸口,樱桃小嘴好不安分,哂着一些模糊的语气词。 一个是大腹便便宝刀未老,揉着她柔软的地方,心肝心肝地叫着。 那些蹭场子的闲散人,蹲的蹲,立的立,骗坐的骗坐,心思完全不在台子上,眼神时而台下时而楼上,这大宅门的戏,可比台上的精彩多了! 对面二层阁楼的某处坐栏上,李相逢抱着臂膀靠在一根柱子上睡意正浓…… “怎么还不出来呀!人呢?” “对呀,人呢!” 他挠了挠腮,两眼不睁,侧了个身,继续睡。 后台,她攥着刚刚打开的曲目表,一首《愿君欢》看得她胆战心惊! 这《愿君欢》乃是用玉笛演奏的热闹曲目,是聚会时助兴的曲目,百里元亨是为了悼念亡妻而来,怎会选这样一首曲目? 她垂着头,攥着手心往其里吹了一口气,思索了片刻,走到出场口,撩起帘幕朝台下看了看,古稀之年的百里元亨正坐中央,她一眼便看出来了。 她并不了解百里元亨的心思,但从那袭素简的衣着以及沉思的面目来看,她敢确定,他一定很爱很爱他的亡妻。 “白姑娘怎么还不上场呀,再不上场就误场了!” “对呀,白姑娘……” “白姑娘!别忘了!你演奏的玉笛。快去!” 此时,她将手里的曲目表藏到了身后,蓦然回过身,此时,眼前齐聚了许多青蓝色衣裙的歌女…… 他睡得正香,硬生生被那些呼喊鼓掌声惊醒了。 他醒了醒眼,不经意间往对面的歌台上散漫地望了一眼,起初以为是幻觉,直到眼珠子睁得几乎要掉出眼眶,才信了这个事实…… 湛蓝色的台面,绿油油的台壁,她着一袭白裳而出,宛若一朵水芙蓉绽出海面,微风正好,裙摆轻舞,她绝世独立,气度从容,不妖不娆,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哇靠!不是!这这这…… 全场都在惊呼,“白裳诶!居然是白裳!” 她微微侧鞠,淡淡一笑,继而从身后取出了一支羌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8章 凤还巢 一首《古相思曲》,牵动三处心扉。 她虽与百里元亨素不相识,但她认为,他应该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同一首曲子,相似的遭遇,总会产生一些共鸣。 显然,这是她破釜沉舟的做法。 当曲子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无数的银子如倒灌的河水一般,不间断地抛上了台。 她成功了。 在这片山呼海啸之中,有一个人却如打了硅胶一般,一动不动。 他呆立在那,星眸流光,眼神停在台子上,又不在台子上,总之,听得出神。 身后,一个穿着相同服饰的短工身形比他粗犷些,气喘吁吁地从对面的楼道跑了过来。 他掐着肚子,像是要断气似地,“李,李相逢!” 指着李相逢的背影,吞了两口气,继续说:“我到处早你,你小子竟然在这偷懒?赶紧的,赶紧跟我走,汪管事说了,裴老爷那边缺人少,所有短工都得过去帮忙。” 一片死寂。 他急得要死,可李相逢却活活站成了一根柱子。 “你发什么呆啊,赶紧走啊!”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直接上手去拉他,却拉了一个寂寞。 他怒了,走上前,脑袋给他一拧,一个大嘴巴子冲了过去。 李相逢抬起头,看了看眼前之人,“王巴?你怎么在这?” 他以为他要还手,下意识退了两步,可他却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他急着解释:“汪管事喊——” “你打我干什么?”李相逢摸了摸脸颊,有一些些疼。 “我不打你,你可能都不知道有我这个人在这!” 李相逢转了转头,往歌台上望了一眼,她的羌笛刚刚落下,正侧鞠朝台前谢礼,然后退了场,进了后台。 “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我肚子痛!我要去上茅房!先不跟你说了!” “李相逢!你回来——” 与此同时,白饵刚刚落下帘幕,身前数名青衣歌女便聚了过来,一双双眼睛冒着崇拜的光。 “白姑娘,你也太厉害了!我听得惊呆了!” “是呀是呀,太好听了,可以教教我吗?” “我我我,还有我,加我一个……” 在这片赞美之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异样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私自更改曲目,是间关莺语的大忌!” 被着严肃的声音一惊,几个堵在前面的歌女下意识退开,一个蓝衣歌女走了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白饵目光平静,直直地看着她,先是不语。 她正找着凶手呢,结果倒好,自己送上门来了。 “不是说,只有上台的歌女才能看到曲目表吗?”她淡淡一笑,“你是怎么知道我换了曲目的?” 蓝衣歌女眼神一掩,眼里明显露出一丝心虚,急忙道:“午时大家不都看了你的曲目表吗?” “哦!是哦,我都忘了这一茬。”她慢半拍一笑,她这句话倒是让她想起了,第一个张口要看曲目表的人,就是这个蓝衣女子! 蓝衣,通过了三个月的考核,但还未被准许登台的歌女。 间关莺语考核森严,既然能通过三个月的考核,能不能张口求着别人的曲目表看,该不该伸手打开这份曲目表,她应该很清楚! 此时,台前忽然发生了些许躁动,大家的注意力开始转向场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提前探得消息的歌女忽然跳了进来。 白饵的手心一紧,她以为是因为换曲目的事,百里元亨派人来怪罪了,岂料—— “不好了不好了!间关莺语的大门被堵住了!百里府的人出不去了!” 有人问:“百里家的场子不是该散了么?谁堵的门?” 白饵顿时意识到了什么。 “是裴家老爷!说是裴老爷亲自下楼,请百里元亨留下来再听一出曲!” 须臾,又一个消息接踵而至。 “好了好了!没事了!百里元亨赏脸,留下来了!” 众人齐齐拍了拍胸脯,嗟叹虚惊一场。 她们倒是平息了,她,怕是要完了! 人群里忽然泛起了一丝冷笑,她不经意抬眼,发现那个她一入后台便过来指责她的蓝衣歌女,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不指责她了么? “白姑娘,马上就是你上台了!赶紧去准备准备!” 马上便有管事的来催,无形中还给了她一点压力。 “这裴家和百里两家都是梅海数一数二的大宅门,你可得细致点啊!” 她蓦然打开曲目表,看了一眼,《娇美人》。 旋即又阖上,眸光细凝。 这首曲目看起来倒是不假,然而,这个时候知道真正的曲目是什么也没多大的意义了。 若真奏了这首《娇美人》,必然要得罪百里家。 “白姑娘!发什么愣呀,赶紧准备呀!时间不多了!” 两大宅门的斗争,凭什么让她一个无辜的歌女成为导火索? 绝不可以! 她紧了紧拳头,眸光变得坚定。 她决不能涉身这两家的斗争。 须臾,她侧身,径直入了后殿。 后殿,专门用来存放器具,偶尔也供歌女临场休息的地方。 踏入后殿,她两眼左右一扫,只见雅座上闲坐着一个紫衣歌女,刚刚送到唇边的茶,忽然停在手中,一双略带惊愕的眼睛,蓦然看了过来。 白饵急切的眼神移开,落到一片看得令人眼花缭乱的器具堆里…… 眼神从上至下,她忽然指了指那副高腿凳,开口道:“马上把这副高腿凳摆到歌台上去!” 那只不过是方便爬上去用来打扫天花板的工具…… 管事的怔了怔神,问:“要高腿凳做什么?裴老爷要听的是曲,您不去选乐器,看着高腿凳有什么用?” “不要问,只管搬,待会你就知道了!”白饵再作催促。 管事的仍旧一副迟疑的态度,他再看了一眼那高腿凳,三足鼎立,足足超他一个头,其上只不过是一股之地的大小,这么窄,她难不成要坐上去演奏? “白姑娘,这……”他实在搞不懂了。 “要是误了场,搞砸了演出,这个责任我可不担啊!”她没有办法,只能恐吓道。 “行行!”管事挥手唤来两个小厮,“赶紧把这副高腿凳搬到台上去!” 白饵这才安下心,准备到另一间房换衣服。 出殿时,回了回头,看了眼排在角落的三阶墩,不忘嘱咐:“别忘了把墩子也抬出去!” “好好好!”管事的见人手不够了,赶忙出去找人。 后台入口。 “哎呀你让我进去!” “李相逢你是第一天来么?演出时段,禁止闲杂人等上歌台!特别是短工!” 守门的堵在门口,死活不让李相逢进去。 李相逢焦急地扫了眼台下的局面,百里元亨与裴笑笑,两家并坐。 这个百里元亨胆大的名声还真不是瞎传的,明明知道裴笑笑摆的是鸿门宴,还敢正面应战,他不要颜面了不成? 回过头来,继续死缠:“我要上台找个人,有急事!你就让我进去!” “有天大的事也不行!除非……”守门的转着两个眼睛在四周探了探风,与此同时,一只小毛手,暗下朝李相逢做了个掂钱袋子的手势。 用意很明显了,但李相逢却迟疑了。 此时,场下的呼声涨了起来,他蓦然抬头,白饵的身影擦眼而过,他下意识迎上前。“白姑娘——” 却转瞬被守门的拦下,“不能——不——” 她着一袭水袖白裳,加急的步子顿时缓了缓,眼神朝后台的登台口看了眼,好像听见有人在叫她? 确定无人后,再迈步,已在歌台之上。 她望了望立在台心的高腿凳,原本躁动的心,此刻反倒是平静了许多。 两个小厮跪在墩子左右,小心扶着,她手揽衣裙,登了上去。 陡然间,一阵泥沙下陷的踩空感,教她细致的心猛地咯噔了一下,不慌不忙,她嘴角含笑,继续逐阶而上。 罗裙之下,两个扶墩的小厮面色涨得绯红,额头直冒大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一扶,似是用尽了他们毕生的力气。 须臾,空旷的歌台上,只留了一副高腿长凳,与绝世独立的她。 台下的掌声渐渐消失,众人纷纷举头观望,全然不知她意欲何为。 “手中空无一物?她要怎么演奏?” “该不会忘了?待会她就得示意里面接应的人,给她递东西,咱们看着,看她如何冷场……” 几个站在最前排的公子哥小声议论着,他们的嘴角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哎,这前面有多精彩,后面就得有多惨……” 这边话音刚落,只见一抹绚烂的白,呼地一声,在空中飘然扫过,将他们的视线幽然夺去。 只待那水袖如冷涧落下,一个惊艳的舞姿教他们眼前一亮! 她好似一只偶然停驻在绝壁苍松的白鹤,拨开了山间的云雾,要把尘世的繁华逐一探看。 继而,又见她两弯黛眉映着月的冷光,微微一皱,似乎不喜尘世的喧嚣。 忽然,一通鼓惊然敲响,她知道,天庭的大门马上便要关闭了!她必须得回去了! 也罢,她水袖一扫,显然有些败兴,只留给观众一个孤瘦的身影。 正欲乘风归去,身后偶然传来一阵唢呐声,气氛瞬间被什么点燃…… 那是人间迎亲的唢呐声! 她蓦然回眸,浅笑间,眉目里透着一丝对人间的留恋…… 好一个惊艳的回眸! 场下的人,心揪得紧紧的,那种看似无情却似多情的眸子,看得他们离不开眼,只期盼她不要回眸,如此,他们便能再多看上几眼…… 紧接着,二通鼓和三通鼓接连到来,不断催促着人心! 是去,是留,她到底该作何抉择? 天知晓,短暂的几瞬,她的内心做了一番怎样的纠结,只见她飞快地捞起水袖,眼神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还没等观众看明白,凌空一跳,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好一出凤还巢! 明明是一段令人胆战心惊的高度,他们在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看到一丝畏惧之色,留在他们心底的,还是浅笑如初。 她收起水袖,微微侧鞠,场下掌声如雷。 正准备下场,但后场却无人上台,只能透过帘幕,看见几双奔走的脚,听见,“人呢?扶墩子的人呢!” 她紧绷着神经,微微低了低眼,顺着高腿凳,盯着那万花如绣的台面,开始有了些许眩晕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9章 虐渣、打婊 或许,故事还没有真正结束。 当场下的人都在因灵凤回巢感到惋惜的时候,结局却发生了逆转。 她从绝壁苍松之上,一跃而下,从此坠入凡尘…… 当她手起帘幕退场之时,场下都在传,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她浅浅一笑,放下了所有的不如意。 或许,所有的不如意,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成全! 谁又能想到,她这一曲一舞,让她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了梅海的大红人呢? …… “收场了收场了哈!晚上第四场演出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演出的歌女赶紧用餐,短工长工速速清理现场!” “都给我忙活起来!” 仿佛是下午的赏银数到手软的缘故,整个间关莺语前前后后都萦绕着一片喜悦的气氛。 夕阳西下,金色的流光穿过云霞,斜斜地洒落在凤檐一角,透露出祥和。 “白姑娘快来快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卸完妆的白饵,刚走进馔玉馆,便有歌女拉着她坐下,一个个争着抢着给她递碗筷,她淡淡一笑,点头言谢。 “白姑娘,以后这间关莺语有你在,即便我们不登台,靠着每天分到的赏银,也能不愁吃喝了!” “是呀是呀,咱们都是沾了您的福呢!” 几个青衣歌女一边用餐一边聊着,一个个笑靥如花。 白饵笑了笑,刚拿起的筷子又放下,说:“不想登台的歌女不是好歌女,如果你们想要赚大钱,那还得靠自己,我呀,不可能一直给你们带来福气的!” “为什么呀?以后着间关莺语可都依仗着您了呀!”几个歌女不以为然。 “诸位说笑了,怎能依仗我一人呢?你们呀,都是间关莺语的未来。”白饵感叹着,蓦然低了低头,委婉一笑:“我呀,不会在此长……” 她话音还未落,对面的排练馆便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叫声。 一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放下手里的食物,出了馔玉馆去看探究竟。 “天呐!翠子,你的嘴唇怎么肿成这样了!” 排练馆内,乱成一团。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只是在练习吹奏晚上的曲目,吹着吹着,就发现自己的嘴唇有些不对了!” “该不会是吃了什么忌口的东西?” “没有啊,晚上是我这三个月以来第一次登台,我连饭都没心思吃,直接在这准备了,现在怎么办啊!我晚上还怎么演啊,我等了这么久……” “你像这样,晚上肯定是演不了呀。” “不行的呀,我一定要演啊……” 翠子哭得面目全非,几个歌女聚在一旁劝慰着。 白饵走过去,目光落到了那只玉笛上…… 这不是她登台时预用的那只玉笛吗?只是她后来没用。 站在靠窗的地方,她拾起那只玉笛,将之捏在指间,细细打量着,借着黄昏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笛孔,她好像在笛心里,发生了什么…… 她眉头微微一皱,赶忙捂住了口鼻! 是荼淋萼! 人的皮肤在这种花粉面前,要显得格外脆弱。 这种又小又毒的伎俩,她在水榭歌台见多了! 是谁做的手脚? 这些粉末,到底是什么时候被人设计在玉笛里的? 那人究竟想要害她,还是害这名唤作翠子的歌女? 正思忖着,她的余光里,蓦然注意到,窗外,那名眼熟的蓝衣歌女正穿着长廊疾步赶向这里! 她旋即关了窗子,取了手绢将玉笛飞快包起。 “取一勺菊花泡水服下,一炷香后便能消肿!” 在人群里交代一句后,便疾步出了排练馆。 眼看就要出长廊,蓝衣歌女走得急,蓦然与人撞了个正着,一抬头,竟然是她! 只见她面色仓皇,一副急着要逃走的样子。 蓝衣歌女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揪了个正着,眼神凌厉,“陷害同门!还想往哪里?” 白饵装作糊涂,“姐姐,你在说什么?” 蓝衣歌女质问:“排练馆的事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她摇了摇头。 “上一位登台的歌女就是你!今天也只有你使用了那只玉笛,还说不是你!那玉笛肯定有问题!”蓝衣歌女一脸狞笑,抓起她的手,“你逃不掉的!现在就跟我到大家伙面前认罪去!” 跟她走?让她去陷害她么? 白饵不禁一笑。 “你笑什么!”蓝衣歌女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胆怯。 “消息传得挺快的嘛!”她将手狠狠地抽了回来,冷笑道:“不过呀,你方才那些话说早了!你不应该急着当着我的面说,而是应该当着所有歌女的面说,如此,在我身上,流言的压力就会大一些,到时候我有嘴说不清,你就可以将我陷害同门的罪实锤,这是陷害的最基本戏码,你是不清楚?还是没经验啊?” “你少跟我在这阴阳怪气!”蓝衣歌女道:“陷害同门的人明明是你!” 白饵着实想不通,她来这一天都不到,这个蓝衣歌女张口闭口间,对她的怨念,就像是她们上辈子有仇似地。 她既不承认,那便由不得她了,取了玉笛反手扔到她身上。 这么名贵的玉笛,正常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接住! “你干什么!!!”那手帕在她肚皮上翻滚了几圈,直到玉笛落入到她的手心…… 一见玉笛,就跟见了毒蛇一般,她忙将那玉笛连带手帕甩开,然后猛地退了一步。 只听得清脆一响,好家伙!竟然没碎。 白饵赶忙问她:“这么名贵的玉笛你怎么不接呀?你不怕赔钱么?” 那蓝衣歌女一边卷着衣袖不停地擦手,一边解释:“谁知道你的手帕沾染了什么晦气!” 白饵冷笑着问:“你是怕我的手帕,还是怕这玉笛里的东西呢?” 那蓝衣歌女脸色一怔,正想解释,白饵却没了耐心,“行了!别装了!说!为什么要害我。” “你休要在这贼喊捉贼!” “你别忘了,下午给我递玉笛的人是你,大家伙都看到了!咱们俩现在若是进了排练馆,你可以三言两语诬陷,是我在玉笛里面做了手脚,我也可以从你身上或是房间里搜出一包荼淋萼!” 见那蓝衣歌女要还口,她急忙抬声,“你不要不信,我真的做得到!只要你有胆量承受事情败露后的下场!在间关莺语三个月,好不容易通过了考核,眼看就能登台了,如今却出了这事,功败垂成且不说,出了间关莺语的大门,以后还有哪家歌楼敢收你?” 她看了她一眼,又道:“你知道间关莺语上一个诬陷同门的登台歌女,现在怎么样了吗?沦落到市井,替人缝补浆洗,原本一双抚琴的纤纤玉手,如今爬满了老茧,一入冬,满手的水泡!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当然,这次陷害你也可能会赢,不过我肯定是要跟你鱼死网破的。即便到最后吃罪的人是我,梅老板看在我今日初入歌台难免犯错,加之我今日帮他赚了那么多赏银的份上,定会网开一面。而你虽然没事,却是闹事的主,在梅老板那里不会留下什么好印象。以后想要登台,可就难如登天了!” “不是我!”蓝衣歌女神色战战,突然辩驳。“不是我做的!” 她盯住她的眼睛,追问:“那是谁?” 蓝衣歌女畏畏缩缩,摇了摇头,满脸皆是恐惧之色。 就在此时,长廊外,突然传来李相逢的声音。“白姑娘!” 她循声望去,在几丛花圃前找到了他。 “原来你在那啊!我正找你呢!”李相逢连连几个跳跃,眼看便要跳到长廊外的小径上,“噗通”一声,一头栽进了最后一个花圃里…… “诶——”她的心不禁为之一紧,拉长了脖子,正查看着,身旁的蓝衣歌女却伺机反向跑掉了。 无可奈何,她只能先绕出长廊,去花圃边看看李相逢的状况。 “没路走了吗?非得跳花圃?”她拉扯着他的臂膀,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是把他拉出来了。 李相逢宛若重获新生,舒了几口长气,然后抱怨道:“我还不是因为急着找你……” “找我?”她凝着眼神打量了他一眼,原本白皙的脸上擦了几处黑,好像是炭火灰。她忍住笑意,问:“找我干什么?” 李相逢不自在地随手抹了把脸,解释:“我刚才在厨房烧火,见两个小厮把一副断腿的三阶墩扔过来了,说是坏了,当柴火烧掉,我仔细一看,不正是你刚才登台时用的那副墩子吗。然后就急着过来看看,你踩着一副坏墩子下长脚凳,有没有摔死,或者断胳膊断腿什么的。” 他叹息地摇了摇头,“哎,没想到,你竟然跟个没事的人一样。哎,太可惜了,既没看到你断胳膊断腿的样子,也没看到你下台时摔成狗吃屎的样子,真是可惜了……” “李相逢你脑子摔坏了?”她居然浪费时间在这听他嘲笑她?“我就知道你找我没什么正经事!” “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李相逢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副墩子不是自己坏的!是你身子太重!下来时把它踩坏的!对不对?!” 她当即给了他一个白眼,然后以一副珍爱生命、远离智障的态度忿忿走开。 “我就说!前几天刚打好的一副三阶墩,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断腿了,肯定是有人把它搞坏的!” 她顿时停了停脚步,眼有迟疑,倒回去问:“你刚才说什么?那墩子是新的?断了腿?” “对啊!”李相逢笑了笑,“知道自己的分量有多重了!” 她蓦然回想起了上台前的事。 如果那墩子一开始就是坏的,搬墩子的小厮不可能会不知道;墩子做出来没用几天就断了腿,拿去修一修不就好了,何必要全部烧掉?如果说,是搬墩子的小厮安全意识比较高才这么做的,那么,当他们将那副墩子搬上台前,怎么可能不检查就搬上去给她用了! 这件事分明有鬼。 起初她以为只是有人使坏,为了让自己出丑,暗中换了她的曲目表,想来使坏的人没有得逞,反倒成全了自己,她便不追究此事,可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喂喂喂!你去哪?我还有话没问你呢!” 李相逢急忙喊了一句。 “在这等着!”她回应着,又停下来,回头加了一句:“还是先去把脸洗干净!” 李相逢杵在那,满是困顿地抹了抹脸,竟是一手的炭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0章 还蛮好……听的 间关莺语,华灯初上,照亮了刚刚挂出来的牌子:尔步染。 妆台前的紫衣女子刚刚画好半面妆,对着镜子照了又照,寻思着眉形不对称,又急忙提起眉笔,勾了好几笔,这才满意。 她淡淡搁下眉笔,抿了抿红唇,像是有些干燥,便提起嗓子,喊道:“阿曼,把我的玫瑰花茶拿进来,我渴了。” 等待之余,她继续画着另一面妆。 过了好半天,镜子里才倒映出半个身影,她正侧着脸修鬓,语调忽而瑟瑟:“现在喊你也不应了,拿个茶也要老半天了,怎么,真以为我在这间关莺语的地位不保了是?” 那双脚蓦然在门口停了停,等她说完,才继续向前。 这死寂的氛围就像是一把干柴,随时都能自己烧起来。 黑灿灿的眸子蓦然睁得滚圆,心里的怒火一升再升,下一瞬,画笔被她反手操下,惊开一阵波澜。 “跟你说话你是听不见是吗,哑了是吗?” 她一拧头,一杯茶水便泼向了她—— 从额头到下巴,好一个淋漓尽致…… 冰冷刺骨。 脸上的脂粉,毁得一塌糊涂。 整个人瞬间怔住了,她冻得瑟瑟发抖,滴滴茶水混着颜色,滑进了她微微张开的嘴里。 本能地想要甩起一个巴掌,可当她吃力地睁开眼,看清了眼前之人时,眸子里却只剩下不可思议。 “尔步染,是!” “你个贱货你竟敢拿茶水泼我?” 白饵将茶盏随手扔到妆台上,茶身翻滚间,她开口道:“既然怕地位不保,就该好好打磨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在背后耍心机,用一些幼稚的伎俩,压垮别人、成就自己!” “你个新来的贱货,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教训我?你给我滚出去!滚!”尔步染气得两肩颤颤,见她不为所动,急得撑起了身子,朝外喊着:“阿曼!阿曼!” 她一手将她按坐下去,“别喊了,我早就将她遣走了!要本事没本事,要艺德没艺德,还偏偏脾气大架子大,像你这样的人,谁还敢服侍你?个个人见你都得绕着你走!” “你简直就是放肆!”尔步染恼羞成怒,正要举起巴掌,却被她反手桎梏住,五指瞬间如同被针扎了似地,逼得她发出了一声咆哮:“姓白的!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你利用卓青莲,一个没登过台、想登台的歌女,偷换我的曲目表,在玉笛里设计荼淋萼,还毁坏墩子,你所做的这一切,已经不再是让我出丑那么简单了,你这是要我的命!” 她遏制住忍耐已久的一腔怒气,换了一声冷笑,继续道:“你做这些,不就是因为嫉妒么?嫉妒自己花了无数心血才做到的事我却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做到了,嫉妒我总是那么走运可以步步化险为夷因祸得福。我告诉你,这世道有时候看似不公平,实际上很公平!没有人能够一蹴而就,也没有谁自带运气,大家拼的无非是时间和精力!而你,在我眼里——太嫩,太蠢!” 她又是一笑,更加冷漠,“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想警告你——适可而止!否则,我会让你输得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说罢,她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然后离去,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两扇大门吱咯一声,悄然打开,将歌台上的喧嚣一点点送了进来。 尔步染,正坐妆台前,脸上的脂粉,被她一点点抹去,直至面目全非…… 对着镜子照了一照,“嗯!不错!这回干净了!肤白貌好!真好看!” “李相逢!你在那干什么!” 她老远便看见他一个人躲在水缸边鬼鬼祟祟的,准没干什么好事! 李相逢回过头,看着她走过来,理了理自己修长的鬓发,问:“去了这么久,你干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是帮一个妹子卸妆。”她云淡风轻地说道。 “卸妆?”李相逢觉得有些不可信,可笑道:“这天都黑了,第四场马上就要开演了,上妆还来不及,谁还卸妆呀?” 她抿了抿嘴角,“又不是你演,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李相逢没再接口,只是冷哼一声。 她又问:“之前你说有事要问我,什么事?赶紧问!” “也没什么……”李相逢走了几步,伸了伸手,松了松腰,“就是想问你,你给百里元亨演奏的是什么曲子,还蛮……” 嘲笑的声音炸起。 “呵!是谁不相信我来着?原话是什么来着?登台歌女?你说你是歌女我可能都不信,你还说自己是登台歌女?怎么样,这回打脸了?哎呀,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去看,说要等到下午的场散了……” 他在心里,把话说完: 还蛮好听的。 “停停停停!”他眯着眼睛喊停,开始一本正经解释:“不信你是歌女这一点算我输,但谁跟你说我要去看你的演出了?没错,我是回了歌楼,那是因为我困得慌,就随便找了个地方睡觉,但是被那些人吵醒了,吵得睡不着了,所以才被迫听到了你吹得羌笛,我压根就不想听,好吗?是被迫!被迫,懂?” “行,不想听……”她抬起头,淡淡问了一句:“那你没事跑来问我那是什么曲子?” “我……”李相逢绊着嘴,想了想,“我那是替别人问的!跟我一起干活的那个王巴,是他想知道的,所以我就来帮他问问啰!” “王八?我还蜈蚣呢!扯谎也不知道扯得好听一点……”白饵撇了撇嘴。 “谁扯谎了?我真没扯谎,你赶紧告诉我,问完我就走了。”李相逢侧了侧身,假装自己要走。 就在此时,远处,北边的通廊上,一个布衣丫头站立,喊道:“白姑娘,梅老板找,请你到这边来一趟。” 那边,白饵连忙应好,这边,“不跟你说了,梅老板找我啦,先走了!” 匆匆交代一句,她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喂喂喂!”李相逢思绪顿了顿,“你还没告诉我那首曲子叫什么呢!” 人,一溜烟便融进了一片黑暗里,不剩半点声响。 李相逢摇了摇头,不由得轻叹一声,身后,“李相逢!梅老板的马车快到门口了,快去当人肉墩子!” 他急忙回头,应了声,“哦!好——这就来!” 这群人真不厚道,这种脏活老喊我干! 要不是为了在梅老板面前混个眼熟,看看能不能升个管事的做做,每天也好多拿些酬劳,他才不会去呢…… 一边往南去大门口,一边碎碎念着。 等等!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 梅老板的马车还没到门口呢! 要找白姑娘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他转了个身,往北边看了看,一张白皙的脸融在阴沉沉的夜色里,显得格外凝重…… 四周没有灯,她在一处荒凉的墙垣下瞎转了半天,不禁问,“梅老板呢?” 一反头,传唤她的丫头不见了? 忽然,两盏灯笼晃着微黄的光飘摇而来,还有沙沙的脚步声。 “想见梅老板?做梦去!” “尔步染?是你派人骗我过来的!” 只见尔步染已经退去了一袭演出穿的紫衣,换了一身碎花黑裙,她的身后跟着七八个小厮。 “你毁了我今晚的演出,我便要毁了你整个人生!”尔步染面目狰狞,当即一声呵斥:“来啊,给我上!” “就凭你?”白饵沉了沉眉,不禁掩唇一笑,那泥沙与鞋底摩擦的声音陡然在耳畔响起,与此同时,还伴有一句响亮的嘶吼声——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姑娘,快——跑!” 她蓦然抬头,只见沉沉的夜色里,李相逢举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棍子一头扎进了小厮堆里…… 她眉头不禁一皱,面对尔步染都不曾惊慌的眸子,此刻却充满了担忧。 多此一举! “蠢货蠢货蠢货……我打我打我打打打打,我打死你,打死你……” “哎哟哟哟,好痛好痛!你个蠢货你敢打我的脸?看我不打爆你的狗头!” “啊救命啊,打人不打脸啊!” …… 狗咬人,人怎么能咬狗呢? 她站在那里,听着他接连不断的惨叫。 既然闹开了,索性就来个鸡飞狗跳! 不再犹豫,她径直地冲了过去…… 很快,这场非人的较量,还没分个胜负便草草收场了。 同仁馆,灯火如昼。 堂下,灰溜溜地站了两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像两个没要到饭被人家放狗赶出门并被狗追了一路的颠婆。 身后,蹲着一排人,一个个鼠抱着头,两股战战。 梅老板始终背默堂前,一言不发。 良久,朝身边的小厮挥了挥手。 小厮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严肃地走到一群人面前,告:“众小厮联合斗殴肇事,不论长工短工,一并开除,当日工钱,分文不得!” “什么!”李相逢第一个跳了起来。 一瞬间,天都塌了…… 白饵默默回头瞥了他一眼,从未见他如此绝望过。 “干嘛呢干嘛呢!都给我老实点!发生这种事,没送你们去不良囚对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堂前的小厮丢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后,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继续说:“歌女白饵,处事不当,参与斗殴,有损颜面,理当逐出间关莺语三年之内不再任用,念及初入间关莺语,不通禁令,又念及今日之功,同仁馆,特,网开一面,一切从轻处理。” ……白饵暗自抬了抬头,有些不解。 嗯?一切从轻处理,然后呢?就没了? “歌女尔步染,三年紫衣歌女,不为表率,反生事端,有辱紫衣之名,有负同仁管上下一片期望,令同仁管上下心寒,理当逐出间关莺语十年之内不再任用,念及三年来为间关莺语尽心尽力,功不可没,同仁管,特,网开一面。今,收回紫衣,赏,青衣一套。” 须臾,呈到尔步染面前的,是一套青衣。 “不!”尔步染抬起头,两眼迸射寒光,直指身边的白饵,“一切都是这个新来的歌女造的事!都是她一个人的错!” “尔姑娘!”小厮瞥了瞥自己的身后,语重心长地说:“同仁管的意思,您还不清楚么?收下!” 看着那套落到自己手里的青衣,她不禁潸然泪下。 白饵收回目光,转而看了一眼梅老板的背影,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都散了!该回去练功的练功,该卷铺盖走的卷铺盖走……” 小厮装作一副眼神不太好的样子,指了指她,“那个谁,歌女白饵是!你,留下……” 她指了指自己,脑袋上顶着个问号。 蓦然回头,看了看李相逢,本想叫他一句,嘴巴刚刚张开,他却沉着一张脸,头也不抬地走了,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1章 幕后之人 不久后。 穿庭越廊,她满院子地寻找着他,最后,目光停在了游廊外的一条漆黑小径上。 “李相逢!” 在他身后大喊着,他却自顾自低头前行,似是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她的眉心不禁一皱,手揽裙摆,低下头看着路,连下几个石阶,又是几个箭步,才追赶上他。 “喂!喊你没听见吗?” 李相逢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她,没说话。 见他又要走,白饵急忙抬手顶住了他的肩,“哎哎哎!你干什么去?” “自然是卷铺盖走人啰。” 李相逢有气无力地回答。 哦不对,他是短工,没有铺盖。 他更正:“呃……应该是拍屁股走人。” 白饵不禁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你可以不用走了!” “姐,别闹。”苦笑间,李相逢提起一只无力的手,将她的手从自己肩上挪开。 蓦然抬头,看了看天,一副犹豫的样子,“天都这么黑了,我得走了……” 低头间,又是一叹,散开一片愁云。 看着原本无时无刻不是底气十足、自信心爆棚的李相逢,如今却像是一个被人欺负了不敢吭声的受气包,白饵好想笑。 可她却一点也笑不起来。 她一脸认真地跟他说:“李相逢我没跟你开玩笑,你真不用走了。” 李相逢无意再逗留,看准了脚下的路,准备从她身边绕着走。 忽听得身后…… “李相逢!谁是李相逢?李相逢!” 他本能地回了身,抬头举手,就像是随时待命,“我……” 声音听着有些沙哑,他急忙清了清喉咙,大声地回应:“我是李相逢!” 只见刚才跟在梅老板身边的小厮小跑过来,告之:“你不用走了。” 李相逢怔了怔神,一颗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 他没有听错? “你别高兴得太早,虽然不用走了,但——” 不用走了! 这回他听清楚了! 他不用走了! 李相逢蓦然看向白饵,笑得有几分惊悚,像是捡到了金子,当着她的面,一遍遍地强调,“我不用走了!我不用走了诶!” 她原本好好地站在那,此刻却似被他当成了一棵摇钱树,可劲地摇,摇得她头晕。“……都跟你说了不用走了,你还不信。” 那小厮静立在那,像看疯子似地,看着他…… “你激动个锤子!能不能等我说完!” 李相逢抹了把眼泪,赶忙转向小厮,点着头,连声应能。 “间关莺语向来赏罚分明,有错就得罚。按照间关莺语的规矩来,今晚你得在间关莺语多留一个时辰,提前将明早的粗活干完,才能走。你听清楚了吗?”小厮问。 李相逢激动坏了,只是一个劲地应答:“听清楚了!” 小厮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 他当是捡了宝不成?好几个院子的活,一个时辰哪能干得完?还不得干到明早? 他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然后侧身和白姑娘作了辞。 还没把事情整明白的李相逢,还在热情似火地送着小厮…… “您慢走!慢走哟!” 等人走远,他竟然在原地跳了起来,欢呼着:“耶!不用走了!饭碗保住了!” 好像如此才足以表达他内心的喜悦。 然而这份喜悦,常人是读不懂的,特别是白饵。 “有那么开心吗?”望着他那张洋溢着笑容的面庞,她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差不多得了呀。” 从忘我的状态中跳了出来,李相逢才注意到她的存在,跑过去兴奋地托起她的双手,“我不用走啦!” 差点就要拉着她转圈圈了…… 她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星亮的眼眸,有那么一瞬,整颗心似乎都陷进去了…… 须臾,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两个手心不自在地从他那脱离出来,忸怩地说:“好啦好啦,趁着演出还未结束,赶紧去先把一些活干完!” “好!”李相逢,头一转,大步往杂院方向去了。 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她也跟过来了。 “你怎么跟过来了?” “干活啊。” “为什么?” 白饵淡淡解释:“网开一面,从轻处理。我问梅老板怎么个从轻处理法,他跟我说,扣我今天的工钱,我打死不同意,便选择以劳代罚呗……” “哈哈哈哈哈!”李相逢突然笑出了声,听了她这番话,他对她可谓是刮目相看了。 “你笑什么?”她一脸无辜地问。 “没想到你也是个爱财的人,之前怎么没发现。”李相逢挺吃惊的。 她怎么听出了一丝鄙夷的意思? 忙解释:“巧妇还难为无米之炊呢!我出门在外自然离不开钱!你别笑,这其中也有你的缘故,本来那三十锭银子我是有大用处的,没了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囊中越发羞涩了……” 听着那略带责怪的语气,李相逢收起了笑意,说:“放心!我很快就能攒够银子,还给你的。” 白饵看了他一眼,解释:“我没有催你还钱的意思。” 脚步走得急,转了个弯,入了一条稍亮的路,她继续说道:“你说你,没有被辞退,比捡了钱还高兴,一听到要被辞退,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地!不就是丢了个短工吗,说到底,不就是少进几次赌场的事情吗?累死累活赚钱,到头来还不是要被你败尽……” “才不是呢,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吗,我进赌场,那也是为了赚钱。”李相逢抿了抿嘴角,没多大兴趣继续讲下去,语调渐弱:“跟你说你也不懂……” 一看她就是一副世家千金出身的样子,怎么可能懂他们这群小老百姓的事呢? 白饵只觉得,他说着说着就没底气了,就跟生怕自己又讽刺他嗜赌的陋习似地,为了维护他的自尊,便没再说下去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开始试着去包容他的那些陋俗,说包容恐怕不当,也许是习惯! 总归,在她看来,李相逢他浑身上下都是臭毛病。 沉默着,他倒是想起来了什么。 顿时,停下来问她,“不对啊,为什么梅老板只留了我一人?既然要宽恕罪行,怎么只宽恕我一人?其他小厮呢?刚才有叫他们吗?” 她一副若无其实的样子,继续行进,漫不经心地接口:“对呀,只留你一人。” 他顿了顿,不能明白,追上去问:“这是为什么?” 她抿了抿嘴角,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告诉他,“因为我保的你呀,是我让梅老板把你留下的。” 她说完,实在没想到,李相逢竟然噗嗤地笑了。 “干什么?”她皱着眉头盯了他一眼,“不信啊?” 他是打死也不信。 李相逢道:“你自己本就是戴罪之身,你怎么保我,难不成当着梅老板的面,一哭二闹三上吊,打动了他?” 他一边说,一边勾着脖子打量着她。 纳闷了,从她脸上,好像也没有发现泪痕? 白饵没眼看他,沉了一会儿气,才开口:“当然不是啊!只不过,是他利用我,我反利用他罢了。” 李相逢看了眼脚下的路,继而抬头忙着问她:“什么意思?” 要说起这事,白饵还是有些生气的。 她淡淡道:“刚才在同仁馆,梅老板独留了我一人,他跟我说,今天我表现得不错,可惜这个尾没有收好,还是弄出了事情。我不懂,他又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我知不知道,为什么他要为我破坏规矩,我一来间关莺语,就让我上台。我只当自己底子好,是他慧眼识珠。但他摇了摇头,说,不只是如此。他跟我说,他这么做,一来是为了考验我的抗压能力和应玚能力,二来是为了把我推向风尖浪口,让我成为别人嫉妒的对象。” “我当时听到这,顿时就无语了!我是该说他对我用心良苦呢?还是说,是这个大老板觉得间关莺语的日子太平静了,故意想引起内讧呢?结果,他跟我起了那个穿紫衣的歌女,尔步染……” 同仁馆中,梅老板说起:“尔步染这些年来,一直被我视为间关莺语的顶梁柱,抛开其他的不说,她的确是间关莺语目前底子最好的,能力最强的。但是,她一直安逸地处在最高点,每天进入她耳朵里的都是些赞美之词,逐渐失了本心,本事虽不减,但也没长,唯一长的,就只是脾气了。” 白饵道:“尔步染,她是恃宠而骄了!” “的确如此,可却不只是如此……”梅老板继续说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还走上了歪路。为了保住自己在间关莺语的地位,开始暗下笼络小厮,联合一些不懂事的歌女,只要一有新人登台,若是自己人还好,若不是自己人,就想些法子加害与她,让她出不了头。” 白饵急着问:“您竟然知道这些内幕,为何不斩草除根?人人都说您法不容情,不偏不倚,怎么……” 只见梅老板脸上满是愁容,道:“她会变成这样,也错在我,是我太纵容她了。这些年,我一直广招新人,但招进来的都是一些资质平平的歌女,没有人能够与尔步染匹敌,她便顺理成章地在这间关莺语称王称霸了。我也没办法啊,一直没有新的台柱子出现,旧的台柱子便不能倒……” “所以你想让我取代尔步染,成为间关莺语新的台柱子?”她打断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2章 倒带 “话不能这么说,你比她强多了,完全可以与她匹敌,这间关莺语,是时候该有个人撑起白裳了。”梅老板感叹道。 白饵很清楚,尔步染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并非是因为梅老板在她身上的设计才导致的。 所以,即便她今天莫名地当了一回反派,她也没什么好愧疚的。 她唯一觉得不对的,便是梅老板的这种做法。 “梅老板以为,这么做,间关莺语,就能高枕无忧么?”她蓦然看向梅老板,问。 梅老板紧了紧眉头,“白姑娘,此话何意?” 她先问了他一个问题:“上午与梅老板签订合约之时,我只道——七天。七天算作是试用期,试用期一结束,梅老板若是不满意,不必给我任何酬劳,若这七天内我确确实实地给间关莺语带来了显著的收益,那我便拿回属于我的那一份。如今七日未满,梅老板又如何断定,我便是间关莺语的新台柱子?” 他却是爽快一笑,“对白姑娘来说,白姑娘签的是君子协议,在我这,其实就没有什么试用期一说,当你早时在后台一开嗓、一落弦,我便看出白姑娘不是寻常的歌女。” 她亦是一笑:“即便梅老板认定了,我是可用之人,但梅老板又如何确定,十五天后,我还会继续留在间关莺语?” 梅老板一抬眼,看着她嘴角那抹淡淡的笑,着实有些看不懂了…… 一早他便和锦龙客栈的阿祥通过气,得知她是为了攒赁金才来间关莺语的,而他的态度如此明显,她还不懂么? 他暗自一笑,摇了摇头。 许是她太懂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总是如此,她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的。 顺承着她的意思,他道:“白姑娘放心,我会尊重白姑娘的君子协议,试用期一结束,你应得的酬劳分文不少,除此之外,这七日里,间关莺语所得的大大小小的赏银,也会以白裳的身份,给到白姑娘的。” 白饵没想到梅老板会这样曲解她的意思,她继续道:“如果我告诉梅老板,即便七日期满,我仍有机会留在此,但我选择离开呢?” “这……”听到这样的话,梅老板有些焦急了,他比划出两根指头,直接道:“两倍!试用期一过,白姑娘往后在间关莺语的酬劳是试用期的两倍。除此之外,间关莺语还会为白姑娘提供一座楼阁外配几个伺候的丫鬟,若是白姑娘住惯了锦龙客栈,那间关莺语便为白姑娘提前付清三年的赁金,外定一辆马车,每日有人专程接送。” 这算是破天荒的事情了。 如此丰厚的待遇,间关莺语从未有过。 梅老板暗暗想,她没有理由拒绝他? 只听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他彻底困惑了。 “三年赁金,哪里抵得上一座阁楼?若要我选,我定然选前者。”白饵渐渐收起了笑意。 梅老板挤出一丝笑意,他当她是同意了,谁料,她却忽然话锋一转。 “不过,我并不能保证,七日之后,我会与梅老板签订长期合约。” “这?这是为何?白姑娘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么?” 她直接开门见山道:“梅老板,论做生意,我说不上话,但若是论经营歌楼,我倒是能说上两句。显然,我想和梅老板谈的,并不是酬劳问题,而是间关莺语的问题。今日,你借着捧红我的机会,将尔步染推下了至高的位置,但你又如何保证,来日我不会成为第二个尔步染?当然,梅老板眼光很好,我的确和尔步染不同,也有足够的信心守住歌女的底线,说这么多,我只想告诉梅老板,间关莺语若想长远发展,绝不能仅靠一枝独秀,更不能陷入捧一杀一的死循环。” 梅老板恍然明白了她的用意,再看她时,倒是肃然起敬了。 他暗下神色,语调略微沧桑,道:“白姑娘说的,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早已不是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时代了,可用之人少之又少,座儿们只爱看技艺高超的名角,那些只会简单吹拉弹唱的,完全入不了座儿的眼。若真只想听简单的小调解解闷,他们坐在府里便能享受到,何必到歌楼去?毕竟当下的各大宅门,随便选个丫鬟,便能唱上几句,弹上几手。” “不,这从来都是一个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时代,您若真是伯乐,间关莺语里的每一位歌女都是千里马。但您不是。”她面色凝重地说:“所以,注定只能,策之不以其道,食之不能尽其才,鸣之而不能通其意!” 梅老板疑惑着问:“白姑娘的意思是,我管理的方法不对?” “间关莺语白裳稀缺倒也说得过去,绿衣和紫衣不足十人,蓝衣和青衣在登台口堆积如山,一天天挤破了头都上不了台。一切皆是因为您登台的要求太严苛,让他们看不到希望。时间久了,自然要消极怠倦,要成千里马,更是难如登天。而且,如若不登台实践,每天待在训练馆练来练去,是练不出什么东西的,只有多登几次台,才能发现自身的不足,歌女们才能知道,看客们,想要的是什么。” 白饵又道:“梅老板担忧的,无非是,这些还不够格的歌女登了台,会砸了您的场子,甚至毁掉间关莺语的招牌。但您何不想想,比起间关莺语长远大计,眼下小小的失误,能算什么?有多年的名誉在,招牌不会说砸就砸的,无非是看客们不喜,少给些赏银,间关莺语便少赚些赏银。若能失小钱,而得大钱,何乐而不为呢?” 李相逢停了下来,顿时向她投去了不可置信地目光,“你真这么说的??!” “对呀。”白饵淡淡地看了一眼,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李相逢随即跟了上去,碰了碰她的手臂,惊叹道:“你可以啊!还挺精的!这一回,我绝对绝对信你是个爱财的人了!” 白饵完全听不出他那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夸赞她,她不禁问:“这和我爱不爱财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把我以前的经验说出来了而已。” “你要是不爱财,管这些经验做什么。”李相逢念叨着,又问她:“那后来怎么样了?梅老板听了什么反应?” “点头,赞同。我话说出了口,他要怎么做,看他自己了。”白饵回道。 “哎,太遗憾了。” “遗憾什么?” “其实,你刚才说的间关莺语的那些问题,我早发现了,我也鼓励让歌女多上台的。我本来想着,若是有机会能够和梅老板说上话,我就把这些话告诉他,看看有没有机会求个管事的做做。若是我提前找到了其他方法做了管事的,那这些话,我就晚点跟他说,这样我就能从管事的,再往上升,最好是升到同仁馆去。” 李相逢轻叹一声,又道:“哎,可是却被你捷足先登了!大好的机会,没了……” 她怎么觉得他只是个马后炮呢? 她也装作感叹的样子,轻叹了一声,忍不住泼他盆冷水:“这话呀,谁都会说,重点是,谁说!你一个小小的短工,梅老板岂会搭理你?况且,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后面多半不会如愿的。” “忠,言,逆,耳,利,于,行。”李相逢忽然文绉绉地接口道,“只要是有用的话,梅老板他为何不听?再说了,短工怎么了?短工也有大志气大智慧的好吗?” 她一副听得不耐烦的样子,连声说了几个行字。 “所以说,因为你巧献良策,梅老板一开心,就同意不辞退我了?”李相逢还是有些不能相信。 “当然不是呀,”她跟他又不一样,好像什么都是一步步设计好似地。她道:“他劝我再考虑考虑,跟他签订长期合约的事,我说我再想想,然后提了句,务必留下短工李相逢,他要是今晚走了,我白饵立马就走!” “哇靠!姐,你也太霸气了!” 李相逢惊讶地几乎要跳起来,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谈话间,二人已身在炊烟小院。 一排排苦竹靠墙而生,稀稀疏疏的黑影映在白墙上,随风波动着,像一口惊不起多大风浪的死水潭,几只飞蛾掠过脚下的一片漆黑,越过高墙飞走了,只留下草丛里窸窣作响的虫鸣声。 “你可别多想啊,我这么做,完全是因为你帮我对付尔步染。” 白饵打量着四周,觉着周遭太黑了,便走到檐下去取灯笼。 他那边找了木桶行到井边打水,听到她说起刚才的事,他本想自我澄清,没想到,这会儿,反倒是被她抢先了。 想了想,还是要说一句:“我帮你打架,纯粹是因为我的大义,大义,知道吗?我记得我在桃花雨巷时跟你讲过的。” 恍惚间,她手里的灯笼亮了起来,将附近一点点照亮。 忙着挂起灯笼,并没注意他刚才说了什么。 回身之际,他已将水打好。 “快过来洗洗!” 她点了头,行至井边,借着微亮的烛火,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原来伤得不轻,原先见好的嘴角现在又有些红肿了,额头还有些轻伤…… “盯着我看干什么?” “你,” 他指了指刚刚打好的井水,“赶紧理理,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模样出去,很容易被当成女鬼把人给吓死的!” 感觉如何…… 她刚要说出口的关心,瞬间被他堵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3章 重叠 她撇下脸,懒得接口了。 将水桶提到一边,背过身,开始清洗起来…… “你说你怎么那么傻,让你跑你不跑,非要一头扎进打斗里……”李相逢坐在那,随手拔了根狗一把草,脑海里不禁浮现方才的事情。 她真的很不想当一次得寸进尺的人,不过李相逢非要这么说她,她索性就当一回! “你还说我?你可知道,方才你若是不出现,事情就不会搞成这个样子。说好听一点,就是关心则乱,简单来说,就是越帮越忙……” 李相逢的脖子顿时竖了起来,这话听起来,怎么有点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味道? “你这话是在怪我救了你吗?天!救人还反被人怪?没天理了!” 就知道他是这个反应,她抿了抿嘴角,开始欲抑先扬:“首先我很感谢你在危难关头冲过来救我,你的这份勇气,令人敬佩,令人赞叹!但是呢,对付尔步染,完全不需要用这么大的蛮力,应对她的法子我多得是,最不济,我跑总能跑掉?” “当时那个情况,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那伙恶人,眼看一个个就要往你身上打,我想都没想,一股脑就冲过去了。”他想想就来气,便攥起两只拳头在空中比划,似要情景再现,“我就想几棒子敲死他们,敲到他们哭爹喊娘,敲到他们跪地求饶,看他们以后还敢欺负你不?” 听着他恨得咬牙切齿的语气,白饵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你呀,也就嘴上说得厉害,你要真有本事,至于被他们打得那么惨吗?” 李相逢急了,辩驳:“那还不是因为你掺和进来了,影响我的发挥,我当时只想着护着你,根本没有时间反手好吗,导致那些拳头全往我身上落了。” “你还说呢?要不是因为你一直掰扯着我,搞得我束手束脚的,我早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了!” 这叫什么,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月光倒映在水面,照出了她凌乱的面容,看着水面上的自己,她愣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只不过是对付几个小喽啰而已,她竟然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好歹也是有点武功底子的呀! 还好将离不在,不然,也太丢脸了! 若这事被他知道了,他一准要嘲笑她,严厉起来,还要罚她做几个空翻呢! 哎,总之,这场架打得,算是惨败了。 李相逢有些无话可接了,因为,她当时的表现,确实惊艳到他了……那冰冷的眼神一扫,便是一个回马枪,那强劲的拳头,还有几个当空踢,如今想起来,真叫个回味无穷! 那哪里是她啊,那完全不像她啊。 此时想起来,都觉得,那未免太过玄幻了。 不知不觉,坐在那里,呆呆地举着脑袋,开始浮想联翩,他眸光一闪一闪地,满是崇敬,忍不住说了句:“我发现,你今天,挺不一样的。” “有吗?哪里不一样了?”她拧着帕子,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反正就是不一样,你要我说,我一时半会还真说不上来。”李相逢笑着道。 听着他怪怪的语气,只怕又是在嘲笑她。 白饵没说话了,随便拾掇了两下,便理好了。 当她蓦然转过身时,只见他坐着的背影,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转过身…… 她开口道:“我梳洗好了。” “好了是吗?那我过来啰?”他看着天边,尝试确认。 她应了声是,然后转身双手去提桶。 “等等等等!”他跑过来,抢过她手里的桶,一个手提到了沟槽边,水流声哗啦啦响着,很宁静。 “你的伤,真的没事吗?要不然我去帮你找点药,敷一敷!” 她开口问,却被他连连拒绝,只道是费事。 他提了清水窝在井边,准备起手洗把脸,她走过去,将帕子递给他,“给。” 李相逢又是笑着拒绝,道:“我一个人俗人,干脆一点就好了,脏了你的帕子多不好。” 她点了点头,望了眼整个院子,劈柴、挑水、除草……要干的事情,还真不少…… 无可奈何,她拾起了一柄锄头。 三下五除二清洗完,他赶忙跑过去帮她,顺便问:“你还没告诉我,你为百里元亨奏的是什么曲子呢!” 起初以为他只是随便找个噱头来烦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这事。她不禁好奇地问:“怎么?你擅管弦?” 李相逢尴尬地笑道:“我哪擅长那东西,我就是喜欢听而已。” 白饵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嗯,还真看不出来…… “怎么了?”他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怪异。 “没事。”她告诉他:“那首曲子,唤作《古相思曲》。” “《古相思曲》!??”他不禁惊叹一声,“原来那就是《古相思曲》呀!” 他曾在白府的曲典上,看到过这首曲子,尤其是爱这首曲子的词,当时只是看着那些词,便觉得过目不忘,想来,那曲子若是演奏出来,一定很好听。 不曾想,今日便有幸从她那里听到了。 见她平静地点了点头,他更加不可置信了,“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都能演奏出来,看来是我小看你了!” 白饵一边提锄埋头干活,一边淡淡接口:“这算什么,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的看家本事,诗词格律三百篇,亦涉猎匪浅,一首《古相思曲》自然……” 她攥着那锄柄,蓦然停了下来,眼神有些恍惚…… “自然什么?”他问。 “自然是信手拈来……”她低声说出,语调有些冰凉…… 她蓦然看向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庞,一时间,脑海里,像有什么在回荡…… 又是漫漫长夜,她仿佛又和他步了一回台阶,对了一遍誓言。 “看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李相逢的赞叹声,恍如洪钟,蓦然在她耳畔响起。 她看清了眼前之人,孤寂的眼神立刻不自在地逃开。 “姐,你准备什么时候再演奏一次《古相思曲》呢?方便提前透露一下吗?” 她沉默了半天并不想说话,但为了不让他看出什么异常,才迟疑地开了口,“不演了,演不好,太难了。” 李相逢不禁问:“你刚才不是说,这首曲子信手拈来吗?怎么又演不好了?” “不想演了不行吗?那么多曲子我为什么一定要演这首?”她突然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停下手里的活,盯了他一眼,无心之言转瞬托口而出:“你很烦诶李相逢!”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前一刻还是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就跟换了个人似地。 她马上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头转到另一处,换了适当的语调,说:“时候不早了,抓紧干活,太晚,可不好回去。” 说罢,弯下腰拼了命地干活。 李相逢简单应了个哦,便搁下锄头,扬言要到别出去看看。 须臾,她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怔怔地直起身子,脸上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 难得的清净,她搁下了锄头,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开始坐到石块上。 她想不明白,明明不是他,为什么看到李相逢,却总能想到他…… 她将胳膊肘撑到膝盖上,双手捂着一张忧郁的脸,肌肤与肌肤之间的触碰,有那么一瞬,她都觉得自己苍老得不行了。 “李愚,能不能不要再闹我了?你这样,搞得我真的好累啊……” 忽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悄然在耳边回荡,竟有些毛骨悚然。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自怨自艾地跌下了头,真想与世长辞。 “累了?不干了?” 李相逢的声音又在旁边响起了。 她装作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然后抬起了头。 “噔噔噔噔!看!这是什么?” 他跳了出来,手里晃着一张圆圆的大饼。 “累了就先歇会儿,吃点东西待会干起活来就快来了!”说着,他将饼一分为二,递到她手中,“快吃!” “你,哪弄的饼?”看着他递过来的饼,她不禁问,动作有些迟疑。 “对面不就是厨房吗?我去捡了个漏。以前没吃饱,我就往这跑,总是有收获的。”李相逢得意地说。 说着,大口吃起了饼,脸上大写的满足。 恍惚间,发现自己被她盯得慌,李相逢不禁看了看她,一边顾着往嘴里塞饼,一边问,“你怎么不吃啊,这饼真的很好吃啊,你试试就知道了。” 配合着他,她将手中的饼提到唇边,淡淡地咬了一口,长睫轻掩下,两只眼睛如同烟熏了般,一片通红。 这饼,竟和那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李相逢迫不及待问:“怎么样,好吃吗?” 她点了点头,努力从嘴边挤出一丝笑容,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好吃。” 接着,又啃一口。 “一看你从小就生活在有钱人家里,这些下等人吃的东西,平时肯定没吃过?有时候,越平淡的东西,就越珍贵。”李相逢淡淡道,然后继续吃起了他的饼。 她含着一小口饼,整个人突然僵在了那,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李相逢,手背忽然被什么打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4章 交错 见她低着个头不说话,倒像是他强迫她吃的似地。 李相逢闷闷不乐道:“有那么难吃吗?看你吃得那么艰难……” 她低头不语。 他开始质疑。 难道是这饼坏了? 莫不是他饿昏了头,尝不出味道了? 一边迟疑地盯着她看,一边不确信地咬了一口饼,这次没有直接吞咽下去,而是学着细嚼慢咽…… 就这样,他一个人演完了整部戏…… “没什么区别啊?明明很好吃……” 将她视为贵胄的李相逢又怎么会懂她的心理,就像当初视李愚同视为贵胄的自己一样…… 她真的很想告诉他,这饼真的很好吃,很甜,就像是含着一口蜂蜜似地。 可是,她又不忍心骗他。 她只是一遍遍地质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味觉出现了问题,这饼含在嘴里,竟是五味杂陈,时而形同嚼蜡,时而黄莲在喉,时而如人饮水…… 唯独没有他口中反复咀嚼的甜。 她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急得泪腺击溃,不能自已。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掉泪算什么? 若被他看出破绽,她又该如何? 告诉他,因为他,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她很爱很爱的人!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仅仅是出于一片好心,给她递饼,她却因为那个长得很像他的人,在他面前掉泪。 这对他公平吗? 她逼着自己把眼泪收回。 她不明白她的脑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出现,她只觉得胸口一阵沉闷,有那么一瞬,差点喘不过气来…… “我看你一定是犯了大小姐的病,你那金贵的嘴,容不下这种粗粮做出来的东西……” 他还在耳边絮絮叨叨。 第一次觉得,令人讨厌的李相逢此刻一点也不讨厌,她只期盼他可以再多纠结一会,再多嘲笑她几句,直到自己的心态足够平静…… 急于掩饰,未作思忖,她只是随口一问:“李相逢,这些话,是谁告诉你的?” 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吗?她这唐突一问,一个人能演完一整部戏的李相逢此刻竟也哑然,他总感觉,这话,是她蓄谋已久,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开的口。 他愣在那里,有些胆颤地说:“……什什么话?” “有时候,越平淡的东西,就越珍贵。”她一字一句地说出,看向他的眼神,那么认真。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痛不痒地回答:“没人跟我说的啊,我就就随口一说,而而已……”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的眼神好奇怪,但不陌生,这让他想起了昨天的她,初见时的她…… “怎么,我这句话,冒犯有到你,吗?” 她看得出,他已经有点怕她了。 “哦没有。我就是觉得,这饼真的很好吃。”换了轻松的语调,她淡淡说出,没再看他。 “是吗?哈哈哈,后知后觉了?”听到这样的答案,李相逢明显轻松了许多。 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把那半块饼吃完的。 李相逢正咽下最后一口,她忽然拧头起身扎向了后院。 他反过头急忙问追问着:“喂!你去哪?” 良久,她才回来。 “你干什么去了?”李相逢盯着她好奇地问。 “没什么,就是刚才吃得太急,不小心吃进去了一个苍蝇。”此刻,与刚才相比,她明显憔悴了许多。 李相逢忽然压了压自己胃的地方,喉结登时一抽一抽地,干呕地滋味真难受…… “哇靠!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恶心……” “是你自己要问的。” 她淡漠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开始干活。 “你这人……”李相逢真是一言难尽,在原地驼着背挣扎了半天,忽然道:“不行!我得去茅房一趟!” …… 头顶着一轮巨大的玉盘,二人背对背同坐在一块青石上,望着眼前一排层层叠叠高过头顶的柴火堆以及对面清爽的菜园子,李相逢满脸皆是成就之色。 余光里,是她垂眸沉思的面容,他心里不禁暗暗夸赞道,真没想到,原来她还挺干练的嘛,原本以为她那双手只会弹奏,没想到干起活来,也是利利索索,连他这个自诩梅海殷勤小能手,都比不上呢…… “李相逢。” “嗯?怎么了?” 她淡淡地望着他蓦然转过来的脸庞,忽然问:“你有做过很难的选择吗?” 李相逢顿了顿,虽然不懂她为何忽然问这样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平淡地说:“我想,选择这个东西,本身就很难,如果选择很容易,那还叫作什么选择!” 她一双眸子如同被时光按下了暂停键,直直地盯着他,佯装不懂地问道:“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想让他说什么? 李相逢挠了挠头,眼神停在半空,深思熟虑了一番,正想说什么时,她却道。 “不用说了!我懂了!” 她急急地避开他的眼神,不想给他任何把话说出口的机会,好像如此便可心安似地…… “你搞什么哟?我刚想到要说什么,你又不让我说了,你——”李相逢不停地挤兑着她,尝试丢给她一个愤怒的眼神。“呵……” “你就当我没问……” 如若他的答案和当时她对李愚说的一模一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李相逢就是李愚?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明明知道不是他,为什么还要去试探他? 话说出了口,却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她到底在畏惧什么? 畏惧如果他的答案和当时的不一样,她会承受不住纷至沓来的伤心失望吗? 还是畏惧如果他的答案和当时的一样,她会再次对他抱有期许,再次相信他就是李愚? 她不知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她面对他时,她的脑子里便会出现两幅面孔,很多种答案,她好像一直都在信与不信间纠结与徘徊。 如此起伏不定的她,差点没把李相逢困惑死。 自诩绝顶聪明的李相逢还真是想不明白了,女人都如此嬗变吗? 好不容易觉着,跟她在一起没以前那么尴尬了,现在好像又回到以前了。 相比之前,他更喜欢今天的她,白天的一幕幕倒带一般在繁星满天的夜空里上映着,他呆坐在那,眸光浸透着笑意。 “诶,我觉得今天间关莺语的第三场演出有些不太正常诶!”他突然碰了碰她的胳膊,皱着眉头道:“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啊。” “你所预想的是什么?”她平静地问道。 李相逢想了想,说:“怎么着,也得有一家丑态百出!可今日这两家都很平静啊。” “拐弯抹角地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说,今天怎么没看到我出丑的样子?”她忽然一笑,极为冷淡。 “嘿嘿……”李相逢腆下脸,有些心虚了。他又道:“我有个胆大的猜测,这个猜测说出来,为了你今后的发展,你可能需要给我塞一笔封口费!” “你少贫嘴,快说,什么猜测。”白饵没耐心等他卖关子。 他蓦然看向她,眼神有些奸诈,“嘿嘿,你今天是不是把原本要给百里元亨演奏的曲目临时换掉了?” 他眼神故意迟疑了一下,继续说:“或者说,你把原本要给裴笑笑演奏的曲目临时换掉了?” 他两句话间,教白饵的心顿时一上一下的,他若不说下一句话,她便要怀疑,他和尔步染其实是一伙的了。 “怎么?被我猜中了?承认了?”李相逢好生得意。 她没什么不可承认的,面不改色地说:“没有或者一说,准确地讲,我是把两个曲目都换掉了。” 一听,李相逢瞪大了眼睛,满脸皆是不思议之色,倒吃了一惊,说:“不是!白姑娘,哦不,白大佬!你很敢诶!第一次登台,你就敢擅自更换客人预定的曲目,你知不知道,你今天面对的可是梅海三大宅门……” “行了行了,你今天不是说过了吗?我又不是不知道。”白饵打断道,“正是因为知道我面对的客人身份不凡,心机重,不好惹,我才决定临时更换曲目,以求自保。” 听着她信誓旦旦地口气,李相逢不禁问:“怎么说?” 白饵解释:“为百里元亨演奏的那一场,因为尔步染等人的陷害,我才被迫换了曲目。至于裴笑笑那张场,他为他的十三房在纪念日这天点了出《娇美人》,临时将百里元亨请下来听他这出曲目,摆明了是为了讽刺他,戳他的丧妻之痛。我若是真演了这出《娇美人》,裴笑笑抛上台的赏银应该可以砸死我,但间关莺语和百里元亨这个梁子注定要结下的。” “于是,我把《娇美人》换成了《凤还巢》,一个阳春白雪的舞蹈,《凤还巢》的境界太高,他们肯定看不懂。但我就是要让他们看不懂,我只需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抓住他们的眼球即可。所以,他们看到的,只是我的动作有多么惊艳。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我拿捏得紧紧的,谁还管什么新婚燕尔,亡妻之痛。” 沉默的李相逢嘴角勾笑,像是一副佩服得无话可说的样子,但还是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这么做,就不怕裴笑笑事后找你算账?” “算账?”白饵不禁笑道:“他感激我还来不及呢,这场演出结束后,人们只会夸赞他裴笑笑品味高雅,一改他曾经只会玩诸如《娇美人》此类低俗曲目的人设,这个效果,可比那些为了在百姓心中树立慈善形象的伪善商人去修桥铺路的做法,来得更加直接、有效!” 李相逢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注视她说话时的一颦一蹙,在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那种不羁与自信,宛若泉流一般,流进了他的心底。 他没再说话,白饵只当他是找不到可以调侃她的点,所以无话可接了,她抬眼看了眼歌台的方向,耳听得那里掌声如雷,念叨一句:“散场了,咱们也赶紧把剩下的活干完!” 说着,起身。 李相逢也跟着起身,她转身走开之时,他忍不住叫住了她,“诶,白姑娘!” “怎么了?”她回过头问。 李相逢淡淡一笑,说:“你以后,能不能一直保持,像今天或则是像刚才这样,的状态?” 她好生纳闷:“我今天的样子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啊!我觉得今天的你,很特别啊。”李相逢急忙道。 “你会这样说,只是不了解我罢了。”说着,她转身走开了。 自从这句话说出口,她的内心一刻也没踏实过,这种困惑,一直持续到李相逢把她送到锦龙客栈不远处,她独自漫步在街头。 她清楚,自己对李相逢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不少。 这种冷淡或许对李相逢来说,是无缘无故的。 而那句不了解她,注定只是她一时的违心之言。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或许他是对的,因为旁观者清。 她的冷淡,仍旧是因为畏惧和逃避。 她想,她是想不通了。 归途之时,偶然听到了杏花井传来的莫名喧嚣,她突然想起了沈蒜子。 想起了因为不可信的预言:向南,向南,一直向南就好了——最后竟然真的应验了。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她想再去占卜一次,她想把选择权交给天。 一抬头,便是锦龙客栈。 她入门,便见阿祥几个围聚在一起,神色有些凝重。 “白姑娘,听说了吗?杏花井的沈蒜子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5章 二重奏 翌日,锦龙客栈早早开门做生意,几个姑娘和王大娘在一楼一起用早食。 “白姑娘!不再吃点么?” “不了!我得赶着去间关莺语吊嗓子!” 嘉兰妹子看了看窗外的天,晨光破晓,朝阳初升,“这不还早吗?” “干他们这一行的,向来不容易。台上看着光鲜亮丽,背后无数个起早贪黑的日子却不为人知……”王大娘语调淡淡地说。 嘉兰妹子认同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怜惜与敬意,与此同时,将最后一口粥送入了口。 忙于柜台的阿祥听见了,忍不住抬头说了一句:“不光是他们这一行!我们这一行也是啊!” 早早吃完的殷姑娘闲坐着,低着头淡淡地摆弄着碗里的勺柄,此刻脸上满是笑意,心想这有什么好说道的,人家那一行,干一天便足以抵上他干半个月的工钱…… 她忍不住抬起头,想要调侃一句阿祥,眼神不经意间一移,忽然被门外颀长的身影怔住了…… 面对蓦然出现在锦龙客栈外的燕北楼,白饵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燕大人。” 今天是什么倒霉日子,一出门便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 “白姑娘这是要出门么?”燕北楼扶着腰间的刀,盯着她忽然问。 她唇瓣微启,正要开口,身后殷姑娘的声音忽然响起。 “白姑娘!怎么了吗?”殷姑娘迎了出来,拉着白饵问,眼神一抬,淡然一笑:“燕大人来了!” “殷姐姐,我先走了。”白饵交代了一句,正准备离开,去路却忽然被一柄刀截去,她诧然抬头,看了一眼燕北楼,“燕——” 燕北楼那深沉压迫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先起,“还请白姑娘慢些走!有一装桩案子,在下需要审问一番!” “上次不是审过了么?”白饵不禁问,语气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燕北楼迟疑地盯了她一眼,“白姑娘,难道不知道么?” 殷姑娘拉着她,小声解释,“沈蒜子……” “这桩案子,与我有什么干系?”她看了看燕北楼。 暂时不语的燕北楼一身便服站立在那,面色显得格外冷寂,精炼的眸光酝酿了片刻,耳畔开始响起了一些闲言碎语。 殷姑娘察觉出了什么,抬眼朝大街上的几个突然停下来的行人扫了一眼,然后看向燕北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那个,燕大人,我们不妨先入客栈……” 说着,一个劲拉着白饵往回走,白饵无可奈何,只能配合着。 阿祥将一壶上好的茶恭恭敬敬地送到一张干净的桌子上,嘿嘿一笑,“……燕大人,您喝茶……” 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燕北楼目光忽然落到坐在他左手边的王大娘身上,“这位,想必便是王大娘?” “正是老身。”王大娘答道。 燕北楼问起:“听闻前些天王大娘……” “偶然风寒,如今已无大碍。”王大娘接话,微微点头,“烦扰燕大人挂念。” “燕大人,您有什么要问的,就赶紧问,我还有事呢。”白饵一刻也坐不住。 燕北楼眼神移向正对面,“冒昧问一句,白姑娘走得如此着急,不知意欲何往呢?” “人活一张口,自然是为了生计。”白饵冷淡地说。 阿祥一旁毕恭毕敬地说:“燕大人,白姑娘最近入了间关莺语,每天需要早去吊嗓子,她的时间可能有点紧,燕大人想要问什么,烦扰您快些……” 实际上,是为了早些请走这尊神,若是让老板知道了,锦龙客栈一开门便迎来了捕快,准要训责他的…… 燕北楼点了点头,开口道:“昨日杏花井斜对面那条巷子里住的沈蒜子,酉时于家中暴毙之事,诸位都已经知晓了?” “知晓知晓,那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和殷姐姐早早吃了晚饭便在房间绣花,一直到沈蒜子的死讯传出才下的楼。”嘉兰妹子第一个说,“还有,我昨天一天都没出门,和殷姐姐王大娘在一起,阿祥可以作证。” 坐在嘉兰妹子旁边的殷姑娘不禁紧了紧她的手,她知道,嘉兰妹子明显是慌了。 她小声在她耳边说:“嘉兰,燕大人只是问我们知不知道,你不必说那么多。” 嘉兰妹子顿时一脸无知地看了看她,一片哑然,“我不知道啊……” 虽然还没问,但白饵知道,迟早是要问的,她便也学着嘉兰先把自己交代清楚,“我昨天一天都在间关莺语,酉时左右,我还在歌台上表演呢,当时在场的看客都知道!所以,燕大人要调查的这桩案子从时间地点上来说都与我不符。燕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她看了一眼燕北楼,见他不语,便起身准备离开。 “三天前白姑娘去沈蒜子那里占卜过!”燕北楼忽然抬眼,看向站立着的白饵,眼神莫测。 无形之中,被那令她无可否认的声音一逼迫,白饵无可奈何,重新坐了下来,“去过。” 燕北楼道:“我在杏花井附近问了一圈,那里的百姓说,这几日,沈蒜子并未开门做生意,他做的最后一门生意,即活着的时候接待的最后一家客人,便是你——白姑娘!” 明明只是一个事实,却偏偏被他说出了好像她便是杀害沈蒜子的凶手的味道! 白饵蓦然看向燕北楼,心急道:“三天前我的确去找沈蒜子占卜过,但请问燕大人,这能说明什么?” 见她着急了,王大娘一旁抚了抚她的背,帮着解释,“那天是老身同殷姑娘陪白姑娘一起去的,燕大人若是对此事有什么疑惑,老身与殷姑娘都可作答。” “是的,燕大人。”殷姑娘看着燕北楼,应了声。 “诸位莫急。”燕北楼环视了几人一眼,忽然道:“我怀疑,沈蒜子一案与贾锦凤一案乃是一起连环命案,凶手皆是出于一人。” 此话一出,在场几个人一个个面面相觑,神色暗变,嘉兰抓着殷姑娘的手,越来越紧。 唯独白饵一声轻笑,站了起来,道:“连环命案也好,多人谋杀案也好,燕大人愿意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关于贾锦凤一案,我想我上次已把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总归,贾锦凤一案与我无干系,至于沈蒜子一案,更不可能了。” “哦?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么?”燕北楼当即反问一句:“请问白姑娘痊愈之后是何时到我府衙将那日之事做的陈述?陈师爷可有做案件记录?” 被他问得一时语塞,白饵站在那顿时不知如何接口。 最后是殷姑娘圆的场,“那个,燕大人,白姑娘头上的伤,并未痊愈,对于那日之事,她当时还未想起,所以,我还没没来得及同她到您府衙作陈。” “等我想起了,我自然会去府衙陈述!”白饵冷声说出,然后转身而去,“恕不奉陪!” “白姑娘!可否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燕北楼忽然站起,看着站立门前的白饵,问:“白姑娘的那位朋友,近日为何不来客栈寻你了?他,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白饵眸光一抬,满脸皆是震惊之色。 他是怎么知道,近日将离不曾来客栈的事情? “燕大人既有空在这关心别人的私事,怎不去案发现场将两桩命案查个水落石出!命案迟迟不破,是因为燕大人的心思根本不在案情上,还是因为燕大人无能呢?” 她丢下一个冷笑,继而凛然地跨出了客栈的大门。 客栈之中,一人独立,一双震怒的星目,遥望着那道不可追的身影,光芒渐渐敛去,冷意如流,好似一湾星河。 间关莺语的歌台上,仙乐飘飘,莺歌燕舞,好一片百花齐放、百鸟争鸣的茂春景象。 白饵一边走一边看,一路跟人打着招呼,笑意起起伏伏。 许是被这热闹却不失细致的氛围影响着,她的心情也变得格外轻松,出门前那些烦人的事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正要登阶上后台,马上便有一个蓝衣歌女尖叫着从上面迎了下来,抓住她的手,兴奋地说:“啊啊啊啊!白姑娘你知道吗?刚才梅老板跟我说!我今天可以登台啦!” “是吗?”她顿了顿,连忙道:“恭喜呀!” “满打满算,我来间关莺语也刚好足三个月了,这不,昨天刚通过考核,今天便被告知,能够上台了。她们都跟我说,通过考核也没用,一两年混不出头,这辈子都别想登台了。听到这些,本来大喜的心情全没了,整晚我都没睡好……” “登台这种事嘛,也就是心诚则灵!嘿嘿,你能登台,说明你是真用了心的!我跟你说呀,你很有可能接下来几天都睡不好,因为后面你肯定要经常登台的呀,只怕你做梦都会笑醒……” 说笑间,两个人手挽手已上了后台。 “那我不跟你说了,我先去练功啦!” “嗯!去!” 站在那,望着满台蓝绿色衣裙的歌女,上场退场,穿越如流,白饵不禁想,莫非是梅老板,真的把她的话听进去了?改变策略了? 正思忖着,又一名蓝衣歌女走过来了,道:“白姑娘,谢谢你呀,今天我可以登台了。” 是那天想贿赂她的楚玉妮。 她反应有些慢,生怕误会似地,急忙解释:“我没有收你的礼,也没有私下去找梅老板举荐你,你别误会了……” 楚玉妮笑着说:“和那事无关,总之就是要谢谢你……” 她怎么越听越糊涂了?这是个什么情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6章 喜悦你的喜悦,成功你的成功 楚玉妮谢罢,便匆匆跑开了,白饵接着往下走,去过后台,去过排练馆,还去过馔玉馆,无论她走到哪里,每个人都在和她说感谢,甚至还有人给她送花,最不可思议的是,当她打开自己的衣柜那一刻,满抽屉的感谢信、糖果、花生瓜子等各种不属于她的东西塞满了她的眼帘。 随后,她终于在众多莫名的感谢声中,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对亏了你去给梅老板提建议……” 当然这只是最正常的一个版本,比较惊悚的是,“听说你不满间关莺语的管制,昨夜与梅老板大吵了一架,还大打出手……” 她惊呆了,大清早的,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走在通廊上,她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个声音跳出来。 “姐!你可以啊!一夜之间就让那些蓝衣歌女有了登台的机会,同时还教那些青衣歌女一个个燃起了斗志,整个间关莺语空前盛景啊!” 掌声啪啪地响着,李相逢从对面夸赞着走过来。 白饵停在原地,打量着他,开始对他有了些怀疑。 李相逢上前便是一记重重的拍肩,“呵!我就知道你昨天无缘无故向梅老板献策的目的不单纯!” 她盯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嫌弃,但这不妨碍她继续盯,朱唇不启。 接着,李相逢又凑到她的耳边,悄咪咪地问:“快说!私下里得了多少银子?” 她皱了皱眉头,平静地问:“什么银子?” “还装傻!我都听见了!整个间关莺语都在谢你呢!还给你偷偷塞东西呢!我可都看见了啊!”李相逢一副自带优越感的样子,说:“苟富贵!勿相忘的呀!” “没收银子。”白饵先澄清。 “没收?谁信啊!你可不能一个人私吞啊,你得得报恩的呀!”李相逢急了,赶忙说:“昨夜我好歹也也——” “好歹什么?”白饵问。 “好歹也是你干大事的见证者!”李相逢腆下脸,转到她身后,开始胡诌:“你想啊,你突然之间就干了一件那么伟大的事情!内心一定很喜悦,那怎么表达喜悦呢?自然是找个人说出来啊!于是,这个时候,我——李相逢,刚好在你身边,认真地听你分享这件伟大的事情!喜悦——你的喜悦!成功——你的成功!” 他偷偷瞥了她一眼,被盯得迟疑,开始抬高声音总结:“总之呢!我,见证了你的成功,也算功劳不小,所以,考虑考虑,把你收的银子,分我点?” 是呀,唯一见证者! 昨天她就只跟他一个人说了她向梅老板献策的事,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呢? 难不成梅老板还有在间关莺语宣传好人好事的习惯? 这种埋汰自己成就别人的事,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饵顿时冷笑一声,道:“一大早消息满天飞,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李相逢内心不禁打了个冷颤,开始装不懂。“什么?我干什么了……” “你所谓的良策自己没献成,被我先行了一步,你所设想的升职发财的机会没了,你不死心。即便不能做最后的赢家,也要从我这捞一笔,弥补你所谓的损失?对吗?”白饵冷眼看着他,不由得感叹一句:“李相逢啊李相逢!你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响叮当啊!” 活生生一人精!财奴! 被揭穿后的李相逢,顿时有些抬不起头来,便开始了一出苦肉计,声音略微低沉,带着一丝丝哭腔,“哎哎哎,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呢?好歹我也起了个早床天还没亮就跑这来帮你大肆宣传,给你赚一波人气,尽可能借着这件事情帮你多捞一笔的……” 一听这话,她顿时气得两眼翻白,两手寒在空中,颤了一颤,压住一口火气,冷静地说:“李相逢你给我竖起耳朵听着,我献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歌女登台的机会多一些,间关莺语的氛围活一些,这样,嫉妒的心、嫉妒的人就会少一些,大家各凭本事,比不过人家就得学着长本事,而不是,我得不到,她得得到,所以,我就得毁了她!更不是,我一骑绝尘,想取代我的,都得死!” “……”李相逢愣了好半天,呆呆地看着她,“……这样啊。” “不然呢?”她继续道:“我刚来间关莺语第一天,就处处遭人算计!虽然除掉了大祸害尔步染,但那些小祸害迟早有一天会成精,变成第二个、第三个尔步染,如果这样下去,我以后在间关莺语还怎么安生下去?我来这是为了发挥一技之长赚点小钱,而不是耗费心智陪那些心机婊斗智斗勇,我要真那么喜欢斗,大好的时光,我为什么不进宫?留在这干什么?” “嘿嘿。”李相逢不由得调侃了一句:“你进宫干什么?做娘娘呀?” 她顿时哑然,她对面立着的是一根木头吗?她将头拧到一边,“对牛弹琴!” “你说的这些,我有懂啊,是你自己不早点说……”李相逢他还埋怨起来了呢…… 白饵不禁嗤之以鼻,她早跟他说这些干什么?他不是一直都等着看她出丑吗? 她回过头继续道:“虽然我这么做,并不能让这里的每个歌女都如意,但好歹不会像以前那样虚情假意。” 第一次遇上这里的人,这里的每个人好像都是带着面具在活,就好比楚玉妮,她会因为要求她到梅老板那替她说好话而对她说感谢,会因为她到梅老板面前帮她说了好话而说感谢,会因为她有了等台的机会而说感谢。 但这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说的,真正的她,是那句,“和那事无关,总之就是要谢谢你!” “所以说,你的目标还不够完美!” “……” 白饵蓦然看了看他,不知所云,只见他忽然跳上了通廊的座椅上,站得高高的,洋洋洒洒地说:“于是,我——李相逢!起了个早床,跑到这里,为你润色了一笔!把你做好事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大家都得感谢你。” “你细品啊,第一天!你的人设是霸气的白裳,虽然很让人羡慕,但高处不胜寒呀!第二天!因为我——李相逢,你古道热肠、无私奉献的人设马上就立起来了!现在的你,才艺高!人品好!明显一团宠呀!即便有人还是太坏,还想动小心思,但你得人心呀!人多力量大!哪天要是又打起来了,你肯定是躺赢的呀!” 白饵默默看着他,不由得暗自感叹,一副说辞,能在用坏后接着用,这世上除了他李相逢,也没谁了? 说了这么多,到头来还不是在夸赞他自己…… 她抿了抿嘴角,冷淡道:“话糙理不糙。不过我要强调的是,‘古道热肠’、‘无私奉献’这些词就算了,这恐怕与我格格不入,我没你说得那么伟大,我倒头来还是为了我自己能够安生……” “好啊!”李相逢倚在柱子上,冷不丁地赞叹了一句:“自私一点好啊!人就得自私一点!” 白饵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他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好像不太符社会风气…… 他又说:“这样!当你在赚钱的时候,就会果断一些,狠一些!机会就比别人多一些!袋子里的钱就会来得快一些!多一些……” 这人怕是掉进钱眼里了…… 白饵转头走掉了。 “喂喂喂!你今天收的钱能不能分我一些啊,五五开怎么样?” “……” “四六开呢?” “……” “那你七我三总可以了!” “我柜子里有一抽屉的瓜子、糖果、花生,要就自己来拿!” “什么???”李相逢站在那,挠了挠头,不禁问,这怎么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呢? 算了,能拿白不拿。 他跳下了长椅,追上去:“有糖果也是好的呀……” 云水阁中,李相逢就像个乡巴佬进了皇宫,东摸摸西摸摸,两眼在发光…… “哇靠!姐,你可以啊,白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拿完赶紧走,别在这影响我上妆。” 白饵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里鬼鬼祟祟的李相逢,说了一句。 李相逢拽着他圆鼓鼓的红布袋,就跟谁会抢走他的似地,轻轻地退了两步,离她稍远些,一脸殷切地说:“我下午的班,不忙,嘿嘿……” 很好,这回她信,起早床这件事是真的…… 她抿了抿嘴角,无奈地说:“我没问你忙不忙,你不忙我忙呀!怎么?看不了我出丑,在一旁干站着,看着我忙你心里也能觉得爽,是?” “不是不是!”李相逢嘿嘿一笑,像条色犬,“我哪能干站着看着你忙呢?我啊,得候在你跟前跟后,替你端茶送水……扫地送饭也可以的,嘿嘿……” 白饵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抬着下巴,眉笔提在半空中不禁一顿,心中一顿匪夷所思,这个李相逢,他又想干什么? 她迟疑了片刻,暗暗观察着李相逢的神色,顿时明白了什么。 手中的眉笔一搁,她坐在那不禁冷笑了一声,“李相逢啊李相逢,你该不会是见我成了间关莺语的红人,就开始想着巴结我!哦对了!你当管事的计划没成,所以想借我这个梯子,上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7章 古相思曲 “怎么……可能。”李相逢抿起两处嘴角,笑得憨实,“姐,你把我想得也太坏了!咱们好歹也一起吃过饭,一起走过路,一起干过活,也算是老熟人了……” “等等!”白饵打断道:“歌台上是怎么说好的,过往的那些事,不准提!” 她怎么这么激动,李相逢纳闷:“没提呀!昨晚一起吃的饼,不叫吃饭吗?” 她顿时低了低眼,盯着妆台面,“不能算!再也不要提吃饼的事了……” 他嘴里刚冒出了个“为”字,便被她堵死,“你不觉得恶心么?” 他想了想,苍蝇…… “是挺恶心的……” 然后重新鼓起勇气说:“最重要的是,咱们同在间关莺语,同在一个屋檐下,就该互相照应,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守望相助!我没事的时候帮帮你,也是应该的,再说了,我李相逢向来大义嘛!” “守望相助是吗?大义是吗?”白饵点了点头,“好,炊烟小院的察婆婆,每天必须在早时,午时,晚时,各打满三大缸的水,算下来,一天差不多是七十二桶水。但是最近她老毛病犯了,腰不是很好。她不敢跟管事的说,因为她需要这份活,不想被辞退。你这么闲,又这么大义,那你去帮她!” 说罢,她不禁看向他,她倒要看看,他要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 然而李相逢还在埋头掰着指头,嘴里念算着打水的次数…… 不经意间抬头,便对上了她的眼,他嘿嘿一笑,“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多,我哪帮得过来呀……” 他忽然把脖子竖直,换了自信的语调说:“那我的大义可是有原则的呀,谁离我近些,谁跟我亲近些,我就优选选择帮谁……” 白饵阖了阖眼,没心思再听他扯下去,“有选择的大义不叫大义,叫巴结。” “胡胡说……”李相逢弱弱接口:“我的大义,我做主……” 白饵又是冷淡一笑。 抬眼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她拾起眉笔,一边照着镜子描绘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道:“老实说,你跟白府的白小姐,是不是闹掰了?她揭穿了你的骗局,从此你被白府扫地出门,金山倒了,我这座银山立起来了,你便开始来爬我这座银山……” 指尖忽然一滑,眉梢稍有差池…… 李相逢远在身后,低着头有些忍俊不禁了,心中调侃着,这个比方打的,怎么那么臊呢,嘿嘿…… 白饵不动声色,随手拾起帕子,擦拭着,但好像越擦越坏…… 心想,没事,只要我显得从容些,尬的就是他…… 李相逢抬起头,手背碰了碰鼻子,开始装傻充愣:“什么白府的白小姐,你才是我心里的白小姐……” “啐!登徒子!”她顿时想起了他红布袋里的春宫图,果然,品性不端,“少在我面前放荡,把你这一套收起来,留着去祸害其他女子。哦对了,记住了,除了姓白的!” 窗子半掩,阁子外,山也好,湖也好,还有啾啾鸟鸣,这莫名而来的火气,是怎么回事? 李相逢挤了挤眉,感觉自己在玩火…… 自从白惊枝的名号在间关莺语大火了以后,每天慕名而来的看客数不胜数,原本的上午一场、下午两场、晚上三场,硬是改成了,上午两场、下午三场、晚上三场,还偏偏就是,每个时间段,都有她的事。 用锦龙客栈几个姑娘的话来说,便是,她从早上开始唱,一直唱到晚上,好几次都是深夜了才回来。 用李相逢的话来说,便是,好几次,她一个人包了一下午的场,忙得她屁股压根不沾座…… 说巧不巧,也幸好她遇上了间关莺语这阵改革的春风,能够登台的歌女越来越多,替她分担了一些场次。 用她自己的话来说,便是,关键时候,自己帮了自己一把! 她同李相逢念叨最多的便是,她当初为什么要和梅老板玩什么七天的君子协议?三天不行吗?五天也不差呀! 这七天,怕是要度日如年! 其实,也不是说,她功力不济,或是厌倦了登台,毕竟有十年的水榭歌台在前,间关莺语算不上什么大场面,也没有如临大敌的夸张。 究其原因,还是对自己的要求过高,担忧一个多月未曾早起晚练,再好的功底时间久了,也会退步。 于是,启明星初现天边,她硬生生地逼自己起了早床,第一个赶到间关莺语吊嗓子、走舞步、练形体…… 原本平淡如水的日子,倒也开始忙忙碌碌起来。 而有个不起眼的短工,总是暗暗跟人调班,换到有她的场次,只是为了站在台下,站在喧嚣的人群中,一边伺候客人,一边听她在台上纵情演奏,每次都是他掌声如雷,忘我式地起哄,好几次被管事的数落,喧宾夺主…… 起初是闻曲而去,后来也被那惊艳的舞姿所吸引,好几次在后院丢了手头的活,只是为了以最快速度冲到前台,去赶那惊鸿一瞥。 夕阳晚照之时,台前洒下的是遍地流光,台上飞起的是当空红菱。 他提着茶壶系着围裙,许是刚才跑得太快,帽子有些偏斜,站在一座客人身边,望着台上旋转的身姿,笑得灿若斜阳,清澈如水的眸子里,倒映着漫天红霞,宁静而美好。 “你这小子!还傻站着干嘛!快给我添茶啊!” 直到座儿发了气,拍了桌,他才轻度反应过来,开了茶盖,提起手中的壶。 台上演得是仙女散花,台下演得是则是细水长流…… 臭骂这种东西在台下时有发生,有时候真不是因为阔绰的座儿财大气粗,而是因为有些人,该…… “臭小子你瞎啊!没看到茶水溢出来了吗???啊?” 此时,台上演得是双虹贯日,台下演得则是水漫金山。 台上的人仪态翩翩风华不改,台下的人却成了跳梁小丑。 “对不起对不起!小子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月上柳梢之时,台上绚烂的灯火,衬托着楼阁的静谧,台下月光铺就的银河走道,映照着行人闲散的身形。 抱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心态,他中途借口溜出了靠集体完成的劳力活动,擦着人群,上了二层阁楼,藏在一处,既不容易被发现,又是恰到好处听曲的地方。 倚靠柱前,台上传来的热场曲调,不断击打着他跳动的心扉。 今晚演奏的又是昨天上午的那首《桃花曲》。 上次在台前听到一半,大门外便传进了梅老板前来视察的消息,他赶忙调了头,跑去后院继续剥一百根玉米。 那后半段,还是他以替劳为代价赶走了劈柴的老伯,换了安静的气氛,听完的…… 只可惜层楼阻隔,他听得很模糊,有一些,还是靠他自己意想的…… 今晚他可不能再错过好机会,他得安安静静地把这首曲目听完…… 原以为他可以闭上眼睛一直听下去,直到…… “李相逢你小子又在这偷懒!我可算是把你逮着了!” “……王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说你小子太不厚道了!全部人都在齐心协力掏粪、挑粪,你倒好,一个人在这睡大觉!” “那个,我,不是,那……哎哎哎,我忘跟你们说了,我忌粪便!有粪癣……” 晚时,西院的茅房炸了…… 骄阳似火的午后,台上繁弦急管刚刚落下,她微微侧鞠华丽落幕,下场前还是细腻莲步缓缓移,当那块帘幕一掀一落,她便暴走成风,可以让烛火骤熄的那种…… 李相逢那边还在紧锣密鼓地为她准备下一场的服饰,她这边已经甩了两只花鞋,赤着脚扎进了临时的换场殿。 撸起长袖,一边扯着绑在头上的云鬓,一边喊着:“李相逢!茶茶茶茶!茶在哪里!我的嗓子快要烧起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这边上完茶,他又急忙跑去拾鞋子,随后给她提来了事先准备好的拖鞋。 “好热呀!这天怎么这么热!”她刚牛饮完一杯茶,又忙着对镜拆花环,发丝拉拉扯扯,痛得她眼睛睁不开。 这会儿,李相逢已经找来了扇子,站在她后头,撒开劲地扇,扇得妆台上未掩的脂粉,龙卷风似地刮起…… 一片云里雾里中,两个人差点没呛死…… “你要死啊!”她压着胸口,一副刚刚被抢救过来的样子,“上台前,不是让你记得阖上吗?咳咳——” “我一着急干别的,给忘了!”李相逢一副大意失荆州后的样子,一边在她后背轻拍,一边挥手扬袖替她驱逐脂粉气。 “你别急呀……” 她反手抹了一脸的粉,火急火燎地起身,将他蛮劲推出门外,“我跟你说,我没时间跟你掰扯!我要是误了下一场!你也完了!” “哐当——” 李相逢站在紧闭的门外,一鼻子都是粉。 他提醒:“那个,给你备好的衣服在二层格,看到了吗?” 半天,才听见房中传来两字。“闭嘴!” 他淡淡一笑,靠在墙上等了许久,直到那扇门打开。 她重新坐到妆台,对镜理云鬓。 他老实巴交站在门口,埋头抓耳挠腮间,距她越来越近…… “那个,这些天,怎么都没演那首《古相思曲》呢?”这话,他似是历尽了千辛万苦才开的口。 “客人没有订,我怎么演。”忙着佩戴耳饰,她半天才回答。 李相逢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一开始以为自己今天表现得好些,她一高兴,他便开口,问问她能不能再演奏一回《古相思曲》,没准她就答应了…… 可是,他还是没把活做好,还帮了倒忙。 “你干什么?想说什么?”白饵不经意间抬眼,有注意到镜中的他,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情,“说呀!” 那一瞬,他的心咯噔了一下,想来是最后开口的机会,与此同时,门外已经有管事的在催促了,“白姑娘动作再快些!马上就要登台了!” 他转头望了望,下意识去掩门,实则是暂作喘息。 “这是要把人催死的节奏!”她忽然碎碎念起,愁容满面。 他到了她跟前,好像又没了勇气。 眼看她便要佩戴完最后一件饰品,他知道,再不开口,便没机会了…… “那你什么时候再演奏那首曲子,一定要提早告诉我!” 一句话,硬生生被他断成了两种意思。 他到底还是没有勇气。 而她理解的是后一种,她说:“知道了,会提早告诉你的。” 开门,一袭盛装惊艳。 登台,又是一场台上台下的眼神契合。 一定要,早些告诉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8章 失联 又是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云水阁的窗外飘出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一个小厮进来了,“白姑娘!这是未来三天的曲目表,您收好了!” 白饵正忙于案前专心调弦,她看了一眼案子,淡淡开口:“先放这!” 待小厮退去,她十指覆在琴面上,思绪顿了一顿,目光不禁移到了新的曲目表上。 当打开曲目表的那一刻,她眉头不禁一皱,眼中透露出一丝惊讶,“还真是有毒!还真有人订这首曲子呀?” “啪”的一声,曲目表一阖,被她随手扔到了案子上。 “都怪这个李相逢整天念叨,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她撑着下巴,呆呆望着窗外,几日忙于阁中,不觉湖畔已是春意盎然,枝头上,两只黄鹂依依,互相给彼此轻啄着羽毛…… 其实,她是不太愿意演奏这首曲子的。 听客那么多,又有几人能听懂? 这世上,也只有那个人能听懂了。 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可惜她不是伯牙,没有他那般高尚的情操,她只是一个为了生计而续弦的歌女,注定要被客人抛出的铜臭所支配。 她,不得不奏。 间关莺语最后一场演出散场时,她背着包袱独自站在间关莺语的大门口,眼神时不时在各大路口望一眼。 “白姑娘还不走呀?” “哦快了!马上!” 在这人流交汇的地方,招呼打得不停…… 她一边侧着身子一边掩着面,心里暗暗埋怨着,这个李相逢怎么还不来!!! 无数次踱步,她终于没了耐心,“算了,明天再告诉他也不迟!” 正准备转头离开时,偏偏那个讨厌的人就出现了…… “姐——” 身后十步开外的地方,李相逢一路撞着人群小跑过来,整个人自带欢呼雀跃的韵律…… 白饵停在原地当即一顿,咬了咬唇,就假装没听见…… 她撒开了腿走得飞快,奈何,李相逢却穷追不舍。 等追到她面前时,掐着腹部,喘个不停,“……姐,我说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喊你老半天呢!” 她眼睛瞪得直直的,当即丢给了他一个愤懑的眼神,一肚子火气涌了上来,“我最讨厌等人!最讨厌不守时的人!再见!” 见她又要走,李相逢赶忙撑开了双臂,堵住她的去路,大汗淋漓的脸庞上绽出一笑,有些疲惫。 “姐,你别生气嘛,今天活有些多,管事的又盯得紧,所以耽误了会儿,这不,我一忙完,就赶紧跑来找你了!” 白饵看了他一眼,对着那副有些许憔悴的脸,倒是将信将疑。须臾,眼神一移,交叉着臂膀,一口气堵在嘴里不松口。 李相逢擦了把汗,嘿嘿一笑,俨然一副乖乖犬的样子,“姐,你托人告诉我,说有事要跟我说,啥事呀?” 她故意迟疑了一会儿,没看他,兀自道:“三天后,下午第二场,《古相思曲》!” 说罢,便甩起包袱走。 李相逢顿在原地有些木讷……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的。 真正的面色,两个眸子越来越亮,随后一个劲地追上去,拽住她的包袱,问:“姐姐姐姐——,你该不会是骗我?” 白饵停下步子,不禁可笑地说:“你以为我有你那么无聊吗?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等你这么久,就是为了骗你?” 李相逢想了想,这么说!那就是真的啰? 她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紧着包袱一走了之。 身后,听见他像个疯子一样跳了起来,高呼:“古相思曲!古相思曲!我终于等到你了!” 听着那稚嫩的语气,想象着那副得意的嘴脸,她也忍不住笑了,原本的怒意不知不觉便掉到了地上,被她踩在了脚下,她一个劲地扎头向前,又听见她忽然叫住她—— “姐!” 纠结了两下,还是停下来,回了头,脸上换了极不耐烦的神色,“又干什么?” 遥望,夕阳下,他身影悠长,眉宇轻展,更显俊逸。 收住了激动的情绪,此刻似青松玉立,嘴角换了淡淡的一笑。 “我一定会去听你演奏的!要等我喔!” 她站在那眸光似水般宁静,天空上云霞满天,金灿灿的余晖扑闪不断,将他面容隐去,只剩了那越发灿烂的笑容,不经意间,藏进了她收敛的眉眼里…… 转身远去,夕阳将她的脸颊烤得炙热。 谁要等他啊,他以为那是他订的曲目吗?非得等他? 敛着眼角眉梢的笑意,她一袭白裳倩影,金色的长街上,越走越急…… 他一人独立望向了歌台的方向,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想象三天后的场景,愿只愿时光能再快一些…… 又是春风和煦的午后,她刚刚结束演出,急匆匆地回到换场殿,一屁股扎到了座椅上,眼神一移,心里倒是有了几分欣慰,手边李相逢已经把茶水给她准备了。 急忙灌了一口后,忍不住提壶倒了第二杯,同时喊着:“李相逢!拿些冰块来!” 然后,半天都个声。 她眉头不禁一皱,“李相逢!” 一个尖锐的男音一路传进殿中,“来了来了来了——” 她一抬眼,不是李相逢,竟是一个比李相逢还瘦得小厮。 “咋地了我的姐?”小厮躬着身子嘿嘿地笑着。 她刚拿起的茶盏不禁放下,动作有些迟疑,“我没有喊你,我喊李相逢。” “姐,李相逢那臭小子今天没班,他喊我来的……”那竹子精,嘿嘿一笑。 “没班?”她哦了一字,然后道:“那你去帮我那些冰块来!” “好的姐!”竹子精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忽而一顿,回过头问了一句:“对了,姐,您要冰块弄啥嘞?” 听着他一口一个姐还真是别扭,她冷淡地回了一句:“天热起来了,这茶口感不好,我加些冰块。” 竹子精听了,转了身,“姐,这恐怕不能,李相逢交代过我,切忌茶中加冰,这对你嗓子不好,所以,我不能给您加,您直饮!我可以给您续杯哟!” 她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不悦,心道:这人都不在这,还管那么宽…… 继而闷闷不乐地道:“不用了,你下去!我这边暂时不用帮什么忙。” “好嘞!那您有事直呼我哟!”竹子精退了出去,临走前还不忘留个名字…… 她只手额头,靠在座椅上,朝那茶盏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两天,她的耳边倒是清净了不少。 忙忙碌碌着,她迎来了自她入间关莺语以来,最重要的一场演出。 临近开场前半个时辰,云水阁中迎来了一位贵客。 “下午来的这位可是京都的墨王爷,那可是京都的大人物!你可得铆足了劲地演啊!”梅老板绷着神经嘱咐着。 “墨王爷?”她正对镜上妆,不禁云淡风轻地提了句,“莫非就是他点的《古相思曲》?” “正是正是!”梅老板应答着,察觉出她一副掉以轻心的样子,忍不住叮嘱:“我说白姑娘啊,这个墨王爷可不好得罪啊,你得多上点心……” “知道了。”她淡淡应了句,想来水榭歌台里她什么样的角色没见过,不就是个王爷吗?即便是皇帝来,她也没什么好慌的…… 距开场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后台一片前一片喧闹。 越来越多的歌女聚到后台一角,隔着一处缝隙,偷偷观望着那位被她们念得神乎其神的墨王爷。 “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 “这简直就是绝世美男呀!” 那声音忽大忽小不可遏制地溜进她的耳朵里,她坐立不住,便也出去了。 众人见她来了,纷纷谦让,“来来来,让白姑娘看看!” 她一脸尬笑,透着缝隙,在台下仔细地扫视了一圈。 帘子一落,几个姑娘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喜欢!是不是特好看!” 她一个劲地点头,表示认同,然后暗暗地溜出人群。 出了后台,她在拥挤堵塞的场外转了一圈,没找到李相逢,倒是找到了另一个人。 本想上楼,但寻思人太拥挤,爬楼太麻烦。便跑出檐外,抬着头,站在楼下,朝二楼靠栏的短工喊了一句:“王巴!” 王巴正躲在柱子后偷看着小图书,被那声音一惊,整个人顿时天旋地转,急急探出了头,“白姑娘,怎怎么了?” “看到李相逢了吗?” “李相逢?李相逢今天没来,昨天也没来,已经旷工两天了!” 白饵低下头,想了想,昨天也没来?人去哪里? “那他可有告假?” “没呢!这小子怕是不想混了!” 间关莺语连续两天无故旷工,直接要被驱逐的,李相逢不知道吗? 白饵隐着淡淡的疑惑,又问了句:“那他有留什么话吗?” “没呢!” 白饵埋下了头,紧着两个手心,嘀咕:“人去哪了?” 远处,管事的挤着人群找到了她,疯喊着让她去候场。 她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原路返回。 转眼,第一场结束。 下台前,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在场下停留了片刻,直到被后台的人使命催回…… “白姑娘!你看你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她一下场,梅老板便冲过来抓着她盘问,然后嘱咐:“下一场便是墨王爷的场子了!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她紧着神色,没听见梅老板说了些什么。 李相逢如果临时有事,怎么不请假,或者来……谁打个招呼,他那么爱财的一个人,又那么珍惜这份活,怎么会轻易旷工? “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你赶紧去休息!”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梅老板语气变得和缓,又转头在忙碌的人群里喊,“小青,赶紧扶白姑娘去休息……” 她缓着步伐,不禁朝场外看了一眼。 心中念着,就只剩一炷香的时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9章 熊孩子 间关莺语大门外,守门的小厮正打着瞌睡,骤然被什么拍醒! 两眼一睁,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使他顿时六神无主,仓促开口:“白白姑娘?” 白饵急切问道:“马车呢?” 小厮下意识往歌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过头说:“还没到点呢,马夫还没来。”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沉住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长街上。 那小厮顿在原地,不明就里地望了望,挠了挠头,寻思着,白姑娘不是有演出么?这是去哪? 穿过拥挤的人群,她与时间赛跑。 和李相逢认识的时间不算久,对他的认知也模糊不清,但要同人说起他,她第一个想到的词,便是爱财。 你可以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有一件事毋庸置疑,他的目的一定是为了钱。 间关莺语的活他不会轻易丢,他必然是发生什么意外了。 脑海里一阵猜测,一转眼便是不寿庙。 “李相逢!” 一路呼喊着冲进了庙里,里里外外都转了一圈,但那里好像并没有人,忧心忡忡一抬眼,只见菩萨笑得慈悲,教人看得心慌意乱。 “这个李相逢到底死哪去了?” 踏出不寿庙的那一刻,暴跳如雷的面目之下,她只剩绝望。 算算时间,再不回去,便赶不上墨王爷的演出了。 再次回眸不寿庙之后,她只能向前。 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袭耀眼的装束再加上自己狼狈的状态,有那么一瞬,她发现自己与那跳梁小丑没什么区别。 然而,她已然无暇顾及这些,即便是在努力往回赶的路上,她的眼睛一刻也没停下过…… “糖葫芦,糖葫芦……” 偶然与小贩撞了个肩,她连忙道着歉,在转身,注意力不禁被对面围观的人群所吸引。 “咕咕咕咕咕!!!!” “打它!打它!” 原来是斗鸡。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开始在人群里打着圈圈。 高高的身影里混入了两个小不点。 一个穿着花裙子扎着红花的小姑娘,一个前面只留着了一小撮毛的小男孩,两个人身高差不多,男孩约莫四岁,女孩约莫五岁。 “小豆芽!走啦!不要再看啦!” “哎哎,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嘛!” 小男孩被精彩的斗鸡表演所吸引,不肯走,小女孩生拉硬拽着,脸上的表情因死活拉不动而痛苦。 与此同时,梅老板派出的人已经在人海里找到了白饵,显然几个人都急得发疯,白饵无可奈何,只能登上了返程的马车…… 小女孩一生气,两个小拳拳在空中擂了几个圈,然后愤愤然顶到腰间,嘟囔着嘴说:“你要是再不走!等回去了我就告诉五哥!让他不给你糖果吃!哼!” 一听,小豆芽被迫挤出了人群,拉起了小燕子的手,两个葡萄大的眼睛透露出委屈,“不要嘛,我现在跟你一起走,你不要把我看斗鸡的事告诉五哥,好不好?” “那你答应我不能再乱跑了。” “好,我答应你。” “拉钩。” 小豆芽和小燕子拉了钩之后,便手牵手一起走出了人群。 小燕子忽然问:“小豆芽,你还记得五哥让我们找的人吗?” 小豆芽抢着说:“记得记得!是,王孙路,白,白府的,白小姐。” “不对不对!是唱歌的,唱歌的……白姐姐!五哥让我们找她,帮五哥,告假,还有……”小燕子低着眼想了又想。 小豆芽立马反驳:“不对!五哥说的明明是白府的,白小姐,五哥总是跟我们说起她,五哥每次带回来的吃的,都是白小姐的,我最喜欢白小姐了!” 小豆芽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白姐姐,白小姐……”小燕子有些糊涂了,搞不灵清地抬起了头,说:“可是我明明记得,五哥说的是白姐姐,哦!五哥让我们跟白姐姐说,五哥临时有事,不能去听她唱歌了。” 底气明显不足。 “不对不对!”小豆芽又说:“五哥说的是,不能去陪她跳舞了!” “可是,这不是很早之前说的吗?”小燕子有些慌乱了。 两个人各没主意地走着,纠结着。 小豆芽忽然停在了一个路口,他兴奋地指着,“就是这!就是这!这就是王孙路,五哥以前带我来过这!我记得很清楚!里面的房子可好看了呢!” 小燕子转了转头,看了看远处的高楼,那里传来了好听的声音,她终于鼓起勇气大胆地说:“五哥让我们找的是唱歌的歌楼!” “是王孙路!”小豆芽不服气了。 “是唱歌的歌楼!”小燕子坚持自己。 小豆芽撅着嘴说:“你不听我的,那我以后就不跟你玩了……” 小燕子低下了头,眼泪汪汪,“不要不要……” 小豆芽一心软,给她擦了眼泪,安慰地说:“公平起见,要不然,我们猜拳?” 小燕子忽然不哭了,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听他说:“你赢了我,我们就去歌楼,我赢了你,我们就去王孙路!” 小燕子想了想,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于是…… “哈哈哈哈哈!我赢啦!快走!” “那好……” 间关莺语,歌台声如泣如诉,歌台下如痴如醉。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台下的人忽然睁开了眼,后场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唯独她站在那,手执羌笛,一动不动,眼神不知落在何处,若有所思…… “怎么停了?怎么不奏了?” 就在梅老板和一干人等急得跳脚的时候,只见她忽然收起了手中的羌笛,冲下了前台的阶梯…… 那是专门给客人登台用的,歌女和乐师是万万不能从那里下场的,即便在平时没有客人的时候也不能被允许,那是歌台的大忌! 在座儿的观望中,她穿过台下中间一条直通场外的走道,就此消失在了歌台。 旁人的不可思议,于她来说,只是突然想起了将离说过的万花林…… “梅海城南郊外,万花林,常年住着一群花郎,不寿庙,是他们城中落脚的地方………该名花郎名字唤作,李相逢。” 站在间关莺语的大门口举目不定,依旧没有马车,为了防止梅老板的人把她抓回去,她只能揽起裙裾,蹿了一条不那么拥挤的小道。 跑了一小会儿,后来才搭上一辆运货去郊外的马车。 马粪车…… 坐在后头,她以一块帕子掩面,对付了刺鼻的味道,却没能对付住一路的颠簸…… 弯弯绕绕,可算是出城了,但她的肚里已然一片翻江倒海……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马车陷入了泥坑,走不动了…… 听马夫说,往前走约莫一百步便是万花林了。 这一路,她一边走,一边看,才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 她困在林子里,被一片直入云霄的竹子阵包围,密密麻麻的竹子看得晕头转向,要说花,那也是眼花! 这一路上,她连一朵野花都没有看见,别提什么万花了,这回绝对被坑惨了…… 她想她还是不能放弃,于是,找李相逢,逐渐变成了找花…… 就在她已经疲惫至极,撑着竹竿两眼快要睁不开的时候,恍惚中,看到了一个小孩跑过去了…… 她嘴角挤出一丝无力的笑,仿佛看到了希望,想着跟上那小孩,问问就知道了。 然而…… 当跟到竹林深处那小孩突然凭空消失了,就在她吊起嗓子满竹林喊的时候,一张渔网从天而降…… 没错,她被套了…… 难道这附近还有山贼? 就在她不可思议的时候,三个孩子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过来,手中拿了些花里花哨的玩意儿。 她一脸困顿地站了起来,试图把难缠的网扯开。 “妖怪!别动!你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再动的话,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带头说话的是三个孩子里最高的一个,袒露着膀子,皮肤有些黝黑,十一二岁出头,一双眼睛黑不溜秋的,但格外有神。 她蓦然看了他一眼,然后再看了看其他两个孩子。 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只有三岁,肉嘟嘟的脸,耳朵大大的,手里举着根棒子,有些颤抖,明显有些害怕。 另一个个子有些矮,胖乎乎的,穿得还有点多,跟个粽子似地,眼睛很小,但仍旧在努力地睁大,脸颊冻得通红。 她转念一想,感情中了他们的圈套? 她开口问:“是你们几个设的网?” “对!怕了!”回话的是高个子。 胖乎乎的那个跟着接口,“怕了!” 她忽然一笑,还当是山贼呢,原来只不过是一群小毛孩。 她正想开口,耳边那个肉嘟嘟的孩子,慢了很多拍以后,小声说,“怕,怕了……” “我不是什么坏人,快把我放开。”她用温柔的语调说。 “我看你鬼鬼祟祟突然在这冒出来,一定是来偷东西的!”高个子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 旁边的胖乎乎悄咪咪地朝他说,“二哥,你看她穿得一身白,会不会狐狸精?” 肉嘟嘟也掺和进来,嘟囔着嘴,小声地插了一句,“是是是,白蛇……” 白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心想这群小毛孩一个个都在想什么? 没空搭理他们,便扯起了渔网,但半天扯不开,这几个孩子太狡猾了,竟然在网上绑了石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0章 三只小鸡和狐狸 高个子眼尖,喊了一句,“嘚!再动,我们真不客气了!” 她一抬眼,一个竹头便对准了她。 她烦了,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就你们几个小破孩,人小鬼大,你们想干嘛!对付我?你们有那个本事吗?” 她话音刚落,几个孩子对了对眼,点点头,各自后退了两步。 她不禁一笑,“怕了?” 接下来,高个子手里的竹子在空中转了几圈,盯她的眼神一亮,“嘚!妖怪!看我的无敌神枪!你看我扎不扎你!” “打狗棍法在此!哈!哈!哈!”胖乎乎举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棍子在地上打了三下,还带喘的那种。 她不慌不忙,眼神移到了肉嘟嘟身上,只见他慢半拍地举起一跟比他人还高的棍子,也学着两个哥哥在空中转了一圈。 “看我的糖葫芦——” 哎呀,没拿稳,掉了…… 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又见他偷偷蹲下身子,把棍子捡起,然后高高举起,把最后的造型摆完,“看我的糖葫芦大力棒!” 看着他们一个个把她瞪得死死的,她轻笑着问:“你们几个,以为拿着几根破棍子,就以为自己是大侠了吗?” 高个子朝胖乎乎看了一眼,“告诉她,我们是谁!” 胖乎乎抹着鼻子昂首挺胸道:“我们是——梅海无敌八大侠!” 她不禁调侃道,“就你们三个还八大侠呀?人数都数不清楚,你们就敢说自己是八大侠?” “那是因为还有几个在别处打妖怪!”小番薯接口。 她不禁猜想,难道他们就是花郎? 她抬起头,抬声道:“你们几个打不过我的,把你们这最厉害的叫出来!我要跟他决一死战!” 逞英雄的是肉嘟嘟,见两个哥哥不说话,他回应:“我们五哥出远门了,我来跟你打,我不怕你!” 她一听“五哥”,心想这不是小荷花对李相逢的称呼吗? 看来他们便是万花林的花郎了。 高个子和胖乎乎听肉嘟嘟暴露了什么似地,赶忙使眼色让他闭嘴,然后一起说:“对付你,我们三个就够了!你不配见我们五哥!” 她故意不服气地说:“你们五哥?你们五哥是哪个哟?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呢?你们该不会是骗人的!” 胖乎乎急着解释:“他是梅海城最帅的花郎——李相逢!梅海城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号!” 这话一出,她便知道这话肯定是李相逢那个自恋鬼教他们说的。 见她不说话了,胖乎乎哼哼道:“哼!怕了!” 忍住笑意,她旋即跌坐在地,装出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哎呀呀!是他呀!我怎么这么倒霉!闯到他的地盘来了!我好害怕呀!我该怎么办呢!” 三个孩子互相看看,满满的成就感。 见状,她又继续说:“哎,遇上你们,看来我今天是逃不掉了,算我倒霉!你们三个把我抓回去!抓到了我,你们就是立了大功一件,你们的五哥肯定会奖励你们的。” 听着不无道理甚至还有些窃喜,但胖乎乎和肉嘟嘟都拿不定主意,便齐齐看向了高个子。“二哥,我们把她抓回去!” 高个子看了眼她,有些犹豫,三只小鸡和狐狸的故事他从小就知道,今天把坏人抓回去,该不会引狼入室? 白饵没有耐心了,略略道:“你们该不会是没胆子把我抓回去?你们不抓,那我可要跑咯?” 三个小毛孩上当了。 五花大绑,听着一路鸟鸣,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来到了一处小竹屋。 被成片的竹林包围着,小竹屋坐落在一片开阔的土地,被竹篱围了一圈,竹篱上爬满了一些葫芦的藤蔓,上面结了七个葫芦,还点缀着一些小黄花。 院子前有一个简易的菜园子,还搭了两个秋千,以及一个大木桌和若干小木凳,院子后露出了半圈旋转的水车,可以想象,后面应该有河流。 可能怕涨水,小竹屋最底层是空心的,不过那里偶尔听得到鸡鸣,应该作了鸡圈。 踩着一副从两扇木门外蜿蜒而下的宽敞木梯上去,便是小竹屋的内部了,左右两端延伸出了一圈连通后门的通廊。怕孩子掉下去,还加了一圈低矮的栏杆,栏杆上晾了几件已经干了的衣服,吊着几个菜竹篮。受视野所限,左右两侧的通廊虽看不完整,但仍旧能看到几朵牵牛花顺着青青的藤蔓爬上了栏杆。 她的目光停在了小竹屋的窗口,大喊:“李相逢!你给我出来!” “喊什么喊!”高个子站到台阶上呵斥,然后挥了挥手,吩咐小番薯和大耳朵,“你们两,把这个妖怪绑到鸡圈里去!” 白饵惊了。 小番薯和大耳朵瞬间像两个争夺头功的士兵,上前领命。 白饵暂时先配合着,直到三个人来到了后院…… 五花大绑,变成了牧羊人牧小羊。 “二哥救我二——” 胖乎乎的小番薯和肉嘟嘟的大耳朵被迫退到墙上,挨得越来越紧,双手被同一根绳子束缚着,挣脱不能。 白饵牵着绳头,举着他们丢在地上的武器,逼迫道:“别吵,我不会伤害你们,但你们要告诉我,李相逢去哪了?” 大耳朵哭得一抽一抽,哽咽地说:“五哥中午出了远门,要很晚很晚才会回,回来来……” “他去干什么了?”白饵追问道。 大耳朵正想开口,小番薯背后捏了捏他,大耳朵不禁看向他,“四哥,你为什么要要捏我?” 小番薯瞬间低下了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白饵指了指他口中的四哥,“你说,李相逢干什么去了?” 小番薯闭着嘴,死活不开口。 就在此时,三个人的头顶上,传来:“小番薯!大耳朵!快跑!” 白饵一抬头,只见高个子站在走廊上,举起了一个木桶,还未等她看清那是什么,漫天的液体犹如一场倾盆大雨落在了她的身上,彻头彻尾的那种…… 耳畔是两个人逃跑的声音,打了个冷颤,她惊悚地睁开眼,满眼皆是不可思议之色,抹了一把脸,竟然是…… 糠拌水。 她几乎要崩溃,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整过! 紧了紧两个拳头,恨得咬牙切齿:“李——相——逢!” 一群林间鸟振翅飞上了天空。 前院,她蓦然看了眼躲在门缝里的三个小破孩,愤愤道:“告诉李相逢!我白饵要是还在间关莺语见到他,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我要让他在间关莺语混不下去!” 说罢,拖着湿漉漉臭烘烘的身子,离开了那个令她气到胃疼的地方。 自从她走后,三个孩子躲在房里就没敢开门,直到夜幕降临,小燕子和小豆芽回来。 “你们的口信带到了吗?”高个子老二问。 “带到啦!”小豆芽信心满满地回道,然后忍不住赞叹:“二哥,小番薯,大耳朵,我跟你说啊,城里头可好玩啦,有斗鸡,还有糖葫芦,还有还有!王孙路的房子真漂——” 被二哥盯得慌,小燕子在小豆芽后头拉都拉不住…… 小番薯不甘心地说:“你们不是去送口信吗,怎么还去看斗鸡了……” “你们还背着我吃糖葫芦……”大耳朵跺了跺脚,一副生气的样子。 小豆芽默默低下了头,乐极生悲了…… 老二严肃地问:“你们两个去间关莺语送口信,怎么会跑到王孙路去?” 一听,小豆芽和小燕子不禁面面相觑,跌下脸,不敢做声了…… 老二看出了猫腻,盯着小燕子问:“小燕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燕子攥着两个手心,结巴结巴道:“是……是小豆芽说,五哥让我们找的是王孙路,白府的白小姐……” “什么?!”老二不可思议地问:“所以你们把口信送到白府去了??” 见他俩头埋得更低,老二瘫在墙上,眼里满是绝望,“完了!” 东窗事发,小豆芽赶紧为自己解释:“这件事都怪小燕子,是她没记清楚……” 小燕子一委屈:“明明是你误导我……” “好了!你们别吵了!”老二烦闷地喊了一声,道:“五哥这回看来没法在间关莺语待下去了,他回来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我们都得挨骂!” “为什么?”小豆芽鼓起勇气问。 “下午来万花林找五哥的那个女的,可能就是五哥让你们要找到白姐姐。”老二的语气变得低沉。 “什么!!”小番薯惊呆了,“我们还把她当成妖怪抓起来!二哥你还把她泼成了落汤鸡!这——” 小豆芽听了,忍不住责怪起来:“你们怎么搞得!” “还不是因为你们,不然不然……”大耳朵急哭了。“呜呜呜……” “五哥要是不能在间关莺语干下去了,以后我们可怎么办呀!”小番薯也要哭了。 大耳朵哭得更厉害了。 一阵吵闹声中,小燕子忽然抬起了头,紧着神色问:“你们说的下午来的那个姐姐,穿得是白衣服吗?头发长长的,很漂亮?” 老二低声应道:“嗯……” 小燕子旋即看了小豆芽一眼,说:“在我们回林子的路上,不是也看到了一位穿白衣服的姐姐吗?” 小番薯说:“她都走了那么久了,现在天都黑了,你们怎么可能会在林子里碰上她?” 老二忽然抬起头,猜测:“她一定是第一次来这,被困在了林子里!我们现在就去找她,应该还来得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1章 问话 入夜,晚风阵阵,万花林似一片波涛汹涌的黑海。 小竹屋内,烛火一盏一盏地亮起,昏暗的屋子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圈之中。 “白姐姐,你别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我们知道错了。” 小燕子再次上前认错,其他几个孩子躲在门外,暗暗观察着屋内的动静。 她哪里是生他们的气呀,她分明是气李相逢那个毁约的家伙! 白饵坐在低矮的竹椅上,又喝了一杯水,然后起身,“就这样!天很晚了,我得走了!” 几个孩子见了她赶紧逃开,最后在老二的怂恿下,小番薯上前问;“所以你原谅我们了吗?” “呵,我犯得着跟你们这群小破孩生气吗?”白饵不禁笑道。 “那你就是不原谅五哥!”小豆芽站出来蛮横地说。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们才不是小孩呢!我们已经是大人了!” 小豆芽双手叉腰抬起头说,像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白饵不禁暗自感叹,这小男孩看着还真是可爱。 她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几个堵在门口,是打算今晚把我关这吗?” 几个孩子不说话,齐齐抬头看了看老二。 老二想了想,觉着要是再把她弄生气了,后果不堪设想,便率先退到一边,几个孩子也跟着退到一边,一个个脸上写着不知名的担忧和不知所措的恐慌感。 白饵出了门,正下木梯,只听身后流出了一阵呜咽声。 “大耳朵!你怎么了?”几个孩子围在一起。 大耳朵像一只小猫一样,趴在门槛上,眼眶哭得通红,先是抽泣了两下,然后撇着嘴说:“我好饿,我的肚子好痛,呜呜呜……” 白饵忍不住倒了回去,一见到自己,大耳朵整个身体都颤抖了一下,将身旁的哥哥抱得更紧。 她开口问他们:“怎么了?” “大耳朵有点不舒服,可能是饿了。”小燕子低沉地说。 “姐,我也饿了。”小番薯两个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小燕子说。 小燕子说:“那我做饭去了,小豆芽你帮我烧火,老二、小番薯,你们俩先陪大耳朵玩一会。” “好。” 几个孩子分好了工,便各自忙活起来了。 白饵站在门外,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些许惆怅。 这样的场景,好熟悉…… “爹娘马上就要回来了,咱们得快点把饭做好,给他们一个惊喜!” “我负责挑水、烧火,三妹和四妹一个负责切菜,一个负责烧菜。” “那我干什么呀?” “小桃桃还小,不需要干什么。” “不,我也要帮忙!” “那小桃桃帮忙摆碗筷,好吗?” “好!我最喜欢摆碗筷啦!” …… 另一间屋子。 “姐,今晚吃什么呀?”小豆芽问。 小燕子咬牙提来了一个大大的南瓜,“南瓜!” “啊?又吃南瓜呀……”小豆芽满脸失望。 白饵擦了擦眼泪,淡淡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刚出院子,一股冲鼻的烟味开始在身边弥漫,她不禁回来,只见身后,整个小竹屋像是被火点着了一般,大片大片的浓烟冲出了窗子和大门,里面的孩子满屋子跑、尖叫。 一看出了事,她赶紧冲回院子,一头扎进了小竹屋。 小豆芽和小燕子一边捂着口鼻扇着浓烟,一边互相埋怨着…… “怎么了怎么了?”白饵冲了进去,着急问。 “这火三天两回烧不好,习惯了。”小燕子习以为常地说。 白饵皱着眉头,往里看了一眼,知道不是火的问题,然后推着两个孩子出去:“你们两个先出去!把所有门窗打开!这里交给我!” 原以为只是帮忙烧火那么简单,但一入这个无人照理的小木屋,她便发现,操心的事还真不少。 做菜,洗衣服,收拾房间,整理院子……忙得停不下来。 温馨的烛光越照越亮,透过窗子,照在了院子里,一串串欢声笑语飘出了这个小竹屋。 “孩子们!我回来啦!” 通向院子的小道上,李相逢回来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没人出来迎接我的吗?”他看着大门,着实有些好奇。 一进院子,好奇的事情还真不少,整个院子焕然一新,所有工具摆得整整齐齐,仿佛不是自己的。 一进门,屋内的几处照面,孩子们一片兴奋的呼喊声中,他二人,一个震惊不已,一个故作生气…… 细长的竹子在桌上重重一抽,五个孩子黏在一起老实巴交地站成了一排。 李相逢一脸严肃地坐在那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谁站出来解释解释。” 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不吭声。 李相逢从一到五眼神在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不说的话,我可要打人啰?” 只听得又是一声竹响,不光把孩子吓得跳起来了,连她也吓得心脏一咯噔,白饵一旁皱着眉头,责备道:“这大晚上的,你可别把孩子吓着了!” “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做错了事,就该主动承认错误,而不是退缩一旁,更不是互相推脱。”他语调平平,继续说:“你们以为,我平时跟你们说的,都是在开玩笑吗?” 随后,孩子们一个个承认了错误。 “让你们送口信,你们倒好,一进城就顾着看热闹,把交给你们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李相逢盯着小豆芽和小燕子,训责道,沉默了片刻,“罚你们三个月内不许入城!” “啊?”小豆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啊什么啊,看你们性子野的!一点事情都办不好!你们俩太让我失望了!”李相逢皱着眉头,一副很生气的样子。 白饵看着,倒是有些忍俊不禁了。 李相逢继续说:“老二,小番薯,大耳朵。我离开时是怎么交代你们的,让你们三齐心协力看好家,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埋伏在林子里,不让坏人入侵,不就是为了看好家吗?”小番薯低着头说。 “哎哎哎!什么埋伏,什么入侵,尽学些乱七八糟的词!让你们看家没让你们逞英雄!”李相逢顿了顿,声音更大语气更严厉:“再说了!人白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她能是坏人吗?你们没点眼力见的吗?” 尽会拍马屁,白饵顿时没眼看他了。 李相逢又催促着,“都过来,道歉!每个人说三声对不起!” 老二漫不经心地说:“我们已经道过歉了,而且白姐姐没有责怪我们的意思……” 李相逢听了,火气来了,不由得轻啧一声:“你小子你还敢顶嘴!我让你们当着我的面,再道一次歉!赶紧的!” 其他几个孩子乖乖上前,唯独老二站立着,眼神不在此处。 见状,白饵急忙起了身,“别别别,都别听他的!” 李相逢顿时一个抬头,不可思议地盯了盯她,“???” “孩子们都说了,他们已经道过歉了,你为什么非逼着人家再道一次歉?更何况,孩子们没错,错的是你!”白饵忿忿道。 “我?”李相逢站了起来指了指自己,小声说,这怎么就是他的错了呢? 她继续说:“你自己一个人跑出去,让两个孩子走那么远的路去城里送信,路上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你的心那么大的么?把几个孩子丢在家里就算了,还那么晚回来,五个孩子五张嘴,你当他们是木头,不要吃饭,不会饿的么?有你这么当哥的么?” “我???”李相逢顿时结巴,只觉得万分苦涩,竟是黄莲在喉,有苦难言了。 他当着孩子们的面这么做,说到底还不是为了哄好她,让她息怒,这算什么?哄人反被骂吗? “责怪孩子之前,还是先多反省反省自身!”她冷不丁又附加了一句,语气更加冷淡。 不知为何,看着李相逢在孩子面前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她压在心底一下午的气,一下子就释放了。 知道他是个爱面子的人,她当着孩子们的面数落他,也不是诚心驳他面子,她那是一次次忍无可忍后的无需再忍。 错本身就在他,他倒好,一回来便将所以矛头指向了孩子,完全不知道,她生气是因为他的问题,更别提,自己错在哪里了。 她若是不站起来戳破,那她这一下午从间关莺语到不寿庙再到万花林满城跑所受的罪,找谁说去? 指望李相逢那个呆瓜反应过来,她估计早怄气怄死了。 李相逢看了孩子一眼,每个孩子内心仿佛都在笑话他。 这还得了?以后他在孩子们面前怎么树立威严? 每个人都学着顶嘴,他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生怕她再继续说下去,拉起她的手便往门外走,同时声色俱厉地朝孩子们斥了句:“都给我睡觉去!睡觉去!” 几个孩子你推我我推你蹿入了房间里,李相逢站在门外,轻轻掩了两扇门,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你拉我出来干什么?”她站在那,明知故问。 “你说,你咋就……”他挠了挠头,有些汗颜。 “咋就什么?”她语气里略带一丝不服气。 “我正教训孩子呢,你好歹也给我留点面子……”他想,这回,脸丢大了。 “你教训孩子,我教训你,有什么问题吗?”她不禁发问了一句。 他不提面子还好,一提面子气便不打一处来。 “你还有脸在我面前提面子?我放着间关莺语的钱不赚,穿着演出服满城找你,又是转斗技场,又是坐拉牛粪的车出城,还在这个破林子里玩了那么久的鬼打墙,还被孩子们当妖怪抓起来,热得我妆都化了!全身上下就没一处体面可言!你还有脸跟我提面子?我告诉你,我白饵这辈子就没丢过这么大的脸!” 一两句说不完心中的委屈,她继续说:“你倒好,故弄玄虚,玩消失,出去鬼混!你——” 她正来气,他却冷不丁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笑问道:“不是,你是坐拉牛粪的车来的?” …… “你——”她几乎要气晕过去,当即给自己塞了颗定心丸:就当是我倒霉! 脸一甩,打算转身而去,不料,当时一个激动,没看清脚下的木梯,整个人就要摔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2章 谎言 一个跌,一个拉,二人双身一转,毫无悬念,她落进了他的怀里……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慌乱的眼眸,许是方才太惊恐,心跳突然跳得好快,连呼吸都变得紊乱了,“其实,我消失的突然以及晚归,是因为……” 她静静地躺在他的臂弯之中,四目相对,不知为何,他的眼神会那么熟悉,可以说,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看她盯着自己盯得入神,他眉头忽而一皱,不禁问:“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与此同时,窗子里探出了双眼睛。 “哇!他们在干什么?” 二人登时反应过来,转头往后头看去。 一阵羞愧与震惊之中,一个想推开他站起来,一个想放下她,奈何二人毫无默契,配合得很不好,一个错乱,二人齐齐摔了出去…… 窗子里孩子看到的,是两个人互相抱着对方滚下了木梯,有人不禁拍手:“五哥和白姐姐在玩什么游戏呀?好像很刺激的样子耶!” 李相逢瘫在地上,支起半个身子,对着窗户怒气冲冲的喊:“你们几个熊孩子——给我立刻马上吹蜡烛!睡觉!” “哐当”一声,窗子被关上了。 几个小小的身影接二连地倒了下去,只留下窗子上贴着的一朵窗花,红艳艳的,甚是好看。 院子里,两个人各摔在一边,互相看了一眼,刚才发生什么了? 她不经意回头看了看那副安然无恙的梯子,忍不住恨恨道:“这是什么破梯子!” 他也跟着附和:“我早就觉得这梯子不方便了!大耳朵都因为它摔了好几次了,明天我就把它拆了!当柴烧!” 说罢,又冲她嘿嘿一笑。 …… 顶着一轮巨大的玉盘,两个人围着院子里的小木桌,坐了下来,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可能还没缓过神来…… “你刚才说,你消失的那么突然是因为什么?”白饵先开了口。“还有啊,我问了他们好几次,他们都不肯告诉我你干什么去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是我不让他们跟别人说的。”李相逢解释着,不禁低了低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跟你说。” 她好奇地盯了盯他,不禁问:“到底什么事,搞得这么恐怖。” “如你所见,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加上七个小孩,我们都是这里的花郎。这里原本就只有我、小豆芽和小燕子三个人,我们三个都是老花郎在世时,收养的孩子。小番薯则是我一年前收养的孩子。四年前,我在万花林遇上了一个病重的兄弟,他比我大六岁,当时他托带着三个孩子,意外昏死过去,孩子哭得厉害,我是听到哭声才发现他们的。” “把那位兄弟背回这里,等他醒后,才知道,他是从隔壁小镇逃来的,那三个孩子都是他们的弟弟和妹妹,他是三个孩子的五哥。最小的那个尚在襁褓,叫作小葵,另外两个就是小荷花,还有今天你看到的老二。” “原本我不知道他们的遭遇,那兄弟只是问我,可不可以在我这住一段时间,半年后,那兄弟忽然病了,病得快不行了,他才告诉我,当初因为他的母亲得了一种传染性非常强的病,她一大家子都被镇上的人抓起来了,说是为了镇上人的安全,要把他们烧死,半年前他带着三个孩子死里逃生,一路逃到了这里。那天万花林他不是受伤,而是,他的身上也得了和他母亲相同的一种病,这种病世间罕见,很难医治,也可以说,基本上医不好,但它没有传染性,只不过是祖上几代都有人得了这种病,才被镇上的人误会。临终前,他把三个孩子托付给我。我答应了。” 他的语气忽而低沉,“不幸的是,一个月前,我发现小葵的身体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色斑,我才意识到,原来小葵也得了相同的病。我想,孩子还这么小,发现得早,如果想办法医治,一定来得及。所以这一个月以来,我四处到乡野求医,幸运的是,我在一个老村庄遇上了三个孩子的阿婆,并从阿婆那知道,他们庄子上有位老神医,懂这种病,但老神医腿脚不好,常年卧榻,我便将小葵送到了老神医那诊治,小葵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如果靠药物维持,还是有希望的。” “等等!” 这些套路怎么这么熟悉,她好像在秦淮的长街上经常听那些要饭的乞丐讲…… 接下来,他是不是会向她开口要钱? 或者说,他这么说,是为了赖掉偷她的三十锭银子? 白饵一脸怀疑地盯着李相逢,问:“你该不会是在编故事?你说得这么惨,该不会,又是为了钱……” 李相逢怔怔地看了看她,“什么?我?!” “呵呵,没事,我乱说的。”白饵假装自己开玩笑,急着提问:“这么重的病,为何不去医馆试试?反而要藏起来?” “不可以去医馆。”李相逢解释:“忘说的一点是,小荷花家里原本一家十口人,有一半皆因为那种病病死的,其实他们的状况原本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因为那段时间,那个镇子在闹瘟疫,瘟疫大肆诱发了他们体内的病根。所以,他们一家才会相继死去。那个时候,她的父亲也突然死了,当地人都说,是因为她母亲的病害的。这才导致整个镇子人心惶惶,误以为瘟疫的起因是她的母亲。自从那个镇子发生这种事后,官府便引起了重视,以讹传讹的话多了,便成真的了。这些年,他们加强了对医馆的管控,一旦发现这种病者,就得上报官府,由官府处理。私藏或者私诊,是要掉脑袋的。小葵那么小,她绝对不能去官府的。” “昨天早时,小葵的状况忽然变得很糟糕,我急忙将她送到了老神医那里,小葵暂住她阿婆家,方便老神医医治。我和小荷花轮流在照顾,忙了一天今早才想起还有间关莺语的活没顾上,所以午时回这里,指望两个孩子托口信,没想到,闹出了这样的笑话。还连累了你……” 李相逢忽而一笑,满是愧疚。 说起来,他才意识到,这事真的是怪自己。 “没什么连累的,都是我自己自找的。”白饵着急问:“那小葵现在的情况如何?” 李相逢蓦然抬起头,云淡风轻地答道:“挺好的。” 见她有所担心,他又道:“多亏我送得及时,加上老神医医术高明,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还要用药物调理一番,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白饵沉默地点了点头,虽然歌台上说好了旧事不提,但这会儿,不提不行了。她看向他,问:“所以你上次偷我那三十锭银子,就是为了攒钱为小葵治病?” “那次……”听她忽然说起那次,他内心便很是后悔,解释:“那一次,是真的急需用钱抓药,一时急昏了头,才想着趁着陇上月人多,看看能不能……结果就恰巧碰上了你……” “那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你若实情告诉我,我是绝不会怪你的。”白饵急着说。 说起当时,李相逢不禁一笑,当时她像个疯子一样缠着他,觉着她不怎么正常,目的也不怎么单纯,他怎么可能会和她说这个,即便是说了,她也不会理解的。 当然这只是心里话,他断然不能这样讲,要是和她讲了,她怕是又要跳起来打他了。 继而言之:“小葵的病本身就不被大多数人理解,我从来都没跟任何人说起,也嘱咐几个孩子守口如瓶,所以,这也是当你向孩子们问起我的行踪,他们一个个都不说的原因。” 所以说,他那么爱财,那么抠门,都是因为攒钱为小葵看病? 白饵当即明白了什么,可她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你既然需要钱,为什么还去赌场?” “我去赌场,也是为了赚钱呀。” 她更加不能理解了,“你为了赚钱没必要这么冒险?你不知道,你万一输了,那你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不不,我有固定的钱拿的呀。”见她不解,他继续解释:“我和金府的金员外有合作,他出钱,我替他玩,无论亏盈,每个月他给我二十两银子作为佣金。” “什么?还有这样的吗?”白饵顿时大吃一惊。“你的雇主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把他的钱全输光了呢?” 李相逢道:“这个嘛,赌钱这种东西,除了靠运气,还靠技巧。我各占一半!赢的次数多了,金员外就相信我了。至于输光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存在的。因为,我每次赌钱只要回了本另外赚到了金员外交给我的数目,我就会适可而止,拿了钱走人。如果知道自己输了,也会适可而止,以至于不会输太惨。毕竟是别人的钱,所以我就不会像赌场上大多数人一样,因为好胜心强,赌瘾泛滥,赢就要赢到底,总之不能输。当然,我输的情况很少的,嘿嘿。” 白饵只觉得很不可思议,不禁问:“那你当时在赌场门口为什么不解释?害我那样误会你……” “我想,我解释了呀。”李相逢想了想,道:“我记得我当时的原话是——” “正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咱这种穷苦人,自然比不上那些大财主,我呀只有帮他们提鞋的份。实际上,也不算赌,哎!都是为了生活嘛!你知道,像我们这种花郎,没啥正业,也就只能蹿百户门、吃千家饭啰!” 他看着她,淡淡说道。 他一直都觉得,关于赌钱这件事,自己从来都没有骗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3章 万花林没有花 十二岁之前,自己本就是一个孩子,还要养着年幼的小豆芽和小燕子。十二岁时,原本只是救下一个逃难的人,却不曾想,三个孩子从此送进门。不敢相信,小葵那年尚在襁褓,他一个人,又是如何把她带大的?四年前的一句承诺说出口,他信守至今,即便小葵得了重病,亦不离不弃。一家子本就人满为患,一年前,又收养了小番薯。仅凭一己之力,撑起八口之家,除此之外,他还要忙着抓采花贼,还要忙着救她…… 李相逢,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坐在那里,白饵忽然说不出话来,那一刻,看着眼前的李相逢,她好像重新认识了一次他。 环视着错落有致的竹篱小院,她可以想象出,他这几年来,与孩子们的日常,还有这细枝末节的搭建。 她开始有些崇拜他,可以说,他的伟大之处,胜过每一个人,而自己,更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更可笑的是,在他把这些话认真说出口的时候,第一次将压在心口四年的话向人说起的时候,她竟质疑他,然后以玩笑圆场。 那一刻,她几乎可以忽略所有他的不完美,因为,他就是完美的。 第一次如此清醒且认真地看他,她发现,他清澈的眼眸里,浸透着世间所有的美好,憧憬的,期盼的,给人一种希望,让人愿意去相信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看着她盯着自己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李相逢忍不住问:“不是?没必要这么崇拜我?虽然我也觉得,自己以前做的事情,和现在做的事情,的确很伟大!但我这个人呢,一直主张低调的。” 他腆着脸,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嗯,所以,低调,低调……” 只见她目光一掩,莹莹的眸子继而绽开一笑,似山花般绚烂,“李相逢你少自恋。” “我不是自恋,我只是低调得,不明显!” 长睫轻掩,她埋了埋头,平复好内心的情绪,继而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他:“所以,孩子们叫你五哥,是因为……” “一开始是小荷花这么叫的,后面,其他的孩子也跟着这么叫。那时候她还小,她的五哥死后一段时间,她老把我当成他的五哥,我为了安慰她,就告诉她,我就是她的五哥。后来她长大了些,自那以后,也懂事了不少。我、她的五哥,她分得清楚的。只不过五哥她叫惯了口,不想改。更何况,在她心里,她本来就把我当哥哥,叫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说到了孩子,他继续解释:“所以,为了尊重和怀念小荷花的五哥,老大的位置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五哥了。老大下面是老二,接下来就是三姐小荷花,老四小番薯,老六小豆芽,老七小燕子,老八大耳朵,老八小葵。” “这里面最不听话的就是老二了,这孩子性子硬得很,还好小荷花和小燕子两个姑娘让人省心些。平时我带着小荷花去城里头赚钱,由于路途远,所以我们早上出了门一般要很晚回去,如果遇上特殊情况,就不回去了,城南不寿庙就是我们暂时落脚的地方。我不在的时候呢,家里就由老二和小燕子守着,老二虽然不怎么听我的话,但管理这些孩子还是没问题的,我不在的时候,孩子们都愿意听他的话。小燕子呢,会做饭,我在城里头也不怕孩子饿着。” 白饵看得出,当他说起这几个孩子时,话语间虽有操心的无奈,但说话时眼里眉梢皆是笑容。 “所以说,也不是说我李相逢心大,对这些孩子不管不顾的。其实,我们这种特殊的家庭,有时候挺无奈的。”李相逢蓦然举起头,看向夜空,嘴角不禁一笑,“虽然他们还小,但他们不得不学着长大。谁知道,我李相逢哪天会突然不在这世上混了呢,少依赖我,他们早些学会照顾自己……” “瞎说什么呢,”白饵忍不住推了推他的手,然后愧疚地低了低头,说:“喂,李相逢,孩子们面前数落你,是我做得不对,还有,以前误会你,也是我不对。不过,不知者无罪啊,你可不能怪我呀……” “我怎么会怪你呢,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李相逢冲她一笑,情不自禁拉起她的手,说:“姐,” 当那抹温度悄然触及…… 她眉目惊然一抬,看着木桌上的一幕,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那手仿佛不是自己的,硬是愣了两下,才不自觉地从木桌上移开,收回到身下…… 似是经了一场大梦,大梦初醒,脑子乱糟糟的,丝毫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李相逢骤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站起来解释,“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 他愣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接口,他就是什么。 不由得埋着脸,在心里暗暗咒骂自己:李相逢你是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这回,又得被她当成是登徒子了…… 意料之外的是,她重新抬起了头,平静地看向他,问:“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李相逢怔了怔,便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现,忙噢了两声,开始坐了下来,说:“就就是感谢你不跟孩子们计较,还为他们做饭,洗衣服,整理院子……” 两个人的手都不自觉地缚在身下。 她道:“举手之劳而已,反正这些我从小都干惯了,费不了多少力气的。” “从小?”她不是千金大小姐吗,李相逢不禁问:“不为什么要自己干这些?你家的佣人呢?” “佣人?什么佣人?”白饵一脸纳闷。 “你不是大小姐出身吗?” “谁跟你说我是大小姐出身了?”他还真是一个人在脑子里演完了一整部戏呀?白饵解释道:“我也是贫寒之家出来的孩子,哪有你想的那么雍容华贵。” “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李相逢不愿承认,笑笑道:“以前那都是逗你玩的,嘿嘿。” “对了,李相逢,我有一件事要问你呀,这里叫作万花林,为什么我在这里转了一下午,都没有看见一朵花,还有啊,你们这里,就没有一条正常的路进出吗?”想起自己傍晚时的遭遇,她便要怀疑人生,用尽了所有办法,硬是走不出这片林子。 李相逢忍不住噗嗤地笑了,不禁问:“万花林叫作万花林,就一定得是整个林子开满鲜花吗?” “……”白饵顿时哑然,没有花叫作什么万花林,要她看啊,干脆叫无花林得了。 “其实,万花林还有一个名字,叫作鬼林!你之所以绕不出去呢,也实属正常,毕竟第一次进到这里的人,一不留神就会困在这里,每年都有那么几个人会在林子里失踪,连尸体都找不着的那种。所以呀,外面的人都怕这片林子,没几个人敢靠近,这就是鬼林的由来了。至于万花林这个名字,应该是上几代江湖人故意取的这样一个名字。”李相逢解释道。 她问:“孩子们住在这样一片林子,他们就不怕吗?” “这片林子令外面的人怕得不行,可对我们住在林子里的可没什么好怕的,我从小就在这生活,要真有个鬼怪什么的,我还能活到现在?至于孩子们,我平时都教他们打妖怪什么的,他们一个个勇敢得不得了,哪还会怕这些。”李相逢笑着说。 “难怪他们一见到我,就把我当妖怪抓起来……”她碎碎念着,不由得冷哼一声:“我一猜,这就是你教他们的。孩子这么顽皮,肯定是学了你!” 李相逢顿了顿,忽然想起了带他着孩子们在林子里冒险乱跑的过往…… 她说得不差,好像还真有他的原因…… 他不禁惭愧一笑,继续说:“其实,外面的人怕这里,就不敢靠近这里,这对住在林子里的我们是好事,没有人打扰,没有人破坏这里,这里呢!就是我们的世外桃源!” 晚风徐徐吹来,仰头看着他那副笑得跟孩子似地的脸庞,她也情不自禁地笑了。 不经意间,看一眼身边的小竹屋,一切都那么美好,就像窗子上贴着的窗花,就像飘出窗外的呼噜声…… 夜渐深,白饵说要赶回锦龙客栈,李相逢提出要送她一程,临行前,两个人蹑手蹑脚踩着猫步,进了孩子们的房间,为他们盖被子,安置他们手中的玩偶…… 离开时,李相逢非要去捏小豆芽的脸蛋,那差点把孩子弄醒,两个人咕噜咕噜地溜得快,一起扒到窗子外,看到孩子们睡得安稳,才放心离开。 一路上,披着浓郁的夜色,踩着窸窣作响的竹叶,两个人并肩而行,聊了许多许多。 她问起:“如果说,我是说如果,小荷花和老二,有一天也生了和小葵一样的病,该怎么办呢。” 他说:“其实,他们五哥的死因,我一直都是瞒着他们的,他们也并不知道他们原先的亲人得了这种病,所以,他们所知道的是,小葵只是生偶然生病。我不告诉他们,一方面,我也无法确定他们的未来幸与不幸,一方面,怕他们知道真相后,会畏惧死亡。” “你选择不告诉他们,是好的!”她停下来,蓦然看向他,对他说:“我相信,遇上了你,他们一定是幸运的!” 他对上她的眼睛,眼神里透着坚毅,“我们一起相信!” 当漫天的针叶如花瓣一样慢悠悠地落下,她也不经意间问起:“李相逢,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你不是说过,人就该自私一点吗。” 他笑着答道:“老花郎临终前,教会我一个道理,面对不善良的世间,你一定要善良,因为善良的人才会幸运,就比如说,我遇见了老花郎,孩子们遇见了我。但面对不善良的人,你一定不能善良!” “不对,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还是觉得,这与你说的,人就该自私一点,完全相悖呀!” “哪有?怪你自己理解不好啰?” “我不管!你快说……” 许是晚风太沉醉,夜色太迷人,只是沾染一点,便教人深陷其中,她就像是饮了一杯烈酒,半醉半醒,任由荒唐。 像是经了一场大梦,梦里的人,梦里的话,如雾绕花,那般朦胧。 “李相逢你快解释清楚,你要是不解释清楚,明天我就不帮你在梅老板面前说情,无故旷工两天,你就等着被辞退你!” “啊!不要,姐,你不能这样呀……” 她只是追着喊着不停地缠着他问,李相逢不明白她为何会那么执着于这样一个问题,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离开秦淮之后,一直挣脱不开的东西…… 白饵永远都会记得,那个明月皎皎的夜晚,那是她历经一系列悲欢离合与生死离别之后,第一次真正意义地放松。 李相逢永远都不会忘记,在那个繁星满天、清风拂面的夜晚,他忽然明白这么一个道理。 人是该自私一点,但遇上对你好的人,就该义无反顾。 明月正当空,万花林中,有暗香,悄然浮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4章 歌楼,贵客临门 日照云水阁,金色的微光刚刚照射在阁外的通廊上,跟在梅老板身边的小厮忽然来访。 “早时不是送过曲目表了么?”白饵坐在妆台前正打理着云鬓,眼神不确定地看了看案子,一个时辰前送来的曲目表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这会儿,略带惊讶地开口:“难不成这次送的是三天后的曲目表?间关莺语的生意已经好成这样了吗?” “嘿嘿,不是。不过呀,间关莺语也快到那种地步了!”小厮老实巴交地站在她后头,束着两只手,一副不太自然的笑意之下,好像还藏了些其他的东西。 注意到了他没有拿曲目表,她不禁问:“不是曲目表?那梅老板又让你来我这云水阁作甚?” 她心想现在也不是她的演出时间,他也催不上。 小厮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站那纠结了半天,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就是间关莺语有一位贵客要来。” “贵客?”她不禁笑问道:“这回,又是哪个王爷要来?” “嘿嘿,不是王爷。”小厮想了想,还是先抛出目的:“那个,白姑娘,您能否赏个脸,下午的场,能不能您来登台?” “下午?”她思索了一下,想起,“下午是玉妮的场吗?” 小厮结巴道:“那个,楚玉妮她突然身子不适,您替替她?” 她心想,玉妮那么渴求登台,这么好的机会,怎会轻易错过?她要是替下了她,只怕要遭记恨了。 二话不说,她直接拒绝:“我不换。间关莺语那么多人,为何偏找我?” 听着她这般决绝的态度,小厮一心急,急忙说出:“哎呀白姑娘,实话告诉你,这位贵客昨天原本是订了下午的场,但今早婢子来道,说那位贵客要换到上午,我寻思着,上午的场不是裴老爷的么,咱也不好得罪呀。后来一了解,才知人家换场次是因为你,是慕名而来!为了两家客人方便,场子就不换了。寻思着,烦扰白姑娘下午登个台?” 他刚说完,只听得“哐”的一声,她手里的梳子扔到了台面上,小厮顿时把嘴闭得紧紧的。 白饵不耐烦地说:“每天慕名而来的客人那么多,先来后到便是了,今日没订上,那便明日!客人是天是地、歌女是人没错,但天地人讲究的是共存,间关莺语也不能完全由着客人的性子走!若人人都学这般临时换场,那以后的日子还不得折腾死?我今个就直接明了地说,这场,咱不换!” “哎哟喂!我的白姑娘喂!”小厮赶忙上前,急得焦头烂额,“下午的客人咱真得罪不起呀!那可是咱楼里的常客呀!” 白饵听不下去了,直接问:“您就直说!这贵客是谁?架子摆得这么大?非得让所有人迁就着?” 小厮弱弱开口:“梅海三大宅门之一,贾府,贾玉环……” “什么???” 一听这名字,她一天的精气神都在这了。 这名字她再熟悉不过了,急忙转过头来,盯着小厮,不确定地问:“当真是贾府的贾二小姐,贾玉环?” 窥见她此时一脸严肃的神情,小厮瞬间后悔了,知道名字后,她定然更不愿意登台了。 毕竟,贾玉环这位常客,令每位歌女都“闻风丧胆”…… 他不敢接口,只能低下眼,点点头,等待着最后一盆冷水泼下来…… “下午的场,我登了!” 被那雀跃的声音一惊,他蓦然抬眼,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白,白姑娘,我没听错?” “没听错!下午的场,我登!”白饵淡淡一笑。 换做其他人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不过这贾玉环呢,她倒是格外感兴趣…… 弦音一起,歌台上的一开嗓,引得场下的听客尖叫不断,唯独二层阁楼上的那位贵客,只是淡淡地嗑着瓜子,再偶尔塞个果子,对于她的表演,始终不动声色。 不过,白饵可不在意她反应如何,她只想着这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个什么德性,是否真如传言那般…… 歌台到对面二层阁楼的距离,还不足以让她完全看清贾玉环的脸,更别说,观察她的一颦一蹙了。 本来盼着她能站起来,凭个栏,探个头,她也好简单看上一看,岂料,整场下来,她坐在那榻上,吃东西吃个不停,即便接近尾声了也没等到,这倒是让她心里有些失望了。看来要白忙活一场了,待回了客栈,几个姑娘问起,她都没什么好说道的了…… 不可思议的是,在她准备退场的时候,阁楼上派人来说,让她上对面的阁楼一趟,这可把她乐坏了…… 紧着两个手心,脚步不疾不徐地走着,人还未到贾玉环面前,一股刺鼻的香味便扑面而来,白饵隐忍着,不禁问,有钱的人都这么样么?还是说她贾玉环独树一帜? 榻前,贾玉环勾着帕子,若有似无地擦了擦嘴角,开口问:“你便是新来的白裳,白惊枝?” 声音细若游丝,怪温柔的。 白饵不慌不忙,应声说是。 贾玉环道:“抬起头来看看。” 这不正和她心意么? 她一抬头,二人相看,真可谓是相形见绌了。 果然是椭椭地鹅蛋脸,鼓鼓地水桶腰,两个眼睛豆豉一般小,高挑的鼻梁应该是画出来的,实际应该特别矮,还有那几乎是绝顶了的发髻线,若不看顶在头上珠光宝气的花簪云鬓,那俨然就是一套在头上的假发! 与传言不同的是,说她肤白,其实就是无数层白.粉打的底,此外,她的眉心竟有一颗美人痣,有可能是她自己点的。总之,那颗美人痣配上那张脸,横竖看都是天大的讽刺! 似乎察觉出自己看她看得迟疑,只见贾玉环起手用帕子掩了掩鼻口,打量了一番之后,轻轻摇了摇头,她说:“歌唱得不错,就是人长得太丑了!” 白饵怔在那,顿时不知如何接口,想来对方明明是奚落的口气,她心里竟然不觉得生气,细细品味着,怎么显得她那是在嫉妒她故意说她丑呢? 不慌不忙,她低着头,回:“小姐说的是,不过呀,像我们作歌女的,只要歌唱得好,舞跳得好,就行了。至于这容貌,微不足道,歌楼里的胭脂俗粉再怎么往脸上抹,也比不上像小姐您这样天生的,金—枝—玉—叶……” “嗯……”贾玉环蓦然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不禁夸赞道:“传言说你和其他歌女不同,今日一见,果然不同。除了歌唱得好,说的话也好听。” “谢小姐夸奖……” 随即,贾玉环视了眼身边的丫鬟,“就她!” 被那毫无由头的“就”字一惊,白饵蓦然抬起头,不凑巧地与那丫鬟对视了一眼。 那丫鬟,眼神当时便避开了。 说当时,当时她差点没站稳,失了体态,只因那丫鬟满脸麻子,看得令人心中一阵抓狂。 她紧着一个手心,不自觉地缓缓低下了头,强撑镇定。 阿祥说过,小采薇在贾玉环身边作贴身丫鬟,想必刚才对眼的便是她了,可是阿祥最客栈说的最多的,便是他的小采薇长得有多么多么好看…… 只是今日一见,怎么…… “白白姑娘,” 听见叫唤,她蓦然抬起头,唤她的人是小采薇。 “一日之后,便是贾府的新姑爷临门,届时府中大摆宴席,我家小姐有意请你到我府上,在宴席之上,奏曲助兴。你可愿意?” 这个小采薇,说话怎么不看人呢,白饵观察着,她忽然发现,小采薇的身形可谓是绝佳了,可这脸和身形怎么就不匹配呢? 她黯然思索着,余光里蓦然注意到,好像不仅是小采薇一个,跟在贾玉环身边一排的丫鬟满脸都是麻子,没有麻子的,皮肤黑得也与炭无差…… 这回,她算是明白了,这分明是强行地衬托! “白,姑娘?” 仿佛过去了半天,小采薇唤了唤她,声音有些颤抖。 她急忙反应过来,急急应是,客套地补充:“愿意愿意!能登临贾府,实乃荣幸至极!” “那行!”贾玉环点了头,继而由人搀扶着起身,漫不经心道:“摆轿,回府!” 白饵急忙退到一旁,微微侧鞠,故作热情地说:“送小姐!小姐慢走!” 贾玉环正体态婀娜地走着,听见她的声音,不禁停下来,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呀,太丑了……” 白饵侧鞠着,硬着头皮听完,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多那句嘴…… 待一干人陆陆续续地走完,她才立起身子,总算是松了口气,闲靠在栏杆上,一想,“刚才小采薇说什么?贾府的新姑爷?!!” 她两个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什么!贾府的新姑爷!!!” 昏黄的灯火之下,五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夜空之下,锦龙客栈外传来了一片尖叫声。 “不是!白姑娘!你竟然要去贾府迎接新姑爷!!” 嘉兰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被雷劈了似地,盯着白饵问道,眼神水波般乱颤…… 白饵低着头窝在桌前强装淡定,怕自己忍不住开口笑出来,只是轻轻点个头。 忽然,嘉兰有些飘摇,她压了压胸口,眼神执迷,“不行了不行了!这个消息太劲爆了,我快无法呼吸了……” 几个人赶忙去扶她坐下,阿祥慢半拍似地,还在惊呼:“不是!你居然为贾玉环登台唱曲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5章 春衫、针法 “很,震惊吗?” 所有人都是兴奋,唯独阿祥面色沉重,说不上是喜是忧。 阿祥郑重其事地坐了下来,问她:“那你有被她……那啥吗?” “???”白饵一脸茫然。 阿祥解释:“就是被她当众羞辱?” “羞辱?”白饵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说我歌唱得不错,人长得丑,这算不算羞辱?” 阿祥愣了愣,“就这?” “啊这!”殷姑娘一个激灵,一副打抱不平地样子,她道:“那个贾玉环自己长那么丑,居然说你长得丑?她还要不要脸了?” “她呀,她就这样的呀!”阿祥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说:“你们可能不知道!贾玉环虽说是间关莺语的常客,但她压根不懂音律!” “不懂音律去歌楼干什么?”殷姑娘忽然觉得很是好笑。 “我知道!我知道!”嘉兰妹子抢着说:“自然是为了看男人呀!” 众人不由地噗嗤一声,阿祥继续说:“表面上听曲,实为选夫郎。若是遇上对眼的,就命婢子将人请上楼,要是人家愿意,就带回府中过夜……” 众人齐呼:“什么???” 阿祥收敛着说:“当然,没有几个人愿意的!毕竟贾玉环太丑了!咱梅海人的鉴美能力还是挺高的,嘿嘿……但是啊,贾玉环这个人,为了显示自己的美,每次出行,都把自己的丫鬟画得像鬼一样,要是见到歌台上长得好看的歌女,她就想尽各种办法羞辱她,有一次还把金汁泼到人身上,险些害人家毁容!所以呀,梅海各大歌楼都怕这位贾玉环。” 几个人听了各种不可思议,唯独白饵一个人夹在他们中间,呆呆地撑着脑袋,蓦然回想起白天在歌楼上与贾玉环照面的场景,两个眼睛笑得欢,她兀自道:“我怎么觉得,这个贾玉环还挺可爱的呢。” 嘉兰妹子忽然跳过来,抱着她的肩,呢喃道:“白姑娘,你真要去贾府迎新姑爷呀?” 白饵抬眼看了看她,笑着答道:“对呀。” “那你能不能把我给带进去呀?人家也很想看看贾玉环的夫君到底长什么样嘛!”嘉兰妹子撒起了娇。 白饵正纠结着如何开口,这时殷姑娘忽然跳过来,抱住了她另一个肩,柔柔地说:“白姑娘,你看我怎么样?” 嘉兰妹子见有人跟她抢,赶忙说:“殷姐姐,你可不能这样呀,先来后到的呀,我先说的呢!” “嘉兰你想都不要想呀,在你未婚夫抵达梅海来接你之前,你断然不能随意出这个客栈的呀,贾府那是什么地方,你一未出阁的女子,怎能随意去那种地方?”殷姑娘这么说,有一半是为了自己,一半是操心嘉兰。 嘉兰不服气了,眉梢一扬,淡淡道:“哟!殷姐姐什么时候出的阁呀?我们怎么不知道呀?莫非私下已会了情郎?” “我?”殷姑娘顿时语塞了,慢半拍地说:“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不一样。我走江湖走惯了,没那么多闺阁女子的顾忌……” 嘉兰想了想,倒是觉得有些不公平了,自己从京都到梅海,也算是走了半个江湖? 正想反口,白饵却没了耐心,准备站了起来,嘉兰不反口了,开始黏着她,“我的白姐姐,你就带我去看看嘛!你看我每天追贾玉环的秘辛追得那么苦,这次要是有机会到现场去看看,那我做梦都会笑醒的!” 见另一边殷姐姐也要开口了,白饵站了起来,纠结地解释:“不……是的,本来是可以带的,但是,已经……有人选了……” “谁???” 嘉兰妹子和殷姑娘齐齐问,下意识看了看阿祥…… “看我干什么?”阿祥好好坐着,忽然一头雾水。 又被她俩盯紧,白饵弱弱开口道:“就是歌楼里的人儿……” “姑娘还是男子?”嘉兰扒着问。 被她问得一时语塞,白饵倒是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了。 思绪蓦然一回荡…… “姐!梅老板说你去贾府的时候可以带一个人去打下手,就带我!” “谁跟你说可以带一个人的?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我在后台,一不小心听到了你和梅老板的对话……” “呃……那你给我个理由,为什么要带你?” “我可以保护你啊?” “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贾府那么大,万一有人欺负你,我作为间关莺语的大丈夫,自然要挺身而出,照顾自己的人!而且,我在你身边伺候惯了,你换个人用了也不舒服……” “就只是这些吗?” “呃……我还听说,贾府里会大摆宴席……嘿嘿,我也想着去蹭吃蹭喝呢,顺便给小豆芽他们带一些……” “呵,我看,蹭吃蹭喝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哪有……” “行!就你了!回头我和梅老板说一声。” “谢谢姐!姐你真好……” 两个肩膀被他们摇得颤抖,白饵晃了晃神,结巴地开口:“肯定是姑娘呀,唱曲我的带男子作甚?” 嘉兰不禁掩唇笑道:“我还以为白姐姐的春天也来了呢?” 听着,教她心跳莫名错乱。 白饵愣愣地提起神,张张口,说:“放心,等我到了贾府,我一定会把这位新姑爷记得牢牢的,回来再告诉你们!” “行!” 此时,客栈的门忽然被敲响,声音有些漂浮。 “这么晚,谁呀?”殷姑娘好奇地问。 “我去看看。” 阿祥起身准备去开门看个究竟,这边,殷姑娘和嘉兰妹子去找吃的了,白饵忽然拉住王大娘的手,亲切地问:“大娘,您方便吗,我想向您借点料子,做几件衣裳!” 王大娘晃了晃神,点头,“好,正好,也想跟你说会话,你来老身房里?” “好!” 房中,王大娘找来了一些闲置布料,任由白饵挑选,她淡淡问起:“怎么突然想起给自己做衣裳了?是不是身上的钱不够了?” 白饵笑着答道:“不是的。我最近遇上了几个小花郎,看他们穿得还是冬天的衣服,想来梅海马上便要开春了,这天呀也热起来了,我便寻思着给他们做几件春衫!” “这样呀。”王大娘忍不住赞叹道:“白姑娘的心肠可真好。” 白饵怪羞涩地低了低头,淡淡回:“主要是想向大娘您讨教针线活。上次您给我织的披帛,我回去仔细看过了,才发现,大娘您用的都是上等的针法。想来我只会一些民间针法,所以,想着借此机会向您学学……” 说起上等针法,她不禁随口问起:“大娘您年轻时,也是大户人家走出来的?” 想来这上等针法,也只有大户人家才会习得…… 余光里注意到大娘手里拾着布料不说话,白饵以为是她没听见,便自顾自笑着继续看布料。 王大娘怔了怔,唇角露出淡淡一笑,“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呀,只不过是早年在大户人家给人当奴婢,向府上的夫人讨教了几招罢了,所以呀,才会了一些上等针法。” “哦哦,原来如此。”白饵尴尬地笑了笑。 王大娘又慢慢地说:“不是老身吝啬、不教你。你若要给小花郎做春衫,老身建议你呀,你还是用民间针法比较好,毕竟上等针法适用于量身裁制,一针一线讲求的是慢工出细活。那些小花郎,身子不一、个子又窜得快,用民间针法相对会包容些,既耐穿,也好穿。当然,你平时歌楼里忙,需要做的量又多,若要用上等针法,只怕做着做着,春衫便要改秋衣了。” “这样呀!”白饵顿时恍然大悟,道:“还是大娘思虑得周全!那我这次就用民间针法!” 王大娘点了点头,又道:“不过,你若想学上等针法,只要你得空了,随时都可以来找老身学。” “行!” 看着各种花色的布料,白饵顿时精神抖擞,脑海里想象着孩子们穿上新衣服会是什么样子。 “红色的给小燕子,粉色的给小荷花,大耳朵老扒地上,就挑个颜色暗一点的,耐脏……” 王大娘一边理着料子,时不时抬眼盯她,眼神细致地问:“前些天,听殷姑娘说,你头上的伤已经痊愈了?” “呃……其实我也没啥感觉了,应该是痊愈了!” 说起她头上的伤,她的脑海里竟然不自觉地跳了燕北楼这个人? 白饵继续选颜色,随口问了一句:“对了,大娘,那个燕大人最近有没有经常来客栈呀?” “前些天来了一两次,见你不在,随便问了几句,便走了。这几天倒是没怎么来了。”王大娘顿了顿,忽然盯着她问:“白姑娘莫不是想起了什么?” “哎,没有!”白饵轻叹一口气,道:“我就是比较好奇这个沈蒜子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么突然……” 王大娘眼有迟疑,接口:“坊间早有传闻,沈蒜子乃是好色之徒,总是靠着占卜得来的钱,醉在温柔乡里。说是怕影响神算子这块百年招牌,不敢流连烟花之地,他便将风尘女子带回家中……听杏花井的人说,自上次咱们去占卜,沈蒜子赚了钱后,接连几日花钱买色。因纵欲过度,枯死在了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6章 凶手、厮守 “竟能枯死在家中?”白饵目光一抬,透着惊愕,但细细思忖,好像也不无这个可能。她回忆起:“上次去占卜,便觉得这个人毛手毛脚,极不安分!还见那卧榻之上,除了春宫图,还有女子的……” 说着,她竟有些难以启齿了,便埋下头继续选料子。 “大娘,您这有没有稍微鲜艳一点的颜色?”她看了眼手头的料子,着实素了些。见大娘有所迟疑,她继续解释:“就是,比眼下这些,色泽稍微亮些?” 王大娘想了想,“有。” 说着,王大娘便开了临榻的一个箱子,从里边找来了一匹色泽较好的缎子,她垂着眼眸,细细抚摸着,一路走过来,回忆起:“这匹缎子,还是四年前老身在康家绸缎庄买的,那时老身想起了我儿的生辰,便想着为他做件新衣裳。可惜呀,衣裳做好了,老身竟忘了给他了。想来,他长这么大,老身一次生辰都未陪他庆过……” 听着王大娘黯然伤感的语调,白饵倒是有些困惑了,大娘每每说起她的儿子,又喜又悲,着实让她有些听不懂了…… 大娘把缎子放到桌上,继续说:“后来这衣裳,被老身搁到了箱子里,一晃便是四年。去年老身整理东西时,才再次翻出来,当时便想着,写封信给他寄过去,借着让他回来试衣服的由头,看看他愿不愿意回来。可当老身拾起那件衣服,看了衣服大小,才意识到,都四年了,这衣服他肯定穿不下了。” 大娘忽然一笑,继续道:“于是呀,老身便将衣服一针一线重新拆下来了。老身拆得很好,保存得也不错,白姑娘上上手,看看料子如何?” 她笑着点点头,“料子当是极好,颜色也讨喜!” “那你一并拿去!”王大娘淡然道。 白饵看了眼王大娘,又看了看缎子,迟疑:“可……这缎子,是您对您儿子的一片心意,意义不凡……” 她缩了缩手,又作一笑,“我看,还是算了。改明儿,我到绸缎庄上去看看,反正,我这一时半会儿,也不急着做这件儿!” 大娘紧着唇瓣,拿起她的手,将缎子牢牢交到她的手中,语调平平地说:“儿子女儿一样亲,你拿去!只要你想要,干娘能给的都给。” 她顿时不语,静静地看着大娘,语调沉沉地长应了声好。 继而,王大娘帮她将选出的布料叠放在一起,忙活间,不禁问起:“白姑娘若是有一天想起了香粉铺子那天发生的事,真的,会去府衙陈词么?” 白饵不经意间抬眸,蓦然与王大娘对视了一眼。 顿了顿。 她并不明白大娘话中的意思,只是笑着回道:“对呀。” 见大娘沉沉的眼神忽然从她脸上移走,她更加不解,问:“怎么了吗?” 王大娘低着头整理布料,抿了抿嘴角,道:“如果老身要你,即便想起了什么,也不要去府衙陈词,你可答应?” 白饵盯着大娘,声音有些颤抖:“……为为什么呀?” 抬眼见她一脸惶恐的样子,王大娘作了一笑,掩下眼神,说:“……也没什么,坊间有传言,那沈蒜子是贾锦凤一案的目击者,凶手为了自保,便将沈蒜子做死了!” 说着,大娘蓦然停下手里的活,紧了紧她两个空落落的手心,认真地说:“女儿,干娘知道贾锦凤一案与你无关,你只是意外出现在案发现场,这才引来了燕大人的怀疑。干娘劝你不去府衙陈词,是不想你牵连其中,你一旦去陈词,贾锦凤的这桩案子,你只会越陷越深!但凡和这桩案子有关的人,都逃不掉的。你何不想想,贾府是什么地方?贾锦凤是何人?刁氏那狠毒的妇人岂会放过你?” 随着大娘的语调愈发尖瑟,她二人的眼神越逼越近,直教她的心跳,当即漏跳了一拍! “抛开贾府不说,凶手畏惧伏法,定然会将与这桩案子有关的人悉数除掉!如此,那燕北楼便查无可查!而沈蒜子死得突然,便是最好的证明!” “大娘!”白饵霎时抬声喊道,二人下意识间隔开来,她换了平平的语调,问:“大娘方才不是说,沈蒜子乃是因纵欲过度,枯死的么?” 王大娘思绪不禁一顿,开口问:“老身可曾说?” 白饵只觉得有些惊诧,接口:“您方才说,坊间传言,沈蒜子以占卜赚得的银钱买色……” 王大娘旋即反应过来,道:“老身说的两者皆是坊间传言。但人言可畏,人言可敬,有些时候,咱们不得不信呀。难保那凶手,眼睛不会盯到锦龙客栈,指不定在某个时候,藏在暗处,起了杀心!” 顺着大娘的眼神,她看向了窗子,“咿呀咿呀……” 未关紧的窗子,来回撞在了窗柩上。 “起风了。” “福祸相依,祸福相依,你这忽然一忘,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可全身而退。依老身之见,你还是,将那日之事,索性忘个干净!” 夜风遁于无形,只剩草木瑟瑟。 锦龙客栈门口,两盏灯笼摇得厉害,干瘪的两重倒影,与门前几簇浓墨重彩的花影,撞了个支离破碎。 附近一条小巷子里,两道孤瘦的身影缝合在了一起。 “小采薇!你要来怎么也不提前和我打声招呼?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 面对突然来客栈找她的小采薇,阿祥又惊又喜,不过,此时却因自己这身小二装束羞得抬不起头来。 虽有街道的光亮射过来,但这条狭窄的巷子却不怎么亮,小采薇梳着两个丫鬟发髻,暗影重重下,一张白皙的面容映得惨白。 他低下头看她,只见她眉心皱得紧紧的,他忍不住起手去触碰,不自觉地想为她掩去愁容,可她一双手却忽然从他一只手心抽出…… 小采薇后退了半步,“这次我不是来找你说情的……” “怎,怎么了?”阿祥猜测,莫不是她真地嫌弃今天这身不讨喜的装束? 她急促的目光一抬,对上他的眼睛,郑重道:“今天我看见她了!” “她?”阿祥不解地问:“她是谁?” 小采薇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就在间关莺语的歌楼上!间关莺语的当红歌女原来就是她!是你客栈里住的白姑娘!” “什么?”阿祥顿时有些听不懂了,他急忙抱住她,安慰道:“小采薇,你先别急,你慢慢说,什么她呀,白姑娘怎么了?” “二少爷的死。”她眸光瞬间犹如冻住了一般,格外冰冷,小采薇异常平静地说:“还记得二少爷死后的第二个晚上?那天晚上,我来找你,跟你说的那件事……” “那天晚上你来找我,跟我解释,那天下午约好了去游湖,结果你没来,是因为……”阿祥想了想,神色一怔,蓦然回忆起:“是因为,在你赴约之前,你先去了香粉铺子,为了帮贾小姐拿最新到的一批货。前脚进了香粉铺子,后脚外面就下起了暴雨。你本在铺子中躲雨,后来撞见了你家二少爷……” 阿祥凝重的目光骤然一抬,看向小采薇,问:“你是说!在你家二少爷出事后,在大雨中看见你的那个人,是间关莺语的白惊枝?锦龙客栈的白姑娘?” 小采薇仓皇地点着头,满脸皆是焦急之色。 怎么会是白姑娘呢? 虽然当小采薇那天晚上将这件事告诉他后,他也曾一度怀疑,在案发之后,小采薇撞见的那个女子,便是白姑娘。 可白姑娘每每回忆起那日的事时,一直说的是,当时她是被人打晕了,然后摔在了路边!摔得不省人事,雨快停的时候,被一花郎所救。 按理说,在雨中看见小采薇的那个人,不该是她的啊! 阿祥攥着一个手心,细细思忖着。 见他不说话,小采薇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这可怎么办呀,今日在歌楼上,我不小心和她对了眼,还和她说了话,当时她一直盯着我看,她好像没认出我,但我感觉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当时她话回得很慢,走了神,眼神全在我身上。”她一边回忆起,只觉得细思极恐,“对!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你说,她会不会去府衙告发我呀!若被她告发了,燕大人一定会去贾府抓我的!贾老爷和刁氏知道了这件事,他们定然会将我碎尸万段的!我——” “小采薇你别急!”阿祥认真地看着她,为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平静地问她:“你确定白姑娘在歌楼上认出了你吗?她要真认出了你,歌楼之后,为何没有留住你呢?白姑娘回到客栈,一直在和我们讨论贾玉环的容貌以及新姑爷的事,她要真认出了你,为何会对那日雨中之事,只字不提呢?小采薇,你再认真想想?” 被阿祥问得紧,小采薇慢慢冷静下来,伸手抚了抚一侧的脸颊,“不对,今日我去歌楼之时,同所有婢子一样,事先画了麻脸,白姑娘她应该……” “所以白姑娘压根就没认出你!”阿祥忽然斩钉截铁地说。 小采薇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内心惶惶不安。 阿祥又道:“小采薇你听我说,我敢肯定,现在白姑娘还未想起那日的事。即便想起又如何?那日下的是暴雨,天阴沉沉的,头发装束都湿漉漉的,你们离得还远,她不一定看清了你的脸,所以你不必担心,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就好。”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小采薇咬着唇瓣摇了摇头,“你自己都说了,她不一定看清了我的脸,谁知她是否看清呢?一日之后,新姑爷临府,小姐要请她到贾府献曲,到那时,我无法易容,即便在人少的地方我设法与她避开,但难保不在人多的地方与她照面。她若是认出了我,后果不堪设想!” 接着,她又哭诉:“八岁起,我便开始在贾府为婢,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十二年,日盼夜盼,小姐的婚事终于有了着落。本想着,小姐嫁出去了,我便有机会出府,再与你厮守。若在这个时候出了事,我们曾经幻想的,恐怕都要因为我,而变得支离破碎!” 刀一样的字眼,直逼他的心脏,阿祥蓦然抬起眼,深沉地看着她,与她十指相扣间,信誓旦旦道:“小采薇!你放心,若事情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阿祥陪你一起上公堂!即便要上那断头台,我阿祥必定相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7章 西髑之境的归来客 艳阳天下,神将司辽阔的训练场上,此刻正凝聚着一片杀气。 来者身罩半幅铠甲,英气的轮廓之内,一对剑眉透着与生俱来的桀骜,手持一方溅血长矛十分锋利,长柄同颀长的身形一样,只在空中迅疾一转,便将万丈阳光刺得粉碎。 将离此时身着一身简单的素白色束身服,与那半幅铠甲相比,明显要逊色许多,然而他手中的藏锋见势一起,面不改色之下,手起千斤之力,与那溅血长矛来了个强势格挡。高居者招架不住,被迫在空中来了个后空翻,最后毫无悬念地落到了地面。 将离长身玉立,反手收刀束于身后,眉眼初抬,与那来者对视了一眼,即便在朝阳四溢这一刻,眼神始终透着一股冷意。 而那执溅血长矛的男子眉锋轻挑,嘴角明目张胆地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之笑,小步慢冲,力量循序渐进,刚刚扫落的长矛在身后划开了一条笔直的黑线,远看似日沉西山最后一刻时的地平线,近看则似一条不断裂开的鸿沟,一直划到距眼中之人约莫五步的地方,才轰然断裂! 抬眼,初见是血红色的长缨当空犹如飞舞的水墨一般翩然散开,细窥是暗藏于长缨之心的尖锐矛头白光扑闪,定神之时,锋利已逼至鼻尖。 低眸,束缚于两指间的矛头,却纹丝不动,既不可退,亦不可进,唯独丝缕细长红缨随风飘起,招摇着不属于它的自由。 僵持了几个刹那,男子手中长柄一转,将离眼神当即一转,那锋利意外刺偏,与锋芒咫尺之间,他一张侧脸犹如刀削。 身后的藏锋奋起,与那溅血长矛来回几个攻略之后,将离无意与他再战,便起了一招玄元掌欲将他杀入尘土之中,不料,与此同时,对方也使出了同样的招数! 恍惚之中,一股强大的气体糅合成一轮喷薄的冰球,在二人之间轰然爆裂开来,二人眉心齐下,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势气,被迫退到了距离彼此十步开外的地方,最后皆以手中的武器定住了身。 此时泥沙初落,尘土还在半空沉浮,远处却传来女子清脆的嗓音:“二位少主,乾元堂有请!” 去往乾元堂最近的路只有一条,刚刚交战过的二人不得不再次碰面。 初开口的是神将司追云令二杀将敬,“阔别一月,十三弟的功力,似乎有所退化啊!” 无意中看了眼他手里的弯刀,继而道:“我记得十三弟先前是不用铁刃的,莫非是这铁刃用得不称手?” 本无意与他接口,但他心中有一事不明,将离忽然停下来,以冷淡的语气开口问:“你怎会使用玄元掌?你是何时习得的?” 将敬毫无由头地笑了笑,目中无他,道:“玄元掌乃是神将司上一任司主的独门秘籍,你以为,父亲在世时,之教给了将别一人么?你错了!父亲教给了两个人。一个是将别,一个还有我——将敬!” 将离盯着他,满眼皆是质疑。这么多年来,神将司就只有一人使用过玄元掌,那便是九哥,整个神将司都知道,自父亲过世之后,神将司会此掌法的人便只有九哥,而九哥不在了,会的人便只有他一人。从当年追云令的二杀到如今的一杀,他与追云令的所有人都交过手,对他们的技法也算是了如指掌。若父亲曾将玄元掌也教给了将敬,那这数年来,为何从不见他展露过? 见他一副沉思的样子,将敬道:“你是不是在想,我既然从父亲那习得了玄元掌,为何从未使用过呢?” 见眼前之人忽然抬眼看自己,将敬又是一笑,倒有些惭愧,“说来也惭愧,玄元掌,父亲授予我时花了两个时辰,而我参透它,却花了数年的时间。可喜,就在前不久,阴差阳错之中,我忽然就顿悟了!” 这与他有何干系?所以说这么多,是刻意过来显摆么? 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将离没再看他一眼,而是加紧脚步,先入了乾元堂。 后来者将敬站于堂下这边刚请了礼,那边虬姝夫人便开了口:“这次的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不仅大获全胜,还提前半月完成了雇主交出的任务,这是神将司这几年不可多得的佳绩,雇主那边一高兴,除了交付另一半酬金,另外还给予了一笔厚重的赏金!” 虬姝夫人一边说着,春恨一边笑着示意七少主入座,春恨看得出,这是虬姝夫人这几个月来难得的笑意。 “此番,你当是为我追云令立了一件大功!说,要什么赏赐?” 这边虬姝夫人的话音刚落,门外便呈来信笺,“禀夫人,有最新的刺杀任务。” 司中事情众多,无论何时何事,刺杀任务永远是首位,特别是雷厉风行的虬姝夫人,向来不容马虎与怠慢。 她示意了一眼门外之人,“速速呈上来!” 就在信笺呈到一半的时候,看到将离的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开口:“且慢!” 送信者蓦然停了下来,左侧坐着的是追云令的一杀,右侧坐的则是追云令的二杀,余光里二人的眼神似乎皆定在了他的身上,这不免教他有些胆颤了。 只听得上头的虬姝夫人忽然道:“十三少主既在着手杀手角逐计划,那这封信笺便由十三少主轻启并安排人选?” 一听,两处皆惊。 趁着二月二龙抬头之际还未到来,这些日子,将离几番想法子欲辞去负责杀手角逐计划的差事,起初在虬姝夫人那里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来正面与她交锋之时次次皆是因争吵的方式失败告终。 这信笺从来都是神将司的主人才能打开并交付任务,这会儿,借着杀手角逐计划的由头,她让自己轻启这封信笺,这不是变着法子逼他接下杀手角逐计划这个任务么? 此时,送信者的信笺已到达跟前,面对刺杀信笺,那种与生俱来的紧迫感便直逼心头,就好比,所敬所爱之人在自己眼前遭了难,出于良心道德,你不得不上前相救。 他怎么也没想到,向来雷厉风行的她这一次竟然会冒着影响刺杀的效率风险,来趁机逼他,让他此后退无可退! 如果尽责效忠也是弱点,那么这一回,他注定要在她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三处紧张的注目之下,他到底还是接下了信笺。 自此,杀手角逐计划,他不接也得接。 见他当面阅下信笺,虬姝夫人这才放心开口:“十三少主既有重任在身,那便自行回去,速速安排合适人选!” 为再看任何人一眼,特别是虬姝夫人,在这个处处压制的神将司里,他的眼里好像从来都只有自己。将离起身,执着那信笺,面色格外沉重。 此时,将敬忽然起身看向虬姝夫人,拱手请命:“禀虬姝夫人,将敬此番不求其他赏赐,但求接下这次的刺杀任务!” 虬姝夫人眼中透露出一丝惊讶,开口道:“你方从西髑之境归来,半月辛劳加之一路风尘,此时继续接手刺杀任务,只恐你伤神。” “西髑之境只不过是小试牛刀,不足劳我心神。将敬想的是,这次的刺杀,乃是十三弟接手杀手角逐计划以来,接管的第一个任务,想来意义非凡,便借着这次……”说着,将敬不禁汗颜一笑,继续道:“这次,虬姝夫人的厚爱,在您面前卖卖脸,讨下这个任务,只当是图个新鲜!” 虽听他说了很多转言之词,但在虬姝夫人眼里,倒是看到了将敬这份为追云令为神将司尽心尽力的雄心,她不禁开口道:“七少主此番去了一趟西髑,倒是成长了不少!既然你有意,那这次任务就交给你了!” 将敬开口作谢,虬姝夫人眼神移向停驻门的将离,道:“十三少主,此次刺杀任务,你便交给你七哥!” 将离内心不由得冷哼一声。 乾元堂外,他刚准备转道回训练场,便被将敬的声音牵住。 “恭喜啊,十三弟!” 将敬似笑非笑地走到将离身边,道:“我这一回来,你都已经开始接管杀手角逐计划了!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将离蓦然看向将敬,面无表情地说:“该说恭喜的,应该是我!西髑之境你大获全胜,此番偶然接下这么一个小任务,是否可谓是乘胜追击呢?” 将敬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道:“这胜利啊,永远都在前方!” 将离冷淡一笑,便起步离开,只是刚走几步,却又被身后之人唤住。 “十三弟!追云令一杀任期即将满三年,你可一定要勤加练技!擂台之上,再与你七哥我,一较高下!” 将离暗自冷笑一声,手下败将,出言总是这般狂妄! 他正径直向前,一个下人却忽然撞了上了。 “十三少主饶命十三少主饶命!” “行色匆匆,是为何事?” “禀少主,践月令有一杀手在完成刺杀任务时,不慎向外人泄露了刺杀密函上的内容,造成了事端!小人受践月令令主之命,前来禀告虬姝夫人……” 将敬走过来,不禁调侃了一句:“泄露刺杀密函的内容?呵!这乃是神将司的大忌!谁呀?不要命了么?” 将离看了下人一眼:“……速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8章 庆相逢!庆相逢! 笼罩在玲珑煦暖的阳光之中,万花林犹如一片春海,层层碧浪随风逐流,黄莺自在轻啼。 “孩子们,快出来!” 随着李相逢朝小竹屋内的一声呼喊,六个孩子欢呼着鱼贯而出。 “一个个,排好队!” 一声令下,孩子们就像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士兵,在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排成了一排。 见孩子们整顿完毕,李相逢赶忙起身,弯腰展手,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嘿嘿嘿,姐,您请!” 气氛怪凝重的,白饵倒有些不自然了。 不就是量体裁衣吗?搞得那么正式干啥? 眼神转到孩子面前时,她不禁柔柔一笑,然后走到第一个孩子面前,矮下身子,拿着一条带子在他身边开始比划起来。 此时,李相逢跟在一旁,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跟着她的动作上下打量着,却是一头雾水。 他嘿嘿一笑,怪不好意思地说:“怎么突然就想给孩子做衣服了呢?多麻烦呀……” “我说你这个做哥哥的,平时也不注意些,这天越来越热了,孩子们一个个穿得还是冬季的衣服,这万一捂出个病来,那还得了?”白饵淡淡道。 其实,这也不怪他。 上次来,给孩子们整理衣物时,她偶然发现孩子们的衣橱里空得不能再空,能穿得几件衣服都是保暖类的,春之将至,孩子们没有换上春衫,却是因为无春衫可换。 她一心生恻隐,当时便有了为孩子们做春衫的主意。 李相逢此刻却装作不懂了,“哎,这小竹屋中又没有女人,我又没你们姑娘家心细,这些细节上的事,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不会那便学!哪有那么多说辞?”白饵略带责备地说,然后将手中的带子递给他,“拿着!我教你怎么给孩子量体裁衣。” “啊?”李相逢顿时哑然,站在那愣了愣,不可思议地问:“那你是不是还得教我做衣服啊?” “对啊!”白饵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一副几乎要崩溃的样子,闷声道:“怎么?是看不起我还是不想学?” “……不是。”李相逢好苦恼呀,要他一双粗糙的手去拈针线?不是!不是…… “有个人愿意心甘情愿地教你做这些,你这是赚到了!”白饵不禁感叹,只觉得李相逢他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觉得,这种活,我肯定是做不好的!”李相逢撇撇嘴,“不然,以后都你来帮孩子们做衣服?” “你想得到美!”白饵提醒:“李相逢,你可别得寸进尺啊!” “我哪有?”李相逢有些不知如何接口了,抬眼看了看孩子们,怂恿着问:“孩子们,如果以后都由白姐姐为你们做衣服,可好呀?” “好!” 几个孩子也不懂什么,反正见到有好处就捞,一个接一个,一个学一个地说好。 白饵顿时尴尬地无处接口,这个时候,小燕子忽然开口说:“我早就觉得五哥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了!我觉得五哥肯定学不会做衣服!” “什么?”这丫头怎么这么没良心?李相逢故作生气地问:“什么叫做有些地方做的不好?丫头你说清楚,我哪一点做不好了?” 他这话以强势的口气一说出口,小燕子顿时就不敢吭声了。 白饵暗自一笑,继续为孩子们量身形。 等量完,孩子们走开了,她又喊了喊李相逢,“你过来。” 李相逢走过来,“怎么了?” “站,站直了!” “为什么?” “问那么多干什么?让你站直就站直,能不能像孩子们一样,认真点?” 见她拿起了带子要往自己身上贴,李相逢内心忽然一振,“你?该不会是,也要为我做衣服?” 咫尺的距离,倒是让她尬得不行,她稍微喘息了一下,说:“原本就没考虑给你做,后来……有多出来的布料,浪费也是浪费,索性加一件!” “是吗?” 李相逢一脸探究地盯着她,总觉得不是这样。心想做他这一件都能做孩子们的两件了,要是布料有多出来,为何不为孩子们多做几件? 他忽然有些窃喜。 “你,那个抬抬手。”见他配合得不好,白饵故作责备地说,“你抬高一点呀……” 李相逢手臂一抬一落,五指还时不时点到她的脑袋,然后还在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我已经抬得够高了……” 白饵无可奈何,一边想赶紧忙完,一边又怕万一量得有偏差,做出来不合身…… “我说,你有没有在认真量啊?离我那么远,手都没有碰一下,你这能量好吗?我可发现了啊,你给孩子们量的时候,都那么认真,到了我这,怎么就这么敷衍呢?”李相逢不忍区别对待,要求:“你能不能,把对孩子们的态度拿来来对我?” 白饵登时无语了,心想,他和孩子们那能一样吗? 剪不断,理还乱。 总归是她理屈,她只能妥协…… 这次来小竹屋,她带来了一个箱子。 当箱子被打开,里边的东西一件接一件被呈上小木桌的那一刻,孩子们像发现了宝藏似地,一个接一个围了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 李相逢也被震撼到了,看着眼前的宝贝,竟有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有孩子忍不住上手去摸,生怕他们搞坏似地,他赶忙使眼色制止。 白饵坐在小木凳上,指着面前的东西,一个个向他们解释道:“这个呢,叫作笔,这个叫作墨……” 笔墨纸砚一一介绍完毕,李相逢抑制住内心的喜悦,问:“姐,你拿这些宝贝来这干什么?” 白饵认真地说:“首先,你得给他们取个名字。” “取名字?”李相逢有些纳闷,孩子们不是有名字吗? “我有名字!我叫小番薯!”小番薯忽然站出来很自豪地说。 “我叫大——耳——朵!”大耳朵也毫不气馁。 李相逢问:“对呀,孩子们不是有名字吗?” “他们现在的确有名字,那以后呢?”白饵略显无奈,问他:“我问你,等到小番薯长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叫小番薯吗?假如像在我喊你大耳朵,你不觉得奇怪吗?” 李相逢挠了挠头,“好像是挺奇怪的……” “孩子越长越大了,你得给他们提前取好名字,而且你要相信我,他们有了大名之后,绝对不会不一样的!”白饵信誓旦旦道。 李相逢赞同地点了点头,但仍旧迟疑:“可是,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我……” 他都不好意思说,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他忽然抬起头,看着她说:“不如!你来给孩子们取一个!” “我?”白饵顿时有些意外,她合适吗?但好像也别无选择,便默默应下来。 于是,一边思忖,一边在干净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名字,“老二此生平平安安,李长安;老三事事皆欢喜欢喜,李长欢;老四少时立志要保卫家国太平,便唤他,李长平;老六的小脸蛋从小就长得白白净净,长得了肯定是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庞,便唤作,李长玉;老七那么爱笑此生定然无忧,便唤作,李长乐;老八的耳朵那么大将来肯定是大富大贵的命,便唤作,李长贵。” “虽未见过小葵,但根据你们说的,我可以想象出她是一个安静、美好的女孩,将来肯定是一个柔情似水的姑娘。”白饵想了想,低下眉头,在纸上细细写下,“李长情!” 小孩子发现,“白姐姐,为什么我们的名字都有个长——字呀?” 白饵笑着解释:“虽然你们长大后,各有各的心愿,各有各的特点,你们会变得各不相同,但始终不变且相同的一点是,你们的情谊长长久久!你们明白了吗?” “明白啦!”几个孩子高兴地说。 “我不明白!” 李相逢忽然有些不高兴了,像个孩子一样把头朝到一边,略带委屈地说:“孩子们的名字的都有寓意,为什么我的没有?” 白饵不禁问:“那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何人帮你取的吗?” 李相逢摇摇头,说:“以前的事我早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别人都喊我李相逢,所有我就叫李相逢了。” 白饵想了想,淡淡一笑,开口道:“谁说你的名字没有寓意了?” 她眉梢一舒,当着孩子们的面,对他说:“与你相逢,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幸运,幸好是你,庆幸是你,幸好有你,才让我们的相逢,值得庆祝!” 李相逢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忽然笑得灿烂,一字一句念:“幸有你,庆相逢!” 白饵一想,只觉得格外美妙。 耳畔,孩子们开心极了,一个个跟着他一起呼喊着那六字,银铃般的笑声开始在这竹篱小院飘荡起来。 她不禁细想,余生有幸,与君相逢,虽似相逢,却盛重逢。 “孩子们,你们喜欢自己现在的名字吗?喜欢的请大声告诉我!并把自己的名字大声喊出来,让万花林的小精灵都听见好不好?” “好!” 孩子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着自己的新名字,脸上透露出喜悦之色,虽然他们此时年少,但他们很清楚,这种喜悦,和除夕之夜相逢哥哥带回来的烤鸡不同,这种喜悦,也和上元之夜相逢哥哥带着他们一起去林子里燃放天灯不同,总之,它很奇妙,说不清,也道不明…… 当孩子们一个个激动地说完,却有一个孩子站在最后面,低着头,始终不动声色。 那么高的个子,他怎么可能看不见。 李相逢蓦然收起了脸上笑意,盯了盯老二,语调平平地问:“李长安,大家都因为有了新名字而开心,怎么就你一个人跌着脸?我欠你什么了吗?” 他咬着牙,面色如柴,沉默了很久之后,愤然道“我不姓李!我死也不会跟你姓!” 内心忽而一颤,李相逢顿时站了起来,一副震怒的神情,指着他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倔强地抬起了头,如他所愿,一字字掷地有声。 “我不姓李!我死也不会跟你姓!” 死寂的气氛之下,白饵眼神一转,只见他忽然踹开院子的两扇门,嘶喊着跑掉了,终是不知去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9章 李大侠擒拿大蟊贼 几个孩子齐齐呼喊着二哥,担心老二出事,白饵也打算跟着他们一起出去追,只是刚起身没走几步便被李相逢的声音震慑住。 “别管他!” 她不禁回过头,忍不住想要指责他方才在态度上的缺失,可看到他那副霎时阴沉的面色,心里头,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李相逢撸起两个袖子重新坐了下来,盯着小木桌上大大小小的名字,半天才开口:“他会有这个反应,是我的问题。” 听着他低沉的语气,她忽然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李相逢这副模样。 抬眼,看了看竹篱小院外那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小径,那一刻,她竟是两处担忧。 “放心!”李相逢换了平淡的语调,忽然道:“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回来了。” 听他的话里,似乎这样的事情并非是一次两次,而他好像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甚至还摸清楚了孩子们任性的程度…… 李相逢叫孩子们一个个都先回房,见孩子们脸上写满了担心,她一个个安慰了一遍,孩子们才安心地进了小竹屋。 回过身坐了下来,看着他忧郁的面容,她忍不住想要知道缘由。 李相逢道:“四年前,老二的五哥病得快不行的时候,他跪着我面前哭着喊着求着我,让我救救他的五哥,他觉得我见死不救,就自己跑进城找郎中,回来的时候,他的五哥已经死了。从那时起,他就不怎么喜欢我,也一直没叫过我一声哥。后来眼看我跟他的关系有所缓和时,却因为那件事,让他再也无法正视我。” “三年前,有一次我带着小荷花小豆芽还有他一起进城为小葵买庆生的礼物,当时在路上偶然听人说间关莺语在招工,我就让几个孩子在一家店铺外等我,我去打听打听消息就回来。谁知孩子们贪玩溜进了附近的一家古玩店,老二为了给自己的妹妹准备一个独一无二的礼物,偷了古玩店的一个瓷娃娃,然后溜走了。那瓷娃娃本就是一对,突然少了一个太过明显了。当天下午我独自入城,发现满城都是抓捕令,城墙上贴的画像就是三个孩子。我意识到事情不对,赶忙回了小竹屋,孩子们在院子里玩得很开心,全然对偷窃的事情一无所知。” “小豆芽跟了我最久,我可以确定,他不会做这件事。所以,我偷偷把小豆芽喊出,把上午的事情问了一遍,才知道整件事情。那天晚上,我陪孩子们帮小葵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老二也亲口喊了我一声哥。第二天,我入城之时,听到小道消息,官兵接下来会追查到万花林,我知道,躲,肯定是躲不过了。梅海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偷盗者。于是,当她晚上,我混入了那家古玩店,不仅偷了另一只瓷娃娃,还有其他珍宝。然后,我理所当然地被抓了。” 李相逢忽然一笑,那么干脆。 “你认罪了?”白饵两眼一怔,摇摇头,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因偷盗的罪名在不良囚蹲了一年半!其实是为了替老二掩饰在古玩店里犯的错?代替他被关进不良囚?” “小孩子嘛,哪里知道那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稀释古玩,对他们来说,他们只不过在卖糖果的地毯上,因为一时贪玩,从一百颗糖果里随手拿走了一颗,别人不会知道的。因为贪玩,那么小,就要被关进不良囚,这对老二来说,太残酷了。而且,他当时也只是想着要送妹妹一个像样的礼物。我觉得,这份心意很干净,很美好,我不忍心城里那些事复杂的事,打破他心里的那份美好。”李相逢云淡风轻地说,眼里满是笑意。 她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不敢置信,李相逢当时是如何下的决心,更不敢置信,因偷盗罪名在不良囚蹲了一年半的背后,竟然是他一片无声的守护! 她的心里忽然有了个响亮的答案:他不是偷盗贼! “当时情势所迫,来不及顾忌那么多。踏进不良囚的那一刻,我就开始有些后悔,我在想,那些孩子没了我该怎么办啊!不良囚里这一年半,我无时无刻不担心他们,担心他们睡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李相逢轻叹一口气,略带遗憾道:“这一年半,因为我不在孩子们的身边,成了我对孩子们最大的亏欠。” 白饵不明白,问:“你既为了老二付出了这么多,他对你为何会是这个态度?” 李相逢忽然一笑,满是自嘲,道:“这个啊,也怪我倒霉!那两年,城里出现了一个大蟊贼,各大宅门每个一阵子就会发生失窃案件,然后官府的人一直都没有抓到这个大蟊贼,那个时候,整个梅海城闹得人心惶惶,每天晚上孩子们睡前都缠着我给他们讲大蟊贼的故事,久而久之,我觉得这样对孩子们影响不好。于是,我就自编了一套——李大侠擒拿大蟊贼的故事,所以,因为这个故事,我逐渐成了孩子们心中的大英雄。老二当初也是因为这个,对我渐渐改观的。” “话再说回到我被抓进不良囚的时候。我也不知道那个该死的大蟊贼用了什么手段,官府的人在查证我时,竟然在我偷的诸多古玩里,发现了百里府失窃已久的金元宝!还有裴府前阵子刚刚丢失的玉如意!于是!我莫名其妙就成了传言中的大蟊贼!当时府衙急于断案,我被迫认了罪名。于是,一夜之间,人见人爱的花郎成了梅海城人人唾弃的大蟊贼……” “最要命的是,这些话传到了孩子们耳朵里,其他几个孩子有良心,自然不信!老二一开始本就和我没多少感情,可能刚开始不信,但这一年半里,因为我的污名,在城里受的委屈多了,自然就信了传言,从此,我在他心中惩恶扬善的大英雄形象就彻底崩塌了!也因为这一年半我对他们的亏欠,他打心里记恨我,即便后来大蟊贼继续作案,我的冤屈得以洗刷,他还是记恨我。” 李相逢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换了愤怒的语调说:“我从不良囚出来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志抓住那个该死的大蟊贼!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大蟊贼和古玩店的老板有勾结,大蟊贼偷的东西有一部分会转手给古玩店的老板,古玩店的老板再私下售卖。由于那天黑灯瞎火,我也没看清,为了替罪,只想着专门挑看起来贵重的拿,谁想,拿到了赃物……” 白饵蓦然想起了什么,恍然道:“所以,你那天在桃花雨巷说要抓的大蟊贼王鳖原来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啰!”李相逢闷闷不乐地说。 白饵心想,难怪那天他会那么生气,原来是她误了他的大事! “虽然我后来没能抓到王鳖,却因为协助官府抓到了后来出现在梅海城的采花贼黄膻的缘故,在人们心中重新树立了大好人的形象!”李相逢又道:“这个王鳖至今还在逍遥法外,我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我跟你说啊,这个王鳖现在越来越好抓了!以前偷大的太冒险了,现在他没那么贪心了,开始学着偷小的了,梅海城里总有一天我能碰上他的!” 此时,她聚心会神地看着他,他微微皱着的眉宇,就像锋芒毕露的利剑,凝聚着一股天地间的浩然正气,可以将这世间所有的邪恶一一驱逐。 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终有一天,睡前的故事不再是虚构,他真的成了故事里的李大侠,而他,至始至终,都是孩子们心目中的大英雄! 想想孩子们在万花林喊着的惩恶扬善的口号,还有院子里那些保家卫国的誓言,她不禁想,到底是他成就了孩子们,还是孩子们成就了他? 再回过来看,她不禁觉得,有时候呀,这人与人之间的相逢,真是奇妙,换做其他人都不行,非他不可,因为他,才让这段相逢,变得有意义。 白饵自顾自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对李相逢说:“李相逢,老二那里,你不要太生气,我想,他有一天会明白你所做的这些的!你相信我!” 只见李相逢忽然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说:“我呀早就习惯了,小孩子嘛,不懂事而已了啦……” 白饵倒有些忍俊不禁了,李相逢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是那般笃定,他相信她,他肯定会相信她…… 可是,小孩子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小竹屋的窗子里,露着五双明亮的大眼睛! “哎哎呀大耳朵你别挤我呀!” “让我看看嘛,人家也想看看……” “你们两个别吵,待会被五哥发现了,咱们都得完蛋!” 都欺负他挨,大耳朵不管,直接趴到了小番薯的屁股上。 “小燕子,你听见了五哥和白姐姐在说什么吗?”小豆芽好奇地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0章 孩提间的秘密 “嗯……我也没太听清,不过看他们笑得那么开心,我猜,白姐姐应该是答应了相逢哥哥今晚留在小竹屋!”小燕子说。 “啊?咱们的房间那么小,那白姐姐睡哪呀?”小豆芽问。 小燕子不知道了。 小番薯又知道了什么,大声说:“白姐姐肯定是和相逢哥哥睡一起啊!” “嗯……应该是。”小燕子点了点头。 小豆芽听了,瞬间不高兴了,心里暗暗道,绝对不能让相逢哥哥和白姐姐睡一起,不然相逢哥哥肯定会倒霉的! “相逢哥哥每次在白姐姐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你们说,相逢哥哥是不是喜欢白姐姐呀?”小燕子忽然问。 几个孩子突然一顿憋笑,脸红得不敢开口。 只有大耳朵不懂装懂地说:“我觉得是!” 那般响亮的答案一说出口,几个孩子心里莫名认同,一个个点着头。 唯独小荷花自视成熟理智,轻飘飘地说:“你们几个知道什么?相逢哥哥根本就不喜欢小耳姐姐!” “三姐你胡——说!”大耳朵吞吐了半天才把舌头捋直,不甘心自己被反驳,道:“相逢哥哥,就是喜欢白姐姐!” 小荷花看了他们几个一眼,见他们一副不相信还不死心的样子,便道:“那天晚上我和相逢哥哥在西市偷偷卖完春什么图,在回去的路上,我缠着他问起了白天在王孙路问他的问题,你喜不喜欢小耳姐姐,他说,他才不喜欢像小耳姐姐那种——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哭鼻子像个受气包、看起来柔柔弱弱老让人尴尬、还总喜欢随随便便往别人身上贴的放荡姑娘!” 她一口气说完,喘了个气,继续说:“然后我就问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然后他的嘴角就笑了笑,说,他喜欢那种——聪明、勇敢、大胆、直爽、率真、不畏强权、不向恶势力低头、最重要的一点是细心体贴——的女孩子!” 听完,小燕子也不懂了,问他们:“你们觉得白姐姐是相逢哥哥喜欢的那种女孩子吗?” 几个孩子摇了摇头,他们说不知道。 小燕子又问:“那你们喜欢白姐姐吗?” “一开始有点讨厌,后来她帮相逢哥哥保住了间关莺语的活之后,我就不讨厌了。”小豆芽最先说。 小番薯说:“我喜欢白姐姐做的菜了!她每次来,我能吃好多好多碗饭!” “我喜欢我喜欢——白姐姐给我唱歌,还,还有陪我荡秋千!”大耳朵认真地说。 “所以说,你们都喜欢白姐姐?”小燕子说。 “小燕子,那你呢?”小豆芽忽然问。 小燕子想了想,低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跟她一起做饭一起洗衣服的时候,我很开心。以前,我在城里的一个朋友跟我说,她阿娘会亲手帮她做衣服,那时,我可羡慕了!今天看到白姐姐给我们量个子,还听说她要给我们做衣服,我就特别激动!” “还有还有,你们发现了吗?”小燕子继续说:“以前我总是在窗子里看见相逢哥哥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好像很累的样子。但是这两天,我发现他坐在院子里时会一个人傻傻地笑!我感觉这一切都是因为白姐姐的出现!” 小荷花抿了抿嘴角,看着他们说:“你们喜欢有什么用。就像小耳姐姐喜欢相逢哥哥,但是相逢哥哥不喜欢小耳姐姐呀!要两个人互相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几个人听着,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开始一个个丧气地低下了头。 此时,大耳朵忽然大喊:“我不管!我就喜欢白姐姐!我觉得,相逢哥哥就是喜欢白姐姐!” 几个人都没吭声,小燕子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觉得,我们要帮相逢哥哥一把!我们要让相逢哥哥喜欢上白姐姐!这样白姐姐就可以永远留在我们身边了!” “怎么帮?” “你们想不想今年的上元节,让白姐姐和我们一起去林子里放花灯?” “想!” 小荷花不禁冷笑一声,“你们想什么呢?根本不可能的事!好吗?” 小燕子看了看小豆芽,问:“小豆芽,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想吗?” 小豆芽低着头想了想,说:“只要能让相逢哥哥开心,我就同意。” “那好,那我们就先制定好一个计划。首先,得让相逢哥哥约白姐姐一起出去放花灯。”小燕子看了看他们,“谁去和相逢哥哥说呢?” 刚才信心满满,这会儿,一个个都不敢吭声了。 “孩子们,你们在干什么呀?” 孩子们一转头,只见白姐姐走进来了,大耳朵和小番薯开心地跳下床,缠着她要抱抱。 走出门,小荷花站在院子里,好像真的像小燕子说的那样,相逢哥哥即便是一个人的时候,他的嘴角都是带着笑的。 她从未见过相逢哥哥这副样子。 见小荷花过来了,李相逢赶忙招手叫她,“三姐,快过来!刚才你们的白姐姐教会了我写你们的名字,现在我要教你写!” 小荷花坐过去,问:“五哥,你不生二哥的气了吗?” 她记得,二哥每次顶嘴跑掉的时候,都是她最怕五哥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的五哥,会发很大的脾气。 “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李相逢不禁问。 小荷花看着相逢哥哥,摇摇头,不解地说:“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她是巴不得他生气吗?李相逢佯装不乐地说:“哪有你这样说话的?难道你不希望五哥开心吗?” 小荷花愣了一下,急忙接口:“我当然希望五哥开心!” “这还差不多!”李相逢笑了笑,然后教她怎么研磨。 小荷花纠结了很久,还是开了口,问:“五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小耳姐姐?” 被那话一震,李相逢顿时定住了般,坐在那一动不动。 他下意识看了看窗子,然后压低了声音说:“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万一被你小耳姐姐听到了,那多尴尬啊!” “那你就是喜欢?” “你再说我可要生气了。” “那你就是不喜欢!” “我!” 李相逢简直要被她整哭。 小荷花不乐意了,站了起来,说:“我不管!不管你喜不喜欢,你都要把小耳姐姐留在小竹屋!因为我们喜欢!” “留在小竹屋?你在说什么啊?”李相逢一脸懵。 小荷花道:“我们不想叫她白姐姐了,我们想叫她白嫂子!” “你们!??”李相逢惊呆了,问:“这是你的意思,还是?” 小荷花赶忙道:“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等二哥回来,我会和他说的。” 这群熊孩子太可怕了! 听着三姐咄咄逼人的口气,李相逢竟无话可说了。 “虽然白姐姐很喜欢你,但这种喜欢的话,必须由你先说出口,因为女孩子喜欢害羞。你不但要把喜欢她的话对她说出口,你还要找一个很漂亮她很喜欢的地方对她说,要让她永远都忘不了。”小荷花认真地说。 哇靠!这些都是谁教她的呀?她小小年纪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李相逢刚想说什么,又被她堵住。 “我们打算作一个详细的计划,现在你只需要提前约好小耳姐姐在上元节那天一起出来放花灯!还有,你要记住,这是我们几个人之间的秘密,除了放花灯其他的都不能告诉小耳姐姐,不然就没有惊喜了!” “什么计划,什么秘密,你在说些什么呀……” 李相逢仰天长啸,谁来救救他…… 入夜,锦龙客栈。 一入门,便听见几个姑娘和阿祥吵得不可开交。 “这么热闹呢?都在聊什么呢?”白饵笑着走过去问。 殷姑娘解释:“我们在商量上元节怎么玩?” “上元节?”白饵不禁想了想,转眼就是上元节了……“那你们可有何打算?” “我们打算,白天去附近的街市逛逛,傍晚去未央河边放河灯,然后去坐船游河,枕着满天星河一醉到天明!”殷姑娘饶有兴趣地说。 阿祥忍不住接口:“我觉得,在客栈里大家围一桌吃吃饭,饭后再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就挺好的……” 他这一说,殷姑娘又忍不住和他吵了,“你这一点新意都没有的呀,咱们哪天不是嗑嗑瓜子聊聊天?” 再说下去,她可要说他,为了客栈的生意故意留他们在客栈吃饭了…… “反正,那天客栈肯定人很多,我怕是要忙死了!”阿祥无奈道。 嘉兰妹子自顾自地嗑着瓜子,有些走神…… 殷姑娘看了看她,不禁问:“白姑娘可有什么想法吗?” 她想了想,“这么盛大的节日,我想间关莺语应该会很忙!” 殷姑娘特没劲地说,“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忙呀!” 见她要上楼,嘉兰妹子不禁问,“白姑娘不坐一会儿吗?” 她淡淡一笑,回:“不了。我有点事要忙。” 路上想起,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给将离回信的日子了。 “嘉兰啊,韩世卿有没有跟你说具体什么时候来接你啊?” “还没有呢,他这些天都没有给我来信……” “可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耽搁了我们的上元计划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1章 贾府贵婿初登门 见字如面: 起笔,愿一切安好。 思及今日要给你回信,走出间关莺语的大门那一刻开始,便归心似箭。记得你在上一封信中说到,你想要辞去杀手角逐计划这份重任,多番尝试但都失败,依我之见,留在神将司,好过天南地北的杀戮,你若得了刺杀任务,才是真正将我一人弃于此处,而我,定然没有一天安稳觉,永远都在盼你此去无碍盼你早日归来的无尽牵挂之中,我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我所在乎的,这偌大的寰宇,你是我最后的希冀与寄托,我不想要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眼下,你虽不在我身边,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你就在不远处,而每天等你的来信,与你的蓦然降临,便成了我每天回到客栈、推开房门的最大期许。 上一封写给你的信中提到了我们客栈的日常,你在上一封来信中说想知道故事的后续,你既爱听,那我便说给你听。 阿祥每天都在为了贾府的小采薇而努力,虽然殷姑娘总是说他嗜钱如命为了钱可以枉顾友情,但我看得出,他那是忠爱于手头的这份活,小采薇便是他付出一切的动力。我常独自感慨这样的爱情,因为它让我认识到,爱情最好的样子,便是,为了彼此心中所追求的美好,两个人都在互相努力,他们没有奢华的未来,他们只是有着共同的目标,仅此而已,便足以让人艳羡。 说起王大娘,我想我更多的是同情。每每与她交谈,特别是当她说起她的儿子,她的眼睛里浸透着人生百态的煎熬,还有对儿子各种爱而不得的遗憾与失望,我不知道她身上经历了什么,但这段经历一定对她有着很大的打击。你在心中说,王大娘认我做干女儿之事来得莫名荒唐,还提醒我人心险恶需处处提防,你还说起香粉铺子出事那天,王大娘看似嫌疑最小,但实际上她有着最大的嫌疑,毕竟那天没有谁知道在你晕倒之后,她去了哪里,她做了什么。我想了很久,既不对她作出怀疑,也不排除她的可能,如果贾锦凤的死真与她有关,那么定然是她手下的那个幸存者。当局者迷,我想,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本对殷姑娘一无所知,但那天偶然间,她对我敞开了心扉。她说起,她本是京都大理寺卿殷常在最小的女儿,家中三个姐姐一个个因循守矩,出阁之年从了三从四德,嫁给了名门望族。但她看得清楚,她们并不幸福,父亲表面上爱她们,可到底还是把她们当成了手中的棋子,一面说姐姐们一朝嫁入豪门可保此生无忧,一面说他此举承的乃是皇命,朝中左相右相势均力敌,他作为皇帝最信赖的臣子,当为稳固朝纲献出微薄之力,归根结底,那只不过是一种嫁女衡权的政治手段。姐姐们有的权当是尽孝报国,有的自诩嫁得如意郎君,唯独她一双眼睛看穿亲情与朝廷的丑恶,本该出阁之年,却誓不做父亲手中的棋子,毅然决然,三次逃婚,丫鬟替嫁,火烧花堂,最后一次,盗取了父亲的通关令牌,干脆直接跑掉。我问她,在你心中,你到底渴望什么样的生活。她说她也不清楚,一直以来,她要做的便是与他的父亲斗智斗勇,总之绝不可回京都。我又问她,那为何选择了梅海,她说,她自小敬仰京都第一名捕燕北楼,当她站在城门下,面对通向五湖四海的路,不知如何抉择之时,是燕北楼给了她方向。那个时候,燕北楼奉旨离京调去梅海的红鬃马刚出城门,她一匹青鬃马一路相随。我忽然说不出话来,我时常在想,如果换做是我,我是否会有那样的勇气。 最令人操心的便是嘉兰妹子了,所有人里面,我最欣赏的便是嘉兰,她比所有人都勇敢,比所有人爱的都深沉。你在信中说起,当你听到嘉兰妹子的故事时,你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但她又和我不同,我倒是很好奇哪里不同了,可你却没说清楚哪里不同,所以呢,我希望你能在下封信中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此刻,我忽然觉得挺矛盾的,我也忽然明白了阿祥那句希望韩世卿不要来比较好。因为韩世卿的出现,便意味着嘉兰的离开,说实话,挺舍不得的,她要真离开了,追贾玉环的秘辛都将变得索然无味。可是,嘉兰这一路走来真的太不容易了,她需要一个美好归宿。所以,还是希望韩世卿早日到来! 说起贾玉环,我便觉得真是好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时老在客栈念叨她的缘故,有一天她竟然真的站在了我面前,更不可思议的是,我竟然被她请去迎新姑爷!这种感觉就好像,嘴边讨论着别人的秘辛,突然有一天,你也要成为秘辛里的一部分,这种感觉竟是那么有趣。 将离,我发现我越来越喜欢梅海这个地方了,喜欢这里的诗情画意,喜欢这里可爱的人…… 一转眼,墨又见底了。就这样,我也该去背谱子了,希望明晚的演出可以顺利,至于这次贾府又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咱们下封信再见。 落笔,愿一切安好。 翌日,贾府,华灯初上,恍如白昼。 各种华丽的轿子从大门口一直排到金玉坊的入口,嫣红的炮仗碎末像凋零的红枫,层层叠叠地铺在地面上,大风忽起,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硝烟味。 贵婿临门之时,贾府有在房顶撒钱的习惯,漫天雪白的银子犹如一场雪花在贾府高墙大院的瓦顶上纷纷而下。 往年各大宅门为了展现家族的富足,每逢大喜事,便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吸引人们的眼球。 而今年贾府这种新玩法可谓是独树一帜了,明日一早,这定然要成为人们口中的一大话题,此后,这种做法便会在梅海蔚然成风,有人不禁调侃,梅海有这些大宅门在,穷人不愁吃,不愁穿,只愁宅门里的大喜事太少。 早来观望的人算是捡了大便宜,银子装得盆满钵满,姑爷入了门,这会儿大家还不愿离去,都抱着还有大便宜捡,聚在大门口沸反盈天,守门的家丁们怕刁夫人和贾老爷听到外边的吵闹不喜坏了新姑爷的兴致,已经开始在赶人了。 大宅院里,宛若酒池肉林,飞觥献斝流水不绝,管弦之声穿云裂石。 “别演了别演了!” “吤————” 她演奏得好好的,忽然被李相逢拖走,弦乐声戛然而止。 “你拖我干什么?我还没演完呢?”白饵有了些许怒意,一只手赶忙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执意要回去演完。 李相逢一副无奈的样子,跑到她面前去说:“宴会七嘴八舌,碰杯碰得不停,你演得再好,声音早被那些溜须拍马的话给盖住了!你就是白费心思!” “助兴不就是如此吗?他们吵得越欢,说明我演奏得就有效果了呀?”白饵只当李李相逢他那是在夸她。 李相逢不由得嘲笑了一声,道:“那是人家心里头高兴,跟你有什么关系?” 白饵退一万步讲:“好,助兴啥都不算。他们玩他们的,我演我的,我问心无愧就好,这钱,我拿得踏实!” “哎哟喂!你那连演都配不上!”李相逢哎哟了一句,然后顺手指了指她旁边那架花盆,“我跟你说,你还真当自己个歌女啦?你方才坐在那,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的身子看!差点就要往你身上蹭了你知不知道?” 被他的话说得顿时一臊,她赶忙起手遮了遮自己的抹胸领口,顿时有些羞于启齿,为了掩饰自己尴尬,干瞪了李相逢一眼,“我看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 总归,李相逢这么一说,她演奏的心思全没了,横竖都不能回那个略带羞耻的地方。又想了一下,李相逢说得不无道理,干嘛要去当花盆,作画壁,来这的最大目的就是吃、喝、玩、乐! 于是,两个人悠悠荡荡,来到了露天酒席。 露天酒席办在荷花水榭,坐在酒席上,便可放眼看到满池的荷花,亭亭玉立,花香四溢,水中还有无数只金鱼游进了广寒宫,此时,星空上,一朵朵烟花翩然绽放,其轮廓多为游龙戏凤,寓意着龙凤呈祥。 “这位公子,需要来杯什么样的酒呢?”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端庄地走过来,柔柔地问。 李相逢故作思虑,轻咳一声,严肃道:“把你们府上最贵的酒给我呈上来!” 看着他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白饵倒有些忍俊不禁了,此时一位婢女走到她身边,问:“这位小姐,您需要什么样的酒?奴婢为你呈上来。” 怪不好意思的,她便随便说了一句:“跟他一样。” 见婢女走了,她忍不住看了李相逢一眼,取笑:“骗吃骗喝……” “彼此彼此!”拱手道罢,李相逢将飘在自己身前的玉色发带甩到了身后,其动作还真有点偏偏公子的味道。 她闲来看了眼四周的荷花,不禁好奇地问:“我看未央河畔仍是一副残荷的衰败模样,为何此处的荷花却开得如此茂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2章 大骗子 “移花接木,没听过吗?”李相逢淡淡道:“自然是移植的呗!” 白饵再望了一眼四周的荷花,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心想这贾府都快赶上皇宫了。 “喂,李相逢,我有一个问题一直不是很懂诶。” “什么问题?” 她道:“我隐约记得,南靖的佛文化并不怎么兴盛,人们都不怎么信佛,那为何城南会出现一座不寿庙呢?” “以前听老花郎讲过,佛,以前在南靖刚兴起的时候,大家都很感兴趣,可后来就日渐没落了,并且受到了朝廷的打压,很多传教的和尚强行遭到驱逐,被赶出了南靖,许多寺庙都被官府给拆了。梅海城原先留下来了三座,前几年,有一座被大水冲垮了,有一座,被当年的富商看重了地皮,把它拆了,在上面开了勾栏。还有一座,原本叫作长寿庙,硬生生被人改成了不寿庙,路上的行人看了,一个个笑弯了腰。总之,就是各种嘲讽!”李相逢笑着答道。 听李相逢说着,她不禁想起了南靖,想想秦淮,竟是与此处截然相反,两个不同的国度,果然是天差地别。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李相逢蓦然看了她一眼,问。 白饵一脸无关紧要的样子,说:“就是那天下午去不寿庙找你,出来时注意到了这个名字停奇怪的,刚才忽然想起,才你问的。” “去不寿庙找我?”李相逢细想了一下,道:“是你去万花林找我的那天吗?” 见她点了点头,李相逢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噢!我想起来了!好像有个叫什么墨王爷来听曲来了!” 墨王爷?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她便觉得心有余悸,那天她忽然从台子上跑下来罢了墨王爷的演出,事后梅老板差点没将她叱责死,据说是那天墨王爷好像发了很大的脾气…… 李相逢盯了她许久,忽然笑着问:“姐,其实那天的事我早就听王巴说了,他说你演到一半忽然跑掉了,然后我一想,糟糕哟,你突然中场跑掉,该不会就是为了去不寿庙、去万花林找我?感情是因为我啊!” 第一次在小竹屋见到她的那个晚上,他一直以为,她只是想找找他那么简单,而她说的,也只是闲来无事找找他那么简单。 “对!因为你!”白饵骤然看向他,略带怒意地说:“因为你,我差点被梅老板生吞活剥,然后扫地出门!” 听此,李相逢忍不住抽笑起来,注意到她好像有些生气的样子,他立马收敛了许多,突然认真地问她:“姐,说实话,你为什么要突然中场跑掉然后去找我呢?难道你不知道台下坐的是墨王爷吗?” 白饵立刻回道:“我听王巴说,你两天无故旷工,担心你出什么事,就去找你了呀!” “噢!原来是因为担心我呀!”李相逢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赶忙接话。 这话,听来奇怪,她不禁顿了顿,然后正了正身子,解释:“我担心你临时跑掉!那以后谁给我在间关莺语端茶倒水,鞍前马后地伺候?还有啊,我还惦记着我那三十锭银子呢!” 李相逢撑着手臂笑呵呵地看着她自顾自地演着,等她无话可说的时候,蓦然问:“那你为何非得中场跑掉呢?” “你还好意思说!那天下午间关莺语的大门前,答应我说会来听我演奏《古相思曲》,结果人影都没见着!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毁约!”白饵指责道。 原来,她那么在乎他们之间的约定…… 李相逢呆呆地望着她,眸子里满是宠溺。 见到他一副呆瓜的样子杵在那,白饵旋即将脑袋侧到一边,提手遮掩住侧脸,不想再看他一眼。 谈笑间,婢女将佳酿呈上来,两个人急忙应付着,气氛才有所缓和。 抢过她手里的杯子,咕噜咕噜地倒了两杯酒,举到她面前,殷切地说:“这杯酒呢,就当我向你为那天的失约赔个不是啦!” 她大度,才不和他计较呢,看在他此时一脸诚挚的态度上,索性接过酒,淡淡道:“以后干活给我麻溜些!” “那必须的!”李相逢笑着灿烂。 接着,他又抢过她的杯子,满满倒上一杯,送到她面前,“你看此时花好月好人好,你能不能再演奏一回《古相思曲》呢?” 她顿时明白了他的无事献殷勤,本想冷嘲他一句,可偶然望见他熠熠生光的眸子,听着他淡淡说出的话语,整个人像是定住了一般…… “花好,月好,人好。”她的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浅笑,透着无力,略带惆怅地说下去:“可惜没有雪……” “雪?”李相逢盯着她忽然问:“什么雪?梅海如今早已过了飘雪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雪!” 是呀,怎么可能会有雪。 她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换了平淡一笑,“我的意思是,今夜断然不能演奏了。” “为什么呀?”李相逢脸色瞬间就变了。 “因为我没带那支羌笛。”她委婉一笑。 “你说的是,台上演奏的那一支羌笛吗?”李相逢想了想,想不通了,瞥瞥嘴:“为何非要用那支羌笛演奏。” 不敢再看他一眼,她低下头,说:“因为,因为那支羌笛意义不凡……” “羌笛是羌笛,曲是曲,两者又有什么关系呢?”李相逢更加困惑了。 羌笛与曲本无关,却因人而异…… 那时的她,终究没有将这话告诉他,而他也意兴阑珊地收了尾。 “好好!那你可要答应我,下次等那支羌笛在你身上,你一定要给我演奏一遍啊。” “李相逢,你为何那么喜欢听曲?” “很早就喜欢!现在更喜欢了!不过你要问我为何那么喜欢,那我还真说不上来,我记事记得差,过两年,忘三年!” 过个两年,五年前的事情就忘干净了。 “不过,我感觉,喜欢这种东西,应该不好说,没那么多原因的。” 她点点头,饮下杯中酒。 忘记一些东西,何须五年。 李相逢又问起:“姐,你有没有喝得烂醉的时候啊?” 她想了想,“应该没有,只有喝得最尽兴的时候。” “那你上次喝得最尽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李相逢问。 她陷入沉思,半天才回:“我记不清了……” “那就说明喝得不够尽兴!不然,怎么会记不清呢?”李相逢自信一笑,又提了壶为她倒酒,“姐,今晚,绝对是你喝得最尽兴的时候!” 她看了看那又满起来的酒杯,不禁抬眼看他,“为何?” “因为我李相逢今晚要陪你喝个尽兴!” 她不禁笑了笑,第三杯酒还未下肚,却仿佛已经有了醉意。 她不愿再想下去,轻松地拾起了酒杯,那便喝个尽兴! 过了一会儿。 “李相逢!快给我满上!倒满了!” “姐,你好像醉了?” 她两眼微醺,似醉非醉。 听着她忽轻忽重的语调,李相逢捏着酒壶,有些犹豫了。 “我哪里醉了?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喝个尽兴吗?”她瞅了瞅他杯里的酒,压根没动几口,“结果呢?你都不喝!李相逢你就是个骗子!你说好了要陪我喝个尽兴的!” 李相逢低着头掩着酒杯,不敢接口。 他自然不能喝醉,该说出口的话,还没说呢…… 她要抢过酒壶,自己倒酒,幸得他手疾眼快,将酒壶夺走,道:“要喝可以,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李相逢你个大骗子,你又想怎么骗我?你说!”眼前的李相逢,真的好讨厌啊。 抱着酒壶,他弱弱开口:“上元节快到了……孩子们想约你一起在上元灯节那天放花灯……” 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她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嘲笑着问:“李相逢,是你要约我放花灯,还是孩子们要约我放花灯啊……” “当然是孩子们呀!”李相逢急着回答。 “骗人!明明是你!哼!李相逢你就是个大骗子!”白饵哼哼道,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李相逢纠结了一会儿,有些难为情,“那就是……孩子们要你和我和孩子们一起放花灯……” “什么乱七八糟的!”白饵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李相逢,“你和我,我和你,和孩子们?到底什么呀,李相逢你说清楚!你好烦喏!” 无可奈何,只能逼自己一把,他提起嗓子:“好!其实是——我想和你……一起在上元节那天放花灯!” 语气又强逐渐变弱。 白饵盯着他看,眼睛一会儿眯一会儿睁,忽然大笑了一声。“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她一直盯着自己笑,看得他心慌慌的,最后有点恼羞成怒,闷闷不乐问:“你愿意不愿意啊?” “我——不——愿——意!”白饵张大嘴巴一字一句念。 “为什么呀?”李相逢竟然被拒绝了。 白饵又是一笑,说:“因为!你是个!大骗子!大大的大骗子!” 李相逢玻璃心,有些失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3章 初夜,不只是郎情妾意 她有气无力地撑着额头,自顾自低沉地说:“答应了要来听我演奏,可你没来!你就是个大骗子。我才不要再相信你了,我看透了了!哼!” 原来因为这事心里记恨着,李相逢找了一丝希望,又开始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上次那件事,我不是已经认错了吗,而且那刚刚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怎么……” “那也不行!失约了就是失约了!”眯了一会儿,又道:“反正我不会答应你的,因为你就是个大骗子……” 李相逢想不通了,“我还有那件事惹你生气了?你说说……” 他话还未说完,她已经趴在了桌子上。 刚刚明明是微醉,怎么这会儿,醉成这样了? 李相逢跑过去唤了她好几次,都没反应。 本想借喝酒的兴致,邀请她在上元节那天出去放花灯,然后…… 只怪自己力度没掌控好…… 也许是,她真的不想和他一起去放花灯…… 各种心里揣测之后,李相逢好郁闷啊。 无可奈何,只能去喊婢子搞些醒酒汤来…… 风动满池花香,她一人静静地趴在那里,呓语绵绵。 “说好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崩地裂了我都没忘,结果,是你忘了……” “李相逢你就是个大骗子……” 半夜,宾客散尽。 精致的绣楼上,皎洁的窗子不断散发着灼灼红光,房中,两个身影纠缠在一起。 一个面若中秋之月,一个面若烂街的柿子。 一个好比水中碧荷亭亭玉立,一个好比开败的残荷紧紧相依。 贾玉环此时身上只裹了一件紧身的抹胸长裙,面料是上等的丝绸,手感如何只有这位新姑爷才知道,同时亦是量身裁制,将贾玉环的身材展现得淋漓尽致。 “施郎,奴家这些天想你想得脸都消瘦了许多。” 她娇媚地喊了一声,像粘稠的汁液交融在一起,藕断丝连,同时抚了抚自己那绝色芳容,好比一只橘子掉进了大盘子里。 新姑爷施子敬,刚从宴会之中抽身,一袭玉色锦袍沾染着一身的酒气,让贾玉环怎么吸都吸不够,冠玉之颜是为完美无瑕,特别是那细腻的眼神,只是轻轻一眯,便可迷倒万千少女。 “真是苦了你了……” 她一根白葱般的玉指,从他狭长的眉锋,顺着他高挑的鼻梁,渐次而下,最后靠在了他性感的唇瓣上…… 不愿听到任何有关他自责的声音。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 她欲语还休地说出,跟唱曲似地。 施子敬不说话,只是深情地注视着她,忽见她压着自己胸口,一副隐隐作痛的样子…… “玉环!你怎么了?”他略带磁性的嗓音忽然开口,温柔到让人犯罪。 贾玉环本来想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想想怕重心不稳,还是算了。 她就是一边压着胸口,一边微喘,“奴家也不知道,可能是这些天,想你想得心肝疼!” “那,那可怎么办?”施子敬问,然后看向门外,“我这就去为你找大夫!” 贾玉环,急忙扯住他的玉带,对上他有些惊慌的眼睛,说:“施郎,奴家这般,可都是因为你呀……” “我?” “你可要补偿人家呀……” 施子敬,问:“我该如何补偿?” “今晚就别走了!”贾玉环赶忙说。 “这。” 施子敬有些语塞,然后被贾玉环一步步后退着,拉到罗帐边…… “玉环,为夫身上满是酒气,我看,还是先去沐浴一番……” 不行,贾玉环等不急。 说话间,贾玉环把他的玉带一扯,两个人扑进了罗帐里。 就在各种华丽的衣物如雪花般漫天飞落之时,丫鬟小采薇忽然入门,看见了不可描述的一幕…… 小采薇心里一咯噔,站在那里怔了一会,显然他二人还未注意到她。 “小姐!姑爷!你们在干什么?!!” 小采薇顾不得其他,为了大局,只好硬着头皮扎进前。 两个人忽然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施子敬最先回头看,白皙的颈脖涨得通红,平静的眼神中透出一丝邪魅。 原来只是一个丫鬟。 贾玉环撑起身子,掀了掀罗帐,被坏好事后的怒意:“死丫头,你在这干什么,给我出去!” 似乎用力过猛,训斥完一句,还在喘息。 “小姐!姑爷!这万万使不得呀!”小采薇冒死相劝。 新姑爷只是刚临门,二人还未到大婚之日,便发生这种事,若让外人知道了,整个贾府颜面何存?贾老爷和刁夫人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再多嘴,我撕了你的皮!”贾玉环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快滚!” “此事攸关贾府大局,恕奴婢不得不告之老爷夫人了!”小采薇抱定主意,准备转身。 施子敬一听,面色露出一丝仓皇。 “你敢!”随便扯了件衣物裹在胸前,贾玉环腰身坐直,朝那死丫头,警告道:“你别忘了那日你在香粉铺子做的事!” 一听,小采薇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她一下意识回过头,看看她。 贾玉环面不改色,道:“那日我喊你去香粉铺子拿新货,你人一回府,随后二公子的死讯就传入了府中,我要是把——真相告诉老爷,你以为,你还有命活么?你死了,你那个死相好可怎么办呐!” 小采薇慢慢垂下眼,她眸中的光一层一层地暗了下去,心跳仿佛没声了……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该怎么做,看你自己了!” 冷淡的声音,再一次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微微侧鞠,告:“奴婢这就去把绣楼周围的人遣走。” 看着侧身而去的死丫头,贾玉环笑得万分妖娆,那边新姑爷显然等不及了,胳膊一抬,将红罗帐飞快掩上…… 假山环环绕绕,奇花异草蒙着一层夜色,浸泡在一片无声的静谧之中。 “姐,你这是要去哪?宾客都散了,咱们也快走!” “嘘!你小声点!我方才看到贾府的新姑爷往这边去了,我得去瞧瞧!” 两个人一前一后偷鸡摸狗似地在花径里摸索着。 李相逢完全想不通,前半个时辰她还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这睡了一觉,整个人都清醒了,还愈发精神抖擞呢! 不知不觉已来在了一座大阁楼下面,这会儿,白饵更加兴奋来。 这觉睡得可真是好,一醒来她忽然想起前面忙东忙西,忘了看新姑爷长啥样了,这不,说什么也得赶在宾客散尽前去看一看。 之前人多不好看,这会儿人少了,应该可以看得清楚些。 “看什么新姑爷呀,新姑爷有什么好看的呀。”李相逢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自从被她拒绝后,一阵惆怅落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好看的呀!”白饵忍不住赞叹道:“坊间早就在传,他是潘安再世,方才在宴席里,隔着老远的距离,我只看了大概,便觉得气度不凡!” 哇靠!这个人也过分了!拉着他去看别的男人就算了,还在他面前夸赞其他的男人! 他赫然停了下来,冷哼一声:“我不去了,你自己去!” “干什么?就在这里了呀,一起去看看呀,不看多可惜!”白饵转过头来看了看他。 “喂!你搞清楚好不好?那是贾小姐的夫郎诶!虽然还未大婚,不过也可以说是有妇之夫!你一个没嫁人的姑娘,偷看别人的男人?你,你礼义廉耻往哪放?”李相逢两手交叉在胸前,谴责道。 “礼义廉耻?”他居然还会说礼义廉耻?白饵不由得冷笑一声,“白小姐人家一清清白白的姑娘,你李相逢打着骗婚的旗号,抱着人家的腰,牵着人家的手,又是唱曲又是跳舞的,还一口一个媳妇叫着!你们是不是还在床上滚了几圈呢?” “哇靠!你在说什么东西?”李相逢一脸的不可思议,凑到她面前,气呼呼地说:“我跟白府的白小姐光明正大,清清白白!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 “哟?原来还是光明正大呀?你们不臊么?”白饵没眼看他了。 “……”李相逢内心一顿抓狂,见她要走,急忙拉扯住她的臂膀,一脸认真地说:“你别走!我要和你好好掰扯掰扯我跟白府的白小姐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俩的事我听了干什么?”白饵一把扯开他的小粗手,冷淡地说了一句:“你要觉着无聊就自己走,或者去找你那位白小姐也行,总之别在这打扰我看新姑爷!” 说罢,兴高采烈地走开了。 这人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她看别的男人她还有理了? 李相逢站在那,闷闷自问:我!我看什么白小姐啊? 一转眼,人已消失不见。 “谁?谁在那里?” 蓦然听到身后的声音…… 不是?她刚走一步,便被人发现了? 白饵冷静了一下,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歌女,贾府太大,找不到出口,于是转到了这里,然后再用问路来转移话题…… 落定主意,她蓦然回过身,眉眼初抬,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 金碧辉煌的阁楼之下,她二人四目相对,顿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火树银花找在二人脸上竟是那般炙热! 白饵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得僵硬,脑袋微微刺痛…… 直觉告诉她,这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 大雨倾盆而下,顺着她的发丝砸进了她的眼眶,她吃力地站了起来,身子有些飘摇不定,蓦然一抬眼,只见雨幕中一女子蓦然出现在她的对面,看到自己的眼神有些惊慌。 梳着两个丫鬟发髻,身形偏瘦些,但那张脸庞在雨中却格外美丽。 她努力地睁开眼看了看,在女子的身后那条雨水汇集成溪的地面,一片血泊从她右侧的巷子里流淌而出,而女子湿漉的手心还在滴着血滴…… 恍惚中,脑海里的画面倒带般回闪,雨幕中的女子与此刻眼前的女子竟是一人! 千般死寂中,忽见她转身跑开,白饵意识慢了半拍,下意识开口喊:“小采薇!” 可那人却丝毫没有反应,她本想上前去追,可脑袋却忽然疼得厉害,身子有些站不稳。 “姐!你怎么了!” 李相逢及时找过来,将她扶在自己的怀里,紧着神色询问她的状况。 只见她手指吃力抬起,往前方那条花径指了指,抑制住各种不可思议的情绪,恍然开口。 “我想起来了!贾府的小采薇!就是那日在雨中杀害贾锦凤的凶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4章 荷花池浮尸 锦龙客栈之中,彻夜难眠。 李相逢告诉她,在还未完全想起那天的事之前不要妄下断论,索性,她在房中想了一晚上,从站到窗子旁到躺进罗帐里,再从罗帐辗转反侧到桌前,直至油尽灯枯…… 只是,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那天发生的全部事情,只能隐隐记得一些细枝末节的碎片,就像繁复的拼图,东拼西凑,却怎么也拼不出原来的图案。 如果现在就去将线索告诉燕北楼,结果会如何? 她忽然想起了王大娘那天晚上说的话,想起了沈蒜子的暴毙,与这桩案子有关的人,都难逃厄运…… 思前想后,还是听李相逢的,暂时不将这件事透露出去,先去找小采薇问个明白。 东方将白,她忽然有了些睡意。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很沉,太阳洒落窗台,然后再轻轻移走……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的房门轰然被敲醒,而与此同时,她恰好也被梦中的风雨雷电给吓醒了。 门外之人越敲越急,她下了床,随意拾掇了一番,便去开门。 门外,不只是燕北楼,还有一个惊天新闻。 “白姑娘!贾府的刁氏半夜暴毙了!” 锦龙客栈,一楼。 “白姑娘,这是刚醒?” “对。” 其他无关人等此时都在一楼正常活动,唯独燕北楼和白饵在一楼的一处包间。 静谧的包间死一般寂静,东墙为木雕风格,透过镂空,可以模糊地看见外面的场景,殷姑娘和嘉兰妹子几个就坐在这扇墙外的不远处,暗暗观察着里边的动向。 “这个刁氏怎么死得这么突然啊!昨天新姑爷刚临门,今早刁氏的死讯就传出来了!这会不会只是巧合啊?”殷姑娘至今还没缓过神来。 “约莫是东方渐白的时候,家丁在荷花水榭做打扫,突然看见池中飘起了一具尸体,其面貌正是刁氏!刁氏被捞起之后,贾府马上就请来了仵作验尸,结果发现啥毛病都没有,没有中毒,也没有伤痕,整个尸体都完好无损!”阿祥透露。 嘉兰妹子不禁好奇地问:“那她是怎么死的呀?难不成自己半夜起来跳池子?” “据说贾府当晚宾客散了以后,刁氏和贾老爷因为劳神,早早就睡下了。门外整晚都有婢子守着,据婢子的话说,刁氏没有半夜起身的习惯,也没有游神的习惯,如果这个刁氏半夜出了门,婢子不可能会不知道。最令人费解的问题就是,这个刁氏是怎么出现在荷花池的。所以,现在传得最多的就是,刁氏是被谋杀的。”阿祥继续说。 殷姑娘不解道:“都在同一间屋子住着,刁氏出了事,怎么贾老爷会没事呢?” “不不不,据说,这个刁氏和贾老爷已经很多年没同过房了!都是各睡各的。”阿祥急忙纠正。 感情纠葛? 嘉兰妹子顿时萌生了其他想法,她不禁猜想:“难道刁氏的死是因为贾老爷和刁氏感情不和?” “你这么说,难不成是贾老爷杀妻?”阿祥小声说,脸上满是可笑之色。 嘉兰妹子辩驳:“你想呀,各大宅门哪家老爷不是妻妾成群,死了又娶,娶了再娶!那个裴笑笑都快老掉牙了,人家还不是添了十三房吗?唯独这个贾老爷奇奇怪怪的,我印象中救只有两房妻室,大房好多年前就没了,就只剩了个刁氏。如果说,贾老爷这么多年不纳妾,是因为独宠刁氏一人,但两个人都同房那说明感情不好的呀,这不就有鬼了吗?” “哎呀,你扯得太远了!我一大早听了那么多个传闻,还是第一次听到杀妻这个说法。”阿祥忍不住调侃,他摇摇头,继续说:“其实现在说法最多的一种就是,这个刁氏平日里行事泼辣得罪了不少人自然遭人嫉恨,贾府迎新姑爷之夜,贾府汇聚的宾客众多,其中难保有仇家或是那种表面上好背地里狠毒的亲戚混进来,暗暗谋杀!” “哎,想想都觉得晦气。贵婿登门之夜,岳母大人却惨遭毒杀,好好的大喜事,第二天竟变成了丧事……”殷姑娘不禁感叹了一句。 “你还别说,路上还有人说,贾锦凤刚死不久,贾玉环就要办喜事,这本就是大不敬的事情!据说是贾玉环的喜事冲撞了贾锦凤的亡魂,贾锦凤回来闹事了!”阿祥小声说。 听着便觉得毛骨悚然,但嘉兰妹子还是忍不住调侃:“贾锦凤要回来闹事,也该是闹贾玉环,闹亲娘……这也太凶了!” “那贾玉环的亲事还不是刁氏做主发话么?刁氏这么做,显然是偏爱!贾锦凤心里那能好受么?”阿祥扯道。 殷姑娘摇了摇头,只觉得越说越离谱,她不经意间看了眼包房,小声问:“燕大人怎么突然来找白姑娘呀?” 她这一问,阿祥顿时想起了什么。 他愣了愣,凑近了说:“据说昨晚留在贾府的宾客暂时都圈在了贾府,官府正在排查昨天参加宴会的可疑之人。白姑娘昨天不也参加了宴会吗……” 包房之内。 燕北楼问:“我记得,白姑娘这些天每天都要早起到间关莺语吊嗓,为何今日睡到此时?” “昨夜贾府新姑爷临门,我有幸被请到贾府演奏助兴,还用了酒席。一时开心,酒席上与人多饮了几杯。回到客栈整个人都昏昏沉沉,一头扎进了房中。一醒来睁眼,才发现,自己睡到现在。”虽然有些失态,但白饵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因为脑袋是真的有些疼。 “是么?那我怎么听闻,白姑娘十分敬重自己在间关莺语的这份活,对自己的要求极其严苛,即便当天全天都有演出,第二天仍旧能准时准点第一个到达间关莺语吊嗓,即便第二天上午没有你的演出!”燕北楼笑着说出,话中满是赞叹,可语调却十分冷涩。 “感谢燕大人的垂青!”白饵换了同样的语调先作了谢,然后解释:“我向来不胜酒力,昨天饮酒之时,没有掌握好分寸,多饮几杯整个人就不太行了。吊嗓这事,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白姑娘既醉,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的贾府,又是如何回到锦龙客栈的么?”燕北楼借机问。 “这个倒是还有些印象。”白饵想了想,说:“约莫是子正,那时我的同伴见府中的宾客都散了,就带我走了。出了贾府,送我到了锦龙客栈。入门之时,锦龙客栈的小二阿祥,还和我说了话。” 燕北楼忽然问:“带你回来的那个同伴,可是前阵子经常来找你的那个朋友?” 白饵蓦然抬眼,与燕北楼对视了一刹那,忽而一笑:“当然不是!与我同行的,自然是间关莺语的人!” “也是。呵呵,既是助兴,去的自然都是通音律之人,像我们这种手持利器,只会提刀见血的人,那断然是进不了贾府的!”燕北楼笑着说。 这一笑,竟也是绵里藏针。 他这话,竟教人莫名中的。 白饵淡淡一笑,忽然盯着他说:“燕大人好像对我这个朋友一直都很感兴趣?每次来都要提上几嘴。不如,我找个机会,将我这位朋友叫出来,同燕大人见见,可好?” 燕北楼迟疑了一下,盯着她,笑着开口道:“那倒不必!” 白饵低眉哂笑间,耳畔忽然听见他又道。“与我相见之人,那必然是身负命案之人!” 她忽然抬头,看着他,平静地问:“所以,燕大人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怀疑我杀了贾府的刁氏?” 燕北楼静默了一会儿,再说:“我受托于贾府,便是秉公办事,新姑爷登门之夜,出现在贾府的所有可疑之人,我都要审问一遍。” “新姑爷登门之夜,贾府进进出出之人约莫上千人,这半天不到的功夫,燕大人就查到我身上来了?呵呵!”白饵不禁一笑。 燕北楼平静说:“我方才说了,是可疑之人。” 听此,她更觉得燕北楼是诚心更她过不去! 心中愤愤难平,想问一问她何来可疑一说,他却先道。“刁氏死在荷花水榭的花池之中,当晚在荷花水榭用酒席的人员里面,就有白姑娘?” 暂压心中火气,她答道:“对!” “那好!我再问你——子时你回到客栈之后,还去过何处?”燕北楼追问。 问得可真是莫名其妙! 她面色一沉,旋即硬声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么!回到客栈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扎进房中,一觉睡到燕大人敲响房门!” 比其白饵,燕北楼倒显得是平静,他语调瑟瑟开口问:“我如何相信你,所言是真呢?” “我——” 她险些要拍案而起,甩他一脸的爱信不信。 但此时,包房的门被敲响。 “是何人?” “小二,阿祥,来为大人送点茶水。” 燕北楼蓦然看了一眼面色绯红的白饵,继而朝外面道:“进来!” 入门,阿祥朝二人嘿嘿地点点头,然后去摆茶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5章 判若两人 “白姑娘若是不能证明自己这段时间内一直在客栈之中,那恕我不得不将白姑娘列为此案的重点怀疑对象!”见她想要反口,他拔高了声音,继续说:“我要提醒白姑娘的是——贾锦凤与刁氏是为母子,这两桩命案,或多或少都与白姑娘有关,白姑娘既然对香粉铺子那日的事迟迟想不起来,那你与这桩命案便脱不了干系,想要脱去嫌疑,可没那么容易!” 燕北楼一说起香粉铺子的事,白饵便想起了昨夜的事情,贾锦凤、小采薇、刁氏、贾府…… “哐当”一声! 茶盏打翻在桌面。 阿祥回过神,赶忙去正茶盏,仓皇抬眼,见到燕大人威严的神色,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赶忙退到一边,道歉:“小的失误,小的失误!燕大人恕罪……” 白饵回了神去擦桌子,燕北楼正坐盯着阿祥,水滴缓缓流淌,砸入地面,发出滴答滴啊的响声。 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燕北楼缓缓问:“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小的……”阿祥紧着两个手心,低着头说:“小的想为白姑娘,作证……” 白饵不禁看了看阿祥,有些不知其意。 “哦?”燕北楼眼神一眯,道:“你抬起头来,将你知道的说出来!” “昨夜小的是丑时关的店门,在店门被关闭、一楼落灯之后,小的都要在每一层的楼道里检查一圈,途径白姑娘门前时,见白姑娘房中的烛火还亮着,以为她忘记灭了,便想敲门提醒她小心火烛,只是门还未敲响,便听见白姑娘的呕吐声,询问她的状况,她道无妨。我这才安心离去。想来白姑娘昨晚在贾府应该醉酒了,所以,卯时,天色渐亮,我煮了醒酒汤送到白姑娘门外,敲了很久的门,白姑娘才应,道,想多睡会儿,不和大家一起用早食了。我不忍再打扰,这碗醒酒汤便没送成。”阿祥道。 白饵沉默不语。 丑时,她房中的烛火确实还燃着,只是她没有呕吐,阿祥也没有在门外问她,卯时,他们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对话。 阿祥为何要帮她? “你说的,可是实情?”燕北楼问。 “实情!实情!那半碗醒酒汤还在后院搁着呢!”阿祥道。 “那你确定卯时房中回应你的人是白姑娘么?”燕北楼仍旧有些不信,因为卯时正是贾府刁氏出事的时间。 白饵接口:“不是我,还能是谁?” 燕北人蓦然看向她,问:“若真是如此,方才白姑娘明明可以自证,为何迟疑了?” “醉酒缘故,整个人昏昏沉沉,一晚上都在折腾,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是很好。”白饵冷冷答道,然后揉了揉肚子,“燕大人来得突然,我这早食也没来不及吃,至今都觉得在做梦一样……” 燕北人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淡淡一笑:“既是如此,那便不再叨扰了,白姑娘用午食去!” 阿祥忙着上前相送,白饵坐在那不动声色,“不送。” 燕北人正要出门,却又不禁回头,轻笑道:“如今梅海春寒未散,晚间饮酒容易伤身,白姑娘既不胜酒力,还是莫要饮酒!” 白饵只当那是耳边风,没有做任何回应。 燕北楼看了她最后一眼,便扶刀而出了。 送走燕北楼,阿祥折返包间,问她:“白姑娘,你还好?” “没事,这次,多亏你替我解围。”白饵起身作谢,然后偷偷靠近他说:“方才也太冒险了,你就不怕,醒酒汤一事,燕北楼去查?” 阿祥轻松一笑,说:“不怕他查,因为后院的确有醒酒汤!昨夜你回来之时,我就察觉出你身上酒气有些重,知道你饮了酒。早时我煮好了醒酒汤,殷姑娘给你送去,但敲你的房门没动静,知道你睡得沉,就没打扰你了。” “那更要谢谢你了。” “都是一个屋檐下住的,互相关心,应该的!” 见白姑娘不语了,阿祥忽然问起:“那个,刚才燕大人可有问你其他的事?” “其他的事?” “就是上次香粉铺子那个案子……” 白饵顿了顿,忙作一笑:“哦,问了,不过我还是没想起什么,所以他问了也是白问。” 阿祥不禁嘿嘿一笑,然后自顾自点点头。 气氛有些奇怪。 忽然,门外传来声音—— “白姑娘,外面有人找!” 白饵出了门,来者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跟着丫鬟小朵上了茶楼,最后来到一间精致的阁楼上。 阁中摆设甚是雅致,四处竹帘一圈圈卷起,有微风时不时送进来,时不时拨动着雅座前女子细长的青丝。 “小姐,白姑娘带到了。” “请白姑娘坐下,其他人都退了!” 白饵站在格外,见到白花莲的那一刻,内心倒是有些意外。 丫鬟们一一退去,白饵坐到白花莲面前,开口问:“不知白小姐——” “茶我已煮好,我眼睛不方便,烦扰白姑娘自己斟茶了。”白花莲淡淡开口,语气很自然。 “好……”隐着淡淡的疑惑,她自己倒了一杯茶。 偶然抬头看白花莲,她发现白花莲脸上的笑容很宁静,一双虽然看不见但会一直看着自己的眼睛,也极为清澈明亮,让人完全不敢想象,那双眼睛会看不见…… 她心里的感觉很明显,眼前的白花莲与那日在白府见到的白花莲,判若两人。 好像已经察觉到自己小抿了一口,白花莲忽然问她。“白姑娘,觉着这茶如何?” “很香,还有点甜。”虽然对方看不见,但她回话时,脸上也保持着笑容。 白花莲浅浅一笑,解释:“这茶唤作汀兰,是我最喜爱的一款。” “哦。”白饵涩涩一笑,承认:“很遗憾,我不怎么懂茶艺,白小姐今日若是想同我品茶,只怕要对牛弹琴了……” 白花莲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白姑娘不想品茶,不知白姑娘是否介意听我将讲一个故事?” 白饵有些迟疑,想来她二人根本就不怎么熟悉,今日本不该一起坐在这的…… “小姐但讲无妨。” 旋即,白花莲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很多年前,王孙路住着一户有钱人家。府里的姑娘与邻家少年从小便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一路走来,甚是相爱。这一年,姑娘正值出阁之年,眼看就能和少年厮守终生了,但这个时候,少年的父亲忽然得了重病,而且病得很严重,少年孝顺决定要把父亲的病治好,姑娘说要等他,等他把父亲的病治好,再来娶她过门。后来,为了把父亲的病治好,一年不到,府中的积蓄悉数耗尽,少年还变卖了府邸,但父亲仍旧病死了。姑娘的母亲嫌贫爱富,不再应允这桩婚事,姑娘誓死不从,母亲设计将她送上了别人的花轿,她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可以与少年厮守终生,洞房里与陌生男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这一生,开始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一晚,是少年父亲头七,他跪在灵堂前,悲伤与思念正浓,偶然听闻窗外鼓乐喧天,无意间从别人口中得知,她背弃了当初的誓言,嫁给了别的男子。两重悲伤之下,少年一头撞死在了灵堂。洞房之夜,姑娘为保贞洁,自毁了双眼,鲜血横流,吓死了新郎,自此,她落下了一个克夫命的口舌,无有媒人敢上门。姑娘得知少年因她而死,只觉得荒唐至极,后来,她疯了。姑娘的母亲原本想她幸福,到头来却害了她一生。没过多久,母亲也郁郁而终了。” “后来,府里就只剩了她一人,独守万贯家财。幸好,她还有一群忠诚的仆人,细心照顾着。有一天,仆人们陪姑娘出去游玩,她意外走丢了,是一位少年救了她。只因那位少年的声音与她心里的那个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姑娘便认定了,少年便是那个人。一直以来,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那天迷路,只是因为她偶然听见了他的声音,为了找到他,才意外走丢。” “为了治愈姑娘,于是,善良的仆人们借此撒下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他们找到少年,让他配合他们演一出戏,起初是大婚,后面是生活日常,少年不必天天在府中,因为少年和仆人们通好气,假说外出经商,要隔个几天才能回来。在那之后,姑娘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因为每次少年回来,都会陪她一起跳舞,一起唱歌,一起吃饭,一起——” 她话说到一半,蓦然停下来,问:“白姑娘,我好像听见你哭了?” “没有。”白饵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沙哑着嗓子开口问她:“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人其实不是他!为何要骗自己那么久?” “不……”白花莲摇了摇头,淡淡一笑,仅管她知道白姑娘已经听出了什么,但她执意把故事讲完:“一开始姑娘并不知道那不是他。是过了很久很久,有一天,她坐在闺房,努力睁开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唤着母亲,也无人回应,房中无数次跌跌撞撞,她蓦然想起了当年发生的很多事情,包括眼前。才明白,原来,一切都是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6章 那你跳起来吧! “她只要一闭上眼睛,当年的噩梦便会像洪水猛兽一般滚滚而来,这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后来,仆人们走进房间,告诉她,少年来了。她看不见少年,但只听着他的声音,脑海里便会浮现他的模样!那一天,她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想起来,少年一如往常,陪她度过了美好的一天。那真是美好的一天啊,和少年在一起,她的心不再是一种煎熬,和少年在一起,她好像弥补了曾经那段爱而不得的遗憾。她忽然觉得,疯下去,一直疯下去,忘记所有的事情,只记得他一人,便好!” 说着,那双好看的眸子,终于落泪了。 她抑制住自己不定的情绪,蓦然抬眼看向白饵,说话的语调有些沉闷,“可是白姑娘你知道吗,那天当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府上时,我忽然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我觉得,你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抢走!若他走了,那便意味着,我的梦也要醒了。我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就当你从来没有出现,可我每一天仍旧活得很纠结,直到那天,两个孩子意外把送给你的口信送到我的府中,那一刻,丫鬟极力圆场,我极力配合着,可我心里很清楚!你们的感情很好!我的自欺欺人,我的自私,是你们之间唯一的阻碍。这些天,我想了想很久很久想要把真相揭开,可我到底没有勇气!直到一个时辰前,我才决定要来找你,我决定和你坦白,我决定放过每一个陪我演这场戏的人,也决定放过我自己!对不起!这一天本该来得早一些,怪我没有勇气!真的对不起!” 不愿看到她自责与悔恨的模样,白饵拉紧她的手,兀自摇摇头,“白小姐,其实,我和李相逢,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想解释,想安慰她,可她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怔住了,看着眼前的白花莲,咫尺之间,仿佛有一面铜镜,看她,仿佛在看自己…… “对不起……” 间关莺语。 一个人静静地靠在长廊上,听着远处渐次传来的弦音,无边无际的思绪落在夜幕之前的晚风中,长廊外是落英缤纷,芳香四溢的老树根下,层叠层叠,堆满了寂寥。 “白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呢?” 此时,一个老婆婆的声音传来,透着慈爱。 “蔡婆婆!”白饵蓦然回过神,笑着站了起来,不想让她察觉出什么,赶忙问起:“那个,蔡婆婆,你的腰好点了没?” “养了好些天!已经好多了!”蔡婆婆和蔼可亲地说:“多亏了一位热心肠的短工,这些天只要有他的班,他就会按时来帮我打水!” 听此,白饵不禁怔了怔,后来听蔡婆婆说起,那位短工,个子高高的,长得可精神了,脸上很有笑容,她猜测,难道是他? 蔡婆婆走后,她又靠回了原来的地方,时不时轻叹一声…… 不知何时,她蓦然听见身后也传来相同的叹气声…… “李相逢,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就在你叹第三百三十三口气的时候!” 白饵靠在那,两手交叉在胸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相逢忽然从她身后坐到了她的对面,学着她的姿势,冲她挑了挑眉,道:“从来没见你这么忧愁过,什么事那么纠结?说出来我听一听?” 白饵呵呵一笑,沉默不语,他要是能懂,她便不会如此了…… “该不会还在为昨天晚上的事纠结?”李相逢猜测,然后说:“咱们不是说好了,下午散了场,我陪你去贾府一起找小采薇吗?咱们一起问问她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想再等等。”白饵看了他一眼,说:“贾府的事听说了吗?刁氏半夜暴毙了。” “你怀疑这件事,和小采薇有关?”李相逢不禁问。 “不会……我不知道。”白饵闷闷道:“总感觉这件事来得蹊跷,贾锦凤,刁氏,小采薇,他们都来自贾府,这其中的事咱们也暂时理不清楚,去找小采薇,万一她不承认怎么办。听说现在整个贾府都是围了官兵,咱们很有可能连贾府的门都进不了。” “那我们不去了吗?”李相逢问。 白饵想了想,说:“我想,咱们还是再等等,我也再努力想想,看看还能不能想起些什么。还有,我觉得,如果贾锦凤的死真的和小采薇有关,率先有所行动的,不该是咱们,而是小采薇,说不定,她自己就来找我了。” “她该不会杀人灭口?”李相逢忽然坐直,道:“我可听说,前几天死掉的沈蒜子就是因为……” “得了!坊间传言,你也信?”白饵急忙打断道。 李相逢道:“我是想说,要是小采薇真的是杀人凶手,而你昨天又撞见了她,那么现在,你就很危险了!谁知道那个小采薇会不会是个杀人狂魔?” “应该不会?”白饵想了想,阿祥看上的人应该不会错…… 等等!阿祥? 她蓦然想起了上午的事情…… “这几天你还是不要乱跑了,还有啊,明天开始,我来你客栈接你,你回客栈,也由我送你回去。”李相逢说。 “你?”白饵迟疑了一下,淡淡一笑:“要是凶手真来了,就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就跑啰?”李相逢不服气地说:“主要是人多力量大!你落了单更容易遭来凶手。要是有我李相逢在你身边呢,凶手就不敢靠近了!毕竟我李相逢在梅海一带的威名不是盖的!” 听此,白饵不由得呵呵一笑,不过,说起他高大尚的威名,她的确要夸上两句了。 “李相逢,跟你讲个故事,听吗?” “什么故事,你说。” “从前有一个少年,为了治愈一个情感残疾的姑娘,答应仆人们陪他们一起演戏,只要隔三差五去陪姑娘一次,跳跳舞,唱唱歌,吃吃饭,说说话,他便能得到一笔丰厚的酬金,可是,这个少年他不要酬金,只希望,每次离开时,可以把府里过剩的东西,打包带走,带回去给孩子们吃。”白饵淡淡说道。 “你都知道了?”李相逢低着头问。 “今天白府的白小姐来找我,跟我说的。”白饵解释。 “什么!!!”李相逢惊愕地从长廊上跳到地面,不可思议地问:“等等!她怎么会和你说这些?她不是——” “她其实早就想起来了,只是暂时还走不出那段悲伤的过往,才选择继续装下去……”她的语调忽然变得低沉。 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和他提这件事…… “这……”李相逢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可是……” 白花莲既然知道了一切,为什么要跟她说? 他又坐下来,想了想,突然想起了什么! …… 清晨,竹篱小院,他郁闷地坐在木梯上,呆呆地撑着脑袋,小荷花起了早床,一出门,坐到他身边,哪壶不开提哪壶。 “相逢哥哥,你有没有和小耳姐姐说放花灯的事呀?” “说了说了……但人家没同意!” “为什么呀?” “我怎么知道……” 小荷花闷闷不乐,拉着他问:“你好好想想嘛!她为什么会拒绝你呀?肯定有原因的,你是不是说错话,惹她生气了?” 他想了想,脑袋里全是她昨晚醉酒后一堆乱七八糟的话,让人毫无头绪。 “昨晚……她好像是有点生气。” “因为什么,她说了什么?” “不过,她挺莫名其妙的,突然叫我一个人先走,要是觉着无聊就去找白府的白小姐,还说了一堆我跟白小姐不干不干净的话……” 小荷花顿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想到什么?”李相逢皱了皱眉头。 “上次小耳姐姐就是在白府门外被你气走的!她肯定是因为上次的事,心里一直记恨着你呢!”小荷花分析道。 “可是,那都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她应该没放在心上!”李相逢这么觉着。 “没放在心上那为什么昨天晚上突然提起?”小荷花斩钉截铁地说:“小耳姐姐肯定是误会你和白小姐了!她觉得你喜欢白小姐,然后白小姐也喜欢你!所以才拒绝和你出去放花灯的!” “可是,我不喜欢白小姐啊!”李相逢急了。 小荷花两手交叉在胸前,顿时气成了包子脸,“说来说去!都是因为这个白小姐!” 他低着头,困恼地说:“我觉得,她一定是讨厌我了,所以才不愿和我出去放花灯的……哎,算了,不去就不去……” “不——可——以!” 小荷花一声吼,顿时吓飞了林子里的鸟儿…… 小荷花站了起来,两只手抓着他的臂膀,声色俱厉地说:“今天你必须再去试一次!这一次,我相信小耳姐姐一定会答应你的!你们之间不会有任何阻碍的!” …… “李相逢你发什么呆呀?怎么?不能假戏真做了,你失望了吗?” 李相逢蓦然看向她,抓着她问:“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被他抓得猝不及防,她愣在那里,四肢不敢动弹…… 想了想,“没,没什么了……” 李相逢顿了顿,忽然欣喜若狂地说:“那我们上元之夜一起去放花灯!” 这一惊一乍的,差点没把她吓傻…… 她推开他,只觉得莫名其妙,“这跳得也太离谱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他恨不得让整个间关莺语都听到:“哎呀不离谱!这话我憋了快一天了!我早就想说了!” 那一刻,她蓦然抬眼,看见了他眼里满是执着,听见了他语间发自内心的诚恳……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一整夜都睡不好!” “那如果说,我愿意呢?” “那我会很开心非常开心超级开心开心到跳起来!” 不愿看到他曲折的眉锋与失落的愁容,她先是怔了一下,等到心跳快要跳出嗓子眼,决然开口:“好!那你跳起来!” 李相逢耷拉着脑袋悲伤正浓,猛然听见她的话,先是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她,他没有听错? 管它有没有听错! 他蓦然将她拉起,她一声惊呼声中,他情不自禁将她抱起,开心到转圈…… 整个长廊,回荡着他们兴奋与惊恐的声音。 “姐,你可不以答应我一件事,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我面前提白小姐了?” “为什么?” “因为你每次提她,我心里就觉得特别不舒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7章 翻覆 入夜,白饵站在锦龙客栈门口,“我到了!你快回去!别让孩子们等着急了!” “等等!”李相逢急忙把她喊住,然后忙不迭从腰下布袋里取出两匹上好的锦缎,给到她,“昨天一起放我袋子里,忘给你了,这次记住了。” 白饵接过锦缎,不禁好奇地问:“不是人手一份吗?你怎么给我两份?” “我那份也给你了!”李相逢笑着解释,“这么好的缎子,到我手上也没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倒不如给你,帮忙多做几件衣裳!嘿嘿……” “???”白饵不禁道:“李相逢你这个人脸皮真的很厚诶!” “还好!”李相逢低了低头,抚了抚脸颊,淡淡道:“好像最近是有点厚诶……以前都没发现……” 白饵呵呵一笑,然后入了门。 客栈中,已然炸开了锅。 几个人坐在桌前,疯狂向她招手,“白姑娘快来!快来!有一个惊天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怎么了?”白饵好奇地走过去,略带惊讶地问:“杀害刁氏的凶手查到了?” “欧!看来你还不知道!”嘉兰妹子已经激动得前仰后翻,话都说不清了,“我我我告诉你啊——” 殷姑娘立马抢着说,“贾玉环和那个新姑爷昨晚有了夫妻之实!” 被这消息一惊,白饵愣了愣,赶忙坐下来,有些不可思议,“不是!这样太震撼了!是不是真的呀?” 殷姑娘一脸认真地说:“确定!肯定!” 白饵仍旧一副不可相信的样子,不禁看了看嘉兰,嘉兰正一脸鄙夷地盯着殷姑娘,抱怨:“话从你嘴里讲出来一点都不好玩了……” 白饵笑了笑,说:“那我假装没听见,嘉兰你再和我讲一遍!” “好呀!”嘉兰妹子迫不及待贴到白饵身边,欣喜若狂地说:“我跟你说啊,昨天晚上……” 她顿了顿,“算了,太假了。你都已经知道了……” 看到嘉兰妹子这般无力的表演,殷姑娘和阿祥顿时捧腹大笑。 白饵一脸困惑地看了看他们,着急问:“所以,这个消息是真的?不可能!这么大的秘辛,还能传出来?” “间关莺语是修在山里头吗?”嘉兰妹子不禁取笑了一句,然后说:“现在这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啦!” “为为什么呀?”白饵不禁问:“做了这么伤风败俗的事,贾府还不得藏着掖着吗?” “不不不。”阿祥解释:“为了查清刁氏之死,官府的人对昨晚所有可疑的人都做了审问,嫌疑最重的几个人里面就有贾府的新姑爷,后面,贾玉环为了保这位新姑爷,自爆昨夜留新姑爷同宿绣楼之事!而且新姑爷自己也承认了!” “那,那有查到关于刁氏是怎么死的吗?”白饵问。 “完全没有线索。”阿祥摇摇头,无奈地说:“这个刁氏就像是半夜被鬼魂勾到了荷花池似地!完全没有留下一丁点人为的可疑线索!太玄了!从来都没听说过这样的案子。”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是人为的,那就一定会有破绽!”白饵忽然道。 阿祥冷不丁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慢半拍地说:“对呀对呀,我也觉得……” “管它什么线索呢!”嘉兰妹子不禁笑道:“反正呀!这回贾府成了全梅海最大的笑话了!又是迷案!又是惊天丑闻!这些天不愁无聊了!” 殷姑娘刚想问她,“不着急韩世卿来接你的事啦?” 想一想,还是不坏她好心情了。 嘉兰又着急问白饵:“对了!昨天你看见新姑爷长什么样了吗?好看吗?是不是潘安再世!” 白饵想了想,昨天只顾得吃宴席了,后面想去看也没看成……被嘉兰问得紧,她只能凭着大致印象,回答:“……对!潘安再世!气度不凡!当时激动得我,差点弹错弦……” 嘉兰睁大了眼睛,继续盯着她问:“还有呢?还有呢?” “还有,吗?” “细节!细节!眼睛鼻子什么的?” 嘉兰穷追不舍,倒是难坏了白饵,她只能略略一笑,“我,说不上来了……” 嘉兰差点让她画下来,殷姑娘赶忙阻止,说:“哎呀呀!你急什么嘛!这个新姑爷他又不是不出门,总有机会见到面的呀!” 嘉兰撇撇嘴,脸上透出着一丝失望之色。 “你们说,这个新姑爷长得一表人才,怎么会同意娶人人听而远之的贾玉环呀?该不会是,别有所图?”白饵忽然好奇地问。 阿祥说:“据说,贾玉环的这门婚事是刁氏请沈蒜子算出来的,于是千里姻缘一线牵,算中了一位叫施子敬的男子,也就是现在的这位新姑爷了。这个施子敬本来就是上门女婿,从他赘到贾府那一刻,注定要被外面的人笑话的,爱慕虚荣,贪图富贵,这样的词,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在这位新姑爷的背后念上一遍。” 听此,殷姑娘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当初就是听闻沈蒜子算准了贾玉环的姻缘,觉得他厉害,才让白姑娘去他那试试的,谁想,那日一登门便觉得此人不靠谱。如今再听起沈蒜子这号人物,便觉得贾玉环这桩婚事蹊跷得很! “我怎么觉得这个新姑爷带些煞气呢?前脚刚进,后脚刁氏就死了,这桩婚事感觉不怎么和谐。” 嘉兰听了,倒有些不如意了,她漫不经心地说起:“你还别说!这桩婚事呀,马上便有眉目了!” “眉目?什么眉目?”殷姑娘不禁问。 “还未举行大婚便有了夫妻之实,这种事情在乡野民间偶然发生,倒也没什么可说道的,但若是发生在世家大族的门楣里,这种令家族蒙羞之事,肯定是要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愧对祖上三代姑且不说,往后三代也跟着遭殃,以后若有人要做官什么的,原本名门望族的优势,就会变成劣势。所以呀,为了挽救家族颜面,贾府很有可能会让贾玉环和新姑爷提前完婚!而且是越快越好的那种!”嘉兰说道。 “有这么严重吗?”阿祥有些不信,“这些大宅门哪天不是丑闻满天飞,要说家族颜面,那早没了。” “你个凡夫俗子,懂什么?”嘉兰道:“咱们平时听到的那些秘辛,可都是鲜为人知的内容,既无法查证,那便不算什么,权当是别人乱嚼舌根!可这件事不一样呀,贾府自爆,官府亲闻,满城皆知!其分量自然与那些秘辛不同。这世家大族呀,论的可不只是家底有多么富足,家族里边的子弟品性如何,尤为重要。所以呀,这些大宅门,最在乎的,无非就是家族的名声。” “可是,贾锦凤刚死没多久,贾府迎新姑爷本就是大忌,现在刁氏才刚死,贾府要是举行大婚、操办喜事,岂不是有违人轮道德,有伤风化么?”白饵不可思议地说。 “哎,所以说,这回贾府真真是——祸不单行了!”嘉兰不禁感叹道。“就看贾府做何选择,如何应对了。” “我想,贾玉环应该没那么疯狂?那毕竟是亲娘……”白饵怔怔道。 “要活在世家大族里,那便不要谈什么亲情,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家族的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殷姑娘面色沉沉,语调十分冰冷。 几个一听,顿时不敢说话了,这无意间,竟莫名戳中了伤口…… 嘉兰妹子眼神一转,忽然注意到了白饵手里一直抱着的锦缎,赶忙借此转移话题,“白姑娘可是去绸缎庄了?” “哦没有。”白饵正想解释,阿祥看到了,忍不住提了一嘴。“这应该就是贾府送的锦缎!宴会散场,宾客离席之时,人手一份!” 锦缎被摆到了桌上,大家都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嘉兰率先赞叹道:“作为三大宅门之一,果然不一样呀!光这一匹锦缎就得好多钱!这颜色,这手感,都是上上上等的!我从来都没见过!” 借着明亮的灯光定神细看,白饵忽然发现,这锦缎的针法,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呢? “你个凡夫俗子懂什么?”这回唤作阿祥嘲笑她了,“贾家一开始便是靠绸缎坊起家的,梅海绸缎做得最好的,当然要属贾家的作坊!贾家祖上三代代代相传,贾家的女性,要论刺绣,一个个那都是一等一的绝活!不过,贾玉环未出阁,其技法应该还未习得,现在刁氏死了,贾府应该没人会了。” 越看越不对,她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她忽然站起来,假说有事要先上楼,然后忙不迭收拾好锦缎回了房。 暂时将锦缎搁在一边,然后翻箱倒柜,去找王大娘为她织的那条披帛…… 只是,这条披帛,像是长了腿,自己溜走了,无论她怎么找,都找不到了。 “奇怪了!我记得我明明放在这里……” 遍寻无果,她开始撑着桌子不知所措地坐了下来,眼神很是迷惘,看着桌上的锦缎,其上的一针一线,与那披帛,仿佛是出自一人之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8章 手札 思前想后,忧思难断,白饵仍旧决定将贾府发生的种种与她心中的疑窦悉数告之将离。 临窗远眺,信鸽飞入一片黑云,也将她的烦恼带去。 可当她再次坐回写信的位置,独对孤灯,狼毫点墨,蓦然想起白天之事,有些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许是习惯了将自己的各种烦恼写下,这一刻,也忍不住亲笔写下一些东西,索性,二次提笔。 这一次,没有繁复的格式—— 许是因为白花莲今日与我说的那番话,让我的内心开始有了一丝不踏实。可见到李相逢的那一刻,我的心又变得极其踏实,所以,我告诉自己再去想白花莲的事情,就像李相逢对她说的那样,“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她”,索性,忘记与白花莲的交谈,就从对李相逢说的那声“好”开始。 第一次见到李相逢,是在城南的不寿庙,那一刻,我相信他就是李愚,也相信了李愚曾经与我说的那番类似玩笑的话。所以,在现实与传说之间,我选择了传说。可是,当我发现李相逢与李愚格格不入的那一刻起,我又选择了现实,直到真正认识了李相逢,我似乎再也做不出选择。如果说,起初相信李相逢就是李愚,只是因为那张皮囊,那么后面相信李相逢就是李愚,是因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细节。 曾一度困惑,只因每每面对李相逢时,我的脑海里总是会跳出两种答案,特别是当熟悉的场景再次重现,记忆不断重合,又不断交错,让我在信与不信中,摇摆不定。也曾一度荒唐到,想要再去找沈蒜子,将选择权交给天,可笑的是,老天终究是将选择权交到了我自己手中。既然选择那么难,索性就不再纠结如何做选择,如果非要做一种选择,那我便选一种我所认为的对的。 离开秦淮那一刻,我这一生注定不得善终,雨花台之事更是如同梦魇般存在,不断逼迫我用死来结束残生,苕华玉的出现,却让我找到了一种生的希望。来到南靖,为了将离,我努力试着去忘掉以前的种种,努力去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可每次一想到小桃桃的死、想到李愚的死,我便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放不下,注定放不下! 直到李相逢的出现,我那将熄的心灯,重新被点燃。我发现,和他在一起,我有了努力的方向,起初去间关莺语,只是为了解决赁金的难题,后来我发现,自从在那里与李相逢再度相遇之后,他,好像成了我每天去间关莺语的动力,也因为他,我重新找回了水榭歌台的那位初心,也第一次发现,我不必被铜臭支配,因为我的每一次开嗓与拨弦,都有一个人,会认真聆听,那个人便是李相逢;我发现,和他在一起,我好像逐渐走出了那段煎熬,总有那么一瞬,觉得自己真正释然了。 一个人可以忘记曾经的所有,但内心深处的坚守与曾经情感上的共鸣不会变,我想,那首《古相思曲》便是上天留给我与他之间再次重逢的契机,正如嫦华美姬与轩辕帝之间的蓝瑗凤翎。 不管他是否还记得我与他曾经,就算他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因为,他就是李愚! 翌日午后,白饵因为下午没有场次,所以回来得早,以为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午,只是,一回客栈,便被嘉兰缠着陪她一起出去玩,无可奈何,便与她同去了。 车水马龙的街市。 路上,白饵不禁好奇地问:“燕北楼怎么突然来找殷姐姐?难道是因为案情?” “应该不是。”嘉兰回忆道,“上午,燕北楼是一个人来的,既没穿便服,也没带刀。” “这样吗?”白饵表示很疑惑,“可是,燕北楼不是不认识殷姐姐吗?” “燕北楼不认识殷姐姐,可是殷姐姐认识燕北楼呀!殷姐姐在梅海三年,指不定私下找过他呢,只是出于害羞,她可能没好意思跟我们讲那么细。何况,这个燕北楼这些天老往咱们客栈跑,对咱们几个早就熟透了,怎么会不认识殷姐姐呢?可能就是约出去认识认识!”嘉兰妹子说。 白饵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奇怪,“我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再说了,这个燕北楼三桩命案还没解决,还有这个闲情约人?” “管它呢!”嘉兰妹子忽然一笑,“你是没看见,当殷姐姐看到燕北楼来找她的时候,殷姐姐高兴得不得了!” 说话间,二人不觉来在未央河畔,看着河面上飘着的大大小小的画舫,嘉兰妹子忽然兴奋地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见贾玉环和那位新姑爷!” 白饵好奇地盯了盯嘉兰妹子,“原来,你出来是为了看新姑爷的?” “哎呀,也不全是啦!”嘉兰妹子羞着脸说:“我是今早从阿祥那得到小道消息说,贾玉环会陪新姑爷出来游未央河……” “游未央河?这种小道消息怎么能信呢?”白饵不可思议地看了眼河面,再看了看嘉兰,说:“刁氏刚死,她贾玉环还有心情出来游河?而且,丑闻都满天飞了,贾玉环不要脸面了呀?” “哎呀,你不了解贾玉环,对于贾玉环这种以丑为美的人,丑闻在她那根本就不算什么!而且,前脚死了哥哥,后脚死了亲娘,这么大的悲伤,游河不正好可以散心吗?”嘉兰妹子以调侃的语调淡淡道。 “啧啧啧!”对着高远的天空,白饵一度陷入沉思,不禁感叹:“这个贾玉环的心得有多强大啊!我倒是有的羡慕她了!” “羡慕?羡慕她什么?”嘉兰妹子不禁取笑道:“那位新姑爷是不是把你给迷倒了?” “怎么可能?”白饵不禁冷笑道:“那新姑爷长得再好看,也注定是个看慕虚荣的人!我真是无法想象,月黑风高之夜,绣楼之上,这位新姑爷面对贾玉环这张脸,是怎么下得去手的?除非他们是真心相爱,否则我对这个新姑爷以后见到一次估计就要呕一次……” 听此,嘉兰妹子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反正呀,我也就看看,要能被我碰上,这些日子,也算没白追贾玉环这么久!就当是不留遗憾!至于他们是不是真心相爱,那可不管我的事咯!” 说着,嘉兰妹子拉着白饵去雇船。 白饵抬眼望了望四周那么多人,心中倒是有些担心了,“我看还是算了,人太多了,殷姐姐以前老叮嘱你,韩世卿还未到来之前,不要随意走动……” “就是趁殷姐姐不在,我才出来的呀!天天在客栈烦都要烦死了!”嘉兰妹子叮嘱:“回去你可不能告诉殷姐姐,我们出来是为了看新姑爷的呀!” 白饵紧着神色,又问:“你真要看呀?” 她话音刚落,嘉兰已经招手去唤艄公了。 这时,只听得她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一回头,只见一小厮气喘吁吁从人群里跑来。 定身细看,是间关莺语的人。 小厮跑过来,十万火急地说:“白,白姑娘!歌楼出了点事,老板喊你回去救场!你赶紧跟我走!” “出事了?什么事呀?”她迫不及待地问。 “有个短工不小心顶撞了一位客人,客人发脾气说要砸了歌楼呢!” “什么!!?是哪个短工?” 她脑海里蓦然跳出了李相逢! 小厮急得焦头烂额,“哎呀来不及了!您快跟我走!” 嘉兰听了情况,走过来,紧着神色说:“那你快去,我看事情好像挺严重的。” 听着耳畔熙攘的喧闹声,白饵不放心地纠结了两下,然后交代嘉兰:“那嘉兰你先回客栈!不要坐船了!一个人不安全!” 嘉兰点点头,白饵这才放心离去。 河畔大风忽起,将人的发丝吹得格外凌乱,唯独那十里画舫像是被火点着了一般,格外热闹。 将夜,再回到客栈,白饵只觉得身心俱疲。 一见到白饵,阿祥赶忙从柜台跑过去,就像个市井里卖瓜的小哥,各种宣传:“重大消息!重大消息!” 顾不上什么重大消息,她一头扎到桌子上,急忙往喉咙里灌了几杯水,整个人仿佛从沙漠里刚回来似地。 阿祥不禁缓下步子,一肚子激情瞬间熄灭,一脸狐疑地坐了下来,“今天你们一个个是怎么了?出了趟门,一个被雷劈了似地,一个被狗追了十几里路似地……” “狗!疯狗!”她吃力地咽了几口气,提起嗓子,恨恨说:“绝对是疯狗!下午歌楼来得那几个客人,绝对是疯狗!” “歌楼?下午不是没你的场吗?”阿祥好奇地问。 白饵道:“刚准备和嘉兰坐船游河,说是短工得罪了客人,被小厮临时叫回去救场,哪知,根本不是短工得罪客人,是那几个客人专门来闹事的!应该是梅海其他几家歌楼其中一家请来的人!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絮叨了好久,才把那几个闹事的赶走!还差点要打起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9章 愿你,得非所愿,愿非所得! 起初以为那短工是李相逢,实际上不是。不过,在她赶到间关莺语时,李相逢为了他的大义的确快要和闹事的人打起来了。后来,她和李相逢,两人两张嘴,把闹事的直接怼哭怼跑了。再后来,经过两个人全力调查,才把幕后黑手抓出来了。李相逢还因为这事,刚升了个管事的做…… “哎,以前这种事就时有发生,现在间关莺语比以前更火了,总有人心里不舒服,要搞事情的。”阿祥平淡地说。 白饵又喝了杯水,稍微缓过来了,不禁问:“哦对了!刚才你说谁被雷劈了?” 好像,没下雨,没打雷…… “还有谁?嘉兰妹子呗!” “什么?嘉兰被雷劈了?” 阿祥听岔了,愣了一下,“哎哎,什么呀,我都被你带偏了!” 见阿祥还在笑,白饵一脸着急地问她:“到底谁被雷劈了?” “我是说,快天黑的时候,嘉兰回到客栈,就跟被雷劈了似地,叫她她都不理我,问她怎么一个人回来的也不说,跟她说贾玉环和那位新姑爷要举行大婚了她也没反应!就那样一声不吭上楼去了!”阿祥一脸无奈地说。 一听,白饵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蓦然问阿祥:“等等,你刚才说,嘉兰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阿祥复言:“快天黑的时候。” 嘉兰不是应该早就回来了吗? 见她也忽然被雷劈了似地,定在那一动不动,阿祥不禁纳闷地问:“你就这个反应呀?贾玉环和新姑爷要举行大婚了!独家消息啊!” “不行,我去看看嘉兰!”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白饵起身往楼上走。 阿祥先是自我反思了一下,难道这个消息他们一早就知道了? 见她上楼了,赶忙说了一句:“晚时殷姑娘托人带消息回来说,燕北楼留她一起吃晚饭,可能要很晚回来,让你们别等她。” 白饵简单应了一声,火急火燎地往楼上蹿。 唯独阿祥一个人傻坐在那,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以前但凡有点捕风捉影的事儿一个个激动得不得了,今儿是怎么了?听到贾玉环和新姑爷要大婚了,两个人毫无反应,连殷姑娘这么劲爆的事也没反应了?” 担忧着,不觉已至嘉兰的房门口,白饵先是敲了几声门,没有人开,后叫唤了几声,亦无人响应。 站在门外,隔着一层纸窗,隐隐约约看见了一条白绫高挂房中! 见白绫,脸色骤变,想都没想,直接撞门而入,慌乱的叫唤声中,她急促的目光一扫,落到窗台上时,整个人瞬间僵在了那里,不自觉地捂着口鼻,吓得几乎不敢出声,“嘉——” 简嘉兰坐在窗台上,两腿弯曲,蜷缩在那里,十指相扣于膝盖,眼神不知是何神色,自顾自散落在窗外,晚风撕扯着她轻薄的衣袂,几缕飘长的青丝在微凉的夜色之中起起落落,似是要乘风而去,唯独那半块自然散落在窗台内的裙摆,停在半空之中,死一般寂静。 正是日沉西山,整个房间幽地暗了下来,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随着夕阳没入海平线的那一刻,浸入了漆黑的海底,看不到一丝光亮,一如她不断紧缩的瞳孔。 除了高挂的白绫,她还注意到,桌上还有一个小白瓶以及一把刀子,白得发亮。 “一开始,想服毒,怕毒性发挥得太慢,就选择了匕首,可是又觉得匕首不够痛快,就选择了白绫,站上凳子上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这样死,太窝囊。既然要死,就该死得轰轰烈烈,要让全梅海的人都知道。于是,我准备我想到跳楼。”简嘉兰轻笑了一声,又道:“可是,整个梅海,现在还会有比贾府的事,更能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了吗?即便我现在跳下去,引来的只是一时围观,明天一早人们口中说道的,仍旧是贾府。” 听着那不知是喜是悲的语调,白饵心里一阵惶恐,却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白饵你知道吗,面对家破人亡,我都没想过死,现在却因为一个男人,动了死的念头,我简嘉兰,活得真够卑微!”她忽然自嘲一笑,面色十分阴森。 “曾经面对家破人亡你没有选择死,那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希望,而你心里的那个人,就是你活下去的希望,希望如果没了,那就什么也没了。嘉兰,你不是卑微,一点也不卑微,你是在乎,你只是太在乎!”白饵试着上前,慢慢说道。 “在乎?那如果不在乎了,是否意味着可以重生?”简嘉兰看向白饵,问。 “那要看你,愿不愿意放下这份在乎。” “放下,放下如果很简单,为何会有那么多因情所困最后为情而死的人。” “如果你敢放下,那么放下这件事就很简单。” 见嘉兰不说话了,白饵缓缓道:“嘉兰,无论怎样,先迈下第一步,生死边缘只剩冲动,你看不到真正想要的答案。” “生死边缘往往最能看清答案。”简嘉兰淡淡一笑,看向她说:“你放心,我是不会跳下去的。” “那,那你为何要一直坐在那?”白饵不放心,又说:“窗子边风大,快下来!” 不想让她担心,简嘉兰听她的话,回到了房中。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但白饵没敢松气,赶忙把门窗挨个锁死,并且把其他危险的东西全部收到了自己身边。 “刚才我坐在窗台上,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到底哪种死法,才能震惊整个梅海?并且要压贾府一头。”嘉兰面无表情地说。 白饵刚把灯燃起来,一听到这样的话,刚扶稳的烛火差点要摔出手心。 “嘉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韩世卿出事了?”白饵坐下来,紧着神色问,。 以前不敢在她面前提这个人是怕勾起她的思念,如今直觉告诉她,一定和韩世卿有关,此刻才不得不问。 “白姑娘,你走,我不会做傻事的,你也不必担心我,我明天就好了。”嘉兰说道,“对了,刚才的事你别告诉他们。”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嘉兰你告诉我好不好!”白饵看着她说,见她仍旧不愿说,整个人忽然激动,“阿祥跟我说了!你是傍晚才回来的!是不是今天下午如果我没将你一人留在那里,你就不会出事?” “白姑娘你别再问了,这件事和你没关系。”简嘉兰道。 她没有走,而是让气氛保持死寂,撑着额头闭眼想了一会儿,才把藏在心里的话,说出口:“半个月前,我的故国历经了一场生死浩劫,面对国破家亡,我以歌女的身份,在敌国的庆国大典上,因为高唱了亡国之曲,被我的族人在声声咒骂声中,推上了断头台。” 简嘉兰盯着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始终不愿向人提起的事情,现在我把她告诉你了,现在整个客栈,这件事也只有你知道。”白饵道。 简嘉兰不再犹豫了,“如果我告诉你,我心心念念的韩郎,就是贾府的新姑爷……” “什么?”白饵怔住了,第一反应是摇头。“这不可能。” “游船之时,我与他的画舫,其间不过三篙的距离,我站在船头,看着他与贾玉环……”嘉兰沉默了一会儿,换了更为平淡的语调,继续说:“我知道,即便我今天不登上那艘船,梅海城中迟早有一天会与他碰上面。” “那他看到了你吗?”白饵整个人僵在那里,问。 简嘉兰忽然一笑,“当然,看到我的那一刻,他躲都躲不赢,原本的风度翩翩,瞬间荡然无存。我让艄公行船跟在他们的画舫之后,许是做贼心虚,他急忙同贾玉环上了岸。并派人将我留住,我真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脸和我见面。” “他承认了他骗了我,其实,柳州的生意做得很不好,他欠了很多很多钱,每天都过着逃债的生活,有一天夜里,追.债主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不还钱就以命相偿。他说他为了我绝对不能死,所以,当时对追.债主说,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放他一条生路。” “追.债主看中了他的好相貌,要他配合他们以施子敬这个身份入赘到梅海的贾府。他们还说,他们和梅海的贾玉环有交易,只要他们帮贾玉环送去了如意郎君,贾玉环便会跟他们一笔钱。只要他愿意,他欠的债就一笔勾销。” “他说,虽然这么做有愧于我,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他死了,才是真正的愧对我。所以,他被迫答应了追.债主入赘到贾府。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每次给我的回信,都是平安无事的消息。” “你信吗?”白饵冷冷问。 “呵呵!”简嘉兰笑得有些恐怖,道:“他又说,他和贾玉环马上便要大婚了,只要这场戏演完,他便会逃出来带我远走高飞。听说是大婚,想来,我与他相识一场也是世间难得的缘分,总得送他点什么是?可惜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好礼,索性,便以三个巴掌作为他与贾玉环的新婚贺礼,临行前,亦不忘祝贺……” “韩世卿!愿你此生,得非所愿,愿非所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0章 冲喜 看着嘉兰此时眼中不断翻涌的恨意,她可以想象出,当时嘉兰面对韩世卿时,心中的恨意要比此刻强无数倍。 白饵心中倒是有些害怕了,她小心地问:“那他,作何反应……” “我管他什么反应!”简嘉兰死寂的眼神轻抬,嘴角忽然露出一丝冷笑,蓦然道:“他不是要和贾玉环大婚吗?” “你,你想怎么做?”白饵绷着神经问。 “我要在他大婚之夜毁掉他的所有!我要让他到头来一无所获!我要让他成为梅海最大的笑话!我要让他跟着贾府一起发霉发烂发臭!”简嘉兰恨恨道。 白饵低着头,没有说话,嘉兰忽然拉着她说:“白姑娘,这件事我希望你可以暂时帮我隐瞒!” 白饵点点头,“好。” 深夜,当白饵回到房间时,打开将离给她寄来的回信那一刻,整个人都怔住了…… 翌日,贾玉环与施子敬两天后于上元之夜举行大婚的消息已经开始在梅海城中有了一些传言,这件事并不像之前那些事闹得沸沸扬扬,与新姑爷登门这件事比起来,倒显得低调了许多,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贾府准备悄悄把婚事解决。 梅海城的夜幕早早拉下,李相逢一如往常送白饵回客栈。 “我到了,你赶快回去!” 临行前,李相逢忍不住提醒:“姐!两天后就是上元节啦!可别忘了咱们的上元之约呀!” 白饵抿了抿嘴角,心里虽有些不耐烦,但仍旧兴趣盎然地说:“知道啦!知道啦!用得着天天提醒吗?我记性好着呢,又不像你……” “我?”听出了一丝鄙夷的意思,李相逢急忙道:“我怎么了?我记性也很好啊。” “……好好好,你记性最好了!”白饵换了淡淡一笑,道:“你就放心!我已经成功说服了梅老板,这些天的场次尽可能都由我包下,上元节那天白天也安排了我的满场,由此换来一个空闲的上元之夜。上元之夜,我哪也不去,就老老实实陪孩子们取万花林放花灯!这样,放心了?” 李相逢内心已然开心到爆炸,不由得冲她笑了笑,“嘿嘿,放心啦!” 准备安心离开的时候,李相逢又嘱咐了一句:“这两天我在忙小葵的事情,我不在间关莺语,到时候别又一个人急着找我!” “路上不是说过了吗?”笔直的腰身,就像轰然坍塌的房子似地,整个人佝偻着,白饵有气无力地说:“我在你心里是不是特老,特健忘呀?” “怎么会,哪有……”李相逢略显尴尬地说。 白饵想了想,说:“肯定是被叫老的!以后别再喊我姐了,你又不是小孩……” “可是……”李相逢一脸困惑地问:“我不叫你姐,那我叫你什么?” “自己想!”她丢下最后一句话,便转身登上了台阶。 李相逢还在想,见她要入门了,赶忙抬起头笑着提醒:“姐,那我们上元之夜,不见不散啰!” 他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吗? 只觉得尬到极致,白饵下意识看了看周围,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笑得跟条色犬似地的李相逢,然后,急忙躲进客栈。 客栈中,一如昨日一般冷清。 见到白饵的那一刻,阿祥就像在沙漠发现绿洲似地,欣喜若狂地上前打招呼,“白姑娘回来了!” 好奇的眼神在一楼转了一圈,除了几桌吃夜宵的客人,没发现往日熟悉的面孔,她一边走向平时大家一起围着聊天的那张桌子,一边问阿祥:“怎么,不见他们几个?” “这个点王大娘早睡了,殷姑娘还在燕北楼那,要晚点回来了,至于,嘉兰,一天都没下楼!”说到嘉兰,阿祥便觉得有些害怕,不禁凑到白饵身边,怕谁听见似地,小声说:“昨天半夜好心提醒她灭火,结果被她骂出来了,整个人就跟吃了炮仗似地!早上喊她吃饭,说没胃口,不吃,中午晚上喊她吃饭,每次去都听见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哭!开了门呢,又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看着怪吓人的……不知道是不是韩世卿的事情……” 白饵听着有些走神,怕阿祥问她什么,急忙道:“呃……应该不是!你别乱猜想了。对了,殷姑娘怎么又被燕北楼接走了?” 阿祥道:“早上听她说,燕北楼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玩,吃饭,下午又去了……” “啊?这是什么情况?该不会出什么事?”白饵有些吃惊。 “不知道。”阿祥摇摇头,轻叹一声:“反正,看她样子自己挺开心的!哎,所以,今天一天你们一个都不在,快把我闷死了!” “我听说,贾府要在两天后举行大婚,这是真的吗?”白饵蓦然说起。 阿祥瞬间提起了兴趣,道:“昨天就和你说了,你还不信!传言,贾府对外的说辞是,经天人占卜,贾府这些天有地煞星作乱,所以才会接连出事,要想摆脱危机,只能靠紫微星压制!还有一种毕竟可靠的说法是,贾老爷因接连痛失爱子,爱妻,如今已经病入膏肓了,索性靠贾玉环的婚事来冲喜!所以呀,大婚之期就选在了上元节这天,一来喜上加喜,可以驱散晦气。二来大家都忙着过节,没空说道贾府的事,这样大婚举办的压力,就相对小一点。” 并不怎么在意那么多说辞,白饵只是好奇,“这个贾老爷,是真病倒了,还是假病倒了呀?” “这个应该是真的。”阿祥认真道:“听说,一大早,就有人看见,梅海的几位名医在贾府出入。估计,这个老头是真病了,要是这个贾老爷也不行了,那贾府,啧——” 阿祥正说着,楼道上忽然传来嘉兰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抬头去望,只见嘉兰妹子一袭白衣素得有些扎眼,披散着头发,站在楼梯上,“白姑娘,你现在有时间吗?可以来我房间一下吗?” 阿祥已然怔住了,只觉得哪里怪怪的,远远望着嘉兰那苍白的面容,她的眼里不禁闪过一丝惊慌,白饵赶忙点头,忙应声:“有!我这就来……” 房中,近距离看她,很明显,与昨天相比,她憔悴了许多。 看着嘉兰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坐在那,她的心里满是担忧,忍不住开口问:“嘉兰,你怎么了?听阿祥说,你哭过了?” “我原以为,我可以狠下心来,把他伤害我的,全部还回去,让他为他所做的,付出应有的代价!可是我发现,我仍旧会不自觉地想起他,想起我们携手走过的曾经。”简嘉兰望着窗外越来越黑的天,声音略带沙哑地说:“原以为放下很简单,如今却觉着,放下,真的太难了!” “所以,你下不了手了?”白饵不禁问。 简嘉兰没有说话,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抑制住不断分泌出眼眶的泪。 沉默了许久,终是将一封书信推到桌面。“这是傍晚的时候,他遣人交到我手中的。” 白饵看了看信纸,又看了看嘉兰莫测的神情,眼中满是惊讶。 “他让我,在大婚那晚,去信上写的地方等他,他会在那里提前雇好马车,然后带着我连夜离开梅海。” 看着书信上的内容,白饵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颤抖着信纸,蓦然看向她,惶恐地问:“所以你动摇了?你相信他的话了?你想跟他走?” “我不知道。”简嘉兰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不断被什么敲击的,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内心挣扎了很久,才开口:“我想试一试,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骗我?即便之前的都是谎言,万一他突然想起了我和他曾经的日子,想起了我对他的好,想起了我们的誓言,开始回心转意……” 白饵惊悚地看着嘉兰,满脸皆是震惊之色,颤颤开口:“嘉兰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疯了不成?韩世卿他明显是怕你在大婚之夜毁了他的一切,才写下这封信,想要再一次骗你!他明显是怕了!” “我知道不无这个可能!可是如果信上说的是真的,因为我的冲动毁了他原本的计划,导致我们两个都走不了,我想我可能会后悔终生的!”简嘉兰激动地说出,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那你为何不想想!如若上元之夜逃婚是假,骗你出来对你不利是真!难道你就不会后悔终生了吗?” 或许,她根本没有机会后悔…… “韩郎他不会!” 简嘉兰想都没想,信誓旦旦地回道,那响亮且决绝的声音,似乎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韩世卿,不会这么做! 不忍再看着她这般执迷不悟下去,白饵蓦然斩钉截铁道:“他对刁氏都敢下毒手!足以证明他的狼子野心!” 这声音,好似沉重的闷雷,轰然在简嘉兰的耳边炸响。 简嘉兰怔了怔,慢慢看向白饵,眼中原本的空洞,瞬间被惊愕所代替,白饵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简嘉兰颤声问她:“……你说什么?” 声音很轻很轻,显得格外小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1章 上元、大婚 “贾府的新姑爷就是杀害刁氏的凶手!韩世卿他就是个凶残的杀人犯!” “……不可能!” 看着嘉兰脸上此刻不可置信的神色,白饵刻骨地记得,昨晚看到将离的回信,得知贾府新姑爷施子敬已向神将司下了刺杀密函的那一刻,自己也是这个神情。 与神将司有关的事情,将离本不该向她透露半分,即便她知道了,也不能透露出去,本来她不打算将真相告诉嘉兰,但此时她这般执迷不悟,若再不知道真相,只怕要一错再错,她这一生都会毁在韩世卿的手上! 她率先冷静下来,一脸凝重地盯着嘉兰,一字一句说清:“嘉兰,你要记住,我白饵把你当朋友,才会选择把真相告诉你!无论你信与不信,韩世卿就是杀人凶手!你何不仔细想想,贾锦凤,刁氏,甚至病入膏肓的贾老爷,好好的贾府,接连出事,这究竟是为何?难道一切只是巧合吗?这明显是一场谋财害命的连环杀人计划!等贾府的主心人一一死绝,障碍扫清,这万贯家财的继承者,又该是何人?这一桩桩,一件件,从贾玉环的婚事有了起色开始,便在接连发生!你冷静下来想一想,便会发现,这全是那个人——赤裸裸的野心!” “不……” 简嘉兰感觉自己彻底疯了一样,她心心念念的韩郎——竟然是杀人凶手?她耗尽了整个青春去爱的那个人——竟然是杀人凶手?在她心里有关韩世卿所有的美好瞬间支离破碎! 荒凉的人世,只剩她一个人上演一幕歇斯底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他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嘉兰你冷静一些!” 白饵赶忙上前将那个因恐惧因冰冷不断颤抖的身体死死抱住,无论她怎么挣扎,她也绝不会松开,因为,那一刻,她知道,她和嘉兰注定是同一种人,命运给到她们的都很残酷,她们拼尽了全力,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到最后换来的仍旧是一个个血淋淋的真相,但是她们绝不能向命运低头,因为死神与她们始终紧紧相随!唯有握紧手中的拳头,将那些伤害她们的,通通撕个粉碎,她们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她的眼眶狰得瞳孔,犹如针刺,“嘉兰你听我说,年少时的情愫之所以那么干净,那么纯粹,那是因为那时的我们都很单纯,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理,可当我们渐渐长大,见识到人心的险恶与门外的污浊的那一刻,我们注定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 “不!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简家遭封大难,我爱他的心,至始至终都没有变!韩家生变,我们说好了,从今往后,再苦再难,都要一起走下去——”简嘉兰哭到失声。 “你没变!那韩世卿呢?”白饵看着她的眼睛,那张冰冷肃穆的脸满是无情:“当年的家族蒙羞一事!他有真正放下过吗?科举之路,经商之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多么桀骜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原本的高高在上、雍容华贵一朝荡然无存,与那市井之徒无一差别!他韩世卿甘心吗?科举遭禁,经商碰壁!这些年来,朝廷对他处处打压,他不恨吗?你可以不变,但他韩世卿不得不变!” 听言,似大梦初醒,简嘉兰满脸皆是仓皇之色,开始在她怀里越缩越紧,她摇摇头,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嘉兰,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切莫再拿曾经来折磨自己,活在这琉璃世间,最不能做的事便是回头!韩世卿没有回头,你更不回头!当下的韩世卿早已不再是曾经的那个韩世卿了!他已经变了!”白饵将她越抱越紧,语气稍稍缓和,努力劝慰着。 窗子外,无边的黑暗洪水猛兽般涌了进来,明月已当空,横七竖八的街道早已璀璨如花,而这个小小的屋子仅凭一盏明明灭灭的灯火支撑着,随时都有可能会坍塌。 而她们,作为这个时代的不幸者,此刻却只能守着地面上,破碎的影子。 她一双冰冷的眼睛,没有一丝光亮,静静注视着地面上,那些缥缈的东西。 这世间,最不能信的便是人心,从她离开秦淮的那一刻,她就看得清清楚楚。 简嘉兰开始重新站起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道:“不管他变没变,有些话,我必须要他当着我的面,说清楚!我守了这么久的东西,如果它不再是原来的模样,那我便要亲手毁掉!” 被那瑟瑟的语调一惊,白饵蓦然看向嘉兰,然后再看了看信纸,心跳忽然跳得飞快,“你还是想赴约?” “对!”简嘉兰斩钉截铁地说,即便知道这是他设下的一场圈套,她也要去! “不行!这太危险了!你不能去!韩世卿这个人深不可测!”白饵摇了摇头。 “我必须见到他!我倒要看看,他韩世卿是否下得了这个手!”简嘉兰冷冷道。“只要我从他口中问到了我想要知道的答案!我就会以我的方式,和他做个了结!” 白饵不禁道:“你又如何确定,大婚之夜,他会如期出现?即便如期出现了,那个人,如果不是韩世卿呢?” “什么意思?”简嘉兰看了白饵一眼,有些不能理解。 白饵不再顾及其他,蓦然看向她,认真问:“嘉兰,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昨天你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 简嘉兰想了想…… “你,你想怎么做?” “我要在他大婚之夜毁掉他的所有!我要让他到头来一无所获!我要让他成为梅海最大的笑话!我要让他跟着贾府一起发霉发烂发臭!” 等到足够冷静,坚定地点了点头,道:“我说到做到!” 白饵同样点了点头,道:“韩世卿信上与你说的是,大婚之夜,让你去信上所写的地方等他,贾府大婚一结束,他便会来找你带你离开梅海。为了防止韩世卿使诈,你不妨赶在大婚前夕便进入贾府!做你想要做的!” “如果这真是他韩世卿的计谋呢?他那么心思歹毒的一个人,知道我并没有提前去约定好的地方,贾府之中他一定会有所警惕的!即便我提前进入了贾府,想要动手,也会如履薄冰!”简嘉兰分析道。 白饵垂着眼眸,沉默了很久,道:“我去赴约,你去贾府!” “什么?”简嘉兰摇了头,“这绝对不可以。” “必须有一个人作饵!否则韩世卿不会上当的!我去赴约,他少了你的威胁,在贾府便会放松警惕,待那时,你才更容易做你想做的!”白饵确定道,见嘉兰仍旧有些犹豫,又道:“你最后的顾忌,无非是韩世卿还会回头,会如信上说的那般,带你离开梅海!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不会和贾玉环大婚,他会临阵脱逃,提前带你走!不过,这种可能几乎可以称之为不可能!如果韩世卿提前出现在赴约地点,那我便传信给你,他若真想带你走,不会怪你骗了他,他若从头彻尾都是假的,那我便将他五花大绑,把他绑到你面前!” “你放心,我不会有这个顾忌的。”简嘉兰看向白饵,“从你愿意将韩世卿就是杀害刁氏凶手这一真相告诉我的那一刻起,我便完全相信你了!你说的对,我不能回头!绝对不能!即便是韩世卿想回头,那也晚了!” 当白饵问她,昨天说的话还算不算时,她便彻底清楚了自己想要做的是什么,她该信的不应该是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纸,而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她拉着白饵的手,于心不忍地说:“我最大的顾忌,便是你代替我去赴约!毕竟,我们谁都不能确定,大婚那日,到底会发生什么,你说过,韩世卿已经变了,变得可怕!” 不想因为她担心自己而动摇决心,白饵信誓旦旦道:“嘉兰,既然决定了要做,便不要瞻前顾后!向前就好了!你不必担心我,我尚会些拳脚,可以自保的!” 风定,烛火越烧越亮,昏黄的光圈之下,二人并肩坐着,简嘉兰忽然问她,“你为何要这样帮我?” “离开秦淮之后,我识尽了人心的险恶,便不再相信这个世上会有善良的人,而诸如情义这种曾经在乎的东西,也逐渐离我远去。直到来到南靖,遇见了那个人,她让我再一次相信了善良,我所困惑的东西从某一刻开始,忽然有了答案。当然,也是因为来到这个客栈与你们相逢,大家平日里互相照应,让我再次体会到了这个人间的暖意。”白饵说着,再次看向嘉兰,“所以,嘉兰,你一定不能像曾经的我那般,因为眼前的挫折,就轻易放弃了曾经发自内心的一些点西,既敢爱,那便敢恨!既敢恨,那便敢爱!” “好!”简嘉兰点点头,低着思忖间,也不禁说起:“其实,我那么热衷于追宅门里的秘辛,并非是发自内心的喜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2章 上元、前奏 “来到梅海之前,我也算得上是世家千金,女戒从小便记在心中,也知道不该听的便不能听。来到梅海之后,刚住进锦龙客栈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在等待韩世卿的来信与和他早日相见的期盼中不断煎熬,每天过得都十分忧郁,好在,阿祥每天都会和我讲梅海大宅门里的各种秘辛给我解闷,久而久之,我习惯了用这种方式,来减轻我对韩世卿的思念。我知道,我只有不停地追秘辛,一直沉浸在别人的笑话里,我才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他,让自己保持开心。逐渐,我发现我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就像个疯子一样!” 简嘉兰,撑着额头,缓缓阖上双眼,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不禁含泪笑道:“我真是没想到,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看别人的笑话,有一天发现,原来自己才是最大的笑话!真的好讽刺啊,也许,这就是报应!” 白饵坐在一旁,紧了紧她冰凉的手心,语重心长地说:“生活不就是如此吗,可是,我们还是要不断往前走。” 简嘉兰靠在白饵的肩上,努力抑制住眼泪,后来白饵又问起:“嘉兰,在你身上,我一直有个困惑,不能理解。我听闻,简家双亲,当初是被人所害,才会枉死……” “对。”简嘉兰回道,眼中没有一丝迟疑。 白饵蓦然看向她,不禁问:“这么多年,你有想过替他们报仇吗?” 简嘉兰摇了摇头,道:“路有千万条,要怎么走看每个人自己的选择。放下那段仇恨,便是我的选择。那个时候,我并不是一无所有,我还有疼爱我的祖母,还有朝夕相伴的……韩世卿,比起踏上那条血雨腥风的路,我更珍惜那时我所拥有的。” 听完嘉兰说的那番话后,白饵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独对孤灯,攥着将离寄来的信笺,她的心中满是惆怅,信中将离字字叮嘱,神将司介入,切莫涉足贾府之事。 她想,从她踏进锦龙客栈那一刻开始,她注定会与这里的每个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从一开始就选择独来独往认认真真做个冷血之人,一旦决定好了要一场无悔的相逢,那便奉陪到底,到最后也不虚此行。 她唯一纠结的是,之前答应了李相逢上元之夜陪他一起去放花灯,这回又该如何两处周全…… 白饵趴在桌上,愁呀…… 白鸟惊枝,洒落一串枯叶,惊开圈圈涟漪,然后又归于宁静。 两日之后,上元节在人们每天的念叨中,如期到来。 “上元节呀上元节……” 梅海城的天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要黑下来了,此时的锦龙客栈不算热闹,因为早在这一天之前,所有的客房都被提前订完了,要说热闹,这会儿,最大的热闹,莫过于门外。 阿祥只手撑额蹲守在柜台,念叨了几句上元节后,不由得连叹了几声。 “之前还在讨论上元节怎么过,如今这一天真的来了,一个个一整天都不见人,白姑娘忙着歌楼也就算了,连嘉兰妹子、王大娘都出去了!”阿祥换了个手撑,又叹了一口气,“一个个,真不够义气!把我一个人丢在这!” 正低着头发着牢骚,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赶忙喊:“上元安康,客官——” 一抬头,竟是熟悉的面孔,阿祥怔了怔,换了亲切的笑:“这位,是白姑娘的朋友!” 将离的眼神在一楼扫了一眼,没看见白饵,不禁看向小二阿祥,“请问,白姑娘呢?” 阿祥走近看,确定了是之前经常来找白姑娘的那位,赶忙说:“白姑娘呀,白姑娘这会儿,应该在间关莺语!” 他看了看门外的天色,又道:“不过这会儿间关莺语的场应该快散了!” “那我先去她房中等她!”将离说罢,转身欲上楼。 阿祥顿了顿,上前,不禁问:“兄弟应该是来陪白姑娘一起过上元节的?” 将离点了点头。 早上出门之前,白姑娘说她时间排不开,可能不一定会回客栈,想到这,阿祥不禁又问他:“兄弟您是和白姑娘提前约好了吗?” “哦不是。之前没和她说过。”将离作了平淡一笑,道:“我寻思着,给她一个惊喜。” 见他一副别有用心的样子,阿祥不禁皱了皱眉头,略带纠结地说:“哎呀,这可如何是好,白姑娘出门前说今天她的事会比较多,不一定会回客栈的呀!” 将离想了想,道:“无妨,我先到她房中等她!” 阿祥想想觉得也只能先这样了,抬头见他走得急,赶忙唤住他,然后转身跑去柜台。 “我给你拿钥匙……” 将离下意识想说不用,但寻思着有些不妥,便停了下来。 阿祥为他开了白饵的房门,招呼了两句便下楼去忙了,将离掩了两扇门,在白饵的房里漫不经心地转了两圈,觉着有些无聊,又无聊地呈大字躺进了她香喷喷的罗帐里,小眯了一会儿,又坐到了桌前,不经意间翻开了她平时写的一些小诗,虽不懂写了些什么,但心中仍旧不由得赞叹,字写得就跟花一样,委实不错…… “呵,她居然还会作画?”偶然注意到一叠纸堆上,有线条勾勒的痕迹,好奇心使然,随手一打开,他瞬间怔住了,“竟然把我画得这么丑!” 干净的白纸上,两个小人跃然纸上,一个是身高比他长一截的白大侠,怀抱一柄弯刀,笑得可人!另一个他也抱着一柄弯刀,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哭唧唧的样子,看起来特别怂,最过分的是,他竟然是猪鼻子??? 他不由得冷哼一声,攥起狼毫,随便沾了点墨水,在纸上勾了几笔…… 搁下笔再来看这幅画,不由得他开怀大笑。 为了防止被她发现,他赶紧吹干墨迹,做贼心虚似地,将纸折好,然后放到原来的位置。 这会儿,连风也来凑热闹,呼呼一吹,纸瞬间散了一地,搞得他手忙脚乱。 “呵,她什么时候开始写起话本子来了?” 无意间注意到几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他便饶有兴趣地展开扫了一眼…… 窗外喧闹不断,而这一刻,房中却是死一般寂静。 将离僵硬地坐在那里,晚风不断撩拨着他鬓边的发丝,深邃的眼眶之中,原本星亮的眸光,此刻却一层一层地暗了下去,犹如向晚的天色,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黑暗已无边蔓延…… 与此同时,锦龙客栈一楼。 “燕大人!殷姑娘!” 他二人好似一对璧人蓦然立于门外,阿祥赶忙放下手头的活,去迎接,满是笑容地问:“今个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殷姑娘下意识视了燕北楼一眼,察觉出一丝尴尬,赶忙站到阿祥那头,小声道:“燕大人晚上要职守……” 阿祥顿时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然后热情地请燕北楼坐下来喝杯茶。 燕北楼道有公务在身便不再叨扰,和殷姑娘话别了几句后,便准备作辞。 这边,着急晚上的安排,殷姑娘迫不及待地追问阿祥,“怎么没见白姑娘,和嘉兰?王大娘也不在吗?” “嘉兰和王大娘一早就出去了,按照往常,白姑娘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但不一定会回来。”阿祥又道:“哦对了,白姑娘的那位朋友来找她了,在她房里等了有一会儿了。” “是吗?”殷姑娘惊讶一笑,忍不住猜测:“该不会是来陪她赏花灯的!” 两个人正说着,燕北楼突然杀回来了,一脸正色问:“你方才说白姑娘的朋友来了?在哪?” 又见他,殷姑娘略显羞涩,小声问他:“燕大人,还没走?” 阿祥被问得一愣,慢半拍道:“就在白姑娘房中……” 死寂的房间,蓦然传来一些声音,将离当即看向门外,眼中透着一丝警觉。 “没想到燕大人竟然和白姑娘的朋友是旧相识,难怪我经常听你在白姑娘面前提起他,燕大人稍等,我这就去敲门唤……” 敲了两声,没反应,燕北楼等不急,当即以一掌之力推开两扇房门,着实把身边的阿祥吓得不轻。 二话不说,燕北楼紧着眉头直入房中,目似寒星,在周围扫视了一眼,发现房中并无一人,当即质问阿祥:“人呢?” 被那声音一震,阿祥惶恐,赶忙入房转了转,疑惑:“刚才还在这呢?也没见他离开呀?他要提前走了,下楼时我不可能没看见啊!” 燕北楼蓦然看向半掩的窗子…… “诶诶诶!”忽然见他颀长的身影从窗口一跃而下,阿祥惊愕,赶忙冲过去,此时已然来不及叫唤:“燕——” 夜幕悄然拉下,偌大的梅海城华灯初上,处处皆是流光溢彩的华丽景象。不必说陇上月的赛诗会,不必说陌上香的春歌会,更不必说未央河畔的游龙会,只道那间关莺语,火树银花,锣鼓喧天,烟花如画,便足以拉开整个上元之夜的序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3章 上元、坠楼 贾府,红白交加。 贾府南面与东面开门便是繁华的街道,平日里便格外热闹,适逢佳节,此时更是热闹非凡,其西面与北面,一处毗邻广阔的紫薇湖,一处背靠状元山,两处地盘皆为私有,通常闲杂人等不可涉足。 故而,此时此刻的贾府,除了正南门和东门挂的是白幡、点的是白色的灯笼,西门与北门,红绸高挂,红色的灯笼将每一处阴暗都照得极其亮堂。 南院与东院,设灵堂,做法事,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西院与东院,丫鬟、家丁,摆设花堂,忙得不可开交。 简嘉兰一袭丫鬟装束混在花厅里,她将每一处地方都转遍了,却怎么也没找到韩世卿的踪影,耳听得人群中有一个主事的找到一个小厮,“新姑爷呢?马上便要拜花堂了!快把新姑爷交到前厅去!” 跟在新姑爷身边的小厮急得焦头烂额,“半个时辰前还在北阁楼装束,这这会儿,我也不知道人去哪了啊!” “你不是在他身边跟着吗?人去哪了你不知道?” “我这忙前忙后,没注意啊!我已经找了老半天了!” “继续找!要是误了吉时!小姐怪罪下来,你就等着挨板子你!” 简嘉兰怔住了,脸色一沉,心想,韩世卿半个时辰前便不见了?这怎么可能?莫非他真的提前去赴约了! 思及此处,她整个人顿时有些站不稳了,扶在柱子上,心里乱糟糟的,各种猜测一时间洪水一般涌入脑海。 思前想后,径直出了花厅,跑到与白饵约定好的传信的地方。 她站在那里,举目望天,等了许久,也不见白饵传信与她…… 这个时候,她更加错乱了。 “韩世卿究竟去哪了?”抱着两个手心,原地踱步,心中拿捏不定主意,想要动摇之时,“不行!绝不能回头!” 就在她下定决心之时,身后听一男子叫唤—— “哪个院的,站那干什么?” 听见她背立着,冷静下来,解释:“东院的!我在这——” “东院的?老爷的药好了,人手不够,你给老爷送去!” “哦,好……” 为了不暴露,她强行应下。 耳听得男子咳了两声,又作催促。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玉珍司端药啊!” “好!” 听见脚步声远去,嘉兰这才回过头,站在那朝路的尽头一望,那背影一闪而过,虽是一瞬,却让她莫名想起了他…… 她不禁拍了拍额头,心想自己一定是眼花了,为了防止再次被人发现,转了条道,去了玉珍司。 托着承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从玉珍司一出来,她赶忙大肆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里边一股极其刺鼻的药味几乎要把人逼死。 一边走一边盯着承盘里颜色深重的药,她不禁想,“这个老爷子究竟得了什么病,喝的药这么奇怪。” 沿着一条小径一直走,不经意间抬头看,眼神顿时定格在了西面的如意台…… 如意台修在七层高的西楼上,专门用来中秋望月用的。 见到王大娘的那一刻,她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手中的承盘没端稳,连带着碗盏,一起摔在了地上。 “什么事呀?” 这边的动静很快便引起了对面廊道里人的注意,想来这药极贵,若是被人发现怕是要纠缠不清了,索性,顺着西面的小道一鼓作气跑掉了。 家丁搁下手里的活,站在明亮的廊道里,探究的眼神越过一丛低矮的灌木循着发声的方向望了望,那里黑漆漆的一片,想来无事,便操起手头的活,走开了。 晚风一吹,丛丛灌木发出了稀稀疏疏的响声。 一只耗子从中蹿了出来,舔了舔地面上静静流淌的液体,须臾,滚到草丛里全身抽搐了两下,一声短暂的嗷叫之后,便再无声息…… 踩着楼梯逐层而上,简嘉兰可以确定,刚才上西楼的那个人一定是王大娘,想来她与贾府既不沾亲,也不带故,这会儿,怎么会出现在贾府?更奇怪的是,她一个人爬上那么高的地方干什么? 思前想后,还是先上去看看再说…… 七层高的如意台上,甚是宽敞,北面便是黑魁魁的高山,西面不远处便是红光闪烁的紫薇湖,与远处的喧闹想比,此处显得格外冷寂。 贾玉环顶着笨重却华丽的凤冠出现在那,身后托着一袭厚厚的及地长裙,嫁衣如火,美得不可方物。 “施郎?施郎你在哪呀?” 听一婢子说,施郎约她在如意台相见,想来一定是什么惊喜,她想都没想,兴高采烈地上来了,可此时在如意台上转了一圈,却没见着人,这是怎么回事? 贾玉环粉面含春,一双眼睛东看看,西瞧瞧,愣是没找到人,这会儿,有点心急了。 “施郎!马上便要拜花堂了,咱们快下去!不要闹了好不好?施郎?” 忽听得身后脚步声起,贾玉环顿时欣喜若狂,赶忙转过身去,笑得花枝乱颤:“施郎!” 见到王大娘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徐徐僵硬,略带怒意地问:“你这婆子,怎会在此?施郎呢?” 王大娘一袭黑色布衣融在沉郁的夜色里,显得格外肃穆,她盯着对面的贾玉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声道:“别找了,他不在这!” “是你叫婢子把本小姐骗上来的?”贾玉环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见那婆子忽然笑得阴森,她心中的怒火顿时烧起,“你这婆子!好大的胆子!” “那贱妇生出来的东西果然毫无教养!”王大娘冷斥一声,沉默了一下,忽然拔声道:“你该叫老身一句主母!” 贾玉环霎时顿了顿,盯了那婆子一会儿,紧着神色问:“你是二十年前被贾府扫地出门的王若秋?你没死?” “住口!”一听当年时,王若秋顿时急火攻心,两肩颤颤,不由得上前一步,低吼了一声:“你们一家子还没死绝,老身岂能归阴!” “哼!今夜,本小姐便要送你去和你短命的儿子团聚!”贾玉环冷哼一声,手揽衣裙,准备下楼通知贾父。 “你住口!我儿子没有死!我儿子没有死!”王若秋神色颤颤,声音越发凄厉。 “疯婆子!”贾玉环顿了顿,丢下一个讽刺的眼神之后,与她擦肩而去。 王若秋反手一扯,将她狠狠扯了回来,推倒在面前,贾玉环因重心不稳,轰然摔在地上,痛得惨叫了一声。 “老身的女儿在哪?老身的女儿在哪?!” 贾玉环赫然抬头,只见她一张阴森的面目悬在空中,寸寸逼近,嘴里说着一些鬼畜之词。 她正准备撑起身子,却又被那疯婆子一手推倒,忍无可忍,最后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王若秋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整个人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连凤冠都发生了一些偏斜,与方才相比,此刻狼狈至极。 “你们夺走了原本属于我儿子的一切,逼得他有家不能回!还把老身的女儿藏起来了!你们太过分了!快把我的女儿还给我!”王若秋狰着的眼眶几乎要裂开,惨白的眼珠子似乎要掉到地面,“她到底在哪里?你说!你说啊!” “他们都死了!你要找他们就去找阎王爷!别在这坏本小姐的好事!”贾玉环也彻底被逼急了。 “老身要你死!”王若秋正准备掏出刀子,就在此时,如意台上忽然传来了楼道里的回音。“王大娘,是你吗?王大娘?” 一听,王若秋登时回头望去,贾玉环趁机大喊:“采薇!我在这里!采薇!” 王若秋顿时回头,将贾玉环盯得死死的! 简嘉兰一上楼,便见贾玉环突兀地站在那,很是狼狈,见贾玉环如见仇人,她登时上前,满腔怒火:“贾玉环!竟然是你!” “你是哪个院的婢子?小采薇呢?小采薇呢?”贾玉环与那婢子对视了一眼,然后又略带惊慌地看了看她身后的那片漆黑,“快去叫家丁!快去叫家丁!” 简嘉兰在四处扫了一眼,赫然问:“施子敬呢?施子敬在哪里?他到底在哪?” 盯着那丫鬟张狂的面色,贾玉环忽然意识了什么,“你和王若秋是一伙的!” 见贾玉环还在装糊涂,简嘉兰径直冲过去,扯着贾玉环的领口,逼迫道:“施子敬他在哪?” 贾玉环顿时勃然大怒,将她猛地一推开,自己也后退了半步,反口大骂:“放肆!新姑爷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如意台忽然一阵阴风扫过,死一般寂静。 简嘉兰蓦然抬起头,冰冷的目光落在贾玉环这身耀眼的嫁衣上,无尽的恨早已在腹中翻江倒海,“新姑爷?我告诉你!今晚,你的婚事注定成不了!” “我守了他整整十六年!却被你们绣楼之中的郎情妾意一夜毁尽!你们真叫人恶心!”她狠狠地唾弃了一口,再抬眼,眼眶睁得一片通红,“我告诉你贾玉环!你今天要是不告诉我施子敬在哪,我便让你下不了如意台!” 见她步步逼近,贾玉环下意识往后退,声音颤颤地问:“你,你想干什么?” “告诉我他在哪!!!” “你别过来!” 二人僵持着,婢子家丁们呼喊的声音在楼下隐隐传来,“小姐!小姐你在哪?小姐——” 见贾玉环想要朝楼下呼声,王若秋蓦然出现,叫住了她,“贾玉环!” “王大娘??!”简嘉兰一回头,竟是王大娘,“你怎会在这?” “别再找施子敬了,快下楼离开这里!”王若秋交代一句,便盯向了贾玉环。 “你们两个贱人竟敢在本小姐的大婚之夜混入贾府合起伙来欺压本小姐!好!本小姐今晚要你们横着出贾府!” 贾玉环盯了盯面前两副嘴脸,满脸皆是憎恶之色,旋即,反身冲向如意台边缘,一鼓作气站上那栏杆,朝楼下嘶喊:“快来人!有人要害本小姐!快来人!” 见状,简嘉兰赫然上前,恨恨道:“贾玉环你给我下来!别再叫了!” 贾玉环不禁回头,大风将她的衣袍吹得哗哗作响,她不禁轻笑了一句:“你们死定了!你们跑不掉了!哈哈哈!” 简嘉兰见势不妙,气势汹汹地冲上前准备将她拉下来—— 一声起,“给我下——” 一声落,“啊——” 一抹嫣红轰然坠了下去! 简嘉兰和王若秋心中一惊,急忙冲向前,俯瞰—— 楼下,早已是血肉模糊的画面! 简嘉兰吓得说不出话来…… 王大娘抓着她的手,冷静地看着她:“是她自己失足掉下去的,不关你的事!我们快走!” 简嘉兰六神无主和王大娘转了身,只见小采薇蓦然站在那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4章 上元、花灯 梅海,花灯飞满城。 此时,白饵已将身来在万花林,李相逢曾告诉过她,入了万花林之后一直往东便好了,她怕迷路,也曾细问,可李相逢却含糊其辞,只道往东。 想来也别无他法,时间紧,只能沿着东边的小径一直走。 “李相逢?我到了!你在哪?”偶听得四周传来细微的动静,她不禁喊了几句,却无人答应,就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独自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晕头转向,“这个李相逢到底在搞什么?怎么不见人的?” 这个李相逢该不会又要失约了?难道这又是他的鬼魅伎俩?放花灯是假,将她骗得团团转以此取乐是真?要这是如此,下一次见到李相逢,她非将他骂得狗血淋头不可! 正埋怨着,恍惚间,眼神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飘过去了。 她蓦然抬头,望向头顶那片小小的夜空,迷茫的双眼瞬间被一朵朵绚烂点亮,满脸皆是惊讶之色,下意识地指了指它们,“是花灯!” 接着,不由自主地三步两步朝前走去,试图离那些花灯近些,她心中莫名激动,难道是李相逢? 穿梭于茂密的林间,于低矮起伏的坡地冲上冲下,踩着窸窣作响的落叶,花灯越飞越多,她追寻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不知不觉地,停在了一片繁花似锦的开阔之处。 五彩斑斓的紫阳花应接不暇地映入眼帘,有的系于翠绿的竹子上,有的立于落叶堆叠的地面,东一处,西一处,摆得到处都是,她就像误入了一片花海,静静地转着,在各种不可思议中,眼中的惊讶逐渐被炙热的泪水所代替…… 大大小小的花灯在那一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徐徐升起,一直升到上空,就像有一把绚烂的花火,明晃晃地照在上空,将遍地的紫阳花照得楚楚动人,风动花香,明暗交织,好似一场甜美的梦境。 她蓦然抬眸,只见他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对面,一身新衣色泽鲜艳,没有过多修饰,将整个人衬得格外俊朗,昏黄的光,微微亮,映照出他面庞之上的淡淡一笑,静谧而美好。 时光宛若静止,花香却仍在四溢。 李相逢低着头漫步而出,照着一袭翩然的倩影渐次而上,只见她一袭青衣独立,三千青丝束于身后,只被一根红绳系着,头上亦无任何装饰,唯有两只细长的双珠耳坠,清丽如雪,映着点点流光。 两日不曾相见,此刻的照面,倒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气氛显得有几分生疏。 但那熠熠生光的眸子与那盈盈一笑的瞳孔,却不会骗人,那像是一湾碧流,清澈如许,浸透着一别经年的思念。 澹澹衣襟在晚风里轻舞,发出了呼呼的响声,打破它的是,一路传过来的哈哈大笑声,“当当当当!” 李相逢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宣展一般,东瞅瞅,西指指,看这里,看那里,哦还有上面…… 生怕她错过他用心的细节似地,刻意招揽着她的注意力,然后晃到她的面前,像个极其渴望得到家长褒奖的小孩,超级期待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够不够惊喜!够不够震撼!够不够永生难忘?嗯嗯嗯???” 面对李相逢此刻狂点头,疯狂地暗示她什么,原本想要由衷地说一句喜欢,此刻却只想给他一连串的矫揉做作、外加极其自负,来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过看在她此刻心情极好的份上,索性来一波超给力的配合,她攥着两个拳头,激动到无法自已:“我好好好好喜欢呀!这样太太太太惊喜了!” 李相逢的眼睛瞬间一亮,像八月十五的玉盘,抑制住内心的激动,问:“那你会永世难忘吗?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种?!!” 不是?有必要这么直白吗? 白饵努力挤出一抹慈母般的微笑,点了点头,然后掷地有声地说:“永——世——难——忘!” 李相逢当场跳了起来,转到一定的角度,眉梢暗暗轻挑,朝躲在隐秘处的孩子们,比了一个大大的——“耶”! 一切势在必得了! “你这头发抹了油吗?锃亮锃亮的!” 以前见他整个人完全不修边幅,这会儿看着这么正经,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忍不住上手扯了扯,竟然还在偷偷编了几缕小辫子,低眉浅笑间,暗暗思忖,准是小荷花干的! “哎哎哎,你别给我搞乱了!”李相逢急了。 她好奇地目光一转,又忍不住笑着问:“你这哪里整的花环?” 总觉得戴歪了,李相逢忍不住正了正,然后沾沾自喜道:“怎么样?好看?” 的确挺好看的,白饵羡慕了,想给他摘掉,“给我带带!” “不行不行!这是我的!”李相逢赶忙退了几步,心想可不能坏了流程…… “小气……”小眼神轻眯,白饵不禁略带调侃地说:“不就是放个花灯吗,你说你搞得这么花里花哨的,差点都没认出你了……” “嚯!你还说我?”李相逢一边打量着她,一边道:“我站那老半天盯着你看,一开始还没认出你呢!以为是陌生的姑娘意外跑过来,正准备想办法把你轰走!还好我演尖,凭直觉认出了你……你说你平时,都习惯搞个发髻,编个头发,或者直接披头散发,再插几个簪子,外加一条花花裙子,今天怎么这么……还背个包袱在肩上,搞得跟个逃难的似地!完全不像你呀,就跟换了个似地!” “我这是因为——” 白饵顿了顿,心想,根据嘉兰的建议,自己的这套装束与模样,是嘉兰在韩世卿眼里,辨识度最高的,为了待会能以假乱真,才这样扮的…… “哎哎哎,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然后又瞧了他一眼,“你还不是一样么?又换新衣,又换新鞋,还梳头发戴花环的……” “我我我这是为了烘托节日气氛!”怕她发现什么,李相逢赶忙接口。“你这看着,就不怎么正常……” 顾不得这茬,怕待会又忘了,白饵先交代道:“那个要放花灯咱们赶紧的呀,我跟你说,我只有半个时辰啊,半个时辰之后我还有事要忙,耽误不得!” 说着,她不禁抬头看了看天色,眼中透出了一丝紧迫感。 “什么!半个时辰???”一听,李相逢不乐意了,“你答应陪我出来放花灯,结果就给只给我半个时辰?拜托,这可是上元之夜诶!这是一个完整美好悠闲的上元之夜诶!为什么被你搞得那么忙碌?难不成梅老板又压榨你的时间,让你回间关莺语?” “哎哎,不是不是……”白饵蓦然转过身去,满脸皆是纠结之色,“总之就是非常重要的事……” “什么事?”见她忽然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李相逢小眼轻眯,顿时恍然:“噢!我知道了!” 知道了? 白饵心中一震,赶忙回头,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眼,攥着两个手心,略带紧张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李相逢狐疑地说:“我说你为什么今天突然穿得这么奇怪呢,肯定是要去干坏事!” 白饵无奈地低下了眼,“你别乱讲,我怎么可能会去干坏事!” “我不管!反正你今天不准走!这个上元之夜必须待在我身边!哪也不许去!”李相逢站立撑腰,浑身上下无处不散发着霸道的气息。 这可难坏了白饵。 之前觉得时间上冲突了,便想着舍弃李相逢这边的约,但毕竟是有约在先,孩子们都等着呢,要是自己突然不去了,那得多失望。故而,抽出半个时辰来这里,便是权宜之策。 她轻叹一口气,松了松口,“那这样,半个时辰之后,你容我离开一会儿,等我忙完,剩下的时间我都这边!今晚我就不回客栈了!直接玩到东方破晓!可以不?” 一听!赚了啊! 不过,李相逢还是故作迟疑地在原地转了转,等转到一定角度,暗暗瞥了瞥隐秘的角落,见孩子们齐齐比了手势,这才抬头,装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那好,不过,你可不能反悔啊,也不准跑掉!要不然!我满梅海城抓你,整晚整晚地抓你!” “行行行!”总算是妥协了,白饵松了口气,转念一想,“等等!咱们两个在这说了半天,怎么没看见孩子们呢?” 她摆了摆头,往他身后看了几眼,并没找到孩子……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附近怎么一直有花灯飘起来?难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见她忽然抬头看向夜空指着那些花灯,一副有所怀疑的神情,李相逢赶忙在她面前一挡,急切道:“那个孩子们困,不来了,就咱们俩……” “什么?”白饵愣了愣,眼有怀疑,正想问点什么,却忽然被他拉到一旁,任他摆布。“那个,我突然想撒泡野尿,你站这,等我一会……” 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5章 上元、情歌 “李相逢你——” 白饵顿是一脸扫兴。 “你别动呀,老实站着,不准回头。哦对了!闭上眼睛,我怕你偷看……” “我?” 她有那么无耻吗? “快闭上!” 她忿忿地闭着眼睛,两个拳头攥得颤抖…… 细细回想她这一路的心情,见到这么惊喜的画面,本来要感动得痛哭流涕,可李相逢那货,真是不懂风情,连连毁意境…… 这叫什么? 往刚刚展出的画纸上泼水!一桌子美味上洒泥巴! 好气哦! 就在她气得脑袋嗡嗡作响的时候,偶然听见清澈的嗓音悠悠传来…… “羞羞,把脸抠,抠个壕壕种豆豆。” 熟悉的歌谣,悄然之间将她的心弦拨动,一时间不禁扣起了诸多回响…… 陌上香,赛琴场,蓝瑗凤翎…… “不是!轩辕帝怎么可能死而复生,这世上也不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啊!姑娘,您听说的这段后续实在太离谱了,这样的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那是自然!嘿嘿!那是自然!毕竟只是个传说嘛!” “……那小姐姐,你相信,这是真的吗?” 时光蓦然流转,她睁开眼,回头探看…… 原来重逢,真的在赛琴场。 人海里千回百转的追寻,不再是错过,而是一场跋山涉水的浩瀚相遇。 “羞羞,把脸抠,埋脸躲进怀里头。” “羞羞,把脸抠,你说浪浪他(她)伸手。” 在李相逢的带领下,穿上新衣、戴上花环的孩子们,一路手舞足蹈,再一次唱起了甜美的歌谣,出现在了她的面前,青涩,又浪漫,稚嫩,又多情,后知后觉……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李相逢率先问,笑得好灿烂,喜悦的声音似乎要响彻整片万花林。 孩子们异口同声,冲着她大声地问:“白姐姐!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的眼眶早已被泪水浸透。 如果说,赛琴场,就是他们最初重逢的地方…… “白饵。如果我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其实还有另一个我存在。你信吗?” “……另一个你?呃……什么意思呀?” “呃……就是说,在这个世上,有一人……” 那么蓝瑗凤翎,是否便是他们重逢的契机? “嗯。如果有一天,当我站在你面前,你却再也不记得我了,我想,我会像嫦华帝姬那样,用尽所有办法,让你记起我,记起白饵和李愚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他早已用传说,为他们之间的重逢做好了漫长的铺垫。 原来,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这就是真的! 见她不说话,神色怪怪的,孩子们的热情徐徐退下,纷纷仰头看了眼相逢哥哥。 李相逢鼓起勇气问,“姐,你不喜欢吗?” 她赶忙低了低头,信手将眼泪擦去,再抬眼,已是笑意盎然,万语千言无头说起,她紧着唇瓣,点点头道:“李相逢,谢谢你!我很喜欢!” “呵!”李相逢不由得自得一笑,朝小豆芽嘚瑟道:“我就说你们的白姐姐会喜欢!当初是谁要跟我叫板来着?哼哼!” 小豆芽仰头朝他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白姐姐问:“白姐姐,你觉得我们几个里面,谁唱得最好听?” “嗯,我想想……”她故作思虑,然后点了点头,道:“除了你们相逢哥哥,其他人唱得都好听!” 得到认可与夸赞的孩子们开心极了,除了李相逢,一旁自视甚高地扬起了下巴。 “好了好了!收——”耽误不得,李相逢赶忙招招手,极力吼住孩子们不可遏制的兴奋,见孩子们有序排好了以后,便示意了一眼小荷花。 白饵看了看李相逢又看了看孩子们,满脸皆是困惑之色,只见小荷花从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花环,然后交到了李相逢手中。 “独一无二的花环,只属于你!” 说话间,花环已由李相逢亲手为她戴上了。 “白姐姐!你戴起这个花环真的好美呀!就像仙女一样!”小燕子忍不住惊叹道。 “白姐姐,本来就是仙女!戴上这个花环,就是仙仙仙女!”大耳朵极力守护。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白饵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不经意间,发现李相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背后好像还藏了什么。 她不禁问:“李相逢,你藏什么呢?” 不知道是哪个熊孩子为了极力表现自己,喊得起劲…… “是一朵由七种颜色组成的——紫阳花!” 好了,惊喜没了。 李相逢怔怔地看了看大耳朵,内心好崩溃,真是成也大耳朵,败也大耳朵…… 白饵不禁一笑,虽然被她提前发现了,但心里仍旧很感动,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由七种颜色组在一起的紫阳花…… “李相逢,紫阳花在南靖不是稀有物种吗?”满是疑惑地环视了周围一眼,蓦然看着他问:“你上哪弄来这么多紫阳?” 又有熊孩子抢着回答:“相逢哥哥今天一早,就把梅海所有的紫阳花都买下来啦!” 李相逢咬着唇齿,把小番薯盯得死死的,宛若在说,“谁让你多嘴的……” “是吗?李相逢。”白饵欣然问。 李相逢赶忙接话:“……那个,你不是一直都不喜万花林没有花吗,万花林要是没有花,那还叫什么万花林……” 他在周身放眼一看,“现在好了!遍地都是花!从今天开始,万花林有花啦!” “可是,它们只不过,是暂时的点缀……”白饵垂着眼眸,淡淡道。 李相逢想了想,眉头一蹙,计上心来,他壮志豪情道:“那从明天开始!我们就在这万花林种花!每天种一点,迟早有一天,万花林就真的成万花林啦!” 一听,孩子们兴奋极了,一个个拍手叫好,“好!” 小番薯自告奋勇:“我负责挖土!” 小豆芽不甘示弱:“我负责播种!” 老二看向相逢哥哥,“那我和相逢哥哥就负责去外面采种子!” 小荷花、小燕子,手拉手,“那我们俩就负责浇水!” 大耳朵顿时闷闷不乐,“那我干什么呀!” 小燕子笑着道:“等小葵的病好了,大耳朵和小葵就负责抓坏虫子!保护我们种的花!” “好!”大耳朵高兴地叫了起来。 暗中瞥眼,见她笑得那么开心,李相逢低垂着眼眸,涩涩地开口问:“姐,那你……愿意,陪我们,一起,种花,吗?” 她笑着答道:“当然愿意!” “哇!太好啦!” 就在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时候,小荷花暗暗使眼色,不停做手势,让他们保持安静。 不知被谁推了一手,李相逢被迫向前一步,站在她的面前,攥着手里的花束,却怎么也不敢抬头,开始语无伦次:“姐,我觉得我现在的心,跳得好快呀,我突然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咫尺之间,她也莫名紧张了,仍旧强装镇定,带笑道:“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好了,不用紧张的……” 他咬着唇瓣,鼓起勇气,注视着她眼睛,紧张之下的嗓音更具磁性,“……其实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这几天我想起了好多好多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然后……第一次在不寿庙见你,看你哭得那么伤心,看得让人很心疼,但那种心疼,就像是路边看到受伤的阿猫、阿狗一样,后来,你叫错我的名字,老把我当成另外一个人,我其实挺郁闷的,然后对你更多的是同情。” 她一颗慌乱的心,逐渐平静…… “再后来,我偷了你的钱,那是我第一次做这种偷盗的事,觉得挺愧疚的,也开始怕你了。不过,自你在花亭说起你的故事以后,我经常会莫名想起你说的事,想着想着,就挺难过的,从小到大我听过很多人的故事,可在你身上发生的那些,却让我很难释怀,我总是在想,假如我是你,或者是你故事里,某一个和你在亡奴囹圄结拜的朋友,和你一次又一次地离别与重逢,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垂危,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傻瓜,不必假如,因为你就是那个人。 “我想,虽然我们会经历很多痛苦,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一定过得特别开心!”他笑着笃定,眼底里流着淡淡的光,“原以为,等我把钱攒够了,就马上想办法把钱还给你,可是我真没想到,第一次做贼,就被抓了,你很快就发现了这件事。你来讨回钱,也是应该的,可我却好几次在你面前发脾气,挺对不起你的,但我真的没有想赖掉这笔钱……讲真,那个时候,觉得你好讨厌啊,老缠着我不放,还,还行为不检点,就就让我觉得挺尴尬的。其实,王孙路,白府,在你面前,我说的很多话,都是气话,是为了逼你赶紧离开,因为那个时候,是真怕你去找白花莲……” “虽然我说过,我们不要再提白花莲,但我还是要说一下,我对白花莲完全是出于同情,我并很不喜欢她,你,才是我心里喜欢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6章 上元、无痕 听此,她的心跳又莫名地乱了。 “你明明那么讨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你的,说喜欢,倒不如先说,重新认识了你。或许是有缘,王孙路一别,我们竟然在间关莺语又碰上了。之前瞧不起你,可当你演奏起那首《古相思曲》时,我就彻底被你的演奏镇住了,那绝对是我听过最好听的曲子,看过的最精彩的演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喜欢那首曲子,当时在阁楼上听到时,下面的人都在惊呼,可我整个人都觉得好难受,说不出来的那种难受,那一刻,我觉得,整个歌楼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站在台上演奏,我站在你的对面听,第一次觉得这个尘世,那么安静。” “我记得在贾府的宴席上,问你能不能再演奏一次那首曲子,你模糊地说了句,没有雪。我当时不太理解,那天晚上回去,躺在床上无意间想起,当我第一次听你演奏那首曲子的时候,我脑海里浮现的,好像就是飘雪的场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当时晃了神,才会有这样的画面,可是我总觉得那个场景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我也不知道,总之很奇怪。你之前说到,没有雪,我就顺便提一嘴。”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丝毫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总之,我对《古相思曲》的喜欢,说不清道不明,可能只是因为你演奏了一次,加之我之前酷爱它的词的缘故!这种喜欢,就像是,我从小对曲子莫名地喜欢。自那以后,我就特别崇拜你,特别是当间关莺语的人合起伙来使坏挤兑你,你一个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三下五除二便将他们搞定了!那时,不由得让我为你拍手叫好!” “如果说,这是对你的改观,那么开始喜欢你的时候,也许是,你第一次来万花林找我,我不在,你与孩子们非亲非故,却为他们做饭,为他们洗衣服,为他们整理床铺,还把院子收拾得那么干净,以前我一个人把他们照顾大,真的觉得这些孩子太可怜了,这一路走过来,特别心酸,可看到你为他们做的那些的时候,就觉得心里特别暖。这个世上,从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像你那般对他们那么好。有时候,就觉得特别幸运,我和孩子们能遇上你。” 孩子们一个个低着头,眼眶一片通红。 “特别是,后面知道,你担心我出事,几次跑出去打听我的下落,还顶着得罪墨王爷的风险,中场跑掉一个人去万花林找我,就觉得,自己真的太幸运了。我总是在想,我李相逢上辈子到底做了多少好事,才有幸遇上你这般好的人!” 他举起头,眨了眨眼睛,换了轻松一笑,将手中的花束推到她面前,深情地注视着她,认真问:“姐!从今以后,你愿意,牵着我的手,和我,和孩子们,一起守护小竹屋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再抬头,眼角泪痕犹在,下意识看了孩子们一眼,他们哭红的双眼里,此刻盈满了期待的目光。 也换了淡淡一笑,接过紫阳花的那一刻,心中的枝桠仿佛也开满了花…… 大大小小的花灯,在那一刻,徐徐升起,一直升到上空,就像有一把泼天的火焰,烈烈地照在上空,将遍地的紫阳照得格外绚烂。 风起,花灯飘摇,各种明亮与黑暗,一时间交织不断,将人孤瘦的身影,连同那婆娑的树影,刮得分外缭乱。 李相逢低着头漫步而出,照着一袭翩然的倩影渐次而上,只见她一袭青衣独立,三千青丝束于身后,只被一根红绳系着,头上亦无任何装饰,唯有两只细长的双珠耳坠,清丽如雪,映着点点流光。 等待了许久,终于有了回响,她蓦然抬眸,只见他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对面,一身新衣色泽鲜艳,没有过多修饰,将整个人衬得格外俊朗,昏黄的光,微微亮,映照出他面庞之上的淡淡一笑,静谧而美好。 见到他的那一刻,她的瞳孔盈盈一笑,像一湾碧流,清澈如许,浸透着一别经年的思念。 她迫不及待上前,激动的心思难掩,“李相逢!” 死寂的一刻,她的声音显得过分唐突。 只见他玉立在那,只手束在身后,静默不语。 两日不曾相见,此刻的照面,他看自己,倒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气氛显得有几分生疏。 她保持着笑容,在周围转了转,喜不自禁道:“这些都是你准备的吗?太不可思议了!我真的好喜欢呀!紫阳花在梅海不是稀有物种吗,你上哪弄来了这么多紫阳?” 好奇的目光在他身后探了探,然后又看向他,不禁好奇地问:“对了,孩子们呢?怎么不见孩子们?” “他们,不会来了。”李相逢地垂着眼眸,低沉地回应道。 白饵不禁愣了愣,“为什么呀?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放花灯的吗,怎么?” 她满是疑惑地看着他,等待着他说出缘由,但是李相逢并未说话,只是低着头开始坐下来,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花灯,蓦然抬头看了她一眼,语调沉沉道:“今晚,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精炼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的心看穿,她的心思,倒有些错乱了…… 为什么突然搞得这么严肃?从来都没见过他这么正经过,怪不习惯的…… 她只是从容地坐到了他的身边,略带尴尬地说:“好呀。” 暗暗偷看他,发现,原本那个见到她总是习惯性傻笑的李相逢这会儿连笑都不笑一下,换了身新衣服,人也跟换了个似地…… 该不会又是李相逢的恶搞? 李相逢专心致志地将折叠的纸灯展开,白饵一旁一边帮忙点火一边暗暗揣测准备随时接招,总之,她可不能轻易上他的当…… 他忽然问起:“还记得,第一次放花灯是在什么时候吗?” “第一次?”她想了想,“那可要说起我小时候了,早记不清了。” “我指,你我第一次一起放花灯。”他蓦然看向她。 她不禁皱了皱眉头,分别指了指他话中的你我,居戚戚不可理解地说:“咱们俩第一次一起放花灯,不就是……现在吗?” 见他低下头继续整理花灯褶皱的地方,她顿时纳闷地插了句题外话,“诶不是!李相逢你今天说话的声音怎么怪怪的?你这两天是不是受风寒了呀?”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我第一次一起放花灯,是在囚奴囹圄之外的青坡上。” 声音略显低沉。 “什么?”她先是一怔,心中猛然颤抖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尝试问清:“你说什么???” “那时,我们三人,在囚奴囹圄约定好,要为我庆生。后遭一番变故,你我二人被迫分开,生辰之夜,当时你便是以花灯作引,你我二人才有幸在青坡重逢。” 他蓦然看向她,眸光不知是温是冷,而她早已僵坐在那,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脸,露着怎么也抓不住要领的神情。 他继续问她:“这些,你都忘了吗?” 她完全惊住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李,李愚?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 此刻,她的眼眶已然翻起了一片雾气,一切都那么朦胧,就像梦境一般。 抑制住不可思议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李愚,你想起来了?” 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她的大脑已然失去了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不顾一切地拥过去,紧紧抱住了他,流下了激动的眼泪,“李愚你终于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彻彻底底地把我忘了!我已经你再也想不起我了!李愚你个大骗子!大骗子……” 就在她喜极而泣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姐,你——” 他始终没有将她抱紧,神情那般漠然。 她缓缓松开他,一个颤抖的心登时悬在了天地之间随时都有可能会坠落,她吸了一口冷气,茫然失措,开口问:“你,究竟,是李愚,还是李相逢?” 他缓缓站了起来,没再看她一眼,而是负手直立,抬眸看天,是孤单的黄褐色陪衬着一弯残月。“白饵,已经过了这么久,你还不明白吗?” 此时此刻,两个人的表情都是肃穆而庄重的,她紧锁眉头,望着他孤高的身影,死一般的寂静。 “这世上,从来只有漠沧无痕,没有你想要的李愚!” 刹那间,她的耳朵轰了一声,如同被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他在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你我初见,并非囚奴囹圄,而是秦淮河畔的水榭歌台,但你们相遇,绝非偶然。你只是东宫千挑万选选出的一名精锐。我当初用李愚的身份,与你相遇、分别、重逢,只是为了利用你,一步步,成为我复仇夺位的,棋子!” 刀一样的字眼猝然在耳边再次响起,断头台的噩梦再度浮现,她惊坐在地,悄然黯淡的瞳孔一缩,那血雨腥风的一幕幕倒带般回旋,那一刻,似有千万只魔爪要将她的大脑抽干! 恍惚间,看了看眼前之人—— 漠沧无痕! 心跳惶然漏跳了一拍,抓着两手枯叶,忍不住想要往回退缩,“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他顿时恨声,两个肩膀颤了又颤,“雨花台上!是我亲手杀了你的五妹!你被迫逼上雨花台!当着族人的面高唱亡国之曲!这一切都要是因为我!没有李愚!只有漠沧无痕!” 崩溃到极致,她骤然闭着眼睛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声:“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梅海,朝夕与共数日的人,竟是漠沧无痕? 她几乎要被他逼疯! 他赫然转身,声色俱厉地盯着他,冷冷道:“将离没有告诉你吗?黎桑的新君数十天前,班师南下!携众军平定黎桑叛乱!数万军队如今就在黎桑距南靖最近的地方!那只军队已经数十天无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忽然一声冷笑,面色更加狰狞:“因为这位新主这数十天以来都在梅海与一位叫白饵的歌女上演了一出荒诞不经的重逢!!!” 四目相对,原本那对满是笑意的眸子,此刻却好似万年的霜雪,看得让人觉得惊悚! 一时间,青坡、雨花台、断头台、赛琴场、小竹屋……各种面孔,温柔的,阴冷的,憎恶的,欢笑的,悲伤的,交织成令人窒息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里闪现。 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整个身子吓得似筛糠,泪流满面。 “白饵,醒醒!忘记李愚!就当他从来都没有在你的尘寰里出现过!” 她颤抖的手撑在地上,像个杀人凶手一样,急着逃离杀人现场,她不敢再看他一眼,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她要去找将离,她要去找将离,她要去找将离…… 冰冷的余光里,她仓皇的身影忽然一闪而过,他骤然抬眸,想要开口叫住她,到最后唇瓣撕咬出血来,也终是只剩她一人,闯过无边的阴暗,一路向西奔去…… 花灯终究飞去了天边,美丽的紫阳在黑暗里一点点消失不见。 婆娑的树影一时间笼罩了所有,他一袭毫不真切的皮囊冷颤不止,冰冷的泪珠,刀子一般,在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庞之上,无声滚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7章 上元、刺杀 万花林,北风呼啸,发出了鬼一般的叫声。 她像午夜于林间穿行的女子,踏破了所有的寂寥。 擦干了眼泪,一刻也不能停下来,唯有不断向前,那些噩梦一样的东西,才没有机会钻进她大脑的空隙。 那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就像一条毒蛇吮吸着脑髓,教人痛不欲生。 可她终究不得不停下来,木然站在那里,像一个没有了魂魄的躯壳。 肩上背着的包袱,无力地滑了下来,静静地砸在草丛里,吓跑了刚刚爬出地面的蛇鼠。 她摸到一个树桩,像个盲人似地,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林间的大风吹个不停,不断拨弄着她单薄的衣襟,似乎想要将之一整块撕扯掉。 死寂的一刻,方才李相逢说的那些话,开始一遍遍在她的脑海里回放。 她忽然觉得不对! 黎桑新主班师南下的事。 一定是假的! 是李相逢自己编的! 还有! 断头台上,漠沧无痕说的那番话,一定是李相逢道听途说的! 秦淮前不久才发生那么大的事,作为接壤的国度,南靖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所以,李相逢一定是道听途说的! 要不然,他不可能讲出那些话! 还有放花灯的事! 放花灯的事,他怎么知道的? 一时间慌乱不止,她绞尽脑汁地想着…… 一定是!一定是上次在贾府的酒席上,自己无意间说漏的! 对!一定是这样! 她突然仓皇地站了起来,五指颤颤,扒扯住自己的脸,竭力将不断溢出的泪水抹干,可是她发现,无论自己怎么抹,都抹不干净。 她想了想,她得去找李相逢问个清楚,如果他真的是李愚,那他一定记得阳春宫里他们说过什么! 在阳春宫中,他要自己答应他,好好活着,他要自己亲眼看着秦淮一点点变得繁华,比昔日还要繁华! 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她的,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才会知道! 她要是去问李相逢这些话,李相逢肯定答不上来! 对! 他肯定答不上来的! 到时候,她就可以当场拆穿他的伪装! 想到这里,她旋即转过身,她得原路返回,她得去找李相逢!她得当场拆穿他的伪装!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个曾一度想要证明李相逢就是李愚的她,那个曾在心里深深笃定李相逢就是李愚的她,此刻竟然要去证明李相逢不是李愚? 她一定是疯了! 枝叶交错,就像是一针一线,将夜的黑密密麻麻地缝合在一起,就在她几乎慌不择路的时候,猝然有一个人将这块幕布刺破。 她惶然抬头,只见上空一个黑影手持泣血长矛凌空而下,锋利的矛头直逼她的双眼! 原本松弛的心弦,在这夺命的一刻,顿时拉扯到极限,她当即一个侧下腰,那长矛一头扎进了泥土里,锃亮的刃面散发着寒光,将她悄怆的双眼惊然照亮! 霎时抬眼,与那黑衣人不凑巧地对视了一眼,虽不能睹其貌,但那双锐利的鹰眼迸射寒星,大写着——“杀无赦!” 她忽然意识到,这就是韩世卿的——“赴约”! 长矛顿时拔地而起,眼看这位由韩世卿从神将司派来的杀手便要发起新一轮攻击,她旋即翻身而起,信手拾起脚下的包袱,当作武器,于回身之际,当空一扫! 岂料,却被他肆意躲过。接下来的连连几枪,招招致命,她不禁心想,若今夜赴约之人是嘉兰,她必死无疑! 由于没有藏拙加持,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躲。 只是,面对手里的长矛连连落空的败局,这个自神将司而来的自负杀手没有恼怒,他精锐的眸光中不禁勾起一丝轻蔑的笑。 一招横空刺,有惊无险,想来对方不解决她断然是不会罢休的,就在她准备以走为上策的时候,他却杀了一个回马枪! 锋利的长矛,一时间宛若黑夜里穿行的毒蛇,欲将她挂满惊慌的皮囊毁掉,防不可防之际,她下意识甩起手中的包袱勉强作盾,显然,那注定是以卵击石! 泣血长矛骤然从包袱之心穿透! 包袱破,锋芒现! 更阴险的是,那矛头并非静止,而是形如旋涡一般,以意想不到之速,似要将一切捣个粉碎! 当即,她腰身一折,直教那阴险的锋利从她五官之上一马平川。 与此同时,她手里包袱早已变得粉碎,犹如一场大雪,纷纷而下。 而悄然落到她手心的,是一早藏于包袱中的数只金镖! 她捏紧手心的金镖,暂时按兵不动,以破釜沉舟之力与欺压在她上头的泣血长矛来了个殊死抵抗! 知道僵持不住,索性顺势坠地,灵动的身姿一滚,瞬间教那黑衣人扑了个空。 而她,则趁机从地上逃之夭夭。 惨白的月光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射于万花林间,她照在脚下的路疯跑不止,全身被照得忽明忽暗,宛若穿梭于时间的隧道。 然而,黑衣人的轻功极好,不过才几个弹指,他便一跳一跃地追上来了! 那一刻,她总算是明白,不是神将司的命则有多么残酷,是那负心人韩世卿的心有多么的狠! 回头看,眼看黑衣人便要追上来了,她将身一定,站在那林荫小道之间,眸光似火,似要将无尽的黑暗点燃! 手起镖出,数枚金镖,披着闪烁的银光,朝那黑影飞旋而去! 一见金镖,将敬顿时一惊,再看一眼那亡命之人,实在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她非神将司的人,怎会使出金镖?! 金镖可以是假,但那招式却骗不过他的眼睛! 就在他各种不可思议的时候,“不好!” 手起泣血长矛,以破解金镖的常规招式作了几番格挡,却终究没能防住——教会她使用此金镖之人——自成一派的独门招法! 她虽未到炉火纯青之境,却教那出手慢了几拍的将敬,栽了一个大跟头! 将敬冰冷的眼神在自己的胸口一扫,金镖之上,熟悉的一幕,连同他心里的答案,一同浮现! 那枚金镖虽未刺深,可细微的疼痛,丝丝缕缕,早已将他的双眼,在一瞬间,逼成了血色! 侥幸逃脱的白饵自知还不够安全,就在她决定另辟蹊径彻底摆脱黑衣人之时,在她的身后,一棵厚重的树干,被将敬以玄元掌凌空劈出,他倒要看看,将离他的胆子有多大! 只觉得一阵大风在她身后忽然刮起,就在她想要回头看时,整个人轰然被树干击倒在地,心脏一阵跳痛,一丝鲜血被迫逼出了口。 在这杀气泼天的一刻,她死咬住牙齿,想要将身后的重物赶紧推开,快一点,再快一点…… 千钧一发之际,恍惚间,他熟悉的声音响起—— “姐!小心——” 是他?! 随即,“噁——” 长矛刺入心扉的声音—— 与因疼痛被迫发出的嘶痛声—— 在这千般死寂、万般难测的一刻,齐齐到来! 她的脑海里顿时一片死寂,心中却早已敲响了惊天鼓! 当那副躯干在她耳畔轰然倒下,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当即嘶吼了一声,将身后的束缚全力推开,一侧身,一晃眼,当那张熟悉的面庞,与插在他胸口的长矛,渐次映入眼帘,她的心跳再也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手中的泣血红缨在他手中一转,将敬面不改色,再将之愤然抽出,直教那亡命奴痛得撕心裂肺! 鲜血,在她面前飞溅,将那一动不动的眸子瞬间染得血红,她蓦然看向黑衣人,眼里满是不可思议之色! 四目相对,将敬的眼中满是冰冷,就在他准备将手中的泣血红缨对准下一个亡命奴时,他的身后顿时响起了一片杀机! 他一只拳头朝身后一挥,轻而易举便将偷袭他的刀鞘击落,着实有些恼怒,直直地盯着她,心中冷嘲了一句,竟然还有帮手! 来者乃是燕北楼,手中一柄横刀,出其不意,在空中划开了一道死亡的弧度! 李相逢摸到她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心,一双无神却犹带笑意的眸子,看着她连连摇头一副不可置信样子,不禁笑着说:“姐,我李相逢呀……” 她至始至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会是真的…… 看着他胸口的血汩汩而出,满身都是血的样子,她害怕极了,一边啜泣着,一边紧紧攥住他两个双手,“李相逢……李相逢,李相逢你为什为什么……” 不忍看到她伤心难过的样子,李相逢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带血的唇瓣上露出惨白一笑。 胸口陡然一阵剧痛,逼得他再也喘不过气来,他微微拉起头,试图离她近些,努力拉扯着嗓子说,“姐,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看着他脸上越来越痛苦的表情,她的心跳彻底慌乱了,“李相逢,李相逢!” 只见他唇瓣颤颤,“如果我不这样做,小葵,和孩子们,都会死在,那个人,手里——” “李相逢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她像疯了一样,慌乱地将耳朵贴到他的唇边,想要听清,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他的双手冰冷至极,再也握不紧,像流沙一般,离开了她的手心…… “李相逢?李相逢?” 那双笑起来,像有星星在闪的眼睛,她再也看不见了…… “李相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8章 余烬 街市上,四处弥漫着烟花的余烬。 虽是深夜,锦龙客栈一楼仍旧有三两桌客人还在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 应客人的要求,为了烘托节日的气氛,一入夜,四处都未燃灯,只在几个角落包括过道、楼梯扶手上挂几盏灯笼。 明晃晃的灯笼透过一层层五颜六色的薄纸,正散发着一圈圈淡淡的光,将静谧的一楼渲染得格外浪漫,仿佛一场甜美的梦境。 阿祥刚陪着几个客人闲聊完,便走到柜台翻看了一眼翻看了一眼房客们的名单,平时这个点顶多几个客人未归,今天却有好几十个都还是空的,包括那几个不讲义气的姑娘。 “哎,看来今晚又得熬到很晚咯!” 苦中作乐似地,轻叹一声,阿祥活动着筋骨散漫着步子走向了大门口,站在门槛后头,抬头看了看天色。 虽然喧闹声比之前淡了许多,但四处仍旧一片火树银花不夜天的氛围,隐约还能听见唱戏的铜鼓声从天边回荡而来,一阵一阵的。 不知不觉中,瞌睡虫爬进来了他的耳朵里,闭着眼睛,趔趄着身板,他不禁掩唇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再睁眼,“嘉兰姑娘!王大娘!” 她二人互相搀扶着,直入房门,低头的缘故,脸上神色莫名。 “你们干啥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阿祥关心着问。 她二人不得不停下来。 简嘉兰埋着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王大娘下意识抬了抬眼,正想对阿祥说什么…… 阿祥一看见嘉兰妹子,蓦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都听说了?贾玉环大婚之夜坠楼了!!!!” 一听,简嘉兰两只手吓得一哆嗦,阿祥眼尖,撑着腰,探究的眼神开始在嘉兰妹子的身上游走,以为她没听清,忍不住强调一遍:“上元之夜,大婚之时,贾玉环坠楼呀!咋了?你就这个反应吗?这可是震惊梅海的消息呀!” 王大娘一旁赶紧将简嘉兰的手藏到身侧,并紧紧攥着,同时对阿祥道:“嗯听说了,就是因为这事,才提前回来的……” 阿祥看出了什么,暗暗指着嘉兰妹子,示意了一眼王大娘,低声狐疑:“那,她?” “哦,听到消息以后,嘉兰姑娘非要去贾府外转转,就只是转了一圈,听了些传言,整个人就有些怕了……”王大娘语调平平地解释道,“到底是姑娘家,大晚上,胆子小。” 看这嘉兰妹子的神色,看来真被吓到了。阿祥也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哦了两声。 王大娘又忙着交代:“那老身便陪嘉兰姑娘先回房了?” 阿祥木木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她俩转道上楼,不知为何,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 这时,简嘉兰忽然跑回来问:“白姑娘回来了吗?” 语调有些胆颤,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哦!白姑娘呀!还没呢!”阿祥半天才反应过来,看了看门外,笑着道:“这会儿,估计还在和她朋友约会呢!” 简嘉兰怔怔地盯着阿祥,下一瞬,被王大娘拉走,“那个,嘉兰姑娘,我们快些上楼!路上你不是说,回客栈之后有事要忙吗?” 得知白饵还未回客栈的消息,那一刻,简嘉兰的心中满是不安。 阿祥独自站立在那,心中忽然有个疑问,也没见她俩是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一起回来了呢? 王大娘的房中。 “你若是害怕,今晚便同老身一起睡!”王大娘朝嘉兰姑娘看了一眼,手捧一盏烛火缓缓走过去。 “我没想要杀她,我真的没有想要杀她!”简嘉兰坐在那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 王大娘紧着神色,小心地放下灯,然后坐到她对面,劝慰道:“嘉兰姑娘,老身不是和你说过了吗……” 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简嘉兰猝然抓住王大娘的手,满眼惊慌地看着她,“王大娘,我们该不会被——” 王大娘抿了抿嘴角,为她理了理鬓边的发丝,语重心长地说:“放心,不会的,今天晚上,如意台上发生的事,没有人会知道,你就当自己从来都没有去过如意台便好。现在你要做的,便是保持你平常的样子,该打听秘辛便打听秘辛,该笑便笑。” “可,可是——” 见她又乱了,王大娘顿时一副不放心的样子,略带警告的语气,道:“你如今现在这副样子,杀人凶手,四字,形同写在了脸上,即便人不是你杀的,灾祸也会自动缠身!要知道,心里越怕什么,怕的事情就越容易发生!” 简嘉兰不语了,沉着脸,尽量掩饰好自己的情绪。 王大娘又嘱咐道:“还有,这些天,你就待在这客栈,哪也不许去,能避,就尽量避避!” 见嘉兰姑娘突然看向自己,唇瓣微启,她脸色当即一沉,叮嘱:“老身知道你想说什么,但老身还是那句话,切莫再打听韩世卿的消息,那样会害死你的!” 被那肃穆的眼神一震,简嘉兰不敢再看王大娘一眼,只是攥着手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简嘉兰说要回自己的房中,实则准备下楼打听白饵的消息。 只是,走到一半,便见到一个人忽然进了客栈,她当即扶住楼梯的扶手,手揽衣裙准备转身返回—— 那边刚唤了声嘉兰姑娘,一抬眼,燕大人竟然来了,阿祥赶忙迎上去,“燕大人上元安康!不知燕大人深夜来此,是为了?” 方入客栈,燕北楼稍稍站住,眼神不禁看向了楼梯中间,“嘉兰姑娘与王大娘,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一听,简嘉兰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蓦然看了看自己身后,眼中顿时闪过一丝惊愕的光! 王大娘站到嘉兰姑娘身侧,从容地作了礼:“燕大人,上元安康。” 简嘉兰随即跟着作了礼。 燕北人简单地点了点头。 王大娘又道:“见白姑娘房间还是空的,老身和嘉兰姑娘不放心,故而下楼来问问情况。” 燕北楼迟疑了片刻,紧着神色问:“如此说来白姑娘此时不在房中?!” 阿祥过了接话:“没呢!从早上出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回来!估计还在——” 燕北楼当即折身,冲出了客栈。 赶到万华林,已是半夜。 一路奔走,时不时停下来留心周围是否有她的踪影,当他再次回到事发的地方时,看到眼前的一幕,整个人愣住了。 她坐原来的地方,将那具血迹斑斑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一动不动,一如他离开那会的样子。 “白姑娘!”他冲了过去,想要将从她手中松开那具尸体。 她却顿时嘶吼了一声,“别碰他!” 声音很是沙哑。 燕北楼扶了扶腰间的横刀,将身玉立住,磁性的嗓音淡淡开口:“凶手已经伏法,白姑娘理当释然。” 良久,见她仍旧不语,他又道:“结果已然不能改变,而我们能做的,便是探究造成这个结果的源头。白姑娘究竟为何会于上元之夜将身来在这万花林中?这位自神将司而来的杀手又为何要行刺于你?” 她的眼中看不到一点光,唇瓣细微张开,冷冷道:“走!” “白姑娘——” “走啊——” 看着她因激动而颤抖的身体,燕北楼心中一沉,只好转身离开。 临行前,又作停驻,“白姑娘早些回去,别让你锦龙客栈的朋友担心。” 林风一吹,一切又归于宁静。 在她万般迷茫之际,熟悉的声音忽然在附近响起。 “相逢哥哥!你在哪儿?” “五哥——” 找了许久都不见他人,小豆芽有些生气了:“都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呀!” “相逢哥哥交代我们不准出门……”小荷花开始有些害怕,“我看,咱们还是回去,要是被相逢哥哥知道我们不听他的话,他肯定要发脾气的……” “会不会是,相逢哥哥和白姐姐放花灯,放着放着忘记了时间……”小燕子也有些害怕了,“我们还是回去,大耳朵和小番薯两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天上的花灯早在一个时辰前就飞没了!”老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大哥不会一声不吭丢下我们不回来的,他出门前都说了,让我们等他回来,他不会骗我们的。” 小豆芽憋屈地说:“他要是敢骗我们,我就再也不理他了!哼!” “可是相逢哥哥到底在哪呀?”小燕子真的快走不动了。 就在大家各种无助的时候,小荷花眸光一亮:“我看到小耳姐姐了!她在那!你们快看!” 大家齐齐顺着小荷花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时欣喜若狂,撒开腿奔了过去,“白姐姐——” “小荷花,老二……” 她神色颤颤,半张着嘴。 看着几个孩子忽然停止的脚步,以及悄然变化的神色,她顿时说不出话来,“小……” “相逢哥哥。”几个孩子望着眼前的一幕,顿时慌了神。 还未扑上前,眼泪已经打湿了眼眶,他们一个个叫呀叫,摇呀摇,却怎么也唤不醒他们的相逢哥哥。 “小耳姐姐,二哥,五哥身上流了好多血,他受伤了,我们快带他去找大夫,快一点!”小荷花泪眼朦胧地看着二哥还有小耳姐姐。 而小燕子隐忍着泪水,抓着相逢哥哥的手,默默用自己的袖子努力为他擦干血迹,那是她今早刚换上的新衣服。 见二哥和白姐姐没有反应,小豆芽愤然转了身,“我去找大夫!” 老二面无表情,登时大喊一声:“不准去!” “二哥你干什么!”小豆芽回头,面色早已涨得通红,忍不住嘶喊了一声,满是责备。 老二盯着那具尸体,冷冷道:“他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9章 死因 日出,东方破晓。 她在万花林中整整走了一夜,直到眼泪终于流尽,再也流不出泪来。 再抬头,已是竹篱小院,鸟鸣啾啾,叫个不停,已经仿佛还是旧模样。 见小竹屋的门忽然打开,她旋即上前,唤:“三姐!” 小荷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门刚打开,便准备反手掩上! 白饵急忙上前拦住,沙哑着嗓子唤着,“三姐……” 接着,其他几个孩子也出现了,她连忙叫唤着,可却无一人唤她,一个个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 “都是因为你,五哥才会死的!是你害死了五哥!” 小荷花恨恨地喊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我……”看着孩子们相同神情的脸,她的内心顿时胆颤不止,缓缓垂下眼眸,“对不起……” “你走!你快走!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大耳朵哭着喊着。 当门被轰然阖上的那一刻,她的心死一般寂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拖着沉重的身体,踩着那条再也回不了头的羊肠小道,离那个曾经充满欢笑的小竹屋,越来,越远。 可是她没有离开,她躲在那里一直远远地看着它,而那些在这个小房子里发生的故事,再一次,在她的眼中,一幕幕上演。 那时的李相逢,笑得还是那么得灿烂。 “姐,偷偷告诉你啊,在小竹屋的后面,沿着一条溪流一直走,穿过一片大林子,就能看见传说中的仙境!” “瞎说,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仙境。” “有!真的有啊,你别不信啊!我和孩子们经常去那个仙境。” “那你在仙境里看到了神仙吗?” “呃……这个倒是没有。” “那就说明没有仙境!” “才不是呢,现在当然看不到神仙呀,要等我们死了以后才能看到。” “什么意思呀?” “呃……这其实是我和孩子们之间的秘密,别人都不知道的,看在你这么想知道的份上,那我就告诉你!穿过那片大林子之后,你会看见一条很长很长的大河,在那里我和孩子们一起做了好多个竹排,等我们死了,我们就躺在竹排上,顺流而下,到抵达了仙境的尽头,就能看见神仙啦!等看到了神仙,我们也会成为神仙,在那里,我们有花不完的钱,有吃不完的食物,还有看不完的风景,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们可以见到我们死去的亲人还有朋友……” 一如李相逢生前说的那样,孩子们去到了小竹屋后面,顺着溪流,穿过一片大林子,将他送上了竹排,他们还采了许多野花,摆在他的身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容,和他道了别,因为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在另一个地方重聚,时光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个人终将迎来那一天。 她站在远处开满鲜花的青坡上,取出了那支放在身上的羌笛,唇瓣轻启间,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再也说不出口。 李相逢,答应要为你再演奏一次《古相思曲》的,但愿现在还不算太晚,只是,你听见了吗? 如果我们的距离太遥远,那就让笛声与花瓣一路同行,飘去远方。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李相逢。 锦龙客栈。 “白姑娘回来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那位朋友呢?” “白姑娘,你怎么了?” “白姑娘……” 白饵当即折返,蓦然看向阿祥,问:“他来过?” 阿祥愣了愣,胆颤地说:“你们昨晚不是一起出去玩,了,吗?” “我问你,他是不是来过?”她急忙道。 看到她这副神情,其他人都不敢说话,阿祥咽了口气,忽然觉得有些恐怖,“昨昨天傍晚,他来客栈找你,说要给你一个惊喜,那时你应该在歌楼,我说你不一定会回来,他坚持要去你房间等你,所所以就……” 简嘉兰追上了楼,房门前,紧着她的双手,迫不及待地问:“白姑娘,你怎么一晚上都没回来,昨天晚上,在西万花林,你,见到……韩世卿了吗?我昨晚在贾府根本没有找到他!” 看着她毫无神色的面容,在她心中,不禁有了一丝害怕,想要再开口问她,她却蓦然看向自己,沙哑着嗓子说,“别再找韩世卿了!再也不要提这个人!” 她心中登时一惊,她的手渐渐从自己手中松开,房门轰然阖上的那一刻,她的心好像彻底消失了…… 白饵进到房门的那一刻,两只眼睛在四周扫了又扫,嘴里念着,“将离!” 显然,他早已不在房中。 失魂落魄地坐到榻前,脑子里乱糟糟的,顿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白光,目光缓缓拉向桌前…… 她当即起身冲了过去,在那一堆信纸里胡乱一翻,很快便找到了自己几天前随手写的手札。 攥着那几页手札,她整个人瞬间被雷劈了似地! 是他!一定是他! 万花林中的一幕幕立刻在她脑海里浮现! 脑袋一阵跳痛,一副拳头紧紧攥着,直至青筋浮现,一声绝望的嘶吼声中,那几页信纸从中裂开一条缝,随后被她撕得粉碎,哭着喊着质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 漫天的碎片轰然落下,她坐在桌前,扯来一张信纸,手起狼毫的那一刻,写不尽心中的恨意! 你凭什么未经我的应许,便轻易去找他! 李相逢只不过是手无寸铁的花郎!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那些孩子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你却拿他们威胁他逼他!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现在他死了你满意了? 我一直以为你和其他的杀手不同,也一直以为你会是个有血有肉知情重义的杀手!可是我发现,你现在和其他的杀手一样! 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 我恨你们神将司的杀手!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当信鸽飞出去的那一刻,她心中似乎被狠狠砸进了一片冰湖,浸透着各种冷意…… 许久,楼下,阿祥上来唤,“白姑娘,燕大人来了……” 门前。 燕北楼不禁问:“白姑娘,你,还好?” “有事吗?”白饵道,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关于昨夜神将司的杀手刺杀一事,我审问过了,这个杀手什么也不肯说。还望白姑娘能够配合我调查此案……”燕北楼道。 像是心口被针刺了似地,她登时激动道:“人已经死了!你还要我怎样!杀人偿命,那你便秉公执法!杀了他!找我调查有什么用!” 见状,已经得知此事的阿祥赶忙两边安抚,“白姑娘你冷静一些,对的,燕大人不是故意找你事端的。那个燕大人,那个人对白姑娘来说很重要,情绪上有些失控,这件事可能还需要缓缓,您多担待……” 这会儿,附近的房客听到动静,一个个推门而出,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阿祥想了想,“那个,白姑娘和燕大人不如到包房里……” “不必了!”白饵冷声道。“就请燕大人秉公执法!” 见她欲掩门,燕北楼旋即道:“白姑娘!杀人的确该偿命,但这案子还是得审过,才能让凶手偿命!” 无意再听下去,白饵执意要掩门,但他一柄横刀当即横在中间,他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镖,笑问:“这枚金镖白姑娘不会不熟悉?” 她目光一抬,心中顿时一惊。 “相同的金镖我在案发现场总共发现了四枚,其中有一枚打伤了杀手的胸口,显然这几枚金镖不可能是杀手自己使出的。”燕北楼看着她说。 “所以呢?”白饵问。 燕北楼道:“想请问一下白姑娘,这几枚出自神将司的金镖,你又是从何得来?” “你怀疑是我使用的金镖?”白饵道:“燕大人既说了,这这几枚金镖乃是出自神将司,我乃是一歌女,与那神将司有何关系,这金镖的来由与我无关!更何况,我若有神将司那样的功夫,我岂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枉死!” 见她愈加激动,燕北楼暂且收了刀,道:“所以,这金镖与白姑娘无关?” 阿祥赶忙道:“那自然是无关的,燕大人,白姑娘自幼便为歌女,从小只会抚琴拨弦,哪能使那厉害家伙。” 燕北楼继续道:“敢问白姑娘,昨日案发现场还有别人?” “当时我只顾着逃命,并不知道其他!” “既然白姑娘说,这金镖与你无关,那当时必然有另外的人相助,而这个人使用的乃是神将司的金镖,我想问白姑娘一句,白姑娘在神将司,莫非还有朋友?”燕北楼狐疑道。 “我从未听过什么神将司!” 燕北楼又道:“那敢问白姑娘昨夜为何会出现在万花林中?” “抱歉!我累了!”白饵无意再说下去,“与其在这伤害一位苦主,燕大人倒不如去审一审那位杀人犯!” “白姑娘!”燕大人皱着眉头,不禁抬声道:“昨夜你惨遭追杀一案,与贾府二小姐贾玉环于新婚之夜坠落一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我希望,白姑娘最好主动把事情经过告诉我,切莫让为你而死的那位朋友,枉死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0章 悔恨 听到贾玉环昨晚坠落的消息那一刻,白饵登时想起了嘉兰,那个单纯又倔强的姑娘…… 锦龙客栈进出如流,时光缓缓向前推移,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可它似乎又不平静,在这个偌大的都城,甚至这个小小的客栈,贾锦凤惨死、刁氏暴毙、贾玉环坠楼,各种有关贾府的死亡阴影无时无刻,不在这座偌大的的都城,上空盘旋,贾府也好,贾玉环也罢,那些故事不再是秘辛,而是震惊梅海的消息,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趣谈。 这天下午,已是间关莺语的梅老板第三次登临锦龙客栈,可是,这一次仍旧被白饵闭门不见。 房中,小二阿祥左右为难。 “那个,白姑娘,梅老板在楼下等你呢,你就算不想去间关莺语,好歹也亲自下楼见见梅老板,当面说说情况,是?” “情况你不是和他说的很清楚了吗,就这样,麻烦你请他回去,我暂时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是呀,谁也不见,即便是他进到房中,她也是背对着。 想来既然受托于梅老板那便不能辜负他,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而且若是白姑娘长期如此,对她自己也不好。 阿祥抿了抿嘴角,不禁道:“那个,白姑娘,你看,你之前和梅老板有约在先,七天期满,双方也选择继续合作下去,你这突然不去着实有些坏规矩。当然啦,事出有因,皆可通融,梅老板知道你的情况,也同意给你时间调整,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得给人家一个回应,一个答复,不然,梅老板天天也为这事着急,毕竟那么大的一个歌楼,是?你也别嫌我多嘴,我说这么多呢,其实就是想说,给大家一个答复,不要太让大家担心。” 阿祥沉默了一下,然后起身出门,“该说的都说了,我就先走了,有事叫我啊。” 吱咯一声,掩了两扇门,他正准备下楼,门轰然被打开,他一回头,听见她说,“你和梅老板说,待会我便回间关莺语!” 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好。 在阿祥来劝的时候,她忽然想到,李相逢的东西还在间关莺语,她得去帮他收拾。 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说服自己走出锦龙客栈的机会,同时给间关莺语、给梅老板,一个交代的机会。 不久,客栈一楼。 仰着脖子,见她从楼梯上徐徐走下,阿祥精神抖擞地打了个招呼:“白姑娘这是去歌楼了?” 她点头应了是。 阿祥又笑着提醒:“那白姑娘记得早些回来啊!” “好。” 见她出了客栈门,阿祥埋着头嘿嘿笑着,开始忍不住自我褒奖,看来自己的劝说还是挺有效果的…… 诶!不对!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事! “白姑娘!你等等!” 阿祥赶忙冲了出去。 客栈外,阿祥认真提醒道:“白姑娘,你待会去歌楼就别走会经过王孙路的那条路了!” “?”她疑惑地盯着阿祥看,想来自己平时都走那条路,毕竟那是最近的一条路。 阿祥想了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道:“反正你这些天别走那边就行。” “为何要避开王孙路?”她终究忍不住问。 阿祥无奈开口,“那边在办丧事,我怕你……看到这些,又忍不住会想到……” “丧事?”白饵顿了顿,不禁问:“王孙路,有谁过世了吗?” 阿祥轻叹一声,道:“白府,白小姐。” 一听,白府,白小姐! 她脑子里轰然一响,怔怔地盯着阿祥,一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以为她不清楚,阿祥解释:“白小姐白花莲,我记得上次有个从白府出来的丫鬟,好像来客栈门口找过你一次,你还有印象?就那家!”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白饵终究忍不住开口问。 “就发生在昨天早上。”阿祥略带惋惜地说:“听人说,好像是这个白花莲前些天突然不疯了,一下子记起了以前的事,然后就想不开,服毒,自杀了。哦对了,白花莲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好几年前的事了,说到底,就是为情所困,走不出当年的事……” 他说着说,只见她缓缓转身,低着个头离开了,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似地,他本想叫她,可欲言又止。 心里不禁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跟她说这事? 无奈地撑着腰站在大门口,轻叹了一句:“哎,这些天梅海是怎么了?不停地死人?生老病死本来也是正常事,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偏偏不那么正常?哎……” 走在前往间关莺语的路上,她仍旧不敢接受白花莲自杀的事实,直到停在了王孙路的路口,远远看见白府的大门上挂满了白幡…… 白府门前聚了好多人,听人说,白花莲离开时的样子很凄惨,她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让任何人打扰,婢子们破门而入时,白花莲躺在地上,身子已经是冷的了,手里还攥着一瓶毒药,案子上,有她身前留下的最后笔迹,纸上写着年少时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的名字…… 白饵将自己锁在云水阁中,一个人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脑海里不断想象着当时白花莲临死之前的样子。 痛苦,煎熬,折磨,纷至沓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整个白府都在庆祝,白花莲恢复了记忆,不疯了,不傻了,大家都不用再陪着她演戏了,没有人知道,白花莲的痛苦不堪。 她不明白为什么白花莲要自杀,她想啊想自杀的事情再往前推一点点,她想起了茶楼上与白花莲见的最后一面! 当她整理好李相逢的遗物,行走在间关莺语之中,望着忙碌不堪的歌楼,听着回环曲折的音律,一切明明那么熟悉,什么都没有改变,可那种孤寂与恐惧就像是一场暴风,不可操控似地,将她紧紧包围,而她能做的,便是,倚在每一个和李相逢一起倚过的栏杆上,坐在每一个和李相逢坐过的地方,蜷缩着身子,不停地用回忆作斗争。 “你?登台歌女?你说你是歌女我都可能不信,你还登台歌女?” “好歹也是你干大事的见证者!你想啊,你突然之间就干了一件那么伟大的事情!内心一定很喜悦,那怎么表达喜悦呢?自然是找个人说出来啊!于是,这个时候,我——李相逢,刚好在你身边,认真地听你分享这件伟大的事情!喜悦——你的喜悦!成功——你的成功!” …… 她笑了,像一个斗争成功的胜利者。 “你要死啊!上台前,不是让你记得阖上吗?” “我一着急干别的,给忘了!你别急呀……” “我跟你说,我没时间跟你掰扯!我要是误了下一场!你也完了!” …… “那我们上元之夜一起去放花灯!”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一整夜都睡不好!” “那如果说,我愿意呢?” “那我会很开心非常开心超级开心开心到跳起来!” “好!那你跳起来!” …… 终究,她还是忍不住落泪。 锣鼓已经敲响,第五场演出的帷幕缓缓拉开,歌台下掌声如雷,与此同时,烟火小院的烟囱已经飘起了白烟,各处院子的短工也忙得不停,都在为演出结束那一刻做准备,训练馆里的歌女还在为晚上的演出挥汗如雨地练习着,那绚烂的红霞,宛若游丝,已布满了天空。 那时,风也好,花也好,人也热情,独她一人,在这个早已空荡荡的地方,失声痛哭。 间关莺语的大门前,她没有和谁作别,也没有等谁,一个人踏上了前往万花林的路,这些遗物是李相逢的,它们属于小竹屋,属于孩子们,她送回去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可站在那条通往竹篱小院的羊肠小道上,她却迟疑了。 孩子们已经开始分工做晚饭了,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可他们的生活却如人饮水般进行着,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模样! 可是,它原本不就是这样吗? “都是因为你,五哥才会死的!是你害死了五哥!” 当那憎恶的声音再一次发出回响,她的心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就像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样。 可又与那时不同,她跪坐在那里,渴求痛得再剧烈一些,她问自己,一切不都是罪有应得吗?但这罪,注定罄竹难书!她这辈子都赎不尽! 这一路走来,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答应了将离来到梅海之后一切要从新开始,可自己偏偏又放不下曾经。 与李相逢相遇那晚,将离在她耳边将断头台的真相一遍遍说清,可她却偏信了传说,不断自欺欺人,与李相逢纠缠不清。 她好恨,在白花莲找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对面坐着的白花莲便是自己,可她却不敢直视,最后卑微地跑掉;她好恨,自己不敢告诉白花莲,她和她一样,正走着相同的路,白花莲的梦醒了,她却仍旧选择沉浸在梦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0章 悔恨 听到贾玉环昨晚坠落的消息那一刻,白饵登时想起了嘉兰,那个单纯又倔强的姑娘…… 锦龙客栈进出如流,时光缓缓向前推移,一切似乎归于平静,可它似乎又不平静,在这个偌大的都城,甚至这个小小的客栈,贾锦凤惨死、刁氏暴毙、贾玉环坠楼,各种有关贾府的死亡阴影无时无刻,不在这座偌大的的都城,上空盘旋,贾府也好,贾玉环也罢,那些故事不再是秘辛,而是震惊梅海的消息,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趣谈。 这天下午,已是间关莺语的梅老板第三次登临锦龙客栈,可是,这一次仍旧被白饵闭门不见。 房中,小二阿祥左右为难。 “那个,白姑娘,梅老板在楼下等你呢,你就算不想去间关莺语,好歹也亲自下楼见见梅老板,当面说说情况,是?” “情况你不是和他说的很清楚了吗,就这样,麻烦你请他回去,我暂时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是呀,谁也不见,即便是他进到房中,她也是背对着。 想来既然受托于梅老板那便不能辜负他,该说的话还是得说的,而且若是白姑娘长期如此,对她自己也不好。 阿祥抿了抿嘴角,不禁道:“那个,白姑娘,你看,你之前和梅老板有约在先,七天期满,双方也选择继续合作下去,你这突然不去着实有些坏规矩。当然啦,事出有因,皆可通融,梅老板知道你的情况,也同意给你时间调整,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你得给人家一个回应,一个答复,不然,梅老板天天也为这事着急,毕竟那么大的一个歌楼,是?你也别嫌我多嘴,我说这么多呢,其实就是想说,给大家一个答复,不要太让大家担心。” 阿祥沉默了一下,然后起身出门,“该说的都说了,我就先走了,有事叫我啊。” 吱咯一声,掩了两扇门,他正准备下楼,门轰然被打开,他一回头,听见她说,“你和梅老板说,待会我便回间关莺语!” 他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连忙应好。 在阿祥来劝的时候,她忽然想到,李相逢的东西还在间关莺语,她得去帮他收拾。 或许,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说服自己走出锦龙客栈的机会,同时给间关莺语、给梅老板,一个交代的机会。 不久,客栈一楼。 仰着脖子,见她从楼梯上徐徐走下,阿祥精神抖擞地打了个招呼:“白姑娘这是去歌楼了?” 她点头应了是。 阿祥又笑着提醒:“那白姑娘记得早些回来啊!” “好。” 见她出了客栈门,阿祥埋着头嘿嘿笑着,开始忍不住自我褒奖,看来自己的劝说还是挺有效果的…… 诶!不对!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事! “白姑娘!你等等!” 阿祥赶忙冲了出去。 客栈外,阿祥认真提醒道:“白姑娘,你待会去歌楼就别走会经过王孙路的那条路了!” “?”她疑惑地盯着阿祥看,想来自己平时都走那条路,毕竟那是最近的一条路。 阿祥想了想,还是觉得心有余悸,道:“反正你这些天别走那边就行。” “为何要避开王孙路?”她终究忍不住问。 阿祥无奈开口,“那边在办丧事,我怕你……看到这些,又忍不住会想到……” “丧事?”白饵顿了顿,不禁问:“王孙路,有谁过世了吗?” 阿祥轻叹一声,道:“白府,白小姐。” 一听,白府,白小姐! 她脑子里轰然一响,怔怔地盯着阿祥,一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以为她不清楚,阿祥解释:“白小姐白花莲,我记得上次有个从白府出来的丫鬟,好像来客栈门口找过你一次,你还有印象?就那家!”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这么突然?”白饵终究忍不住开口问。 “就发生在昨天早上。”阿祥略带惋惜地说:“听人说,好像是这个白花莲前些天突然不疯了,一下子记起了以前的事,然后就想不开,服毒,自杀了。哦对了,白花莲的事你可能不知道,好几年前的事了,说到底,就是为情所困,走不出当年的事……” 他说着说,只见她缓缓转身,低着个头离开了,整个人就跟被雷劈了似地,他本想叫她,可欲言又止。 心里不禁自我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跟她说这事? 无奈地撑着腰站在大门口,轻叹了一句:“哎,这些天梅海是怎么了?不停地死人?生老病死本来也是正常事,可这一桩桩一件件,偏偏不那么正常?哎……” 走在前往间关莺语的路上,她仍旧不敢接受白花莲自杀的事实,直到停在了王孙路的路口,远远看见白府的大门上挂满了白幡…… 白府门前聚了好多人,听人说,白花莲离开时的样子很凄惨,她将自己锁在房中不让任何人打扰,婢子们破门而入时,白花莲躺在地上,身子已经是冷的了,手里还攥着一瓶毒药,案子上,有她身前留下的最后笔迹,纸上写着年少时与她青梅竹马的少年的名字…… 白饵将自己锁在云水阁中,一个人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脑海里不断想象着当时白花莲临死之前的样子。 痛苦,煎熬,折磨,纷至沓来…… 她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整个白府都在庆祝,白花莲恢复了记忆,不疯了,不傻了,大家都不用再陪着她演戏了,没有人知道,白花莲的痛苦不堪。 她不明白为什么白花莲要自杀,她想啊想自杀的事情再往前推一点点,她想起了茶楼上与白花莲见的最后一面! 当她整理好李相逢的遗物,行走在间关莺语之中,望着忙碌不堪的歌楼,听着回环曲折的音律,一切明明那么熟悉,什么都没有改变,可那种孤寂与恐惧就像是一场暴风,不可操控似地,将她紧紧包围,而她能做的,便是,倚在每一个和李相逢一起倚过的栏杆上,坐在每一个和李相逢坐过的地方,蜷缩着身子,不停地用回忆作斗争。 “你?登台歌女?你说你是歌女我都可能不信,你还登台歌女?” “好歹也是你干大事的见证者!你想啊,你突然之间就干了一件那么伟大的事情!内心一定很喜悦,那怎么表达喜悦呢?自然是找个人说出来啊!于是,这个时候,我——李相逢,刚好在你身边,认真地听你分享这件伟大的事情!喜悦——你的喜悦!成功——你的成功!” …… 她笑了,像一个斗争成功的胜利者。 “你要死啊!上台前,不是让你记得阖上吗?” “我一着急干别的,给忘了!你别急呀……” “我跟你说,我没时间跟你掰扯!我要是误了下一场!你也完了!” …… “那我们上元之夜一起去放花灯!” “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那我会很伤心很伤心很伤心伤心到一整夜都睡不好!” “那如果说,我愿意呢?” “那我会很开心非常开心超级开心开心到跳起来!” “好!那你跳起来!” …… 终究,她还是忍不住落泪。 锣鼓已经敲响,第五场演出的帷幕缓缓拉开,歌台下掌声如雷,与此同时,烟火小院的烟囱已经飘起了白烟,各处院子的短工也忙得不停,都在为演出结束那一刻做准备,训练馆里的歌女还在为晚上的演出挥汗如雨地练习着,那绚烂的红霞,宛若游丝,已布满了天空。 那时,风也好,花也好,人也热情,独她一人,在这个早已空荡荡的地方,失声痛哭。 间关莺语的大门前,她没有和谁作别,也没有等谁,一个人踏上了前往万花林的路,这些遗物是李相逢的,它们属于小竹屋,属于孩子们,她送回去好像是理所应当的。 可站在那条通往竹篱小院的羊肠小道上,她却迟疑了。 孩子们已经开始分工做晚饭了,他们的脸上没有笑容,可他们的生活却如人饮水般进行着,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模样! 可是,它原本不就是这样吗? “都是因为你,五哥才会死的!是你害死了五哥!” 当那憎恶的声音再一次发出回响,她的心如同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就像最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那样。 可又与那时不同,她跪坐在那里,渴求痛得再剧烈一些,她问自己,一切不都是罪有应得吗?但这罪,注定罄竹难书!她这辈子都赎不尽! 这一路走来,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 答应了将离来到梅海之后一切要从新开始,可自己偏偏又放不下曾经。 与李相逢相遇那晚,将离在她耳边将断头台的真相一遍遍说清,可她却偏信了传说,不断自欺欺人,与李相逢纠缠不清。 她好恨,在白花莲找她敞开心扉的那一天,对面坐着的白花莲便是自己,可她却不敢直视,最后卑微地跑掉;她好恨,自己不敢告诉白花莲,她和她一样,正走着相同的路,白花莲的梦醒了,她却仍旧选择沉浸在梦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1章 云开 正如白花莲所说,只要一闭上眼睛,不堪的过往犹如噩梦,像洪水猛兽一般滚滚而来,那种感觉真的太痛苦了,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 明明是她自己不愿饱受煎熬,明明是自己不甘遗憾,她凭什么把李相逢当作一种治愈? 到底是太自私了! 如果自己从来没有莫名其妙地闯入李相逢的生活,李相逢是不是就不会死?而白花莲也不会因为她的出现,选择从梦中醒来,她也可以继续疯下去,至少那样的她,还有活下去的可能! 如果自己从来没有莫名其妙地闯入李相逢的生活,无论是李相逢还是白花莲,他们原本的生活轨迹,是不是不会被打乱? 看着眼前安好的一切,她急忙放下手中的遗物,从羊肠小道上逃之夭夭,她要离小竹屋、离这群孩子越远越好! 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 这世上有很多相逢都值得庆幸,唯独与李相逢,悔不该相遇……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久到她终于鼓足勇气去给将离写了信,时间又仿佛过得很慢很慢,慢到她怎么等都没等到将离的回信。 而与此同时,贾玉环之死仍旧在发酵,且越来越激烈。 这一天,锦龙客栈再次迎来了燕北楼,偶然得知消息的她,立刻闯入了房门,但这一次,被传唤下去的不是她,而是嘉兰。 “请问嘉兰姑娘在上元之夜,也就是贾府贾玉环大婚之夜,你在何处?”燕北楼正色问。 简嘉兰低着头不敢开口,一旁的王大娘暗中紧了紧她的双手,仿佛在提醒她什么。 阿祥一旁宽慰:“嘉兰姑娘,你别紧张,如实说就好了,没关系的。” “是呀,嘉兰。”殷姑娘轻轻拍了拍她的臂膀。 简嘉兰抬了抬头,松了口:“我去外面赏花灯了。” “就你一个人吗?”燕北楼问。 王大娘接口:“天快黑时,嘉兰姑娘与老身在未央河畔碰上了。” “哦?”燕北楼不禁看向王大娘,“王大娘也出去了?也是看花灯吗?” “不是,老身去未央河畔见了一个老朋友。”王大娘从容道。 简嘉兰说话:“那天,我原本打算等殷姐姐一起出去玩,但那天下午一直没有等到殷姐姐回来,我着急就自己先出现了,后来天黑了就遇上了王大娘,那时,她刚好见完老朋友,我一个人无聊,就缠着她跟我一起四处逛了。” 燕北楼点点头,又道:“接下来我要问的这个问题,至关重要,希望嘉兰姑娘想清楚了再如实回答。” 燕北楼持续盯着她,直到她点下头,才道:“嘉兰姑娘在上元之夜,有去过贾府吗?” 被那字眼一惊,简嘉兰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生怕露出马脚,赶忙道:“没,没有!” 燕北楼低下眼,拾起茶盏小抿了一口,淡淡道:“我说了,嘉兰姑娘想清楚了,再如实回答。” “确实没……”简嘉兰迟疑了一下,又道:“哦我想起来了,那时听说贾玉环坠楼了,我好奇就让王大娘陪我去看,我们在贾府外转了一会儿,我害怕,就和王大娘回客栈了。” 燕北楼不禁问:“未央河畔离贾府那么远,你们是如何这么快听到消息的?即便嘉兰姑娘听到了消息,你一未出阁的姑娘,对于死讯不敬而远之,反倒跑那么远的路,去看热闹?” 听着那质疑的声音,简嘉兰顿时慌了神,王大娘道:“我们没有一直在未央河畔,听到消息时,老身正陪嘉兰姑娘逛香腮雪。” 阿祥也帮忙解释:“那个燕大人您有所不知,嘉兰姑娘平时就对贾府的秘辛感兴趣,我们平时没事也会在客栈聊关于贾府的事,纯属解闷,不瞎传的,不乱说的……” “哦?”燕北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好奇地问:“既然嘉兰姑娘对贾府的事,那么好奇,那么对贾府的那位新姑爷,一定不陌生!” 一听新姑爷,简嘉兰马上变了脸色,王大娘却在暗中死死地攥着她的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是很熟。” 燕北楼尝试确认地问:“嘉兰姑娘确定吗?” 简嘉兰沉住气说:“我只是听秘辛,并非住在贾府,我对贾府的了解,只来源于客栈中客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聊。对这位新姑爷,我听到的不多!” 燕北楼追问:“那嘉兰姑娘对韩世卿这个人应该很熟悉!” 从新姑爷到韩世卿! 简嘉兰彻底怔住了! 一听,阿祥蒙了,“韩世卿??韩世卿不是嘉兰姑娘的……未婚夫吗?怎么?跟新,新姑爷有什么,关系?” “这乃是我的私事!”仿佛恼羞成怒,简嘉兰当即怒问燕北楼:“燕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燕北楼没有说话,殷姑娘头越拉越低。 简嘉兰满眼皆是不可思议之色,盯着她,胆颤地问:“殷姐姐,是你,说的?” 殷姑娘没有说话,内心自责不断。 “你怎么可以背着我,将我的私事轻易告诉一个陌生人!”简嘉兰赫然站了起来,然后失望地走掉。 从韩世卿这个名字一出来,简嘉兰便知道,这把火要烧起来了。 “且慢!”燕北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蓦然道:“贾府新姑爷施子敬于新婚之夜失踪,至今下落不明,经过一番搜查,我们在施子敬住过的房间里的一块地板下,发现了几封书信,经查阅,我们发现,书信是一名女子寄给她的,这名女子在心中唤他为‘韩郎’,信的落笔处为,‘妾身嘉兰’!”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白饵没再看下去,从楼道里回到了房间。 当真相被当众揭开,简嘉兰忽然成了全梅海最大的笑话,她再也装不下了,她选择逃掉,但燕北楼却没有给她机会。 那一刻,燕北楼看出了简嘉兰不一样的反应,显然她早已知道新姑爷施子敬便是韩世卿的消息,那么贾玉环新婚坠楼以及刁氏暴毙一事,注定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以为案情终于有了进展,然而,一切并没有如他所愿。 自从真相在锦龙客栈当中曝光后,简嘉兰从此将自己困在房中,就像变了个人似地,因受了刺激,她暂时说不出话来,智力也形同三岁孩童一般,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打击。 这比杀了她还可怕,而造成这一切的,无疑是急于破案的燕北楼。 燕北楼一如既往,每天都会来客栈,试着从简嘉兰口中问出什么,然而,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这对白饵来说,无形之中好像成了一件好事,全案的关键在简嘉兰身上,万花林金镖的风波,越来越淡。 燕北楼没有再找过她,而她逐渐也成了局外之人。 一边是对简嘉兰的愧疚,一边是上头破案的催促,好几次见燕北楼来客栈,她明显察觉得到,燕北楼形体与精神上的憔悴,有一次白天没来,听闻是病了,出乎意料的是,当天晚上,拖着病体来了。 而这一切,局中人不知道,她作为一位旁观者,却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些隐秘的角落。 阿祥瞒着所有人深夜走出客栈的门,与小采薇的见面。 殷姑娘好几天沉浸在对嘉兰的自责与愧疚之中,为了赎罪,她每天奔波于梅海,为的是探寻韩世卿失踪的真相,好几次她和燕北楼一道回来,从一开始便是局外人的她,也因此渐渐入局,且越陷越深,似乎没有尽头。 每日深居简出的王大娘看似游离于整个案情之外,实则越来越让她感到恐怖,每天王大娘都会去照顾嘉兰,陪她聊天解闷,看似令人觉得欣慰的一幕,其背后却细思极恐。 所有人看到的只是聊天,可没有人看懂她和她聊的是什么。 那条消失的披帛也渐渐浮出水面。 就连锦龙客栈的段老板,似乎也成了局中人。 就这样,客栈原本说说笑笑的日常不再是一楼的常态,那张熟悉的桌子,再也围不成一圈,每个人看起来都格外地忙,每个人碰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上元之后,一切好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经常在想这么一个问题,如果李相逢从未出现在她的生活,贾府接连的命案会不会发生。 直到有一天她发现,锦龙客栈,与李相逢,这两条离她最近的生活轨迹,似乎从未相交过。 可她,好像还是失去了什么。 看着,话越来越少的阿祥,早出晚归的殷姑娘,日渐憔悴的嘉兰,寻求真相的燕北楼,他们在这场迷局中,周而复始,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那一天,是一个明媚的清晨,燕北楼方出客栈。 “燕大人!” “白姑娘?” 燕北楼明显消瘦了许多,脸上也多了零星的胡髭。 她平淡地问:“不知燕大人此时欲往何处?” “公务之身,恕难奉告。” 燕北楼,简单应了一声,便转身而去, 望着他行色匆匆的背影,她立于客栈门前,蓦然道:“不知燕大人此时方不方便同我去府衙作陈?” 闻言,燕北楼忽然驻足,手扶横刀,回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2章 往事当年:龙飞凤落 一切,该有个结局了。 公堂之下,跪有贾府丫鬟小采薇,锦龙客栈房客王大娘,以及锦龙客栈小二阿祥、简嘉兰、白饵相关人等。 被那惊堂木一震,简嘉兰坐在一旁,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吓得浑身颤抖,白饵守在身旁将之越抱越紧,极力安抚着,眼中流露着无言的忧伤。 明镜高悬之下,坐着的是梅海府衙刑大人,刑慎司。 “丫鬟小采薇!香粉铺子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贾锦凤又是如何致死的,快快从实招来!” 公堂下的一开口,大雨中的一幕幕犹如河水一般倒流回她的脑海。 小采薇,陈:“奴本是贾府二小姐贾玉环的贴身丫鬟,那日,小姐遣奴取香粉铺子取最新到的一批货,奴寻思着,借此出府的机会,与锦龙客栈的阿祥约会玩耍。故,想尽快去到香粉铺子取货,再与阿祥在事先约定好的地方相会。但是,奴刚至香粉铺子,外头便下起了倾盆大雨,奴只好暂时在铺子里避雨。下雨缘故,当时铺子里头,只有奴与店老板花姑子。由于雨势渐大,雨水倾斜,花姑子便闭了店里的所有门窗。店铺里头有一条阴暗的走道,走道里开了一扇门,门外便是一条狭窄的巷子,奴当时觉着有些闷热,便在走道里透气。” “这时,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男子忽然从身后将奴抱住,奴一听声音,竟是府上的二公子!奴赶忙行了礼并尽力避讳,二公子却扬言要求奴顺从于他,同他成鱼水之欢。奴不从,二公子便强行对奴下手,这时花姑子已然不见,奴叫唤不得,当即逃出了雨巷。二公子发了气,追出雨巷,将奴束缚在青石板上,欲将奴撕扯干净。贞洁将失之时,一身着黑氅头戴斗笠之人蓦然站在二公子身后,将之一刀捅死……奴这才逃离了虎口。” 见堂下之人一副哭哭啼啼惺惺作态模样,刑慎司当即作威作:“嘚!你乃贾府丫鬟不安守本分,却与人暗中私会,做出如此有辱府门之事,还口口声声说你家二公子强暴于你?本官问你,你家二公子为何要强暴于你?” 小采薇泣不成声,阿祥出面解释:“禀大人,小采薇与小的私会一事,责任在小的!只因一次游湖,小的偶然与小采薇邂逅,贪慕其美貌,便见色起意,要求她与小的在一起!小采薇忍受欺凌,只能顺从与我!私会一事,也是小的逼迫她的!” 闻言,小采薇顿时看向阿祥,心口一阵绞痛,她摇摇头,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阿祥!” 顾不得其他,阿祥继续陈词:“至于小采薇遭贾府二公子贾锦凤强暴之事,听似荒谬,实则必然!梅海城谁人不知贾锦凤风流成性,勾栏瓦舍之中,寻花问柳,无人不吁嘘。小采薇也时常向小的透露,贾锦凤经常在府中调戏于她,遭逢这样的情况,她能做的,便是处处避讳!” 刑慎司探究的眼神再次移至小采薇身上,问:“小采薇,本官问你,当时在雨巷里,你知道捅死贾锦凤之人便是小二阿祥手中的房客王大娘么?” “奴不知。”小采薇摇摇头,道:“当时她戴着戴笠,奴没看清她的脸。” 刑慎司又问向王若秋:“王氏,本官问你,从香粉铺子前陪同白姑娘躲雨,到雨巷捅死贾锦凤,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速速与本官道来!还有一点,本官要提醒你的是——就在尔等上公堂之时,香粉铺子的店老板,花姑子忽然卷带家私欲逃离梅海,眼下,捕快正在将之捉拿!本官劝你,将事情经过从事招来,以免待会花姑子上堂与你对峙之时,落下一个欺瞒谎报之罪!” 上头声色俱厉,王若秋,深邃的眸子,却如同一片死水潭,不惊一丝波澜。 话,从贾府新姑爷一事说起:“得知贾玉环婚约落定,贾府新姑爷不久便要登临,蓄谋杀害贾锦凤的念头,也开始在老身心中落定。老身很早便开始留意,贾锦凤与花姑子暗中有交易——花姑子帮他留意女色,并将人骗到铺子后头,贾锦凤便经常借着花姑子的后院风流,事后再拿银子封口。久而久之,老身发现,贾锦凤去香粉铺子开始有了一个固定的时间。” “老身和殷姑娘陪白姑娘去沈蒜子那占卜那天,正好是贾锦凤去香粉铺子的时间。所以,老身一早便在香粉铺子之内准备好了伪装的衣物。本打算陪白姑娘占卜完,便借事走开。不巧的是,途中遭逢了大雨,几个姑娘也刚好躲在了香粉铺子的屋檐下面。那时,老身见香粉铺子已经闭了门,推测,贾锦凤应该已经在后院了。时间紧,为了引走白姑娘,老身便明里暗里,指引白姑娘,照着占卜的结果,往城南去。后来老身不放心,索性将她打晕,趁着街上空无一人,将她暂时藏到了路边的花丛里。之后便去了后院,易了服饰。其间,附近听闻有人唤救命,老身便寻声而去了。后来,才有了丫鬟说的那些。” 刑慎司问:“所以,雨巷之中,贾锦凤是你故意杀害的?” 听了王大娘的话,小采薇心中不禁为之一震,依稀记得,二公子被捅死的那一刻,她彻底慌了神,是她鼓舞她迅速离开,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以为,是自己幸运才得以脱离虎口,不曾想,这背后,竟然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杀人案…… 纠结了两下,她仍旧鼓起勇气开口:“大人!当时她,只是想救奴脱离虎口,但是,当时的二公子发了兽性,对她恶意出手,情急之中,她才失手捅死了二公子。她,是为了保住奴的贞洁,为了救奴一命……” 听此,王若秋不禁看了她一眼,透着一丝疑惑。 刑慎司开口问:“王氏,是这样的么?” 王若秋顿了顿,“是。” 刑慎司冷哼一声,声色更厉:“即便你是为了保丫鬟的命,才行的凶。但其心——仍旧可诛!王氏,本官问你,沈蒜子之死,可是你下的毒手?” “父债子偿!他的确该死,他们沈家的人都该死!”王若秋面露凶狠,忽然激动地说:“天下行占卜之术的人!都该死!” 惊堂木一响,刑慎司警告:“王氏!公堂之上,不得放肆!本官劝你,即刻从实招来!沈蒜子,究竟是不是死于你的手中!” “不是!”王若秋恨恨道:“在老身得知,沈蒜子便是沈国良之子的时候,老身的确想过要杀了他。可笑,善恶有报,老天这次终于开眼了!沈蒜子染了风流祸,枯死在了家中!这都是报应啊!自作孽,不可活!沈国良那个老东西栽进了粪坑,如今他的儿子枯死家中!这都是报应啊!当年的事谁都逃不了!贾府的人都得死绝!” 王若秋忽然笑出了声,像个疯子。 被那言辞一惊,刑慎司当即拍板,质问:“王氏!贾府究竟与你有何血海深仇!你竟要下此毒手!将贾府之人置于死地!” 王若秋忽然歇斯底里地说:“他们一家子合伙赶走了我的女儿,赶走了我的儿子!不!他们杀了我的女儿!杀了我的儿子!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看着情绪忽然崩溃的王大娘,殷姑娘和阿祥赶忙上前安抚,小采薇跪在一旁,一双迷惘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副精神失常的面容,竟莫名地流出泪来…… 审问到此,不得不被迫终止,燕北楼和师爷也暗中将刑慎司请到后堂,将王若秋之事详细告知。 公堂之外一下子聚了好多人,整个梅海今天看起来显得格外空荡,而这件事也早已传遍了整个梅海,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渐渐,当年王氏还在人间的消息也开始在空气中发酵。 不久之后,王若秋的情绪稍稍缓和,刑慎司再开公堂,了解了当年之事,这会儿,更显得胸有成竹。 “王氏,本官问你,当年罪魁祸首沈国良已死,你为何耿耿于怀至今?你的儿子贾锦龙是在返乡祭祖的途中病死的,至于你的女儿贾玉昭,乃是在街市上因贪玩跑丢的,这些皆与贾府无关。你岂能因自己被休出府门之怨,对贾府生恨并处心积虑地害贾府呢?” “无关?!刁氏害得我家破人亡!你道无关?二十年蒙冤受屈!你问老身为何耿耿于怀至今?”一听,天大的可笑,王若秋恨不能冲上公堂,“我儿是被刁氏害死的!不是病死的!我女儿也是被刁氏害死的!她夺走了原本属于老身的一切!夺走了属于我一双儿女的一切!你这狗官你为何不睁开眼看清楚!” 见她彻底疯了似地,刑慎司赶紧叫人将她轰下堂束缚住,与此同时,堂外,围观的人一个个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见民声四起,刑慎司赶忙求助师爷和燕北楼。 “这可如何是好啊?快出出主意啊!” 燕北楼道:“大人言辞注意些!”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是?那就是个疯婆子,本官如何断案?”刑慎司又不满道:“况且!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刁氏都死了,贾老爷子卧病,查无可查!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本官能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3章 往事当年:沉冤昭雪 就在局面最艰难的时候,公堂之外,忽然传来禀报。 “启禀大人,公堂之外有一名唤作段青史的中年男子,有一桩两年前的冤案要告!” 衙役一报,堂下之人一个个跪立不安,阿祥最先反应过来,“段老板?” 王若秋忽然怔在那里,脸色莫名。 眼下这么大的案子还没审完,捣什么乱。刑慎司正要拍板命衙役将人轰了出去,燕北楼当即提醒,来者的名头。 刑慎司转了言辞,下令:“请鸣冤者改日再来!” 这边,刑慎司准备继续审问,一来一去之间,衙役又来报:“启禀大人!鸣冤者道,他要告的这桩冤案与大人您眼下要审的案子息息相关!” 一听,刑慎司不禁与师爷和燕北楼对视了一眼,正是一筹莫展之际,却逢柳暗花明? 没再迟疑,他旋即宣:“速将鸣冤者带上堂来!” 下跪者,段青史,形体微胖,黑须飘飘,浑身透露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气息,见到王若秋的那一刻,他还没来及开口,王若秋眼神不停地逃避,嘴里念着:“……走,走,快走,你不该出现,你不该出现……” 段青史当即握紧她的手,摇摇头,满脸皆是担忧之色,二十年如一日:“若秋!醒醒!不要再错下去了!” “你走!你走!不关你的事!”王若秋言辞逼迫,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王若秋!公堂之上,本官希望你可以冷静一些!”刑慎司拍了板,然后探究的目光移向段青史,“段老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要告的冤案,与此案有何联系?” 段青史独对公堂,正色道:“我与我身边的这位妇人年少时有过一段际遇,只是,后来她嫁给了自己心慕之人,成了贾府的大夫人。当年贾府二夫人刁氏,为夺嫡,暗中勾结梅海名算沈国良,一出龙落凤飞,将她逼出了贾府,更害得她一双儿女成了人们眼中的灾星。危难之际,我将她收留在客栈之中,转眼二十余年。” “二十余年,当年的占卜早已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贾锦凤名不成功不就,为人所耻笑,而贾锦龙却意外蟾宫折桂,得知此事,刁氏心有不甘,便命一早安排在锦龙身边的伺候的下人,在锦龙回乡祭祖的途中,以药作引,导致锦龙身子越来越差,锦龙在贾府寄人篱下一般十八年,从小便落下了一个体寒的毛病,由于下人的毒害,直接导致他暴毙途中。这才造成了当年新科状元回乡祭祖的途中因病而死的假象!十八年等待成了一场空,我身边这位妇人,也因此饱受着精神上的伤害!” 此言一出,震惊众人,特别是堂外,早已闹得沸反盈天。 刑慎司又拍了板,严厉道:“段老板!此事关系重大,本官不可能听你一面之词——” 话音未断,段青史从容道:“禀大人,这两年,为了查明锦龙的死因,我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也委托了许多人相助,求的便是真相!可喜,功夫不负有心人,数月前,我们的人查到了当年在锦龙身边伺候的下人的住处,经过一番波折,终于在数日前,将这名唤作熊三的下人找到了!” “哦?”刑慎司当即问:“熊三此时在何处?” “就在堂外!” “速传熊三!” 堂前熊三一开口,真相一如段青史所说的那般,一切皆是刁氏在背后做手脚,此外,熊三还透露:“除了对大公子下手,二夫人还曾对大小姐下手,将大小姐卖给了人贩子,生死未卜……” “我儿没有死!我儿没有死!你们胡说!”王若秋一旁不停地激动强调着。 见都大夫人的那一刻,熊三疯狂朝其磕头,仿佛要磕尽半生的罪恶。 王若秋满目疮痍,连连摇头,耳边却总有人告诉她,“若秋!锦龙已经死了!今日沉冤得雪,锦龙的亡灵也该安息了!” 刑慎司再次肃清了公堂,对王若秋发起了审问:“王氏,你当真为了给自己的儿女报仇,在贾玉环新婚之夜,将之推下了如意台?” 一听,贾玉环,简嘉兰顿时冷颤不止,“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 白饵赶忙一旁安抚。 “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她该死!她该死!”王若秋恨恨道:“老身只想从她口中问出我女儿的下落,老身只想问出我女儿的下落!” “如此说来,新婚之夜,你去过贾府,还上了贾府的如意台?”刑慎司追问。 王若秋沉默不语。 刑慎司连连质问,王若秋言辞模糊,小采薇终于鼓起勇气道:“那夜,是小姐自己掉下去的!” 刑慎司目光转向小采薇:“贾玉环坠楼之时,你也在场?” 阿祥顿时不可思议地盯着小采薇,摇了摇头,小采薇道:“当时,吉时将至,奴寻小姐拜花堂,却未见小姐踪影,转到西楼之时,偶然听见小姐的声音,奴便逐层而上,上到如意台时,正好看见,小姐站在如意台边缘,当时小姐穿的是及地的嫁衣,小姐刚好踩到了自己及地的裙摆,身子一偏,便掉下了楼。当时在场的有嘉兰姑娘,和王大娘,不过,那时她们离小姐很远。” 刑慎司当即质问:“大胆丫鬟!你既知道这一切,为何不提前上报!而是选择隐瞒!” 小采薇平静地说:“小姐死的那几天,奴悲痛心切,只想为小姐守灵,不愿和别人提起此事。事后,王大娘也找了奴,要奴替她隐瞒她们去过如意台的真相,也是那个时候,奴才知道,她便是那日在雨巷中救奴的人。奴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明白那日她们为何出现在如意台,为了报那日之恩,奴选择隐瞒。总归小姐是失足落下去的,奴这么做,也没有愧对小姐。” “荒唐!”刑慎司当即一声怒骂,“因为你的隐瞒,贾锦凤与沈蒜子一案久久不破——” “咳咳!”师爷一旁急忙提醒,“大人息怒……” 刑慎司皱着眉头,朝堂下看了一眼,正襟危坐,道:“既然真相已浮出水面,那么有罪的,便得吃罪!王氏,王若秋,虽未直接造成贾锦凤、贾玉环之死,但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他们的死亡,此外,蓄谋杀人,其心可诛!” “大人!”段青史道:“禀大人,王氏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当年丧子之痛,造成了她精神上的伤痕,许多事情皆因糊涂所致!若真要怪罪,那也是我的责任!这些年来,我将她藏于客栈之中,每日都在劝她放下当年之事,终究疏于防范,让她差点酿成大错,望大人网开一面!” 经过与师爷一番商议,念及王若秋精神上的伤残,特网开一面,暂时留在府衙观察,在未痊愈之前,不得擅自离开,需有衙役跟随,直到状态完全好转,方可无罪释放。 熊三听命刁氏,直接造成贾锦龙之死,且隐瞒真相,收监处理;阿祥和小采薇因私通之事罚银补过,无罪释放;念及简嘉兰因韩世卿所伤一时冲动但并未蓄意杀人,又念及韩世卿对她造成的身心伤害,特许无罪释放。 “韩世卿,入赘贾府,心思莫名,其诛心之罪,待归案之时,再做定夺!买通杀手,杀害刁氏在前,谋杀未婚妻在后,罪无可赦!本官定会全力将韩世卿捉拿归案,替嘉兰姑娘,申冤做主!” 此时,堂外高声齐呼,一片皆大欢喜的场面。 白饵认真地看着嘉兰,含泪相告:“嘉兰!贾玉环的死与你无关,你无罪释放了!韩世卿是死罪!他逃不掉的!” 那一刻,简嘉兰的耳边轰然一响,她蓦然抬起头,看向公堂外,望着梅海湛蓝的天空,她眼角忽然流下泪来…… 那一刻,她记起了好多事,也忘记了好多事。 就在退堂之时,场外忽然来了一名布衣妇人。 第一眼见到她的是小采薇,她当即跑过去,将她抱住:“娘!你怎么来了?” “采薇,你没事?”岁月在妇人脸上留下了痕迹,但那双眼睛的美丽,却丝毫不改。 “我没事啊!”小采薇眼里满是担忧:“松林离梅海那么长一段路,你怎么来的呀?” 妇人忧郁的眼神缓缓拉向了公堂里那道苍老的背影,看着看着,泪眼朦胧。 “娘,你怎么了?”小采薇顺着妇人的眼神望了过去。 见那道背影将被衙役带走,妇人旋即上前,一声嘶哑地叫唤声中,双膝已在地上。 “夫人!” 忽听得身后熟悉的声音响起,王若秋心中一颤,在段青史的搀扶下,回身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容,瞬间勾起了当年的许多事…… 见夫人神情恍惚,妇人心中一乱,急忙道:“我是清荷啊!夫人,您不记得清荷了吗?” 一个名字顿时将她的心弦扣响,王若秋颤颤巍巍地扶住眼前之人,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清荷,你是清荷?” 主仆相见,已是二十余年之后,每个人的眼里,都浸透着各种忧伤,而源头,便是当年祸事。 “您离开贾府之后,我四处寻您,人人都说您死了,我且不信,便整整找了您二十年……”清荷将脑袋紧紧埋在夫人身下,激动得不能自已,“今日在街市上听了消息,才知……” “好清荷……”王若秋眼里满是愧疚。 “娘……”小采薇走过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心跳跳得极快,只见母亲擦了眼泪,叫自己跪下…… 清荷拉着夫人,看向地上之人,终是不辱使命,“夫人,您的玉昭没有死!清荷冒死从二夫人手中救下了,小采薇便是玉昭!” 她母女四目相对,泪水模糊了彼此的模样,时光宛若静止,再也不会流逝了一般。 那句玉昭没有死,一时间满尘世回荡,死在二十年前的王若秋,终于活过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4章 万事由人 将离,贾府迷局水落石出,嘉兰与王大娘沉冤得雪了! 你,何时来客栈 …… 一场大雨之后,梅海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以一个不知名的身份,再次踏入贾府,眼前的一切皆是物是人非的场景。 王若秋站在贾府的正厅,心中不禁感叹,二十年了,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还能体面地出现在这个早已不属于的地方! 管家引路,一直向东,最后停下了东院一处古朴的庭院外。 王若秋站在庭院外,抬头往上看,庭上刻着匾额:若秋院。 当熟悉的字眼映入眼帘,直教人心潮暗涌,久久不能平静。 管家又展手做请:“您里边请。” 轩内,贾英明躺在榻上,枯瘦的面庞之上,两只皱纹密布的眼眼睛闭着,已然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管家上前轻轻唤了两声 房中一片寂寂,管家的脸上不禁露出难堪之色。 王若秋让管家先出去,管家无可奈何,便掩了两扇门。 等管家离开之后,王若秋才敢上前,临榻,望着那张病弱的面庞,她紧紧捂住口鼻,却仍旧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眼中闪着泪花,哭出了声。 “明郎!你——” 一声嘶哑的叫唤,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卑微到这般地步,他却仍旧是一副绝情的态度,一如二十年前。 她慌乱地擦掉了眼泪,端庄地站立住,脸上一改愤懑之色,尤其是一双枯井似地的眼睛,透着看尽人间冷暖的薄凉。 当年往事,在她脑海中一幕幕回响! 她压抑了半天,才开口:“贾英明!二十年了,当年的事没忘记!总归,这二十年来,我没有那一天敢忘记!因为我恨你!无数次恨不得闯进贾府那把刀子插在你的胸口!你我之间十多年的夫妻情分,竟然比不过沈国良的三言两语!当年我跪在你身下,哭着劝你,万事由人,你偏信万事由天!要将我一对尚在襁褓的儿女处死!呵呵!后来的你,一定很后悔!锦龙他高中头名状元!他高中了头名状元!你们不是说他是天煞星吗?还有我的玉昭!她长得如花似玉,天仙之貌!亦有如意郎君相伴!你们不是说她是地煞星吗?” 房中一片死寂,话不知说与谁人听。 她不禁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可笑,“你不是坚信万事由天吗?你不是坚信命数吗?那你的文曲星呢?你的紫微星呢?他们在哪里?啊?后来他们怎么样了?啊?你一定很欣慰?败家之犬,贾锦凤,这些年,他犯的命案不少?拿银钱来摆平的事也不少?还有为人耻笑的贾玉环,贾府的名声这些年悉数都毁在她的手里了?这就是你的一双好儿女!这就是你信的天意!你一手撑起的贾家有今天,我猜你肠子都悔青了?” “我真是恨啊,该死的人为何不早些死,害得我锦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数不尽心酸:“当父母的作孽,让孩子来遭罪,贾英明!你的心不痛吗?我痛了整整两年,痛了整整两年!” 抑制住内心的痛苦,她阖了阖眼睛,扶着床榻坐了下来,睁开眼再看一眼榻上不肯睁眼的贾英明,各种恨各种怨一下子烧不起来了。 一个人埋着头恸哭了一会儿,等婢子进来送药,情绪才稍稍安定下来。 “所有人都在因你当年犯的错遭罪,你倒好,躺在这里不理人世。一朝嫁入贾府随了你,不曾想你却害了我一生,到头来!还要我低着头在你身边伺候,我王若秋上辈子真是欠了你!” 捏着帕子拭了拭眼泪,王若秋捧着药碗,取了勺子搅拌了两下,不禁问婢子:“丫头,这药里怎会有‘芙山’?” 婢子回:“医师开的药里有这一味,奴婢们便照做了。” 王若秋皱着眉头,捏在手里的勺子顿时松开,“你们难道不知道你家老爷忌‘芙山’吗?” 婢子迷茫地摇了头,迟疑地说:“可是,奴婢们从未听闻老爷忌讳这味药……那奴婢端下去,重新熬过。” 王若秋看了贾英明一眼,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言的忧伤,起了身,“不必了,我来!” 婢子赶忙从她手中接过药碗,然后上前引路。 当房门轻轻掩上的那一刻,病榻上的贾英明,褶皱的眼角,忽然流出泪来…… 洁白的信鸽飞去了天边,一转眼便没了踪影。 白饵坐在桌前,独自忧愁。 已经十来天没收到将离的回信了,这是她继上元之后给他寄出的第三封信,至今不见信鸽飞回。 此时,蓦然听见细微的敲门声,她心不禁一震,当即回头,隔着一层门户纸,她已然想象出了他熟悉的模样。 不再迟疑,她旋即跑到门边,莞尔一笑之间,两扇门轰然打开,期待的眼神在走道里左右看看…… “三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辰,答应好要陪你庆……” 巧笑嫣然的女子帮男子宽了披风,赶忙拉着他进了房间。 望着对面的一幕,她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她失意地垂下眼眸,准备将门掩上,却隐约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走!你给我走!” …… 好像是殷姑娘的声音? 紧着神色,带上两扇门,她连忙下了楼。 只见,客栈外的大道上,停了一辆极其华丽的马车,马车后头,还跟了许多仆人,此时马车周围堵了很多人。 一个面容姣好的丫鬟站在门外。 “四小姐!奴婢奉殷大人的命令来接您回家了,您就跟我们走!大人还在京都等您呢!” 殷姑娘回过头,愤懑的眼神落在阿祥身上,“阿祥!送客!赶紧送客!实在不行,就报官!” 阿祥顿时左右为难,“这……” 见阿祥不为所动,殷姑娘旋即拾起门边的扫帚,冲了出去…… 明白了其中的缘故,白饵走到阿祥身边,不禁小声问:“殷姑娘在梅海住了这么久,京都的人怎么忽然找来了?” “谁知道呢!”阿祥还没缓过神来,“虽然说,这些年,京都的人一直在找殷姑娘的踪迹,但殷姑娘躲在梅海这么多年不也不没事吗,这些天,也没见大理寺卿的人在附近出现啊,连捕风捉影的苗头都没有,今天忽然来这么多人,这也太猝不及防了!” “只怕是早有预谋!” 眼看门外闹成了僵局,白饵紧着神色问阿祥,“眼下这个场面,该如何是好?” 阿祥纠结道:“这,我也不知道啊,那外面可都是大理寺卿殷大人殷常在派来的人!我也不能轰走是?” “如何不能?”白饵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平日里燕北楼带人来你都敢驱,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直热衷于维护客栈的秩序吗?他们这一堵,多影响生意呀?就算不为殷姑娘,为了店里的生意,你也得出去将人赶走!” “不不是……”阿祥几成了苦瓜脸,难堪地说:“那燕北楼和大理寺卿的人能一样吗?若把燕大人和大理寺卿的人放在一起作比较,那燕大人肯定要听命于大理寺卿的啊!我反正得罪不起,不敢不敢……” “行了,我不和你说这些。”白饵什么也不想说了,直接问:“你不去,是吗?你忍心看着殷姑娘被那些人带走是吗?我告诉你!殷姑娘要是回了京都,那就是让她去跳火海!” “我……” 阿祥也很无奈,心想既然大理寺卿的人都已经到梅海了,就算今天把他们轰走了,那明天呢?殷姑娘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大理寺卿的人肯定会一直看紧她的,直到殷姑娘回京都…… 就在一筹莫展之时,他脑袋一抬,眼睛一直。 “燕大人……怎么来了?” 白饵的目光随即一转,心里开始有了一丝不安。 燕北楼一袭便服,停在殷姑娘面前,忽然拱手道:“请四小姐,上车!” 被那称呼一惊,手里的扫帚轰然掉在地上,殷姑娘眼神直直地看着燕北楼,他拱着手,低着头,是不敢看她吗? “燕大人,你说什么?”她忽然带笑道。 燕北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喉头轻轻一滑,恭敬的语气不改:“请!四小姐,上车回京!” 殷姑娘穷极目光看着他,眼中的惊愕徐徐被可笑代替。 她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顿时将冰冷死寂的空气打破。 “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燕北楼计划好的!” 那一刻的殷姑娘忽然觉得真的好讽刺! 燕北楼垂着眼眸始终不动声色,她忍不住问他:“这些日子,你处心积虑地陪在我身边,挺不容易的?呵呵!” 一声冷笑作罢,殷姑娘转身入客栈,旋即被他冷漠的声音牵扯住。“殷姑娘!上车!” 她蓦然回头,淡淡道:“燕大人您放心!这次我不会跑!毕竟,燕大人的面子摆在这呢!” 看着殷姑娘疾步上楼的身影,白饵正想跟上去,却被阿祥暗中拉住,只见他,摇了摇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5章 将离死讯 很快,殷姑娘便下了楼,所见,除了身上背着的包袱,还有手上的一盏花灯和一只玩偶。 途径过燕北楼身边,她蓦然停了下来,手中的花灯与玩偶齐齐丢回到他的身上,她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决绝地登上了那辆自京都而来的马车…… 白饵旋即冲了出去,当轿帘掀起,最后一次照面,殷姑娘眼中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她知道,此刻的她,早已在轿中哭得痛彻心扉。 马蹄声起,这一刻,时光宛若定格住,锦龙客栈门前目送的阿祥、白饵、燕北楼,临窗远眺的嘉兰,就像一副长长的画卷,他们永远停留在了这里,唯有那车轮滚滚向前,从画卷里逐渐淡去…… 不知为何,离别这种东西,就像是翩飞的柳絮,开始在这座都城扩散,暖风吹呀吹,把它吹得到处都是。 它落到了未央河的河面,落了离人的眉心,落到了墨香氤氲的宣纸上…… 我一直以为,在几个伙伴之中,自己会是第一个离开锦龙客栈的人,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我是最后一个。 自从殷姑娘离开之后,这座客栈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不久之后,嘉兰妹子也背起了行囊,独自去了远方,临行前我问她,准备去何处,她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只道,江湖那么大,她想去看看。我不确定,这是否是嘉兰最好的决定,但我确定,在嘉兰心里,这一定是最好的决定。未央河畔与她见的最后一面,我永远忘不了那抹云淡风轻的笑,我看到的,仿佛不再是从前的嘉兰,那是一个全新的她。 或许你一定很好奇,阿祥怎么也要走。是的,他马上就要走了,南靖今年适逢大比之年,他要赴京赶考了。当你听到这个消息,是不是觉得特别意外,他一个店小二,竟然要求取功名。其实,他的志向远不止此,来锦龙客栈只是他谋取盘缠的权宜之策,他早就答应过小采薇,等春闱一开,他便上京,待他功成名就,便回梅海接小采薇和王大娘去京都。这些天,我和小采薇每天都在告诫他,可不能像那韩世卿一般,变了心。我们也偶然聊起,待阿祥高中,王大娘和小采薇都去了京都,我们的段老板,是否会将锦龙客栈迁到京都…… 除此之外,燕北楼也要回京都了,我也是这几天才知道,原来当年他调离京都,来至梅海,为的就是查……神将司。死在神将司手中的人,每一桩都是迷案,令各地官府的人查无可查。这些年,发生在梅海的迷案越来越多,燕北楼当年明面上被南靖的君主贬职,实际上,他与君主许了三年的约,主动请缨来到梅海,为的就是查神将司,而今三年期满,眼下也到了他回京的时候。故,不日,他便会押着那位杀手返回京都。我不知道,你到这个消息是何反应,我也纠结了很久,要不要将这个消息告诉你,想来,那位杀手是你们神将司的人,事关你们神将司的得失,还是告诉你。 一转眼便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这段时间,你应该很忙。我不知道这么久,你回信给我,是因为忙着杀手角逐计划,还是放不下上元的事,如果是因为后者,那我想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都需要释怀。 最后,愿你一切安好,愿早日与你相见。 这封信寄出之后,阿祥已经踏上了上京之路,她一个人孤寂地守在客栈,等待着将离到来的日子。 可一切就像是石沉大海,音讯全无。 转眼,已是与将离失联的第二十天。 窗外,梅海的花早已如火如荼绽放,而她却全然不知。 每天在房中坐立不住,她开始走出客栈,每天漫无目的地在梅海寻找着,试图能遇上他,可一切终是徒劳。 转眼,燕北楼押送杀手回京的日子也来临了。 那一天,她仍旧在繁华的街市寻找着,偶然抬头,看见梅海的上空有传报隐者飞过,那时的她激动不已! 她想,一定是将离的消息来了! 她顺着传报隐者飞的方向一直追,她不想打扰它的飞翔,她像就这么一路看着它飞回客栈,然后停在她的窗前,最后欣然地取出那封小纸条,一如从前那般。 就这样,传报隐者在天空上飞,她在地面上追,路上的人都不懂她在看什么,一个个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可追着追着,她发现,传报隐者飞翔的轨迹偏离了,它没有飞去客栈。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难道是传报隐者记错了敌方? 眼看传报隐者便要飞出她的视线,她急忙追了上去,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条无人的小巷。 怕再也追不上它,她急忙朝上空,吹响了口哨,可奇怪的事发生了,无论她怎么吹,传报隐者都停不下来。 她开始揣测,难道不是将离的传报隐者? 眼看传报隐者便要飞走,慌乱之下,她吹出了将离教给她的另一种声音。 这一次,传报隐者折返,并落到了她的手心,一边喘息着,一边看着手心的传报隐者,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要不要打开,很有可能,这只传报隐者是神将司其他的杀手发出的…… 这一刻,不再迟疑,她旋即从怀中取出一枚金色的叶子…… “这是什么?” “它便是追云令。可以操控神将司所有的传报隐者。” …… 回想起将离的做法,先将其放在传报隐者鼻息一闻,果不其然,一张纸条从传报隐者的嘴中掉了出来。 纸条展开的那一刻,她整个人僵住了! “将离已死,完成任务之后,速回,有要事相商。” 脑袋一阵发麻,她慌乱地将信纸卷好,再放回三尾雀的嘴里…… 三尾雀飞走的那一刻,她像是再也跑不动了,疲软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完全不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心跳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思来想去,觉着不对,她蓦然站了起来,不停地往回跑,一刻也没停下来过,直到推开房门,坐到桌前。 顾不得喘息,她急忙抽来一张纸,胡乱地抓起狼毫,刚起笔,便发现没墨了。 立刻,急匆匆地倒了墨汁…… 那只传报隐者究竟是谁发出的,消息究竟要传给何人? 不!这不是真的! 脑子里一顿纠结,墨汁早已溢出,流在了地上。 心中蓦然一惊,她又胡乱地擦了桌子,顾不得其他,匆匆忙忙写下: 将离,请立刻回信! 前后写了两封,一封用三尾雀寄出,一封用信鸽寄出。 这天上午,她哪也没去,只是守在窗前,静待回信。 午时,坐立不安,她当即做了一个决定,取来两张纸,抓起狼毫,在纸上分别写到: 大难临头,速来客栈救我,傍晚之前若不至,从此便是天各一方! 写完之后,仔细想了想,干脆咬破指头,从墨迹,换成了血书…… 临窗,悬在正空的火球散发着无尽的光芒,几乎要将她的眼睛寸寸凌迟。 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她静静地等来了夕阳西下的时刻,当西边最后一缕光芒消失殆尽,她眼中的光芒也彻底暗去,从那一刻开始,无边的黑暗开始奔向她…… 她的身体忽然冰冷至极,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到了地面,她整个人越缩越紧,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从与他失联数日开始,她便在担心,他是不是出事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她摇了摇头,满是不信,眼泪却出卖了自己。 上一封信他便告诉自己,接手杀手角逐计划的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他断然不会临时去接刺杀任务的!自然不会遭遇不测! 想到这里,她开始有些不确定将离的上一封信是否是这样写的,急忙坐到桌前,将他之前寄给她的所有的信,全部找出…… 不经意间,她翻到了自己之前随笔画的涂鸦,她抓着那张图纸,整个人开始颤抖起来,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帘,接连不断地砸在了那两个小人身上…… 目所能及,愈发凄迷…… 抓着狼毫,他嘴角勾起一笑,“竟敢把我画得这么丑,看我怎么整你!” 他低下头,慢慢悠悠在她的头顶上,勾勒了几笔,一圈,两圈,三圈…… 一坨粪便即将形成…… 以上纯属整蛊。 那么好看的一张脸蛋,他怎么舍得破坏呢? 抛开加粪便的杂念,他眉梢轻挑,只在两小人的旁边,轻轻写下了一行字: “白饵,梅海的花马上便要开了!等着我陪你去遨游花海!” 她推开窗子的那一刻,整个人泣不成声。 放眼整个梅海,梅海的花早已开遍,却不见故人来! 门外,是一口流利的乡音。 “白娘娘!燕头儿找,要不要见一下咯?” “……燕头儿,白娘娘好像不在哈,怎么搞哟?” “无妨,烦扰你将这里面的东西交给她。” “要的要的!” …… “那个,燕头儿你慢呀子走哦!” 梅海华灯初上,房中没有燃灯,一片黑暗之中,她一张脸极其肃穆。 将离的诺言极有可能是上元那天来找她时留下的,她笃定,他不会失约。 半路截下来的传报隐者,信上内容真伪难辨,但一定是来自神将司,收信之人定然也是神将司的杀手,而且这个杀手,此时一定在梅海。 无论信上内容是真是假,将离定然是出事了! 于重重黑暗里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忽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吱咯一声,推门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6章 与燕北楼调情 锦龙客栈,一楼。 “哟,白娘娘这是要出去撒?” 店小二,六饼,两只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她看,一直见她走到柜台前,正色问:“燕北楼是不是来找过我?” “对!对!”六饼的眼神急忙从她身子上移开,从柜台里取出了一包东西,“他呀,让俺把这包东西交给你!” 接过燕北楼留下的东西那一刻,锋利的轮廓立刻在她的指尖游走,直教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隔着一层布料,她似乎已经知道了里面是什么,六饼好奇地问她:“白娘娘不打开看一下子嘛?”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敷衍地笑了笑,转了话题,问:“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隔着一层露肤的上衣,一边搔痒,一边思考,六饼道:“……好像是没有。” 白饵简单地点了点头,准备离开。 又不想显得自己能力不足,又怕耽误什么大事,六饼支吾了半天,补充了一句:“唔,哎唷,客栈里人太多了,俺都记不太清了!白娘娘要不你自个去问一哈子?今个晚上,那个什么不良囚,好像在搞啥子饯别会,他应该在辣里!” 她迟疑了一下,继续向前,淡淡回响:“多谢!不必了。” 顺着寅天府衙以北一里一直走,路过月黑风高、树影婆娑的坎子坝,听一段冰冷的溪水声,以及不知名的轰隆隆的空谷回响,在看似无边无际实则逼仄臃肿的黑夜里,偶然遇上几盏鬼火在四面八方扑闪,千万不要害怕,因为那便是不良囚,其方圆一里之内,荒无人烟,常年蛇鼠都不敢出没,被人们称之为通往阴间的路。 此时,不良囚里披枷带锁的犯人一个个将头探出了牢笼,共同演绎着口若悬河的画面,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戕害他们的不是不良囚逼人的寒气,也不是流脓的皮肉之苦,而是从囚牢之外,持续飘来的,香甜可口的酒肉味,只要轻轻吸上一口,便会中毒似地,令人恨不得原地自杀…… 离别的气氛,除了由婆娑的夜色组成,还有士兵们一段接一段的祝酒词,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三年来的朝夕相处、生死与共,不得不教这群有血有肉的热血男儿一个接一个地涕泗横流,有的人不愿哭泣,冲着那无名的山川,被迫发出了一段不舍的咆哮声,有的人不善言辞,拥抱过后,手中碗盏碰得响亮,烈酒入喉,浇灌着千言万语。 就在燕北楼喝得正尽兴的时候,远处跑来了一个小兵,在人群里找到了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头儿,头儿……” 拍了好久,也唤了好久,忙得应接不暇的燕北楼,才回了头,一股脑捧起碗盏,语重心长:“兄弟你辛苦了,燕某敬你!” 小兵当即拉住他欲举起碗盏的胳膊,解释:“头儿,您慢些!外边有位白衣姑娘找您,她说她加白饵。” 燕北楼愣了愣,心中念道:白姑娘? 周围的士兵耳朵灵,纷纷戏言: “谁啊?竟然有姑娘来这找头儿?” “头儿在外面有喜欢的姑娘了?!” 燕北楼没有迟疑,暂且放下手中碗盏,往外头奔去了。 她一袭白衣独立,在周围打量了一圈,眼中若有所思,一晃眼,便见燕北楼来了,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白姑娘?你怎会在此?” “听闻燕大人明早便要离开梅海了,去府衙寻你,他们说你在这举办饯别会,我便来了!怎么,不欢迎吗?” 此时的燕北楼,免盔卸器,两眼微醺,连影子都有些倾斜,这般失态的模样也算是难得一见了。 她淡然一笑,细细地注视着他。 见他要开口,她忍不住举起指头点了点他,略带指责地说:“要走也不和我说一声,好歹也相识一场!你这样就不够义气了啊,燕大人?” 燕北楼显得有些难堪,为了与他饯别,不曾想,她竟会来这种阴寒且多外男之地。这会儿,尴尬一笑,道:“阴寒之地,白姑娘如若不嫌弃,便请进!” “仗义!” 燕北楼选了一处相对僻静的地方,然后请白姑娘入桌,同时命人去拿一副干净的碗筷。 “府衙里的士兵知道我要走的消息,便临时摆了一些低矮的桌子,每桌拼凑了一些酒肉,便有了今晚的饯别会。宴席粗陋,白姑娘请随意!” 白饵在四周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挺不错的!平时见你冷言冷语,想来应该没谁敢靠近你,今日才知道,你这人缘不错呀!”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我在白姑娘心中,是这副模样!”燕北楼惭愧一笑。 白饵突然漫不经心地问起:“燕大人就这么轻易放我进来了,就不怕违反军规?招来口舌是非?” “如白姑娘所见,饯别会上没有头衔之别,大家皆以兄弟相称,这个时候,军规什么的,暂时都不重要了。”燕北楼看着周围,带笑道:“要说违反军规,犯的第一条大忌,那便是饮酒了。” 说语间,碗筷已摆上。 “看来,咱们一向秉公执法的燕大人,也没有那么无趣,他也有知情重义的一面呀!看来是个性情中人!我欣赏!”说着,她赶忙抱起酒坛子,分别往两个碗里倒酒。 清澈的美酒,哗啦啦,如山泉一般撞击在碗壁上,也不断敲打着她内心的喜悦。 “我白饵一无名之辈,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和京都第一名捕燕北楼坐在一起,像眼下这般谈笑风生。此刻的白饵,深感荣幸,亦喜不自胜!”她举起碗盏,敬他:“来!燕大人!我敬你!敬我们茫茫人海的相逢!” 燕北楼不禁迟疑,道:“白姑娘,你一女子,一未出阁的女子,恐怕,不便饮酒?” “啧!怎么回事你?刚说你是性情中人,你这……”白饵说话的语气里透着不耐烦,“燕大人我跟你说啊,你要这么说就无趣了呀,我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啦?未出阁的女子就不能饮酒了吗?再说了,如此尽兴的时刻,连你,你们,都可以暂时无视军规!到我这,凭什么就要拿烂俗捆绑我呢?你们允人不是向来追究人人平等吗?” 看着她激动的模样,燕北楼不禁一笑,解释:“白姑娘你误会了,我是担心这酒太烈,白姑娘招架不住。” “啧!”白饵皱着眉头,有些不开心了,“你燕北楼就是对我有偏见你知道吗?你燕北楼行,我白饵怎么就不行了?” “好好好!”燕北楼暗自摇了摇头,笑了笑,不得不被她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倔强与勇敢折服。然后举起碗盏,道:“这酒若要敬,理当我敬白姑娘才对,多谢——” “不要急不要急!”白饵连忙打住他,“慢慢来嘛!酒又不是不够!你要敬我的话,那也得先把这碗酒给喝了对?这我倒的酒呀,不能乱了礼数的……” 燕北楼无奈地笑了笑,两个碗盏在空中撞得响亮。 果然,烈酒面前,每个女子都会展露她不同的一面。 显然,今夜的白姑娘,比平时多了几分直爽和率真。 “好酒!好酒!”她不由得赞叹道,不可操控的是,身子开始热起来了。 气氛起来了,燕北楼赶忙倒酒,敬她:“白姑娘,这杯酒我敬你,多谢你不辞辛劳,今晚能够来参加我的饯别会!除了府衙中这些兄弟,梅海城中人人敬我而远之,我在梅海待了三年,没几个能够像你这般,愿意坐下来聊天的人。临别之前,能收获你这段际遇,也算不虚此行!我燕某敬你!” “哎呀呀!”她是真没想到,这种酸词竟然也能从燕北楼嘴里说出来。无上光荣,她赶忙端起碗盏,喜不自胜:“你这么说,我忽然感觉我整个人都在发光发亮啊!庆幸!庆幸!这碗酒,我必须喝!必须喝!” 话罢,咕噜咕噜,又一碗酒下了肚。 咯噔。 手里的碗忽然拿不稳了,二碗酒下肚,整个人不觉有些昏沉了。 见状,燕北楼忽然担心地问:“白姑娘,你可还行?” “行!嗝——”她双手搓了一把脸,抬起头,再战:“才喝了两碗而已!怎么就不行啦?我跟你说燕北楼,你可别小瞧人嗝——” 旋即,抱起酒坛子,往两个见底的碗里呼呼地倒酒。 见她又要喝,燕北楼当即道:“白姑娘,你已然有些醉意了,不能再喝了。再喝,呵呵,便醉了!” 嘲笑她?她不服气:“我醉了?我有醉吗?没有!燕北楼,我不敬你酒了,不过,你得罚酒!” “罚酒?”燕北楼不解,笑问:“我为何要罚酒?” “刚才你说起我们之间的际遇,你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在锦龙客栈的那些日子!”白饵又打了个嗝,眼神轻眯了一会儿,继续说:“锦龙客栈的日子还记得?我跟你说,那个时候的你,可讨厌了!天天谁也不找,偏偏找我!就觉得我是杀人凶手!把我气的呀!哼!你说你该不该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7章 论劝酒的技巧 燕北楼静静地看着她,不禁道:“白姑娘误会了,我那都是秉公办案,并非有意针对你。若是过往,有打扰到白姑娘的地方,燕某在此说声抱歉……” 他这说得,倒有些令她难为情了,转了言辞,道:“慢着慢着!我的错!我的错!我说错了!你不该对我说抱歉,你是我的恩人!万花林那晚,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可能就没命坐在这和燕大人一起喝酒了!对!你是我的恩人,这碗酒,我必须敬你!” “呵呵……那次,我恰巧追凶到万花林,虽然让他跑了,不过,倒是有了另一番收获!”燕北楼淡淡道。 说话间,她已经举起了碗盏,自己不该提万花林的…… 见她竟然想要一口闷,他赶忙上前阻止,“白姑娘!你不能再喝了!” 他阻拦不得,她执意要喝。 气氛忽然安静下来,她沉着头没再说话,只是继续往自己碗里倒酒,燕北楼再劝:“白姑娘——” “你不要拦我!”她抽了抽鼻子,泪水已然在眼眶打转,“我心里难受!我提什么不好,非得提万花林!” 看到她这副样子,燕北楼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两手撑在碗上,自顾自地埋着头,一个人平复了好久,才把头抬起,鼻子一吸,随手抹了眼泪,执意要将自己灌醉。 燕北楼立刻出手阻止,白饵死活不让,哭得更伤心,“你就让我喝!只要喝醉了,我的心里才能好受些……” 燕北楼没有迟疑,毅然决然地,从她手中抢过碗,将碗中的酒一口饮尽。 碗盏落到桌上的那一刻,他眉心皱得紧紧的,一张原本俊逸的脸庞,月光之下,显得极其肃穆,连眼神都变得有几分沉重。 白饵看了看他,又盯到了酒坛子,要继续倒酒。 燕北楼宽阔的掌心当即覆在碗上,看着她,一本正经道:“白姑娘,饯别会,理当开心!我们不要喝酒了,就坐着聊聊天,聊些开心的!” 她长睫轻掩,刚抱起的酒坛子,安安静静地放下了。顷刻之间,忧伤不见,嘴角换了甜甜的笑容。 “燕大人说得对!饯别会,理当开心!”说话间,身下的位置轻轻一挪,悄然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醉意使人慵懒,她被迫改换了姿势。 衣襟淡淡落下,只手撑颚,显得有些无力,她就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静静地伏在他身边,满眼醉意地仰望着他好看的脸庞,另一只手也忍不住抬起,照着他俊逸的轮廓,在半空中勾画着,画着画着,忍不住上手去摸…… 被她的举动一惊,燕北楼脖子蓦然挺直,身体也突然僵硬了,见她不停地冲着自己笑,眼神不自觉地避开,气氛幽地安静,好像要说点什么。“白姑娘,你喝醉了……” “燕大人,我问你一个问题啊,你说你长得这般俊俏,还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应该有很多人喜欢你!”她轻轻地问,眉眼盈盈一笑。 这烈酒后劲上来了,他的身子也莫名燥热起来。 燕北楼不自觉地笑了笑,“白姑娘说笑了!燕某早已过了而立之年,与那些风华正茂的男子比起来,相差甚远。至于情爱一说,说起来就更惭愧了!燕某志在朝廷,这人间的风花雪月,与我向来风马牛不相及!” 听了半天,没怎么听懂。白饵怔了一会儿,才道:“所以说,没人喜欢你?” “我乃一捕快,无辜之人敬我而远之,有罪之人恨我入骨,向来不讨喜。”燕北楼道。 白饵又换了一个手撑,继续道:“我告诉你啊,像你这么完美的男人,追你的人早都排到秦淮去了!我猜一定是你心里有人了,才会觉得没人喜欢你!”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取笑他,燕北楼眼神持续看在别处,复言:“方才燕某说了,燕某志在朝廷,这人间的风花雪月,与我风马牛不相及。” “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白饵直起了身子。 燕北人不解地看了看她,“白姑娘,你?” “殷姑娘那么爱你,你把她逼上了来自京都的马车我都没怪你,可是你现在竟然说,你心里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别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绝情!你对得起殷姑娘吗?”白饵闷闷不乐地说。 燕北楼仿佛如坠迷雾,“白姑娘,你在说什么?你说殷姑娘她……对我?” 当即,白饵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殷姑娘在他背后爱了他这么多年他不知道就算了,可锦龙客栈那些天的相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因为你是京都第一名捕,殷姑娘从小便爱慕你,你的丰功伟绩,她从小听到大,也一直把你当做心目中的盖世英雄!你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精神,从小便激励着她!所以,她一直渴望着,有一天,能像你一样,凭一己之力,从重重迷雾中探寻真相,让那些百姓有冤能申,有冤敢申!就像你一样,舍己为人,守住天地之间的正义!” “她有这份心是好事,可是违背殷大人的意思,盗取令牌,擅自出逃,万万不该!正所谓,百善孝为先,她连自己的父亲都敢忤逆,又何谈守住人间正义?” 燕北人摇了摇头。 听不下去了,白饵忍不住捶了捶他的胸口,无暇顾及他燕北楼迥异的眼神,忿忿道:“你知道什么呀你!殷常在把家里的三个女儿都当作棋子嫁给了她们不喜欢的人,殷姑娘摆明了就是他手里的另一枚棋子,殷姑娘就是不想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才被迫出逃的!” 燕北楼垂了垂眼眸,沉默了片刻,“生在官宦之家,注定命不由己,父母之命,做儿女的,不得违背。” 一听此言,白饵气得站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燕北楼!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一个除暴安良,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的人,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命运如果不能掌握在自己手里,那那些百姓还有命可言吗?他们都没命了,那你一个当捕快的还请什么命??你为谁请命?为那些能够主宰自己的命运同时践踏别人命运的权贵?你这明显是攀附权贵啊!” 她扶着额头不可思议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天打雷劈了似地,“哇!天!燕北楼啊燕北楼啊!我以为你一直是不畏强权的人,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啊!我几乎无法正视你了我!!” “我……” 那一刻的燕北楼,如坐针毡,他不是畏惧四处投来的目光,也不是畏惧白饵对他的嘲讽,他是畏惧自己的内心。 当那句为谁请命的话在他耳边一遍遍地问出,他竟然迟疑了,三十多年了,他竟然迟疑了…… 三十年来,他敬畏这个朝廷,更敬畏朝廷里的每一个人。 因为那是大理寺卿殷常在殷大人的命令,因为那是殷大人的女儿,他想都没想,直觉告诉他,他必须服从,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可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么做,对不对…… 三十年来,他似乎从未像今天这么纠结过,他向来果决,可面对白饵的问题,却愣是答不上来了。 气氛忽然安静,自己刚才干了什么? 白饵望了望四周,面对一张张奇怪的脸,她赶忙挤出一丝笑容,“大家喝酒喝酒!小女子不胜酒力,酒后失言……” 不过,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口中的酒后失言,有一天,会改变燕北楼,会将他变成另外一个人。 “我和你说这些干嘛我……”白饵重新坐回他身边,此时见他,终于在他脸上看出了一丝自责,马不停蹄接着道:“重点是,你知道!三年前,从京都逃出后的殷姑娘,为什么要选择来梅海吗?” 燕北楼摇了摇。 “因为你呀!”白饵蓦然对上他眼中的迟疑,接着说:“你自己想想,三年前,城门口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刚好调离京都,前往梅海?是你给她指明了方向呀!你忘了?你是她从小崇拜的人,是她心里的灯!她在梅海默默无闻守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就算这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你万不该利用她这一点,刻意接近她,借此从她口中套出你要的线索,更不该将她送上那辆马车!” 燕北楼神色透着凝重,解释:“殷大人很早之前便给我寄过信,要我留意梅海是否有四小姐的踪迹,后来去客栈的次数多了,渐渐对殷姑娘起了疑心,最后才确定她便是殷大人托我找的人。于是我给殷大人回信,告之人已找到。殷大人亦回信,要我陪在她身边,要我不动声色……不日,自京都而来的马车便到了梅海。” “难道在与殷姑娘几日的相处中,你没有察觉出她对你的别有用心吗?” 白饵不可置信地问,燕北楼沉默了,她摇了摇头,终于明白了什么。 什么也不用说了,只道:“你知道吗,若换做是别人,殷姑娘早跑了,她根本不会登上那辆马车。但是,因为那是你燕北楼做的局!即便那是火坑,她也会跳的。事实上,那就是火坑,而后面的推手,便是你燕北楼。” 白饵知道,在殷姑娘心里,那辆马车她上的心甘情愿。她留在梅海,本就是为了他,如今被他步步设局所伤,被最心爱的人欺骗,她眼里还能有什么盼头。从燕北楼请她上马车那一刻起,她的心早死了。踏上那辆马车也好,这样她就可以让他内疚一辈子,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记住她! 那一刻的燕北楼,心烦意乱。 特别是,当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百姓请命的话开始在他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他蓦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违背良心的错事。 京都第一名捕,不负皇恩浩荡,始终忠于百姓,从未行差踏错半步,可这一次,不一样了。 只见他忽然将酒坛子攥起,不停地往碗里倒酒,然后独自灌入喉中,反反复复。 “燕大人,你,你慢些,些喝……”白饵开始有些心疼了,“哎呀,你别喝了,不要喝!” 燕北楼沉着脸,以腕力将碗夺回手中,然后再狠狠灌入喉中,眉宇间原本的一股子与生俱来的浩然正气,如今却透着浑然天成的苍凉。 不忍看他独自饮酒,索性,她抢过酒坛子。 他既要喝,她便给他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8章 再度!与狼共舞 很快,燕北楼喝得满眼酡红,即便醉意昏沉的时刻,亦不忘提醒几个,负责看守不良囚的士兵记得按时换班。 那边刚刚打完招呼,这边又将趴在桌上的白饵拉起,白饵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听他酒后吐真言,“白姑娘,你知道吗!你!和其他的女子不同!你是我燕北楼见过的,最嗝——” “燕大人,你喝醉了!”白饵指着他的下巴,不由得取笑道。 燕北楼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很清醒地说:“我没醉嗝,我现在很清醒!你是我燕北楼见过的,最大胆,最率真的,女子!我特别喜欢你身上那股子劲!真的!跟别人不一样嗝——” 说着,他又端起碗盏,执意要和她对饮一碗,“来!我们再碰一碗!” “燕大人,你还要喝呀,不要喝了,我已经醉了……”白饵再一次无力地倒在了桌上。 “哈哈哈!我说你不行!这么快,就醉了!”燕北楼开始放声大笑起来。 不甘耻辱,白饵奋力地爬了起来,端起那碗,对他说:“喝!必须喝!” 于是,两个人又对饮了三个来回。 此时的燕北楼已经直不起腰了,只能靠一只手撑着额头。 白饵歪着的脑袋轻飘飘地靠到了燕北楼的肩膀上,睡得安稳。 燕北楼轻眯着眼睛看着她,不禁笑道:“白姑娘,你失态了!” “干什么?你怕了呀?”白饵笑了笑,抓住他一个胳膊,像抱枕套一样,不松手,“今夜没有军规!没有礼数!” “呵呵呵!我燕北楼怕什么!”燕北楼眯着眼睛道,自顾自地说道:“我燕北楼才不怕呢!什么都不怕……” 此话一出,却是助纣为孽。 白饵立马抱着了他的身体,贴在他身上死活不放。 眯了一会儿的燕北楼,登时睁开了眼,先不安地看了看沉睡状态的白姑娘,又抬眼在四周扫了一圈,“白姑娘,你真的醉了,快松开,被其他士兵看到了,多不好!” 察觉出他拧捏不安,她忍不住指责道:“燕北楼你懂不懂怜香惜玉啊,我心里难受啊,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你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听她快要哭出来了,燕北楼冰块一般的心,在这一刻竟然也化了。 此时无言,借着泼天的酒气,二人沉醉在淡淡的月光里,相依相偎…… 静数着心跳,她开始唤他,声音很轻很轻,“燕大人?” 半天没听见声音,她试着从他臂弯里抽离出来,只是,怎么掰都掰开…… 只是让他抱一下,没让他抱这么紧啊! 咬咬牙,总算是把石头一般的东西挪开了。 失去最后支点的燕北楼,顿时像座坍塌的房屋,倒在了桌子上。 她赶忙在自己身上拍了拍,整理了一下衣服,再回过头看了眼早已喝得烂醉的燕北楼,内心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真没想到,往日那个正气凛然、衣冠楚楚的燕北楼,有一天,也会在她面前这般失态! 本打算就此离开,摸了摸两个臂膀,竟有了一丝丝冷意。 环视了一眼周围,发现还有几个能站立的人,她赶忙招手。 “你们家燕头儿喝醉了,快扶他回营中休息!” 两个士兵过来扛起了燕北楼,临走之时,见她身子有些摇晃,士兵不禁问:“白姑娘你自己还好?” “我没事!”白饵笑了笑,和他们摇了摇手,“我先走啦!” 不良囚,无赦监,几个身体忽然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白饵停在监狱门前,此刻已经换了士兵的服饰,她掂了掂手里的狼牙钥匙,嘴角不禁一笑,心道:一个向来严守军规的臭捕快,还想喝倒我?你当我十年的水榭歌台白混的是?呵! 轻轻松松便开了监狱的门,通过逼仄的甬道,转了一道弯,只见那晚威风凛凛的杀手此刻却被死死地架在了案板上,整个人动弹不得。 将敬赫然睁开了眼,垂在眼前的马尾一晃,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你?” 不良囚的二次照面,两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愤懑与憎恨,都恨不得将彼此碎尸万段! 将敬狰狞的瞳孔一缩,咬牙切齿道:“你想干什么!” 泣血长矛从李相逢的心脏抽出的画面顿时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翻涌,就像沸腾的流火。 千言万语说不尽心中之恨,一片死寂之中,手起刀出,刹那之间,锋利的藏拙已抵在了他颈脖上。 见状,将敬旋即朝外嘶吼了一声,一时间,锁链声在四处撞得当当作响。 “再吵我便杀了你!”白饵赫然警告道。 将敬不由得冷哼一声。 暂忍恨意,白饵将藏拙收下,冰冷的眼神从他身上移开,漠然道:“我来这,是为了跟你做一笔交易!我把你救出去,你带我去神将司!这笔交易,做吗?” “神将司?”将敬盯着她,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想去神将司,是为了将离!” 白饵当即看向他,质问:“你知道什么!?” 将敬看了看外头,再看看她手上的刀,答道:“这笔交易,我做了!” 他话音刚落,送到他面前的是一颗黑色的毒丹。 “这是一颗毒丹,只有我才有解药!” “你!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这句话!该由我来问你!” 二话不说,她当即上前捏死他的下巴,将掌心的毒丹逼入他的喉中,与此同时,手上的指法在他穴位上迅捷一点,将敬被迫作了吞咽。 这种强迫,彻底激怒了将敬,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四肢却丝毫动弹不得! 她不放心,旋即从旁边的水缸舀起一瓢水,直直地灌入他的喉中,直接把将敬呛了个半死。 “别白费力气了!”手中的瓢被她信手扔回水面,白饵警告的眼神再次移向他,道:“这还没出不良囚呢!你便已经开始尝试心口不一了吗?” “你——”将敬满是狼狈地盯着她,微微喘息着,手中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她两臂交叉于胸前,不禁正色道:“我的目的很简单,便是进入神将司!等我成功进入了神将司,我会给你毒丹的解药!” 一声嘶哑的啼叫声中,一只夜枭扑闪着翅膀飞进了一片漆黑的森林,群山越垒越高,似乎要将天地紧紧包围。 身后,无边的黑暗似滔滔江水,朝他们滚滚而来。 “将敬,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试着同内力将体内的毒丹逼出来,因为那样,会害死你的!”白饵怀抱着藏拙,告诫道。 见他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不由得冷笑一声,“你别不信!你的内力只会促使丹毒在你体内大肆扩散,待那时,无论我给你多少解药,都救不回你的命!” “你少拿毒丹威胁我!”将敬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丝毫没看身边之人半眼,“你觉得,凭你三言两语的恐吓,我便会信你吗?” “你什么意思?”白饵不禁追上去问:“你不信毒丹的威力?” 将敬不由得停了下来,冷笑地看着她,几乎要将她看穿,“这毒丹,压根就没毒!” 白饵嘴角当即勾起一笑,默默地转了身,打算往回走。 “好呀,那你此刻便逃!等你身上的皮肤开始溃烂那一刻,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回来找我!” 一片死寂之中,一柄短刀顿时从她身后逼近。 她不得不被迫停下脚步,当脖子被他猝然锁住的那一刻,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僵着脖子,垂下眼眸看了看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短刀,冷静地问:“你想干什么!” “你究竟是谁?和将离是什么关系?”将敬逼迫着问。 “这个问题,等到了神将司,你自己去问他不就好了!你们不是亲兄弟么?”白饵答道。 “他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杀手将神将司的武功私授给旁人,犯的是大忌么!” “我说了!等到了神将司,你自己去问他!” 说话间,两个人再度交手。 这一次,将敬没有泣血长矛傍身,在狱中亦受了重伤,他很快便占了下风。 她手持藏拙,警告道:“将敬!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将我带到神将司,否则!你休想得到毒丹的解药!” 将敬冷笑道:“我当将离的胆子有多大呢!原是一些皮毛之术!呵呵!不过,就他那武功也教不出什么货色来!你在他身上学到的,恐怕就只有狂妄自大了!” 听来恼怒,她恨不得现在便将他的头颅剜下来! 望着那两只冰冷的瞳孔,将敬到底是有些畏惧了,抬手抓住了她的刀尖,“怎么?这会儿不想去神将司了?” 刀柄一转,藏拙被她利索地收回了刀鞘,丢下了一个警告的眼神之后,她便朝前去了。 从不良囚到现在,她终于在将敬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妥协。 逐渐,两个人越走越远,一路上的人烟越来越少,好像一抬眼,便能看到大地的尽头。 她蓦然听了下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溪水奔流的声音,她的脑海里不禁翻涌起江入大荒流的画面。 将敬走在后头,提醒:“前面不远处便是铁索河了,接下来的路程吃紧,暂且在前面找个地方歇息片刻!” 白饵眼神一转,就这一片草坪,坐了下来。 “噁——” 看着缓缓倒下去的身体,将敬的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冷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9章 铁索桥,最后的诀别! 天微微亮,她骤然睁开眼,意识一点点恢复。 缓缓站立起,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在四处看了看,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循着江河奔流声一路向前冲,穿过一片丛林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辽阔的大荒原,漫漫黄沙之上,寸草不生,顿时给人一种迷茫的感觉。 就在她失去方向的那一刻,偶然听见一片厮杀声在附近响起! 踩着急速崩塌的流沙,一鼓作气爬上山坡,蓦然抬头,只见山坡之下惊现众多官兵,高头大马上,正在和将敬对抗的,不是旁人,正是燕北楼! 她焦急的目光当即在四周看了看,山坡下以北,不远处一条自东向西的大荒河横在大荒原之间,就像天地之间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其上,只有由两条长长的锁链牵扯出来的一架浮桥。 想必,那便是铁索桥了。 她又往山坡两处看了看,选了一条最快通向山地的路,径直地冲了下去。 眼看,众士兵抛出的锁链就要将杀手将敬的身子套索住,她凌空而来,踩着一条在士兵手中越绷越紧的锁链不断向前,即将接近将敬的那一刻,挥起手中的藏拙往下一砍! 锁链当即从中崩裂,士兵两边倒下,将敬身上的锁链一圈接一圈地自动滑落。 “快走!” 将敬看了她一眼后,当即折身,径直冲向了前方的铁索桥。 红鬃马上,再次见到白饵的那一刻,燕北楼彻底寒了心。 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两个人好像成了陌生人。 “是你将杀手从不良囚放走的!?” 仍旧不可思议,要当着她的面,亲口问她,大风刮起,将他身后的披风吹得哗哗作响。 “对!” 白饵没有迟疑,回答得干净利索。 “为什么!” 燕北楼蓦然朝着她嘶吼了一声,冷酷的眉峰几乎要折断。 白饵沉默地低下了头,耳听得身后,奔腾的河流犹如闷雷轰然作响。 眼看两边的士兵就要摆脱锁链恢复过来,她当即从腰间取出狼头钥匙,“这是你的狼头钥匙,接着!” 当手中的金镖飞出去的那一刻,她当即折身,竭尽全力地冲向了铁索桥。 当空中的弧线飞起,他差点便信了她的话,直到嘶厉的响声在空中响起,锋利的光芒一寸寸逼入眼中! 他手中的横刀愤然扫起,心中的怒意一升再升。 “与我追!” 大风忽起,大荒河中一片浊浪排空的景象。 就在士兵们即将逼向铁索桥时,风沙肆虐不止,将人的眼睛寸寸凌迟。 大风过境,二人再度相见,其间已经隔了一条长长的铁索桥。 当即,燕北楼催马向前,势必要将逃逸的二人双双捉拿归案! 千钧一发之际,她旋即扬起藏拙,下一瞬,两根锁链轰然断裂。 眼看远处的燕北楼已经御马而出,她当即大喊:“燕大人!快回去!” 将敬登时在她耳边冷嘲了一声:“你疯了!” 预感到浮桥在塌陷,红鬃马当即调转了头,无论燕北楼如何操控也无济于事。 弹指间,长长的铁索桥一头悬挂在大荒河的一边,另一头砸进了翻涌的河流之中,两条锁链在风中撞得霹雳作响! 看到他平安无事的那一刻,她脸上不禁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临行之前,张着双手,朝他大喊:“燕北楼!我白饵对不起你!如若有缘!江湖再见!” 看着她与那杀手转身逃去的那一刻,燕北楼当即撕扯起嗓子喊着:“白饵!” 他紧紧攥着缰绳,恨不能跃马而去! 他想把她唤住,他想劝她回头,可惜,她再也听不见了! 马下,士兵旋即问:“头儿,现在怎么办!” 望着杀手将敬远去的背影,他当即下令:“拿弓来!” 另一边,攥着挂在脖子上的狼头钥匙,白饵的心中满是愧疚,对不起了燕北楼…… “轰”的一声,眼前的将敬,猝然跪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嘶哑的惨叫声。 她惊愕的眼神一移,一支刺在将敬腿上的长箭蓦然映入眼帘…… 恐惧一时间在她心底跋山涉水席卷而来,她当即回头,遥望着大荒河的另一头,铺天盖地的风沙将他们的轮廓一点点掩去。 燕北楼在风中强睁着双眼,仿佛是昨夜的醉意还未散去,眼眶一片赤红,他在心中立誓,“愿我们这辈子都不要再遇见!” 当风沙过境,他当即下令:“来啊!即刻与我翻山开路!捉拿杀手将敬!” 一片芳香四溢的花海里,将敬坐在石头上,刚刚绑好伤口,偶然抬头见一只传报隐者飞了过来,他当即拾起棍子,将身撑起,一段口哨声落下,传报隐者飞到了他手心,从嘴里吐出了一张小纸条。 与此同时,刚从溪流边打水回来的白饵,悄然注意到飞在将敬头上的那只三尾雀…… 听到脚步声,将敬回过身,朝她冷笑了一声,“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的将离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去找神将司了!” 她走上前,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手中两个盛水的木筒重重地放到了石头上,溅出了几滴水珠。 “是谁给你传的信?!” 也是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这只三尾雀是要给将敬传信。 她这副平淡无奇的反应,倒是令将敬很是吃惊,以为她没听见,复言:“我说,将离已经死了!你不必再去神将司找他了!” “我问你是谁传的信!”她赫然抬头,声色俱厉。 将敬冷嗤一声,接过水筒,安然地坐到了石头上面,“自然是神将司的传来的消息呗!怎么?你不信?” 见她一脸冷漠地坐到另一边,将敬忍不住一笑,望着那天空眼中若有所思,“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其实我也不敢相信,可这毕竟是神将司传出来的消息,也不得不信。” “这分明就是你与神将司内部的诡计!我不会相信你的!”白饵冷冷道。 将敬不禁问:“所以,你还是要去神将司?” “必须去!” 看着她那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嫩模样,他不禁低下头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你是绝对不可能进入神将司的!” 闻言,格外恼怒。 她当即拔出刀鞘中的藏拙,赫然对准将敬的要害,警告道:“鬼魅林中你已经失过一次手!还想第二次吗?” “呵!”将敬冷斥一声:“你觉得我还会再信你吗?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解药,那只不过是你随便找的一颗药丸,称其为毒丹?呵呵呵!” “可你还是信了!不是吗?”白饵冷笑道:“在你发现我身上根本就没有解药的那一刻,你觉得自己被骗了,可你在立刻的那一刻,不也没对我下手吗?你怕我死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了毒丹的解药!” “你——”将敬眼神一转,没有再看她一眼。 须臾,再转眼,趁其不备,两指捏住近身的刀尖,只用一只手便将她手中的藏拙换到了自己手中。 而白饵正想起身施展拳脚,却反被他用刀尖威胁住,将敬换了凶残的面目,“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杀了我?那便是杀了你自己!”她慢悠悠地将刀尖从自己面前移开,道:“你以为以这种方式逼我,我就会交出解药吗?” 她重新不疾不徐地坐下,漫不经心地说:“你太蠢了!竟然想着从我身上搜出解药?你但凡有点脑子也不至于做这么蠢的事,这年头,谁还把解药放在身上,等着你这种蠢人来抢吗?我的解药可是现配的!我现在要是断了根指头,便意味着,你拿到解药的希望就变得渺茫了一些——” “你——”恼羞成怒,将敬当即攥紧了刀柄,正准备给她点颜色瞧瞧。 白饵连忙起身,做了阻止的手势,反问道:“你这个人怎么还点不得一点坏话呢?我自己好好想想,刚才是谁差点被那群捕快抓回去?你会遭此一劫,完全是因为你自作聪明将我打晕!” 一想到那群捕快他便气得牙痒痒,抓在手里的刀当即恨恨地扔在了地上! 见状,白饵继续说:“还有!我觉得你完全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哦不对!你这伤疤还没好呢!应该还疼着!” 将敬登时投了警告的目光。 她仍旧劝慰道:“我劝你啊,还是好好遵守我们之间的协议!与毒发身亡相比,我觉得,被官府的人再次抓回去关在那不见天日的囚笼里被折磨死,于你来说,更残酷!更不愿看到!” “你什么意思?”将敬怒问。 白饵低下头,自顾自地把玩着垂在胸前的狼头钥匙,“很简单呀,我随时都可以把消息放出去,把那群捕快引过来!就凭我手中的这枚狼头钥匙!” “口若悬河!”将敬不禁嗤之以鼻。 “你别不信呀!”她也是刚才才发现这枚狼头上竟然藏有一个小孔,应该是作口哨用的。怕他不信,她特意晃到他眼前,“要不然,我现在就吹响口哨,咱们来试一试?” 余光里,见她想要玩真的,将敬立刻瞪向她,“你疯了吗?” “怎么?怕了吗” “你以为,那些捕快来了,你能逃得掉吗?自你斩断铁索桥那一刻起,你便注定与神将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辈子,你都得过上亡命天涯的生活!” 那一刻的白饵,忽然说不出话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0章 勇闯神将司(一) 索性,往事前尘一笔勾销,她斩钉截铁道: “既然如此!那这神将司,我非去不可了!” 听之,将敬分外恼怒,当即质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见不到将离,我绝不会回头!” 她什么都没了,她只有将离了! “不可以!”将敬干脆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实话告诉你!并非是我不想遵守你我之间的约定,而是神将司这个地方,你万万不能进!” 闻言,白饵立刻站了起来,面色一瞬间涨得通红:“你什么意思!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将离没有告诉过你神将司的司则吗?即便你不知道,那你也一定听说过江湖上的传言——知道神将司藏身之处的人都得死!你可以不信传言,也可以不信我说的。但你会信将离?他之所以没有告诉你神将司的位置,足以说明了其间的要害。”将敬语调平平道。 白饵道:“生与死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多费口舌!冒险救你是为了履行我们之间的协议,而你也该将我带到神将司履行你的那份协议!你们神将司不是最注重交易之间的信用度么?” “好!”将敬嘴角不禁勾起一丝冷笑,她既愿意送死,那便由她去。倘若将离没死,抓一个把柄在手,没死也得死! 也不再顾忌什么,直直地看向她,道:“要进神将司可以!不过!为了确保我的利益,你得与我约法三章!第一,进入神将司的第一件事便是为我配制毒丹解药。第二,在神将司中,你走得每一步都得听我的。第三,倘若你的身份暴露,你要将我撇得一干二净。” 白饵想了想,道:“好!答应你!” 神将司,追云令。 回到追云令将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上顶楼。 两扇房门被里边的下人打开,有下人通报:“七少主,二少主在密室等候多时!” 得知消息后,将敬转到了画壁上的机关,顺着一条暗道,来到了一个宽阔雅致的密室。 密室中央,轮椅上的人背坐着,苍白的头发波浪一般散在身后,只被一支木簪束着,男子戴着半块面罩,半块披风下,掩着一条断臂。 此人便是神将司追云令的二少主,将烨。因半身残废,深居追云令多年。 将敬上前唤道:“二哥!” “此番为何去了这么久?”将烨说话的语气里透着责备。“西髑与梅海两次任务相比,难与易,很清晰!” 将敬迟疑了一下,笑着回道:“这次雇主又临时加了任务,所以时间上耽搁了些!回头,我跟虬姝夫人当面解释。” 听言,重拍之下,轮椅一转,将烨半张脸上露出了严厉之色。 将敬心中顿时惊愕,刚准备坐下,忽然立住了。 “连我都开始瞒了!”将烨嗔视着将敬,语调森森道:“将敬!去了一趟西髑,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将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二哥,我……” “腿怎么了?!”将烨一眼便发现了他的异样。见他支吾不敢言,不由得冷斥一声:“没用的东西!被燕北楼抓住便算了,还被他所伤,刚做出一点成绩,眼下便毁了!这便是你当初争功的下场!平日是怎么和你说的,切莫急功近利!小心适得其反!” “二哥息怒……”既然将烨都知道了,那么……将敬开始担心起来,“虬姝夫人那边?” “哼!若不是我的人在暗中替你掩护,落到燕北楼手里的消息早就传到虬姝夫人的耳朵里去了!”将烨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此番,是如何回来的?” 将敬谨小慎微道:“押解回京的路上,逃笼而出……” “看来还没有全废!尚有自保的能力!”将烨恨声说出。“虬姝夫人那边,该如何交代,有对策了?” 将敬回:“这个二哥放心,这次雇主在指派任务之前便将另一半酬金交付了。” 见将烨眼睛缓阖,怒意有所消减,将敬上前问:“二哥,你传信与我,道,将离已死。这其中?” 将烨闭着眼睛靠在轮椅上,缓缓道:“山外设伏,意外坠崖,找了三天三夜,尸体才被找到。今日,便是焚尸日了。” 一听,将敬眸光暗变。 后院。 “人呢?人去呢?” 四下寻找不得,将敬急忙问下人,下人在房中看了看,疑惑:“刚才还在这的,怎么?” 心中的怒火一升再升,将敬旋即推门而出。 神将司的宗祠前,白幡高挂,白烛点成了一圈火海,烧得极其旺盛。 神将司以东,辽阔的森林前,有一片宽广的土地,那里常年寸草不生,其上屹立着一座古老的焚尸台,所有不幸身亡的杀手都在这里焚化;而另一处相对的,则是鞭尸台,所有违反命则有辱神将司的杀手,都要被推上鞭尸台,鞭尸三百鞭,再以金汁浇灌。 而训练场,便建在焚尸台与鞭尸台之间,为的便是让所有杀手在每日训练的时候,望台生畏,究竟是选择鞭尸台还是焚尸台,是每个杀手必须毫不犹豫做出的选择。 与鞭尸台不同,能够在焚尸日这天登上焚尸台的,皆是在神将司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人,而鞭尸台则没有等级之分,鞭尸日那天,必定是整个神将司齐齐观望、以儆效尤。 因此,此时,训练场上杀手训练不止,而焚尸台上已经聚集了神将司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三令的令主,还有各令的一杀和二杀,他们一个个身披缟素,神情庄重。 大风吹彻的不止是高扬的奠字大旗,还有越烧越旺的火把,它们在空中扭曲成鬼魂的模样,在一声声嘶哑的轰鸣中,发出了烈烈的响声。 当第二声钟鼓响起,每个人流露出的悲伤情绪更浓。 作为女性代表,摧花令令主江疏夫人直接跪在了尘土里,不停地捶着胸口,泣不成声。 身边的下人不停地劝慰,“夫人,您失态了,夫人,您快起来……”劝着劝着,也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作为男性代表,践月令的人一个个脸上挂着冷漠,践月令令主将继觉着不妥,便暗中派人到训练场上把将云叫过来…… 将云一个人忧郁地坐在训练台上,望着不远处的焚尸台,脸上的神色莫名,只见几个在父亲身边跟着的下人跑过来了,忽然被拉得急,“十四少主,快,快些,令主喊你去哭丧……” 他一脸木讷地被拉起,左右看看:“哭丧?为何喊我去哭丧?” “谁不知道你与追云令的十三少主向来要好,你去哭丧显得有诚意,快些!” “你们——”将云忍无可忍,推辞道:“以我现在的身份,没资格登上焚尸台!去了,便是违反禁忌!” “哎呀十四少主你怕什么,令主都说了,不惧禁忌,勇敢去哭丧,更彰显咱们践月令的诚意!虬姝夫人不会怪罪咱们的,快走!” 这种虚伪的感情有什么用?他一双星目放射寒光,赫然将拉他的两个下人推开,两个下人登时呜呼哀哉地倒在地上,恐三通鼓敲响,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去拉他。 将云正想转身往回走,往焚尸台看时,蓦然对上了父亲大人从远处投来的目光,那一刻,他知道抗拒不得,只能妥协…… 他一边往焚尸台去,下人们一边手忙脚乱地帮他披缟素,一转眼便来在了焚尸台下。 他冷着脸色,径直上前,不顾周遭目光,朝着焚尸台上的尸体,膝盖一屈,三个响头重重磕下。 见此,践月令令主将继,赶忙哀嚎了一声,“将云你干什么!谁准许你上来的!” 接着,漫无目的地在四处看了看,打手势叫人:“还愣着干什么!你们快上去把他拉下来!快些!” 将云磕在地面,长跪不起,几个下人拉呀拉…… 见局面僵持着,将继赶忙将轮椅滑向虬姝夫人,脸上挤出为难之色,“虬姝夫人啊!犬子将云坏了规矩,您息怒您息怒!” 见虬姝夫人不动声色,他鼻子一吸,起手掩面,像是在抹泪,“将离这孩子在世时,便不怎么爱说话,与神将司的孩子都挺生疏,也就和我们家将云走得近些。将云也一直把他当做最亲最爱的哥哥,想来他二人手足情深,如今将离不在了,难免痛心疾首……” 再抬头,长叹息以掩涕兮,哀求:“看在将云一片诚心上,还望虬姝夫人千万不要怪他……” 虬姝夫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了头身,坐到了位置上,随手端起茶盏,作饮。余光里,原本跪在那恸哭的江疏夫人许是跪累了也坐在了特定的位置上,清风吹拂着她额前散落的几缕青丝,也吹干了那点点泪痕,在她的脸上,早已不见悲伤的神色。 将继暗自回头,往这边看了看,内心顿时踏实了几分,再看一眼前面跪着的将云,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1章 勇闯神将司(二) 三只火把立在焚尸台前,跳动的火焰之上,肆虐着一缕缕挥之不去的黑烟。 当第三通鼓轰然敲响,主持焚尸大典的鬼师,沉闷的声音一响:“时辰已到!请三位令主上台燃火!” 听此,江疏夫人嘶哑哀嚎声旋即而起,在婢子的搀扶下,跌撞着起了身,嘴边的帕子拧得更紧,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 就在此时,场外忽然传来一女子的叫声:“且慢!” 虬姝夫人手边的茶盏刚刚放下,听到这样的声音,眼中并没有太多疑虑,想都不用想,定然又是摧花令和践月令其中一令提前准备好的戏码。 在众人茫然的目光注视之下,她踩着惊心动魄的步子,一步步登上了那死寂的焚尸台,眼神直直地望向中央那具随时都有可能被点着的尸体,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但极其苍白,好像悬在天地间的一张皮。 大风将她的发丝不断吹起,时不时模糊着她的视线。 她停在那具尸体旁边,微微俯身,看了看,吓得身子当即后退了半步,颤抖的手不自觉地捂在嘴边,差点要叫出声来! “这是哪个令的人,竟敢在此阻止焚尸大典!” 鬼师立刻反应过来,朝下面怒声质问。虬姝夫人站了起来,看清了是追云令的服饰之后,旋即下令:“即刻将她拉下!” 白饵不停地摇着头,狂睁的眼里满是不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不是将离!他不是将离!” 连连嘶喊,仿佛要响彻云霄,同时拨乱着人的心扉。 在一片嘶厉的回响声中,她被迫拖下了焚尸台。 三令令主共同举起火把,齐齐朝将离的尸体扔去。 她登时僵在了那里,漫天的火焰开始在她的瞳孔里烧了起来,“将离——” 那一刻,不断挣扎的她,是那般的无助。 她只想冲上去,死死护在他身边,她只想冲上去,再看他一眼…… 一时间,将离的音容笑貌,在那漫天的大火之中一幕幕地出现,那般亲切,那般真实,他仿佛就站在那火中,不停地对着她笑。 “白饵,梅海的花马上便要开了,等着我陪你去遨游花海!” 那一句句,在天地之间不断回响,真切得不能再真切! 待那大火烧得更烈,虬姝夫人无意再看下去,独自转了身下了焚尸台。 跟在虬姝夫人身边的春恨急忙上前:“禀报夫人,此人并非是我神将司的人!该如何处置?” 虬姝夫人看了她一眼,“擅闯神将司者,死!” 说罢,径直向前。 春恨回头吩咐:“拖下去!即刻处死!” 白饵蓦然回过神,惊恐的眼神当即移向远去之人,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当即挣脱开束缚,冲上前,堵住那人的去路,抓着她问:“将离是怎么死的!” 一听此言,一个烈烈的巴掌猝不及防的落到了她的脸上,虬姝夫人怒喊春恨:“还愣着干什么!” 见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她急忙跪到她面前,请求:“请留我一命!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可以让我留在神将司!” 听此,虬姝夫人忽然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身下之人,冷冷道:“神将司只有杀手,没有闲人,从你决定踏进来的那一刻,便注定是死路一条!” “我可以留在这成为杀手!我可以绝对忠心地服从神将司!只要我成了神将司的杀手,我可以帮你接刺杀任务,我可以为你牟取至高利益!请你相信我!” 白饵信誓旦旦地说道,一对执着的眸子紧紧地望着她,渴求她能相信自己。 猝不及防之下,天上忽然砸下一记长鞭,她被迫倒在地上,痛得全身颤抖不止。 虬姝夫人眼中不禁露出一丝可笑:“看清楚自己的实力再说话!” 见她要走,白饵急忙拉扯住她手中的长鞭,“这都只是暂时的!待我羽翼丰满之时,我定然会成为一柄利刃,无坚不摧!” 忽然,她的手指被迫一松,长鞭飞了出去,蓦然看向眼前离开的背影,就在她以为自己再无可能之时,忽然听见她说—— “没有人会等你!你若能从训练场上活着走下来,你今天就不用死!” 她当即看向自己左侧,那里杀手云集,每一刻,都是一场风云遽变! 擂台之上,她抓紧了手中的藏拙,势必要在这训练场上活下来! 从焚尸台下来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什么也没了,但她知道,自己还不能死,她必须要在这里活下去,她不相信将离会就这么死了,这场死亡背后,一定会是一场诛心的阴谋!她必须要在这里活下去,她必须查找出将离真正的死因! 信念像一团烈火,不断流进她的血液,她手中的武器挥出的那一刻,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燃烧、沸腾。 这一刻,用尽了毕生所学,但她好像注定会输得一败涂地。 必败的局面,她还能拼什么? 就这般,长戟划破了她的衣襟,裸露出了两只臂膀;长矛刺穿了她的发髻,散落开满头青丝;弯刀划过她的脸颊,绽放出带血的伤痕…… 背负着数只羽箭,她再一次倒在了地上,耳边一阵轰鸣,似乎再无声息。 看着那具面目磕地且一动不动的尸体,那群杀手一个个摆出了一个胜利者该有的态度,在他们的眼中不会闪过一丝怜惜,因为这样的画面他们习以为常,准确来说,他们不会多看她一眼。 在他们接二连三的冷笑声中,天空中无声地划过一道闪电,几声闷雷轰然炸响,一场倾盆大雨猝然降临。 见此,训练场上的杀手赶忙收起武器,一个个往回奔。 渐渐,训练场上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一两个还在苦练的。 一条条血流忽然从擂台之上流下来,其源头便是那具倒在地上许久的尸体。 在千般死寂之中,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冰冷的雨水不断砸在她的身体上,一点点刺醒她决意逝去的神经。 她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李相逢和将离站在天地的尽头,不断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好像还没有死,她好像还有站起来的可能。 注定的败局,她还能拼什么? 她想,余勇可贾! 她摸到了自己身上的羽箭,撕咬着牙齿,将它们竭力从肉体里抽出。 幸好,自己还能感受到疼痛。 此时此刻,她喜欢这种疼痛,她享受这种疼痛,因为疼痛,她的意识一点点恢复过来。 渐渐,当她拔完最后一根羽箭,她终于站立起来了,雨水不断冲洗着她的面目,就像一场岁月的洗礼。 训练场上仅存的两个杀手忽然见到这一幕,当即握紧手中的武器,准备斩草除根。 一声凄厉的嘶喊之中,她将手中的藏拙被极力挥出,划过重重雨幕,锋利的刀尖刺破一颗又一颗饱满的雨珠,飞溅起一朵又一朵细小的水花。 “噁——” 刀尖一往无前,杀手前仆后继,最终倒了下去。 “噁——” 她站在高高的擂台之上,往下看,雨幕之中,偌大训练场空无一人。 那一刻的她,就像傲立于天地间的巨人,就像末日之后,天地间唯一的幸存者。 追云令,将离的房间之中。 雨水不断敲击着窗户,将房中的死寂一点点捣碎。 春恨入了房门,送来消息,“夫人,她还没死!” 虬姝夫人静静地注视着滑落在窗户上的雨珠,问:“她还能站起来?” 春恨回道:“能!站起来以后,还打伤了两位杀手!眼下,她负着重伤,去了焚尸台。” “暂时把她关起来!”虬姝夫人道。 春恨应声说是,临行前忍不住问:“夫人,奴不明白,您为何不直接杀了她,留着只怕会有后患!” 房中一片死寂。 春恨蓦然注意到虬姝夫人手中攥着的信纸,她顿时明白了什么,“夫人您莫非怀疑?” 虬姝夫人提醒:“快去!” “是!”春恨当即低下头,应声而出。 践月令。 随行伺候的下人将茶盏递到令主手中,好奇地问:“令主,今天在焚尸台上,听闻有人喊台上的不是追云令的将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莫非那真不是将离?” 践月令令主将继往那茶里吹了几口冷气,继而淡笑道:“焚尸台上,我亲自燃的火把,人是我亲自看过的,错不了!更何况,在请仵作验尸时,我就命仵作在尸体上留了记号……” “那可以恭喜令主了!如今追云令少了一名大将,往后咱们要走的路可就顺畅多了!” 将继轻笑一声,淡淡了抿了一口茶,接着说:“咱们的大事还不急,眼下我要你去办一件更大的事!将离死了,但追云令一定还在!” “追云令?追云令不是早在很多年前便失踪了么?” “我也曾一度以为这世间再无追云令,可就在这阵子,它好像又出现了!”将继嘴角勾起一笑。“务必去查清楚!如果我们能得到追云令,那可谓是如虎添翼了!呵呵呵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2章 勇闯神将司(三) 追云令,密室。 神将司追云令的七少主,将敬问:“二哥,此番你着急传信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何事?莫非只是让我及时回来参加将离的焚尸大典?” “我问你,今日焚尸大典上可有何异常?”神将司追云令的二少主,将烨不徐不疾地开口。 焚尸大典?他断然不能将白饵的事告诉将烨,否则将烨必然会将白饵的出现与自己重返神将司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将敬略作思绪,略略一笑,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摧花令和践月令的人在暗中闹事。” 将烨紧接着问:“他们都做了什么?” “无非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江疏夫人因悲伤连连失态,将继那个老东西找来了一个将云为将离哭丧,还有……” “还有什么?” 将敬下意识看了一下将烨,继续说下去:“将继还找了一个疑似与将离生前有染的女奴闹了一下。二哥怀疑将离并非死于意外,而是践月令做的手脚?” “江疏夫人是性情中人,哭得伤心倒也不见是什么奇怪的事,至于将继,他什么都不做还好,做了,反倒让人觉得刻意。”将烨沉思了一会儿,“总之,将离的死应该没那么简单,你绝不可掉以轻心。前阵子,虬姝夫人忽然将杀手角逐计划的事交给将离负责,起初还在担心,虬姝夫人意图未来传位给将离,如今将离追死了,他对我们便构不成威胁,追云令其他几个更不值得一提。只是,如今内忧解决了,践月令这个外患,始终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如今追云令无一杀,践月令定然对追云令虎视眈眈。故而,今年的杀手角逐计划,你不仅要成为追云令的一杀,还要拿下今年神将司‘绝命杀手’的称号!机会就摆在眼前,成事还是败事,便看你自己了!” “放心,二哥!七弟绝不会让你失望的!”将敬淡淡道,眉眼里满是自信。 将烨继续道:“此番急着让你回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你去查!” “大事?”将敬疑惑地看了看将烨。 “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追云令很可能没有失踪,它应该在将离的手中这件事?”将烨说起。 “记得,记得。”一直以来,将烨都只是怀疑,暗中查过,但并未查到能够证实这件事的线索。 将敬忽然担忧地说:“如今将离死了,如果追云令真在他手中的话,那么,这不就意味着,追云令,彻底,失踪了?今后我们更难查到了……” “不。”将烨摇了头,眼神里透着坚定。“我倒是觉得,将离死了,追云令也快出现了!” 将敬一旁细细地看着将烨嘴角不自觉勾起的笑,心中忽然很是不解,“二哥您的意思是?” 将烨蓦然盯向将敬,郑重交代:“我要你暗中去查找追云令的下落,而且这件事必须快,更不能出任何差池!” 听之,将敬顿了顿,默默垂下眼神,挤出一丝难为情的笑容,“可是我觉得那毕竟只是一个猜测,说不定追云令早不在了呢,咱们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好好——” “将敬!”见到他那副散漫的态度,将烨面色一怒,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警告。“我劝你在对待查找追云令这件事情上谨慎!细致些!” 将敬嘴角一抿,心中碎碎念着,争夺今年的“绝命杀手”名号不该是当务之急吗,像追云令这种捕风捉影不切实际的东西,找了也白找,到头来只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出了他眼神中的虚无,将烨试着平复好自己过激的情绪,开始语重心长地说:“当年司祖开创神将司,手中有三大镇司神器,分别为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相应的,也将神将司分成了三块,并以神器之名命名。追云令可以窃探江湖各种消息,被江湖上的人称为最隐秘的谍者。摧花令可以破解江湖上各种复杂的机关秘术,即便是秦始皇陵也逃不过它的威力。而践月令更是绝妙,传言,司祖早年与武林第一盟主互相视为知己,这位盟主赠给司祖的创司之礼便是践月令。得践月令者,无论何时何地,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召集江湖各大谋士、武士。这些谋士、武士世世代代效忠于盟主以及盟主后人,即便越来越多人选择归隐,但只要践月令一发出,他们必定前来赴命!只可惜,当年将继在完成刺杀任务的过程中,不幸沦落火海,下半身烧成了残废,践月令也被意外毁掉了。传了这么多年的践月令,一朝败在了将继手中……” 将烨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践月令消失之后,追云令,也因为父亲大人当年的事,相继消失。” 将敬知道,当年父亲大人亡故后,神将司里的人都以为追云令也消失了,但将烨却怀疑父亲一早便将追云令交给了将别,而将别死后,追云令定然在将离手中,这也是为什么将烨一直怀疑追云令在将离手中的原因。 “如今神将司,便只剩了江疏夫人手中的摧花令。如果我们能找到追云令,暂且不说我们在神将司的根基从此稳固了,凭着追云令,未来我们必然完成重振神将司的大业!”将烨忽然看向将敬,问:“这不就是我们一直想要的么?将敬,自己的初心,忘了么?” 将敬低着头一边理着鬓角,一边老实巴交地回答:“二哥,七弟没忘,怎么可能忘……” 从他的话中听出笑意的那一刻,将烨仍旧对他不放心,缓下情绪,继续道:“我还是希望,当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不要只看到眼前,多想想将来,毕竟眼下咱们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将来的大业。” “是,是,二哥说得对……”将敬赞同地点点头。 将烨紧着神色也提醒道:“此外,神将司中,绝对不止我们对追云令起疑,这其中,必然有践月令的将继!如果追云令落到他的手里,咱们往后的处境定然很艰难!因此,我们一定要赶在其他人的前头,提前找到追云令!” 听到这,将敬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担忧以及莫名的紧迫感,如果追云令真的还存在,落到了其他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他蓦然抬起头,拱手相告:“二哥,您就放心!七弟一定会想办法查到追云令的下落!” 再次看向将敬时,将烨的心中才感到一丝踏实,起手,在将敬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点点头,道:“去!” 囚奴地牢。 只见她两手抱在膝盖上,靠着墙,两眼有光,完全不像刚才训练场走下来的人。 将敬一路盯着她走过去,心中的怒意越来越多。 “将敬?” 见到将敬的那一刻,白饵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想要起身,却忘了自己身上的伤,刚抬胳膊,全身便痛得不行,“嘶——” 见到她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将敬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那一刻,白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逐渐放弃了起身的希望,眼神迅速从将敬脸上扫向了地面,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哼!”冷笑声中,将敬慢悠悠地屈下了膝盖,看狗一样看着她,道:“当然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 白饵懒得搭理他,索性闭上了眼。 “死到临头了还这般自负,真不知道谁给你的勇气。”将敬嗤笑着站了起来,摆着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度,“我猜你现在肠子都悔青了!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现在尝到了苦头了!” “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你我之间的交易已经结束了,从此再无牵连。”白饵道。 “你的选择?与我无关?!”将敬顿时瞪向她,听到这样的话,气得心肺炸裂。“你知不知你今天的举动差点害死我!进入神将司之前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约法三章你忘了吗!让你步步听我的,你非要擅自行动一个人闯上焚尸台!” 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无奈地睁开眼,看着他说:“你如今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不就证明你没事吗?我的行动,没有牵连你?” “你——” 将敬一个扭曲的拳头送到她面前,恨不得现在便教她一命归阴! 她却不慌不忙,莞尔一笑,眼中没有一丝畏惧,起初她便不怕他,从训练场上走下来,看过了那么多杀手的嘴脸之后,现在的将敬在她眼中,更是犹如蝼蚁一般。 “你笑什么!”将敬恨声问。 白饵看着他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笑着说:“你的眼睛告诉我,其实你的内心很恐惧。一个人的野心越大,就越容易患得患失。你不善于伪装,很容易被人看穿的。” 将敬哪里忍得了这样的戏谑,正准备给她一拳,却忽然见她眼神一直,看向地牢外,“虬姝夫人!” 被那称呼一惊,他当即回了身,准备屈身作礼,下一瞬,却听见了一片讽刺的笑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3章 勇闯神将司(四) 他下意识抬头,只见地牢外空无一人。 “白饵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四目相对,她摇了摇头,“你不敢。除非你敢违背虬姝夫人。” “呵!”将敬不由得阴恻一笑,“虬姝夫人?我告诉你,你如今落到了虬姝夫人手里,就只有死路一条!眼下,你要是死在我手里可能还会好看一些!等到了虬姝夫人那里,她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现在要是跪下来求我送你去死,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呵!”白饵还了他一笑,道:“好呀,那咱们就一起看看,等我到了虬姝夫人那里,我是一个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有个人陪着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什么意思!” 白饵淡淡道:“你说,如果虬姝夫人知道,是你将敬把我放进神将司的——” “你敢!”将敬咬牙切齿道。 “怎么不敢?”白饵轻笑道:“反正我如今到了神将司,我还管什么约法三章!” “我现在便杀了你!” 他话音刚落,她手中的弯刀便已经对准了他的心脏。 一改戏谑的神情,换了一张极其肃穆的脸,白饵郑重道:“将敬!我告诉你,我白饵既有命从训练场上活下来,便不会怕你!虬姝夫人面前我之所以没有出卖你,那是因为我至始至终信守承诺。眼下只要你不挡我的路,咱们都能相安无事。” “你的路?”将敬冷冷盯着她,不禁问:“你还想干什么!” 白饵收了刀,没再看他一眼。 将敬迟疑地问:“你该不会真的想做杀手!我跟你说,你想都不要想,这是不可能的事!” 白饵蓦然看向他,问:“告诉我,将离是怎么死的!” 看着她冷寂的眼眸,将敬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你留在这,还是为了将离?他已经死了!” “他没有!” “你说什么?” 白饵垂下眼眸,没再说话。 难道她知道什么?将敬开始怀疑。“你和将离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了他,你竟不惜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神将司,上焚尸台。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白饵道:“不为什么。在这里活下去,就是我现在最大的希望。” 将敬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面前的人了。 换了平淡的语调,道:“实话告诉你,你想靠成为杀手在这里活下去,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你唯一活下去的可能,便是成为这里的奴隶。不过,你一旦成为了这里的奴隶,你,便不再是你。” “什么意思?” “神将司里所有的奴隶,原本都是外面的将死之人,虬姝夫人每年都会从上千个人中,选出几百个能干活的。经过虬姝夫人一番掌控,那些奴隶,会丧失生前的所有记忆,他们就像牵线木偶一般活着,他们不会拥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他们唯一的价值,便是干活,伺候杀手们的起居。简单来说,这些奴隶,就跟死人一般。” 白饵不禁问:“我为何成不了这里的杀手?” 将敬不禁冷笑了一声,道:“神将司的杀手都与令主或者司主有直接的血缘关系,换而言之,只有我将氏一族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杀手。你要想成为这里的杀手,下辈子投胎看准了投!” “那虬姝夫人呢?” “她乃是司主的原配夫人,自然也是杀手。司主在时,原配夫人的功能便是生育杀手,司主不在了,原配夫人便要接替司主的位置。当然,原配夫人除了负责生育之外,每年都要在外界为司主寻找纯良中正的女子,被选中的女子一辈子都要困在神将司不停生养,直到丧失生养功能那天。这些女子没有地位,一旦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就得死。所以说,你留下的结局,要么成为**控的奴隶,要么成为虬姝夫人的鞭下鬼!” 见她一副哑然的样子,将敬冷笑声作罢,便转头走了,留下了一句,“好自为之!” 自将敬走后,她反复反复在想一个问题,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在这里正常地活下来。 一身的疼痛,昏昏沉沉中,她睡过去了。 直到第二天一个奴隶打开牢门来为她安脚铐,她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你们要对我干什么?” 奴隶面无表情,留下一句话,“你可以出去了。”便离开了。 白饵怔怔地看向为她敞开的牢门,心中忽然惶恐不安。 原以为自己真的会像将敬所说的那般,被虬姝夫人当面处死,可情况好像不一样了。 托着清脆作响的铐链声,怀揣着一份时时刻刻都警惕的心理,就这样,她平安无事地出了囚奴地牢。 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湛蓝,阳光热情地洒在她的身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偌大的神将司鳞次栉比,给人一种很迷茫的感觉,与此同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给她带来一种死亡的紧迫感。 随后,她将身停在了一处叫乾元堂的地方。 乾元堂门前一跪,便是一天。 晚时,春恨告之:“虬姝夫人暂时不在司中,你见不到的,别跪了!” 等到了第二天,她再次来到乾元堂时,春恨传来的命令:“你暂时便留在追云令跟着其他奴隶干活。” 一听到奴隶,白饵心中登时一惊,急忙拉住春恨,问:“求您让我面见虬姝夫人!” 春恨道:“我方才说的,便是虬姝夫人的意思!” 看着春恨离开的那一刻,白饵的心中忽然很不安宁。 就这般,她在追云令安全度过了第二第三天,在这个过程中,她也逐渐知道了将离的死因。 二月四号,将离带人去野外布置——“袭杀”这一考点的时候,意外坠崖身亡。 …… 这一天,神将司格外热闹,今天乃是杀手角逐计划公布第二轮比试结果的日子,各个楼宇的杀手都前往训练场看榜。 她独自登上了追云令杀手住处的顶楼。 她至始至终都忘不了,在梅海之时,那封从神将司寄给将敬的密函。 “将离已死,完成任务之后速回,有要事相商!” 深在这虎穴龙潭之中,每一天都活成了未知数,对于将离的死因她无从可查,好像**尸大典之后,整个神将司没人再议论将离的死,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目前她唯一怀疑的,便是寄出那封密函的人。 仅仅是“将离已死”四字,写下这封密函之人其心必然可诛! 起初,她怀疑这件事和将敬有关,想来将敬身在梅海,且困在不良囚数日,不可能是他。 接着,她开始密切注意将敬的行踪,同时开始了解追云令的所有杀手,最后一一排查,有一次偶然听闻,将敬用午食时,命人备两幅碗筷,她才得知,原来这背后,还有一个人存在。 启动了画壁上的机关,她进入了藏在顶楼的密室。 整个密室极其安静,看见密室中央,坐在轮椅上午睡之人的那一刻,她旋即抽出了刀鞘中的藏拙。 刀尖寸寸逼近将烨,将烨蓦然张开眼,藏在轮椅上的机关一动,四面八方的暗器齐齐朝她飞来。 直到所有暗器被她对付完,将烨最终困在了她的刀下,她逼迫着问:“将离是怎么死的!” “你知道什么?”将烨眼神平静,问道。 “是你——设的局!” “他可是我十三弟,我怎么可能会杀他?” 没空和他废话,她手中的刀柄一推进,正要将刀尖刺入他的胸口,可无形之中,却有一股掌风,将她劈了出去。 “哐当”一声,藏拙脱离了她的手心,滑在了地上。 同时,也映入了将烨深邃的眸子里。 旋即,一群暗卫冲了进来,将她团团围住。 将烨下令:“此人擅闯神将司,即刻处决!” 千钧一发之际,春恨的出现,将人从将烨手中带走。 囚奴地牢门前,春恨命人为她解了锁链,并告知:“面日乾元堂前,面见虬姝夫人。” 白饵冲到牢门,想要追问什么,地牢里却再无声响。 密室之中,雷霆之怒下,将敬把隐瞒将烨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七弟一时糊涂,望二哥恕罪!” 将烨思虑了良久,暂时收起了怒意,一本正经地问他:“此时,那女奴如何了?” 将敬擦了擦额头上冒着的大汗,老实回答:“被被虬姝夫人的人,关回了囚奴地牢。听闻,明日虬姝夫人便要传召她,二哥放心,这女奴绝对不会出卖我们的……” 被将烨诡异的神色一怔,将敬两只手心抓得更紧,“如若若二哥怕她坏了事,不如,今夜我便去解决了她?永除后患!” 将敬提心吊胆地看着将烨,等待了许久,却听到了一个令他极其震惊的答案。“不必!” “这个女奴,我们不但不能杀,我们还得帮她!无论如何,务必让她活着留在神将司!”将烨说道,嘴角慢慢勾起一笑。 将敬愣了半天,百思不得其解:“二哥,这是什么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4章 勇闯神将司(五) “你何不好好想想这个女囚为何会来到这里。”将烨提醒道。 “自然是因为将离。”将敬回想了一下。 将烨不紧不慢道:“起初为了进入神将司不惜冒险与你做交易,之后更不惜冒险闯上焚尸台,单从这两件事上,便能证明这个女奴与将离的关系不一般。” 将敬点点头,眉心皱着,仍旧不解。 “我问你,她是何时去不良囚劫的狱?” “五天前,的晚上。也就是起解的前一晚。” “你又是何时收到的我给你传去的密函?” “四天前,那个时候,刚渡过铁索桥。” 看着将烨可疑的神色,将敬好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对吗?” 将烨道:“我用传报隐者给你传密函是在五天前。你收到却是消息却是在四天前。由于你在不良囚的缘故,传报隐者才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你的位置将消息传给你。在焚尸大典还未举行之前,将离的死讯一直封锁在神将司之中。有一个问题你需要好好想想,这个女奴为何会刚好选在这个时间通过你,进入神将司?” 将敬想了想,疑惑:“二哥是怀疑,这个女奴从一开始便知道了将离的死讯?她进入神将司是为了证实这个死讯?不对……可是她不可能有办法知道神将司内部的事啊!” 将烨眼神中透着莫测,将敬突然猜测道:“二哥怀疑她提前窥探了二哥的传报隐者?这……怎么可能,除非她拥有追……” 将烨默了默眼神,他想将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不可能!”将敬摇了摇头:“万一这个女奴想入神将司找将离只是心血来潮呢?或者,是因为突然与将离失了联系,或者,有没有可能她在神将司还认识别的杀手,从其他杀手那里知道的消息?” “心血来潮?”将烨不禁可笑道:“神将司是什么地方,她岂会不知?若不到万不得已,她万万不会做这么冒险的事!如果她还认识其他杀手,何必和你相谋?你别忘了,你杀了她一个人!” 将敬顿时语塞,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将烨又道:“传报隐者刚飞到梅海不久,她便决定好了要以身涉险。这真的只是巧合吗?将敬,你要相信,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巧合!每一个巧合背后都值得仔细推敲,推着推着,呵,你便会发现这背后细思极恐!这件事情,怪就怪在这一前一后衔接的时间太紧密了,紧密到不得不让人有所怀疑。此外,我们根本无法想象,在传报隐者与你失联后,这一天一夜,它究竟飞到了哪里,落到了谁的手中。” 沉思良久,将敬忽然抬起头,说:“我想起来了!渡过铁索桥只会,我们在花海暂时休息了片刻,那时,我收到二哥的传报隐者之时,她刚好取水回来。我感觉,她应该看到我从取信的一幕,并且,她一定知道传报隐者的事情,因为当时她的反应很一般,对这件事没有表现出太多的疑惑。特别是,当我告诉她将离已经死了,劝她放弃入神将司的念头时,她既没有问我信上的内容,情绪上也没有较大的波动……” …… “告诉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你的将离已经死了!你不用再去找神将司了!” “是谁给你传的信?!” 将敬眼神一定,接着道:“对!当时她反复问我,信是谁传的!” 仔细想想,当时她的反应的确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的她,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只听得将烨忽然放声大笑,将敬当即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不必质疑自己!”将烨蓦然看向他,含笑道:“你方才说的,正好解释了她今日冒险来刺杀我的举动。她必然是对信条上的内容产生了怀疑,从而循着你,找到了我这位,所谓的‘幕后之人’!” “如此说来!追云令真的在那位女奴身上??!”将敬不可思议地道。“但!追云令这般重要的东西,将离怎会交给一个外人?!” “与其这般问,倒不如问问,她一个外人为何要为将离以身犯险?甚至是豁出性命!”将烨蓦然看向将敬,提醒:“将离此番秦淮之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值得我们去好好探究一番!这说不定还能说明,自将离从秦淮回来之后,我会在他身上察觉出一些不同!这或许还能说明,那么谨慎的一个人,面对无数刺杀任务,每次都能平安归来,为何这一次,会突然之间不慎坠崖,身——亡,了呢?” 将烨语调森森地说着,将敬眉目一舒,笑道:“倘若追云令真的在这个女奴身上,那我们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然后主动请缨:“二哥!今夜我便去囚奴地牢,逼她说出追云令的下落!” “慢着,慢着!”将烨提醒道:“鱼儿已经出现,该如何让她上钩,还得细细琢磨一番!这件事绝对不能操之过急!” “这是为何?”将敬不解地问。 将烨道:“其一,这女奴的心思如何,咱们暂时还捉摸不透,你直接去问追云令的下落,必然会有所暴露,待那时,追云令能不能拿到暂且不说,被她抓住了把柄,这鱼儿便成了威胁。其二,要永远记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且不说这鱼儿是否已被他人盯上,倘若并未被他人盯上,咱们这么做便是,打草惊蛇!给那些正在查找追云令的人提供了线索。到头来,咱们只是在给别人修桥铺路。” “那二哥的意思是?” 将烨道:“助她以杀手的身份留在神将司,从此为我们所用!她若是到了我们麾下,这追云令,迟早都会到我们手中!” “不是……”将敬惊愕道:“以杀手身份留在神将司?这怎么可能?” “你何不仔细想想,她一来神将司便落在了虬姝夫人手里,换作是他人,人早就死了。可咱们这位虬姝夫人却迟迟没有把她处决,你说,这是为何?”将烨问。 将敬意识顿了顿,“难道,追……云令?如若真是如此,暗中逼问,再处决便好,如今此举,完全不像是虬姝夫人的风格!” “女奴闯了焚尸台,虬姝夫人没有当即将她处死,而是让她上训练场,给了她一次生的机会。从那时起,虬姝夫人的风格已经不同。”将烨猜测:“我倒是觉得,不仅仅是追云令的那么简单,这其中,定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所以,虬姝夫人明日召见女奴,是因为杀手一事?”将敬冷笑着问,对此,仍旧表示不可置信。 “虽然对于她为何做这个决定,我暂时还猜不出什么,但她的行事风格,我太了解了。她给了她三天自由。这三天自由看似简单,实则别有用心!”将烨淡淡一笑。 将敬着实搞不懂了,问:“二哥,你莫不是糊涂了不成?神将司的杀手可都是咱们将氏一族的人,虬姝夫人怎么可能会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奴成为神将司的杀手?” “这样的先河,又不是没开过。”将烨暗自一笑。 将敬想了想,忽然道:“二哥指的是……多年前红妍杀手的传言?” 将敬知道将烨说的先河是什么。神将司一直有一个传言,说,多年前虬姝夫人在一次外出途中,收下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并将她带回神将司,一直藏在毗邻追云令的红妍山洞中,秘密将她训练成了一名杀手。不过,神将司的人从未见过这名女杀手,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只道她红妍杀手。久而久之,这便成了一个不切实际的传言。 “难保这个女奴不会成为第二个红妍杀手!”将烨嘴角勾笑,眼神中透着莫测的光,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将敬不解,“倘若真是如此,那咱们又何必多此一举?追云令迟早会落入虬姝夫人手中!”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先人一步!这女奴在神将司的路才刚刚开始,她能不能熬过虬姝夫人那一关,还都是未知数呢,更何况,要想在神将司长久地活下去,可没那么容易!只要我们从一开始就将这鱼儿束在咱们的网中,待鱼儿长大之时,便是咱们收网之时!”将烨不徐不疾道。 “可是,这鱼儿真的能游入咱们的荫蔽之下吗?”将敬开始担心,“她在追云令潜伏了三日,一朝潜入密室,向二哥质问将离的死因,即便日后她会消除对咱们的怀疑,难保她不会继续在神将司探寻将离的死因。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二哥,对于将离的死,您就没有半点怀疑吗?” “咱们作为局外之人急什么?这件事情,虬姝夫人应该比我们想得更多!”将烨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继续道:“咱们做的太多,难保不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说起将离的死因,将敬始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5章 勇闯神将司(六) 将烨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若其中真藏着什么,不是还有囚奴地牢的那位,替我们暗中查找吗?” “她?她对将离的死耿耿于怀,日后必然要惹出事端,也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她要真到了咱们麾下,岂不是对咱们不利?”将敬不解道。 “这也是我要和你说的。”将烨叮嘱道:“此番你去地牢,务必要告诫她,若想在这里活下去,从今日起,就得彻底放弃查找将离的死因!若有必要,咱们也可以,以暗自协助她查找将离的死因为契机,再度与她合作……除此之外,你也可以想法子试一试她,咱们先看看,她对追云令具体掌握的程度如何。说不定,将离还未和她说过,追云令真正的秘密!” 翌日,追云令,乾元堂。 三日后的再次照面,白饵一如既往,长跪不起:“恳请虬姝夫人,允奴留在神将司成为杀手!” 春恨朝堂前的虬姝夫人暗自点点头,然后走到白饵面前,开口问:“你为何想要成为杀手?” “奴本不该进入神将司,如今知道了神将司的秘密,必死无疑。可奴不想死,奴想活下去!”白饵道。 春恨说:“想要在神将司活下去并不一定要成为杀手,你可以以你现在的身份活下去!” “不!”白饵急忙道:“奴不想像那些奴隶一般,形如蝼蚁一般活着,对于奴来说,那便是死!奴想变强!奴渴望变强,只有变强了,奴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很多事,不知你想就能做成的,如果你不具备做这件事的潜质,那便是你不配!”春恨身子立得更直,道:“接下来几个问题,你若能回答得上,我就可以帮你解除身上的铐链,如若不能,那你也支配像蝼蚁一般活!” 白饵点点头,眼中藏着十分的小心。 春恨问:“第一,神将司中,杀手的首要的两大命则是什么?” 她阖了阖眼睛,回想了一切昨夜将敬告诉她的话。 然后,抬起头,从容回答:“其一,誓死效忠神将司,背叛神将司者,死。其二,禁止一切私欲,杀手唯一要做的事,便是致力于完成刺杀任务,怀有二心者,死。私欲之中,尤其是,任何情爱,任何恨,是为杀手的禁忌!” 春恨点头,又问:“神将司中,有多少分支,每个分支有多少楼宇,有多少杀手,我要听到准确的数。” 白饵回道:“神将司,有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追云令所在的楼宇总计三十七座,其中包括,乾元堂,金刺楼……截止昨日,追云令在司杀手总计十七人,在外杀手五人。摧花令所在楼宇总计三十三座,其中包括……截止昨日,摧花令在司杀手总计十五人,在外杀手五人。践月令所在的楼宇总计三十一座,其中包括……截至昨日,践月令在司杀手总计八人,无在外杀手。” 春恨暗自看了看虬姝夫人,接着又问:“神将司年度杀手角逐计划,第二轮竞技中,摧花令和追云令中,被淘汰的杀手分别有哪几位?在个人排位战中,名次排在第五和第二十五的,分别是哪两位?” 白饵意识顿了顿,闭着眼睛想了想,再睁眼时,嘴角换了自信一笑,道:“神将司年度杀手角逐计划在第二轮竞技中,摧花令被淘汰的杀手共两位,十一少主,将迟,二十一少主,将恒。追云令,本轮无淘汰杀手。” “个人排位战中……”她蓦然迟疑,三个不确定的名字在心中纠结不断,“……” “怎么?答不上来了?”春恨不禁笑着问。 白饵蓦然看向她,道:“排在第五的是践月令的八少主,将巉,排在第二十五的,是摧花令的十四少主,将琛。” 她话音刚落,春恨便为她解开了身上所有的锁链。 “去面见虬姝夫人!”春恨话罢,便出了乾元堂。 当乾元堂的大门悄然被阖上,整个正堂一片漆黑,唯有丝缕阳光穿过镂空的花窗,照在了她跪着的地方。 虬姝夫人搁下手中的茶盏,问她:“一旦成为了神将司的杀手,你这一辈子都将困在神将司中,外面的一切皆与你再无牵连,围绕着你的,是杀手的命则,以及神将司的司则。你可想清楚了?” 白饵当即点头,道:“奴心如磐石,坚不可摧。” 虬姝夫人看着她,点了点头。 见此,白饵内心一振,忍不住问:“如此说来,夫人您同意了?” “你虽通过了春恨的测试,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虬姝夫人的眼中忽然浸透着不可窥探的冷意,开口道:“你想成为神将司的杀手,还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当虬姝夫人将后话说话那一刻,她眸光忽暗,脑海中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事,低着头开口道:“我答应你。” “你可想好了?如果做不到,你所承受的会比神将司杀手的命则以及司则来得更残酷!你本就不属于这里,既要成为这里的杀手,便注定与这里杀手不同,你所承受的,会比别人多很多!” 当虬姝夫人最后一次让人确定好自己心中的决定那一刻,她的眼中不再有任何迟疑的东西,既定决定了,便不再回头。 除此之外,她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恳请虬姝夫人准许我参加此次杀手角逐计划!” 虬姝夫人颇是意外地看着她,道:“杀手角逐计划尚需时间检验资格,何况,今年的杀手角逐计划早已开始,你此时参加,为时已晚!待明年!” 于她来说,她根本没有时间等下去! “您说过,我的身份与其他的杀手不同,既然如此,杀手角逐计划于我,是不是也能有个不同?既然决定要做一个强者,便要敢于接受别人眼中的不可能。虬姝夫人,您说呢?”她决然地抬起头,大胆地问道。 “你既这么选,那便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杀手角逐计划,各种竞技场以及各处考点,玩得都是真刀实战,每年因此丧命的杀手,不在少数!” “我心意已决,请虬姝夫人成全!” 她轰然铺地,语气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命是你自己选的,能不能守住,今后,就看你自己了!”虬姝夫人提醒罢,朝堂外抬声唤春恨:“拿进来!” 两扇门轰然打开那一刻,日光如瀑照射进来,但那一刻,白饵知道,那不是光明,那只是黑暗的开始。 这场黑暗的洪流中,她注定要不断向前。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神将司的杀手!此番杀手角逐计划,你若能闯到半程,我便赐你一个名字!” “奴,定不负厚望!” 追云令,将离的房中,见虬姝夫人静坐窗前一遍又一遍地翻阅着那些信笺,春恨站在门外,心中纠结不断…… 她忍不住上前,问:“夫人,这仇人这些天无数次想要进入这里,亦四处打探十三少主之死,昨日还行刺了二少主,这名仇人明显是为了十三少主的事而想要留在这里的。您既然要从她身上查追云令,直接严刑审问不就好,为何还要允她留下成为杀手?奴不明白。” 虬姝夫人并就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问:“还记得焚尸台那日吗?” “记得!您本该在焚尸台就将她杀掉的!”春恨仍旧不解,夫人既然要查追云令,却又将她送上了训练场,若她死在了训练场,又何处去查追云令? “你不觉得,当时她跪在我面前时,她的眼神,还有她说的话,与一个人一模一样吗?”虬姝夫人缓缓问。 春恨想了想,恍然明白了什么,“夫人您说的是……她?” “我真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同样的事情竟会再次发生。她们两个,太像了!” 听着夫人话中的沧桑感,春恨内心也不禁感叹,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似的事发生。但她仍旧不解,“就因为那段往事,夫人便选择了要做同样的事?” 虬姝夫人摇了头,道:“那段往事,只是让我迟疑了杀心。这名仇女倒地与当年的她不同。我很意外,她竟能从训练场上活下来。虽然其中有很多外在因素,但很明显的一点是,她比普通人更具备耐力与毅力,这一点是神将司中许多杀手没有的。此外,她有敏锐的观察力以及过人的洞悉能力,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仅用三天,她便能捕抓有关神将司的种种,这些都是一个杀手所具备的天赋。从这一点便可以看出,她的心还没完全被复仇所占据。” 春恨道:“可是,连春恨都看得出,这仇女明显有伪装的痕迹。即便她是您中意的杀手之选,但她的野心太大了,只怕有一天会连我们都无法掌控!难保她眼下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探寻十三少主的死因。” 虬姝夫人垂眸看向了手中的信笺,“她越是如此,我们便越是能确定,追云令与她息息相关。时间会展露一切,往后你细细盯着她便是了,但凡她有所暴露,便叫她痛不欲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6章 千古长如白练飞 十个月后。 大雪席卷天地,将偌大的尘寰撕扯得面目全非,此刻的野兽丛林就像一床巨大的棉被,其内,似有几千万只虱子与蛇鼠泛滥成灾。 数名杀手似穿梭的羽箭在她身后穷追不舍,她咬紧牙关不停地往前冲,不料,最后竟闯入了一片绝地。 去路已断,横在她面前的是一片广阔的冰湖,正思忖对策,身后却遭一记掌风,她被迫飞了出去,砸入了湖心。 领头的杀手见已经得手,只手一挥,领着其他杀手,迅疾朝另一个目的地出发。 冰湖上,涟漪散尽,很快便归于平静。 冰冷刺骨的湖水似乎早已将她的意识冻结住,她倒悬的身子不断往下沉,两只琉璃般的瞳孔在水中努力地睁着,仿佛要将一切看穿。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开始阖上双眼,似乎再无牵挂。 此时,一道身影游龙一般跃入水中,不断地游向她,然后竭尽全力将她从湖中救起。 湖面之上,雪花纷纷落下,她一张的冰冷的容颜之上,嘴角微微扬起,迫不及待地想要睁开眼…… 望向眼前之人的那一刻,瞳孔之中登时闪过一丝白光,她冷唇忽而紧闭,一个名字就此腹死胎中! 手中的刀柄在他胸口一击,将他狠狠推开之后,纵身跃上了湖畔。 猝不及防地呛了几口水的将敬,在水中平衡好身子以后,朝那湖畔赫然望去,心中一顿莫名其妙。 旋即,双掌在湖面奋力一击,身似穿云之箭,似要直上青天,凌空一个翻转,直直地立在了她的面前,湿漉漉的睫毛一抬,满是怒意地开口道:“我将你从湖中救起,你却反咬我一口。怎么?这么快就忘本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白饵眼中浸透着冷意。 “你说什么?” “没什么!多谢!”无意再与他纠缠,白饵握紧了手中的刀,正想要离开。 “站住!”将敬当即唤住她,脸上露出威严之色,“那只不过是几个三杀,以你现在的本事,怎么应付不了?” “一时大意!” “大意?”将敬不由得冷哼一声,道:“白练啊白练,我看你这身武功还真是白练了!” 听着将敬不痛不痒的戏虐声,白饵没有说话,嘴角一抿,从腰间取出取出了半截断尾,送到了他的面前。 一见虎尾,将敬眼神登时一直,不可思议道:“本场的通关之物你已经拿到了!!?” 白饵一声不吭,将断尾收起。 “白练不愧是白练!这一场,你算是给咱们追云令又立了一功!”将敬不由得赞叹一声,然后不忘叮嘱:“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大意,不要掉以轻心!杀手角逐计划越是临近尾声,越是要时刻保持警惕!虽然,眼下咱们追云令把摧花令与践月令远远甩在了后面,但他们很可能会来个绝地反击!” “这样的话,你去和追云令所有的杀手说,比来跟我说更有用!”白饵道。 “呵!”将敬不以为意,道:“我说这些也是告诫你,你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可别一不小心就淘汰了!总之,野兽丛林一战,最后的两场,追云令必须得拿下!” 白饵无法想象,这个人为何这么啰嗦。“没什么事,我就先返场——” 被四周传来的异动一惊,将敬当即警告:“别说话!” 两个人心弦一紧,警惕的目光落在了四周。 忽然,两边的几排古树上,数名杀手齐齐而下。 将敬当机立断:“你先返场拉响庆钟!我掩护你!” 入夜,空荡荡的训练场上,阒寂无声。一轮孤月隐在团团乌云之间,不敢露面。 她一个人坐在高高的擂台之上,独自看着这抹凄清的月色。 一如往常,每天她都会在训练场练到很晚,所有的杀手都离开那一刻,对她来说,不是结束,而是晚训的开始。 等到虬姝夫人暗中盯着她的人走了以后,她才敢停下来休息片刻。 也只有这片刻,她才敢望向那座焚尸台。 刚开始那一个月,每天晚上她都会做关于将离的噩梦,梦中的他,总是以血淋淋的身躯出现在她面前,再无声地离开,他甚至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好几次,她想在梦中问个清楚,到最后都以惊醒的状态结束。 后来将敬警告过她,即便是入睡状态,虬姝夫人派出的人仍旧会去监视她。 此后,她便再也不敢做关于他的梦了。索性,每晚入睡前,她都会暗中服药让自己安然入睡。久而久之,这样的做法严重影响了身子,还险些让春恨发现她身体的异常。 于是,她放弃了服药,每天晚上都在训练场将自己练到精疲力尽,睡两个时辰,第二天天还未亮,便赶到训练场,开始早练。 这种做法,也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虬姝夫人在她身上的怀疑。 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便又入冬了。 她永远都忘不了,他答应过她的,要陪她去梅海遨游花海,只是,眼下的梅海早已是百花凋零的景象…… 这些天,坐在相同的地方,她总会不经意间想起秦淮的事情,想起他们之间的相遇,想起他和她说过的话,她也一直记得,在黎民山上的那座险峰上,那些凌寒而开的桃花,忘不了那场落花雨,亦忘不了故地重游的期许…… 忘不了他一次次冒死相救。 白天,面对那片冰湖,与强追不上的杀手,她竟幻想着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他会一如那时一般,及时出现…… 她想,他那么在乎她,在乎她的安危,他一定会来救自己! 可是,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太可笑。他明明已经死了,她何必这样去试探他。 或许,正是无数个日日夜夜假装他从来没有离开,她才有勇气去面对神将司的险恶,踏破一重又一重困境,挑战一个又一个不可能。 想到这里,眼泪又不禁在眼眶打转了。 她旋即站了起来,将这些忧伤的情绪及时斩断。 这个地方,最致命的毒药,便是眼泪。 离开之时,仍旧忘不了朝焚尸台看一眼…… 就在她余光迂回之时,忽然发现焚尸台上好像有个身影。 这么晚了,谁会在那? 怀着一颗提防的心,她下了训练场,谨慎地绕到了焚尸台的后方。 男子坐靠在焚尸台上,手中拿着一副刀鞘,神色莫名。 逼近那一刻,当她看到男子手中的那副刀鞘,她的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那是—— 那是藏锋的刀鞘! 她抑制住内心各种不可思议的情绪,躲到一旁,发出了一阵夜枭的叫声,男子立刻将刀鞘藏进了衣袖里,然后警觉地回了头…… 白饵心中才缓缓落下答案—— 是他! 男子的目光又在附近转了转,随后便起身离开,往践月令的方向去了。 焚尸台上,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她一双瞳孔越缩越紧,眸光似利箭,似乎要将男子看穿! 翌日,野兽丛林。 当利箭刺向上空的那一刻,各令的杀手犹如洪水猛兽,一个个涌入了丛林的心脏。 将云独自行走在一处树丛里,八只雪豹忽然从四处蹿出,八双眼睛放射寒光,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将云神经绷得更紧,拉起一副拳头,眼中藏着七分小心和三分不屑。 双脚在雪地上一擦,周身的碎雪一时间如喷射的泉流从四处飞起,待飞到半空之时,又如烟花般散落,击中了几只雪豹的眼睛。 与此同时,他腾空而起,以一副赤手空拳将雪豹之王打得皮开肉绽。 其他雪豹见此,纷纷退散。 将云傲立雪中,眼中不禁透露出胜利的喜悦。 就在此时,白饵手持藏拙,从一颗古树之顶,凌空而下。 抬头见刀尖,将云立刻警惕过来。 白饵的身法极快,每一刀都是致命的招数。 居高临下的态势,将云招架不住,被迫连连倒退,见刀尖逼至鼻尖,他一副拳头青筋猛起,来了一个力挽狂澜! 白饵被迫落到了雪地上,但仍旧没有放弃进攻。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一刻,一个嫉恶如仇,一个疑窦丛生。 将云不解,这一轮竞赛的规则,明明就是,每个杀手杀的猎物越多,对其所在的令便越有利。她不抓紧时间杀猎物,与他在此纠缠作甚? 两个人厮杀不止,最后意外齐齐滚下了一片雪陂! 躺在雪中的白饵最先反应过来,见将云欲直身,她当即拾起手边的藏拙,反手便往他身上劈! 意识慢半拍的将云,赤裸的手臂旋即绽开了一道伤痕,见刀锋又起,他当即在雪中连连做了几个翻滚。 刀锋深陷雪中,连连扑空,将云侥幸躲过。 她心中的恨意顿时一升再升,本想再次起刀,双脚却暂时陷在了雪中,见此,将云才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见他反身欲起,白饵以刀尖做支撑,当空一个翻转,从雪中抽身而出。 将云半跪雪中以作支撑,一只手捂住带血的臂膀,看着再一次迎面逼近的刀刃,他当即朝她喊道:“且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7章 暗藏锋芒 “放着猎物不杀,你杀我作甚!” “我杀的就是你!” 将云眼风一扫,当即将迎面的刀尖捏死,他的力气极大,白饵根本无力进攻。 将云趁机道:“整个杀手角逐计划,论三司,我践月令远不及你们追云令!论杀手个人名次,你的名次远超于我!你若想扫除威胁,何必在我这浪费时间!” 听着这番话,白饵心中略微迟疑,她问:“将云!看着面前的这把弯刀,你当真没有一丝悔意么!” 将云看了看刀面,又看了看她腰间的刀鞘,眼神一垂,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白饵懒得与他废话,直接看门见山道:“你为何会拥有将离佩刀的刀鞘!他的死究竟与你有无关系?!” 被此话一惊,将云下意识摇摇头,“刀鞘,什么刀鞘?将离哥不是因为坠崖而死吗?” 窥探出将云眼中的迟疑,白饵断定,将离的死肯定与将云脱不了干系! 见将云想要趁机逃走,白饵即刻拉扯住他,雪块意外崩塌,将云因为失重,滑向了雪陂的更深处。 弹指之间,整个翻滚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她的视线。 她本想去冒险下去追,雪野之上,忽然传来将敬的声音。 天一擦黑,野兽丛林的第二场竞赛也缓缓拉下了帷幕,与其他场不同的是,这一场迎来了新一轮的淘汰。 杀手角逐计划从一开始,每轮竞赛,除了三个令之间的对战,每一轮的不同场次,也会记录杀手个人的成绩,按照规则,每一轮都会淘汰一批杀手,而个人总成绩排在末尾的三位,必将面临淘汰。 当淘汰的名字公布的那一刻,将云的周围满是嘲笑声。 践月令的院子里,将继的脸上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践月令的人本就不多,有资格参加此次杀手角逐计划的杀手更是少之又少,偏偏,每一轮淘汰的人员里边,必有践月令的杀手在内。 眼下杀手角逐计划接近尾声,代表践月令出战的杀手所剩无几,剩下的几个杀手里边其能力与水平更是良莠不齐,将云作为新晋的杀手,自然被将继给予众多厚望,原先个人成绩的排名不能说名类前茅,却也是中规中矩,也算剩下的几个人里面,不可或缺的大将。 而这一次名次意外跳楼式暴跌,直接断送了将云参加决战的资格,对于践月令来说,也是空前打击。 “瞧瞧你这一身刺伤!你还有脸回践月令?受最重的伤,吃最多的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杀了几百只猎物才落下这副模样的呢!” 将云满面伤痕的跪在父亲大人面前,始终不敢抬头。 “原本之前的名次便岌岌可危!今天这场比赛下来,你的名次是倒数第一!整场比赛下来,每个杀手手中的猎物数以百计!”将继激动地摆了摆手,盯着将云的两颗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而你呢?竟然只杀了一只!这可真是史无前例!是整个神将司最大的笑话!老夫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丢尽了!你说你还配做个杀手吗?啊?我留你有何用?!” “父亲大人,孩儿是因为……” 将云丝毫没有辩口的机会,将继的虎啸之音很快便盖过了将云的声音。 “看你就是个废物!已经没用了!”将继愤然唤来下人,手指颤颤地指着将云,道:“把这丧家之犬两个胳臂给我砍了!反正都是注定的废物!留着也无用!” 跟在将继身边的下人赶忙过来求情:“令主您息怒啊!将云少主平日的用功你可是亲眼所见的啊!” “天生的废物,再怎么练都是废物!”将继冷斥一声,无意再看将云一眼。 下人又接口:“令主这事断然不能怪将云少主,奴觉得,这件事一定是其他令的杀手玩了阴招!” 将继正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忽听此言,意识顿了顿,道:“你是指追云令的人!?” “定然如此!”下人见缝插针,说道。 “哼!”将继冷哼一声,眼中若有所思。目光再次移向将云时,腹中任何是一片翻江倒海,下令:“拿家鞭,叫着废物吃上几百鞭!让他长长记性!” 一听,总算不要断臂了,下人倒吸一口气,怕令主稍后便改变了主意,赶忙招呼其他下人去取家鞭。 很快,践月令的院子上空,便弥漫了一股血腥味。 冷月爬上中天,淡淡的寒光斜斜地洒落在楼宇的瓦片之上,映着惨白的雪色,显得格外凄清。 白饵无意再看下去,一转头,便见不远处的训练场上,春恨的身影蓦然出现,定然是为寻她而来。 她旋即飞下楼,往训练场赶去。 随春恨到虬姝夫人跟前听她交代了几句明天的赛事之后,她便再一次回到了训练场。 由于期间忽将暴雪的缘故,此时的训练场并没什么人,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她竟看到了将云…… 明明被打得半死,此刻却仍在坚持训练,这不是赶死么。 余光里蓦然间刀尖逼近,将云正准备反手出击,她持刀的手法一变,顿时将他劈到了地上。 大大小小的伤口贴在雪地上,很快便将纯白的雪染得殷红,像一片片的红枫。 疼痛使然,将云无意再挣扎,唇齿一松,道:“你杀了我也没用,我不可能会杀将离哥的。” “他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她盯着他的眼睛,似乎要将他看穿。 “没有。” “你说谎!”她反手抽下腰间的刀鞘,送到他面前,逼问道:“相似的刀鞘在你那也有一副,它的名字唤作藏锋,是将离生前配用的!他生前在神将司从不与人走近,他死了,刀鞘怎会到你手上!” “因为,因……”将云撑着胸口的伤,迟疑了一下,“我向来以将离哥为傲,他的死我也很难过。我尤其理解你那日闯上焚尸台的心情,因为我同你一样心痛。如果你对那日的事还有印象,你一定记得当时焚尸台上一个磕地长跪的人!你可以不惜性命闯上焚尸台,我也可以顶着违背司规的风险,以不当的身份闯上焚尸台,只为能送将离哥最后一程。” “那人是你?” 将云平静地点了点头,接着道:“那日我偶然看到一群奴隶捧着将离哥的遗物准备拿去烧掉,这堆遗物里便有将离哥的佩刀。趁她们不备,我本想将佩刀取出留作纪念,可途中弯刀不慎滑落了,所以,我就只拿了一个刀鞘。” 白饵缓缓手起手中的刀,将信将疑:“既然如此,白天在野兽丛林我质问你时,你为何装作不知道!” “因为……”将云想了想,道:“那时只顾着防你的刀,也没理解你的意思,就没反应过来。” 白饵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眼中或期许或怀疑的光,连同黑夜,一点点暗了下去。 她开始坐了下来,满脸皆是怅然若失之色,线索似乎又断了…… 将云也小心翼翼地坐起,恐她不放心,又道:“如果将离哥的死真的与我有关,我何必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留在身边?昨夜我在这练习时,忽然想起了将离哥以前手把手教我武功的事……又忍不住取了那刀鞘趁无人之时坐到那焚尸台,一个人静静怀念。” 他可以确定,她之所以知道刀鞘的事,一定是因为昨夜…… 白饵回想起昨夜的事,想来将云似乎并没有说谎,而从他的字里行间,的确能够感受到,他对将离有着不一样的情感。 更意外的是,在这片充满血腥的天空之下,竟然有人跟她一样,忘不了将离的死。 以前总听将离说,杀手之间虽有血缘关系,但他们却没有任何情感,一个个对待彼此冷若冰霜,等真正到了神将司才发现,将离说的不假,的确如此。 但她没想到,将云竟然与其他杀手不同。 白饵疑惑地问:“你们以前的关系很好吗?我怎么从未听他说起你?” 将云回忆起:“在我们都很小的时候,每次看见他的九哥带着他一起出去玩,我就格外羡慕,那时的我,总是偷偷跟在他们身后,次数多了,他也会拉我一起,但是我害怕我的父亲,所以每次都是谨小慎微。后来,他的九哥死后,他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后来,他成了神将司一等一的杀手,我一直以来都把他当做心中学习的榜样。训练场上,也会厚着脸皮上前请教他问题,但将离哥性子冷,不愿和人说话,年幼时的玩耍我想,他一定也忘了。我烦他的次数多了,他偶尔也会教我。但他和我说的话并不多。也许,这就是他不会向你提起我的原因。” 白饵点点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气氛忽然安静,将云忽然问起:“那,你和将离哥是什么关系?” 她漠然看向他,眼中透着淡淡的迟疑。 将云顿时意识到什么,准备改口,她蓦然看向夜空,平淡接话:“他是我心里一个很重要的人。” 话罢,她淡淡抿了抿嘴角,回头看向他,忽然好奇地问:“对了,你脸上和手臂上的荆棘刺伤,是怎么弄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8章 将云说出将离的死因 将云若无其事地说:“哦没什么,就是困在山洞的时候划伤的。” “山洞?”白饵的眉梢登时挑起一丝惊讶,细细回想了一下白天在野兽丛林的事,蓦然想起了什么。着急问他:“第二场比赛,你之所以只杀了一个猎物,该不会是因为一下午都困在雪陂下面的山洞里?” 将云紧着唇角,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他会被淘汰是因为她?白饵低下头一想,心中忽然有一丝愧疚感。 她低语道:“对不起啊,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耽误竞赛,也不会因为淘汰被践月令令主责罚……” “没什么的,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无能。”将云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可能就像我父亲大人说的那样,我天生就是个废物!” 看着他嘴角那抹自嘲的笑,白饵不禁心生恻隐,简单地安慰了一下:“没有谁是天生的废物,你父亲说的定然是气话,他对你给予厚望,才会对你这般严厉。” 仿佛不愿提及这个话题,将云若有似无地笑了笑,然后问起:“你还不会继续查将离哥的死因吗?” 白饵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将云赶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见她沉默了,将云又缓缓道:“你挺羡慕你的,你比我有勇气,也比我大胆,敢做我不敢做的事。” “你说什么?”白饵登时看向他,问:“你也怀疑将离的死?” “怀疑有什么用,永远都不会有云开雾散的那天……”将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然后看向她,提醒道:“我劝你也不要再查下一去了,不光是我,还有你,我们注定斗不过她的!再查下去,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将云!你到底知道什么?”白饵认真地质问道。 将云抬起冷寂的眸子,看了看天色,然后吃力地支撑起身子,淡淡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你早些回追云令!” 凄冷的夜幕之下,白饵的脸色早已暗换。 被猝然架在脖子上的弯刀一惊,将云离开的步子被迫停下,听见她道。 “将云!你若还把将离当哥哥,便将你知道的告诉我!否则,我绝对不会对你留情面的!” 将云转过身,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眼神莫名。 “将弄影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 “将弄影?她不是早就死在秦淮了吗?将离的死和她有何干系?” 将云解释:“她的确死在了秦淮,还未完成刺杀任务便死在了秦淮。正因为她的死,才会发生后面那么多事……” 摧花令的江疏夫人与其他两位夫人不同,年轻时的她,既有柔情似水的一面,也有男子般刚烈的性格,神将司原先的三大令主与令主夫人之间的情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建立在利害关系上的,然而江疏夫人与摧花令的前任令主将圣不同,江疏夫人对前任令主将圣可谓是用情至深,年少之时恩爱有加,二人行事也时常违背神将司的司规。 然而,作为摧花令令主的原配夫人,江疏夫人却也有失职的遗憾。早年好不容易怀上的两孩子,却接连夭折。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江疏夫人都沉浸在丧子之痛中,对摧花令的事情过目不问。 不久之后,更大的打击接踵而来,摧花令令主将圣在一次外出完成刺杀任务途中不幸身亡,江疏夫人听闻噩耗哭得肝肠寸断,还为此卧病在床,医者前去诊断,可喜诊出了喜脉。 将弄影的出现,给了江疏夫人活下去的希望,在江疏夫人心里,她觉得将弄影是将圣留给她最后的礼物,因此,从小到大,将弄影被江疏夫人视若珍宝。 “将弄影一朝死在了秦淮,对江疏夫人造成了极大的打击。那个时候,三令令主开堂审问,将弄影是因为违背了雇主的命令,导致毒发身亡。可是,在神将司,杀手在刺杀途中暴毙乃是小事,若对神将司不利,那便是大事。将弄影作为摧花令一杀,她的不忠,有辱司门。虬姝夫人不但除了她的名,还派人去拆了她的灵堂,毁了牌位。为了保住将弄影最后的尊严,向来极有分寸的江疏夫人不惜为此与虬姝夫人分庭抗礼,但将弄影的尸首仍旧被扔上了鞭尸台。” 将云接着道:“将离哥返回神将司后,也因为秦淮的事遭了虬姝夫人的惩罚,那天晚上,我瞒过父亲大人偷偷去了追云令,想着给他送药帮他处理伤口,但听下人说,他去了训练场,于是我又到训练场找他。却意外看到,江疏夫人与将离哥打斗的场面,江疏夫人咬定自己的女儿是将离哥杀的,还扬言要将离哥替她的女儿偿命。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江疏夫人表面向虬姝夫人承认了将弄影的过错,但暗地里,却一直认定将弄影的死是将离哥造成的!” 听着,她的一双眼睛早已睁得血丝狰狞,原来这一切,都是摧花令的令主一手造成的! “将离哥行事向来谨慎,而且他的武功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轻易坠崖,这背后定然是江疏夫人一手策划好的!” 说到这,将云的言辞也变得嘶厉起来,再看她时,只见她阴着一张脸,站了起来,踩着厚重的雪地,箭步离开了。 他隐忍着疼痛也站了起来,本想唤住她,但见她已走远,便放弃了…… 大雪呼地下了起来。 迎着泼天的风雪,她不停地往前走,回忆似雪花,在那一刻,肆意翻飞…… 锦龙客栈中,发现他背脊上有伤之后,她强行逼问他,那夜回到神将司之后,在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道,因为当初他与黎桑太子负盟的事,违背了神将司的原则,受罚乃是罪有应得的事。 却对将弄影以及江疏夫人寻仇之事,只字不提! 她不停地擦着眼泪,亦在心中不停地质问,他为何要隐瞒她,为何啊! “将离你听好了!从今以后,我不管何时何地,我要你时时刻刻记着,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不允许你瞒着我受伤的事,更不允许你一个人默默背着我受伤!杀手的第一要务不是想着如何尽快完成任务,是懂得如何保护好自己!还有!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很强就可以任意妄为,骨子里的倔强不是你受伤后平淡一笑的借口!你若再这么对自己,你迟早会成为一个废人的!” “……成为废人好,这样,你就可以照顾我一辈子了。” 想到这些,心中犹如刀绞。 她蓦然停在那里,藏拙再也握不住,随雪瓣一同砸落雪地,晕开一片雪霭。 她以为自己可以抑制住,她以为自己可以向往常一般用训练来麻痹自己,这一刻,像是真相大白一般,注定无法释然。 她坐到雪地,靠在一扇墙上,将脑袋枕在膝上,抑制不住地恸哭起来。 他明明答应了自己,她对他的叮嘱,会牢牢记在心底,会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 他话说,她对他的叮嘱,饭前会在心里默念一遍,饭后还在心里默念一遍,闭眼前念一遍,睁眼时又念一遍…… 他自己亲口说过的啊! 还说什么保证说到做到,还说什么江湖人不诓小姑娘! 假的!都是假的! 他到底是骗了自己,他压根就没把她说的话当一回事! 许是雪花也有情,它开始慢了下来,柔柔地落在她的肌肤上,那么轻盈,像极了他对自己的关怀…… 可雪花终究要融化,可那终究不是他。 也只有当雪融化了,她才明白,为了不让自己担心,他总是把所有的不愉快一个人默默藏在心中,他在自己面前,永远都表现得那般云淡风轻。 如果那时的自己,早些察觉出他的伪装,他就会将将弄影的事如实告诉自己? 如果那时的自己,多叮嘱他几句,他是不是就会有所提防,不会轻易进入江疏夫人背地里设下的圈套? 恨只恨,一切不能重来,离开的人也不会回来! 那一刻,她告诉自己,既然一切不能重来,那么仇恨注定要轮回,谁也别想逃开! 雪落了一夜,天地刚刚擦亮,一场杀手之间的角逐火热拉开! 擂台之上,锣鼓喧天。 主持本轮竞赛的是践月令的令主将继,此时将继裹着厚厚的雪袄坐在轮椅出现在观战区。 “诸位杀手听了!由于昨夜风雪缘故,野兽丛林雪灾泛滥,原本设定在‘野兽丛林’的第三场竞赛,临时改为杀手之间的单挑对决。本场对决采取车轮战的模式,务必要注意,本场对决与往日不同,要求在不伤害对手的情况下将对手击倒,这极大程度上,考验你们对自己招法的掌控力了!” 经过抽签,第一轮守擂方是践月令。 随着将继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僵硬,最后黑成炭,践月令最后一名杀手彻底被击倒。 很快,最后一轮的守擂方为摧花令,摧花令派出的杀手是目前摧花令武功最厉害的六小姐——将碧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9章 强者,才配挑大梁! 在本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中,不必说,将碧茹的个人成绩在摧花令之内一直保持第一,在整个神将司内,其排名一直稳居前五,许多人都在传,不出意外,将碧茹很可能会成为今年摧花令的一杀。 几场对决下来,将碧茹的确名不虚传,追云令派出的大半杀手都不是她的对手。 此时的将碧茹傲立擂台之上,早已是一副胜利者的模样。 而此时的追云令军心不振,就在将敬准备点兵点将换人上场的时候,白饵自告奋勇,决定代表追云令出战。 当战鼓再次敲响,两个女子之间对决要比男子的对决还要激烈,引得场下纷纷震惊不已。 与此同时,有关摧花令与追云令之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在乾元堂缓缓拉开。 “自弄影之后,摧花令一杀的位置一直空着,且不说,摧花令在杀手出行任务调配上极为不方便,没有一杀的摧花令,在杀手角逐计划中,也略显军心不齐,在平常的训练中,以无人领队,现在的摧花令就好比一团散沙!我记得,大哥在世时,时常教导我们,神将司虽分为,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但这三令,不偏不倚,乃是一体!无论何时,都要拧成一股绳,劲,要往一处使!如今摧花令的态势,若长此以往,定然会影响整个神将司的发展!还请虬姝夫人早些施令,在摧花令展开一场内部的一杀选夺计划!” 这样的话,江疏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乾元堂找虬姝夫人说了,自摧花令一杀的位置空着开始,每个月在三令的会议上,她都会提一遍,只是,每次都被虬姝夫人,以静待安排,或是当务之急乃是杀手角逐计划,为说辞,作结局。 久而久之,摧花令的一杀选拔的事,便一直都被搁浅。 她真没想到,这次她竟然拿前任司主的话来压自己,虬姝夫人听到这番话,心中着实不喜,淡淡接口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需要你摧花令来教导我如何治司了?” 江疏夫人低了半个头,辩解:“夫人您误会了,我这么说,一切可都是为了神将司的发展着想!” “呵!”虬姝夫人霎时冷笑了一声,淡淡念:“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这三司,不偏不倚,乃是一体?你这是想告诫我,要一碗水端平,别厚此失彼么?” 一听此言,江疏夫人脸上露出一丝淡笑,道:“……夫人您怎会这么想,我只是借用前任司主的话而已——” 不料,虬姝夫人当堂发起了雷霆之怒,她一个巴掌登时拍响了手边的桌子,盯着下边的江疏夫人,道:“我是少给了你们摧花令什么吗?让你言辞之间对我有这般大的怨念!你摧花令的一杀一直空着,我追云令的一杀又何时有了安排?” 江疏夫人吓得赶紧从座位上,跪到地面,一脸无辜地解释:“夫人您要这么说,那可真是诛了我的心呀!我怎会对您有怨念呢?我时常都教导我摧花令的杀手要敬你,尊你……” “够了!”虬姝夫人无意再听下去,直接开门见山道:“你不是张口闭口都嚷嚷着要在摧花令内选一个一杀吗?我告诉你,法子我不是没有!一早便做了安排!今天你既然坐不住了,那我便提前告诉你!” 一听此言,江疏夫人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激动,她赶忙提起嗓子,问:“夫人要下发摧花令一杀选夺计划了?不知该计划何时进行?” “这时间,就选在,决出年度‘绝命杀手’的称号那一天!两个擂台当天一起举行!” “这当是极好!” 江疏夫人声音透露出喜悦,可虬姝夫人却忽然转了言辞。 “不过,这次选一杀,与以往不同,规则上变了许多。” 她的笑容僵住,小心开口问:“不知,何处不同?” 虬姝夫人淡淡道:“想来,我们追云令也尚缺一名一杀,思忖数月,索性,这次选一杀,就同你们摧花令一起选了,哦还有——” 她话还未说完,江疏夫人心中石头落地,当即道:“两司同一天选,当是极好的呀!如此这般,这选一杀的事,也能在神将司引起一番轰动!” “江疏夫人,我想,你是会错意了!” 虬姝夫人神情冷淡,江疏夫人笑容又一次僵硬,有些不明所以。 虬姝夫人一本正经地解释下去:“我说的一起,乃是所有杀手一起,包括践月令的杀手在内。” “践月令?”践月令不是已有一杀了么?江疏夫人着实有些不懂了,尴尬一笑,道:“恕我愚钝了,不知夫人您的意思是?” 虬姝夫人小抿了一口茶,不徐不疾开口:“三令一杀的位置全部空出,以年度杀手角逐计划所有杀手的个人成绩总排名为准,选出前十二名杀手,以三人团为一战队,共组成四个战队,再让这四个战队相互对决,然后逐轮淘汰,剩下的最具有实力的杀手,重新组成两个三人团战队。再让这两个战队进行最后的对决。三个令的一杀,便从胜出的三个杀手里面做安排!” “这……”江疏夫人不禁紧着神色道:“夫人可有想过,若最后胜出的三个杀手,皆出自一个令,那三个令的一杀岂不是……” 按照目前杀手们个人成绩的总排名来看,排在前十二的,有一半都是追云令的,且不说对摧花令不公平,践月令目前无一人排在前十二,那么这不就意味着,践月令的一杀将由追云令和摧花令的杀手接替? “岂不是什么?”虬姝夫人轻轻问,长睫一掩,又道:“以前都是各令的一杀内部选出,然,每个令的一杀良莠不齐,这才导致三个令的完成刺杀任务的能力良莠不齐!如今,让真正的强者来做这个一杀,各个令杀手的整体水平才会尽可能持平。” “但是,以前一直都是,三个令的杀手都由各令自己的一杀统领,若有其他令的杀手介入,这治理起来,定然有诸多不便……”江疏夫人语气渐弱,“依我看,还是……” 虬姝夫人抬了声,“以前是以前,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这么做的目的,便是为了让三令的人才合流!强强联手才能打造一个超强的神将司!” 见江疏夫人又要“但是”,她不由得看紧了她犹豫的眼睛,轻轻地问她:“方才你不是说,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这三令,不偏不倚,乃是一体。无论何时,都要拧成一股绳,劲,要往一处使!这才一会儿,江疏夫人便忘了?这个法子,不是完美地呼应了你的心声?” 压抑了良久,江疏夫人还是想要据理力争,她抬起头,道:“夫人此举的出发点是好,但实施起来,未免有失公平?如今杀手个人成绩总榜前十二名,各令所占的名额,截然不同——” “公平?江疏夫人可是忘了神将司留下来的祖训?强者,才配挑大梁!”虬姝夫人道:“在这群杀手之间,向来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们呀,只有强弱之别!能占前十二的,他们都是各凭本事,江疏夫人非要论公平,这对他们何尝不是一种绝大的公平?这话又说回来!这杀手角逐计划还没结束呢!这榜十二每场竞赛下来,都是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能料到,明天站在前沿的人,会是谁呢?我看啊,江疏夫人未免过度忧虑了!” 她这话,竟说得她无处接口。江疏夫人心中一半忿忿不平一半懊悔不已,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该极力反对这个法子…… 她想了想,眼神逐渐平静下来。 心想,这个法子若让践月令的将继知道了,他应该会比自己更不平! 旋即,她将身子直起,告:“事关紧要,夫人还是召开一个三令会——” 她这边话还没说完,门外便传来了急报。 “禀报虬姝夫人!擂台比试之中,摧花令的六小姐误伤了眼睛!” 一听,江疏夫人的脸色当堂惊变! 训练场,擂台之上。 将碧茹的两只眼鲜血横流,此刻正发了疯地尖叫:“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虬姝夫人死寂的眼神从将碧茹身上漠然移到了白饵身上,当即朝将继质问:“本场比赛不是点到为止么?怎么还会发生这种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继赶忙示意下人将自己的轮椅推到虬姝夫人的面前,在这个过程中,将碧茹早已按耐不住地撕声大喊:“是她!是她迫害本小姐的!” 江疏夫人赫然看向白饵,心中一片翻江倒海,手揽衣裙,愤然将身转向虬姝夫人,这一回,定要教她好看! 将继一边看向白饵,一边在虬姝夫人面前,操心操肺似地,浮夸道:“夫人啊,开战前我可是把规则同他们讲得清清楚楚啊,我说点到为止,要学会克制自己的招法,可是呢!总有人不听,就那个白练,一上台便下死手!我当时可没少提醒她啊,我这喉咙都快喊破了啊!不曾想啊,她那副爪子好生厉害啊,直接戳人眼睛里去了……” 将敬听了,心中极其不爽,走过来,道:“将碧茹一个人对战了那么多杀手,体力早已不济,偏偏她求胜心切,一上来便玩阴招,且招招都是致命的招数,白练为了自保,被动做出的防卫!这才误伤了将碧茹!” 听此,将碧茹不顾医师的束缚,再度挣扎起身子,指着白饵狠狠大骂:“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害我!” 骂不解气,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她两颗眼珠子活生生抠下来! 将继赶忙装好人,“快快快!快拦住她!” “虬姝夫人!” 这一声唤,与乾元堂那会儿,可谓是天壤之别。 江疏夫人面色沉沉地对向虬姝夫人,道:“杀手白练,求胜心切!蓄意谋害同门杀手!您可要给我们家碧茹一个公正,给我们摧花令一个交代!” 虬姝夫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暂不理会,先唤白饵上前,质问:“白练,究竟是正当防卫,还是出手不慎,你自己说说!” 这个说法,教江疏夫人听了,直接气得两肩颤颤,恨恨难平。 白饵低着的头,半天才抬起,众人瞩目中,将身跪下,“禀夫人,是白练出手不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0章 坐山观虎斗 一听,将敬心中一惊,“白练你瞎说什么!” 将继一旁煽风点火:“我看啊出手不慎倒是假!听人挑唆,蓄意谋害是真!” “听人挑唆?践月令令主倒是说说,她白练是听何人教唆才敢做出如此大胆之事?”虬姝夫人冷寂的眼神慢慢推向将继,试问道。见将继默然打了退堂鼓,不由得警告道:“堂堂践月令令主,当众诬蔑,不怕为人耻笑吗?” 将继当即佯装出一副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子的样子,江疏夫人抬起声音,冷冷道:“虬姝夫人!如今杀手角逐计划接近尾声,这杀手与杀手之间的竞争愈见激烈,每一个名次尤为重要,尤其是榜十的竞争,不言而喻!杀手白练与碧茹同在榜十,今天擂台之上会发生这种意外,难免会让人怀疑杀手白练的居心。践月令令主会有这般言辞,也实属正常。听人教唆也好,求胜心切也罢,总归,眼下,您追云令的杀手伤了我们摧花令的杀手,乃是板上钉钉之事。现在,也该轮到您,来给我们摧花令一个交代了!” 相逼之下,虬姝夫人紧着朱唇细细思忖了片刻,蓦然问医官:“将碧茹的眼伤如何了?” 医官上前回话:“禀夫人,该杀手的眼睛虽被利器所伤,但并未伤及根本,双眼可能会在短时间内失明。好好调理,方可痊愈!” 听此,春恨心中暗松一口气。 听到这个结果,将碧茹彻底崩溃,眼睛缠着条带子跪在地上,哭诉:“眼下杀手角逐计划还未结束!眼看便要一决胜负了!如若我不能在短时间复明,我还怎么参加竞赛!江疏夫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参赛,断然是不可能了!” 将碧茹神情一晃,忽听得虬姝夫人道:“来人!送六小姐回摧花令修养,这段时间内,刺杀任务什么的,也都别碰了!” 也都? 一时间,将碧茹只觉得五雷轰顶,她心心念念的杀手角逐计划呢?功败垂成了? “不!江疏夫人!你快替我求求虬姝夫人,我不要修养,我要参赛!我现在是前五!我很快就要到前三了!我还没争夺‘绝命杀手’的称号呢!怎么能就此终止呢!” 此刻的将碧茹,简直把摧花令的脸都丢尽了,江疏夫人站立一旁,隐忍不发。 四处一片死寂,将碧茹再也没有听见江疏夫人的声音,只有下人不断将她拉走,她知道,自己与年度杀手角逐计划彻底无缘了! “杀手白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我绝对……” 严重有辱司门,虬姝夫人忍不住呵斥:“赶紧把她拉走!” 然后冷冷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白饵,下令:“杀手白练,违反本场竞赛规则,取消本场竞赛的个人成绩,另伤害同门,其心可诛,罚鞭三十,以儆效尤!” 将敬抱着臂膀站立一旁,暗自想了想,本场竞赛的个人成绩作用不大,取消了也没什么很大的影响,即便没有这场的成绩,她的总榜排名定然还在榜十;然,摧花令少了一个占榜的将碧茹,接下来的赛场上,大家便少了一个强敌,说到底,这事,还是对他们追云令有利! 想到这,他看白饵的眼睛,不禁闪过一丝满意的笑。 这个结果一下来,白饵以为最先发话的会是江疏夫人,不曾想,践月令的将继倒是第一个站出来了。 “哎呀呀!虬姝夫人!”将继一副万分焦急的神色,朝虬姝夫人说道:“这这!你这么断,怕是有失公允啊!” “违反了赛规,便取消本场的比赛绩,有何不妥吗?”虬姝夫人反问道。 “如今摧花令少了一员大将,这必然会影响摧花令在接下来的竞赛中的发挥,为了公平起见,依我看,也取消杀手白练的参赛资格!”将继补充:“杀手将碧茹与杀手白练的实力相当,一起从杀手角逐计划中退出,这样对摧花令、追云令,都没什么损失!” 将碧茹不复赛,在接下来的竞赛中,对追云令、践月令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这将继偏偏不是那种见好就收之人,非要将追云令也拖下水,摧花令和追云令若同时少了一员大将,受益最大的不就是他们践月令么?真可谓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连春恨都知道的利害,目光毒辣的虬姝夫人怎么会不知道? “呵!”虬姝夫人不由得冷笑一声,戏虐道:“我看,是对你践月令无损伤!” 眼角的褶皱一紧,将继略略一笑,赶忙道:“虬姝夫人真是说笑了!这话哪能这样说?一切都是为了赛制的公平,真正受益的,还是神将司呀!还有啊,杀手将碧茹与白练擂台之上单挑对决,打得甚是激烈,到底是谁蓄意伤谁,这这这!这都不好说呀!我们也不排除将碧茹的居心是?依我看,两个人都有罪,都取消参赛资格,最合适不过了!虬姝夫人您说呢?” 听到这话,江疏夫人可不乐意了,按将继的意思,将碧茹也有迫害同门之心?换而言之,她这个摧花令令主管教无方? 虬姝夫人着实是有些倦了,“践月令令主方才不是断定,是杀手白练一上擂台,便对将碧茹下死手,她是蓄意谋害吗?如今,怎么一转眼便转了说辞?” 一听,将继顿时心虚,赶忙找台阶下:“哎……人老了!总有老眼昏花的时候……” 虬姝夫人语调一冷,道:“您作为本场竞赛的主赛之人,坐在这观赛区,难道不该确保竞赛的绝对公平吗?我给予重任于你,你却令人大失所望?我是不是也该治你一个失责之罪呢?” 将继听此,脸色一变,赶忙请罪。 沉寂良久的江疏夫人终于发话:“虬姝夫人若真要如此断,岂不是要将我摧花令往死里逼?” 凄厉的声音一出,震惊四座。 “江疏夫人,此话何意!”虬姝夫人冷眼问。 “也没什么。”江疏夫人换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说:“您这么断,只怕要招来——神将司司主偏袒追云令的口舌!” “你!” 江疏夫人不徐不疾继续道:“毕竟,明眼的人都看得清楚,如今追云令在杀手角逐计划中的成绩可谓是出类拔萃!大获全胜的态势,愈来愈明显,夫人您这么做,难免惹众人暗下猜忌……” 此话一出,践月令和摧花令的杀手开始议论纷纷。 “江疏夫人!”虬姝夫人开始有些站立不住,“你未免太过放肆了!” 说她放肆,她干脆放肆到底。 “虬姝夫人都可以为追云令争一争!我自然也要为我摧花令争一争!” 此处压制不住,彼处不平之声又起。 虬姝夫人双眼微闭,于一片喧嚣之中,长吸一口气。转瞬,身后的袍子一甩,正色坐了下来。 “好——”她长念一声,眼中露出一丝平静的笑意,四处慢慢安静下来,她道:“既然我们摧花令的令主觉得我的断法有失公允,那么江疏夫人,您有何高见呢?” “既然我摧花令少了一名大将,作为替补,杀手白练——进入我摧花令!”江疏夫人斩钉截铁道。 一听,将敬第一个不答应,“江疏夫人气糊涂了不成?杀手白练乃是我追云令的人,岂有去你摧花令的道理?” “杀手白练毁了我摧花令的一名大将!让她来我摧花令作替补这个要求过分吗!”江疏夫人大发雷霆,“让她来作替补!那是我摧花令看得起她!” 见将敬欲出口,虬姝夫人只手抬起,将其斥退,神情肃穆。 江疏夫人眉眼含笑,看着虬姝夫人,又道:“说到底,追云令的杀手,和摧花令的杀手,不都是神将司的杀手吗?杀手白练来我摧花令又不是替外人卖命!更何况,人才合流,强强联手,这不是虬姝夫人最想看到的局面吗?” 江疏夫人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虬姝夫人已经坐不住了,恐她不慎将一杀选夺计划说漏嘴,她旋即道:“江疏夫人的——提——议,不是不可以。但我仍需问问白练自己的意愿。毕竟,强拧的瓜不甜,若强行让她到摧花令去,只恐日后她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个结果,岂不是违背了江疏夫人为神将司长远发展而考虑的初衷?” 听着,江疏夫人莫名愣了一下,虬姝夫人当即喊来白饵,问:“白练,江疏夫人一番良苦用心,邀请你去摧花令效力,你可愿意?” 一旁,将敬眉头皱得紧紧的,盯着她提醒道:“白练,你可要想清楚了!” 白饵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回夫人,既然摧花令令主抬爱,白练愿意去摧花令,继续为神将司效力。” 听此,江疏夫人眉头渐渐舒展,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 “白练你疯了!” 将敬恨声上前,却转瞬被虬姝夫人的一声冷斥叫停。 虬姝夫人眼神趋于平静,开口道:“既是如此,往后你便留在摧花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1章 屋顶着火,各怀鬼胎 摧花令,坤兴堂外,天色渐晚,天空白茫茫一片,与遍野的雪白连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压抑。 此时,江疏夫人高坐堂前,手起茶盏,双目微闭,细细一嗅,嘴角缓缓扬起,显然,这新茶的香味很合她的心意。 掩着茶盖,正作饮,堂外,在她身边伺候的下属——赤霞,火急火燎地跑了进来。 见到这一幕,赤霞急得焦头烂额,“夫人!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饮茶呀!六小姐知道您让追云令的白练来接替她的事后,气得都要掀房顶了!现在她完全不配合医官,什么药都不肯服,这样下去,只怕六小姐的眼睛很难痊愈呀!” 缓缓搁下茶盏,江疏夫人愈显从容:“她要掀,便让她掀!反正最后受苦的是她自己,咱们替她操什么心!” “夫人!”赤霞不解地问:“难道夫人真的要让那个从追云令的白练代替六小姐?六小姐眼下再不济,她也是咱们摧花令的人呀!” “她本就是因代替六小姐而来,我不要也得要呀!”江疏夫人淡淡道。“再说了,那个白练的武功丝毫不亚于六小姐,她来咱们摧花令,对咱们来说,不是如虎添翼的事么?” 赤霞更不懂了,着急道:“可是她毕竟是出自追云令呀!她能忠心为咱们摧花令办事?您就不怕她在竞赛中,故意输掉,暗地里,助追云令占了优势?” “鼠目寸光。我要是像你一般只顾着眼前的杀手角逐计划,恐怕摧花令早就像那践月令一般败掉了!” 江疏夫人冷不防责备了赤霞一句,开始正儿八经地解释。 “你不妨仔细地回忆一下这个白练是如何进到神将司的。虬姝夫人当初没杀她,反倒成全了她留在神将司做杀手,绝不仅仅是因为她具备做杀手的潜质,这里边,定然藏着虬姝夫人的其他心思!这些日子,也不难看出,虬姝夫人在白练身上没少花精力。这个白练,定然没那么简单!” 赤霞不禁问:“既然这个白练不简单,那您更不该将她留在摧花令呀,指不定日后要掀起什么波澜!” “你懂什么。”江疏夫人含笑道:“虬姝夫人一番良苦用心将她养在身边,今日我夺她所爱,教她一番心血付之东流,岂不快哉!而且呀,这只是一个开始,往后咱们有白练这枚人质在手,虬姝夫人自然要忌惮三分!” 赤霞恍然:“如此说来,夫人您只是把那白练当做一个人质捏在手里?并不打算重用她?” “用,怎么不用?”江疏夫人道:“不仅要用,还要大用!” “可是,夫人就不怕养虎为患吗?”赤霞忽然想到了什么,“夫人,您不觉得,今日在擂台上时,虬姝夫人这口,松得未免太过快了?当您提出要白练入咱们摧花令时,我便觉得,虬姝夫人断然不会答应的,可后来那三言两语,她便妥协了?您说,会不会是虬姝夫人故意将人派到咱们摧花令,为他们追云令,作暗桩?还有呀,夫人您莫不是忘了?当初这个白练是为了将离少主才闯的神将司,为了探寻将离少主的死因还刺杀过将烨少主,这么久过去了,虽然没再出什么事,但难保这事,不会死灰复燃!毕竟,当初将离少主的死与夫人您……” 这话,倒是提醒她什么,江疏夫人顿时警醒过来,道:“咱们就先磨磨她的性子!既然一朝寄人篱下,便要她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也让她知道,咱们摧花令不是好惹的地方!然后派人监视着她,时间久了,定然能从她身上抓住什么把柄!” 赤霞会意一笑,道:“夫人放心,奴知道怎么做!” “慢着!” 见她欲退,江疏夫人又将她招致耳边,作了一番安排。 摧花令南区的大后院,极其破旧,厚厚的乱雪黏在地面,仿佛在那堆了几千年,一堆新柴纵横交错、层层叠叠垒得比墙还高,柴火堆旁边还有二十个大缸,每一个缸没有见底,因为结了一整缸的冰块…… 赤霞看向身边的白练,正色交代道:“看到面前的那些柴和水缸了!你要做的,便是把所有的柴都给劈了,所有的水缸都挑满水!哦对了,夫人说了,水要山下松溪里的水,别问为什么,问就是咱们夫人的喜好!” 白饵随意扫了一眼院子,刚想说话,赤霞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院子里这些雪也得铲得一干二净!夫人她爱干净,摧花令的每个角落都得做到一尘不染!” “等等!”白饵当即按住欲走的赤霞。 摧花令的烧火做饭的院子在东院,去年新建的院子。这个院子早已废弃,让她来打理废弃的院子,明摆了是想刁难她! 赤霞尖酸的眼神落在自己肩上,再看了看白练。 白练五指一松,转了言辞,道:“我稍后还有晚训,这些活一时半会……” “晚训?”赤霞冷笑了一声,道:“你当这是追云令呀?来去自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些都是江疏夫人的命令,江疏夫人的命令大于一切!这些活干不完,那便熬夜干!” 说罢,赤霞甩脸而去! 白饵站在院子里,从嘴里呼了一口气热腾腾的气。 比起查清将离的死因、替将离报仇,眼前这些能算什么? 她当江疏夫人的手段能有多高明呢,到头来,还不是一些折磨下人的惯用手段。 冷哼一声作罢,纵身一飞,站到高墙上,砍了墙外的一堆枯树枝,信手往院子里一扔,一场大火烧得焮天铄地。 很快,赤霞便带来了一伙儿要治她的罪,她提早将院子里的门锁得死死的,等这场火烧完了,才拔掉了门栓。 门轰然打开的那一刻,赤霞连带一群下人一不小心便摔成了狗吃屎的模样,于暴跳如雷中抬头,只见院子里霜雪早已不见,水缸里的冰块也化得差不多了。 “你们,有事吗?”白饵走过去,关心地问。 赤霞一把推开压在身边的下人,冷哼一声,爬起来气急败坏地走掉了。 她就不信了,这些柴,还有这些水缸,累不死她! 后来,白饵直接放弃了晚训,想来,劈柴和挑水,何尝不是一种晚训呢? 一番苦中作乐,木柴如雨漫天飞舞,最后层层叠叠地垒起,待水缸水满之时,已是深夜。 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偶然见看到一个身影从小道上擦过,她整个人一下子便愣住了。 那个人怎会那般熟悉? 她下意识追了上去,追到一半的时候,脚步忽然迟疑了,将离的身法她记得很清楚,仅管那黑影将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但还是败给了细节。 这定然又是摧花令令主的试探! 她莫不是做贼心虚了不成? 白饵眼神一厉,打算追上这黑影,好好跟它玩玩! 摧花令,炎真楼上设有一间暗房,暗房中摆着一些祭献的东西,祭献的不是他人,正是摧花令的前任令主,将圣。 若将圣未亡,算算时间,今天便是将圣的生辰之日,江疏夫人永远都忘不了,在过去那些年年岁岁里,她是如何给将圣庆生的,同时也忘不了,在没有他的日子里,每年的这一晚,自己是如何苦守着他的灵位度过的。 然而,这些年,由于摧花令的事情劳神,思念这种东西越来越淡了,她也很少会像以前那样,整晚整晚的待在这里,替他守灵,现在只是简单上柱香,待会一会儿,再离开。 除此之外,这两年,将继也会抽空来上香。 此时此刻,江疏夫人亲自倒了茶盏,递到了将继的手边,“每年贤弟都来,劳您费心了……” “我二哥乃是我的亲哥哥,二嫂子是我的亲嫂子,我这个做弟弟的,理当来探望的。”将继抱着茶盏,殷切地说道。 见江疏夫人沉默了,将继忽然轻啧一声,“哎!我这二哥怎么就走得那么早呢!他一个人去享福去了!丢下一个摧花令让二嫂子一个人受苦受累!以前我二哥在的时候,那是绝不会让二嫂子说半点委屈的!不像现在,二嫂子受了委屈,都没人出面撑腰,哎!也怪我我这个做弟弟的没有本事,护不了二嫂子!” “贤弟言重了,贤弟切莫这样责备自己。”江疏夫人淡淡接口道:“何况,我也没什么委屈可言……” “二嫂子您还不委屈啊!你也不看看,今天追云令那位,把你欺负成什么样了!”将继顿时一声惊叹,忙把手里的茶盏放到一边,柔柔责备道:“你呀你!你就是太老实了!哎!” “虬姝夫人那都是为了神将司的大局考虑,有时候,不会念私情的……”江疏夫人一脸平淡地说:“没关系的,忍忍就过去了。” “为大局考虑?她为哪门子大局考虑啊!”将继撮起一个手指指了指她,急得他恨不得站起来,“我的二嫂子呀!二夫人呀!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呀!房顶都快被人给掀了,你还坐得住呀?!” (更新小贴士:9月恢复一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2章 挑唆,步步为营 “贤弟……何出此言?”江疏夫人木然看着将继,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将继急得火烧眉毛:“神将司一杀选夺呀一杀选夺!” “贤弟,莫非,已经知晓此事?”江疏夫人蓦然问。 见到她这个反应,将继不由得愣了一愣,颇是惊讶地问:“敢情,二嫂子你……你是知道的呀?” 见她点了点头,将继两颗黑不溜秋的眼珠子此时睁得更大,“二嫂子既然知道了还能这般淡定呀??难不成二嫂子已经默许了这个新策?!” 晚时虬姝夫人派人到践月令传话,请他到乾元堂去议事,得知她要空出所有一杀的位置,在神将司中重新选夺一次一杀的事情,他差点没当场气晕过去。 本想极力反对,反倒被她数落治令无方,有愧践月令令主的位置,有愧前任司主寄予的厚望…… “她是神将司的司主,她要做的决定,我有什么资格反对?除了顺从,也别无他选!”江疏夫人垂着眼眸,语调低缓,略带忧郁地说。“我想,贤弟一定是在她那里碰了壁,心中才会有这般多的苦恼!” “哎呀别提了!”将继埋头丧气地拍了拍大腿,赶忙拉起脖子道:“二嫂子逆来顺受这么多年,还没受够吗?这次你一定要听贤弟的!你不能再忍了呀!” 江疏夫人轻叹一声,道:“无论她作何决策,都是为了神将司好,咱们,也就只能尽力配合了。” “为神将司好?这话只不过是她对外的说辞!”将继神色惶惶道:“以往都是每三年在各令的内部展开一次一杀的选夺,这次她突然要在榜十二选一杀,二嫂子你何不仔细想想她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啊!照现在杀手角逐计划的态势发展下去,这榜十二,有一大半的位置必然都给她追云令的人给占去了啊!最后夺冠的三个杀手,搞不好都是她追云令的人!她这哪里是人才合流,三令持平呀!她这分明是想将摧花令和践月令一步步掌控在自己手里,她这是要拢权,再来个三令合一啊!” 一听,江疏夫人眸色暗变,平时这将继说话是假了些,可这话听着,不得不让人为之一震…… “我践月令无缘分一杯羹都怪我手下那些杀手不争气我是认了,可二嫂子你摧花令不一样啊,摧花令可都是我二哥与二嫂子辛辛苦苦撑起来的,这可都是我二哥的心血啊!这些年你为摧花令呕心沥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守住我二哥多年的心血吗?你俩夫妻拼死拼活做起来的东西,凭什么让她一朝抢去?二嫂子你甘心吗你?”将继忿忿不平地说道。 江疏夫人只觉得脑袋乱哄哄的,将继说得不无道理,但这事听来便觉得细思极恐,教人如何相信? 她揪着手心里帕子,迟疑地抬头,不太确定地说:“虬姝夫人平时是独断专行了些,但不至于有这种心思?自立司以来,神将司世世代代都是司主统领、权分三令,一直传到你三个兄弟手里,都没变过,要说虬姝夫人想拢权,实在难以令人相信,毕竟,各令的杀手身上流着不同的血,从小便生养在不同的屋檐下,自然都向着自己的令。虬姝夫人若真要这么做,定然难以服众……” “她还管什么服众不服众啊!等她追云令的人陆陆续续流向了摧花令、践月令,权力逐步渗透,三令合并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待那时,她手掌三令,哪个杀手敢不服从于她?”将继一边轻摇着头,一边自嘲地笑了起来。 虽说同一个令的杀手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可这到底是神将司,血缘这种东西更本一文不值,作为令主,真正疼爱的,可能就是几个杀手里面最争气的那个,作为夫人,真正疼爱的,可能就只有亲生的,那毕竟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种,即便他再不济,在对待杀手的态度上,还是会有偏心的成分在。 且不说神将司三令的杀手向来水火不容,就连每个令的内部也是如此,有时候甚至内部的斗争比令与令之间的斗争还要激烈,根本就没有自令的杀手会向着自令的说法,也就只有在杀手角逐计划的团体战中,各令杀手的心才会偶尔齐一下,但他们所谓的暂时合作,说到底,终究是为了他们自己个人的利益,等他们目的达成,前面的合作的“兄弟”,在他们眼里,只不过是他们成功的登天梯、过河石! 也不知道曾经的神将司是什么情况,总之,作为一个过来人,在将继看来,三令越来越流于形式了。即便有一天,三令真的被虬姝夫人合并了,摧花令的杀手也好,践月令的杀手也罢,各令揭竿而起的局面,一定很难出现。 见江疏夫人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不禁又道:“且不说日后会如何,就拿今天擂台上的事来说,虬姝夫人她那明摆着要偏袒自己的令啊。当着全司杀手的面,欺压完你摧花令,又来欺压我践月令,你我好歹也是一令之主,她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啊!很明显啊,她压根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以前待我们多少还会客气一点,如今野心大了,说话做事越来越有专权的意思了!” 说着,不禁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膝盖,语调更加心酸:“二嫂子你就是心太善,太实诚,被她欺压惯了心里始终敬畏着呢,平时在她面前,说话做事,畏手畏脚的。你要信我啊,贤弟在这神将司大半辈子了,这司里的人,我都是一日日看过来的,断然不会看错的!哦还有啊,指不定这个白练就是她刻意安排,挑起事端,然后趁机把人送到你摧花令去的,我们可能都上了她的当啊!难保这不是她渗权的第一步啊,我的二嫂子呀,你可要提防着点啊!” “贤弟说得不无道理!”江疏夫人沉吟了半天,脸色早已变得难看,手心的帕子拧得更紧,“依贤弟来看,咱们该如何是好?若虬姝夫人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咱们今后在神将司的地位定然不保!” 将继脸上的悲伤暂掩,眼神直直地盯着她。 “依我看——”伤颓的半身从轮椅上稍稍拉起,将继靠近了说,一只手覆在那双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拍了又拍,说出:“二嫂子你,取而,代之!” 一听此言,她紧着的两只手,登时弹到了耳侧半空,两脚也不由得一缩,罗裙下的两条腿并得更紧,好像长在了一起似地…… 一见二嫂子慌了神,将继赶忙抚慰:“二嫂子你不要怕呀,有贤弟在呢!贤弟我呀,跟你心连心,始终都向着你,帮你,你不要怕,大胆地放手去做就好了……” 江疏夫人内心摇摆不定,忽然站了起来,攥着手里的帕子侧立着说道:“贤弟此言未免太不谨慎,这样的话岂能轻易说出口,你这是在陷我于不仁之地……” 背影下的将继,眼神一冷,嘴角一抿,略显失意。 他直立的半身一瞬间背靠到轮椅上,垂眸看地,“我这般助你可都是为你好,此举是唯一的办法,你不替代她,迟早有一天,她会替代你,教你在这神将司毫无立足之处!反正我是认了这条残废命,就等着入黄土那天了,唯一的不甘心,便是践月令了,践月令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它再不济,也是神将司的一根顶梁柱,它要消失了,我下到黄泉都不敢面对司祖……” 说着,哭腔婉转,埋头捶打两条废腿,“废物啊!废物啊!废……” 江疏夫人心中一紧,赶忙转了身,上前拉扯住他,“贤弟这是干什么?贤弟身子健朗,干嘛说那些丧气话……” 将继轻摇着头,只觉得自惭形秽,他苦巴巴地望着她,一腔肺腑:“二嫂子呀,我也没什么可指望了,只想在我临死之前保住践月令,如此,死后不至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我没办法了呀,我只有求一求二嫂子你了啊!要是你能坐上这司主的位置,统领三令,我践月令才有明天可言啊!” 江疏夫人攥着手里的帕子站立一旁,满脸皆是为难之色,“你让我想想。” 还想什么想…… 将继脸都说硬了,结果:就这? 过了半天。 “倒不如摧花令和践月令一同联名否了她的一杀选夺新策,只要阻断她追云令的人流进摧花令和践月令,她便没有渗权的可能。” 听到这样的话,将继老眼一闭,差点没怄气怄死…… 忍不住拍了拍轮椅,略带不耐烦地开口:“我说二夫人啊!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即便没有一杀选夺新策,那毒妇定然还有其他的手段使出来的,下月一个新策,下下月又一个新策,她手掌神将司,坐拥追云令,还怕没有法子渗权?我就实话告诉你,践月令呢,现在已经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但你摧花令不一样。她还不敢做得太绝,对你还得忌惮三分,毕竟,眼下,作为神将司三大神器之一的摧花令,握在你手里。不过过些时日便不同了,等整个摧花令都被她掌控了,这最后一件稀世珍宝,断然也会为她所用!” “不可能!”江疏夫人下意识说出,语气里透着一丝严厉。 “二夫人别不信呀!”将继又道:“咱们这位虬姝夫人早就在暗中寻找当年失踪的追云令了,很明显,她是想把两件神器都归为己有——” “你说什么?!”江疏夫人蓦然一惊,问:“追云令?追云令不是早就在那年……” 将继轻笑一声,道:“敢情二夫人你还不知道啊?这追云令根本就没有消失,这些年一直在将离那呢!她当初把杀手角逐计划交给将离负责,不正是因为这一点吗?正所谓,得追云令者——得追云令!这利害面前,这当娘的,不得不提防儿子呀!” 追云令,将离…… 江疏夫人蓦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紧了又紧。 “这也是我为什么说虬姝夫人意图合并三令、一统神将司的缘故之一了!她若把追云令和摧花令都集齐,那这神将司恐怕要成她虬姝一族的天下了!”将继耐下性子,再叫一声嫡亲的二嫂子,“若有一天,摧花令到了别人手中,来年,二嫂子还有脸站在我二哥的牌位前么?” 一听,江疏夫人下意识看向供案上立着的牌位,心中忽然忐忑不安…… “二嫂子,你也别忘了!弄影的亡魂还飘在阴间不得安息呢!生前为神将司鞠躬尽瘁,死后还不能妥帖地立在宗祠内她亲爹的牌位前,这究竟是一手造成的,二嫂子可别忘了啊!” 只觉得有两只棒槌不停地敲击着她的胸口,教她差点喘不过去了,手心里的帕子就像一块冰,揪得快要融化掉…… “别说了!” 被那毫无轻重的声音一震,将继心中一跳,按耐住轮椅,细声试着问:“二嫂子,可是决定好了?” 再回头,江疏夫人仿佛变了一个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寒光闪烁,教人看得胆颤。 看到她点下头的那一刻,将继不由得在心中舒了一口气长气,可一切才刚刚开始。 “眼下二嫂子要做的,便是在接下来的杀手角逐计划中,让摧花令追击追云令最后再反超它!希望不是没有,只要咱们让践月令和摧花令在接下来的竞赛中达成联盟……” 江疏夫人正听着,眼神无意间一抬,忽然发现,暗室外的墙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人影,投射在上面…… “等等!” 心中猛然一颤! 猝然,那黑影鬼魅一般忽然消失。 她当即追了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3章 报仇雪恨! 暗室外的长廊上,赤霞迎面跑来,脸上神色不安,江疏夫人预感事情不对,赶忙示意赤霞先将践月令令主送走,然后独自去追逃走的黑影。 白饵警惕的身子紧紧贴在高墙的一面,耳听得走道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千钧一发之际,那脚步忽然停止,这一刻,气氛静得可怕,她的脑子里一下子涌现出许多暴露之后的事以及相应的对策…… 出乎意料的是,那脚步只是在原地迟疑了一下,随后便离开了。 探究的眼神朝外看了看,确定足够安全之后,白饵旋即窜了一条小径,急速离开。 立于墙顶之上,看着消失在小径尽头的黑影,江疏夫人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一张严肃的脸融在黑夜里,极其阴沉。 坤兴堂中,江疏夫人旋即质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赤霞紧着神色回:“按照夫人您之前的安排,奴找了一个人假扮将离少主以此来试探白练,结果,她真的上当了!奴跟在她后面看得清清楚楚,白练在看见将离少主之后,便不停地追,只是后面追着追着,他两个人的身法太快了,我一不小心就把人给看丢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于是,我便寻思着先去炎真楼向夫人汇报情况……” 炎真楼。 江疏夫人突然迟疑了一下,眼神冰冷到极点,“你们都被她耍了!” 听此,赤霞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什么?夫人此话怎讲?” 江疏夫人沉吟了片刻,忽见堂外一个婢子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摧花令,杀手的住处,打得不开交。 “将碧茹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我要杀了你!” 将碧茹手起双剑,发了疯似地,不断朝着白饵刺去,白饵则不停躲闪,着实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此时。 “住手!” 看见江疏夫人的那一刻,白饵的眼中竟毫无波澜。 将碧茹循声望去,即便什么也看不见,此刻也能想象得出,面前的江疏夫人是何嘴脸! 她手提双剑,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两步,眼神对峙了几个刹那之后,压在心中的恨意顿时烧了起来。 “让我住手?她一个外人!且是追云令的人!将我害到这般地步!你让我住手?可笑的是,我堂堂摧花令二杀,竟要被一个连三杀都称不上的人替代?今天我不杀了她——我便不叫将碧茹!” 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声之后,她正欲转身朝白饵杀去,却被江疏夫人狠狠扯回,宽广的袖口在空中猝然拉开一道波澜壮阔的弧度,一记响亮的巴掌轰然将之扇倒在地! 双剑坠地发出刺耳的响声那一刻,赤霞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颤抖,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江疏夫人,“夫人您……” 将碧茹倒在地上,脑袋里持续一片轰响,眼睛里的惊愕很快便被平静所代替。 “来人!即刻将六小姐锁入二杀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阁中半步!” 很快,两人下人冲了进来。 将碧茹彻底疯了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看着被拖走的六小姐,赤霞心中惶恐不安,赶忙劝夫人,“夫人——” 江疏夫人蓦然看向白饵,“白练,随我去坤兴堂。” 坤兴堂中,赤霞从命,掩了两扇门,退了出去。 江疏夫人坐于堂前,忽然淡淡一笑,开口问她:“六小姐可有伤到你?” “多谢夫人关心,白练无碍!”白饵平静回答。 “无碍便好……”江疏夫人脸上又换了安然的神色,道:“白练呀,六小姐的性子一向如此,你切莫生她的气呀……” “白练怎敢。白练原本就有错在先,是白练有愧于六小姐。”她语调平平道。 看着她的模样,江疏夫人不禁淡淡道:“虬姝夫人手底下教出来的杀手,果然是好……” “江疏夫人!”白饵无意再听下去,漠然道:“如果没什么事,我便先走了。乾元堂中,虬姝夫人此时还在等我。” 听此,江疏夫人面色一怔,攥着手心的帕子,一时间心乱如麻。 忽见她作礼疾步退去,她当即站了起来,走下堂,“白练!” 白饵停下步子回过头,看着江疏夫人略带紧张的神色,平静地问:“江疏夫人,您还有事吗?” 江疏夫人嘴角一抿,头半低,带笑地问:“听赤霞说,方才你去过炎真楼,还有,祭奠前任司主的暗室?” 白饵茫然一笑,“白练不懂夫人在说什么,就先告辞了!” “白练!”慌乱之下,江疏夫人当即将她的手拉扯住。 白饵被迫停下,不禁又问:“江疏夫人,您这是干什么?” 不愿再弯弯绕绕,江疏夫人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在暗室中听到的都是假的!你绝不可相信!还有,赤霞让你做的那些粗活,都是我刻意安排的,都怪我一时被六小姐的事气昏了头,才会那样为难你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白饵眼神轻轻一抬,看了看江疏夫人,眉眼含笑道:“所以说,江疏夫人这是……心虚了?” “无论你在暗室听到了什么,我希望你可以守口如瓶,六小姐的事情从此我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在我摧花令我绝不为难你!”见她不动声色,虬姝夫人将她的手攥得更紧,又道:“只要你不将此事告诉虬姝夫人,我可以助你夺下年度‘绝命杀手’的称号,摧花令的一杀我也可以帮你争取!” 面对这么多诱人的条件,白饵的眼神愣是不跳一下,她缓缓将手从江疏夫人的掌心抽出,往前走了走,忽然笑着说:“方才夫人说,赤霞做的事,都是您刻意安排的?” 余光里,江疏夫人连忙应是,她又接着问:“那这么说,安排将离引我去追,也是您安排的咯?” “呃……那主要是为了试探你是否对焚尸台的事还记恨着……”江疏夫人如实道来。 白饵微微侧身,蓦然抬眼看向江疏夫人,含笑道:“那您,对此次的试探结果,还满意吗?” 听此,江疏夫人脸上的笑容徐徐僵硬,她着实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了…… “江疏夫人不说话,是因为满意得无话可说,还是因为心虚,不敢说呢?”白饵忽然质问,平淡的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恨意。 蓦然对着她暗变的眼神,江疏夫人的心跳陡然之间漏跳了一拍…… “夫人您当然是因为心虚不敢说啊!”白饵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憎恨,直接撕破脸,脚下的步子步步逼近,“你之所以安排一个人来冒出将离,不就是为了引我上钩么,如若我对将离的死还念念不忘,那我此行来您摧花令的目的必然是为了将离的死而来!您的下一步应该就是找个法子杀人灭口,如此一来,您既报了今日擂台之仇,又解决了一大隐患从此你谋害将离的真相就永远不会被人揭破!” 江疏夫人被迫后退了一步,她的眼神里满是恍然之色,原来她果然没忘记焚尸台之事! “你这般费尽心思地试探我不就想知道结果吗?”白饵忽然轻笑了一声,眸光慢慢聚拢,抓起她的手,恨声道:“我告诉你!这三百多天来,我时时刻刻都不敢忘记将离的死!自我从焚尸台下来,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想着,找到真凶!替将离报仇!今日擂台之上,你们不是都在争吗,实话告诉你,我就是故意刺杀将碧茹的眼睛,我就等着你把我送进你的摧花令!等着站在你面前,亲手杀了你!” 话罢,她徒手变出一把抹了剧毒的匕首,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见匕首,江疏夫人猛然朝她劈出一掌,双袖在空中一挥,再一次体面地站立住。 白饵被迫退了几步,手撑胸口,猛然抬头,眼中的恨意更浓,她将刀柄攥得更紧,再次凌空刺去。 “我欣赏你超强的毅力和精湛的伪装,不过你隐忍了这么久今天这么做,着实是冲动了些,一不小心,便要功亏一篑了!”江疏夫人眼神略带遗憾地摇了摇头。“你打不过我的!” “呵呵!”白饵不由得狞笑道:“忘了告诉你了,我离开炎真楼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放飞传报隐者,就算今晚我死在了这里,明日一早,传报隐者便会飞到虬姝夫人的手中,待那时,你与践月令相互勾结、预谋其位的阴谋、以及谋杀将离的真相,还藏得住么?” “你——” “噢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即便你想尽办法把我的传报隐者毁了,还会有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源源不断地飞到虬姝夫人手中,直到你的尸首被扔上鞭尸台的那天!” 闻言,江疏夫人早已乱了分寸。 说语间,二人出招不断,白饵来势汹汹,即便是与她同归于尽,今晚她势必要为将离报仇雪恨! 千回百转间,江疏夫人赫然将其持刀的手腕遏制住,趁着她无力反抗之际,白皙的臂弯带动着修长的五指,在空中婉转如花,无形之中,一股阴柔的寒风穿透其间,朝那匕首重重打去—— 刹那之间,那匕首冻结成冰,宛若一根冰锥握在她的手中。 那五指一时间仿佛连着心脏,一时间冰冷刺骨之痛在她全身蔓延开来,承受不住寒冰之苦,她僵硬的五指被迫松开,而那冰封的匕首宛若离弦之箭,飞向了她的后头,最后刺在了一根柱子上。 其间,抹在匕首上的剧毒已经发作,伴随着刀尖刺入柱子的声音,一声破冰的裂响声轰然炸响,落下一地细碎的冰晶。 见已失势,白饵再次拧紧拳头,决定与她来个鱼死网破! 见状,江疏夫人当即正色道:“你把将离的死因传给了虬姝夫人也无用!因为他根本就不是我杀的!” “你说什么?!” 见她满脸皆是不信之色,江疏夫人直言:“真正杀死将离的不是旁人,正是神将司的司主!追云令的令主!将离的亲生母亲——虬姝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4章 抽丝剥茧XiNShUHaiGe.CoM “你休想骗我!”白饵自是不信,毕竟,“当初你觉得是将离害死了将弄影,便想着处处加害与他!好为你死去的女儿报仇!将离不是意外坠崖的,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设计好的!” 听着她将诬蔑的话一字一句愤慨说出,江疏夫人眉头皱得更紧,她沉静下来,不可否认道:“是,没错!当初我的确觉得将离就是害死影儿的凶手,我也的确私下找过他索命。可后来的事实又证明了,他不是杀害影儿的凶手。” “你说什么?” 江疏夫人回忆起:“将离曾经找过我,当面解释了,那天在浮屠宫的九辰阁具体发生的事情,他说,他根本没想过杀她,影儿坠下的时候,他本想拉住她,可已经来不及了!我当时根本不相信这些,因为从仵作的验尸结果来看,影儿的腹部中了数刀,这数刀就是由弯刀所致!” “当我预谋好要替影儿报仇的时候,仵作又忽然查出,影儿中刀的时间,是在毒发身亡之后!后面,我们还设计,让将离用弯刀捅伤几个提前安排好的蒙面人,再根据蒙面人的尸体所中的刀伤,与影儿所中的刀伤做了精细对比。发现,这两种伤口,看似是由同一把弯刀造成的,实际上,它们有细微的差别。所以,仵作怀疑,在影儿死后,有人用了和将离相似的刀,在影儿的尸体上捅了几刀,由此造成了将离杀害影儿的假象。” 说着,走近她的面前,郑重道:“这背后,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将离!是有人想借我之手,杀将离!话又说回来,影儿既不是将离杀的,我自然没必要再找他替影儿报仇,原先的那些计划也全部取消了。” 听罢,白饵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这背后究竟是谁想要栽赃陷害将离呢?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了在逃离黎桑的途中,遇上的那些蒙面人,他们三番五次出现,处心积虑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她抬起头,赶忙质问她:“那你方才说,杀死将离的真凶乃是虬姝夫人!这又当作何解释?将离是虬姝夫人的亲生儿子,他还是追云令的一杀,虬姝夫人怎么可能会杀他!” 虬姝夫人将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交给将离做,这明显是,因为虬姝夫人足够重视他,才会寄重任于他,虬姝夫人不可能这么做! “亲生儿子?”听此,江疏夫人不由得轻笑了一声,道:“在虬姝夫人那里,根本就没有‘亲生’一说。都说‘虎毒不食子’,可她却偏偏比虎狠毒!我想你一定听说过追云令九少主将别的事?当初将别就是被她的亲生母亲——虬姝夫人一鞭一鞭给活活抽死的!如今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来了一个情景再现而已!没什么好稀奇的!再说了,我说将离是虬姝夫人杀的,又不是信口雌黄,而是有凭有据!” 她坐下来,换了淡淡的语气,继续道:“神将司三大神器之一追云令你听说过?神将司一直流传,当年失踪的追云令在将离身上,但将离却始终隐瞒着众人真相,即便是虬姝夫人也隐瞒着!可咱们这位虬姝夫人始终对追云令念念不忘,为了得到追云令,她可是不择手段!暂且不说将离是如何坠崖的,在找到将离的尸体之后,经仵作验尸,推测出,将离坠崖之后,其实并没死,是有人趁机不备在他身上补了一刀!而凶手所使用的刀辨识度太高了!它不是一般的刀,那是一把无比锋利的九段刀!而天下这九段刀只有一把,且唯虬姝夫人所配有!” “你是说!虬姝夫人为了得到追云令,蓄意谋杀了将离!?”白饵惊愕地问。然后下意识摇了摇头,“这不可能!” “你不得不信!”江疏夫人看了她一眼,又道:“将离的尸体运回神将司后,仵作在第一时间内验了尸,将离的确被九段刀所伤且死于九段刀之下,虬姝夫人为了掩盖真相,封了仵作的口,且不对外公布将离真正的死因,所以大家都以为将离是因坠崖而死,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九段刀一事!此外,按照以往,杀手无端死亡,其尸首必须要留在密室七日,供仵作彻底查验。而咱们这位虬姝夫人却只查验了一天,第二日便举行了焚尸大典!她明显是怕节外生枝、急着掩盖事实真相才这么做的!” “如果虬姝夫人真想掩盖事实真相,又何必将尸首运回神将司?”一片不可置信之中,白饵细细分析道:“如果虬姝夫人真想掩盖事实真相,她又何必请仵作验尸、暴露将离死于九段刀之下的真相!还有,既然封了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简单来说,仵作验尸是必经的流程,不过,那都是虬姝夫人为了做戏给外面的人看,以此给大家一个合理的交代。实话告诉你,神将司的仵作,一直都是我摧花令的一个暗桩,虬姝夫人虽然让仵作陪她演戏隐瞒将离的真正死因,但他早已背着虬姝夫人暗中为将离查验过伤口,所以才有了九段刀的真相!你大可不必怀疑这个暗桩,影儿验尸便是经他之手,你若此时去神将司打探影儿的验尸结果,必然只能听到中毒一事,至于她身上所中的那几刀,根本无人知晓,包括虬姝夫人在内。原因是,在三令对堂,公布影儿的验尸结果时,那些耐人寻味的细节,悉数被仵作和我,隐瞒下来了!” 见她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江疏夫人又道:“如今在仵作手中,还存有将离的验尸图纸!你若不信,我即刻便传仵作来见!” 白饵的确不相信,直到仵作将真相带到她面前…… 她斜坐在座椅上,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极其恐怖的。 与其说不信,倒不如说不敢相信,“为了一个追云令,她真的那么狠心杀了将离吗?神器怎能与人相比?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看着她一副看透一切的虚无神情,江疏夫人不禁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才来神将司多久,焉能看透神将司的无情?人性对权利的贪婪?起初知道将离是被虬姝夫人所杀时,我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完全想不出,她为何要杀他,应该说,是没有理由杀他。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因为追云令的重现。或许对涉司未深的你来说,那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神器,但对一个有野心的人来说,那便是掌控权利的象征!江湖上多少人想得到它啊,咱们的虬姝夫人自然也不例外。” “今日在暗室里,践月令令主与我之间的对话,你也是听见了的。得追云令者,那才是真正得追云令!以前追云令消失了,追云令令主的位置坐起来或多或少都会不踏实,如今它重现了,为了稳固这个位置,于当今追云令令主来说,她非亲手掌控追云令不可!” 白饵轻轻地摇了摇头,眼神格外空洞。 追云令,一枚小小的金叶子,竟然给将离带来了杀身之祸!难怪当初他将追云令的秘密告诉她之后,要她牢牢追云令的秘密,一旦泄露,其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觉得有一丝可笑,那些想得到追云令的人煞费了苦心,争得头破血流,可他们又怎会知道,追云令会在她一个外人身上呢! 等等,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虬姝夫人的野心早已不至于杀子夺器,如今她意图掌控摧花令,践月令,将三令合一,为的便是从我手中抢夺仅存的摧花令,待那时,她便能彻底掌控神将司!” 江疏夫人恨恨说着,忽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禁转口问她,“你怎么了?” 她想,她终于明白,追云令的将敬为何要一步步帮她了,还有虬姝夫人…… 当初,她对留在神将司这件事始终只抱着一成的把握,也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可没想到的是,虬姝夫人竟然点了头,更没想到的是,虬姝夫人将自己养在了身边! 起初不知追云令是为何物,若不是今日听江疏夫人说,她还不知道原来这枚小小的金叶子,竟是这般神通广大! 他们真正的目的,既不是将自己打造成利器当作可用之人,也不是为了防止自己探寻将离的真正死因,而是她身上的这枚追云令! 压抑的气氛几乎让她喘不过起来,她第一次觉得,原来这个神将司比她想象得还要可怕…… 她当即站了起来,想要离开这里。 “白练!你——” “夫人放心,等我查明了真相,自然会来找你!” 冲出摧花令之后,沿着训练场的方向一直跑,直到倒在焚尸台上,听雪一点点落了下来。 那块压在她胸口的巨石越来越沉重,她想,她终于可以无所忌惮地恸哭一场了…… 翌日,午时,追云令,乾元堂。 虬姝夫人高坐堂前,春恨忽然入堂,附耳相告。 “夫人,他们查了将离少主的死因,恐怕,白练现在已经对您有所怀疑了!” 长睫轻掩,眼神中藏着诸多细腻,虬姝夫人沉吟了片刻,吩咐:“想办法让白练看到那把九段刀。” 一听,春恨不禁惊讶地问:“夫人!自将离少主出事之后,那把刀,不是被您封锁起来了吗?若让白练看见了那把刀,岂不是让她彻底相信了您就是杀死将离少主的凶手吗?” “我便是要让她相信!”虬姝夫人不徐不疾地拾起了手边的茶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5章 试探xiNShUHaiGe.COM 神将司秘阁。 依照江疏夫人所说,在将离死后,虬姝夫人惯用的九段刀再也没有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九段刀乃是前任司主所赐,即便它一朝变成了杀子的凶器,虬姝夫人也断然不敢将其毁掉,唯一的可能便是收在了神将司的秘阁。 这天下午,趁着虬姝夫人和春恨外出办事,白饵独自飞上了屹立在翡玉湖之心的秘阁。 初入阁中,一股历史沉淀的墨香扑面而来。 偌大的秘阁之中,墙壁呈环形结构,其上绘制了一副庞大的神将司全貌图,其中包括附近的山川、湖泊,最精湛之处在于,天花板与地面所勾画的景致与墙壁上的景致连成了一体,没有一处断层。站在其中,俯仰环视之间,颇有身临其境之感。 秘阁之中,有序陈列了数张卷宗案,每张案子上都标注了年份,其上摆着的卷宗也对应着相应的年份。 绕过卷宗室,再往里走,便是一间兵器室,十八般兵器尽显眼前,不需要上前触碰,只需要观其或残缺或完好的外表,便能想象出这些兵器的威力有多大,每一件兵器和它对应的主人必然是一出荡气回肠的故事。 踩着迟缓的步子,细腻的眼神从一排排刀枪渐次而上,最后停在了一处刀架上,其上缀有一块牌子,刻有“九段刀”! 一见九段刀,她心中顿时一片翻江倒海,停在刀架旁,定神细看,锋利的刀面绘有九条螣蛇,其神貌凶狠无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逃不开十八双眼睛的锋芒。 她一只手微微抬起,颤抖着触摸那刀尖,不敢相信,那斑驳的血迹竟然还留在上面!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不停地涌现出刀尖刺入将离身体的画面,他的表情竟是那般的痛苦,那般的无助…… 旋即,她抬头向上看去,眼中蒸腾的炙热一瞬间冰冷至极。 这把九段刀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都与仵作提供的验尸图纸如出一辙。 她想,不用再证实了! 离开兵器室的那一刻,她发誓,她要将插在将离身上的刀狠狠抽出,她一定要把夺命的刀尖对向那插刀之人! 再次经过卷宗室的时候,一阵寒风忽然从身侧袭来,“哐当”一声,像是掉落了什么。 她停下脚步,探究的眼神往窗子方向看去,古老的窗子被风吹开了一道缝隙,透过缝隙,可以模糊地看见窗外遥远的青山。 上前去关窗才发现,原来窗子有细微的损坏,才会突然被风吹开,为了不留下痕迹,她只是将窗子暂时掩上。 转身离去之时,发现旁边的一卷卷宗掉在了地上,上前俯拾之间,眼神蓦然被卷宗上的图画所吸引…… 图上,峡谷之间两军对垒,一片厮杀的混乱景象,场面十分激烈,不禁让人看得脑袋疼,疑惑之间,注意到图注:“红貉谷?” 这是什么地方?隐着淡淡的困惑,她将卷宗飞快合起,然后照着其他卷宗的摆放方式,将卷宗重新摆在案上,离开之时,又注意到该卷宗案上写着,“南靖崇祯十九年,神将司刺杀录。” 一见时间,她脑海里自动跳出,“十二年前?”,那个时候的自己也才四岁。 此地不宜久留,一切复原之后,她旋即离开了。 偌大的秘阁又恢复了原本的寂静,而刚刚掉落卷宗的那处地板上,一座唤作祁云山的地方,山色空蒙,云蒸霞蔚,焕然一新…… 摧花令,坤兴堂,入长夜。 江疏夫人姗姗迟来,只见白练立于堂下,似乎等候多时,“怎么样,现在相信了我所说的!” 白饵保持着沉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疏夫人坐了下来,淡淡开口道:“我要你做的不多,你只需要在接下来的竞赛中,配合摧花令的杀手,助摧花令力挽狂澜,拿下年度杀手角逐计划的第一,并且为摧花令夺下一杀的位置。” “我为什么要帮你。”白饵忽然道。 “帮我?”江疏夫人嘴角一抿,道:“你这不是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你以为杀掉虬姝夫人很简单吗,我告诉你,你这一时半会是绝对杀不掉她的,以你现在的本事,那便是以卵击石!眼下,你我有着共同的敌人,只要互相配合着,照着我的计划一步步来,杀虬姝夫人是迟早的事!” 见她眼有迟疑,她又道:“在这神将司,现在只有我才可以帮你,你自己考虑清楚了!你留在神将司不就是为了替将离报仇吗?” “我答应你!” 翌日,追云令。 在前往乾元堂的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将敬,猝然将她拉到了一个角落。 “将敬!你想干什么?” 听见她这般冰冷的语气,将敬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缓缓松开她,道:“你这才去了摧花令一天,再一次见到我,你似乎对我很陌生啊?” 白饵随意扫了他一眼,面不改色:“我本来就跟你不熟。” 一听此言,将敬不禁眉头一皱,声色俱厉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别忘了当初你在囚奴地牢答应我的!我助你一步步留在神将司,你替我忠心不二地卖命!怎么?如今得到了虬姝夫人的信赖,在杀手角逐计划中也小有成就了,你要开始过河拆桥了么?没有当初我在暗中一步步地协助,你哪能走到今天?” 说到这,白饵不由得质问一句:“当初你助我留在神将司,仅仅是为了让我为你卖命么?” 将敬意识顿了顿,压低嗓子略带逼迫地说:“这是咱们之间的交易!你若敢不信守交易,这背后的代价是你不可估量的!我告诉你,我既能将你从什么也不会的废物变成势均力敌的人上人,也能在一夕之间将你打得魂飞魄散!” 白饵心想,这数月以来将敬与将烨二人图谋不轨、心思莫名,眼下还不是和他摊牌的时候,等来日他们有所暴露,抓住一二把柄再摊牌也不迟,索性,就再跟他们玩玩! 换了平淡的语气,她道:“不用你警告,这些我都知道。这么久以来,你交给我做的事,我有哪一件没做好吗?” 将敬盯了她一眼,不由得冷哼一声,“算你有自知之明!”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春恨还在等着我呢!” “等等!” 将敬唤住她,问:“你最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才会在擂台之上故意刺杀将碧茹的眼睛?” 白饵顿了顿,回过头平静地回答:“擂台上,我看不惯将碧茹那副欺人太甚的嘴脸,被她一时激怒了,走火入魔,没控制住自己的手,才意外伤了她。再说了,我故意刺杀她干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我若这么做,不就是引火烧身,自己挖坑自己跳么?” “你向来行事稳重,怎能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将敬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怀疑。 白饵赶忙接口:“你放心!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不会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将敬忽然一笑,叮嘱道:“你进入了摧花令也好,留在那观察摧花令每日的动态,若有重要情报务必在第一时间内将消息传给我!还有,最后一轮对决,虽然说追云令稳操胜券,但以防万一,你要想办法拖垮摧花令,让他们无机可乘!” “知道了。”白饵回道。 箭步赶到乾元堂门口,只见春恨似乎等候多时。 春恨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才来?” 见其一副焦头烂额之色,白饵急忙问:“怎么了?” “虬姝夫人昨日在外出途中不慎中毒,至今昏迷不醒!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春恨急作吩咐:“我此刻去秘密请医官,你先入东阁照顾夫人,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一听,白饵耳畔轰然一响,神色莫名。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呀!”春恨忙作催促,推着她向前。 “……好!” 阒无一人的东阁外,死一般寂静,她停在门前,双手缓缓扶上两扇门…… 眼神一定,不再迟疑,“吱咯”一声,她当即推门而入! 入阁,远远便看见虬姝夫人阖着眼睛躺在榻上,整个人昏迷不醒。 步步靠近,心中战鼓飞扬。 真不敢不相信,往日那个仪态威严的神将司女主,此刻面色如土像尸体一般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好生凄寒…… 不过,她的眼里可没有任何同情与怜惜的东西,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恨! 眼前这个人,为了得到所谓的权势,不惜和自己的儿子抢东西,更不惜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杀了她余生最在乎的人! 是她毁了她最后的念想! 她忍辱负重在这吃人的修罗战场上蛰伏了这么久,为的便是有朝一日找人杀害将离的人,并为他报仇雪恨! 如今凶手就在眼前!就在咫尺之间! 万般恨意中,她终是挥起了藏身的匕首,此时此刻,盯着那张丑陋的面容,整个人无处不散发出阴森之气! 倏忽之间,一股寒风扑来,将阁中的帘幕吹得起起伏伏,像层层海浪。 春恨推门而入,只见白饵跪于榻前,握着夫人的手心哀声啜泣着,她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夫人还是没有昏迷不醒……”白饵摇了摇头,低沉地说。 春恨坐到榻前,担忧地唤着。 良久,两声轻咳中,虬姝夫人醒了过来。 “夫人!夫人……” 搀扶中坐起,虬姝夫人微微看向白饵,迟疑:“白练?你怎会在此?你此时不该在摧花令么?” 白饵担心地说:“白练听闻夫人遭遇不测,特来看望,夫人您没事?” “我无大碍。”虬姝夫人道:“你现在不该出现在这里,容易引起摧花令令主的猜忌,快回去!” “可是夫人您……” 春恨道:“医官已经在来的路上,这里有我照看着,白练你就先回去!” 白饵擦了擦眼泪,默默起身,“既是如此,那夫人您多保重!” 临行之前,虬姝夫人唤住她,嘱咐:“白练,莫要忘记我说过的话,身在摧花令,要时时刻刻像效忠追云令一样,效忠摧花令!无论你做任何事,一切都要为神将司的利益考虑。” 白饵郑重点点头,然后掩门离开了。 阁中,一切恢复平静。 虬姝夫人正襟危坐,接过春恨端来的解毒散,服用过后,神色渐渐好转。 “夫人,您既然决定让白练留在摧花令与江疏夫人‘为伍’,又为何要这般试探她呢?”春恨接着碗盏,不禁问。 虬姝夫人攥着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如若她今天真的动了手,我必然会直接解决了她,毕竟,留一个被仇恨吞噬心魄的人在敌方阵营,注定成不了什么大事!相反,她今天的表现,让我很满意,这个白练隐藏的远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原以为她真正放下了过往的事,没想到,这数月以来,她竟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到不漏破绽,把我们一起骗过去了。可见,我当初没看错人。” 春恨摇了摇头,表示不太懂,“既然这个白练如此危险,夫人何不早些解决了她?您让她与江疏夫人‘为伍’,只怕到头来只是‘助纣为孽’!” “摧花令与践月令已然准备出手了,咱们必须赶在这把火烧起来之前,早做防备。”虬姝夫人道。 “所以,白练是夫人提前埋在摧花令的一枚火药?” “不光是火药,说不定,还是只诱饵!神将司一日不如一日,究其本源,这其中卧的虎、藏的龙太多了!我等着她这只诱饵,帮我们一点点引出来!” 春恨恍然大悟,但又不禁担心:“可是,夫人,今日她没有趁机对您下手,会不会是……她并没有相信您就是江疏夫人所说的凶手?” “不。”虬姝夫人眼神中透着确信,“她的警惕性很高。此外,这也意味着,咱们的对面,已经做好了细细谋划、步步为营的准备!” 春恨会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她蓦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放下手里的碗盏,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呈到虬姝夫人面前。 “夫人,祁云山那边来信了,说十三少主已经醒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6章 昔日神医之女,今日红妍杀手 祁云山中,四季如春。 二十八岁年纪的柳四娘踩着行云流水般的步子从林雾深处走出,一袭束腰的单薄素衣衬托着她高挑的身材,发髻上简单斜插着三枚银针。 刚刚练完武,天边不见红日,时候尚早,便寻了一处青石暂作休息,杏眼轻抬,遥望远峰,点点雪色映入眼帘,而山中却是处处草木葳蕤的繁盛景象,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也泛起了一丝惊讶的涟漪。 时光如梭,一眨眼,山外已经步入了寒冬,祁云山的日子尚且如此,神将司的岁月亦然,细细思忖,她入神将司已经有十年了。 她本是柳州柳神医之女,只因十年前家遭劫难一家人被赶尽杀绝,带着家族使命她从大火之中侥幸逃出,但要杀她的人仍旧不死心,不惜从神将司请派杀手索她性命。 风鸣渡口,命悬一线,她含泪将家事和盘托出,杀手有情有义,不忍痛下杀手,最后决定放她逃走。半个时辰之后,他突然后悔,又决计将她追回,那时的她并没有成功逃掉,而是困在了葬身崖上,被另一批贼子四面夹击,千钧一发之际,他再度后悔,出手将她救下。 那时的她并不知情,对他恨之入骨,恨他不守诺言,故意欲擒故纵设计于她,害得她四面楚歌,以至于,在他于漫天危机中再度出现并带着自己飞出葬身崖的时候,她一副好牙口恨恨地咬在了他的臂膀之上。 由于她的不配合,耽误了他一身的好轻功,两个人被迫从空中摔了下去,由于他的死死相护,她并无大碍,而他却昏迷不醒,身上还受了伤。 崩雷林中,当不远处的追声再起,她才明白,原来是她错怪了他,想来,他为了救自己不惜与雇主相对抗,定然难逃雇主的毒手。索性,以羸弱之躯将他背起,跌跌撞撞,一直跑了好几里路,才侥幸逃脱贼子的追踪。 山洞之中,待他醒来,千般愧疚与悔意之中,她有幸与他相识。 此后,虽是九死一生,但他总是第一时间冲在她的前头,为她扫除锋芒,带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脱险。 一月之后,她说要北去花都完成使命,他说有宿命在身不能远送,于是他二人分别在梨花雨亭,临行前他赠她随身佩刀作留念,她约定十日之后,她使命完成便故地重游,等他重聚。 只是十日之后,她没能在梨花雨亭等到他,梨花雨亭外的梨花客栈中她度日如年,朝夕只与佩刀作伴,接连十日都未等到他前来赴约。 直到有一天,一名与他长相颇似的少年郎出现在梨花雨亭,将他的死讯传来,她才知道了一切,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骗了自己。 她不甘心,决定去挑战神将司残酷的命则,还他一个公道。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神将司女主虬姝夫人会途径飞鹤小镇,驿站中,她提前买通店主,设下毒蛊之计,只是毒蛊并没有要了虬姝夫人的性命,她便将计就计,化身江湖郎中,在店主的配合下出面为她解毒,再伺机取命。 然而,她的计策没有成功,还险些命丧她手,千钧一发之际,她跪在她身下,求她饶自己一命,并愿意赌上余生自由常伴她侧,为她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神将司红妍山洞之中蛰伏三载,她想她终于取得了她的信任并且有能力可以杀掉她替将别报仇,只是,后来她怎么也没想到,那桩执念了三载的心事会一点点放下,甚至释怀。 垂眸看佩刀,头顶白鹤振翅飞过,当年往事历历在目,而他的模样印在脑海里注定挥之不去,就像祁云山上的雾,萦绕在山峰几千年,始终不曾散去。 此时,淡淡的阳光不经意间照在了她的脸上,一抬头,已是东方破晓,是时候回竹屋生火做饭了。 暂收佩刀,踩着阳光铺就的繁花小径往竹屋的方向行去,奇怪的是,为何会有一层炊烟聚在竹屋上空? 隐着一重疑惑,她箭步奔入竹屋一看,屋子里早食竟然已备好! 紧接着,她又往东边另一处竹屋冲去,房中竟阒无一人,此时山童捡柴回来,与她打了招呼。“四娘,早呀!” 她赶忙上前问:“十三少主呢?” “十三少主?”山童放下扛在肩上的柴火,朝屋内看了看,理所当然地说:“十三少主此时不在房中休息吗?” “不在!”她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不在?”山童也皱了眉,道:“会不会去后山练武了?” 听此,她下意识摇了摇头,心想她方才后山练武回来,而屋内的早食也是热乎的,显然是刚做好没多久,将离定然没有去后山。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 青斧岩,轰然一声巨响,一块山石遽然被劈开,一连串小石块顺着陡坡不停地往下滚,一直滚到她脚下。 见他准备再次运掌劈石,她当即喊道:“住手!” 将离回过头,看见四娘后,旋即从岩上飞了下来,“四娘。” “将离,你这是为何?”柳四娘正色问。见他陷入了沉默,便道:“离开,是吗?” “四娘,我必须离开这!”将离沉着脸,斩钉截铁道。 柳四娘叮嘱:“你的元气刚刚恢复,亟待调养,哪也不能去!” “我必须见到她!”将离看向四娘,双目含星,央求道:“我与她,快有一年没见了!四娘,你放我走!” 柳四娘迟疑了一下,道:“当你醒来的时候,我便告诉了你,她在梅海的锦龙客栈,她很好!半年前,她得知你远赴了东狸后,让我托话给你,说她会等你回来,勿念!你现在要做的,便是将身子养好,山外的一切无须过问!” “四娘,这几日我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身子已无大碍!”将离发自内心地说:“现在我必须亲眼见到她我才安心!跟她分别了这么多个月,这些日子,对她来说,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如今我已经醒了!我又怎么可以再继续骗她?怎么可以留她一个人在梅海饱受煎熬?” 柳四娘暂时没有说话,听着他说的这些话,此刻在她心里就跟刀刺了一般,而将离则换了冷酷的神色,又道:“此外!我还要回神将司彻查那日在普陀崖迫害我的蒙面人!其幕后之人真正的目标绝不在我,而是在神将司!如果我不能及时查出幕后之人,神将司必然会面临一场浩劫!” 听到他说要回神将司,柳四娘心中一颤,当即看向他,道:“不可!你此时绝不能回神将司!” 将离眉心一皱,看着四娘,满脸皆是困惑之色,问:“四娘……这是为何?难道四娘……木屋中,四娘告诉我,十年前,你我在梨花雨亭一别之后,你独自来到祁云山,选在离神将司最近的地方,只为默默守着我九哥的亡灵,这一守,便是十年!四娘也说,只要神将司在一天,四娘便会在这里守一天!如今神将司已经危机四伏,四娘不想看它得救吗?” “对,我会一直守着神将司,就像一直守着将别一样。”柳四娘回过头,朝将离摇了头,“但,你现在不能回神将司,绝对不能!” “四娘!我不明白!”将离失意地转了身。 柳四娘知道如果不说破,他是不会罢休的,便告诉他:“因为神将司追云令的十三少主已经死了!神将司已经没有将离这号人物了!” 被这话一惊,将离当即回过头,惊愕地问:“你说什么?!” 柳四娘侧过身去,解释:“数月前,我无意间在山涧遇上了一位神将司的人,才得知了此事。那天,你坠下悬崖,九死一生,是我及时将你的尸体带回了木屋,而神将司的人定然认为你已经死了,所以神将司才会传出你的死讯。” “如果是这样,那我更要回神将司,追云令没有一杀,定然岌岌可危!”将离忽然想起了将敬。 “将离!你历经这场死亡,难道还不明白吗?”柳四娘忽然很不放心地说:“神将司一直有人想要加害于你,这场死亡对你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保护?要你死的人都以为你死了,这样的情况下,你才是最安全的。” “那神将司呢!” 她顿了顿,继续说下去:“历经一死,你应该更要学会懂得保护好自己。以前我只想着这样空空地守在这,现在我不是空空地守着了,生前将别最在乎的人便是你,我想我得保护好你,保护他最在乎的人。” 她蓦然看向他,认真道:“将离,我想你九哥也不愿意再看到你去冒险,答应我,不要这么做好吗?你也别忘了,锦龙客栈,还有在乎你的人在等你平安回去……” 有些话说出口,她终是于心不忍。 将离沉郁了半天,不解地说:“难道我要一直这么藏着吗,难道我要眼睁睁地看着,那颗毒瘤在神将司蔓延吗。” “神将司要回,但不是现在。” “什么?” 柳四娘正色道:“眼下,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将离不解。 “将别余生最大的心愿,便是查出你们父亲当年真正的死因。眼下,是时候由你来担起此重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7章 放榜 午时,神将司的训练场好热闹。 约莫一周过去,神将司年度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轮的第一场竞赛拉下了帷幕,决战的硝烟愈来愈浓,特别是最新的大榜一放出,每个杀手身上无不透露出气焰高涨的势头。 以往放榜时间都定在每一轮竞赛的第二场结束之后,这一回,最新一轮竞赛的第一场早上刚刚结束,午时便将大榜放出来了,显然,这是虬姝夫人故意安排的噱头,想要以此将决赛的氛围带起来。 此时此刻,践月令的将云一点点挤入了拥塞的人群。 他将...... 《步步为饵》第387章 放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8章 僵持 清风吹拂着将烨披在肩上的长袍,连同几缕半白的发丝也淡淡吹起。 追云令杀手住处,顶楼一隅,长廊。 “二哥,最新的大榜……”将敬疾步驶来,正想向将烨汇报大榜之事,却被将烨于无声之中挥起的一只手遏制住。 另一面,将烨面色沉重地开了口:“老三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立在轮椅之后的将敬,未睹其面,只闻其声,便可想象出将烨脸上此时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将烨说的老三,便是这次杀手角逐计划个人成绩排在榜一的将驰,是他们除将离...... 《步步为饵》第388章 僵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9章 忌日 原以为今晚要和几个不认识的木桩子一起守夜,意外的是,宗祠里竟还有将云。 只见香案对面,将云埋头铺地,全身的动作十分恭敬,与他身边那位昏昏欲睡、像根快枯死的稻草一样的杀手,形成了明显的对比,白饵不禁移身跪到将云身边,悄悄地在他耳边问:“将云,你怎么会在这?” 将云先是略微起身,看着她愣了愣,脸上同是疑问,不过他的疑问很快便消散了,回道:“今夜乃是前任司主的忌日,我奉家父之命,代表践月令来此守夜。” 白饵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转头不解地问:“既有摧花令,又有践月令,怎么不见追云令的人?” “追云令?”将云看了一眼门外,道:“方才同你摧花令的一位杀手一见面便交了手,打出宗祠外去了。追云令与摧花令向来如此,不足为奇。” “今日这般特殊的日子,他们像这般闹,就不怕虬姝夫人责罚吗?”白饵问。 “责罚?”将云摇了摇头,回道:“每年前任司主忌日,按照司礼,除了白天各令令主携各令的杀手到此参拜,每个司都要派两名杀手于此守夜,以示对前任司主的虔诚。按理,派来此处守夜的人都是身份不凡的人,如此方可代表其所在的令,往年必有将离哥,今年追云令换了三少主将驰,以及十七少主将枫。” “而其他两令却不一样了。早些年还好,其他两令都会遵从,后来,两令被指派来的杀手都不太愿意来干这份差事,所以,两令越来越怠慢,这礼数也越来越流于形式了。”说着,他看了眼瞌睡的将斯,略带无奈地说:“我本没有资格代表践月令,但家父的意思如此,我不得抗拒。按照摧花令令主与家父的意思理解,无论派谁都是一份心意,时间久了,虬姝夫人对此事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这守夜之事也时常过目不问。至于两令的杀手在此交手,自然也无关紧要了。” 听此,白饵不禁细想,江疏夫人今年派她前来守夜,未免也太大胆了?这种事情本该派身份高一点的人方能表尊敬,江疏夫人派无足轻重的杀手来守夜便算了,而今还派她一个外人来作代表,说得难听些,那便是对前任司主亡灵的亵渎! 那好歹也是神将司的前任司主,这里的杀手效忠于神将司必然效忠于司主,纵然这三令斗得再激烈,其他两令与追云令再怎么水火不容,前任司主忌日这般重要的日子,总该要收敛些? 然,摧花令和践月令如此敷衍了事,还在此大打出手?连追云令自己人也介入其中? 白饵越思越不对,她总觉得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她下意识往门外盯了盯,听声音已远,想必已经打到训练场去了,回过头,她抓了言辞,道:“所以现在是,先我一步来的那位摧花令杀手在与追云令的三少主和十七少主交手?” “正是。”将云道:“守夜是从入夜十分开始的,而你约莫晚了半个时辰,我以为你是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所以才刻意晚来。” “入夜十分?”白饵心中一顿,这个时间江疏夫人还在堂中寻她谈话,谈了良久才莫名唤她来此守夜,要说刻意,想来应该是江疏夫人刻意不告诉她时辰借谈话拖慢! 江疏夫人的目标是虬姝夫人,记恨的人也是虬姝夫人,她为何要在对待前任司主这件事实有所怠慢呢?难道说,先她一步来的那位摧花令的杀手与追云令在此交手,也是江疏夫人故意为之? 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挑起事端,毁了这次守夜,可她明知道虬姝夫人不会过问,耍这些小伎俩根本达不到什么效果,那么江疏夫人为何要这么做呢? 难不成这摧花令与前任司主之间存在一段渊缘?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时间?”见她反应迟钝,将云不禁问。 白饵佯装一笑,回:“哦不是。我是因为有事耽搁了……” 将云迟疑地点了点头,旁边瞌睡的将斯似乎被他们的声音给吵醒了,满脸不爽的抬起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四周,见此时宗祠里的人少了,也起了身准备离开。 见状,将云该忙拉出他,“将斯!你干什么去?” 将斯不喜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自然是溜回践月令睡大觉咯!” “胡闹!今夜你我奉命在此代表践月令守夜,你岂能先行离开?”将云当即指责道。 “老古板!”将斯旋即给了他一个白眼,一脸不耐烦地收了收胳膊,执意要离去。 “将斯!你不能离开!” “放手!” 将云执意不放,将斯有些恼怒了,“怎么?想跟我在这里打是吗?”180 见此,白饵旋即过去拉将云,朝他摇了摇头。 将云无奈,只好放将斯离去。 偌大的宗祠大堂,转眼便只剩了他二人。 “你方才都说了,杀手守夜,这些年已经流于形式,你又何必较真?况且,虬姝夫人也不会追究。”白饵看向将云,道。 “因为已经流于形式,就该追波逐流吗?”将云略带不满地说。“前任司主的忌日,作为神将司的杀手,为之守夜又有何妨?” “那只是你这么认为罢了,别人不一定有你这个心思。”白饵从容地说:“即便你今夜留住了将斯,那摧花令的将旦呢?还有她与追云令的打斗,试问,你要如何阻止?” 将云略显无奈地半低下头,“我自然无法操控其他令的人。但我既然代表践月令来此,就该不辱使命。” “使命?只怕,践月令令主不这么认为。他若真视此为使命,便不会派你来。” 她想,将云比她更明白这一点。 前任司主忌日,来宗祠守夜的,追云令来的都是英才,而摧花令和践月令来的,只不过是笑话罢了。 将云无话可说,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既然这件事落在他的身上,他只管将它做好。 其实,白饵看得懂将云是什么心思。她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是淡淡道:“想要在这乱世洪流中独善其身,太难了。” 须臾,她轻叹一口气,随意看了看眼前那些高高的灵牌,换了轻松的语调,不禁问起:“这位前任司主,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听此,将云心中不由得一紧,赶忙提醒她禁言,“前任司主的灵位就在眼前,你岂能问出这样的话,这是对前任司主的大不敬!” 白饵道:“忌日的意义,本就是铭记先人之死,缅怀先人平生,再讴歌其精神。我既成了神将司的杀手,又有幸来此守夜,理当知道其中的事,要不然,我平白无故地在此跪一夜,跪得稀里糊涂的,这才是对前任司主的大不敬!” 将云想想,好像不无道理。 见他有所迟疑,白饵不禁疑惑:“难不成,前任司主的死,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然不是。”将云当即辩驳,转瞬陷入犹豫,“只不过,提及前任司主的死,难免使人伤怀……提及前任司主的死,不由得让人想起摧花令前任令主的死。” 将云与白饵对视了一眼,忧郁的眼神缓缓移向了眼前笼罩在烛光中的灵牌…… “十二年前,是神将司极为不幸的一年。那一年,摧花令前任令主——将圣,前任司主——将胤,相继在刺杀任务中离世。那一年,是为南靖崇祯十九年,仲秋,摧花令令主将圣,远赴神将司以北的绥麓山完成一次剿灭乱党的秘密任务,据说这次任务十分棘手,时节已至初冬,任务仍旧没有完成。由于任务之私密,神将司中,将圣令主的音讯几乎渺茫,摧花令已经暗中展开调查。实则,武艺高强的将圣令主被迫困在了绥麓山,处境至危之时,以传报隐者传信于司主将胤前去支援,司主将胤得知消息之后,在第一时间赶去了绥麓山,随后而行的,还有意外得知消息的摧花令,当时,江疏夫人为未经应允暗自派了一批由十二人组成的杀手前去救援。” “震惊全司的是,司主将胤救回来的,只是令主将圣的尸体。司主将胤在解决乱党之时,令主将圣不幸遇害。其中,很奇怪的一件事是,摧花令随后而行的十二位救援杀手一个也没有回来。对此,江疏夫人对将圣的死一直存有疑虑,又派人去暗中寻找那十二位杀手。就在摧花令悲伤至极之时,寻找那十二位失踪杀手的事情有了一丝眉目。其中,有一位杀手背死逃回,传回的消息是,这位杀手在赶赴绥麓山时,亲眼看见司主将胤杀死了令主将圣,被江疏夫人秘密派去的几位杀手并非失踪,而是被司主暗中解决,眼人耳目。” “因此,那时便有传言,为了巩固神将司司主之位,司主在绥麓山借着救援令主的机会,暗杀了令主。当然,此传言一出,很快便传到了司主耳中。司主大怒,当即下令,传言者杀无赦。此后,此传言便彻底在神将司消失,而摧花令与追云令无形之中,却有了隔阂。” 听到这里,白饵忽然明白,当初将弄影在秦淮时为何三番五次要取将离性命。 将云又道:“每逢司主忌日,摧花令的杀手自然不愿跪在宗祠内替前任司主守夜,而追云令每每见此便十分恼怒,所以,每到这晚,要么是追云令的杀手出手制服摧花令的杀手,要么是摧花令的杀手故意挑起事端向追云令的人发出挑战。” “那前任司主究竟又是因何亡故的?”白饵不禁问。 将云语调凄寒,眸光又深了一重。 “十二年前的今天,红貉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0章 风起红貉谷 “红貉谷?” 南靖崇祯十九年,红貉谷?白饵蓦然想起了那日自己在秘阁之中注意到的卷宗。 将云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同年,令主将圣逝世没多久,那时,已是冬末。南靖东夔一带,斑族忽然进犯,当时朝廷派楚华军前往东夔扫荡敌军。由于斑族势力过于强大,且斑族常年潜伏在东夔一带,对东夔的地形十分熟悉,楚华军一时失策被围困于红貉谷。当时,楚华军的主将魏新在第一时间派人去请援兵,只是,斑族战力超群,每日强攻不断,楚华军若要等援兵赶到,必然会全军覆没于红貉谷。这时,魏新便向最近的神将司司主将胤发出了一封救援密函。而司主也在第一时间带着一批精锐秘密赶往了红貉谷。” “神将司乃是江湖门派,不与朝堂相涉,是百年司规。当时的魏新岂能向神将司发出救援密函?而司主竟然还应援了?”白饵表示不解。 将云压下嗓音,沉声解释:“你有所不知,当初魏新奉旨巡游南靖四海八地之时,有幸与司主相遇,二人交手,魏新败于司主手下,且与司主结下了深厚情谊。二人也承诺,他日无论谁有难,必然竭力相助。既是故人求助,司主定然会前往。” 白饵迟疑了一下,问:“那后来呢?” “后来……”将云语调忽沉,道:“后来,司主率领精锐突袭红貉谷,历经一天一夜,司主与楚华军里应外合,成功摧毁了斑族的势力。那一战,可谓甚是激烈,楚华军得救,神将司的一批精锐伤亡惨重,就连司主也负了伤。这时,援兵已赶至东夔,为了不暴露楚华军与神将司有染,司主不得不带领神将司的人连夜撤离红貉谷。可就在撤离红貉谷的途中,神将司的精锐猛遭一批异势力攻击,当时火雷轰响,神将司的精锐全军覆没,就连司主也没能幸免!原本神将司的人已是身负重伤,再加上连夜策马撤离,体力更本不济,再加上那些异势力有备而来,一击即中……” “异势力?”白饵紧着眉头,不可思议地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异势力,竟敢对神将司的人下此毒手!” 将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火雷一响,立刻引起了赶至红貉谷的援兵的注意,这批异势力被当成了斑族的势力,被援兵一举歼灭。火海之中,没有人生还,就连尸体也被烧得面目全非。当时由孙定带领的朝廷的人急于回京复命,以为彻底清除了斑族势力,并未详查出神将司与异势力的存在。之后,神将司中,司主的死讯便传回了。” “朝廷的人没有彻查,难道就连虬姝夫人也没有吗?”白饵问。 将云又压低了声音说:“在红貉谷的事情没有发生之前,司主乃是以完成一次秘密的刺杀任务为由前往红貉谷支援楚华军的。一如你方才所说,神将司乃是江湖门派,不与朝堂相涉,是百年司规。可以说,司主去支援楚华军,犯的是司中大忌。当时司中,不少人对司主的死表示怀疑,其中,亦有不少人把司主的死与楚华军联系在一起,虬姝夫人若深究此事,将真相翻个底朝天,必然会把司主与楚华军互通的事情暴露出来。所以,虬姝夫人并没有深查,只是对外宣称,司主是死于一次刺杀任务。” “话说回来,当时火海之中,一片焦尸,要查那些异势力根本不可能,况且,等神将司的人赶到时,那些异势力的尸首早已与斑族的尸首混在了一起,被朝廷的人一块清理了。唯独司主的尸首与数神将司精锐的尸首则是在一片雪野中被找到的,很有可能是魏新秘密做的,才不至于被清理掉。” 听着这些话,白饵不禁陷入了深深地迟疑,她想,既然当年的事有那么多隐含的内容,为什么将离好像并不知道。 她开始打量起将云来,“十二年前,将离六岁,你定然比将离小,那么小的年纪,对于当年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更重要的是,当年虬姝夫人既然对外公开了司主的真正死因,这些鲜为人知的隐情,你又怎么会那么清楚?” “我……”将云顿了顿,半低下头,解释:“这几年我都代表践月令来这里守夜,每年总能听到追云令的人和摧花令的人秘密谈起此事,左听一点,右听一点,再加上平时的耳闻,便有了今天和你说的这些。” 白饵略微点了点头,然后陷入了沉默。 气氛幽地安静下来,将云缓缓抬眼,不禁问:“你在想什么?” 白饵道:“我总觉得,咱们这位前任司主救援楚华军的行动,有问题。” “有问题?” 她并未作解释,而是问他:“你听过‘神将司鼎盛三十载’吗?” “怎么会不知道。”将云回答:“前任司主弱冠之年接过神将司司主的大任,是神将司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位司主。也是这位最年轻的司主带领着神将司走向了鼎盛时期,从那时候开始,天下无人不知神将司的威名,无论是哪个国度的朝廷,提起神将司都要忌惮三分。” 白饵点点头,道:“神将司之所以能走向鼎盛时期,其背后定然以严酷的司则作支撑,而掌则的人便是这位的前任司主,他教得每个杀手冷酷无情,自己焉能不以身作则?纵然传言前任司主与楚华军大将魏新再怎么交好,我想,无论发生什么,前任司主的立场断然不会轻易改变。” “你是说,前任司主不可能因为他与魏新的交情去救援楚华军?”将云不禁问,见她迟疑了,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可事实就是如此,它并非传言,前任司主真真切切地去了红貉谷。况且,情义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前任司主收到那封救援密函时,面对冷酷的司则,内心犹豫过。但不可否认,他到底是突破了自己的内心。有一点,你也别忘了,如果前任司主当真是无情之人,当初又何必与魏新相交?” 白饵暂时没有言语,而是心中纠结:是啊,前任司主的确去了红貉谷,楚华军也的确得救了,那么问题出在哪里了呢。4E 这话又说回来,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有一个神将司的杀手会在她面前说出情义二字。她笑着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情义吗?” “危难之时,鼎力相助。”将云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但见她笑而不语,不禁疑问:“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说得没错。”白饵赞同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但那不是真正的情义。” 将云顿时皱了皱眉,可她却没再说出下文,着实令他不解。 良久,将云心中的问题没有答案,可白饵心中的疑问,却有了一丝豁然开朗之象。 大雪弥漫天空,红貉谷的雪地上,新添足迹。 “这个地方,熟悉吗?”柳四娘手执灯盏,停下来问他。 黑夜中,明明晃晃的灯火映着凄清的雪色,一派故景当年的景象,他一双眼睛饱含晶莹之色,环视周遭间,眉宇间尤其苍凉,道:“九哥在时,无论他身在何地,这一天,必然会赶回神将司,将我带到这里。这里虽已不在是当年的模样,可一切在我心里,却再熟悉不过。” 柳四娘独立,道:“焚香、斟酒,祭拜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火的气味,燃烧的纸钱将雪地映得透红。 身上披着的雪袍落在雪地,将离跪在那里,拜了又拜,将手中的线香缓缓插落雪中。 九哥死后,他听从九哥的叮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起初他不解,后来才知道,原来九哥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回忆起当年的事情,怕自己对父亲的死抱有疑虑。 十年了,再次来到这里,真真是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将离,你可知,我为何要带你回到这里?”昏黄的火光将她一袭倩影拉得格外冗长。 将离静静地注视着面前跳跃的火星,沉声道:“一切从这里开始,必然要从这里结束。” 柳四娘动作不徐不疾地上前将他从雪中搀扶而起,二人一转眼来在一座隐秘的山洞口。 “这里便是四娘说的那个山洞?”将离问。 “为了探求当年真相,这个地方,我曾来过无数遍,费尽三年时光,才将偌大的红貉谷彻底摸透。”柳四娘道。 将离在山洞口转了转,疑:“这个山洞,有什么问题吗?” “还记得三年前发生在东夔的一次雪崩吗?” “东夔多是山,多谷,每年都会发生一两次雪崩,但三年前那场雪崩却甚是惊人。许多山谷都被掩埋,附近住着的村庄,都遭了难,无一人幸免。” 柳四娘点点头,“是啊,就连红貉谷也没能幸免,因为那场雪崩,这里早已是沧海桑田之变。当年那场因火雷造成的大火,将附近的林子都烧了个精光,多少年过去,林木又长起来了,可经了那次雪崩,林木又消失不见。与那些年相比,林子稀疏了不少。” 说着,她肯定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山洞,“纵变化之大,可唯独眼前这座山洞,始终屹立不倒。” 将离探究的眼神不约而同看了过去,洞中隐隐传来的兽声教人顿时神色暗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1章 雪蚧虫 一时间,风掣碎雪,不着缝隙的洞口上方,犹如白瀑悬空。 二人急忙手起披风以作遮掩,两盏灯笼却牵扯不住,被嘶厉的风轻而易举地撕成了碎片,浩瀚的雪幕之下,红貉谷犹如无底的深渊。 良久,待风雪势力渐弱,二人改燃了火把,周遭才有了如许亮色。 大风肆虐过的洞口更加神秘莫测,原本的景致已经面目全非,恍惚间,只见一丛盘根错节的荆棘林忽现洞口,枝枝蔓蔓交织成一堵高墙,教人举目弗及。 将离心中不禁疑惑,原本这里只是一片雪陂,...... 《步步为饵》第391章 雪蚧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2章 吮血人魔 一夜雪后,天稍稍放晴。 摧花令二杀阁外的花圃小径上,一个婢子脚步走得匆忙,眼神里始终端着几分得意之色。 “小姐,小姐……” 人还未见到,声音却已经传入了将碧茹的耳中。 婢子在门外站住,冷不防朝两旁的守卫各丢了一个冰冷的眼神,两个守卫就像是面具人,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冷哼声罢,她大跨步入门,之后便将两扇门重重地关上,恨不得将他们的耳膜给震碎。 阁中,小姐已然从榻上坐起,此时婢子的脸上已经换回了方才的得意之色...... 《步步为饵》第392章 吮血人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3章 归来,携手破局 阔别数月,二人终是重逢。 她轻抚他的眉间,竟是那般沧桑,似折入漫漫黄沙里的刀锋;侧脸处,还留有淡淡的伤疤,犹似雕刻在古墓前的碑文,无法触及原有的平整;还有手背,原本的伤口虽已结痂,却仍旧教人触目惊心。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询问他的状况,问他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却笑着摇摇头,抓着她颤抖的手缓缓放下,安慰道:“我是一个杀手,做杀手的,哪有不受伤的呢,只不过是一些陈年旧伤而已,不妨事的……” 白饵自是不信,...... 《步步为饵》第393章 归来,携手破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4章 谋取摧花令 恐怕那并非是虎狼之声,而是人的嘶吼声。 关押幺几的囚牢为睚眦囚的最东边,在墙的另一边并无囚牢,自然也不会有关押其他囚奴的可能。那么,声音究竟是从何处传出? 白饵试着拍了拍四处的地砖,眼神最后定在了地面,开始怀疑声音极有可能从地下传出的。 “这附近是不是还关着其他要犯?” “此处是专门关押幺几的囚牢,其他要犯都在西字狱。” 白饵明显察觉到守卫回答她的时候,眼神有些异常,似乎在遮掩什么。于是,她暂时收取了部分洒落在地面的食渣,然后起身出了囚牢。 守卫忙不迭去锁牢门,额头上冒着冷汗。 白饵转头问他:“这般明显的嘶吼声,你却说没有听见,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被那叱责的声音一惊,守卫再次跪到地上,埋头不语。 “你身为看守幺几的一等守卫,今夜幺几出逃,你难辞其咎,按照摧花令的规则,你恐怕已经没命活着跪在这里了!” “求白姑娘开恩!” “你不用求我,与其在这求我,还不如求求你自己。” 守卫怯懦抬眼,看了白饵一眼,透露着一丝困惑。 “睚眦囚中大部分的守卫都为将碧茹马首是瞻,除了忌惮她,更多是寄前程于她的身上。你要知道,那终归是曾经!”白饵提醒道。 “白姑娘,在下绝无攀附之心,在下——”守卫急于自证。 “我说了,攀附也好,忌惮也罢,那终归是曾经。”白饵直接开门见山道:“我不妨摆明了告诉你,将碧茹她好不了了!这睚眦囚从明日开始,便会易主!与我相悖者,他们的下场都会如明日的将碧茹一般!而那些所谓坚守自己立场的,到最后,只不过殊途同归罢了!” 守卫埋头良久,说出:“……在幺几这座囚牢之下,修有一座密牢。这座密牢,乃是由前任令主将圣秘密修建,专门以酷刑来审问重要人犯。令主修有一套‘摄心之术’可操控人心,传言,只要进入了这座密牢的囚犯,就没有不开口的。令主逝世以后,这套‘摄心之术’便消失了,而这座密牢也形同虚设。不知从何时起,里面关了一个长毛老怪,每到半夜,便嘶吼不止。” “长毛老怪?”此时细听那嘶吼声,竟比寒鸦还凄惨,白饵不禁问,“这长毛老怪身犯何罪,为何会被囚于密牢之中?” 守卫回答:“在下是六年前被调至此处,负责看守幺几,那时候,这名要犯便关在了密牢中。睚眦囚的案宗里并没有做记载,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并不多。” “就连虬姝夫人也不知道吗?”白饵追问。 守卫摇了摇头。 白饵开始陷入沉思,江疏夫人为何要将人藏于此处?她又问守卫:“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六小姐,将碧茹。” 想要从她开口问出什么,断然是不可能了。白饵暗自摇了摇头,目光落到地面良久,忽然看向守卫,“进入地下密牢的机关在哪里?” “这?”守卫满脸皆是难为之色,“密牢乃是睚眦囚的禁地,江疏夫人曾下过禁令,但凡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得死……就连六小姐也从未进入过……” 守卫越是这般,便越能说明这其中藏着什么,白饵开始威胁道:“选择保住眼前的这条命,还是选择作一个恪尽职守的亡命徒,你自己选!” …… 地下密牢。 牢中之人全身长满了白色的长毛,已经看不清本来的面貌,双手不断挣着铁栏,想要挣脱却徒劳无功,但手上的劲却很大。 白饵一靠近,长毛老怪一双干涸似枯井的眼睛怔了怔,闪过了一丝诡异的光,像是恐惧,特别是在白饵猝不及防地抓住他一只手,想要从他口中问话时,那种恐惧像乌云席卷而来。 长毛老怪挣扎不断,守卫赶忙跑过来阻止白饵的做法,“他患有严重的癔症,早已心智不全,白姑娘不要白费力气了……” 白饵无可奈何,只能放手,长毛老怪连忙跌退到地上,将身子紧紧蜷缩在墙角,像个面对霸凌惊恐万分的孩子。 见白饵一直盯着长毛老怪看,守卫不禁问:“白姑娘,你怎么了?” “没什么。”白饵回过神摇了摇头,眉间始终隐着一股淡淡的疑惑。 离开密牢的路上,白饵回头看了守卫一眼,“你之所以没有站在将碧茹的麾下,大抵是因为,从一开始,你便是江疏夫人手下的人了!” 守卫忽然驻足,唇角松了又紧。 是夜,那么凉。80 翌日,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轮对决的第二场竞赛在上午结束,午后,神将司再次更新了红榜。 此时在摧花令的坤兴堂中,江疏夫人已是暴跳如雷。 “白练为何还未到!” 赤霞赶忙上前回话:“夫人,奴已经派人去叫了。应该在来的路上……” 江疏夫人坐立不住,决定直接去找白练,巧的是,她一下堂,白练便到了。 一见到白练,江疏夫人沉着脸质问:“为什么!” 白饵面无表情地问:“夫人在问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江疏夫人恨声道。 白饵嘴角微动,神情自若道:“夫人问的,可是上午的围獐之战,摧花令为何败了?如果我说,是我能力不济,故而输给了追云令,不知夫人您会不会信。” “我自然不会信!”江疏夫人眼神中冷意横生,语气里满是失望与质疑,“据摧花令参战的杀手说,上午你全程消极待战,摧花令与践月令的杀手皆听你号令,寄希望于你身上,你却在战中屡次失踪,关键时刻,既做不出明智的策略,还有拖延时间之嫌,导致整场对战,摧花令犹如散兵游勇!你如今告诉我,是你能力不济?你叫我如何相信你能力不济!” 白饵暂时无话可说。 “眼下,追云令已经反超摧花令,若最后一场对决摧花令守不住,摧花令必败无疑!”江疏夫人盯了白饵一眼,对她眼中的平静始终抱着强烈的怀疑,“难道,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 “事关替将离复仇一事,我怎么可能会忘?”白饵正色说出,凛然看向江疏夫人的眼神里透着一如既往的果决。 闻言,江疏夫人眼神一紧,先示意赤霞把手门外,再看向白饵之时,心中多了几分踏实,“那你这一败,究竟是为何?” “江疏夫人也是习武之人,也是上过战场的,我想有一个道理夫人您一定明白。”白饵波澜不惊地说:“一个杀手,纵然手上有翻天的本事,但是,如果出手时,心神不宁,被其他身外之事所负累,强敌面前,也会如山崩垮。” “身外之事?”江疏夫人很快便读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她不明白,她所谓的身外之事指的是什么,思来想去,唯有昨夜之事,但昨夜幺几出逃之事,她只不过是简单说了她几句,说到底也是为了平衡人心,她那般聪颖,岂会不知她的意思?她试着说:“因为昨夜细碎之事而影响大局,不会是你的本意?何况,以你的胸襟,不会如此的。” “自然不是。”白饵淡然一笑,眉头却蹙着,“近日,我偶然听到一些关于将离死因的消息,说,将离他并非死于虬姝夫人之手,其背后主谋,另有其人。都是您在背后密谋这一切。” “关于将离的死那天晚上我早已坦言!”江疏夫人有些不悦,坐到座位上,脸色有些难看,“而你,也亲自证实过。如今,你怎会被这些谣言左右?” “是呀,我的确亲自证实过。”白饵抿了抿嘴角,略带惆怅地说:“可是,毕竟事关将离之死,我岂能做到无动于衷。早上听了这些消息,一下子便冷静不下来了,以致于,很多事做起来,便觉得力不从心。” 江疏夫人忽然怒拍桌面,“这必然是追云令的人在背后故意散播此等谣言!对方的目的便是想要离间你对摧花令的忠心!你放心,此事,我定会严查!” 见她闷头不语地坐到一边,江疏夫人不禁缓下神色,问:“你向来沉得住气,怎么?这一次,当真中了敌人的圈套,听信了谣言?” 白饵淡淡地摇了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越到关键时刻,眼看大仇即将得到,这心中便越是不能平静!” 见此,江疏夫人伸了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越是如此,便越要沉住气。这一场,摧花令败了,下一场,摧花令必须赢,只要摧花令与追云令持平,三令对决的最终结果,便取所在令个人成绩在榜十的杀手的成绩,眼下我摧花令排在榜十的杀手,论人数,论实力,皆不亚于追云令,这一步,我有把握能赢。只是,能不能走到这一步,还是得取决于最后一场对决,取决于你。” 白饵缓闭双眼,表情挣扎了一会儿,似乎抑制不住,旋即站了起来,江疏夫人目光一抬,迟疑地看着她,心中刚刚烧起的斗志,一下子被什么给浇灭了…… “对不起。”白饵略带内疚地说出:“我想,我还是做不到。不管是谁布的局,我想,我真的掉入了他们的圈套。” 江疏夫人神情漠然地站了起来,彻底没了耐心“我不管你是何状况,这个圈套你必须走出来!最后的对决,你也必须替摧花令拿下!你没有其他选择!” “最后一场战役我可以替摧花令拿下。”白饵顿声良久,看向江疏夫人,“但我有一个条件,我想进入一个地方,亲眼看看!” “什么地方?” “追云令,一杀阁,将离原先住的地方。”白饵满腹心事地说出:“这个地方,从我踏进追云令的时候,它便一直被虬姝夫人封锁着。我想,这里面,定然藏着有关将离生前的东西。如果我能进入,定然能找到线索。自然也能确认,将离的死究竟是不是虬姝夫人所为。” “不行!”江疏夫人道:“你在她眼皮子底下伪装了这么久,此时去这种凶险的地方,不是明摆着告诉虬姝夫人,你怀疑将离的死因么?那个地方,极有可能是她给你设的最后一道考验。” “我必须去看看!”白饵坚定地说,“有夫人您在,一杀阁再凶险又如何?” 江疏夫人顿了顿,恍然:“你想用我的摧花令,破解一杀阁?” 白饵点了点头,“诚如夫人所说,一杀阁是虬姝夫人给我设的最后一个考验,但若有摧花令相助,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破解其中所有的机关,进入一杀阁,且不留下任何痕迹,不会是什么难事。” 见江疏夫人眼有迟疑,她又施施然道,“难道这一杀阁中藏有最后的真相!” 听此,江疏夫人不由得心想,此时越是迟疑,便越会让她觉得,将离的死与摧花令有关,那么她所困的陷阱只会越来越深…… “我可以暂时把摧花令借给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5章 青云之盟 昨夜,秘崖边。 “我与四娘都以为,只要合力击败了那两只野兽便能进入山洞探寻当年真相,但我们怎么也没想到,山洞之中竟然还设置了机关秘术。我倾尽毕生所学,试图破解机关,却是徒然。”将离回忆起。 白饵忽然明白:“所以,你铤而走险提前返回神将司,便是为了盗取摧花令?” “摧花令可以破解这世上一切机关秘术,要想进入山洞,唯有依靠摧花令。” 将离负手而立,沉重的眼神落在不远处摧花令的楼阁一角,耳畔良久未闻她声,回头看向她时,只见她低垂着眼眸,似乎有些失意了,他不禁道:“白饵,我本该在第一时间去寻你的……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不,你不该来寻我,也不该冒险回神将司。”白饵抬眸,对上他愧疚的眼神,担忧地说:“你没有死的消息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在摧花令,何等凶险的地方,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不该这般轻易回来的,想来还有些后怕。 “家父死不瞑目十二年之久,这十二年,我却毫不知情,在这世上苟且偷生!”将离说话的语气变得格外沉重,他斩钉截铁地对她说:“我想,我绝不能再耽误一刻!” 他的心思,她何尝不知,只是,此战一起,定然凶多吉少,谁也不知道,当年惨案的背后,有多少人牵涉其中,又会有多少势力展露出来。 特别是,亲尝过生离死别,再团聚,便要比以前更加珍惜。 紧着他一副铮铮铁骨,白饵沉吟片刻,“摧花令掌握在江疏夫人手中,要想取摧花令,绝非易事。此事事关前任司主,我想,我们是否可以借虬姝夫人之力?” “她?”将离缓缓落下拳头,眼神不禁看向黑魁魁的群山,略带可笑道:“她的眼里只有至高的权力罢了,她的心早已比铁还要硬。她若真把当年的事放在了心上,家父也不至于蒙冤受屈十二年。” 他从未想过倚靠她,曾经在他的眼里,她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如今,他才发现,她甚至是个不称职的妻子。 不愿再想下去,将离再次看向白饵,道:“白饵,你且放心,等我拿到了摧花令,了结了家父之事,我便带着你离开这里,没有谁可以阻拦我们!” 望着他坚毅的眼神,白饵迟疑地摇了摇头。 “不!”她毫不犹豫地说:“只要我在一天,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帮你!以后的事,我们谁也不要去想,眼下我们要做到,便是拿到摧花令!” “好!” 从江疏夫人手中接过摧花令的那一刻,白饵心中得意至极。 这桩事暂时解决了,另一件事,是时候该有个结果了。 在通往二杀阁的廊道上,白饵拦下了前去替将碧茹诊治的医官。 “见过白姑娘,不知白姑娘有何吩咐。”医官恭敬地作揖。 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白瓶,交到医官手中,嘴角勾笑道:“这瓶药,乃是治疗眼疾的秘方,是江疏夫人特意赏给六小姐的。你将它拿去,好好给六小姐医治!” 医官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瓶,开口问清楚:“不知是何等秘方?” “铁水、金汁!” 伴随着二杀阁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出,停驻在窗外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了一片黑暗里。 祁云山,云雾缭绕。 柳四娘替将离把完脉之后,将离服了药便暂时睡下,白饵同四娘出了小竹屋,缓步于奇花异草之间。 路行一半,白饵忽然跪在四娘身下,请求道:“恳请四娘把将离身体的真实情况告诉我!” 柳四娘连忙将她搀扶起,她不知道,她这一跪,要教她含下多少愧疚。“白姑娘不必如此。” “我知道,过去在将离身上发生的事,必然是九死一生的事。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如今,我既能回到他的身边,我定然不能留下任何遗憾!”白饵含泪说出,“所以,我恳请四娘可以把实情告诉我,我真的很担心他!” 不知为何,她这番话,竟莫名地刺痛着她的心,曾经将别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也不在他的身边,如今作伴的,也只是一座孤坟,对她来说,回不去的…… “过去在将离身上发生的事,的确是九死一生的事!”四娘长睫轻抬,回忆起:“二月二,龙抬头,神将司杀手角逐计划的战场正式拉开,一年有四季,每一季便作一轮,每一轮有三场竞赛,换而言之,神将司每三个月,会不定期举行三次竞赛。作为主司这次计划负责人,将离必须赶在每一季赛场拉开之前,制定出每一场竞赛的内容,其中包括,地点,赛规等。原本定在三月的一场竞赛,唤作青雉之战,场地选在了地势险恶的绝命崖……” “按照原来的计划,竞赛那日,绝命崖附近会埋伏数名高手,进入绝命崖的杀手若想要在青雉之战中胜出,必须通过这些高手的考验。这些高手并非是神将司的人,而是与神将司有长期合作的青云之盟,每年神将司的杀手角逐计划,青云之盟的青云会,双方都会互派高手去为对方助力,今年也没例外。今年,负责与青云之盟交涉的人,乃是虬姝夫人身边的亲信阎俊,同时,阎俊也受虬姝夫人指派,跟在将离身边协助今年的各项赛事。为了保证杀手在青雉之战中绝对安全,将离吩咐阎俊,要在绝命崖展开一次试练。翌日,阎俊提前安排青云之盟的八大高手埋伏在绝命崖,与将离进行对战。” “对战那日,青云之盟的八大高手,头罩面具,以无头之器作为攻击,起初都再正常不过,将离中途偶尔还会停下来,提醒青云之盟的高手改进出招方式以及调整攻击的难度,青云之盟的高手也十分配合。只是在试练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那些无头之器,忽然变成了杀人的利器,那些所谓青云之盟的高手一个个都放出了狠招、阴招!将离那时已是殚精竭虑,面对猝不及防的强烈攻击,绝命崖最后成了他的葬身之崖。” “我乘轻功及时出现,才保住了他的完整之躯,只是,在此之前,他已经被一柄名唤九段刀的利器穿心裂骨,那时他已是危在旦夕,当时的情况亦十分糟糕,绝命崖下早已埋伏了众多黑衣人,为的就是不留后患。显然,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刺杀,当然,除了刺杀将离,幕后之人还想栽赃陷害与虬姝夫人。为了不暴露,我只好暂时把将离藏于一隐秘的山洞,倾尽全力留住了他最后一丝气力,同时将信传回追云令。” “虬姝夫人深知,将离这一次注定在劫难逃,索性便将计就计,设下假死之局。在外部搜寻将离尸体的第三天,由虬姝夫人派出的人成功把将离的尸体找到,并安全运回了神将司。神将司中,三令之主亲眼查验过尸体之后,真正的将离被送回了祁云山中,代替之身,日久面目全非,在仵作的掩护下,成功以假乱真。随后,神将司中便放出消息,将离在绝命崖设伏之时,意外身亡。祁云山小竹屋中,他昏迷了数月,九死一生,数日前,才苏醒过来。” 白饵怔怔地听着,只手捂着唇口,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当她回头看向小竹屋,想象着他的面容,便觉得心中阵阵绞痛。 柳四娘宽慰道:“你且放心,他其实并无大碍,只是,经此大劫,身子落下了一些旧疾,只要配合我安心调养,便能彻底痊愈。” 白饵倚着青石缓缓坐下,抚着胸口沉思良久,直到眼眶干涸,声音低沉地问:“敢问四娘,这幕后之人,可有留下线索。” 柳四娘道:“当时的绝命崖,只有青云之盟的八大高手以及阎俊在场,事发之后,这八名高手以及阎俊全部消失,虬姝夫人在第一时间派遣密探追查这些人的下落,事发两天后,阎俊成功被捕获,从阎俊的口中得知,九段刀是他盗取的,至于真正的八大高手,早在试练前一个晚上,便被他毒杀了。由于在此之前,阎俊服了毒,所以,这两条线索之后,阎俊便暴毙了。而那日出现在绝命崖的黑手究竟是谁,也彻底断了线索。唯一能推断的是,这些黑手,擅长青云之盟的武功。” “幕后之人会不会出自青云之盟?”白饵问。 “青云之盟虽称不上什么大帮派,却是包容性极强的帮派,每年青云之盟都会在江湖上举办青云会,青云会上,每年青云弟子都会将盟中独创的青云剑法,演个三天三夜,且每年都会更新九到十二式剑法,从最初的一百零八式,到如今的一百九十八式,但凡有点武功底子的,也能把前几式学个透彻。当然,多数人每年赴会,为的是学最新的招式。如此以来,江湖上会青云剑法的人便数不胜数,但凡会个十几式,便可以称自己出自青云之盟。” “假冒的八大高手无迹可寻,但阎俊却能说明问题。阎俊资历不凡,乃是虬姝夫人手下一等一的高手,他在虬姝夫人身边潜伏了三年,若在神将司中没有靠山,他又岂能一步步获取虬姝夫人的信任,并且步步为营完成这场谋局?” 四娘话及此处,她大抵有了答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6章 虬姝 “白姑娘,有一件事,我想了很久……”柳四娘忽然嘱托道,“当初为了让他安心留在祁云山中修养,且不暴露假死之事,我向他隐瞒了你的事情,也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不过,你的身份一暴露,我想他已经知道我骗了他,我的身份已经藏不住了。这些事,由你告诉他,最合适不过了。所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将离向来最敬重他的九哥,自然也敬重你。你这么做,处处皆为他着想,我想,由你亲自告诉他,他会明白的。”白饵宽慰道。 柳四娘紧着眉心,摇了摇头,“我所顾虑的,并不是我与他之间会心生隔阂。我所顾虑的,是他一直打不开自己的心结,这个心结已有十年之久……” “心结?”白饵细细思索了一下,“四娘说的,可是将别的死?” 柳四娘点了点头,“因为他从小便目睹了虬姝夫人将他挚爱的九哥活生生地砍死,他对虬姝夫人始终怀恨在心。这十年来,他母子二人仅靠司主与杀手这层关系维系着。曾经的我,同他一样,无法相信一个母亲会亲手屠了自己的孩子。后来在她身边待久了,才明白她的各种无奈。在别人眼里,她是天底下最狠心的女人,其实,她的无奈又有几人知道呢?” “前任司主在世时,神将司辉煌无限。可伴随着摧花令令主将圣,与司主相继逝世,整个神将司风雨飘摇、危如累卵,所有重任皆落到虬姝夫人一人身上。司主之位数十年光辉,一朝易主,又怎能服众?那个时候,神将司内讧不断——践月令三少主将谄欲谋司主之位、追云令与摧花令水火不容、争夺神器追云令风波……层出不穷;外部的势力整日虎视眈眈——佛莲一派为夺两大神器预谋已久、春山教与捣衣教组成了一批复仇大军、钩族的进犯、朝廷的围剿……纷至沓来。” “她牺牲了一切,一个正常妇人应有的情感,其中包括爱情、亲情,来守卫那冷酷的司规,司规无情,她就比司规更无情。如此,神将司的内部才得以一步步稳固,才不至于被外部的多方势力蚕食!” “我仍旧记得,她说过的最让我印象深刻的话,便是,从前,她最讨厌的,便是神将司的司规。司规,就像是万年不化的铁,没有什么可以将它捂化。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将这块铁硬生生地吞入腹中,直至,与心彻底相融。” “这些年,她最忌讳的,便是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她不公。她既身为追云令的令主,又身为神将司的司主,稍有偏差,便会被人扣上偏私的罪名。因此,她对追云令这群杀手,对她的这群孩子,要比对摧花令与践月令的杀手严苛数倍!唯有如此,她才能真正捍卫神将司的司规!十年前的事,是将离始终过不去的一个坎,可对虬姝夫人来说,又何尝不是呢?” 柳四娘一双泪眼轻轻闪动着,忽然笑着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夫人的时候,除去最初对她的那些恨意,讲真,她一定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貌美的女人。我见证过她至美的容颜,也见证过这张容颜,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一点点憔悴。她在最好的年纪,痛失亲夫,又在两年之后,痛失爱子!她的内心比任何人承受的都多,她过得比谁都要煎熬,而她也只能,始终保持一副冰冷至极的皮囊,攥着司规的铁链,像个战士一样,支撑起这座由百年心血铸就的堡垒。” 那一刻的白饵,可以清晰地体会到,那一字一句与她的内心,有一阵很强的共鸣,曾经,为了能够在神将司中活下去,为了能够查清将离的真正死因、有朝一日能够替将离报仇雪恨,她隐藏了自己最深的情绪,每天过得兢兢战战,就连呼吸都不容有一丝错乱。可是,她所经历的这些,根本不及虬姝夫人的半分。 “或许,将别这辈子最不该做的一件事,便是遇上我。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不是一路人。到底是我害了他……”柳四娘稍稍仰头,收了收眼眶里的泪水,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只要他不觉得后悔,我便不后悔!” 白饵知道,所有的相遇都是命定的,只是,他们都败给了冰冷无情的司规! 将别身为一杀,身上所担的责任比任何一位杀手都重,谁都可以犯错,唯独他不能。 可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个结局,却仍旧义无反顾地陪她走完了短暂且漫长的一个月。 他只是做了一件自认为对的事,如果这件事不做,他想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他做了,即便是死,也不觉得遗憾了。 特别是,这件事,是那般美好,那般惹世人艳羡。 “无论是将别当初所做下的决定,还是虬姝夫人当初的诸多无奈,年少的将离断然不会懂的,就这般,那些怨念一直伴随着他长大,直到他长到当初将别那个年纪,曾经解不开的东西,只会捆绑得更深。特别是在这件事之后,若这个结一直打不开,他母子二人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糟糕。这样,对将离来说,只会有害无利。”柳四娘拉起白饵的手,眼有希冀,“虽然我不知道你们的曾经,但我看得出,他是愿意用命去守护你的人,你的话,他一定会听的。” 白饵郑重地点了点头,鸟雀忽起,阳光一点点从枝桠间照射过来…… 二人再回到小竹屋,柳四娘正准备去替将离把脉,但入房后却未看见将离,问了山童,才知他醒来以后便到后山练功去了。 担心他的身子,白饵跑到山后,给他送狐裘,他却反把狐裘系到了自己身上,“你看看你,脸都冻红了。” “你刚用完药没多久,怎么不好好在房中躺着?反而跑到这来练功?你的身子本身还弱着,要是再染个什么风寒,可还得了!”白饵略带责备地说。 见她想要解下狐裘,将离以命令的口气道:“哎哎哎!不准解!” 这个时候,山童赶来,手里还挽着一件狐裘,将离这才老老实实地把狐裘披上。看书屋 “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是清楚了!”将离只觉得有些闷热,松了松有些勒脖的带子,“既能击败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白双兽,又能打垮什么所谓的吮血人魔,足以证明我恢复得特别好!经这一场大难,我的武功不但没废,我甚至还觉得,力气还大了许多呢!” 山童第一个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将离纳闷地问。 山童敛了敛两颚,解释:“少主之所以觉得力气大了许多,那主要是因为每天吃得多呀!少主每天之所以吃得多,那主要是因为我的手艺好呀!归根结底呀,功劳在我呢!” 这话一出,将离眼神一拧,抡起拳头忍不住想要揍他。 山童可不会武功,吓得赶忙躲到四娘身后,见状,白饵和四娘都忍不住笑了。 见他正得意,白饵冷不防泼了杯冷水,“你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又如何?能有四娘清楚吗?要不然,这神医之女的称号,换你来试试?” 将离下意识看了看四娘,不由得苦笑道:“神医之女的名号,还是由四娘担着!我还是做我的武林盟主!” “只不过是打死了两只野兽,外加一个幺几,便敢论武林盟主?”白饵不由得轻笑道:“从古至今,我可没听过哪个武林盟主是个病秧子!” “不是还有四娘这位神医之女嘛!”将离眉梢轻挑,“药到病除,不是什么难事,这武林盟主么,指日可待的!” 四娘站出来,笑着道:“我这可没有药到病除之法,最好的药啊,全凭一颗修养的耐心!” “四娘说得极是……”将离低了低头。 看来啊,也就只有四娘才能治一治他那“旧年顽疾”,白饵无奈地笑了笑。 天气越发晴朗,三人早早用过午食之后,将离和柳四娘带着摧花令从祁云山出发前往了红貉谷,为了防止神将司那边出状况,白饵则留在小竹屋中等待消息。 一直到傍晚十分,大雪泼天。 当柴门扣响,怀揣着一颗担忧的心,打开门的那一刻,白饵脸上原本的担忧瞬间被喜悦所代替,可是,在下一瞬,这种喜悦荡然无存。 将离和四娘的神色格外沉重,前所未有的沉重。 白饵赶忙唤山童取来两件干净暖和的狐裘,火盆里的火越烧越旺,照出了一张肃穆的脸庞。 最先开口的是四娘,她解释:“江疏夫人交给你的摧花令解不开山洞里的机关秘术。” “解不开?”白饵眼中闪过一丝震惊,“这怎么可能?摧花令可解世间所有机关秘术,只是一个山洞而已,怎么会解不开……难道说,江疏夫人骗了我!这是江疏夫人的陷阱?” 柳四娘赶忙道:“摧花令不假,可解不开,却是真!据我所知,据有史记载,摧花令从未败绩,这世上就没有它解不开的机关。可今日山洞的事,倒是极其诡异。” ……江疏夫人,摧花令,陷阱。 将离两眼忽抬,透着一重冷光。 “这世间的万物,相生相克,世间所有的机关秘术都能被摧花令破解,那么破解摧花令的,又是什么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7章 沉寂之火 白饵问:“你的意思是,摧花令本身便是一道机关秘术?” “如果说,这世间所有的机关秘术都是一把锁,那么摧花令便是打开这把锁的钥匙,同时也是那把锁。”柳四娘道,眼中若有所思。 将离斩钉截铁地说:“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能设下这种机关的,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人!” “手持摧花令的江疏夫人?!”白饵当即朝他二人看了看。 炉中炭火烧得霹雳作响。 “这山洞中究竟藏了什么,江疏夫人竟然要费尽心思将它锁死!”白饵丝毫意想不到。 将离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很是疲倦。 “当年的幕后黑手乃是摧花令,这一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柳四娘坦然道:“十二年前,摧花令的将圣被迫困于绥麓山,将圣以传报隐者传信于司主前去支援,另一边,江疏夫人暗派十二名杀手也赶往了绥麓山。司主赶到绥麓山不久后,乱党被清除,但将圣却没有成功活下来,另外十二名救援的杀手,回来的仅有一人,且这名杀手亲眼目睹将圣死于司主的刀下,其余十一名杀手因知道这个真相被司主全部屠杀。当时,司主为夺摧花令而杀亲兄弟的流言甚嚣尘上,然而司主从始至终,没有出面做任何解释,虽然流言被禁止了,但这桩血案却始终印在摧花令的内部,这也导致摧花令与追云令这些年杀手之间的斗争格外激烈。” 这十二年来,摧花令虽然闹得厉害,但好在没掀起什么大风浪,江疏夫人治令向来严谨,行差踏错的地方甚少,虬姝夫人也就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直到将弄影一事发生,再到将离被害,虬姝夫人才知道,十二年前的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事实上,虬姝夫人对将弄影在秦淮做的那些事了如指掌,将离虽然表面上什么也没说,但虬姝夫人早就暗中派她做了调查,将弄影之所以错过从雇主手中取回解药的时间,皆是因为她一心想借着秦淮刺杀的机会,趁机除掉将离。 起初,虬姝夫人暂时不能确定,将弄影此举是否受江疏夫人指使,后来,从江疏夫人一心想要替将弄影报仇之举来看,秦淮之事乃是将弄影一人所为,便排除了江疏夫人在背后操控的可能。 当时江疏夫人的确开始设计谋害将离,她能做的,便是隐于暗处,不让敌人有机可乘。后来,为了不让江疏夫人酿成大祸,虬姝夫人便命安插在摧花令的仵作,彻查将弄影的验尸结果,务必让江疏夫人认清将弄影的真正死因,由此,江疏夫人才不得不放弃整个计划。 可是,仅管那时已经扫除了江疏夫人那边的威胁,将离还是进入了另一个圈套,一个防不胜防的圈套。 显然,真正的幕后黑手,起初想要借江疏夫人之手除掉将离,亦或是,借江疏夫人做幌子,他们再趁虚而入,如此,才有了绝命崖的“一击即中”。 “曾经,整个神将司,最难看透的便是江疏夫人。面对十二年前将圣的死,她始终不动声色的原因,要么,是因为她铁了心相信将圣的确死于乱党之手,要么,是因为,当年司主的死是她一手策划好的,想来杀夫之仇既已得报,这十二年她自然过得心安理得。如今,从封锁山洞一事来看,江疏夫人的心思,也就越来越明显了!” “为今之计,只有尽快破解山洞的机关!只要我们能找到当年摧花令秘制火雷的证据,便能扳倒摧花令!”将离愤慨激昂地说。 “不。”柳四娘摇了摇头,“即便我们成功进入了山洞,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这就能证明此事乃是摧花令所为吗?更何况,这件事发生了十二年,十二年之久,谁也不知道这个山洞里面是否还保留着原有的证据。” “当初摧花令的人既没有选择将山洞毁掉,而是选择封锁起来,这便能说明,里面的证据没有那么容易销毁!”将离道。 白饵赞同地点了点头,“山洞毁不掉,江疏夫人只能冒险用摧花令将之封锁,可见,这座山洞应该是她最后的隐患。虽然这座山洞无法直接扳倒摧花令,但它一定会是强有力的证据。除了火雷的制作这条线索,难道就没有其他线索了吗?” 柳四娘迟疑了片刻,道:“我们没有,但有一个人有。” “是谁?”点点书库 不一会儿,柳四娘从自己的房中取来了一方密盒。 密盒中,珍藏着许多页泛黄的手札。 “这方密盒是将别生前交给我的东西,里面有他那两年暗中调查司主死因的一些心得,皆记录在了这些手札上面。还有一些,是我这些年做的记录。”柳四娘道。 事实上,这方密盒是虬姝夫人亲手交给她的东西。 一见字迹,如见他颜,那些泛黄的往事犹如潮水不由得倒流回他的脑海,将离颤抖着双手攥着那些手札,眼底不定地涌现出一片晶莹的光,“是他的字迹!” 当年的虬姝夫人狠心到极致,九哥一死,与九哥有关的东西皆被她付之一炬,不曾想,在他有生之年,他竟还能亲眼看见九哥留下的东西。 手札上面,清楚地勾画了十二年前事情发生的经过,以及重要的任务其内在的关系图。 柳四娘边指边说:“起因——南靖崇祯十九年冬,东夔一带,斑族进犯;十二月二十一日,朝廷派由魏新带领的楚华军抗敌;十二月二十三日,楚华军抵达东夔;十二月二十四日,楚华军被困红貉谷;十二月二十五日,楚华军危在旦夕,魏新向朝廷急报请求支援,同时向神将司司主将胤发出求助密函;十二月二十六日,神将司司主将胤抵达红貉谷,十二月二十七日,楚华军成功突围,攻破斑族;当天深夜,朝廷援军将至,神将司司主将胤从回峰路撤离,半路遭遇火雷伏击与异势力围攻,导致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与此同时,朝廷援军改道回峰路,意外铲除异势力,异势力同斑族余孽一并葬身红貉谷;十二月二十八日,神将司司主将胤亡故消息传回神将司。” “这些时间段所发生的事件之后,所标注的叉是什么意思?”白饵疑惑道。 “应该是每件事将别都亲自查验过,没有疑虑的地方,便作排除。有些地方,还作了一定注解。”柳四娘翻阅道:“比如这张,上面清楚地写了,疑:十二月十七日,由孙定带领的援军在意外铲除异势力的过程中,是否目击了这批异势力?查证:南靖崇祯二十年早春,以追云令密查孙定及当然在回峰路作战的士兵,得知,援军赶至红貉谷之时,由于回峰路向,发生一系列爆炸,孙定暂时转道回峰路,途中,围剿斑族奴数十名。由此推断,这批异势力在出击之前已经易容。” 在翻阅手札的过程中,白饵发现:“南靖崇祯二十年一月十一日,楚华军主帅魏新病重,故上奏请辞,解甲归田,于次日离京途中病情加重故而暴毙!经查证,因故友辞世悲伤过度,故而病重!?” “这一点,我查证过。”柳四娘道:“上奏请辞是真,但途中因病情加重暴毙却是假!实际上,魏新是在返乡途中,被一伙蒙面人所杀。这些年,为了探寻真相,将别原本做的排查,我都二次查证过。很多线索都经过了无数次的推翻。” “可有查出这些蒙面人是谁?”将离问。 柳四娘摇了摇头,“极有可能是摧花令派出的人,但也不排除是朝廷的势力所为。” “如果说,魏新是被摧花令的人所杀,那么摧花令为何要杀魏新?”白饵不禁问,“对摧花令的人来说,在魏新身上,究竟有什么,是不能被我们查到的?” “原因有很多,这其中包括魏新目睹了这批异势力的真面目。”柳四娘道。 “不会的。”将离摇了摇头,说:“魏将军和父亲的交情与寻常人不同,如若魏将军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他一定会第一个站出来替父亲报仇的,而不是选择解甲归田,不问世事。” 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九哥同他说过许多有关父亲的事情,魏将军和父亲的交情,起初他还不能明白,在秦淮遇见孤长云之后,他明白,那可能就是真正的生死之交! “在魏新身上,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柳四娘从手札中找到了一封相关的内容,“手札中还记录了,魏新暴毙之后,重要线索被切断,他又把目标转向了魏新身边的副将王猛,以及在红貉谷随行作战的三名参将,孙成武、赵京、孔奉公,可遗憾的是,副将王猛同年以贪污军饷之罪被人陷害入狱,孙成武、赵京在战役中接连牺牲,孔奉公下落不明,就连追云令都查不到此人的行踪。他还试过劫狱救出王猛,但劫狱当天,王猛服毒自尽于狱中。这些年,我从未放弃过寻找孔奉公,四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打听到此人的下落,只可惜,那时的孔奉公,耳聋眼花,已是病入膏肓之态,故而,这条线索也消失了。” “难道这一切,只是巧合与不幸吗?”白饵突然觉得有几分荒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8章 父亲 柳四娘正色道:“定然不是巧合,只能说,这是一场十分周密的计划,从火雷的制造开始,摧花令便将这张大网织得天衣无缝,他们所做出的所有行动,总是要比将别快上一步!” “难道,除了一座破解不开的山洞之外,就再无其他线索了吗!?”将离只觉得甚是可恼,他赫然站了起来,恨声道:“如今真相已明,当年布局之人便是江疏夫人!这笔血债注定要血尝的!” 见此,白饵连忙站了起来,紧着神色问他:“将离!你想做什么?” “不必再查下去了!我们这般费尽心思,就算查个透彻又如何?像江疏这等恶毒之妇,她注定难逃一死!”将离牙根紧咬,“当初她为了一己私怨,不惜对父亲痛下杀手,如今,是时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不可——”柳四娘也站了起来,眉间皱得更紧。 “当然要查!”白饵直立在他的身后,眸光凝练如炬,出语间,犹如锣鼓在清晨敲响,“如若你真用相同的方法杀了江疏,摧花令当如何?神将司又当如何?这些年因前任司主所蒙受的不白之冤而背负在虬姝夫人身上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苦楚,又该何处去诉?” “白饵你——”将离满是震惊地回过头,唇齿颤颤。 柳四娘下意识看向白饵,心跳忽然漏跳了一拍。 “一朝快意报了杀父之仇,寻仇之人必将前仆后继!”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方才说了什么,她只是继续说下去,“站在江疏的立场想当年之事,当她知道前任司主亲手杀了摧花令令主,杀了她的亲夫,她站出来报仇雪恨,又有什么错?明地里,她面对的是虬姝夫人的强权,她不敢伸冤,她只能被逼着,布下一套周密的计划,一击即中!我们所要做的,不是冤冤相报,而是还前任司主一个清白,那才是我们最后要找的真相!” “倘若最后,真相找不出,难道杀父之仇就不报了吗!”将离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只觉得胸口闷到极致。 白饵决然道:“做错了事的人,当然要承受应有代价。但前提是,那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唯有如此,公道才能真正回归人心,冤冤相报的丑恶循环才会终止!这些年为此负重累累的人才能真正得到喘息,那些为此做出牺牲的人才能真正瞑目。我想,这才是我们不遗余力追寻真相的意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查,还要查个透彻!” “白姑娘说得对,如果只是报仇,那太容易了,我们要寻求的,是十二年前的真相。”柳四娘走到将离身边,语重心长,“为了这个真相,将别曾不遗余力,而我也足足花了十年的时间,我们缺的从来不是线索,而是耐心!曾经,我孑然一身苦苦追寻,如今有你二人相助,真相必将水落石出!” 门外,大雪初停。 三人围炉拥裘,再次坐了下来,山童煮好一锅热汤端了上来,将离久久注视着偶有雪花直落的窗外,余光里,炉中火烧得炽烈。 白饵迟疑的眼神忽而落在手札一处,上面写的是,“十二月二十五日,楚华军危在旦夕,魏新向朝廷急报请求支援,同时向神将司司主将胤发出求助密函。” 她提指指到上面,“为何此处的‘密函’二字,似乎有被圈过的痕迹?” 柳四娘暂时放下手中的手札,看向白饵所指之处,“应该是将别曾经对此有过疑虑,但还未做下结论。” 白饵眼神跳动着,缓缓点了点头。 “白姑娘有什么想说的吗?”见她有些走神,柳四娘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白饵微微摇了摇头,“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久闻前任司主在时,神将司有着鼎盛三十载的美誉,依你们之见,其背后,靠的是什么?” “司规。”柳四娘不假思索道。 将离却顿了顿,没有给出答案,他只是忍不住回忆起:“我记得,父亲在世时,神将司的存在,就像一段至高无上的传奇,从小我便活在它伟大的光辉之下,自豪与殊荣,都是油然而生的。在父亲离世后的一段时间里,围在我耳边的总是无情无尽似地喧嚣,不知不觉中,那种自豪感怎么也找不回,就好像是……心里缺了一块,特别是,九哥死后,神将司对我来说,越来越陌生。” “那么,在你印象中,这位司主又是什么样子的呢?”白饵好奇地问。 “父亲……”念着这个亲切的称谓,将离情不自禁便笑了,透着淡淡的遗憾,“我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印象里,父亲总是很忙,在司的时间很少,有时候好几个月才见一次……” …… “阿离!快些快些!我已经从母亲那里探得消息,父亲正在回司的路上!” 绿油油的草坪似乎没有尽头,一直蜿蜒至神将司的大门,一个少年,一个顽童,一高一低,一前一后,不知疲倦地跑着。 在他们的头顶,霞光点燃了天的尽头,一轮昏黄的夕阳正光芒万丈,将他们风一般的影子,拉得格外长。 “哎哎,九哥你等等我!”实在是跑不动了,将离一屁股扎进了草地上,开始无尽地喘息,额头上直冒着大汗。 要知道,一得到这个消息,两个人愣是从十里外的鸭肚河一路赶回了神将司。 九哥被迫跑回到他面前,两手插着腰,一边喘息一边问:“阿离,你怎么回事啊!” “不是……”将离咽了口气,仰头问他:“九哥,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啊,先前你打探的消息,不是说父亲要明天才回来吗?” “听说这次父亲与西海皇帝的合作很顺利,三万精锐对战八万敌军!本是以卵击石!可父亲却在这八万敌军里搅出了一个天大的窟窿!仅仅一天一夜的时间,便扭转了西海的败局!”九哥斗志昂扬地说着,“这不,就提前回来啦!” “真的啊!”将离的眼睛瞬间睁得星亮。 “这还有假?”九哥还说,“听说在返程的途中,还赶上了四年一度的轩辕大会!轩辕大会还记得吗?天下英雄汇聚一起,问鼎轩辕!” “记得!记得!”将离脑海里早已一片天马行空。 九哥顾不得说了,赶忙招手唤他,“快走快走,父亲估计快到大门了!咱们没时间了!” “可是……”将离只觉得自己的屁股仿佛被黏在了草坪上,“可是九哥我真的觉得好累啊,我真的跑不动了……” 这个样子,估计是又想缠着他背了,九哥一眼看穿了他的小心思,略略思量,机灵道:“阿离!你不是一直想学金镖的后八式吗?现在机会来了!咱们一起跑,你若能先我一步跑到神将司大门,我就答应你把金镖的后八式都教给你!” “九哥!你说的可是真的!”将离欣喜若狂地问。 “你小子!”九哥轻哼一声,“九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金灿灿的斜阳之下,将离拉着九哥伸出的手掌,飞快地站了起来,斜阳灿烈如花,一转眼,二人便融进了一片绚烂的光影之中。 神将司的大门口,问了守卫,显然他二人来早了。 靠在舒适的墙背上,在他一度疲倦下,九哥硬是把他的瞌睡虫赶跑了。 “轩辕大会,物华天宝,不光齐聚天下英雄,还囊尽天下奇闻,回头,你让父亲给咱们好好讲讲都有哪些好玩的事。除此之外,那里的奇珍异宝亦是数不胜数,我可听说,父亲这一次带回来了好多新鲜玩意呢!” 他强撑开眼皮,好像父亲下一瞬便回来了似地。 直到父亲的马车真的驶回,连站桩的精气神都给逼出来了…… 眼看父亲的马蹄缓了下来,他二人刚想冲上前迎接,不知何时,一个骑大马的守卫不知从何处奔出,从马上飞身而下,在父亲面前巴拉巴拉了一番之后…… 父亲的马蹄忽而飞踏,率先驶入了神将司,朝追云令的方向驶去了。 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让父亲看到他们一眼。 将离露出了一副气馁的表情,九哥却不甘心,一个劲地拉着他往追云令的方向跑。 他们躲在乾元堂正对着的第三个大门外的边边上,父亲正在里面与各令主议事,神情格外严肃。 不知不觉,天一下子就黑了,九哥有事不得不先离开,而他还在固执地等。 院子里华灯初亮,他小小的身影斜斜地投射在大门口。 不一会儿,堂里率先出来了几个掌灯的奴婢,他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大门口,看着不熟悉的身影陆陆续续地走出,直到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在父亲引众人转入左边长廊的那一霎,明晃晃的灯火下,他清楚地看见了,父亲的眼角眉梢露着和蔼的笑…… 他则飞快地跑开,挂在嘴角的笑灿烂如许,像灯盏一般点了一个晚上。 以至于长大后回忆起,嘴角总会不自觉地上扬,“作为神将司的司主,英明果断,审时度势,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作为父亲,和蔼可亲,循循善诱,甚是有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9章 围炉,看火起,听雪落 听了将离的话,白饵忽然觉得,神将司曾经出现的鼎盛三十年,靠的,绝非只是森严的司规。 “这般有温度的一个人,在森严的司规,与江湖情义面前,选择后者,倒也不算奇怪。那么,当年司主在收到故友魏新的求救密函之后,义无反顾地前往红貉谷,便是必然的……” 察觉到她话中的迟疑,柳四娘不禁问:“白姑娘觉得司主前往红貉谷支援魏新一事有何不妥?” “这倒没有。”白饵抱着一碗姜汤,淡淡地说:“只是隐隐觉得,前任司主不惜冒着违反司规的风险前往红貉谷支援魏新,不单单只是为了当年二人之间的约定。神将司乃是江湖门派,与朝廷互不干涉,那么红貉谷此举一旦失败,且不说司主个人得失,整个人神将司极有可能会暴露于朝廷面前,待那时,神将司便会招来灭门的风险!” 赌上神将司的安危,只是一己之私,这不会是一个能亲手将神将司推向鼎盛三十年的司主所做出的决定。 “当时神将司的状况与现在的状况大不相同,很多事并不能同日而语。”将离埋着头,拇指反复碾着碗沿,说起:“在我最初的印象里,我记得,那时的神将司,似乎还没有不得与朝堂干涉的这一条司规。” “这是为何?”白饵刚抿了一口姜汤,赶忙将碗盏放下,满腹疑惑地问。 将离抬了抬眼,抱住手心的汤碗,略作回忆,道:“以前并不怎么在意司中的事情,只想着如何练好武功,在父亲面前表现好便足够了,很多事,都是听九哥说起,才有了些许印象。我记得,西部有个小国,唤作西海国,也就是现在归属南靖的大澧。这个国家的皇帝与父亲一向交好,在与众多交涉的国度中,神将司与西海国之间的往来尤为密切……” 南靖崇祯年间,国泰民安,仅有边陲之地,因领土纷争常年战争不断,这其中便包括西海国。 南靖崇祯九年,西海大都沦陷,当时西海国情况极危,三万西海大军对战八万永和军,当时神将司司主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手持追云令以摧枯拉朽之势大破八万永和军,当时,三万西海大军奋力发起反战,仅一天一夜,八万永和军一举被歼灭,阿姆河水洗鲜血,西山天阙染红光! 西海国因此转危为安。 南靖崇祯十二年,西海国九子挟天子以令诸侯建立新政,同年,举兵南靖。仅三个月,西海国兵败南靖。 南靖崇祯十三年,西海纳入南靖版图,改,大澧。 “只因当年神将司出面干涉西海战事,八万永和军惨遭灭亡,南靖君主故而对神将司十分不友好,又因神将司立司于南靖境内,朝廷自然有足够的理由将神将司以祸国乱党的罪名铲除。从那时起,朝廷常年下发海捕令,在全国范围内搜剿神将司的杀手。由于南靖朝廷的势力威胁,神将司在南靖展开的刺杀任务变得越来越棘手,伤亡惨重且不说,好几次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有了西海国祸事的开端,神将司不得不吸取教训,经三令商议决定,神将司不再与任何一个朝廷结盟,亦不干涉朝廷之事。情势所迫,父亲不得不终止与其他国度的往来,开始在神将司立下了这条新的司规。”将离道。 “这么说来,神将司与南靖朝廷之间,乃是一笔血债!”白饵忽然明白了什么。 “的确是一笔血债……”将离应声道。 白饵陷入了良久的沉思,余光里,悄然浮现手札上被淡淡圈起的“密函”二字。 当年的魏新身为朝中大将,庙堂之上,有朝廷的禁令,江湖之中,有神将司的司规,他明知朝廷与神将司水火不容,又岂会陷司主于不义? 她一下子把身子坐直,蓦然看向四娘和将离,郑重其事地问:“四娘!倘若当年深陷红貉谷的是你,神将司的司主是将别,亦或是将离,是我!这个时候,朝廷的援军已在路上,只是时间问题,面对四面敌军,你会何选择?” 同样的问题,她又问了将离,“倘若当年深陷红貉谷的是你,神将司的司主是我,亦或是你的九哥,是四娘!你是选择在朝廷的援军到来之前拼死一战,还是发出那封密函?” 她的声音急促有力,教人一下子既明白又不明白。 将离不明白她为何会这么问,撑着两个膝盖,拉直身子,道:“如果是我,我绝不愿看见你牵涉其中,九死一生的地方,我只希望你能离得远远的,我一个人独挡就够了!” 柳四娘目光一凝,透着恍然,她一下子便明白了什么,仍旧肯定地回答,“如果是我,我定然不会发出那封密函……” 将离怔了怔地看向白饵,只见她朝自己目光决然地点了点头,他眸光跳了跳,“你是怀疑,当年的魏将军根本没有向父亲发出那封密函?” “不是怀疑,是肯定!”白饵斩钉截铁地说出,起初在神将司的宗祠第一次听将云说起前任司主与魏新之间的事时,她便对此有所怀疑,直到方才听将离说起南靖朝廷与神将司的这段渊源,才越发确定。 “江疏不能左右魏新是否会在关键时刻向司主发出那封密函,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司主在收到密函之后,必然会第一时间赶赴红貉谷。只要司主入了红貉谷,他们便有一千种办法将司主引向已经设计好了火雷的回峰路!”白饵正色道。 “江疏虽不能左右魏新是否会发出那封密函,但那封密函仍旧会发出……”柳四娘道,“因为,这封密函早就准备好了,只待东夔战火一起,楚华军困于红貉谷。” “伪造的密函!”将离牙根咬得紧紧的,“好一个诛心之计!” “能将魏新的字迹仿得不露一丝破绽的人,必然是魏新身边的人,可见,十二年前的摧花令,与朝廷中人的牵扯,不是一丝一毫。这其中,定然也包括,副将王猛因贪污军饷入狱一案。”柳四娘目光沉沉,说,“看来,我还得去京都一趟!” 将离心中一惊,立刻看向四娘,“江疏那般有手段的人,像代笔密函这么重要的人证,定然不会留下活口!即便人证还在,十二年之久,物是人非,又要往何处寻找?”TXT书屋 “这世间的事,都是因果相循,多数人看到的是结果,少数人看到的是起因,而我们要做的,便是让起因暴露于阳光之下,被多数人看见。不管是无辜的,还是该死的,只要与十二年前那桩事有关的,我们就要查个透彻!”柳四娘道。 “四娘说的对!”白饵点头道。 柳四娘看了看他二人,皆落下了肯定的眼神,便道:“那好,明日我便出发京都,剩下的事,便交由你们处理了。” “四娘,你就放心!” 之后,三个又做了一番计划,此时,山童进来了。 “少主!”山童倚在门边,抱着手臂,“到点了,喝药,睡觉!” “去去去!还早着呢!”将离赶忙把山童撵走,接着埋头于计划之中。 白饵率先拍了案,起身去端药,柳四娘则不动声色,不徐不疾将诸如手札、狼毫之类的东西一件件收了起来。 “哎哎哎?!”不一会儿,将离的眼前便空了。 由不得他挣扎,山童和白饵二人合力把人拖走了。 像个孩子似地,把将离哄睡下之后,白饵不得不启程返回神将司。 林中,雪花漫漫,寒冷被抵挡在厚厚的狐裘之外。 柳四娘和白饵各执一盏烛火、一柄伞,临别之时,柳四娘同白饵说起:“曾经,为了说服他安心留在山中养病,便将十二年前的事情告诉了他,现在看来,当年的事,反倒更让他劳心伤神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追云令的杀手众多,像将离这般重情重义的,却无一人。这个重任,他有责来担的。”白饵淡淡道。 “曾经担忧你会成为他的羁绊,故作隐瞒。如今觉得,有你在他身边,倒是一件极幸之事!”柳四娘不禁停下脚步,嘱托道:“白姑娘,将离就拜托你了!” “四娘,我们三人之间,没有什么拜托之言,你看茫茫江海,万千舟子,我们三人既有幸站在同一舟子之上,自当同舟共济,逆流而上!”白饵坚定地说。 柳四娘欣然一笑,踏了步子,一同往前走去。 “方才围炉所议之事,皆是十二年前红貉谷之事,关于神将司眼下的局势,将离从头至尾不知半分,眼下,尽可能让他少知道,只要绝命崖之事一日不了结,假死之事便一日不能露出破绽。这是我的意思,也是虬姝夫人的意思……” 听此,白饵不由得心中一震,她下意识停了下来,“神将司眼下的局势?” 柳四娘微笑着说:“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每一桩,每一件,明面上的,背地里的,虬姝夫人都看在眼里,包括你设法进入摧花令,进入秘阁验证九段刀。” 如果他们是行船客,那么虬姝夫人,便是那位掌舵人。 “我明白。” 夜风扫过竹枝,摔下许多雪块,一时间将伞盖敲得叮咚作响。 柳四娘忽然把伞柄捏紧,“眼下,无论是被摧花令封锁的山洞,还是那封代笔的密函,无疑都是一道道死局,要想扳倒摧花令,必须先动一个人。” “谁?” “践月令令主,将继!” …… 掠过伞缘,只见高处的枝桠,摇得越来越慢…… 白饵朝伞外伸出一只手,五指在半空轻轻揉了揉,忽然道:“四娘,风雪停了!” 柳四娘回道:“这场风雪,才刚刚开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0章 何辄番外(一) 何辄死了,在这大雪纷飞的街头。雪花围着他打转,在他的眼前盘旋,诉说着他对她情意。雪花在他的身上停留,栖息,成为他死前唯一的陪伴。 君不见那白梅花开的时候,一袭白色的流苏裙在她曼妙的舞姿下,随风摆动,比那白梅更加耀眼地绽开在那水榭歌台旁边,绽开在秦淮河最美的枝头。她冰清玉洁,她绝世容颜,犹如那仙子下凡。 他一见倾心,自此日日流连,魂牵梦萦。 她的歌声,婉转悠扬,在他心头久久萦绕;她的舞姿,曼妙翩纤,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如何与白饵厮守,成了他最大的难题。 早年何父去外邦做生意,半路遇上了劫匪,恰好遇上替马帮送货的白砧,救得一命,两家自此结缘。何父并不势利,知恩图报,何府与白家往来密切。 并且,为报恩,何父摒弃门第之见,来白家替儿子提亲。白家两子三女,按照礼数,长女先嫁,何辄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白家长女白苓,与何辄年纪相仿。白苓一向爱慕何辄,觅得如意郎君,心中喜悦,声声唤着“何辄哥哥”。 年少时的何辄心中未有所属,亦是默认了这段婚约,然而此时,他的眼里,他的心里,都装满了白饵,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他的心中开始对爱情有了渴望,对余生有了向往,那婚约就变成了他追求自由的束缚。 他爱上的,不是一般女子,是一个歌女,是他未婚妻子的妹妹,是不该爱上的人。这份爱只能藏在心底,即使当今民风开化,他的行为亦会为人不齿,遭人口水。 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拖,成了唯一的办法。日日沉浸在她的歌声舞姿中,看着眼前的白梅仙子,幻想着俩人的将来。 问题只要没有解决,就永远是一个问题,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直到他跟白苓的婚期摆上日程,何辄知道,不能再拖了。 他硬着头皮找到父亲,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希望可以迎娶白家四女,遭到父亲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何家经商,以诚为本,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这条路行不通,他又疯狂地想到了另一个办法——私奔。 他找到白饵,很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可是白饵却没有听明白,笑着祝福姐姐和姐夫百年好合。他心焦,又不敢逼得太急,于是三天两头找理由出现在白饵面前,明里暗里地挑明自己的心意,就差赤裸裸地说出“我要娶你”了。 可是,白饵却还是听不懂,每日仍旧笑盈盈地叫他姐夫,每日与他说的都是三姐如何如何。他不想听,他只想知道她好不好,只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过他。可是看到她讲得那样兴奋,眉飞色舞,似是在讲述着这世上最开心的事情,他不愿意去打断。 每一日能与她单独相处的时光是那样的短暂,仅仅是她从水榭歌台下来,到哥哥白生接她的空档。这不易的时光,总是痛并快乐着,他珍惜与她的每一个瞬间,却永远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即便如此,他仍是乐此不疲,不能自已。 那一日,风雪前所未有的大。那一日,他没能再去水榭歌台看她。因为他被父亲关在了家里,准备着第二日的婚事。 他盯着窗外泼天的风雪,狂风暴雪仿佛在诉说着他的心事,在将他心中的不满宣泄。他摸着怀中的红玛瑙耳坠子,那是他为她买的。他第一眼看到那对耳坠子的时候,就感觉那是为她量身定制。 这时,父亲打破了他的沉思:“快走,出大事了!我刚从外邦得到消息,漠沧风国今夜将横渡秦淮河。幸亏我们有些家底,我已经派人将大船停在了柳叶渡,赶紧收拾一下,我们连夜逃亡!” “那明日的婚事……” “顾不得那许多了,迫不得已,先保住我何家,日后若是还能再见,再向白家赔罪。” “爹,你先走,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在外面忘了拿。我去去就回,到柳叶渡与你会合。” “速去速回,事出紧急,不得耽搁!” 何辄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开心地向外奔去。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要带着白饵一起走。等逃出了秦淮,浪迹天涯,他养着她,她也不用再当歌女,届时只有自己是她的依靠,也理所当然是她的相公。 他完全没有考虑漠沧风人到了秦淮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他也考虑不到那么多,他只知道,他可以不用娶白苓了。 可是,尽管他一再解释,白饵却说什么都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只以为这是他为了逃婚的借口。他不能看着她死,于是上前拉她,她却将他推开,狠狠地锁上了门。他倒在雪地里,他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回应他的是,劈头盖脸的雪打在脸上。 无情的话语,紧闭的大门,冰冷的风雪,将他的一腔热情浇灭。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柳叶渡奔去。 父亲沉着脸,冷冷地喊了一声“开船”后,责备道:“真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这一船的人都在等你。你可知道,漠沧风人随时可能过来!” 他没有言语,只是看着那随风打转的雪花。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他向岸边望去,水榭歌台的轮廓在大雪中渐渐模糊,他却好像看到了他的白梅仙子,在那风雪中独舞。她一袭流苏白裙,手持一枝白梅,像是那风雪中的精灵,雪在她的身边变得柔和,围着她旋转,为她伴舞。在银装素裹的世界,两点鲜红显得格外耀眼,使得整个画面更加生动。 船猛地停下了,耳边传来一片嘈杂声,脚步声和哭喊声掺杂在一起,将他惊醒。抬起头,看到自己所在的大船已经被风人的船包围。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奔跑,却跑不出风人的掌心。 一片片刀光闪过,一声声惨叫传来,一滴滴鲜血滑落,一个个躯体倒地。他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对于一个万念俱灰的人来说,死又算得了什么。 当风人的弯刀指向他眉心的那一刻,他突然后悔了。死,多么容易;活,才是艰难。可是再艰难他也要活下去。他以为已是万念俱灰,在这生死一线间才发现还有不甘和期盼。他的期盼,永远是白饵。 不顾他人的咒骂,不顾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他朝着对方主帅跪了下来,表示愿意誓死效忠漠沧风国,表示他从小在秦淮长大,熟悉秦淮的一草一木,可以为他们出力。 主帅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脸,眼里充满了鄙视。 他活下来了,他被带到了风人的大船上。从这一刻起,无论是在秦淮人眼里,还是在风人眼里,他都是一条狗,一条贪生怕死的风人的走狗。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来都不怕死,他选择生存这一条艰难的路,只是为了再见白饵一面。 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差点就要死在两个风人的手里,他庆幸他选择了活下来,他能够从风人的刀下救下她,受再多的苦也值了。 可是,她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即便他又帮她五妹找到了所需的药材,她仍是看不起他,她和所有的人一样,骂他叛国,并且不愿再与他有任何牵扯。 她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刺痛着他的眼眶,似是经历了千辛万苦,他说:“白饵,从今以后,若再有危难,我何辄绝不护着你。” 说完,他只觉得“啪”得一声,他的心,他守护的感情,在这一刻,碎得彻底。心,痛到麻木。 以为就这样结束了,但是,她又找到了他,这一次,是为了她的三姐,她的三姐被抓进了藏娇楼。 她总是这样,从来不会为他考虑,也从来不会为她考虑。 为着仅有的一丝自尊,他不顾她的哀求。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道:“白饵,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知道我想听什么。” 他只想听,为了她,他只愿意这是他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他为了她,可以做任何事,而不是为了别人。 终于,她说:“为了我!为了我!求求你……” 他满足了,于是义无反顾。 从他决定帮白饵的那一刻起,他就料到了下场。藏娇楼并不是普通的地方,那是风人的地盘,进出的都是风人的高层将领。可他,只不过是披着风人的皮苟延残喘的仇人,是那因战败被轻视、被践踏的仇人,这一点怎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白饵找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会帮她。曾几何时,在那白梅花开的季节,他站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那绝世容颜,心下暗暗立下誓言,绝不会让她眼里充满绝望。本就是该死之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白饵离开的时候,他静静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当她消失在街头拐角处,她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背上的交杂的拳头,亦未能将这烙印挥去,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依旧望着那街角。 明知做出这样的选择是必死的结局,但他始终无怨无悔,他对她说的那些决绝的话语,根本无法掩饰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何辄缓缓阖上了眼眸。 雪花轻旋,翩翩起舞,却未能传递他这份沉重的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1章 借刀 雪后初晴,迟丽阁上放眼四方,茫茫雪原一览无遗。 “不知七少主这一次唤我前来,又有什么吩咐呢?”白饵停在阁中,看着长廊上手撑栏杆青丝翩飞的男子,微笑着问。 闻声,将敬反头瞟了她一眼,迟疑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惊讶,然后再放眼阁外好风光,悠闲地拍了两下栏杆,语气略带调侃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怎么?这次江疏夫人肯放你出来了?” 听着将敬阴阳怪气的语调,白饵心中不由得轻笑一声,继而跨出门槛,“七少主传令,我岂有...... 《步步为饵》第401章 借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2章 七少主,一起看日出吧! 将驰面不改色,手中银色长戟只在空中一扫,眨眼之间,金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须臾,凝结在松树上的冰锥大块大块地飞落下来,宛若一场浩瀚的冰雨。 紧接着,白饵手持藏拙自云雾深处穿行而出,与将驰开始交手起来。 与此同时,将敬带着二十伪装过的精锐出现在了风燧路口,按照原本的计划,他本该赶在破晓之前赶至此处,谁知,将驰的人在一盏茶前刚好从此处撤离,风燧路口是进入破灭山的必经之路,为了不和将驰的人正面撞上,避免打草惊...... 《步步为饵》第402章 七少主,一起看日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3章 抛出追云令,声东击西! 为了速战速决,白饵趁机不备夺过将敬的泣血长缨,与此同时,将敬被迫与她交换了站位。 紧接着,白饵眼神一亮,再次杀了个回马枪,心想面对这样的危局,杀手锏也该使出来了! 很快,如她所料,气急败坏的将敬,掌风一扫,竟起到了云开雾散之势,她试着咬牙抵挡,但仍旧落了败局。 “哐当”一声,从半空摔下,撞在了怪石之上。 将敬从悬崖边脱险,看向白练之时,眼神中透着明显的狐疑,心想她为何不做防守?以她的气力,虽然破不了他的玄元掌,但抵挡个七八分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倚着石块站了起来,走到她的面前,动作明显谨慎了些,毕竟被她算计过一回,这次,怕是又要使什么阴招! 下一瞬,脚下的功夫一动,泣血红缨从地面飞起,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白饵还在埋头轻咳,而上头的锋利已经对准了她,仿佛随时都会出招。 这个时候,她反击的可能已经很小,其他精锐又恰好赶到,面对这一幕,一个个纷纷抽出弓箭,她瞬间成了众矢之的,毫无反手的可能。 白饵轰然抬起头,朝四周环视了一圈,目光中跳动着赤裸裸的惊悸,顺着泣血长缨锋利的方向,她赫然看向将敬,一抹抹刺眼的阳光之下,是一张冰冷阴森的脸。 “原来你早有预谋!” 将敬面不改色,顺水推舟,大声地说:“摧花令杀手,白练!杀害追云令三少主将驰!来啊!给我拿下!” “为什么!”白饵当即撕声朝将敬质问,“我忠心耿耿帮你做了那么多事!为什么到头来你还是要杀我!虽然我知道一定会有这么一天,但为什么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死到临头,戏还这么多。将敬索性也配合着回答:“昨日迟丽阁上,有句话你说得不错!‘剑好,功归于铸剑者!’但是啊,如果铸剑者所铸的剑不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为自己所用,那么,无论这把剑多好,在铸剑者眼里,也只是一柄铜锈!与其等着这把剑有朝一日反戈相向,倒不如提前毁了它。你说对?” “那为什么会是现在!”白饵眼如针刺,分外赤红,“如果说,刺杀将驰,是为了试探我的忠心,眼下我自认为问心无愧!” “刺杀将驰当然不只是为了试探你的忠心!”将敬冷笑一声,语调瑟瑟,满是不羁,“将驰得了虬姝夫人的心,将来必定会继承司主之位!无论是谁!妨碍我继承大业的人,都得死!” 白饵心中顿时明白了什么,这时,身后被若干人狠狠桎梏住,将敬的泣血红缨越逼越近,仿佛下一瞬便会刺穿她的心肺。 “等等!” “怎么?还有什么临死前的善言?” 全然不顾将敬的戏虐,白饵凛然将身挺起,沉声道:“你不能杀我!起码眼下还不能!因为在我身上,还有你们可利用之处,即便在你们眼中,如今的我,是铜锈,但你们还是会重新拾起,且视若珍宝!”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竟敢口出狂言! 将敬眉头皱得更紧,“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七少主可还记得,当初自己为何要助我留在神将司?”白饵抬头看向将敬,微笑着问,“若不是在我身上,有你们想要得到的东西,当初你们又怎么可能会冒险去帮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被她的话一惊,“追云令”三字瞬间冒了出来,将敬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紧着唇角,逼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白饵气定神闲,朝左右看了看。 “其他人暂且退下!”将敬挥了挥手。 “你们不就是想要从我这得到追云令么?”白饵笑着问。 “追云令真的在你手中!?”将敬顿时心潮暗涌,迫不及待地追问:“追云令在哪?它在哪?!”九桃 “七少主莫急!”白饵长睫轻抬,目光镇定,“追云令的确在我身上,但我暂时还不能给你。在此之前,我还要见一个人!” “谁!” “追云令,二少主,将烨!” 迟丽阁,两扇大门自动分开,白饵当即回过头,只见将烨坐着轮椅缓缓而出,将敬在其后推着,眼神与她保持着对峙。 “见过二少主!” “上一次见面,还是二杀阁的密室之中。”将烨表情严肃,他之于她,还陌生得很,但他对她却是了如指掌。 “上次,是白练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望二少主见谅!”白饵当即请罪。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将烨盯着她,问,“听将敬说,你已经承认了追云令在你手中?” “不错! “这件事你藏了这么久,为何今天承认了?” “换命!” 说着,白饵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交到将敬手中,将敬急忙将锦盒开启,见到追云令的那一刻,不可思议地看向将烨,“二哥!真的是追云令!” 将烨深邃的瞳孔霎时一震,眼底一抹淡淡的流光忽然涌现,仿佛一下子倾泻到了那枚金色的叶子上面。 不过,将烨眼中的动容很快被平静所代替,他漠然看向白饵,问:“这是你最后的护身符,你就不怕,我取了追云令之后,再把你杀了?” “如果我不将这张护身符交出,恐怕我早就死在了破灭山的山顶上,不是吗?”白饵回道,“即便我知道在交出追云令之后,还是不能活命,但我仍旧选择这么做,因为我需要为自己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让‘不能’成为‘能’!” “所以你把最后的机会押在了我身上。”将烨状似一笑,“你就那么确信你能成功?” “与其说相信我自己,倒不如说相信二少主!”白饵直接开门见山道:“二少主之所以想要在此时杀我,无非是因为忠与不忠的缘故,具体来说,便是如今我身在摧花令的缘故。没错,擂台之上,将碧茹的眼睛是我故意刺伤的,我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进入摧花令!接近江疏夫人!在此之前,我查到线索,杀害将离的凶手乃是江疏夫人,为了确定此事,我才想出这个计策。然而,摧花令又是何等凶险之地,且不说有将碧茹这个狠角色在我身边随时报复,江疏夫人这一关我稍有不慎便会败露。于是,我只能取信于江疏夫人,竭力助摧花令挽回败局。为了彻底让江疏夫人相信我,我只能暂时违背七少主的意思。我知道,想要完全取信一方,另一方必然会有所暴露,从今日之事来看,很显然,我承受了应有的代价!” 一切果然如他们所料,将敬问:“既然如此,第二轮竞赛,你又为何替摧花令输掉比赛?你就不怕江疏夫人对你有所怀疑,把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摧毁掉? “第一轮竞赛追云令落了败局,导致摧花令胜算追回,那时七少主前来质问我缘由,为了隐瞒我取信于江疏夫人的真相,当时我说了很多明知而装作不知的话,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不过,事后,我便后悔了!我知道,即便我这些话瞒得过七少主,但必然瞒不过二少主。结果却是,根本没有逃过七少主的眼睛……于是,我只能暂时听从七少主的叮嘱,在第二轮竞赛中,让追云令扳回一局。只是,我这么做,显然为时已晚,二少主和七少主已经对我怀疑至深……”白饵解释。 “你既然查到了有关将离真正死因的线索,为何要向七少主隐瞒?”将烨开口问。 “这,便要问七少主了。”白饵不紧不慢地看向了将敬,“当初为了让我专心竞赛,七少主答应过我,会在暗中帮我查找将离真正的死因,起初还好,七少主的确在认真查这件事,只是,久而久之,七少主的行动越来越少,每当我问起此事,七少主总是有意避开。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七少主已经放弃了此事,我也只能自己在暗中查。” “因为我?!我怎么不想查?后面之所以没动静了,这还不都是二……”将敬赶忙急着争辩,目光转向将烨时,心中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这还不都是因为苦于查不到任何线索!才——” 这其中的缘故想来已经很明了,当初定然是将烨不想节外生枝,才命将敬收的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白饵紧接着说:“如此说来,追根溯源,当下我们主仆之间的不信任,皆是源于查寻将离真正死因一事,从那时起,在我心里,便开始不相信七少主了,这才会导致后面的诸多猜忌!我进入神将司,交涉的第一个人便是七少主,我想,我留在这里的目的没有人能比七少主清楚,这个目的一日不达成,我便一日不会罢休!而从一开始,我便知道,将离的死与两位少主毫无关联,虽然咱们的目标不一致,但也不相冲突,那么,投于追云令的麾下,也未尝不可!” 将烨忽然有些不乐意,“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反倒被你利用了?” “利用吗?”白饵忽然笑了笑,“七少主如果执意要这么理解,那我不作任何辩驳。但此时此刻,我只想问两位少主一个问题,眼下,将驰已死,追云令接下来的强敌是谁?” “践月令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不排除依附摧花令的可能。未来,追云令真正的强敌,便是摧花令了!”将敬道。 白饵接着问:“倘若将离真正的死因被揭开,江疏夫人倒台,真正受益的一方,又会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4章 一句嘱托,错成半生羁绊! 将敬目光跳动,然后看了看将烨。 “我在摧花令的这段时间,除了搜寻江疏夫人杀害将离的证据,同时还得到了许多关于江疏夫人与践月令令主之间的计划。”白饵继续道。 “什么计划?”将敬问。 “江疏夫人与践月令令主已经达成联盟,在最后的比赛中,践月令竭力帮助摧花令,拿下最后一场比赛。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让摧花令成功夺得本届杀手角逐计划中最强之令的称号,一旦摧花令在神将司中被赋予最强令的称号,他们便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人心,等日后时机成熟,摧花令只需要打出‘强者,才配挑大梁’的旗号,从虬姝夫人手中夺过司主之位,到时候一切自会顺理成章。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两位少主,咱们的这位江疏夫人深不可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的道理很简单,就看两位少主做何打算!眼下,我们虽然没有共同的目标,但我们却有着共同的敌人!而想要除掉这个人,你们仍旧需要我!” 白饵微笑着看向将敬和将烨,“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那么,你有几成把握能够除掉江疏夫人?”将烨忽然问。 “我想,这完全取决于能够拿到多少有关江疏夫人布局谋害将离的证据!这件事其实不急,毕竟从一开始江疏夫人定下的计划本身就很长远,眼下,我们也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寻找这些证据,只要这些证据足了,无论江疏夫人的计划走到哪一步,扳倒她便是顷刻间的事!”白饵回答。 将烨微微闭眼,沉吟了片刻,低着头眼神抬向她,语调缓缓,“依你之见,这最后一场竞赛,你会助摧花令赢以此来获取江疏夫人的信任,还是继续拖垮摧花令?” 将敬下意识看向将烨,目光中透着狐疑,并不知将烨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然后再看向白练,看她会作何回答。 “眼下,追云令暂时领先摧花令一局,这便意味着,如果摧花令不能在拿下最后一轮比赛,摧花令必输无疑,倘若我替摧花令输了这场比赛,到那时,江疏夫人必然会认为我已经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那么,想要从江疏夫人那得到有关更多关于将离真正的证据便会难如登天,搞不好还会全盘皆输。所以这场比赛,我必须替江疏夫人拿下!” 说着,白饵停了停,嘴角勾起了一抹自信的笑。 “但是,我替她赢了最后一场比赛,摧花令便能在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中胜出吗?显然不是,到那个时候,追云令与摧花令只会持平,而虬姝夫人不得不从杀手排行榜前十中调出两令杀手的个人成绩,所在令杀手的个人成绩累计相加,以此来决出最后的结果!而这个结果,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到的,每个杀手在最后一场的表现会如何,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能做的,只是控制我自身的排名。换而言之,我的成绩无法主导最终结果,但追云令能,摧花令亦能!倘若最后摧花令败了,江疏夫人也无法怀疑我的忠心。倘若追云令败了,其实也无关紧要,因为将离这把火,迟早都会烧起来的,正所谓,爬得有多高,摔得就会有多惨,江疏夫人,得意不了几时的!” 将烨状似一笑地点了点头。 之后,白饵把她事先准备好的,有关江疏夫人如何一步步设局谋害将离的线索悉数告诉了将烨和将敬。 不久后,白饵退出了迟丽阁,临行前,余光里是那只装有追云令的锦盒…… “方才二哥为何要让白练做选择?”将敬事后问起,“对于这个问题,在我看来,她理当帮咱们追云令的,不过她那个回答,的确惊艳到我了。” “我这么问,只是想试探一下她。”将烨解释,“如果她只说了选择帮摧花令赢最后一场比赛,而没有说后面那番话。那么,极有可能,她之前说的那些,都是假话,她的真实身份只是江疏夫人留在追云令的一个暗桩,她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为了帮助摧花令。” “这不可能!后面她所说的那些,在江疏夫人身上找到的有关杀害将离的一些线索,不得不让人相信。”将敬道。 其实,最初在寻找将离真正死因的时候,将敬最大的怀疑便是江疏夫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没下定论。因此,当白饵亲口说出她潜入摧花令的实情时,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的这个问题,她表面上作了回答,实际上,她根本没有回答,相反,她只是在问我们……” 他问她最后一轮竞赛会站哪一方,说到底,只是在问她,在她心里,更偏向于哪一方取胜。而这个答案,与她内心最真实的目的息息相关,只是,她没有回答。 将烨默了默眼神,嘴角似笑非笑。 “二哥,你这是?” “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或许,真如她所说,诸多猜忌,皆源于双方的不信任!”将烨手臂倚在轮椅上,指腹半掩口鼻,以作思考。 “呵!”将敬轻笑一声坐了下来,手中无意识地摆弄着锦盒,“这个白练还真是不一般,眼看她就要成为我红缨枪下的鬼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藏有这么一手!明明已经毫无利用的价值了,硬是教我们不得不继续重用她!” 如今想起她在山顶上临死前的那番狂言,倒是成了既定的预言,反观自己当时的各种不信,还真有点自取其辱的味道了。老友书屋 利用价值? 将烨眸光暗扫,忽然看向将敬手中的那方锦盒,敲击声一阵接一阵,鼓点一般,在这个静谧的房间里,咯咯作响。 单凭她后面说的那番话,显然,今日她是有备而来。 说到底,她无非是想证明自己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让他暂时杀不了她。 但是,她明明可以只靠这一点救自己一命,为何还要将追云令这张护身符交出来? 难道她真的只是想借此打破之前所有的猜忌,毫无保留地和他们建立起长久的合作关系? 注意到将烨盯着自己手中的锦盒已久,将敬也刚好反应过来,忙把追云令小心翼翼地献到将烨面前,“对了!二哥!这是追云令!” 再次见到追云令的那一刻,将烨的心很快便归于平静,与其说归于平静,倒不如说沉浸在另一种情绪当中,就像是深潭里泛起的涟漪。 “要我说啊,这个白练再厉害,也不得不败给二哥您!二哥这个计策真可谓是一举两得!一箭双雕!”将敬眉宇稍稍舒展,“不但利用白练杀了将驰,还逼着白练乖乖把追云令给交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我们还抓了摧花令一个把柄!看来,这是一举三得!一箭三雕!”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学着在我面前溜须拍马起来了?”将烨并未抬眼看他,只是简单听着,每一寸目光仿佛都同追云令每一处的精雕细琢细腻地融合在了一起。 将敬忽然笑逐颜开,“七弟完全是有感而发,打心底里高兴!毕竟,‘得追云令者,得神将司’!如今追云令在我们手中,咱们的大业已经实现了一大半了!” “一句居心叵测的江湖传言而已!”将烨可笑地摇了摇头,他蓦然抬头,问将敬,“七弟,你可知,这些年我为何要费尽心思得到这枚追云令?” 天下谁人不想得到追云令? 不光是神将司内部,整个江湖亦是虎视眈眈。 当初因为这枚追云令,不知掀起了多少腥风血雨。 将烨突然这么问,可真是把将敬问懵了,不过,他也是毫不含糊地回:“为了大业,我们必须要得到这枚追云令。这话又说回来,即便不是为了大业,如果我们不得到,难不成让它落入别人的手中?” “你说得不错,即便不为了大业,我们也必须得到这枚追云令,必须保证它落入别人之手!整个江湖都在争夺它,可对我来说,却不一样,我有责任守好它!” 那一刻的将烨,眸光沉寂如雪,双手护着追云令,暖阁里虚无一望,让他一下子想起了曾经的很多事情。 与其说这些事情是一下子想起的,倒不如说,这些事情在他心底执念了十多年…… 那个时候,在位的司主还是他的父亲将胤,追云令的一杀还是九少主将别,他的这双腿也还是健全的。 追云令杀手众多,二十多个兄弟姊妹中,他不算是最优秀的一位,他和父亲之间的距离还十分遥远,由于父亲事务繁多,平时能到他面前的,基本上都是一杀这个级别。 他从小便敬佩他这个父亲,等到长大了,便更加敬佩了,不仅仅是因为那些光辉事迹,更因为这位父亲向来不偏不倚,这些杀手里面,他只看重强者,所有的恩赐与另眼相待,都是杀手靠自身的努力争取来的。 反观摧花令令主,也就是他的二叔将圣,则完全靠自己的偏爱。 原来他不懂将圣的那种随心所欲的偏爱,也曾几度嘲讽,替摧花令的大部分杀手感到不幸,直到后来,他有了自己的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才逐渐明白…… 那大抵是因为将圣只是一个令主,肩上的担子远远不比司主,将圣可以很好地去扮演一个父亲的角色,因为他没有那么多顾虑。 而他的父亲,神将司的司主,永远只能是司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5章 引蛇 南靖崇祯十九年秋,将圣深陷绥麓山,父亲救援失败,全司三令缟素,那几个月,父亲基本上没怎么外出接手任务。 也是那个时候,他才发现了父亲的另一面。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注意到父亲独自一人坐在红河浅滩,几壶酒,这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后来在与父亲的交谈中,他才知道,红河浅滩,是父亲和二叔年少时,祖父教他们三兄弟练武的地方。 “父亲!” 想了很久,不忍心看父亲一人喝闷酒,他还是决定冒险上前。 父亲举目,醒了醒眼,“是烨儿啊!” “是!” 自打他记事以来,在他印象里,他和父亲没有说过几句话,即便是有,也是司主与杀手之间的交谈。 但他的父亲竟然记得他。 “许久未见你了,武功练得如何了?”父亲亲切地问起。 喝了酒的缘故,父亲身上时不时散发着一股浓烈的酒气。 “父亲平素教导有方,孩儿武功已大有长进!” “教导有方。”父亲一字一字说了一遍,眼神意外地从他身上移开,兀自冷笑着问:“为父何时教导过你了?” 父亲陡然变化的态度,教他心里刚刚建立起的一点放松,一下子坍塌了。 他顿时半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很快,父亲再次看向他,脸上有了笑容,“既然武功有了长进,那便来试试!” 生平第一次与父亲过招?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父亲信手取了沙地上的两根细长的树枝,腾空飞越间,将枯枝抛向了他的手中。 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硬着头皮便上了。 他清楚地记得,他整整接了父亲五招,飞雪扬沙,走马穿花,他越战越尽兴,可就在他斗志最亢奋的那一刻,父亲却忽然收手了。 那个时候,他明明余勇可贾。 父亲没说,他也没多问。 后来,父亲抱起了酒,扬言一起喝。 其实他不善饮酒,但为了不驳父亲的美意,他陪着父亲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场。 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得意的时刻,也是最遗憾的时刻。 得意在于,有幸与神将司的司主、自己的父亲坐在一起共饮一坛,他们交谈甚欢,借着醉意,他对答如流,父亲从来都没有和他说过那么多的话。 遗憾在于,一场宿醉,醒来之后,他什么也不记得了,完全记不得父亲那个晚上究竟和他聊了些什么。 那是他一生当中最大的遗憾。 醒来已是清晨,被霜寒冻醒的。 他躺在沙地上,一边用手腕按压着脑袋,一边仰头,天边正泛起鱼肚白,耳畔,冰冷的红河河水泠泠作响。 显然父亲已经离开了。 很多年后竭力回忆起,他只模糊地记得父亲当时说过的一句话。 “今年多大了?” “回父亲,二十六了!” “二十六,排行老二……肩上,也是时候该担点东西了。” …… 回到二杀阁之后,他刚换下昨夜的衣服,门外便传来通报。 “二少主,司主传唤,请速至乾元堂。” 当乾元堂的两扇大门缓缓阖上,各处好奇的目光悉数被关在外面。 堂内,除他之外,还有大哥将北。 父亲亲自将发起追云令的方法传授与他二人。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父亲的面容十分憔悴,特别是看他们时的眼睛,好像能看到路的尽头,未来的路。 “你们身为追云令年纪最长的两位杀手,他日,一定要竭力守护好追云令此方神器,守护好追云令!” 那是他一生当中,父亲给予他的,最大的偏爱。好网 一如红河浅滩的河水,冰冷而又深沉。 那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老二这个位置的重要性。 “别人都是抢,是窃,而我不同,我是拿回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将烨眉心忽然拧得紧紧的,垂视追云令的目光更加确定,语气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然。 “拿回来!再牢牢地守住它,才不算辜负父亲当年寄予的厚望!” 同年,冬,神将司司主夜奔红貉谷,多么稀松平常的一次任务出行,只是,这一次任务之后,他再也没能回来…… 而父亲曾在乾元堂说的那些,令他几度参悟不透的话,在数日之后,竟成了遗言之类的话。 遗言是什么。 无数个白幡飘荡、缟素装裹的梦里,红河浅滩的河水,整夜整夜,一层一层漫上心扉。 “七弟,你说对吗?” 小小暖阁静谧如斯,忽然被将烨这么一问,将敬整个心都晃荡了一下,连声回:“二哥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将烨轻轻掩上锦盒,忽然问:“将驰在杀手排行榜上暂排第一,他当真就这么死了吗?” “呃?”将敬意识慢了半拍,然后信誓旦旦地说:“被白练亲手用长戟刺穿了心脏,然后抛尸绝壁之间,必然粉身碎骨!而且这崖中多九齿雪狼出没,估计连尸首都留不下来!” “我是问你,他真是被白练亲手杀死的吗。”将烨复言。 将敬一下子就没底气了,倚着座椅半身微微站起,“……我的人亲眼所见。” “将驰突然之间就这么死了,必然会引起虬姝夫人的怀疑,后面的事都处理干净了?”将烨不放心地看了将敬一眼。 将敬这才坐下,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座椅,“二哥您尽管放心!三哥一死,我便派人去通知了跟在将驰身边的那些杀手,他们一听说消息,赶忙返回破灭山寻找去了!我还得知了消息,原来三哥他们是昨天傍晚进的山,并在山中扎了一夜的营。可是谁又能料到第二天山间会起那么大的雾呢?偏偏这个三哥又是最后一个走的,说是临时想回去再看一眼,这黑灯瞎火的,又是遍地怪石,一个不慎摔下悬崖,正好顺理成章!” “这破灭山的天气的确多变,时雨时雪的,雾瘴烟瘴常年不绝,这个老三偏偏又是爱冒险的人,只要是他决定要做的事,不拼个头破血流,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他在那苦守了一夜,又怎么可能会因为突发的雾瘴而放弃,呵!”将烨无奈地摇了摇头,眼有冷笑,“老三这个人啊,一根筋,匮于变通,他有今日,也怪不得我们!” “这一次跟在三哥旁边的那个手下估计也难辞其咎了!此次勘探赛场一事全权由他负责,像天气这般重要的因素都没有考虑进去,也真是神人!看来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将敬轻点座椅,忍不住讥笑起来。 看到他这副自以为乐的样子,将烨脸上忽然有些失望,与其说是失望,倒不如说是对自身的不甘。 注意到将烨忽然闭上了眼睛,靠在轮椅上,一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情,将敬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 正想开口询问,是否感觉疲惫了,这时将烨忽然开口: “将来你可是要继承司主之位的人,这般狭隘的视野,又如何执掌好神将司?你要时刻记得,未来要走的路还有很长,且离踏上这条路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想要真正挑起这根大梁,就得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今后,你也该学着收一收性子,遇事还当多思……” “是是是,七弟谨遵二哥教诲……” 将敬嘴角一抿,赶忙站起来,俯身倾耳以对…… 这样的语气,真的还难让他放心。 倘若不是因为将敬身怀父亲亲授的玄元掌,再加上他过人的武功,当初他又岂会在众杀手选择他…… 广袖之下,将烨掐在大腿上的五指缓缓松开,他睁开眼睛,“关于老三的死,要让你说的替罪羊彻底顶罪,还差些火候,你去!” “七弟明白!” 良久,暖阁之中一片死寂,只有十指时不时扳动锦盒的声音…… 祁云山,阳光玲珑煦暖有过明亮的窗子斜斜地照射进来。 “这祁云山还真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白饵将藏拙信手搁到木桌上,同将离一起沐浴在一片暖阳之中。 “看样子,事情进展得不错!”将离浅笑着为她倒了杯茶。 “进——”白饵嘴角的笑容忽然僵硬,她怔然看向他,“什么进展?” “你把追云令送到将烨面前,将烨就没有怀疑你吗?将驰就这么死了,虬姝夫人就没有什么怀疑吗?”将离眼角含笑,不疾不徐将茶盏递到她的面前。 “这些……”白饵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你……” 将离轻轻挑眉,示意她接茶,白饵只是随意看了眼茶盏,然后随意将茶盏放下,眼神里满是疑惑。 “有我在,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一个声音忽然传了进来。 二人齐齐看向门外,山童端着糕点进来了。 “多嘴。” 将离冷不防瞥了山童一眼,然后自顾自地拿起茶盏哂了一口。 山童上前,搁下承盘,继续‘多嘴’:“神将司后门出来,有一条茶花山道,每天一早一晚,可通山外,以便挑夫运送食材。神将司所有的消息便是通过这个挑夫送出来的。当然,这个挑夫只是最后一个环节,往里面延伸,还有火夫,厨娘,花娘,哑奴……以及各个令的下人,总归,神将司里处处都是四娘的眼线。我嘛,就是这条极其复杂的线的最后一环!” “四娘?”白饵不确信地看向将离。 将离放下茶盏,平静地看着她说:“那天你和四娘在林中说的那些话,我其实都亲耳听到了。昨天你离开这时,忽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说,追云令可窃探天下风云,既然你现在是追云令的主人,为何不使用追云令辅助我们寻找十二年前的真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6章 青猽图 “我说,天下人只知道追云令可窃探天下风云,更有传言,得追云令者,得神将司,甚至可搅动天下风云,可他们却不知道追云令背后藏着的秘密。你一定有过这样一个疑问,这枚小小的金叶子,要如何搅动天下风云。” 说着,将离随手选了块糕点,拿起来闻了一闻,须臾,眼神轻点,似乎还挺满意。继而,便示意张嘴,试图喂进她嘴里,白饵此时显然对糕点不感兴趣,反手取了糕点,放回承盘里,盯着他,迫切想要知道下文。 他又道:“我告诉你,若只得到这枚金叶子,它只能得到传报隐者所带来的消息,唯有掌握如何发起追云令,这枚金叶子,才能真正发挥它的作用。而在神将司,少有人知道这个秘密,知道谁懂得发起追云令的人更是少之又少。话说回来,当初追云令是九哥交给我的,显然九哥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起追云令,否则,当年他定然能够通过追云令查出什么。最后,我也告诉了你,据我这些年了解,知道如何发起追云令的人里面,必然有大哥将北,二哥将烨。” “跟你说完这些话的当天晚上,我就后悔了!我想,你肯定会去找将烨的。这才命山童去探消息。只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用那么冒险的方式将追云令送到将烨面前!” 将离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担忧。 山童忽然满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光如此,咱们这位十三少主昨天半夜执意要入破灭山,我是怎么拦都拦不住!” “昨天半夜?入破灭山?”白饵盯着山童目光一跳,山童刚想说什么忽然低下了头,白饵转而看向将离,质问:“大晚上你去破灭山做什么?” 被问得紧,责备山童已然来不及,将离稍稍坐直,眼神左右虚无一瞟,“呃……看日出!对,看日出!听闻破灭山的日出极好看,于是连夜便赶了个早!” “哪里是看日出,只不过是藏在林木之后,偷看白姑娘跟别人过招、聊天!”山童一边撇着嘴说,一边提壶往杯里斟茶。 “什么?” “倒,倒,倒什么茶,”将离一把抢过杯子,含着一腔怒意,“就属你最多嘴!” “诶诶诶!”山童没来得及止住,茶水一下子浇到了桌面。 白饵坐在那,一张一翕间,目光跳动着,极力平息着刚刚从心口涌起来的怒意,她赫然看向他,道:“四娘临行前是怎么叮嘱你的?当下,万事皆可误,独身之安康不可误!你现在身子还未完全康复,破灭山是什么地方,那是霜杀百草之地!你半夜入山,万一染上了风寒怎么办?” “怎么会染上风寒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将离赶忙朗然一笑,托着她的双手安慰道:“反倒是你,实在不该瞒着我一个人去做那么冒险的事情,将敬这个人不出手还好,一旦出手,那就是实打实的狠!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日将敬在山顶之时不慎将你打下悬崖——” “那又如何?”白饵双手决然从他手心抽离,一字一句清楚地问他,“万一我摔下去了,你是不是就要出手?然后,有关你将离没有死的消息在神将司一朝揭开!紧接着,追云令的人要杀你,摧花令和践月令的人都要杀了你!那么,当初虬姝夫人布下的假死之局又有什么意义?四娘殚精竭虑倾尽毕生所学,换回你一身健全,又有什么意义?查明十二年前血案的真相,又该靠何人?” “难道我要亲眼看着你遭遇不测吗?”将离摇了摇头,“这些日子你为了我奋不顾身地闯入了神将司这片龙潭虎穴,硬生生把自己逼成了白练,逼成了另一个人!你为我受了那么多苦,现在我们好不容易相聚了,我怎么可能再让你为了我遭遇不测?我说过,我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的。你忘了吗?” “将离你知道吗,曾经的那些日子,对我来说一点也不苦,”白饵眼睛含泪,微笑着摇了摇头,“你还记得吗,在秦淮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我们困在了风尘府,当年谈起你的九哥时,我说过,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重逢之路上,可能隔山隔水,也可能是刀山火海,但只有在不断重逢的路上,我们的相聚才变得有意义,正如眼下这般,不是吗?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切莫再像昨夜那般了。” 将离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哎,看来也就只有白姑娘能劝动咱们这位十三少主了!”山童略显无奈地擦着桌子。“真想找根绳子把你俩拴在一起,这样,谁都不用担心谁咯!” 白饵紧了紧两个手心,下意识把眼神瞟向窗外。 她原本还挺喜欢这个多嘴的山童,但凡将离做了对自己身子不利的事情,总能忍不住抖出来,只是,现在看来,这“多嘴”,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唯一中文网 “那你还傻愣着干啥?”将离瞅了山童一眼。 “我不在这,我还能做什么?”山童仰了仰窗外,“现在也还没到做饭时间呀!” “找绳子去啊!”将离好无语,“笨!” “找……”山童顿时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拎着粗布,找了会儿门,然后径直地出去了。“找绳子……” “将烨这个人,生性多疑,所以,他完全相信了你?将驰的事也被他们遮掩干净了?”将离淡淡问。 “有没有完全相信,我不知道,总之,对我的怀疑,或多或少是会有的。不过,他能达到我想要的目的,就行了。”白饵忽然笑着说,“其实,此次破灭山山顶一役,我们并没有完全输给将敬,起码从将敬的口中,我们知道了他们除掉将驰以及在追云令暗地里密谋多年的真实目的,还有,那套玄元掌,将敬到底掌握了多少!至于将驰的死,前有替罪羔羊配合着,后有将敬在虬姝夫人面前煽风点火,虬姝夫人没有深究,只是辛苦跟在将驰身边的那位手下,暂时要受些牢狱之苦了。” “我想知道,在破灭山那会儿,你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将驰配合你假死的?我这个三哥从来都不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也不会跟任何与司斗有关的人结盟,你在追云令那么久,与将敬有染的事他不会不知道,像你这般复杂的身份,他断然不会轻易相信你的。”将离道。 白饵回道:“要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说服将驰,我还真没那个把握!既然从一开始就要演戏,这开戏前的工作自然要做足咯!其实,将驰进入破灭山的前一天,我便找过他,把将敬在破灭山的计划都告诉了他。不过,这个将驰还真是不好说服,前期把我拒之门外,索性我就在外面堵他,结果,天都黑了,这个将驰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见着他。好在这个将驰也是个善于变通之人,大半夜安排人投信于我,这才达成了合作,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他当天晚上便带人秘密入山了。反正,配合我演这场戏,对他来说,有益无害。” “我猜,大抵是因为他看到了你的坚持。”将离眼中透着赞扬,然后笑着问,“那么,接下来,将驰这枚棋,你打算怎么下呢?” “接下来?”白饵笑着摇了摇头,“这枚棋暂时还不需要用,眼下,他已经去了一个离神将司不远的地方,每天练练武,暂时远离神将司的斗争,这正好适合他!这么想想,他这次算是,受益匪浅啊!” “哈哈哈,你未必会这样想,你说的那个地方,他也未必待得住!”将离笑着说,“不过,这么好的一枚棋子,你真打算留着?” “留着那是不可能的。要扳倒将敬,还得靠他呢!”白饵信誓旦旦道,“话说回来,这接下来呢,就看将敬如何扳倒践月令令主了!” “你就那么确信将敬能够成功?将继此人,深不可测。”将离忽然问。 “你忘了?将烨和将敬如今手握追云令,纵然将继藏得再深,该挖的,必然会被追云令,一件件,一桩桩,挖出来!”白饵又道,“在给他们透露有关你死因的线索时,我故意提到了一个——阎俊,这个人先是杀了青云之盟的八大高手,再找人取而代之,这一步步必然是将继在背后运筹帷幄,而将继要把这些事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出一丝一毫,这背后,必然还有更强大的势力。我想,等他们靠着追云令破解了阎俊这个人,这股势力,也该暴露了!到那时,将继估计要急得跳脚了!” 听此,将离的思绪一下子被带飞了,开始捧腹大笑起来。 “不是……你笑什么?”白饵一本正好地抓着他问。 “我这位三叔呢,多年来,半!身!瘫!痪!你让他跳脚?这也太难为他了!” “……对哦,我差点忘了!那就让人打滚!” 浅笑之余,白饵心中不禁漏跳了一拍,她自诩自己已经将神将司洞悉得巨细无遗,可将继这个人藏得太深了,深到可以让她对这个人印象模糊化…… “我想,要想彻底扳倒将继,我还得去找一个人!”她逐渐平静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7章 抱薪救火 风卷残云,践月令,正值日薄西山之时。 玄武堂中,传出一声摔杯脆响。 践月令令主将继枯瘦的狼身一俯,一把将跪在面前的奴才姜匈扯到脚下,睁眼如狂犬,“你说你们查到追云令在将敬手中!?此话当真!?” “回禀令主,千真万确啊!您之前不是一直派人暗中查找追云令的下落么,自从将离少主死后,这条线便一直断着,就在今日午时,目标却出现在追云令内部——将敬少主身上!” 姜匈两股战战,面色如槁木。 “而就在半个时辰前,我们留在...... 《步步为饵》第407章 抱薪救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笔趣阁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8章 逆子 这弯刀是她在四娘的房中看到的,原原本本存封在箱中,就连将离都不知道。 问了将离之后,才知将云那日在训练场说起他手中的刀鞘之时,话中存在端倪。 “我不太明白白姑娘在说些什么,我还有事,就先回践月令了……” 将云的声音融在寒风之中,模糊得很。 “且慢!” 白饵刚发话,谁知将云忽然乘轻功想要逃走。 看着没入一片风沙的将云,她站在原地,眼中尽是失望! 须臾,脚踏飞沙,追逐而去。 黄沙弥漫的旷野,天地仿佛倒悬,一切都是死寂的,只有破朔迷离的风沙错落不定…… 白饵冷冷睥睨着被自己的长矛桎梏在地面的将云,“那日,为何要骗我?你将我引入摧花令,究竟寓意何为!” 胸口被压迫着,将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猛烈地咳了几声,双眼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挣扎着看着白饵,透着一种求生的渴望。“我——” 白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很是冷漠,然后放开了他。 “我承认,那日我是对你有所隐瞒。”将云狼狈地站了起来,满身泥垢,“刀鞘的确不是从婢子手中藏下来的,而是我从家父那藏下来的……” “那天,我看见家父身边的一个奴才,鬼鬼祟祟揽着一包东西去了践月令的后院,以为他是偷了什么,便暗中相随,等到了一处石窟,奴才燃起了火,从包袱里掏出了刀鞘,准备将之烧掉。将离哥的刀鞘我记得,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他的东西,便及时上前,阻止了那奴才,并询问刀鞘的来处。奴才只是一味搪塞,我执意拉他去面见家父,他情急之下却道,那都是家父的意思。那一刻,我忽然有些不敢相信,拿着刀鞘急忙找到家父当面质问他,这刀鞘与将离哥的死因究竟有何关联。” “我不明白,当我问起之时,家父为何会那般生气,但那时的我,也是第一次在家父面前那样失态,总之是各种顶撞。渐渐,家父的态度逐渐平和,他告诉我,这刀鞘是他的人在绝命崖寻找将离哥的尸身时,意外拾得的,同时,他的人还发现,此事与摧花令有很大关联。他还劝告我,这件事牵扯得太严重了,丝毫不敢深究,践月令运势不济,想要在这斗争激烈的神将司存活下去,必须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才能保身。” “听了家父的话以后,倍感心痛,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将离哥是死于非命,可是,我除了心痛与惋惜,还能做什么?连家父都不敢触及的事,我一个无名无分的杀手,又如何去与江疏夫人对抗。” 白饵道:“所以,你想到了我?焚尸台那一晚,刀鞘是你故意暴露出来引我看见的?” 将云沉默地低了低头,眼中满含愧疚,“从梅海城外第一次见你,我便知道你和将离哥的关系不一般,直到你后来突然出现在了神将司,并且留下来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将离哥的死,才这么做的。我想,放眼整个神将司,查找将离哥的真正死因,没有人比你更合适,你既能在神将司活下来,定然比我有能力、有谋略。” “于是,根据不断对你训练时间的观察,我如期出现在了焚尸台,并成功引起了你的注意。看到刀鞘的你,一定会怀疑,将离哥的死与我有关,果不其然,在第二天的赛场上,你开始与我交手,我一次又一次地装作毫不知情,便是想要加深你对我的怀疑,这样,我才有机会靠近你,并一步步,让你相信我说的。” 白饵紧紧拉着狐裘一角,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就那么笃定,践月令的令主,你的那位父亲,当时对你所说的那番话,是实言?而不是——因为你意外发现了不该发现的线索——他怕你有所怀疑、做出一些对他的计划不利的事情——故意借摧花令来掩盖事实?” “……我不知道,或许我和你一样,都太想知道将离哥的真正死因,以至于,但凡有些捕风捉影的事情,都会潜意识地去相信。更何况,那个人是我的父亲,我没有理由不相信他……” 他忽然更咽了一眼,似掩未掩的眼皮,忽然被两颗变形的液体黏合住,声音有了些许沙哑。 “更没有理由,去怀疑他……” 白饵紧着眉头,望着侧身伤颓的将云,忽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下意识摇了摇头…… “难道这些年,你就从未对你父亲做的一些事,有过察觉吗?” “父亲做的事,”将云缓缓道,“父亲做的一些事,有时候,的确让我很不理解,有时候,一些事已经僭越了司规。我很多次想要去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很多时候连到他面前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是否有勇气开口,之后的事情也证明了,即便我什么也不问,无论是在践月令的表现,还是在战场上的表现,已经造成了一次又一次的顶撞。这或许就是,人微言轻!” “有一次,玄武堂外已经入夜,其他令这个时候已经明如白昼,可玄武堂连盏灯都没有,我寻思着是下人们的疏忽,父亲却道,他是故意安排的,他的目的便是,要让践月令的杀手都认识到,践月令若再这般下去,迟早有一天,它会永远消失在黑暗之中。” “那一刻,我忽然能够体会到父亲的各种心酸与无奈,我明白,父亲其实活得格外愧疚,因为自身的伤残,践月令一日不如一日。我也能感受到,他的那种不甘心,即便很无力,但也要把践月令撑起来,他不愿看着它日益没落!正因为这些,我逐渐理解了父亲的一些做法。” “理解?”白饵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究竟是理解还是一味包庇,我想,在你心中最是清楚!” 将云下意识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会是这个反应,只是暗自松了口气,皱着眉头说:“……白姑娘说是一味包庇,那便是,毕竟,父亲做的一些事,我也身在其中,在他身上犯的一些错,我也难辞其咎。” 白饵没再说话,只是冷眼盯着他,牙根咬得紧紧的,身后的狐裘被风刮得哗哗作响。 “将云,你还要说谎到几时!” 被她的话一惊,将云终于抬眼,和她勉强对视起来。 此时,白饵眼中的失望早已被愤懑所代替。 将云,一点也不适合说谎! 她终于放弃了所有耐心,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清:“你的父亲,做的那些事,不是简单的僭越,他犯的错,是滔天大罪!那是要被后人鞭尸掘墓的!” “白姑娘……” “勾结青猽图!精心设局!苦心孤诣!步步为营!他害的是追云令的十三少主!他谋的是神将司的司主之位!” 将云顿时后退了半步,他不敢再看她一眼,原来,她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 “将云你听着,我此番来,就是想要借你之口,告诉践月令令主,他勾结青猽图做的那些事已被追云令查得清清楚楚!如今,败局已定!他翻不了手的!再多的抵抗,只会让践月令毁于一旦!” “不……” 将云拉着一副拳头,慌慌张张,毫不利索地拧了头,不知要去何处,可向来健硕如牛的一个人,此刻却如纸般薄凉,一个猝不及防的踉跄,被迫跌在了地面,仿佛桎梏在了那里。 白饵略微紧张的情绪,缓缓松弛,目光抬起,那大抵是神将司以东的方向。 “往日我站于此处,践月令的楼阁,一眼可望,可如今,我看见的只是黄沙弥漫天际,践月令的轮廓正被这场风沙一点点湮灭。” 被白饵的话缓缓牵引而去,将云仰着头,目光惶惶,漫天的风沙犹如翻涌的海浪,汹涌澎湃…… 真的不见了! 深夜,践月令。 “十八少主!你不能进去!十八少主——” “父亲!父亲!” 玄武堂的两扇门轰然被推开。 高坐堂前的将继,灼灼目光寸寸扫向堂下之人,蓬头垢面,满身伤痕,哪里有一个杀手的样子。 瞳孔骤然一缩,朝门外的守卫狠狠叱骂:“本令主的话都当耳旁风了是!” 挤在门外的守卫连忙就地跪下,磕头解释:“回禀令主,十八少主他执意……” 见状,奴才姜匈赶忙走下堂,替主教训,“都是一群废物!还不快滚!” 接着挨近十八少主,拼了命地使眼色,“十八少主,令主此时有要事处理,且莫在这个时候来烦扰他,您快退出去,快,快些……” 将云根本不看姜匈一眼,而是纵身跪到父亲面前,拼了命地哀求道:“父亲!求您收手!为了践月令的将来,求您收手!” “混账!”将继忽然听得心肺炸裂,挥手如令,“即刻将这个混账给我拖出去!” 一个少年的轻狂与固执忽然在此刻展露得淋漓尽致。 将云疯了一般匍匐上前,第一次与那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一样的存在大胆对视,就像一个满腹委屈的孩子。 “你当初亲口答应孩儿,既然将离哥已经从秦淮顺利回到了神将司,您就放弃了杀他的念头,不会再对他动手,您为什么还要在绝命崖设局,为什么啊!您答应过孩儿的,如今东窗事发——” “住口!”将继按耐不住道,“将离哥将离哥!当初只不过是让你演演戏,你还真把他当哥了啊!你别忘了,他出自追云令,你出自践月令!追云令和践月令注定势不两立!倘若我们不出手,将来出手的便是他!” 将云满是不信地摇着头,“不会的,不会的,父亲是你错了,你真的错了啊,不能再错下去了!不能……您收手!” “你说让我为了践月令的将来收手?呵!”将继忽然笑得狰狞,“我所做的,都是便是践月令的将来!” “父亲真的只是为了践月令的将来吗?”将云缓缓松开将继的衣袂,腰身挺直,望着他,不羁一笑,“父亲是为了自己的野心!” “你——”将继脖子一下子胀得通红,眼珠子睁得几乎要裂开。 “父亲从来都不是为了践月令的将来,父亲真正想做的,是弥补年少时的遗憾,把神将司司主之位攥在自己手中,自己当一回司主!” “逆子!” 重掌之下,拍起雷霆之怒,将继当即挥出轮椅后的钢鞭,朝那逆子狠狠抽去,每一鞭都象征着一种死亡。 堂下,喷血如瀑,模糊了所有画面。 这个向来以阴暗为主色调的大堂,一下子,鲜艳起来。 “令主,不可啊!令主——” 看着令主几度因激动差点摔出轮椅,奴才姜匈以身相抗之下,终是冒险掌住了那要命的钢鞭。 停手半空,僵硬至极。 遥望堂下微微抽搐之身,有什么,好像也在随之颤动。 “令主!” 姜匈摇头,挥泪如雨。 …… “将这逆子!押入——金石地牢!” s:///book/3/3873/717409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9章 孽子 迟丽阁上,凉风习习,正当朝阳东升之时,可这个时候,那圆圆的东西已经不知藏到何处去了。 “这个时候,七少主已经出发了!”将烨坐在窗前,鸟雀啾啾,划过灰白的天空。 身后,有奴才躬身回应:“回少主,半个时辰前,七少主便动身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出神将司了!” 奴才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喜悦,但前头却没有再做任何声响,偶然听见二少主攥着手心发出两声无力的轻咳,他忙抬眼,压着心思劝道:“少主,今个儿这日头怕是出不来了!此处风寒,奴推您回二杀阁歇息去?” “再等等!”将烨缓缓道。 奴才略显无奈地抬了抬眼,视线淡淡掠过远处的红河浅滩,那里雾气袅袅,把天遮得格外严实。 随即,便到内室将提前备好的狐裘取出,寻思着系到少主身上。 此时,门外忽然跑进来了一个奴才,到少主面前通报:“启禀少主,方才践月令的人传话过来,说是践月令令主请少主您到郑玉阁一叙。” “谁?”替将烨系狐裘的奴才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率先问。 “践月令令主。” “数年未见的人,今日突然说要见?”奴才忽然觉得很是好笑,“还偏偏是这个时候?” 将继看向脚下的奴才,隐着一层疑惑问:“传话的人还说了什么么?” “那奴才特意强调说,请少主您一定要去。”奴才说着,忙把怀中之物,呈到少主面前,“还让奴把此物交给少主您过目。” 将烨取过奴才手中的帕子,一层层展开,一块白中金玉袒露眼前! 那一刻,将烨手心忽然一颤,眼中满是震惊,身子吓得一挺直,肩上还未系紧的狐裘顺势滑落到地面。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站着的奴才赶忙扑跪一旁请罪,另一个奴才面露怯色,也跟着磕头。 将烨当即握紧手中的白中金玉,语调同面色一般阴沉:“去郑玉阁!” 阁外的天仿佛是一瞬间发生改变的,转眼看不见一点儿日光,大片大片的乌云被北风拖着,满天际地跑。 郑玉阁要比迟丽阁暖和许多,门窗闭得紧,阁中还备了许多暖炉。 那里向来冰冷得很。 阁中甚是雅致,亮堂堂的,陈设多与祥瑞有关。 “贤侄来了!”将继裹得紧紧的,手里还抱着一个手炉,见到将烨入了阁,旋即示意奴才上前招呼。“快快快!到三叔这里来……” 此处热情似火,彼处却冷若冰霜,践月令的人积极地上前递手炉,将烨看都不看一眼,一声不吭地把轮椅滑向了将继对面。 见此,将继自顾自笑了起来,显得十分惭愧,强行圆场:“到底比三叔年轻,身子要比我这把老骨头好!” “将继,快些收起你那一套!”将烨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枚白中金玉,究竟是何意?” “我说你这孩子,也是当爹的人,怎么还和小的时候一样不懂礼数?”将继有些不乐意了,教导起来:“你该尊称我一声‘三叔’才对!” “这枚白中金玉究竟是何意!”将烨愈发沉不住气了。 将继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敛起来,阁中忽然有了回声。 他埋头沉默起来,转了转大腿上抱着的手炉,良久,抬眼瞥了瞥对面的将烨,脸色无法比拟,他笑着问:“贤侄就那么想知道啊?好啊,那三叔就慢慢同你讲……” 将烨已经陷入了沉默战术,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鱼鱼 相比之下,将继倒是像极了一个东道主。 他开始环视起四周,颇是怀念地说起:“犹记得近四十年前,此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天赐麒麟,共庆弄璋之喜!那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整个神将司如获珍宝,我作为孩子的三叔,自然也该表示表示!正巧的是,这个孩子出生前,我刚好去了一趟东海,机缘巧合之下得了一枚美玉,白皙如月的外表之下蕴含着一抹金色,甚是奇特,美其名曰,白中金玉。当我将这块美玉拿出来的时候,许是叔侄俩分外投缘,那么小的一个孩子,竟然冲着我笑!” 直到这一刻,将烨才知道,原来一直带在将北身上的那枚玉佩,是将继赠的! “出生之时一见投缘,以至于我对将北这个孩子,从小到大便格外喜欢,更是对他寄予厚望,可喜,这个孩子从小便是个练武奇才,颇有你父亲少年时的风采!” 将烨语调一涩,眼神中徒然有几分忧郁,“可惜啊,你这个父亲从小对他的爱护便少!不传他武功,亦不重用,他的许多功夫还是我这个做三叔的教的呢!神将司前前后后那么多杀手,将北这个孩子我待他可是比亲生的还要亲!” “可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三十几的年纪,正是当担大任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死了!” 将继忽然激动地拍了拍轮椅,沉下一张满悲痛的脸,独自凝噎了许久…… 阁中一下子断了声,将烨绷着一张脸,不自觉地将扶手抓得紧紧的,忽然,对面一双肃杀的眼睛忽然抬起,直直地看过来,虎视眈眈。 “原以为是一场任务中发生的意外,悼念些时日也就过去了,毕竟神将司死于任务中的杀手数不胜数,再柔软的心,生离死别经历多了,也就硬了!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将北竟然是被他的亲弟弟硬生生害死的!”将继神情忽然变得严厉起来,“更没想到的是,是你下的毒手!当初那个忠厚纯良、性情淡泊的少年,竟然包藏着这么一颗祸心!若不是当年有青猽图的人在场,恐怕我这大侄儿要死不瞑目了!” 三年前,青猽图屡次暗中相助践月令之后,终于有那么一次,给他主动送上了一份“大礼”。 六年前,一场兄弟相残的戏码在神将司外,演得轰轰烈烈,亦演得悄无声息,可这场悄无声息的背后,青猽图作为局外人,隔着一道岸,观完了整场大火。 临走之时,顺手还得到了案发现场不慎遗落的白中金玉。 这枚玉佩,可让那刽子手好找。 “只不过是大哥身上的一枚玉佩,三叔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将烨忽然开口,将玉佩悬在手中,无关紧要地说。 “一枚玉佩能说明什么?我看啊,是三叔思念我那大哥过度,加之对我追云令向来心怀不轨,故而,这矛头自然而然便指向了我!” “哈哈哈哈哈!”将继忽然大笑起来,眼中却似有火焰在跳,须臾,他盯住将烨,然后慢慢将身上的狐裘解开,将手炉放到一旁,将轮椅缓缓驶向对面,“好一个小题大做!这三年来,我费尽心思地在想一件事,你为什么要杀你大哥,为了了结兄弟间隔夜的怨恨?不,你的心胸没这么狭窄。为了将来司主之位?不,你同我一样不幸,半残之身,此外,你连一杀都称不上,注定承不了司主之位。况且,当时的一杀是你的十三弟将离,你大哥没理由会成为你的目的!” “可我现在明白了,十二年前的那个早上,你的父亲将你和你的大哥一同唤进了乾元堂,这样的画面可是从未在追云令出现过啊!可谁又能想到,就在那一天,追云令神器背后真的秘密——发起追云令的要诀,你的父亲竟然将之同时传给了你和你的大哥!” “没过多久,你的父亲便过世了,关于追云令的传奇几乎将整个江湖都搅了一遍!而作为知道追云令背后秘密之一的人,你又怎么可能坐得住呢?这个时候,有个念头逐渐在你心中萌生,假如你大哥死了,那么,这世上能够掌握发起追云令要诀的人,不是就只有你了吗?于是啊,你筹谋多年,终于把自己的大哥给杀了!” 亮堂堂的郑玉阁,忽然之间,充塞着讽刺! 这个时候,将烨已然有些坐不住了,手上的青筋,脸上的两颚,暗沉的瞳孔,不约而同地颤动起来。 “还记得你父亲生前,立下的最严的一条司规是什么么?手足不得相残,同室不可操戈!违令者,暴.尸鞭尸台!” 将继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他反反复复强调,你们眼中的目标永远只能是雇主给的!你们手中的利刃也永远只能朝外!而你又是怎么做的?枉顾你父亲对你一片偏爱!枉顾他将执掌追云令的重任交给你!” 二人的距离寸寸逼近,目光交织不断,怨气与恨,循环往复。 他话音未落,两颚深深一陷,双掌在轮椅上左右一按,两行银针,风驰电掣,渐次朝将烨飞去。 长兄既如父,兄长啊,今日,这逆子,便由贤弟我来代为管教! 将烨瞳孔一缩,意识一时间陷于一片怨气之中,并未注意到将继的计谋。 猝然,阁外,飞来一连串金镖,犹如两道炫亮的白光。 所有银针一时间被扫落。 s:///book/3/3873/718932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0章 倒台 将继惊颤的目光向外一抬,只见一女子从门外冲了进来,满腔不可思议:“白练!” 白饵旋即上前查看将烨有没有受伤,接着,冷漠的眼神宛若平地而起的寒风,一下子滑向了将继。 “将继,束手就擒!” “白练!你莫要忘了自己现在是谁的人!” 将继愤然警告道。 须臾,将烨狐疑的目光接踵而至。 “践月令令主的问题还真是有趣!连我自己都有些糊涂了!以您之见,我该是谁的人呢?”白饵长睫轻轻一抬,眼中透露出几分冷笑,“是假仁假义的摧花令,江疏夫人的人吗?还是勾结青猽图、杀害追云令十三少主将离的践月令,您的人呢?” 将继一下子明白了什么,旋即转动轮椅,目光再次锁住将烨,双掌一按,一连串的银针再次飞出。 白饵眼疾手快,隔空劈出一掌,将烨的轮椅登时发生了旋转,将银针全部挡掉了。 “践月令令主,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提醒的声音轻轻勾起。 白饵无意再耗费体力,双掌在空中拍得响亮。 下一瞬,郑玉阁周围的九扇大门轰然之间,全部被人打开,与狂风一同席卷而来的,是无数充斥在门外的锐气。 只不过是弹指之间,追云令的人便将郑玉阁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周遭的一幕幕蓦然一惊,将继眼中着实有些不信,但那又如何,虽然除掉将烨这位知道如何发起追云令之一的人的希望破灭了,但这个时候,追云令的人早已死在了青猽图布下的死穴之中,只要将敬手中的追云令毁于一旦,将离的死便查无可查! “将继——勾结外族势力——青猽图,设局杀害追云令十三少主!来啊!速速给我拿下!”将烨当即施号发令。 “哈哈哈哈哈!” 将继忽然大笑起来,满脸皆是从容之色。 “我的好侄儿!你怎能这般诋毁你的三叔呢?”将继又是一声冷笑,眉头皱得紧紧的,“无凭无据,便敢带着你们追云令的人来拿我?哼!你可知道,于情理,你这是大逆不道!于司规,你这是以下犯上!” “我自然不敢,但司主之命难为啊!我的好三叔!”将烨勾笑着说,然后示意了一眼白练。 当白练手中的那块司主玉令一出现,将继眼中顿时闪过一道白光,他紧了紧扶手,“司主之命?这,这怎么可能!” 白饵一边不徐不疾将司主玉令收起,一边淡淡道:“我猜,这个时候,令主您一定在等一个消息!不过呢,您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呀,追云令七少主的死讯今天是传不回来了!不过呢,有关青猽图首领——凃龙凃被捕的消息,您若感兴趣的话,还是可以听一听的!” “你说什么!” “看您这反应,那就是想知道了?这消息也就刚刚传回来的,而且,您身边的那位奴才姜匈,也已经知道了!”白饵微微侧身,指了指门外,“喏!在那呢!” 堵在姜匈嘴里的布团被人抽去,姜匈一脸仓皇之色,被束缚在门外,“令主!追云令的人有诈!凃龙凃等人皆被将敬一网打尽!” “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看到姜匈的那一刻,将继彻底乱了,逐渐,眼神渐渐平静下来,“是那逆子!一定是那逆子!” “来啊!即刻将践月令令主将继打入地牢!听候发落!” “不!我乃践月令令主!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拿下!” 轰然一声巨响,偏斜的轮椅上那道颤颤巍巍的身影,直直地跌了下去,连本能的反抗都没有…… “将……烨!” 将继笨拙的身子斜卧在地上,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声嘶力竭喊道的那个人,此刻却从容不迫地打理着衣袍,奴才将狐裘取来为他细细贴上,手炉也被人递了过来。 这郑玉阁的一打开,之前精心布置的暖意一下子都跑走了,这会儿,着实冷得瘆人! 冰冷的风像一根毒鞭,狠狠地抽打在人的皮肤上,那瘦骨嶙峋的脸一下子便冻僵了,青一块儿,紫一块儿。 将继一双老眼于一千种不甘之中竭力抬起,死死盯住面前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牙根几乎要被他咬得断裂。 “……你以为,杀了将北,你就能独掌追云令了么?呵呵,你可能不知道,那套发起追云令的要诀,你父亲生前,可不止只传给了你们两们兄弟!小到神将司,大到整个江湖!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只要有一个人还在,你便一日不得安生!” 此言一出,一时间人心缭乱。读书网 将烨一脸震怒,疯狂地指着地上的老匹夫,大喊着:“践月令令主疯了!他疯了!快把他给我拖下去!快把他给我拖下去……” “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将继的笑声如洪钟,开始在这偌大的阁中飘荡,透着阵阵讽刺,教人听得毛骨悚然。 “我要见虬姝夫人!我要见……” 那一刻的将继极尽狼狈,大家都已经他疯了,可只有白饵静默一旁,眼中若有所思…… 余光里,将烨忽然看了过来。 入夜,天边,一轮明月刚刚从红河浅滩升起,晚风阵阵,寸寸月光寸寸捣碎,洒落在美丽的河面,红艳艳的,映在人平静的瞳孔里,甚是好看。 今年神将司的雪天格外多,但凡遇上个日出什么的,圆月什么的,真可谓是良辰美景,今个儿难得晴朗,见到这罕见的一幕,连他一个不懂人间风月的奴才也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一句感叹:啊!好美! 不过,奴才心里的喜悦,更多是因为二少主的缘故。 毕竟,像,天还没亮便从二杀阁移至迟丽阁、赶在月出之前登上迟丽阁的情况在这些年屡屡发生,不为别的,就为了看一眼红河浅滩的好风景,也没人知道二少主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晓得二少主特别留恋那处的风光,时常看得出神,眼睛里东西很独特,仿佛有光。 早时未看到日出,晚时能看到这番景色,这一天,或者说,这个月,算是满足了! 奴才守在将烨身后,正自得其乐,忽然听见,“把窗子关了!着实是冷!” “嗯?呃?额?” 奴才以为是幻听,整个人怔在那里,大惊失色地复问了一遍。 直到看见二少主面色一沉,眼神从窗外收回,自顾自地转变了轮椅的方向,他才反应过来…… 着实是想不明白…… 无可奈何,奴才只好利利索索上前去关窗子,最后还不忘瞅一眼那所谓的“好风光”…… 着实是想不明白…… “启禀少主,七少主和白姑娘来了!” 将烨免了礼数,直接开口问:“将继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将敬先是和白饵对视了一眼,嘴角稍稍一抿,回话:“青猽图的首领——凃龙凃在押回神将司的途中被人射杀,将继那老匹夫又不肯招供,关于将离如何被将继设局害死一案,无法形成完整的陈述,将继所犯的那些罪,暂时就定不下来,要治他的罪,恐怕一时半会办不成……” “虬姝夫人亲自调审!”将烨面色有些颤抖,“将继也不肯招吗?” “将继这个人向来喜欢倚老卖老,虬姝夫人面前,完全不要脸面,全程玩了一手的苦肉计,虬姝夫人念在他是司中老人,碍于昔日情面,便没下重招。后面将继以病痛为由,实在开不了口了,这调审便无疾而终了!”白饵道。 “这个将继!我还真是低估他的手段了!”将烨一个拳头忽然重重地砸在轮椅上,满是不甘心。 见此,将敬赶忙负荆请罪:“是七弟大意,未能看好重要人犯凃龙凃,请二哥降罪!” “降罪!”将烨当真是怒了,“事后降罪又有何用!这般重要的人犯你都看不好!真是枉费了你一身武功!”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将烨心中很清楚,将敬今日不是败在一身武功上面,而是败给了他自己! 居功自傲,如何成大事! 将敬拱着请罪的手,停在空中,明显有些颤抖,青筋一根根凸显出来,看着比钢铁还要硬。 他暗暗阖了阖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整个人仿佛在一瞬间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白饵看了看他二人,信誓旦旦地说:“两位少主大可不必忧虑!虽然将继暂时还未招供,但我们的确已经成功扳倒了践月令!他如今这么做,只不过是垂死挣扎下的权宜之策,毕竟,践月令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遭到了如此重创,他总得给自己找个喘息之机。如今,整个案情的脉络显然十分清楚,将继勾结青猽图谋害将离这件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将继已经没有机会翻手!他招不招供,已经不重要了。” 听此,将烨和将继不由自主地抬了眼,细细思忖,也不无道理。 白饵继续道:“而且,虬姝夫人一改往日严厉,将继面前不愿下狠招,就是希望将继可以自己把真相说出来。一来,在对将继的处置上,能够权衡践月令之于神将司的利益,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夫人是希望,将继说出来的,不只是将离一案的真相,还有其他的真相。” “其他的真相?”将敬缓缓站了起来,问:“难道,在将继的身上,还有比将离更大的案子吗?” 白饵刚要开口,将烨的眼神已经扫了过去。 “白练说得不错,将继这座山已经倒了,此役,追云令当是大获全胜!” “不过,我倒是很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断言杀害将离的真凶在摧花令,可如今,怎么似是而非了?” 将烨忽然质问。 s:///book/3/3873/71893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1章 最后一步,釜底抽薪 “对啊!”将敬狐疑道眼神也看了过去,“你说过当初费尽心思进入摧花令接近江疏夫人,是为了找出江疏夫人杀害将离的证据,怎如今完全不对了?” 面对将烨和将敬的双重质问,白饵倒是显得格外淡定。 自从当初决定好了要利用追云令来扳倒践月令那一刻起,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她都筹谋了个清楚。 她道:“这样的结果也是我完全没有意料的!千算万算,我都没想到,将继会利用将云来蛊惑我,将矛头指向摧花令。” “等等,”将敬打断道,“你说将云蛊惑你?” 白饵点点头,“这也是我知道践月令就是杀害将离的凶手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当初中了将云的圈套。他借着和将离关系好并对将离的死抱有怀疑为由头,间接性告诉我江疏夫人便是杀害将离的凶手,由此,践月令便成功转嫁了危机。” “这对父子果然是狼狈为奸!一个比一个还能演!”将敬冷哼道。 “被人利用的滋味当然不好受!于是,我便找到了将云,把他狠狠打了一顿!”白饵攥起一副拳头,一副气汹汹的样子,“不过,这个将云还真是软弱无力!在我一系列恐吓之下,乖乖地把该说的都说了,还一不小心把将继的计划也抖出来了!这也是为什么七少主能够成功避开青猽图布下的死穴的原因了!” 将云在他们的眼中,向来都是不堪大用,软弱无力的形象,拿他来消除他们对她的怀疑,最合适不过来了。 起初发现将烨看她的眼神还有几分迟疑,刚把如何知道青猽图会在途中设伏的缘由一说,态度明显发生了改变。 “不错!将云这一棋确实走得好!若没有他,今日说不好真掉进青猽图的陷阱去了!”将敬点点头道。 “七少主过奖了!” 不一会儿,白饵先行退去。 这时,将敬注意到将烨看白练离开时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他不禁上前问:“二哥,怎么了吗?” “你可有觉得,这个白练有些不太对?”将烨忽然问。 “不太对?”将敬有些糊涂,“哪里不太对了?” “她经历了重重磨难留在神将司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查明将离的真正死因,并替将离报仇,可如今真相明了,幕后主谋也出来了,她的反应,是不是过于寻常了些?” 将烨将白天的画面一点点回忆起。 “在郑玉阁之时,她就知道了将继便是幕后主谋,一个不甘被将云利用愤然出手泄愤的人,在面对真正的幕后主谋时,竟然能那般沉得住气?更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有关将继没能招供以及被定罪这件事上,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面对杀害将离的真凶,她就一点也不想让他死么?而践月令倒台这件事,反而更像是她的目标。” 将敬想了想,有些不以为意,道:“我倒觉得没什么问题。践月令倒了,摧花令形同少了一只臂膀,那么在终极一战上,我追云令岂不是稳操胜券了么?白练既然决定将追云令主动交出来,那就说明,她是下定决心追随我追云令。毕竟,她是我神将司的一名杀手,生是神将司的人,死是神将司的鬼,她也得为将来做做打算,总不能一直和将离的死过不去?也许前面白练对我追云令还不够忠心,总之,这件事后,我倒是觉得,白练是真心想要效忠我追云令的!” 现在想起那日她所说的那番,有关她和他们互不信任的话,倒是觉得格外真挚。 将烨暂未把话接下去,而是转而言之:“如今将继下了狱,践月令分崩离析,表面上,摧花令与践月令结盟的这条线已经断了,但难保不会死灰复燃!” “二哥的意思是?” “派我们的人把将继看牢了!绝不能让将继有任何重生的可能!” 祁云山,竹屋。 “眼下,践月令已经倒了,接下来,便是摧花令了!”将离看了看手中的竹枝,随即将之掰成两半,然后扔进了火盆之中。 “离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场比赛的日子越来越近了,”白饵蓦然看向窗外,浅笑着说,“四娘也快回来了!” “快了!”将离笑着说:“昨日寄信来,说京都的事办得还算顺利,不日便可返程了!” “……还有数日。”白饵微微叹息了口气,眼中若有所思,“真不知道数日之后,会发生些什么!神将司必然会发生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呵!”将离眼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为了夺下终极一战,这些天,江疏定然会在破灭山做十足的准备!可她又怎么知道,最后一场竞赛实际上在红貉谷!”静爱书 筹谋了这么久,这一天终于快要来了。 那一刻的将离,只觉得胸有成竹。 不经意间,他发现白饵一个人倚在窗子前,一副紧锁眉头沉思的样子,他不禁关心着问:“小耳朵,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白饵的语气忽然有些不确定,“我只是在想,当最后一轮的赛点以及赛规公布之后,江疏会作何应对。特别是当她知道,整个比赛都离不开那个禁锢的山洞时,她会作何考量。倘若摧花令想要拿下决赛,那么那个山洞必然会被破解,而里面留存的有关十二年前制造火雷的线索也会随之揭露。倘若摧花令放弃了赢得决赛的机会,那么,江疏的计划便彻底失败了,今后她不得不向虬姝夫人妥协。两下权衡,她究竟会走哪一步呢?” “此举是唯一破解山洞的方法,本身就是冒险之举,我们的目的便是要逼着江疏自己把山洞解开!换句话说,她根本就没有退路可言!”将离斩钉截铁道。“与其苦苦寻求真相,倒不如让真相自己浮出水面!咱们这叫釜底抽薪!”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盆中的炭火忽然烧得霹雳作响,浓烟滚滚升起,令人窒息,将立在火盆边上的竹枝,熏得漆黑。 数日之后。 神将司,地牢。 一位送饭的老婆子满头白发被一块帕子裹着,一手吃力地挽着食桶,一手扶着墙,一瘸一拐地下了台阶,头顶上悬挂挂着一块木牌,其上刻着四个大字——重犯地牢。 “咳咳,两位大人安好……”老婆子习惯性朝牢门外的两个守卫打了招呼。 两个守卫开了牢门,并一脸严厉地叮嘱:“赶紧进去!送完赶紧走!” “好……” 老婆子入了狱,颤巍巍地矮下身子,把食桶里的食物一点点摆出,然后撑着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 临走时,亦不忘佝偻着身子,朝两位守卫拜了一拜。 “赶紧走!” “好,咳咳……” 将继两手撑着低,借着股力,一点点将身子拖到牢门口,正准备去够食物,轰然之间,刚要触及的一碗糙米饭,被守卫踢翻在地。 随即,头上传来了一声冷哼,满是嘲讽。 望着被染上泥垢的食物,将继眸光先是一闪,然后缩着瞳孔一语不发,只是装出一副如饥似渴的样子,伸了手想要将米饭抓起来。 不料,一只靴子踩了下来,将一地的米饭踩成了黑乎乎一片,将继咬着牙根持续抓着掌心里的食物,直到那只靴子从空中移开。 “将继!没想到!高居践月令之位数十年,也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位置!” 将继闻声,蓦然将头抬起,只见牢门外停着一副轮椅,一见那人,满眼皆是冷漠。“当是谁呢!原是我贤侄来了!” “住口!”将烨神色一变,“我将烨从来没有你这样的叔父!” “我的好贤侄!这是怎么了?如今我到了这副田地,你就不认我这个三叔了么?”将继笑着问,然后状似一思忖,下一瞬便恍然了:“哎,也难怪!为了谋得追云令,连自己的大哥也敢杀,这样的人,他的心里怎么可能会念亲情!” 将继的话就像一朵火苗,一瞬间将将烨心中的那根引线点燃了,“你住口!我那不是谋!我只是拿回本属于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将继冷笑着问,“你是指追云令么?你的父亲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追云令交到你的手中?” “你说的极对!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把追云令交给我!”将烨忽然声嘶力竭,“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曾经在我眼里,他是我敬重的人!因为他不偏不倚,因为他从来都不偏不倚!那个时候,我不争不抢,就是希望有一天,我凭着自己的实力,可以被他认可,被他重用!十二年前,他将追云令的秘诀亲授于我,并嘱托今后一定要牢牢守住追云令!我自诩我做到了!从那时起,我毅然决然接过此重担,特别是在他离世之后,亦是殚精竭虑,从不敢忘记自己身上的使命!” “那时候,父亲的离开,也伴随着追云令的消失,我费尽心思为的便是寻回追云令!直到有一天,我得知追云令在将别手上,为此,我还与他大打出手因为他盗取追云令意图谋反!” s:///book/3/3873/71975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2章 大火燎原 “……可他偏偏又拿出了父亲当年将追云令传给他的手谕!”将烨一脸不甘心地争辩着,语调忽而更咽,“我怎么也没想到,父亲到最后竟然会将追云令交给他!我宁愿相信追云令是将别盗取的,也不相信——那是父亲生前交给他的!” “我那么敬他!信他!誓死效忠于他!可他竟然还是不相信我!我一直把他当作心中的榜样,心中的骄傲!可从那枚交付他人之手的追云令开始,他便再也不是了!我恨他!恨他这种出尔反尔!恨他当初的欺骗!更恨他这种不忠诚的偏爱!我想了很久,他为何最后选择了将别,因为他出自虬姝夫人吗?呵不,他不是从来不信民间的嫡庶之分吗?因为他是追云令的一杀吗?如果是这样,当初又何必将发起追云令的方法传授给我和将北?” 将烨不由得地冷笑了一声。 “或许,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不偏不倚之人!” 听此,将继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他看着将烨那副即将老态龙钟的模样,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可怜,“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不公平的,更没有哪个人可以做到所谓的不偏不倚!人性生来就丑陋,有生来的厌恶,就有生来的喜欢。你说你的父亲偏爱了将别?可当他将发起追云令的秘诀授于你时,在别人眼里,他对你何尝不是一种偏爱呢?” “我厌恶这种偏爱!无比厌恶!”将烨忽然歇斯底里地咆哮了一声。 “你饱受着你父亲的这种偏爱,既不知足,也不信他,从来都不是他猜忌你,而是你猜忌他,而你的这种猜忌,只会无休无止!” 将继的语气满是悲凉。 “无休无止,呵呵呵!”将烨眼角的褶皱缝合着笑容,皱着眉头信誓旦旦道:“对!无休!无止!将别又手谕又如何,凭着当初的那份口谕,我会谨遵他的嘱托!好好守住追云令!我会永远记着他那日的嘱托,无休无止!” 将烨走了,带着他的豪情壮志,还有那句无休无止的嘱托…… 地牢门前再次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两个守卫携着刀朝牢中看了一眼,只见往日那个高高在上的践月令令主此刻却佝偻着背影匐在墙角,扒着地上的残食,一个劲地狼吞虎咽,像是八辈子没吃过饭似地。 一连串的讥笑声冒了出来。 笑了良久,也麻木了,看那吃相实在是难看,两个守卫有被恶心到,便相约趁机出去搓一顿…… 老练的余光里,看那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将继掐住咽喉,赶忙把噎在喉里的食物给挤出来。 一片作呕之后,将继赶忙在一堆口水丝滑的残渣里火急火燎地刨了起来,一双眼睛登时亮了,扒拉起一卷不被轻易察觉的小纸条。 匆匆一眼扫过纸条上的内容之后,将继旋即将之塞入口中,然后整个人缓缓坐了下来,眼有筹谋…… 神将司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轮的最后一场拉开序幕的前夕,整个神将司忙得热火朝天,训练场提前公布了杀手排行大榜以及三令目前胜负情况,神将司东大门已经肃清了通道,马车排成长龙,成为主要内容,这些都是准备明日清晨出发前往红貉谷的车马。 还有些人还在训练场拉开最后一场训练,一时间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红貉谷的最后一战做准备。 然而,此时的摧花令坤兴堂,却冷得跟灵堂似地。 “夫人!乾元堂那边又派人来催了!” 一个婢子紧着神色第二次踏了门槛。 这是瞎了吗?没点眼力见么? 跟在江疏夫人身边的赤霞赶忙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火急火燎地从内堂走出去教那婢子如何应付,“告诉那边的人,就说夫人身子有些不适,暂不能议事!” “是……” 这边处理完,赤霞又倒回内堂,向江疏夫人寻求对策,“夫人,如今事态紧急,你快些拿定主意呀!明日一大早摧花令的杀手便跟随大部队前往红貉谷了,到是再来排兵布阵就晚了呀!” “主意?”她说得倒是轻松,江疏夫人抬眼盯了婢子一眼,突然问:“依你之见,我该拿什么主意才好?” 真要她开口,也避免不了迟疑。但赤霞仍旧说出来心里的主张,“夫人,杀手排行榜奴亲眼去瞧过了,榜十有一大半都是我摧花令的杀手,而且,他们的名次都十分靠前!若真到了两令杀手个人成绩比拼这一步,摧花令必胜无疑!而且,追云令刚刚痛失了第一名将驰,咱们的胜算便又大了些!所以,无论如何!红貉谷一战,摧花令一定要拿下!这些显著的局势,摧花令的杀手都看在眼里,如今他们一个个斗志正盛着!都等着夫人您发号施令呢!” 红貉谷一战! 这样的字眼再次在耳边出现,不得不让人先想到十二年前——红貉谷一战! 江疏夫人如坐针毡,帕子被她牢牢捏在手心,若这样的态势放在数日前,她早取了茶盏,气定神闲地品起来了。 可是谁又能想到,破灭山在一夜之间改成了红貉谷! 要知道,临阵换枪之举,在神将司前所未有!小桃中文 “赤霞,你知道的,我在顾虑什么……”江疏终究还是迟疑了。 “夫人,那件事都过去十二年了!谁还会记得?”赤霞眼神满是坚定,摇了摇头,“都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可这些年,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吗?从未发生什么乱子!如今自乱阵脚,反倒会暴露什么!” “从未发生什么乱子吗?”江疏两眼突然之间被什么催红,“若不是因为当年的事,我的影儿,又怎会……” “夫人——”赤霞强忍着悲伤,竭力地摇着头。 江疏旧扯这帕子深深地敲打了两下胸口,于心不忍地说出:“这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这不是!这不是!”赤霞一点也不赞同,也不再顾什么主仆之别,“夫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您不是向来最有分寸的吗?怎么到了这件事上一下子作茧自囚了呢?您何不仔细想想,虬姝夫人她是为何要临时决定更换赛点?前阵子,追云令三少主因为勘探破灭山该赛点一事,意外葬身破灭山中!因为此事,夫人三日不曾理司中之事,人人都说她是因为内疚,选了过于危险的赛点才间接性害死了三少主,而在虬姝夫人的心里,当初将离少主不也是因为勘探赛点导致意外发生的吗?为了不重蹈覆辙,更换赛点是必然的!” “那她为什么要选在红貉谷?”江疏夫人冷着脸反口质问,赤霞登时不知如何是好接口,反倒引起了更大的波动,“你告诉我,她为何要选在红貉谷!这天下之地,难道没有可战之处了么?这红貉谷,已经荒了十二年了!” 赤霞突然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夫人这般模样。 往日的夫人,在外人眼里,向来是贤良淑德、步步谨慎,用践月令令主的话来说,是懦弱、是卑微,可只有她知道,夫人最怕行差踏错,也只有她知道,夫人实际上比谁都英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根本就不怕谁,她是打骨子里要强! “赤霞,你知道吗?这些年,我从未怕过追云令这方神器重出江湖,因为我知道,它追云令可破天下一切机密,却唯独破不了我手中的这方摧花令!”江疏夫人忽然攥住赤霞的手,隐忍着泪水,“可我现在怕了!忽然之间就怕了!” “夫人……”赤霞一下子抱住了江疏夫人。 这个时候,堂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启禀夫人,门外有一婢子求见,她说她是践月令的人。” “践月令?” 践月令令主如今都倒了,践月令的人还来干什么?当下提起践月令,赤霞心中便气不打一处来,当初还指望践月令能够助摧花令一臂之力,谁曾想,那将继竟是只老狐狸! 杀害将离在前,结交摧花令在后,当初说是要同舟共济,这不是摆明了拉摧花令一起下水吗? 这些事前前后后思忖起来,可真是教人细思极恐! “践月令的人这个时候来准是不怀好意!把人赶出去!” 赤霞满腔怨恨地对付了。 “慢着!” 赤霞眼神看了回去,只见江疏夫人神色一紧,“让她进来!” “夫人您……” 良久,那个自称来自践月令的婢子被领进了内堂,附耳了几句之后,又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赤霞蓦然开口问:“夫人,您真要去吗?将继这个人还能信吗?” …… 黄昏。 重犯地牢。 墙沿上的半盏残灯不断熬着,已经经不起一丝风尘。 裹着一层黑色披风的女人在暗处站了许久,狱中,地上的人闭眼打坐着,气定神闲。 “二嫂子终究还是来了……” 牢门被推开,黑色的帽子里露出了半张冰冷的脸,她直直地盯着将继,开口问:“你冒险托人从狱中传话与我,说务必要来此见一面。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 将继眼中状似一笑,淡淡道:“在回答夫人的话之前,贤弟倒是想先问问夫人,夫人最后为何决定要来?” s:///book/3/3873/72089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3章 十二年前的真相 江疏夫人不语,眼神无意识地避开,将继忍不住打趣地问:“是念着往日的叔嫂情分?还是……为了眼前的,燃眉之急?” “你究竟想说什么!”江疏夫人明显有些站不住了。 见状,将继脸色缓缓沉下,心性一下子展露出来,“夫人就那么不耐烦吗?因为什么?因为我差一点拉你摧花令一同下水是吗?那你何不想想,我为什么要淌这摊浑水!将离死了,心中最是得意的人,不该是你吗?我替你家影儿报了仇,还帮你把当初虬姝毁灵堂、除名的这口恶气出了,鹬蚌相争,你才是真正的渔翁啊!”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真正目的是什么!”江疏斩钉截铁地回道,以前处处被他蒙在鼓里,如今司马昭之心,已是路人皆知! 当场撕破脸之后,将继闭着眼睛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江疏夫人也无意再多言,“摧花令事务繁多,恕不奉陪,你好自为之!” 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将继闭着的眼睛忽然睁开,满脸皆是冷漠之色。 “按理说,你早就没脸出现在我面前。” 江疏夫人脚步下意识停住…… “在我眼里,此刻看似高高在上的你,其实和如今低贱不堪的我,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你们摧花令包括你自己,在当年做的那些事面前,即便是被扔上鞭尸台,也抵不尽当年所犯下的错!” 江疏夫人目光一抬,闪过一丝惊悸的光,她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然后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强掩着神色继续走出牢门。 “你以为,你走得出这扇牢门吗?” 盯着那袭黑影,将继眼中满是可笑,“即便你现在走得了,但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回来的!到那时,你的下场只会和我一样,你如果不信,大可试试。” 江疏彻底坚定不住,猛然一个回身,恐怖如斯地盯着将继,质问:“你究竟知道什么!” “十二年前,江湖之中勾结斑族奴,挑起东夔战事,庙堂之上推出以魏新为首的楚华军抗敌,再用一封假书信引将胤上当,最后,在红貉谷的回峰路布下火雷,造成致命一击,那位年少时继位并开创了‘神将司三十年辉煌’的一代风云人物,就这么死了!” “你们先是利用他重情重义这一弱点,成功引他上当,同时,你们又料定,虬姝夫人会为了守住将胤僭越司规与朝廷有染的秘密,以及维护他死亡的正义性,断然不会将此扩大,也不会追查到底,以至于红貉谷这件事匆匆地收了尾,这十二年来,这桩血案也从未被人找出任何破绽。” 听着那噩梦般的言语,江疏夫人愣是跌退了几步,她连忙摇头,想要阻止他说下去,“不……你住口!你这是诬蔑!你这是——” 将继实在是忍不住嗤笑了几声,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摧花令的一杀将碧茹,她不是我神将司的血脉?她身上流着的是斑族的血,是我二哥将圣年轻时与斑族的首领——伊莲女的孩子,倘若她知道这个真相,那么,眼下,她就应该是斑族的新任首领!可是她并不知道……” “住口!”一听见那熟悉的名字,江疏夫人在心里建起的堡垒彻底坍塌了,“别给我提那贱人!” “怎么样?”将继的目的已然达到,“夫人现在该信我的话了?踏出这个牢门之前,是不是得好好想一番呢!” 事到如今,江疏夫人已然无话可说。 她斜挨在铁栏上的身影慢慢直起,弹指之间,像是经过无数次自我周旋之后,冷酷的眼神重新抬起,看向将继。 “你知道了又如何?那些沉默了十二年的真相,该是怎样,便还是怎样,外面的人改变不了它,你也改变不了,因为你自身难保!” “真的改变不了吗?我真没想到,事到如今,夫人还在自欺欺人!”将继道,“虬姝夫人只用了一招瞒天过海,便将你打得猝不及防!你难道还察觉不到,她已经出手了吗?从破灭山换成了红貉谷那一刻起,你就该意识到,十二年前的那场火已经烧起来了!” “当初你为了销毁那些证据,费尽了一切心思,可唯独那个山洞毁不掉,因为当初火雷是就地取材,想要销毁干净根本不可能,况且当时还有追云令的人日夜把守着红貉谷。所以你用摧花令封了它,让它成为一个不起眼的死穴。但你要知道,死穴不代表它不存在!这最后一场竞赛,必然会围着那个山洞展开,虬姝她这是摆明了要你自揭伤疤!而且!即便你不去揭,她一定还要后招等着你!那个山洞,你注定藏不住的!我说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事到如今,你没有退路了!” 江疏夫人蓦然笑了一声,“你如今告诉我这些,真正想告诉我的,恐怕只是,我摧花令的结局和你践月令一样,彻彻底底地倒了!无论之前谁利用谁,到最后咱们谁都没有赢,对吗?” “呵呵呵呵!你说的不假,我们是输了,而且还是全盘皆输!”将继逐渐收起笑容,一字一句道:“但,只是在别人看来!而我却不这么认为!至于夫人你,仅凭着语气里透露出的一丝不甘心,想必,也不这么认为!” “将继!你究竟想说什么?”江疏夫人迟疑地看着他。 将继问:“还记得我们的终极计划是什么吗?” 江疏夫人并不太理解他想说什么。 “当初我们步步为营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取而代之!如今这盘棋已经乱了,彻彻底底地乱了!与其被对手一步步操控着直到沦为阶下囚,倒不如提前掀翻棋盘!” “你的意思是,现在便——” 江疏夫人甚至不敢说出那个词! 她冷静下来,不确定地看了将继一眼。 将继有些按耐不住了,“从十二年前摧花令背负着那场血案开始,摧花令的命运就已经和践月令牢牢地拴在了一起,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虬姝!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必须相信,当年的杀父之仇,虬姝的刀很快便会指向摧花令,特别是十二年前的血案一揭开——将胤并非死于刺杀任务,而是被你摧花令杀害的!届时,不光是虬姝,还有追云令,甚至是大半个江湖,复仇之人定会接踵而至!你守了这么多年的摧花令必将迎来灭门的结局!而只有这桩血案不被揭开,才能瞒住天下之人!也只有把想要揭开这桩血案的人杀个干净,鞭尸台上,才不至于出现我们的尸身!” 听罢这番话,江疏夫人一下子迟疑住了。 十二年了,这十二年来她从未想过要与追云令对抗,她敬虬姝,畏虬姝,她告诉自己绥麓山和红貉谷的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那些不该死去的人正如传言那般——死于一次普通的刺杀任务。 一切看似翻天覆地,实际上都没变,唯一变的,也只是她从江疏夫人的身份成为了摧花令令主。 既为摧花令令主,那便谨遵先主遗德,恪守司规,以身作则,誓死效忠神将司,所以她步步小心,生怕出一点差池,可偏偏还是走到了眼下这个局面,追云令如日中天,摧花令夹缝求存,践月令形同虚设,为了保住摧花令,她不得不迈出谋反这一步! 原本步步顺遂、稳操胜券,可她终是没能逃掉十二年前的祸事…… 直至这一刻,她才明白,一切不可能可以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什么也没改变,无论她当初选择站在对的一面,还是后来被迫站在错的一面,这把火必然会烧起来。 “这一战,你有多少把握?” “这,便取决于你手中的斑族势力了!” “此话怎讲?” “神将司有践月令与青猽图坐镇,红貉谷有摧花令与斑族奴,届时,定能一击即中!” “好!” “此外,此次红貉谷之行,务必要让一个人留下来!” “谁?” …… 迟丽阁,夜寒霜重。 “见过二少主!”奴才领着白饵上了迟丽阁,白饵停在将烨后面作了礼,看着轮椅上的那个静默不动的背影,她开口问:“不知二少主深夜唤我到此,所为何事?” “坐!”将烨转了轮椅,看了看旁边的座位,示意她坐下,紧接着又唤奴才上茶。 “这……”白饵迟疑地坐了下来,全然不知将烨的意图。 “你且莫急,我此番命人唤你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将烨弯着腰将茶盏摆开,“就是简单地喝喝茶,聊聊天……明日便是最后一轮竞赛了,我想,有许多事有必要交代几句。” 白饵盯了眼茶盏,意识慢了半拍,微笑着回:“原是如此……” 说着,她不自觉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早时与将离约定好,戌时在祁云山小竹屋汇合,二人再一起出发连夜赶往红貉谷。 心想,算算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是戌时,想来只要灵巧些,将烨这边应该能早些应付完。 “……怎么,白姑娘莫非还有其他的事要处理?”将烨的眼神从窗外淡淡移向白练,不禁问。 “哦无事……”白饵自然而然地拉回目光,应答道:“二少主有何嘱咐,但说无妨。” “如此便好……” 与此同时。 “驾——” 深邃的夜色里,寒气滔天。 将敬带领的十名精锐,正飞驰快马,朝齐云山的方向赶去…… s:///book/3/3873/72152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4章 司变前夕 数只高擎的火把随风攒动,宛若一条闪烁的长龙于林间飞驰,夜的漆黑与宁静,一时间被撕破…… “来了来了!”山童逐渐收回落在远处的视线,笑逐颜开地跑进了竹屋里,“十三少主!我听到白姑娘的马蹄声了!” “可算是来了!”将离舒了舒眉,赶忙喊山童:“山童!快去牵马!” “好嘞!” 山童转头跑向了前院,将离把竹屋中的火盆熄灭之后,燃了一支火把,走向了后院。 此时后院已经堆好了一些之前整理出来的杂物,明日之后,祁云山的这间小竹屋也没必要了存在了,那么有关这里的一切都得销毁得干净。 将离举着火把站在院中环顾了一眼,在此休养了这么久,突然要离开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了…… 与此同时,身着一袭黑衣的蒙面人已经出现在了竹屋之中,竹屋内灯盏早已熄灭,周遭黑得形同魅夜,唯有一柄锃亮的刀尖一步步朝院中那袭背影逼近。 将离目光蓦然抬起,浅浅余光盯着地面上被风摆弄的火影,就在他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前院忽然传来山童的声音,语气惊愕满是十万火急,可下一瞬那声音却断了,剩下的是一连串的挣扎。 显然,来者不是一个人,可想而知,前院的态势。 这一瞬,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锋利的匕首穿过烈焰,将火把一分为二,两个人的反应都极其迅速,成功避开了对方的攻击。 夜幕下的四目相对,一道杀气腾腾,一道惊愕不已! 将敬面罩一扯,阴冷的面目露了出来。 “将离!你果然没有死!” “是你!” 盯着眼前之人,将敬赫然拉起一副拳头。 “今晚——便是你的死期!” 豆大的火星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将离身后的杂物堆上,火势一时间,如火燎原…… 与此同时,白饵浅浅的眼神从窗子外再度收回,这个时候,她一改来时的镇定,如许担忧一下子涌上心头。 还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便是戌时了,如果此时离开,出了神将司绕小道快马加鞭,兴许还能如期与将离汇合…… 将烨瞥了她一眼,然后又淡淡拾起了茶盏,气定神闲地饮着,眼角垂着丝丝莫测的笑意。 顾不上其他了,白饵落下茶盏,开始将对话拉向结局,“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明日一役,追云令定能稳操胜券!” 将烨继续抿茶,似乎没有要作回应的意思,白饵只能硬着头皮率先站起来,“天色已晚,江疏夫人那边我还得周旋一番,便不打搅二少主休息了!” “且慢。”将烨把茶盏缓缓搁下,满脸皆是从容之色,示意她暂且坐下,白饵正想问些什么,他道:“有一个问题,一直在我心中纠结着,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向白姑娘寻寻答案!” “?”白饵攥了攥手心,冷不防与将烨对视了一会儿,那眼神仿佛有一种魔力,不得不逼着她再次坐下来。 她试着冷静下来。 与虎相谋由来已久,今晚当是最后一次,定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差池。 索性,她暂不去想赴约一事,而是不徐不疾地坐了下来,“不知二少主有何疑问?” “上次将碧茹设计用吮血人魔幺几置你于死地,不曾想,你竟以一己之力将幺几追回,且毫发无损!我想,你有这般功力,为何,那日在破灭山山顶,却会败于将敬之手?要知道,幺几身上的狂疾一旦发作,连将敬……都不是他的对手。” 平淡的语调忽而一顿,见她欲开口解释,他忽而俯下身姿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将她一双明亮的眼睛盯得更紧—— “我想,放眼整个神将司,除了摧花令的将弄影能够降服幺几,恐怕就只剩追云令的将离的了!” 被那熟悉的名字一惊,白饵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她当即挤出一抹微笑,正要开口,将烨一声冷笑之中腰身一浮靠到轮椅上,“呵呵,是我糊涂了!将离早已不在人世,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对付幺几!你说,是?” 口中的措辞登时没入腹中,白饵只是顺着将烨的情绪若有似无地作了一笑。 岂料,那冷笑声中竟是绵里藏针。 “这些年,追云令的一杀年年都是将离,当然,以他的武功,他是追云令当之无愧的一杀!因此啊,一直以来,将敬最想挑战的便是将离,将离在时,他可没少找他对战!这话又说回来,你既有将离当年的造诣,怎么可能会轻易败给将敬?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迟丽阁的对话进行到这一步,白饵忽然彻底明白了什么。 果然,与将烨的最后一次交锋不会那么顺利…… 白饵蓦然看向他的那一刻,脑海里当即跳出了两种可能——他怀疑将离根本就没有死——他怀疑自己那日是故意败给将敬的! 无论是哪一种,毫无疑问,都是致命的!华秀中文 比起前者,她更愿将烨猜到的是后者…… 将烨眉心一皱,说:“……你,是故意输给将敬的。破灭山山顶那日,你在将敬面前,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白饵漫不经心拾起了茶盏,随意看了眼茶盏上的雕刻,笑着回:“听二少主这番话,我这心中竟莫名有几分得意了呢!想来,许久没有听到有人能这般夸赞我了!” 说着,她羞愧地摇了摇头,学着谦虚起来,“不过,到底是二少主谬赞了!方才二少主所揣测的两件事,怎可能是在品论我?二少主说的,分明就是一个文韬武略的天下奇才!” 将烨没有说话,只是狐疑地盯着她。 “要降服幺几,若凭我一人之力那断然是不可能!”白饵来了几番遥想当年,“想当初,我和将离在秦淮刚认识不久,他这人一点也不谦逊,最爱谈及的,便会他的那些丰功伟绩。当然,再多的丰功伟绩,也抵不过他心中的一件憾事!他总说起,此生未能与幺几一战,可真真是一场遗憾!我也时常嘲讽他,幺几面前,他未必能赢。可他却成竹在胸地说,虽未一战,但事后他查了个透彻,可谓是对幺几了如指掌!幺几的弱点,幺几的气性……等等等等,硬是说了个遍!” “如今想起此事,还真是庆幸!若不是当初他那份不谦逊,有关幺几的弱点以及降服幺几的法子我断然不会知道的,那日在奎木林自然也就斗不过那人魔了!” 将烨眼中状似一笑,教人有些看不太懂。 “双方交手之时,对方到底发挥了几层功力,彼此最是清楚!破灭山山顶一役,究竟是我故意输给七少主,还是因我技不如人只能落得败局,”白饵反手扣下茶盏,不徐不疾与将烨对视了一眼,“二少主大可问问七少主!对了,说了这么久,今晚怎么不见七少主?” “他?早在半个时辰前,他就离开了神将司。”将烨拢了拢衣襟,一改严肃神情,突然问:“怎么?你想知道他具体去了哪里吗?” 将烨心中猛生一个有趣的主意。 与其和她这般拐弯抹角的周旋,倒不如将“祁云山”这根引线抛出来,届时,他也不必在这耗费心神凭着她的言辞求证——将离是真死了还是假死,光看她的反应,便有趣至极。 他唇角微张,三字正要脱口而出,阁外忽然传来奴才的急报—— “启禀二少主!七少主已从——”奴才急促的目光顿时随将烨移向了白饵,立刻把话咽了下去,旋即看向将烨,接着回:“七少主,已经回来了!” …… 不一会儿,将敬入了阁。 显然,身上的黑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唇瓣有些皲裂,通过一些细微的动作以及神情,白饵可以推测出,将敬应该在不久前与人交过手。 她正暗暗思忖着,将敬初入阁中的第一个眼神便下意识地送了过来,她忽然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将烨目光的质问之下,将敬终是轻描淡写地摇了头…… 白饵索性起身,“七少主来得正好,二少主既然对破灭山山顶一事有疑,我愿与七少主当庭对峙!” 将烨目光跳动,兀自沉吟良久,开口:“不必了!原本就是玩笑之谈,不必当真!你且回去!” “既是如此,告辞!” 将烨今晚的话与将敬今晚的行动究竟有什么关联? 思及赴约一事,白饵没再细究下去,临行之时,余光里,将敬毫不真切的神情之下,透着莫名的紧张,这副模样,她从未见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二哥,我与十名精锐几乎在祁云山搜了个遍,并未找到将离。” “这怎么可能!”将烨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声色俱厉:“凭着白练的行踪,追云令给出的相关线索,便是祁云山!祁云山怎么可能什么也没有!” 将敬并未多言,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疲惫,将烨压在扶手上的掌心缓缓松开,语调稍缓:“明早红貉谷行程吃紧,你奔波了一夜,早些回去歇息!” “是,二哥……” 盯着将敬离开的背影,将烨的脸上终究难掩挫败之色。 快步离开了追云令,白饵推算,此时距戌时已经过去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为今之计,唯有即刻赶往祁云山与将离汇合。 斜长的甬道之上,一袭倩影忽然从另一条道步了出现。 “赤霞?” “白练姑娘,等这个时候了,你这是准备去哪呀?” 赤霞冷不防问了一句。 “训练场。” “大晚上的,去什么训练场呀,还是随奴去一个地方!” …… 甬道之上,杀气泼天。 s:///book/3/3873/722660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5章 戮神剑 祁云山入口,斜长的三岔路口,像是白色的玉带飘荡在一片黑河之中。 红岩之上,将离举目独立,遥望着小竹屋的方向,那里袅袅黑烟直直地升上了阴沉沉的夜空。 红岩之下,停着两匹棕红色的快马,泥地上渐渐显露出一些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连马都站立不安了,又何况是山童呢? “十三少主!都这个点了,白姑娘定然是临时有事耽搁不能来了,我看,咱们还是先走!” 山童全身裹得紧紧的,头上还罩着一顶雪毡,仿佛下一刻就要去堆雪人。 他按耐不住地仰着头,苦巴巴地望着红岩上的人儿,只求能同他快些走,别再出什么岔子了,毕竟小竹屋那一茬太惊险了…… “她不会无故不来的,你自己都说了临时有事耽搁了,那我们再等等便好,说不定她已经在路上了……”将离说话的语气明显透露着担忧,身后上的狐裘是不是被风翻起,发出哗哗的响声,连同那颗悬着的心。 “可这都过去快有半个时辰了!断然是不会来了!”山童怎么觉得这人儿有些不可理喻呢?“十三少主!您就跟奴走!” “她会来的,我必须在这等她,和她一起走!”将离言辞坚定,雷打不动,若不是她之前一再劝自己要以大局为重,绝不可暴露身份,早在半个时辰前,他就独自乘快马往神将司去了。 从小竹屋撤离的开始,他便开始劝离,起初十三少主执意要等一会儿,山童无可奈何,只能冒着神将司反扑的风险在这等,可这都等了快有半个时辰了,横竖都没个结果,山童没有耐心了,干脆直接搬出白姑娘: “十三少主,您可别忘了,白姑娘有言在先,若她没有按时出现,那便不要等她,您直接随奴先行去红貉谷便好!这个时辰白姑娘没出现,指不定是虬姝夫人另有安排。而且,方才将敬少主不是说了吗,白姑娘暂时不会有事。所以,咱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走?走?!” 将离眉心一皱,紧着的唇角忽然松开:“将敬的话就那么可信吗?万一追云令的人对她不利呢?后果是你能承担的吗?” “将敬少主的人撤离已有小半个时辰了,若他言而无信,此时祁云山哪能有这般平静?”相比之下,这个时候的山童倒是精明了许多,同时也大胆了许多,“十三少主的言下之意,就是想着回司看一眼对吗?” 将离冷着神色,没再看山童一眼。 想来必定是戳中了他的心,山童想都没想,直接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奴劝十三少主想都不想要!此时离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役还有五个时辰不到,神将司眼下的局势甚是微妙,不是我们站在远处便能臆测的,您此时冒这个险,只会凶多吉少!且不说会不会被人算计,您若暴露了身份,定会打草惊蛇!咱们费尽心力在红貉谷上面做的筹谋,必将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些由来已久的进退维谷的无助一下子从将离心中爆发出来,他满腔不甘地朝山童怒吼道:“难道你要我抛下她不管不顾吗?正如你所说的,眼下神将司局势微妙,白饵未能如期出现,必然受困其中!” “就算是这样那能怎么样?”山童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了,直言:“白姑娘这个时候定然希望十三少主不要回头,您的方向是红貉谷,是十二年前老司主含冤而死的地方!奴还真就搞不明白了!您和白姑娘都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过!为何至今连这点彼此信任的默契都没有呢?” “你说什么!”将离赫然瞪着山童,面色涨得绯红。 同样,山童脸上也一片通红,只不过是被冻得,他提了一口气,把字的发音咬清:“您何不想想,白姑娘是何等机敏之人,若临时出现了状况,不能来了,完全可以给咱们传个信,但她没传,不光是因为传信太冒险了!更多是因为她足够相信您!她相信您会明白她的选择,她也相信您可以及时作出明智的选择!可是,您不信她!一直以来都不信她!您不相信她有能力保全自我,更不相信她及时作出的选择!您曾许诺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可您以身犯险陷入危局,难道这对她来说,就不是一种伤害吗?” “奴以为,比起皮肉之痛,心灵上所受的伤来得更加残酷!”他戳了戳心窝子,语调更加激烈:“因为那是诛心!其实,你们不需要向彼此许什么承诺,你们都希望对方能好好的,那么为了彼此,任何一方竭尽全力地活下来,就是最好的承诺!” 一番肺腑之言说罢,山童当即跪地哀求,全身冷得发抖,十指冻得赤红,几乎能流出血来,“十三少主!走!” 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了半身狐裘,虽拥狐裘,却丝毫体会不到任何暖意…… 将离不曾想,连山童都明白的道理,他却执迷不悟,那一刻,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来,落在他眼中,经年往事蓦然回首,才明白,他从未真正懂她…… 当颀长的身影飞上马匹,雪中一声长啸,那些割舍不下的,关心则乱的,悉数抛诸身后,连同蓦然惊起的尘埃与雪花,在原地各自浮沉…… 她倒在地上,感到一丝丝冷意。 睁开眼虚无一顾,不在甬道,却是在一件暗室,暗室的构造与布置不算陌生,恍惚间,与她记忆中的碎片巧妙重叠…… 摧花令,炎真楼,暗室。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遭了赤霞的暗算,被一阵毒雾迷晕的。 倚着墙壁顺着光亮处,她转入了一个灯火如昼的地方,闪烁的光晕之中,设有一座香案,香案之上皆是一些祭献的东西…… 最让人看得离不开眼的,便是墙上挂着的一副十分陈旧的画像,画像上的男子约莫四十多的年纪,衣着华丽,整个人不怒自威,旁边写着,“戮神剑圣主将圣”。清风文学 戮神剑她不认得,但“将圣”二字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想必这画像上的男子便是摧花令的前任令主将圣了! 不过,这戮神剑又是什么? 盯着那画像,白饵目光迟疑,全然忘记自己当下的处境。 就在她困惑之际,蓦然注意到男子手背上较为明显的图腾,恰好是一柄横穿火焰的剑! 难道这上面的戮神剑三字与这图腾有关联? 就在此时,脚步声忽然传来! 白饵当即回过神,做好了防备的准备。 “你醒了。” 来者,是江疏夫人。 白饵大抵明白了什么。“不知江疏夫人命人将我带到这里,是为何意?” “你知道我方才在坤兴堂见到谁了吗?”江疏暂时没有回答她的意思,而是缓缓坐了下来,微笑着说,“是虬姝夫人!难得她亲临我摧花令” “虬姝夫人?” “早时我派人送信到乾元堂,以旧疾复犯为由,明日便不随摧花令的杀手去红貉谷了!”江疏夫人掩唇笑了笑,“不曾想,这大半夜的,虬姝夫人亲临了,询问了几句我的状况,哦还带了一位司医。” 白饵有些不太明白江疏说这些话的由头,出乎意料的是,下一瞬,她竟把话题转回来了。 “我命人请你来这,为的是议事。你坐!” “议事?”白饵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心想传她来议事的法子可真是独特,“往日议事都在坤兴堂,为何今日不同?” 她没有坐下来的打算,从江疏进来那一刻,她便知道来者不善。 “那你得先问问,虬姝夫人她来我坤兴堂,除了问问我的病情,还问了些什么了!”江疏夫人慢条斯理地说。 白饵目光一跳,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呀!来问我要一个人!”江疏夫人抬眼看了看她,眉眼含笑,“要我说呀,你们可真是主仆情深!这个时候,还不忘想到你!试问,这神将司中,哪个作杀手作奴的,有此等福气?可是啊,把人送进来容易,想要送走可就难了!毕竟,从你进到我摧花令的那一刻起,你便是我摧花令的杀手!生是我摧花令的人,死是我摧花令的鬼!” “夫人今晚是怎么了?”白饵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明白夫人在说些什么。” “都这个时候了,没必要继续伪装下去了!不累吗?”江疏着实是有些倦了,“实话告诉你,坤兴堂中虬姝夫人同样以寻你议事为由头要从我这里把你带走,可我告诉她,你早不在我摧花令许久,听人说,晚时入了追云令你便没再回我摧花令,于是,你这最后一张护身符便没了!” “你早料到虬姝夫人会来,所以才把我提前困到此处。”白饵也受不了她那般阴阳怪气的言语,直接问:“你想干什么?” “你知道作诱饵的下场是什么吗?”江疏忽然问,“诱饵为了引出猎物,最先做的便是伪装自己,而你,入我摧花令,表面上为了寻求将离死因的真相,实际上是替虬姝夫人做事!虬姝夫人的目的达到了,那么,你这只诱饵,也该做出牺牲了?” “你是如何发现的?”白饵平静地问。 “在很早之前,红貉谷这个地方,你应该很熟悉!”江疏深意一问,接着,掩着的长睫忽抬,面色稍厉:“那件事过去了十二年,这十二年来,虽小有波澜,但总体上风平浪静,我怎么也想不通,它怎么会突然死灰复燃呢?回顾我摧花令近期发生的事,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将碧在茹擂台上被你伤了眼睛开始的。而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上你的当!” “上一次你故意输掉比赛,为的是借证实将离之事从我这得到摧花令?虬姝夫人封锁你要的证据,你从我这求摧花令破解封锁,你们主仆联手演了出好戏,最终的目的竟然是拿我的摧花令去破解红貉谷的山洞?呵呵呵!” 她如今回想起来,只觉得甚是滑稽。那个时候,她就该起疑的! “我真没想到,我步步谨慎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夫人是觉得自己败给了我吗?”白饵心中泛起一抹可笑,“夫人更多是败给了自己!若不是因为夫人内心摇摆不定,岂会轻易受将继蛊惑?若不是因为夫人一心想着谋取司主之位,又岂会不惜冒险利用我来对付虬姝夫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主动出手,毕竟摧花令过于险恶,我只会看别人想要什么,而不会告诉别人,我想要什么。所以,夫人才会一次次被人给利用!” s:///book/3/3873/72421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6章 鏖战 “够了!我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江疏隐着怒色,漠然道:“我思前想后诸多,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了查找将离的真正死因费尽心思留在神将司,为何到最后会选择替虬姝夫人卖命?” “如果我说,因为我懂得人要学着往前看的道理,为了在神将司活下去,我放弃了初衷而选择甘愿替虬姝夫人,”白饵笑着问,“夫人您信吗?” 江疏道:“你不会这么做!” “夫人怎么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白饵狐疑着问:“我想夫人在断言之前,必然也设身处地地做了一番选择。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是为了活下去而放弃心中的坚守,还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坚守心中最初的那份执念?夫人猜得没错,我的确不会这么做。可见,夫人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也曾有自己心中的坚守,放眼整个神将司看,夫人这般性情非常人所能及!我不知道夫人心中最初的那份坚守是什么,但愿它是对的。” 即将身为阶下囚还这般以下犯上,江疏本该要大发雷霆,可她终究忍不住看向了白练身后的那座香案,还有那副刚挂出不久的画卷…… 白饵把话说回来:“夫人的问题恕我回答不了。夫人自以为猜出了全部,但很多事情并非夫人所想的那般。真相迟早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那个时候再回来细究这些,夫人会发现,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真相?呵!”江疏听闻“真相”二字不由得冷笑一声,继而怒视着问,“你是在提醒我什么吗?虬姝妄想利用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战逼我解开红貉谷的山洞,这是不可能的!” 听着那话中有话的语气,白饵骤然问道:“夫人想做什么?” 江疏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打量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然后道:“我是不会杀你的。虬姝夫人千辛万苦养的饵,我这般轻易地便杀了,那该多可惜呀!我会留着你这双眼睛,看着你们精心布下的局如何功亏一篑,看着神将司的天如何朝夕变幻……” 能让虬姝不忍舍弃的棋子,其用意必然匪浅! 她不仅要留着她,她还要将她变成另外一个人,她要让虬姝亲眼看看,这颗被她利用过的棋子,是如何一步步踩在她的头上,摇身成那下棋之人! 那一刻的白饵只觉得江疏的眼神里浸透着各种诡计,教人一时间喘不过气来。 金乌于黑魁魁的群山背后蛰伏已久,将长弓拉到最满,于东方射出无数只金色的利箭,密集如网,逐渐将天地套了个扎实。 于是,红河浅滩闪烁着鲜血的斑斓;破灭山云雾初散,奇峰异石,千岩竞秀;祁云山众鸟高飞,千紫万红的琪花瑶草之间,密布着银色面具的佩戴者;通向红貉谷的道路上,百马奔腾,碧空之下,两种令旗频繁变位,似乎从某一刻开始,杀手角逐计划的最后一役已经拉开…… 唯独神将司旧雪初化,阳光如瀑自赤峰山山巅倾泻而下,本该是万象更新的势头,此刻鳞次栉比之间——追云令、摧花令、践月令、训练场、秘阁……却是死一般寂静,无处不透露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践月令,金石地牢。 黑衣婢女面罩白纱,藏在地牢大门外正对的马头墙上,她谨慎的目光一定,双手飞出数枚绣花针,下一瞬,婢女清丽的眸子里因一击全中扑闪过喜悦的光芒。 紧接着,婢女趁机而入,一头扎进了地牢最深处。 “十八少主!” 婢子喜悦且急促的嗓音顿时惊醒了牢中的将云。 将云旋即冲到牢门口,一眼即认出了她,“子芸!” 婢女子芸面纱迫不及待一扯,破了牢门,十万火急相告:“十八少主!外面的人已被我对付完了,神将司后门的马车已经备好,您一出茶花古道,便有另外的人接应!还有一会儿便是挑夫出门的时间,咱们现在便赶去后门!” “子芸你告诉我,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将云并不关心子芸的安排,半个时辰前,他的心便被地牢外的异动牵住了。 婢女子芸眸光瞬间沉了下去,“……没什么。” 两处逼紧,她又当即抬头,拉过他的手,眼中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十八少主!眼下已经来不及解释了,您只需按我说的做!” 将云沉吟了片刻,眼神中透露出果决:“好!我听你的!” 婢子心弦一松,唇角扯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 就这般,二人拉紧了手,踏破人间黯淡,穿过一排排牢笼,毅然决然地冲出了地牢。 赤峰山下的一放眼,接二连三的身影肆无忌惮地飞上了神将司的阁楼,践月令的杀手,与那些身披青猽图腾的人,成群结队,横穿过笔直的大道…… 一场风雪过后,骄阳当空,一切竟都是“新”的了…… “十八少主,随奴往这边走……” 婢子前头探路忙得不可开交,可身后之人却忽然雷打不动了。 “十八少主……” 黑色的连衣帽下,露出了一张冰冷肃穆的脸。 “子芸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四目惊然相对,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婢子下意识摇了摇头,“十八少主这不关你的事,您快随奴走!” 将云没再看她一眼,将身转向了前往玄武堂的大道。 “十八少主您要去哪?” 婢子大声唤住,两眼如同被针刺了般,分外通红。 “我要去问问我的父亲!” “您不能去!” 她极力反对,他心如磐石。 那不肯回头的的身影再度固执向前,终换了她一腔斩钉截铁: “践月令令主联合江疏夫意图谋逆,江疏夫人率领的斑族势力已在进发红貉谷的路上,践月令令主带领的青猽图残余势力眼下已包围了整个神将司!” 那单薄的身影明显颤抖了一下,冷,刺骨的冷! 谋反的不是旁人,乃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他身负杀兄之罪的父亲,一朝得知真相,其心理又有几人能明白?婢子心中满是于心不忍,走到他的面前,她要劝他回头。 “局势如火,困兽犹斗,无异于杯水车薪!十八少主,您早该放弃了!” “不可以……”将云摇了摇头,心似乎被什么牵扯住,让他一下子喘不过气起来,“我要去劝劝我的父亲,他不能这么做!他不能!” “十八少主您疯了吗?!”或许,婢子才疯了,“您的父亲是怎么样一个人您还不清楚吗!那日在玄武堂!您情愿被他以钢鞭打死,也不愿放弃劝您的父亲收手。可结果呢?您彻彻底底地昏死过去了,他的计划可有滞缓半刻?即便您此刻横尸于玄武堂中,他手中的旌旗也会跃过您的尸身,直达神将司的每个角落!” 被逼得面红耳赤,将云骤然咬牙切齿说出:“我若劝不了他,我便——” “弑父是吗?”那刺耳的字眼随即从她口中跳了出来,没有片刻犹豫,婢子摇摇头,可笑道:“您除了留下一个千古的臭名,还能留下什么?能留住神将司吗?践月令令主倒了,践月令的一杀、二杀、三杀还在!他们向来父子同心!践月令倒了,青猽图还在!他们始终虎视眈眈!青猽图倒了,但江疏夫人不会回头,也来不及回头!您这般,蚍蜉撼树罢了!” “……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望着他因绝望闭上的双眼,她缓缓跪下,拉紧了他无措的手,含泪笑言:“十八少主!那夜的地牢之中,您对奴说过,您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的人,厌恶这里的明争暗斗、相互算计,更厌恶这里的冷血无情、同室操戈,您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就像一个深渊,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渊!如今重生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您稍稍回头,择一条真正对自己有利的路,今后便能彻底逃离这座深渊,再也没有手足的耻笑,没有父亲的压迫,您不用再做您不想做的事,您也说过,您喜欢奴向您描绘的江南,喜欢踏浪渡扁舟,喜欢柳絮飞满城……您张开眼看看天空上的鸟雀,它们飞得多么开心,自由自在的,想飞去哪,便飞去哪……” 他缓缓睁开眼,泪水晕开一片澄澈,抬眼,是天高任鸟飞。 “等咱们逃出了这个地方,咱们也要像它们一样,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我们就乘一叶扁舟,到那烟波江上去!也去看一看,品一品,那‘惊花翻霁日,垂柳拂烟波’……” “惊花翻霁日,垂柳拂烟波……”将云深深注视着她,复念,婢子站立他面前,浅笑着点了点头,泪眼盈盈。 感君一顾,他终是应下,“好!” 摧花令,睚眦囚。 “帮我,你不后悔?你就那么相信我说的那些话?” “我不是信你,我是相信真相。” 白饵将解开的锁链随手弃到一旁,微笑着说:“你不是相信真相,你是相信你自己。” 那守卫粗糙的唇角也扯开了一个微笑,“我在睚眦囚职守了这么多年,见过六小姐的各种计谋,也领教过江疏夫人人后的狠辣,唯独没见过你这样的。” “我怎么样的?”白饵忍不住淡淡问。 本就是无心之谈,没曾想那守卫竟然当真地回了,他道:“在这里,每个人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可你却为了别人。” 他的语气里透着明显的刮目相看。 “你错了,每个人生来都是自私的。行了,别取笑我了,”白饵嘲弄般一笑,眼神移向斜对面,“早时听幺几闹了半天,此时怎么不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7章 谢宗 “半个时辰前江疏夫人命人将它押走了!”守卫察觉到囚外的局势越来越严峻,恐生其他事端,便及时提醒她:“白姑娘,你换了服饰之后快些离开!睚眦囚外面的守卫都是我的人,你拿着我的腰牌出去,他们不会起疑的!” 白饵愣在那里,并未听清守卫说了些什么,她目光一转,再三确认道:“你确定幺几是被江疏夫人押走的?”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守卫问。 白饵追问:“江疏夫人此时现在何处?” “半个时辰前,出了神将司,听闻是去红貉谷。”看着她蓦然改变的神情,守卫疑惑更深,“白姑娘这是?” 红貉谷! “不对,”白饵下意识摇了摇头,“虬姝夫人面前,她假说旧疾复发今日不能去红貉谷!不可能会这么快转变主意的……” 她迟疑的眼神又看回到关押幺几的地方…… 半个时辰前! “不好!江疏的计谋不只是发起司变那么简单!她的真正目标应该是在红貉谷!” 她想了一晚上江疏会以何计策应对红貉谷之变,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联合将继在神将司发起司变,如此便可破坏红貉谷一役的进程,待那时,虬姝夫人不得不从红貉谷撤回应对司变,只要毁了这最后的一役,那座山洞便不能顺理成章地解开…… 唯独与虬姝夫人正面开战这一可能她没敢细想,毕竟仅凭摧花令这点势力、再加上将继带领的强弩之末青猽图,定然无法与追云令相抗! 连幺几都用上了,看来江疏一定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你是说,江疏夫人要利用幺几在红貉谷发起谋逆?”守卫有些不可思议,“这……不大可能!幺几本事再大,有虬姝夫人和追云令坐镇,也场谋逆注定要无疾而终的。” “除了幺几,一定还有什么!”白饵忽然斩钉截铁道,她思忖了片刻,看向守卫,“即刻助我立刻睚眦囚!” 为今之计,必须赶在江疏之前抵达红貉谷,也好让追云令早做准备! “好!” 守卫正要带头领她去易服,白饵忽然唤住:“等等!” “怎么了?” 白饵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关押幺几的地方,那里正是咆哮声与撞击声传来的地方。 “今日那密牢里关着的长毛老怪,为何比平日还要暴躁……” 守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循声望了过去,“自从江疏夫人早时离开之后,这密牢里的怪物便聒噪不止,像是发了疯似地,与那幺几有的一拼。” 守卫语气略显担忧,好几次,他都担心那怪物会挣脱铁牢,破地而出…… “你是说江疏早时下过那密牢?”白饵惊诧地问。 守卫点点头,道:“在那密牢停留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便命人把幺几押走了。” 这个时候,江疏为何要去那密牢?白饵忽然问:“上一次江疏下这个密牢是什么时候?” 守卫确定地回答:“摧花令前任令主祭日那一天!江疏夫人平常几乎都不来此处,但每逢前任令主祭日必会入密牢!” 难道,里面关着的人与将圣有关? 白饵决定再进入密牢看一看。 长毛老怪将铁笼撞得霹雳作响,漆黑的铁拳上面,被他以十指抓过的地方,此时已被染上了一层殷红的鲜血。 深重的眼翳之下,两只瞳孔不断被睁大,透露出挣脱囚笼的渴望,特别是每一声嘶哑的咆哮,都发人深思引人肺腑…… “白姑娘莫要靠近,这怪物疯起来要伤人的!” 白饵屏着呼吸,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囚笼之中的人,每一次咆哮,都在不断将她紧绷的心弦拉到极致…… 她微微伸出一只手,试着让他平静下来,也让自己平静下来,她尝试对上他始终看向出口的眼神,语气很轻很轻,“……你叫什么名字?” “嘶——”猝然一只利爪攻其不备地抽了出来,将她的半片臂袖一口气撕掉。 尖锐的指甲蜻蜓点水一般划过她的血肉,两条血线悄然绽了出来! 就在那一瞬,她蓦然注意到了他手背上若隐若现的图腾! “戮神剑!” 这三字一出,笼中人登时与她对视了一眼,咆哮声忽然之间变得更加激烈,一瞬之间,他的眼神一下子转移到她的身上。 “白姑娘!” 守卫迅疾上前,准备将她拉到安全地带,却被白饵一口斥退。“别过来!” 她松开伤口,撑着地站了起来,决定再一次鼓足勇气去证实一下自己心中的答案…… 直到她确认,那手背上被鲜血晕红的图腾,与她在将圣手背上看到的图腾一模一样! “戮神剑圣主将圣!” 记忆的碎片再一次悄然重叠,她几乎是震惊地喊出来的! 就在守卫困顿之际,他忽然发现囚笼里的老怪忽然停止了咆哮,面色一改狂躁与愤怒…… 白饵也察觉到怪诞之处,她忍不住指着他手上的图腾,想要知道:“你究竟是谁?戮神剑圣主将圣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戮神剑代表着什么!” 当那些熟悉的字眼不停地在他耳边大声地重复着,恍惚之间,像是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指令,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见状,守卫上前劝:“白姑娘,这老怪在囚笼中关了这么多年,早已没了神识,你又何必——”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囚笼里发生了令人不可置信的一幕! 囚中之人竟跪在了她的面前,腰身笔直,十指交叉于胸前,做出了一种奇怪的手势,双目有神,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唇齿微微颤抖,发着模糊的声音。 白饵和守卫顿时面面相觑…… “此人与将圣息息相关,定然是江疏的死穴!在前往红貉谷之前,我必须把他带出神将司!” “眼下神将司已被将继层层封锁,就连一只蚊蝇都飞不出!你一人离开神将司便是冒着天大的风险,要带这样一个随时都会引爆的怪物走,岂不是……” “眼下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冒险一试!” …… 前往神将司后院的辟径上,易容之后的白饵牵着一匹载有粪桶的马车,离后院的大门越来越近。 “站住!把头抬起来!” 意料之外的是,还未至大门口,便有践月令的人过来视察。 白饵扯了掩面的纱布,略路抬头,然后故意看了眼自己身后。 不料,那领头的黑衣守卫一眼便看出了什么,“你不是我神将司的人!” 紧接着,一柄剑瞬间架到她的脖子上,“即刻围起来!” 白饵不禁朝远处的大门看了一眼,眼有不甘。 出手是必然的,可此刻便出手,胜算便小了些! 该死! 一腔愤懑中,她蓦然一退,将头上的斗笠抛了出去,数枚金镖在斗笠的回旋之**其不意地打了出去,弹指间,周遭的包围漏洞百出! 黑衣守卫当即辨认出了来者,“摧花令——白练!别让她给跑了!” 很快,附近的兵力一下子聚了过来。 “住手!” 千钧一发之时,将云出现。 黑衣守卫看了看自己身后,礼数作罢,大胆地质问起来:“十八少主,您不该在这!” “放肆!”婢子子芸上前,“大局当前,令主恩赦,委以少主重任,十八少主在此,有何不妥吗?” 听此,黑衣守卫赶忙低声下气赔礼:“恕小人愚钝……” 将云没有看他一眼,目光转向了白练,“令主命我来提调这个杀手,带走!” 白饵缓缓收了刀,眼有迟疑。 黑衣守卫将信将疑,示意两个守卫跟着十八少主走。 五个人在黑衣守卫的注视下,转而驶向了践月令的方向,白饵极不放心地回了头,看着马车被一哑奴牵走了…… 等四周的耳目越来越少,将云忽然转了方向。 两个守卫互相对视了一眼,察觉出怪异,不得不停下来提醒,“十八少主,玄武堂往——噁——噁——” 令白饵颇感意外的是,竟有人比她更先出手。 婢女子芸上前将尸体拖到了隐秘之处。 白饵眼中一惊,蓦然看向将云。 …… 半柱香的前,婢女忽然接到消息,她提前安排好掩护将云出后门的马车突然被人强迫劫走了,根据哑奴提供的线索,二人决定将马车追回,不曾想,劫走马车的不是旁人,而是…… 此时,哑奴牵着马车,再次向后门出发,固定数量的两只大桶里藏着的,除了白毛老怪,还有将云和白练。 婢女站在马车整装待发的地方,久久目送着马车离大门越来越近,画面逐渐被泪水模糊…… 从他决定帮白练的那一起,她便知道,一切不会如她所愿,他注定不会再回头了…… 特别是,当白练说出她此行的目的,他毅然决然应下前去红貉谷报信的嘱托…… 特别是,当白练问他,“你就不恨我吗?” 当他沉声说出,“恨,但我更恨家父的不仁不义,欺师灭祖!” 她明白,如果他就这么跟着自己离开,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也是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什么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那一瞬的他,才是真正地自在如风! “拦住那辆马车!” 大门刚刚打开一点,瞬间被关上。 令三人都没想到的是,黑衣守卫杀了回马枪,弹指间将车马围得水泄不通。 到了这一刻,唯有杀出一条血路,继而,将云和白饵破桶而出,率先将大门旁边的几名守卫杀掉。 “少主快走!” 婢女子芸破空而来,与那黑衣守卫来了个正面交锋。 将云则一个格挡杀到白饵面前,“我掩护你,你先纵马出门,茶花古道上有人接应!” “好!”白饵当机立断,率先拉开两扇大门,继而飞上马车,扬长而去。 “别让他们跑了!” 紧接着,弓箭手纷纷拉起长弓,欲往大门外射去,将云眸子里顿时闪过危险的光芒,迅疾冲过去将两扇大门竭力掩上,鹅毛般的羽箭一个接一个被撞在了门上。 这时候,大道上的兵力源源不断,若在耽搁片刻,届时定然插翅难逃,婢女子芸旋即杀到将云身边,以一己之力将门推开一个间隙,“少主您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看着远处蜂拥而至的兵力,将云眸光一沉再沉,再看看并肩作战的子芸,心中犹如刀绞,只能咬紧牙关把眼前的敌人都杀个干净。 敌人进攻过猛,二人完全没有一丝喘息之际,婢女子芸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厮杀,将少主推出门外…… “子芸——” 他甚至来不及再看清她一眼,那两扇大门便被她狠狠掩上,所有的喧嚣和杀机,皆被一睹高高的门墙阻隔,他发了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拼命地拍打着两扇门,可里面再也没有她的声音,只有兵革利器刺穿肺腑的血肉之声! “子芸!” 虽然她没能如愿陪他去他艳羡的远方,但能为他而死,能为神将司而死,她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特别是,在她有生之年,在这生命将息的一刻,还有幸听见他大声地呐喊自己的名字…… 隔着一道厚重的大门,算不算是临别拥抱。 她萧条的身子顺着大门滑了下去,终于无牵无挂了! 十八少主走!去做你真正想做的! …… 茶花古道之后,百川路口,白饵将马车驶向了另一方,自此踏上了与四娘汇合之路,将云催马扬鞭奔赴红河谷的路上永不回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8章 母子相见 茶花古道之后,百川路口,白饵将马车驶向了另一方,自此踏上了与四娘汇合之路,将云催马扬鞭奔赴红河谷的路上永不回头! 红貉谷,玲珑煦暖的阳光丝丝缕缕,穿射过蓊郁如织的重重灌木,九曲回环的溪谷边上,新雪初化,溪流叮咚作响,冰消水溶,水雾初散,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荒木林间,伐木声铮铮作响,大大小小的营帐,一望无际。 主营帐内,春恨声音急促,“夫人!山童求见!” 虬姝正坐帐中部署决赛事宜,偶然听到这个人物,蓦然想起了那个人…… 须臾,山童入帐,参拜,“夫人!大大大事不好了!” 见到山童这副慌张模样,春恨不禁提醒:“山童,究竟有何急事要向禀报夫人,你且慢慢说来!” “启禀夫人,十三少主方才得知白练姑娘今日并未出现在摧花令的队伍当中,此刻正准备策马赶往神将司!奴劝阻不得,只能来此请示夫人!”山童道。 “什么?”虬姝疑惑的目光不禁移向春恨,“白练她今日没有随行么?” 春恨短暂地思忖了一下,立刻回:“回禀夫人,昨日深夜,您派奴前去摧花令的二杀阁打探白练的情况,奴一直等到白练房中的灯熄灭了才离开。今日一早启程之前,在查验随行的队伍过程中,奴也亲眼看见了白练的名字出现在了摧花令的名单之中。” 山童争辩道:“昨夜白姑娘与十三少主约定戌时于祁云山小木屋汇合一同前往红貉谷,但十三少主几乎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白姑娘,时至今日各令杀手抵达红貉谷,白姑娘一直未出现在与十三少主既定见面的地方!” 那一刻,她登时想到了昨夜的江疏! 虬姝严峻的目光微微跳动,继而当机立断,命令:“春恨!你即刻去查白练的行踪!山童,传我命令,召十三少主即刻来这见我!且莫被人看见!” 春恨旋即退到帐下,随山童一起领命而辞。 不一会儿,主营帐周围的守卫都被撤离,风吹草木声中,帘帐蓦然被一只手翻起,落下之时,透着淡淡的迟疑…… 既见司主,遮掩的帽子被撂下,一块黑色的面具之下,露出了一张冰冷肃穆的脸,他的视线随脚步停在了下方,一如从前那般。 “追云令十三子将离,参加神将司司主!” 虬姝正筹谋着案上的赛事图纸,眼神忙中抽空看了他一眼,黑色的披风之下,不是抵御风寒的狐裘,而是刚刚换上的策马装束。 约莫过了一个弹指,才听那上方传来淡淡的声音。“入座!” 将离不由得心思一沉,迟疑片刻后,终是松了口:“不知司主此时召属下来有何吩咐?” “你身子刚刚恢复,加之一夜路程,少不了一番劳顿,别硬撑着,坐下说!”虬姝的语气颇是平淡。 将离目光暗抬,看了那座位一眼,心中顿时升起了一千种抗拒。 气氛就这般僵持着,一旁的山童听得已是汗流浃背。 “承蒙司主体恤,属下身子并无大碍!如若没有其他要紧之事,属下先行告退!” 言辞作罢,将离当即做了退,正打算走出营帐那一刻,身后漠然传来: “今日没有我的命令,你哪也不能去!” 山童整个人都怔住了,他完全没想到司主的命令会下得如此果决,就在他臆测着下一瞬会发生什么的时候,十八少主忽然转了身,严厉的眼神直直地送了过来…… “既然司主已经知道了,那属下便斗胆请司主下令,准许属下赶赴神将司!”他的语气完全没有要请的意思,更像是发出心声。 她完全没想到,近一年过去,神将司一番天翻地覆,而他,除了比旧时消瘦了几分,其他一层不变。 更没想到,二人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局面。 她紧着唇角良久,沉声说出:“如若我不准呢!” “那便恕属下不敬了!”他没有犹豫片刻,说出这句话时,已然做好了事后请罪的准备。 被那决然的态度彻底惊恼,虬姝当即拍案而起,“十三少主!你这是要乱了神将司的司规不成!” 司规? 呵呵…… 他真没想到,这个时候,她竟会拿司规来压他! 可这对她来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要强调你的司规么?”他忍不住回过头去问她,眼中透着一丝可笑,“十年前,你为了捍卫你的司规,不惜牺牲九哥的性命!十二年前,你为了捍卫你的司规!向世人隐瞒父亲的真正死因!为了捍卫你的司规!你身为她的结发妻子,对他的死不闻不问!而今亡羊补牢,究竟是为了什么!” 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存在,他不可抑制地质问着,“还是为了你的司规吗?” 他以为,她早已对当年之事感到愧疚,才试着去弥补当年的遗憾,可他想错了,大错特错! 她那般铁石心肠之人,怎会有过一丝愧疚。 “对!”一声长应,仿佛已历经了千辛万苦,她披着一袭沉重的锦袍立在那里,眼神决绝不可侵犯,“我还是要强调司规!无论多少年过去,我还是要强调司规!因为司规不是我一人的,它是属于整个神将司的!只要你生在神将司,司规便不可冒犯!只要我在位一天,我就绝不会让任何人挑战司规!” “难道在你眼里,司规胜于一切吗!”他摇摇头,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之色,多少生离死别过去,至今仍旧忍不住沙哑着嗓子问:“难道,司规在你心里,就是那万年的铁,即便是亲情,也捂不化吗!” “你说得对,司规——”她毫不犹豫地提指,朝那高高在上一指,神情冷漠到极致,斩钉截铁地说出:“没有什么可以将它捂化!” 四目相对,一如十年前雨打芭蕉的那个傍晚一样。 无数次分庭抗礼,无数次失望过去,那双刮骨疗毒都不曾红过的眼睛,此刻竟在她面前流下了失望的眼泪,而眼前之人,始终面不改色…… 再硬的石头还会被水滴穿透,再冷的铁遇了强温还会被融化,而她不会,什么也不会…… “好,好……”眸光微微闪烁,他微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像是在为她的胜利表达庆祝,“好!” 黯然的神色一闪而过,他低了低头,拳头攥得紧紧的,半身冰冷退去,当他再次抬眼,眸光似雪清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紧着的唇角,几乎是撕咬开的,“那今日,我便乱一乱这司规!” 语调平平,却似疾风骤雨里的刀枪剑戟,直逼人心! 直到那披风飞扬而起,他箭步离去,帐中人,才彻底意识到了什么,那一刻,她的眼中只剩了惊悸。 “不要……不要……”山童跪在地上,随着那身影的飞快移动,不停地转着方向,痴痴摇头,“十三少主不要啊!” 即便如此,该走的,还是要走。 虬姝的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连同那颗千斤重的心,步子颓然跌退半步。 无人察觉,亦无人相扶。 只手撑着低矮的案沿,她缓缓坐了下来,扶手支额,眼神微眯,一副寻常妇人忧愁之时该有的样子。 千愁百转间,忽听下面山童一声唤,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恍惚之间,似是惊梦中睁眼,笔直的腰身本能地竖起,眼神迫不及待地朝帘帐方向看去…… 风吹帘帐。 “夫人……”望着那副浑然心不在焉的神情,山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直到那虚无的神情慢慢移回,不声不响地看了过来,他才焦着神色,十万火急地问:“夫人!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虬姝长睫轻掩,亦别无它念,沉甸甸的脑袋再次压在两根指骨上,暗暗叹息一声,令人不易察觉,道,“随他去!” “这……”山童几乎不敢相信,整颗心都是悬着的。 听此,虬姝不由得抬眼看了看他,平淡地问了一句,“依你看,我该如何?” “奴……” 许是受宠若惊,许是拿不出主意,山童一时间接不上话了,虬姝眼神轻轻一摇,缓缓垂下。 这个时候,营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报——践月令将云少主求见!” 她目光微微抬起,颇是狐疑,“将,云?” 犹记,这个杀手倒是有点印象,他是今年践月令新晋的杀手,不过,早些比赛,已被淘汰,按道理,他不该出现在红河谷的赛场。 沉吟片刻,她抬声:“传——” 须臾,营帐之中,将云单膝跪拜,身染红血,面色如土,狼狈到极致。 还未等虬姝夫人质问,他呼声如雷,透着十万火急:“启禀虬姝夫人!家父将继联合摧花令令主江疏夫人意图谋反,现如今,家父勾结青猽图余党现已占据整个神将司!江疏夫人则率领数千斑族奴正往红貉谷赶来!还请夫人速作决断,应对敌军!” 这个消息轰然在主营帐炸响,虬姝脸色暗变,满脸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好一个不忠不义!欺师灭祖的贼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9章 司门溅血,大厦将倾 虬姝当即下了命令,即刻召集随行的三百护卫在红貉谷前线展开防御工作,同时暂时取消了杀手角逐计划的决赛,号召各令二杀至主营帐部署。 这个时候,负责统领三百护卫的神将司使肖朔和追云令七少主将敬、十少主将战、十七少主将枫等杀手皆至营中。 “斑族奴不是在十二年前便被楚华军剿灭了么?为何如今突然之间重出江湖?且与江疏夫人朋比为奸?”将敬语气里满是怒不可遏。 虬姝眉心一蹙,危而不乱地说:“当年雪祭天国一朝覆灭,数万被毒蛊操作的奴隶随之分崩离析,流离失所。这些人由于体内的毒蛊,被世人摒弃,只能苟活于世。之后,一名唤作伊莲女的奴隶携七分解药出现……” 伊莲女,因生得芙蓉之姿,自幼为雪祭天国大王子身边的侍女,又因其过目不忘的本领,自小对雪祭天国的那套“毒蛊之术”耳濡目染,雪祭天国覆灭之后,凭着半块典籍,历经数年,修炼出七成解蛊之术。 所谓七分解药,即凡是得伊莲女医治的奴隶,体内的蛊毒可解七分,体质与常人无差,蛊毒发作次数减少。 伊莲女可解毒蛊的消息在暗流中一传开,无数奴隶蜂拥而至,就此,这些因着伊莲女而获得重生机会的奴隶对伊莲女无比忠诚,不到一年的时间,一支由伊莲女领导的斑族奴向死而生。 这些斑族奴的体系错综复杂,无迹可寻,他们分散在天下四方,有的隐于庙堂,有的则匿于江湖,但凡有需,命令一到,他们便责无旁贷。 “摧花令令主勾结斑族必然蓄谋已久!”虬姝目光忽转下方,质问:“神将司司使!眼下我方兵力如何!” 负责统领三百护卫的神将司司使肖朔,上报:“回禀夫人,红貉谷今有随行护卫三百余人,追云令杀手十二名,摧花令杀手十名!” “江疏号令的斑族奴有上千人!以数百战一千,这……”很快众人陷入惊慌状态。 “我神将司司中兵力呢!?”虬姝似是恼羞成怒,“我神将司司中其余兵力何在!负责神将司守卫的薛司卫何在!” 众人无人敢言,营中一片死寂,将云低着头将真相划破:“神将司现已被家父将继率领的青猽图残余势力层层包围,所有的消息皆被封锁在司中,状况……未知!” 听罢此言,虬姝恨不得摔杯,“好一个调虎离山!鸠占鹊巢!神将司司卫与众守卫皆是跟着前任司主出生入死过的,这个时候,岂会作那缩头乌龟!” 她摇摇头,满是不信。 就在此时,营帐中又传来异动。 “报——摧花令数名杀手忽在营帐大动干戈,意图谋反!” “摧——花——令!”听到这个消息,虬姝赫然看向传报人,目眦一时间欲裂,三令水火不容许久,她最担心的事,她最害怕的一天,终究还是发生了,终究还是到来了! 祸起于萧墙。 “这些摧花令的杀手真是好大的胆子!他们忠的到底是我神将司还是江疏她一人!”这个时候,向来睚眦必报的十少主将战赫然请命:“启禀夫人!追云令十子将战愿出面制服这群大逆不道之徒!” 局面至危之时,有人义愤填膺挺身而出,无异于是漫漫长夜的火苗划过长空,催人奋进。 虬姝当即看向将战,目光中透着大大的肯定,“好!将战听令!即刻出营替本司主平定内部叛乱!” “将战得令!” 随后,其他杀手一一请命愿为统帅出面应对斑族奴。 当兵将的实力权衡、划分完后,一个最致命的问题仍旧摆在眼前。 兵力不足。 有人议:“红貉谷属东夔地境,是极其偏僻之地,此时请援兵,无论是青云之盟还是北川南月,快则两日,慢则三日,而我们只有数百兵力,又如何撑到援兵抵达之日?” 有人则认为:“启禀夫人,眼下,追云令神器重现江湖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江湖,不少江湖势力蠢蠢欲动,此时若向江湖门派大肆求援,神将司四分五裂的危局必昭然若揭!难保一些蓄谋已久的势力不会趁火打劫!只恐神将司重蹈十二年前的覆辙……” 十二年前,司主离世,追云令一时间下落不明,整个神将司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如此说来,这援兵不请了么!” 有人惶恐,以弱制强,无异于以卵击石。 人声鼎沸之中,虬姝蓦然抬声,语气里是大厦将倾而不惧的刚强。 “神将司百年风云,高歌猛进至今,靠的绝非是他山之力!当务之急,唯有背水一战!我坚信,众志成城,定可破强敌!” 众人复议。 要用最少的兵尽可能得赢得此役,必然需要一位大将引领全局。 这个时候,众人犯了难。 虽有自告奋勇者,但都难以服众,毕竟关乎全部人存亡,一计错漏,则全军覆没。 然,可选之人又甚少,局面越来越僵。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时,营帐内忽然出现了一个人披风飒飒,,黑色面具半遮容颜。 当将敬和将云等人的目光徐徐怔住,虬姝不经意抬眸,四目相对,竟有些不可思议,眼中渐渐有了些亮色。 红貉谷,荒木雪原,大风初起,卷起弥天雪霭。 数千斑族奴就像地底下忽然钻出的食人虫…… 摧花令大营。 “战况如何?”江疏朝那探子问。 “回禀夫人,斑族奴势如破竹,很快便要攻到虬姝的营地了!”喜悦的声音传来。 听此,江疏微笑地挥了挥手,遣退了探子,这会儿,总算是可以安心地拿起手边的茶盏,不徐不疾地开饮了。 此时,帐外来报:“启禀夫人,帐外,监战的莲女使徒直言要见夫人您。” 莲女使徒,伊莲女身边的亲信之一。 “这个时候,她不在前方监战来主营作甚?”江疏眉心一蹙,眼神暗抛出一丝不悦。 手中的茶盏方搁落,那名莲女司徒允便已私自掀帘而入,“夫人尽管放心!有我斑族坐镇,此役必胜无疑!” 莲女使徒手扶腰间横刀,象征性地作了礼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江疏抬手示意入座,同时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平淡的微笑,“有使徒在,我自是放心!” 莲女使徒随意看了那座位一眼,并没有要入座的意思,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夫人!这般重大的战役,怎不见小姐出现?方才我在营帐前后都问了一遍,皆不知此事是怎么回事?” 被她问得猝然一惊,江疏起身,笑回:“小姐她,此时不在营中。” “不在?”莲女使徒明显有些不耐烦,“每回要见小姐,夫人都说不在,不是外出执行任务,便是闭关令中。夫人这回又想说什么缘由?” 江疏又是一笑,走近莲女使徒身边,“使徒有所不知,早时我摧花令的所有杀手皆随虬姝一同出发,小姐身为摧花令的二杀,自然也在其中。” “小姐这般尊贵之躯,夫人竟将她留在敌方阵营?”莲女使徒质问。 江疏自有说辞:“要引虬姝上当,我摧花令的杀手自然要将杀手角逐计划最后一场戏给演完。当然,我这般做,也便于里应外合。” “我不管什么杀手角逐计划,若是小姐受了半点伤害,你便是我整个斑族的罪人!” 莲女使徒忽然翻脸,江疏正要劝些什么,莲女使徒转头而去,径直地出了营帐,江疏心中一惶恐,旋即跟了出去。 帘帐掀起,只见莲女使徒十万火急地向旁边一斑族奴下了令,“去通知所有斑族奴,以最快之速攻破敌方阵营!” 江疏脚步止住,嘴角不由得挤出一抹笑。 她放下帘帐,缓缓转了身,不经意抬眼看了看营帐内,笑意僵住,眼神中忽然显露出一丝迟疑。 她冷不防问向旁边的婢子,“赤霞呢?” “回夫人,赤霞此时正在后营制备夫人您的午食……”婢子回话的声音很仔细。 “她去那里干什么!” “回夫人……” 婢子眼神不由地小心抬起,看了看夫人,“不是您安排她去的么?半个时辰前,您说您有些小饿,便让她去制备些……” “混账!” 婢子赶忙将头埋得更低,全然不知夫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火气。 江疏停在那里,紧着眉头想了想,望着那哆哆嗦嗦的婢子,眼神中忽然勾起一丝狠厉,“去,安排两名守卫,把人给我解决了!” 被那话一惊,婢子灵魂出窍一般被迫抬起头,极不凑巧地与江疏对视了一眼,须臾吊着的肩膀又掉了下去,喉咙似吞了冰块,“……夫夫人,说解决,谁?” “赤霞!” 红貉谷,血腥味弥漫上空。 主营帐内,兵戈交错声听得越发清晰,教人越发不安,虬姝刚刚扶着案子站起,帐外便传来急报: “报——斑族奴已攻至一里之外!” 虬姝眼中满是惊愕,急切问:“眼下我方势力如何?” “回禀夫人!十三少主率领的三百守卫现如今已不足三十人!十三少主与众少主还在坚持作战!” 听此,神将司司使肖朔旋即请示:“启禀夫人!为了神将司杀手的安危,还请夫人速速下令命所有杀手撤退!为了夫人您的安危,也请夫人速速撤离此处!” 虬姝直直地看着肖朔,眼里满是震惊,耳畔肖朔一遍遍复议。 “夫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还请夫人早做决断!” 一遍遍地劝,她终是冷着神色重新坐下来,一字一句,犹如钟鼓击心,“传,我命令,神将司所有杀手——即刻撤离!” 不一会儿,整个神将司弃营后奔,一直撤到事先设定的决赛终点——赤焰荆,山洞口。 午后约莫一个时辰,阳光如瀑,倾泻洞口。 此时的赤焰荆一片衰败景象,一座封锁的山洞出现在众人眼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0章 红貉谷之变 两头野兽倒不足为惧,唯独那密不透风的洞门让人犯了难。 众人跃跃欲试,可惜皆败下阵来。 直到探子冒死奔回。 “报——斑族奴已攻至百步之内!” 毋庸置疑,眼下已是退无可退,所有人的目光皆聚焦在了这座山洞之上。 “这小小的山洞竟然设有如此复杂的玄机秘术!这该如何是好?” “要破解这个山洞,这天底下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你是说,摧花令?呵呵呵……” 一群人不由得大肆自嘲起来。 一些人已经自乱阵脚,而另一些人的目光齐齐凑向了主心骨。 “此乃死穴,即便是摧花令也破不了!”虬姝沉声道。 “什么!”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摧花令可破天下一切机关秘术!这山洞难不成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要破解此山洞,眼下只能试一试了!”虬姝沉默着转过身,蓦然看向将离和将敬。 众人疑惑不解,将敬和将离二人不由得互相对视了一眼,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了答案。 “玄元掌?” 虬姝点了点头,“集二人之力,打出一套完整的玄元掌法,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众人纷纷避让开来,将离和将敬站于洞门前,眼神一致,掌风不约而同地扫起…… 这个时候,斑族奴的厮杀声已经逼近,虬姝即刻率领其他杀手一致抗敌。 一片血雨腥风之中,洞门轰然一响,转瞬一分为二! “山洞破解了!” 一声惊呼当中,众人齐齐回头,眼中闪过一片喜悦之色。 神将司司使肖朔当即将众杀手有序安排进入山洞,剩余守卫则负责掩护。 “怎么样,还能战吗?”将离看了将敬一眼。 一套玄元掌打出,气力早已消耗大半,将敬微微喘息着,提起眼神看了看他,什么话也没说,一个强而有力的拳头砸在了他的胸口。 将离满意地点了点头,继而飞起一件被打落在地的兵器,果断地攥在手中,一个腾空翻越,朝山洞下方的敌人狠狠杀去。 将敬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他活了活筋骨,浑然有力地操起泣血长缨,一个箭步也飞了下去。 这个时候,神将司一干人等已经全部撤到山洞之中,他们在山洞之中就地取材,设起了最后一道防线。 “神将司众杀手听我号令!所有伤员全部退到山洞深处,其他还有能力战斗的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我一起守住山洞入口,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偌大的山洞之中,一呼百应,回声宛若雄浑有力的钟鼓阵阵回响。 当斑族奴的羽箭犹如鹅毛大雪般飞出,数十名肢体僵硬的守卫终是没能支撑住,接二连三的滚入了一片片血泊。 看见身边的勇士一个个倒了下去,将离满眼皆是嫉恶如仇之色,手中插满羽箭的盾牌赫然一扔,将冲上来的数名斑族奴打得头破血流。 很快,越来越多斑族奴如洪水猛兽般涌了上来,持续性的以一敌众,将离很快便陷入强弩之末的状态,一身黑甲在空中不断被鲜血涤荡,半幅面具之下,是一副不屈不挠的血颜。 这个时候,将敬已经率先倒下,接替而上的是神将司司使肖朔,瞬息之间,最后一道防线之外,神将司便只剩了二人砥砺顽抗着。 听着近在咫尺的厮杀声,好像下一瞬,斑族奴便会冲了进来,洞中无时无刻不严阵以待的杀手一个个开始忐忑不安起来,豆大的汗珠混着未干的血渍散发着一股恶臭,掌心与刀柄仿佛已经黏合在了一起。 “莫非我神将司百年辉煌,要在今朝覆灭了么?”有人仰起一对眸子,望着黑魁魁的洞口上方,所有的希望彻底被什么给吞噬了一般。 绝望焦灼着血肉。 将战捂着伤口,撑着利器站了起来,朝身边的杀手望去,眼中寒光闪烁,“神将司的勇士们!咱们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引颈受戮的一步!只要这最后一道防线没有破,咱们便不算输!即便这最后一道防线破了,咱们也能靠着手中的利器与敌人厮杀到底!” 与此同时,斑族奴手中的数支长枪已经死死地刺在了将离的铠甲之上,将离面色狰狞咬牙切齿地爆发着最后一丝抵抗力,直到那黑色的铠甲慢慢变成深黑色…… 敌人手中的武器从来不长眼,一把染着剧毒的九环屠刀已经在他身后寸寸逼近,像一道闪电在天边划过,可望不可即,不断震动着他阴鸷的眸光。 就在此时,一柄九段刀破空而出,将那九环屠刀原路送回,紧接着,数支长枪从中断裂开来,桎梏忽然释放开,将离双目忽紧被跌退,原以为自己要就此倒下,直到一只掌心宛若一道屏障牢牢地将他的背脊抵住。 他稍稍站住,两目微张,恍惚间,只见虬姝夫人的身影凌空飞出,九段刀空中一扫,数颗头颅滚雪球一般顺着雪陂滑了下去。 随后,越来越多的斑族奴涌了上来,众人不得不撤回山洞,将最后一道防线死守住。 “诸位,方才我得到消息,咱们的援军马上便要来了!诸位一定要坚守住!”虬姝信誓旦旦道。 “援军?!”杀手们无不发出质疑,“咱们哪里还有援军?!咱们根本就没有援军!援军是等不到援军的……” “是啊,怎么可能还有援军!像红貉谷这般偏僻之地,即便有援军,也是一天一夜之后的事!我们怎么可能守得到那时!” 每个人的眼里都大写着败局已定,他们手中的武器握得越发松弛。 聚焦在虬姝身上的目光则越来越少,这个时候,他们显然不再相信任何人。 “既然司主说了,援兵马上便要到了!那么,援兵就一定会及时出现!” 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然在人群里翻涌而起。 众人循声望去,半幅染着鲜血的黑色面具被他凛然摘下,一张熟悉的面庞骤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将离傲然睥睨众人,“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将云颤巍巍地支起身子,隔着人群看清了那张侧脸,虽然从一开始心中便有无尽猜测,但这一刻,仍旧不可思议,“将离哥……” “十三少主!” 原来,方才率领守卫奋战在前线的人,是追云令的十三少主将离!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原来,追云令的一杀没有死! 在众人万分震惊的这一刻,一双鲜血淋漓的拳头握得坚硬如铁,将敬站在将离身边,毅然决然道:“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 紧接着,这冰冷漆黑的洞中,似有亮起了一把泼天的大火,将每一个人的内心烧得热血沸腾。 “报——启禀夫人,斑族奴即将攻破洞口!” 虬姝狠厉的目光一抬,听着洞外的轰轰作响,号令: “神将司众杀手听令!与我——死守!” …… 傍晚,飞雪渡西山,一抹残阳席卷天际。 山洞最后一道防线终是被惨烈攻破,偌大的山洞瞬间沦为神将司与斑族奴最后的战场。 就在斑族奴的势力源源不断往山洞涌流之时,似有一座从天而降的闸道把这股洪流狠狠地切断,杀手们打着打着,忽然发现倒下的斑族奴越来越多,原本黑压压的洞口开始有了些许光亮。 有率先杀出洞口的勇士发现,山洞之外,两军对垒,一片刀光剑影,起初,不确定地喊出:“援,援军军……” 随后,笑容璀璨,朝洞中疯狂呐喊:“援军真的来了!援军真的来了!” 那仿佛是胜利的号角,响彻云霄。 将离眼神一晃,停下来看向洞口,那片有光亮的地方,在这厮杀不断的战火喧嚣声中,他竟然听见了特别的声音! 清亮的嗓音之中透着必胜的决心,令人喜不自禁! 是她!她来了! 手中的利器猛然一扫,他踏破重重尸身,掠影而出。 天光绚烂的山洞之外,尸积如山的雪陂之下,一片败鳞残甲之中,战袍飞扬的雪道之上,她策马如电,似贯日长虹,朝着他飞驰而来…… 而在那血光如炬的半空之中,掠过斑族奴头颅的,除了笔直锋利的长戟,还有楚华军飘扬的旗帜…… “启禀夫人——大事不好了!” 江疏的主营帐。 “何事惊慌!”江疏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探子十万火急禀报:“斑族奴伤亡惨重!我方局势告危!” “你说什么!”她猛然撑着案子,探出身子朝下面质问。 “斑族奴伤亡惨重!我方局势告危!” “这怎么可能!”江疏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半个时辰前还告诉我,虬姝的人快要全军覆没!而今局势怎么就告危了!” 探子报:“回禀夫人,红貉谷中,忽现上千楚华军从我方后部进攻,将我方打得措手不及!楚华军兵法奇巧,势如破竹!短短半个时辰内,摧花令全军覆灭!数千斑族奴所剩已不足两百!” “楚华军!”江疏怔色惊呼,“朝廷的军队!朝廷的军队怎会于此!” 十二年前,自东夔一战,楚华军大破斑族奴之后,附近的部落全部撤离,红貉谷荒了整整十二年,也安静了整整十二年!朝廷从未再涉足此处,怎么会突然之间举兵呢! 江疏眼神不可置信地摇着。 下面探子催促道:“夫人!当务之急是快些做出撤退部署!让剩下的斑族奴撤离啊!” “撤退?”江疏赫然看向那探子,心火一下子被什么烧了起来,顿声良久,忽然决绝说出:“不赢得此役!我摧花令绝不撤退!” “虬姝的人都快死绝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我绝不相信她可以反扑回来!绝不相信!” 说着,案子轰然翻倒在地。 “夫人!神将司众杀手并未亡啊!”看着江疏夫人神情冥顽的样子,探子极力劝道:“那可是上千的楚华军!咱们若再不退,敌人的刀尖便要逼近了!” “不!不会的!” 江疏摇着头哽咽地说出,目光飞跳间,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还有斑族奴,对!她还有斑族奴! 旋即,她走到下面,朝着那探子命令,“去!快去把莲女使徒找来!斑族奴不会败的!快去把莲女使徒找来!” “夫人——” “传我命令!发动全部兵力,给我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1章 困兽犹斗XINshuHAiGe.CoM 将夜,斑族奴大败,楚华军凯旋的消息,传遍红貉谷。 此时,大雪初停,雪道上堆尸如山,各处大火接二连三烧了起来,与此同时,神将司杀手在山洞范围内陆续扎营。 山后,上百只军营整齐有序,跃然雪中。 “江疏,事到如今,你有何话要向我、要向众人说?” 山洞之中再次见面,她二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改变。 虬姝依旧如往日一般,高高在上坐着,跪在她下面的,仍旧是原来的那个江疏。 只不过,她却成了阶下之囚,容貌半毁,铁索加身。 良久的死寂过去,她冷笑着抬起头,看了眼虬姝,道:“自古成王败寇,败了便是败了,我没什么好说的!” 虬姝目光登时闪过一丝恼怒,忍不住要提醒:“勾结斑族奴!一朝谋反!此番欺师灭祖叛逆之举!你却道,没什么好说的?” 江疏笑而不语,一副不知好歹的样子。 耗着,索性就这般耗着…… 就在这个时候,洞外传报:“报——春恨归来!” 虬姝警告的眼神漠然从江疏身上移开,看着春恨疾步走来。 “春恨救援来迟,请夫人降罪责罚!” 一见夫人,春恨旋即负荆请罪,虬姝默着眼神摇了摇头,开口问:“眼下司中局势如何?” 春恨旋即道:“启禀夫人,入侵神将司的青猽图残余势力,现已被追云令三少主将驰和薛司卫联手歼灭,发起司变的践月令令主及整个践月令也已经伏法!” “好!”虬姝满意地点了点头,“待本司主返转神将司,有功者,必重赏!” 春恨暂时退到一旁,虬姝冰冷的眼神再次落在江疏身上,蓦然问:“听到这个消息,此刻,你一定很失望!连这最后的希冀都破灭了,你又何必再做抵抗?” 听到这个消息,江疏的确没什么好脸色,仍旧道:“我说过,成王败寇,败了便是败了,我没什么好——” “没什么好说的?!” 忽被那震怒的声音一惊,江疏吓得被迫抬起了头,虬姝已然忍到了极限。 整个山洞四处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没有人敢说话,只有熊熊火把,散着炽热的光,将崎岖的地貌,照得忽明忽暗…… 她一双缩紧的瞳孔就这般,被这些明明灭灭的光亮冷照了一会儿,直到面前的江疏彻底摆出一副无所忌惮的面目。 她沉着声音质问:“面对这座山洞,你当真就没什么好说的么?” “我听不懂夫人在说些什么!”江疏并未再看虬姝一眼,眼神局缩在地面,仿佛眼里只有自己的影子。 看来,她已经做好了死前不松口的准备了,虬姝旋即唤来神将司司使肖朔。 睥睨着一脸不羁的江疏,命令:“告诉她!这座山洞里藏了些什么!” 肖朔拱手回道:“这山洞之中,长有丰富的硝石!” “硝石?”有人不禁小声议论,“真没想到这山洞里竟藏有这般稀有的原料!” 也有人疑惑:“可这硝石又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将离漠然站了出来,冷冷盯着江疏,斩钉截铁道:“这山洞曾制造过大量的火雷!” 火雷! 一听这二字,江疏整个人明显颤抖了一下,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在头顶轰然炸响! 很多人的记忆一下子被这熟悉的字眼给牵回。 从十二年前那场大难开始,不知不觉之中,“火雷”二字便成了神将司的禁忌词。 谈火雷,必色变。 仍有人不可思议地议论,“仅凭这些自然留存的硝石,如何判定这山洞之中曾经制造过火雷呢?” “仅凭这些硝石的确不能造出火雷。”肖朔看向众人,继续道:“但这山洞之中,除了大量的硝石,还藏有其他的原料!起初只是发现硝石,后来还有许多槽井、沸炉、机杼等架构,由此我等才推断,这个山洞应该曾被人用来制造过火器。接着,我等挖地三尺,发现了这洞中埋藏着大量的木炭、硫磺等原料,但由于时间久远,这些原料只保留着一些细微的痕迹。更重要的是,除了木炭、硫磺,还有一种更致命的东西——砃珠!” “砃珠?” “古籍记载,砃珠乃是制造火雷最关键的一种原料,只是小小的一颗,其威力无穷,如若搭上其他火器制成火雷,可教那万丈高楼瞬间坍塌!”肖朔道。 “要制成这种火雷,木炭、硫磺易得,渠道再广些,砃珠也不成问题,可唯独这硝石,乃是世上稀罕之物,但要成功制成火雷,偏偏需要大量的硝石!要在红貉谷中制出大量的火雷,且还要考虑运输这一首要难题,这座天然的山洞自然而然便成了首选之地!也成了唯一可选之地!” 将离满是质问的眼神一刻也没离开过江疏,“是谁要在红貉谷制造这么多的火雷?这些火雷究竟要用在何处!用完之后又要如何让人查无可查!我想,这些问题的答案,同时也是山洞为何会被人千方百计封锁起来的答案!” 众人惊悸的眼神一时间齐齐聚焦在江疏身上。 “都说摧花令可破解天下一切机关秘术,可为何破不了这小小的山洞呢?”将离眼中透着可笑,“那是因为——封锁山洞之人绝顶地聪明!她知道如何利用破解天下一切机关秘术的神器,反造出天底下最难的机关秘术!”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真相呼之欲出。 各种锋利的目光之下,江疏却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沉默了这么久,他们问的又那么多,她也忍不住要问一句,“这座山洞是被我手中的摧花令封锁的又如何?你们说的这些火雷,又与我何干?它们为何要被造出来,造出来又要用在哪里,这些,我一概不知,也与我无关!” 好一个,一概不知,与她何干! 将离恨声道:“十二年前!摧花令为了替将圣报一段不义之仇,潜心策划了一场刺杀神将司司主的谋局!你们费尽心思造火雷,为的便是在回峰路上袭杀司主!” 一语落,几乎是震惊四座,同时也引出了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从原本布置在红貉谷的最后一场决赛,到摧花令令主勾结斑族奴猝然在红貉谷发起谋反,再到十二年前红河谷壮烈一战,没有人真正知道,这背后究竟是什么。 除了她一人。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江疏眼中早已是波澜不惊,保持沉默,是她最后的良策。 早在红貉谷生乱之前,她便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仅凭一个山洞便想揭开十二年前的真相,他们未免也太天真了?毕竟在过去的十二年前里,为了掩盖重重真相,她没少殚精竭虑。 如今山洞被揭开,当年之事虽然漏洞百出,但她坚信不会有尽头! 虬姝她最在乎的,无外乎一个理字的,她杀伐向来果断,若所行之事不能服众,她的刀断然不敢轻易抹在她的脖子上! 众口纷纭之中,各处眼神逼迫之下,她嘴角也只是无奈一抿,“我说了,我一概不知,也与我无干!” 被江疏逼到极致,将离的心中登时翻起滔天之恨,他当即飞起手边的大刀,横到江疏的脖子上—— 今日,他便报了这桩十二年前的杀父之仇! 江疏眼睛丝毫不眨一下,如此正好,只要她死了,谁也别想知道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见状,虬姝惊坐而起,正想喝令阻止,山洞之外骤然传来:“且慢!” 众人齐齐回头去看,只见白练忽然出现在洞外,然而,在她的身后,还有两个人…… 江疏闭着的眼睛一睁开,也随众人的目光看了过去,重重火光之中,那身影蓦然映入眼帘,好似末日降临一般…… 谢宗!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那个人趔趄着身子离她越来越近,一双苍而有力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如十二年前那般! 一见谢宗,所有的答案,好像一下子呼之欲出…… 如果说,方才的每一步皆在她的意料之中,那么谢宗的出现,绝对是她万万没想到的。 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困兽犹斗。 既见虬姝夫人,柳四娘旋即上前参拜,“红妍杀手,见过夫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来她便是传闻中的红妍杀手! 同时,白饵则走到将离身边,交织的眼神中透露着肯定。 将离再看看那名蓦然出现在众人眼中的老人,白发如雪,形貌虽怪,但眼神中却无不透露出常人应有的神识。 他恍然明白,原来,他便是她方才说的最后一步棋。 虬姝再次看向江疏,问:“这个人,认识?” “不!不认识!”江疏自顾自摇头,眼神丝毫不敢抬起。 “当真不认识?”虬姝复问,答案显然,她没有再看江疏一眼,眼神睥睨,决然的眼神在众人眼中重重扫过,字字如刀:“此人!便是摧花令前任令使!他也是摧花令前任令主身边最为忠心耿耿的亲信——谢——宗!” 当那个名字呼之欲出,江疏惶然抬头看了眼虬姝,心中已然一片兵荒马乱,特别是,震惊的声音,一时间劈天盖地…… “谢宗!” 众人几乎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十二年前死于绥麓山的谢宗! 早有传闻,当年将圣在绥麓山遇困,前任司主将胤亲赴绥麓山援救,秘密前往援救的,还有江疏夫人亲派的十二名亲信,这十二名亲信领头的便是摧花令令使——谢宗。 据说,这十二名亲信无一人生还。将圣葬身绥麓山之后,谢宗忽然消失在摧花令的这个事实,也逐渐证实了众人的猜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2章 拨开十二年前的那场风雪!XiNShUHaiGe.CoM 一见虬姝,谢宗神色仓皇,趔趄着身子跪了下来,一个重重的响头轰然磕落,仿佛要磕尽半生的罪恶。 被谢宗的举动蓦然一惊,江疏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心中替谢宗冒出一万个抗拒…… 在众人的惊诧之中,谢宗竟是长跪不起,渐渐,那岿然不动的身影大幅度颤抖起来,支支吾吾的哭声含糊着窸窸窣窣的哽咽一起到来,就像小孩一般。 十二年过去,他早已无颜再面对座上之人! 虬姝看着谢宗,眼神渐露疑窦,她知道他想要说什么,可言辞模糊,丝毫听不清。 这时,柳四娘上前,请示:“启禀夫人,谢宗由于常年被关在睚眦囚那座密不透风、暗无天日的密牢之中,神识与体能早已异于常人,四娘竭力治愈了他的神识,但他的言辞一时半会却很难恢复正常。可喜,好在一双手还算健全,今有一封谢宗亲笔书信,详尽叙说了十二年前每一桩冤案的起始。请夫人亲阅!” 说罢,四娘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 这个时候,江疏早已震惊不已,眼神锁在那书信之上,身子猛然向前一个狂扑,挣脱束缚,势要将真相毁掉! 众人一惊,虬姝大发雷霆,“拦住她!” 白饵早有防备,暗中一个金镖飞出,江疏因刺痛被迫栽倒在地,十指纤纤颤抖着覆在地面,已是鲜血淋漓…… 一切都完了。 都完了…… 更多的守卫上前按压住她,她几乎不能再找到一个合适的支撑点,站也不是,跪也不是,倒也不是,整个身子任人宰割…… 或许这便是最真切地身不由己! 十二年前身不由己,而今亦是这般身不由己…… 她突然好恨谢宗,恨这个毁了她一切的男人! 四娘将供词交到虬姝夫人手中,而虬姝甚至连接过真相的勇气都没了,她抬手支来春恨…… 主仆二人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悄然退去,徒留下满眼的憔悴与困惑。 春恨守在外面,她煞是疲倦地撑在座椅上,双目微闭,十二年来第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威严。 最后,接过书信的是将离,或许在这里,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一时间,整个山洞安静到极致,可以听见外面呼呼作响的风雪声。 “起笔,我要向众人公布一个真相,这个真相一直藏在我心底十二年,因为这个真相,睚眦囚中的每一天每一夜,于我,都是亿万种煎熬……” …… 奔腾的车马一路颠簸不止,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一如那个悬了十二年的心。 直到马车渐渐驶入红貉谷,此心,更加不安。 窗外,风雪大作,霜杀百草。 密牢之中,谢宗从未想过,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或许,他应该托着一副臃肿不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病体在悔恨中死去,夹带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故地重游,一切早已是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可十二年前在这里发生的那些事,却是历历在目,流风回雪一般,不止不休…… 车马之中的临时执笔,孤零零地对着面前的一叠宣纸,谢宗一下子想起了好多事。 对于十二年前的那个秋天,令主将圣在绥麓山的意外死亡,整个摧花令包括神将司在内,曾一度怀疑,令主是被司主将胤杀的。 当时最热的流言便是—— 绥麓山,一波乱党极尽猖狂,将圣随行的护卫悉数被贼人斩杀干净,此时的将圣,命悬一线! 就在这个时候,将胤携众精锐及时赶到,这波乱党很快便被铲除干净。 此时的将圣身负重伤,斜靠于枯石之上,看见将胤从战马上飞下,远远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心中满是欣慰。 “若不是大哥及时赶到,二弟今日恐怕便要命丧于此了……” 将胤睥睨着那副奄奄一息的神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将圣不明所以的时候,将胤目光暗变,透着恶狠狠的逼迫,“拿出来!” “什么?”将圣诧异,“大哥在说什么?” “摧花令!拿出来!给我!” 将胤连连逼问,等来的却是将圣的抗拒,他再也没有了耐心,从地上随意飞起一把带血长枪,眼神阴鸷,“罢了!只要你死了!摧花令也就跟着消失了!今后这天下便只有我追云令一方独大了!” “将胤,你——噁!” 转瞬,血溅枯石! 就在这个时候,几名精锐意外发现林中几名暗影,这些正是江疏秘密派来救援的人。 将胤面色震怒,呵斥:“即刻将他们全部追回!一个不了!” 天边黑云翻滚如海,将胤站在伏尸遍野的绥麓山下,身后白骨如山鸟惊飞! 战马再次奔腾而起,将胤携众精锐踏上了回程之路。 很快,将圣亡故的噩耗,送回了神将司。 流言,聚蚊成雷,司主为夺摧花令借机杀死亲兄弟雄霸一方的野心昭然若揭,亦深入人心,摧花令自此对追云令恨之入骨。 然而,流言终究只是流言,真相远远比流言来得更残酷…… 南靖崇祯十九年初冬,将胤忽然收到将圣来自绥麓山的救援书信。 将胤携众精锐在第一时间奔赴绥麓山,然而绥麓山中却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真正的乱党,是将圣。 面对猖狂的势力,将胤背水一战,近乎强弩之末。 这个时候,白骨堆砌之中,将圣策马而出,整个人完好无损,眼中杀气腾腾。 也是这个时候,将胤才明白了一切。 “将圣,谋逆二字,你想清楚了么?”他几乎是阖着眼睛说出的。 “论实力,我摧花令丝毫不亚于你追云令!这司主之位,你既能坐,我为何不能坐!” 将胤再睁眼,天翻地覆。 兄弟阋墙,外不能御其侮,神将司何存? 恨与恼,如过境的长风,弥漫着血腥之气。 到最后,他终是用一把带血的长枪刺破了将圣所有的野心,换来了将圣想要的答案。 枯石溅血,将圣血眦狰狞,眼里满是不甘,望着那高高在上的背影,口中茹毛饮血般,犹念三字:“……戮!神!剑!” 耳听得身后一母同胞的兄弟轰然倒下,尊贵之躯、孔武之力,转瞬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将胤阖了阖双眼,面色孤寂,一副拳头硬生生拧出血来。 “启禀司主,林中发现几名暗影!疑似摧花令的人!” “全部追回!一个不留!” 天边黑云翻滚如海,将胤站在伏尸遍野的绥麓山下,满目疮痍! 他漠然挥起一柄大刀,在原本便伤痕累累的手臂上,狠狠剜过一刀! 一名精锐惊然上前,“司主您——” 沉重的身体支撑不住,靠在了他的身上…… 就此,摧花令谋逆以失败告终,且付出了悲痛的代价。 与其说,是摧花令的谋逆,倒不如说是戮神剑的谋逆。 令主的谋逆大计由来已久,推翻追云令的统治,让摧花令成为神将司之首,是令主一生的心愿。 于是,戮神剑,在司外暗中创立,在那里,他们都不称其为令主,而是圣主,戮神剑圣主。 在那里,没有那么多的明争暗斗与勾心斗角,每一位戮神剑麾下的勇士忠诚无比,他们的目标一致,心,永远是连在一起的。 对于戮神剑圣主的死亡,谢宗同其他勇士一样,悲愤不已,但他们不会气馁,他们会永远地记住,圣主的遗愿,直到它实现的那一天。 就像印刻在他们手背上的图腾,它们不会因此而消失,相反,染过鲜血之后的图腾,更加耀眼,更富使命感。 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谋杀计划,在戮神剑夜以继日的策划之下,逐渐拉开。 但是,现实永远预期来得残酷。 由于绥麓山一战,戮神剑势力受挫,这个计划进行地并不乐观,甚至走向了无疾而终的境地…… 谢宗不甘心,到最后,不惜违背圣主生前嘱托——绝不可将两个女人牵扯到戮神剑当中。 他们大肆散播流言,教摧花令与追云令日益势不两立,他们要让摧花令的每一位杀手都相信,他们的父亲死于将胤手中! 直到,江疏夫人也沦陷其中。 当然,这一步之所以会这般顺利,更多得益于将胤始终掩盖着将圣的真正死因。 为替亡夫报血仇,江疏夫人从悲伤之中挺过,开始助他们在神将司中运筹。 有了江疏夫人的协助,他们的计划越发顺利,当然,最重要的一步,永远离不开一个人——斑族奴首领,伊莲女。 一次刺杀任务,令主与伊莲女意外邂逅,她贪恋他的风流俊逸,他沉溺于她的风情万种,二人很快便坠入了爱河,且逐渐欲罢不能。 直到后来,二人互相试探,身份一朝揭开。 得知将圣死于神将司司主之手,伊莲女替将圣复仇的决心比任何人都来得强烈,逐渐,戮神剑和斑族奴联系在了一起。 内有江疏夫人,外有斑族奴,将胤的死期很快便到来了。 十二年前红貉谷那场腥风血雨,便从南靖崇祯十九年深冬,斑族奴进犯东夔开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3章 殊途 “由于魏新当时领楚华军职守南海,我们料定,东夔生变,朝廷必将调派离东夔最近的楚华军前去围剿,魏新皆是必然领军。在此之前,我们利用了京中的一名斑族奴色诱魏府中常年跟在魏新身边的一名门客——瞿白文,借他之手以魏新的口吻写下了一封救援信。当东夔沦陷,楚华军围困红貉谷之际,这封信在第一时间内飞向了神将司将胤手中。向来重情重义的将胤果然上了当,借着外出完成刺杀任务的缘由,暗中率领一批精锐秘密前往红貉谷支援魏新。出乎意料的是,将胤来势过分凶猛,数千斑族奴几乎全军覆没……” 利用斑族奴对付将胤原本便是他们的第一计策,包括伊莲女在内的斑族奴远不知他们真正的计划。 “我们也料定,在由孙定带领的援军赶到红貉谷之前,将胤必将携神将司的人率先撤离,要在最快时间内撤离,其必经之路,且唯一一条可选之路,只能是回峰路。而回峰路,便是我们的最后一步,早期,我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造出了令喽夷人最为骄傲的武器——火雷。火雷一响,将胤及神将司众精锐,无一人生还。然而,火雷的威力超乎了我们的想象,那晚在回峰路与将胤交战的戮神剑勇士,即人们所说的那批异势力,在撤离途中,有一半死于火雷的余烬之中,有一半则死于由孙定带领的援军手中。故而,我们的计划虽然成功了,但戮神剑也因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神将司司主一死,整个神将司亦或者说大半个江湖风云四起,这个时候,神将司已然一片内忧外患,我们试图说服江疏夫人在神将司发起兵变,但知道将圣真正死因后的江疏夫人却开始对我们深恶痛绝……”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忠爱着的丈夫,竟然一直在暗地里意图谋反,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真相,曾无数次试图到虬姝夫人面前坦白一切。 那年,谢宗在她耳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从决定迈出那一步开始,便注定回不了头了!” 摧花令令主将圣谋逆之罪早已罪无可赦,合谋神将司司主,整个摧花令注定无一人能幸免,她一直深爱的丈夫自此遗臭万年!她和他之间唯一的亲生女儿将弄影,年仅七岁,也将被活生生扔上鞭尸台,死无全尸! 他亦和她说过,“只要真相永远不揭破,加之绥麓山一事流言甚嚣尘上,摧花令便永远都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 于是,江疏夫人终究还是妥协了。 “为掩盖真相,借着斑族奴在朝中的势力,先后对魏府门客瞿白文,副将王猛,参将孙成武、赵京,逐一迫害。另一名参军孔奉公在杀害途中,侥幸逃走,为此,我们曾对此人追南逐北数年。但凡知道魏新没有在红貉谷发出那封救援信的人,终没能逃过我们的手段。包括魏新。” 在江疏夫人的协助下,神将司没能查到任何蛛丝马迹,不久之后,将胤的死逐渐在神将司平息。 而戮神剑的使命持续存在,然而想要完成圣主遗愿,非江疏夫人不可。 那年,虽然他成功劝江疏夫人助戮神剑掩盖了红貉谷的种种真相,但,唯独谋逆这件事,是他如何也劝不动的。 那个时候,江湖诸多势力为谋夺追云令这方神器对神将司虎视眈眈,三令形势日益严峻,他以为这是会是最好的时机。 索性,他没再劝下去,而是准备将她强行推上神将司司主之位。 于是,他再次设局,准备在神将司发起兵变,可就在计划实施的前一个晚上,暗中得知计划的江疏夫人,为了阻止这场祸事的发生,对他下了手! 睚眦囚,密牢之中一关,便是十二年。 “十二年的无人问津,十二年的密室囚禁,在神将司十二年的翻天覆地变化中,复仇的决心逐渐让人麻木,无数个黑暗逐渐催生了心魔这种东西,用那些市井之民的话来说,可能这便是所谓的罪孽!红貉谷那些惨烈的画面——被火雷烧得面目全非的,四肢残缺的,深沟之中无数从斑族奴尸身里爬出的尸蛆,无时无刻不充斥着我的大脑,它们就像养在那些斑族奴体内的蛊毒,不断地吸食着人的脑髓……在我彻彻底底被逼成了一个怪物!一个无论我如何咆哮,如何挣扎,都不会有人搭理的怪物!那种感觉真的太可怕了!” 当十二年前的真相被将离一字一句道出,每个人的脸上充斥着各种或悲愤或痛恨的神色,而此时的谢宗彻彻底底地疯了般,头疼欲裂,面目狰狞,眼中满是嗜血的渴望…… “不好!谢宗的旧疾复发了!”四娘忽然意识到不对,旋即道:“快找锁链将他束缚住!” 那一刻的谢宗,几乎是崩溃的,十二年前的真相一朝揭开,压在心里十二年的那块巨石忽然被移开,各种情绪涌上心头,一副不受自己操控的肉体,在悔恨与不甘之间撞得头破血流! 更令人望之悸动的,则是江疏。 “谢宗说的都是假的!谢宗说的都是假的!你们别信他!真相不是这样的!不是……” “拦住她!” 神将司的众多杀手早已按耐不住,一个个义愤填膺重拳相加! 被拉出洞口的那一刻,谢宗朝着声嘶力竭的江疏夫人轰然一跪,不停摇晃的眼神中满是劝慰。 就像,那些年,她在密牢中劝自己一样。 他知道,不是她不愿相信真相,是她根本不敢相信真相,从来都不敢…… 各种轰乱之中,虬姝终究还是出来了…… 众人被一一遣退,唯剩她与江疏二人。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关于十二年前的那桩血案,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是虬姝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会步将圣的后尘走到如今这一步,可全都是拜你所赐啊!是你一步步逼我的!”江疏仰着头看着她,言辞愤慨,却也凛然,“我一点也不后悔今日所行之事!” “你觉得,是我逼你的是吗?”虬姝冷冷问,道:“你原本可以将那个秘密一直守下去,一如过去的十二年那般!而我也会选择像十二年前那般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可你偏偏在十二年后做了一件错事!” 江疏紧缩唇角,摇摇头,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 “你最不该做的一件事,便是相信将继。将弄影报的原本便是一段不义之仇,她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你却试图替她报仇,就像十二年前那般替将圣报仇!因为这个错误,你一步步被将继玩弄于股掌之间,并被他一步步地利用!”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在将弄影的尸身上面,为何会留有将离佩刀所造成的伤痕吗?那是因为,将弄影的尸首在运回神将司的途中,早已被将继动了手脚!造一柄同样的佩刀,事后插入尸身之上,造成将离便是杀死将弄影的凶手的假象!将继的目的很简单,借你之手,除掉将离。除掉他谋逆路上第一个强劲的目标。若不是我借仵作之口将真相及时告诉你阻止了你的计谋,恐怕,你早死在了白练的手中!” 真相骤揭,江疏霎时跌坐在地上,满是不信,“这怎么可能……” “你未能成为将继手中解决将离的刀,那他便只好自己出手,可你这般好的一枚棋,他怎么舍得放弃?索性,他试图说服你谋逆!而你,竟听信了将继之言!既然如此,那么十二年前那桩旧案,注定逃不掉的!” 虬姝眼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色,“我临时将决赛的地点换成红貉谷,这是我给你的最后警告,我希望走到如今这一步,你可以回头,可以放弃谋逆!可你没有,换来的,是一场几近疯狂的司变!你怨不得别人,要怪,便怪自己精明一世,乱在一时,轻易受那小人摆布,听信妄言!” “将继!” 这个名字瞬间激起了她满腔的怒火,江疏回顾自己走过的漫漫长路,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 痴守了这么多年,到底在守些什么。 到头来,终究是大梦一场空。 “呵呵呵……” 当江疏看向虬姝的那一刻,她竟然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恻隐。 她想,她此时本该引众人唾弃、践踏! 可一双虚无的眼神放眼四望,有个人却为她保留了最后的体面。 越发好笑了。 “你笑什么。” 江疏盯了她良久,眼神里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同情、怜惜、与命运的无奈。 “自然是笑你。因为,你和我一样可怜……” 虬姝冷哼着转身而去,想来她已经疯了。 “其实你我曾经所行之事,说到底,为的不正是所爱之人么?十二年前,你明知将胤死于非命,却仍旧向世人公开,他乃是死于一次刺杀任务。神将司不涉庙堂之事,乃是铁打的司规,可他却僭越了!万人敬仰的神将司司主,一代英豪,丰功伟绩,谁人可与之匹敌?若因僭越司规而死,岂不惹天下人耻笑?你所做的,无非是为了维护他最后一点尊严!换而言之,你这是包庇!” 江疏眼神一敛,落在自己身上,嘲弄般一笑。 “于将圣来说,他当初所犯下的错,无非也是僭越了司规,我费尽心思隐瞒种种真相,同样是为了维护他最后一点尊严!我们都深爱着心底的男人,且爱得比任何人都深沉,比任何人都着迷,我们只念着他们一辈子好,念着他们能成为儿孙们的榜样,能成为世人的楷模,他们的名誉最好能够千秋万代!我们不愿世人在他们身上看到任何污点……” “同时,我们也因此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承受了应有的代价,你亲手砍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并教至亲恨之入骨,你十二年来,你尝尽了众叛亲离的滋味!而我,亲手将我的亲生女儿逼上了复仇的道路,亲眼看着她再也回不了头,到最后一无所有!” 她盘踞在那,眼神中终究流露出一丝哀戚。 火光安静地照着,将那两道身影照得长短不一。 她身披一袭暗黑色的披风,停在那里良久,略微回头,道,“我与你,向来不同!” 虬姝走了。 她独自坐在那里,偶然听见呼呼声响,透过洞中罅隙,才知,今夜的风雪,竟是这般得烈…… 想来,这应该是南靖今年最后一场雪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4章 魏新恩 山洞一隅,小火堆烧得霹雳作响,漆黑的夜里漂浮着许多小火星,一闪一闪的,像眨着的小眼睛。 就这般,四人拥裘围火,说个不停。 “……从被江疏困在睚眦囚,到逃离将继的爪牙,没想到在此之前,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惊险的事。”将离的语气显得有些低沉。 说起昨夜的事,白饵忽然说起,“对了!说好了昨夜戌时去祁云山找你汇合跟你们一起去红貉谷的,谁曾想临时发生了那么多的意外……但在昨夜和将烨的交谈中,我察觉他对我疑心深重,担心会暴露你的行踪,就没给你传信,你们应该没久等?” “可别说了!说起昨夜……”山童轻叹一口气,好无奈哦! 要说这事,这里就属他最有发言权。 &lt;i&gt;&lt;/i&gt; 不曾想,肚子里的一堆话刚到喉咙,便被一个迅雷不及的眼神给秒杀了…… “山童!”将离立马挺直了腰身,暗暗瞪了瞪他。 白饵瞅了瞅主仆二人,“怎么了吗?” 喜欢察言观色的山童,发现情况并不好玩,这回索性没“多嘴”。 将离看向白饵时,嘴边已经换了淡淡的笑。 “???”这会儿,白饵眼中疑窦丛生,估摸着问:“难道昨天晚上发生了——” “没,没有。”将离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没有久等……我知道肯定是临时发生了特殊情况,你才没及时出现的,我也知道你肯定不会传信的,毕竟局势那么严峻,传信太危险了。这些我都懂的。我和山童,也就等了一会,然后立马就离开了。对,小山童?”&lt;i&gt;&lt;/i&gt; 山童嘴巴闭得紧紧的,被突然问到时,顿感受宠若惊,被三双眼睛看得紧,不敢迟疑,开口又怕多嘴,只好抿出一个瘪瘪的微笑,木桩式点头,“摁摁摁!” 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但山童可不会骗人。白饵脸上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道:“起初我还担心你们等不到我会一直等呢……” 生怕她把其他可能性说出来,将离目光一抬,抢着说,“完全没担心的必要啊,我怎么可能不懂你的意思,你心里想的,我向来都懂……” 当他说出后话时,说话时的语调随目光,又不知不觉地敛下了…… “虽是有惊,但也无险,还因祸得福。”这时,四娘淡淡道:“多亏了白饵将谢宗从睚眦囚中救出,不然,要让江疏认罪,恐怕没那么容易。”&lt;i&gt;&lt;/i&gt; 白饵道:“你在传给我们的最后一封信中说道,你快到东夔了,但临时要去一趟东海,可能返程的时间会比预期迟一些,信中并未提及为何去东海。我当时想着,这个谢宗可能便是江疏的死穴,只要能救谢宗,江疏必然要败,所以,我便改道去了东海,因为,这世上恐怕只有你才能解谢宗的旧疾。” 将离忽然意识到,“难道四娘去东海,与今日及时出现的楚华军有关?” 柳四娘嘴角衔笑,看了看他二人,道:“我去东海起初并非是为了楚华军,而是去找一个人——魏新恩。” “魏新恩?”白饵和将离不约而同道,眼中满是疑惑。 “这也是我要和你们说的,京都之行,除了查清当年被江疏逐一迫害的——魏府门客瞿白文、楚华军副将王猛等人的真正死因,并替他们申冤做主之外,魏新恩是我最大的收获。”&lt;i&gt;&lt;/i&gt; 柳四娘回忆道。 “在我入到魏府,在调查当年养在魏老将军身边的门客过程中,除了当年写下假信函之人——瞿白文,还发现了一名身份存疑的门客——仲铭。通过一步步深入调查,这位唤作仲铭的门客,终于被我查出来了……” 京中早年都在传,魏老将军半生丰功伟绩,却是福薄之人,年近半百,身边却只有一幼女,实则不然。魏老将军年少时便立下卓越功勋,在当时的朝中可谓锋芒毕露,不幸的是,惨遭朝中奸臣弹劾,魏府初立不久,几乎招来了灭门之灾,虎落平阳被犬欺,奸臣奉旨查封魏府之际,魏夫人肚子孩儿恰巧临盆,恐将来不幸,魏老将军无可奈何,只能命人将刚出生的孩子暗送出去…… 然而,这样的做法虽然瞒过了朝廷,但却没瞒过奸臣之眼,孩子刚送去不久,便遭到了各种追杀,幸得这个孩子得恩人相救,才免于灾祸。&lt;i&gt;&lt;/i&gt; 后来,奸臣倒台,冤案被一朝推翻,魏老将军东山再起,魏府复立,魏老将军深谙这个孩子自小命运多舛,若留在身边,日后定难以保全,便未向世人公开这个孩子的身世。等孩子稍稍长大,便以门客仲铭的身份选入府中,以尽教养之责。 “或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因为红貉谷之变,魏府再遭劫难,整个魏府皆笼罩在一片威胁之中,魏老将军到底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柳四娘微微抬头,眼中流露着一丝忧戚。 “当我问起魏老夫人当年之事时,魏老夫人双手掩面凝噎无声,显然不愿再提起那段伤心之事。在我无功而返之际,老夫人追出门满眼皆是愧疚之色,拖起我的手,终是将真相说出……” 当初的那个孩子——魏新恩,便是魏府的门客——仲铭,如今的楚华军新任主将——魏征!&lt;i&gt;&lt;/i&gt; 老夫人还透露,魏老将军在从红貉谷归来之后,向君主请求告老还乡之前,曾写信给新恩,希望父子二人见一面,新恩归家的那一晚上,父子二人在房中点着烛火夜话至天明。老夫人猜想,当年红貉谷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新恩才知了…… 之后,她旋即策马赶赴东海,找到了楚华军的主将。 当魏新恩这个名字一出,魏征神色潸然,叫退了营中守卫,说起了当年旧事。 这件事,烙印般印刻在他心底十二年,教人琢磨不透,喜忧参半。 那晚父亲寻他回家,和他说了一夜的话,他和他说起了一位故友,说起了他们的生平…… 那时的父亲格外开心,他记得,他已经好久都没见父亲这般开心过了。&lt;i&gt;&lt;/i&gt; 可是,说着说着,父亲忽然泪目了,他不解父亲为何会如此,当他向父亲问起,诸如这位故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日后登门造访此类话时,父亲没有回答,抹了眼泪,保持着欣慰的笑容。 他看得出,父亲的眼中满是庆幸,同时眉间又透着浓浓的哀伤与愧疚。 他始终不解,这位故人究竟是谁。 直到父亲说出,在他尚在襁褓之时,屡次相救、逃离贼人之手的那位恩人,便是这位故友…… 那一刻,他才忽然明白父亲为他取命新恩的含义。 那一晚,父亲对他的最后嘱托便是,长记此恩! 魏老将军过世之后,魏新恩辞别义父,弃笔从戎,一朝踏入军营,一步步成为楚华军主将,虽未向世人公布真实身世,但他却继承着魏老将军的风骨,为楚华军,踵事增华!&lt;i&gt;&lt;/i&gt; 这些年,南靖数年安定,楚华军常年在东海练兵,随时听候朝廷调遣。 “当我把红貉谷之事告之魏新恩,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魏老将军的那些难言之隐也渐渐浮出水面……”柳四娘看向白饵,接着道:“就在我准备离开东海时,我便收到了你的来信,江疏联合将继发起了谋逆,这便有了,后来你率先同魏新恩率领的楚华军前往红貉谷支援的事了……” …… 山洞之外,风雪凄迷。 不久之后,将离披着狐裘独自起了身。 与四娘说笑间,白饵蓦然注意到洞口那煞是孤清的身影…… 山童担心他的身子,正想起身出洞口,白饵默声摇了摇头,随后起身。 同看漫天的飞雪,将离的眼中满是沉郁之色,他不由得感叹:“大雪纷纷扬扬,这十二年的沉浮竟在此中!” 嗟叹间,双目缓缓闭起,这半生所有的疲惫仿佛都在那一刻,消逝了…… “旧雪消融,新雪相替。料想,来年开春,这里定然是一片万紫千红、欣欣向荣的景象!”她缓步而出,语中透着希望。 他蓦然睁开眼,看向身侧,风雪之中,二人不禁相视而笑…… 冰消水溶、乍暖还寒之时,恰有春风拂面,一派暖意融融。 s:///book/3/3873/731941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5章 风起 夜半,谢宗暴毙的消息忽然传出。 四娘赶到之时,其气息已尽。 清晨,风雪稍定,长长的雪道上,楚华军返程的队伍井然有序。 “家父十二前的遗愿今朝得解,魏新恩——拜谢诸位!”魏新恩语气中满是感激之情。 将离亦上前作礼,临行之前,亦问起:“魏将军私自调兵,朝廷那边,将军可会受牵连?” 魏新恩笑着回答:“离兄不必忧心,十二年前斑族奴进犯东夔,本就是一桩陈年旧案,如今十二年后再次进犯,这桩旧案也应该有个了结了!待返回东海,我便上京面见君主。” 四娘不由得紧着眉头,提醒:“红貉谷一战,上千斑族奴虽已被剿灭,但斑族奴分散在朝中的势力仍旧不容小觑!魏将军回京之后,万望小心!”&lt;i&gt;&lt;/i&gt; 魏新恩点点头,随后,飞身策马,与众人在雪道之上做了别。 看着那浩瀚远去的楚华军队,白饵不由得感叹,“十二年前,司主携神将司众精锐赶赴红貉谷拯救了上千楚华军,十二年后,楚华军再赴红貉谷拯救了神将司。或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不一会儿,虬姝夫人发出号令,命所有杀手整装稍后重返神将司。 其他人先行散了,将离伫立原地,直到楚华军的旗帜驶向路的尽头,这个时候,余光里蓦然出现了将敬的身影。 “红貉谷之变,年度杀手角逐计划也跟着取消了,那夜你在祁云山与我的承诺……” 将离持续东望着,语调淡淡接:“那个承诺就那么重要么?”&lt;i&gt;&lt;/i&gt; 换而言之,输赢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将敬迟疑地看着他,顾虑:“你该不会是想着耍赖?” “君子一诺,我岂敢违背?”将离不禁看向他,道:“我只是觉得,红貉谷决赛,我们虽不能一较高下,但却同心协力将父亲当年留下的那套玄元掌法合二为一,助神将司熬过了垂死之际。你不觉得,这样一比起来,更有意义吗?” 将敬低着眼神迟疑了片刻,又抬声道:“一码归一码!这话又说回来,以我现在玄元掌的功力,必然能赢你!” “赢了我,”将离追问:“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赢了你,”将敬两个臂膀交叉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道:“呵,追云令一杀的位置你坐了那么多年,是时候,轮到我来坐一坐了?”&lt;i&gt;&lt;/i&gt; 将离想了想,眼神漫不经心看向远处,忽然爽然道:“好啊!回神将司之后,我便向夫人请辞追云令一杀之位,并举荐你来接替我的位置。这样可好?” 两个人对视了几眼。 随后,将离便转身走开了。 将敬瞬间意识到什么,“将离!你这是在羞辱我!” 若不是看在他有伤在身,恐实力不如从前,他早冲上去和他就地开战了! “回神将司之后,我们定个时间,擂台之上,务必一决胜负!” “五十年后如何?”将离边走边走说,“那就定在五十年后!” 听着他那戏虐的声音,将敬瞬间气得面红耳赤:“将离你!”&lt;i&gt;&lt;/i&gt; 将离不禁停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面色堪忧,道:“讲真,回神将司之后,你还有可能与我交手么?” 那一刻,将敬目光一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半日之后。 就在众人马即将抵达神将司时,一匹快马飞来,急报:“启禀夫人——” …… 神将司,焚尸台的上空阴云密布。 此时的焚尸台已被燃烧之物重重包围,践月令令主将继禅坐其中,双目闭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支火把侧立手边,漆黑的火焰随风跳着,煞是疯狂。 “父——” 将云率先飞马而下,横冲直撞地入人群,看见这一幕时,眼中满是震惊。&lt;i&gt;&lt;/i&gt; 他的脚步缓了下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追云令三少主将驰再三朝焚尸台上的将继喝令:“践月令令主!我奉劝你即刻放弃心中的念头!你莫忘了——身上背负的可是谋逆之罪!谋逆之罪的下场当如何!你身为一令之主!不会不知!” 谋逆之罪,其罪当诛,尸身抛之于鞭尸台,众人相看,以儆效尤。 将继怎么会不知道。 一声冷笑中,将继睁开了双眼,焚尸台下,早已被守卫重重包围。 见他没有放弃的念头,将驰抛出警告:“将继!如若还不罢手!休怪利箭无眼!” 说罢,将驰示意了一圈弓箭手,准备将之射下。&lt;i&gt;&lt;/i&gt; “不要!” 看着纷纷而起的弓弩,聚焦于一点,将云眼中满是惊恐之色,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想要破坏这场射击。 “不能放箭!” 将继赫然抽起身边的火把,脸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我倒要看看,是这烈火烧得快些,还是你们的弓弩快些!” 一听此言,将云急忙转身看向焚尸台上的父亲,惊恐万分,疯狂摇头:“父亲大人,不要——不要啊父亲大人!” 将驰眼神凌厉,容不得任何威胁,他当即下令:“来啊!即刻将践月令十八少主拉下来!” 下一瞬,看着冲上来的神将司守卫,将云脚步下意识一退,眼中满是抗拒。&lt;i&gt;&lt;/i&gt; 所有的人劝他的父亲走下焚尸台,都是为了将他送上鞭尸台,而只有他,是为了劝他放弃心中死的念头! 他只想他活着! 心中无数个念头疯涌而上,他要劝他的父亲!他一定要劝一劝他的父亲! 即便那是谋逆之罪,即便神将司的人要他非死不可,他也要替他抱住一丝生的可能! 可无尽的束缚始终挣脱不开,他像彻底疯了一般,在兵革利器之上,撞得头破血流! 一腔孤勇,唯剩——声嘶力竭! 可他的父亲,根本没有看他一眼……好 “虬姝夫人到——” 焚尸台外,忽然传来消息。 将驰率领众人急忙转向,俯首参拜。&lt;i&gt;&lt;/i&gt; 一见虬姝夫人,将云旋即冲了过去,将身铺地,冒死祈求:“夫人!夫人!将云自知家父罪孽深重,其罪当诛!但,自父亲年少时从老令主手上接过此重担,这些年父亲带着践月令为神将司也算是尽心尽职过!还请您看在老令主的面子上——免其一死!” 紧接着,将云磕头如捣蒜。 然而,虬姝始终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将云最后等来的,竟是她一句命令:“弓箭手!” 见状,将云彻底死了心,“住手!不可以!” 焚尸台上一声嘶厉,他当即拔地而起,拼了命地再次冲上了焚尸台,路行此处,一命换一命又有何妨! 见此,将驰当即下令:“拦住他!”&lt;i&gt;&lt;/i&gt; “要想处死父亲,先处死我!” 将云乱事,将驰彻底犯了难,而虬姝夫人的命令又不可违抗,他只能亲自上前。 这个时候,将云猛然从守卫腰间抽出一把刀,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决绝的眼神里满是警告,“退后!都退后!” 将驰心中蓦然一惊,旋即扼令住众守卫。 偌大的焚尸台上,将云看着眼前的每一个,眼中满是凄寒,此时此刻,谁能帮他呢? 将离不能,白练也不能,他们眼里只剩担忧与劝意…… 践月令所剩无几的杀手也不能,他们早已向局势妥协…… 没有人会帮他们的。 一切都应验了当初父亲所言,迟早有一天,践月令都会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lt;i&gt;&lt;/i&gt; 呵呵,真是天大的讽刺! “将云!我劝你放下手中的刀,莫要一错再错!”将驰已然恼羞成怒。 这个时候,一句震怒的声音从虬姝夫人口中传出—— “都给我退下!” 看着缓缓退下的守卫,手中的刀“哐当”一声坠在地上,将云旋即冲上焚尸台,冲到他父亲面前,跪着祈求:“父亲!您下来!下来向虬姝夫人好好认罪,夫人一定会网开一面的!孩儿求您了!” 见父亲始终闭着眼对他不理不睬,他又爬着上前,涕泗横流地哀求着,“父亲您睁眼看看孩儿,我是你的云儿啊!您听孩儿一劝好不好!” 将继良久才睁眼,看向眼前之人时,冷寂的目光骤然翻起一片惊天的狠厉,“滚!”&lt;i&gt;&lt;/i&gt; 将云蓦然一惊,抬头看着父亲的面目时,无边的恐惧霎时在心中滚滚而来…… “我将继从来没有你这般懦弱!愚蠢!下贱的儿子!” “你就是个废物!天生的废物!” …… 眼前之人,面目狰狞,犹如凶神恶煞,将云跌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骤然,将继手中的火把朝自己身后一扔,刹那之间,一场无极之火轰然之间烧了起来。 铺天盖地的烈火之中,将继两眼睁得直直的—— …… “呀!三弟弟你也来看榜吗?来来来!让二哥哥我来帮你找找,看看今年的杀手排行榜你排第几。” &lt;i&gt;&lt;/i&gt; “别找了,三弟今年就不在榜上。” “大哥你可别胡说,三弟今年可是下了苦功夫的!怎么可能不在榜上!” …… “不会,还真没有……哎呀呀!三弟呀!你你你你今年该不会被直接淘汰了!??好歹前些年也是在倒三倒二的位置呀……” “行了,你别笑三弟了,三弟明年再接再厉便是了!” “呵!大哥你就会说风凉话……哎哎哎,慢着慢着,我说你怎么这般气定神闲呢,敢情今年你又占榜首啊!连占三年,不要这样!” “你还不是一样连占三年,三年的老二……” “呵!明年我肯定在你之上!” “好!我等着……” “大哥你可别嚣张,风水轮流转的,你得信这个理!榜首不会占得那么安稳的……哎?三弟人呢?啧……你看看你,嚣张过了头,都把三弟给逼走了!” “怪我吗?是谁嘲笑在前的?” “噗!!好好!是我是我……不过这话又说回来,咱们这三弟未免也太差劲了,年年倒数且不说,今年直接没名了哈哈哈哈哈哈!” “将圣,差不多行了!好歹也是作哥哥的,哪有你这样取笑自己的亲弟弟?” …… “哎……鹅呵!” 轰然一声爆响,一朵火云,将过往一一烧去…… 甚至还没等台下之人看清将继最后的面目,那半截身影已被一条火龙一口给吞噬了。 焚尸台的无极之火,向来如此,猛烈,汹涌,一如人心。 就这般,在那一声声咒骂之中,他亲眼看着他的父亲一点点消失在那场烈火之中,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将离迅疾飞上焚尸台把将云及时拉下,可火势过于凶猛泛滥,在将云侧脸,有一处早已被火灼伤。 无尽的黑烟滚滚而上,不断翻涌上天际,像一把倒悬的巨斧,凿开了云海的闸门,幻化成一股逆流,不断涌向世纪的黑河…… 正是风起之时。 s:///book/3/3873/731941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6章 忠心付于谁 午后,追云令,地牢。 窗子未紧,寒风从虎口大小的罅隙,瑟瑟地透了进来…… 时不时,有水滴声敲下。 却不知是从何处渗漏。 闻之,愈发无感。 一层凝结的冰晶一直从墙角向地面蔓延开来,薄如蝉翼。将一切静止的,牢牢雕刻住。 轮椅上的车轱辘,仿佛和地长在了一起。 将烨僵坐在那,褶皱的眼角微微一颤,略路抬眼,直直地望向那缺狭小的天空,无尽的迷惘,一瞬间浓烟般弥漫开来…… 今日,这天,为何暗得这般快。 就在他愁眉不展之时,偶然听见牢门外的过道上,两个守卫嚼舌而过。 “这将继也太惨了!一代令主就此杳无声息!哎,可怜可悲哟……”&lt;i&gt;&lt;/i&gt; “他那是罪有应得!按理说,就该抛上鞭尸台!鞭他个几百鞭!” 耳边轰然一响! 将烨心中莫名一跳,一双眼睛冷淡无光,将牢门外的两个人锁得死死的,“站住!” 两人守卫吓了一跳,停下来往里看了看。 许是光线太暗,两个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牢门上挂着的牌子,心里有了数以后,这才唇动舌不动地作了礼。 “你们方才在议论什么?” 被那眼神逼得紧,乙守卫正准备开口回答,却被甲守卫暗中拉住。 甲守卫开口,“回禀二少主,没,没什么,小人们没议论什么……” &lt;i&gt;&lt;/i&gt; “胡说!你们方才道,践月令令主如何了?”将烨煞是可恼。 “二少主您听岔了,真没说什么……”甲守卫拔了拔腰身,着实有些不耐烦了。“您还是好生歇着!” 像他们这些作犬的,从一开始便作了陪衬,如今虎落了,自然要作一回主角,演一演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戏码! 可是啊,他们碰上的是头疯虎! “放肆!外面究竟发生什么了!给我如实说来!”将烨两颗眼珠子睁得硕大,手上的锁链连着墙根,被他挣得砰砰作响,阵阵咆哮令人惊颤。“给我说——” 乙守卫下意识往外面看,生怕生出什么乱子,赶忙回答:“回回禀二少主,践月令令主半个时辰前于焚尸台**了!”&lt;i&gt;&lt;/i&gt; 见将烨终于不叫了,乙守卫赶忙拉着戏犹为尽的甲守卫蹭蹭蹭地往前走…… “有必要跟他说那么多么,以前便没给过咱们什么好脸色,现在咱们又何必给他脸面,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你怕什么!” “你都说了是要死的人了,咱们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过不去……” 很快,二人便窸窸窣窣地消失在了暗道里。 死寂的牢房里,将烨彻底呆住了,有那么一瞬,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任何肢体的存在。 悄怆幽邃的眼神在周遭不定一望,仅是一个死角,便教人为之一颤。 维持着那副宛若灵魂出窍的状态一直过了很久,直到牢房外一下子来了许多人……&lt;i&gt;&lt;/i&gt; “把牢门打开。”将驰示意了一眼身边的守卫。 “是。” 率先出现在牢门口的,是将敬。 “七弟!” 看见将敬的那一刻,将烨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那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几乎是笑着说的,就连将敬都从未见过他那般笑过。 可是,奇怪的是,将敬并未回应他,就连眼神都抬不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 惊人的从容。 将烨微微前倾,不解的眼神淡淡移到将敬身后,黑魁魁的光线之下,他发现白练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这怎么可能! &lt;i&gt;&lt;/i&gt;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目光跳动着。 “将烨,我奉虬姝夫人之命,前来提调你!快跟我走!训练场上大家都等着呢!”将驰道。 训练场! 将烨登时看向将驰,忽然之间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惊悸的目光急忙移向将敬,他知道,他一定知道什么…… “将烨,一切我都招了,放,”将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话到一半时,忽然哽咽了一下,“放弃!” “你,你说什么!”将烨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丝光亮的东西,彻底空洞了……看书屋 他幡然阖上了眼睛,拄着扶手,将身靠在了轮椅之上,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一副颓然的模样。&lt;i&gt;&lt;/i&gt; 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败局已定,从将离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了。 但是!他不甘心! 一点儿不甘心! 宏图大业气数虽已尽,但他还不至于走到被抛尸于鞭尸台的地步! 他蓦然睁开眼—— 面前,将敬已经走过来了。 他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吗! 是的,他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将敬弯下腰,准备替将烨解除手上的锁链。 …… 全身的血液愤然涌上心头,连在墙根上的两条锁链霎时绷直,他攥住两个拳头竭力拉起半身,下巴狠狠扼在将敬的右肩上,像一把刀子,压着气息在他耳边问:&lt;i&gt;&lt;/i&gt; “——,你说了没有?” “没有。” 将敬沉声回答。 下一瞬,将烨的眼中登时勾起一抹阴鸷的笑…… 猝然,他将面前的将敬愤然推开,朝着牢房外如虎般咆哮起来—— “我要见虬姝夫人!我要见神将司司主!” “住口!”将驰脸上满是雷霆之怒,“将烨!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脸面面对虬姝夫人!?数年前你秘密害死了我们的大哥将北,如今又设计于破灭山谋害我,为了谋夺司主之位,你靠着残害同门的狠毒手段,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整个追云令身子是神将司搅得天翻地覆!狼子野心,人神共愤!今日,鞭尸台的下场,你注定逃不掉的!”&lt;i&gt;&lt;/i&gt; “鞭,尸,台?”将烨脸上满是不屑,一口笃定:“不,虬姝夫人不会杀我的!她杀不了我!如今放眼整个神将司,只有我才知道如何发起追云令!只有我!我若死了,追云令也会跟着完蛋!” “是吗?” 将离低着头蓦然进了牢房,看向将烨,“你就那么笃定,追云令,是你最后的护身符?” 四目相对,将烨眼中满是愤恨之色。 将离道:“如若他真是你的护身符,我们又怎么可能会轻易把它交到你的手中?” “你说什么?!”被他的话蓦然一惊,将烨忽然明白了什么。“好一招,声东击西!好一个,借刀杀人!” “过程显然不重要了,”将离得意地笑了笑,又道:“我想,那枚小小的金叶子,之所以会那般重要,难道不是得益于你们大大小小的野心吗?‘得追云令者,可得神将司!’若不是你们的野心,它又岂会被赋予上这般崇高的地位?或许,追云令的作用,的确不可估量,但与你们无限膨胀的野心比起来,它又算得了什么?”&lt;i&gt;&lt;/i&gt; “所以呢,追云令用在我手中,真正的作用,最大的价值,恐怕就只是用它来,引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人,一个个为了它互相撕咬,最后两败俱伤!” “哼!”将烨不卑不亢的目光骤然一翻,笑着说:“你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所谓心术不正的人,才想得到它吗?那位高高在上的虬姝夫人,她又何尝不想?” “没错!虬姝夫人是想!”将离面色一怒,道:“但你莫忘了,她是追云令令主,是神将司司主!她岂能眼睁睁看着追云令落入到你们手中?看着你们利用它将神将司搅得天翻地覆?” “神将司司主?”将烨不由得笑了起来,眼神却是狠厉,“自古以来,强者才配挑大梁!她?呵呵,根本就不配!” 自十二年前那个冬夜开始,神将司早已大势已去,自虬姝继位,神将司一日不如一日,每一天,它都在走向没落,当年父亲首创的“辉煌三十年”早已远去,父亲毕生的心血日渐付之东流!&lt;i&gt;&lt;/i&gt; 他作为追云令之子,身上既寄托着父亲生前的重任,试问,岂能不顾? “你这是不忠!是谋逆!”将离狠狠斥责道。 “我不忠?”一石激起千层浪,将烨心中顿时翻起一片恼怒,“你一小小的稚子当真是放肆!放眼整个神将司,人人皆是虚伪自私之徒!你们问问你们自己,你们忠吗?虬姝夫人她忠吗?你忠吗?” 他直直地盯着将离,质问:“这些年,你因为将别之死始终对虬姝怀恨在心,你又何曾真正顺从于她?你忠的,只不过是自己的私欲!” 听此,将离煞是恼怒地盯着将烨,压根咬得紧紧的。 将烨看着他,不禁冷笑一声,摇了摇头,眼神徐徐敛下,满是无奈。&lt;i&gt;&lt;/i&gt; “神将司的司规有多么森严,外面的人间便有多么得繁华,那里有情情爱爱,有金钱美色,有高官厚禄,有至高的权贵,杀手每年往返这两地之间,当真没有动摇过吗?他们总是觉得自己身不由己,一边对司规深恶痛绝,一边又无力挣开,于是,只能在从命与反抗之间无尽地周旋。这算是忠吗?” “还有一些人,他们不为外面的一切所诱惑,但他们敌不过自己内心的贪婪!既有对胜负心的贪婪,也有对权位的贪婪。三令常年水火不容,摧花令和践月令对追云令从不服气,除了他们自己的私欲所致,难道就没有虬姝夫人自己的原因吗?仅仅是一个三令合流之策,足以窥其野心!十二年已过,她再也不是那位承载着父亲的遗志、临危受命的虬姝夫人!她只是当初那个从追云令令主一步步苦心孤诣变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神将司司主!她忠的早已不再是神将司,她忠的只不过是她自己!” 将烨的语调忽然激昂起来。“只有我!忠的既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些虚情假意!我忠的从来都只是父亲,是他毕生的心血!” “呵呵!” “你笑什么?” “好一个赤胆忠心啊!”将离的眼中满是可笑,他皱着眉头,质问他:“你说你忠的从来都只是父亲,那我倒想问问,你真正懂父亲吗?他的生前意志你又真正了解多少!” 他甚至没有给将烨回答的机会,冷声道:“你根本就不懂他。” 说罢,他没再看他一眼,而是转身离开,“三哥,把人带走!” “追云令没有人比我更理解父亲!当年年纪尚小的你,更没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将烨直直地盯着那道背影,信誓旦旦。 “是吗?”将离不由地停下脚步,索性就是。“我想,在你心里,一定恨过父亲!当你知道,父亲死前将追云令传给了将别时,你一定很恨他!” 将烨的眼中顿露惊悸,心头仿佛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 s:///book/3/3873/733539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7章 悄然逆转 “他明明已经将藏在追云令身上最后的秘密——发起追云令的方法,传授给了你和大哥,为何到最后,他却把追云令传给了将别了呢?” 将离质问。 “你恨父亲的不忠,与不信任,这是背叛,父子之间的背叛!而一直把守护追云令视为己人的你,壮志凌云的你,坚定了不辱使命的你,因为无法忍受这种背叛与不信任,决定把大哥给杀了,如此一来,你便是整个追云令唯一知道如何发起追云令的人了,如此一来,父亲赋予你的使命便还在,你自以为对追云令对整个神将司不可估量的作用还在!你可以不是武功最强的,但你要让他们知道,追云令没你可不行!” “可你一直不知道的是,当初父亲不只将追云令的发起方法授于了你和大哥二人,究竟还有谁,”将离摇了摇头,“无人知晓。” “这只不过将继的胡言乱语!他料定自己得不到,也要让别人得不了!即便得到了,也不能让他得得心安理得!”将烨忽然反驳道,满是激动。 “这和谁说的并无关系!”将离漠然回头,脸上满是失望之色,即便将烨不信这个事实也罢,“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从你知道父亲将追云令传给了将别的那一刻,你就该明白——父亲没有将追云令发起的方法只传于你一人,亦或是,他没有将方法和那枚叶子同时给一人,便是为了防止有一天我们这些兄弟姊妹会因心中不平,不惜同室操戈,争夺追云令!他的真正目的,是希望我们追云令众杀手,可以借这枚神器,齐心协力,共同守护好追云令,守护好神将司!” 一个闷雷轰然炸响,僵坐在轮椅上的将烨,原本执着的眼神,忽而一沉,好像有什么塌陷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 看着将烨一副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将离摇了摇头,满是失望地转了身。 即便父亲知道,将追云令的发起方法和神器分付给不同的杀手,仍旧有一天,避免不了内部的争端,但在天下四方虎视眈眈面前,追云令尚不至于分崩离析,而是能万众归一,共御强敌。 那一刻的将敬蓦然想起了红貉谷时,将离和他说过的那些话,什么才更有意义…… “来人!即刻带走!” “不!不是这样的!将离你错了!不是这样的!父亲他……” 几个守卫冲了上去…… 看了将烨最后一眼,将敬也转身而出…… 那一刹那。 “将敬!你信我!这辈子都别说!这辈子都别说去!” …… 地牢走道上,白饵忽然轻叹一声,有些凄婉,想象着方才将烨的状态,再对比与他相处的那些日子,昔日风度丝毫不在,徒然一垂垂老者,就连神志也不太清了。 “这个将烨怎么忽然之间成这个样子了?”白饵不禁问向随行的守卫,“将烨被关在这的这些天,有发生什么吗?” 看管将烨的守卫,回忆起:“白天除了易怒,其他倒也正常,只是到了晚上,总能听见梦中呓语。” “什么呓语?” “好像是在唤,‘父亲’,好像又在问,‘说了什么,您到底说了什么’,好像还有,哦对了,‘红河浅滩’!” 守卫一板一眼地形容着,教人一头雾水。 神将司,鞭尸台。 昔日摧花令令主江疏夫人、追云令二子将烨等谋逆的杀手,在众人的声声咒骂中,被推上了鞭尸台。 残阳啼血,西山云雨。 入夜,将离在训练场转了一圈一直没找到将敬的身影,就在返回追云令的小径上,目光不经意见一抬,忽见迟丽阁上的倚栏人…… 他颀长的身影融在晚风之中,顺着他的眼神,将离看向了鞭尸台的位置。 …… “原来你在这。我还以为你已经逃走了呢?” 耳边戏虐的声音忽然勾起,将敬回过头,看了将离一眼,目光平淡,“我为什么要逃?” 将离佯装思虑,忽而淡淡道:“是啊,你为什么要逃,毕竟,落荒而逃不是你的作风。” 将敬无意接话,目光再次落在了远山之中。 “你觉得,自己会上鞭尸台呢,还是焚尸台呢?”将离挨到他旁边,指了指远处的训练场,那里人头攒动,训练有素。 “你是专程来挖苦我的是吗?”似是不甘心里最后一丝自尊遭践踏,将敬的眼里遏制不住地激起了波澜。 他盯着眼前之人,满是春风得意之色。 “不不不。”将离笑着看向他,和颜悦色道:“你说错了。我不是来挖苦你的,而是来送你一程的!” “将离——你!” 被接连不断的羞辱彻底逼红了眼,就在将敬准备将攥紧的拳头,向将离可憎的面目抛去之时,被他两根手指夹着的一封密函,蓦然浮现眼前。 “刺杀密函?!” 一时冲动被什么给扼住,他旋即看向将离,眼中满是疑惑。 将离干脆利落地收了手里的东西,兀自赏着远处的好风光,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直等到将敬二次问话时,才勉强开口,“平日里,你在我身上的那些冷嘲热讽与挑衅,还少吗?怎么如今换过来了,你却反倒不适应了呢?” 没空听他扯那么多废话,将敬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虬姝夫人究竟要如何处置我?” “让我打一顿,然后扔野兽丛林喂狼!”将离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小人得志! 将敬眼神一翻,狠狠地从他身上扫开了,攥着栏杆,咬牙切齿。 他这副模样,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啊! 将离冷笑了一声,兀自拍了拍栏杆,语调淡淡,“将敬,你怕了。”62 “我怕什么?” “自然是怕死。” “你胡说!我堂堂追云令二杀,岂会怕死!” 听着那慷慨激昂的语调,将离看了看他,脖子挺得僵直,俨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他反问:“既然不怕死,为何会那么想知道虬姝夫人要如何处置你?你就承认了,你怕的。” “我说了!我不怕!就算虬姝夫人的鞭尸令在下一刻到来!我也会从容不迫地独自走上鞭尸台!”将敬指了指远处的鞭尸台,语气决绝。 怕死呢,实际上,是一件好事。 将离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沉声问他:“你就那么想死啊?” 将敬眼神决然一闭,没在看他一眼。 “与将烨沆瀣一气,意图谋反,你是要死的。”将离紧了紧唇角,又道:“可是后来又不用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敬蓦然睁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你运气不错,虬姝夫人正想着如何处决你时,乾元堂外刚好接到了一封刺杀密函。”将离道。 将敬直直地盯着那封交到他手中的刺杀密函,心中五味杂陈。 “你武功虽强,但在你身上,年少轻狂的戾气太重,过于虚浮,每每自视甚高,又缺乏远见,你的性子,是该好好磨一磨了。” 从方才的试探中,他以为死亡面前,能够让他感到恐惧,让他真正面对一次自己,奈何,还是劣性不改,看来,他的提议是极其正确的。 将敬持着刺杀密函,蓦然看向将离的那一刻,忽然说不出话来,眼中藏着炙热的的喜悦。 “你别高兴得太早,这次任务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密函上有言,为期一年,想来,定是个棘手的任务。你有没有命回来,还不一定呢!” 他果然是来送他一程的。 “一年!” “什么?” 将离蓦然看向将敬,眼有疑惑。 “一年之后,完成你我之间的约定!” 说出这话时,将敬一改之前的种种,眼神里的东西,已经让将离有些看不懂了。 怀揣这那封刺杀密函,将敬走了。 “我等着!” …… 迟丽阁楼上,将离轻拍着栏杆,在四周环顾了一圈,“真没想到,这迟丽阁上的夜景,还真是不错!” 白饵踩着楼梯上来了,不经意间抬眸,看见那倚栏者,眼神中顿声一抹安然之色,“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将离目光旋即一转,眼中笑意更浓,一如月色。 “刚看见将敬匆匆忙忙地下去了,像是要赶着去哪。”白饵满腹好奇地说起。 “黎桑。” “什么?” “黎桑,秦淮。” 白饵与将离对视了几眼,神色哑然。 晚风徐徐吹来,教人有了些许凉意。 看着她徐徐敛下的眼神,那一刻,将离眼里的笑意,好像一下子也随着微微拂面的风,吹散了。 转瞬,他挨近了她,勾笑着问:“听说你急着找我?怎么了?是不是因为许久没见着我,甚是想念了?” 白饵目光翩然抬起,略带无奈地接口:“训练场上不上刚见吗?” “别人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之间,那叫,一刻不见,如隔千秋!”将离抱着交叉的臂膀靠在栏杆上面,蓦然看向她,眼中万分确定。 被他那轻挑的眉梢,一下子逗乐了。再抬头,笑容收敛了许多,她习以为常地淡淡接口:“人家‘一日’的‘一’,和‘三秋’的‘三’明明都是虚指……” “可我的‘一刻不见,如隔千秋’字字都是实指啊!”他赶忙辩驳。 她微微侧鞠,只作一笑,“阁下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令人赞叹,小女子只懂些饮食之道,真真是自愧不如——晚食已备好,那将离公子是吃还是不吃呢?” “那自然是要吃的!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某女子无意再面瘫下去,二话不说,转头便走。 “喂喂喂!” …… 月在中天,追云令一杀阁外,一奴隶轻敲阁门。 将离见到那奴时,才得知将敬已经走了。 奴隶跪在阁中,双手呈上一方锦盒,“七少主临行之前,命奴将此锦盒亲自交到十三少主手中……” s:///book/3/3873/733539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8章 此去无期 数日之后,神将司逐渐归于平静。 追云令,乾元堂。 “坐下!” 虬姝夫人忙于案前,淡淡开口道。 将离看了眼旁边的座位,眼神透着淡淡的迟疑…… 半盏茶前,春恨往一杀阁送了消息,说是虬姝夫人传召,那个时候,他刚好在考虑面见虬姝夫人的事情。 或许,只是巧合! 他坐了下来,春恨端来了茶盏。 “眼下,摧花令与践月令群龙无首,形如一盘散沙,两令亦无一杀坐镇,局面堪忧。当务之急,是从神将司选出两人,暂代令主之责,以掌控当前局势,从而再选出两名一杀。”虬姝夫人正色道。 “杀手角逐计划虽终止了,但杀手排行榜却仍旧存在,要选出两名一杀并非什么难事。至于暂代令主之责的人选,理当慎重,仍需从长计议。”将离回答。 虬姝夫人的话马上便接了过来,“那么依你之见,谁才能胜任这暂代令主之责呢?” 将离目光跳动,“属下不知。” 她以为他会多想一会儿的,可惜没有,因为她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他的心思丝毫不在话题之中。 虬姝嘴角似笑非笑,蓦然抬眼,看着他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将离没有作声,甚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坐在那,眼中若有所思。 见此,春恨心思不禁一顿,眼神两处游走,教人呼吸不能。 “你就不问问,此人是谁么?”终究还是虬姝一个人演起了独角戏。 千头万绪之下,将离终是抬了眼,鼓起勇气问她,“是谁?” 虬姝夫人满脸皆是满意之色,“摧花令的二杀,白练!” 耳边轰然一响,他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满是震惊。 “这段时间,杀手将碧茹的职务皆由白练接管,据春恨说,她将摧花令的事情办得井井有条,深得摧花令众人的信服,”虬姝看了眼身边的春恨,“想来这些日子她在摧花令也建立了一些威望,这暂代令主之责,由她担起,最合适不过来。” “是呀!”想来将离少主得知白练得夫人重用,此时将离少主心中定然喜不自禁,故而,在他面前,春恨也不由得对白练赞不绝口起来,“白姑娘入到神将司的日子还不足一年,武功便已在半数人之上!作为练武的奇才,已令人刮目相看,不曾想,她管理起令中之事,竟也是游刃有余!像白姑娘这般文武兼并的女子,在神将司中确实是罕见。” “一年不足,如何担此大任?如何让众杀手信服?” 他仿佛压抑了很久。 忽然之间。 将离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委实把春恨惊住了。 面对虬姝夫人忽然冷寂的目光,将离眼神一敛,沉声说出:“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神将司向来都是强者挑大梁,这与她在司中待的时间别无关系,只要她足够强,众杀手自会信服她。”虬姝正色道。 他想,他等不了了,他不能再纠结下去了。 下一瞬,将身退到堂下,将身跪在地上,请命:“当初白练是因属下才误入了神将司,看在她为属下、为神将司奋不顾身的份上,恳请夫人特赦了白练,允她离开神将司!” 这些话早已在他心中藏了许久,事到如今,他只能直言了。 春恨神情诧异地看着堂下的将离少主,心中忽然忐忑不安…… “原来,你是因为此事,才不赞同我提出的人选。”虬姝一副已然明白什么了的样子,不徐不疾地拾起了手边的茶盏。 “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是属于神将司之外!暂代令主之责,断然不能落在她的头上!”将离紧着神色,言辞激烈。 “所以,你这是在为她求情?”虬姝把持着手中的茶盏,冷不防看了他一眼。 不管她话中有何缘由,将离斩钉截铁:“对!” “可是你想过吗?自己是否有资格开这个口!”手心的茶盏“噔”的一声,在案上搁下,仿佛透着警告。虬姝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先想想自己的身份、你们之间的关系!”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他必然是要懂的,看着将离少主此时莫测的神情,春恨心中登时冒出了一千种劝他收回请命的冲动。 将离两个拳头抱得更紧,“没有资格,也得有资格!” 虬姝夫人眼中满是失望,今日,若不教他无路可退,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戴罪之身!你有什么资格!秦淮一行,你与一外人牵扯不清,且将神将司的武功私自传授于她!你犯的是司中大忌!而她,冒死闯入神将司,本就是死罪,若非是我宽恕,恐怕她早就没命了!” “可她终究不是我神将司的杀手!”被逼得麻木至极,将离几乎是咆哮的。 “一朝入我神将司,一朝为杀手,便一辈子是我神将司的杀手!生是神将司的人,死是神将司的鬼!她逃不掉的!”她面不改色道。“之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请你记住一点,她是白练!” “白,练?”将离眼中满是可笑,声嘶力竭地质问:“难道这不是你逼的么?她原本只是一个歌女,她只需要抚琴吟唱,余生无忧无虑,可你们却将她一步步将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神将司它真的太可怕了!它就像一个大熔炉,所有的天真无邪都会被沸腾的流火浇灭!所有人间至真至善都会被那又冷又硬的司规给磨灭!” “它就是一个大熔炉!一个不断淬炼出强者的熔炉!”虬姝站了起来,面色死寂,“想要成为强者,必然要付出代价的!” 将离几乎崩溃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怨恨。 他不明白为何命运要这般安排,他只知道,在她身上承受的太多太多了!他只想她余生可以安稳,他只想她可以永远离这个险恶的地方远远的! 即便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守在她身边了,他也要在另一个地方,远远地看着她,无忧无虑。 将离站了起来,冷若冰山。 信念化作一团烈火,开始在他的五脏六腑烧了起来。 看着那无声而去的身影,春恨脸上满是担忧之色,“十三少主……” 他要怎么做! 将离走了,再也没有回头。 见状,春恨急忙问夫人:“夫人这该如何是好?只恐十三少主他带着白练逃出神将司去?” “他一意孤行,但白练却未必。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虬姝夫人拾起了身边的茶盏…… …… 追云令的院子里,将离满头大汗,抓住一个奴隶急着问,“可有见到白饵?” “白,饵?”奴隶怔了怔。 “白练!” “回禀十三少主,白练姑娘此时正于莫邪亭,同四娘谈话……” 还未等奴隶说完,将离便冲向了追云令的最北端。 红妍山洞前,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蜿蜒而过,流水叮咚作响,像一首曲子,浅浅的沙滩上,琪花瑶草,绚丽如虹,惹人注目。 “四娘这些天可有从那几个已被捕获的斑族奴口中问出什么吗?”白饵不禁问。 柳四娘摇了摇头,道:“审问之时,他们已经催动了自己体内的毒蛊。那毒蛊发作起来,简直生不如死……为了不出卖伊莲女,他们竟甘愿忍受毒蛊的折磨。” “经此一战,斑族奴应该没多少势力了!”白饵皱着眉头,想。 柳四娘眼中若有所思,“谁又知道呢……” “那四娘打算如何处置那几个斑族奴?” “我想我必须从他们口中问出点什么。” 见四娘眼中露出了一丝欣然之色,白饵迫不及待地问:“四娘可是有法子了?” 柳四娘信誓旦旦道:“既然伊莲女可解毒蛊,那我为何不能?” “四娘还是毒医?”白饵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之色。 柳四娘笑而不语。 白饵忍不住夸赞道:“神医果然是神医!” “好了,不说这些了!”柳四娘拉起白饵的手,问起:“如今尘埃落定,你可有何打算?” “我?”白饵想了想,说:“晨起练武,午时……” “白饵。”柳四娘蓦然看向她,把话打断,“我是指,除了神将司之外的打算?” “除了神将司之外的打算?”白饵似懂非懂。 “你从未想过离开吗?”柳四娘直接问。 “离开?”白饵摇了摇头。“我当初留在神将司便是为了探寻……” “可是他现在回来了。你就没有想过回归原来的生活吗?”柳四娘认真地看着她,问。 “原来的生活……”那一刻,在白饵的脑海中涌现了很多画面,“从离开秦淮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回不去了。” “回不去不代表不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我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 柳四娘将她的手握得更紧,沉下声说:“有!只有你想,便有可能!有我和将离在,一定有可能!” 白饵明白,四娘说的可能是什么。 但她不明白,四娘为何会突然劝她。 这一刻的白饵,没有回答,而是问向四娘,“那你呢?将别余生最大的心愿已了,接下来,你会作何打算。” 这样的问题,在许多年前,她就想明白了。 柳四娘波澜不惊的眼神逐渐停在了莫邪亭外,“从成为红妍杀手的那一刻起,我便决定好了,余生我要留在离将别最近的地方。或许,旁人看着孤独,但我却格外满足,因为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人在活,我是带着他的遗志活着。你知道吗,每次我行走在神将司,我总是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仿佛就在我的身边!每次我在外完成任务,一旦超过一个时间,我便会格外怀念故土,想着早些回去。而我想要回去的地方,竟然不是我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而是神将司。从那时起,我便明白了自己为何要选择留下来……” “四娘如此,我又何尝不是……”白饵道,“离开秦淮之后,此生我唯一的牵挂便是将离,他在哪,我便在哪。我知道,为了我,他一定会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但我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知道,他离不开这里,在他肩上承载的太多太多不可辜负的东西,在他心里,有他真正想做的事。而我,必然会尊重他的选择,并且陪他走到最后。以前,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总是他守着我,现在,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也该换我守着他了……” 那一刻的白饵,眼低里淌过无数美好的流光,过往的一幕幕,倒带般回放…… 或许,从他将自己拽下那辆载有白色囚笼的马车时,他们之间的缘分,便已注定…… 金色阳光悄然之间从云端斜斜地射了下来,穿过遍地繁花,将莫邪亭游廊之外,那道颀长的身影拉得格外冗长…… “你真的想好了吗?神将司之中,度日如年,或许,他日再无回头的可能!神将司之外,追南逐北,生死不定,或许,你无法一直陪他到最后。” “——但至少,此生无憾。” s:///book/3/3873/734438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9章 梅海花开 四娘曾说过,神将司之中的日子,度日如年,可白饵却越发觉得,这日子真的是一眨眼便过去了。 她时常站在高高的迟丽阁上,看着春秋冬夏在她眼中倏忽而过,满山遍野,层林尽染,转眼之间,万紫千红、郁郁葱葱,她伸出手,想要接住一朵淡淡的落花,然后,一朵雪花落在了掌心…… 耳畔,渐渐传来热血沸腾的声音,越来越响,神将司又一年的杀手角逐计划拉开了序幕,可以想象,训练场上一片空前的激烈,她不禁循声望去,年度杀手角逐计划又拉下了帷幕。 毋庸置疑,这一年,神将司“绝命杀手”的称号又落在了将离身上,或许说出来,你可能会不相信,在最后一场决战当中,与将离争夺这个称号的,是践月令的将云。 说起将云,在过去的一年里,基本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就连在神将司碰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听将离说,不知从何时开始,将云变得沉默寡言,与他的交谈甚少,当初的热情不在,越发有一种少年老成的味道了。 实际上,她也不知该如何来形容,似乎在她印象里,他本就是如此! 谈及“绝命杀手”的称号,最遗憾的莫属将敬了。杀手角逐计划结束后的第一天,将敬返回了神将司。 因此,他与将离当初的那个约定,再一次无疾而终了。不甘心的将敬每天都在一杀阁的门口堵将离,无论如何,都要让将离与他对战一场,好几次都是她想方设法帮着将离逃掉。 现在的将离几乎是看见将敬便躲着跑,怎么说呢,或许人的本性从生出的那一刻便决定好了的,无论再怎么历练,有些东西注定不会改变,就比如说,他原来喜欢吃什么,再怎么改,他还是喜欢吃的。 不过,讲真,在她看来,将敬确实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也不知道,在过去的一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谁知道呢…… 再说回她和将离,这一年的杀手角逐计划,她和将离都没怎么参加,并不说要把机会刻意留给新人,而是—— 他们俩,真的很忙! 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俩一为谋,一为饵,二人配合得极好,完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刺杀任务。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可以跋山涉水,漂洋过海,在天下四方走一遭,西髑、东狸、南靖、大澧、漠沧、丹不丹东,最远的塞力斯,最近的灵川,甚至漂洋过海远渡倭国,他们虽不能说已是名震江湖,但提及将离,旁人必然要插一句白练,提及白练,旁人必然要插一句将离。 但是,一直以来,鲜有人见过他们的真正面目。 实际上,比起待在神将司,他们俩一致认为,还不如外出完成刺杀计划。 那是因为,每当他们刺杀归来,无论是摧花令,还是践月令,他们总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好几次两个人都在各自的案子上趴着睡过去了……于是,他们在神将司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不知为何,自当年司变之后,虬姝夫人在司中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察觉到,虬姝夫人有要放权的意思了,但这终归还是她的猜测,平日里各项重要决议仍旧会通过春恨,送到虬姝夫人面前,若有异议,自然少不了他母子二人分庭抗礼。 思及此处,有些愁绪,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实际上,无论是完成刺杀任务,还是待在神将司,好多次她都深感迷茫,她做过无数选择,无数个艰难的选择,每一次做完,她都会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少了些什么。 总之,每当她抬头,望向神将司的天空,压在头顶的永远是一层厚厚的阴霾,他们就像是硕大的羽翼,而毋庸置疑的是,那是虬姝夫人身后的羽翼,一半是庇护,一半是禁锢。 无尽的阴霾之下,一次次的妥协,换回一次次的喘息之机…… 这些话,她从未敢对将离说起,好几次夜里同四娘说起这些,两个人便会想起当年在莫邪亭说的那些话,而四娘总是要问她同样的话,而她的回答,也从未改变。 她从未感到后悔。 只是,她终有一天,向命运做了妥协。 她至今仍旧忘不了苕华玉曾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十年前命运选择了你,十年后该你做选择了。 她做出了她所认为对的选择,同样也更加明白了那句,人活着,便是身不由己…… “小耳朵,你怎么在这呢?叫我好找!” 长睫轻抬,她蓦然看向远处绵绵不休的山峦,不愿再想下去…… 偶然之间,一阵春风吹来,夹杂着花蕊的芬芳,她浅浅地吸了口淡淡的空气,眉眼里渐露出浅笑。 将离接连几个箭步爬上了楼梯。 “怎么?将敬这一次这么快便放你走了?”白饵笑着看向了他。 “呵!他?”将离不由得冷笑了一声,“我一提起我此次离开神将司的目的,他顿时就哑口了!接着我又提了一嘴你,立马扭头就跑!我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两个人对视着,忽然笑出了声。 接着,将离眼睛里生出了一丝狐疑,他赶忙问:“我看你这般淡定,你该不会是忘了今日我们要做什么?” “怎么可能忘。”白饵淡淡道。 二月二龙抬头前后的日子,梅海城,满城的梅花如火如荼绽放,除了漫游花海,风起之时,还能看上一场潋滟的花雨。 “你说过,当年没有赴的那场约,要用一辈子来践行,而今又逢梅海花开之日,今年,自然也不能错过。”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将离确信地点点头,然后他又迫不及待说起:“除了这件事外,还有呀!” 白饵微微一笑,也难得今年,有比遨游花海更令他期待的事。 不过,对将离来说,他的确期待。 “记得记得!” 她点头应着,眼神蓦然抬向远方,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来都不敢忘记…… “那我让你准备的小礼物,你可准备好了?” “早在三天前就备好了!” “事不宜迟!快快快快!” 见到他那副孩子般一刻也等不及的模样,白饵忍不住笑了…… 忘说一句的是,要问这些年将离有什么变化,她必然要说,越来越像个孩子了。 …… 和往年一样,两个人在梅海城的琳琅街分道扬镳,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在另一处汇合。 琳琅街街尾,几个孩子互相牵扯着,望着地面越逼越近的黑影,步子越退越后,背在身上的布袋被他们死死抓着。 大哥李长安,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他死死将几个孩子护在身后,暗暗告诉他们:“长平,你带着长情往左边跑!长欢,你带着长贵往右边跑!我们在不寿庙汇合!” 老三李长欢抓着他的衣袂问:“那大哥你怎么办!” “我掩护你们!” “好!” 姊妹几个暗数了三二一后,分别往左右冲了出去,大哥李长安则主动向面前的大怪头发起了进攻! 只是,比较惨的是,大怪头早已在街尾埋伏好了许多小喽啰,几个姊妹刚跑几步,又不得不往回跑,引得一阵尖叫声。 不一会儿,几个小喽啰抓小鸡似的,把他们一个个逮住了…… 为了逃脱,咬得咬,扯得扯,各种招法…… 就在此时,老四李长平忽然对着天际,发出了一声兴奋的叫声:“蒙面大侠来了!!” 在几个孩子星亮的眼神期盼中,他们的蒙面大侠帅帅得把大怪头给打得满地找牙,几个小喽啰落荒而逃…… “我就知道蒙面大侠会来!”长平仰望着蒙面大侠,可开心了。 几个孩子立马拥了过来,哭红的眼睛此刻绽出了花样的笑容。 看到孩子们满身狼狈,蒙面大侠急忙盘问:“这些人是谁?为什么要欺负你们?” 李长欢委屈地说:“他们是城东新来的混混,这些天总是来欺负我们!” 看见孩子们委屈的神色,蒙面大侠心中一酸,淡淡道:“放心!以后他们不敢了!” 他看了一圈,问:“长玉和长乐呢?” “长乐说今天你肯定会来!所以拉着长玉在家搓面团!” “搓面团?为什么要搓面团?” 长平唧唧道:“因为要包饺子!嘿嘿!” “哇!看来今天有口福咯!”蒙面大侠扒拉了一下唇瓣。 “蒙面大侠!这是什么!”长情擦了擦眼泪,忽然看见蒙面大侠手里的包裹…… 蒙面大侠微微一笑,“长情最聪明了,猜一猜咯?” “一定是蒙面大侠给我们带的礼物!”长情大声地说。 孩子们一听到这次又有礼物,心里可开心了,争着抢着要礼物…… “好了好了!孩子们我们回家喽!” “好耶!回家喽!” 追逐嬉笑声中,蒙面大侠领着孩子们一路奔向万花林。 “蒙面大侠,你武功那么厉害,可不可以教我几招?等我学会了武功,那些混混就再也不敢欺负我们了!” “长安想学武功?好啊!以后每次我来就教你几招!” “真的吗?那我以后也可以当大侠了!” “哈哈哈哈!” …… “蒙面大侠,为什么我们每次有危险,你都可以及时出现呀?” “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蒙面大侠蒙面大侠!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面罩呀?” “嗯……” …… “大侠不都这样吗!”长安理所当然道。 蒙面大侠微笑着点了点头,“长安说得对!” “回家喽!” 万花林,宛若一片花海。 在丛丛林木之后,一条大河宛若玉带,一眼望不到尽头。 白饵撑着竹筏,飘荡在河面之上。 眼看青坡之上熟悉的身影蜻蜓点水般飞来,她微笑着拉了拉手中的竹篙,竹筏缓缓停止,静水流深。 “还是不愿露面吗?今天他们又问起,那些精美的小礼物是谁做的。”将离淡淡问。 白饵眼睛惊讶了一下,“那你告诉他们了吗?” 将离摇了头,有些无奈。 她眼神徐徐敛下,撑起了竹篙,“如此便好。” 两人一竹筏,不疾不徐驶向了河中心。 涓涓细流犹如琴弦,拂动人心,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美酒撞击着杯壁,心思更沉。 两行清酒细细洒落河中,淡淡酒香在空气中晕开。 “李相逢,我和将离又来看你了,你在仙境过得好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孩子们都过得很好,蒙面大侠会陪着他们走完成长的最后一程,你只管放心……” 她微笑着点点头,眼中满是幸福。 “你曾告诉我,穿过小竹屋后面的大林子,有一条很长很长的大河,人死了,躺在竹排上,顺流而下,就能抵达仙境的尽头,能看见神仙。等看到了神仙,我们也会成为神仙,在那里,我们有花不完的钱,有吃不完的食物,还有看不完的风景,最重要的是,在那里,我们可以见到我们死去的亲人还有朋友……那些曾经在你生命里逝去的人,他们好吗?我想,你们在那里,一定过得很开心!” “你知道吗,我曾说,万花林没有花还叫什么万花林,可你知道吗,奇迹出现了,万花林,如今开满了鲜花!只可惜,我不能陪你亲眼去看了……” 本该欣喜的眸色却在那一瞬间,忽然泛起了泪花,话及此处,她的声音已然更咽。 将离轻轻揉了揉她的肩,眼中透着担心。 她抑制住内心的情绪,这么多年过去了,仍旧想问李相逢,“……你一定很恨我!如果我们从未相遇,该多好!” “白饵……”将离不忍再听她说下去。 “不……”白饵泛红的目光一时冷寂,她忽然坚定道:“我们的相遇一直都是值得庆幸的!我们的相遇从来都没有错。” 她那这么想,将离心中顿时感到了一丝安心。 “错的是曾经!这世上,不是每一段相逢,都值得庆祝。倘若遇上了不该遇上的人,那么这段相逢,毫无意义!甚至,它会毁了你的全部,将你变得一无所有!”白饵忽然恨恨道。 “白饵……如果对于李相逢的死,注定要恨一个人,便恨我!”将离冷冷道,“一切因我而起……” “不是你!”她激动道。 他斩钉截铁说出:“——倘若不是我那孩子们作要挟,李相逢绝对不会答应我帮我演那场戏!” 白饵很清楚,“……不是你。你这么做,是为我好。一切皆因我的执迷不悟。” 将离心中满是胆颤,忍不住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这一生,最不该遇上的便是那个人!”白饵眼中已然没有了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从未敢忘记雨花台上的每一幕。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她一定会回到,与李相逢初遇的那个晚上。 锦龙客栈中,当她声嘶力竭告诉将离,李相逢便是李愚时,将离曾给过她两个选择。 第一,去相信,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李愚,只有漠沧无痕。 第二,去记住亡奴囹图和我们结拜的人,是李愚,但同时也要记住,那个人他永远地死在了金色的囚笼里,他不会回来了。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一定会选前者。 也只能是前者。 …… 数日之后,神将司。 稀松平常的一天,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乾元堂。 “虬姝夫人急召,发生什么事了吗?”白饵在门口和将离同时碰了面。 “定然是棘手的刺杀任务!”将离忽然有些兴奋了,“终于可以出去了!” 堂中,春恨端着承盘走下堂,上面是两封刺杀密函。 虬姝夫人道:“你二人各自选一封!” 白饵与将离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随便拿了一封。 “此次,你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但你们的雇主各不相同,要刺杀的目标,自然也不同。切忌司规,不可互透密函内容!” “去!” 虬姝夫人肃声道。 “不知,这次去的是何处?” “黎桑,秦淮。” 【第三卷.南靖之行.卷终】 s:///book/3/3873/73533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0章 重生,白府嫡女燕温婉 黎桑庆玉年,秦淮的春天比往年来得晚。 阳春三月,偌大的秦淮还寒意凛冽,一个冬天不见下雪,反倒是三月三前后,接连三日风雪交加。 总算挨过上巳节后,秦淮的姹紫嫣红才好不容易被一场浩瀚的春风给挟持着来了。 白府厢房里,火盆烧得猩红,白饵闭着眼睛躺在罗帐之中,只觉得煞是闷热,厚厚的棉花被褥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艰难地抽出手臂扶了扶额,手心竟一片湿热,好似沸炉壁上冒着的水珠,炙热得教人不敢触碰。 厢房外,隐隐传来两个婢子的饶舌声…… “你头上的珠花哪来的?怎么从未见你戴过?”细珠蓦然盯上了九环的头饰,眼眸中满是好奇。 九环下意识触了触自己的新珠花,敛着脸蛋,“你猜?” 细珠寻思着那雪色珠花的模样好像在府中见过,但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她心中一惶然,满是质问地盯住她问:“你该不会是偷了府里的……” 听此,三魂七魄骤惊,九环赶忙拿巴掌堵住了细珠的嘴,同时在廊外左右看看,一副做贼心虚的神情,好在院子里此时没人,只有些许风声。 两只眼睛因几乎窒息睁得滚圆,细珠一下子便想起来了,这珠花似是在二夫人的房中见过…… 她赶忙将九环的巴掌推开,并用异样的眼神睥着她,问:“还真是你偷的呀!” “才不是呢!这是我自个攒得钱买的,”被误会的九环起初有些不悦,但说起这珠花,心中却暗生喜悦,她欣然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拉起细珠的手,说起。 “还记得上次上元夜市吗,咱们不是路过了那家花田铺子吗?看见这珠花的第一眼我便喜欢上了!只可惜贵了些,这不,攒了好久才攒够钱,昨日替小姐抓药路过花田铺子,便买了……” 九环还想给细珠推荐一些她看到的新款,却被细珠的一个举动,怔住了…… 二话不说,细珠将九环头上的珠花立马抽了下来,提醒道:“你可知这珠花与二夫人最新置办的饰品相仿,且不说会不会被房嬷嬷误会偷窃,单说和二夫人撞珠花这件事,你以后在这白府便没什么好日子过!” 说罢,她将珠花塞还到九环的手中。 “哪有那么严重……” 九环还想继续说下去,二夫人向来待人温和,宅心仁厚…… 这时,忽见细珠飞快地站了起来。 “见过房嬷嬷……” 一听,她惶然也起了身,同时将手心的珠花藏得紧紧的。 在那风钻缝隙似地声响中,白饵只觉得整个脑袋昏昏沉沉之中,霎时听见厢房之外,声音愈加清晰—— 是一老妇人的斥责声。 “房嬷嬷恕罪……” 房嬷嬷。 听到这个名字,白饵瞬间睁开了眼睛,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蓦然推开被褥,撑起了半个身子,明亮的眼神在周遭环顾了一圈…… 绘有燕州的画屏,水净白瓶里插着的一枝梅,包括地上的那双青鞋…… 怎一个格调朴素、幽寂雅致了得。 看着那些熟悉的陈设,白饵的脑海中大水漫灌一般,一下子涌入了许多内容—— 她现在是白府的嫡女燕温婉,年貌与之相仿,正值十八春。 他的父亲叫作白礼忠,母亲燕氏原是一等伯爵之女,燕氏年轻时遇难得平平无奇的白礼忠相助,二人因此一见钟情,伯爵念在白礼忠,为人善良、忠厚老实、且上进,便为燕氏定下了这门婚事,并将钦州的府邸赐为新婚之礼。 白礼忠因此入赘,并在钦州从五品知州,婚后诞下一子,燕乘烁。 黎桑恒瑟年,当朝皇后回乡祭祖途中遇难,得燕氏冒死相救,事后,燕氏被封为五品诰命夫人。 同年,白礼忠迁燕州,升正五品同知,在燕州,燕氏诞下一女,燕温婉。 不幸的是,两年之后,燕氏病重亡故,之后,魏氏过门,诞下一女,白苏雅。 后面,白礼忠的兄弟亡故,死前托孤,与燕温婉年龄相仿的白承信,过继到白礼忠身下,那年,燕温婉六岁。 两年前,黎桑战乱平息,朝廷放松政策,广纳良才,乘着改革的东风,前有燕氏一族的光辉照拂,后有白礼忠个人优良的评绩,白礼忠举家秦淮,任礼部、精膳清吏司、正五品郎中。 聚龙城外,朱雀街,承辉路,便是白府门。 原主燕温婉这个人,德才兼备,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极有修养,性如其名,温婉如玉,人淡如菊,通常来讲,标准的淑女,大户人家的好女儿,虽然幼年丧母,但从小到大,父母疼,姊妹爱,完美得不能再完美。 唯一不足之处是,听说燕温婉有些孤僻,好像是因为年幼之时思念母亲过度,留下的后遗症。 还有一种说法是,燕温婉六岁的时候受了一场风寒,得了一场大病,病后,整个人一改活泼的性子。 当然,也因为这场病,燕温婉的身子似乎不太好,这大概就是,从小体弱多病? 在白饵所得到的信息里,燕温婉这个人好像没什么追求。 放在这个蝇营狗苟的世道上来看,这种人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在别人茶余饭后,谈论起白府、谈论起白礼忠时,要忍不住提一嘴白府那个嫡女燕温婉,性情有多好多好……容貌有多好多好…… 直白地说,她活着的唯一价值,便是给白礼忠长脸。 如果非要说燕温婉她的追求,可那就只有——爱燕氏,怀念燕氏,为燕氏而活。 因为,自燕温婉及笄之年开始,每逢燕氏忌日前后三个月,燕温婉便要回燕州祭奠燕氏,燕州翡翠山,古墓前祭奠一天,翡翠山上的燕飞寺住上三个月,吃斋念佛,诵经祷告。 这不,今年也不例外,例外的是,今年早回来了…… 可也就是今年,发生了极大的不幸。 原主燕温婉,死了。 听说是大半夜寺里遭了强盗,燕温婉在逃窜的过程中,一不小心掉进了寺庙里的池子里,淹死了。 根据雇主的命令,那天她要跳入那个池子,并且在水里待上一会儿,直到有人掉下来。 雇主说,要是燕温婉没死,便解决了她,非常遗憾的是,燕温婉沉溺水里时,已经死了。 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的旱鸭子,短命鬼。 就在白饵趁机把功课温习一遍时,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股刺鼻的药味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听着那将近的脚步声,白饵下意识揉了揉额头,不是刻意,那是真疼…… “大姑娘您终于醒了!” 白饵的眼神虚无一瞟,来者是房嬷嬷,她给到的信息是,自打入秦淮,这个人便跟在燕温婉的身边伺候,口直心快,事无巨细,都得过问。 此时,房嬷嬷将手里的承盘暂搁一旁,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话中百感交集,“大姑娘你可是把白府上下都急死了!” “我昏迷了多久?”白饵问,平时嗓音便软绵绵的,这会儿病了,比平时还软了几分。 “大姑娘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房嬷嬷话音满是心酸,鼻子一揩,似是要哭出来。“大姑娘可又觉得好些?” “有些无力……”白饵忧着神色说,然后问:“我家爹爹呢?还有二娘……” 本来还想问其他两个姊妹的,但实在是无力,嘴唇似有千斤重。 “噢!老爷、二夫人、二公子、四姑娘一听到大姑娘你在燕州出事了,三天前便开始从丽阳往回赶,只是快到秦淮之时,由于走的是近路,近路多山,这不,途中遭遇了暴风雪,把路给堵了!疏通又要时间,只好改路,如此以来,这行程便耽搁了一天。午时传来消息,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房嬷嬷食指杵着唇瓣想了想,“恐怕要明早才能赶回来了!” 按照惯例,白礼忠这个月有五天休假,借此机会,一家子远赴丽阳省亲,得知燕温婉在燕州出事,他们正好在返程途中,这个时候,燕温婉已经从燕州被人送回了秦淮的白府。 白饵点了点头,没再开口。 房嬷嬷见此,脸上一忧,赶忙把承盘里刚刚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她两眼微眯,唇齿露出亲切的笑,药勺在她手里翻滚着,一碗浓浓的药送到了白饵的面前,像哄孩子一般,“来,大姑娘!喝了药,咱这病便好了!” 闻着那药的味道,白饵深感不适,甚至有些想作呕,但原主燕温婉是个活脱脱的文雅之人,像这种作呕的动作,定然做不出来。 所以,她只能憋着。 “来……”勺子把那白瓷撞得清脆作响。 白饵无心地瞟了那药一眼,眼中顿生狐疑…… 这药,有毒! 就在此时,厢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婢子走了进来,作势大喊:“房嬷嬷!” 一听,房嬷嬷停了停手里的药勺,转头望去,也不知是真的被那开门声吓到了,还是因着杯弓蛇影,药勺在她手中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借此,白饵目光一定,心中念着,病来如山倒,于是——身子故意一倒,正好把那药碗连带着那药勺在房嬷嬷手中给摔翻了…… 一堆滚烫的液体在房嬷嬷手腕以及裙裾上流过,房嬷嬷当即吓得乱了分寸。 那婢子走进来,面对一片狼藉面不改色,说话:“老爷和二夫人已经回府了。” s:///book/3/3873/736156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1章 照面,一家子都是戏精 听此,房嬷嬷满脸皆是六神无主之色,也顾不得什么狼藉了,一边抹着衣袖一边紧着步子往厢房外去…… 白饵则盯着床榻下三两破碎的瓷盏,饱满的液体倒悬在瓷片尖端,滴答滴答地敲在了地板上。 这婆子不是常年在原主燕温婉身边专心伺候着么?燕温婉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跳出来,这婆子竟急着要取她的性命? 难不成……这次在燕温婉身上发生的意外与这婆子有关? 不不不,这婆子身后必然还有人,准确来说,极有可能和白府有关…… 正思忖着,婢子细细的目光已从厢房外移到了她的身上。 这名婢子,唤作鸾镜,三个月前入的白府。 燕氏还是闺中女子时,身边有一名自幼陪她长大的丫鬟,很是忠诚。主仆情深,按理说,燕氏大婚,要陪嫁过去,但燕氏难舍老伯爵,便将这名丫鬟留在了伯爵身边代为伺候,一直到老伯爵过世,时间一晃,当年的丫鬟也成了伯爵府上的老嬷嬷。 这些年,燕温婉在燕州也深得这位老嬷嬷的庇佑,燕温婉也甚是敬重与爱戴。 只是,白府一家在燕州时,老嬷嬷还能时常到白府照应着,自从两年前白礼忠升官升到秦淮,一年之中也就只有燕温婉回燕州祭奠燕氏时二人才能见上一面,只因老嬷嬷年迈身子不便,燕州自秦淮路途遥远,当年老嬷嬷没能跟着白府的马车一起走。 传闻,老嬷嬷身下有一女。 三个月前,老嬷嬷刚刚过世,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燕温婉,遂,千里迢迢传书信至秦淮,让自己的女儿来秦淮在燕温婉身边照顾。 鸾镜当初便是借着这重身份进入白府的,满打满算,和原主刚好相处了有三个月。 这时,白饵心中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气。 鸾镜微微侧鞠,正色道:“三姑娘,一切才刚刚开始,您可千万要细致些……” 白饵点了点头。 鸾镜起身,朝那厢房外喊来了细珠和九环处理狼藉…… 不一会儿,原主燕温婉一家子亲戚齐齐登场了。 “我儿在哪里?我儿在哪里?!” 一个身着绛色袍子的老头率先冲了进来,千里把儿呼。 燕温婉从榻上支起了身子,眼神往外一瞥,想必那人便是白礼忠了。 五官对称端正,唇上胡髭乌黑,精神十分矍铄,比她给到的资料年轻,想来,年少之时也是一表人才,看来这个燕氏还蛮有眼光…… “爹……”白饵眼睛无力一睁,第一时间将压在身上的被褥挪开,寻思着下榻替父请安。 白礼忠也是第一时间坐到床榻上,握紧她一双冰冷的手,语间满是自责,“女儿!爹爹来晚了……” 与白礼忠四目相对那一刻,她发现白礼忠眼里竟泛起了泪光。 不知为何,她心中竟莫名有些感动,就好像,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身上…… “三妹!” 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她眼神一抬,只见年纪和她差不多的男子进来了,这个人必然是燕温婉的二哥,白承信。 身材高挑,偏瘦,虽是白礼忠兄弟的孩子,但跟白礼忠极像,那五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妹!你感觉怎么样,二哥听说你昏迷了三天三夜……”白承信弯着膝盖守在床榻下,满脸皆是忧心之色。 资料里说,几个姊妹中,白承信对燕温婉的关心几乎是无微不至,平日里有什么好的,都是先让给燕温婉,绝不让燕温婉受一点伤害,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宠!各种宠! 白饵浅浅一笑,柔柔道:“二哥,三妹没事……” 须臾,魏氏和燕温婉的妹妹燕苏雅一起来了,一人一个称谓,交叉着送进来了,“婉婉!”“姐姐!”“婉婉!”“姐姐!” “婉婉!我的婉婉——”魏氏急切的眼神定在了罗帐里,整个人一下子震住了,哀呼起来:“我的婉婉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走之前还是好好的……” 说着一边揪着帕子捶胸,一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恨不得遭罪的是自己…… “姐姐,我和爹爹一听说你出事了便往家里赶,这一路上,我和爹爹,还有娘,几乎一整夜都没阖眼……” 趴在床榻上的白苏雅声音很好听,哭起来也苏苏的,很是抓人。 “娘一路上都在祈祷老天庇佑姐姐,可喜,老天有眼,让我还能再见到姐姐……姐姐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雅雅,姐姐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见白苏雅哭得几近更咽,白饵赶忙安慰起来。“雅雅不哭……” 那一刻的白饵,心中简直惊呆了,整个厢房,要么在哭,要么在擦眼泪,而且全都是为了她一人! 燕温婉她也太幸福了! “是啊,雅雅,姐姐没事了……没事了,你也莫再哭了,再哭下去,明早起来,眼睛又该痛了。” 白礼忠轻轻拍了拍白苏雅的后背,该擦掉的眼泪,看向恸哭的白苏雅时,再次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谁知,不拍还好,这一拍,白苏雅直接扑进白礼忠的怀里去了!且哭得更悲伤,白礼忠心一急,安慰连连…… 不是?这么快就翻转了? 白饵再一次惊呆了…… 她只想问问,燕州受伤的是谁?身子虚弱的是谁? 去她人淡如菊的燕温婉!白饵作为现主,还真就是嫉妒了! 为了演得逼真,亏她还真在水里泡了半个时辰,结果她父女两在给她面前演这出? 白饵只想说——燕温婉她也太惨了! “都别哭了!” 白饵忍不住大叫了一声,一片怨气。 听着,一屋子的人瞬间怔住了,刚才是谁叫的? 是她的婉婉?是他的女儿?是她的姐姐,吗? 鸾镜侯在一旁,手心的帕子瞬间抓住一片汗来…… 白饵一心虚,眼神一忧郁,埋着脑袋,放缓语速,一字一句软瘪瘪地接话下去,“爹爹,母亲,你们莫要伤心,是女儿不孝,给你们添麻烦了,女儿不该让你们这般忧心的……” “我的傻婉婉,你这是说哪里话?”魏氏满腔心酸,“你就是为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为娘打心眼里心疼!你可切莫再说出这样的话了……” 白饵也不想这么说,但是燕温婉想啊! 白饵暗暗叹了一口气,一家子从入门到现在,敢情就没人关心燕温婉身手发生了什么吗? 她现在严重怀疑雇主给到她的资料是不是假的! 不是说燕温婉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吗? 不是说燕温婉爹娘疼、姊妹爱吗? 不是说一家子对燕温婉的关心无微不至吗? 至今为止,除了白礼忠有那么一瞬,眼神有打动她,其他怎一个“虚”字了得? 当然,从某父女当着她的面抱在一起时,这个好感已经没了…… “三妹!燕州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会无端溺水呢?” 焦急的声音忽然传来,话中笃定了事出有因,事情蹊跷! 白饵一下子惊住了,终于有一个人真正…… 是谁的声音? 三妹…… 她蓦然抬起头,看向白承信的那一刻,心里感慨万千:总算有个人是真正关心燕温婉了…… “是啊,女儿,燕州究竟发生了什么?”白礼忠一下子从悲伤的情绪中跳出来。 白饵的眼神从白承信身上移到了白礼忠身上,余光里,有个站立着的人,用帕子擦眼泪的动作,微微颤了一下,眼神开始变得细腻起来…… 她扶着脑袋正要开口,鸾镜轻晃的眼神送了过来,继而,她眉心一皱,语调缓缓道:“我只记得,燕飞寺半夜闯入了一伙强盗,我在逃亡的过程中,不慎失足落水了,后来寺里的一个僧人搭救了我,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三妹可有看清那伙强盗长什么样子?”二哥白承信追问。 “我记得……”白饵假装要开口,暗中再窥其他人的神色,最紧张的还是某个人…… 她想了想,叹息地摇了一下头,“我不记得了……” 然后按了按缠着白条的脑袋,故作小痛:“嘶……” 这时,白承信眼中满是担心,“三妹,你怎么了?” 这时,鸾镜请示道,“启禀老爷、夫人,三姑娘在逃亡过程中,不慎伤了脑袋,刚醒那会儿,差点连奴婢都不认得了,好在郎中来看过,只是轻微的伤,问题应该不大……” “女儿!”白礼忠一听,眼中骤然一惊,转瞬大怒:“什么叫问题应该不大!把秦淮最好的郎中请过来!” 见状,白饵正想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挨得近的缘故,白苏雅竟抢先了,“爹爹息怒……” 紧接着,是站着的魏氏,怒意的眼神从鸾镜身上掠过,“这群丫头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接着朝厢房外嚷嚷:“房嬷嬷!房嬷嬷!” 房嬷嬷忙不迭进了房,见礼:“老爷,夫人……” “快去把秦淮最好的郎中给请过来!”魏氏眼神尖利起来,盯着对眼的房嬷嬷。“好好给大姑娘看看!若大姑娘有半点闪失,我拿你们试问!” “老奴遵命,遵命……”房嬷嬷赶忙转了身。 房嬷嬷和魏氏? 两条线,好像对上了! 白饵赶忙拉住白礼忠的手,“爹,女儿并无大碍,何须这番兴师动众……” “女儿啊,这回,你就听你二娘的。”白礼忠手心覆在她的手背是上,轻轻拍了拍。 “是啊,三妹!出了这么大的事,绝不可大意了!”白承信道。 白饵哑然,这回倒好,一个个死命地关心,这不是在害她么! “女儿你且放心,为父已经命了燕州的人彻查此事!燕州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这段时间便好好在府中养病。”白礼忠嘱咐道。 白饵点了点头,脑袋顿时垂了一垂…… 白承信着急问:“三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鸾镜道:“启禀老爷,大姑娘刚醒不久,郎中吩咐,要多加休息……” “好。”白礼忠眼神看回她身上,“既是如此,女儿你便好好休息,为父晚些再来看你。” 白饵点点头,看着这一家子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姐姐……” “去,雅雅……” 她做足了准备,结果随便两下便糊弄过去了? 好困,好晕…… 白饵扯了扯被子,睡过去了。 s:///book/3/3873/73707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2章 嫡谋,二夫人巧立名目 半夜,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往额头上冒,就跟蒸笼里蒸包子似地。 热! 她只手横推,将压在身上的杯子一把推开,蓦然睁开眼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踩下床榻,来到桌子边抓起一个杯子往喉咙里连灌了好几杯,虽然茶水已经凉得冻牙,但对于她这个渴得要命的人来说,口感却是极好。 白饵一边招手在耳边扇风,一边微微喘息着,这一刻,她才是真正活过来了! 想来,在那罗帐里躺了三天三夜,整个人都快发霉了,演到今晚好不容易可以醒过来,瞬间感觉如释重负。 白饵转了转胳膊,压了压腿,整个人精神了许多,但仍旧觉得燥热的很。 要是这个时候能再来点风就好了。 她惬意的眼神在厢房里一转,灰蒙蒙的夜里,凭着记忆,找到了厢房里的一扇窗口。 外边还是挺冷的,窗子只开一个小缝隙,寒风丝丝缕缕便往里边钻,怎一个舒适了得! 就在此时,凭着敏锐的听觉,她发现院子里有细微的开门声,她立马警觉过来,把身子稍微藏了一藏,隔着一线罅隙,可以看见一人撑着灯笼出现在了走廊上。 这个点,鸾镜早已出府去向雇主汇报第一天的情况了,细珠和九环两个丫头挨不了冻,这个时候也早钻被窝里睡大觉去了,那会是谁? 想来这个院子里,只剩一个仆人了。 正思忖着,那火光已经出了院子。 房嬷嬷这个点出去干什么? 白饵细细思忖了一下—— 难不成,一计不成施加两计?又要想法子害燕温婉? 哦不,害她!? 不好! 白饵未作多想,随便扯了一件狐裘裹到身上便出了厢房。 要论跟踪这种事,江洋大盗她都追过,何况是一个年老力衰的婆子?且区区一个白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一转眼,目标便锁定在了西厢房,白饵脑海中的图纸一晃,很快便判断出,这里是魏氏的住处。 西厢房,炭火够足,暖意流向每一个角落,门窗亦掩得紧紧的,不容任何一丝寒冷侵犯。 “东厢房的主,可是睡下了?”魏氏裹着一件雪绒边的袍子拥在榻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泡开的驱寒茶。 “睡下了睡下了!这妮子老早便睡下了,老奴前后都看了好几次了……”房嬷嬷确信地点着头,然后上前帮忙替魏氏把袍子的边边角角悉数压实。 魏氏问:“让你用后招,你用了吗?” “用了用了!”房嬷嬷着急解释,“老奴一收到夫人传来的消息,便早早地准备起来了!但这几天都是鸾镜那婢子给大姑娘服药,老奴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晚时,想了法子把鸾镜支开,再去厢房喂药,恰好大姑娘又醒了!紧接着,老爷夫人就回府了,老奴恐生出什么事来,便没再动手了……” 说起这晚时的事,还真是邪门了,事情发生得总是那么凑巧,房嬷嬷至今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哼!”提起燕温婉,魏氏手中的茶盏愤然往那矮桌上一放,茶水溅得足足有一尺高,她是打心里不舒服,“这个燕温婉命还挺大的嘛!既淹不死,也毒不死!我还真是小看她了!” “是老奴办事不利……”房嬷嬷不敢多言,默默擦了擦桌子,同时请一请罪,“老奴要是能赶在老爷回府前把那丫头解决了,夫人现在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烦恼……” 魏氏独自气了一会儿,朝房嬷嬷看了一眼,抿了抿嘴角,“这也怪不得你,她要真有那么好对付,她也活不到现在!” 困惑的目光朝那天花板一抬,忍不住总结起了这些年的败绩,她再开口,语调缓了下来,明显透着一丝气馁。 “在燕州之时,有伯爵府的旧人照应着,咱们找不到机会下手。刚到秦淮那会儿,老爷在朝中还不稳定,这府中也不敢生出什么事来。寻思着可以借着燕温婉回燕州祭奠燕氏的机会,在途中让她见阎王,那个时候,偏偏那个过继的贱子白承信也要跟着去,问题是,老爷竟还发话同意了,如此一来,这个机会也就这么错过了!” 再说回今年,“今年好不容易借着省亲的机会,说服老爷让那贱子也跟着多出去走动走动,认认人,将来也好某个差事做。将那贱子从燕温婉身边支开,这回总没谁照应得了了?不曾想,她一个人手无缚鸡之力,竟也能从十几个杀手的刀下逃过去?逃过去就算了,那么深的池子还淹不死她?这大冷天的,淹不死,也要冻死了?说起来,真是一肚子气!” 最气的是,还是这些天的一波三折! 动身离开丽阳那会儿,燕州那边刚好传信过来,说燕温婉已经死了,得了这个消息之后,她那一路上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鸟叫都是好听的,总之啊把她乐的呀,比过年还开心,就连晕轿的毛病也出奇地给改好了! 不曾想,第二天秦淮便传来消息说燕温婉已经从燕州被人送回白府,昏迷不醒,这心顿时便悬到了嗓子眼,她哪里肯甘心呀,赶忙往秦淮传信指望房嬷嬷送她最后一程,也好来个转机,试想,既然迟迟昏迷不醒,那便教她再也醒不过来,这也算是天赐良机了! 可谁曾想,哎……这后面就更别说了! 想到这里,魏氏眼神中有诸多怨气,随手端起茶盏,灌入口中,该死的是,竟被呛住了,“咳咳!咳咳!” 房嬷嬷赶忙上前敲打魏氏后背,这回,魏氏定然是被气住了,“夫人,息怒……息怒……” 捂着帕子小喘了一会儿之后,魏氏才逐渐舒坦过来,虚弱的眼神不经意往手里一扫,下一瞬,捏着的茶盏便被她摔了出去。 茶盏一下子便滚出了桌面,砸落在了地上,幸好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蒲团,没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弄湿了一点布料。 魏氏紧张的神情一松弛,眼神从那地上移了回来,再开口,平静了许多:“好在燕温婉撞伤了脑袋,大病一场,对燕州的事记得不是很清楚。” “是呀,晚时老奴在外面候着时,便听见老爷向大姑娘盘问起燕州之事,那会儿,老奴的心都快跳出来了,生怕她说出些什么……”那会儿,房嬷嬷是真的害怕了,以至于现在说起此事,她还会忍不住攥紧两个拳头。 魏氏目光跳着,细细一思忖,虽然燕州那边做得还算干净,但还是要细致些,便叮嘱房嬷嬷,“这几日,东厢房那头,你还得盯紧些,特别是她平日里的言辞,若是察觉出她有想起什么,立马派人告诉我!” “夫人您就放心!老奴肯定要比平时盯得紧的,”房嬷嬷语气一点也不含糊,两个褶皱的眼睛睁得相当精神。她有忽然问起,“对了,夫人,秦淮有名的大夫,老奴手头有好几个认识的名字,银子到了他们袋子里,事情自然也好办,这些天,我们是不是可以在这上面立些名目?” “不……”魏氏摇了一下头,卷着帕子拭了拭唇角,淡淡道:“就照老爷说得办,把秦淮最好的名医找来,给这丫头好好治!该吃什么补什么,都给她置办最好的!尽可能让她恢复得快些!” 房嬷嬷顿时有些听不懂了,平日里总要往大姑娘食物里放点什么,恨不得用病慢慢拖死她,如今却反过来了? 不敢确信,她忙不迭问:“夫人这是打算罢手了不成?” 这会儿,魏氏竟从容不迫地饮起了茶,直教房嬷嬷七上八下,拿捏不定,总归是一下子急了,忍不住要劝:“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就这么放弃了呀,四姑娘的将来可全指望着夫人您了呀!” 这些年,她主仆二人不就忧着这点事吗。 有燕氏在前,魏氏过门本身就是吃亏的。 虽然自从魏氏嫁进白府以后,一人独享老爷一份宠爱,但魏氏所出的孩子却注定要比人低贱的,二哥白承信在家里没什么地位,倒也不足为惧,唯独燕氏所出的那一双儿女,简直就是天生的荣宠。 两个孩子还那么小,燕氏过世得又早,老爷给到他们的宠爱从小便比四姑娘雅雅多便罢了,嫡出的身份、外戚的重视、诰命夫人之后,各种族里的族外的、有形无形的荣宠,从小便伴随着两个孩子长大,而这些压力,从魏氏入门产子那一刻起,便从未断过。 魏氏都这把年纪了,老爷升官,她人前显贵,她还图什么,无非是图四姑娘嫁个好郎君,但有大姑娘在前,那些排队的夫婿还能轮到四姑娘挑不成?一个庶女还能怎么嫁?必然是要低嫁的! 以前老爷在燕州做同知时,魏氏倒也没那么愁,后面升官到了秦淮,这两年,官人家的女眷一个个主动送上门来,今日这家嫡女,明日那家王子……魏氏可不得好好经营着嘛,可是呀,到头来还不是为别人做嫁衣! “经过这件事,我算彻底明白了,燕温婉这个人天生就是福大命大!咱们这些算计横竖是不管用了!”魏氏搁下了茶盏,眼神一敛,不由得轻叹一声,若有似无。 “这……”房嬷嬷是彻底慌了,如今怎么还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不过呢,咱们也不是没有法子!”魏氏言辞一转,眉眼里抛出了一丝笑意。“这人的眼光呀,还是得放着远些,整天围着这个宅子转,即便是挖空了心思也是出不来什么结果的!” 幸好!幸好!快把她吓坏了,房嬷嬷赶忙迎上去问:“夫人可是有计策了?” 魏氏散了散雪袍,忍不住抬起了胳膊,眼神里透着酸楚之色,房嬷嬷赶忙上前耐心揉着,手法娴熟。 魏氏撑了撑腰一下子缓了过来,简直就是再生呀,她一边斜着身子配合着房嬷嬷的手法,一边不徐不疾地开了口。 “丽阳这一行呀,跋山涉水,简直把我这把老骨头快都折腾断了!遭了这么多罪,自然也不能白遭的呀!以后呀,逢年过节,还是该多走动走动了!” “丽阳一行?”房嬷嬷蓦然看向魏氏,心情难得愉悦…… 窗户上,那两个身影交织在一起,看得她气不打一处来,内心一下子就烧起来了一团火。 一切果然和白饵料得一样,房嬷嬷果然是魏氏安插在燕温婉身边的人。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燕温婉的死竟然是魏氏一手策划好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雇主做的局,提前在燕飞寺安排了强盗,燕温婉一死,她这个冒牌的,便取而代之。 如今看来,不是雇主给到她的资料有误,是魏氏这个人,女工当是极好,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绣了一副极好的“阖家幸福安康”图,教外面的那些人,和里面包括白礼忠在内的人,看得眼花缭乱,赞不绝口! 思及此处,白饵只想道一句——这燕温婉也太惨了!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方才那魏氏最后那一句,似乎话里有话,只怕,接下来她在白府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既来之,则安之!走一步,看一步! 白饵回过神,下意识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狐裘,才发现原来外边冷得瘆人…… 一溜烟,打道回她的东厢房去了…… 这一路上,脑子里不自觉地感慨万千,这小小的白府简直令人细思极恐,可见平日那些,疼呀,爱呀,蜜罐呀……呵呵,只不过是笑里藏刀,绵里藏针。 燕温婉能活到十八岁,看来也不容易,致敬致敬…… 就在她摸着黑踩到长廊上,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厢房之时,她发现,怎么门外坐靠着一个男子呢? 好像睡着了? s:///book/3/3873/73774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3章 入宫,一朝选在君王侧 白饵走近一看,那样貌竟是燕温婉的二哥燕承信,房门之外,抱臂困守,身子因寒冷有些颤抖…… 难道是她离开厢房之后守在这的? 此时此刻,似有一股暖意蓦然闯进了她的心头。 或许,偌大的白府,也就只有白承信是真正关心燕温婉的! 白饵眼神一凝,解下自己身上的狐裘,小心翼翼地围到了白承信身上,然后摸着门入了厢房…… 白府的日子就这般一天天地过着,白饵的身子也逐渐恢复过来,之所以会恢复的如此之快,还真得益于魏氏和房嬷嬷二人,除了大夫每日殷勤的望闻问切,还有各种各样的十全大补,毫不夸张的说,把这两年在江湖上没能补到的营养,全在这些日子补回来了! 起初还以为魏氏会有后招,东厢房的日子过得的确是兢兢战战了些,但后来的确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白饵警惕的心也就逐渐放下来了。&lt;i&gt;&lt;/i&gt; 此外,鸾镜告诉她,过几日白府会发生一件大事,届时,他们的计划也将提上日程,所以,她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等。 一直安全地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不过呢,这般安逸的日子还真是有些枯燥乏味。 本就是冒牌的身份,谨记着言多必失的箴言,白饵几乎没怎么敢和人说话,白礼忠、魏氏和白承信几次过来探望,总是被鸾镜想着法子拒了,倒是那个白苏雅,三天两头往东厢房跑。 不用想也知道,白苏雅一定是魏氏派来试探她的,毕竟做贼心虚在前,倘若她忽然想起燕州的事来,魏氏岂能睡得安稳? 好在魏氏碰上的是她,她这个冒牌的燕温婉可没工夫陪着她一天天窝在这个宅子里玩阴斗,毕竟志不在此。&lt;i&gt;&lt;/i&gt; 所以呢,她这一天到晚也就是围着东厢房的芳菲庭院赏赏花、喂喂鱼,心血来潮之时,再读一些诗文。 就读诗文这件事上,她还真要感谢原主燕温婉,若不是因着燕温婉平时喜好读诗文的习惯,她可能也不会再有机会,重新拾一拾当年落下的那些诗文…… 下过一场春雨之后,越能感受到时光流淌过的痕迹。 凭栏遥望远山之际,芳菲庭院里的桃花、兰花、茶花、三色堇、海棠花,陆陆续续抽芽,展露枝头。 云淡风轻的一日,窗外天光微微亮,一只贪吃的鸟儿就像是误食了百年的朝天椒似地,辣得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白饵窝在被窝里,慵懒地翻了个身之后,继续睡了过去。&lt;i&gt;&lt;/i&gt; 这时—— 白饵清楚地听见,屋顶上有瓦片掉下来了,“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很清脆! 她睡得迷迷糊糊,气力不足地吱了声,似梦中呓语:“细珠……好端端的,瓦片怎么掉下来了,你去看一眼!” “嘭嘭嘭!嘭嘭嘭!” 她半睁着眼,敲门声如打雷,持续输入…… 隐隐传来的,还有—— “姑娘!大姑娘!快醒醒!快醒醒!” 这回,白饵骤然睁眼,一下子醒过来了,她意识到,好像不是瓦片砸地上了! 下榻、踩鞋、开门,天一下子便亮了。 “姑娘你可算是起来了!”&lt;i&gt;&lt;/i&gt; “姑娘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呀!” “这可怎么办呀姑娘,呜呜呜……” 细珠和九环两个丫头拉着她一副快急疯了的样子,眼泪都出来了…… 她则一副看戏不嫌事大的神情,眼神从细珠移到九环,再从九环移到细珠,“不,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九环已经急得说不清话了,细珠抑制住不定的情绪,急着道:“姑娘,老爷今日早早出府入宫当值,许是听了同门之间传出的闲言碎语,说宫中有旨意选姑娘入宫,老爷知道后,急匆匆回府报信!” “入宫?”白饵波澜不惊地问。 “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入宫啊!”九环抹着眼泪。 细珠有万分不解,“自姑娘来到秦淮,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淮根本就没多少人认识姑娘的名字,又何况是宫里头呢?年关那会儿便听说君主要在天下选妃,这世间的女子千千万万,怎么会选到姑娘头上呢?”&lt;i&gt;&lt;/i&gt; 细珠颤颤的手,一边托起她的手,一边一股脑安慰着:“姑娘你别怕!说不定是宫中误传了消息,亦或是——亦或是——” 白饵平静地看着忽然语塞的细珠,淡淡问:“偌大的秦淮难道还有第二个燕温婉不成?” 细珠和九环顿时面面相觑,姑娘竟然如此淡定? “姑娘……”九环不哭了,她就是看着姑娘突然有些害怕了。 她当然淡定呀,此外,她还有些窃喜呢,苦等了这么多天,鸾镜说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白饵问:“爹爹此时在哪?” “姑娘,老爷回府后便叮嘱二夫人守好府门,然后动身去伯爵府了!”细珠回道。 “伯爵府?”此事何伯爵府有什么关系?白饵又问:“伯爵府不是远在丽阳吗?”&lt;i&gt;&lt;/i&gt; “姑娘有所不知,当初老伯爵在秦淮也是有自己的伯爵府的,但是老伯爵不愿参与朝中之事,年轻时便在燕州定居了,而且大半辈子都生活在燕州,自从老伯爵过世,大舅爷袭爵,每年正月十五前后,亦或是朝中举行重要庆典,都会定期回秦淮的伯爵府住上几日。” 细珠眉头皱得急急的。 “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前几日奴婢听说大舅爷忽然回秦淮了,老爷这次急着去寻大舅爷,只怕是为了姑娘的事……” 这事难不成和大舅爷有关? 白饵想了一下,忽然觉得不对劲。 虽然鸾镜没跟她说白府要发生的那件大事是什么,但横竖都离不开“入宫”二字,只是……她入宫的法子怎么可能会和燕温婉的大舅爷扯上联系?&lt;i&gt;&lt;/i&gt; 她眼神一定,蓦然问:“二夫人此时现在何处?” “二夫人此时在正堂!” “你们随我去正堂。” 顾不得其他了,白饵披散着头发只身踏上了出东厢房的长廊。 细珠和九环一看,已然来不及叫唤,只好急匆匆跟上去…… 正堂。 魏氏一见到她进来了,赶忙从位置上奔下来了,满脸皆是天崩地裂之色。 “婉婉!婉婉呀!这事怪不得你家爹爹啊!你知道的,几个姊妹里,你家爹爹平日里是最疼你的,他怎么可能忍心把你往那火坑里送啊!也不知道你家老舅爷安得是什么心,竟狠心将自己同胞姐姐的孩子送进去!前年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去了便罢了,如今还要拉你下水!这这这!这算是哪门子亲戚啊!作孽啊!”&lt;i&gt;&lt;/i&gt; 她人都快被魏氏晃晕了,愣是不知魏氏在说些什么,但从她说话的语气来看,她是确信了入宫的消息是真的咯? “二娘,您冷静些……千万莫因怒气伤了身子。”白饵用力扶住她,焦急地问:“您告诉女儿,入宫的消息……是真的吗?” “这还有假不成?”魏氏眼里飙出了泪花,抽了口气继续说,“为娘倒是希望这消息是假的!可宫里的懿旨都已经传到了伯爵府!如今的伯爵府早已接了一堆娉礼!为娘想不相信都难啊!我的婉婉女呀……” 伯爵府?暂且不说,宫里头是谁举荐的她,既然选白府的燕温婉入宫,懿旨为何不传进白府,反倒是去了伯爵府? 白饵着实是糊涂了,鸾镜靠着大舅爷这重关系把她送入宫,这不是铤而走险吗?两个人的身份都是假的,以后要是和大舅爷扯上了联系,指不定要被识破的!&lt;i&gt;&lt;/i&gt; 魏氏见状,又劝:“婉婉别怕,你若是不想去,你家爹爹总有法子帮你推掉的!总归,为娘死也不会让你进宫的!你爹爹也不会同意的,他此行若是拿你大舅爷没办法,大不了以后两家就撕破脸!再也不要往来!这样的亲戚,留着迟早是个祸害!” 听着魏氏的语气、看着魏氏的架势,好像下一刻就要撸起袖子领着家奴杀到伯爵府似地,白饵几乎就要信了…… “这么说,爹爹这会儿去伯爵府是找大舅爷理论去了?” “可不是吗!一听得了消息,便在礼部找同门帮忙告了假,回府之后便找上伯爵府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边是什么一个情况!真是急死人了!”魏氏愁眉不展,原地踱步,根本停不下来……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lt;i&gt;&lt;/i&gt; 下一瞬,府外传来了通报。 白饵赶忙出堂去迎,余光里,魏氏却没跟上来…… 她以为她会第一个冲上去的…… 结果也只是等白礼忠入正堂后,避退一旁,一句话都不敢放。 也就只有她一个人在白礼忠身边“爹爹、爹爹”的喊着,但白礼忠的精神状态不是一点儿差,整个人就跟被大雷劈了似地,撑不起一点儿神气来,一路上还是家仆搀扶着走进来,然后再坐下的。 没有人敢说话。 她走上前时,垂头丧气的白礼忠,半抬着眼想要看她,眼神中微闪过内疚之色后,立马埋下了头,像是再难面对似地…… 看到这,白饵算是确认了,入宫之事,应该是定下来了。 令白饵没想到的是,打破僵局的最后竟是魏氏。 她竟然来了一个负荆请罪! “……老爷啊!”魏氏哭丧着脸,手揽裙裾跪在了白礼忠面前,“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的错!在丽阳那会儿,我就不该没事找伯爵夫人闲聊,更不该同她议论起婉婉——” “你还知道自己有错啊?”白礼忠一个眼神瞪了过去,看得出,他一大早的气全撒在这了。“平日里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你怎么就不管好你这张嘴呢!” 被那凶狠的面目一震,魏氏跌坐在地上,只剩哑然,下一瞬,一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委屈似地,已然伤心欲绝,无可奈何地揉起了帕子啜泣不止…… 白饵呆呆地看着,看样子,敢情……这魏氏和白礼忠早上已经吵过一架了? 难怪她一入正堂,魏氏便一副奋不顾身的样子拉着她诉衷情,原来是在白礼忠这碰了灰…… s:///book/3/3873/738664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4章 抗旨,大不了一起去死 这个时候,魏氏的一号帮手来了。 跟在魏氏身边伺候的施嬷嬷也跪到了白礼忠面前,顷刻之间,老泪纵横,“老爷,这事也不能全怪在夫人身上啊,每年省亲,三姑六婆聚在一起,少不了家长里短的,夫人那边的亲戚倒也还好,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户,从来都只有他们羡慕夫人的份,可老爷那边,祖上三代都是名门望族,特别是伯爵府分支,地位身段什么的,都得碾压我们一头……其实夫人都知道,每年老爷去丽阳省亲,面对那些亲戚总是在那抬不起头来……” 似是戳到了什么痛处似地,白礼忠掌着桌子,蓦然朝那婆子手指颤颤,斥了一声,“你、你、你这说的什么胡话!!!” 当着他女儿还有一群下人的面说这些?他不要面子了吗? 若不是念在那婆子年事已高,又是魏氏娘家那边带过来的人,白礼忠估计早发飙了。 施嬷嬷丝毫不以为意,她这言辞已经留足情面了,要让她真说,还有更过分的呢! 早些年省亲,那些女眷们一个个站在庭院里卷着帕子有一句没一句地羞辱,当面各种客套话说得天花乱坠,背地里却被官人门戳着脊梁骨嘲笑,白府一家子每年都要成为人家仆人们茶余饭后解闷的笑柄。 这些事情,她们这些作婆子的,看得最是清楚了。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年省亲,大雪天,又是入夜,回程不便,老爷和夫人便在那边住了一晚,那一晚,老爷和夫人被安排得如何,她不清楚,反正,他们这些跟过去的婆子,连个落脚的地都没,派人去问,人家说,客人太多,没安排上。 明眼的人都知道,哪里是没安排上,分明是人家看不起她们。最后,还不是他们几个婆子几把老骨头挨在人家后院的屋檐下抱团取暖,才勉强撑过了一夜,事后,还不敢声张。 一个赘婿能有什么风头?若不是当初夫人看上了白礼忠这个人,她是死也不会让她嫁到这样的门庭来! 施嬷嬷丝毫没有畏惧的语气,继续道:“现在老爷好不容易到天子脚下做官,夫人在那些女眷面前也抬得起头了,好不容易时来运转,这能夸的,自然也都要夸一夸,不能再教她们比下去!用妇人的话来讲,母凭子贵,妻凭夫贵,夫人同人议论这些,到头来,还不是老爷脸上有光……” 她可不管白礼忠气不气,反正忠言逆耳利于行,夫人这些年受的委屈,也是时候拿出来说一说了。 不巧,听到这,白礼忠气得简直心肺都快要炸裂了,一个劲怼着那婆子,就差跳起来了。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白饵寻思着,自己干站着也挺尴尬的,便刻意过去作了一下,试着抚慰。 这会儿,魏氏再次被吓到了,她意识到这招不管用,赶忙暗中拉住嬷嬷,一边哭得更惨,一边眼神左右摇着。 这边,施嬷嬷还真有点后悔了…… 自她随夫人踏入白府的门,她还从没见过白礼忠发这么大的脾气,但又不忍看着夫人受这么大的委屈,这会儿,又急忙转了矛头。 一句句说得出自肺腑,“在丽阳那会儿,老爷在前厅同伯爵谈话,伯爵夫人便把夫人请到了后厅,总归是伯爵夫人先问起夫人大姑娘这两年的情况如何如何,夫人觉着,大姑娘是大夫人的孩子,把话说得好听一点,伯爵夫人的脸上自然也是有光的,索性,伯爵夫人面前,夫人便忍不住多夸了大姑娘几句……谁曾想,伯爵夫人竟这般记住了!大姑娘再好,她也不能把她送到宫里去啊!” 白礼忠真的快听不下去了,一下子拉起了燕温婉的手,激动地陈述着一个事实:“我女儿本身就好!还需要旁人多夸什么!?还需要旁人多什么嘴!” 旁人? 听到这样的话,施嬷嬷下意识看向了夫人,心里慌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都成旁人了,还需要多说些什么,恐怕这些年的夫妻情分也做到头了。 这般念头在魏氏脑海里飞快跳过,此刻心里已然再无期盼,整个人蜷在地上哭得断肠…… 施嬷嬷担心得要死,赶忙去拉去劝…… 转瞬,她两主仆抱在了一起,哭得感天动地。 白礼忠本来就在气头上,看到整个白府闹成这样,更加心烦,整个人如芒在背,桌子的边角都快被他抓烂了。 这个时候,魏氏的二号帮手一路呼天喊地地赶来了。 “娘——” 她母女二人一相见,堪比当年沉香劈山救母。 “我的雅雅啊!娘不活了!娘作孽啊作孽啊!” 魏氏一个劲地捶打着胸口,头上的妆容摇得已经不能见人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白苏雅简直不要太孝顺…… 整个人一下子从魏氏身边扑到白礼忠身下,这里胡乱摸一下,那里胡乱摸一下,又是抱腿,又是扯袍子的,差点就要扯下来了…… 白饵真的是没脸看了。 这已经不是替燕温婉嫉妒那么简单了,这简直就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呕…… 她忍不住要往旁边站一站,别影响他二人才好…… “爹爹啊!娘亲她是犯了什么错啊你要这般对她!” “雅雅你不要闹了啊!” “我不管!娘亲她绝不能受这样的委屈,爹爹你快让娘亲起来啊!” 白礼忠真的快被她们搞疯了。 “好了!”他终于忍不住重重敲了一下桌子,白苏雅登时卡在那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在眼眶里翻滚…… 白礼忠简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雷霆之怒硬生生变成了哄:“为父也没说要把你娘亲怎么样啊!这事又不能完全怪你娘亲。” 这话一出,整个正堂的气氛都好了。 魏氏正擦着眼泪,眼神稍稍一敛,可算是放心了。 “那你让娘亲起来!”白苏雅委屈地说。 碍于面子,白礼忠看了一眼地下的魏氏,迟疑了一下。 “我不管!你快让娘亲起来!” 白礼忠无可奈何,脸一跌,抬了抬手,“起来起来!” 虽然带着点不耐烦,但语气总归是柔软了许多。 白饵整个人脸都黑了,虽然微眯着眼睛,但余光里,仍旧跳出了这一幕幕——魏氏和施嬷嬷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坐到了位置上,白苏雅还过去帮着擦眼泪…… 这个白礼忠是个什么东西!明摆着是魏氏搞的事,他就这样子算了?原谅了?还当着她的面?也不问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真不是个东西! 白饵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她现在很想吃人。 这个时候,燕温婉的二哥在外面得了消息,赶回来了。 “爹——” 听见呼喊声,孤立无援的白饵,可算是找到了一点人间温情。 “爹!三妹妹绝不可入宫!她绝不能入宫啊!” 白承信急匆匆作了礼,简单无力地劝了起来,看见燕温婉时,跑过去一口信誓旦旦:“三妹!有二哥哥在,我是绝对不会看着你入宫的!” 白饵正想开口,白礼忠发话了,“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都别闹了!你们不忍心看着温婉入宫,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忍心吗?” 这会儿,白礼忠方才的怒气听着已然消失了,整个人沉寂了许多。 “父亲,孩儿听闻你已经去过伯爵府了,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白承信问。 说起此事,白礼忠便不由得叹了口气,“别提了!我跟你们的大舅爷都快撕破脸了,但你大舅爷直言,接了懿旨,收了娉礼,这宫不入也得入,不入,便是抗旨!” 听着父亲的语气,白承信一下子便慌了,忍不住质问起来:“难道父亲就——” “哼!我断然不会看着我女儿就这么被送入宫去!”白礼忠皱着眉头怒拍了一下桌子,语调决绝:“伯爵府的人来了,全都轰出去!既然他们接了懿旨,那便让伯爵府的人嫁过去!反正,我白府是绝对不接的!懿旨只要到不了我们手上,出了事,责任便由伯爵府担着!他们不仁,也别怪我们不义!大不了,从今以后,这两家再也不要往来!” 那一刻的白礼忠,几乎看透了亲情。 “可是……大舅爷的官比爹爹大那么多,咱们怎么可能斗得过大舅爷……”白苏雅又哭了起来。 “大不了——”白礼忠忍不住重重拍了拍桌子,“我明日一早便想办法进宫面圣!” 魏氏坐在那,目光一跳,听到老爷这般强硬的态度时,整个人都有些害怕了。 且不说老爷这般执拗之下,那懿旨会不会被收回,一朝得罪了伯爵府的人,以后白府出了事,靠谁依仗?面圣一事更是非同小可,搞不好这事情还会越闹越大…… 她赶忙抹了抹眼泪,鼻子一抽,看向燕温婉、白礼忠,一副什么也不管了的样子,“好!事已至此,索性便与伯爵府闹翻!若是君主不肯收回成命,那咱们一家子索性就抗旨!大不了一道圣旨降下来,把咱们一家子都砍了!一起去死!总归婉婉是绝不能入宫的!” 这话一出,白饵不由得对魏氏刮目相看了…… 这个时候,白苏雅还慢半拍地叫出了声,“啊!爹爹,娘说的是真的吗……” “说的什么丧气话!”白礼忠忍不住道,缓缓垂下头,语气渐弱,“什么死不死的……” 白饵不禁抿了抿唇角,心想,这个时候出声,倒是顺了魏氏的心意。 不过,也该说说了。 她站出去,道:“爹,女儿愿意入宫。” 这话,瞬间遭来了各种惊诧的目光。 白礼忠蓦然看向她,以为幻听了,复问:“女儿,你说什么?” “爹,女儿愿意入宫!” 白礼忠一直盯着她,神色莫名,最后脸一甩,“胡闹!” “爹,”白饵走到白礼忠身边,扶着他的臂膀,耐下心来,慢慢道:“您含辛茹苦养育了女儿十八年,女儿作为家中长女,是时候尽一尽孝道了!” “尽孝道?”白礼忠不可思议地问,“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样做,哪里是尽孝道!” “女儿认为,”她从容不迫地接着说,“入宫不见得是一件坏事,对女儿来说,这是一件极其荣幸之事。今朝女儿入宫,伴在君王身侧,明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着爹爹呢!毕竟这样的荣宠,不是谁家的女儿都能有的。女儿若是再争点气,在宫中得个好一点的位份,整个白府都将飞黄腾达,包括爹爹的仕途,届时,同僚们都得对爹爹刮目相看——” “住口!”白礼忠赫然站了起来。 白饵脸上的微笑逐渐僵硬了,白礼忠满是失望地看着她,“原来为父在你心里,竟是这样一个人!” 难道不是吗? 你有真正爱过燕温婉和燕氏这对母女吗? 燕氏刚死没多久,便娶了魏氏。 请问,你在陪着别的女人洞房之时,不觉得尴尬吗? 脑海里不会浮现出燕氏惨白的脸吗? 白饵打心里问,然后急着解释,“爹爹,女儿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甚至还没说完,白礼忠便抬声道:“我白礼忠的仕途何时需要赔上我女儿的终身幸福?” 话罢,白饵彻底怔住了。 白礼忠袖袍一甩,满是失望地离开了。 她停在那里,脑子里乱七八糟。 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老爷不好了!府门外来了一队官兵!说让老爷出去接旨!” 魏氏等人彻底乱了,白礼忠一听,跨出堂去,咬牙切齿,“来便来!伯爵府要想把我女儿抢走,除非我死!” “不是!”那仆人急着解释,“那不是伯爵府的人,看样子,像是皇宫里头来的公公!” “什么?” 听此,白饵眼中顿时泛起一丝疑惑,旋即跟了出去。 s:///book/3/3873/739313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5章 祈愿 入夜,白府,西厢房。 魏氏刚刚睡醒,半支起身子,稍稍拉开帘帐朝外问:“老爷走了吗?” “走了走了!” 施嬷嬷端着一碗红枣莲子羹走了进来,脸上很有笑容。 几个婢子陆陆续续走进来开始燃灯。 施嬷嬷走向罗帐一边伺候魏氏下榻,一边说起:“早时刚告的假,午后便被上头催着回宫里头办事……这段时间估计够呛!” 魏氏揉了揉太阳穴,语调有几分慵懒,“一个五品官还能指望有多轻松?万事那还不得亲力亲为,各种操劳。原以为升到天子脚下,会轻松一些,谁知竟然比在燕州那会儿,还要忙!他这去一趟,恐怕回来都是深夜了!” “刚上任这两年,总归要忙的,等宫里头的差事都轻车熟路之后,那边轻松许多了。”施嬷嬷道,“当然,今年与往年又大不相同,庆玉年适逢新帝登基第三年,按照黎桑的说法,今年要举行‘鼐公祀’,这般重要的事,自然离不开礼部,年关那阵子老爷便说了,今年他会特别忙,转眼都入三月了,眼下,离‘鼐公祀’说近也不近,说也远不远,整个礼部从上元之后便在开始着手准备了。这段日子,夫人怕是要受些寂寞了……” “哎,你这么一说,我这心里便开始堵起来了!今年我也别无他求了,只盼着他在宫里头平平安安的,这‘鼐公祀’也能顺顺利利地举行,加官进爵的心愿,便留在明年!” 说话间,魏氏已坐到了梳妆台,只手掩唇,一副刚睡醒的状态,她又问起:“老爷是何时走的?可有用晚宴?” “约莫一盏茶前,至于这晚宴……”施嬷嬷抿了抿唇角,拾起了梳子,开始替魏氏梳妆,“说出来,只怕又要惹夫人不开心了。因为大姑娘的事,老爷一个人在书房沉郁了半天,到了晚宴,下人们和大姑娘先后去请皆避而不见,后面还是四姑娘去书房外闹了一场,老爷才入了席,勉强动了几口。” 虽然还是说了,但施嬷嬷还是怕魏氏心里过不去,又补充道:“哦对了,晚宴之上,老爷没看见夫人您出席,还开口去喊下人到西厢房来请,老奴按照夫人您意思,说是您身子不舒服,早些睡下了。依老奴看,老爷压根就没生您的气,夫人大可不必忌惮着。” “我哪里会不开心,咱们的目的都达到了,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魏氏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在大堂那会儿,虽然是真怕了,但后来也没觉得有多大的事!难不成他还要因为此事把我休了不成?罗帐里发的那些誓、立的字据、脚指头盖的大红印,休我?呵,他敢吗?到底是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我还不了解他呀?呵!他的心,可软着呢!” 听此,施嬷嬷也忍不住笑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今天也是挺险的,若不是后面,宫里头来的圣旨,保不定老爷便要和伯爵府闹翻!到底是替皇帝当差,皇帝亲下的命令,老爷即便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违抗。” 施嬷嬷说起这事,魏氏倒是再次疑惑起来了,她忙不迭侧过身拉着施嬷嬷,眉心皱着,“嬷嬷,你说这上午的事是不是来得蹊跷了些?一开始我们只是想着借着伯爵夫人这边的关系把燕温婉塞进宫去,后面才有了后宫里头在伯爵府赐下懿旨的事,可后面那道圣旨是怎么来的?总归不能是伯爵听说老爷不肯,便到皇帝面前请圣旨?” “那断然是不可能,咱们这位新帝哪有这个闲心,”施嬷嬷想了想,“每年秀女入宫的途径千千万万条,官家的女儿一般都是优先考虑……可能还是要归功于,夫人这两年与城中那些贵胄女眷的交涉!大姑娘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说不定便传到了负责选秀的官家耳朵里,再加上大姑娘才华与姿容,都是姣好的,被选中还是有可能的。” 魏氏点了点头,也懒得再想下去,“哎,或许!我要是能提前知道燕温婉的命会这么不好,又何必大费周章走伯爵夫人这步棋?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虽然过程是坎坷了些,结果却是好的!” “是啊,大姑娘不幸,夫人却是幸运的,”施嬷嬷道,“既是皇帝要人,大姑娘入宫,那便是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事,老爷他也不好再拿伯爵府来说事,自然也不能再怪到夫人的头上。更重要的是,白府和伯爵两家的关系也算是保住了!” “哎,燕氏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有今天!”对着镜子,魏氏不禁勾笑起来,须臾,她又好奇了一下,“……晚宴上,燕温婉的反应如何?那丫头,孝顺着呢,为了老爷,她表面上说要尽孝道,愿意入宫,不过,总归是胆小懦弱,没从小便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像进宫这样的事,恐怕吓得不轻!” “这……” 见施嬷嬷迟疑住了,魏氏心里顿时跳出了一个不好的结果,她赶忙转头问施嬷嬷,“她该不会反悔,去求老爷收回成命?该不会……该不会在东厢房找根房梁吊死!?” 越想越坏,她都准备命人去东厢房打探情况了,施嬷嬷赶忙说话,“那倒没有……不过,这说来也挺奇怪的。今天晚宴,大姑娘和往常一样,最早出现在宴席上,老爷没动几口,四姑娘吃的也比平时少,二哥从早上负气跑掉以后,就没回来过,唯独大姑娘,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就跟没事的人一样,食量比平时还大了不少呢……方才房嬷嬷来报,说大姑娘在东厢房没有什么异常,已经开始和鸾镜那丫头学起宫里头的规矩来了!” “当真如此?”魏氏几乎不敢相信,后来想了想,突然就笑了,“呵,那丫头终归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她一心觉得,入了宫便是替老爷长脸,老爷脸上有光了,她自个心里头也乐着呢!她怎么会知道,这宫中有多么险恶!有没有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说不定过不了多久,这白府上下便要披上——” 听此,施嬷嬷赶忙阻止魏氏说下去,“夫人……” “呸呸呸!”魏氏罪过一笑,双手不由自主合十,自己拜了一拜,“燕氏在天保佑,千万要保佑你家女儿在宫里顺风顺水,最好早些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好光耀白府的门楣!” 施嬷嬷也虔诚起来,“最好是能作贵妃,将来老爷便是贵妃的父亲,夫人您便是贵妃的母亲,说不定还能封个诰命做做!” 魏氏看着施嬷嬷一脸认真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掩着唇大笑起来,“嬷嬷您倒是个实诚的人!” “总归,大姑娘进了宫,四姑娘往后在这府中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大姑娘也不会再碍着四姑娘什么,盼她好也是于咱们有利!”施嬷嬷道。 “话虽如此,”魏氏不由得轻叹一声,“可是啊,这也得看她燕温婉有没有那个富贵命啊,要是宫里头有那么好过,伯爵夫人的那个女儿燕艳艳,入宫都两年了,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论身家,伯爵之女,也说得过去?论姿色,燕艳艳也不差?到头来还不只是个佳嫔!” “当今宫中那个局面,可厉害着呢!新帝正年轻,正是繁衍子嗣的大好时候!后宫佳丽尚缺,但凡家中有女儿的,恨不得全部送进宫去,一旦是得了宠,那简直就是鸡犬升天呀!当初伯爵那头,不正是打的这个主意么?如今自家女儿不争气,才寻思着把燕温婉也送进去,指望不了她攀上高枝,当当燕艳艳的垫脚石也是好的!呵!足以见得,这后宫的争斗有多么激烈了!燕温婉做贵妃?呵!咱们烧高香!” 说起伯爵之事,施嬷嬷看得出夫人心里还是有些不顺心的,便道:“总归还是夫人手法高明,无论他伯爵府如何计策,到头来还是要被夫人您算计。” “呵呵!”魏氏淡淡一笑,下意识揉了揉肚子,“一下午没进食,此时已然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给夫人煮的红枣莲子羹已经备好了。”说着,施嬷嬷搀扶着魏氏到了前庭,又吩咐婢子,“去看看其他的补品好了没有?” 魏氏坐下来,忽然心血来潮,“嬷嬷,给我拿些酒来!这般好的日子,理当喝上几杯!” “好!”难得夫人如此开心,施嬷嬷乐开了花,“老奴这便去准备!” “等等……”魏氏叫住施嬷嬷,又嘱咐,“你让厨子多做些老爷爱吃的,准备一份派人想办法送进宫里头去,灶也别冷着,等老爷半夜回来,他若想吃,随时都可以制备起来,这天寒地冻的,晚宴又没吃几口,必然是要饿的!” “是是是……”施嬷嬷笑着回,“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根据旨意,燕温婉三天后入宫。 在入宫前的最后一天,白饵决定去一个地方。 s:///book/3/3873/740749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6章 青冢 漫漫长冬之后,人们迎来春天,偌大的秦淮以及整个黎桑范围内,逐渐进入春耕状态,为了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仲春和暮春之交,百姓有祭祀地神、社神、春神的习惯,同时也会祭祀生育神兼媒神、沐浴祓禊,以祈求子嗣繁衍,许多地方,除了举办跳傩驱疫、求雨雩礼活动,还会举办歌舞欢会,以供男女互相择偶,彼此相配。 在黎桑,人们称之为踏青。 按照先例,每年开春,君主携百官出城,御驾秦淮河畔,以净瓶取秦淮之水,携净水登上黎民山,双手托净瓶往八方大鼎中注水,祈祷这一年,雨润万物,欣欣向荣,这便是秦淮一年一度的净鼎活动。 通常,净鼎活动一结束,人们便陆陆续续展开踏青活动,尤其是民间,最为热闹。 想来,马上便临近寒食了,今年的清明,白饵恐怕要在宫中度过。 白家上下,过世两年,这两年,白饵不是在南靖的神将司,便是在完成刺杀任务的路上,每逢清明,她只能寻一处高地或者水源,向着黎桑的方向,拜上一拜,敬些酒水。 而今她有幸回来了,今年断然不能再错过,她要到白家人的面前,拜上一拜。 换了一身黑色的披风,一路出了朱雀街。 方出朱雀街城门,行了一里路,放眼四方,此时,四野如市,芳树之下,园圃之间,罗列杯盘、互相劝酬者,随处可见。 擦着人群,一直往前走,一路之上,游人如织,走索、骠骑、飞钱、抛钹、踢木、撒沙、吞刀、吐火、跃圈、斛斗、舞盘及诸色禽虫之戏,异彩纷呈。 秦淮河畔,长堤一带,桃红柳绿,翠碧相间,人头攒动,十里长堤之上,竟无落脚之处;河中,画舫轻舟,鳞次栉比,堵塞严重,一片哗然。 她也是自诩历尽千帆之人,但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仍旧不可抑制似地,生出了些时过境迁之感。 “两年了,这里还真是大变样!” 她停在一条小径之上,望着如许旧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余光里,断壁残垣之上,姹紫嫣红开遍,身后,一座华亭屹立。 “可不是嘛!以前这到处都是废墟,现在全给它建起来了!” 一个小哥衣着鲜艳,忽然从亭上探出头,说了一句,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她不禁回过头,两个人都笑得很淳朴,是久违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陌生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尴尬,是发自内心的亲切。 望着那把替过来的瓜子,白饵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微微侧鞠,继续赶路离开。 身后,隐隐听见,华亭之上,宴会正盛。 “我还记得,顺着这条路往东走几十步,有棵老槐树,我老娘就是在那棵树下死掉的,当时我还在对面修城墙,远远就看见风人的刀,一下子就捅进她的身体……” “……以前被杀掉的仇人,全往秦淮河里仍,搞得秦淮河里的水基本都是红的,虽然现在比以前绿了些,但每次我打岸上过,往里面仔细一看,大片绿中还泛着红呢!” “你怕是个傻子!那都是岸上倒映出来的!绿的是柳,红的是桃!” …… 她知道,她所谓的那种变化不同,她眼中的变化,不是建立在那场战争之上,而是建立在两年前的秦淮之上。 这里越来越热闹了,热闹得,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凭着依稀的记忆,她转眼来到一片沃野,附近的林子甚是茂盛,野花如绣,连绵不断,教人看得眼花缭乱,涉足坪上,不见其中。 借用正于林间流觞曲水的雅士的话来说,那便是,人在画中游。 兜兜转转,还是寻到了白家的坟地。 站在不远处一望,令她惊讶的是,那几处坟地,清丽如雪色,周遭的景色井然有序,透着一种出奇的肃穆! 她原以为,两年未曾回来清扫过,四季轮回,杂草丛生,枝枝蔓蔓,而今再回来,必然连坟头都看不见了! 当初情况所限,也只能随便寻几块木板,就当是立碑了,想来,经了这么多场风风雨雨,枯木必遭腐朽! 可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隐着一丝疑惑,她忙不迭赶上前,即将接近,却不敢再靠近,心中不由自主地反复问着,这还是白家的坟头吗? 犹记,去时遍野苍雪,来时郁郁青青。 一切看似改变,却什么也没变…… 她惊诧着,身体不可控制地走到白父白母的坟头面前,整个人轰然跪了下去,“爹,娘!女儿回来了!女儿终于来看你们了——”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能再回来。 以前相见,都是在梦里,如今终于团圆了…… 歌欢箫鼓之声频频振动,时远时近,她痴痴地跪在那里,这些年来的思念,倾诉不尽,最后只能化作长长的泪线。 按照习俗,她不该如此的,以前和几个姊妹祭祖完,她们都会在草地上载歌载舞,到了晚上,便在坟前点燃篝火…… 她不该如此的。 思及此处,她微笑着擦了眼泪,忙着把带来的线香和纸钱摆出来,跳动的火星翩然烧起,就像振翅的火蝴蝶,闪动着星子。 可就在这时,她蓦然发现,坟前有蜡炬烧过的痕迹…… 她诧然一惊,从痕迹上来看,应该是前不久烧的! 她一下子警觉起来,想来她在秦淮再无亲戚,又是何人来此祭扫? 断然不能是乡邻,这一地带原本便荒废了许多年,甚是隐蔽,刚才进来时,也并未发现其他坟头,能知道白家坟头的除了她,便只有…… “难道是他?” 白饵眼有思量,她忽然想起了将离,当初白家遭风人屠杀之后,还是将离帮着他选了此处,修立坟头,难道他已经来过? “可是,他怎么会——” 隐着一层疑惑,她的目光在附近盘桓了一圈,一切井井有条……想来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就在她迟疑的眼神落下之际,她目光骤然一跳,脑海里似乎闪过了什么,飞快的眼神迂回之际,心中顿是慌了神…… 爹娘同穴为一墓,大哥和柳嫂子同穴也为一墓,二哥与三姐各独立一墓,当初在雨花台下只因未能寻得小桃桃尸身,只取一石陪立三姐身边,而今,立在三姐旁边的墓碑又是什么?! 她慌乱地拔起身子,冲了过去,看向那墓碑所刻之时,眼中满是震惊—— 五妹小桃桃!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 这怎么可能! 她惊颤地抚着那墓碑,几乎不敢相信,心中骤然涌起一千个疑问,这墓碑究竟是何人所立? 那高高垒起的坟头之中,所埋尸身,莫非是—— 小桃桃! 她明明记得,雨花台惊变之后,将离陪着她在雨花台前后,几乎把所有尸体都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小桃桃的尸身! 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亏欠! 而今,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牵肠百转的神思犹如冻结了千年的冰块,轰然之间,“嘭”的一声,发出了破响! 转瞬,她伏在那坟头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一场春风浩瀚吹起,犹如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的草木,自这一刻起,终于生动起来。 她跪在那里,一双泪眼已然被风吹干。 “爹、娘,大哥、柳嫂子,二哥,三姐,小桃桃,咱们一家人终于团圆了!” 当她语调沉沉,将三个响头磕尽,再抬眼,五处坟头边头,犹见当年亲手立下的墓碑! 当年墓碑已成青冢,杂草丛生之下,坟头不见,墓碑之下,蝼蚁之穴盘踞,被风雨和虫蚁侵蚀的墓碑残缺不全,当年亲手刻下的四字——故人李愚,早已模糊不堪,再难辨识。 真是可笑之极! 可笑的不是他人,是她自己! 杀妹仇人之墓,竟在小桃桃身边立了这么多年!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眼中骤然一片刺痛,猛然起身冲上前,挥出腰间的藏拙,将那青冢从中一刀劈开! 转瞬,轰然一声响,垂垂危立的青冢,一分为二! 蝼蚁之穴,溃于一旦! 无数的蝼蚁从坟头下仓皇逃出,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两块破碑上,将那四字最后一点痕迹抹去! 被风吹乱的纸钱,伴着浓浓的烟尘,在她面前刮得支离破碎…… 她手中的刀,一刻也没放松过。 漠沧无痕! 曾经,我有无数次想要杀了你的冲动! 但在我的耳边,总有人在劝我,放下过往,放下从前! 为了我余生最重要之人,我试着去放下,试着将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可就在我觉得自己要真正放下的时候,命运的罗盘却偏偏发生了逆转! 它将我生命的轨迹拉回到了过去!拉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我既能再次归来,这一次,我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搅个粉碎!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死于你的金剑之下,另一个人的死,因你而起! 你将我毁得一无所有,这一次,我定要加倍奉还! 青冢前立誓,再回首,一身萧然向北去。 漫天的余烬,丝丝缕缕,牵动心扉。 s:///book/3/3873/741507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7章 流言 踏青时节,要论全秦淮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秦淮河中的水榭歌台。 三层高阁,层楼叠榭,自水面飞起,一座新水榭歌台屹立秦淮河面。 与曾经的那座水榭歌台相比,除了规模上更加豪华,其包容性越来越强,它再也不是只齐聚贵族之地,上至王孙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在此汇聚。 它就像大江大河的交汇口,大江里翻涌的泥沙在这里沉淀,高山里的涓涓溪流在这里交融,还有私人府邸里从美池中游来的锦鲤,乱入鱼虾结队的阵群。 当然,进入阁楼之后,仍旧会发现不同。 三层楼内部结构互通,多为游廊结构,一楼设有一座偌大的歌台,四周极其宽阔,配有普通雅座,设有小食和杂物的柜台,还有一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新鲜玩意儿,这更像是一个大会场。 二楼为观景楼,八面通透,围着二楼的游廊,既可看见一楼的歌台表演,秦淮河面四处的风景亦是一览无余,它还是连接一楼和三楼的重要枢纽。 三楼共有十八间独立的房间,这里称之为“陋室”,环境雅致宁静,亦有纸醉金迷的格调,精致的布局与巧妙的构造之下,功能齐全,其中多聚集文人雅士,进行各种活动,诗会、商会、剑宴会、茶会、剑术等常年不断;同时来这里的王孙贵胄每日络绎不绝,当然,许多身份尊贵的人通常会以文人雅士的身份出没于此。 看到眼前的一切,白饵只觉得自己完全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早已不见当年水榭歌台的影子。 当踏上那艘船的时候,她心中满怀憧憬,当那艘船离这里越来越近的时候,她心中一片七上八下,直到真正踏入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只剩各种喧闹在耳畔响着。 站在拥塞的人群里,看着周遭人来人往,她的意识竟不自觉地跳了出去,像茫茫大海里,一叶迷失方向的扁舟,随波逐流。 这会儿,心情着实有些沉郁。 她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跳入那座宫墙前最后的紧张,或许是那些不熄的信念时时刻刻焦灼着血肉,亦或许是,对这十八年时过境迁无言的感怀。 她想,这也是她为何在临走之前,选择登上这座水榭歌台的原因。 她寻了一张空闲的桌子坐了下来,要了一壶不算太烈的酒。 小二将酒送了上来,并赠了她一小碟花生米,同时很热情地提醒她,歌台上的表演马上便要开始了,耐心等待。 她朝那歌台上轻轻瞥了一眼,犹记,曾经自己就是站在上面,惊鸿一舞,一夜之间成为红遍秦淮的歌女。 歌女,呵,多么熟悉的身份! 她美目微闭,手中举起的酒,顿入了腹中。 “子尤兄,你又来迟了,罚酒,理当罚酒。”绿袍男子舒璜看着那迟来客,无奈地摇着头,旋即,不徐不疾地甄满了一杯酒,将之推到子尤兄面前。 同席的人习以为常,自顾自地饮着。 饶子尤埋着头坐了下来,一把端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杯捏在手中有些沉重,然后落在了酒桌上,逐渐陷入缄口不语的状态。 很快,便有人发现了异常。 “子尤兄今日有些不太对哦,平时都是子尤兄三天两头往我们几个府里送帖子相约到此水榭歌台,帖子邀请不来,便派家奴成天到府门堵着,今日个是怎么了?迟来且不说,还是这副闷闷不乐的神貌?” 绿袍男子舒璜揶揄一句,“淮南兄此言差矣,他哪里是今日不太对?他啊,已经大半年不太对了!” 淮南不解的眼神从舒璜一下子移到了饶子尤身上,只见他又自己提了壶,往杯中一个劲地倒酒,心中更加疑惑了,“诶哦!这是怎么回事?” “淮南兄这大半年都在游历,不知道也情有可原!”说话的是红袍男子赵兆,说话间,眼神含笑着,往歌台上看了一眼。 接话的是绿袍男子舒璜,手中折扇一打,慢慢吟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半年前,这里最会跳舞、最会唱歌的歌女走了!咱们这位多情的才子,为情所困呗!” “歌女!?”红袍男子赵兆眼神一亮,忽而拍着饶子尤的肩膀大笑起来,“这个理由倒也是清新脱俗!子尤兄难得有意中人,不错不错!” 饶子尤眼神不抬,猛地将杯中酒灌入腹中,耳边,赵兆一个劲拉着舒璜讲一讲这段情史…… “说起这位歌女沈含,还真是令人惊艳!我以为,自两年前那位一夜之间红遍秦淮的歌女白饵之后,世间便再无歌者,直到沈含出现……” 几杯酒下肚,白饵喝得思绪沉沉,蓦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她一下子从思绪中跳出,目光移向了自己对斜对面。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当初卖身为奴的皆可得自由,同时还大大褒扬了一番歌女!一夜之间,歌女的身份扶摇直上!一大批从艺者涌现,有人抓出了势头,耗费巨资打造了这座新水榭歌台!耗时一年,这座水榭歌台终于竣工。万众期待之中,新水榭歌台开了张。只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水榭歌台歌女数百,资质却平平,令人吁嘘不已!” “终于在半年前,一位唤作沈含女子进入水榭歌台,一个月之后,这座水榭歌台才真正活了起来。无数听众乘船而来,只为一睹沈含芳华!某人只不过是在人群中多看了她一眼,从此,再也不能忘记她的容颜呐!” 吟诗一般,舒璜器宇轩昂地说罢,口里不禁哼起了小调。 听此,淮南与赵兆实在忍不住勾肩搭背地笑了起来,唯独饶子尤自己喝着闷酒。 赵兆抽了几口气,两耳笑得赤红,试着打起手势气沉丹田,关心的语调响起,“子尤兄,既然喜欢,便勇敢去追!赵兄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追?追你个桃花!”舒璜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位歌女早就名花有主了!” 赵兆不服气了,拍了拍桌子,“名花有主又如何??追不到,咱就抢!生米一朝煮成熟饭,她跑不掉的!” 听此,淮南赶忙拉住赵兆,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君主的女人你也敢抢?你不要命了?” “什么?!”赵兆惊呆了。 舒璜摇着折扇,一本正经地说起,“虽然沈含的盛名不比当初的白饵,但几乎小半个秦淮都知道此人,久而久之,她的名字便传进了宫中,传到了当今君主耳中。听闻,半年前,一次君主微服私访,在此处邂逅了沈含,不久之后,沈含便被召进皇宫,成了如今的宸妃!” 听到这,赵兆再也不敢吭声了…… 谁敢跟君主抢女人,不要命了…… 这时,饶子尤忽然离席,头也不回的那种。 几个人喊不住,互相对视着,有些无奈。 赵兆意识到自己的问题,自罚起来,“我的错,我的错。” “不知者无罪,赵兄不必介怀。”淮南拍了拍赵兆的肩,微微一笑。眼神随着饶子尤的背影上了二楼,“他呀,为此事压抑了大半年,半死不活的,我们一点法子都没有,如此刺激刺激他,也好,免得憋坏了!” 赵兆不由得轻叹一声,随之而起的,又是舒璜的一声轻叹…… “不过呀,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舒璜抿着唇角,摇了摇头。 “舒璜兄,可惜什么?”赵兆问。 “可惜了人间的一对好鸳鸯啊!”舒璜道:“说句避讳的话,咱们这位君主向来性情凉薄,登基近两年,后宫迟迟无子嗣,具宫里传的消息,咱们这位君主一年数百天几乎埋头在政务之上,涉足后宫的次数可能不超过十次!每年从全国各地选上来的妃子成千上万,最后还要靠太皇太后决断。旧岁,由于后宫之斗激烈,君主一怒之下竟要立下清妃策!后宫若无妃可还得了?若不是满朝文武劝谏,后宫必然要发生一场遽变。” “出奇的是,半年前,君主竟下旨选中了一名歌女,要论姿色与才华,沈含焉能与当今皇后相比?可偏偏就被这位向来薄情的君主看中了!大家都以为皇族马上便能添子嗣了,结果大半年过去,宸妃那边丝毫没有动静!” 舒璜又是一叹。“只恐,咱们这位君主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召了沈含.进宫,实际上,沈含可能从未被宠幸过……” 这个时候,淮南压低了声音,忍不住发言:“哎哎,什么皇后,什么沈含,都是幌子!我听说啊,咱们这位君主是断袖……” “淮南兄你这……哪里来的断论?”赵兆嗤笑了一声,也下意识压了压声音。 “我表叔家有人在宫中当嬷嬷,有关宫里的秘腥她都知道!”淮南一本正经地回道,“据说,咱们这位君主,在漠沧那会儿,从小便和漠沧的二皇子相濡以沫!二人同食同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早已承了那鱼水之欢!自从漠沧的那位二皇子薨逝以后,咱们这位君主便日日夜夜沉湎在故人之思之中!” “不会!”赵兆几乎不敢相信,“当今君主若是断袖,咱们黎桑仇国,岂不是要——” 舒璜眉心一皱,“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可能……后宫佳丽三千,哪个男人看了不爱?若是近男色的话,这后宫估计瞧都不会瞧一眼!” “你们还不知道吗,”见到舒璜一副也赞同了的样子,淮南说话的底气忽然足了,“这事早就在秦淮传开了,只是大家都不敢乱嚼舌根罢了!” …… 白饵目光逡巡回来,忽然有些不踏实了。 看了眼杯中酒,酒忽然就不香了。 心想,倘若漠沧无痕是个断袖,那她还有机会吗? s:///book/3/3873/742330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8章 暗流 此时一楼的弦乐蓦然响起且持续不绝,犹如江上的清风推开水面的波浪,各处的目光纷纷转投到歌台之上。 十八歌女青色长裙衣袂飘飘从天而降,宛若绰约的仙子,就在近处的客官尖叫着在歌台附近拥簇了一圈,靠远处的客人不甘视线被阻,陆陆续续离开座位,一个个争先恐后,只为多看仙人一眼。 弹指之间,整个一楼几乎爆满了。 最外圈的看客被迫挤到了雅座区。 一股从不同的人身上散发出的气体悄然凝聚在上空,像一个硕大的球,不断膨胀,上空充塞不下,只能以变形的态势,往最外缘、最下方跑…… 看着周遭一片人山人海,再加上一阵接一阵的山呼海啸,白饵喝酒的意兴瞬间全无。 “啪”的一声,一个圆鼓鼓的小哥,像被挤在汉堡里的肉块,被迫掉了出来,圆圆的屁股撞在桌子上,“扒拉”一声,把翘在碟盘上的一根筷子撞歪…… 在某人绝望的眼神之下,“当”的一声,顺着桌子边缘,掉在了地上。 小哥还在搓着隐隐作痛的屁股,听见什么掉了,一个猛然转身,想要回头看一眼,好家伙,正巧把筷子踩掉了…… 白饵刚伸出去准备拾筷子的五指,停在那里,抓成了一个球…… “对……对不起啊。”小哥弓着背,双手合十,好生抱歉。 懒得看他一眼,头上的衣帽一翻,她索性走了。 真是败兴! 绕过人群,踩着楼梯,连上了两层,由于三层的房间已经客满了,最后白饵只好临时蹭一个房间。 兜兜转转,找到了一个比较开气的房间,最重要的是,里面靠窗的还有几个位置是空的。 巧的是,里面的人的衣着,与自己的服饰还算相衬,她只是站在那门口往里探了一眼,门口的人,颇是恭敬地朝她作了作揖,她索性便跟着前面几个人一起进去了。 与其说是蹭,倒不如说是,误入? 好,没关系,反正她就是随便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上一会儿。 运气还算不错,桌子上茶水小食什么的,应有尽有,她推开了手边的窗子,随手抓了把瓜子,百无聊赖地磕了起来。 房间里约莫有六七十人。 这里好像在开什么大会,类似武林帮派的那种? 负责把门的黑衣男子,在四周望了一眼,见位置都满了,立刻将门锁了起来,同时嘱咐几个人在外面把手着。 从门被锁上以后,房间里的气氛便怪怪的,说不出来的那种怪。 白饵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结果没有,大家只是围着桌子好像在议论什么,神情有些严肃。 “……这位是胡商人,自泾阳而来。”男子语调温和,一口熟悉的秦淮口音,像是在引见。 “在下胡北,幸会,幸会!”胡商人从座位上站起,朝面前的几位抱了抱拳。 “幸会幸会……”几个人亦做了回应。 此时,一名男子站了起来,毛遂自荐:“在下曹刲,秦淮引奉,乃是一名商人。” 大名一出,胡商人旋即起身,拜见:“早听闻曹商乃是秦淮首富前列,今日有幸一见,胡某之荣幸!” “亦是曹某的荣幸!”曹刲还礼,二人相约一起入座,并询问起:“不知胡兄那边的情况如何?” 开口,胡商人眉心皱得紧紧的。“自从两年前,奴役制在黎桑大范围内取消,我胡商一脉就此一蹶不振!起初,这个释奴制一退出,便遭到了许多地方的反对,利昌文记,北扬福记、孙记、陆记,左库万记、陈记,东贯八州、胡洋七州,先后揭竿,胡某以为这些地方一闹,天子会收回成命,释奴制一时半会也波及不到泾阳,可没过多久,各地发起的斗争接连失败,释奴制很快便殃及泾阳,胡商手下的农奴一个个发起反抗,罢工、罢产,甚至,粉山,毁林!胡某只要一日不销毁他们的卖身契,他们一日不肯罢休!一转眼便到了新茶入市的季节,旧岁约定的十八家货单,严重供货不足,胡商不得不毁约!一夜之间,胡商没落!曾经的丰收之季,胡商利可堆山,如今却是债务堆山!胡某真没想到,经营了近百年的胡商,竟一朝败了胡某手中!” 一个重拳砸在了桌子上,掷地有声。 曹刲沉着头满眼心酸,他拍了拍胡商人的后背,“胡兄远在泾阳已是如此,曹某就在天子脚下营生,情况又能好到哪去?释奴制一推出,跟在曹某手下几十年的数百奴隶纷纷离去,曹某无可奈何,只能以月俸将他们招回。以前只要管他们一口饭吃,他们便会乖乖听命干活,而今重鞭不得加身,工地不得见血,每月还需支出大半商利供养他们!半年前,与曹某合营的两个兄长出手没轻没重,误将三个工人打死,亲者当即到府衙报了案,曹某因为助两个兄长逃逸,被迫卷入狱中半年,这半年,曹商几乎废了!三个月前,曹某才出狱,而我那位兄长在那狱中,不知要关到何年何月!” “着实是可恼!”胡商人顿时义愤填膺,替曹刲打抱不平,“既然那位断了咱们的活路,咱们岂能给他活路!” 与此同时,另一桌,桌面几乎被刀填满。 “不知两位从何处来?”一男子看向两位头戴斗笠的侠客,问。 “北绿。”“畈奚!” 男子眼珠子一转,惊然起身,万分恭敬:“两位定然是来自秋月派、鸿鸣教!古墓寺张三睿失礼……失礼……” 两位侠客点了点头,以表敬意。 “早听闻秋月派与鸿鸣教从开创伊始,便是为了在江湖之中,捍卫朝廷威严!守护天下一方!如今走上这条道路,想来有诸多无奈!”张三睿感慨道。 “景帝二十载养子成患,整个人黎桑外实内虚,秦淮一朝沦陷,庆幸的是,凯旋军不辱使命,漠沧风国为期一月的统治分崩离析!初时,天下四方未定,凯旋军征战四方,以安天下,百姓高呼起兵北漠、一统漠沧!以震我黎桑雄威!可新帝却下令,停止发兵漠沧!此外,大开漠沧与黎桑的国门,确定两国为盟国关系!不仅如此,两年前,卫将军既传位于身世坎坷的嫡子,按理说,这位新帝早该在登基之前便改姓从卫,可改姓更名之事却拖了整整大半年!最后的结果却是,新帝保留漠沧姓氏从漠沧!每每异国交涉,提及的竟不是黎桑君主,而是漠沧君主!一夜之间,黎桑国号,名存实亡!” 一侠客愤然搁落手中的茶盏,道:“我秋月派隐于黎桑数十载,心向明君,匡扶天下正义!而今当朝的并非是明君,我秋月派必反之!” “阁下谈及的不过是表象,”另一侠客说起,“改姓之事远远只是冰山一角!这两年,漠沧风国作为我黎桑大罪之国,丝毫没有因当年之错而感到忏悔,特别是两国大门互通之后,漠沧风人恶性不改,在我黎桑的土地上烧杀抢掠、肆意妄为!民间风人犯下命案逃之夭夭,更有人放肆道——当今黎桑高坐的乃是我漠沧的君主!你们黎桑的官焉敢动我风人一根毫毛?在漠沧风国以及北漠一带,亦流传着这样一首童谣——漠沧有两帝,一帝统黎桑,一帝治漠沧,两帝并排坐,漠沧万年长!” 语调激扬,令人发指! 张三睿拍案,“江山容易改,本性恐难移!当今天子虽流着我黎桑的血,但在黎桑生养了十八年,亦饱受着漠沧皇十八年的荣宠,一朝身在异国他乡,岂无故国之思?想必,不久之后,他便是第二个漠沧皇!” 说罢,他看向面前的两个人,抱拳以请:“我古墓寺与众教派心思一致,为了保住黎桑正统,推翻新帝的路上定披荆斩棘,矢志不渝!” 白饵目光骤然一跳,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她误入的不是一般的集会,而是一波惊恐的暗流! 这个时候,把守大门的男子忽然进入,脸上神色凝重,其他几个同袍的人对视之后,立马稳定住秩序,整个房间忽然安静下来。 “据我们在水榭歌台的人来报,此时新帝已经出现在了西十一房,且以古琴会为名目!” “一切尽在意料之中!咱们按原计划行动!” …… 忽然之间,整个房间暗流涌动! 看见眼前一片人头攒动,白饵急忙起了身,眼中满是震惊—— 方才那头目说的是什么? 漠沧无痕此时就在水榭歌台?! 西十一房,古琴会! 她紧着神色不经意间往窗外看了一眼—— 原本的小舟已经渐渐消失,几艘大船不知从何时出现,正向这座歌楼靠近!更奇怪的是,那么大的一艘船上竟然异常安静、死气沉沉的! 她忽然意识到,显然,这股暗流的势力不只眼前这么一点! 在这座水榭歌台,一定还分布着其他的势力! 搞不好,整个水榭歌台都被包围了! 未作多想, 白饵旋即操起了桌上的藏拙,随着大流,在这座稀松平常的房间里逐渐淡出…… s:///book/3/3873/743166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9章 倒春寒 西十三房,玉人素手拨弦,琴音瑟瑟,恍然静水深流,空谷回响。 河面清风,扶摇直上,幻化成一只薄如蝉翼的银光凤凰,在屋顶寂寂盘旋。 一帘纱罩淡淡浮起,房中抚琴的白衣男子,墨发如瀑,挺拔的背影,时隐时现…… 三名伪装过的黑衣男子手提大刀朝那纱罩越逼越近,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刺杀庭中抚琴之人! 与此同时,南廊、北廊上,一大波势力涌了过来,闲杂人等见势不妙,掩着脸急急避开。 包括庭中正津津有味听琴的几个儒生,他们眼神一直,面露骇色,互相提醒着,卷衣而逃。 但琴音却仍在继续…… 整个西十三房的门庭已然被包围。 纱罩半起,两枚花叶飞镖,趁隙而入,自左右飞出! 转瞬,血染白衣! 庭中,两名位列左右,负责和弦的白衣男子“扑通”一声,齐齐倒了下去,扣在手里的琴弦一松,将整首曲子的节奏彻底打乱了。 而纱罩下的白衣男子,丝毫没有被影响到,十指款款间,整首曲子,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了高潮。 被眼睛的一幕一惊,三个领头的黑衣男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眼神一定,手中的武器握得更紧,毅然决然朝那白衣男子挥去—— 就在此时,白衣男子双掌在桌上一拍,面前的古琴骤然凌空飞起,停在半空的那一刹那,无数银针雨花般向身后飞去,“唰唰唰——” 见状,三名黑衣男子面色骤惊,几声惨叫中,刚举过头顶的刀猝然落了下去,连同那遍体鳞伤的身子! 庭外的人一看,纷纷上前,意图群起而攻之。 就在此时,庭中向河一面的长廊上,无数官兵一跃而上,将三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在水榭歌台附近,几艘大船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船上,俨然一片横死遍野的景象。 庭中,白衣男子蓦然起身,转向庭外,身后的官兵,手持盾牌尖锐,严阵以待! 纱帐宛若一片云海,轰然被大风吹起,颀长的身影终于露出了正面! 白饵隐在人群,看向庭中时,才意识到——那人不是漠沧无痕! 银色的面罩之上,两道眉不怒自威,一改之前的儒雅,他当即挥令—— “将这群逆党!全部拿下!” 也是这个时候,这股潜伏已久的势力才蓦然明白,这其中有诈! 此时,这股暗流的真正头目也浮出水面,两只震怒的眼睛在周遭一扫,无数官兵洪流一般正从二楼涌向三楼! 一个闷雷腾空掷气! “快撤!” 信号一发出,一部分人负责掩护,一部分人旋即往四处撤离。 这个时候,一个身着便服的男子领着一列队伍,出现在长廊上,“抓住那头目!” 人头攒动之中,男子牢牢锁住目标,一切稳操胜券,可就在此时,一名黑衣女子跳入人海,黑帽之下,露出半张白皙的侧脸——眼神朝那几个迅猛如虎的官兵一抬,透着冷寂。 目的达到之后,手中的弯刀已紧,旋即飞了出去。 画面定格在那—— 男子眼中满是震惊,那人,怎么会那么熟悉? “白饵”这个名字一下子率先跳入了他的脑海! 再回过神,追逐的头目已然消失不见,逃之夭夭! “启禀大人!目标不见了!” 几个士兵旋即上前请示。 “追!务必要将头目抓到!” “遵命!” 须臾,男子眉心微皱,追寻的眼神忍不住在这个偌大的歌台逡巡起来:她真的回来了吗? 隐在人群里的白饵加急着脚步不断向前,心中一片混乱:季大人怎么会在这里?莫非,这场局是他设下的? 未作多想,她终身一跃,乘轻功飞到了一楼,此时的一楼一片动.乱,百姓纷纷逃窜,大门不断有士兵涌了进来。 临行之前,白饵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上方一眼—— 此时的战况更加激烈,只可惜,终究是一场败局! 她紧着的神色轻轻一摇,透着一丝惋惜,正准备收回目光之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固然从二楼飞过! 她的眼神下意识追了过去,心中骤惊:将离怎么会在这? 只见他手中的藏锋握得更紧,脚步在人群中心停了片刻,下一瞬便擦入了另一波人群。 她眼神一恍,已然寻不见他了。 忽然,一名将领从一楼的楼梯上冲下来,发令如闪电—— “即刻封锁水榭歌台!严禁任何人出入!” 她当即回过神,趁着封锁线还没拉起,一鼓作气地冲了出去,匆匆离开了。 城阙上大钟敲得急促,听着十分萧条。 百姓临时得了通知,今日会提前关闭城门,城外禁止夜市,晚间的灯会也要延期了。 此时,秦淮河面大舟小舟已经开始陆陆续续靠岸,岸上的人影纷纷离去,异乡者赶着出城,城中居住的百姓则急着回城。 山头上,各种聚会已经提前结束,陆陆续续下了山,徒留万千五颜六色的长长彩绢,在树枝上随风飘扬…… 城中,各路商贩还在叫卖,却无人问津。 行人步履匆匆,争前恐后。 由于临时性疏散,主街道已经堵得水泄不通,车马辐辏僵持不进。 连通东市与西市的飞拱桥上,此时已经堵了许多人。 天好像是一下子黑下来的,白天的暖意瞬间消失不见,整座秦淮都城寒意如流。 在黎桑,人们称之为“倒春寒”。 大街小巷,行人甚少,漆黑的地面映射寒光,放眼一看,像是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翌日,朱雀街,承辉路,白府门前。 白饵陪着一家子把最后一场苦情戏演完之后,便抹着眼泪登上了宫里头来的马车。 “伯爵,白郎中。天色将晚,改日再来拜见,咱家便回宫赴旨了?”领头的大太监轻轻作揖,细声说道。 “公公慢走!”说话的正是一等伯爵燕不落,年纪比白礼忠稍大,双袖席卷在身后,往那沉沉一站,眉头高扬,整个人透着一股仙风道骨的气息。 白礼忠上前一步,动作更加恭敬,牢牢握了握大太监的执拂尘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有劳公公了,公公慢走!” 掬掬一笑间,大太监长袖一掩,将包银掩盖,继而扭头招呼着身后的几个太监准备启程。 “告辞!”奉旨负责骡车进宫安全的宇文将军也朝他二人打了招呼。 “有劳宇文将军了!”白礼忠后退一步,亦恭敬做了礼。 长长的大道两边,人群避让开来。 站在白府门前,白礼忠久久目送着,耳畔悠然响起。 “恭喜啊,礼忠!”燕不落眉眼里满是笑意。 白礼忠心里记恨着呢,但为了不伤两家关系,仍旧挤出了笑容,“同喜同喜……” 同时,还客套地问:“伯爵难得亲临寒舍,不如留下来与礼忠饮上几杯?” “不了。天色已晚,我乘了马车便直奔城门口了!”燕不落拉长着手臂抱着袖,漫不经心地扭扭头,眼神一挤,示意了旁边的马车。 “这么说,今夜便要启程回丽阳?”白礼忠惊讶地问。 “是啊!”燕不落抬了抬眼,语气里虽透着无奈,但眉梢却挂着一丝不羁,“我这次本身就是奉旨回秦淮,如今事情办完了,也该走了,毕竟这不是我该待的地方……待久了,怕是要惹来非议了!” “……”白礼忠还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再多说一句,只怕是有讽刺的味道了。 燕不落作为嫡长子,当初虽袭了爵,但封地却封在了偏远的丽阳,丽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总归,和秦淮比起来,那就是皮毛之地! 自从白礼忠升官升到秦淮,他一下子便扬眉吐气了,他想啊,燕不落忙活一辈子都是围着丽阳那皮毛之地打转转,而他就不同了,起点低是低了点,但发展空间大啊,说好听一点,那便是前途无量! 如今到了天子脚下,遍地都是机遇,只要兢兢业业个两三年,升官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哎! 白礼忠小眼神稍稍一抬,这会儿,燕不落登车准备走了,他赶忙开口:“伯爵好走啊!” 白府门前,夕阳晚照,光影撩人,马蹄哒哒…… 聚龙城门,大太监打了打手势,招呼了一声宇文将军。 宇文将军挥了挥手,护送的队伍停了下来。 “宇文将军,前面便是皇城了!皇城里头有各路将军照应着,就不烦扰宇文将军了!”大太监客客气气道。 宇文雍的职责本是负责朱雀街的治安,遵照懿旨,他要奉命护送燕温婉入宫。 可大太监这么一问,他不免纠结起来,这人究竟是送到最后的地点,还是只送到聚龙城城门口呢? 罢了! 皇城的治安向来很好,又有公公亲自护送,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了。 宇文雍反应过来,朝公公点了点头,然后把持着缰绳掉了头。 看着随行的小兵小卒都退到了一边,大太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拂尘一扫,再次宣:“继续走!” 马车进入聚龙城后,立马改了道道。 嘉成宫,是王侯在皇城临时落脚的地方,比如,宫中要举办夜宴,夜深,王侯们不便出宫,便暂时在宫中落脚。 “鸾镜,他们改道了?”一片片红墙掠眼而过,白饵疑惑着问:“咱们这是要去哪?” “见廑王。” s:///book/3/3873/744023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0章 廑王 嘉成宫,是王侯在皇城临时落脚的地方,比如,宫中要举办夜宴,夜深,王侯们不便出宫,便暂时在宫中落脚。 “鸾镜,他们改道了?”一片片红墙掠眼而过,白饵疑惑着问:“咱们这是要去哪?” 几个奴才掌灯在前面引路,白饵披着一件披风随鸾镜入了嘉成宫的大道。 豁桑殿中,黎桑非靖微倾着身姿手掌一卷经策坐于榻前,一袭银灰色的华服外身罩一袭墨色狐裘,细腻的眼神停驻在卷宗之上,格外有神,一片薄薄的寒光笼罩之下,两道剑挺的眉十分修长,隐着淡淡的银光。 此时,殿外,脚步声接连传来。 一位身着暗青色常服的男子,身形不算高大,但看上去孔武有力,年纪约莫十八,步履如飞,率先入殿请示:“殿下,白练与鸾镜来了!” 黎桑非靖眼神朝殿外视了一眼,身姿一笔直,手中的经策已落在了案子上。 “拜见廑王!” 白饵和鸾镜双双作了礼。 “怎么样,此行可顺利?”黎桑非靖淡淡问。 鸾镜与白练对视了一眼,平淡一笑,回道:“回殿下!一切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好,不错!”黎桑非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确定的眼神稍抬,示意了宗宪一眼,“宗宪。” 侍从宗宪会意地点了点头,抱拳以退,离开之前亦示意了一眼鸾镜。 须臾,鸾镜也作了退。 “白饵,马上便要见到那个人,想必,此刻在你心中感慨万千?”黎桑非靖笑着问起。 白饵平静的眼眸中露出一丝浅笑,忍不住更正:“殿下,属下,白练。您说的白饵,已经是过去式了。” “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回了。”黎桑非靖语间带着一丝惭愧,继而赞赏性地点了点头,“好,白练。千古长如白练飞,这个名字,倒是很适合现在的你!” “殿下谬赞了。”白饵看了看头顶上的天花板,沉吟了片刻,回道:“殿下问我此时有何感慨,此时此刻,我还真有许多感慨!” “哦?”黎桑非靖眉梢轻抬,说话间,两臂自然撑落到膝盖上,十指相扣着,不禁朝她问:“那你便与本王说说,你的,良多感慨!” “我呢,现在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早日把龙座上的那位勾到手,再等着殿下您一声号令,早些送他入地狱!”白饵从容不迫地回道。 黎桑非靖不禁打断道:“本王其实一直很好奇,你对他,下得了手吗?本王可听说,两年前那场大难之中,你和将离两个人,与他曾在囚奴囹圄结过义,那时的他,叫作李愚,你们一起出生入死,还彼此惺惺相惜,虽然你一朝成了杀手,但,在他面前,你下得了手吗?” 白饵站在那里,目光盯在一处,死死的,须臾笑着看向廑王,“殿下都说了,那时两年前的一场大难,大难之中,人人自危,有人为了活下去,不惜残害同族,亦有些人,为了至高的权利,为了实现他眼中的亲情仁义,更是不择手段!” “你恨他?”黎桑非靖问,语调平平。 白饵只觉得这个问题异常好笑,她抬了头,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冒昧问一句,不知殿下有过痛失至亲的时刻吗?有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吗?属下有过,属下尝过……两年前,属下一夜之间什么也没有,自遇见他起,属下以为自己会比大多数人幸运,所以属下拼尽了全力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守护好那个人,哪怕送上属下这条命,属下也愿意。于是,与他分别,属下会难过,会时时刻刻想着他,期待下一次与他相见,听见他死的噩讯,属下会发了疯似地,探寻真相,知道他真的死了,属下为了他,把眼泪都流干了……” 说着,她嘴角忽然翘起一笑,满是自嘲。 “直到,在属下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忽然知道,那个人骗了属下,那个人没有死,他回来了,带着另一重身份回来了。原来,他就是杀害属下至亲的真凶,原来,那些所谓的相遇与重逢,全都是他一手策划好的。至今想起,都觉得细思极恐,初遇时那么落魄那么无力、无力得比属下还不能自保的一个人,竟然有着那么深的城府,简直太惊悚了!” 她停下来,忍不住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 两只紧着的拳头也渐渐松开,一双美目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像是在想些什么,转瞬,她不禁再次看向廑王,嘲弄般一笑,“于是,属下突然之间就成了全秦淮最大的笑话!雨花台上,属下既是族人唾骂的卖国奴,也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人!” 黎桑非靖两臂依旧撑在膝盖上,凸起的指骨抵着半颚静静地注视着她,静水深流般的眼眸淌过一片寂静,唯有两副金玉扳指时不时闪过刺眼的光芒。 “哎,那个时候的我啊,着实是愚钝了些!倘若看人能看得准一些,也不至于把自己送上一条绝路……”她抿着唇角微笑着摇了摇头,“既然一开始便踏上了一条错的路,那必然要承受相应的代价。雨花台之后,属下学到了一个新词,‘梦醒’,人说,噩梦醒了,就好了,可还有一种东西,叫作‘梦魇’,这种东西,实在是可怕。离开秦淮后的那些日子,属下每天晚上几乎都要做噩梦, 梦里全是关于秦淮的东西,平时看到熟悉的景,熟悉的人,‘梦魇’便要开始作祟,它会吞噬你的理智,分散你的神识,把你变成一个几乎不正常的人,那可能就是一具躯壳!” 与此同时,你也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和你相关的人也要被迫承受惨痛的代价,直到清醒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什么叫作——追悔,莫及! 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痛。 什么叫作,痛到窒息…… 白饵咬着唇瓣一下子把头高高抬起,望着天花板,目光闪烁不止。 “抱歉!属下失态了。” 踩着榻前低矮的台阶,黎桑非靖缓缓起身,走了下去,取了怀中金色的帕子,递了过去。 “谢殿下!” 落地的灯盏寂寂地烧着,火焰跳得肆意,将地板上两道身影照得愈加模糊。 黎桑非靖负手凌立在画屏前,眼神在秦淮的版图上淡淡游走,道:“所以你回来了,不顾一切地回来了。” “有时候,不得不感叹,命运,真是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东西,”她接话道,“后面才明白,当初欠的债,终究还是要还的!” 听着她淡淡的语调,黎桑非靖眼神却迟疑住,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你就不好奇,神将司那么多杀手,本王为何要选你?” “?”白饵眉心一皱。 “或许对你们来讲,他欠你的那么债,注定要还的。”黎桑非靖道,“可对本王来讲,你的回归,本王早有安排。数月之前,我廑王府里的人,便选定了你!因为这世上,只有你——才能刺杀漠沧无痕!或许,你应该感谢本王。” 白饵看着廑王,眼中透着疑惑,“殿下就那么确定,属下能刺杀漠沧无痕?” “答案,不正是你方才所说的那些吗,本王这些年,用人有一个特点,能入到我廑王府的人,要么是能力超群的人,要么是一个走到绝望但渴望重生的人。本王认为,你是一个向死而生的人,要不然,你也不可能在短短两年内,从一个歌女,成为神将司的杀手。能将你逼到这一步的,在你心里,一定还有什么。这个东西,那便是恨!无论你相不相信,这个世上,想要杀漠沧无痕的人数不胜数,但你比任何人都想杀他。” 黎桑非靖盯着她,似是在质问。 “当然,白练,神将司杀手排行榜,前五。这两年,完成了无数的刺杀任务,你具备刺杀基本的能力。” 白饵目光沉吟着,他的信誓旦旦,反教她心生不安,不由得认真问:“可属下却觉得,想要刺杀漠沧无痕,恐怕没有那么简单。抛开燕温婉这个假身份所带来的诸多不测不说,即便漠沧无痕相信了燕温婉这个身份,但要让燕温婉得到他的信任、得到他的盛宠,只怕……” 断袖,薄情寡义,各种民间传言,与当今后宫形势,倒也吻合,虽不能轻下定论,但也不得不使人忧着。 他以为她会很有信心,此时看来,倒也显得底气不足,不过她越是如此,却越教他欣赏! 后宫之中,需要她这份女子的缜密心思。 “你大可不必过分忧心!”黎桑非靖走近她,对上她迟疑的眼神,含笑道:“如果本王告诉你,漠沧无痕至今对你还有情,你信吗?” 被这话一揶揄,白饵着实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附和着回道,“那属下倒是希望如此!” “此话怎讲?” “倘若真如殿下所说,燕温婉要得到漠沧无痕的盛宠,那还不是一夜之间的事?” “哈哈哈哈!” s:///book/3/3873/744849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1章 燕美人 不一会儿,白饵与鸾镜齐齐作了退。 大殿门口,黎桑非靖目送着宫门外离开的车马,眼中若有所思。 “殿下,您有安排白练下一步行动吗?”宗宪问。 黎桑非靖摇了摇头,“慢慢来,她是我们最后一步棋。” 接着,转身入了殿。 殿中,问宗宪:“鸾镜说了什么吗?” “昨日,白练独自出过一趟白府,先是去了郊外,祭奠先前的白家亡灵,随后还去了新水榭歌台。”宗宪回答。 “祭奠亡灵,这倒是能刺激她心中的仇恨。”黎桑非靖想了想,看向宗宪,“但她去新水榭歌台是什么目的?” “据鸾镜说,好像是饮酒浇愁。”宗宪先暂且这样回答,“但昨日在水榭歌台三楼,侯雉、霍傧他们,发现了白练的踪影!” “哦?”黎桑非靖皱着眉头,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据侯雉、霍傧的留意,白练好像涉入了反政党一派的秘密会议,西十一房生变后,反政党中了朝廷的埋伏,其头目十刹险些落网,最后,好像得白练掩护,才得以逃走的。”宗宪回忆起。 “白练?”黎桑非靖身姿微倾,提指横了横下颚的胡髭,细眯着眼神,一副沉思的神态。 见此,宗宪不禁问:“殿下可是怀疑白练……” “不,”黎桑非靖摇了摇眼神,“就这件事来看,本王不仅不怀疑她,反倒是更相信她了。漠沧无痕在新水榭歌台设下的这场局足够缜密,才会教那些反政派轻易中计,白练既误入了反政党的秘密会议,必然也在局中,倘若她真的对漠沧无痕还有情,既然知道他们要杀他,必然会暗中阻止,可她没有,还意外地助十刹逃脱了。” 廑王府中,第一次见到白练那会儿,他最大的担心,便是怕她还放不下过去,不过从刚才与她的那番交谈中,他倒是放心了不少。 宗宪点了点头,不过眼神中仍旧抱有一丝迟疑,“……” “怎么了?”黎桑非靖看出了什么,淡淡问他。 宗宪回道:“属下觉得,白练这个人,太有个性,个人的想法会比较多些,加之,两年前,她与殿下也曾有过合作,此番回来,曾经的那些‘锋芒’,不知还会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展露出来,一旦展露,这必将对殿下不利,对整个廑王府不利!” 这些考量,皆是在选定白练之前,廑王府中的人做的分析。 黎桑非靖明白宗宪的话中的意思,他道:“你是怕,有一天,她会和那些百姓一样,记恨本王,恨本王曾经一心为了挽救黎桑皇室,不惜以百姓的性命为代价?或者说,一直以来,她对本王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恶痛绝,有一天,为了坚守她心中的家国大义,为了那些百姓的福祉,她会与本王反戈相向?” 听出了一些言辞上的冒犯,宗宪急忙拱手请罪:“是属下实言!” “无妨。”黎桑非靖抬抬手,眼神温和,显然他并不在意这些,他接着解释:“本王倒不是很担心这一点。你可能忘了,雨花台上,那些族人是如何咒骂她的,将她推上断头台的,虽是本王下的监斩令,可一个个要她死的,却是那些百姓啊。这件事,恐怕至今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折磨!这笔血仇,她怎么可能忘记?有时候啊,从某种角度上说,本王倒是觉得,白练与本王是同一种人,我们忍受过这世间最大的耻辱,同样尝过众叛亲离的滋味,但我们都不甘心放弃,我们都在向死而生,我们都热切地希望,将夺走我们一切、毁掉我们一切的人,报以重重一击!”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在廑王府中,殿下会同意那位沧溟使者做出的人选。”宗宪接话。 黎桑非靖抬眼回忆了一下,“大抵如此!可能,此时,本王会更坚信,当初沧溟使者的那番谏言……” “殿下觉得,白练此行入宫能取得君主的信任吗?”宗宪问。 “你别忘了,她曾经是水榭歌台的歌女,如何取悦人心,她比当下后宫的任何一位,都更胜一筹!”黎桑非靖道,“此外,本王还要赌一把。” “殿下要赌什么?”宗宪问。 “赌漠沧无痕对曾经的那位歌女还有情!”黎桑非靖忽然信誓旦旦道,“歌女已逝,但燕温婉音容笑貌的神似,必然能触到他心中的那根心弦!” 宗宪点点头,“但愿如此。” “不过,还是要吩咐鸾镜眼睛盯亮些。要下这最后一步棋,必须要让她经过重重考验,咱们才能放心地下!”黎桑非靖叮嘱道。 宗宪抱拳道:“殿下放心,鸾镜与白练不同,白练授命于神将司,但鸾镜却是殿下的人,她对廑王府绝对忠诚!” “对了,昨日,你们在新水榭歌台,可有查到西门吞雪的踪迹?”黎桑非靖郑重其事地问。 宗宪紧着神色,摇了摇头,“这一次,西门吞雪似乎并未出现在此次刺杀君主的行动之中!” 黎桑非靖抿了抿唇角,略显失意,“这个西门吞雪,藏得果然够深!” “殿下,是否要加派人手探寻此人的踪迹?” “不必,此番他们受了重挫,必然需要时间修复,但他们一定后有后招,等着漠沧无痕!” …… 西宫,清河宫。 在大太监的带领之下,白饵到蓂荚殿和芝草殿先后拜见了盛妃和惜妃,抵达侧殿时,约莫是戌时。 侧殿没有名字,但这里的人暗自给它安了个名字,叫作闲云殿。 穿过一片干净整洁的院子,两个婢子撩了帘子,就这般,闲云殿迎来了一位新成员——燕常在。 初入闲云殿,便听闻一阵琴声款款传来,她循声望过去,只见一女子身着一袭烟波云凌百褶裙,云鬓上簪有七簇藕色并蒂珊瑚花,灯盏之下,细小如盐的颗粒,熠熠生光,素手拨银弦,犹如轻抚山涧流水。 她眉心微蹙,整个人的神色一如琴音般孤寂,宛若天宫度日如年的仙子。 想必,这位便是春常在,春犹涟。 清冷的曲调,旁人似听惯了一半,听着已然无感,可有一位端坐于书桌前,小脑瓜轻点,云鬓上七簇妃色并蒂珊瑚花,微微摇着,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她素手执笔,白皙的腕露了出来,一只红玉镯格外显眼。 像是在抄写佛经? 想必,这位便是花常在,花汝膤。 她正看着,花常在率先反应过来,眼神落在白饵的身上有一会儿,打量过久,丝毫没有注意到笔尖已经在宣纸上晕开了一朵墨花。 “你便是那位新来的?”花常在问,语调绵软。“什么婉?” “燕温婉。”白饵微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一拉,“花姐姐是在抄什么吗?” 她这一问,花常在里面反应过来,蓦然一看,“啊!” 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赶忙处理狼藉,“完了完了!这下完了!我抄了整整三天,眼看就要抄完了!这下全毁了!我该怎么向盛妃娘娘交代呀!” 此时,琴声停了。 “盛妃娘娘只不过是想着法子给你找点事作罢了,这本抄毁了,再抄个三天便是了!如此,也不用辛苦盛妃娘娘再寻其他的经书给你抄写。” 春常在起身,向白饵轻轻作礼,白饵亦还礼。 “盛妃娘娘真是这么想的?”花常在不确信地看了春常在一眼。 “你呢,闲下来的时候,总是要在清河宫弄出点事情,明天得罪东宫的吉嫔,后天惹东宫的宸妃娘娘不悦,害得盛妃娘娘次次都要出面替你摆平。你既写得一首好字,又专注于写字,她便三天两回罚你抄这抄呢,虽然次次抄得都几近完美,但她次次都能给你整的毛病出来,让你不停地抄。你都进宫大半年了,这些,不明白吗?” 春常在慢条斯理地说。 花常在,无语,转头唤来婢子把这些抄的什么的都拿出去。 “怎么样,外面很冷?”见白饵脸颊冻得有些通红,话常在拉着她坐下来,烤火。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便冷得不行!”白饵搓着手,脸上有了笑容。 鸾镜替白饵宽了披风,见炭火实在小了些,便取了夹子去撩拨,不曾想,撩着撩着,一阵白烟滚起。 几乎把两个人呛了个半死。 春常在一边捂着口鼻,一边招手唤婢子,“小若,快将这火盆拿到院子里去!” 鸾镜一副惊呆了的样子,赶忙去开窗通风。 “忘了告诉你们了,这炭火送来时便受了潮,慢慢烧还好,一动它,简直要命!”春常在一言难尽地说,轻轻抬眼,看见鸾镜把窗子开了个遍,脸上忽变,赶忙制止:“快关上!不能开!” 鸾镜一脸问号,僵在那里,其他婢子包括花常在在内赶忙去关窗。 “宝嫔、安嫔就在偏殿住,这要若教她们看到了,准要过来叱责!”一个婢子脸上有些不开心,然后领着鸾镜走到西面那个窗子,叮嘱,“以后只能开这扇,且要开得小些。” 白饵一脸窘迫,看了眼捂着口鼻不断扇风赶烟的婢子,再看了看那堆次等的炭渣,竟说不出话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2章 寒食(一) 左右忙活了一圈,闲云殿才安稳地睡下。 灯盏徐徐暗下,美人榻上,三个人挤在一起,格外暖和。 入宫第一晚,白饵辗转反侧实难睡着。 除了心里“挂念”着漠沧无痕,还有偏殿的环境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管它什么侧殿,偏殿,好歹也是宫殿,竟然还能漏风? 她睡得是山洞吗? 白饵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粽子。 一下子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着: 离开白府的第一天,想它! 当然,只是想念燕温婉睡的罗帐,盖的大棉被…… 哎…… 她又睁了睁眼,瞟了眼天花板,忍不住轻叹一口气。 思来想去也是徒劳,索性两眼一闭,被子一扯,先闭目养神,指不定,待会就稀里糊涂睡过去了呢? 这个时候,好像有人在用气发声? “温——婉?还——没——睡——吗?” 起初她以为是幻听,直到屁股被人用指头柔柔地戳了一戳,她才翻了个身,蓦然一个睁眼—— 身侧,一双带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已然不知盯了多久。 有,有些瘆人…… 她眼神中露出惊讶,出气淡定地问:“汝,汝膤?怎么了吗?” “你果然没睡呀!”花汝膤挪了挪屁股,挨近她说:“我睡不着!” 白饵问她为什么,花汝膤很委婉地说,因为她…… 想来,平时几个人睡习惯了,今晚多了一个人难免要受影响。 看来,新人第一晚,注定是要被嫌弃的。 她还是不说话好,免得遭仇恨。 索性,两眼一闭,把自己当做一根木头。 只是她没想到,花汝膤竟然像欣赏花瓶似地,对着她脸上的皮,看呀看,看得格外入神,“温婉,你在想什么呀?” 想什么? 她能说她在想着如何勾引漠沧无痕吗? 白饵假装自己睡着了。 “温婉啊,我问你呀,你为什么要进宫呀?”花汝膤,又抛出了话题。 白饵完全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对大部分寻常女子来说,她们入宫还有原因吗? 谁会情愿往火坑跳啊? 守身如玉十八载,就为了一朝让那无情的“淫贼”玷污?那得多亏呀! 除非像她这种一心想着报仇的——非!寻!常!女!子! 她小声地告诉花汝膤,因为圣旨。 “唉……”花汝膤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们怎么都是因为圣旨呀……” 可不是吗?谁让燕温婉长得有几分姿色、才情…… 等等,白饵忽然睁眼,盯了盯花汝膤,把她的话再过了一遍。“难道……你不是?” 花汝膤毫不含糊地说,略带娇羞,却也是果敢:“我是为了慕名而来……” “嗯?嗯?嗯?”白饵一脸黑人问号,她没听错? 她真的没听错。 于是,花汝膤开始讲了她那段所谓情窦初开的羞涩初恋,“遇见他,是在乱世中……两年前,天下未定,他御驾江南,安抚民情,那时,天下着鹅毛大雪,他跨着战马随无数将士从拥塞的人群中经过,满城人声鼎沸,我夹在人群里,目光轻移,只是一眼,便认定——这辈子,就是他了!” …… 白饵差点没笑出声,她真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相信一见钟情? 花汝膤继续忘我地说下去…… “你可别笑我,我和那些普通的女人不同!我才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我认定是他时,我压根不知道他是黎桑的新君!” 好像怕她不相信,花汝膤还加了些细节,“我那个时候正在绣楼练字,丫鬟突然说我们地方上来了很多将士,一个个英勇威猛,可霸气了呢!我!我……一个芳心暗动,瞒过我家爹爹母亲,女扮男装混出府去看将士去了!不曾想,就……遇见他了……” 说着,花汝膤竟然脸红了…… 白饵简直被惊到了…… 特别是,当第二年天下选妃,员外郎之女花汝膤选在了其中,花府上下急得快赶上哭坟了,唯独她笑得花枝乱颤,巴不得立马进宫伺候…… 这世间好看的男子千千万万,花汝膤的芳心再怎么乱,为什么非要乱在漠沧无痕身上呢?难不成因为他活好? 白饵实在想不通,这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单纯的女人。 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女孩…… 就在她无言以对的时候,又有个声音,加入了群聊。 “每来一个新人,你都要说上一遍,这哪里是什么秘密……” “呀!犹涟姐姐也没睡呀!” 花汝膤赶忙往白饵那边再挤了挤,给春犹涟腾点位置。 “当初我入宫,便是因为听了你这个所谓的秘密,整夜失眠,还险些被嬷嬷骂。”春犹涟优雅地挪了挪屁股,侧着身子盯着花汝膤说。“我实在是不忍心听你祸害温婉……” “我这哪里是祸害了?”花汝膤一副赶忙侧起身子,看向春犹涟,又看看燕温婉,“难道你们不觉得我这段际遇很浪漫吗?放眼整个后宫,只有我才和君主有过一段初遇!你们都没有好吗?” 白饵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是是是……”春犹涟柔声细语道,“只有你才有。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因为有这么一段际遇,从一开始心里便有盼头……” “哎哎,”不忍再听她说下去,花汝膤赶忙道,“感情是需要培养的嘛!让你少在房里弹点琴,多出去走走,你偏不听。难不成,君主会来咱们这样的地方?” “偏安一隅没什么不好的。”春犹涟淡然一笑。 “偏安一隅,偏安一隅,”花汝膤撇撇嘴,平躺下来,“我在西宫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偏安一隅!” “盛妃娘娘这都是为了咱们好。”春犹涟安慰道。 “她哪里是为了咱们好呀,我怎么看不出来。”花汝膤语气透着不甘心。 “你小声点,你这是冒犯……”春犹涟嘘嘘道。 “盛妃娘娘?”白饵不禁问,“这是为何?” “盛妃娘娘……”花汝膤面无表情,语调平平,看着天花板,道,“她可好了!如果说皇后娘娘是整个后宫的典范,那么咱们这位盛妃娘娘,也可称得上是东西二宫的典范!往后你便知道了……” 白饵听出了什么,只是仍旧不是很明白。 正想开口说什么,窗子外骤然出现了一道光和一道人影,外加严厉的声音:“你们偏殿的人还睡不睡了?” “快……”春犹涟赶忙使眼色,然后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白饵睁开眼,拉起身子望了望窗外渐远的影子,察其轮廓以及走向,应该是侧殿的婢子…… 只不过是一个侧殿的婢子便敢如此嚣张?可见,这闲云殿平日里必然被侧殿的主挤兑着…… 再看了看身边那两位,此时已然老实睡过去了。 翌日,按照规矩,各宫六品以上位份的,皆要到皇后那边请安,之后,东西各宫位份,皆要到各宫妃位面前请安。 名义上是请安,实则是议事,通常会伴随着立规矩、惩处、赏赐各项内容出现…… 西宫,清河宫,蓂荚殿。 主位的是盛妃,整个人一派端庄持重,在她身上丝毫看不到一点儿青春女子该有的样子,一袭素色华裳连花纹都是暗绣的,云鬓之上也没有太多花俏的点缀,唯独两副金步摇,引人瞩目。 虽然昨天已经见过,今日再见,白饵心中还是想问一个问题,像盛妃这般显老的容貌,是如何被选进宫的? 听说是比漠沧无痕小几个月,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前朝留下来的妃子呢…… 各种问安之后,盛妃脸色一改和蔼之色,变得凝重起来,甚至还有些冷酷,“两日之后,便是寒食。宫中各处宴会相庆,每日请安可免,宫中亦无宵禁,规矩会比平时放宽许多。本宫希望诸位都能度过一个愉快的节日——” 这话一出,压在众人心中良久的喜悦此刻皆在脸上绽放出来了,就在众人互看表达喜悦之时,盛妃话锋一转。 “但,若是有人想趁此机会,造出一些事端,本宫绝对严惩不贷!在这后宫之中,你们要时刻记住,是你们的,只需跪着伸出手接;不是你们的,你们的眼睛、手、嘴,都给本宫藏得严实些!” …… 叫散。 “哎!” 闲云殿中,花汝膤坐在妆台前,一副忧郁的样子。 “每年都这般……没劲。” “怎么了?”白饵坐过去问,“你不是抱怨平时无法走动吗,这下好了,寒食一至,宫中四处宴会,想去哪就去哪。” “话虽如此,但盛妃娘娘都这样说了,谁敢造次?”花汝膤撑着下巴道,“旧岁,我们这的一个李美人,想要借此机会爬龙床,被人抓了证据,及时告发,这个李美人被盛妃娘娘直接秘密.处死了!就死在外面的院子里,那时宫里还四方放着烟花呢!这个李美人太惨了,连君主的面都没见上,就死了,哎……” “你说的那个李美人定然触了盛妃娘娘的底线,才会是这个下场……”白饵这样说道。 “底线?”花汝膤冷笑一声,道,“娘娘的底线便是,请诸位离君主远远的!包括她自己!” “平日里,君主忙于政务,来后宫的次数本是甚少,好不容易碰上几个大节日,东宫那边百般花样,想着法子吸引君主的注意,唯独咱们西宫,每年异样的冷清,一群人自娱自乐!哎,怪只怪,当初入错了宫……” 东宫,宸妃娘娘? “你就别抱怨了,这些话若让盛妃娘娘听了,你这个寒食,估计只能在这抄书了!”春犹涟走过来,说。 “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 照这个情形,这两个人是放弃了? 白饵刚想怂恿什么,瞬间气馁了…… 这个盛妃娘娘莫不是觉得自己“年老色衰”,比不过东宫那群妖艳货色,故而人淡如菊、不争不抢? 她突然发现,像西宫这种适合养老的地方,还真适合燕温婉! 一入西宫深似海,从此君王是路人! 可她不行啊! 倘若西宫这般没有斗志,她还怎么勾引漠沧无痕? 白饵目光顿时一抬,望向窗外的院子,百花争奇斗艳,一片大好的春光! 她暗下决定,今年的寒食,她要成为下一个——爬龙床的女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3章 寒食(二) 寒食,日出,禁烟火。 偌大的宫墙内外,柳絮悠悠飘飞,宛若袅袅炊烟,萦绕不绝。 春风乍然吹彻,漫天的落红,铺地盖地地落下,落在金黄色的瓦片上,落在冗长的宫道上,落在碧绿的湖面,落在湛蓝的天空里…… “小木子!阿毛!快!”小云子跑得飞快,他在宫道前头停下来,回过头朝她们招招手。 “等等我们啊!”小木子和阿毛攥着两个拳头卖力赶上去,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不一会儿,三人消失在了宫道尽头。 路过浣衣司,那里,许多清一色的宫女在踢毽子。 路过青原,那里,许多太监正在那里打马球,还有成群结队的宫女在上面奔跑,放风筝。 三个人看得眼花缭乱,小木子还仰着头望着那高飞的风筝,一副流连忘返的样子,阿毛对着那球场疯狂地呐喊,仿佛打马球的是她,小云子一双脚根本停不下来,原地小跑催促着,“走啦!走啦!那边还有更好玩的!” 一阵女子尖叫声忽然乍起,透着各种惊险刺激! 被那不远不近的声音一吸引,小云子两眼仿佛放光,发掘宝藏似地,冲了过去。 小木子和阿毛也听见了,顿时面面相觑,跟了上去。 “好像是景星宫传来的耶!” 隔着一道高高的宫墙,只听一片欢呼雀跃声。 小木子和小云子还在好奇,阿毛眼神朝东天空一直,两眼顿时放光,一副晴天见到彩虹的神情。 她狂拍着其他两个人,“快!快快看!” 三人不自觉站成了一排,眼神越过那高高的宫墙,只见一个巨大的花形秋千在一片欢呼声飞上了半空,蓦然又落了下去,上面站着的女子,花容月貌、衣袂飘飘,简直是天仙下凡! 三个人眼睛都看直了,几乎不敢想象,那一晃而逝,几乎要送上天上去的影子是什么,可就在下一瞬,伴随着一阵雀跃声,那天仙再次飞起! “仙——仙女!天仙下凡!” 漫天的花红翩然散开,旖旎了所有清晰的画面。 湛蓝的天空泼墨一般,染成了胭脂色…… 一片花树下,美味飘香。 小云子撑在草坪上,望着漫天的柳絮,眼中风满是希冀,“盼望着,盼望着,终于把今天盼来了!咱们好久都没这般聚过了!” 他笑着蓦然看向她二人。 “是呀!”小木子一边把自制糕点摆出,一边嘴里感叹道,“这两年,咱们几个先后被分到不同的宫殿伺候,上头的官不知换了多少次了。总归呀,是聚少离多!” “是呀,聚少离多……”小云子抿了抿嘴角,“只可惜,这般好的机会,小安子,借着这次机会出宫见家人去了,咱们四个,真的越来越难凑齐了。” “你这般一说,还真是!”小木子想了想,看了看他们两个,“咱们四个好像真的很久没凑齐过了。上一次,好像还是……” “怕什么!马上咱们便自由了!”阿毛跪在地上,嘟着嘴,吹耍着眼前的柳絮,眼中笑意如花。“还有一年,咱们就能出宫了!嘿嘿!” 被那话一震,小木子好想阻止阿毛说下去,显然玩得正乐的阿毛,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 小木子紧了紧两个手心,暗暗瞥了小云子一眼,他低垂着眼眸,眼中难掩着一种害怕道破的情绪,下一瞬又抬眼看向了别处。 余光里,那是一张孤寂的侧脸,她从未见过。 宫女入宫期满便可出宫,太监则一辈子便在宫中。 望着那些飘飘洒洒的飞花、柳絮,那一刻的小木子,轻轻伸出手,触到一朵,柔柔的。 看来今年暮春的红花飞絮,飘的不是重逢,而是,离别…… 那一刻的她,心里忽然有太多的不确定。 “你们看——”阿毛迫不及待掉回了回头,把他俩指引到上空,“我能把柳絮吹得这般高!厉害!嘿嘿!” “吹那么高,有什么用?它们迟早都要落的!”小云子把目光拉过来,笑着说。 “只要飞絮不止,落花不落……”阿毛略反过头,朝小云子做了一个鬼脸,又赶忙转回去找它的飞絮去了…… 见状,小木子笑了笑,招呼着,“都来尝尝我做的酥饼!今年又是不一样的花样……” 西宫,闲云殿。 白饵裹着一条毛绒毯子,独自斜卧在美人榻上,玉指扶扇,抵在眉心,不经意间,望着窗外远陂上、花树下的一幕幕,眼中竟莫名生出艳羡。 脑海里,韶华呀,年少呀,诸如此类的感叹,莫名泉涌出来…… 须臾,她长睫轻掩,小憩了一会儿,眉心忍不住紧皱着…… 不知不觉,东面那个窗子,有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刚刚照在毛毯上,教这清冷的房子,一下子,暖和起来了。 可,屋中之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榻下的肥猫忽然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蹭着掉在地上的三寸毛毯,缱绻着身子,一片金色的阳光中,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安稳地睡过去了…… 窗外,时不时,有鸟叫声传来…… 就这样,光影暗移,一转眼天边红霞满天。 就在白饵几度睡着的情况下,鸾镜一个箭步从院子里飞了进来,“美人!你怎么还在这躺着呀?” 鸾镜的语气里满是震惊,她莫不是在这躺了快一天了? 连猫都出去觅食了! 白饵一个虚惊睁开了眼,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粉嫩的霞光映照在她的眉心,光彩动人。 “不知不觉,天都黑了。” 她转过头,执扇半掩容颜,打了个舒舒服服的鼾。 “对呀!天都黑了!”鸾镜皇上不急太监急,“您不是说要那什么吗?” “什么什么?”白饵慵懒地看向鸾镜,“爬龙床?” 被这话一惊,鸾镜赶忙看了眼屋外,决定先去关门、关窗。“嗯?” 白饵散漫一笑,“是的呀,我这不是在想法子嘛!” 鸾镜从两天前就在问她,可有想到什么法子,她说没,昨晚问时,道了句难…… 转眼便是寒食,今天早上问她,说还在思考…… 这般效率,难不成,这是要逼她到廑王那打她的小报告? 想来路还长,她俩还需要磨合…… 鸾镜耐下性子问,“那您可有想到什么法子?” 白饵摇了摇头,特忧虑地解释道,“漠沧无痕都一年没来过西宫了,西宫的人又不积极,真叫人头疼……” 鸾镜竟无言以对,瞧瞧她,哪还有一个杀手的样子? 活脱脱一个消极度日的懒妇…… 想来她也是廑王府的旧人,还是和和气气相处为好。白饵眉梢暗挑,看了看鸾镜,问:“妹妹不是在东西六宫转了一天嘛?可得到了什么消息嘛?” 可算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斗志,鸾镜正色回道:“东宫,宸妃娘娘,组织了一整个东宫的妃嫔,白天效仿传说,大胆玩了一出琼楼宇上飞秋千!” “琼楼宇上飞秋千?!”白饵半身微挺,心想,那不是前人陈,创下的新玩意儿吗,“东宫这么敢的吗?” “可不是嘛!”鸾镜丝毫不没有要长他人志气的意思,“几乎轰动了大半个皇宫!各宫各院纷纷跑去围观,那真叫个万人空巷!可是呢,唯独没有把君主招引去!” “噗!”白饵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暗暗得意,只不过是些花里胡哨、哗众取宠的法子罢了…… 鸾镜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心中暗暗: 她竟然还好意思笑,虽然是无用功,但人家也是懂得尝试的,无论结果如何,总归比躺尸强? 白饵眼神轻轻一敛,慢摇小扇,心中暗暗: 与其做一些无用功,倒不如什么也不做呢,费那么大的劲,倘若失败了,难免失望…… 估计,东宫某宸,此刻正气得跳脚? 人家怎么可能。 争宠这种事,向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鸾镜抬了抬眼神,佯装看看窗外。 余光里,某人竟然还是一副挺热闹的悠然神情,她忍不住要长长他人的志气,“不过呢!此时此刻,东宫可没歇着。” “都荡了一天了,还不歇的吗?”白饵发笑地问。 “人家还有后招呢!”鸾镜恐怕已经忘了自己是那一队的人…… “说说……” 鸾镜抿了抿唇角,“他们好像打算唱跳,这会儿,东宫已经在热火朝天地排练了!” “唱跳?”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颖的招数,白饵有些纳闷地问,“一整个东宫,那么多妃嫔,他们要唱什么?最炫明珠风嘛?还是套麻竿?难不成是,千年待鱼回?!” 白饵猛然一个三连问,皆被鸾镜一个冷眼摇掉了。 半天过去,可把人急死了。 结果,鸾镜,脑袋一低,眼神不自觉看了看别处,语调软软道。 “不知道,音律这方面的事,我不太懂……” 好…… 白饵疲软地靠到了榻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这下,换鸾镜急了。 明天虽然也是寒食,但宫中最热闹的都放在今天了,等到明天,大部分都是收场的气息,君主断然也会重回政务! 西宫本身就不景气,一旦错过了今天,恐怕她这个燕美人,要彻底凉凉了…… 白饵盯着窗外,目不转睛,天边,余霞散成绮,此时此刻,不免看得人有些心烦意乱了。 心想,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知一半,而不能知全部,这算什么事? 她的脸上,顿时大写着不安心。 就在鸾镜咬着嘴皮子一忍再忍忍无可忍之时,只听得,“哐”的一声! 只见那扇子被她扔到了桌面,身上的毛毯信手一扯,继而麻溜地起了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看得她一愣一楞的…… “天都快黑了!咱们快走!” 白饵轰然推开门,回头看了眼鸾镜。 鸾镜一脸茫然地转了身,“这是要去哪?爬——” …… 她火急火燎,走在前往东宫的路上,虽还未至东宫,有些音律,却已经托着柳絮,弯弯绕绕,飞到了她的耳畔…… 她骤然听了下来,乌漆嘛黑的宫墙下,丝毫看不清五官。 这一惊一乍的,鸾镜又蒙了,上前问:“又怎么了?” “完了完了!撞了撞了……” 只见她六神无主,不知一个人在嘀咕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4章 寒食(三) 东宫,景星宫,金毓庭,万紫千红的琪花瑶草,披着淡淡的霞光,星星闪闪,映照在一双双琉璃般的瞳孔里,美艳至极。 五六个妃子如花瓣一般聚在一起,身姿袅娜,举目如星,手把小扇,顶于一点,似共托一轮明月…… 领头的妃子束着袖子,玉立于玉阶之上,挥指如风,当弦乐响起,“君似明月我似雾,一,二,三!”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魂随君去终不悔, 绵绵相思为君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伴着欢快的旋律,妃子们裙裾飞旋,好似一只只花蝴蝶,翩然于花庭之中…… “哇!”“好好听啊!”“好好看呀!” 此时此刻,花庭周围早已围了一圈又一圈宫女和太监,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心花怒放。 有些入不了东宫的,早已把东宫的外墙围了一遍,透过各种缝隙,两眼看得发亮。 通向花庭的曲径上,白饵的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眼神定在一个方向,注视着眼前的一幕幕,几乎不敢相信…… 古,相,思,曲…… “如何?”鸾镜站在一旁,瞥了她一眼,“现在相信了?无话可说了!” 见她不语,鸾镜嘴角无声一笑,心中暗暗:现在有压力了!后悔躺了一天! 良久过去,那边的曲调再次进入了高潮,引得遍地的欢呼声一阵接一阵,“好喂!” 白饵一动不动的目光旋即收回,盯着鸾镜,“这算什么?这与白天那一套有何区别?” 花里胡哨! 她们这是把漠沧无痕当作流连青楼的浪子吗? 毫无涵养! 白饵几乎要把这些说出来。 被那语气一惊,鸾镜纳闷地问:“这算法子!” 听出了鸾镜的意思,白饵目光抬起,“咱们也有!” “???”鸾镜以为她是耍嘴皮子。 这会儿,那边曲调渐弱,妃子们徐徐收了尾。 又是一片掌声响起。 被那气氛一影响,白饵和鸾镜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拉了回去。 这是,一群妃子忽然站成了两排,对着玉阶方向,微微侧鞠,“宸妃娘娘安好!” 宸妃娘娘? 须臾,只见一身着华服的女子从庭中徐步而出,在西面,正是黄昏,余晖恰巧照射过来,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片斜晖之中,玉阶之上,那薄薄的身影被拉得格外长! 西山正暮,余霞万千,檐角,风铃,玉阶…… 她仿佛被嵌在一幅画卷里! 令人看得移不开眼睛! “她是?” 白饵忽然不确定地问。 那称呼喊得清澈,鸾镜搞不懂她为何明知故问,只是淡淡道:“她便是宸妃,半年前,那个由君主钦召入宫的、新水榭歌台的歌女,沈含!放眼整个后宫,名义上最得宠的妃子!” 说着,鸾镜下意识瞅了她一眼,语调变得阴阳怪气,“若还有可能,她也是你将来强劲的对手之一!” “怎么会那么像?”白饵盯着那张映在霞光里的侧脸,忍不住问。 “像什么?”鸾镜又搞不懂她在嘀咕什么了。 那边,宸妃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道:“已经很不错了!歇息片刻,片刻之后,咱们继续……” 忽然,见她莫名上前,鸾镜赶忙拉住,“你想干什么?现在不是拜见的时候。” 白饵顿了顿,心想,此时上前,确实不妥…… 须臾,她目光再次抬起,落在宸妃身上,眼中满是迟疑…… 沈,含。 蓦然,她回过头,一副决意打道回府的样子。 鸾镜又蒙了,反追过去,询问:“你这是做什么?” “回去!”白饵双脚不停,“咱们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你想到法子了?”鸾镜上前引路,一边忙着替她把挡路的枝桠扫开,一边迫不及待地问:“你可有法子了?” “……”白饵眼神一顿,抿了抿嘴角,有些欲语还休。 她虽躺了一天,也不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这些天,她也没闲着,四处贿赂宫女、太监,抓一抓漠沧无痕的喜好…… 不问还好,一问,简直令人惊叹…… 有说漠沧无痕每隔一个月,便会命人出宫找美男,美男偷渡入宫,被安置在一个秘阁上…… 每天晚上,当漠沧无痕处理完政务,便会从秘阁里选人,将人唤到东煦阁,然后…… 有时候,处理政务处理到一半时,会把长得健硕的官员率先叫进来,拉到榻上,解闷…… 这倒与民间传闻有些一致,只是,她以为民间的传闻已经够大胆了,真没想到,这宫廷之中还有更劲爆的。 在听了一堆无用的消息之后,有个叫做小木子的宫女告诉她,漠沧无痕喜欢听曲,好音律…… 总算有一个正常的了。 于是,她打算赌一把。 如果最后实在没有更好的法子,便攻心! 她就赌一赌,漠沧无痕是否对当初的歌女还有情! 只是,这个法子终归是保底的法子。 毕竟,再现当年的《古相思曲》,定然会引起漠沧无痕的注意。 如此以来,目的的确达到了。 但这定然会引起漠沧无痕对燕温婉这重身份的怀疑。 虽然,她和燕温婉长得有几分像。 但,难保漠沧无痕不会因为这首曲子加深对她的疑心。 故而,她保留了这个法子,毕竟太冒险了,搞不好,明天就被拖出去斩首了…… 不过,意外的是,这首曲目竟然和东宫撞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后宫之中,竟然也会传唱这首古曲! 既然大家都在唱,那么西宫也唱,那也无可厚非了? 毕竟,这秦淮的女人都喜欢跟风。 今日个某某妃子抹了个新妆容,明日其他妃子也学着抹,再过几天,整个秦淮都抹! 见鸾镜问得急,白饵换了淡淡一笑,信誓旦旦道:“没错!我承认他们这个法子的确不错!完全值得我们借鉴!” “借鉴?”鸾镜一脸吃惊,亦不解。 “她们唱,”白饵眼神确定,“我们也唱!” “人家还跳呢!那不成你也跳?”鸾镜两眼微闭,几乎要晕过去,万分的不可思议。 “对,有样学样呗!”白饵摆摆头。 鸾镜一本正经地问:“这就是你想了一天的法子——剽窃?” 剽窃怎么了? 谁剽窃谁还不一定呢? 明明是她先想到的…… 只是有人比她先做了罢了…… 白饵眼神一晃,问:“难道妹妹有更好的法子?” 鸾镜无语。 白饵回过头认真道:“不过呢,咱们要与他们唱得不同!” “怎么个不同?”毕竟她是歌女,鸾镜还是抱有一点希望。 紧接着,白饵吩咐鸾镜去把西宫的女人能找的都找回来! 闲云殿中,简单开了个小会。 动员大会。 结果遭了几个白眼后,人都跑掉了,一转眼,只剩了两个人。 白饵抓住花美人这跟救命稻草,“汝膤……” 另一间房,怂恿不断—— “还记得自己为何要入宫吗?错过了今夜,自此红颜枯骨……” “……罢了!被盛妃娘娘处置便处置!此生若能再见他一面,死而无憾!” …… 白饵以为自己已经搞定了一个,结果,出了这个房子后的花汝膤忽然纠结得要死,不停地看向春犹涟。 白饵又跑到春美人那里,“犹涟,就只是弹个琴而已,奏个曲而已,都是你擅长的……我知道你琴技聊得,半个时辰学一首新曲,你做得到的!” 被夸后的春犹涟眼神藏着笑意,但她仍旧摆出了一副拒绝的态度,“弹琴不为悦人,只为悦己。你所请之事,与我心中相悖……” “谁说是悦人了?”白饵耐心解释,“咱们只是找个地方唱唱歌,奏奏曲,自娱自乐,共度良宵呀!有问题吗?那些宫女太监不都这般庆祝的吗?咱们也没搞特殊……” “那你告诉我,为何要选《古相思曲》?”春犹涟质问。 三寸不烂之舌开启,“自然是为了紧跟宫廷风向!现在路上的太监都在跟着哼了,像我们这种爱曲之人,怎不心动?更何况,这可是一首旧曲!光曲谱,天下就已经没有多少本了!论难度,自古没有多少人敢传唱!如此挑战性的一首曲子,放在面前,岂能退避?难不成——” 小看的眼神送了过去…… 春犹涟果断避开,又道:“要唱可以!但地址,我来选!” 没有更好的法子,白饵只好破釜沉舟,“好!” “我们去清河宫的后面唱!” “什么?”“什么?” 鸾镜和花汝膤几乎同时发出了惊讶。 清河宫的原址,便是一片幽静的林子。 林中,有河流,有山陂,有林子。 四处常年繁茂不断,当初便在此修了一座清河宫,后面的资源仍未开发,保留着原有的青山绿水的模样。 通常宫里的人去的少,因为中间有一片宽广的河流,河面没有通过方式。 地傍清河,清河宫便由此而得名。 “去那般偏僻的地方,还怎么吸引君——” 眼看她就要说漏嘴了,白饵赶忙抓住花汝膤。 “怎么?有问题吗?”春犹涟淡淡问。 白饵示意鸾镜将花汝膤拉走,这边挤出笑容,应付春犹涟,“没问题,这个地方寂静!再好不过了!” 现在能支撑她开展这个计划的,恐怕就只有——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句话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5章 迎难 春美人、花美人搞定了,加上她自己,也就才三个人,侧殿的那些妃子压根就不会搭理她们,如果找不到人,排练自然无法展开,然而这个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鸾镜,咱们手头有多少钱?”白饵匆匆忙忙地喊来了鸾镜。 “除了定数的月俸,还有一些细软。”鸾镜不解,问:“为何突然关心起这个?” “管它什么月俸还是细软,都拿出来!散给那些声音稍微清澈的宫女,愿意来唱跳的,都有钱拿!”白饵当机立断。 “啊这?”鸾镜脑子转得飞快,“你一个美人,日子过得本身便拮据,今天把钱都散了,接下来一个月该怎么过……” “我今天要是能晋升,还差这点钱么?” “……” 鸾镜索性跟着她赌一把。 对于那些宫女来说,只要唱唱歌、跳跳舞就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消息一经传来,以小木子为首的宫女四处拉人,半个时辰不到,清河宫的后方便已经聚集了近三十人…… 紧接着,是热火朝天地排练。 “阿毛!反了!反了!出右手!” “啊什么???我要疯了……” …… 春犹涟还在房中练谱子,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被蒙在鼓里,这边白饵化身带教乐师,一个个教唱、纠正…… “你怎么不唱?”白饵抓到鸾镜质问。 “我……五音不全。”鸾镜的脸上瞬间露出了来自成年人的自卑。 “你唱都没唱,怎知不行?快!唱两句听听!” “哎哎……我不行。” 看着向来果断的鸾镜,此刻也变得扭扭妮妮起来,白饵心中忍不住发笑,她直起腰杆,清了清喉咙,道:“时间这般紧迫,你这可是要耽误我的计划的呀!倘若廑王知道你这般不配合……” 一听到廑王,鸾镜赶忙扶住了白练的手,憋了一会儿,也跟着周围的声音,唱了起来。“君似明月我似雾……” 声音一出来,白饵忍不住鼓掌,“你唱歌很好听呀!待会你也得唱!” “我???”鸾镜目光惊然抬起,又怯场地落下,紧着两个手心,涩涩推辞:“我就算了,我……不行。” 没空在这等她纠结,白饵干脆了断地说:“你若不上,这便意味着,咱们得多出一份雇佣的钱!咱们若不省着点,下个月喝西北风去吗?” 鸾镜——无、语。 “来来来,学动作了……” 就这般,鸾镜被强行拉着转圈、下腰、一字马……活生生把一个习武之人带到整疯的边缘…… 讲真,鸾镜整个人往那一站,便不像宫里头的人,往后她们的路再走得远些,她的身份定然会有所暴露。 初起,潜移默化中,松松她的心气,放一放她的身段,藏一藏野心,倒也不错! 白饵抱着两个臂膀,靠在一根大树上,看着越发有女人味的鸾镜,嘴角不由得上扬…… 等练得差不多的时候,白饵取来管弦,让她们跟着弦音唱。 这个时候,小木子站在前头,笑开了一口白牙,十指一扬,开始忘情挥舞,“君似明月我似雾,一,二,三,唱!” 其他人接:“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 白饵一边吹奏,眼神一边打量着每个人…… “相思苦,凭谁诉——” 一群人正唱得忘我,骤然,那弦音扒拉一停,将她们一个个从天上拉回地面! 她们面面相觑,“怎么了?怎么了?” 鸾镜嘴角的喜悦也徐徐淡去,一同看向了主心骨。 “你们知道自己在唱什么吗?”白饵一脸严肃地走到人群,眼神掠过每一个发怔的人,“相思苦!相思苦!凭谁诉?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相思究竟是何滋味?” 答案在前,问题在后,一个个小声回答,“苦……” “既然是苦,”白饵继续说,“你们怎么越唱越欢快呢?” 一个个低下了头,像犯错的孩子。 白饵嘴角轻轻一抿,放慢语速,说:“我们的确在学东宫的曲子,但我们要唱出自己的风格!二句,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他擅长演奏,我擅长歌舞,我们一拍即合,有幸共同完成一首曲子。可是,有一天,曲终了,人散了,这显然是一种遗憾!三句,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只因当初他与我相视,我便再也不能忘记他,这是相思……” 鸾镜永远都不会忘记,当白练当着所有人的面,讲出词中真意时的画面,她的眼中始终流淌着淡淡的光,让人不自觉想要回到过去的某个记忆里去…… “相思是什么,我想,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过那么一段或深或浅的相思,那么,属于你的那段相思是什么?” 这一语后,她们记忆的匣门纷纷打开…… 就在大家都在互相窃窃私语,回忆那段相思时,小木子忽然问到她,“燕美人,属于你的那段相思是什么?你既能将这首曲子演奏得如此动人,我想,在你心里,一定也有一段令你忘不了的相思?” 白饵站在那里,下意识冷缩的瞳孔,忽然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时间,河面上,雾气腾腾…… “……君似明月我似雾,雾随月隐空留露。君善抚琴我善舞,曲终人离心若堵。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鸾镜也永远不会忘记,改换风格后的古相思曲,被这群资质平平的宫女,唱得有多么动人。 它的确不同于东宫,在某种程度上,胜于东宫。 只是,新帝真的会来吗? 经过一轮筛选,最后剩下的只有十二人。 清河河畔,整片天空皆氤氲在一片黛蓝色之中。 摇曳的竹林梢头,痴情缠绵的远山尽头,柔软的云朵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好似一片深远幽蓝的天宫,令人遐想。 辽阔的河面,平整的台面延展其上,二十八根朱红色的柱子拔地而起,若干座雄伟的方亭悄然之间跃然水面,如梦似幻一般。 一群身姿曼妙的女子,衣袂飘飘,列于河畔,她们身姿轻盈,凌波仙子一般,接连跳过十二个通向方亭的小石萍,她们眉眼盈盈,语笑嫣然,已然忘记了河畔之上的寒冷。 方亭之中,春犹涟端坐古琴之前,一袭白衣胜雪,绽放于地,宛若河中仙子,临时停驻人间。 还有临时加入的虞婕妤,一袭绾色抹胸长裙,锁骨惊艳,不惧寒冷,琵琶在怀,十指拨弦惊涟漪,眉心一朵银色的梅花妆,银辉动人,与那河中灿烂的浮光,相得益彰。 当旋律淡淡响起,每个人的眉间似乎多了几分多愁善感,她们目光沉沉,比月色还要孤寂…… 很久很久过去,久到明月浮出水面,升到中空,这时的清河真是极美,人间洒满了月的流光。 她们每个人都在想,所谓良辰美景,莫过于此时? 倘若君主此时能看见这如诗如画的一幕,必然要终身难忘。 于是啊,她们动情地唱着,忘我地跳着,就像广寒宫里的嫦娥,那是一种无休无止亦不甘心放弃的等待…… 但是,她们也应了那句,良辰美景奈何天。 泼墨般的云朵洪流般涌了上来,将那明月淡淡隐去,本就不亮的清河,一下子灰蒙蒙一片,她们的妆容也黯然失色…… “君主怎么还不来呀?”有宫女惦记着,“咱们唱得这么好……” “是啊,如今河畔全是太监宫女,这般场面,丝毫不亚于东宫!”令一宫女接话。 “别想了,君主应该不会来了……”另一个宫女走过来,“刚从东宫那得到消息,君主仍旧没有出现在东宫,她们嗓子都快唱哑了,腿也快跳废了……” “我看……咱们也差不多了……” 看着周围一片乌漆嘛黑,花汝膤心中越发沉不住气,忍不住同虞婕妤抱怨道:“即便我们唱得再好,跳得再美,又能怎样。像这般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君主根本就看不清我们!白整了……” 小木子看着军心越发不振,生怕她们会一走了之…… 既然拿了双份钱,便要替燕美人把人留住。 她赶忙去挨个挨个安抚、鼓励。 白饵从人群中无声走出,站立亭前,眼神在四周逡巡了一圈。 四周着实是黑了些,起初,云中明月,水中皎洁,四目相对之时,人还能认清,这会儿,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鸾镜,我们可以燃灯吗?”白饵蓦然道。 “不可!”鸾镜走过来,说:“寒食,宫中一律禁烟火,蜡烛这种明火,更是大忌!” 白饵没再说话。 鸾镜嘴角一紧,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也真是奇怪,按照前朝,每逢寒食,民间全面禁烟火,独宫中可燃烛,每到这一天,君主还要下令传旨向朝中重臣传送榆柳之火,但新帝上任第二年,一律要求宫中也禁烟火,连历代传送榆柳之火的习俗也取消了。” 白饵独自望着那寒气泼天的河面,眼中若有所思。 …… 过了一会儿,白饵从人群里拉走鸾镜,二人双双消失在了方亭。 半个时辰之后,清河中游河畔。 “这个法子可行吗?倘若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鸾镜看了眼草地上的大包小包,满脸皆是担忧之色。 “咱们这么做,肯定是会被人发现的。但发现了又能如何?谁知道这些河灯是谁放的?”白饵无所畏惧地说,“已经很晚了,再晚些,只怕漠沧无痕要睡下了!咱们快些把这些河灯放出去!” 鸾镜扫了眼四周,有些不踏实。 “放心!这一带僻得很,宫中守卫不会出现在这一带。” 而且这里根本就没有可通之路,旁人不会来此的,不然,她们也用不着乘轻功飞过来。 她只是个美人,一点小错,足以让她灰飞烟灭,鸾镜执着手中的河灯,忍不住再次抬头问她,“万一——” “万一咱们被抓了,”白饵回过头看她,“那也无妨!宫中只要求禁蜡烛,却没要求禁河灯,这与各宫各院的门前可以挂灯笼是一个道理,即便被抓,咱们也有说辞!” 听此,鸾镜眼神一亮,瞬间恍然,“对啊!的确如此……” 她的目的是要让整个清河亮了起来,并且要保证,无论漠沧无痕哪个时间段来,这些河灯都还在漂浮。 看着从她们手中放出去的河灯,缓缓流向下游,她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中游的河灯到最后必然会全部聚集在下游,这其中约莫有半个时辰的时间,那么半个时辰后呢? 下游炽亮如火,中游对面的方亭,则再次陷入黑暗。 上游过于幽僻,不考虑在内,中游和下游接壤清河宫,是相对热闹的地方,也是漠沧无痕最有可能会经过的地方。 倘若漠沧无痕刚好在半个时辰之后,刚好从中游经过呢? 白饵蓦然看向上游…… “鸾镜,你继续在这里放,放完为止,我去上游再放些!” 这边吩咐完,她旋即提起数盏河灯,一路溯源而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6章 故人 暗,无尽的黑暗。 一座方亭,一袭白衣,一对金杯,一壶清酒。 周遭时不时还有河风呼啸的声音,几瓣苍绿的竹叶,犹不知从何处飞起,倏忽被卷入云层,几度云卷云舒,忽地打落水面,晕开阵阵冰凉。 这些年,他从未走出那段悲伤。 于是,风尘府姹紫嫣红开遍。 于是,风华殿前,雪悠花一年比一年开得繁盛。 于是,秦淮河畔,清风朗月亭,他一天看了三百六十五次黄昏,却迟迟等不来那场大雪。 阔别经年,最恨的,从来不是两年前的那场割袍断义、助纣为孽,而是京门之下,那场生离死别。 最痛的,远不是体内的寒冰鸠毒,而是逃不过回忆的心扉。 思念如果是雨,寒食,已然倾盆。 漠沧无痕坐在亭外的石阶上,手把金杯对苍天,欲敬苍天,可苍天不会说话,于是他愁眉深锁,望一汤河水,可河水不会开口…… 那淡淡流淌的浪花,是在为他啜泣吗? 他想,应该是! 因为他看见,长长的泪线不断推向河的尽头,推向黛蓝色的远山…… 突然又一阵强烈的风洗卷而来,几度风云变幻之下,这寥寥的孤岛,终究只有他一人……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在这阒无一人的河面,她会突然闯进来,与自己上演一场阔别数载后的重逢。 …… 白饵手揽裙裾,沿着河畔一直走,挥汗如雨。 她一边卷着袖子,一边擦着眼角,那一滴一滴晕开的液体,全然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心中亦是满腹暴躁: 钱也败光了,歌也唱了,舞也跳了,河灯也放了! 漠沧无痕你这“淫贼”要是再不出现,姑奶奶我今晚半夜三更便空降你的风华殿,我不仅要拆了你东煦阁的瓦,我还有砸烂你的殿门! 大不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反正你早晚都是这个下场! 再多的耐心,也会有濒临灭绝的时刻。 一路谩骂着,最后一盏河灯,几乎是被她扔进河心的! 余光瞟了一眼,竟然沉了! “还真是衰!”白饵呸了一声,眼冒金星。 沉就沉! 反正今晚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 站在河畔,她疲倦地阖了阖眼,再睁眼,望着茫茫河面,缭乱的夜色弥漫在上空,大大小小的华亭皆隐在一片朦胧之中。 河风时不时将远处熟悉的旋律吹来,那仿佛是来自亘古。 河畔,茂密的竹枝摇摇曳曳,凉飕飕的。 她紧了紧两个臂膀,目光逐渐逡巡回来。 这里,还真是安静。 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惆怅悄然漫上心扉。 她永远记得,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在等待她演奏这首《古相思曲》。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是谁,给了她打碎从前的勇气,再次演奏起这首《古相思曲》。 恐怕李相逢怎么也没想到,曾经那首他心心念念的曲子,如今会在一夜之间,红遍整个秦淮,后宫三千佳丽争相传唱,秦楼楚馆之中,有关它的旋律,不绝于耳。 从今往后,他去到哪里,哪里便会有这首曲子。 白饵微笑着仰起头,遥望着天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眸光盈盈:“李相逢,你听见了吗?” 他听不见。 …… 他听不见。 望着不远处缓缓飘向中游的河灯,一时间,教人满目疮痍。 与此同时,沉沉的脑海里,也交织过许多念头:鸾镜一定在等自己,漠沧无痕究竟会不会出现…… 她眼神一敛,决计不再想下去,而是沿着河畔一直向前。 或许是某种指引。 踩过石萍,她终是走进了那座方亭。 原以为这幽僻的地方,不会有人,直到一道身影,隐隐进入眼帘。 正想踏入那方亭,她下意识藏到柱子外,眼中满是警惕,心想,这里怎么会有人? 如此说来,那么自己刚才放河灯这一幕,岂不是被…… 寒食在宫中放河灯终究还是冒险了些! 倘若这个人亲眼目睹了自己放出了这些河灯,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白饵心中拿捏不定。 可就在这时,千般寂寥之中,她忽然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很是悲伤。 不知不觉中,她缓缓放下了警惕,轻悄悄地步出柱子,试图看清那人…… 只见方亭的另一端,一片沉沉的黑暗里,那人一袭白衣煞是惨白,整个人伏在亭外的石阶上,单薄的身子,因恸哭一颤一颤的。 亭风送到淡淡的酒气。 她也注意到,在男子身边,还有一壶酒。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倘若河灯之事东窗事发,说不定,他就是最大的隐患。 白饵旋即上前,质问:“你是何人?为何于此!” 那白衣之人开始有了一些反应,他撑着石阶缓缓直起半身。 她眉心皱着,等着他回话,可人迟迟没有回头,微倾前身,定在那里,一动不动,唯见几缕墨发随风扬起。 忽然意识到不太对劲,白饵已经触到了藏在身上的暗器,并且步步逼近,“你是何人?为何于此?” “我在风华宫当值。”漠沧无痕说。 白饵一听,有些惊讶,漠沧无痕那边的人?“为何于此?” “今日乃是寒食,宫中统一告假,我便寻了一处清净之地,悼念亡故之人。” 寻思着方才那一幕,倒也不假,白饵点点头,又问:“你是何时来的?” “日出之时。” “你一直在这座亭子里,没有离开?” “是的。” 既然从未离开过,那么她刚才在那边放河灯的过程,他就没看见。 白饵目光一转,忽然察觉到他有起身的意思,当即道:“你别动!” 趁着他还没看见自己的容貌,就此离开,即便他知道这些河灯可能与她有关,事后也查不出是她所为…… 注意落定,白饵打算就此离开。 此时,那人忽然问,“怎么了?” “总之你别动!”白饵来不及解释,亦不忘防卫。 “好,我听你的。” 那人点点头,语气听起来格外低沉。 须臾,他埋下了头,不发一语。 见他还算配合,白饵这才敢放心离开,起步之时,偶然听见那淡淡的哀叹声,她余光轻轻迂回……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开心地活。不妨动身往河畔下方走走,那里别有一番热闹,说不定可以帮你暂时忘记悲伤……” 终于,他回过头去—— 茫茫黑夜,踪迹难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7章 醉酒 见他还算配合,白饵这才敢放心离开,起步之时,偶然听见那淡淡的哀叹声,她余光轻轻迂回……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开心地活。不妨动身往河畔下方走走,那里别有一番热闹,说不定可以帮你暂时忘记悲伤……” 终于,他回过头去—— 茫茫黑夜,踪迹难寻。 放眼整片清河,一片星星闪闪、五光十色,似有流光飞淌,逐渐将人清冷的瞳孔点亮。 还有那绵绵之音。 “魂随君去终不悔,绵绵相思为君苦……” 粼粼河水,波光闪烁。 在河畔寻了她良久的鸾镜终于见到她人影了! “你去哪了!” “在上游碰见了一个宫人。” 白饵扫了眼越来越亮的河面,满意地点了点头。 “被人发现了?”鸾镜一下子提防起来,“人在哪里?可有解决?” “不曾。”白饵若无其事地说。 “不曾??”鸾镜满眼皆是震惊之色,“万一——” “哦对了!”白饵骤然叫了一声,一副才反应过来了的样子,“他说他是风华宫当值的人,漠沧无痕的行踪,他肯定比我们知道的多!我当时该问一问他的啊!” 鸾镜满腹疑惑地盯着她,全然不知她一个人在说些什么…… 白饵忍不住回头往远处望了一眼,心想,算了,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回到歌舞的方亭,令白饵感到意外的是,这群歌女竟然还在坚持不懈地唱,而且每一句几乎都唱进她心坎去了! 有些姑娘甚至依旧光着膀子在跳…… 停在方亭外,望着亭中的一幕,有那么一瞬,她被感动到了。 那一刻,她陡然改变了想法! 她们不要等漠沧无痕了! 韶华易逝,美景难再,为什么要因为一个人辜负自己大好的光阴呢? 或许,她们应该为自己唱,为自己跳! 她回过头嘱咐鸾镜,眼神坚定:“鸾镜!咱们还有多少钱?” 又谈钱? 鸾镜不知所然地比了个数。 “把剩下的钱全拿出来,帮我弄些酒来!”白饵大手一挥,阔气地说。 天知道鸾镜听到这番话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最后,还是白饵不断拿“赌一把”这样的说辞敷衍鸾镜,鸾镜才愿意照办…… 对她来说,漠沧无痕今晚来不来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呃……当然重要! 好,事实上,今晚,她已经输了。 而且输得一塌糊涂,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闯荡江湖这两年,扮演诱饵的角色也好,扮演杀手的角色也好,她可从未有过败绩,多少男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少双眼睛曾被她的这张画皮迷惑…… 可今晚…… 她吸了吸鼻子,蓦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她想,她可不能输给自己! 须臾,信手挥去罩在身上的那件御寒风衣,一笑莞尔,毅然决然地加入了那群美丽的姑娘的队伍里…… “来了来了!燕美人来了!” 几个自愧不如的宫女腾出了位置,前面都只是见她零零散散地教,还从未见她完整地唱跳过呢! 弦音中的一开嗓,一舞蹈,她一双美目,比河灯还要明媚。 还在跳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目光皆落在她的身上,或震惊,或艳羡…… 一时间,四周哑然,不一会儿,铺天盖地的掌声响起。 看到大家都不唱、不跳了,白饵眼中不禁泛起一丝疑惑,笑着招呼:“姐妹们!一起来呀!” 见大家都有些犹豫,她赶忙拉着花美人一起跳,其他人也纷纷加入。 有了这样一位足以令人惊艳的人加持着,大家的热情一下子被点燃了,就这般,她们好像逐渐忘记了自己的目的。 一时间,偌大的清河,在河灯的照拂之下,恍如白昼,而那些轻歌曼舞,则不断将这泼天的寂寞点燃。 酒气在亭中泼了起来,她们纷纷披上了狐裘,有的三三两两围在一起,有的相互倚在长廊上,谈天说地,过着独属于她们的寒食。 杯中酒虽是冷的,可心却热乎得很。 花汝膤怔怔的目光抬起,久久遥望着举过眉梢的酒杯,已然喝得两眼微醺,“你们说,他为何不来看一眼呢?” “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春犹涟端着酒杯坐了下来,看了眼她,平静的眼神略显沉郁,再看看杯中清酒,道:“或许,这便是词中的真正含义!”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花汝膤撑着脑袋,靠在柱子上,一字一句念,脑海里满是与他初见的画面…… 几番牵肠百转,她将脑袋耷拉到燕美人肩上,往嘴里填了一口酒,“你知道吗,方才听你唱的时候,我几乎要哭出来。你既唱的那般好,在你心底,一定有一个让你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思念的人!” 春犹涟和花汝膤不约而同看向了她,满腹的期待,岂料,她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这笑声,一下子引来了大家的注意,一个个静了下来,似乎大家对她的故事,都格外期待。 而此时的白饵喝得早已有些昏沉,她举着脑袋仿佛是在看天边的星星,手中的酒杯轻轻慢慢地摇着,嘴角又是一笑,特自豪、特开心地说。 “我心底的那个人呀!他是这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他懂得如何知恩图报,他会义无反顾收留无家可归之人,他会帮大家擒拿大蟊贼,他会好心地协调街市上的纠纷,他还会还会帮老婆婆打水,他还会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去安抚情感上受到伤害的人,他——” 众人一听,一个个私下议论起来,“她说的这个人,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当今的君主呀?” 鸾镜正在给大家分酒,蓦然听到这些的时候,看着远处喝醉了的白练,脸色骤然惊变! “美人!你喝醉了!” 她挤进人群,试图阻止她说下去,可花汝膤却缠着她问,这个人究竟是谁。 两个醉人一台戏,这可还得了! “他……”白饵醉醺醺的眸子里洋溢着幸福,“他待我可好了,我伤心的时候,他会安慰我,我不开心的时候,他会想尽办法把我逗乐!我们还约定了在上元节一起放花灯……” 她曾问他,李相逢,你为什么要这么善良。 因为他曾说过,人,就该自私一点。 那个时候,他没有给她确切的答案。 但她永远不会忘记,在他生前,他用她教他的笔画,在手札中,歪歪扭扭地写道: 那天,她问说,为什么我所说的善良,与所谓的自私,完全相悖。 我承认,曾经,我也为此感到疑惑。 可遇上她之后,我忽然明白,人是该自私一点,但遇上对你好的人,就该义无反顾。 “还有呢还有呢!”花汝膤缠着她,继续追问。 说着说着,浑身热得不行,白饵拧捏着身子,一下子扒拉到亭栏上,脑袋探出亭外,呼呼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每次我一登台,他总会在台下听,他的喝彩永远比别人热烈……” “美人!您喝醉了!” 这个时候,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鸾镜严厉的声音传来,她还有些不满了呢,“我才没醉呢!” “我们在一起向彼此许下过诺言……我们一次又一次的离别与重逢,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垂危,”与此同时,手腕忽然被鸾镜自上而下拽得生痛,白饵有些不耐烦地回了头,“我们还——” 那一刻,她惊呆了! 她的视线突然之间变得无比开阔——整个方亭的人,全跪在了地上,一个个头埋得紧紧的。 而此时,却被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牢牢占据! 天知晓她当时有多大的胆子,竟敢有恃无恐地扭着头坐在那里,与他直直地对视着…… 有一个问题率先跳入她的脑海,这白衣,还有这身形,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这脸,好像也在哪里将见过…… “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漠沧无痕负手而立,开口问。 鸾镜见白练反应迟钝,冒死开口:“君主恕罪!是美人酒后失言……” 君主! 白饵再看看眼前之人,猝然意识到了——原来他便是漠沧无痕! 漠沧无痕没有听婢子说话,只是持续盯着她问:“还有什么?” 声音不知是温是冷。 想都没想,白饵旋即从廊上跪到了地上,心中的恨意一瞬间将整个人烧得清醒! “回禀陛下,妾身不敢言!” “朕要你说,你便说!” 整个方亭一片死寂,花汝膤吓得几乎要昏厥过去,丝毫不敢抬头看一眼,那些什么“只为再看他一眼”这样的话越想越害怕,整个人心都要跳出来了! 鸾镜大脑转得飞快,却也是徒然,十指紧锁着,几乎要掐出血来! 白饵回道:“我们共奏一曲,锦瑟和鸣,余音绕梁,我们共看一池湖水,好比鹣鲽情深,在梦里,我们是那般美好!” 一听,鸾镜双眸一亮,心中似乎有了一丝转机! “在梦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8章 贬谪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问她:“在梦里?” “对!在梦里!” 白饵坚定地抬起头,殷切地说。 “西宫之中,度日如年,妾身对陛下的思念,犹如满城的飞花,飘飘洒洒,不止不休!这种痴守宫墙的日子虽是清冷,但幸好,在一个个有陛下的梦里,却是酣甜……” “你是说,你时常梦见朕?”他语气低沉,眼神透着淡淡的质问。 四目相对,她点点头,沉沉的眸光中带着七分肯定、两分怯懦还有一分人间少有的多情。 晚风徐徐吹来,不断撩拨人心。 这个时候,察觉到君主有所动容,鸾镜冒死开口。 “是呀,燕美人时常同奴念叨,白日思君,不见君。而今恰逢寒食,便演奏了这首《古相思曲》,以表达对君主的思念之情!” 漠沧无痕思量的眼神从鸾镜移回白饵,“她说的,可是真的?” 闻言,惶恐。 白饵跪得更紧,“妾身不敢欺君。” 此时虽未敢正视他,但隔着咫尺之距,亦可感受到他目光的逼紧…… 凉风将人的脑袋吹得生疼,在这死寂的一刻,她清楚地记得,那冰冷的汗珠,是如何从她的颈脖,一寸寸爬向她的后脊。 廑王保佑,列祖列宗保佑,可千万别让漠沧无痕这么快便将我识破呀! 好在,这窒息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 漠沧无痕,忽然开口了。 “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竟能将它演绎地如此生动,” 寥寥几字像是打开记忆匣门的钥匙,那一瞬,许多记忆几乎是同时汇入他二人的脑海…… 那声音听似夸赞,却又带着几分质问与戏虐,教人心跳错拍…… 她蓦然抬头,即便她知道,任何惊慌在这一刻都是致命的,可当四目相对之时,她的眼神里,终是难逃惊慌…… 更令人分寸错乱的是,他龙身蓦然倾下,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俯仰之间,她惊愕不断—— 莫非就要识破了不成!? 她迫切想要从他紧锁的视线里疯狂逃去,可那双沉沉的眸子,一时间竟引得她移不开眼! 她像是被下了蛊毒一般,盯着他那副完美得匪夷所思的五官,一如秋叶打落湍急的河流,卷进了深不可测的旋涡,最后步步沦陷…… 他伸出修长的玉指,捏住她那副美人颚,笑容如月光流水一般平淡,“朕忽然觉得,你不仅是一位美人,还是一位才人!” 那一笑,几乎将她从悬崖边拉回,她长睫轻轻一闪,换了从容一笑,“妾身,多谢陛下垂怜……” “不,”漠沧无痕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他摇了摇头。 听不懂那一抹似有若无的轻叹,白饵强行撑着笑容,轻轻问:“陛下,您说什么?” 鸾镜也迟疑住了。 他忽然将她松开,眼神迂回至平静的河面,不再看她一眼。 她不该这般回答,她不该…… “那么难的《古相思曲》,你竟能一字不误地唱出来,看来你不仅是歌女,还是一位才女!” “那是自然!柴米油盐酱醋茶,是我的看家本事,琴棋书画诗酒花,是我的致富锦囊,诗词格律三百篇,亦涉猎匪浅!区区一首《古相思曲》自然是信手拈来!” …… “都起来!” “谢陛下……” 暂松一口气,白饵和鸾镜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难道,这便是传言中的,为君者,都喜欢喜怒无常? 漠沧无痕盯着那些闪烁的河灯,蓦然问:“这些河灯,都是你放的?” 谁? 每个人都在面面相觑。 望着那孤高的背影——一袭白衣,苍白得有些扎眼,白饵顿时心虚。 见白练准备上前回话,鸾镜立马暗中拦住。 既然君主的这个“你”没有所指,那么这便意味着,谁上前回话,谁就是凶手! 白饵不这么认为。 漠沧无痕又不傻,自打他入了这个亭子,一直都是他们两个在说话,这个“你”必然是指她。 白饵知道,漠沧无痕必然已经知道了,方才在华亭之中,和他说话的人,就是她! 显然,他没有追究她的冒犯之罪,而是有意宽恕她,倘若此时她还不学聪明些,怕是要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顾不得其他,白饵冷静下来,踩着行云流水的步子行到漠沧无痕的身边,轻轻回答:“回陛下,皆是妾身所为。” 鸾镜站在白练的影子后面,紧着两个手心,心想,这下完了! “寒食,无论是宫里宫外,一律禁烟火,你可知晓?”漠沧无痕漠然看向她,问。 “妾身知晓。”她从容应答。 他略微停顿的眼神在她两个裸露的臂膀之上淡淡移开,看着那些明亮的河灯,刚刚皱下的眉头不由得松开。 “既然知晓,为何明知故犯?这些年,朝廷总有一些人为此不满,难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来挑战朕的权威吗?” “妾身不敢!” 白饵旋即跪到地上,道:“陛下容禀,妾身并无要代表任何人的意思,妾身这么做,便是为了更好的遵从陛下的旨意。” “此话怎讲?” 漠沧无痕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白饵语调更加柔和。 “妾身以为,那些为此不满的人,定然不懂陛下真正的心思。历朝历代,一到寒食,为纪念先人,民间严禁一切烟火,既不得食热食,也不可生火取暖。然,宫中与民间不同,除了禁热食,宫中可供暖,天子在这一天也会向朝中重臣的府邸传送榆柳之火,以示天子厚爱。” “这样的做法,引来的,更多的是民间的不满,传言,天子重宠臣,而冷黎民。这些年,寒食前后,倒春寒来得厉害,人间尚未回暖,每逢夜里,寒气逼人,街市上,榆柳之火在原本便富裕的官宦之家传得热火朝天,许多贫民,却只能忍受着饥寒,昏昏观望着不断烧热的烟囱。这样的画面,在秦淮并不罕见。陛下是个爱民的君主,为了民生,定会在其中做一番权衡。” 他目光微微跳动。 “为了大多数人的疾苦,放弃寒食禁令吗?显然不能。先人的遗德,后人断然不能忘。陛下真正关心的是百姓的看法,陛下也知道,百姓并不排斥寒食禁令,百姓真正在意的是,君主厚此薄彼、宠幸权臣的做法,在百姓眼里,他们会以为,这样的君主真正在意的是他的臣子,因为他需要这些臣子来捍卫他的朝廷,捍卫他的权位,而不会真正关心民间的疾苦。” 她语气里满是笃定。 “但陛下不同。所以陛下取消历年传送榆柳之火这一传统,而是要求宫中与宫外一致,臣子与臣民一致,陛下与百姓一致。此外,陛下在很大程度上放松了宫城限令,寒食这一天,城门彻夜开放,民间可以彻夜歌舞,庆祝方式,异彩纷呈。陛下希望这一天,宫中宫外,可以共庆佳节,我们在记住先人遗德的同时,也能尽情享受各自的欢愉。” 她看了一眼河面漂浮的河灯,继续道:“妾身如今这么做,实际上,也是效仿民间的做法。妾身在燕州之时,每年寒食,妾身便会同几个姊妹到白棣河边一起放河灯、祈愿。妾身以为,放河灯,代表着美好,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河灯能够给人们带来希望,它是希望之光,饥寒交迫里,燃起的希望之光!” 你看那不紧不慢,不断拥簇在一起的河灯,星星闪闪,五彩斑斓,多像人间一场又一场的重逢。 每个人的眼底里,仿佛都涌着如许流动的光。 漠沧无痕的目光淡淡收回,盯着她忽然别有深意地问:“朕在你心底,真的如你所说的这般吗?” 闻言,大家不免有些意外,包括白饵自己,他没有责怪她妄加揣测圣意,反倒是问了这样一个有关忠诚与信任的话…… “同声若鼓瑟,合韵似鸣琴。陛下相信妾身,妾身也相信陛下,反之,亦然。也正是因为妾身相信陛下、理解陛下,才会无所顾忌,遵从圣意。” 白饵从容应言,见漠沧无痕不动声色,忍不住暗暗抬眼打探,他既没有动大怒,想来这一副三寸不烂之舌,在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 见君主没有再怪罪的意思,鸾镜也为此松了口气,也是时候上前搀扶燕美人起身了? 可就在此时,漠沧无痕忽然开口。 “古有美人一职,因其‘瑰丽端庄、知书达礼’,是为天下女子效仿的典范。今,燕美人,宫中醉酒,仪态尽失,有失‘瑰丽端庄’,又以下犯上,有悖‘知书达礼’,已不堪美人一职!” 一听,惊天霹雳,跪着的白饵,腰身陡然一直,直直地仰视着那高高在上的身影,胸膛起伏不定—— 他语若冰坚,顿了一顿,继而侧目看向她,俊逸的侧颜像冰雕一样。 透过那双眼,她丝毫看不到满意之色,与其说是怒意,倒不如说是冷漠。 漠沧无痕的冷酷无情,早在两年前她便领教过,生怕就此一落千丈,再无转圜的余地,她不由得牢牢立住燕温婉这重人设,晶莹的泪光一闪一闪,满眼皆是楚楚动人之色。 令人惊颤的是,他竟没有再看她一眼,就连余光也没有! 显然,他一刻也不愿看见她眼中所谓的楚楚! 他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面沉似水,表情越发僵硬,眼中除了怒,似乎还有恨。 与其说是不愿,倒不如说是,厌恶! 四周死寂,所有人似乎都在苟且地等待一个答案。 后来,打破死寂的是呼呼声响。 河畔上的林木婆娑着树影,寂寥地摇晃起来,撩人的寒意,跃过河面,乘风而来。 即便是隔着一层白衣,也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他眸光精炼,嘴角微抿,终于开口: “今,从四品美人,降为才人,从五品!” 闻言,脸色骤变,鸾镜惊跪在地,脑海里蓦然想起入宫之前,廑王交给他们的阶段性任务…… 在众人一片惶惶之中,白饵却嘴角一扬,忙着叩拜谢恩:“妾身——叩谢陛下!” 紧接着,是一片紊而不乱的声音,“恭送陛下……” 清冷的河面,倒映着一排排侧鞠的倩影,星星闪闪的河灯,自上游,接二连三地飘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9章 不负相思 三两条光线直直地照射在鎏金的瓦檐,宽阔的横梁之上蓦然一片龙飞凤舞的旖旎景象。 白饵正立于宫门之下,不经意抬眼,洋洋洒洒的流光蓦然倾斜而下,转眼之间,偌大的天盛宫仿佛都沐浴在一片浓浓的春光之中。 在这寂寂的一刻,仍旧能够听见宫墙外隐隐传来喧闹声。 寒食第二日,风华宫的气氛冷淡了不少,这座宫墙外浓烈的节日气氛却丝毫不减。 也或许是这座风华宫看起来太过肃穆,听着那墙外的声音,才会觉得无比得雀跃。 正莞尔遐想,此时,有细细的声音跃然耳中。 “燕才人这是头一回到这风华宫来?” 她的视线循声一转,只见一个年纪稍长的奴才手执拂尘跨进了宫门,年纪约莫五十的样子,体型稍壮,春风微漾着低垂细长的白眉,却吹不散眉眼里的祥和。 既见风华宫的大总管常大公公,她颔首浅笑,旋即欠身为礼。 常大公公稍稍浅拜,又还有笑容的看着她说:“你的运气当是极好。毕竟,这两年入到风华宫的妃嫔本就极少,能在君主身边伺候的,更无一人。你,算是第一人了。” 听出了拔高的意思,作为一个新人,白饵当即抛出了燕温婉特有的那套谦逊,应答着说:“常大公公谬赞了,温婉只不过是一个初入宫廷,便从四品美人,贬为五品的不才之人。” “呵呵……”常大公公两眼陡然善笑,满是对眼前这位新人愚昧无知的包容,他指了指她,“你呀你,难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成?自古,才人之责,便是在君主处理政务之时,一旁笔墨伺候,倘若君主闷了、乏了,那便是宽衣解袍、贴身伺候!遇上这般三生有幸之事,你倒是顾影自怜起来了,呵呵……” 白饵小小地咬了咬半片唇瓣,眼神里流露的神色,又骇又紧张,说话都声音小了几分,“温婉从未伺候过君主,只恐稍有错误,便触了龙鳞,惹君主不悦。这才人的殊荣,温婉又该何从担起……” “你呀,胆子委实是小了些!”常大公公摇了摇头,眼神里透着淡淡的恨铁不成钢之色,“你这样子,旁人不用想便知道,定是西宫出来的人!入宫之时,盛妃娘娘没少教你诸如隐忍、收敛、不为这类保守的宫规!” 两边都不敢得罪,白饵收着眼神,紧着唇角,点下了头。 常大公公冷嗤了一声,倒也不是说对谁的冒犯,只是略显得有些无奈。 回想起盛妃刚入宫那会儿,倒也积极主动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许是对不冷不热的君主早早便没了耐心,也开始学会了“紧闭宫门、两厢不问”,这两年西宫在她的管理之下,倒也没出什么大岔子,只是,自此后宫更像一潭深水,再也惊不起什么涟漪。 中宫皇后不懂如何取悦君心,无计可施,新人进入西宫,盛妃一手“不争不抢”的好调教,即便新人真到了西宫,也难得君心。 “到了这天盛宫,你便听老奴的,大胆一些!这宫廷之中的事向来都是瞬息万变,谁又能料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她佯装出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然后木木地点了点头,“谨遵常大公公教诲。” 常大公公看了看她,然后有些失望地转了身,手中拂尘有意无意间从她低垂的面前挥扫而过,“动身,带你转转这天盛宫。” 常大公公摇身一跨宫门,脚步便飞快,白饵小吐了一口气,旋即跟了上去。 “君主平时呢都在风华殿处理政务,白日里你来了便直接到风华殿去候着,别再像今天这般傻傻地站在宫门下乱看。” “是……” 转眼又绕了一圈,白饵一边应答着,一边在脑海里记忆着各种建筑标志,不一会儿,纵横交错的线条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地图…… 只是,这张地图编着编着,不知从哪一刹那开始,便断了。 虽是暮春时节,可沿途的紫阳花,五颜六色,玲珑煦暖的阳光之下,开得一簇比一簇繁盛,宛若精心织就的锦绣,令人动容。 那厢,常大公公的脚步飞快不止,她目光凝聚在一侧,不知不觉中,自身的正常步速也暴露出来。 “那边便是瑞安殿了,里边的煦暖阁便是君主的寝居。不过,平日里,君主大多数时间都在风华殿,处理政务常常至深夜,这大半夜的也懒得换地儿,便在风华殿歇下了……这些,你可记住了?” 常大公公熟稔地说着,半晌没听见身后给出反应,不由得停下步子,抱着拂尘回过头,去复问她,“燕才人,可都记住了?” “记住了!”她尾音初落,眼神才恰巧从一侧收回,看出了常大公公眼神中跳过的质疑,她旋即欠身为礼,毫不心虚地附加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常大公公点点头,换了总结性的语气,交代道:“好,那即刻便到烟海阁,取了《圣训》和《实录》之后,送到风华殿!” “?” 白饵有些猝不及防,何时让她取书了? “时候不早了,老奴还有其他杂事,你速去,且莫误了君主诵读的时辰。” 三言两语交代罢,常大公公便转道离开了。 “常大公公慢走!” 这边送完,白饵立马动了身。 只是,那“烟海阁”又在何方? 她呆滞的眼神四处一转,最后竟定在了那一片紫阳花上…… 找烟海阁! 转了一圈,终是出师不利,她只能找人问问了。 恰好,迎面过来了几个宫女,但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快看,她就是昨夜降位的美人,进宫没几天就降位成了才人。她应该是风华宫的第一位才人!” 眼神躲闪战术。 “哼,就她呀?敢跟东宫对着干,有宸妃娘娘在,今后她在这宫中怕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白眼藐视战术。 “上一个得罪宸妃娘娘的人,坟头草估计都有七尺高了!” “没发现今日东宫什么活动都没办吗?我听说呀,宸妃娘娘正想法子对付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才人呢!” 等到眼神快撞上了,几个宫女才参差不齐地行了礼,压根没等她开口,便步履匆匆地走掉了。 白饵耐下性子,又换了个地方问,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无论是宫女还是太监,见到她就跟见到鬼一样,一个个有意避开,生怕沾染了什么晦气似地。 她有些怒意地停下了步子,放眼扫过那些匆匆逃离的影子,心想,这个宸妃究竟有何本事,撼得动漠沧无痕的心,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在宫中建立如此大的威望! 未几,幸得一个小太监主动过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见过燕才人!” “你认得我?” 这一路上,在一群人的口舌之中,她可从未听人提及她的姓氏。 “认得!人得!您是君主昨夜亲封的燕才人!奴怎么会不认得呢!”小太监眉眼笑起来既热情又阳光,自报家门:“奴叫小云子,在天盛宫当差,燕才人初入宫中若有不解之处,大可找奴!” 如有春风似地,白饵眼神一亮,“眼下,还真有不解之处!” …… 寻思着便要逾时了,白饵抱着两本书最后几乎是跑进风华殿的。 偌大的风华殿中,陈列其中的物件井然有序,或雕龙画凤的精美柱子,或玲珑剔透的珠帘,或波澜壮阔的水墨画卷……淡淡的光影,朦朦胧胧地,倒映在洁净的地板上,竟给人一种虚幻的感觉。 特别是,殿前与殿内,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二人四目相对之时,长长的珠帘仿佛被时光凝聚——她怀抱着一卷书怔怔地站了那里,微侧着身子偶然看向殿内,那个垂着脑袋微斜着龙身倚在榻上的漫卷之人。 他们仿佛被人临时镌刻在一幅画里,两厢抬眼,这一望,便是千年,任由尘埃飞舞,时光不惊波澜。 漠沧无痕至今都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 那仿佛只是一个稀松平常的午后,理政困倦了,便斜着身子靠在榻上,敛神小憩间,眼神无数次的一闭一合,终于等到她闯进自己的梦中。 而此刻,即便她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他心中仍会下意识期盼,只愿时光能缓,就这般静静地望着她,再多望一会儿,只一会儿…… 直到两个眼皮打起了架,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嘴里还是会念着。 “妾身迟到了,望陛下恕罪!” 以免他再搞一出“秋后算账”,她身子一欠,率先请罪。 奇怪的是,那头一度没有声响,偌大的风华殿,只能听见自己还没缓过劲来的喘息声。 炙热的汗珠还停在额头上没有流完,这会儿,新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真教人焦头烂额。 “进来,”漠沧无痕抬眼示意了她一下,淡淡的语调之下更显得漫不经心,待她毕恭毕敬头也不敢抬地将书送到案前,他遂抬眼看了看东边的窗子,“殿里怪闷的,去开开窗!” “是……” 踩着行云流水的步子,她率先走到离漠沧无痕最近的一扇窗户,十指轻抚,犹有兰花绕指,悄无声息之中,锁在窗面之上的阳光,顷刻间,扑满怀中,倾泻殿中。 她下意识颔首抬手轻轻一挡,显然被强光照得有些睁不开眼。 只是正欲转身离开窗台之时,一阵熟悉的花香,蓦然随风飘了进来。 眸光流转,只见那朱红色的轩窗外,小苑之中开满了遍地的紫阳,好一片潋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0章 大意,错失了荆州 进内殿,她才发现,偌大的风华殿就像一个迷宫,环环绕绕的,大殿里面分前殿后、殿中、殿前,屏风之后亦设有小殿,小殿里面又分为东西南北。 未几,许多静物皆沐浴在一片阳光之中,原本冰冷幽寂的风华殿变得暖意融融、光彩动人。 漠沧无痕依旧儒雅地坐在榻上,一本正经地默诵经卷之余,淡淡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候在一旁之人。 那人,动作拘谨,眼神收敛,长睫遮掩住各种情绪,活脱脱一个鞍前马后伺候惯了的奴婢。 此时此刻,无论是曾经那个活泼勇敢的她,还是如今端庄从容的燕温婉,在他眼里,显然都不是她。 这种感觉,就好像,即便在这阳光蓊郁的时刻,也教人感受不到一点儿春回大地的暖意。 他孤独的眼神终是随心绪,停在了经卷上的某一处,沉吟不止。 直到扉页一阖,目光忽然抬起,开门见山地问她:“在你心里,一定很恨朕!” 被这诛心之言一惊,她蓦然抬头,惊慌的眼神飞速扫过漠沧无痕的面目,匆匆察言观色…… 惶恐虽流于表面,但内心,却像是被他一言赤裸裸揭破之后,有些恼羞成怒。 低沉的气压,无形之中铸就成两年前的当庭对峙! 倘若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白饵,她一定会咬牙切齿地告诉他,这些年,她恨他恨得要死! 无论是金庭之上他父子二人的逼迫,还是金剑之下的扼杀,亦或是断头台上噩梦般的揭开! 无论是水榭歌台初遇时的搭救,还是囚奴囹圄月下的重逢,亦或是亡奴囹圄约定好的相守! 曾经爱那个人有多深,如今对他的恨便有多深! 她忍不住在心里问一句:漠沧无痕,你告诉我,我怎么不恨? “妾身……” 她正要回答,但令她再次意外的是,漠沧无痕冷笑一声,换了淡淡的语调,接着说。 “你一入宫便从了四品美人,没过几日,便被贬为五品的才人,你岂能不恨朕?” 她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惊讶,意识到什么之后,旋即回道:“妾身不敢。” “你可知朕为何要将你降为才人吗?”漠沧无痕又问。 “妾身有过,难担美人之责。” “这不是你心里的答案。” “恕妾身愚钝了。”白饵欠身谢罪。 “你不是愚钝,你只是不敢言。”漠沧无痕说话间,手中的经卷已被搁到了案前,“让你做朕的才人,看似贬谪,实则晋升。你可知你这一降,有多少妃嫔在背后羡慕你吗?” 白饵斗胆问:“既然陛下有心晋升妾身,又为何要贬呢?更何况,妾身昨夜在清河的确有过失” “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漠沧无痕脸上露出笑容,“但与其问朕,倒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先是冒着得罪宸妃的风险,在西宫暗中招聘宫女,效仿她的曲子,随后又顶着逾越宫规的风险,于寒食之夜在清河私放河灯。你这般费尽心思,不计后果,不正是为了吸引朕的注意吗?” 白饵一愣,“妾身有罪!” 见她又要跪,漠沧无痕抬手一示意,阻止道:“慢着。” “妃嫔最大的责任,便是取悦君心。东宫尚可如此,西宫又如何不可?你们这么做,说到底,无非是为了朕。同样的曲子,朕之所以最后选择了西宫,那是因为有一点,你与东宫做的不同。” 他声音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接着说:“能不惧寒冷,穿着单薄的衣裙在夜下舞蹈的人,恐怕只有你了!朕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单凭你这份勇气和用心,朕没有理由不选西宫,更没有理由不晋升你!” 这,正教人受宠若惊。 白饵唇角微动,脸上露出了几分欣慰之色,看来燕温婉昨晚的苦,没白受…… “但你总归是有过失的,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朕有意晋升你,只怕难以服众啊!”漠沧无痕又道,“所以呢,便让你做了朕的才人!” 听漠沧无痕这么一说,白饵忽然满是成就,看来,她的计策全都是对的,不仅如此,而且力都出在了刀刃上! 果然,她这么多年的诱饵没白作,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经验! 不过,成功归成功,遗憾也是有的。 倘若自己没有提前在那座亭子里遇上他,并出言迫使他,那么昨夜的燕温婉对他便构不成冒犯,如此以来,河灯的事也不会暴露。 计策既然是对的,那么按照计划,如今的她,早升为三品的昭仪,运气再好点,说不定直接封妃了呢,退一万步讲,再不济也能混个四品的婕妤,怎么会不升反降呢? 眼下作这个才人,只能说是,把失败的风险降到了最小。 哎,想想就后悔…… 昨夜自己为什么要进那个亭子呢?既然进去了,为什么没认出那人就是漠沧无痕呢? 大意错失了荆州! 一番复盘之后,白饵顿时有些自责。 不过呢,走一步就得忘一步,人呢,还是得往前看! 一朝入了这遍地都是机遇的天盛宫,不知要比那深水井的西宫强多少倍呢! 这会儿,白饵嘴边开始有了难掩的笑容。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漠沧无痕再次看向她,表情严肃,语气却是朗然,“你的那些用心到最后之所以能被朕看见,你得感谢一个人!” 一个人? 白饵收了收笑容,打着疑问,说:“谁?” 她这边一问,漠沧无痕目光一抬,捉摸不定地弹了弹额头,一副思虑的样子,良久,摇了摇头,略带遗憾地说:“应该也是昨夜在清河歌舞的宫女。” “宫女?” “每年寒食这一天,朕通常哪也不去,习惯独自到清河乘船,溯源而上,选一处僻静的水中华亭,既无丝竹乱耳,亦无案牍劳形,朕可以好好悼念故人。令朕没想到的是,今年与往年有些不同。”漠沧无痕眸色生出一抹喜色,一改沉沉的语调,回忆起:“那宫女出现在亭中时,朕的悲伤正浓,但那宫女却格外有趣,给朕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告诉朕,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当开心地活。她还劝朕,不妨动身往河畔下方走走,那里别有一番热闹,说不定可以帮朕暂时忘记眼前的这段悲伤。” 听到这里,白饵早已是一副晴天霹雳之后的模样,筹谋了这么久,他竟然—— 原来漠沧无痕在方亭见到她的那会儿,压根就没想起——她便是在上游冒犯他的人! 敢情他根本就没认出是她! 起初她还纳闷呢,在上游那会儿,他压根就没回头,两个人也没过照面,他怎么可能认得出那人是燕温婉? 再说了,即便照了面,黑灯瞎火的,哪里看得清楚脸? 更何况,她的轻功那般好,待他回了头,她早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怎么可能认得出是她?! 当时他问那些河灯是不是“她”放的时候,她就该听鸾镜的,别上去接口! 肠子都悔青了! 这时,漠沧无痕的目光扫了过来,她旋即挤出一抹微笑,一副好奇这人是谁的神情,“?” “后来,朕便听了她的话,往中游走了走,如她说的那般,这中游的景致,还真是别有一番热闹!”漠沧无痕忽然叹息了一声,“当时怕吓着她,朕并未道破身份,四处又过于漆黑,朕没能看见她长什么样,又因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朕也来不及问她姓名。” 倘若此时便告诉漠沧无痕,华亭之中,他遇到的那个人正是燕温婉…… 白饵目光轻轻跳动。 不可。 经漠沧无痕一提醒,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方才他说,那宫女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回想起自己昨夜的言行,那宫女的性情当与燕温婉这个人格格不入,此时告诉他真相,定要引起他的怀疑! 再说回燕温婉,燕温婉昨夜在方亭的表现,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像他自己说的一样,因为那份不一样的用心,才有他异于旁人的青睐。 仅管燕温婉燕在方亭中有因醉酒而失态,但通过她后面的表现,燕温婉给他的印象,更多是端庄、迟丽,以及才华! 也因为这些,他才能合情合理地让燕温婉作了才人。 这才是燕温婉真正打动漠沧无痕的点! 倘若此时说出真相,凭着漠沧无痕对那宫女的赞许,料想,他定然不会怪罪与她。只是,燕温婉打动漠沧无痕的那个点,定会荡然无存! 这第一印象没了,往后,纵然她使出浑身解数,恐怕漠沧无痕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正纠结着,漠沧无痕忽然发话:“身为才人,理当比常人更懂得感恩之德,燕才人,你说,是?” “呃……是!”她想都没想,直接回。 “好!”漠沧无痕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既然那宫女有恩于你,昨夜清河的那群宫女又是你招去的,于情,于理,寻找这位宫女之责,由你来担,最合适不过了!” 完了…… 白饵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随着自己复杂变化的神情,在空中明显地晃了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1章 试妻 午后,天气更好。 漠沧无痕抬手支额,斜卧于龙榻之上,是一副困倦乏味的神情。 整个风华殿十分安静,只有风吹珠帘的声音。 他星目微闭,瞥了瞥殿中静候之人。 她倒是十分精神,万分细致。 须臾,他目光流转,斜斜地望了望窗外,落花成雨,叶似蝶飞,不由得感念道:“起风了。” 白饵看了眼漠沧无痕,继而落下手中笔墨,行云流水将身离开玉蒲,准备去掩窗。 漠沧无痕却道,“不必。” 许是角色代入感太强,白饵欠身以请,自然而然地接了一句:“春寒未散,陛下当保重龙体。” 听之意外,漠沧无痕忍不住看向她,眼神中透着淡淡的质问:“你这是在关心朕吗?” 听来唐突,白饵眼中顿露惊讶之色,接着软声细语地回答:“关心陛下,乃是妾身之责。” 他久久地看着她低垂的眉目,似乎在等待什么,那些忍不住想说的话,最后变成了几个平静的点头。 目光飞快地迂回至窗外之际,眼底闪过不易让人的察觉的失意,他眉目舒展,朗然道:“眼下正是风起花落之时,料想雪园早已一片白雪纷纷的盛景……你去后殿取朕的羌笛来!” 闻言,她目光一抬,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见他唇角微勾。 …… 雪园,梨花胜雪,于空中飘飘摇摇。 他与她双双漫步庭中,忽然道:“昨夜灯火熹微,未能清楚地看清你的表演,今有幸遇此良辰,你不妨再舞一曲!” 一路沉默相随的白饵,终于在这一刻抬了眼,忍不住环顾了四周一眼,失言,“现在?” 他立马便捕抓到了她眼中的疑惑,淡淡问:“有何疑虑吗?” “妾身不敢。”她连忙欠身请罪,紧紧地盯着地面上已经铺满的一层落花,白皑皑的。 “你莫担心,朕会以羌笛为你伴奏,你只管尽情歌舞!”漠沧无痕道。 她双目微闭,心中顿时忐忑不安。 于燕温婉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讨取君心的绝佳机会,可对她来说,却有着涉险之疑。 犹记,青坡之上,大雪纷飞,他二人凭借着一曲《古相思曲》于茫茫人海再度重逢,青坡之上,他笛声款款,青坡之下,她纵情歌舞。 而今…… 望着漫天飞落的梨花,一时间竟教人心绪如麻。 漠沧无痕究竟想要干什么? 究竟只是他一时兴起,还是……燕温婉的身份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揣测之际,漠沧无痕已行至亭中,“你可准备好了?” 她旋即回过神,按耐住所有的纷乱,微微侧鞠,硬生生挤出一笑,似是被风吹皱了一般。 紧接着,他朱唇轻抿,一双湛蓝色的眼眸如月下一河潋滟的水,清澈而深邃,似有波光在跳跃,一刻也未从她身上离开。 此曲独奏多年,终是等来合曲之人。 大风也有情意一般,忽地卷起满地梨花,将整个雪园渲染得如痴如醉。 荡人心魄的笛声轻扬而起,她纤足轻点,衣袂澹澹扬起,宛若凌波仙子,纤细的腰肢柔软如柳,婀娜多姿,眼如秋水,顾盼生辉,媚意荡漾,小巧挺立的鼻梁远远一看似有流光,细致的嘴唇上泛着一层诱人的光,开口一句“君似明月我似雾”,便从一抹惊艳的笑开始了…… 她满脑子皆是昨夜清河河畔,宫女们初次排练时的场景,婉转的歌喉加上曼妙的身姿,应上着纷纷扬扬的花瓣,那些从指间流露出来的美丽,丝毫难掩,就连漫漫青丝也飘舞起来。 就在她舞得忘我之时,那笛声忽然止住。 这算什么? 戏唱到一半,被人抽了台子? 她姗姗回了个眸,玉指间还叩着几朵花瓣,正想问他为何停了,他手中羌笛刚刚放下,抬声道:“燕才人,错了。” “错了?”她小声问,定格住的舞姿开始有些僵硬。 错了吗? 忽然,亭中之人满是坚毅地点了点头,不免教人有些惊讶。 这般小声,他也听见了? 须臾,那笛声骤然转急,她从容不迫地衔接而上,朱唇嫣然一绽,唱出:“相思苦,相思苦,凭谁诉,遥遥不知君何处!” 广袖半遮容颜她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娇躯随之旋转,愈转愈快,忽然自地上翩然飞起,玉手挥舞,仿佛所有的花瓣皆听命于她,皆随之而舞,直到亭中再次传来—— “燕才人!你还是错了!”他步出亭中,眉心紧紧皱着。 一再出错,不免有些惊恐,白饵旋即止住所有动作,连忙欠身请罪:“妾身不才,还望陛下严厉指教。” 她求贤若渴地望着他,他却面不改色,态度严谨地告诉她:“你不需要人指教,你知道的!”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手中羌笛再次扬起,信誓旦旦看着她,炯炯有神,“再来!” 笛声不等人,她旋即接唱:“扶门切思君之嘱,登高望断天涯路……” 那仿佛是个魔咒,任凭谁也打不破。 他眼中满是不信,不再停下来提醒,而是加急着步子近身演奏,有多少次的转身回眸,便有多少次的四目相对。 漫天的梨花像被撕破的棉被,下得毫无头绪。 他步步逼近满腹心事皆在笛中,她却因一错再错心生惶恐,迫不得已节节败退。 一场旷世合奏,愈演愈烈。 直到梨花落了满苑,天空刮不起一丝风。 “陛下,曲终了。” 一曲闭,她静候一旁,余光细数三两落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枝头。半晌,身姿稍拔,复开口问:“陛下,您怎么了?” 他蹙着的眉头微动,寂寂的眼神,掠过满地的萧然,始终没能抬起,“……朕乏了,回殿!” 白饵不遑开口,羌笛落到了自己手中,在抬眼,漠沧无痕早已转身离去。 未几,雪园,唯她一人独立,思绪靡靡。 目睹手中羌笛,眼中竟不是躲过一劫的喜悦与安然,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叹此济济寰宇,能将此曲演奏得这般炉火纯青之人,除他外,恐难寻第二人…… 在离开雪园返回风华殿的路上,各种或艳羡或崇拜的目光纷纷从四面八方投射到她的身上,许多当时躲在暗处目睹了整场表演的宫人一个个为之刮目相看,更有人小声议论,说她是白饵再世。 可世人又怎知,眼前之人,便是话中之人? 余霞散成绮,一抹抹斜阳尽揉碎在晚风之中。 漠沧无痕负手立于窗台,眼中是簇簇紫阳,晕着淡淡的七彩光圈,粉的似霞,白的像玉,紫的如烟,令人好不疼爱。 “你可知道,朕为何要在窗外植那么多紫阳花吗?” 白饵随着他的视线,目光轻移过窗外的紫阳,从容不迫地回道:“回禀陛下,妾身听常大公公说,景帝在时,宫中便植有此花,因其色泽鲜艳,耐观赏,曾引无数墨客诗咏,比如,‘正是红稀绿暗时,花如圆玉莹无疵。何人团雪高抛去,冻在枝头春不知’,又比如,‘洁身自拥翠枝寒,遗得春魂寄素颜’。” 她本想再比如下去,漠沧无痕紧凑的目光忽然转到她脸上,信誓旦旦地说:“看来燕才人对此花了解颇多啊!” 这话虽是赞许,可浑然听不出那个味儿,她只能讪讪一笑。 未几,漠沧无痕忽然坐到榻上,一本正经地开口道:“做学问的,必然明白‘亲口尝梨知酸甜,亲身下河知深浅’的道理!那就请燕才人给朕讲一讲在你过往的经历中令你最难忘的一段有关紫阳花和你的故事!” 他嘴角勾起,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笑意。 白饵顿时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本想从中转圜,不料榻上之人再次发话,神情严肃,语调赫赫。 “你记住一点,在做学问上,朕不想听到任何假话,亦容不得你半分虚构!” 显然,已经来不及。 “妾身遵旨。” 这边欠身遵照罢,白饵便小心翼翼地移步至榻前,脑海里又是思绪沉沉。 紫阳,最难忘? 她还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仇人面前,谈起另外一个人。 榻上之人,满目端详,她则侧立一旁,双目微闭,好不心疼。 “我和他的故事,要从一次误会说起。” “当时我满大街寻找盗窃荷包之人,说巧不巧,正好看见那蟊贼当街再次作案。” “我便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将他逮了个正着!并将他数落的体无完肤……” “可他却丝毫没有愧疚之色,直到擒拿大蟊贼的捕快出现,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盗贼,而是与盗贼斗智斗勇的热心之人。” “他一番诚恳的解释之后,我明白了他的苦衷,理解了他盗取荷包是无奈之举。” “他为了向我道歉,扬言要给我一个惊喜……” “我满心好奇地听着他的号令,闭上了眼睛,直到耳边乍然泛起了他灿烂的笑声。” “是一束紫阳花。芳香四溢。一时间,教人喜不自禁。” “他好像很在乎我的感受,很直接地说,他完全感受不到我对这个惊喜的喜欢。” “我……” “也许我本身就不善表达!喜欢就是喜欢,没有过多的言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根本不知道这花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便一字一句地跟他说起了紫阳。” 当她说出这些话时,眼神几乎是望向窗外的,是遥望,也是怀念。 是应答,也是羞辱。 虽然她与李相逢的这段故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可当向人说起之时,眼底、心底,还是会忍不住流露出相同的情愫。 与此同时,漠沧无痕早已听得一脸阴沉,双目不知是何时闭起的,也许是唇齿紧锁的缘故,侧脸竟似刀削!看着令人不敢靠近。 而她却浑然不知,榻上之人是何感受。 就在她情真意切到极致,以至于情绪一度陷入低迷之际,他双目忽然睁开,满是阴鸷地盯着她,语调愈发低沉。 “那你一定告诉了他有关紫阳的三种花语!” 闻言,她心跳蓦然漏跳了一拍,整个人一下子从自我当中拉回。 迟来的眼神刚刚与他有半点交集,转瞬便因内心复杂的情绪逃避开来。 她紧紧盯着一双龙靴,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他却步步相逼:“容有半分虚假,朕决不轻饶!” 积威之下,想要全身而退,万万不能! 她点了点头,“妾身说了。” “好!” 他简直满意到极致! 龙身不可操控似地向前一倾,试图对上她断断续续不敢抬起的眼神,一字一句命令:“朕要你亲口当着朕的面再讲一讲!” 自他说到那三种花语开始,她便知道,最忌惮的事要发生了…… “第一,紫阳历经雨雪风霜,凌寒而开,预兆冬残春近。” 那几乎是同一种声音在他耳边回荡起。 场景不是比冰窖还要冷的风华殿,而是比炉火还要暖和的亡奴囹圄! “第二,紫阳簇拥而生,几度凄风苦雨中,难免会有分离,但其花瓣终紧密相连,枝叶亦交相辉映,预兆斩不断的亲情,即便遇到分离,也终会重聚。” “第三,” 第三! 他在心里几乎是同时和她一起念出。 可那呼之欲出的话,却迟迟没有从她嘴里说出来! 那一刻,许多记忆倒带一般在她脑海里回闪,既寒冷的,也有温暖的,它们明明轨迹清晰,却也发生了重叠、交错…… 她就像被这些或喜或悲的记忆操控住的牵线木偶,眼眶刺得通红,却不敢流下泪来;唇瓣微启,却有些喘不过气来…… 终于,他再也没有了耐心,咬牙切齿做了最后的提醒,“第三!” 那哪里是提醒,是龙颜大怒后的命令! 终于,那牵线从中断开,她战战粟粟地跌坐在地上,燕温婉也好,白饵也罢,仪态尽失! 而那个向来儒雅随和的君王,此时此刻早已冲冠眦裂,他哪里肯甘心就这么算了,不顾一切地扑身而下,跪在她面前试图扶起她的双肩,势必要得到那个答案:“第三是什么!你说啊!朕命令你说!” 她深埋着脑袋,两眼因惊心褫魄不敢睁开,直到双臂被他抓得生疼,身子才被迫拉起半截。 再抬眼,四目相对,已是泪脸满面。 “陛下恕罪,第三,妾身忘记了,妾身真的忘记了!” 恍惚间,他定在了那里,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满眼皆是不信,直到她的两臂从他掌心抽离,颤颤巍巍的身子爬退半截,一个劲地磕头乞饶。 紫阳花第三种未说出口的花语,你还记得吗? 无数次临窗注目,他曾无数次这样问自己,也问她。 而今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答案。 漠沧无痕撑着榻沿,缓缓起身,心中感念,或许他忘了,过了寒食,也该暮春了。 他终究忍不住再看了地上之人一眼,眸子里满是失望,一遍遍质问着,你怎么可以欺君,怎么可以…… 他说过,在做学问上,他不想听到任何假话,亦容不得她半分虚构。 可她必须申辩的是,至始至终,她没有半分虚构。 紫阳花,第三种花语,从一开始便未说出口。 只是,曾经是未说出口,而今,是说不出口。 …… 听闻殿中盛怒,马上便有太监跑进来,手中拂尘握不稳,两眼左右一扫,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陛,陛下?” 漠沧无痕看了那太监一眼,随后目光落下,眼神斜视了身后一眼,若有似无。 白饵紧紧地盯着眼前投射在地面上的倒映,心中一股所有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的紧迫感,雷霆万钧。 直到殿前传来,波澜不惊的声音。 “宣,宸妃。” 太监估摸了四周一眼,探着脑袋问了问:“在这吗?” “不,瑞安殿!” 太监一听,先是怔了怔,“奴才领旨!” 随后,麻溜地摇着拂尘出了风华殿。 到这会儿,白饵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且起来,摆驾,瑞安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2章 江沉吟 瑞安殿,煦暖阁,初长夜。 落地的宫灯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铜炉中的龙脑香烧得正盛,淡淡的清香,千丝万缕一般逐渐凝聚一顶,比柳絮轻盈,比花瓣柔软。 那轻罗小扇慢慢摇着,未几,整个煦暖阁皆萦绕在一片温暖、明亮之中。 前前后后费了近大半个时辰,白饵同几个宫女总算是把煦暖阁给布置完了。 正当白饵煞是疲惫地坐下来,准备往焦躁的唇边灌一盏茶时,去探消息的一个宫女已经归来,她汲汲皇皇地站到阁中心,满脸皆是催促之色,“君主同宸妃娘娘快到暖煦阁了,快准备准备!” 这话刚放出,好几个宫女赶忙往前阁去,已经开始跪成一排了,看到这一幕时,白饵险些被茶水呛个半死…… 匆匆忙忙理了理妆容,也跟着她们跪过去了。 同大家一样,白饵紧紧埋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地盯着那地毯,直到阁外的走道上——漠沧无痕磁性的嗓音与比银铃还有清脆的笑声越来越近。 “……上回那舞姿还是差了些韵味,唱到二回三句时,朕的动作已经跟不上了。”说话间,二人已行至门口,漠沧无痕牵住宸妃的手,看了眼脚下的门槛,慢声提醒:“当心脚下。” “陛下未免也太谦虚了?”入了阁,宸妃带笑的眼神继而又转向携手之人轻轻问道,“陛下跳得当是极好的!那晚同陛下跳完,臣妾回到东宫整个人突然间茶不思饭不想,躺在榻上几番辗转反侧,豁然才意识到,是臣妾跳的节奏太快了,没能顾忌到陛下……不曾想,便是这一小小的错误,惹得陛下这般自艾,这些日子再无同臣妾跳舞的兴趣!臣妾真是个罪人,毁了陛下的雅兴!” 说到这里,宸妃自责不已,赶忙欠身欲请罪。 与此同时,阁中跪着的若干人等,齐齐请了安。 暂未理会那些听惯了的声音,漠沧无痕旋即拖住身边那双玉手,将宸妃扶起,继而调侃一笑,“朕可听出来了,宸妃这是在怪朕这些日子未到东宫去?” “臣妾绝无此意呀,”宸妃眼神一敛,把手抽回,仍旧一副自责的样子,说:“是臣妾上次表现不佳,无颜面对陛下。” 见此,漠沧无痕还真是拿她没办法,他微笑地摇了摇头,“你跳得一向很好!从来就没有让朕失望过。朕怎么会怪你呢?” 见到宸妃脸逐渐有了笑容,漠沧无痕这才放心,“话又说回来,这段日子朕虽忙于政务,但闲暇之余也琢磨了好几个难的动作,而且还卓有成效。今夜跳起来,定然能让你刮目相看!” “是嘛?!”宸妃忍不住拍手叫好,她下意识扫了眼阁中的陈设,眼中满是喜悦,“臣妾已经等不急了!” 漠沧无痕微笑着点了点头,从容的眼神从宸妃身上移开,扫向阁中若干人,命令:“你们都下去!燕才人留下。” 一声令下,其他宫女陆陆续续告退。 与此同时。 白饵蓦然抬头,同样有一道目光看了过来。 那人妆容从简,淡淡的容貌将原本的秀丽衬托得很好,比起六宫粉黛,她更像是一股清流。 她在她的身上见不到半点威严,一颦一蹙皆是随和温暖,一双丹凤眼在宫灯的照耀下,眸光潋滟如画,丝毫看不出原本深邃的痕迹。 这是她第一次这般近距离看她。 与东宫那次想比,这一次,她看到的,仿佛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与其说,这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倒不如说,是百思不解! 显然,另一个她也迟疑了。 她二人俯仰之间,眼神看似大相庭径,隐隐之中,却又是如出一辙…… “这便是,天盛宫第一位才人?”宸妃走近了几步,抿了抿唇角笑着问。 “温婉,见过宸妃姐姐。”白饵的话说得很轻。 宸妃微微俯身,双手牵起说话的人,她静静地端详着她的面容良久,笑容再次绽放,“好一个惊才绝艳!” 白饵手心慢慢一收,欠身应答道:“宸妃姐姐过奖了。”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宸妃迟疑了一下,唇瓣微启,“白——” 轻柔的声音顿时牵动两处心弦,漠沧无痕眉心一皱,忽然看向燕才人。 “礼部精膳清吏司,正五品郎中,白礼忠之女,燕温婉。”白饵柔柔一笑,回答道。 “燕,温,婉……”宸妃复念,眼神轻点着。 漠沧无痕这时叉着腰缓缓走上前,修长的两指轻轻叩响着腰间的玉带,其上左右各系有一串长长的金玉流苏,错落有致,与那挺拔的身形相衬,堪称完美。 那一敲一敲,仿佛在提前复习节拍,他淡淡道:“宸妃,为时不早,咱们这便开始!” “好的呀!”宸妃回过头,神色再度被喜悦点亮。 漠沧无痕的眼神继而从宸妃移向燕才人,吩咐:“燕才人,你便负责替朕与宸妃奏乐!还是那曲——《古相思曲》!” 闻言,她满是怔然地抬起头与漠沧无痕对视了一眼,当即,又埋下头从命:“妾身遵旨。” 古相思曲…… 她心想,如此说来,这首曲子并非是从昨夜的东宫兴起的…… 迟疑着,另一头,漠沧无痕抬了抬头提醒了她一声,她旋即回过神,看着他将手中的羌笛飞到自己手中,千斤重。 继而,她退居一侧。 未几,笛声响起。 他一袭白衣胜雪,上绣金龙配祥云,身形一动,衣袂飘飞,宛若龙在雪中游;她一袭白裳惊艳,宛若开于河中的菡萏,不妖不娆,只为他全心绽放,腰间一抹珠玉流苏,与他撞得叮咚作响! 他二人,她似星来,他似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而她,只不过是那伴奏之人,与周遭,浮动的金影,朦胧的帷幕,柔软的羽毯……别无二致。 “宸妃,还记得朕第一次听你演奏此曲是什么时候吗?” 他磁性的嗓音温暖到让人自甘堕落。 “臣妾当然记得!那一天,臣妾永远都忘不了!” 她一双凤眸波光粼粼,随翩跹的身子,飞快流转,满是幸福。 “因为,那一天,不仅是陛下第一次听臣妾演奏此曲的日子,也是臣妾第一次与陛下相遇的日子!” “与朕第一次相遇?” 被他眼中的迟疑一惊,宸妃舞蹈的动作忍不住缓了下来,“是的呀!陛下!难道您忘了吗?” 她满是期许的盯着他,见他答不上来,立马急着回忆起:“那一天,秦淮河上……” 秦淮河上,烟雨蒙蒙,似泼墨渲染。 南北东西的舟子熙熙攘攘,其中,有一客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可世人却不知,船上之人,乃是当朝帝王。 渔火将夜色点亮,正是秋冬交接之时,寒气泼天,几人拥裘围炉客船之中,炉中酒煮得正沸腾。 漠沧无痕举杯欲同几位宾客共饮,此时,河上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幽咽之声。 随行中有人听出,那是琵琶,也有人觉着,那分明是女子的哭泣声。 就在众人争议不下的时候,有人请教,“公子以为如何?” 漠沧无痕轻抿一口热酒,眼有思量,未几目光轻抬,看向众人,“私以为,那既是女子的哭声,亦是琵琶之声。” 众人惊讶,遥隔一年,秦淮百废俱兴,百姓安居乐业,一片欣欣向荣的盛世,怎会有女子边弹琵琶边哭泣的场景出现? 像此盛世,这样的场景恐怕也只会写在话本子里,演在戏台之上。 众人很是好奇,遂循着琵琶声,乘船而上。 船近一艘客船之时,只见一衣不蔽体、青丝杂乱的落魄歌女跪于船头,怀抱琵琶声不响,两根被冻得结冰的琴弦骤然从中断开。 歌女因疼痛下意识缩了指头,砸落在船板上的琵琶,顿时扰乱了船中饮得正尽兴的鳗胡人,他们砸了手中的酒杯,魁梧粗狂的身体暴起,接连几个巴掌狠狠落在歌女的脸上。 直到另一艘正对的客船上,两个男子飞了上来,出手扼制,并以金锭相赎,得了金锭的鳗胡人这才扬长而去。 随后,歌女被请到了他们的客船上,得到了善意的拥裘、果腹之后,才将心事一一倒出。 歌女叫作沈含,逃难途中不幸被人卖至鳗胡人之手,沦为奴役、歌姬,几番辗转,今日随鳗胡人入了秦淮境界。 今日之事并非偶然,辱骂、屈打,早已是沈含的常态。 众人本不信,直到她身上青青紫紫的肿块不经意刺入眼中。 为答谢公子搭救,沈含说要献上一曲,以报君恩。 思及她身上有伤,众人不忍。 奈何歌女顽强,执意要奏。 遂,一曲闻所未闻的《古相思曲》,震惊四座! 一直不发一言的漠沧无痕终于按耐不住,未待曲终,情绪失控地问她,“此曲!是从何而来?” 惊骇之下,沈含说出实情,一年前,曾在大难之中偶遇一位与之年龄相仿的女子,她们相谈甚欢,虽只有几面之缘,却倾盖如故。 之后,她们又因战乱分离,再也没能相遇。 后来,她听说她死了。 她记得她说过,这首曲子对她有着特殊的意义,为了表达对故人之思,她常记遗作于心,并决定让更多人知道。 她亦说过,这些年,她只将此曲演奏给懂的人听,如此,才对得起故人心中那份珍贵。 漠沧无痕知后,潸然泪下。 有客,看出了他的异常,以为他是怜悯歌女,遂顺水推舟,有意将她招入府中,日后再敬献……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歌女志气斐然,她一口拒绝了善良的客人,并谢言:“宁作补天石,不攀登天梯!” 躬身谢别诸位之后,歌女沈含下了客船,自从杳去无踪。 半月之后,新水榭歌台,歌女沈含,一夜之间,红遍整个秦淮。 …… “朕怎么可能忘。宁作补天石,不攀登天梯!”漠沧无痕语笑着说,淡淡的语调一顿,变得坚定,“朕从来都没忘记那个勇敢,大胆,坚韧,从不辜负心中志气的你。” “原来陛下还记得!”宸妃高兴坏了,一下子把脑袋埋到他的心口,脚下的舞步慢慢摇着,眸子里洋溢着各种幸福…… 不知从何起,她手中的羌笛握得越发不稳,就连笛声都变弱了几分。 她目光跳动着,直到两道目光齐齐看过来,她才忽然意识到——笛声已经戛然而止! 下一刹那,汲汲皇皇揽着裙裾跪到了地上,“温婉该死!” 此时,毫不怪罪的声音响起。 “陛下,想来燕才人这也是第一次演奏这首新曲,技艺难免有不精之处,陛下宽宏大量,万万莫要责怪!” 漠沧无痕看了一眼跪地之人,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道:“她可不是第一次演奏。” 盯着那抹迅速消失的笑,宸妃嘴角微微一抿,惭愧地说:“哎哎,都怪臣妾光顾着和陛下说话了!把整个节奏都拉慢了!这学艺呢,就该专心致志,反复琢磨,咱们都不要自责了,再试一次便好了!” 曲既已终,舞注定难再续上。 很快,宸妃的提议便夭折了。 “朕乏了,还是早些安置了!”漠沧无痕看向阁外,传:“来人!” 很快,宸妃被送去了潇湘阁。 阁中,罗帐之前,他示意,“还愣着干甚?过来替朕宽衣。” 白饵努力压制住心中各种情绪,上前:“是。” 这是她第一次距漠沧无痕这般近,近到,她几乎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知道,此时此刻,要报仇,对她来说,太容易了! 但,不能。 良久,当宸妃被送入罗帐,宫门被重重掩上,整个煦暖阁陷入静谧的氛围。 一切仿佛都在升温。 她跪守在内殿外,昏沉的灯盏照在她的面容上,充满了各种死寂。 她以为这一夜会这般平静地过去,直到没过多久以后,内殿的大门忽然推开,端庄的倩影从里面走出…… “你反应这般大,是在紧张什么吗?”宸妃站在门口,含笑着看着她问,然后顺着她的视线轻轻瞥了一眼自己刚下来的方向。 她只是盯着她,摇了一下头,几乎忘了请安。 宸妃走出门,停在她的身侧,重新挤出一抹微笑,向着她的耳朵,问:“你很害怕里面会传出你不想听到的声音,对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3章 平王 骤然与宸妃对视了一眼,她竟舌挢不能下,全然不知她说出此话的由头。 很快,宸妃便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整个人的神情包括气度,与之前格格不入,她道:“随本宫到前阁叙一叙吧!” 那语气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顾全大局的提议。 白饵的内心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微微欠身,轻声应答道:“是。” 随后,她缓缓掩了寝殿的两扇大门,确认罗帐里的人已经熟睡才放心离开。 阁中,灯火熹微,伴着铜炉里飘出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各种或矜贵、或古朴的景...... 《步步为饵》第453章 平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骤然与宸妃对视了一眼,她竟舌挢不能下,全然不知她说出此话的由头。 很快,宸妃便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整个人的神情包括气度,与之前格格不入,她道:“随本宫到前阁叙一叙吧!” 那语气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顾全大局的提议。 白饵的内心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微微欠身,轻声应答道:“是。” 随后,她缓缓掩了寝殿的两扇大门,确认罗帐里的人已经熟睡才放心离开。 阁中,灯火熹微,伴着铜炉里飘出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各种或矜贵、或古朴的景...... 《步步为饵》第453章 平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骤然与宸妃对视了一眼,她竟舌挢不能下,全然不知她说出此话的由头。 很快,宸妃便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整个人的神情包括气度,与之前格格不入,她道:“随本宫到前阁叙一叙吧!” 那语气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顾全大局的提议。 白饵的内心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微微欠身,轻声应答道:“是。” 随后,她缓缓掩了寝殿的两扇大门,确认罗帐里的人已经熟睡才放心离开。 阁中,灯火熹微,伴着铜炉里飘出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各种或矜贵、或古朴的景...... 《步步为饵》第453章 平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骤然与宸妃对视了一眼,她竟舌挢不能下,全然不知她说出此话的由头。 很快,宸妃便将眼神从她身上移开,整个人的神情包括气度,与之前格格不入,她道:“随本宫到前阁叙一叙吧!” 那语气不像是命令,而像是顾全大局的提议。 白饵的内心很快便平静下来,她微微欠身,轻声应答道:“是。” 随后,她缓缓掩了寝殿的两扇大门,确认罗帐里的人已经熟睡才放心离开。 阁中,灯火熹微,伴着铜炉里飘出的丝丝缕缕的暖意,各种或矜贵、或古朴的景...... 《步步为饵》第453章 平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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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一色的服饰与比例适中的身材,几乎与周遭无差,但一双东张西望的眼睛,虽透着对周遭陌生与未知的诸多不确信,却看起来格外有神。 她抱着两个手心在廊上彳亍着,显然并未注意到廊外的叫唤。 廊外的兰花草惊了,远远盯着那丫头的头饰,眉心皱起,见其不搭理,遂转上长廊,迎面而去,“喂,就你,我喊你呢,没听见吗?” 那宫女眼神从别处收回,怔怔地看向面前之人,“……我?” “你负责清扫哪个殿的,怎么今日没戴花饰?”兰花草盯着她啥也没配的发髻,问。 “花饰?”宫女心头打着疑问,然后下意识扫了附近其他宫女的头饰一眼,立马做了回应,“哦!我是新来的!” “新来的?”兰花草挠了挠头,有些不确定,心想万寿宫各院各殿那么多人,清一色服饰,看着都差不多啊。这会儿,她点点头,笃定道:“对!我说怎么看着面生呢!” 宫女问:“请问,这里是?”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兰花草有些震惊,她不禁指了指她身后,心想她既然说是新来来,那么应该刚从那进来不久,“刚才你进来时,没看见门楣上三个大字吗?” 宫女毫无避讳地坦诚:“看见了!但,我只认得一个,什么什么宫。” “什么什么宫呀!”兰花草顿时有些不可思议,“那叫万寿宫!” “万,寿,宫?”宫女眼中透着细腻的思索,继续问:“请问,万寿宫,是什么地方?” “万寿宫你都不知道?”兰花草听完,眼睛睁得直直的,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宫女。 心想,看来这一届新人,新得有些惊人啊,她估计是从塞北选进宫的? 宫女平静地摇了摇头,眼神中透着疑惑。 “万寿宫就是当今太皇太后住的地方呀!”兰花草已经没眼瞧她了,心想这新人也太没眼力见了。 “太皇太后!”宫女眉心忽然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冷光,很快,她盯着她不确定地问:“可是弗苓女,黎桑韫?” 被那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声音一惊,兰花草满是惊骇地盯住那丫头,下一瞬,赶忙攥起她的手,将人拉到一旁,忍不住低声质问:“你疯了不成?太皇太后的名字你也敢直呼?!不要命啦?” “对不起。” 见那宫女萧索的目光连同冷淡的语气一沉,兰花草无奈地抿了抿唇角,松开她,没有责备的意思:“说你什么好呢,哎……进到这宫中,冒犯谁都可以,唯独这位不可冒犯!要知道,这位主啊,在这宫里头,没有一位能比她的身份更尊贵!” 虽然兰花草平时说话也有不过脑的时候,但方才她把“尊贵”一词用在这位人物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高祖辟朝,生有一女两子,其长女,便是当时名贯黎桑的千秋公主黎桑韫,字弗苓,素有黎桑第一才女之称。高祖驾崩,三皇子元沣——黎桑皝继位,即开辟“盛华”盛世的黎桑皇,也便是如今百姓口中褒贬不一的景帝。 高祖在位时,黎桑韫嫁给了当时战功显赫的开国大将军卫江山,即无上皇。先后诞有两子,长子卫峥嵘,二子卫宝柏,即当朝卫国公、永.康侯。卫江山在世时,曾收养一义子,即当今的太上皇——卫凯旋,作为卫府第三子。 卫府世代皆是战马上治天下,可到了卫峥嵘这一代,两兄弟从小体质差,纷纷从了文。与其他两位兄弟不同,卫凯旋从小便是练武奇才,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唯一一个从卫江山手中接过护国大业重任的儿子。 两年前,漠沧入侵,黎桑举国沦陷,卫凯旋临危受命,从黎桑皇手中接过治国重任,不久之后,卫凯旋又将皇位交到了嫡长子漠沧无痕的手中。 如此这般,当年嫁入卫府的长公主黎桑韫,年近古稀,双重身份之下,再赋尊荣,成为当朝万民敬仰的太皇太后。 她本出自帝王之家,夫家又是执掌皇权的帝王,无疑是整个皇室最大的赢家,宫中府中,人人自然无比地敬她、尊她。 那宫女连这般名贯黎桑的人物都不知道,在兰花草眼中,无异于是井底之蛙。 兰花草在心中一阵唏嘘,忽然,只听那宫女道。 “那个!是善劳司的马公公把我分配到这的,是他叫我来这里的。” “噢!原来是马公公分派过来的人啊!”兰花草不由得轻啧了一声,“哎呀你不早说。这个马公公怎么也没提前打个招呼……” 宫女又问:“您可是这里掌事的姑姑?” “什么掌事姑姑,”兰花草噗嗤一笑,然后谦虚地说:“我哪够格呀,我只不过平时管的闲事比较多……我叫兰花草,她们都习惯叫我兰花姐姐。你叫什么?” “我,”宫女想了想,回答,“我的姐姐一直叫我青妹。” “轻媚?”这名字怎么听得那般轻挑呢,兰花草心中打着趣趣,又说:“那往后我便唤你轻媚了!” “嗯嗯!”她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眼神已经开始看向了别处。 “你这来得好呀,这个马公公总算是知道心疼我们这群姑娘了,这群姑娘这几日忙前忙后完全应付不过来!”全身的筋骨酸痛仿佛是在一瞬间爬上来的,兰花草一看到廊上的座位,便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 青妹问:“她们在干什么?” 兰花草一边疲倦地捶着肩膀,眼神一边随她看了过去,正好是安福殿的方向。 她骤然惊坐起,青妹面不改色地看了看她。 “哎呀!不好!竟只顾着跟你说话了,正事都给忘了!得赶在太皇太后走出那个殿门之前,把这园子的落花都清扫完!” “这是为何?” “为何?太皇太后素来爱花,却最不喜看到那些伤春悲秋的画面。若这园中尽是百般凋零,一片狼藉,只怕又要惹她老人家不喜了。”兰花草解释着,“你也别愣着了,先去帮大家伙的忙!其他事宜我晚些再帮你安排。” 她这边快言快语地吩咐着,她却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两只眼睛没个定数,这可极坏了急性子的兰花草,“喂!我跟你说话,你听见没?” “好,”青妹不疾不徐地看向兰花草,应答道,两个人完全不在一个节奏上。 青妹正准备下廊去帮忙,兰花草盯着那倩影,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等等!” 她蓦然停住在那,眸光一顿,再回首时,长睫波光般一闪,掩去几分不定的神色,平静地问她:“怎么了?兰花姐姐?” 兰花草盯着她的发髻,不发一言,随后取了自己头上的菊花走上前,替她簪上。 “这样看着,便没有违和感了!与这万寿宫融洽多了!” 兰花草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你呢?” “我床头箱子底还压着好几个旧岁发的呢。我这个你先用着!我待会抽空便去取。” 听此,青妹欠身作谢:“多谢兰花姐姐。” “哎哎,”兰花草大手一掩,开始临时说教起来:“没啥好谢的,在这万寿宫做事,就得学着面面俱到,处处细致,不容有一丝瑕疵!毕竟,主子的心思难测,咱们做下人的,只能力臻完美!” 她这般说着,见她盯着她说不出话来,寻思着有压力了,忍不住近身盖了盖她的手背,“你也别急,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没那么可怕,她对我们这些下人,向来体贴……” 实在不忍耽误她,青妹忍不住打断道:“方才姐姐说,那殿中——” “哎哎,我又忘了!” 兰花草猛地敲了一下脑袋,这记性! 然后兀自嘀咕着,“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在里面聊到这会儿,差不多也要出来了,我得去再催催那群姑娘……” 转瞬,兰花草一个箭步下了长廊,而那发髻上刚刚簪上菊花的宫女,微微侧身,眼神不由得拉向安福殿的两扇大门…… 殿中,榻上坐着一个年近古稀,身板硬朗的老人,童颜鹤发,精神矍铄,慈眉善目,手中捧着一个瓷盏,正神情怡然地品着茶,虽至人生暮年,但举止神态间,颇见当年仇国第一才女的风范! 坐在一旁身披凤袍的女子,身板娇小瘦弱,不堪一握,面容小巧,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干净通透,虽不施粉黛,肤色更显透白、清纯,这般容貌放在整个后宫不算惊艳,却十分耐看。 帕子攥在手心暗暗拧捏着,她正准备掩唇轻咳一声,也好借此跪安,此时海姑姑恰好入殿通报: “太皇太后,廑王殿下回来了,此时正在宫门外候着呢。” “靖儿回来了?”太皇太后忙不迭将茶盏暂搁一旁,语气里透着七分惊讶和三分激动。 见此,皇后率先欠身,“皇祖母,那儿臣晚些再来看您!” 太皇太后目光慈爱地看着皇后,笑着点了点头,“也好。哀家让海姑姑送送你!” 皇后再次福身,如此这般便出了安福殿。 正出宫门时,恰好与迎面入宫的廑王对上,廑王停在一侧,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皇后则攥着手心的帕子,低敛的眼神,只是匆匆掠过半身服饰,便欠身离开了,身后—— “恭送皇后娘娘!” 廑王躬身拜着,余光缓缓上抬,目送着,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宫门外,他嘴角微微勾起,遂折身继续往安福殿去。 “儿臣!给皇姑祖母请安!” 望着那期待已久的身影折身跪在了自己身下,太皇太后连忙喊请,“靖儿快些起来!” “谢皇姑祖母!”黎桑非靖笑着再拜,整个人气宇轩昂。 “来……来,坐到皇姑祖母身边来!”太皇太后招手唤着,萧索的眼神几番端详,直到眼角泛起泪光,再这般近身看他,也不知道外面的年月过去了多久,她颤颤的手隔空停着,一时间竟无处安放,于心不忍地说:“靖儿此番归来,消瘦了许多!这番于南陵替先皇先皇后守陵,定吃了不少苦!” “儿臣此一生,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黎桑万民,唯独愧对养育儿臣的双亲!父皇母后在时,儿臣便没能在他们膝下尽孝,此时方知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黎桑非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只是,一切追悔莫及!遥想当年宫中大变,危难之际,恨不能以身相替!一朝长眠于黄土,亦不能及时守在一方。南陵此行,儿臣并不觉得苦,只要能弥补当年遗憾,儿臣穷极一生守在南陵又有何妨!” “好孩子,倘若先皇先皇后泉下有知,定能欣慰!”太皇太后忍不住托起那双已经无所依靠的手,想要给与他更多的温暖。 黎桑非靖惶恐,下意识从中收回,抱歉道:“儿臣一双糙手,怕是要伤了皇姑祖母的尊容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道淡淡的疤痕印刻在那手背上,她一双老眼却看得丝毫不差,惊讶地问他:“你这手背的伤,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又是因何所致?” 靖儿这孩子,她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先皇后宠爱有加,从来都不允许他受到一点儿伤害,倘若先皇后还在,见了这伤疤定要掉泪! “皇姑祖母问儿臣伤从何来,可能连儿臣自己都不记得了……也许,大概是两年前,秦淮的恶战刚刚结束,然而天下四方犹未平,儿臣远赴西陲边境,清扫余党,抚平战乱,这一去便是一年!或许,这伤便是战场上留下的!”黎桑非靖举目遥想起,继而低头一笑,很是无畏,“儿臣身为黎桑的子民,有责守护黎桑,受点伤在所难免,皇姑祖母不必忧心。” “靖儿……”太皇太后眸光跳动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心中百般心酸:要知道,你是我皇室中人,也曾是我黎桑皇室尊贵的太子,怎能这般不爱惜自己! 黎桑非靖笑着替她抹去眼中泪水,佯装轻松地说起:“此番回京,儿臣瞻顾遗迹,如在昨日,虽有时过境迁号然之感,今见到皇姑祖母,却是喜不自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5章 吃了哑巴亏 “好,好!回来便好!”太皇太后说话的声音虽有些哽咽,却满是欣慰之感。 继而,她忍不住将他那双手握得更紧,再一次好好看看他,语重心长地说:“不过,哀家还是要劝一劝靖儿!往事不可留,虽有诸多叹惋,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南陵一年,该尽的孝道,也尽了!该弥补的遗憾,也都弥补了!你也算不枉为人子!此后,先皇先皇后也该安息了!” “皇姑祖母!”黎桑非靖手心一颤,眼泪瞬间从眼眶涌了出来。 遗憾,若能弥补,那还叫什么遗憾…… 紧抿的唇角略微抽了一抽,他顷刻侧下半幅颜面,仿佛不愿太皇太后看到自己此时眼底的伤心。 而那双拳握不定的手则在她手心牢牢握着,太皇太后嘴角微微一抿,唇角边的褶皱涟漪般淡淡绽开,眼中散发出两道温热的光。 “往后,你便常到这宫中来,倘若缺什么,便派人告诉哀家,你若是想念你父皇母后了,便到这宫中住上几日,有哀家陪着,也好,以慰,感念之心!啊?” 那沉沉的语调,入微的关怀,以及每一道淳淳期许的目光,一时间占据了他所有的心思与视线,顿教那个忍受着丧国之耻、背负着复国重任的人无法拒绝! 他点了点头,同时扯出一个感激涕零的笑,换了面前之人满目的放心。 随后,他又问起:“皇姑祖母,这两年,凤钰……可有常来宫中看望您?” “凤钰?”太皇太后轻念着,眼神不禁看了看身边的海姑姑,一经提醒,这才会了意。 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钰儿这孩子,从小便依赖着你父皇母后,尚在襁褓之时,哀家一抱她,她便哭得厉害。等稍稍长大,不知不觉中,又变得极有个性,每次见到哀家,总是刻意避着,不让人靠近。等再大些,每次进宫寻你母后谈话时,见的面倒也多了,在你母后的教导下,礼数学得越来越好了,偶尔问她话,也会回答,只是说的也不多,眼神总是有意避开。到底是姑娘家,怪腼腆的!” 太皇太后轻叹地笑了笑,继续说:“自从两年前住进了宫外的离园,哀家便没怎么见过她了。这两年,哀家寻思着,她一个人守着那么大的一个园子,再加上绵绵的缅怀之苦,断然过得不好。遂几番想要把她接到宫中来,也好和哀家做个伴,她也好有个照拂。只是,这孩子随她母亲,固执了些,又是要强的性子,迟迟不肯入宫。” “凤钰这丫头简直目无尊长!”黎桑非靖顿时觉得两腮烧得滚烫,离开座位,替妹请罪:“是凤钰负了皇姑祖母的一片用心!倘若着些年她有不敬之处,还望皇姑祖母宽恕!” 太皇太后看着他,并未有怪罪的意思,她的眼中满是慈祥,将他叫起,淡淡开口,“哀家向来喜欢这个孩子,岂会怪罪呢,你也莫要说她了,你身为她的亲皇兄,这两年皆在外头,又岂知她的不易?这偌大的黎桑,没有比你这个做皇兄的更适合关心她了。可怜她在这世间,伤心难过之时,欲寻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哀家有意,她却不愿,哀家没法子,便只能将各种吃的穿的用的,命人细心给她送去。哀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伺候在一旁的海姑姑明显听得出,当太皇太后谈及这位长绣郡主时,话中有多少遗憾,她老人家这一生顺遂、荣华,令多少世人艳羡,可在她心中始终有一桩憾事,早年诞下两子,也算大富大贵,只是迟迟无女,后来几番到黎民山的金明寺造访,许是感动了观音娘娘,年岁向晚之时,才诞下了一个女孩。老来得子本就不易,只可惜,偏偏造化玩弄,那小女儿不到一个月便夭折了。 有那么一瞬,海姑姑真怕那股子悲伤的气氛会在这安福殿中勾起,不定的双手忍不住扶了扶太皇太后的肩膀,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轻轻揉捏起来,安之若素一般。 “有劳皇姑祖母了!”黎桑非靖满脸皆是因不孝而自责之色。 这边廑王话刚刚落下,殿外便传来君主降临的消息,海姑姑率先看向殿外,心中莫名轻松了些。 此时,整个安福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遍地都是跪拜的影子,漠沧无痕一入殿便向太皇太后问了安,待入榻坐下,才挥手将廑王在内的一干人等叫起。 想到他刚下早朝不久腹中定然还饿着,太皇太后那边正吩咐着海姑姑去把提前制备好的糕点以及热茶端来,而漠沧无痕与廑王这边,眼神的交汇之间,无形之中形成了一片低沉的气压。 漠沧无痕视了他好几眼皆未开口,欲开口之时,眼神却落在了整理龙袍上面,“难得廑王有这份孝顺,回秦淮的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到皇祖母这里拜见了!” 说罢,他嘴角仍旧保持着微笑,但看向廑王的眼神却是冷的,就像是冬日斜照在墙角的晨光。 那个因另一个人的到来而毫无悬念地坐到客座上的人,连忙起身,欲屈身请罪,可另一个声音却不徐不疾地响起了。 “哀家可是听出来了,”太皇太后看了眼廑王、又看了看身边的君主,满眼堆笑地说:“元礼这是在吃哀家的醋!” 听此,漠沧无痕怔了一怔,嘴边讪讪一笑,不知如何接话。 “哀家早些听闻靖儿要回来,心想多年未见,一时间相见心切,便早早命海姑姑派人到城门口去等,待靖儿回城后便直接将人接到哀家这万寿宫来。”太皇太后满脸皆是糊涂之色,“唉唷!看来是哀家做的不对了,不该跟哀家的元礼抢人!” “皇祖母这是说哪里话,咱祖孙俩呀,是想到一块起了……”漠沧无痕挨了挨太皇太后,脸上变得很有笑容,余光又淡淡扫过榻下之人,一字一句地说:“两年前,黎桑天下未定,廑王主动请缨于西陲之地平定战乱,一年之久,天下安定,又直接放弃了加官进爵的机会,毅然决然奔赴南陵为先皇守陵一年,如今两年已过,廑王返朝,乃是众望所归。儿皇也是想着在今日的朝堂上同众朝臣一起接见咱们这位南归的廑王!” 此时廑王说话:“微臣跑了三天三夜的快马,不曾想行程还是有所耽搁,故而误了早朝,是微臣的失误,还请陛下恕罪!” “元礼啊,说到这,哀家便要说说你了,”嘴上说着严厉,但太皇太后看向漠沧无痕的眼神却是和蔼,她不由分说道:“靖儿这一路舟车劳顿,你许他歇个几天,又有何妨?你且细致看看你这兄弟,这两年来吃的苦尽写在这皮肉之上了!你二人血脉虽不相连,却也是情同手足的一家人,你好歹也心疼心疼?再说了,你那朝廷尚有文武百官在,少你这个兄长助力一天,这黎桑的寰宇呀,也要照常转!” “儿皇……”漠沧无痕顿时与廑王面面相觑,一脸的不是,此时看见海姑姑一路笑着将茶点送过来了,无助的眼神忙不迭送了过去。 在海姑姑眼里,此时的太皇太后就像个孩子似地,她一边摆着茶点,一边凑着太皇太后小声说:“太皇太后呀,您这般说,只怕是要伤陛下的心了!” 这话一听,太皇太后脑袋一抬,顿时语塞了,也显得一脸的不是,殿中一下子便安静了。 太皇太后顾虑地看了看对面之人,漠沧无痕好像也察觉到了,立马把腰板挺得直直的,那道是有情却似无情的眼神慢慢悠悠地抬向了别处,总归教人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而廑王还在下面躬身站着。 无奈,连连地无奈。 海姑姑也是无奈地笑了又笑,她老人家哪里受得了这般窒息的气氛,看着太皇太后脑袋一沉,两手在膝盖上一拍,硬是打破了这要命的氛围,“好啦好啦,这说了一圈,都是哀家的错!” 紧接着,两手握了两个已经满壁的杯盏,满脸热忱,左邀右请,“来来来,别木看着了,也别干站着了,都到哀家这来,受哀家一杯致歉的热茶,可还行?” 这这这,哪里受得起啊? 放眼整个黎桑,怕是没人能受得起…… 漠沧无痕和廑王动作忸怩,眼神的朝向一个个都很标准,只是一个比一个埋得低。 最后茶盏送到他们手中的还是海姑姑,既是海姑姑递茶,承的那便是太皇太后的意思,但接了那便是受下了,受下了岂不是大逆不道了…… 这会儿,简直尴尬到可以用脚趾抠出三宫六院…… 见此,太皇太后顿时忍俊不禁,满眼的慈爱散不开,她也不再为难他俩了,而是拾起了第三杯茶盏,同他们慢慢道:“好了,好了……这热茶,也并无他意,权当是哀家,以慰你二人这些时日为国、为民的操劳之心,同时,也小庆你我祖孙三人,团聚一堂!” 这语调句句宽心,教人一时间心无旁骛了,漠沧无痕连忙起身走下榻,廑王手心的动作也更加沉稳,待漠沧无痕起了头,赶忙躬身。 “儿皇(臣)——多谢皇(姑)祖母垂爱!” 见此,太皇太后不禁与海姑姑对视了一眼,很是满意,遂同他二人共饮下杯中之茶。 杯举过眉,黎桑非靖的目光轻轻跳着,心想这茶饮罢之后,也差不多到告退的时候了…… 思忖罢,他眼神一掩,将杯中茶一饮而尽,他抬袖拭了拭嘴角,海姑姑过来收回茶盏。 趁着漠沧无痕正饮着,他开口道:“陛下,微臣既已归,自今日起,微臣定会竭尽全力,替陛下分忧解难——” “诶,”漠沧无痕搁下茶盏,道:“廑王何须着急?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又要教朕挨一个不体恤兄长的罪名了么?” 廑王目光一瞪,瞬间哑然。 漠沧无痕暗暗瞥了眼对面还在饮茶的太皇太后,忍不住半身微微前倾,遮挡着身侧的视线,小声对廑王说:“朕是有心让你回朝帮朕啊!” 察觉到太皇太后已经落下了杯盏,他又恢复仪态,一本正经地说:“既来回来了,便在府中好好休息几日,这秦淮如今大变样了,你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四处走走,看看四处的风景,多好!” 那淡淡的语调听得廑王顿时有口难言,求助的眼神不禁看向了太皇太后。 于是,太皇太后开了口,仍旧是不紧不慢地语调:“是啊靖儿,正好也趁此到离园,多陪陪钰儿,你兄妹二人,近乎两年未见了,定然十分想念!” 两处体贴到极致的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皆是居高临下之态。 纵然他心如磐石,也不得不被撬动,黎桑非靖目光一抬,眼底的不逞一闪而过,两臂抬起,双袖一阖,拳头相抱的力气足以一拳打死一头猛虎:“微臣!谢陛下体恤!谢皇姑祖母垂怜!” 一番拜谢之后,三言两语遂请了辞,当太皇太后满是热情地说要留自己共进午食时,他的脸上堆满了婉言推辞的笑容。 但黎桑非靖脸上的那场暴风雨来得简直不要太快,只不过是转身之际,便换了个人。 海姑姑手起珠帘,那一袭颀长的身影飞快而出,投入了一片光亮之中。 此时园子里,阳光正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6章 锁宫阙:同宗一脉扶帝业 碧空之下,宫门之外,一名身着素衣的女子迎风而立,大风将她的衣袂卷起,乌黑如瀑的青丝斜在腰间随风飘零。 女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死死地盯着身前紧锁的重巘门,那是通入皇宫内部最后一道要塞。 城门上一抹金色的阳光与她目光中的冰冷持续对峙着。 此时,她身后的婢子已然没有了耐心,骤然上前,厉声:“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长绣郡主在此,还不速开宫门!” 城门下,身罩铠甲手持利器的武士,面若冰山:“若非君主召见,郡主不得擅自入宫!” “郡主要去万寿宫!” “今日并非是郡主入宫拜见的日子!此时入宫,得有太皇太后的口谕才行!” 武士的声音,如沉重的闷雷。 她堂堂一国公主,回自己家,竟也要向他人禀报,经他人点头? “你们这群狗贼,简直欺人太甚!” 婢子忍无可忍,决定闯宫! 始终一言不发的素衣女子,耳边蓦然听见守门的士兵齐刷刷挥起的利刃声,那双不知是从何时闭起的凤眸,漠然睁开,将那道冒进的身影,一手拦下。 “郡主!” 婢子回过头,认真地看着那双逐渐失去光亮的眸子,最后等来的,竟是一句—— “回去!” “郡主!!!” 紧接着,素衣女子一骑绝尘,婢子旋即跃马而上,相随而去…… 确定那道身影一去不返,那武士沉沉的目光才落下,收了兵器躬身远送着:“恭送郡主!” 此时,一路从万寿宫出来的廑王,刚刚到达城门下,众士兵纷纷行礼。 黎桑非靖直出宫门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他紧锁着眉头,目光迟疑地扫过身旁的几个士兵。 显然,他已经注意到方才他们手上收刀的动作。 “方才,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他蓦然问。 领头的武士抱着刀面不改色:“回廑王殿下!长绣郡主来过!” 一听,黎桑非靖眉毛一皱, 眸中登时跳过一丝惊讶,他下意识往宫门外的宫道上扫了一眼,心中暗忖时日,眼神忽然移向了武士手中的兵刃…… 良久,武士目光一跳,想来他已经知道了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 而此时的黎桑非靖眉锋压得更紧,一双怒目早已将那武士盯死! 积威之下,武士却是神情冷峻、雷打不动,丝毫没有被什么威胁和震慑到! 一场无声对峙之后,黎桑非靖双袖骤然凌空一回卷,朝那武士冷哼一声罢,遂愤然出了重巘门! 廑王府的马车一路驶向聚龙城城门口。 黎桑非靖静坐在车中,双目闭着:“近日,离园那边可有发生什么?” 坐在一旁的宗宪眼中顿时露着一丝惊讶。 两年前,殿下离京之前,他便命自己暗中关注离园动态,自那以后,便再也没问起此事。 而这两年,离园风平浪静,他也没什么好禀报的,方才殿下主动询问起此事,还是两年来头一遭。 他回道:“离园素来平静,近日,并未有何异样。” “本王是问,郡主怎么样了?”黎桑非靖睁了睁眼,蓦然看向他。 面对突然之间偷转的概念,宗宪一下子迟疑住了,“郡主?郡主她……” 真没想到,那个向来反应快的人,也有慢的时候! “罢了罢了……”黎桑非靖显然没了耐心,眼神从宗宪脸上移开。 见此,宗宪窘着一张脸,甚是无语,无奈抿了抿嘴角,煞有介事地看了眼窗外。 须臾,又转回去欣然建议:“殿下要不自己去离园看看?” “不必,”黎桑非靖双目早已闭起,马车摇晃着,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未因此改变,“回廑王府。” 听着那蓦然陷入低沉的语气,宗宪抱着刀靠在马车一隅,眼中若有所思,这一路上也没再开口…… 重掩的宫门将城外的喧嚣一一锁住,万寿宫中的落花扫了又落,落了又扫,满园的“沙沙”轻响。 安福殿中,太皇太后看着元礼说:“虽然暂时牵制了靖儿,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他此番回京,总有一天要踏入朝堂的。” “民间那股暗流汹涌得厉害,儿皇没少为此失眠,廑王这边若是再搞出些名堂来,儿皇两头对付着,更别想睡个好觉了!”漠沧无痕已经靠在了榻背上,一只手肘支着桌子,捏了捏额头:“能缓一时便缓一时!” 见到他那副骤然忧思神伤的样子,太皇太后不放心道:“哪能忧虑成这样啊?比起旧岁,如今朝中的局势已是一片大好,这都是这两年,无论是各部官员的任用,还是对他们的赏罚,皆是你三思而后定的结果。靖儿他只不过才刚刚回来,他若真想动什么心思,哪有那么容易?不至于这么快便愁着一张脸,元礼啊?” 若真只是刚刚回来便好了…… 漠沧无痕不语,只是冲着为他担心的太皇太后笑了一笑,有些无力。 太皇太后嘴角一抿,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她心中仍有诸多不放心,但这种不放心,不仅是来自面前的元礼,更多还是靖儿。 见他此时正杵着发呆,便将桌上的糕点给到他手里,同时试着劝慰:“靖儿当初年轻气盛,的确做了很多错事,酿成了许多大祸,亦为此付出了众叛亲离的代价。不过,这次哀家见到他,哀家感受得到,他和以前不一样了。哀家相信,经过这两年在外头的历练,他的心气定然沉淀了不少!” 虽然这般劝着,但眼底还是掩不住诸多的不确定,“至于沉淀了何种程度,仍是未可知的……总归,人都是慢慢成长的。你母亲远赴漠沧和亲之时,靖儿还未出世呢,你们虽是差不多的年纪,但彼此从小所承受的东西却有着鸿泥之别,他经历的,远远比你少得多!哀家也相信,有很多事,他日后会慢慢明白的。元礼大可不必太为此操心,哀家身为他的皇姑祖母,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听皇祖母说完,漠沧无痕发现她的面色竟变得沉重起来,他忙把口中的那口糕点咽下,道:“皇祖母的心思,儿皇自然懂。” 说着,手中的半块糕点还没来得及放下,便主动斟了一盏茶,敬到皇祖母的面前,脸上很有笑容。 太皇太后看了看面前献过来的茶盏,犹豫了两下才接,她不乐意地笑了笑:“哀家的心思你若是真懂,便不会一得了廑王入宫的消息,便急匆匆地往这万寿宫赶了。” 她抱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眼神,朝候在殿门外的温煮水看了一眼,继而又低头笑笑,饮下这盏茶之前,又淡淡说了一句,“你还不够信任哀家……” 漠沧无痕心虚的眼神先是随之看了看殿门外,这会儿又忙不迭看向了身边的皇祖母,眉眼里正堆满了解释。 但,似乎从他把茶递过去那会儿开始,他与那道和蔼的目光,便再没了交集…… “皇祖母……”他仍旧兀自挤出了一个笑容:“您误会儿皇了,儿皇下了早朝后,便同温公公说了,要到您这来一趟,不曾想,刚至安福殿前,便听说廑王也在这……” “哦?”听着那突然讨巧的语调,太皇太后这才看了他一眼,搁着茶盏道:“那还真是巧!” 漠沧无痕又忙着解释:“皇祖母有所不知,今日早朝有关皇祖母寿辰一事众朝臣争议不下,儿皇心想,此事要如何决定自然得问一问您。这不,一下了早朝,儿皇便直奔万寿宫来了!” “哀家的寿辰?”太皇太后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自从你皇祖父过世后,哀家已有好些年不过寿辰了,卫府的日子虽一天天过着,如今回想起来,仿佛就是一转眼的事儿!” 一番徒然感慨罢,她认真看向元礼:“今年寿辰一事,哀家想先听听元礼的想法。” 漠沧无痕放下了手里的半块糕点,稍稍坐直:“皇祖母的身份与往日大有不同,您如今贵为黎桑的太皇太后,您的寿辰理当年年相庆,但这两年来,天下四方未定,流民源源不断,百姓不得安居,皇室不敢无度。此外,正值国丧,宫中大小庆典一律禁止。如今的局势比旧岁好了许多,国丧持续了两年之久足以表达对先人的缅怀。儿皇以为,那些禁忌,也是时候解放了。故,今年皇祖母的寿辰,当庆!借着这个机会,也好表示我们这些晚辈对您的感激、敬仰之情。” 太皇太后看着他点了点头:“你能有这份孝心,哀家便觉得足够了。” 这两年宫中虽未正式举办过寿宴,但每至寿辰那天,元礼所做的,从来都没有让她失望过。 便觉得? 漠沧无痕看着皇祖母霎时迟疑了一下,以为她要拒绝了,直到她眼里的东西逐渐变得十分肯定。 “但,今年的寿辰,当庆!不仅当庆,还要大肆地庆!” 太皇太后语调重重地说。 漠沧无痕顿时又惊又喜,脸上的喜悦已然藏不住了,只是,太皇太后的身边的海姑姑,却迟疑住了,她想太皇太后向来节俭,就连宫女的配饰都是物尽其用做出来的,突然决定要大肆庆祝?这不像是老人家的作风…… 就在漠沧无痕寻思着如何把这场寿宴办好时,太皇太后却沉声道:“但是啊元礼,我们要清楚,哀家这场寿辰,并非只是庆祝那么简单!” 听着皇祖母忽然严肃的语气,漠沧无痕思绪一顿,目光跳动着。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今年,是你当政第三年,也是极其重要的一年!在鼐公祀这一天到来之前,其他,皆是小事!依照黎桑国例,新帝为政两年期间,是没有年号的,唯有等两年期满,新帝携百官赴先帝陵前,祭祀先皇,感念先人遗德,再登上问天坛,表述政绩,问过天地之后,方可向天下宣布年号!” 没有自己年号的帝王,是不被世人认可的。这些年,为了鼐公祀这一天,她几乎也是不余遗力。 太皇太后想到这些,再次端详她的元礼时,过往的点点全部都写在了一双风烛残年的眼里:“哀家知道,当初你是临危受命,硬生生从你父亲那里接过的重担。那个时候,战场刚刚结束,黎桑一片支离破碎,为了收复山河,你夙兴夜寐辗转天下四方,哪里睡过什么好觉?眼看天下稍稍安定,又因着两年前的那场祸事,仇族人对风人恨得咬牙切齿,那些人不解你身世之坎坷,国破家亡的仇恨致使固有的成见愈演愈烈,旧臣的狭隘,百姓的无知,大大小小的动荡此起彼伏!你所面对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这些,哀家都看在眼里,也深知你的不易。” 她于心不忍地说起这些,眼中早已泛起了泪花,每一颗沉重的泪珠,都唤作心疼。 而漠沧无痕只是低垂着眸子,盯着玩弄于手的糕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无声的一刻,似乎每个人都强忍着什么。 良久,断了的声音才续上,沙哑中却透着一股冲上眉梢的喜悦。 “……好在呀,这一年,朝廷内外的局势渐渐有所改观,”她飞快地抹了眼泪,也不敢看他,只是颔首带笑地说:“你勤勤勉勉了这么久,也算苦尽甘来了!鼐公祀在即,哀家必须得为你再做点什么。” 漠沧无痕抬头看向了皇祖母,她那双眼睛是那般得确定。 “这次,哀家要亲下请帖,将朝中的大臣贵胄悉数宴请过来,在这最后的关头,哀家必须替你稳一稳这些朝臣的心!外面的那些暗流,哀家自知有心无力,但无论如何,哀家都得帮你将这内部圈个扎实!” 漠沧无痕到底没有开口,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神同她一样坚定,就像烽火连天的前线,二人当机立断。 他知道,他面前的那个人,比自己重视鼐公祀千倍,万倍! 而他们的确在打一场恶仗,从当初几近分崩离析的新政,再到眼前这片来之不易的安定,其中的艰险,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而毋庸置疑的是,鼐公祀注定是他们赢得此役的关键。 每个人都在小心地守护着那些一点一点建起来的东西,他不容任何人破坏它,太皇太后更不容。 也因此,有无数人为此接连做出了牺牲,很多牺牲都是他不想看到的,而皇祖母总是会告诉他,欲有所得,必有所舍,复国重任面前,每个人义不容辞。 就像眼下这般。 太皇太后很快便读出了他心中的顾虑,这会儿满是和蔼地说:“哀家知道你有一片孝心,不忍看着哀家为此操劳,在元礼心里,一定想要给哀家办一个令哀家足够难忘的寿宴,其实哀家也盼着元礼这么做呢,但一定不能是现在。” “因为啊,哀家的要求可高着呢!你此时才开始着手准备,未免也太过仓促了些!必然是要漏洞百出的!届时,哀家定是要挑你毛病的!” 看着太皇太后眉端故作一皱,忽然一副心气颇高的样子,身边的海姑姑忍不住笑了。 这会儿,漠沧无痕闭着的那道心门,也豁然被什么打开了。 看见他不再是一副闷着的脸,太皇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她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所以啊,元礼心中要为哀家办的那个寿宴,不妨准备得再久一些……” 漠沧无痕看向皇祖母,笑着笃定:“来年,儿皇一定为皇祖母准备一个全秦淮最**的寿辰!” “好!”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着头,语重心长:“哀家——等着元礼!” 他祖孙二人又聊了几句之后,漠沧无痕塞了最后一块糕点便下榻走了,临行之前,还不忘把皇祖母逗乐一番。 抛开其他不说,要说这宫中最讨喜的人,还非她这个元礼莫属! 海姑姑原本陪着太皇太后乐得前仰后合,可是谁又能想到,她老人家愣是在这会儿想起了一件不能耽误的大事! 望着那步履匆匆的背影,她立刻唤住了一声:“元礼!你且慢些走!哀家还有一事要问你!” 海姑姑紧随着太皇太后的视线看了过去,望着前一瞬还是步伐矫健此刻却彻底僵住了的君主,她不用察言观色,便能想象出,那头此时此刻该是一张多么崩溃的脸! 看着身旁一改严肃的太皇太后,她旋即收了眼中的笑意,搀扶着同她走过去,不敢有丝毫马虎。 “你告诉哀家,有多久没到庆云宫去了?” 太皇太后迎面质问着,一点也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 盯着面前眼神不敢与她对视一下的人拉扯着唇角,愣是半晌没有一个字。 她干脆换了一种问法,语气却还是厉着的:“你就直接告诉哀家,你打算几时去庆云宫,看一看你的皇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7章 名门嫡后,功在千秋(加更) 【为黄金盟主加更】 漠沧无痕忽然一回头与太皇太后撞了个眼神,笑着讪讪道:“近日儿皇只顾着忙暗流一事,竟把皇后给忘了!多亏皇祖母及时提醒儿皇!儿皇明日便去!嘿嘿,明日便去!” “哼,”太皇太后沉着脸色冷哼了一声,眼神刻意从他身上移开以躲避那突然讨巧的笑,“皇帝当哀家糊涂不成?上回皇帝便是这般应付哀家的,这回哀家岂会再信你?” 听到皇祖母口中陡然变化的称呼,漠沧无痕心头一晃,未作多想,语气先弱了几分:“皇祖母,儿皇……” 与此同时,求助的眼神飞快地送到了温煮水那里。 那温煮水历经两朝,曾在景帝身边伺候过,抛开这重旁人所不能及的身份不说,到了他这般鹤发的年纪仍在宫中尽心伺候着,足以令宫中之人肃然起敬,而太皇太后又是极念旧情之人,面对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平日里自然得敬重三分。 抓着这一点,漠沧无痕没少在太皇太后那“蒙混”过去。 可是这一次,似乎不管用了? 温煮水抱着拂尘正想开口,太皇太后似乎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地,竟提前看向了温煮水,发话:“温公公,这回且再莫由着他了!出了哀家的万寿宫,便烦扰公公直接摆驾庆云宫!” 啊这。 漠沧无痕着实有些震惊,本想再说一说,因着温公公暗中相拉,这才默默应了下来。 温煮水满脸堆笑地应着太皇太后的话:“太皇太后您便放心,有老奴在,君主他忘不了。” 温煮水一开口,太皇太后心中才顺意了许多,可当她再次看向一旁配合着说是的皇帝时,那副言不由衷的态度顿时教她放心不下了! 就在他主仆二人前引后辞亦步亦趋忙着请退的时候,太皇太后的语调倏尔一重,再次开了口。 “元礼,哀家从来都没有逼你的意思,哀家只想让你知道,在大业面前,很多事情,明知身不由己,你却不得不去做。你可以忘记哀家的嘱咐,但一定不能忘记,皇后一朝嫁给了你,她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整个黎桑的皇后。” 当那句身不由己在身后蓦然响起耳中,漠沧无痕整个人变得莫名得冷静,余光里,无数的纷红骇绿斑驳着岁月。 庆云宫皇后,司徒姌,前朝太师司徒允的女儿,司徒家唯一的血脉。两年前,刚过及笄之年便嫁给了他,当初那个养在深闺被司徒府上下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一朝成了统率六宫的宫主,成了一朝之后。 可一直以来,并没有人记得当初的那个小姑娘是谁,人们只知道,她是开国名臣司徒太师之后,两年前,她的父亲在狼人的宴会上,打翻了漠沧皇亲赐的美酒,最后以一声壮士断腕之势的咒骂撞柱而亡。 她的父亲,从前便是黎桑百姓心中最敬重、最伟大的人,此后更是。 安福殿门前,生怕皇祖母再继续说下去,他立马开了口,语调比脸色还要凝重:“皇祖母——” 太皇太后自有分寸,看着已经会了意的元礼,最后只语重心长地说了一句:“鼐公祀在即,万事需俱备,方不负东风!” 漠沧无痕当即长身一拜:“儿皇,谨遵皇祖母教诲!” …… 安福殿外一声长唤,满院皆跪,在海姑姑的搀扶之下,太皇太后亲自出了殿,于殿门前久久目送着。 “太皇太后,您说,这回君主会去吗?” 海姑姑一旁问着,但太皇太后并没有很快作答,她不禁抬眼看了看,只见太皇太后远望的目光久久不下,半晌口中才沉沉念着。 “他会去的,他懂哀家的意思,就像两年前那般……” 海姑姑蓦然低下了头。 方才见她祖孙二人分开时气氛有些压抑,她本是打着趣才那样问的,可见到太皇太后这个反应,不免教人的心思再次沉重起来…… 她老人家话虽这般,怕只怕,那心,对君主还忧着呢。 放在以前,君主前脚刚走,她老人家便急着派自己后脚跟过去看一眼。 而这,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跟过去看一眼算什么,她老人家恨不得派自己到天盛宫去伺候。 后来寻思不妥便没这么做。 但也安排了一个伶俐的宫女到那边去当眼线。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也就每日向太皇太后汇报君主的饮食起居,同时在君主耳边适当提醒多到庆云宫那边走动。 起初还好,只是后面君主学机灵了,暗地里各种将计就计、见招拆招。宫女送到万寿宫的全是“陛下一有空便会到庆云宫去”、“陛下今晚又在庆云宫夜宿了”此类的话! 起初她老人家简直不要太满意! 后来时间久了,虽然君主那头稳得像一堵不透风的墙,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可庆云宫那头却避免不了漏洞百出。 太皇太后一朝大梦初醒,开始在宫女那头不断给到计策,每日的“招数”教君主那边防不胜防。 可谁能想到,那宫女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朝爬上了龙床! 本指望着她能助皇后一朝如鱼得水,不曾想,竟教她自己差点成了那鱼! 这件丑事当时在后宫闹得沸沸扬扬,还差点闹到朝堂上了!太皇太后肠子都悔青了,此后,再不敢往天盛宫那边派人,做这些一不留神便要酿成大祸的事情…… 海姑姑心中轻叹了一口气,抬眼见太皇太后眉头松不下,她念头一转,开始替君主说起话来:“太皇太后,您这回还真得好好表扬表扬君主!” 太皇太后听了,马上便疑惑地看向了自己,海姑姑带笑的眼睛点了又点,继续激灵地说。 “奴可听说了!昨个夜里,君主在煦暖阁召见了东宫的宸妃!” 察觉到太皇太后那开始有了些眉目,她刻意放慢了语调。 “您仔细想想,这两年,入到三宫六院的妃嫔源源不断,可这么久以来,咱们这位君主何时宠幸过一人?莫说宠幸,就连召见一事,便成了后宫众妃嫔挤破脑袋也过不去的坎!再后来,君主又破天荒地召了一歌女进宫,没过多久,后宫便又多了个宸妃!相较于其他妃嫔,这些日子宸妃的确要得宠些,可唯独临幸这件事,硬是过了有大半年,迟迟不见发生!” 在这宫里头,时间久了,再受宠的妃嫔若是没有被临幸,倒头来也无济于事! “您以前总担心是君主不满意这位皇后,才一直对皇后不闻不问。经宸妃一事,可见,问题不是出在皇后身上,而是君主自己身上!为此,您没少为君主着急过。这些日子,您的话在君主那一遍一遍地说,君主一遍一遍地听,再硬的耳根子也要磨软了?更何况,君主素来孝顺,您的话他总归是听的!这不,昨夜宸妃受了宠,这便说明,君主这回是真的把您的话听进心里去了!” 她是打心里替她老人家开心。 “真有此事?” 他就是因为太孝顺了,才会想着各种法子教她放心! 太皇太后听得眉头一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海姑姑问。 海姑姑没有迟疑:“奴在天盛宫还是有信得过的人的,那婢子昨晚在煦暖阁守了一夜,错不了的!何况,君主已有许久没有在煦暖阁就寝了,即便平日里没有召见妃嫔侍寝,也是宿在风华殿里头。仅观此细节,便可知这断然不是君主故意唬您的!” 海姑姑欣然说完,可她发现,此时的太皇太后,脸上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忧愁,总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那边既没说话,她便没再开口,只是暗想着太皇太后此时在想什么。 须臾,全然不知太皇太后的思绪是何时跳出去的,突然问。 “兰花草身边那宫女是何时来的?怎从未见过?” 什么? 海姑姑先是晃了晃神,赶忙拉起目光,顺着太皇太后的视线看向了院子里…… “那丫头的确看着面生,” 她不确定地说,可看到那宫女头上配有一色花饰时,又说不出个道理来。 太皇太后忽然问:“万寿宫近日可有送新人进来?” “没有您老人家发话,奴自然不敢随意选人进来。”海姑姑急忙欠身回答。 这会儿,院子里人影散乱,都各自忙着手头的活。 太皇太后未发话,眼看那宫女便要散出视线,海姑姑心头一怵,提议:“不如奴唤那婢子过来问话?” “不必,”太皇太后目光收回,“你亲自去一趟善劳司查一查。” “奴遵命。”海姑姑福身,余光里那婢子已不知去向。 安福殿前,牡丹、芍药、虞美人,如火如荼开着,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 “……兰花姐姐您拉我做什么?” 兰花草将人拉到一棵大槐树下,松开她说:“我说你这丫头胆子真是大啊!方才从你身边走过去的乃是当今君主!你怎么能随便抬头看呢?!你不要命了不成!” 青妹明白过来,逐渐垂下眼神,“我只是一时好奇,便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好奇?”兰花草满是震惊地看着她,“你可知,你那好奇的一眼,极有可能会要了院子里所有宫女的性命!” “对不起兰花姐姐,是青妹给您添麻烦了,”察觉到兰花草的愤怒之后,青妹急忙道歉,并拉着她保证:“以后,我一定跟大家一样,好好埋头跪着,一口气也不出!” 兰花草盯着她,嘴角一抿,并没有意责备她的意思,“你知错能改便好,往后多注意些。方才是我急了些,你也别往心里去。” 青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须臾,见兰花草也笑了,她才试着问:“兰花姐姐,君主……真像您说的那般,狠…厉吗?” 生怕说错话,最后两个字她基本是糊着音说出来的。 兰花草赶忙说:“哎呀,方才是我语气严重了些。当然咯,君主断然没有我说的那般恐怖,我那样说,只是想告诉你,君威不可冒犯!咱们这位君主年少有为……那些传奇的事我就不说了,单单在做人上,便教人赞不绝口!他不仅性情温和,更是礼贤下士,从未把咱们这群婢子当奴看!” 当那些溢美之词从兰花草口中花枝乱颤地说出,青妹的脑海里思绪不断,那双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蓦然明媚了许多。 “还有还有!你可听说过释奴令?这释奴令便是君主登基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宫外的情况我不了解,但在这宫里头,只要是在宫中各司其职的,每月都有月俸拿,逢年过节还有各种赏赐拿,他还鼓励大家不要以奴自称……” 离开万寿宫的漠沧无痕一路上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陛下,您可还好?” “不打紧,”龙撵上的漠沧无痕早就如坐针毡,他立马掰住了靠温公公那边的扶手,问:“公公,真的要去啊?” 温煮水先是笑而不语,待上头有些急毛了,眉梢冲着他一挑,哄孩子般道:“要不然,咱不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8章 宸妃她御龙有术! “好啊!”漠沧无痕顿时便拍响了龙撵,好不喜出望外!他眉飞色舞地看向了前头,就差那句改道回天盛宫了! 温煮水赶忙插嘴:“不去那是不可能的。” 漠沧无痕人傻了,呆呆地坐靠到后头,无奈地看着温公公说:“公公你又唬我!” “呵呵呵呵……”温煮水憋笑着,须臾,立改了严肃之色:“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哎。”一朵愁云在半空中散开。 听到那哀戚一叹,温煮水细眯着眼神又瞥了瞥好不郁闷的君主,实在是忍不住偷笑起来,脚下的步子是越来越快了…… 说句冒犯的,在他心里,他是真的把君主当孩子一样看! 谁教这孩子与他分外投缘呢? 两年前的那场雪夜,至今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他总是不免感叹,这人与人之间的相遇与重逢,还真是注定了的事! 玩笑归玩笑,这会儿,温煮水宽慰起来:“这回啊陛下逃是逃不掉的,该去的,还是得去。” 漠沧无痕不免有些失望了。 公公平时都是向着他的,今日皇祖母只是稍稍一发话,这人心啊,就偏了,哎…… 见那头没有说话,温公公只是一眼,便猜到了君主心里的小九九,他不免解释:“今日太皇太后迈出了安福殿的殿门,这便是对陛下最好的提醒!老奴是有心包庇,但这回太皇太后给到的压力实在太多了!” “鼐公祀”三字,蓦然压在了他的心头。 “皇祖母她今日出殿了!?”漠沧无痕这才反应过来,看着点头的温公公,愧疚的眼神一层层暗了下去。 见此,料想他已经有所反思,温煮水才正色开口。 “当初陛下将计就计,分了那宫女的心,引她爬上了龙床,这一招,直接教太皇太后彻底收了手,自那以后,陛下的行动才自由了许多。可陛下当真以为太皇太后对此全然不知吗?一代才女,那么聪颖的一个人,陛下您骗不过她的。太皇太后之所以没再往天盛宫派人,那是因为她相信,陛下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君主了。” 他此番细细一思忖,不免感慨。 “之前她老那般费尽心思,还不及如今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来得有效!” 漠沧无痕静静地靠在龙撵上,兀自摇了摇头,“是朕,辜负了皇祖母的一片良苦用心。” 那再也不是一张稚嫩的脸庞。 温煮水收回视线,暗自点了点头,这一路没有再开口。 未几,龙撵逐渐逼近庆云宫的大道,漠沧无痕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蓦然一阖,脑子里全是与皇后见面时的各种尴尬,各种压抑。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庆云宫,一道曼妙的身影穿过园子一路闪着光影跑进了凤起殿。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 “银鸭,怎么了?” 一名唤作金杯的婢子,身形高挑不胖不瘦,细细的鼻梁显得十分高挺,她手中端着一承盘,承盘里的碗盏已经见底,刚才内殿走出。 那名唤作银鸭的婢女要显得矮小许多,圆圆的脸蛋因慌乱显得有几分苍白。她掐着腰气喘吁吁,有些语无伦次:“娘娘呢??!” “娘娘刚服了药,已经歇下了。怎么了?”金杯看了眼手里的承盘。 “啊!”银鸭大叫一声,有十万火急的气势:“君主的龙撵马上便要到庆云宫了!得快些通知娘娘!” 银鸭的语气里透着喜悦,只是慌乱比喜悦来得更多。 “什么!”金杯愣了愣,“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自然是快些通知娘娘,快快出宫接驾啊!金杯你傻了不成!”银鸭发笑的眼神从金杯脸上匆匆扫过。 “可是,” 可是,君主已有近三个月没有踏入过庆云宫了,上一次天子降临,还是陪着太皇太后一起来的…… 金杯目光跳动着,余光里银鸭欲一头扎进内殿,她目光下意识转了过去,却看见皇后娘娘已出了内殿,青丝未挽,小小的面容有几分憔悴。 银鸭欲禀报,皇后于平静中先开了口:“金杯,你速速命人把庆云宫的大门掩了,待君主的龙撵到了,便出去通报,就说,本宫今日在回庆云宫的路上,惊动了花癣,故而身子抱恙,为避免惊扰圣驾,恕不能出宫迎驾。” 听着,银鸭满是震惊地看着皇后娘娘,下一瞬,皇后的眼神便看了过来,“银鸭,你速去取本宫的面纱来,以防万一。” “娘娘,您不是不忌花粉的吗,怎么会?”银鸭那傻丫头竟然信以为真,开始关心起来。 “娘娘放心!奴婢这便去办!”这便从容不迫地应答罢,金杯一个眼神丢了过去,立马把银鸭拉走了。 皇后独自站在凤起殿的大门里,遥望着殿外那条通向庆云宫大门的路,周遭的琪花瑶草犹如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 她眼神蝴蝶扇翅般一闪回,重重瓦檐压在视线上方,云迷雾锁一般…… 久闭的宫门方打开,一个婢子出来,埋头跪拜。 漠沧无痕着实是有些意外,眼前持续上演的一幕幕竟与方才路上预设的全然不一致,他不由得心想今日怎么和以往不同? “皇后呢?怎不见皇后出来迎驾?” 他的语气教人听不出一点儿威严,反倒是容易教人听出一些慌乱的口气。 “回禀陛下,皇后娘娘早时从万寿宫出来,在回宫途中,不慎惊动了花癣,娘娘担心惊扰了圣驾,故不能出门相迎,望陛下恕罪!” 话到此处,门外一群包括漠沧无痕在内的人早已震惊不已,银鸭又附加了一句。 “半盏茶前,跟娘娘早上一同去的一个婢子身上也发生了相同的症状,娘娘怕癣往外散,便下令锁了宫门。” 一听,立马有奴才唤人赶紧把那宫门掩上。 原本惊诧了一下的漠沧无痕,此时听得眼神一亮,他先是下意识和温公公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又朝那婢子询问:“那皇皇后她如今怎么样了,她还好吗?” 这可不是因着紧张而导致的结巴,完全是内心的激动来得太快,一时半刻压制不住。 “方才已经去请太医了。”银鸭接话。 “啊额,太医还没到?”漠沧无痕皱了皱眉头,“快快,多叫几个人去催!” “陛下莫急,奴婢方才已经派人去催过了。而且,娘娘这是惯病了,不打紧的,只是惊扰了圣驾,心中颇有自责。”银鸭继续说。 漠沧无痕扬了扬手,“你先起来,去告诉皇后,好生养着,朕改日再来看望!” 随后,宫门外一声起驾,庆云宫的大门这才掩上。 龙撵上,漠沧无痕望着空中飘过来的花瓣,起手掩了掩:“近日这宫中的花瓣的确多了些,原以为的良辰美景,不曾想,也会造成一些麻烦。” 听着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口气,温公公实在是不忍揭破什么,两弯眉眼,笑了又笑:“老奴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听说花癣还能传染,呵呵……” 漠沧无痕目光停在半空,顿时就呆滞了,敢情公公他是听出来了…… 他佯装出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缓缓落下视线看了看温公公。 两个人就这般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这一日,君主昨夜于煦暖阁临幸了宸妃的消息,就像四月离枝的花瓣,不经轻风吹彻,在宫里头飞得到处都是。 西宫,清河宫,闲云殿。 “外面传的可是真的?” 白饵先去关了殿门,再坐回去说:“假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她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鸾镜,不徐不疾地倒了一盏茶:“我在煦暖阁的铜炉里加了沉潇香,容易使人疲倦,即便他漠沧无痕有那个心,只怕也没那个力气!” 鸾镜一听,这才明白过来,同时,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转眼见她一副窃喜的样子,她急忙坐到她旁边:“你竟然还笑得出来?那可是漠沧无痕的寝殿!你第一次进煦暖阁还未了解里面的情况便敢这么做,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你就没想过万一他识破了你的把戏,你当如何?” “识破?”白饵捏起茶盏想了想,漠沧无痕根本就不懂武功,这种江湖把戏,那傻子怎么可能会懂。接着抬头看了急迫的鸾镜一眼,漫不经心说:“栽赃陷害,嫁祸于人,我一早便做了两手准备。” 宫斗嘛,玩的不就是这些? 既然万无一失,也没什么好说的,鸾镜又问起:“君主如今对你是什么一个态度?你大概进行到哪一步了?” 啊这。 白饵手里饮着的茶顿时就索然无味了,她落了茶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还算凑合,总归是好的,嗯嗯。” “还算凑合?”她是把她当傻子吗,鸾镜一脸质问地盯着她:“倘若还算凑合,从未临幸过妃嫔的漠沧无痕怎会突然召见宸妃?” “什么?”白饵有些震惊,“从未临幸过……?” “只是听说罢了,”鸾镜把话题拉回来,“这件事是否和你有关?” 鸾镜这般问,可真是把白饵问无语了。 漠沧无痕为何突然想临幸一个妃子? 我的天,这是人该问的问题吗。 心想男人的兽性上来了,这是谁能预料到的吗? 一顿语塞后,她只简单回了七个字:“宸妃她御龙有术!” “……”鸾镜惊了。 见她又开始悠闲地喝了起来,她不免提醒:“虽说宸妃昨晚没有被临幸,但如今被临幸的消息却传得沸反盈天,这必然是宸妃在暗中制造了舆论。从今日起,宸妃注定是你的一大强敌,漠沧无痕对你明贬实升,必然对你有意,而西宫弱势由来已久,今后宸妃必然会对你出手!倘若你在漠沧无痕那迟迟没有进展,那么,你的局势便堪危!” 当鸾镜说到必然是宸妃在背后制造的舆论时,白饵内心下意识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如此…… 她发呆了许久,鸾镜唤了几句她才反应过来,最后以点头收了尾。 不一会儿,她忽然交代了鸾镜一件事:“你去帮我查一查,这两年来,有关漠沧无痕的情史,凡是跟他有过渊源的女子都查一查!哦不,尽可能从两年前查起!” “这是为何?”鸾镜不解。 白饵不禁想起了昨日在雪园中的笛声,自雪园之后她便一直在想暗藏在漠沧无痕笛声中的那段情愫究竟因何人而起…… 她看了眼鸾镜,淡淡说:“自然是查一查漠沧无痕忽然宠幸宸妃的原因。” 这与漠沧无痕的过往有何关联?鸾镜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这时,一道旨意从西宫一直传到了闲云殿。 “太皇太后要召见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9章 夫为妻纲,子嗣之忧(加更) 【为木彦儿长评加更】 万寿宫,安福殿中,太皇太后坐在榻前把下面的人端详了一遍,“你便是燕氏的后人,燕温婉?” 白饵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不免一惊,不曾想上头那位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她目光稍稍抬起,微笑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看着那模子,也微微点了点头:“的确有你母亲的几分神韵在。” 燕温婉的母亲?燕如画?神韵? 白饵当时就惊了,这话从何说起? “哀家还记得,当时你母亲是诰命夫人,在先皇后的生辰宴上,哀家同你母亲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她谈吐举止颇是淑丽,与哀家论起诗文来,亦是对答如流,而今你封了才人,可见,你还是随你母亲的。”太皇太后淡淡回忆起。 她这才明白过来。 经太皇太后这么一说,她还真是好奇,这个燕如画到底长什么样子,竟能教两鬓斑白之人看出几分相似的神韵来? 不敢承受这等赞美,她谦逊道:“承蒙太皇太后还记得……只是说起先妣的遗德,温婉自愧不如!” 须臾,只觉得太皇太后和海姑姑看了自己一眼,不禁相视笑了,大抵是觉得自己这份谦逊的态度,也随燕如画! 白饵开始有些焦头烂额,这太皇太后突然来道旨意,难不成是她老人家寂寞偶然想起燕如画这个人遂找她拉家常? 不过这第一印象似乎还不错,她可听说上面那位对漠沧无痕素来疼爱有加,漠沧无痕对之亦无比敬重,欲拿下漠沧无痕,往后可能还得借助这方的势力。 她是真没想到,燕如画,这个已经不存在且与整个局面毫无关系的人,自己有一天还能沾到她的光。 “听闻昨夜在煦暖阁伺候君主就寝的是燕才人?” 开口的是海姑姑。 果然,前面都是铺垫,很快便切入了正题。 燕温婉回话:“回姑姑的话,正是温婉。” “这么说,君主今早的起居也是才人在跟前伺候?”海姑姑继续问。 这时,白饵心头不免有些糊涂了,她抬眼看着海姑姑淡淡应了是,余光里太皇太后却无关紧要地饮起了茶。 海姑姑先 是眉头一触,眼神若有似无地看了看太皇太后,嘴角有略微上扬的趋势。 须臾,眼神又落到她身上,一改严肃之态,道:“燕才人,奴想您也知道,自古以来子嗣便是皇室的头等大事,但自君主开朝以来,后宫妃嫔却迟迟没有子嗣,故而,太皇太后在这方面便极为重视!接下来奴要问才人的问题,太皇太后面前,才人一定要如实回答!” 当那“落红”二字从海姑姑口中说出,白饵蓦然便明白了什么。 她不是明白自己被叫到这里来的目的,而是顿时明白,今天早上那鹤发的公公为何要向她交代一些话…… 今早,伺候完漠沧无痕穿戴洗漱,她便开始收拾罗帐,此时一名公公便入了殿,交到自己手里的是一块滴有落红的帕子,那公公只是给了自己一个提醒的眼神,便唤自己奉着帕子出去了。 方才在闲云阁听鸾镜说起宸妃在暗中制造自己被临幸的舆论一事时,她才明白,暗中制造舆论的并非是宸妃,而是漠沧无痕他自己。 想来也奇怪,且不说漠沧无痕在此之前发挥过多次次,既然昨夜没有发挥成功,改明儿再召其他妃嫔多试几次便好了,要多少落红没有?非得造一个假的,还把这后宫搞得全是自己宠幸了宸妃的消息!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海姑姑在她这里一问,这么说来,那公公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并非是要借自己之手让满后宫都知道宸妃被临幸一事,而是要让万寿宫的这位相信这件事!!! 而自己恰好又是昨夜在漠沧无痕身边伺候的人,宸妃是否有被临幸,除了漠沧无痕和宸妃,就只有她一人知道了! 倘若太皇太后要确定流言真伪,那必然要传唤她的! 白饵脑海中轰然一响,彻底明白过来,敢情都是他祖孙俩之间的戏码?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该站谁? 作为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是选择出卖漠沧无痕向太皇太后说实话,借此讨得万寿宫的信任,以便日后有靠山可依,还是选择替漠沧无痕隐瞒真相,帮着他在太皇太后这蒙混过关呢? 从漠沧无痕那头看,他必然已经料到了太皇太后今日必召见自己,这恰好也解释了漠沧无痕一大早便遣退了自 己叫自己先回清河宫的原因! 毋庸置疑,万寿宫传召是漠沧无痕最关键的一步,这般关键的一步,他竟大胆地选择了下她这颗棋?漠沧无痕是否也想借此考验自己对他的忠心呢?毕竟是日后近身伺候的人,倘若他不先入为主,难保不会被太皇太后所利用。 从太皇太后这头看,倘若太皇太后知道没有落红,她岂不是成了离间他祖孙二人感情的杀手? 倘若太皇太后知道确有其事,此时定然心情大悦,因着燕如画的关系,今后燕温婉在她心中算是落下了一个极好的印象了。 就算时间长了万寿宫发现宸妃肚子里没有动静,太皇太后顶多失望一场,毕竟,漠沧无痕只发挥一次宸妃便怀上了的可能不大。再则,太皇太后对宸妃的能力质疑,那么,宸妃今后想要下太皇太后这步棋,便难如登天了! 正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取得漠沧无痕的宠幸才是正道,倘若迈出的第一步便是与天盛宫反戈相向,岂不是自掘坟墓教漠沧无痕诛了她的心? 两下相权,白饵嘴角抿起,回答:“回太皇太后,温婉今早伺候君主起居之时,亲见了落红!” “当真?”太皇太后身子不自觉地略微往前倾了倾,扶着榻手一脸严肃地问。 白饵低下头欠身说:“此事事关皇室子嗣,温婉不敢妄言……” 忽然之间,安福殿中变得有些安静,约莫过了几个弹指,海姑姑忽然看向自己,“燕才人,您先退下!切忌今日之事向任何人提起!” 白饵顿时晃了晃神,气氛似乎和她料想的不一样? 她顿了顿,以为太皇太后还会再开口说点什么,结果没有,只好福身做退。 这就奇怪了。 可就在她要转身之时,上面又传来了和蔼可亲的声音。 “温婉啊,倘若在宫中烦闷了,便到哀家这万寿宫来,哀家早年写了许多对子,皆是为你母亲生前所作,叹只叹天妒英才,你母亲还未来得及回复哀家,便早早离去了,但愿你能替你母亲弥补这桩遗事。” 白饵庆幸地回答道:“能见识太皇太后的雅作,乃是温婉之荣幸。温婉定不负太皇太后的邀请。” 见到太皇太后安静地看着自己点了点头 ,她这心才稍稍安定了些。 只是,这到底算不算最好的结果? 另一边,看着燕才人的身影出了安福殿,海姑姑才把目光移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这是怎么了?” 方才便察觉到太皇太后听完燕才人的回答神情便有些不对,此刻见了她这般凝重的面色,心中不由得着急起来。 只见太皇太后紧了紧眉头,喟然长叹:“倘若宸妃真的已经被临幸了,这事,便不好了!” “不好?”海姑姑怔了怔,“有妃嫔被临幸不是好事么?” 太皇太后紧着神色摇了摇头,看向海姑姑:“姑姑有没有想过,假以时日,宸妃身怀有孕,迟迟不被临幸的皇后,较之于即将诞下龙嗣的宸妃,孰强孰弱,孰轻孰重?” 皇后娘娘…… 海姑姑听得目眦一跳,惶惶的眼神定在那一思忖,骤然反应过来:“倘若宸妃娘娘在皇后娘娘之前诞下子嗣,那么皇后娘娘在整个朝野的作用,可就大不如前了!” 太皇太后坐靠在那里,忧虑的眼神徐徐暗了下去。 …… 东宫,景星宫的云阁上,一袭高贵的身影独立,眼神久久地落在西宫清河宫的方向。 此时,一个婢子上了楼,附耳禀报:“娘娘,查清楚了!一个月前,燕温婉在回燕州祭奠亡母燕氏的途中于燕飞寺半夜遭贼人追杀并且从中死里逃生。” 宸妃长睫一抬,目光跳着,燕飞寺,死里逃生…… 这就对了! 她暗暗确信,又命婢子继续说下去。 “回到秦淮的白府修养了一段时间后,便被召进了宫。” “她是如何被召的?” 婢子思索了一下:“听说是白府的魏氏在伯爵夫人身上做了文章,中间经伯爵夫人举荐,太皇太后才下了懿旨到伯爵府。而这个魏氏,正是命人于燕飞寺追杀燕温婉的幕后凶手!” “伯爵府?”宸妃想,难道她是伯爵府派进宫的人? 婢子提醒:“娘娘您忘了么,侧殿的燕艳艳燕淑仪,便是一等伯爵之女。” “燕淑仪!”宸妃想起来了,“本宫竟差点把她给忘了。” 一等伯爵封地远在丽阳,前有燕艳艳进宫,后有燕温婉进宫,不难推断伯爵府之心。 那她的目的呢? 她 会有什么理由不惜冒着顶替的风险为伯爵府卖这个命? 见宸妃不语,婢子思索着,突然想到:“对了!除了太皇太后下的那道懿旨,今年户部上报的秀女名单上也有燕温婉!” “这是为何?”宸妃当即问。 被宸妃的反应一震,婢子略微纳闷地说:“历年选进宫的秀女主要都是地方官员亦或是贵胄举荐,燕温婉之父在礼部任职,其母又曾是诰命夫人,燕温婉被举荐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宸妃摇了摇头,这其中定然没有那么简单…… 想了半晌,她忽然命令婢子:“去查一查户部!” 当婢子应声离去时,宸妃蓦然意识到,或许,想要查出白饵进宫的目的,恐怕还得从她消失的那两年入手…… 这些年君主对她始终念念不忘,此番她进宫,且不说君主是否识破了她的身份,凭着那曲古相思曲,必然要对她动一动情愫。 而将其封为才人近身伺候,便能说明这一点。 可费解的是,故人眼前,他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召见了自己,并且当着她的面,给足了自己宠爱。 故人眼前,不诉衷情,反倒冷落一旁? 难道说,问题不在君主,而在白饵自己身上? “对!” 她忽然记起了昨夜白饵的反应,那是一张处变不惊的脸,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生出该有的醋意! 阁楼上,风中的宸妃忽然冷笑了一声,到此时,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那沉潇香,不是用来对付她的,而是用来应对那个人的! 时隔两年再归故里,一朝入宫成为他的人,却不是为了旧情。 她究竟想要做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0章 蛇打七寸,攻城攻心 一场雨后,窗外一派残花败柳的景象。 小窗半开,有淡淡的清风送了进来,玩弄着几缕墨香。 白饵一只手肘支在桌子上,一只手夹着一支狼毫,细目盯着桌子上的宣纸,有些出神。 “沉吟,沈含。” 不知何时出现的鸾镜站在她身后,偶然注意到宣纸上的内容,好奇地念着。 听到声音后,白饵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直起身子将眼前的宣纸杂糅成团胡乱地扔进了脚下的箧笥里。 耳边鸾镜不禁问。 “平白无故为何要写宸妃的名字?那旁边的‘沉吟’二字又是何人?” “没什么,只不过是胡乱写写罢了!”白饵摆着桌上的四宝,闲闲地看了鸾镜一眼,“早时听花美人说,你一早便随阚嬷嬷到坎月门取新进的一批货,这皇宫这么大一来一去少数也要半日,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半途假说不舒服,便找人替了!”鸾镜没有交代太多,直接开门见山问:“这几日君主那边有何进展?你的身份可有引他怀疑?” 听到这个问题,便觉得脑袋疼,白饵道:“漠沧无痕这些日子不是在忙朝政,便是在准备太皇太后寿宴一事,这是漠沧无痕开朝以来办的第一个寿宴,听说花了不少的心思!” “寿宴什么的咱管不着,”鸾镜眼神犀利地盯着她说:“何时得到圣心才是你当下的目标!” 白饵挑起一丝警惕的目光看了眼殿门口,以躲避鸾镜质问的眼神。 “你放心,我一早便把人支开了,”鸾镜看了眼殿门,继而又把目光拉回到白饵身上,“与其这般闲来无事胡乱写写,倒不如早些努力升一升位置,等你有了自己的宫殿,也不必如此这般惶惶不可终日!” 此时有人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压力还没完没了了…… 她现在听到漠沧无痕这四个字便觉得无比得恶心,厌恶得很呢! 恨不得将他提起了胖揍几圈后狠狠摔在砧板上,再啐上几口连续好几天不洗漱专门为他留的唾沫星子当面团揉捏,最后还要扔到地上踩在脚底,在上面劲歌热舞连续蹦跶好几个晚上才过瘾! 白饵拉起身子去够桌子上的茶盏,顺便调了调坐姿,成功屏蔽了鸾镜的影子。 后来想想她说她一早便把人支开了,难不成要搞什么大动作? 这会,鸾镜开了口:“上回你要我查的内容查到了,不想听听吗?” 是七分讥笑三分薄凉的语调。 这个女人成功引起了她的注意! 白饵刚倒的茶还来不及灌嘴里,扭过身子心血来潮似地仰视着她:“查到了?!你快说说,那人是谁?” 鸾镜抱着两个手臂,似笑非笑地看了她有一会儿,“此人大有来头!整个秦淮几乎是无人不晓!” 白饵拧着眉头想了想,有些费解,“这个女的可还活在世上?” “活着,当然活着!”鸾镜放大了瞳孔一脸实诚朝她点头,“她活得好好的呢!” 白饵不禁沉下心来细想,这就怪了,既然那人活得好好的,漠沧无痕的笛声里何故流露出那般浓烈的相思?按理来说,不应当啊。 倘若是那女的不愿,他漠沧无痕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想得到谁不容易?还用得着单相思么? 鸾镜盯着她实在是无奈,摇了头道:“那个人便是两年前红遍整个秦淮的歌女,这个答案你可还满意?” 完全没有过脑,白饵直直地举着脑袋盯着鸾镜,哭笑不得:“鸾镜!你这人平时不开玩笑,一开起玩笑来,怪冷的啊!” 鸾镜的脸上早已布满了严肃,完全没有要跟她浪费时间开玩笑的意思。 而她的笑一发不可收拾,直到那个人的名字出现。 “廑王殿下让我带话给你,他让你不要有任何质疑!漠沧无痕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人便是两年前那名唤作白饵的歌女!” “你去见廑王了?” “你要我查漠沧无痕实在是棘手,以我个人之力断然是无望,我只能求助廑王府!廑王府中卧虎藏龙,高手辈出,让那些人去查,结果自然要比我这边来得快些!” 鸾镜一本正经地看着面露惊诧之人,眉头淡淡皱了一下,继续道。 “只是,这件事完全没有惊动廑王府的人,我只是把你的问题在廑王殿下面前淡淡一开口,他即刻便告诉了我答案。当时我便纳闷了,你明明知道自己要查的人是谁,还让我去查?难道这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想来也觉得好笑,鸾镜匪夷所思地摇了摇头。 “廑王殿下说了,这两年,三宫六院皆不受宠,唯独一个歌女出身的沈含得了漠沧无痕的钦召一朝入宫为妃。究其原因,竟是因为那歌女与你长得有几分相似,又同是歌女出身,还弹得一首好琴!” “我不知道廑王殿下是否和你说过当初为何选你入宫,除开沧溟使者的原因,我想,站在廑王殿下的角度来看,既有宸妃优秀的典例在前,廑王殿下岂不效仿?这才会铤而走险把你这位正主送到漠沧无痕身边,后宫三千佳丽他既不爱,你这个真白饵以燕温婉之名去做那冒牌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正好教他防不胜防又欲罢不能!试问这偌大的后宫,除你之外,还有谁能得到圣心?” 白饵蓦然抬头,斩钉截铁:“廑王殿下又如何确定那人便是我?” “?”当真是当局者迷不成?鸾镜冷肃一笑看着她,“就凭寒食之夜宸妃忽然得到宠幸。正如后宫盛传的那般,这是漠沧无痕第一次传召侍寝。侍寝的是与白饵有三分像的宸妃,守在榻下的是你这个如假包换的真白饵!你要知道,他这般看似心血来潮,实则是要你明白,倘若你不主动,机会便会给到别人!” 怕她不信,鸾镜顺带提了一嘴:“当然,这些结果我定然是推测不来。这些皆出自廑王府,你得相信廑王府。” 白饵逐渐冷静下来,这些天的事情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闪,不禁暗暗思忖,如果是这样,漠沧无痕是否已经识破自己了呢?倘若真是如此,这事便不妙了!从一开始,自己便走入了敌人的局中!无论自己怎么走,都避免不了满盘皆输! 鸾镜见她不语了,像是受了打击一般,又道:“虽然你在天盛宫迟迟没有什么进展,不过,廑王殿下仍旧对你表示认可,他道,煦暖阁那晚你的表现当是极好!倘若从一开始便想着如何取悦君心,必然会引来漠沧无痕的怀疑。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隐藏身份的好法子。但,这般绝佳的计策,廑王殿下猜测,定然不是你事先想好的?一切只是恰巧。” 白饵心虚地看了鸾镜一眼,不语。 “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恰巧的事情,”鸾镜负手立着轻叹一句,说起:“你怕当晚侍寝的是自己,便提前把提神的龙脑香换成了沉潇香,你无法将自己送上仇人的罗帐里,你忍受不了那种被仇人玷污的耻辱,所以才会有‘以退为进’的效果。不是吗?至今漠沧无痕还未完全识破你,也是得益于现阶段你对漠沧无痕始终心有隔阂,既陌生又熟悉。这恰好是廑王殿下要的亦真亦假的效果。” “你,我,廑王殿下,包括整个廑王府在内所有的谋士,又如何确定此时的燕温婉没有被他识破?”白饵忽然道,语气十分严厉。 鸾镜沉默地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那这便要问你自己了!神将司赫赫有名的杀手,令多少人闻风丧胆的诱饵,那些人自以为手掌全局,不曾想一不小心便被诱饵引入了别人的局中。我想,你的能力不局限于此?你越是这般不确信,越是说明你还不在状态之中,你的心还未完全静下来,这不是你该有的样子。而导致这一切的皆是因为你暂时还放不下心中的那段仇恨。你何不好好想想,曾经的那个你,为何会百战百胜,从无破绽?那是因为你面对的人都是和你不相干的人,你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扮演你该扮演的角色,并享受其中,达到一种超然的境界。那么漠沧无痕这里呢?” 白饵举起手边的茶盏,转瞬一饮而尽,想她说得对,自己的确还未真正放下那段仇恨,甚至连面对漠沧无痕的心情都没有。 “你完全不必担忧自己会被漠沧无痕识破。廑王殿下从一开始便没有忌惮过这一点。”鸾镜抛出了最后一颗定心丸。 白饵疑惑地看向她,“这是为何?” “打蛇打七寸,攻城先攻心,漠沧无痕最大的弱点便是一情字,”鸾镜认真说:“从前廑王府不敢确定,而今因着你的出现,漠沧无痕这一弱点暴露的便越来越多。白饵会是他的一个死穴,一旦他彻底走入这个死穴,你便有机可乘!” “廑王殿下还让我告诉你,以退为进虽不失为一个掩护自己的好法子,但仍需学着适可而止。毕竟,我们没有太多时间耗着,时间久了,终究要暴露。” “廑王殿下是要有所行动了吗?”白饵问。 鸾镜想了想:“的确,用不了多久,这朝局马上便要乱了!” 白饵确定地点了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廑王殿下要我劝告你,你目前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最后的复仇,为了复仇,眼下你更需要收起你的仇恨,专心取得漠沧无痕的信任!”鸾镜道。 “你去告诉廑王殿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白饵的语气透着肯定。 “如今燕温婉既已成功迈进了天盛宫,那么她的战斗也该打响了!”鸾镜信誓旦旦地看着她,继而坐到一旁,从怀中取出了三个折子,“东宫宸妃,西宫盛妃,中宫司徒皇后。中宫暂时还构不成威胁,西宫是你眼下可以倚靠的,而你现在要对抗的便是东宫!” 白饵依次打开折子,其上对各宫的妃嫔都有着详细的记载,率先打开宸妃的资料时,才发现原来廑王的人还未查到她的真实身份。 拿起西宫的折子时,她倒是十分好奇,这上面,西宫其他偏殿侧殿的妃嫔,有关他们的各种底细查得清清楚楚,可唯独这个盛妃,其父员外郎,除此之外,便毫无可用的信息。 早听闻盛妃人淡如菊,在宫中恪守宫规,从未犯错,起初不信,相处了数日,的确看不出她的心思,如今底牌一亮,倒是能够证明这一点。 像这般让神通广大的廑王府都查不到任何底细的人,焉能不在这后宫之中独善其身? 可这个见惯了人间大大小小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的人,她不禁要问: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这天下当真有无欲无求、不争不抢之人? …… 当重重宫阙里的姹紫嫣红凋零了近半个月之后,它终于迎来了那场蓄谋已久的寿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1章 春长昼,王侯宴(加更) 【为宗师加更】 这是自两年前黎桑的战争平息以来,宫中举办的最**的一场宴会。 巨大的夜幕之下,群星俱暗,星河滞流,方圆百里之外,魅夜如织,四海乾坤尽入毂中,独独此聚龙城,丽宇芳庭蜂房水涡,玉树流光遍地飞升,将那半边天染得粉泽猩亮。 天子门大开,路通九州,万寿宫一夜之间囊尽天下达官显贵。 赋有万福之典的主阁万寿阁,“禄”字寓意的玉树阁,“福”字寓意春照阁,三星汇聚,耗时近半月被临时改成了三阁回环交接的结构,打造出了当下三阁同庆的局面。 此时文武百官皆分布在三阁之中,四下的永昼庭,则处处皆是朝中贵妇、后宫佳丽的婀娜倩影,廊腰缦回之上,佳人淑丽,言笑晏晏,交汇成一片广袤的春海。 就在这片喧闹之外,一列列整齐有素的黄金甲逐渐在这片黑暗里涌流,他们一个个英武神貌,孤零零地寒光照射在他们的铠甲上,比目眦锋利,比眉峰冷冽。 “三百天字号黄金甲留守万寿宫,七百地字号黄金甲分守万寿宫外八处,其他人以二十甲为一队于东西六宫三十八道彻夜巡视!” “末将领命!” 一身戎装的平王一番调令之后,据守在万寿宫宫门前的众黄金甲才陆陆续续散开,各处宫道小堵之后,也逐渐疏通。 初入万寿宫,一处最近的鸟瞰阁上,平王正扶着腰间的一柄金刀伫立着,精炼的目光之中,点点星子不在皇城之内,而是散落在群山以南,那个缥缈的远方。 “寿宴将开,不赶着去易服,却在这里一个发呆,这可不像朕所认识的三千黄金甲统帅。” 瑟瑟的夜风里,那富有磁性嗓音的悄然在身旁响起。 平王紧凑的目光旋即一移,见到蓦然出现的君主时,眉毛微微一跳,之前那些莫须有的念头皆抛诸脑后,只是一根筋硬到底紧着手中的刀柄,屈半幅膝盖跪在地上,一副雄赳赳的势气:“聚龙城黄金甲统帅卫小疆参见陛下!” 他这举动,在漠沧无痕眼里看着实在是唐突,一声轻叹之下,连忙上前双手将之扶起,毫不怪罪地说:“你这毛病怎么老改不掉呢?朕都说了多少回了,你我之间不必拘这些君臣之礼。” “戎装在身,手握金刀,情境之下便忍不住了,北疆习了数年的军规到底是不敢忘啊。”卫小疆惭愧地笑了笑。 漠沧无痕两手煞有介事似地负到身后,拔着腰身将头举向了远处的群山,目所能及心之所向,是南,也是北。 他紧着的半边唇角在蓦然看向小疆时才松开:“咱们的二弟又想念凯旋军了?想念……” “父亲”二字,他终究是没开口,只见小疆举着头独自看向了远处。 他不禁拉长了视线,越过游龙似火的重重宫阙,随夜的暗流卷入黑魁魁的远山。 若不是此刻偶然的注目,处在这群星璀璨的都城之中,恐怕过了今夜他都不会知道,原来,今夜的星子少得令人惊骇…… 这一刻,说不出如斯的寂寞。 “皇兄,你说父亲是不是正策着马,在赶赴秦淮的路上?” 卫小疆忽然扬起一抹微笑满是期待地问。 漠沧无痕心中一颤,不遑开口便发现那抹笑逐渐变得十分勉强,忽然听见他说。 “今夜,他会回来吗?” 语气格外低沉。 卫小疆收回了视线,忽然盯着那栏杆一动不动,嘴角却仍旧在极力维持着那半抹残笑。 不过刹那之间,终于,似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他唇瓣只是略张,再也没能成功发出任何声音。 他说,这是皇祖母的第一个寿辰,他应该会回来的。 直到那宽阔的掌心蓦然停在了自己的铠甲上,他心思狂跳,郎然看向他,嘴角泯然一笑,仿佛是在庆祝自己成功赶在他前头说话…… 继而扫了一眼自己这身戎装,“衣服我就不换了,今夜宫需反复视察,换来换去岂不麻烦?” “朕几时命你反复视察了?”漠沧无痕脸上佯装轻松,顺着他的语气:“今夜乃是皇祖母的寿辰,你理当同我一起到她老人家面前叩拜。” “正因如此,今夜的寿辰越显得无比的重要,我身为聚龙城黄金甲的统帅,有责任在这重要的时刻,保证你们的安全!”卫小疆信誓旦旦说。 “这城中还有数千黄金甲在,我身为你的皇兄,可不忍心看到我的亲二弟为此夙夜奔波!” 漠沧无痕摇了头,卫小疆有些不耐烦了,拍着他的肩满是请求地说。 “哎哎我的好皇兄!你便听我的,你这会儿就算绑着我去,我的心也是要在整个皇宫飞一晚上的!” 见他眉头又是一皱,准是要开口拒绝了,他旋即上手堵上他的嘴,干脆各退一步:“行行行!我答应你!等祝酒那会儿,我定准时到场!但其他时间我必须守在这座城中!” 漠沧无痕眉头又皱了一下,一口心思地要反对,可被他堵得慌,只能顺着他的意,呃呃地点了点头。 卫小疆看着,也准备松手,但他知道他这个皇兄素来狡猾,嘴上答应了心里指不定已经想好了法子办他! 于是眼珠子一转,眉锋稍稍往自己身后一斜视,趁机狂退了好几步,他满脸小人得志的模样,瞬间引得对面的皇兄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卫小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欺君!” “皇兄不是说你我之间不必拘君臣之礼吗?” “你这——” 漠沧无痕干瞪着他,简直就无语! “皇兄!寿宴将开,你快去!二弟我就先走一步了!” 远处好心的声音一呼响,漠沧无痕更加不甘,一个拳头砸起,卷着龙袍狂追上去。 岂料半空之中,一个嘿咻,那颀长的身子犹如蛟龙下海,一眨眼便跳下了阁楼,教人望尘莫及! 漠沧无痕不逞地拍了拍栏杆,眼神败兴地朝远处一扫,遂无奈地拍打着些许凌乱的龙袍,悻悻地离开了。 而就在他眼风扫过之处,火光隐隐,一批注定会意外来临的客人,早已在聚龙城门外,摩拳擦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2章 情丝错 高耸的瞭望阁仿佛一座隐在重重云端的广寒宫,而那一排排傍阁而生的玉兰则如那枝繁叶茂的桂树,与其他几处的风景相比,阁道上显得异常冷清,唯有那晶莹皎洁的桂枝,淡淡拨弄着月影。 就这般,踏着破碎的剪影,漠沧无痕卷着双袖一脸不遑地按原路返回。 登上眺望阁的通道是一条密闭的楼梯,就像暗堡一样的东西。 方才他便是从这上去的。 刚钻进暗堡里的那一刻,漠沧无痕便不禁打了个冷颤,脖子也不由得缩了一缩。 不得不说,那阁上的风不是一般的冷,还是里面暖和一些。 一边不停地搓手往里面哈气,一边躬着身子连下了好几个台阶,方才充斥在脑袋里的不甘心仿佛被冻僵了似地,现在他只想赶紧往万寿阁的火炉堆里扎。 只是,不知何时,出阁的小拱门竟然被莫名其妙地锁上了。 难不成,是被看守的人误锁上的? 漠沧无痕在门上连拍了好几下皆没有得到回应,只隐隐听见门外传来的丝竹之声。 还真是败兴! 难不成还要他倒回那阁上,站在栏杆边对着阁下的大园子摇手呐喊,“嘿,有没有人啊,朕在这里!” 一个令人嗤笑的念头忽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垂头一声轻啧罢,忽然听见自己后头有一些动静…… 他一个回头顺着冗长且逼仄的楼梯一层层望了上去,只见就在自己刚刚下来的地方,漆黑的夜空里露出了一个头,探索的眼神恰好也看向了他。 凝神一看,是一个太监。 那太监反应慢了几拍,扑眨了好几下眼睛,脸色才从一脸懵逼的状态变成惊慌。 漠沧无痕算是喜出望外,只是,刚要喊那太监,那太监似乎慌了神,掉头就跑。 漠沧无痕一心急,赶忙拔着腿一个劲地上楼梯。 好在那太监还没走,见到自己的那一会儿,头也不敢抬地扑跪到地上,一个劲地跪地乞饶:“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君主,君主饶命啊!” “你这太监,跑那么快的吗?”漠沧无痕盯着那太监砸着嘴,高挺的鼻梁之下一张一翕。 生死时速的几刹那,倒教人的身子有些燥热了。 几句毫不怪罪之下,那太监道出了实情,说是那门突然坏了,打不开。 “君主莫急,万寿宫的几座空中阁楼都是互通的,沿着这条廊道拐几处弯便能到万寿阁了!” 奴才的话,擦地一声,刹那间便把人心中的希望给点亮了。 漠沧无痕顺着太监所指的方向一望,一条隐在枝叶里的小道让人眼前一亮,他眉目一舒,赶忙低头催促:“如此甚好!快快替朕引路!” “奴才遵旨!” 遂,太监笑盈盈地起了身,三步一回头地往前带路,偶尔还不忘替君主撩拨斜在半空中的枝条。 “陛下,您莫怪罪,这边的阁道人迹罕至,平日里那些奴才准是偷了懒,疏于修剪……” “无妨,无妨。” “陛下您小心脚下……” 走了有一会儿,太监的力气基本上都用在了嘴皮子上,漠沧无痕听得不免有些倦了。 就在他隐隐觉得快到万寿阁时,忽然,那奴才竖在前头一动不动,两眼呆滞:“哎呀!这灯怎么突然暗了?!” 别处张灯结彩,此处由于枝叶过密,再加上楼宇遮挡,灯一灭,的确黑了不少。 漠沧无痕扫了一眼,皱着眉毛说:“无妨无妨!走得慢些,差不多就到了!” 他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这一路的倒霉事还少吗?便埋头一心往前赶。 那太监的神色却极度紧张,以身作墙挡在前面:“不行啊君主!此处过暗,阁道逼仄,路边还有荆条阻挠!有好几处栏杆,年久失修!万一出了意外,奴才……奴才……” 那奴才吓得直接跪到了地上。 漠沧无痕负手立着,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脚下,这阁道全是由粗木搭建起来的,心想皇祖母何时勤俭到这般地步了?日后若因此有个闪失,那他可真是黎桑仇国第一不孝帝! 想到这里,漠沧无痕的表情不禁严肃起来,若不是今日他亲自走这一遭,恐怕他怎么都不会知道,原来万寿宫还有诸如这般的隐患存在。 “君主,前面像是有个飞亭,您不如先到亭中落落脚,奴先下去喊两个奴才掌几盏灯上来?”太监眼珠子睁得星亮,抬头提议。 漠沧无痕冷着唇角,默了默眼神,随后便看见那太监没了一片黑暗里。 须臾,冷峻的眉锋蓦然抬起,望着那路,心中暗忖:他漠沧无痕岂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帝王?什么穷凶极恶没有经历过,区区一条栈道也要踟蹰不前?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三步并作两步走,一晃眼便看见了对面的万寿阁与其他两阁热闹的场面。 再回过头来想想,这太监怕不是逗他? 眼看寿宴将开,遂未在思忖,漠沧无痕一边走着一边埋头理着龙袍。 顾不上看路,此时一杯茶盏猝不及防地摔到了自己的龙袍上! 已然来不及退避,他脑子忽然一个死寂,瞪直了眼睛看着自己腰部一下的位置,好一个大惊失色! 直到那地上一声瓷片脆响,他才反应过来,听见有人连忙道歉。 哪里来的宫女竟这般不小心! 不遑抬头,随之占据他视线的便是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丝毫不忌惮地主动迎上了擦拭。 面对这般举动,漠沧无痕眼中又是一个大写的震惊! 马有失蹄,人有失足,一时失手也没什么好怪罪,但,这般丝毫不忌惮的举动着实是可恨! 他眸光赫然一抬,正要爆发天子之怒,可看到眼前之人时,忽然愣了一下…… 女子盘着一个美人髻,比起后宫三千佳丽,头上的配饰与衣着不算华丽矜贵,但与那幽兰一般的气质相衬,可谓是相得益彰! 尤其是那抹染着淡淡荧光的眉心妆,愈发娇俏动人。若是置身于茫茫女眷之中,必然独树一帜,别具风采! 当然,使她注定要在今夜拔得头筹的,还得益于那份异于常人的气魄! 眼下天气还未回暖,又逢此漫漫长夜,就连男子出行都要加个披风,而她,除了那袭抹胸长裙,只以一件轻纱遮住一副藕臂! 锁骨惊艳且不说,一抹酥胸,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因为紧张的缘故,其肉眼可见的丰盈弧线一时间起起伏伏,仿佛下一瞬,连同她那颗包裹不住的心也要一起跳出来! “廑王妃?”漠沧无痕盯着面前之人,眉心皱得更紧,恍惚间记起了什么。 他口中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廑王府的廑王妃萧美嫫! 萧美嫫美目流盼,与他把袂相看甚久,情境之下,朱唇犹念二字! 还好没有发出声响!!! 意识到自己差点失了尊卑的萧美嫫,心中跳得更快,立马惶惶解释:“臣妾该死!望陛下恕罪!” 既是廑王妃,那他也没什么好怪罪的,不遑开口,他目光只是下意识跳到自己腰身以下的部位,有些骑虎难下! 萧美嫫随着他的眸光立马意识到什么,久久攥在手心的衣袂把得更紧,一门心思去为他擦拭。 满目精致的龙纹在游走,在她手心牢牢操控着,那真是太美好了! 那一刻的萧美嫫,心里始终有一个冲动,她好想…… 但那个冲动就像心脏一样,每次要跳出来时,又会被压下去。 漠沧无痕束手无策退了一步,他以为自己给她的提示已经够多了,但她却一个劲埋着头,仿佛在玩火的边缘! 霎时,他腰身忽然一紧,“廑王妃!” 他把持住她的手腕,像抓住了一条随时可能会滑走的鱼,怒目瞪着她。 永远不要试图去想象一个女子的力道能有多大! 被那雄然的声音一震,萧美嫫紧张了一下,一边是急促的呼吸声,一边是极力微笑的弧度:“陛下,您的龙袍湿了,让臣妾伺候您更衣!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3章 拜寿,各怀鬼胎 那声音听着丝毫没有矫揉造作,恨不得顷刻之间把心掏出来给他! 轰隆隆的一瞬,他二人俯仰之间,一道勾魂摄魄的电光“滋滋滋”地传送着,硬是把那灯火阑珊的地儿染成了一片嘿咻嘿咻的桃色。 天! 她看到了什么! 此时,另外一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女人捂着嘴巴险些就要叫出声来! 待她镇定,眼神往那狼藉的地面一扫,顿时就明白了什么。 还有,那女人不是廑王府的王妃萧美嫫么? 她怎么会在这里? 另一边,漠沧无痕再三推辞,而萧美嫫的王妃仪态早已掉了一地,小小的香肩承载不住轻纱,拉扯之时,正顺着细腻的肌肤慢慢往下掉。 就在漠沧无痕被她搞得面红耳赤险些就要跳楼的时候,一颗救星砸在了他的头上! “陛下!” 声音是从萧美嫫的身后响起的! 漠沧无痕两眼看得发直,发光! 知道悬崖边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是什么滋味吗? 他!知!道! 他虽贵为一代帝王,玩得了权术,治得了天下,独独过不了这一关! 所谓天子之怒想发也发不起来,毕竟,眼前这个女人贵为廑王妃,还与皇祖母有些联。 他真是觉得好笑,情急之下自己想的竟然是小疆,是时刻藏在他十步之内护天子周全之人! 可是那些武将又如何下手应对一个这样的女子? 换而言之,他要用什么理由来治廑王妃的罪? 直到那个她突然出现,他才恍然明白,就此境地,最适合解救他的人,莫过于自己的女人!莫过于她! 此时,面对这样一个令天下人敬而远的人,眼中却不曾有一丝担心的萧美嫫,听见身后的声音那一刻,脸上明显多了一份惊愕之色。 “原来陛下在这里呀!” 白饵一路爱视着漠沧无痕走过去,语气不自觉地比平时娇媚了几分。 从头到尾她压根就没看廑王妃一眼,一走到漠沧无痕跟前便踮起脚尖扑到他的身上勾着他的脖子,撒娇道:“您可教妾身好找!” 被她扑得往后一倾,头上的冠差点歪掉,漠沧无痕忙抱住她,一昂下巴说:“好了,寿宴将开,快随朕去更衣!” 白饵把下巴埋在他的左肩,胳膊拢着他不舍得松开,扑闪的眼睛一闭一睁,最后采用借位的手法在他腮帮子上亲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落下脚跟,“好嘛!” 一旁的萧美嫫,盯着倒映在地上的影子,缓缓拉起了方才某人打她身边经过时意外蹭掉的半肩轻纱。 这时白饵回过头,在廑王妃面前礼貌性地欠了欠身,便挽着漠沧无痕的手离开了。 她全程都没有用眼睛看她,真正用看她还是临走时突然忍不住用余光瞟的,仿佛在说:学到了吗? 彼处的灯火越来越亮,此处的灯火却暗到极致。 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一点点远去,萧美嫫的眸子始终是亮的,同时还带着微微的泪痕,晶莹剔透,像点缀着晨露盛开的兰花。 她知道,她一点也不失望,就连嘴角婉起的笑也能证明。 “王妃,您这又是何苦呢?” 平静的声音从一帘枝影下出现。 婢子注视着那单薄的身影,摇了摇,目光中透着怜惜。 接着,取下了臂弯里的披风。 萧美嫫丝毫没有被身后出现的声音所打扰,她只是微笑地念着:“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丝毫没有察觉到从后脊蔓延到前身的温暖,她只是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眸中满是坚毅,念着:“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 “王妃!”婢子手中的披风霎时一紧,良久地盯着廑王妃,目光咫尺,不敢松懈,一字一句,像是提醒又像是告诫:“廑王殿下,马上便要到了!” 萧美嫫目光一紧,倏尔看向眼侧之人,目眦锃亮,含着三分怒意和七分不甘。 婢子与她对峙着,她就是要告诉她这不是玩笑! 王妃的眼神稍稍一敛,仿佛在想什么,倏尔,只见她嘴角微微一抿,眼中的冰冷转瞬便被生动可人所代替。 她没再看自己一眼便转了身。 还未系紧的披风顺势落回了自己手中…… 拉了拉肩上的轻纱,萧美嫫走了。 就像卷入那片茫茫女眷一般,今晚,她注定会拔得头筹。 御阁里,白饵埋在他的臂膀下,正替他束着腰带,忽然听见他说。 “你说,短短两年的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吗?” 漠沧无痕举着头,脑海里回荡着那些有关萧美嫫的画面。 白饵忽然愣了一愣,想他怎么忽然会问这样的话…… 忽然做贼心虚,她忙抬头想要解释什么。 “噁——” 岂料,他正低下头看她。 一个不小心,下颚被她撞得一阵酸痛……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赶忙小心翼翼地扶他坐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却微闭着眼睛,一副实在是无语的样子,只有看不见的疼痛在他脸上蔓延。 她乱中一想,正好——趁机糊弄过去! 既束手无策,便来燕温婉那套,退着谢罪:“温婉该死!温婉该死!望陛下恕罪!” 漠沧无痕在想,今晚他跟什么犯冲不成?怎么连连倒霉呢? 一边揉搓舒缓疼痛,一边半睁开一只眼,斜斜地打量着她,不禁嗤之以鼻,“方才你在朕面前不是挺大胆的吗,这会儿怎么怕成这样了?” 他说到这里,白饵心中忍不住回怼一句,“还有脸拿这事说她?真是个白眼狼!” 所以,她又跪了。 “妾身一时情急,不得已而为之!冒犯了陛下,还望恕罪!”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更加紧张,漠沧无痕缓缓坐直,恢复正常…… 上头忽然一片雅雀,白饵害怕极了,不禁思忖,难道自己又用力过度,弄巧成拙了? 脑中一团浆糊。 这个漠沧无痕的心思怎么那么难测啊! 烦恼地睁开眼,视线忽然被一双龙靴所占据,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下一瞬,她几乎不敢相信! 他以双手把她牵起,受宠若惊的目光被他牵引而去,看着他对自己一脸热忱地说。“你可知道,当时朕看到你时,心中有多感动吗?” 白饵忽然傻了,内心一点点回暖,“算你有点良心!” 她呆得说不出话来,他又满是宠溺地看着她说。“当时那个境地,在这偌大的后宫,别人都不行,只有你才能替朕解围,因为,没有第二人能想出既不让朕失了脸面、又不影响廑王府的法子。朕,又怎么会降罪与你呢?朕,要嘉奖与你!” 惊喜接连不断啊! 她该不会要晋升了!!! 白饵的眼神忽然就亮了! “说!要什么赏赐?”漠沧无痕忽然坐下了。 白饵顿了顿,赏赐? 他这般问,好像也没有要晋升她的意思。 倘若自己说要晋升,额…… 她很快便否决了这个主意,晋升这种事,他若不开口,她是万万不能提的! 漠沧无痕忽然看向了她,像是在等她回答,白饵左右想想,其实她在西宫缺的东西太多了…… 毕竟上次清河砸进去的钱太多了,她和鸾镜这些天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 可是要是自己说一些跟钱有关的东西未免显得燕温婉太低俗了,和人设不符…… 倘若说什么不求赏赐的话,以她的性格,她怎么可能甘心!今晚她肯定睡都睡不好。 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索性,白饵只能先退一步说,“妾身暂时还没想好,等妾身想到了再讨陛下兑现!” 漠沧无痕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你慢慢想,朕等你。” 这会儿,白饵才反应过来寿宴马上便要开始了,寻思着他带钩上还有几件配饰没有系上,便再次上前,随手摸到一串白玉,准备替他系上。 这时,海姑姑领来了两个婢子入了御阁,“陛下!太皇太后派奴来寻您,寿宴将开,她老人家迟迟不见您,许是急了。” 闻声,白饵暂时放下手里的玉佩,转身朝海姑姑安静欠了欠身。 漠沧无痕道:“朕这便去。” 海姑姑和蔼地点了点头,眼神看向燕才人,略施惊讶:“原来燕才人同陛下在一起,难怪燕淑仪一直没找着您!” 燕淑仪? 白饵记忆一闪,明白过来,向海姑姑问起:“姑姑是说,表姐在寻我?” “可不是嘛,你们姊妹俩同在宫中,平日里见的机会少,她准是要借着这个团聚的机会寻你拉家常!”海姑姑笑着说。 “是吗?”白饵尴尬一笑,内心想着,刚进宫那会儿处境甚微,不见她人影,如今她稍稍得了点盛宠,倒是趁机巴结过来了,呵呵…… 漠沧无痕看了看她,一副考虑周到的样子,发话:“既是如此,燕才人便先去寻燕淑仪,这的确是个团聚的机会。” 那边燕才人刚退,这边海姑姑赶忙使眼色吩咐两个婢子去替君主装束。 只待天子降临万寿阁,高居龙座,百官致礼,这场寿宴才真正拉开序幕。 按照礼数,寿宴之上,需根据亲疏远近,地位高低,依次到太皇太后面前献上寿礼。 坐观群像,一个个踌躇满志,激情四溢,显然已经按耐不住,太皇太后笑容可掬,遂示意了一眼主司寿宴的太监。 太监会了意,眼观六座,八方唱喏,起:“拐李仙师道法高,钟离老祖把扇摇。洞宾佩剑清风绕,果老骑驴凤凰桥。国舅云板敲得好,湘子瑶池奏玉箫。仙姑敬来长生草,采荷仙子献蟠桃。” 众人共和:“献呀蟠桃!” 待唱喏声即将落下,漠沧无痕旋即微笑着示意了温公公,呈来自己的寿礼。 而就在此时,王侯宴上,廑王率先起身离开客座,走到寿宴前头,器宇轩昂道:“皇姑祖母!儿臣的这份寿礼早就恭候多时了!儿臣可等不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4章 第二颗浮光珠! 此言一出,高朋满座,满座皆惊。 天子踞龙座,王侯坐下堂,岂有臣先于君之理? 廑王此举,眼里可曾有天子? 漠沧无痕早已色变,万寿阁中有些人为此局面尴尬得抬不起头来,有些人则手捋短须一板一眼地往嘴里塞果子。 眼看满面春风的廑王就要遣人呈上寿礼,漠沧无痕正要拍案,一旁的太皇太后却暗中掣肘,她满目堆笑,语调慈爱地看着廑王说:“难得靖儿有这片孝心!哀家倒是格外好奇靖儿有何寿礼要献给哀家!” 听到这,漠沧无痕不免有些震惊,依照皇祖母的意思是,她这是打算纵容廑王明目张胆地挑衅了? 再看一眼处变不惊的皇祖母,他忽然想起她老之前嘱咐过自己,无论今晚寿宴之上发生什么,都得以大局为重! 想到这些谆谆教诲,他的内心竟平静了许多…… 这才把目光拉向了堂下之人。 廑王从奴人手中接过寿礼,正准备开口之时,一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一袭矜贵紫袍非常修身,被一条硕大的玉带固定着,正中心一金边凹槽,嵌着一颗夜明珠,这一刻的万寿阁一切本就笼罩在一片金碧辉煌之中,而这颗珠子却丝毫没有因此失去原有的色彩,反倒是显得无比闪耀。 这名已过知天命年纪的男子,正是卫府的长子,卫峥嵘。 只见他从宴席上缓步而出,玉带上的挂坠随着身摆一摇一摇,像编钟在演奏,又见他广袖轻轻一扬,毫无悬念地露出了满手的玉扳指。 众人的视线一时间皆落于他的身上,仿佛是被那旁人所不能及的贵气吸引住了。 卫国公站到廑王身边,习惯性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忽然煞有介事地露出半道间隙,费力地看了廑王一眼后,笑笑说:“廑王的孝心再难得,但论起拜寿来,恐怕你们这些做晚辈的,还得到后面排一排队去!” 此言一出,竟出乎意料地换了满座哗然! 单凭“晚辈”二字,便起到了扭转乾坤的效果! 廑王抢在君主前头拜寿,无非是想挑衅一下君威,但自古拜寿礼仪重的都是亲礼,而无论是眼看就要得逞的廑王,还是势微的君主,在卫国公——这位太皇太后的嫡长子面前,那都属于晚辈,倘若他们争起来,恐怕还真得排好长的队伍! 这会儿,包括漠沧无痕在内的人,皆忍不住大笑起来。 面对这境况,廑王倒没有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意思,他只是知趣地甸了甸脑袋向卫国公表示臣服,继而嘴角扯开了一个很有风度的笑,遂埋着头拜退。 这样的转机倒是出乎太皇太后的意料,她眼中掠过一丝惊讶之色,遂自然地把话承接下去:“早听闻我儿今夜有一份大礼要献,不知我儿这份大礼准备得如何?” 卫国公自信一笑,抚掌命人将寿礼抬上来,一块斑斓美玉教人看得瞠目结舌! 卫国公亲邀太皇太后下堂掌瓢,取一勺净水,注于斑斓美玉之上,在众人的围观之中,斑斓美玉雾气翻腾,“万寿无疆”四字随之浮现…… “儿子千挑万选,选了这块天下最贵的玉石,将之献给世上最长寿的人!但愿能借此博得母亲一笑!” 卫国公跪在太皇太后面前,拜了三拜,此时的太皇太后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半晌才发出夸赞:“我儿有心了!” 此处的夸赞还未完,彼处有个人却坐不住了。 “卫国公不愧是卫国公,一出手便是天下最名贵的东西!教我这个做弟弟的情何以堪呢?” 众人的目光拉了过去,只见一面容精瘦的男子,八字胡打理得很干净,腰身细得令女人羞愧,走路还带风,年纪约莫四十五,仍旧一副宝刀未老、雄风振振的模样。 他讨笑地走到太皇太后面前,软绵绵地说:“母亲!孩儿为您准备的寿礼绝对让您大开眼见!大饱眼福!大——” 太皇太后听得一愣一愣,奈何这位卫府的二子卫宝柏突然词穷了,为掩饰尴尬,他赶忙挽着太皇太后邀请她坐上观看。 随后,两个巴掌拍得响,由十二女子组成的乐坊,联手来了一个春雷热场! 随之入场的,是十八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她们一个比一个骨感,一个赛一个妖媚,仿佛是从画壁上逃出来惑乱人间的妖孽,尖声媚叫不足夸,坦胸露乳思无涯! 她们时而勾住宾客的脖子来不及献上香吻,便融入到了齐舞的环节,时而褪去身上的衣物,展露自己丰满的一面,恨不得将在座的女人都给比下去! 劲歌热舞看不足,还有美酒下肚,咱们这位永.康侯坐在客座上显然有些按耐不住,遂信手扯开了裹在外面的绛红色袍子,撑着酒桌扶摇而起,白皙的胸肌被他搓红了好一大块! 他摇着手里的酒壶,拉起干坐地太皇太后,傻笑且醉醺醺地说:“母亲!一起来跳啊!您看他们跳得多好看!来嘛!” 殊不知太皇太后早已满脸铁青。 永.康侯只觉得太皇太后太过腼腆,无奈笑笑,又趁机拉起他的侄儿漠沧无痕,“我的好侄儿,陪叔父跳一曲!” 漠沧无痕尴尬得恨不能左脚摩擦右脚,紧着眉头把持着二叔的手腕提醒:“二叔,你喝醉了!快将你的人撤下去!” “什么??”永.康侯耳背,声音喊得无比聒噪。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踉跄地跪在地上拜了半拜,说了一句“愿母亲青春永驻!芳华绝代噁——”便睡过去了…… 这场闹剧总算是翻篇了,有人为了不让太皇太后尴尬,开始带头说一些“永.康侯放浪不羁是真性情,永.康侯代表着广大百姓对悠闲散漫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 上头主司宴会的公公有些犯难,“按照亲礼,该由太上皇帝上前拜寿了……” 正扶额养神的太皇太后听到字眼,恍惚间睁开了眼问了问身边的元礼:“你父亲可是回来了!?” 那语气满是激动。 望着皇祖母苍老的眼睛,漠沧无痕内心一震,他未作答,只是微笑着示意了一眼海姑姑去取披风来,然后安排司礼的公公把宴会继续推展下去。 一圈下来,当初那个扬言等不急了的人,总算是排上号了。 廑王手掌一质地上乘的雕花木盒,不徐不疾敬献道:“论价值连城,儿臣不及卫国公,论雅俗共赏,儿臣不及永.康侯,论文思墨宝,儿臣不及君主。皇姑祖母,儿臣不才,准备了数月没能想到什么好的创意,偶然想起早年有一缘人,赠与儿臣一奇珠,虽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但也说得上是举世无双,但愿能讨得皇姑祖母的喜欢!” 太皇太后招手,“靖儿就别再卖关子了,快些将你那宝贝呈上来!哀家倒是迫不及待了!” 瞩目之下,一颗原本平平无奇的珠子,在拨动之下,竟大放异彩!教人如入异界! 而就在三阁的注意力皆被这枚奇珠吸引之时,一名奴才忽然神色匆匆地从后面赶到漠沧无痕身边附耳禀说了什么。 漠沧无痕满腔震怒! 西园林、北嵬山——意外失火! 莫非有人想夜焚皇宫不成! “此珠名叫浮光珠,借用那有缘人的话来说,福珠赠与有福之人!” 那一刻,万籁死寂,漠沧无痕面色惊变地看向正在献礼的廑王,目光微微跳动着。 “好!好!”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嘉奖,廑王又慢下声说,丝毫没有在意到漠沧无痕的神色。 “皇姑祖母莫急,除了此浮光珠,那有缘人还附赠了一本波喏经书与儿臣,” 说着,廑王又从木盒底下取出一折经书。 与此同时,紧随而来的是另一道附耳相告! “那有缘人与儿臣说,此经书可解百忧,是极乐之书,儿臣不才,尚缺慧根,这般经书放在儿臣面前,犹如焚琴煮鹤!儿臣想了一圈,这天下恐怕唯有皇姑祖母才担得起这书的分量!” 那一刻的漠沧无痕一身冷汗,看廑王满口珠玉,皇祖母满目惊喜,对那寿礼更是爱不释手,他心中的担心越来越多…… 万寿阁后殿,漠沧无痕疾步而出,不见小疆,却看见小疆身边的副将——祝冲。 “末将祝冲参见陛下!” “小疆呢!平王何在!” “回禀陛下,平王殿下此时正赶往西林苑与北嵬山查看火情!尚不知聚龙城城门口百姓聚众闹事的风波!” “可有查明因何事引起的轰乱!?” 祝冲回答:“以耄耋老者为首的百姓带领着数百麻衣平民扬言要入宫替太皇太后祝寿!经查验,那些麻衣平民身份不详,定是乔装过后想借此闹事的!” 听此,一旁的邱公公当机谏言:“陛下,此事断然不是空穴来风!所谓宫中两处失火,城门闹事,定然只是冰山一角,老奴觉得敌人的核心定然在万寿宫!您看是否要通知到万寿宫,暂停宴会,加强警戒?”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看了看邱公公,又看了看随之请命的祝冲,心若惊弦…… 倘若真是如此,对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当着天下贵胄与王侯的面,毁了这场寿宴,让众朝臣觉得朝廷已经岌岌可危故而惶惶不安! 如此一来,他和皇祖母设下这场宴会的目的便直接功亏一篑! 沉吟片刻,漠沧无痕眸中忽然一笑,他们当这巍巍皇宫是蝼蚁之穴不成?哪能由得他们想毁便毁? “通知据守聚龙城的主将王漭!务必将城门看死!莫说是一个麻衣平民,任何有关聚众闹事的消息都不得飞入宫中半点!此外,即刻封锁万寿宫,禁止任何人出入!务必要保证寿宴正常进行!” 他一声命令,祝冲旋即领命而去。 未几,温公公出阁来寻,恐引起皇祖母疑惑,漠沧无痕旋即返回宴席。 座席上,见元礼来了,太皇太后忙问起:“元礼啊,哀家怎么看你脸色有些差?” “外边风大了些,”漠沧无痕挤出一丝微笑,然后佯装出一副冻得搓手的样子,“还是里头暖和些!” 温公公配合着把手炉递过来。 “真是可惜了,陛下方才那一走,正好错过了微臣向皇姑祖母展示的寿礼!”廑王遗憾的目光忽然送了过来。 “是啊元礼,”太皇太后也觉得精彩,不忘夸赞廑王:“靖儿这回的确是用心准备了!” 漠沧无痕不徐不疾将手炉放到一旁,眸光如刀翻起,蓦然看向廑王,似笑非笑赞扬道:“是啊!廑王今夜所献的这份寿礼!真真是,苦心——孤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5章 廑…廑王要逼宫!!! 真就不明白了,这般宴会,不安排她们这些做妃子的在漠沧无痕身边伺候,反倒把她们的座位排在了侧阁…… 不过,伺候不伺候的,她倒是无所谓。毕竟这种重大场合,有皇后在,怎么轮也轮不上她这个五品的才人。 她呀,就图个看热闹的地。 只可惜,她今晚注定要耳背了! 玉树阁和万寿阁本就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一群女人挤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纵然她眼眼力再好,啥也听不清,那也是白搭…… 坐在她这个角度看对面,对面的人简直就是一群傻子。你看那廑王,没说两句就像个傻子一样地笑了,再看看那漠沧无痕,杵在那跟个木头似地,别看他现在没说话,那双眼睛准是在计谋什么…… 哎呀,不好,他好像看过来了…… 白饵赶忙抓起一把瓜子噼里啪啦地嗑了起来。 “宴席之上,怎么迟迟不见舅舅上前拜寿?” 玉树阁中,白饵嗑光了手里的瓜子开始嚼话梅。 燕艳艳举着一张尖得可以扎人的下巴,正东张西望着,她自顾不暇地应答道:“……我爹?我爹压根就没来!” 没来? 白饵不能相信地往万寿阁的宴席上飞快扫了一圈,“舅舅他怎么没来?” “不知道,好像是借病推辞掉了!不过丽阳到秦淮这一趟,一来一去路途的确坎坷!换做是我,我也不高兴来!” 白饵心想,那燕不落当初忙着把燕温婉塞进宫所为何事?呵呵,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简直不要太响!如今这般难得的机会,他竟不来?这只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 “嘿!”燕艳艳抓准了机会,忽然拉起白饵的手想着离开宴席,“这会儿出去的人多了一些,咱们趁机溜出去……” “???” 燕艳艳一下子靠到廊道上,忙不迭挥着手绢扇风,总算是透了一口气:“里面太热了!再待下去怕是要捂出病来……” 白饵一脸冰冷地扫了她一眼,心想这个燕艳艳假熟的功夫简直不要太好! 她可清楚地记得,燕艳艳进宫以前,压根就没跟燕温婉说过几句话,这会儿,只不过才一盏茶的功夫,装得跟形影不离的姐妹似地…… “妹妹!你快看那!”燕艳艳一惊一乍指着对面喊。 白饵看了过去,是一个热闹的戏台子。 “红酥班!我可听说那是全黎桑最有名的戏班子!” 燕艳艳不带问地便将人拉到对面去了。 “是吗?我怎么从未听过……”白饵小声嘀咕着。 “两年前新建起来的,短短两年的时间,红酥班便名震大江南北了!” “红酥班里头的那对金童玉女!更是引得五湖四海的看客为之痴迷!据说,他二人唱到哪,他们便追到哪!” 白饵今晚最不敢相信的一件事便是: 燕艳艳竟然是个戏迷? 其他妃子坐在阁中都忙着看漠沧无痕忙着傻笑,这个燕艳艳竟然忙着追星? 白饵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怎么看都不像…… 她脑子不禁有些发蒙: 着实是不应该呀! 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谁来搞宫斗? 这会儿,戏台前聚了好多人,燕艳艳拉着白饵找了个地方落脚,又是尖叫又是鼓掌,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白饵望着戏台上的流光溢彩,两目微闭,一副一身五心的样子。 她并不排斥看戏,但格外排斥被燕艳艳拉来看戏这件事。 等等! 她蓦然睁眼,一抹警惕的目光在头顶扫过,随之落入左侧的湖面,只见平静的湖面上一抹细小的涟漪忽然绽开! 直觉告诉她,这动静有些不对! 她一边举目观察着上空,一边拍着燕艳艳的手想要告诉她什么。 奈何燕艳艳太投入,头也不回。 直到平平无奇的上空熟悉的轻功一闪而过,白饵这才退出人群,找了个隐秘的角落飞上了屋檐。 站在宫墙上目光北追,只见两道黑影一前一后,你追我赶,目标似乎是万寿阁! 她可以确定,后来者一定是将离! 同时可以判断,被追的黑衣人轻功极好,绝对是她这些年来见过的为数不多轻功好的高手! 想到这里,她两臂一振,悄无声息地掠过了戏台上空,不觉飞回了玉树阁。 为了躲避众人的视线,两个人都选择了西北侧的空中长廊,那里树影婆娑,游人甚少。 白饵刚从瓦檐上跳下来,不曾想还是慢了一步。 此时黑衣人已不在视线范围内,只能看向将离尾随的身影。 她拳头一紧,已经做好了全力以赴的打算,可就在此时,却与另一同向而出的人撞在了一起。 恍惚间一抬眼,竟是……黎桑公主! 白饵有些不可思议,同时有些错乱,怎会在这个时候遇见黎桑公主…… 与此同时,黎桑凤钰微怒的目光忽然扫向了自己。 白饵率先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燕温婉,遂冒冒失失地赔了礼:“妾身西宫燕温婉有失了分寸,望郡主见谅!” 黎桑凤钰没有多看她一眼,便拨着树枝朝前头疾步而去。 显然,在燕温婉这,她没有发现什么。 只是…… 白饵目光陡然抬起,要跟的人已经跟丢,代替她视线目标的,则是健步如飞的黎桑公主…… 而就在此时,万寿宫外传来急报。 “报——启禀陛下,启禀太皇太后!” 一看守聚龙城城门的士兵跪在万寿阁中。 “聚龙城城门前,百姓呼声如山,沸反盈天,一时间民愤四起!现如今已有攻城破门之势!此时干系重大,特请陛下明旨!” 闻言,漠沧无痕先是腰身一僵,接着几乎要拍案而起,“王漭”这个名字,琉璃一般,轰地一声砸在地上,掷地有声! “守城大将王漭何在!” 堂下的士兵愣了一愣,才支吾言:“回禀陛下,聚龙城城门口局势愈演愈烈,没有陛下口谕,王将军不敢出兵相抗,特派小人到此请示!” 听此,漠沧无痕终于忍不住拍案! 想他王漭是何等英勇果决之人! 论起兵法谋略,亦是令人拍手称赞! 当初收复邰州一战,他一人主阵,面对数千敌军,他当机立断最后赢了一个兵不血刃的局面!那是何等得飒爽! 到如今,区区数百闹事的百姓这么快便教他招架不住?束手无策了? 士兵听了旋即抱拳乞饶,两股战战不敢语。 就在众人还在反应的时候,有个人眼珠子一转,站起来说:“陛下息怒,微臣以为,追责王漭将军倒不是什么大事,当务之急是听一听百姓为何在城门口聚众闹事。” 有些人倒是不请自来了! 漠沧无痕警告的目光登时扫向了廑王,仿佛在质问: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士兵也才反应过来,忙着禀报:“启禀陛下,这些百姓以百人为队,有些来自秦淮,有些则来自他乡,领头的则是一耄耋老者,该名老者手捧寿礼,直言:他们代表的是黎桑天下百姓,并执意要入宫到太皇太后面前献礼!” 听此,满座议论纷纷。 太皇太后波澜不惊的眼神在阁中扫了一圈,最后看了眼元礼,开口:“只不过是一群想要入宫拜寿的民间百姓,何必引起这般大波?既然民间的百姓远道而来,那哀家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闻言,漠沧无痕骤惊,紧着神色看向皇祖母,眼神摇了摇。 太皇太后只是朝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众人,眉间添了分喜色,道:“诸位,今日是哀家的寿辰!哀家高兴万分!趁此良辰,传哀家旨意,将这耄耋老者传唤至万寿阁——献礼!” 偌大的皇宫,钟鼓声一阵接着一阵,像蛟龙在暴风中哭泣。 万寿宫大门大开,鲜艳的红毯从宫门口一路通向万寿阁。 一名头扎纶巾、面容枯瘦的老人,手捧红布木盒,正步履蹒跚迈进大殿,跟在他身后的,是二十个麻衣草鞋的百姓,一步一跳,手舞足蹈,口中低沉的唱词,仿佛梦中呓语。 绚烂的灯火,映衬着他们黝黑的皮肤,他们表情严肃,眼神飘忽,就像雕刻好的模具,沉浸在自己的表演当中,丝毫没有被周遭异样的眼光所影响。 “草民凤栖氏,携数民,承万民之愿,特来向吾伟大的尊贵的太皇太后祝寿,愿吾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另有简略歌舞,为这寿宴助一助兴!” 老者两眼仿佛缝合在一起,斑白的胡子遮掩着缓缓浮动的双唇,声音像一口古老的洪钟,融着呼呼的长风,听起来有些模糊。 太皇太后倾耳于宴宴席前,认真听老者一句一句说完,才盯着那红布木盒和蔼道:“老先生有心了。不知老先生有何寿礼要献与哀家?” 歌舞还在继续,众人瞩目之下,老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盒子,忽然就笑了。 紧接着,只见他颤巍巍地起身,缓缓向宴席之首靠近,像是要亲手将这份厚礼奉到太皇太后的面前。 突然,不知是人为还是意外,那红布滑了下去,木盒上面摆着的一柄钢刀,恰好与老人的五指重合! 一见匕首,漠沧无痕当即护在太皇太后前头,并朝外骤呼:“护驾!” 老人一改从容之色,蓦然看向自己身后二十人,“掩护廑王殿下!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6章 两盏毒酒,鹿死谁手? 遽然,方才那手舞足蹈的草鞋麻衣平民忽然化身二十精锐,他们整齐有素眼神一致地看向廑王,并抱拳鞠躬! 一听“廑王”二字,漠沧无痕下意识看向座下的黎桑非靖,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廑王竟这般沉不住气敢在此时逼宫! 大殿上,那二十人不知从何处变出了匕首,欲冲了上来! 漠沧无痕旋即看向涌入阁中的黄金甲卫,“将廑王拿下!” 这一声令下,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是廑……王要逼宫!!! ??? 廑王坐在客座上,酒都斟好了,本打算看热闹,突然脸色煞白! 好一个莫名其妙! 小丑竟是我自己? 他心中当时一万个妈卖批! 目光在周遭一扫:哪里来的无名黑锅! 一旁的宗宪还来不及搞清状况,直接“关心则乱”,面对涌上来的黄金甲卫,直接开战! 当时的场面一度混乱,女眷乱叫,宫人逃窜,永.康侯脚扑朔,陈首富眼迷离,卫国公绕柱走……但廑王异常清醒! 被黄金甲围困就算了,连刚才打着他的旗号喊“杀”的草鞋麻衣百姓,手里的刀尖一瞬间朝向了自己!?? 也刚好在这个时候,阁外,平王查明火情的消息也传了回来: “报——平王来报,西林园、北嵬山两处遭廑王府府兵纵火!廑王意图谋反!” 这个消息一出,迟迟不敢相信的太皇太后不免撑起身子,满眼震惊地看向了廑王——她心心念念的靖儿,脸上一副失望到极致的样子! 这一刻她多么想质问他一句:可曾想过,这是你皇姑祖母的寿辰!!! 然而此时的廑王却是自顾不暇,前有黄金甲,后有该死的精锐,心中不得不骂一句: 去他奶奶的腹背受敌了! 他反手掀了酒桌,压死一个麻衣,骤然从桎梏中拔身,朝正在与黄金甲对抗的宗宪大呼一句:“宗宪!莫中贼人的计,先杀了这几个麻衣!” 接着,一个凌空飞上台阶,瞪着一双火眼金睛,咬着牙齿,拳打麻衣,脚踩草鞋,一路干到漠沧无痕前头,摆明着要挑起那糟老头子的杀机……果然那老头忍不住了,刀尖从漠沧无痕面前滑向了自己! 他早有防备,反手将那老头的赃物逮了个正着,并冲着漠沧无痕大喊:“他们要杀的是我!!!” 漠沧无痕看了眼局势,也发现了古怪,但并没有当机立断。 盯在他脸上迟迟没有得到回应的廑王十分懊恼,难不成这群麻衣就是他设的局,专门来对付自己的不成?! 可恼可恼!十分可恼! 那老头想必是千年的狐狸成了精,颓废的面孔之下,功夫竟是出人意料十分了得,没有兵器傍身的他几度遭到暗算! 可喜,与此同时,与外面接应的人,及时搬来了今夜同到万寿宫的廑王府府兵,虽不多,但个个也是出自精锐之师! 而就在廑王他喜出望外的时候,一个黑衣人蓦然从天而降,手中一柄长剑,随身体螺旋式刺下,像一道极光,迅雷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宗宪的提醒比救援来得更快,“殿下小心——” 廑王骤然抬头,鹰钩鼻上已泛起了一抹锋芒,他黑眸中大写着怒意: 本王倒要看看,今夜你们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就在此时,他大吼一声,“陛下小心!” 放弃了与那老头的斗争,腰身一翻覆,正好将反应慢半拍的漠沧无痕送到了从天而降的刀尖之下! 命悬嗓子眼,别人都在往玉树阁和春照阁退,唯独白饵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闯进了万寿阁,看着那夺命的剑尖,再看看依附在一起的漠沧无痕与廑王,不免为之捏了一把冷汗:光看这架势,也看不出黑衣人到底要杀谁呀! 意外的是,一道夺命连环镖不知从何处飞来,造成了黑衣人的失误,直接将这道题做成了死题…… 白饵不遑思忖,一见此镖,眼神旋即折向了天南地北…… 与此同时,看着失手的黑衣人,廑王五官凝固到变形: 答案呢?他要的答案呢?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答案,猝不及防地扎在了他的胸肌上! 廑王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老头,再看看胸口溢出的血,瞬间恼羞成怒,伴随着一声“陛下小心!” 那糟老头子被他一脚踢翻在地,同时,快快地扶住了并未插深的匕首,状似艰难地抽了出来,灰白的脸色,下一瞬,恹恹地送到了太皇太后的视线里…… “靖儿……” 整个万寿阁仿佛都在颤抖。 未几,那道圣旨终于发了出来:“将刺杀廑王的凶手拿下!” 在廑王府府兵的加盟下,数麻衣皆被制服。 早些被派出去查明情况的石蹇也已经归来,在漠沧无痕身边附耳道:“城外的廑王府并未有丝毫异动……” 漠沧无痕理了理龙袍,正襟危坐着,眉梢不禁朝正在一旁包扎伤口的廑王挑了一挑,暗暗想:这就有意思了,究竟是谁如此大胆敢借朕之手置廑王于死地? 他探究的眼神不禁在偌大的三阁扫了一圈。 此时,平王赶到。 “末将救驾来迟!……” 以西林园、北嵬山两处不相干却距万寿宫相隔甚远的地方为火局,调离万寿宫守卫的主心骨,再以百姓闹事的压力击溃太皇太后的防线,二十一位高手才得以入宫,看似以卵击石,可对方却极擅于攻心,巧妙地利用了黄金甲的势力,教廑王腹背受敌,对方这般筹谋,竟只是要廑王的一条性命…… 漠沧无痕收回目光,随即吩咐下去,命平王将若干凶手一并收押且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以还廑王一个“公道”。 同时,在太皇太后的坐镇下,“传哀家(朕)旨意,众宾客,添酒回灯——再度开宴!” 很快,城外与宫中同乐的百姓便听见了,那寂静了好一会儿的皇宫,再度传出了喜悦的钟鼓声,还有今夜令万民期待已久的压轴戏——盛世烟花…… 整个皇宫恍然白昼,礼炮声此起彼伏,秦淮城里城外万人空巷。 这是继寒食节后,民间第二个重要的日子。 此时万寿宫,重新打开了局面,丝毫看不出这里刚才发生过激烈的打斗。 毫无疑问,那些远道而来的宾客无不被这般时速与当局者的气度所折服。 “妹妹,你这是去哪了?我可算是找着你了,你知不知道方才……” 燕艳艳三阁的交汇口找到了燕温婉。 白饵停下寻找的目光,回过头,朝燕艳艳问了一句:“看见宸妃娘娘了吗?” “宸妃娘娘?”燕艳艳想了想,“这会儿应该在后殿梳妆!大家都在那呢!” 白饵在心里摇了摇头。 见她呆着不动,燕艳艳又拉起了她,“哎呀妹妹,快走啦!宴会马上便要开始了,咱们快回去坐着……哎!妹妹你去哪呀?” 为答谢众宾客,寿宴最后安排了一个赐酒环节。 这一刻的众宾客,今夜之后不知要教多少没有来参加寿宴的人羡慕,能喝到太皇太后亲赐的美酒,那是何等的荣耀? 日后无论走到哪里,逢人便能说上一句,“我可是喝过太皇太后亲赐的佳酿!” 同时,那场有关廑王被刺杀的大波,也会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的酒后笑谈。 “太皇太后大恩,特赐佳酿……” 耳听得赐酒环节即将进入高潮,主事的在宫女赐酒必经的廊道上,做了最后一轮催促,“快些,快些!” 还在寻找的白饵在廊道里一转,偶然抬头越过重重窗柩,才发现,她要找的人,此刻已经安然地坐在了玉树阁中,她正不徐不疾地饮着茶…… “动作细致些!” 她施施然靠在廊柱上,眉心慢慢一松,蓦然看向朝自己而来的宫女,一前一后,内心不可操控似地一跳! 警惕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宫女承盘上分别托着的两只金色酒杯,直觉告诉她,这气味都不对!!! 直到那两个宫女一前一后从她眼皮子底下经过,她才越发确定这是两杯毒酒! 扶在柱子上的五指忽而一紧,她目光一跳,内心初步判断:有一杯是剧毒!有一杯毒性则较弱,不至于致命! 还未等她分辨出哪一杯有剧毒,两个宫女已经踏入了阁中! 她急忙问一旁观望的主事公公,“敢问公公,赐酒仪式,轮到谁了?” 公公还未开口,答案已随着二人陡转的目光,率先来临。 只见一宫女率先停在了廑王的宴席前,眉目如画,将金杯送到廑王面前…… 白饵心中不由自主地敲响了惊天鼓。 他们以为,今夜这场喧嚣已经平息,谁能料到,有人早已压下赌注:今夜,不是廑王死,便是漠沧无痕亡! 宴席上,廑王目光平平看向送过来的金杯,耳边贴身伺候的妾室——美其名曰今夜他带过来的侧妃,唇瓣微扬:“等等。” 廑王迟疑地看向她,只见她一抹朱唇惊艳,柔柔道:“殿下刚添了新伤,实在不宜饮酒,就让妾身代劳!” 还未等所有人开口,那细长的手指已掐起了半壁杯身,**轻轻一掩,便将之一口饮尽。 单凭那妖媚的神情,便能想象得出,这酒引得极佳! 廑王满眼宠溺看着身侧之人,为防止有人嘴碎,当即朝太皇太后拜谢。 宫女接过金盏已率先退下,转眼,另一位宫女端起了第二杯酒,送到了漠沧无痕的面前…… 这也意味着,她心中的答案,昭然若揭…… 就在主事的公公因宴席总算要拉下帷幕而忙着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白饵抓着镂空的金色大阁门,看着从宫女手中接过金杯的漠沧无痕,心跳止不住地跳得越来越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7章 撕破伪装,正面开战 琉璃般的微光,照在他俊逸的眉心,如同泼墨一般,溢满了多情。 接过金盏时的温润一笑,虽不是因为她,却仍旧教人口中似含了蜜一样甜…… 青妹从未想过,自己会离他这般近。 她记得,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安福殿前的园子里,虽只是他临走时的匆匆一瞥,却仍旧教她过目不忘。 虽然兰花姐姐叮嘱过她,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但她还是会忍不住,会情不自禁…… 她想看看他,好好看一看他。 可是,她又害怕这满座的威严,更害怕他眸子里平添的怒意! 于是,她只能暗暗地看着他,看着他动作儒雅地饮下杯中佳酿,看着他因口感极佳而发出爽心的赞叹…… 她只愿这一刻的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 伴随着主事公公一声赐酒礼毕,漠沧无痕龙身一起,只手横推,波澜壮阔的广袖,占据着众人的视线,就像一场浮华盛宴,拉下帷幕。 一番致辞之后,众人朝拜,“恭祝太皇太后万寿无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宴会结束之后,宾客纷纷散尽,那些远道而来且有声望的异姓,连夜出宫暂宿宫外提前制备好的客栈,等天亮再出城;同一批次的,还有朝中群臣,他们各自返回城内的府邸;而那些王、侯等近亲,出于安全考虑,则暂宿嘉成宫,同时也方便第二日再到万寿宫请安以遵照礼制。 约莫是子时,宾客这个时候基本上安置完,月影下,两道黑影追逐不下。 几次交战之后,眼看将离便要将那负伤的蒙面飞人擒拿住,另一道身影却意外闯入。 “将离!” 长桥之上,黎桑凤钰望着对面的男子语气里满是笃定,她确定那就是他! 看着凌空飞下挡在前面的女子,将离不禁目光一跳。 正要说什么,蓦然抬眼才发现那黑影趁机逃之夭夭! 他眉毛一竖,不能甘心! 黎桑凤钰早有防备,再次拦下了他,两年了,距上回秦淮城门口一别已经两年了! 而他,至始至终被危险占据的目光,只是在他看不懂的眸色上迅疾一扫,“公主,你认错人了!” 骤然,一道出其不意的弧度,在这浓郁的夜色里,染着闪电一般,在她怔怔的眸光中翻起,掠过她的头顶—— 再回首,已遥不可及…… 欲追逐,已下落不明! 只留下一阵扑面的长风,换她满身萧然。 “公主,” 她口中念着,唇瓣忽然扯开了一个惊讶的笑。 黎桑凤钰孤身走下了长桥,心里忽然好开心,又忽然好遗憾。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两年前的秦淮城门口,他还欠自己一个未亲自说出口的答案。 经廑王遭刺杀的风波之后,仅管整座皇宫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脂粉奁,但总有人想着走漏风声。 嘉成宫,宽广的豁桑殿就像一座冷宫,静谧无声。冰冷的地板映射着一层寒光,琉璃般的墙壁映射着周遭静物的轮廓。 廑王袒露着上身闭着双目打坐于榻上,一旁的廑侧妃云胡姒看了眼金盆里晕开的黑血,蹙着眉头喊来侍人将金盆撤走。 “幸好今晚有你在,否则本王怕是要毒发身——” 云胡姒正小心翼翼地为他往胸口上药,听见他这般自嘲,忙不迭提起一根玉指在唇瓣上轻轻一堵,伤心的眼神轻轻一摇,满是于心不忍。 廑王嘴角一勾,蓦然睁开眼,正看向身侧之人,猝然—— 一抹寒光迸射,“小心!” 云胡姒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腰身忽然被他以一臂之力抱起,紧接着同他双身在榻上轰然一个翻滚,耳畔则是剑尖刺空声——十分嘶厉! 廑王怒目瞪着凭空出现的黑衣刺客,一抹寒光再次夺目而来! 此时,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那危险的长剑死死地掐在指间,“嘣”的一声,长剑从中断开! 黑衣刺客手握残剑满是不信,不遑进攻,只能被迫抵挡! 云胡姒惊魂初定,“是白饵!” 廑王目光举起,只见两道弧线从头顶划过,随后只听得轰然一声破碎,手无寸铁的黑衣刺客撞在了琉璃窗上,白饵随之飞了出去…… 一道云台之上,宫墙环绕,手可摘月,宫墙之下,警戒声四起。 江沉吟撑着胸口微微喘息着,目光逼向对面忽然停手的人,满是不可思议! 隔着几步的距离,两个人都不难发现,彼此黑色披风之下所罩的仍是刚参加完寿宴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宫装。 隔着一层面罩,二人互相对视着,直到把对方的身份看穿、确定。 白饵漠然看了宫墙下一眼,“廑王的府兵马上便要追过来了。” 江沉吟仿佛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忽然盯着她眼里满是可笑,“原来,这便是你回来的目的!呵呵呵呵!” 这个答案简直令人惊悚,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让人相信!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线索,也只有这个答案能与之完美契合。 白饵没有什么话好说,但是同她一样,眼中有着同一种震惊。 这应该是自亡奴囹圄的青坡一别之后,真正意义上与她相遇。 她不是宸妃沈含,她也不是才人燕温婉。 她不敢相信,今夜在背后搅动这一切的竟然是她! 想到这里,白饵不禁转身离去,的确没什么好说的,如今二人身份揭破,日后注定是敌人。 她很清楚。 “就不想知道青坡一别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她停下了脚步。 “当初我自以为大仇得报,在这世间了无牵挂,直到我走出那扇牢门,亲眼目睹了风人的丧心病狂、仇人命如草芥一般奄奄一息,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道已经变了,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什么叫做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她闭着眼睛,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对,我不敢相信!”江沉吟的语气忽然变得了断,“就是凭着这份不敢相信,我才会一路走,一路目睹,直到走出那扇宫墙!直到听见有关黎桑非靖尚在人世的消息!” “我几次亲眼看见他出现在我面前,可我却发现,我除了空有一腔仇恨,我什么也没有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最后,我遭受着那些流民所遭受的,好几次险些死在风人手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我每日渴望的,竟然是期盼仇国早日卷土重来!” 江沉吟忽然笑了笑,像是在自嘲,“或许你会觉得很可笑!当初我巴不得它亡!巴不得它早日破碎!有一天竟然也会盼着它好,盼着它能救一救自己……也许是报应!仇国等来了云开雾散的那一天,而我却没有等到。” “凯旋军杀回秦淮的前一个晚上,我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女子一样,被一批风人秘密送出了城,那些畜生暗箱操作,要把我们送去前线,做军妓。后来黎桑收复失地驱逐风人的战争此起彼伏,民不聊生,去往前线的最后只剩了我一个人,本以为我已经死里逃生,不曾想却再次坠入了地狱……” 她又道:“终于,有一天我活着回到了熟悉的地方,以沈含这个新身份活了下来,你在煦暖阁听到的那些有关歌女沈含前半生的亡命天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真的,正因如此,才瞒过了那么多人的眼睛。” 要说这两年经历的痛苦,白饵没比她少,她对她怎么活下来的显然毫无兴趣。 她只是想不通,短短半年之久,她如何将这偌大的皇城控制在手,更想不通,漠沧无痕为何会成为他的目标。 如果说今夜在寿宴上刺杀廑王她不需要任何理由,那么漠沧无痕呢?同样的毒酒为何同时送到了漠沧无痕的面前? 她蓦然回过头,“江沉吟——” “她已经死了!” 那个被唤的人忽然歇斯底里。 “两年前,江沉吟早已成了遍野伏尸中的一具,活下来的,只是沈含!” 白饵看着江沉吟有些震惊,直到听见她说。 “我想你应该明白,我既敢将这些所谓的真相告诉你,便不怕被你抓住把柄。要知道,漠沧无痕是何等聪明之人,连他都不相信的,又凭什么因为你去相信?” 江沉吟附加了一句:“凭什么因为一个要杀他的人去相信呢?” 白饵内心顿时一震,这是在威胁她? 她终于明白,从跳出豁桑殿的那一刻起,江沉吟已经在正面向她开战。 廑王府兵追逐而来,江沉吟转瞬即逝,白饵随即也飞下了云台。 “刺客呢?”廑王此时已披上了作战的盔甲。 “对方并非一人,已掩护逃去!”为了防止廑王看出什么,一下云台,她便作势去追。 “且慢!” 皇城中的黄金甲马上便会过来支援,届时她定会暴露什么。 廑王当机立断:“你莫再追!你的身份不该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候,耳听的黄金甲卫的声音逼近,廑王又作催促:“迅速离开这里!” “好!那之后再靠鸾镜联系!” 白饵说罢,正要离开,云胡姒思忖的眸光一抬,陡然想起了宴席上漠沧无痕饮下的那杯毒酒! “等等!” 她看了眼廑王,不遑交代,催促的目光送向白饵,“漠沧无痕中了猛虎鞭!你速回万寿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8章 不只是托付 聚龙城中的人流量超乎寻常的大,出城的马车如流水,一直从重巘门排到聚龙城城门。 好在季青云有先见之明,删繁就简,宴会结束后直接徒步出城,虽然慢了一些,但也是自在如风。 主仆二人就要出聚龙城门时,远远便被一名唤作小云子的奴才喊住。 “温公公传话!请季太师即刻进宫面圣!君主有要事相商!!!” 季青云和随从阿诚互相对视了一眼,想夜半子时,都这个时候了,君主怎会忽然急召呢? 小云子的话说得很急,又是温公公传话,二人不禁加急了往回赶的脚步。 万寿宫,金玉苑,一早为君主安排好的寝殿。 初入金玉苑,季青云便觉得有些奇怪,虽说金玉苑的位置偏僻了些,但也不至于连看守的人都没有? 到了呈祥殿门口,才看见一个婢子站在台阶上,身后两扇殿门闭得紧紧的。 那婢子见了他明显愣了愣,立马见了礼。 “君主急召,速去通报一声。”阿诚朝那婢子使了个眼神。 “急召?”婢子有些云里雾里,声音略颤抖地说:“可是君主并没有急召呀?” 这就奇怪了,阿诚不禁与季青云对视了一眼。 这会儿,那婢子不紧不慢地解释:“君主他在宴会上多喝了几杯,已然有些醉意,此时正于殿中就寝,奴也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旨意在此看守,不得让任何人上前打扰!如今夜已深了,季太师若有政事要议,还待明日君主酒醒移步天盛宫!” 季青云狐疑的眼神从婢子脸上移向了紧锁的殿门。 且不说温公公传话一事的真伪,君主既在金玉苑歇下了,怎么不见温公公和邱公公亦或者石蹇在此伺候?反倒是只留了一个万寿宫的婢女? 要知道,他一年四季有几百次入宫面圣,不论何时何地,伴在君主身边的必有两位公公之一。 阿诚看懂了眼色,正要询问两位公公的下落,忽然,殿中传来了惊慌的叫声,还有东西被撞在地上的声音。 一听这声音,季青云蓦然看向那婢子,“皇后娘娘也在殿中?!” 婢子回望了身后一眼,心跳漏跳了一拍,“皇后娘娘一同留在了苑中侍寝……” 季青云想都没想,直接冲上了台阶,同时回头吩咐阿诚,“速去找平王殿下!” 那婢子一阵乌鸦乱啼,阿诚嫌她太闹,反手就是一**,待人安静了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拖到一旁的柱子后面,心里道:这可怪不得我,赖你自己瞌睡! 推开重重大门,只见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银鸭被滚绑在寝殿外,嘴里被塞了东西支支吾吾发声不能! 季青云旋即上前抽了她嘴里的东西,听见她泪流满面地说:“皇后娘娘在里面!!!” 他心中一震,整个人犹如脑充血了一般轰得冲进了寝殿,焦急的目光转到了龙榻之上—— 此时,羸弱的司徒皇后被漠沧无痕长身直直地压着,整个人就要被他撕个粉碎! 褶皱的衣物与青红的皮肤,还有掉了一地的东西,满是挣扎过的痕迹。 千钧一发之际,季青云旋即冲上去极力牵制住君主,然而此时的君主简直判若两人,整个人丝毫不受自己操控,身体就像一个铸剑的火炉…… 情急之下,他只能找来绳子暂时将君主束缚住。 “啊娘娘!你受伤了!!” 看到皇后手臂上的一抹血迹,银鸭吓得叫出了声。 奈何,漠沧无痕膨胀的目光再次锁定了皇后,蠢蠢欲动,靠在银鸭身上的司徒皇后惊魂犹未定,与那残暴的目光一撞,一时间犹如午夜梦回,吓得娇小的身板跌坐在地,整个几乎要晕死过去! 季青云目光一震,当务之急是保司徒皇后免遭“伤害”! 他想都没想,上前将司徒皇后从地上抱起,一路冲出寝殿,并命银鸭将各处房门锁好。 司徒姌眼神微睁开,发现正要出殿门,她急忙掐了掐他,皱着眉心将目光拉向另一侧,“不宜从正殿出去,走右侧!” 季青云未作多想,遂改了道一路将人护送离开。 到了金玉苑的一处偏殿门口,她才开口,“放我下来。” 季青云只好将人暂时安置在一旁,须臾,忙不迭后退一步:“情急之中,微臣多有冒犯,还请皇后娘娘见谅!” 他满是拘谨地躬身敬着,耳边却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才抬眼,看着她一副双目微闭的神情,更是不知如何是好,顿时才想起询问她:“皇后娘娘的伤势如何?” “不打紧。” 司徒皇后坐靠在一隅,平复了一会儿,神色好了许多。 这时银鸭取了披风赶过来,跪在地上替她处理伤口。 既已安置,季青云急忙做退,打算原路返回寝殿。 不曾想,手臂却被她突然拉住。 司徒皇后平静地看着目光一跳的季青云,“你这么做,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君主?” 这个声音顿时教季青云心中一跳,就连一片包扎的银鸭也迟疑住了。 季青云眸光一逃避,抱着拳退缩了一步,声音惶恐:“皇后娘娘!陛下他意外中毒,才会因此行为失控……” 不,司徒皇后目光一沉,内心摇了摇头。 或许她比他自己更知道,他应该这样回答她,因为她的父亲临死前把她托付给了他……才算恰当。 她一点也不想再听他转换言辞避开她的问题,抬起头反问他:“君主为何突然那般,你我二人心中难道不清楚吗?” 季青云紧了紧唇角,不知如何接口,这时,侍女金杯及时寻过来,并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司徒皇后继续看着他,心想着此刻的他必然焦头烂额! 不怎么亮的周遭,她唇角略微一抽笑,若有似无。 “金玉苑中,皇后侍寝,乃是她的本分,她有临时逃脱的理由吗?季太师这么做,到底是为了哪般?” 那原本轻柔细小的音色,在这一刻却是出人意料的有力量。 季青云着实被这样的话吓了一跳,原本就被君主的安危所占据的思绪,此时更像是一团乱麻,越来越乱,他忙着拜退:“皇后娘娘,君主情况未定,恕微臣先行告退!” 见他要退,她不徐不疾道:“季太师不必去了,此时跟在陛下身边伺候的人已经赶到了。” 季青云目光轻抬,一副原是如此的样子,但内心还是有些担心。 就在他想着去亲自看一眼的时候,又听面前之人道。 “今夜之事,归根结底,乃是后宫之事。季太师身为臣子,后宫之事该不该涉足,理当分得清。” 季青云转念一想,顿时恍然,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遂再次屈身一拜,“多谢皇后娘娘提醒!” 司徒皇后遣两个丫头扶她起来,穿戴好披风之后,蓦然看向他:“随我一同从后院离开!” 季青云恭敬不如从命,率先前面引路。 岂料,这一程,山长水阔一般。 死寂的气氛混着一种叫作尴尬的东西如夜色蔓延,谁都不敢打破似地。 像是挨不过窒息的感觉,季青云先开了口:“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如何?可有大碍?” 司徒皇后看了看他,“多亏季太师出现得及时,还是完璧之身。太师不必担忧。” 这样的回答,就连两个丫头都不禁要对皇后“刮目相看”…… 季青云直接停在了那里,吓出了一声的冷汗。 虽然有些话说出来避免不了欲盖弥彰的结果,但他仍旧忍不住抬起头要说些什么。 只是,司徒皇后已远去,唇边或许还伴着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笑。 路口,赶在他拱手拜退之前,司徒皇后道,“陪我走走,庆云宫离这不算远。” 这话说出口时,那是一张极为平静的脸。 因为,在她眼里,这是十分平常的一件事。 犹记得那些年,每每一同出去,他总是送自己回司徒府。 她这般回想着,却发现他的脸上满是为难与惊讶之色。 她又道:“眼下皇城治安不定,这一路上难免遭遇……” “微臣这便去唤几名黄金甲卫过来,护送皇后娘娘回宫!” 她迟疑地盯着他,忘了要说些什么,直到他真的离开去…… 现如今满城尽是黄金甲卫,哪里还需要去唤……银鸭眉心一皱,旋即拉住了皇后娘娘,摇了摇头,且让季太师去,二人也好有个台阶下…… 这样的话她没敢说出口,而是问皇后娘娘:“娘娘……真不打算回去看一眼吗?” “回去?回哪去?”金杯质问的声音送了过来,“娘娘刚刚都经历了些什么你都忘了吗?幸好娘娘没有什么大碍,否则你我便是罪人!” 银鸭低了低头,拢着皇后娘娘的手臂,“银鸭只是觉得,这般机会拱手送给了燕才人,怪可惜的……” “机会?什么机会?”金杯不乐意地瞟了银鸭一眼,“娘娘心里是怎么想的,难道你不知道吗?只要娘娘不愿,天好的机会也与咱们无关!” 银鸭抬眸暗暗看了眼皇后娘娘,抿着唇角不知如何开口。 不愿看到她们继续吵下去,司徒皇后道:“银鸭说的自有道理,只是,这个机会,燕才人或许比我更适合……近日陛下对这位才人颇是青睐,想必这便是他心里真正想要的人。相较于本宫与君主,他们二人今夜的天作之合,对彼此来说,都不会有事后遗憾……” 听着,金杯呵呵的眼神高高地扫过银鸭,交叉着臂膀说:“还是娘娘自己想得开,不像某些人……” 银鸭:“!!!” 不管他二人,司徒皇后看了眼金玉苑,便动身离开了。 “都怪你,把娘娘都气走了!”银鸭意识过来,数落了金杯一句之后,急忙追随皇后而去。 金玉苑前,季青云与阿诚汇合,得知石蹇和平王已经在里面了,这才彻底安心。 他驻足于门前,偶然想起皇后的提醒,便直接同阿诚出了宫。 呈祥殿两扇大门紧闭,院子里,平王正要冲上台阶破门而入,随即被石蹇拦下,语调平静道:“燕才人在里面……” 一肚子的不安忽然戛然而止,卫小疆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再看看石蹇,不知道干什么好。 真怕他冲上去,石蹇遂勾着他的肩往院子里走了走。 “所以你的意思是?”卫小疆糊涂了。 石蹇勾了勾嘴角,眼中一抹坏笑,“倘若你这会儿进去了,看到了你这个年纪不该看到的东西,可别怪我这会儿没拦住你啊!” “去你的!”卫小疆忙推了一把石蹇,鄙夷道:“我这个年纪如何不能看了?” 石蹇呆呆地看着他,殿下该不会想偷窥?“……” 被他盯得怪异,卫小疆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什么胡话……正忙着为自己解释,石蹇又勾着自己的肩埋头说:“我看啊陛下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你看他们二人之间恩恩怨怨误会天大,说不定,过了今晚便能冰释前嫌了呢?毕竟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寝殿之中!龙榻之上! 白饵本就崩溃到极致,还出于本能地猛打了两个哈欠! 就这般一不留神,被漠沧无痕狠狠地反置于身下,这粗暴的手法,痛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恍恍惚惚中意料到大事不妙,她骇然睁眼,盯住了一身精致的肌肉宛如刀刻的漠沧无痕,心中只想骂街: 杀千刀的廑王,这回你把我坑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9章 他说,他会为她做一切 骂归骂,也怪自己学艺不精,既辨不出猛虎鞭,又孤陋寡闻! 恨没能早向四娘多讨教几招,也不至于落得这般手足无措! 她苦涩的喉头一滑,一股“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滋味还真就油然而生了! 哎哎哎!愁死人!!! 对付不了,也只能逃了。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 平时藏拙在手她一个顶三,这会儿两只手推着漠沧无痕的肩怎么就跟揉面条似地? 还真就怪了! 但奇怪的事还真不少! 平时漠沧无痕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死样,这会儿他倒是化身成狼力气贼大! 咬牙切齿的力气都用上了,还是无济于事,哎哎哎……她不行了,要死了…… 只好暂时把头扭到一边抽空喘息一几口,同时憋屈地感受着,漠沧无痕如牛一般的气息朔风似地不停地在自己胸口漫灌。 猝然,她忽然感受到,自己腰身某一柔软部分被他猛地掐住,指甲掐进肉里面去是什么感受? 她脖子连同意识霎时一僵,下意识地抽出手,一击即中地抓住了那块已经被他抓得比豆腐渣还要碎的地方——裙带,死死的! 下边咬定青山不放松,上边狠狠地瞪着面前那个欲.火焚身的男人,明知故问地吼了他一句:“你想干什么!!” 跟一个禽兽说话,未免有些天真…… 仅管她心里喊出了一万个不可以,但真的只差一点点,她就要吃大亏了!!! 电光火石之间,她猛然生出一个念头,一掌劈晕他算了! 但另一个念头很快便阻止了她这么做:倘若自己这一掌下去,漠沧无痕必将心火骤熄,心跳也会跟着停止,弹指间整个人形同死尸! 这个结局倒是正和她意,但今晚她估计也要完蛋…… 难道,这都是廑王一手安排好的…… 漠沧无痕饮下的那杯毒不是出自宸妃,而是廑王? 不知不觉,她的眼眶忽然被逼得赤红,就像针扎了似地。 倘若这是廑王计划中的一部分,那这便是命令,既是命令,她就不得不从…… 想到这里,眼泪竟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那一刻,廑王的命令与个人的恩怨在她脑海里打得不可开交,望着咫尺的仇人,她只觉得倍感屈辱!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漠沧无痕抱她的力道忽然不稳定,整个人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看着教人心惊肉跳。 他两只瞳孔盯着她,深不可测,一会儿像深不见底的黑潭,看不见一点儿光亮,一会儿迸射寒星,就像饿狼。 看着这样的漠沧无痕,白饵一时间竟忘记了恐惧,惴惴不安的思绪随着他难受的表情而牵动…… 与此同时,呈祥殿前的院子里,卫小疆又忍不住鄙夷地看着石蹇,“我怎么觉得你净出些馊主意呢?” “我……”石蹇顿时语塞,心中碎碎念着,他不也是为了君主着想吗。 卫小疆眉头一竖,忽然严肃起来,“石蹇你告诉我,寿宴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君主好好的为何会失态!他的酒力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乱了分寸。” 石蹇忍不住正儿八经地打量了小疆一眼,讪讪道:“哎哎殿下,我说您这一根筋的脑子怎么比你这身甲还硬呢?这还看不出来吗?寿宴之上,太皇太后亲赐的酒,万寿宫中,亲自布下了这座金玉苑,太皇太后组的这场局您还不明白么?” “什么??”卫小疆目光一跳,一脸匪夷所思地盯着石蹇,“简直就是荒谬!” 手中的拳头一砸,目光冷冷一扫,一股忿忿不平之气冲上心头! 就在他准备冲出金玉苑去找皇祖母理论的时候,呈祥殿中,忽然传来一声尖叫! 二人猛地回头,目光一致,想都没想便冲进了殿中。 白饵瘫在那里,脸上一副痛惨了的表情,颈脖上那片开出鲜艳的地方,已经彻底麻掉了。 漠沧无痕这是要吃人肉了! 听到破门而入的声音,她已经没有力气转头看了,整个人就跟死了一样。 “陛下!!”“大哥!!” 石蹇和卫小疆冲到龙榻前拉起了疲软的漠沧无痕,只见他一副用尽了毕生力气的样子,整个人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 …… 景星宫,一弯孤月砸在了波平如镜的湖面上,散发着支离破碎的光。 宸苑,君主亲赐的宫中别苑,四面环竹,绿竹中间还有一方宽阔的池子,每到盛夏,这里变成了东宫最好的避暑之地。 眼下离燥热的天气还有一段日子,因此平日里这座宸苑少有人迹。 偌大的寝殿一片漆黑,有风时不时吹了进来,浮动着殿中的帘幕。 斜斜的月光照在那阳刚的五官上,将原本便冰冷的面庞照得更加冰冷,坚毅的棱角,飞挺的眉锋,修长的鼻梁,仿佛染着一层银光。 男子一身戎装笔直地躺在殿榻上,四肢健硕,身材更是出奇高大,腰身以下有一半是露在榻沿外。 睡梦中忽然捕捉到了一股凉意,这才昏昏沉沉的支起脑袋,蓦然一睁眼,视线便被周遭陌生的景致吸引而去。 一旁的桌子上摆着一樽银壶,还有两只银盏。 他一边揉着有些疼痛的额头,无意间拾起桌上的一只银盏,皱着眉毛盯着那银盏,思绪猛然一个回闪——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收到了小喏的密信,信上说,她约自己半个时辰后宸苑见面,倘若自己不来,今生便不复相见。 那个时候,他正在聚龙城城门下职守,临时让手下的兵顶替了一会儿,便直奔了东宫…… 男子盯着杯中的酒,意识骤然清醒过来! 他捏着那酒杯,眸中寒光一扫,意识到大事不妙后,猛地弃杯将身下榻! 听到杯响的女婢匆匆入殿,与王漭将军迎了个正着,女婢来不及请安,便被他抓起来质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女婢吊着脑袋俯视着天上之人,艰难地回:“回……王将军,夜半……子时。” 闻言,王漭怒发冲冠,旋即冲出寝殿,脸上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另一侧殿中,江沉吟一袭素衣端坐妆台前,三千青丝如瀑自然散落身后,看着镜中之人越来越近,她不紧不慢将头上最后一只配饰取下。 他站在她身后,面沉似水,皱着眉毛直直地盯着她,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的王者气焰。 气氛就这般约莫死寂了几个弹指,她唇线微微一抿,才回过头,俯仰着他那对高高的眸子,淡淡道:“你醒啦。” “你在酒里下了药!”他的语气寒意逼人,仿佛在质问她缘由。 那抹不真切的笑转瞬便被他的目光击溃,她眼神一闪,不禁低了低头,并没有打算否认,“对。” “为何!” “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三天前我就写信给你,让你帮我。” 她对着那妆台,拾起木梳开始搭理着胸前的几缕青丝。 “你拒绝了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她的声音格外的平静,脑子里蓦然回忆起了以前他亲口对自己说过的话,他说,他会为自己做一切。 一听那“拒绝”二字,他的记忆悄然被什么勾起,同样的话猛地在脑海中一回闪,不由得大声道:“我那是为你好!回信中我便告诉了你,你走得是一步险棋!万万不可取!” 男人总是喜欢为自己辩驳。 他也不例外。 江沉吟低下头缓缓地梳着青丝,无意再听他说下去。 “所以你劝我放弃我精心筹备了半年的计划,” 她的音色幽的一亮,须臾,梳子扣在妆台上掷地有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眉心为之一皱。 她腰身一直,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道:“是呀,我早该听你的,放弃那些计划。如此,也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个败局!” 他目光一怔,忽然明白了什么。 “怎么样,这个笑话你看得还满意吗?”她嘴角一抽,笑着问他。 他眼神沉沉,默默转向了那些浮动的帘幕,语气平静了许多,“廑王府深不可测,廑王身边更是高手如云,纵然你手下的个个都是精锐,要在寿宴上杀了他,又谈何容易?” 所谓的败局缘由,他心中已经猜到了几分。 他再次看向她,她疲惫的眼睛忽而一闭,却仍旧掩饰不住那些挫败感。 局面已定,他不忍心再说一些事后之话,只是忧着神色上前,轻轻握住她的肩,像从前那般唤她:“小喏,收手!” 她漠然睁开眼,起身看了他一眼,“我不会的。” 那般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这寂寥的宫殿,却是出奇的洪亮。 看着她转身走开的身影,他心中那些不确定的情绪如海水一般又涌了起来…… “廑王的手段何等的厉害,今夜你还没见识够吗!” 她装作没听见,或者说,这些话已经听她说腻了,爬上了榻子,被子信手一扯,便侧睡了过去。 可是他的声音是那般的不甘心。 “你自诩计划天衣无缝,可终究还是败在了他的手下!” “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你斗不过他的。” 心中一股恨意猛地冲破了疲惫感,她猛地坐起,冷冷地看着他说:“还和从前一样,我江沉吟的仇恨与你王将军无关!你还守你的城,我做我的宸妃,咱们各扫门前雪!”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0章 将军的身子为何这般热 “廑王非杀不可吗?” “对!非杀不可!” 女人满是肯定,云淡风轻的眼神在那双不怎么常见的怒目上轻轻扫过,此后的一颦一蹙都是与生俱来的固执。 显然,她在玩火。 异常冷清的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那个向来性冷寡言的男子在这一刻胸腔烧着了火似地,再也忍不住地冲向榻前,一身银色的铠甲由上至下地衬托出他挺拔的身躯,修长的手指将女人的下巴狠狠端起:“报仇在你眼里就那么重要吗!” 他的眸光不带丝毫起伏,骨子里透出的一股子寒劲让人忍不住离他远一点。 可这个女人的眼睛却不带闪一下,还敢主动把眼神送上去:“当然重要!” 她话音未落,男人格外低沉的声音紧随其后,“那我呢!” 气氛约莫死寂了一会儿。 任他端着下巴,女人微笑着说:“我们俩不可能。我可是君主的女人!” 对女人来说,男人问的这个问题简直毫无意义。 “你!不!是!”男人确信道。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女人终于不服气地从男人手中挣脱开来,拉了拉被子重新找了个舒适的角度躺好,“迟早会是的!” 被她说得语塞,男人一脸不逞,却毫无办法,只能孤零零地站在那,看着她将脸侧睡过去,已不再看自己一眼。 整个宫殿再一次陷入死寂,一股失落之感猛地窜上了男人的心头,注定不会有人察觉。 那个曾经百战百胜的男人这一瞬,彻底被什么击垮了似地,忍不住扶着榻沿默默地背坐下来…… 耳边不断回荡着她决绝的声音。 “还和从前一样,我江沉吟的仇恨与你王将军无关!你还守你的城,我做我的宸妃,咱们各扫门前雪!” 还和从前一样。 男人忍不住在心里问,还和哪一个从前一样? 初见吗? 男人心中一声冷叹,要是真能和从前一样就好了…… 冷得泛起了白光的地板,犹如凝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尽收在男人的眼底。 无边的思绪,滚滚而来。 刀月谷,百草霜杀! 一股寒气泼天,将女人们裸露的肌肤冻得铁青! 其他几个女人不敢凌辱当场咬舌自尽,没有逃掉的女人再也没了力气,闭着一双绝望的眼睛任凭几个丧心病狂的风人相继蹂躏致死,眼角滑下了冰冷的泪珠。 而她,作为最后一个活下来的女人,赤着双脚狂奔于半身高的茅草间,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风人已经追了过来,女人频频回首,满脸皆是惊慌之态! 终于,她载了下去。 望着前后逼近的脚步,她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耳听得锋利的爪牙近在咫尺,她歹毒的目光骤然一睁,猛地从敌人的刀鞘躲过弯刀…… 拼了命地嘶吼声,厮杀声,裹挟着呼啸的北风,惊天骇地。 直到女人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粉碎,血迹开始在白皙的肌肤上满眼…… 领军的男人停在溪流对面看了许久…… 忽地一声,马蹄一振,击穿的水花在空中飞溅,紧接着,一柄长矛笔直地刺了出去,直接穿了一个风人的心。 骏马加速驰骋,从女人波澜不惊的眼中划过,随之,几具尸体倒了下去。 骏马再度折回,停在了女人的身边。 女人正赤裸地躺在霜草里,三千如瀑青丝遮着丰满的部分,忽而,一具从马上飞下来的披风,忽地遮盖了视线。 男人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裹挟着披风的女人,手中的长矛伸到了女人面前,并向自己的身后抛出了一个冷漠的眼神。 望着那高高的战马,女人很快便读懂了男人的意思,目光一定,猛地抓住那长矛随他飞上了战马…… 女人靠在男人宽阔的背脊上,抱着他坚实的腰身,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马蹄声伴着穷追不舍的风声呼啸了一路,直到月露西山…… 军营里,女人一身狐裘斜躺在男人的榻上满是温暖,只见帘帐忽而飞起,男人挺拔的身影占据了她的视线。 二人四目相对着,男人手里的帘帐蓦然落了下去,那些起哄的喧闹声也随之被堵在了营帐外。 男人走进营中没再看她一眼,开始解去腰间的佩刀,并脱去盔甲,“叫什么名字。” “班喏。将军可以唤奴小喏。”女人窈窕地下了榻,走到男人帮她解袍卸甲。 男人很配合地撑开了宽广的臂膀,眸子里仍旧是一副漠然之色,直到她最是柔软的部分忽然紧紧地贴在了自己的身后。 男人比她想象得还要高,任凭女人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的肩,只能将脸侧靠在他的背脊上,修长的十指自下而上慢慢摸到了男人的胸肌,“将军的心跳得好快呀……将军的身子为何这般热……” 男人却面不改色,对之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女人唇线自顾一抿,遂开始专心为他解袍,“将军可听过狐妖小唯和将军王生的故事?” “没有。”男人冷漠道。 “那霍心和苒娘的故事呢?”女人又问。 男人依旧冷漠地摇了头。 女人一边拆着男人的腰带,一边说起:“秦汉年间,都尉王生率王家军在西域与沙匪激战中,偶然救回一绝色女子,并带回江都王府。这名唤作小唯的女子便是狐妖所化披人皮所变。” 她说着,忍不住抬眸打量了一眼男人的神色,竟是不为所动。 “狐妖小唯因王生勇猛英俊对其萌生爱意,并不停用妖术诱惑王生,想取代王生妻子佩蓉的地位。” 男人的里衣被解开,肌肉上的线条半露半掩,女人勾笑地望着他,眉眼里多了几分魅惑,“将军就不怕,小喏成为第二个小唯?” 男人垂眸看了看女人,嘴角幽地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猛地将女人的腰身抱住,紧接着反身将她压倒在榻上,里衣从身后滑了下去…… 男人一身的肌肉占据了女人狭小的视线。 他饶有兴趣地注视着身下的女人,气息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耳侧、颈间,直到女人逐渐泛红了双颊…… 转瞬,男人手心一松,长身猛地一起,径直地走出了帘帐,手起帘帐之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榻上正扶着胸口微喘的女人,嘴角一勾,冷嗤了一声罢,便转头出了营帐。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女人一脸不逞地拉着狐裘离开了榻子,继而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停在了营帐前,忍不住起手勾了勾帘子,朝营帐望看了一眼。 男人赤裸着上身猛地跳进了不远处的冰湖,同几个士兵竞相潜泳着。 腾腾的白雾逐渐模糊了女人的视线。 女人皱着眉头,抿了抿唇角,“糙汉子!” 遂转头入了帐中。 一士兵一脸殷勤地送来了热食,女人斜靠在榻子上,拉了拉滑出肩头的狐裘,朝那贼溜溜的眼睛问了一句,“我美吗?” “美!美!” 望着那勾魂摄魄的美人,士兵哈喇子流了一地,在心里疯狂点头。 简直就是绝色美人! “那你们家将军的夫人呢?”女人又问,“我和你们家将军的夫人比起来,谁更美?” 岂料,那士兵忽然抚掌而笑。 “哪里来的将军夫人?我们家将军至今还是一杆光枪呢!哈哈哈好!” 女人长睫轻轻一掩,有些难堪,想那男人胡子拉擦的,少说也有二十几,竟然没有妻室? 后来,那名唤作小喏的女人随军营修养了一个月之后忽然消失了。 营中只留了了一封信,信中寥寥四字,“后会有期。” 男人曾有意无意地找过女人,只是自那以后,两个人再也没有遇上。 不久之后,战乱平定,男子领军返回秦淮。 而那段因缘际会则一直留在了刀月谷…… 他喜欢那段军营中始终没有道破的感情,仅仅是因为两心相知。 倘若真能还和以前一样该多好,她还是小喏…… 男人眼底的黯然一闪,蓦然收回思绪。 回过头,她状似熟睡。 但他知道,她没有。 “以后,还是唤我‘王郎’,听着习惯一些。” 声音忽然格外温柔。 男人收起目光,起了身,打算离开。 直到身后蓦然传来。 “你变了。” 那般突然,又那般平静。 “是你变了。” 他本不愿反口,但还是犹豫了。 他知道,他一直都是她的那个“王郎”,从未变过。 江沉吟猛地侧过身,望着那离开的身影,咬着的唇角一松,“尚书之女对你仰慕已久,文尚书又有意将之许配与你,你何必迟迟耽误着人家,早些应下婚事!” 见那脚步没有如愿停下来反而还加快了,她忍不住抬声加了一句,“别觉着自己还很年轻!” 人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环视了这寂寂的宫殿一圈,江沉吟被子一扯,侧着身子闷闷地闭上了眼睛! 半年前。 王府意外救下了一名女奴。 男人问她,“为何入秦淮?” “报仇。”女人说。 “一定要报吗?” “一定要。” 女人眼睛不眨一下。 男人陷入了沉默。 女人笑着仰视着他问:“听说将军一直在找我?” 男子沉默了许久,“……在勘破了重重皮相、经历了重重阻隔与考验之后,霍心仍旧找回了他心爱的苒娘,自此厮守终生。” 女人没有听他说完,转身出府。 男人的声音忽然拔高。 “我王漭不信鬼神,你也不是什么狐妖,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小喏!” 女人停在那里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微笑着说,“将军,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进宫。成为君主的女人。” “之后呢?” “什么?” “报仇之后。”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1章 玉佩断情 安福殿座谈的宾客一直到很晚才散。 太皇太后送走了穆安王府的邕三娘子后,便命海姑姑遣退了所有的侍人。 此时此刻,安福殿前后一片肃静,只有园中芍药打蔫的声音。 廑王妃深夜得了太皇太后召见立刻随婢女式薇从嘉成宫赶至万寿宫。 此刻,已至安福殿中。 一见到皇姑祖母,萧美嫫便笑着迎上前。 当然,不忘福身。 “皇姑祖母万福!不知皇姑祖母唤小嫫来……” 忽然,萧美嫫的声音如珠帘一般中断,七八个圆鼓鼓的错乱,猛地在她心底“噼里啪啦”地落下! 话方说到一半,她的视线便被那乳白色的玉佩牢牢占据! 那玉佩—— 那玉佩怎会出现在海姑姑的手中! 那玉佩,此时此刻不应该系在君主腰间的带钩上吗??! 萧美嫫脑袋一阵轰鸣:廊桥上的画面,混着夜色如墨打翻,她明明记得自己已伺机将那玉佩挂在了他的腰间,她也记得,他离去之时那玉佩也是安然地在那龙袍上摇晃! 那眼前的又是何物? 她想否认,可那玉佩上她亲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白首不相离”五字,却又骗不过自己的眼睛…… 萧美嫫内心一震,惶然看向了皇姑祖母,那张素来和蔼的面庞早已换做震怒之色! “皇姑祖母……”她猛地跪了下来,重重地将头磕到地上,泪眼迷离:“小嫫知错!小嫫知错了!” 蓦然明白什么的婢女式薇目光一震,也跪了下来…… “枉顾伦常,纍犯七出!”太皇太后终是看向身下的萧美嫫,眼中满是失望:“廑王妃,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姑祖母恕罪,今日见到表哥,蓦然想起了卫府的那段日子,一时冲昏了头脑,才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小嫫再也不敢了,皇姑祖母恕罪啊……”萧美嫫攀扯上皇姑祖母的衣角,摇头自省。 “一时冲昏了头脑?你道是一时冲昏了头脑?”太皇太后冷嗤一声,盯着萧美嫫满是可笑,反手从海姑姑那拿来信物扔到她面前,“白首不相离是吗?你这是想告诉君主,改明儿想个法子逼廑王休了你这个廑王妃,再发一道圣旨将你召入后宫,从今以后再与你这个萧皇妃白首不相离对吗?” “小嫫不敢……小嫫不敢啊……”玉佩眼前,她却再也不敢相认。 太皇太后说了两句便有些顺不过气来,海姑姑忙顺着她的后背劝慰着,“太皇太后息怒……” 太皇太后顺了口气,声音略微干涩地说:“这两年廑王在外,你一人独守着廑王府的确是吃了不少苦,但你莫要忘了,你既一朝嫁给了廑王,那便是廑王的人,生同床死同穴!这是万万不能变的!” 萧美嫫咬着唇齿跪在那点头如捣蒜,豆大的泪珠砸出了眼眶。 “而今廑王归来,你就该尽心尽力地在他身边好好伺候着,而不是任着他宠妾灭妻!” 太皇太后的声音又精锐起来,猛想起今日寿宴上的场景,心中便愤愤不平。 “今日寿宴那廑侧妃不请自来,寿宴上更是胆大妄为!她在那廑王府还不得翻天!?在她眼里,还有你这个廑王妃吗?哀家倒是要闻一问你,你这个廑王妃的地位又摆在了哪里?” “小嫫明白了!小嫫明白了!”萧美嫫扯着嗓子说,“从今以后,小嫫一定听皇姑祖母的话,尽心尽力地在殿下身边伺候,再不敢有二心!小嫫一定会尽心尽力的……” 见到廑王妃这副模样,就连海姑姑看了都要心疼,她忙看了太皇太后想着她能容一容情。 太皇太后额心的皱纹仍旧拢得紧紧的,瞧了眼萧美嫫,她倒是一脸的诚恳,但心里,恐怕不是这么想的! 抿着的唇角半晌才松开,严肃的眼神忽而看向了地上跪着的另一人,“式薇,当年另一块玉佩之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今日当着哀家和廑王妃的面,好好说一说!” 一听,埋在地上一直不敢作声的人,面色骤惊,余光一恍,那地上的信物跳了进来…… “式薇!”下面迟迟不发声,太皇太后的语调变得严厉起来。 被这局面一困,萧美嫫收了眼泪,抬头看了皇姑祖母,又看了看式薇,另一块玉佩之事? 不知为何,她的心忽然跳得好快。 直到式薇的眼神忽然看了过来,满目的愧疚与胆颤……看得她惊心褫魄…… 式薇咬着唇瓣终是开口:“王妃……当当年那块玉佩,实际上并非君主故意落在您绣房里的,是式薇……” “……什么?”萧美嫫看着式薇,她怎么……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式薇吸了吸鼻子,再也不敢看王妃一眼,“是式薇趁你送君主出门之时故意放在了君主送您的书匣子里的……” 被那声音一惊,萧美嫫脸色就跟死了一样,不可置信地抓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问得清清楚楚:“你跟我说,那是君主对我有情,羞于启齿,便暗赠玉佩,以表真心?那玉佩上所刻的——‘愿得一人心’,便是证明?” 式薇再也受不了了! 腰身一提,一股狠劲猛地冲破眼前朦胧住视线的雾气,声音刀子一般在她主仆二人之间一划:“那也是奴婢事先找人模仿了君主的字迹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你——” 一听此言,如雷轰顶! 昔日忠心伺候的仆人,竟是暗地里设计她感情的遮天手? 好一个主仆情深! 好一个倒头来竟是错付! 萧美嫫不敢接受这个事实,猛地一个巴掌扇在了贱人的脸上,响叮当,叮当响! 犹记,他十八的年纪,她十七的年纪。 虽然相见恨晚,但母亲早亡她心门紧闭故此之前她从未对哪个男子怦然心动,既然遇上,遂一直视他为青梅竹马,他是她情窦初开时最艳丽的一朵,也是唯一一朵! 但他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她岂会不知? 遂每每有交集向来只敢心怀敬仰之情,爱慕之意,从未动过其他心思! 直到那玉佩出现,他一句“愿得一心人”直接破除了她所有的防线,打破了她心中所有的不敢! 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既有幸遇上,他又有情,这一次,彻彻底底将心交付他又有何妨? 她萧家的儿女素来都是心如磐石不可移! 即便他日后注定三千宠爱在一身,她也偏信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这暗箱操作的玉佩,终究是毁了她一生! 萧美嫫泫然闭上了眼睛,身体里的东西,是彻彻底底地碎了! 赤臂于寒夜之中都不觉得冷,此刻披着锦缎围着炉火,却是冷得全身都在发抖。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那般平静地开口问,可牙口一咬,仍旧忍不住歇斯底里:“为什么!” 所有的勇气仿佛都在方才耗尽了,式薇扶着那脸颊,眼泪止不住地流,“将军战死,您是唯一的萧家后人,虽过继在卫府,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但难免今后饱受寄人篱下之苦,可你在卫府有幸遇上了君主,二人投缘亦交谈甚欢。那时满秦淮对皇后人选议论纷纷,奴婢便想着,倘若您能登上后位,日后定能扭转乾坤。萧家军为国捐躯,您便是功臣之女!倘若您再主动争取一下,定能夺得君心!可您总是顾影自怜,道有自知之明,每每与君主有交集,总是刻意保持距离。可奴婢清楚,您只是差一分追逐的勇气!遂定下了这‘玉佩之计’……” 式薇早已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一抹泪线滑出,萧美嫫死一样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一抹温度。 这时开口的太皇太后语调终归是冷的、善意的、一副为她着想的…… “小嫫,不是哀家狠心,只是这梦你不得不醒。眼下的廑王还太年轻,心志尚不定,日后定然要犯下大错,你夫妻本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你不帮他,日后那廑王府,便会成为你的葬身之穴。你可以枉顾己身,但这天下呢?” “你父亲的遗愿是什么,萧家军的军魂又是什么?身为萧家的女儿,你比哀家更清楚!倘若你还念一份昔日卫府中哀家对你的教养之情,便帮一帮哀家,也帮一帮自己!” 太皇太后的话一字一句说出口,萧美嫫的内心一片起伏不定,好像总有什么,将那些碎了一地的东西,慢慢拼凑重接…… 她睁开眼,看向太皇太后,目光如洗,“皇姑祖母,小嫫明白了。” 遂俯身长拜,不负她一片谆谆教诲。 拜别之后,拾了那玉佩,在式薇的搀扶之下,主仆二人双双出了安福殿。 太皇太后担忧她身子,遂命海姑姑追上去加一件披风。 走出殿外的那一刻,满园的飞花铺天盖地,不断渲染着她灰色的瞳孔。 萧美嫫停在那里,大风不断将人的思绪吹乱。 她记得,在没有人的时候,她喜欢唤他表哥。 以前,在卫府的时候,两个人时常像现在这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花如雨下,下满整个院子…… 两年前,秦淮遭变,狼人入侵,他的父亲义无反顾在第一时间率领萧家军全力抗敌,最后把生命留在了战场上。 母亲在世时,与昔日的千秋公主,也便是当今的太皇太后,甚是交好,母亲去世后,对自己更是照顾有加。 父亲出事后,她老人家连夜命人将自己接到了卫府。 就这般,她在卫府平安渡过了秦淮最艰险的一个月。 秦淮的战争刚刚结束,皇城之中,百废待兴,当今的君主暂时住到了卫府,那一住,便是三个月。 那三个月,却一度成了她青春里最是难忘的时光。 那天捧着诗文坐在院子里,偶然看见他远远从桥上经过,便是那惊鸿一瞥,一句诗文从她嘴里情不自禁念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她想,这句话用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那一日,她坐在院子里,抱着手里的诗文,脑子里乱哄哄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口中反复背诵着她老人家晚间要考自己的诗篇,怎么也顺不下来。 她的记忆向来很好的,又凭着对词句的喜爱,背起词句来向来都是游刃有余。 但那句“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硬是在她嘴里念了无数遍,像个木头一样,下一句愣是出不来。 直到身后那温润如玉的声音翩然响起,“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微笑地走过来,看了眼自己手里的书,好奇地问:“你很喜欢卓文君的词句?” 她心脏跳得不停,几乎忘了要答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忽然坐了下来,将自己手里的书夺去,扉页一阖信手扔在桌上,突然一本正经地考她:“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 她那般沉醉他望着他:眉目如画,语调朗然,一气呵成地念完后,忽把目光凑近自己,一抹浅笑悄然折入了自己的心扉…… “请。” 他眉梢一挑,有些傲然,似乎笃定自己答不出来。 可她嘴角忍不住嫣然,忽然胸有成竹:“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秉烛烧香问苍天,六月伏天从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似水,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拖沓了一下午,记忆力却在这一刻惊人,连她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看着自己点了点,似乎还挺满意。 留下一句“这般好心气,有朝一日定不输卓文君!”,便走了。 望着少年远去的身影,她坐在风中,捧着他捧过的诗文,任凭一抹滚烫从两颊蔓延到耳根…… 昔日回忆起这些,她的嘴角总是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可今日想起这些,心中却痛如刀绞。 那三个月之后,宫中百废俱兴。 司徒皇后嫁给他没过多久,她被嫁进了廑王府。 搬离卫府的最后一夜,她一抹红妆站在那院子里,杏花落了满头,笑着留下了泪,信誓旦旦恍如昨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2章 指鹿为马,仇女替罪 太皇太后落下手中的茶盏皱眉问:“式薇那丫头口风严实么?” “太皇太后放心……当年秦淮遭难,您对那丫头一家子有救命之恩,纵然她主仆情再深,但对您,必然是忠的!” 当初那丫头背着廑王妃深夜求到太皇太后面前,恳请施以银两救她一家于水火,若不是太皇太后雪中送炭,那丫头恐怕早就家破人亡。 海姑姑眉眼里满是肯定,微笑着继续说:“何况,虽然当初那‘玉佩之计’是您定下的,但那玉佩的的确确是经了她的手才放进去的!那丫头不知道内情,放得自然也是心甘情愿,如今东窗事发道破‘真相’,横竖都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好!” 太皇太后垂思了一会儿,又捏着额头问:“你出去送披风时,廑王妃的面色如何?” “哎!到底是年轻人,既有风情万种,便有多愁善感,难过总归是难过的!”海姑姑微微一叹,又道:“不过,廑王妃是个明白人!您说的话,她听得进去的!” 但愿……太皇太后也不免一喟叹,“只怪她和元礼之间,有缘无分了!” 总归是多事之夜……海姑姑暗暗摇了摇头,眼看夜也深了,遂想着劝太皇太后早些安置了,但金玉苑忽然传回了消息…… “你说什么!?”刚侧躺下去,太皇太后猛地撑起身来,朝那婢子问。 “平王和燕才人忽然出现在金玉苑,把陛下连夜送回天盛宫了!” “金玉苑……”太皇太后眼睛骇然一闭,乍然拍了拍额头,“哀家,竟忘了这事!” 海姑姑忙走下去紧着神色问那婢子,“不是已经下令让任何人不得靠近吗?平王殿下和燕才人怎会出现!?” “奴婢……奴婢也不知……” 太皇太后神思一转,问:“皇后呢?皇后她……” “奴婢进去的时候并未看到皇后娘娘……” 海姑姑目光一跳,旋即看向太皇太后,忙着确认:“皇后娘娘得了您的旨意便直接去了金玉苑,奴是亲自送她进去的呀!怎么……” “去,去庆云宫听一听消息!”太皇太后当机立断,目光定在那想了又想,忙看向那婢子,“君主那边可有派人传什么话?” “回太皇太后的话,并未传什么话。” 虽暂时没有什么消息,但太皇太后仍是不放心,遂夜遣海姑姑去天盛宫探一探口风。 翌日,煦暖阁,窗子一开,一缕阳光流了进来。 漠沧无痕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发现床榻边趴睡着一个人。 “君主!您醒——” 石蹇喜出望外,忙上前伺候,忽看见君主嘘了一声,遂将声音放低。 漠沧无痕支起身子的动作很小。 他就那般静静地注视着她,眼底流淌着细腻的光,“她一晚上都睡在这?” “可不是嘛,”石蹇心中忍不住取笑,“陛下,昨晚的事你该不会都忘了?” 看到她雪白的颈上满是他的牙印和淤青……漠沧无痕弱弱的眼神不禁一闪,被石蹇看得倒有些羞赧了。 石蹇状似咳嗽掩了掩嘴巴。 “陛下!”温公公和邱公公先后.进来,“老奴有罪啊!老奴来请罪了!” 那声音格外冗长且感人肺腑,石蹇怎么嘘也嘘不住,漠沧无痕眉心一皱,发现身下的人已经醒了过来…… 睡醒了,白饵揉着眼睛站了起来,头上接二连三冒出了好多问号。 她在哪里?她是谁?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睡得可好?” 她愣是被吓了一跳,“漠沧无痕!” 四目相对,她几乎就要叫出声来! 脑子里猛地闪过一连串噩梦…… 反射弧猛地一弹,一股脑歪歪扭扭地欠身:“参见陛下!哎呀——” 谁曾想,脚麻了!!! 榻下那摆鞋子的台阶本就狭窄,她重心一失,就要栽出去,腰身却忽然被什么抱住……她更加惊慌!!! 一连串狗血之后,她竟是稳稳地扑在了他的怀里,什么不该碰的都碰到了…… 邱公公和温公公赔罪的动作一直僵在那里,此时连表情也僵住了,活脱脱像两个现场雕刻出来的菩萨…… “妾身失礼!!妾身该死!!”说罢,她的身子猛地一弹起,一股脑想着赶紧跑到下面去跪下来…… “噗——”石蹇实在是没有憋住。 漠沧无痕身子一挺,越过石蹇借机赶走两个年纪大的,“笑什么笑!燕才人为朕辛苦了一夜,还不速去准备膳食!” 邱公公和温公公互相对视了一眼……下一瞬忙着调头转向找门。 这边白饵没走掉,腰身被漠沧无痕暗中搂着坐了下来,她正忙着发蒙,听见他问:“身上还疼吗?” 窒息…… 对于昨晚的事她恨不得去跳城墙,为什么还要问,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好吗? ……被他搂着走是走不掉了,遂配合着他坐着缓缓转了腰身,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起手藏着某处颈脖,声音柔柔道:“不不疼了。” 反脚她就能抠出个三宫六院! 那手还真就欲盖弥彰了……漠沧无痕温暖的眼神看了过来,下一瞬她的手便被牵过去,放进了他的手心…… 那该死的地方被他一直盯着,瞄着他眼里的愧疚似乎越来越多,她嘴里冷不防冒出一句:“陛下!!妾身真的不疼了!!!” 这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声音,终于让漠沧无痕体会到了一丝丝尴尬,眼神不自觉地从她身上躲避开来。 她在干什么……白饵当即有种脑子被门夹了的感觉,胸口一阵起伏不定,随后打破尴尬的还是他…… 漠沧无痕目光忽然盯住石蹇,质问起来:“你们一个个昨晚人都哪去了??关键时候不在场!反倒让燕才人,让燕才人……受——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漠沧无痕看了她一眼,她忙摇头,笑得苦涩,不委屈不委屈…… 石蹇心里委屈,上前解释:“陛下,您忘了?宴席散了后您便命石蹇配合……” “咳咳!”漠沧无痕握着拳头小声咳了咳。 石蹇的语调转了个弯后,又上了坡:“合着云华他们调查刺客一事,遂没有在跟前照顾。两位公公突然被太皇太后传去了安福殿,温公公察觉事情不对,便临时托小云子去找季太师以议政为由救驾,季太师又派人找来了平王殿下和石蹇……这兜兜转转的,便慢了一些……还好有燕才人提前赶到……” “那不得多亏了有燕才人么!”漠沧无痕又作势呵斥,“幸好有燕才人在,才没出什么大问题!否则朕一定重重罚你们,看你们以后还不学着机灵点!” 白饵顿时有些心虚,忙着解释:“妾身陪燕淑仪看戏看得晚,离开之时偶然听到婢子议论说陛下宴席上多喝了几杯有些醉了……妾身担忧陛下龙体,便想着到金玉苑看看,遂……” 说到这里,又忙着请罪以搪塞前面那些不实之言:“温婉没得传召便闯了陛下的寝殿,是温婉莽撞了!还望陛下恕罪!” 他忙拉起她,恨不得把她捧在心尖上,“且莫再说这样的话了,这偌大的后宫,能有几人像你这般细心,能有几人时刻想到朕,真正为朕担心。” 这话不难听出大大的失望之意,石蹇脸上忽然臊得很,真是诛心啊! 白饵一脸得难为情,并未察觉到漠沧无痕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他眉宇一舒,嘴角重新挤出笑容,忽然满是宠溺地看着她:“这一回,你又立了一件大功!说!要何赏赐!” 赏,赐…… 白饵愣了愣。 她吃了这么多苦不应该直接来个晋升吗? 照这个进度什么时候才能有大结局? 她的心里凉了一截,微笑着回:“妾身想要……” “等等石蹇你刚才说季青云昨晚也去了金玉苑?” 漠沧无痕猛地一想起这个被自己遗漏了的细节,目光移向石蹇问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季青云昨晚在金玉苑不就和白饵撞上了么,季青云他该不会…… 她想有自己的宫殿!她想封妃! 看着眼神移走的漠沧无痕,白饵整个人就像皮球一样瘪掉了,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勇气呢!! 那边石蹇读懂了君主的顾虑,道:“季太师当时应该是把皇后娘娘送回庆云宫了……” 白饵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听着石蹇说完了,想着再冲一把,结果…… “皇后娘娘!!?”漠沧无痕吓得面色惨白,“你是说皇后娘娘她也在金玉苑??” “对啊,”石蹇忍俊不禁,“陛下该不会忘了?” 漠沧无痕只觉得脑袋短路了一下,猛虎鞭既然都用了,司徒皇后必然是皇祖母的最后一步,这不用想也能想到啊…… 但!司徒皇后……昨晚??他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呢? 漠沧无痕忽然一片毛骨悚然,自己都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石蹇看君主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赶忙藏起心底的笑,说:“皇后娘娘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多亏季太师去的及时!” “……”幸好是这样……漠沧无痕真的被吓了一跳。 幸好季太师去的及时…… 白饵在心里也舒了一口气,昨天在寿宴上她躲了他一晚上,还好没在金玉苑撞上……在季青云面前,自己的伪装还真不好说…… 漠沧无痕的眼神忽然看过来,“想好了吗?” 这会儿,她早就败给了燕温婉,只能由着这个人设捆绑,心里一副不乐意嘴上勉强笑笑说:“妾身还没想好……” 漠沧无痕点点头,“那你想好了再告诉朕。朕等你。” “嗯!”白饵在心里呃呃了两下。 见她脸上有了笑容,漠沧无痕满意的目光才移开,朝殿外探了探,“朕劫后重生都大半天了,怎么不见小疆来慰问慰问他这个可怜的大哥呀?” 石蹇站在那里,猛然想起了什么,“糟糕!” 他慌乱地看向君主,“平王殿下昨晚便说要去找太皇太后理论,这会儿……” “什么?!” 万寿宫,安福殿。 “……想起昨晚那场面,哀家至今还心有余悸,右眼皮子更是跳了一晚上,”太皇太后忙问起:“哀家见靖儿昨儿离开时脸色苍白得厉害,靖儿的伤……” 黎桑非靖忙回答:“让皇姑祖母担心了!儿臣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被那刀尖轻轻擦了一点皮!就当是挠痒痒了!” 太皇太后从海姑姑那接了茶盏哂着,余光暗暗打量着他,他的精神的确看着不错,可越是如此,便越能猜测出,他这算盘还是打了的…… 紧紧挨在廑王身边的萧美嫫忽然双手拢着他的右臂开口,“是呀!跟昨晚比起来,殿下今早的状态的确是大好!今早入宫时,小嫫本想着让他跟小嫫一起坐轿来,他非要骑马说这样才显将军的风范!” 说着,萧美嫫不禁羞涩地笑了笑,又淡淡说起:“哎呀我便觉得他既然要骑就骑,以前小嫫出门都是孤零零一个轿子,只能撩窗羡慕别人一马一轿成双成对的,如今他骑着马领着我走在前面,也好让旁人羡慕羡慕我这个廑王妃!” 说着,脑袋便忍不住在他肩上靠了靠,眸子里满是幸福,海姑姑看着也是乐呵呵的。 被她扒扯着,廑王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心想她脑子今天是坏掉了吗,没事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干嘛。 萧美嫫还真是停不下来了,像个刚搬进新巢的黄鹂鸟似地,枝头唱个不停,“哎呦不过这个话又说回来,殿下他是该好好动一动了,这些时日在家休养着的确是闷得慌,整个人蔫儿唧的小嫫看着都觉得他要比以前颓废了不少!虽说夫妻难得团聚,但老在府中一天到晚看着时间久了也是要互相嫌弃的呀!” 她囔着嘴朝廑王看了一眼,“你可别不高兴,今天当着皇姑祖母的面,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你,你一个廑王哪有天天窝在家的道理?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黎桑非靖看着她,直接人傻了。 她今天抽风一样乱七八糟讲一堆,不曾想还真说到了几句有大用的! 他瞬间在心里乐开了花! 但跟这个新人第一次搭戏演技不过关一时间不知道接什么台词好,只能摆出一张自责自省的白面儿…… 太皇太后反倒没太在意廑王妃的转变,只是暗暗思忖着拖了近半个月,廑王是该入朝了…… 这个时候殿外大刀阔斧地闯进来了一个一身铠甲的男子,一脸的忿忿不平! 海姑姑怔着神色看着闯进来的平王,忙碰了碰一旁垂思的太皇太后,料想要出事了。 不一会儿。 “竟有这等事情!”太皇太后怒拍了拍案,肃声道:“海姑姑,去把昨日在君主面前献酒的女婢抓来!哀家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当着哀家的面下毒!”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3章 示威,横行霸道 东宫的宝瓶殿中,宸妃正对镜理云鬓,婢子阿针从外面急匆匆入殿附耳禀报了什么…… “精神抖擞!!!”雪镜中的江沉吟眸色霎时一厉,一股狠劲攥在手心,将那碧钗猛地砸到了台面上!“他怎么还不去死!!!” 她恨得咬牙切齿,“那匕首上抹的可是剧毒!是天下剧毒之首!!!即便那刀子没有刺深,沾了一点也是要死的!” 阿针吓得面色痉挛,控制住慌张的声音说,“廑王定是得他身边那位廑侧妃所救,才不至于……” “廑侧妃!!”猛地回响起昨晚在寿宴上的场景,江沉吟便恨不得将这个贱人撕碎,“又是这个贱人!!昨晚要不是这个贱人代饮了那杯毒酒,黎桑非靖岂能活到今早??!” “那云胡姒饮了毒酒之后既能安然无恙,定然精通毒术……廑王身边有这样一位毒医,那刀尖之毒自然奈何不了他……”阿针低沉的语气里满是挫败。 “去查!去查!!”江沉吟照着那妆台,广袖猛地地扫,各种华丽的首饰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黎桑非靖身边到底还有一些什么人都给本宫查个透彻!一个也别放过!” 整个宝瓶殿死一般寂静。 镜中,怒目圆睁,眸光起伏不定,江沉吟默不作声自己反省了一会儿,注意到阿针还在殿中,声音又不可操控地厉了几分:“怎么还不去!” “回娘娘,还有一件事……” “说!” “蓝珂儿……失踪了一夜……”阿针声音明显颤抖了一下。 “什么?!”江沉吟惊诧的目光扫向阿针。 阿针跪了下来,慌张解释:“昨夜珂儿便一直没回来!问了活着回来的三个人,他们说,珂儿在万寿阁失手后便一直在逃,且一路被一名黑衣高手追杀……奴婢想过最坏的结果,但据最新的消息,平王当夜捕获的凶手伤的死的共计二十八名。昨夜我们分布在正面战场作战的二十一名精锐全部落网,分布在敌后战场的十一人有七名被捕,仅有珂儿不在其中!也不在其外!其踪迹下落不明!” 江沉吟目光惊跳,“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才报!!” “昨夜……奴婢见娘娘熟睡……便不忍打搅……遂,奴婢自作主张安排人找了一个晚上。” “结果呢??” “我们的人只发现了万寿宫西阁一偏僻的花道上有一处血迹,本想循着血迹找下去,但再也没有找到其他血迹……”阿针解释。 “凭空消失?!”江沉吟只觉得不可置信,“查!务必给我查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偌大的皇宫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凭空消失! 阿针忙点着头,“娘娘息怒,且莫伤人身子,珂儿的武功是几个人中最高的,说不定此刻她已经逃出宫了,等风头过了便回来了……” 江沉吟僵坐在那,两眼微闭,脑子里一片混乱,当初的计划天衣无缝,而今一旦失败,便是漏洞百出…… 见气氛有所平静,阿针又提醒道,“昨夜娘娘披着黑氅回到万寿阁的宴会时,那一幕疑似被盛妃碰上这件事……” 江沉吟眼睛一睁,蓦然想起了什么,她竟差点忘了这事……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想了想,目光逐渐变得高冷,“看见了又如何?那一幕又能代表什么?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后宫摆设!本宫谅她也不敢妄加揣测!” …… 不一会儿,外面有婢子来通知,到时间去万寿宫拜见了,遂理了妆容出了宝瓶殿。 通向万寿宫一必经的十字路口,远远地,东面的宫道上与西面的宫道上,两尊高高的步辇相向而来,眼看就要撞上。 六月的步子已然乱了节奏,抱着两个手心不禁抬眼看向了步辇上的盛妃娘娘,声音有些打颤,“娘娘,怎么办?” 以前都是等东宫出发了西宫才动身的,为的就是不撞上以避免正面的尴尬,不曾想,今日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让奴才们放缓脚步,让东宫的人先过去。”步辇上的盛妃从容道。 可意外的是,宸妃的步辇竟停在了路口,这样的结果便是:不得不撞上…… 盛妃的步辇被迫停了下来,两边的人互相作了礼,宸妃带笑地冲着盛妃道:“真是不好意思了姐姐!前些日子妹妹亲手抄了写为太皇太后祈福的经文,想着今日拜见的时候带过去,不曾想走到这里才想起这经文落下了!” 这时小针忙着欠身讨罪,“奴婢该死,都是奴婢粗心,出门时忘了带上了!” “哎!”宸妃朝小针无奈看了一眼,“责怪你又有什么用,这经文难不成能此刻变到本宫手上?” 小针忙说:“奴婢这便命人回去取!” “哎也只能这样了!”宸妃摆摆手,转眼儿又忙提醒那些奴才:“等等!那经文放在了君主前些日子赐予本宫的宸苑里!可别找错了地,以免也忙越乱……” 那边奴才应了声赶忙原路返回。 这边宸妃转了头,对着盛妃重新挤出笑容,“让姐姐见笑了!” 盛妃摇了摇头,平淡一笑,遂看了眼横在路前的步辇。 宸妃面作抱歉,解释:“姐姐!佛书上说,献经文有两大忌讳,一不可他人代笔,二不可他人转送,必须一路手捧经文呈到太皇太后面前才算虔诚!否则啊!会坏了寓意的!所以妹妹只能在这等奴才把经文送过来了!烦请姐姐改道!抑或是改步行!” 宸妃没有再看盛妃一眼。 盛妃盯着她,细想摆明了是要挑事了! 六月看不下去了,“还请宸妃娘娘命奴才让一让道!” 宸妃勾笑道:“本宫今天要是不让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4章 盛妃的选择 听到这样的话,六月恨不得冲上去把她从步辇上扯下半个头,再反手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平日里一副平易近人的贤妃模样,这会儿狐狸尾巴一露,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都是自家主子平日里心善!懒得跟他们争抢,硬是纵然那嚣张的货色惯出一身的臭毛病来! 她着实是沉不住气,开口一句“宸妃娘娘”喊得满是恶意,却及时被盛妃娘娘暗中掣肘……她极度不甘地回头看了看主子,忽然被她的举动惊住了! 盛妃示意了一眼奴才们,让他们把步辇放下来。 六月不敢相信,盛妃是打算走过去? 泼天的耻辱!!! “娘娘!” 奈何盛妃面不改色显然是下定了妥协的主意,宸妃坐在步辇上掩唇笑得尤为欢快,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王者的气焰。 六月拳头攥得紧紧的,心想今日娘娘这般示弱,日后指不定要被东宫踩在脚底下摩擦…… 就在此时,万寿宫那边忽然派人传来消息,说是太皇太后昨夜招待宾客太辛苦了晚间又睡得不佳,今天精神不大好,遂闭宫谢客一天,各宫翌日的拜见礼便免了。 这个消息倒是来得及时,六月紧着的拳头慢慢松开,赶忙上前去扶盛妃回辇。 早时阿针还去探了消息,太皇太后接见了廑王和廑王妃,这会儿怎么就突然谢客了?宸妃眉心一拧,忙叫住了那传话的奴才,问:“万寿宫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奴才极有眼力见,知道宸妃前阵子得了宠幸,这会儿也不忘了巴结,遂抖了抖内幕:“回宸妃娘娘的话,昨日献酒的婢女在君主酒里下了毒,意图谋害君主!事出万寿宫,太皇太后为此一时间急火攻心便卧榻了!” “竟有这事?”宸妃面露惊讶,阿针附耳过来将昨天金玉苑的事情简单说了几嘴,她心中才有了数,“这女婢也怼大胆了!竟敢用这般阴险的手段!” 奴才附和地点了点头,又道:“这会儿人已经被移交到风华殿,由君主亲自裁决了!” “娘娘——”这个时候,盛妃登步辇时忽然踩空,整个人打了个颤,六月心都要跳出来了! 宸妃迟疑的眼神蓦然送了过去,望着那背影,“姐姐没事?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知道盛妃娘娘已经分了心,六月冷着神色代应了一句:“多谢宸妃娘娘关心!我家娘娘很好!” 奴才们的动作更加仔细,一个个绷着神色可算是把步辇抬起来了。 宸妃眼神满是阴鸷,盯着欲走的盛妃,忍不住笑着提醒道:“姐姐可千万要细致些呀!这后宫之中的事,瞬息万变,别看只是踏错小小的一步,很有可能这一步便会摔得再也翻不起身来!” “你——” 六月猛地一个回头,目眦尽裂,不愿再旁生枝节,盛妃忙劈下脸来,“走!” “姐姐一路好走呀!” 盛妃的娘娘终于离开了宸妃的视线。 六月一路紧跟着步辇,心中跳个不停,“青妹怎么可能会下毒呢?是不是弄错了呀?您不是说青妹她是——” 盛妃猛地看向六月,“住口!” 六月一脸的担忧之色,“现在该如何是好……” “昨夜本宫就该想法子送她出宫!”盛妃捶了捶拳头,满是悔恨。 “昨夜您又不是没劝,是青妹固执了些,这也怪不得娘娘……”六月宽慰着。 盛妃极力抓着步辇,再缓缓松开,努力平复了一会儿心绪。 盯着前面逼近的路口,才猛地落定主意,“改道!去庆云宫!” 六月惊疑地盯着盛妃,“娘娘是打算去求皇后娘娘?” 庆云宫两扇朱红色的宫门前,主仆二人等了许久,才有人出来接待。 只是,出来回话的婢子看着面生,不是银鸭,也不是金杯…… “盛妃娘娘,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今早卧榻不起,这不,万寿宫那边翌日拜见的礼也没能奉上!皇后娘娘一早便遣银鸭向太皇太后那边说了情况。” 这么一下子病了两个,六月没了耐心,忙着追问缘由:“皇后娘娘怎么会突然凤体不安呢?” 婢子有些为难。 六月不放心地看了眼盛妃,又请那婢子去通报:“你就说我家娘娘有急事,特来请见,烦扰你再去通传一声。” 婢子很抱歉地说:“皇后娘娘说了,今日谁也不见,还请盛妃娘娘改日再来!” 六月一肚子不甘,眼看那婢子退了下去,欲掩宫门,想着再求一求…… “六月!” 盛妃默不作声上了步辇,命奴才们回西宫。 蓂荚殿,盛妃焦坐了许久,六月才把消息带回。 “娘娘!打听清楚了!昨夜君主在金玉苑中了情毒,皇后娘娘也在其中,还受了不小的惊吓!此外,青妹已经被万寿宫的人押到风华殿了,眼下君主正在治罪!” 盛妃沉默了半天,也想了半天,忽然道:“六月,准备一下,去天盛宫!” “娘娘!”被那声音一惊,六月控制不住慌乱的声音,“您要去求君主?这万万不可呀!倘若让君主知道您与青妹有染,您必将因此受到牵连!” “这是太皇太后与君主之间的斡旋,却要让本宫这个妹妹替罪,”盛妃的声音满时冰冷,一双眼睛似乎看尽了人间百态,早已惊不起一丝波澜,站了起来,“她是无辜的,本宫绝对不能看着她枉死!” 六月急忙上前阻拦,“娘娘!您不能去啊!您既然明白真相,就更不能去啊!” “为何!”盛妃猛地回头满是质问地盯着六月,冰冷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愤懑。 六月眼眶点着泪痕,拉着盛妃娘娘的衣角哀求道:“太皇太后和君主,都是这座皇后这个天下最有权有势的人!而您只是小小的员外郎之女,您要如何做,才能斗得过那滔天的权势?” 被这刀一样的字眼一惊,盛妃重心一后跌,竟被逼得有些喘不过来气。 “娘娘还记的吗,当初您是为了报老爷的养恩!才入的宫,您这一路走来循规蹈矩,恪守本分,亦不争不抢!为的,便是保老爷仕途顺遂!您可有认真地想过,您如今这么做,老爷将会如何?青妹从踏进这宫中开始,便是一把烈火!您这一去,便是引火烧身!您觉得,手足之情大于天!那这十年来老爷的教养之恩又要置于何地?” 六月泪流满面地跪了下来,“娘娘!停下来!就算您不为了自己,但也要为老爷想一想!听六月的,就当昨夜在万寿阁从未见过青妹,那献酒的婢子也与您无关!您还是以前的……” 忽然,那衣袖被抽去! 盛妃眼中带泪,摇了摇头,“你不懂。今日这天盛宫本宫必须去,否则,这宫中要大乱的……” 青妹是一把火,她去了,的确是引火烧身。可是,倘若她不去阻止,一旦这把火烧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娘娘——” 望着一闪而过的身影,六月满脸皆是惊骇之色,心中一万个呼喊,不能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身影闯入进来。 “参见盛妃娘娘!”白饵微微欠身,笑着问起:“娘娘这是打算去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5章 有罪的不敢认,没罪的抢着认 对于燕才人的出现,盛妃有些意外,忙侧身拭了拭眼角的泪痕,再一副平静的神色看向眼前之人,“燕才人有事么?” 白饵又作一笑,轻轻看着盛妃,“娘娘这是要去风华殿救那个婢子是么?” “你,”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盛妃忽盯着燕才人,目光一跳,接着否认:“不是!” 此时,六月疑着神色跑过来。 这会儿,鸾镜替白饵开了口:“到底是不是,娘娘心里清楚。若不是在皇后娘娘那吃了闭门羹,又怎会冒险去求君主。” “放肆!”被那些暗地里的眼睛一震,盛妃忍不住动怒。 不遑拖延,白饵忽然放快了语速:“我想娘娘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了,再拖下去,温婉恐怕也救不了那婢子了!” 六月与盛妃同时盯住了她,满是不可置信,六月问:“你?你能救那……婢子?” “陛下亲封的才人!正值荣宠!”白饵毫不掩饰,“我想盛妃娘娘已经听说了昨夜在金玉苑发生的事?娘娘不妨在回忆一下,在君主最危险的时刻,陪在他身边的是谁。” 六月蓦然意识了什么,下意识看了盛妃娘娘一眼,见其不语,不免再问起燕才人:“即便燕才人得了荣宠,就一定能救下那婢子么?扣在她身上的,可是死罪!” “起码要比盛妃娘娘有把握!”白饵不慌不忙,说得令人惊骇。 盛妃和六月都有些震惊,当初那个极尽温婉的美人,如今的心气判若两人,丝毫不输东宫的宸妃! “成败在我,不在你们,便不容置喙。”白饵道。 盛妃终于开口:“你此行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很简单,一个条件换一条婢子的命,”白饵蓦然看向盛妃,“盛妃应还是不应?” 风华殿中,漠沧无痕一片左右为难。 这一切分明就是皇祖母提前安排好的! 倘若东窗事发,她老人家只要万寿宫的宫门一关,再送那献酒的婢子过来顶罪,便能平息是非! 她倒好,可以高枕无忧了,却把他给难坏了啊! 自己明明是受害者,还要负责收拾烂摊子,这一回,真的被皇祖母坑惨了! 如今这件事一定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众人肯定都等着一个决断。 想到这里,他不禁在心中埋怨起皇祖母来了,她明明就知道,让那婢子枉死不是明君所为,她这不是逼着自己滥杀无辜么? 漠沧无痕心中猛地一跳,换了个手肘撑在案子上,愁得快要睡着。 “陛下,” 忽然,石蹇进了殿中,他满是冷酷地盯了跪在地上的婢子一眼,接着禀报:“陛下!经属下查证,该名婢女的身份不详,宫中府中俱无记载!应该是暗中潜入宫中的!” 闻言,青妹面色一变,眼中满是惶然。 漠沧无痕蓦然明白了什么,满是着怒意地盘问起:“混入宫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不从实招来!” “陛下!”青妹泪眼迷离,“奴婢从未想过伤害陛下!” 石蹇一脸质疑地盯住罪奴,“从未想过伤害陛下,呵,莫不是说,你混入万寿宫,想对太皇太后不利!?” 被那四字一震,青妹目光忽然抬起,死一般寂静,“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计谋好的,黎桑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放肆!” 漠沧无痕目光一跳,心中一片起伏不定。 虽说是放肆,但她所申辩的每一句一如鸣冤鼓一般,在他心中敲得响亮! 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石蹇试图逼供,婢子情绪几乎失控……他黯然的眼神轻轻一掩,下旨:“来人!将这罪奴即刻——” “等等!” 即刻打入亡奴囹圄……他的旨意还未完,蓦然抬眼,便见了燕才人。 白饵匆忙作了礼,求到漠沧无痕,“陛下,这婢子,您不能杀!” 朕几时说要即刻处决这婢子了?漠沧无痕心神一晃,看了看她。 不过他倒是很好奇她的缘由,便转了言辞问:“不能杀?为何不能?” 白饵淡定地说:“尚不论这婢子该不该死,依妾身之见,此案牵涉的乃是太皇太后与陛下之间的家事,家事素来难断,您和太皇太后又都是案中之人,案中之人,又如何能断清此案?” 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漠沧无痕点了点头,问:“那才人有何良策呢?” 白饵走过去,扫了眼堆满奏折的案子,又对着漠沧无痕抿唇一笑,“陛下尚有一堆朝中之事亟待处理,已无暇分身,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深居简出,妾身身为陛下的才人,自当为陛下分担一二。” 说着,退到前面,欠身:“遂,妾身斗胆请陛下允妾身处理此案,一来确保本案公正,二来也好为陛下解一解忧。” “你?”漠沧无痕一脸好奇地盯着她看,心想她这是哪门子打算,她明知下毒的是太皇太后,不好应对,还敢把事情往身上揽……难不成她知道其他隐情? 罢了罢了,他看了眼那婢子,“好!那此案便交由燕才人处理!” 白饵一脸得逞的笑。 漠沧无痕那边使了眼色命石蹇把人暂押亡奴囹圄,这边,半是不放心半是好奇地小声问她,“你有何把握能处理好此案?” 白饵凑过去也小声回:“妾身没把握。” 漠沧无痕顿时瞪住了她,正想收回成命,白饵却一脸从容地笑着说,“妾身没想那么多,妾身只是觉得陛下作为受害者,还要被太皇太后算计着收拾烂摊子,实在是虐心,便想着给陛下分担……” 这话竟然全说到他心坎上去了,漠沧无痕有些惊讶……他压制住开心,佯装严肃地说:“这事你若是处理不好……” “处理不好又如何,陛下不是还欠妾身两个赏赐么?当免罪金牌用也未尝不可……”燕才人笑着回。 “你这——” 低语声忽然被一声嘶厉打断。 “陛下!奴婢真的没有想过害您!是太皇太后做的!一切都是她做的!” “住口,快走!” “您一定要小心黎桑韫!她要害你的!” 漠沧无痕收回目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婢子竟这般没眼力见,待在太皇太后身边也有一阵子了,太皇太后为何要在酒中放毒,这点内幕还看不出来么?呵……” 白饵没太认真听漠沧无痕说了什么,只是盯着那被押走的婢子,陡然陷入了沉思。 就在此时,邱公公忽然神色冲冲地入了殿中。 “陛下!寅月宫出事了!世子他——他昨夜酗酒,不慎强占了一名宫女!” “这……这混账!” 闻言,面色骤惊,漠沧无痕顿时拍案而起,“即刻命平王带兵围了寅月宫,务必要将消息封锁住!再,再把那混账——押来见朕!” 世子?莫非是两年前入京的漠沧世子,漠沧无病? 白饵蓦然抬眸看了眼窗外,方才的万里无云已不见,大片大片的黑云滚滚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6章 酗酒!狎婢!妙呀!! 漠沧无痕坐立不安,负手在殿中皱着眉头转了好几圈,却迟迟没能等到寅月宫那边传消息回来。 “坏了!” 见漠沧无痕突然停在了那里,面色压得厉害,白饵忙过去问:“怎么了?” 漠沧无痕突然想到,寅月宫那边和嘉成宫离得不远,重明路与两座宫门又是互通,而此时正是昨夜暂宿嘉成宫的宾客离宫出城的时候…… 且不论寅月宫的事情此时有没有在宫中传开,他命小疆忽然去围宫,岂不是欲盖弥彰? 再则,兴师动众将那混账从寅月宫押至风华殿,即便寅月宫锁得再死,这一路上流言也要甚嚣尘上! 不遑思忖,漠沧无痕手心的拳头一砸,猛地朝殿外去。 白饵惊讶的目光也即刻追随出去,“陛下!您这是要去哪?” 寅月宫,此时已围了一圈的黄金甲卫。 一入宫门,漠沧无痕便让小疆把兵先撤离,案发时留在寅月宫的人一并暂行收押。 得知君主亲临的消息,早在半盏茶前来传旨的邱公公忙从浩然殿中蹿出来,又是迎驾又是讨罪,焦头烂额:“陛陛下……世子他!他……” 漠沧无痕冷冷扫了邱公公一眼,大抵知道了什么情况,下一瞬,恨声冲进了浩然殿。 后来赶到的白饵也忙着跟进去,此时鸡飞狗跳的殿中陆陆续续跪了一地的太监、侍女,一个个瑟瑟发抖。 看着场面是要搞大事情呀! 她内心咯咯一笑,转身又来到了内殿,循着那幽咽声,她星亮的目光一闪,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幕…… 榻下,跪着的婢子雪肤花貌,努力咬着颤抖的朱唇,眼眶里淌着泪水,却不敢掉下半分,衣衫被抓得褶皱,青丝垒得凌乱,显然是临时整理的。 这样的画面,不得不让人把目光移到那榻上。 一身长九尺的男子,远看着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四肢分开呈“人”字大睡于榻上,俨然一副一夜风流之后醉玉颓山的模样…… 长得俊的男人她见过不少,但像这种,看一眼就觉着浑身发热难受、教她那颗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的内心怦怦直跳,的男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你看他大大方方的容颜,仿佛是被用妙笔丹青一笔一画精心勾勒出来的!不然,那线条怎么会完美到让人犯罪?! 似乎被那性感的五官所吸引,她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一半敞开的胸肌…… 漠沧无痕盯着眼前的一幕早已震怒,旋即命人去取冰桶来! 转身之时,偶然注意到一旁的她不知何时出现,两个眼睛像是在盯着什么放光。 忽然,她的视线一黑,眼睛被什么给蒙上了,再睁开,漠沧无痕高高挺立的身影牢牢占据了自己全部的视线,一双震怒的眸子盯着自己似乎要将她看穿! 白饵忙低头,起手闲闲地理了理了发髻,不尴尬不尴尬…… 接着,他从太监手里双手接过冰桶,两步连着上前,满满一桶冰水反手就往那混账东西身上泼去! 这一举动,着实是把殿中的人吓了一跳,好一片鸦雀无声…… 淅沥沥的水珠扑通扑通地敲打着。 那尖尖的喉结一滑,混沌的男子终于从沉睡中惊醒过来。 一见君主,漠沧无病好不仓皇! 下意识从榻子上扑跪到地下,动作恭敬到抖颤,一双湿润沉重的眼睛极力眨着,控制不住慌乱的声音:“陛下……” 你看他那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漠沧世子的威严?!! 漠沧无痕本想当场将他狠狠骂一顿,但一看到那副衣衫不整的放荡模样,想到自己的女人还在这,便把一肚子火暂压住,甩了袖子转头而去。 “朕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漠沧无病如洗的双目微微一闭,起手抹了一把脸,膝盖跟着那出去的身影挪了挪方向,不遑拱手参拜:“臣弟遵旨!” 白饵不敢多想,忙乖乖地跟了出去。 浩然殿。 犯事的婢子已跪了多时,漠沧无病方装束好即刻仓皇地出了内殿,衣带还不遑系稳,便起手参拜着跪下主动交代:“昨夜太皇太后寿宴,宫中大庆,臣弟一时兴起,便多饮了几杯,一时,一时失了分寸,遂……” “一时失了分寸?”这样的交代着实可恼,漠沧无痕怒拍了拍案说,“你一句事后的一时失了分寸便这么轻易地纵容了自己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朕且问你,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否!记得否!?” 有多少几句质问,便有多少次拍案,总归耳膜都快给人震碎了。 白饵忙上前扶着他半个肩,挤眉摆眼地劝…… 但……呃,效果似乎不大,看来这回漠沧无痕是真动了大怒了…… 漠沧无病默着眼神不敢抬头,等到漠沧无痕心头那股最烈的火伏下去后,才慢慢道来:“臣弟是漠沧风国衡王的遗腹子……两年前,臣弟奉了萧后的旨意千里迢迢来到黎桑仇国。漠沧占星年九月九日,臣弟抵达秦淮,同日,入住了陛下亲赐的这座寅月宫。这里的人都唤臣弟漠沧世子。” 早年,他的父亲与淑贵妃的私情被漠沧君主发现,漠沧君主一怒之下,将他的父亲处以凌迟之刑。 他的母亲衡王妃本该跟着株连,因着他的到来救了她一命。 他降世之后,一家子被贬往了漠沧以西的蛮荒之境,从他出生那一刻起,他和她的母亲,便成了那里的流民。 蛮荒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会回到那重重宫闱之中。 从小他便听蛮荒的流民说过,那里是全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只要进去了,这辈子便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直到有一天,那遥远的边界上,一列长长的马车远远驶来,烈烈的旌旗阳光下格外耀眼,那些流光溢彩的图腾不断吸引着流民的眼睛…… “天神庇佑,萧后垂怜,今,特赦衡王母子二人,即刻奉旨归程!” 就这样,宣旨的漠沧武士将沉甸甸的圣旨交到了母妃手中,那场长达了十六年的贬谪,终于结束了。 回到衡王府的第二天,他便被萧后召进了宫中,当他跪在宣统殿的大殿中,双手接过另一道懿旨时,他才彻底明白,何谓归程? 君主问他是否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这两年来,他一刻也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敢忘,亦是不能忘。 白饵眉梢一挑,忍不住重新打量起那个面如傅粉的男人来…… 你看他那淡淡的胡茬……健硕的腹肌……完美的身材比例,各种成熟男人的味道扑面而来,怎么看都像是别人家的夫君,谁又能想到,他竟然还是个连弱冠之年都未过的惨绿少年郎? “亏你还记得!” 漠沧无痕忽然又一个拍案,猛地把她的思绪给打翻…… “这两年来你看看自己都做了些什么!烟海阁汗牛充栋,你可曾读完半本?寅月宫到朕面前主动请辞的老师不下十个!两年弹指,你却功不成,名不就!独独沾染了一身的恶习!” 漠沧无痕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酗酒!狎婢!整个寅月宫成天酒气熏天、一片乌烟瘴气!朕平日是如何叮嘱你的?收敛!收敛!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身为漠沧的世子,代表的便是整个漠沧风国!朝廷上下多少双眼睛,每天都在看着呢!” 他只不过是一个千里而来的质子,何必一口一个世子这般冠冕堂皇。 所谓质子,即为人质。 一个质子的功能作用是什么,这偌大的黎桑版图上想必是妇孺皆知。 当然,他们也只记得聚龙城中有一个自漠沧来的质子。 漠沧无病双目微闭,缄口不语。 这样的场景,他早已习惯。 似乎该说的都说尽了,说空了,说穿了,漠沧无痕卷着双袖背立殿中,疲惫的眼睛阖着,似乎刻意向众人遮掩这满目的伤颓。 偌大的浩然殿死一般寂静! 但有个人心里却烟花绽个不停…… 好一个放浪形骸的世子! 白饵眼珠子忽然转了一转,她发现她是越来越爱这个漠沧世子了! 自打她从南靖一路走来,漠沧风人的恶行还和两年前一样,臭名昭著! 这个漠沧无痕竟然妄图压制漠沧世子来替漠沧风国树立贞节牌坊?做梦呢! 好!漠沧世子干得漂亮! 就爱这种目空一切爱众生爱自由的男人! 就在白饵忍不住在心里为漠沧无病拍手称快的时候,漠沧无痕闷雷般的声音忽然一响,一副事到如今别无他法的样子:“来人!漠沧世子因纵酒犯下弥天大错,即刻打入亡奴囹圄,听候发落!” 轰的一声,好像什么炸裂开来。 这个漠沧无痕还真是狠的下心来! 哎,真是可怜了她那刚爱了没多久的世子宝宝…… 但就在这个时候,那犯事的婢子当即跪到了漠沧无痕脚下,哽咽连连:“陛下!陛下!是奴婢……是奴婢……都是奴婢做的!” 什么? 漠沧无痕和白饵的目光定定地看住了那婢子。 那婢子,认罪前,眼泪先哭个不停,半晌才平复好,“昨夜宫中大庆,世子殿下饮酒不假,但世子殿下并不敢多饮,只因昨日是世子殿下生身父亲的忌日,心中除了悼念别无他想!是奴婢!是奴婢恋慕世子殿下已久,昨日半夜见世子殿下因思念先考伤心过度整个人沉郁不振,趁着宫人们都睡下,便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酒,想劝世子殿下以酒消愁!只因奴婢在酒中做了文章,世子三杯两盏便上了当!奴婢……奴婢下贱,先后解了二人衣物,主动伺候了……世子殿下!” “你说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7章 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寻 白饵比漠沧无痕还有激动,看了看漠沧无病,又看了看那说自己爬床的婢子,不——能——信! 漠沧无痕镇定了又镇定,非常严肃地质问起那婢子:“你说的,可是真的?” “昨日世子殿下替先考抄写的悼词尚在书房,奴婢房中还藏有半幅情毒……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是奴婢勾引的世子殿下!都是奴婢!”婢子一双泪眼大胆地抬起,乞求道:“求陛下饶恕了世子殿下!求陛下开恩啊!” 漠沧无痕记得,算算时间当初衡王的确是昨日薨逝的,这一点假不了,“来人!即刻搜证!” 主动送上去的?不可能!白饵烦恼极了,眼睛始终没离开那婢子,但听着那凝噎的声音,由不得不让人感同身受…… 若不是爱之深,又怎会这般教人心如刀绞? 婢子有情,世子无义罢了! 宫人们的动作极快,悼词也好,情毒也好,该有的,都有! 漠沧无痕眉目不由得渐渐一舒,倘若罪在婢子便好办了! 须臾,他重新坐回位置上,质问的目光最后再看向了漠沧无病:“世子!” “臣弟在。”漠沧无病腰身微起。 白饵的目光也忙跟了过去,这回就看漠沧世子怎么说了,只要他认了,那婢子就不攻自破了! “既然一切皆是伺候你的女婢所为,方才你为何不向朕言明?” 什么??? 白饵余光尖得跟针似地,恨不得把漠沧无痕扎死,他怎么能这么问呢?凭什么就笃定了罪在婢子?所谓情毒所谓悼词完全有可能是作假的呀! 她老母亲的眼神看着漠沧无病,求他认罪,认罪…… “在陛下眼里,臣弟素来放荡不自爱,今日犯下这等罪也不见得奇怪,不是么?” “你——” 漠沧无病再次低下头,不再看座上之人一眼,“既是如此,臣弟注定百口莫辩。” 那般低沉的语气,听着就让人心疼……但是明明就是你犯的罪,你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认,就纵容了漠沧无痕为漠沧风国立贞节牌坊啊! 说好的叛逆人设呢?你那一身敢作敢为的傲骨呢?爱众生爱自由的惨绿少年郎绝不妥协啊! 白饵忽然觉得眼睛辣辣的,快要急出泪来! 好一句百口莫辩……漠沧无痕盯着漠沧无病,瞳孔缩得厉害,眼眶犹如针刺般,事到如今,他对他亦无话可说。 “来人!” 两个黄金甲冲了进来。 “女婢僭越,淫.乱宫闱!即刻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她一片惊涛骇浪之中,只见那认罪的婢子跪在那里方才已经哭干的双目忽地一掩,似乎再也无所负累,一行清泪徐徐…… 不是她!直觉告诉她,这个婢子在说谎,她没做! 既深爱,又怎忍心利用情毒加害?这样的爱不是爱,是指鹿为马遮天之手的算计! 眼看那婢子就要被拖出去,而她口中所谓无罪的漠沧世子眸光至始至终却不闪一下不见一丝起伏! “陛下!”她终于跪了下来,眼中满是决绝。 漠沧无痕陡然看向她,眸色翻起一丝惊讶。 “女婢有罪!罪不当诛!妾身恳请陛下,刀下,留人!” 她头也不抬,一声声喊得像城阙上被风撕扯的大旗。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漠沧无痕看着她心中一片起伏不定……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白饵! 他下颚稍稍一抬,眼底的晶莹一闪而逝,漠然看向殿外,“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白饵被问的目光遽然一抬,为什么…… 他漠沧无痕素来杀伐果断,不问妇孺!而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杀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 一个贱婢的命算什么! …… 那一刻,她脑袋你晃过许多答案,但却没有一条是真正契合燕温婉口吻的…… 她难道真不知他的弦外之音么?漠沧无痕没了耐心,眉心一皱,声音更厉,“来人!” “陛下答应过妾身的,君子一诺,不算数了吗。” 好一片,瓦釜雷鸣! 漠沧无痕猛地看向她,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救下那女婢…… 那一刻,他好想问她,你知不知,只要你说一句,朕从前是怎样的人,朕便会允你的请求,哪怕指着朕的鼻子质问朕,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初心,朕也会应允你的啊! 可她到底没有这么做…… 她宁愿放弃他许给她的最后一个承诺。 “好,”终于,他如她所愿开了口,声音满是冰冷,“朕便答应了燕才人的请命!” 下一瞬,白茫茫的目光迅疾从她身上移向黄金甲卫,没有一丝迟疑,“将这罪婢交至浣衣司,免俸服役,终生不得踏出浣衣司半步!漠沧世子,从即日起,禁足寅月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出宫半步!” 当那长长的军队散去,寅月宫的喧嚣终于殆尽。 而有关质子狎婢的流言却从未断绝。 西宫,清河宫,闲云殿。 鸾镜眼风在窗外扫了扫,蓦然问:“青妹一案,你可拿下了?” “那是自然!”说起这事,一股成就感便在她心中油然而生,“这事还得对亏了这些天你的眼睛在盛妃身上盯得紧,要不然,我们也没机会掌握主动权和她谈交易!” “那也得益于太皇太后下了一步好棋不是?”鸾镜波澜不惊地从轩窗下走过来,取了新茶泡,“既知那婢子身份怪也,没有即刻处置,而是将这只幼虎养在身旁,等机会到了再顺手推出去!” “太皇太后这是放长线钓大鱼,那婢子既于她无害,目标定然在天盛宫。若情毒之计挫败,便借机将那婢子送到漠沧无痕面前,届时根本不需等到婢子出手,所有的计划到了天盛宫必将无疾而终中!而我们,只不过是提前把这鱼圈在了自己的渔网之中。” 白饵淡淡说着,手肘撑在桌子上,望着那正烧着的热水,眉心微皱,悄然陷入了沉思。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置青妹?” “不急,”白饵端起茶盏,放到鼻尖嗅了嗅,眸色微微亮,“此时此刻,该急的是蓂荚殿的人。” “那你总得提前想好应付的对策不是?”鸾镜提醒道,“漠沧无痕和黎桑韫两双眼睛盯着呢。” 白饵放下茶盏,交叉着十指撑着下巴想了想,鱼儿虽入网下,但还没有真正上钩不是? 那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才能让盛妃不惜动摇立场? 再说回青妹入宫的动机,从今日风华殿的状况来看,她对漠沧无痕似乎并无杀心……不是太皇太后,也不是漠沧无痕,那还有什么? 水烧开了。 “听说你今日在寅月宫救了一罪婢?” 鸾镜忙着打水,见耳边没有回响,不禁偏头看了她一眼。 “对!”迟来的答案。 “为什么?”鸾镜柳眉一竖,不曾想传言是真,忙止住手里所有的动作,肃声道:“你只是个才人!身份甚微,还冒着风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如果我是只是为了试一试漠沧无痕目前对我的偏爱程度,你信吗?”白饵并未告诉鸾镜,除了今早那个嘉奖外,漠沧无痕昨夜已经许过自己一个诺言,因为忘了…… 此刻的鸾镜竟然是一张将信将疑的脸…… 好,她转脸就说了一句,“你疯了。” 白饵且作微微一笑,自己取了长勺不徐不疾往茶盏里冲水,余光里是一张质问的脸。“这世上的事向来都是,锦上添花易得,雪中送炭难寻,更何况是在这步步危机的深宫之中?道理很简单的,想想今日的盛妃。” 鸾镜目光微微跳着。 “燕温婉初入宫中便无枝可依可谓是拿了一手的烂牌。要想斗过人才济济且早有势力的东宫,就必须拥有一手可用的人脉。而这深宫之中,危机与机遇永远同在,既有步步的危机,便有遍地的机遇。是选择避开危机保全自身,还是大胆地从一百种试错的可能中偶得一个机遇?”白饵朱唇轻抿,将手中香气腾腾的茶盏推至鸾镜的面前。 隔了一下午没得漠沧无痕传召,晚时,白饵忽然被漠沧无痕传召至风华殿。 莫不是寅月宫中那番所谓的偏爱测试坏了事? 她反省了一下午。 漠沧无痕这个坏蛋的心思还真不好说,这不,换了件显脖子的衣服,也好给他提提醒,回忆回忆。 风华殿中,他埋头批阅奏折。 她请了半天的礼,被他偶然抬头才注意到,“嗯嗯,免礼。” 那冷淡的声音一放,他亦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她一眼,然后点点头,仿佛在说,“嗯,已阅。” 她忙起手理了理发髻,眼神竟不知往哪看了。 她干站了半天,他才开口。“时隔这么多时日,那日在方亭与朕相遇的婢子,你也该找到了?” “……”算你狠! 她说一不小心忘了可以吗? 不慌不忙,挤出一笑,“当然。陛下吩咐的,妾身自然不敢怠慢。” 漠沧无痕点点头,“早些带过来让朕瞧瞧!” 她欠了欠身,应声说是。 冷淡的声音又传来。 “没什么事了,回去!” “……” 她又挤出了微笑,又欠了身拜退,小丑…… “对了,回去记得用帕子沾了热水敷一敷。”男人连头都不带抬一下。 “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8章 千机引:万紫千红 白饵踏出风华殿时,日头趖西,天已经擦黑了,昏昏的园子里宫人们传灯的身影来去匆忙。 这时,一个身罩铠甲的男子一路看着她走过来,似是要入殿。 “燕才人?”平王扶着腰间的刀停了殿阶上,往远处的宫门回望了一眼,“本王看你表姐好像在找你。” 白饵退居一侧,欠身的动作忽地顿了顿,居戚戚抬眸:“燕淑仪?找我吗?” 平王照着她点了点头,“似乎是找你去看戏。” “是吗?”她好不惊讶。 心里思忖是不是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她有个表姐叫燕淑仪啊?燕艳艳也没占什么风头,这也不见得是什么荣耀的事情…… 难不成……看个戏还能火? 见她有些发呆,平王提了一嘴,“去!” “多谢殿下……”她淡淡一笑,遂拜谢离开。 脑子里开始复盘起来……好像哪里不对?他一个黄金甲统帅为什么要和她说这些啊?不知道在这宫廷之中臣妃有别么? 白饵目光蓦地一怔,莫非……他对她……? 呃!天……好乱!不敢再想下去,忙加急了脚步。 一边走着,卫小疆的眼神竟忍不住倒回去溜了一圈。“有意思!” 此时的漠沧无痕早已正坐案前,两手撑着膝盖定定地注视着小疆的一举一动,眉心微微一皱,“咳咳!” 两个人就这般心照不宣地对了对眼,接着卫小疆便坐靠到了榻上,动作有些慵懒。 蓦地听到身边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漠沧无痕忍不住掩了案上的奏折,看着方才还是气定神闲的人此刻竟是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怎么了?忧愁?” “二十八个人全部落网,结果呢,还没等审问,全部暴毙了!”卫小疆满目无奈地摇了摇头,“原是一伙敢死队啊。” “可还有其他发现?”漠沧无痕问。 卫小疆道:“暂时莫得,眼下正在排查宫中是否还有其他参与了昨夜作案的宫人。哦对了,您的那位假面高手,守拙,把那黑衣刺客跟丢了。简单来说,没抓住!” 漠沧无痕顿时怔了怔,有些不敢相信,“能从他手里逃掉?难道是廑王府的人?” “廑王府囊尽黎桑境内高手,搞不好真出自廑王府。”卫小疆想了想,“也不排除廑王故意派一名刺客在夜宴上打探虚实的可能。” 漠沧无痕敲了敲案缘,蓦然陷入了沉思。 “不过守拙说,他敢肯定人还在皇宫。那黑衣刺客在逃走之前便已经受了重伤,负伤而逃,逃不了多远的。”卫小疆寻思着应该再加派一些黄金甲。 漠沧无痕眸光一抬,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太医院入手。” 闻言,卫小疆定在那里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茅塞顿开:“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刺客受的伤不轻,能不能活命不好说,想要复原必定需要大量的药材!” 说着,他便迅疾起了身,一想到要破题了,整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了。 “记住,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以免打草惊蛇。”漠沧无痕又道,“还有,那二十八个人全部送出宫外厚葬,敢死队也不易。至于夜宴一案,便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卫小疆有些不解,“皇兄不打算查出刺杀廑王的凶手了?” “查,表面上查一查,当是给廑王面子。咱们的精力,还是放在西门吞雪上!”漠沧无痕思索着,眉梢轻轻一挑,换了淡淡的语气道,“被刺的是廑王自己,你觉得,廑王府会不出手么?朕倒是尤为好奇,传闻中卧虎藏龙的廑王府实力究竟如何,能不能查出那位凶手。” 话虽如此,但皇兄又如何知道廑王府几时查出,能不能查出?廑王为了隐藏实力,即便查出了,也会暗中解决。 卫小疆想了想,蓦地看了看皇兄,“难道皇兄早已知道……” 漠沧无痕笑而不语打开了奏折。 平王离开没多久,石蹇忽然紧着神色入殿传报,“陛下,刑部来人了。” “刑部?”闻言,漠沧无痕眸中忽然迟疑。 “小臣刑部尚书单九思拜见陛下!”一个年纪约莫五十的中年男子,体型微胖,四方脸庞,胡子斑驳,起手拜于殿中。 “单尚书于入夜进宫,所为何事?” 单九思,回:“回禀陛下!小臣有急报!十日前,东狸国有两名使者以查案为由忽入秦淮,事情起因两个月前,东狸国皇宫之中有一重要的信物——忽然遭窃!据使者查证,此案乃是我黎桑境内人士所为!那二人正是奉了云箫帝的命令入关调查此案以寻回该枚重要信物!” “什么?”漠沧无痕身子蓦地一前倾,目光如炬:“我黎桑境内?究竟是什么样的窃贼竟敢如此大胆!” “该名盗贼,江湖人称,‘千机’,民间传言,此千机贼,因其轻功骇人,尤擅跳跃,堪比‘鼓上蚤’,七年来曾横渡乾坤九州,偷遍大小十国!近年来寰宇内发生的十大珍奇迷失案,有六件皆是千机所为!”单九思道。 “千机!”漠沧无痕不敢相信地拍了拍案,“我黎桑竟有此等宵小!” 单九思窥了窥神色,忙道:“陛下莫急。半月前,那千机贼流入秦淮,暗中被崇天府查到了踪迹。可喜,十日前,崇天府联合刑部成功将那千机贼捕获!” 听言,漠沧无痕神色一转,大喜:“如此说来,那千机今已下狱伏法?!” “回禀陛下,那千机贼眼下正关在刑部的千机囚中。只是,”话及此处,单九思语调一顿,渐渐迟疑,他面色忽而一沉:“只是小臣无能,没能将东狸国失窃一案侦破!” “这是为何?”漠沧无痕疑着神色道,“千机既已伏法,问出失窃信物的下落即可。” “陛下有所不知,难就难在教那千机贼开口!”单九思冒了一身的汗,说起,“这些时日,刑部一边极力从千机口中查问信物下落,一边在秦淮境内密探线索,奈何皆是徒劳!两位自东狸国而来的使者显然没了耐心,一度叵测我朝包庇窃贼,欲谋信物!并要求期限之内务必查出信物所在!小臣惶恐,思及此案乃是直系两国的大案!遂只能斗胆上报陛下,恳请陛下施以援手!” 漠沧无痕眉心持续皱着,突然看着单尚书问:“东狸国丢失的究竟是什么重要信物,竟让云箫帝派来的使者这般不耐。” 单九思临时想起,忙把袖子备着的图样呈到君主面前,“据使者所言,该枚信物唤作‘万紫千红’,是东狸国徽帝驾崩前留下的传位信物。” 漠沧无痕展了展图样,只见一块拳头大小的珠玉,雕琢的龙纹晶莹剔透,层理结构甚是巧妙,比那东海的夜明珠还要出彩三分。 未几,他目光转向单九思,“此事朕已知晓,单尚书先退下,晚时朕的人自会抵达刑部。” 闻言,单九思心中猛地涌起一股感恩的泉流,忙叩谢圣恩,后,拜退。 随后,漠沧无痕独自想了想,“那千机既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刑部那些人自然奈何不了他。” 石蹇眉梢一动,好像明白了什么,蓦然看向君主,“陛下是打算让……” “传朕旨意,命守拙协云华即刻奉旨出宫,调查‘万紫千红’一案!” 一轮盛大的明月脱胎于黑夜,漫过廑王府腾飞的檐角,渐渐升上了中天。 衡阈轩,书房一直往里走,触动摆于书架上文虎石雕的右爪,再将虎身往后推三寸,便能见到书架右侧“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的水墨壁画从中间一分为二。 循着暗道一直往里走,直到周遭的灯火全部亮了起来,整个重黎大殿恍若白日,锃亮的火光将广柱上雕刻的“吞炭漆身,枕戈剚刃”八字照得犹如血染。 “殿下,君主身边神秘的假面高手终于出宫了。” 说话的声音低缓而沉稳的中年男子叫作酆昀,身着一袭袖根宽大、袖口收祛,领口直角相交的蔚蓝色深衣,面相一派老道持成,曾随廑王辗转疆场,是廑王府的军师。 “宗宪,先去通知千机。再命侯雉、霍傧准备出动。” 黎桑非靖口中的侯雉和霍傧,是廑王府中的十夫长,二人皆是黎桑境内赫赫有名的高手,其手下率领的兵不同于上阵杀敌的士兵,他们皆是经过特殊训练一等一的精锐。 宗宪目光蓦然有些迟疑,“殿下打算袭杀假面高手守拙?” 近日,漠沧无痕身边忽然多了一名唤作守拙的假面高手,整个廑王府通宵达旦皆未能查出该名高手的来历,这一度成了黎桑非靖的一大忧虑。 “守拙的此人深不可测,趁着这次机会,正好可以解决了他,以免往后夜长梦多。”黎桑非靖确定道。 宗宪不解地摇了摇头,“倘若君主的人因此死了,那谁来查千机一案?这岂不是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非也。”酆昀一旁道,“经刑部上报,‘万紫千红’一案已经成功引起了君主的注意,即便今夜派出去的人死了,宫中还会派其他人奉旨调查此案。相反,倘若刚派下去的人便遭了袭杀,‘万紫千红’这把火只会烧得再烈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9章 险重逢,诸葛秀秀 宗宪听着,蓦然明白了什么,遂着力抱拳,“属下这便去办!” 宗宪离去,殿中,黎桑非靖不禁看向酆昀,狐疑着问:“军师方才说倘若?” 酆昀的话向来说得严谨,只要他觉着没有把握的事绝不会轻易说出“一定”这种话。 “侯雉和霍傧虽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未必能杀掉那名假面。”酆昀面作一笑,余光里的廑王陷入了迟疑…… 刑部牢狱大门前,两道颀长的身影双双从马上飞身而下。 将离一身藏青色飞蟒锦服,怀抱一柄弯刀,身罩半幅盘龙盔甲,衬得整个人腰身性感,特别是在这种冷色调的夜里,整个人更显英气逼人。 一旁手握长剑的云华则有所不同,同样一顶无翅乌纱帽下是为面若冠玉,身形比例与漠沧无痕完全一致,此时身罩一袭圆领的素白襕衫,被一根橙黄色的细窄腰带束着,十分干净整洁,外罩一件对襟大袖白色大氅,对襟花扣上各垂着的两条流苏细带,同那剑穗看着十分飘逸。 一得了消息,刑部尚书单九思亲自赶来迎接,匆匆对接了几句后转头便领着他二人前往关押千机的地方。 单九思一边赶脚,一边不疲介绍,“那千机贼极善跳跃,弹指间,有遁地的本事!为了防止千机贼逃狱,于是呢刑部便连夜赶工设计出了一间千机囚,从东南西北四角各牵出三十六条引线,犹如蚕丝回绕,取义‘作茧自缚’!” 将离根本没心思听他夸夸其谈,独自径直穿过了几个狱间走道,今晚他要好好会一会这个千机贼! 只是,他的脚步骤然在那间注有“千机囚”的牢门外停了下来—— 针一般的眼神在里面一扫,只见千丝绕,不见千机贼! “人呢?”他质问的目光旋即盯向刚刚从东面赶过来的单九思。 单九思朝那千机囚干瞪了一眼,忙解锁冲进去,面色逐渐苍白……千机贼呢? 完了,这回怕是要人头落地了! 这一刻,犹如五雷轰顶一般,单九思脑子里忽然一片死寂。 云华站在外面皱着细细的眉起手掩面朝里面望了望,勾着唇角摇了摇头,“看来你这千机囚也不过如此!” 正当将离准备入囚查勘千机贼逃脱的方式时,西面的通道忽然传来狱卒惊颤的声音,“千机,千噁——” 轰然什么倒了下去! 两个人的目光旋即转向了西面,西面囹圄尽头有一个极高的天窗,一个黑影猛地攀附其上,动作极快,犹如一只虼蚤! 眼看千机便要逃走,二人旋即对视了一眼,“追!” 单九思在第一时间内发动了狱中所有的兵力,展开了一场刻不容缓的全城追缉! 此时偌大的秦淮已入深夜,各种或华丽或庞大的亭台楼阁仿佛被什么碾碎,只留下破碎的轮廓,而那些堆起来的废墟,就像一个又一个此起彼伏的黑疙瘩,偶尔被几处间隙扑闪的灯火辐照。 此时朱雀街大大小小的街道上白日的热闹早已销声匿迹,偶尔几条主街道有行人经过,酒旗在高处招摇,打更人忽然将夜的沉寂打破。 三岔路口,千机忽然遁形,或者说,他们连千机的影子都还没看热,下一瞬,那东西便如鲲鹏一般长了翅膀,一瞬间扶摇直上九万里! 要不然,那千机就是蒲公英所变,能幻影,会分身,借风一吹,四散飘零,根本让人摸不清去向。 两个人虽是第一次合作,但尚有默契,配合得还算不错,关键时刻当机立断,将离顺势往左,云华顺势往右,胜算各占一半。 可是,将离似乎很不幸成了败的持方…… 他追到和鸣坊时,长长的坊巷约莫五十步的距离,青石板上空得不能再空,偶然阴风阵阵,不知从哪吹落的白色油纸伞,似乎被粗心的主人忘了闭合,在路中间打着转转…… 晚间的雾霭忽然在道路的尽头蒸腾而起,彻底将人的前路断送。 该往哪个方向追呢? 就在他几度迷失方向的时候,耳尖两侧刷刷的弓箭忽然拉起,一个个蒙面的头颅,如雨后笋,纷纷冒尖。 说时迟,那时快! 他不断放缩的瞳孔忽地一定,猛地手起一道掌风,将不远处的纸伞飞到自己的掌心! 纸片要如何不被利箭刺穿? 鸡蛋碰石头要如何不裂? 他可以! 顷刻间,伞盖下无数个云手在空中扫过,每一道划过的弧度都成了最有力的锋芒,将漫天落下的羽箭打得如落花流水般轻快! 敌上我下,胜算不大! 将离旋即弃了手中早已漏洞百出的纸伞,一鼓作气势如虎朝最近的巷尾奔去。 但两边瓦顶上犹如千足虫一样的东西,亦是穷追不舍,浪费了那么多上乘的羽箭,他们怎么可能甘心? 就在快要逼近巷尾时,将离忽然察觉到,那屋顶似乎也到了尽头,届时所有的黑手,一跃而下,两处交汇,他岂不是成了众矢之的? 横竖都是以一敌众,只能想法子分散一些势力了! 遂,不知哪家府门前的石狮子上他忽然一个云蹬,猛地飞上了右侧的房顶,与此同时,藏锋已经滑出刀鞘,二话不说,直接开战! 十名弓箭手已化身成了一色的刀客,左侧房顶的另一批蒙面人自然便成了散兵游勇的局面。 仅管靠机智可以取胜,但伴随着两名辨识度极强的剑客从远处的房顶上凌空飞来,他知道,一切没那么简单! 趁着还未强强交手,将离先是摆脱了与蒙面黑手的纠缠,顺着屋檐一路往下滑…… 战场转瞬来到了清宁坊,一条更加漫长的道路,一眼望不到尽头。 侯雉、霍傧头顶上的斗笠一摘,四目相对早已不够,雪一样的刀刃上还映照着更加耀眼的冷光,所谓高手之间的对决,一触即发!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竟然还有人登高乘凉!而且还不只一个,是一双! 西北角,不远不近处一座阁楼上,那里应该是整个秦淮最大的酒楼,此时此刻,露天小亭里,立着一男一女。 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东狸最普遍的服饰——长袍,主色调为蓝灰色,上面还混着不规整的条纹,像玉石的层理纹路,白色格子交织而成的左襟压着右襟,袖子为直袖以方便行动。 十八出头的女子,显然是女扮男装,腰身太细,淡绿色的长袍外还穿着一件青色的单袍,即大褂,同身边的男子一样,梳着的平髻被一根簪子简单束着。 “早听闻黎桑境内高手如云,今日一见,果然瞠目,”男子狭窄的眉目盯着对面的战况,薄唇间忽然勾起邪魅一笑,“天下之大,江湖之远,高手更是如过江之鲫,像这般险招奇出的武功已经为数不多了。” 女子立得笔直,娟秀的眉目扮起男人来一股子的英气,简直就是打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她也满是欣赏地点了点头,“的确,都说黎桑秦淮出美男,那模子一个赛一个的俊,尤其是带面罩的那个。” 男子鄙夷的眼神忽然直直地投射过来,真是大煞风景,“古澜!云箫帝派你来可不是看美男的!” 对这样的威胁不屑一顾,女子懒得另眼瞧他,该看的还是看,半晌,语气有些不耐烦:“这都来回过了多少招了,两个剑人能不能打得过,心里没点数吗,好歹也是江湖中人,这车轮战用的,不觉得丢人么?” “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我东狸国的盛名了!”男子眸中阴鸷的光一闪,负在身后的手掌忽然直得跟利刃一样尖。 女子看得正入神,好像注意到什么飞过去了,好熟悉,忽然,她一直关注的那个男子突然发生了闪失! 局面瞬间反转! 她忙向前一步扶着栏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格外熟悉的轻笑……她不可思议的目光才徐徐盯过去,这才明白了什么!“云!叱!你可真卑鄙!” “我让他嚣张!”云叱一副满是不在乎的样子。 古澜眼白一翻,一出口便标榜着所谓的江湖义气,“他人高手过招,你在这耍什么阴招?亏你还自诩高手!” “他们可不是什么高手过招,”云叱听了不由得冷嗤一声,语调转了转,“他们,是想要那小子的命。” 被那极度腹黑的声音一震,古澜忽然明白过来,再看一眼局势,彻底不对了!怎么会突然冒出那么多黑衣人…… 越看越不喜,她当即回头摆了他一眼,“看你干的好事!” 云叱不看她一眼,只是紧跟着想要逃走的猎物,岿然一叹,“中了我的寂霖针,还妄想逃?” 被云叱的目光一摄,古澜忙转头去看—— 眼看两名剑客便要乘“胜”追击,将男子置于死地! 突然,澄碧的秋水里,毒辣的眸光猛地一翻,掌风悬空劈起,同样的招数又一次在这座小亭上演…… 将离反手扶着犹如蚁噬的后脊,在这一刻轻功彻底地废了,只能沿着清宁坊的另一条分支拖泥带水地挣扎着向前,眼前一明一暗闪个不停,然而追杀尽在身后!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奇地看见半扇门朝自己右侧打开…… 轰的一声,满天的危机彻底封锁在了外面,他斜靠在那里,大脑紧着的神经在这一刻似是裂开了一般…… 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忽然跳入耳中,断的东西又猛地拼接起,他沉沉的双眼蓦然一睁开……女子的面容看得不是很陌生,似乎在哪里见过? 当是时,女子眉心暗转,旋即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刀。 这刀他记得,赤月刀。 雨花台,火树银花,人影穿梭如流不断从他二人身边擦过……将离公子…寻猫而出… 记忆猛地一个回闪,他眸光顿时一抬,“诸葛秀秀?你怎么……” s:///book/3/3873/811239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0章 鬼市 得见恩公还记得自己,诸葛秀秀顿时喜极而泣,心中万分欣慰。 两年了,雨花台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一夜的火树银花将秦淮的河水照得焮天铄地,漫天的白玉兰如雨花一般飘飘洒洒,满尘世的喧嚣彻夜不绝于耳! 可喜,那夜拥挤的人潮终究没能将二人冲散! 一阵物是人非的春风蓦然拂面,将离也忍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女子。 且看她消瘦的面容上昔日的稚嫩与如影随形的仓皇早已不见,当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少女,而今早已亭亭而立,一颦一蹙间皆是笑看人间风云的从容,颇有一股掌家女主的风范! 就在诸葛秀秀心中几度感怀的时候,蓦然注意到恩公那被鲜血沾满了的双手,不由得她心脏猛地一跳,“恩公!恩公你受伤了!” 不遑思忖!诸葛秀秀旋即上前将恩公扶起,满是担忧的眼神旋即转向了府内…… 诸葛府的规模十分大,一路穿庭过院,快到前厅的时候,双肩已然有些招架不住,料想此时冬娘已经回来了,诸葛秀秀忙朝里头唤了几句,奈何没有回应! 再偏头看一眼状况越来越差的恩公,心中惊恐,索性,只好咬紧牙根不断撑起腰板往前进! 手不够用的时候,可喜还有一只花猫帮着掰开厅门,然后自己跑出去了…… 暂时顾不上它,诸葛秀秀忙将恩公扶到榻上,取水浣纱生火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望着那不断有血渗出的后脊,再看看奄奄一息的恩公,她顾不得其他,帮恩公去了半身衣物以方便清理伤口。 再见小夭之时,它的身后紧跟着冬娘的身影,“呀,这是怎么了?” 冬娘远远见着里边的情况,柳叶细眉微微皱着,手提裙裾忙加快了入厅的脚步。 “冬娘!”诸葛秀秀看着,淋漓的神色顿时宽慰了几分,忙招呼着:“快!快到西厢拿药箱来!快些!” “好好好!姑娘莫急!”冬娘没有上前,而是跟随着小夭直接往左边的厅内廊道去了。 一番药理,将离的精神逐渐有了好转。 他一边开始理着装束,一边开口:“多谢诸葛姑娘,今夜,还好遇上了你。” 诸葛秀秀忙摇了摇头,急着说:“恩公昔日的恩情,阿秀一刻也不敢忘记!阿秀常想着,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恩公!阿秀——” “将某乃是一介漂泊不定的江湖之人,最不记的,便是过往之事。诸葛姑娘不必记那举手之劳。回想起那夜将某的态度,再听你这番话,将某实在是惭愧!”将离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汗颜。 见此,诸葛秀秀眼神轻轻摇了摇,想说的话欲言又止,她多么想告诉他,那夜在雨花台,他不只助自己逃离了龙三的毒手,还教会了她如何生存! 临行前他告诉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成了她直面各种伤害的勇气,赤月刀紧紧握在手中,从那时起,她便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懦弱的诸葛秀秀了! 他不知道,实际上他帮了自己太多太多,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甚至是陪伴自己的小夭…… 冬娘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溜了一圈,蓦然会意地点了点头,“原来这位公子便是当初搭救我家姑娘的恩公呀!看来,这还真是缘分呀!” 诸葛秀秀见冬娘盯着他二人一副大喜的模样,脸上倒是有几分滚烫了,忙问起恩公:“不知恩公感觉如何?身上的伤是否要紧?” 诸葛秀秀一问,将离蓦然想起了那三枚从身后刺入的寂霖针! 那险些要了他的命! ……蓦然注意到诸葛秀秀神色的担忧,他紧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抬头看了看她,安然道:“劳诸葛姑娘费心了,将某已无大碍。” 此时冬娘不禁笑着说:“公子放心,诸葛府上的药不能说是灵丹妙药,但放于整个黎桑来看那都是极好的!而且我家姑娘的医术也是信得过的。” 被这毫不掩饰的声音说得有些羞赧,当着恩公的面岂能说这般大的话?诸葛秀秀忙唤住了她,“冬娘——” 就是图个嘴快,冬娘眉眼笑得欢,开始逗起了脚下的小夭。 无奈摆了摆眉,诸葛秀秀忙向恩公解释:“冬娘这丫头素来心直口快,还望恩公见谅。” 将离面作一笑,接着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放心地点了点头,遂,从桌上拾起了藏锋。 见状,诸葛秀秀眼神迟疑住,忙起身,“恩公现在便要走?” “将某还有要事在身,遂不再叨扰。”将离提刀抱了抱拳。 “恩公这是说哪里话……”说着,诸葛秀秀抬眸看了看外面的夜色,脑海里蓦然跳入了那群杀手…… 跟冬娘和猫作别罢,将离遂直奔园中。 “恩公且慢!”诸葛秀秀慢了一步,急忙出厅朝恩公赶去。“恩公成功逃脱,眼下那些黑衣客定然在四处寻找恩公踪迹,恩公有伤在身,如此出去实在是教阿秀不放心!” 其实她心里清楚,他身上的伤,诸葛府的药和她寻常的医术是治不了的。 对话中内容一警觉,将离余光不禁朝厅中立着的人视了一眼,接着便听见诸葛秀秀说。“阿秀倒是有法子,如若,恩公信得过……” 倒回前厅,双双出了后院,冬娘站在一棵柿子树下动了动机关,他二人踩着楼梯进入了诸葛府的地窖。 这个地窖规模非常大,里面井然有序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光闻着香气,便能想象出这一定是品质上乘的陈年老酒。 快走到地窖尽头时,诸葛秀秀快行一步,开了一道石门,忽然有许多光亮漏了进来。 将离忽然有些好奇,加快了脚步出了石门一看,眼中各种不可思议。 一条冗长的街道连通两座拱形泥门,街道上有许多衣着简朴的百姓,有在石洞口磨豆子的大娘,有坐在街边编织笼的老人,也有蹲着卖菜的老伯,肩膀上靠着一个瞌睡的孩子,裹在他身上的毯子十分单薄……他们基本上都是贫民。 街上挂起来的灯笼不算多,但看着还是很亮,因为头顶上,透过稀稀疏疏的破旧沟槽,有月光射下来。 将离恍然明白,原来这是个地下城! 他亦注意到,诸葛秀秀刚没走几步,便有熟悉的贫民挨个打招呼,他们就像是每天都会见面的老朋友。 “外面的人都管这里叫作鬼市,以前坊间有人去世了,便会往院后的沟槽里洒纸钱和香灰,老人说这样可以压邪。还有传言,这里都是黑幕头子不法勾当的场所。总归各种不好的流言,大家都对这座地下城避而远之,久而久之,这里便真成了一个虚虚实实的地方。” 诸葛秀秀为此淡淡一笑,又道:“实际上,它只不过是隔了几个朝代留下来的暗渠,以前的君主可能修着运东西,后来地上的交通发达了,可能就渐渐把这废弃了。两年前秦淮遭变,一些流民为了躲避战争,便打通了这里,并且扩宽了它。再后来,居住的人渐渐多起来了,这里便发展成了街市。主街市南北交错的有两条,还有七八条大大小小的分支,主要覆盖且连通和鸣坊、昌明坊和清宁坊。看着虽简陋了些,但大家在这过得都很安宁。” 听诸葛秀秀这么一说,将离不免有些惊讶。 他对秦淮也算了解,但这样一座地下城平时他还真没怎么注意到。 沿着街道一直往前走,可以发现这里聚集的贫民要他比想象中的还多。 只是,如今的秦淮一片安定,朱雀街又恢复到了昔日的繁华,为何还有那么多贫民住在这里? 他忍不住想要知道什么,诸葛秀秀想起了什么忽然提到,“哦对了,入了诸葛府,恩公完全不必有其他顾虑,冬娘她是我一年半前认识的朋友,都曾是患难中人,便相依为命。我对她甚是信赖。” 将离忙停下来:“方才是将某失礼了。” 诸葛秀秀微笑着摇了摇头,不以为意。 二人的脚步继续向前,将离蓦然问起,“方才听冬娘说,诸葛姑娘精通医术?府上又有名药,想来诸葛姑娘做的是医馆营生,可方才将某注意到,那地窖中……” 听此,诸葛秀秀不禁淡淡一笑,坦言道:“不瞒恩公,” “诶,且慢。”恩公二字听了一路觉着十分怪异,将离不免说:“诸葛姑娘直呼将某的姓名便好,恩公二字听着实在是不顺耳。” 诸葛秀秀这才意识到不对,忙点点头,继续道:“不瞒将离公子,诸葛祖业做的是丝织营生,从阿爷那一辈开始,诸葛府创办的锦霓坊这块金字招牌便一直在做。后来,历经兄长过世、秦淮变故,阿秀不忍祖业走向衰败,更不忍它落入他人之手,便一点一点跟着老一辈学,这才保住了锦霓坊。” “后来,锦霓坊的生意越做越好,在黎桑的分支也越来越密,便想着触类旁通,先后把医馆、酒坊、茶坊几大营生也做起来了。眼下东西六大行、南北八大行,生意做得还算应手。至于那医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1章 燃烧! 她微微摇头,笑了笑,“不敢说精通,只是时常到医馆去,耳濡目染得多,有兴趣了便会向前辈讨教几招,终归是学艺不精!” 说起做生意,将离便木讷了,总归光听她说便觉着吃惊。 他又忍不住问:“将某看着,诸葛府上似乎没有什么佣人?” “许是旧岁梦魇,说到佣人我这心中便怕怕的,”诸葛秀秀淡淡一笑,继续道:“起初是怕用人不淑,便没留几个下人在身边,后来奔波于几大坊间,早出晚归的,把下人养在府中似乎也是摆设,索性全部辞退。再后来,有时候疲于两处奔波,索性就在坊里歇下了。总之阿秀平时在坊间的时间多,诸葛府回得少,有冬娘和小夭作伴,日子过得也是称心。” “诸葛姑娘就没想过寻一意中人吗?”他径直往前走着,这话说得自然而然,甚至有些不过脑…… 直到注意到她不知怎地落在了后面,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问得是什么鬼话…… 这话让她很难接……还好几个打招呼的贫民出现得及时。 就这般,两个人交流的声音中断了,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尴尬…… 注意到她这一路招呼打得不停,心想这条道她应该常走,脑子里蓦地跳出了一个话题:“平时你都走这边吗,这里的人好像都认识你?” “阿秀约莫五天来一次,有时候闲下来了也会来这看看,绸缎坊、粮仓、茶坊等几大坊那边每月会运货过来,我怕伙计们有纰漏,亦或是物资不够贫民有争抢,便自己定期过来看看。”诸葛秀秀说。 将离听明白了,可看她的眼神难掩惊讶,“这么说,这里的贫民皆得你庇佑?” “有些事情,遇上了,哪能不管,”诸葛秀秀掩了掩神色,“绵薄之力罢了。” 那声音倒没了之前的从容,听着教人觉着哪里不对。 将离一抬眸,忽然转入了一个狭窄的羊圈,靠泥巴墙那边有一个狭窄的木梯从上面伸下来,约莫一次只能容纳一人,看上去一眼看不到头。 二人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诸葛秀秀微笑着开口道:“将离公子,从此处上去,便是朱雀街的主街道了,那里离聚龙城城门近,应该不在那些黑衣客的追查范围内。” 将离看了眼那木梯,回过头旋即抱起藏锋拱手道:“多谢诸葛姑娘指引!你我后会有期!” 他道是江湖中人不常把恩情挂在嘴边,结果…… 诸葛秀秀淡淡一笑,道:“将离公子如若不嫌,往后唤我阿秀便好!” 将离木着神色腰身缓缓直起,看着她,遂点了点头。 街市上,诸葛秀秀目送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庆幸。 回到诸葛府,已是夜半子时。 “人送走啦?”冬娘眉眼含笑地迎上去。 小夭也是窜得贼快,客人一走,这会儿直接爬上了主人的臂弯缠着要抱抱。 诸葛秀秀坐着和冬娘对了对眼,笑着不语,仿佛在刻意压制内心那股子重逢的喜悦。 冬娘坐过去忙问他们聊了些什么,后面听姑娘简要说了个一二,似是意犹未尽,又追问起来:“就没有点其他的?” 看她一脸的不正经样,诸葛秀秀不理会了,埋头专心撸起猫来。 这会儿,冬娘拿起了手边的茶盏,自顾自地饮了一口,再开口,不再是玩笑,“掌柜的,你既带将离公子往那黑市走了一遭,何不试着把心中之事说上一说,我看将离公子的装束必是朝廷要臣,说不定他可以……” “我为的是助他安全脱身。”诸葛秀秀忽然把冬娘的话打断,面色沉了沉,看向她,平静道:“既有幸遇上,这一次,我只想尽己所能,报答昔日恩情。冬娘,你懂我的意思吗?” 冬娘捧着手里的茶盏自顾一笑,偏头看了她一眼,“你便当我没说。” 见她继续起手饮茶,诸葛秀秀趁机岔开了话题:“今日怎么晚回了些,平时入夜在坊间多忙一瞬,你便觉着犯困,今日莫不是心血来潮了?” 一说起这事,刚喝下去的茶瞬间索然无味,冬娘将茶盏推到一边,扫了扫眉道:“还不是皇尚坊的吕不为突然来挤门!” “又是送请贴?”诸葛秀秀疑着神色问。 “除了这事,还能有什么。”冬娘咬牙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诸葛秀秀眉心一皱看了一眼园子里的夜色,“看来明日的卫国公府要热闹起来了。” 朱雀街主街道,将离没打算放弃追查千机的下落,可当他偶然看到刑部派出去的兵都在往回撤的时候,心中顿时一阵疑惑,莫不是云华已经将千机擒住了? 他忙上前问了问领头的士兵。 “回大人的话,单尚书刚刚下令,命所有追缉千机的兵力全部撤回,说是千机没逃,尚在千机囚关着。”领头的士兵,告。 “什么!”被那声音一惊,将离目光愕然一跳! 一切明白得太迟……中计了! 刑部牢狱大门前,将离和云华碰了面,显然他也是刚得了消息赶回来的。 话未多说几句,二人便一门心思想着到千机囚看个究竟,看看这千机究竟是如何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的! 猝然,他只觉得背脊烧得厉害,一阵剧痛,锥心刺骨几乎教他痛得睁不开眼! 停在那里只手扶着墙,连手里的藏锋都拿不稳了…… 突然发现状况不对的云华眸光一变,“来人!快来人!” 卧榻之上,二人调息打坐,帮他退了半身衣物后,云华定了定神,几番运功,这才将他体内的三根寂霖针逼出了体外。 将离回神时,云华已经躺着睡着了。 望着那三枚寂霖针,不由得他暗暗猜测,照今夜这个局面看,廑王府中囊尽的恐怕不仅是黎桑境内高手,东狸在内的多国高手恐怕也囊尽其中! 如果是这样,廑王府的实力远远要比他想象得还强…… 翌日,千机囚。 千机贼,身形矮小纸瘦,年纪约莫四十,面色枯黄,眼睛只闭不睁,老人的脑袋,孩童的身形,这般特殊的体征,一旦跳跃起来,倒是如虎添翼。 将离仰头望了望千机囚的顶端,想象着当时千机贼脱了桎梏后便是蛰伏在了这里以蒙骗了所有人的眼睛,更难想象的是,这猾头一蛰伏便是好几个时辰! “好一招金蝉脱壳!蒙天过海!”他充满杀机的眼神猛地逼向那猾头,莫不说撬开他的嘴,就算是眼也不开一下。 云华负手绕着那千机踱步一圈,啧啧道:“从来只听说过凭本事逃命,凭本事杀人,凭本事闹乌龙还是头一回见。呵,宫中的钦差到的第一个晚上,便给我们送上了这么大的一个下马威!千机啊千机,你就那般笃定,不会败在我们手下?” 千机贼浑然不为所动,五官就像被粘在了一张模具上一样,没有半点鲜活的气息。 将离登时大胆地凑到千机耳边,目光阴鸷,私语低沉:“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还在等什么?” 意外的是,那双死一般的眼睛忽然一睁一闭,“时辰尚早,急什么。” 受不了这样的威胁,一招锁喉扣猛地逼向他,“你到底在等什么!” 一条条密集的青筋被迫暴起,千机平举的面目上各种痉挛,即便如此,那被活生生掐细的声音仍旧有恃无恐,“即便现在,杀了我,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不妨再耐心等等,等时辰到了,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你——” 接近午正,一匹快马忽然从聚龙城奔驰而出。 满城的百姓避避让让,纷纷议论,谁家的官位,好大的威风! 此时此刻,偌大的秦淮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卫国公府前,门庭若市。 亨利园中,从大早上便开始在摆的筵席,这会儿随着宾客的泉涌,飞觥献斝,投壶射箭,场面**如炽。 今日适逢皇尚坊开坊的第三十个年头,三个月前卫国公府筹备盛宴的消息一经传出,黎桑各界大腕小腕送到卫国公府的贺礼如流水不绝,今日一开宴,则纷纷登门造访,弹冠相庆。 皇尚坊本不叫皇尚坊,原为阖尚坊,起家于盐业,曾一度垄断整个秦淮市场,子传父业,到了吕不为这一代,秦淮日益繁盛,各种竞争对手如雨后春笋,阖尚坊因死守旧制,逐渐没落。 吕不为少年豪气冲天背上了复兴使命,奈何创业未半中道崩殂,九死一生之际,由卫国公卫峥嵘一手经营得顺风顺水的造船坊抛出了橄榄枝,如此这般,阖尚坊,九转丹成,一朝起死回生。 自此,两家合并一家,曾三度改名,才有了今天的皇尚坊。 皇尚坊越做越强,逐渐成了整个秦淮数一数二的综合性作坊,米行、油行、茶行、瓷器等等跨度广泛,在商界日益扶摇直上。 因此,这些年秦淮首富榜,亦或是黎桑首富榜,光皇尚坊便占了不少的名额。 此时,金楼上,正值碧玉年华的鲍蓓儿手执扑萤小扇,端庄典雅地扶栏而下,两只媚眼在人群里观望了半天,可算是照着了她的男人! 宴席之首,鲍蓓儿猛地扑倒了卫峥嵘的身上勾住了他的脖子,撒娇道:“国公老爷!这席都快开了,也不上楼来唤蓓儿!人家差点就睡过头了呢!” 说着便在他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一桌子的同行见了,纷纷起哄,嘲笑卫国公宝刀未老。 卫峥嵘摸了摸被小妾香了一口的腮帮子,对周围的人说:“财运!财运!只此一口,便是黄金万两!你们那些小门小户累死累活半辈子之所以活不起来,就是差了这口财运!” 几个人听着极为赞同,纷纷眯眼玩须呵呵呵地笑了。 然而,这一切,皆被刚刚到其他座敬完酒回来的国公夫人扈三娘子看在眼里。 刚好永.康侯的迅芳夫人找过来拉家常,她忙偏了头重新挤出了微笑应付着。 卫峥嵘狎昵完了小妾,满脸喜色地拢着她坐下,抓了一把蜜果便往嘴里塞,这时,吕不为那厮忽然从外面跑过来附耳说了什么,怒目忽地圆睁,冷嗤道:“好一个诸葛秀秀!本国公这般三催四请,她到摆起谱来了!” 吕不为又扇了几句风,彻底把卫峥嵘心里那把火给点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卫国公府门前传报,宫中的奉礼来了,卫峥嵘忙站起来掸掉新袍上的瓜果碎屑,“快!大开中门!奏乐恭迎!” 这会儿,众宾纷纷停杯歇箸,随卫国公出府跪迎。 前头在宣,后头便有人在小声议论,“那可是太皇太后亲笔书写的墨宝!” “还有还有,君主赐的金字!试问这天下,哪家干营生的有这样的殊荣?” 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又是纷纷朝拜,谢恩。 与此同时,千机囚中。 将离彻底没了耐心,怒叱一声,“将噬骨水抬进来!” “等等!”云华盯着千机贼,“他好像要说什么!” 只见,千机贼蓦然抬起头,目光不知在看何处,口中念着:“昌明坊,” “你说什么?什么昌明坊。” “天空上,开出了,万紫,千红……” 卫国公府里忽然高传,“午正,食。上佳肴嘞!” 伴随着报时的一声长宣,传菜的婢子泉流般涌进了园子里。 卫峥嵘正要举杯与众人庆,只听得天地忽然一震,远处随之传来一声爆响! 轰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2章 宁可做过,不可错过 伴随着一声巨响,千万朵火烧云猛地冲上了昌明坊的上空,大半个秦淮瞬间沸腾起来。 千机贼前一刻所说的地点,与刑部大牢外后一刻传来的爆炸地点,如出一辙! 将离和云华在第一时间赶往了昌明坊查看情况。 此时,护城将军宇文雍率领的军队已经提前赶到,整条昌明坊大道全面封锁,昌明坊方圆百里内的传风塔上数百弓箭手全方位严阵以待。 与此同时,百姓被阻止有序退散,围观者也被赶走,搜救工作与查明险情的工作几乎同时进行。 将离和云华奉旨查案得以进入案发现场,宇文雍看见金令,忙拜见。 “宇文将军!可有查到施爆的具体地点在哪里?” “回禀两位钦差!据在场的百姓所报!午正,昌明坊以西靠近坊尾之地,一座危楼轰然倒塌!接着四处便烧了起来!经末将调查,爆炸点就在危楼之心!”宇文邕反头朝身后二十步的方向指了指,那里此时正凝聚着一大片黑云与硝烟,久久不散。 “一座危楼?”云华越过宇文雍,盯着那片早已化作废墟的地方,蓦然好奇地问,“为何要炸一座危楼?莫非这危楼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钦差有所不知,这座危楼是漠沧狼族占据秦淮时所建,是狼人用来侦查用的,后来,这座楼便渐渐废弃,成了百姓的眼中钉。不少百姓以泄愤为由加以破坏,墙倒众人推,如此一来,这座楼也便成了危楼。其中多乞丐出入。”宇文雍回道。 “既然成了危楼,为何不拆?”将离忽然责问。 宇文雍回:“曾和户部尚书商议过此事,只因这座危楼接壤和鸣坊、清宁坊和昌明坊,是三坊的要塞,附近毗邻的既有先皇御赐的名门府邸,更有百年历史遗迹,加之附近几户百姓利益纠葛,拆与不拆,都成了不可调和的难题。再后来,这项议程便滞缓了。” 这个时候,远处忽然跑过来了一个小兵,单膝跪在地上拱手报:“启禀将军,目前并未发现任何死亡!但我们在废墟中,发现了一条地下通道!” “地下通道!?”宇文雍眉心一皱。 将离目光一跳,想起了昨夜诸葛秀秀说的“黑市”! 随后,问了当地的住户,宇文雍的人找到了一条进入地下城的通道,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排查。 再入黑市,周遭明显亮了许多,只是附近一片纷乱,沿街的流民人心惶惶,特别是看到那么多官兵贸然闯入,他们一个个脸上显得尤为恐惧。 将离一路往前走,随军队抵达了因上面的爆炸而波及到以下的范围。 那里,顶部的旧沟渠架构大面积坍塌了一半,一大片废墟砸在了街道上,许多木制的构造以及泥草墙上,还有零零碎碎的火星没有完全被熄灭。 接着,他迟疑的目光在拥塞的人群里一晃,一个熟悉的身影忽地跳入了眼帘…… “冬娘!快!这里还有两名伤者!……快把他抬到车上去!” “杏林回春馆的药资到底什么时候送得到!” “坊间道阻了怕是耽搁了!已经派人去催了……” 与此同时,卫国公府鼓乐笙箫不绝于耳。 不知哪里传回来的小道消息,听闻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众宾客的情绪明显轻松了许多,很快这个小插曲便成了众人饭桌上闲聊谈天的噱头。 这个时候,宴席之首,忽然有离席的身影。 鸿运轩,两扇书房的门重重一掩,卫峥嵘满脸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昌明坊的情况究竟如何!” 吕不为脸上也是风雨如晦,“外面虽然在传没有伤亡,但……但黑市里面……” “什么!?”被那二字轰然一惊,卫峥嵘圆睁的眼睛猛地逼向吕不为,不敢相信,语气顿了顿,“……所以说,黑市已经惊动了官兵?” “派去探消息的人说,”吕不为咽了口气,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宇文雍已经带兵进入了黑市,正在全面展开排查!好像……好像还有朝廷派下来的钦差……” 一只手蓦然紧了紧靠在身后的案缘,卫峥嵘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眉毛拧得紧紧的。 既选择炸一座危楼,那就是为了避开死亡。能避开死亡的引爆点那么多,偏偏选在了那个地方!对方真正的目标,摆明了是地下黑市! 想到这里,他旋即抬眼质问吕不为:“有没有查到究竟是谁布的火雷!” “官府那边暂时还在查……”吕不为说着,眼色一起一落,欲言又止,“……郎主,此事,会不会和锦霓坊有关……” 卫峥嵘目光赫然一抬,“诸葛秀秀!” 一桩心事就像滚烫的沸水不断在肚皮里烧开。 卫峥嵘牙口一咬,赫然吩咐吕不为:“马上派人去锦霓坊!好好查一查诸葛秀秀的行踪!” 扈三娘子,卫国公府的国公夫人。 上一任刑部尚书单温庶出长女,从小便随了母姓,只是其母扈氏生完一女一儿后便撒手人寰。随着年纪渐渐长,又因母女二人面容太像,常被说成是扈三娘子再世,渐渐,众人便习惯将之称为扈三娘子。 现任刑部尚书单九思便是同胞弟弟,姐弟二人足足差了七岁。 而单九思又与卫峥嵘年纪相仿,都是五十出头的年纪。 眼下国公夫人也抽空离了席,国公府门前等到了前往昌明坊打听险情的丫鬟,椿。 椿前前后后汇报了几句之后,国公夫人袖中取出信物,交到椿的手里,良声道:“拿了信物,速去惠民钱庄。再去昌明坊那边跑一趟。” 椿握着交过来的信物,面色一怔:“夫人!您这是要……” “去,早去早回。”国公夫人快快地提了提眼色,督促着。 直到那丫鬟离开,国公府前后暗暗扫了几眼,看了一切正常才转身入府。 约莫是申时,阳光洒在一排排庄严的琉璃瓦上,金灿灿的,看着有些刺眼。 清河宫,闲云殿。 “记住了吗?动作神态,一定要对!” “这……我……” 见花汝膤有些忸怩,白饵又不放心了,“来,重复一遍!” 记,倒是记得。花汝膤紧着的眉头缓缓一松,慢条斯理地说:“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说不定可以帮你暂时忘记悲伤。” “好,不错!那前面的呢,前面的还记得?”白饵眉头转了转,忙后退几步,拉开二人的距离,“来,这样,我演漠,呃!我演君主,你演那个宫女。一,二,三,开始。” 她拔了拔腰身,粗着嗓子说:“我在风华宫当值。” 说完,嘴里还提醒着花汝膤,“惊讶惊讶……“ 花汝膤说:“为何于此?” 白饵立刻接:“今日乃是寒食,宫中统一告假,我便寻了一处清净之地,悼念亡故之人。” “你是何时来的?” “日出之时。” 然后就没声了,以为她忘了,白饵又提醒:“你问我,你一直在这座亭子里,没有离开?” “你一直……”花汝膤忽然像个疲软的气球,整个人都瘪了,她忙上去拉白饵的手,一脸恹恹地说:“温婉,这样真的可行吗,万一被君主发现了,哪咱俩就完了呀。” 她也很无奈呀,谁让她没办法了呢……白饵朝着花汝膤忙挤出微笑,鼓励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演得很好,语气什么的都对。那天晚上君主没有看清宫女的脸,他不知道谁是谁,不会拆穿的。” “可是……”花汝膤刚提起的脑瓜子瞬间跌了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总觉得不对。 太优柔寡断了,受不了了……这会儿,白饵松了松手,也不劝了,干干脆脆地问:“汝膤,我就只问你一句,当初自己进宫的初心忘了么?” 怎么敢忘,花汝膤想都没想,忙提起脑袋,美目流盼:“记得!我就想着有一天能在他身边伺候他!哪怕咫尺天涯也没关系,我就想看着他……” 好!痴情女子也! 白饵心中顿时肃然起敬,甚至还有点感动,同时也不得不啐上一句:他漠沧无痕好事做尽坏事做绝,凭什么有这样的艳福!哼! 不敢多想,她忙重新拉起花汝膤的手,怂恿,再怂恿:“这不就对了!机会就在眼前!摆在你面前的是登天梯,迈过去就是人上人!汝膤呀!机会呀!抓紧呀!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仅此一家,别无分店呀!天上掉馅饼的事呢! “真,真的吗?”花汝膤心脏被什么一点,就快要冲出嗓子眼,终于喘不过气来:“好!那我就冲一冲!常言道,宁可做过,不可错过!这,这一次,我花汝膤豁出去了!” 歪理,歪理,全是歪理……白饵忙冲着她微笑地点点头,“对!就是这样!” 好热,花汝膤忽然觉得好热,她感觉两眼在冒星星,脑袋里画面一闪一闪。 白饵就这般干看着她,忽然……她的双手被她紧紧拉住,就这般,看着她,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温婉你知道吗,我忽然活明白了!这才是真正的花汝膤,这才是两年前的花汝膤!勇敢!大胆!不顾一切!” 鸾镜传来消息,说漠沧无痕此时就在风华殿。 风华殿中,漠沧无痕不可思议地站了起来,“爆炸!?青天白日的,怎么会突然发生爆炸呢!” “眼下还没查清楚,不过宇文将军正在全力调查。”将离点了点头。 “查!务必要查清楚!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黑市,里里外外全都查一遍!朕倒要看看,这个千机贼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漠沧无痕气得眉头交在了一起。 将离垂着眸子目光轻轻跳着,寻思着这件事很有可能跟廑王有关,遂想着把昨夜在朱雀街遭两大高手侯雉、吕勐追杀的事上报。 一旁的云华见君主动了大怒,忙上前劝着:“陛下息怒!臣听宇文将军说那危楼曾是风人所造,料想这又该是一股子暗暗涌起来的民愤了!这两年,类似这样的民间轰乱还少吗,每隔一阵子总有百姓想着揭竿而起,以西门吞雪为首的那股暗流尤为激烈。” 这会儿,倒是各抒己见了。将离正想开口,忽听得外面温公公忽然入殿禀报,“陛下!燕,燕才人快到殿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3章 掣肘,砍断最后一根引线 漠沧无痕目光一跳,忙和将离对了对眼,示意他从后殿走,接着让云华先退下,以营造出一切正常的状态。 白饵得了传召,忙入殿拜见,“陛下,您要妾身找的那位宫女,妾身为您带来了!” “哦?”漠沧无痕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接着扬袍而坐,“既是如此,快把人叫进来,也好让朕瞧一瞧。” “妾身领旨。”白饵忙微笑着欠身,余光蓦然看向殿外时,有点紧张。 “西宫花美人花汝膤,见过陛下,陛下安康……”花汝膤候在殿中,眼睛不敢抬一下。 “花美人?”漠沧无痕一边拿起奏折看,一边随意扫了下面一眼。 “陛下有所不知。”白饵开始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疯狂输出:“花美人便是那日在清河的华亭上与陛下相遇的宫女。花美人素来行事谨慎,不敢乱了宫规,但那天恰逢她故友的忌日,因思友心切,便扮了宫女模样,选了一个无人的地方,悄悄地放了几盏河灯,以悼念故人。这才有后面与陛下华亭相遇的事。” 说着,便用目光扫了扫一旁的花汝膤。 对了眼,花汝膤接着跪下,乞饶:“陛下!那日是妾身莽撞,冒犯了君威!恳请陛下念在妾身不知情的份上,饶恕妾身!” 见状,漠沧无痕目光缓缓移向燕才人,“看来燕才人还没有告诉花美人,朕要找这位宫女的目的?” 花汝膤忙说:“是妾身不敢,不敢承认自己去过华亭的事,妾身不仅冒犯了宫规,又顶撞了陛下,妾身……妾身无颜面见陛下。” “燕才人,你都和花美人说了些什么,竟教她一见到朕便这般模样?”漠沧无痕再次盯着她问,“这可一点也不像朕那日在华亭遇到的那位宫女一样,大胆,果敢,敢说敢作。” 白饵的内心忽然漏跳了一拍,难道她失策了? 她顿时哑然了,忙偏了偏头以躲避漠沧无痕追问的眼神,又忍不住起手理了理发髻,这时,她忽然发现了什么…… 那去往后殿的方向,两扇画屏之后似乎映着人的轮廓? 还像是男子…… 她眸光蓦地一跳,偏着脑袋想要确定答案! 突然,漠沧无痕起了身,抬声喊她,“燕才人!这件事你做的不错!总算是替朕了了一桩心事了!” 白饵忙欠身回答:“替陛下分忧,是妾身之责。” 这样答完,余光忍不住再往那画屏的方向瞥了瞥,那人影竟不见了! “花美人听旨。” 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花汝膤愣了愣,忙跪得更紧,“妾身在。” “朕念你,果敢聪慧,其仁爱之心亦难能可贵。今,擢,花美人为如妃,赐安云殿一座。” 什么。 她没听错? 白饵蓦地看了看漠沧无痕,惊呆了。 温公公盯了盯花美人,“还不谢恩?” 花汝膤思绪云游了一圈后,当即叩拜:“妾身谢陛下隆恩!” 花汝膤!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她第一时间朝白饵看去,眼里、嘴角、心里,全是难掩的喜悦,同时,仿佛在庆祝她们的凯旋。 白饵心里就跟溜冰一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肠子都悔青了。 但一想到踏出闲云殿时的画面,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婉,我想我还是不能去。” “不是,为什么呀?” “我总觉得,陛下是因为对那宫女有情,才会这么想找到她。倘若,我因此取而代之,那你岂不是——” “要真是如此,那你不就是苦尽甘来了吗?哎哎,你别顾虑我了,你才是真正爱他的人,我入宫非本意,每每伴在君侧,总感,身在曹营心在汉。简单来说,我对君主没有那个意思。往后呀,我只有一个心愿,那便是像盛妃娘娘那样,安安稳稳在宫里过完后半辈子。”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便没什么顾虑了。” 她,还能说什么?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是她老了吗,怎么越来越摸不清男人的心了? 这会儿,漠沧无痕漫不经心的声音送了过来。 “没什么事的话,燕才人可以走了。如妃留下。” …… 天近黄昏,将离和云华领着旨意再赴刑部。 千机囚中,千机远远地看着他二人走过来,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这样的眼神看着倒教他二人顿时有些莫名。 将离和云华对视了一眼,遂皱着眉头进入了千机囚。 “为什么要引爆昌明坊?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将离颇是平静地盯着千机,“鬼市,对吗?你们想告诉我们什么,嗯?” 千机与他对视着,皲裂的唇瓣忽然扬了扬弧度,眼神里满是对这个人的兴趣。 “与其花那么多心思引起我们的注意,倒不如直接把你们的目的告诉我们,这样,岂不更有效?嗯?” 千机低下头又是自得其意地笑了笑,两只眼睛蓦然盯住他,说:“天快黑了,准备下一个地点。”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三人面色骤然一惊,单九思最先冲上前,控制不住慌乱的声音,“你们还想炸哪里!你们——” 不遑思忖,单九思立马喊来士兵,“快!快去传信宇文将军,全城警报!” 危机扑面而来,云华忙上前逼问起来:“你们下一步是哪里?说!快说!” “绮罗坊,”千机纹丝不动的目光在他们面前扫了扫。 “什么!?”单九思当即再传士兵,“快!快去通知绮罗坊附近的百姓即刻撤离!” 忽然,千机摇了摇头,将离眼有迟疑,“等等!” “放心,呵,不会炸的。”千机看着他们说,“绮罗坊的李记。” “什么?!”单九思面色怔了怔。 “等你们在李记找到了要找的人,”千机转了转脖子,松了松筋骨,忽然如释重负一般道:“这场戏,也该结束了。” 绮罗坊,李记,这意味着什么。 细细的目光在千机身上将探究了一圈,将离蓦然起了身。 这时,千机囚外忽然来了两位贵客。 “这便是你们黎桑的君主派下来的钦差,” 云叱忽然出现在囚门前,眼神从云华移向将离时,有些意外。 不曾想,昨晚上在和鸣坊逃走的人竟是他。 后到一步的古澜一抬眼便看见了那个身穿藏青色飞蟒锦衣、罩着半幅金色蟠龙铠甲的男子……是他! 竟是他。 单九思忙转身走过去迎接,先是暗暗向囚外一主动看过来的士兵使了使眼色,接着笑眯眯地看了看两位异国使者,逐一介绍:“云公子,古公子,这两位便是我朝君主昨夜派至刑部查案的钦差,将离,云华。” 接着,又朝向自己人,正要反向介绍时,有人却自报了家门。 “东狸国云箫帝特派一等查案钦差,云叱。”当云叱轻轻抬起的眼神移看向将离时,深邃漆黑的眸子里蓦地一笑。 古澜则一副从容且不失高贵的态度,朝他二人抱了抱拳:“东狸国,古澜,幸会。” 来得真不是时候,将离冷着神色同云华一起礼貌性地朝他二人抱了抱拳。 云叱看了眼单九思,“听闻‘万紫千红’一案已有线索?” “正是,正是……” 还未等单九思说完,云叱的目光便移向了那两位钦差,“不愧是黎桑君主钦点的大将,这还不到一天,便从这蛮子口中拿到了线索。”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没空听这个姓云的人废话,将离先动一步,朝单九思道:“线索既出,查案在即,单尚书,即刻调兵。” 就是这股子与生俱来的嚣张人字拖一般猛地拍在了云叱的白面儿上…… “文治既已这般了得,”他眼底的狠厉一闪,低着脑袋脚下的步子一移,朝着迎面过来的人,蓦然抬眼,“那这武功,定然也不俗?” 将离被迫停在那,偏了头睥了他一眼,“云公子欲意何为?” 云叱面作一笑,“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知阁下是否敢与我过上几招?” 将离不屑再看他一眼。 还真就奇怪了,前些日子着急要求黎桑朝廷协助破案,这会儿倒是不急了? 钦差有两位,偏找上了他? 东狸来的是什么残障使者! “云叱,将公子有伤在身,你这会儿即便是赢了比试,也是胜之不武。”古澜走过去看着云叱道。 被那声音一惊,将离漠然看向了说话的人!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有伤在身的? 好一个冷焰喷张,云华心中喟叹一句,遂走过去,淡淡地看了一圈:“诸位,查案要紧。比试之事,来日方长!” 说罢,便朝一旁的将离使了个眼神,同出了千机囚。 一路跑着出了刑部大牢,二人迅疾飞马而上,往绮罗坊扬鞭而去。 “这东狸来的使者,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怎一个嚣张了得!” 云华伏身策着马,忍不住同将离咂舌起来。 红鬃烈马尤烈,一路上的百姓躲闪不断。 将离还在想刚才的问题,听出了云华的不爽快,眸中白光一闪,蓦地冷嗤了一声,“来者不善罢了!” 话罢,凛冽的风中,又是一句叱马扬鞭声,转眼二人便转入了另一条拥塞的街道。 他们赶到时,绮罗坊已经布满了士兵,两个人飞马而下后,跟随士兵进了一条更狭窄的巷口,直奔李记店铺。 这个时候,李记铺子门口,一个面色惊慌的士兵冲了出来,“不好了!暴尸了!” 李记铺中,阴暗欺压,男身两具,刀穿肺腑,血流七窍。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4章 昆山芙蓉手 一盏茶前。 酉时的梆子刚刚敲过,外面的天还是亮的,卫国公府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却已是华灯初上,偌大的亨利园中一片人影散乱,座席越坐越满。 不敢不赏脸,午时的宾客皆未离去,在卫国公府欢畅了一下午,直接赴了第二场宴会。 卫峥嵘围在丝竹管弦之中喝得苍颜颓然,就在这个时候,吕不为忽然挤入人群紧着一副神色附耳说了什么…… 那扯着血丝的眼眶里,两颗眼珠子蓦然一瞪,如雷轰顶一般,卫峥嵘是彻彻底底地醒过来了。 鸿运轩中,从刑部快马而来的士兵早已在里头等得脑门发热,见卫国公来了,赶紧主动迎上去长话短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千机贼!他怎会与绮罗坊的李记扯上关系!?”卫峥嵘甚至有些急糊涂了。 那士兵不遑解释,直接拖出重点:“总之那是君主特派的钦差!我家大人应该是怕一个月前刑部大牢换囚一事东窗事发,才命小人前来禀报郎主!” 像是恍然意识了什么似地,吕不为灰白的瞳孔盯着半空蓦地缩了一缩:绮罗坊!李记!李璞! 脸上蓦然一副大事不妙的神情! 约莫一个月前,同样是在这间书房。 那天他向往常一样来找卫国公对账,卫国公不经意间提了一嘴。“吕不为,你在外面跑得多,走南闯北见得也多,这一路可有听说什么稀世珍宝?” “稀世珍宝?”吕不为带笑的眼睛在这间书房里简单溜了一圈,“郎主,这天下的稀世珍宝不都尽入您的囊中了么?我这一路上的确是见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宝贝,呵,但真没法跟您这里的比!” 早些年,卫峥嵘总会通过各种渠道,淘一些宝贝回来,而且还是一个顶一个地贵。到了这两年,压根不需要出手,他只要坐在国公府里便会有大把大把的宝贝送到他手上。 一年一年的堆,偌大的鸿运轩不知不觉便成了一座金屋。 卫峥嵘靠在那金色的卧榻上,顿时摆了吕不为一眼,显然不满意他说的话,这会儿阖着眼睛一边捏着额头一边说:“这次我要些与众不同的!老夫人的寿辰快到了,不出所料,今年宫中一定会大办一场,我这个做长子的,绝不能失了礼数。” “诶哟!”被卫国公口中的三字一惊,吕不为身子一僵,面色瞬间变得恭敬起来,嘴也闭严实了,生怕再说错话。 “我说老爷为何最近愁眉苦脸的,原是为了这事忧心呀,” 小妾鲍蓓儿将斟好的茶盏递到国公老爷手中后,便换了个姿势,不徐不疾将膝盖挪到国公老爷身后,胸口慢慢倾斜,轻轻伏在了他一边的肩上,酥酥软软的。 十指纤纤从丝滑的袖口伸出,开始照着他的太阳穴,手法娴熟地揉了起来,继续轻轻柔柔地说:“既是献给太皇太后的珍宝,您怎么可以问吕不为呢,能指望他那双沾惯铜臭味的手拿出什么清新脱俗的宝贝?” 被忽然取笑,吕不为倒是没太在意,只是趁机抬头偷偷看了一眼压在卫国公肩上的东西,一副有贼心没贼胆的鼠样,心里痒痒的…… 听着宝贝儿的话,卫峥嵘眉梢顿时若有似无地挑了挑,忙偏头问:“莫非,蓓儿有了什么好点子?” 现在才想起问她呀?鲍蓓儿翘着眼神,半晌才开口:“蓓儿早些天听闻三天后,有一艘极其华丽的画舫要登入冬海,去往美丽的莘莱女娥国,这艘画舫上所运的,可都是献给莘莱女皇的绝世珠宝呀!” “献给莘莱女皇?”卫峥嵘那深沟眶里顿时闪过一丝好奇的光。 “可不是嘛!”鲍蓓儿又说:“那莘莱女皇都快六十多的年纪了,人家至今还是一副容光焕发、青春永驻的仙子模样!” 倘若能到那画舫上参观一二,或许能选出几件适合老夫人的? 卫峥嵘顿时在心中暗忖,脸上忽然有了笑容。 似乎读出了他心里的小九九,此时的鲍蓓儿不禁皱了皱眉头,抿着唇角冷叹一声:“若能得到那画舫上最美的宝贝,定能在寿宴上大放异彩!只可惜,这艘画舫上最美的宝贝太名贵了!可望可不及呀!” “哈哈哈哈!”卫峥嵘顿时就笑了,“这世上还有我卫峥嵘买不起的宝贝么?蓓儿,快说说,是什么样的宝贝?” “是一块流光溢彩的珠玉!可美了呢!”鲍蓓儿一脸的憧憬。 吕不为猜到卫国公下一瞬便拾吩咐自己去办这件事,立马开口:“郎主,可我听闻,这艘画舫是莘莱女娥国的女尊凰船!所到之处,方圆三里不得有船只靠近……而且若非得女皇特召,闲人是不能登船的,像我们这样的商人,就更没资格了……” “哎呀你傻呀!”鲍蓓儿一脸不耐地朝那粗人抛了个鄙夷的眼色,说:“冬海是哪国的海域?那是咱们黎桑的海域好吗!它凰船又如何?那不也得停泊靠岸,过市舶安司查验这一关?冬海市舶安司的市舶差使又是何人?” 那声音骂在他身,软在他心……吕不为肆无忌惮地硬着脖子直溜溜地盯着她,整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几乎没听见心肝宝贝说了些什么! 卫峥嵘蓦然拍了拍案,心中大喜,遂一脸正色吩咐吕不为:“吕不为,即刻传信给冬海市舶安司的市舶差使——滕王舸,务必让他拿下这块美轮美奂的珠玉!你告诉滕王舸,五天后我必须见到它!” 秦淮离冬海不算远,不出三天,那块珠玉便到了卫国公的手里。 就在卫峥嵘端详着掌中之宝赞不绝口时,一旁的鲍蓓儿忽然看出了端倪,忙道:“老爷,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了?”卫峥嵘回头看了眼她,“有了这块绝世美宝,寿宴之上,不仅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还能赢得满堂喝彩!定了,就是它了!” 鲍蓓儿摇了摇头,略带指责:“老爷呀!您是被这美玉一时迷了眼还是冲昏了脑呀!您何不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倘若这美玉被人知道您是暗中托冬海的市舶差使得到是手的,岂不是要出大事!?市舶差使僭越职权以权谋私可是大罪!这要是查起来,以前那些偷渡的事怕是全要被一件一件抽出来!” “呵!滕王舸他没那个胆!他办事我向来放心,不会出问题的。”卫国公确信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鲍蓓儿有些心急,又劝:“有道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要讨太皇太后欢心,蓓儿这儿倒是有一个既是两全其美又是锦上添花的法子!” “哦?”卫峥嵘看了眼掌中之玉,已是绝世之美。有些不信,遂问,“还能锦上添花?” 鲍蓓儿淡淡一笑,道:“传言昆山有一奇人,能点石成金,不光是石头,所有的玉到了他手中,便能千变万化,巧夺天工!你看是弹丸疵玉在手,一夜之后,江南百景尽在掌中!” “竟有这等神人!!?”卫峥嵘听得两目痴呆,忙问:“蓓儿口中神人究竟何许人也?” 鲍蓓儿看着老爷子,不疾不徐淡淡道:“他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昆山芙蓉手——李璞!” “李璞?”卫峥嵘不禁低头看了眼掌中之物。“蓓儿是想请这位昆山芙蓉手将这美玉变化一番?” 鲍蓓儿点点头。 接着,卫峥嵘便命人寻来吕不为吩咐他去打听这位昆山芙蓉手的踪迹。 很快,便有了结果。 “找到了!郎主!”吕不为气喘吁吁地跑进书房,慢慢说:“郎主,此番寻找可谓是踏破铁鞋无觅!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废话少说,人在何处?”卫峥嵘盯着吕不为问。 吕不为调了调气息,道:“在,在刑部大牢!三日后便要开刀问斩!” “什么!?”被这样的答案一惊,卫峥嵘愣了愣。 吕不为慢慢道来:“据可靠消息说,早在五年前这位昆山芙蓉手便从江湖上消失了,后来一经细查,才知,五年前因为‘乌金一案’,李璞被官府贬至秦淮收押于天龙寺,从那时起,李璞每日则以铐链加身于寺中服役,泯然众人。就在半个月前!天龙寺中连犯三桩命案的不是旁人,正是李璞!” “如此说来,这李璞已是将死之人,已不得其用?”想到这里,鲍蓓儿顿时轻叹了一口气,满是遗憾,“可惜了,这江湖上从此再无昆山芙蓉手这号人物……” “这有何难?”卫峥嵘忽然满是信誓旦旦地道。 鲍蓓儿正欲流泪,一听这声音,忙抱住老爷子的手,“老爷可有法子!?” 卫峥嵘昂了昂下巴,示意吕不为,“去,把刑部的单九思叫来。” 刑部暗中换囚之后,李璞便自毁了半张脸以学徒李一的身份跟着瞎老五在绮罗坊的窄口巷一家石雕铺子——李记活了下来。 早几日偶然听坊间的客人在传,秦淮近日在抓一个飞天蟊贼,说他本事有多大多牛,神乎其神的,还说他偷了不少宝贝…… 天知晓,这件事竟能和冬海上经过的莘莱女娥国的女尊凰船联系起来! 这都是后面要防备的更复杂的事了,眼下钦差查案查到了绮罗坊的李记,郎主与单九思暗箱操作刑部换囚一事一旦被查出,这把火只怕要烧起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吕不为忽然急中谋智,道:“郎主,眼下时间紧张,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一箭三雕的法子!” 那一刻吕不为忽然不慌了,心中咯咯一笑,锦霓坊的诸葛秀秀,终于要栽到皇尚坊的手上了! 鸿运轩的房门忽然被敲响,就像一只半夜的鬼手…… 卫峥嵘和吕不为目光一跳同时看向了门上的糊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5章 鬻权谋珠,罪名坐实! 国公夫人的声音接着传来。 “老爷,快开宴了,准备准备。” “……知道了,这就来。” 绮罗坊暴尸一案满城惊动,昌明坊一案尚无结果,新的案子又卷入其中,一切看似游离于“万紫千红”失窃一案之外,一切冥冥之中似乎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将离和云华在绮罗坊查案一直查到很晚,从酉时开始算,约莫过去了七个时辰,袭杀窄口巷的李一和瞎老五的凶手犹如插翅,一如昌明坊布下火雷的黑手。 回到刑部大牢时,天边已经露出了启明星,云华撑不住先回了刑部安排的客房,一心想要知道真相的将离则独自前往千机囚试图从千机口中问出什么,只是,千机至始至终没有睁眼。 约莫是辰时,在结束了不足一个时辰的休憩之后,单九思那边忽然传来了喜讯。 一个士兵站在门前禀报:“启禀两位钦差大人,单尚书来报,‘万紫千红’一案,有结果了!速请二位大人前去刑部大堂议案!” 将离蓦然想起了千机。 刑部大堂。 “冬海市舶安司,市舶差使,滕王舸,连夜从冬海出发,于拂晓时分赴刑部自首,这是滕王舸的伏罪状词,请二位钦差大人过目。”单九思说罢,便将状词呈上。 “市舶差使滕王舸!”将离横眉一扫,蓦然被状词所述一惊,心中逐读:“……受锦霓坊掌柜诸葛秀秀重金委托,于一月前暗中与异国船客鬻权谋珠,类似互惠共赢的官商勾当与之早有发生,此非独例。而今东窗事发,蓦然记起,那日所受之物,正是东狸贵国所失的重要信物——‘万紫千红’,罪臣惶恐,追悔莫及,遂连夜赴京自首,以待裁决!” 他白目睁得滚圆,几乎不敢相信状词所言! 云华勾着神色质问,“眼下这个市舶差使滕王舸现在何处?” “半个时辰前认罪伏法,现关押在刑部大牢。”单九思忙回答。 就在二人决定转战刑部大牢时,一个士兵神色匆匆地冲进了大堂急报: “报——罪犯千机因畏罪潜逃今戕于千机囚中!” “什么!?” 将离和云华当堂色变,旋即冲出刑部大堂,直奔千机囚! 千机囚。 东南西北四隅牵出的引线每一根都拉伸到了极致,就像一根根锋利的刀片,全部交汇于一点,似扇面扭转,将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收紧到极致! 此刻,那细白的引线上,早已染遍了鲜血! 犹似刀尖垂露! 滴滴血红! “自上回千机逃脱了一次后,卑职便连夜改良了千机囚的构造,特别是在这些引线上费了一番心思。只要千机一挣脱,便会触动这些夺命的引线,越是挣扎,这些引线收得便越快!” 将离几乎不敢相信,一个时辰不到前审问的人,此刻竟再无声息…… “纵然千机有扛鼎之力、有遁形奇功,但他又如何快得过这天梭一般织就的刃线、敌得过这钢刀般凶猛的锋利呢?还好看守的士兵发现得早,再晚一些,这罪犯的骨肉怕是要被榨干,化作一滩血水了!” 一直在说话的人是设计千机囚的士兵孔鸣,他细腻的目光在那血淋淋的中央一抛,显然,对自己的得意之作很是满意。 这会儿,忙回身鞠躬请示单尚书,“罪犯千机畏罪自戕!请大人过目!” “好!哈哈哈!”单九思满意地点了点头,“没能让千机逃掉,这次你功不可没!” 当那头开始**行赏的时候,恼怒的声音蓦然爆发,仿佛压制了很久。 “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速速解除千机囚!清理案发现场!” 被那个声音一震,几个人当时便吓得发怵。 云华两个眼眶睁得赤红,猛地回过头,盯着一干人等叱责:“千机乃是朝廷重犯!你们是怎么看守犯人的!如今重犯暴毙!君主追问起来!如何交代!” 单九思手心紧了一把汗,忙使眼色示意孔鸣去释放机关,然后再上前低声下气解释:“那个……钦差大人,千机意图逃狱这事,我们也没料想到……都因这千机太过狡猾,不得不以千机囚压制……” 将离冷冷地站在那里,余光里的人影来来去去,耳畔话音窃窃,他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热.胀。 或许同是江湖中人,对这样一位高手的陨灭,觉着有些遗憾! 每个人生下来都会背负些什么,而有的人身上背负的则是数不清的罪孽,自愿的,亦或是不得不背负的。 虽有千夫所指,但不可否认他们这一生辉煌过。 辉煌过,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辉煌。 他们所选择的,原本便是大闹一场,再悄然离去。 流芳百世如何,遗臭万年又如何,死人不会听见唾骂,就像听不见赞美一样。 那么千机呢? “等你们在绮罗坊李记找到了要找的人,这场戏,也该结束了。” 如果说等来朝中所派的钦差大臣、昌明坊爆炸、绮罗坊李记提拿关键证人,皆是千机预谋好的,显然前两步都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但绮罗坊李记的暴尸案,必然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既然如此,那么这场戏便还没真正结束。 他有什么理由赴死。 刑部大牢上空蓦然云卷云舒,无尽的阴云齐齐压了下来,刚刚照在天窗上的晨光忽然熄灭,整个刑部大牢内像是有什么塌陷了一般,再也看不清人影,每一张同一时间默声抬起的脸色,看似如出一辙,但在那个叫作内心深处的地方,却各有各的不同。 它们,开始在这股暗流里生生浮动着…… 拥挤的街道上,刑部大军持续向前,百姓们一个个神色莫名。 刑部出动是常事,外加两名朝廷派下来的钦差,这威严与架势,却是前所未有。 止不住的议论开始在街头巷尾蔓延。 快接近锦霓坊的时候,将离的眼神持续盯在街道一侧,游踪不定,直到冬娘熟悉的身影终于挤入人群,与自己蓦地对上了眼。 一道是心事重重的迟疑,一道是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那死寂的面庞上神色一动,偏着头,仿佛在暗示,“即刻回府,回府……” 比起以这样的身份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诸葛府的大门前,他更愿意像那天晚上一样,当面找她问清楚一些事情。 毕竟,诸葛府门前,刑部的人一到,两两相对,便只能是对簿公堂了。 幸好,如他所愿,冬娘似会了意一般在第一时间转头跑开了! 他想那般机灵的一个姑娘,应该能赶在刑部的人之前到达诸葛府。 对了,她还有地下城可走,总归要比刑部的人快一步的。 她们熟悉地下城的各种路线,要逃掉,不是问题。 只是,这一切的预想,在刑部大军抵达诸葛府的大门之时,彻底翻覆。 士兵们齐刷刷地往四周扩散,很快便将诸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领头的将领敲门如疾风暴雨,弹指间,两扇门蓦然从中分开,诸葛秀秀一袭青衣清丽如洗,落落拓拓地执手立在那里,独面满门官兵而不乱,问了一句,“军爷忽至寒舍,不知所为何事?” 这样的声音彻底把将离吓了一跳,她怎会一副浑然不知的状态? 冬娘呢? 冬娘还没有回来吗? 终于,他各种迟疑的目光引来了她的注意! 但也只是淡淡一扫,似乎对自己也会出现在队伍里并不惊讶。 “君主特派的钦差,特来调查异国失宝一案,冬海市舶安司市舶差使滕王舸指认你与此案有染,今奉命捉拿!来啊!带走!” 云华的话顿时教他心中起伏不定。 终于忍不住开口:“等等!” “我愿意跟你们走!” 那清丽的声音蓦然将他的声音盖过,回头看了看府中,“但府中尚有一只花猫无人照顾,可否容我喂完它最后一餐,再随军爷启程?” 领头的将领偏头外府中的园子看了看,不免吃惊,偌大的府邸竟无一下人?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将离的眼神止不住地往里面探寻着,冬娘究竟去哪了? 领头的将领昂了昂头,示意两行士兵先行进入,在里面设伏以防范重犯逃跑,接着警告:“速去速回!” 诸葛秀秀微微欠身,遂转身入府,园中唤来小夭,矮下身子抱着她微笑着说:“小夭,阿秀要走了,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今后你一个人要乖喔。” 士兵纷纷惊讶,那猫竟能听懂人话,抱着主人喵呜喵呜地哀嚎起来! “从今以后,阿秀会像小橘一样,化作天上的星星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好吗?” 将离心中猛地一颤,熟悉的话蓦然回荡在了耳边! 千丝万缕的担忧冷涧一般蓦地涌上了心头…… 诸葛秀秀! 她终是笑着拂去了眼角的泪痕,将剩下的猫粮倾囊取出,遂拂袖而起,剩下的就靠它自己了…… “来啊!带走!” 当两扇厚厚的大门被轰然掩上,此后所有人迹,皆被两道交叉着的封条抹去。 刑部大堂,昔日市舶安司市舶差使与锦霓坊诸葛秀秀,签订的委托书与私授的委托金,忽然成了定罪的最有力证据。 诸葛秀秀一朝下狱,择日开刀问斩的消息,一时间在城中不胫而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6章 硕鼠 刑部大牢中的黑夜要比外面来得更快些,偌大的秦淮都城还笼罩在浩瀚的霞光之中,刑部大牢已经暗无天日,黑压压一片。 此时此刻,在那暗得像一条黑河的过道上,一盏摇曳的烛火忽然浮起,缓缓流向了千机囚,那个死一般寂静的地方。 将离停在千机囚外,蓦地点燃了悬在半空的火把,整个千机囚附近一闪一闪地,逐渐亮了起来。 此处早已是人去楼空,原以为除自己以外,不会再有人涉足,不曾想,这处处充满晦气的地方,竟也把他吸引过来了。 “远远便见你提着一盏灯往大牢里钻,没想到,你是要来这里。” 云华抱守着两臂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朝那千机囚昂了昂头,“怎么?你也觉着千机的死有问题?” “哦?”听到话中的“也”字,将离不觉转了头看了看云华,也抱着两臂朝他昂了昂头,淡淡道:“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着有问题。很好,不愧是君主钦点的大将。” 云华听了,唇角不禁一抿,缓缓流出一抹晴朗的笑来。“看来咱俩真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他这边举目扬头,心中顿时有很多感慨但又是一副难以言表的模样,偶然听见他开了千机囚的牢门,好奇的目光遂跟着他的身影转了过去。 起初只是见他近目观察引线,时不时还起手试图衡量引线的锋利程度,后来看见他盯着千机囚的核心不动,心想他该不会想闯千机阵? 他眉头顿时皱了皱,忙唤了唤他:“喂!你想怎样?” 真怕他一时冲动走火入魔,赶忙摇身冲进千机囚,伸手拽住了他的肩,“你该不会想自己试一试千机囚的威力?你就不怕,” 肩膀被抓得紧,将离蓦然回头看了看,淡定地问他:“如何?” “你,你想成为第二个死在千机囚中的千机?”云华语气里透着不可思议。 “不入虎穴,焉知千机。”将离蓦然一脸的神伤,回过头盯着那千机核心,始终想不明白,“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便没有逃脱的意图,也会触动千机的机关?” 云华走到他肩侧,架着手肘掰了掰下巴,盯着千机核心,蓦然问:“子非千机,安知千机逃否?有一点我们不得不清楚,千机是防止犯人逃跑的机关,不是绞杀犯人的酷刑。这便意味着,这些引线不会主动收缩,而是被动收缩。” 将离和他对视了一眼,遂看向了别处。 刚觉着与他在某个方面还有几分默契,这会儿…… 哎,也怪自己暂时还想不到那个问题的答案,即便现在跟他辩“千机不想逃”这个论题也无济于事。 “都说千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就没有什么弱点么。” “是人都会有弱点,即便像千机这般强大的高手,也无一例外。” 将离一只手肘架到云华的肩上,蓦然看着他问。 就在他准备开口的时候,突然,他好像在附近听见了什么? 怕打草惊蛇,忙下意识封了封云华的口,紧着神色仔细听着,“你有听见什么吗?” 云华眼珠子左左右右上上下下转了转,哪有什么声音!? 忙扯掉他的手腕,得以开口说:“我看你是疑心太重,杯弓蛇影了?” 结果,下一瞬将离便证实了自己的答案,他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以为他是唬他,云华一脸不以为意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疯了:“啊——硕鼠!!” 受到惊吓的硕鼠猛地从云华脚下蹿过—— 那东西要爬到自己身上了!!! 顿时,那个素来风雅翩翩的公子,吓得急忙跳脚,忙抓着将离的手秦王绕柱一般逃到了他的身后,整个人瞬间打起了千万分警觉! 可能面对三千敌军都没这样的状态…… 好一个一语成谶!说什么来什么,谁还没个弱点呢? 不过,将离倒是没在意这些,他只是紧着眉头,锁着寂寂的目光看了看云华,再看一眼千机核心,天灵盖忽然被打开了似地,猛地联想到什么! “松开。” “硕,硕鼠……” 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的云华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早被你吓跑了。” “你……你确定?” 没时间跟他确定这些,将离蓦然扶住云华的肩,忽然加快语速一脸认真地和他说:“如果说!这些致命的引线是因为受到了来自千机这股外力才得以自启,那么千机本身又是受到什么外力才会自动做出反应呢?” 被他的话一惊,云华渐渐镇定的眸子兀自转了转,忽然联系起自己刚刚的反应,此刻盯着将离道:“你是怀疑,是有什么忽然刺激了千机,迫使千机本能地做出了诸如挣扎这样的剧烈反应,从而触发了千机囚的机关?” 持续的发力不断牵动引线,导致引线自动收缩,换了畏罪自戕的结果? 将离目光一定,信誓旦旦道:“不是怀疑,是肯定!” 云华蓦然觉醒的眼神慢慢扫下,目光兀自跳动着。 与此同时,那句“都说千机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就没有什么弱点么”蓦然跳入了他的脑海…… “有一种极善跳跃的毒蝎,最喜无声无息爬上人身,叫作,‘蝽虼’。” …… 是与不是,一验便知! 尸狱。 没来得及询问,看守尸狱的一个士兵便见两位钦差猛地推开了尸狱的大门…… 尸狱中央,尸台之上,一具矮小的尸身荒凉地摆在那,就像一根被上万只蝼蚁蛀坏了的树干。 将离瞠目盯在那里,满是不可思议,这还没到一天,尸骨便腐烂成这样了? 眼中的杀机猛地一翻,云华死咬着牙根蓦然回头,死锁着那士兵:“千机的尸身为何全部腐烂!” 被那声音吓得疲软,不敢抬头,士兵踉踉跄跄地上前佝着细小的身子回话:“回,回大人的话……方才移动尸体的时候,一个过路的蠢材不小心,打翻了噬骨水……” “你说什么!?”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瞬间翻作血色,云华猛地从腰间抽出长剑,便要往士兵心脏刺去! “云华!” 掩不住怒意的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 士兵见状,忙扑身跪下,两股战战,磕头乞饶。 将离停在云华肩侧,从他手中取下长剑,偏头看向他时,眉心摇了一摇。 刑部早有问题,此时杀一个士兵又能如何,徒然打草惊蛇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7章 昔日一诺,此生必践! 刑部衙门,一个士兵飞快地蹿进了单九思的书房,在他身边附耳道:“大人,两位钦差已经发现了千机的死有问题!方才去了尸狱。” 单九思坐在那里,干枯的眼皮一卷,黑眸里闪过几缕跳动的光,额头纹逐渐淡去,蓦地昂头示意那士兵:“去,时刻盯着他们,一举一动都给我盯死了!” 深夜,刑部天字号大狱内,一袭白色囚服素得有些扎眼。 诸葛秀秀正襟危坐着,偶然听见牢房被打开的声音,蓦地睁眼,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狱中。 那连衣的黑帽一摘,她惊讶的目光顿时一跳,旋即起身想要上前,却蓦然意识到,自己的双脚正被四条分别从四个地脚引出的锁链桎梏着。 当那道充满质问的目光寸寸逼近,她脑袋一沉,大抵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 “大人深夜于此,可是还有什么话没问清吗?” “有!” 他毫不犹豫,冷冰冰的空气里声音满是低沉。 “为何要认这个罪!” “委托书上的字迹和印章,委托金的数目大小,与滕王舸交易的时间和地点,”她平静的目光一抬,看着他问:“这一些,大人在公堂上不都亲眼所见么?” “绮罗坊李记师徒二人——”他沉重的声音像闷雷。 她不等他开口,认得干干脆脆,“对,都是出自我手。先买玉,后琢玉,东窗事发了,再杀人灭口。滕王舸不守契约出卖了我,走投无路了只能坐实这罪名。” 他冰冷的瞳孔默然一闭,终于,“难道黑市中奔走救人的是你,埋下火雷的还是你不成!” 黑市! 那夜黑市里与他说话的话一时间控制不住地跳进了她的大脑! 终于,她忘了要说什么,或者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想那夜你还有一些话没有跟我说,” 他再次看向她,语气平静了许多:“既再次会面,不妨与我说一说,无论是以萍水相逢的身份,还是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帮你!” 被那信誓旦旦的声音一震,她温热的目光忍不住主动迎了上去,唇瓣依依,全身的血液都猛地冲入了心脏,将离公子—— 她像是要说什么,可在开口的那一刻,眼神又忽然逃掉! 将离眼睛不眨一下地看着她,心中的担心徒然越来越多。 她侧立在那,盯着脚下纸般单薄的倒影,两个极力交着的手心掐得紧紧的…… 须臾,再度抬头,大牢外不远处的那个黑影在她眼底一闪,对上他的眼睛抬声道:“好,阿秀承认,公堂上没说真话!” 闻言,将离看着她,目光顿时跳过一丝骇然,接下来她说的那番话,几乎让他不敢相信…… “两年前雨花台那晚,从你救下我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告诉我自己,他日若能相见,这份恩情我诸葛秀秀必倾力相报!哪怕是舍弃一切。” “昔日一诺,此生必践!”她垂泪的眸子微微一笑,“可喜,上天有幸让我再次遇见了你!但我怎么也没想到,竟会以那种方式与你重逢……” 她羸弱的目光又低了下去,“其实,从那天在清宁坊看到你受伤,我便知道,你的身边早已危机四伏。直到偶然听闻朝廷派了两名钦差出宫查案,直到那日在布满军队的黑市上看见你,直到拥挤的街市上刑部大军里不止一次出现过你的身影,我才不得不意识到,那钦差,究竟是何人。” “我清楚,东狸国失宝一案牵涉的有多广,更清楚,此案若不破对你来说,会意味着什么!昌明坊爆炸案一出,百姓便在传,君主震怒,务必要你们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可此案尚无进展,紧接着绮罗坊双尸案又接踵而来!我每日害怕的,便是君主下一刻便大发雷霆,于你不利!” 那面上又作了淡淡一笑,“他们既选择了我,我怎非得偿所愿?只要我认罪,所有的案子都会结束,而你对朝廷也能有个交代。” 她一字一句皆是最好的结局,可他却死死盯着她,不敢相信: “诸葛秀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 “我知道。” 那般平静的声音接了口,心中却不得不为之一紧。 “我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蓦然看向他,语调忽而决绝:“将离公子,你斗不过他们的,与其日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恩公下狱,倒不如现在便由我来替你。此生也算无憾!” “诸葛秀秀你听着,本官即刻便去推翻这桩冤案!” 不愿再听下去。 “还你一个清白之身!” 他面色已是怒不可遏,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承诺,便转身而去。 直到那长长的声音在身后再度响起—— “将离公子!” “我说过,昔日一诺,此生必践!无论你如何推翻此案,我必咬死此罪!决不松口一下!” 她的语气里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望着那满是失望的背影,眼眶更加沉重。 一字一句,刀一般的字眼,再说出口,却忽然成了她最后的希冀…… “我只求问斩之日,你能让我死得痛快些!” “阿秀,在此谢过恩公了……” 偌大的天字号大狱里却未再响起一字,一帘黑影便飞快而出! 那凄凄的大狱中央,独她一人,欠身不起。 …… 无人的大道上,云华登时将那冲动的身影拦住,“你想怎么样?” 将离的目光不眨一下,“推翻此案!” “她自己说了,”云华看向他,满目确定:“无论如何,都会死咬着认罪。原告急着要杀她泄愤,被告相继自首伏罪,人证物证俱在,单九思有什么理由陪着你推翻此案?你只不过是协助查案的钦差,不助反阻?推案不成,小心被人算计。” 仿佛被恼羞成怒,将离赫然瞪着他,可他却发现,自己根本无力反口。 云华松开他,劝累了似地,抱守着两臂顺墙而靠,亦朝他昂了昂头,像极了挑衅,下一瞬,又于心不忍。 “我在明,敌在暗。正面硬刚难免要栽跟头。” 他漫不经心地说,接着偏头看了看四周,确定了后,才与他对了对眼,“听我的,一切等到诸葛秀秀问斩之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8章 山雨欲来,快意法场! 金风玉露楼的最顶层,楼台之上两个笔直的身影扶栏而立,目光随着长长的囚车队伍一点点在朱雀大道上移动。 直到那囚车即将使出视线范围内,遂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振臂腾身,乘着阵阵清风凌空而去。 碧空之下,长长的囚车队伍里领衔的是刑部侍郎封启筠,策马护在囚车两道的则是朝廷派下来的两位钦差大臣,假面守拙和玉面云华。 这一路上,注定了不太平。 既有戳着别人脊梁骨谩骂一路的无知百姓,也有平日里深得锦霓坊恩惠的拥护者,更有从地下城不断涌现的贫民,一个个夹枪带棒,眼神交接,堪称是“最强·异军突起”。 红鬃马上,细细的眼神大水漫灌一般,在这些人身上一点一点地扫过,云华不禁瞧了一眼一脸严肃的将离,“看来是我们多虑了,我猜,可能都不需要我们出手。” 将离没有瞧云华一眼,他只是时不时往囚笼里看一眼,他比较担心,倘若待会诸葛秀秀不配合就难办了…… 很快,这列队伍便驶出了朱雀大街,直往城外,城外的人并不比城内少。 一条长长的高筑大道一路蜿蜒而下,一眼望不到尽头,大道上尽是熙熙攘攘的野市,大道两侧则是从低矮的田野里搭建起来的高高低低的瓦舍。 其中不乏一些勾栏,最底层水草丰茂可以圈羊放牛补贴厨房,第二层光线不好可以组夜场狂欢,第三层开门便是马路边边恰好修门店立招牌,第四层则修高楼开房间以便风流快活。哦!这一层不得不提的是,还得朝南通一个走廊修一些花里胡哨的栏杆,方便身材好的女子空中挥舞手绢朝楼下揽客作广告。 野市里的这种行当生意简直不要太好!既便宜花样又多,年年都是暴利! 这不,年前附近又开了好几家,过个年就回本了。 那些一直在观望行情的人,后悔出手太慢,没能赶上新年这阵春风,一个个后悔死了。 这不,上元一过便张罗着请人风水、搞地皮、组施工队,主子磨破了嘴皮子,家丁跑断了腿,上巳节左右各项议程才敲定。 好不容易敲定了,转眼又到踏青祭祖了,算日子的老先生又说禁动土,不吉利。 无奈,只能苦巴巴地等上几天,终于,一挨过寒食,立马开始动工,而且要快,恨不得三天就完工,把旧岁没能赚到的钱,全给它赚回来! 奈何,前阵子工地上出了些事,还惊动了官府,搞得停工了好些天,这不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才修好第一层,第二层目前只露了一点头。 这几天这条道马车往来不绝时常造成堵塞,有一半都归因于这间在造的“小翠儿楼”。 今日有囚车出城前往法场,上头规定马车停半天。 这会儿,这道上才消停了些,但这给那些“最强·异军突起”带来了机会呀! 就在囚车大队就要驶上这条说了半天口水都快说干的大道时,前面忽然来报: “不好了大人!前方五十步处道路左侧在造的勾栏它它它起火了!” “什么!”刑部侍郎封启筠打马勒住缰绳盯着马下士兵一脸不可思议,遂眼风一抬,朝远处一望: 不知哪家财主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地,在大街上跳脚,就差脱衣服裸奔。 就是这个,囚笼大门猛地被推开,诸葛秀秀一袭白色囚衣蓦然站了起来,三千青丝如瀑风中凌乱,紧接着是脸不红心不跳,完美地纵身一跃! 从眼皮子底下跳出去的影子忽然跑了,将离坐在马上看得几乎惊呆,那影子跑了快有抿一口茶的时间他才反应过来。 “好家伙,她跑了!”云华满眼竟是赞叹那弧度的惊艳。 只是……她为何要擦过一行士兵,往前跑? “不好了!囚犯逃脱了!” 终于有士兵反应过来,打响了追缉的第一枪! 封启筠望着从眼皮子底下逃掉的犯人,羞耻!可恼! 足足一丈八尺的长柄大刀从身后蓦然扬起,“与我追!” 云华长身一伏缰绳在手策马在即,忙偏头给将离抛了个眼色,“我去拖住姓封的,诸葛秀秀交给你了!” 将离眼神一定,二人两侧同时策马前追! 飞蟒锦衣马上功夫了得,一道冗长的弧度在空中蓦然擦得惊艳,直接把好几个领先的士兵甩在了身后。 就在此时,一辆高架马车忽然横穿大道,猛地将他的视线夺去,那白色囚衣也跟着消失了一瞬。 待那马车穿过,视线一空,那三千漫漫青丝与白色囚衣依旧,人却不再是同一个人! “我只求问斩之日,你能让我死得痛快些!” 他的意识猛然一个回闪,望着那渐渐偏离主道冲向火光嘹亮处的身影,顿时明白了什么! 猝然,一把弯月弓朝天而起,长箭在耳尖蓦然拉得嘶厉作响! 下一瞬,那仿佛被阳光点燃的箭尖惊弦而出,只向一处——刻有囚字的白衣! 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只寒鸦振翅飞过长空,天空顿时翻作鸦青色。 嘶哑的叫声在半空划过,背负着一支利箭的女囚轰然飞入一片火海,再无画面,唯有不断从沃野里腾烧起来的大火,汹涌澎湃,焮天铄地! 死囚奔赴火海的消息,似青烟一般,开始在街边飘起,救火声更加激烈! 马上凭空四顾,真正的死囚又去了何处?猛地回想起那自北朝南横穿而过的高架马车,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为了不暴露,将离当即弃马而走,擦着人群进入了一条狭长的青石巷。 与此同时,站在房檐上居高临下俯仰全局的二人,看穿了把戏。 “古澜!看清楚了逃犯去向吗?” 女子眼神一定,眸中不见一丝起伏。 “追!” 二人手起面罩,齐齐振臂飞了出去。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青石巷上,看着头顶两道凌空而过的黑影,将离旋即改了道,朝那黑影追去! 战场转到了一条稍微开阔的巷子,诸葛秀秀就在眼前! 古澜和云叱纷纷跳墙而下,改成步追,骤然意识到什么的诸葛秀秀,头也不回一下拼命向前。 那双双黑影,犹如饿豹扑食脚步停,突然,三枚寂霖针在古澜手中飞出,直逼毫不知情的诸葛秀秀! 一朝被蛇咬,井绳何足畏惧? 疾如闪电快如风的锦衣凌空翻过双雄之顶,几乎要那银针同出! 眼风一扫快准狠,藏锋当空一挥,银铃般的声音在空中细微撞开,三枚寂霖针转瞬成了废铁! 接着,锋利的眼神一个回杀,直逼那使出银针之人! 这一刻,寻人已尘埃落定,报那夜和鸣坊银针之仇才是目标! 一招出其不意早已在古澜眼中写下惊骇,弯刀破了寂霖针更是教她一身挫败与不信。 这天下还从未有人破了寂霖针。 可这与他又有什么关系,那双写满恨意的眼睛眸光锋利如刀,直逼一人——手起银针之徒! 一见刀锋直走古澜,危险的光芒在眼底一闪,云叱当即手起一道霹雳,先推开古澜,再与那弯刀来了个正面交锋! 将离眸子顿时闪过一丝轻敌的笑,他还从未见哪个人敢赤手对战他手中的藏锋! 简直就是找死! 云叱眼底亦是临危不惧的狠厉,他这双霹雳手素来削铁如泥,断他一柄弯刀他都嫌大材小用! 谁知,一个虚晃的云手在空中一变,刀柄旋即一个翻转! 被这虚晃的诡计一惊,云叱下意识收手以避开刀锋之力! 将离心中不禁冷嗤,既送上来了,还想跑? 刀尖一直向前,猛地刺入了云叱的身体里—— 可意外的是,竟然未中要害? 将离恼怒的眼神旋即往右侧一扫,竟又是一个主动迎战藏锋的人! 早有预判的古澜,趁他刀刃还未翻转,旋即从中退了出来。 来了还想走?一脸不逞的将离手中的刀翻覆得更快,每一寸锋利都教那蒙面的黑手防不胜防! 终于,在她回身躲闪之时,那刀面不经意间在她发髻上轻轻一撞,不堪一击的簪子猛地飞了出去,三千青丝如瀑散落! 那面罩也被轻轻带落,她猛地一个回身,不料却暴露真容! 四目相对,只见一张极赋英气的面容之上,秋水剪瞳虽略带惊慌,却与那刚刚散落的青丝配合得极美,便是这股世间少有的刚柔情惹人片刻惊艳! 将离没有迟疑,刀锋伺机再起,猛地将女子刺到了地下! 几缕意外斩断的青丝横空飘过,轰然落到了地面,落入了女子的眼底! 将离眼中冷意一扫,如此也算报了昔日银针之仇! 余光向前迂回,白色囚衣再入眼中,想到诸葛秀秀尚未完全脱离危险,遂收刀入鞘,朝之奔去…… 古澜和云叱云烟一般负伤逃走,青石巷中云华寻踪而来,恰好与将离相遇。 三个人在最近的一处地下城,与冬娘得以汇合。 与此同时,由单九思率领的军队刚刚抵达诸葛府,就此展开了一场蓄谋已久的抄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9章 蛇鼠一窝,脐带相连 “法场替死奔赴火海的女子叫作荭泥,旧岁患上了不治之症。临死前,她最大的心愿,便是争回祖上留下的良田。方才火海中,那座在造的勾栏,所占之地,便是了。” 诸葛秀秀满是伤颓的身子微微停在那里,从桌上的竹筐中拾起一只绣绷,压抑的眸色蓦然被那抹鲜艳给照亮。 绣绷上所绣的是一株桃花,并蒂而开,栩栩如生。 “犄角坊地下黑市,有一个专门看风水的陈果老,是个鳏夫,老来贪色,欺负荭泥无枝可依,每每寻机调戏,因荭泥不从,遂对...... 《步步为饵》第489章 蛇鼠一窝,脐带相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0章 连着脖子的毒瘤 “卫国公府!”将离再看看她,几乎不敢相信她对这些深水井里的东西了解得如此清楚! 诸葛秀秀不禁回忆起:“起初只是在诸葛府门前偶然向一个流落街头的老伯施舍一口水,府门前简单家长里短几句作别之后心中再感怀几句;后来,从皇尚坊逐出的奴隶流入了锦霓坊,细问情况,才知,他们根本没有收到什么释奴救济,也并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再后来,冬娘传诸葛府闹鬼,青天白日找了几个伙计下了地窖才知,有个不会说话的流浪汉盗窃,一路追贼竟追出了一个地下城!我几乎不敢相信,诸葛府底下竟藏了这么多东西!细问了他们才知他们的难处,直到关于‘皇尚坊’阴暗的内容从越来越多的贫民口中流出……” “我开始将这些贫民尽己所能纳入锦霓坊,起初觉着锦霓坊还算宽裕,便没想过申请这笔奖励。同样,许多大的作坊也是如此。毕竟,这本就是朝廷的鼓励政策,如果这笔没有申请的钱能用来鼓励更多作坊试着去救济,何尝不是行善?” “直到有一次锦霓坊陷入窘况,不得不靠朝廷这笔钱来接济那些贫民。但一些名字报上去,救济的钱却迟迟没有下放,起初我以为是这些报上去的贫民不属救济范围内亦或是其他原因才会没有通过审批,便没有纠缠。后来偶有一些名字得到了救济,这便不得不教人好奇……也是许多线索叠加在一起后,才知原来一些从锦霓坊报上去的名字与皇尚坊有所重叠,皇尚坊长期占着救济的名字,这笔救济自然到不了锦霓坊!” “再后来,锦霓坊在黎桑的分支越来越多,我时常离京遍走他乡,渐渐才发现,秦淮的‘鬼市’只是冰山一角,其他地方的‘鬼市’远远来得比秦淮还要恐怖!” 听诸葛秀秀字字见血般合盘托出,将离忽然联想起什么,“昌明坊爆炸一案,矛盾指向的是卫国公府!” “对!”诸葛秀秀顿声道,“贪了那么多,难免夜长梦多。卫峥嵘的死穴便是这些鬼市!鬼市起于流民,流民不尽起于皇尚坊,却与那些从皇尚坊报上朝廷的救济名字息息相关!” “因此,鬼市一旦被查出,皇尚坊门前就得着火!所谓山高皇帝远,秦淮之外的鬼市尚无顾虑,独独朱雀街地底下的鬼市就像一连串火雷,威力到了便要爆炸!半年前,卫峥嵘曾勾结过刑部联合崇天府以扫除黑恶势力、消灭不法勾当为由,对鬼市进行过好几次扫荡!为的便是将这串火雷连根拔除!” “崇天府?”朝中六部他不清楚,但崇天府宇文家的三兄弟却是个顶个地忠,岂会与刑部沆瀣一气? 诸葛秀秀摇了摇头,“他们之所以能借崇天府之力,那是因为鬼市中,的确存在不法之徒。草寇多起于困顿之际,刁民多出于穷山恶水。外加外面传的那些鬼市谣言,卫峥嵘岂能不得逞?” 她忽然笑了笑,“但他忘了,只要那笔救济的钱一日不停止流入囊中,这些贫民便一日无家可归!鬼市一旦被清除,流落于街头的百姓便会越来越多,死的人便会越来越多!等街道上的尸骨堆积如山,坊间因盗窃、争抢的混乱越来越激烈,便不得不惊动朝廷!” 说着,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冷笑,抿了抿唇角,“他到底是做贼心虚,动鬼市这个念头他不得不压下去!他能做的,便是保证鬼市不出事,朝廷不会查下来。卫峥嵘松了口,只留了一双眼睛在盯,后来那些贫民才得以在鬼市暗暗生存下来。” 她每每念及这些鬼市的百姓,虽于心不忍,但一想到这鬼市像一颗巨大的毒瘤一般连在卫峥嵘的脖子上,想割不敢割,只能提心吊胆,便觉得得意! 心中轻叹一声罢,诸葛秀秀木然停在桌前,蓦然盯着那绣绷,“小财主汪吉德背靠的是皇尚坊的吕不韦,那‘小翠儿楼’原本便是皇尚坊的分支,吕不韦既拨了钱,又岂能看着它血本无归?” “那日荭泥到工地上以死相搏,汪吉德的手下恼怒险些因此闹出命案,后来不得不惊动官府,汪吉德怕事情闹大,才主动停工了几天以息事宁人。但这地既谋了,他们便不会轻易放弃!毕竟,汪吉德有吕不为,吕不为有卫峥嵘,卫峥嵘左手一个刑部单九思,右手一个户部庞盛,谋一块地皮完全不费吹灰之力!这些话我没同荭泥说出口,她却心知肚明,这才主动放弃了抗争,也不愿让我为难。” 顺带解释罢,她不禁回过头,再看向他说:“当然,与那桩贪污案比起来,这地皮一事实在是冰山一角。归根结底,正如冬娘所说的,官官相护,相互勾结,欲壑难填,坑害百姓!” 卫峥嵘!单九思!庞盛! 他在心里咬死着这几号朝中人物,已是面红耳赤,愤懑不平。 都说江湖险恶,这朝堂之争更是令人闻之惊骇! 看了他许久,诸葛秀秀见他一副目有所思的样子,已然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心思。 从昨夜他一心要为自己推翻冤案那一刻起,她便知道,他的眼中容不得这样的不平。 就在此时,房门忽然推开,冬娘神色匆匆地跑进来,“掌柜的,小夭回来了!” 诸葛秀秀目光一定,遂看向将离,语速快了几分。“将离公子,接下来我要说的第三件事,也是阿秀要求助之事!” 将离不解地看了看冬娘,又看了看诸葛秀秀,全然不知其意,只是察觉到,从冬娘进来那一刻开始,屋内的气氛明显紧张起来。 诸葛秀秀叩守着十指走到天窗下,蓦然抬头盯着外面那方细小的天。 “眼下,单九思带去抄空诸葛府与查封锦霓坊的兵已经全部返回,这个时候吕不为定然在刑部等候多时!接下来,他们便是挨箱挨箱的翻账本以及房契、地契等家当,不出所料的话,等他们盘算点清完锦霓坊的全部财产,便会开始制作一本假账报给户部,也许是五五开,也许是六,四开,总归,只要盘点出来的总数目越大,他们从中拿的便会越多。剩下的,便是由户部将假账上的财产移交到朝廷。等一切尘埃落定,最后便开始同卫峥嵘分赃!” “什么!”将离脸上早已翻作不可思议之色。 诸葛秀秀回头平静地看着他道:“将离公子可有想过,他们为何要嫁祸于我?仅仅是为了转嫁危机,掩盖真相吗?” 将离目光一震,恍然明白了什么,“他们这是想在转嫁危机的同时再伺机谋取锦霓坊!!!” “昌明坊口刚刚爆炸,吕不为的人后脚便摸进了锦霓坊以打探虚实,且不论崇天府那边有没有查出凶手,他们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我。杯弓蛇影,做贼心虚,只因我身上知道的秘密太多。” 诸葛秀秀又道,“所谓谋其财产都还只是开胃菜,借机将我铲除,这名震天下的锦霓坊也会跟着没落,与皇尚坊势均力敌的锦霓坊一朝一落千里,从今以后,皇尚坊自然能多分一杯羹,自此垄断整个商市,其暴利也会犹如江水滔滔不绝!” “好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将离猛然意识到什么,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遂蓦然折身,看向云华,“云华!你即刻回宫将此奏明君主,我这便返回刑部!” “诶诶,” 见状,离他最近的冬娘忙第一个过去拉住他,云淡风轻道。 “公子糊涂了不成?我家姑娘既掌握全局,能勘破他们的诡计,又岂会主动送上去任他们宰割?” 将离看着冬娘,顿时迟疑住,忙看了看诸葛秀秀。 冬娘顺带瞥了眼那个臭当官的,接着抬声道:“我家姑娘既敢入虎穴,必定是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她最终的目的便是要引鱼儿上钩!” 诸葛秀秀上前,接过话,微笑道:“将离公子莫急,毕竟,此刻该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单九思。” 将离和云华看着她二人这般从容的神色,纷纷好奇起来。 诸葛秀秀抬头再次望向那扇开始有阳光射进来的天窗,“这个时候,单九思和吕不为看到那些我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账本,一定吓得目瞪口呆!说不定他们还会觉着盘点错了,开始火急火燎地二次、三次甚至四次盘点!” 说着,不禁回头看了看他们二人,微微一笑:“想必二位一定听过富可敌国,但二位可曾听过一家作坊的财富堪比三个甚至四个富足的国库么?” 瞧见他俩一脸木讷样,冬娘不禁接口:“他们的最后一步是做假账给上头看,我家姑娘只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单九思从锦霓坊和诸葛府抄出来的账本几乎每一本都是惊天的数目,除了在原数目上细细添上,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几笔,我们在原本的锦霓坊分支上外加了好几个虚构的作坊,当然咯,这样做他们肯定会觉得有诈。索性我们还编排了好几本秘密账本,还专门在诸葛府挖了洞教他们好找,如此一来他们便觉着是宝,一打开,还真是宝!这些个秘密账本上全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放在平时两坊的明争暗斗中,只要他们随便得到其中一本,便可以教锦霓坊关门大吉,送我家姑娘下狱!姑且理解这些虚拟的作坊为黑作坊!这些个黑作坊几乎都是好几代人都赚不过来的暴利!如此一来,再加上锦霓坊原本的实力,能不超它几个国库么?” 诸葛秀秀看着冬娘不禁笑着摇了摇头,“这从商的,向来都是一个赛一个人精,莫说卫峥嵘,吕不为岂能不看出破绽?这样的把戏也就骗一时,让他们瞠目一会儿。我料想,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 说着,不禁微笑着抬头看了看天窗,一缕金色的阳光悄然映在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平静而动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1章 贪了多少吐多少,还要他倒贴 “从诸葛府和锦霓坊查抄出来的财产竟抵得上好几个国库?如此庞大的数目,恐怕得把国公府和皇尚坊以及锦霓坊原本的实力通通加起来才能与之匹敌吧!” 她忍不住轻轻感叹一声,接着又作一笑,道:“这个时候单九思和吕不为发现不对,必然会重新翻出账本以及各大契据再做查验!为了争今年的秦淮首富榜,吕不为先前早就暗中派人摸过锦霓坊的底,锦霓坊大致的情况他都了解。因此,他只需要把那些没底的可疑的账本一本一本排查出来,再第一时间命人去查,直到把所有的漏洞核查清楚。” 这个时候冬娘把话接过来,“锦霓坊在黎桑的分支那么多,一时半会儿哪里查得完,于是呢!吕不为一定会向单九思提议,把已经逮捕的几大锦霓坊元老全部调出来查问,让他们查验总比自己查验快吧?这个时候,他们便会发现我这条漏网之鱼!于是,他们肯定会满城通缉我。这个时候,马叔就该出场了!” 她眉梢挑起一笑,一切似是稳操胜券,“吕不为的人没有抓到我,却意外抓到了在逃的马叔,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的收获!毕竟,偌大的锦霓坊没有谁比我和马叔更了解锦霓坊那些个账本!” 诸葛秀秀看着她确信地点了点头,“他们抓到了马叔,查证锦霓坊真正财力的进度便会快些。吕不为自然也会在一旁监督,这个时候,好戏便要上场了!” 被那一抹突然的笑一惊,将离和云华不禁对视了一眼,再齐齐看向她。 “当吕不为偶然发现这些账本里莫名出现了一些看着眼熟的内容,一定会心生好奇,接着便会开始狂翻那些账本,一遍一遍地确认,直到他意识到,这些账本里的的确确混着皇尚坊以前那些私账,甚至还有大量与朝廷下放救济息息相关的数目。他,” 诸葛秀秀淡淡的语调一顿,眼底的锐利一闪,“必然要坐不住了!” 回过头,她又轻快解释:“何谓私账?自然是皇尚坊平日里那些不干净的勾当,好些还直接与刑部和户部相关,就拿荭泥一案来说,只要根据这些账本往下查,一定会查到刑部和户部的头上!” 卫峥嵘是个精明细致的人,但吕不为就不一定了,贪了那么多,总有没有处理干净的时候,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这个理。 更何况,原本便是不干净的内容,怎么可能处理得干干净净? “那些账本里头既有关于皇尚坊见不得光的账本,自然也有实实在在的好账本!我特意让冬娘照着皇尚坊的实际内容编。”她看了一眼冬娘说道。 吕不为会查锦霓坊的底,她自然也得好好学上一学不是?有空的时候也查一查皇尚坊的底,权当是打发时间。 冬娘接了口:“秦淮的几家太明显不好作假,所以便选了那些相对偏僻一点的!贪的油水多一点的!虽不比皇尚坊旗下的几家大行当!但偏僻一点的实力也不容小觑的呀,毕竟皇尚坊家大业大!还啃着冷血馒头!随随便便一个旮旯作坊,麻雀虽小,却也是脏俱全!最后查抄出来的财力会是那般惊人的一个数目,这些大大小小的旮旯黑作坊,起了不少作用呢!” “在马叔的助力下,把那些教吕不为看得跳脚的假数目摘除以后,算算时间,单九思便要开始照着锦霓坊和诸葛府的真正实力制作假账本了。” 诸葛秀秀把看向天窗的视线拉回,示意了一眼冬娘。 冬娘早做好了准备,动身从地下的竹筐中取出一个被一些丝线压着的大包袱,提在手里抖了两抖。 诸葛秀秀蓦地对上将离疑惑的眼神,请求道:“阿秀要请公子帮的忙,便是赶在单九思把做好的假账本送至户部之前,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刑部!届时,冬娘会同你一起去,她所扮演的角色便是,虽跟在我身边许久,但对我平日的所作所为早已深恶痛绝,如今我死了,特携数本秘账来告发锦霓坊那些不义之财。等离开地下城,在公子返程的途中,冬娘便身背秘账当街拦马请钦差主持公道,这个时候正好可以到刑部拦下单九思,要求他重新审理这些秘账。届时,关键证人冬娘和马叔俱在场,那些查抄的财产公开再查,单九思必然大乱!” “但你又如何保证,那些被你们提前做好的假账本在你们赶到之前没有被单九思销毁?”云华不信的声音忽然出来。 “能!”冬娘信誓旦旦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她摆了一眼云华,道:“他们压根就不敢把这些账本销毁,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有被冒犯到……云华牙齿一嘶火气便要上来,将离忙挡在云华前面开口问冬娘:“这是为何?” “将离公子何不想想,由单九思递交给户部,再由户部呈交给朝廷的汇总账本能是全假吗?” 冬娘问了问,接着淡淡道:“道理一样,我们做的那些个假账也不是全假,无非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举例来说,同一本账本上,既有教吕不为跳脚的内容,也有锦霓坊真正实力的内容。倘若吕不为敢为了掩盖那些要命的内容而将账本付之一炬,那么最后从锦霓坊查抄出来的财力,根本不剩多少,除开一些锦霓坊的真账本,姑娘的诸葛府压根满足不了他们,这样一算下来,拿一半的钱去冲国库,剩下的那几个钱还不够他们几个蛀虫分呢!可别问我有没有为了保险起见悉数拿去冲国库这种可能?” 冬娘摆摆手,“问就是不可能。锦霓坊这么肥的一块肉,他们怎么可能会轻易放掉,这一顿,不比朝廷那批救济大餐次!” 所谓“欲壑难填”,便是如此! “可,他们就不怕呈交给朝廷的那本账本上有关皇尚坊的漏洞被查出吗?”将离蓦然问。 冬娘不免解释,“所谓递交给朝廷的假账本,实际上就是对那些零散的账本和契据的整合归纳……” 朝廷为了防止下面作假,也会要求下面的人把查抄出来的原始账本和契据同时呈交,方便他们对着数目审核。 而他们的审核过程,只不过是再对一下数目,看看是否有遗漏或算错,至于那些原始数目的实际情况他们不会过问。 例如,某账本上记录了某西北地有一座坊,他们不可能亲自去查这座坊是否实际存在,财力是多少,这样的工作量太大,效率也不高。 “正因如此,才需要公子帮忙。只要让他们卡在查抄这一关,他们做的那本假账本便上不了朝廷!” 冬娘说罢,便与掌柜的对了对眼,满是确信。 听完这些,昔日在刑部的画面猛地回闪,将离旋即盯着诸葛秀秀,恍然明白过来,“原来!你所做的这一切,便是为了让他们抄家,借此用这些假账将皇尚坊捅个底朝天?!” 云华保守着两臂,独自靠在那里蓦然摇了摇头。 她手中既有皇尚坊的私账,想要一锅端的话,直接把这些私账提前交到他手中让他去查便好,何必受一番牢狱之苦。 将离眼神一晃,蓦然回想起几日前的事情,几乎不敢相信! “公堂之上一口认罪:为在女眷之间炫耀自己,所以才勾结了滕王舸买下了‘万紫千红’作配饰?又诓骗东狸的两位使者,说那‘万紫千红’从李记取回府后,不慎被调皮的花猫玩入了便池之中?便是为了激怒两位使者让他们迫使单九思即刻将你开刀问斩以泄心头之恨?还有!那夜在天字号大狱,你又——” 那夜在天字号大狱,其实句句都是她的肺腑之言,即便真到了那么一天,她也会义无反顾为他奋不顾身…… 诸葛秀秀轻轻跳了一下的目光蓦然抬起,平静开口道:“那夜在天字号大狱,我道为了报昔日之恩才前来替罪,实际上,这些话都是说给单九思听的。我早知那间大狱,隔墙有耳。和你说那些,便是为了打消单九思心头的疑虑让他相信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报恩。如此一来,他才敢放心地斩我,从而掉入抄家的圈套。” 她想,单九思一定还命人去坊间专门打听了他与她在雨花台的那段相遇吧! 好在,他予她的那段恩情,广为流传。 听到掌柜的这番描述,冬娘顿时明白了什么,可一想到那夜的场景……然后方才掌柜的那段道破,这…… 忙看了看将离公子,他那边一脸的原来如此和大大的惊讶,怎知姑娘心中另一番情义?那念了两年的情义! 那些含义,就像那柄随身的赤月刀,竟从未放下过…… 许是意料到冬娘快要说些什么,诸葛秀秀忙再次看向将离,郑重道:“其实,方才公子只说对了一半,阿秀的最终目的,不在于请公子彻查。故而,公子只需要配合冬娘,演演戏便可。” “演演戏?这话又是何意?”将离顿时有些不明白了,莫不是信不过他,还是,还是……因为觉着自己本就有恩于她,不忍再叨扰? “对!演演戏!”诸葛秀秀确定道,“阿秀会给你一个实际查抄所得的大概数目,届时到了刑部,命单九思重新查抄锦霓坊和诸葛府便可,直到他把查抄所得汇成真的账本,交到你的手中让你过目,若这账本合计的数目与阿秀给你的数目偏差太大,便教他重新核查,直到核查的结果与阿秀给你的数目偏差不大,再将此账本交给户部,同时留一份带回宫中呈报给君主。” 被这声音一震,将离不由得确认:“诸葛姑娘的意思是——刑部此番查抄了多少,便要他们上交多少?” 云华一旁垂眸听着,目光蓦地一跳,“好几个国库……” “简单来说,”冬娘微笑着抬了抬头,干净的杏眸里蓦地闪过一丝狠厉,“是卫峥嵘贪了多少,便要他吐多少!不仅如此,还要他倒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2章 揽雀尾 “锦霓坊这块金字招牌再加上一座诸葛府,勉强顶得上一个国库。皇尚坊本身的实力再加上这些年的油水,也算一个国库。至于这卫国公府,” 诸葛秀秀顿声想了想,换了种说法,“卫峥嵘从手里随便扔出一块玉,便能砸倒一大片秦淮百姓!卫国公府再找户部的庞盛和刑部的单九思凑上一凑,要达到我给他们准备的那个数目,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将离低着头蓦然陷入了沉思。 这笔账她一早便帮他们算清了,诸葛秀秀又接着道:“等公子折返刑部,单...... 《步步为饵》第492章 揽雀尾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3章 斗玉 万寿宫西北角有一座古老的曲幽亭,相传是襄陵帝为元亨皇后所建,时移世易,王朝更迭,曲幽亭虽今非昔比,但仍然是依山傍水,竹林掩映。 万寿宫修建之初,能工巧匠们便以这曲幽亭为核心,因地制宜,建了一座斗春园。 斗春园入门,穿过一条修竹夹道的石砌小径,迎面便是一座檐角相连的鸳鸯亭,碑上刻着两个笔力逆劲的赫然大字“曲幽”。 整座曲幽亭被蜿蜒的溪水环绕,眼下正值草木葳蕤之际,似有几条长长的碧绿带子萦绕着。 此时溪岸两侧列坐着众多宫廷女眷,为首的是太皇太后黎桑韫,与之作伴的是庆云宫皇后司徒姌,渐次在左右两列排开的,是两望对坐的卫国公夫人扈氏——人称“扈三娘子”与永.康侯夫人周氏——人称“迅芳夫人”。 二人深色系的衣着发式,华丽矜贵却不显张扬,与那些依次往下坐开的年轻妃嫔相比,二人显得尤为稳重端庄,无不显露出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过就她二人比起来,迅芳夫人要显得年轻许多,虽早已是四打头的年纪了,皮肤保养得十分好,谈笑间犹存几分妙龄女子的风韵。 耳闻今年斗春园的芍药开得甚是茂盛,有如火如荼之势,皇后便借了太皇太后的斗春园组了局,一边赏花,一边行曲水流觞之乐。 侍女取来酒觞置于清溪之上,任其飘流,首轮以“花”为令,几番游下来,已经败了一大半,妃嫔们纷纷垂头丧气,太皇太后却是乐此不疲。 眼下的局面,由宸妃带队的东宫已经完败,剩下的便只有西宫的几位。 “诸位,可都要加把劲啊!” 听到这般呵呵笑的鼓励,剩余几位妃嫔压力骤大,无不在心中叹气:谁敢与黎桑第一才女匹敌呀? 但望一眼侍女手中奉着的奖赏,想想若能得到太皇太后亲赐的珠花,那得是多大的荣耀呀! 心中的战鼓不由得又敲了起来。 扈三娘子细细的眼神在下方淡淡一扫,满是赏心悦目,不由得同迅芳夫人说起,“今年倒是比往年热闹些,往年这个时候,还未到第二轮,这些后宫的女子们便输得不剩一个。” “可不是嘛,”迅芳夫人手里正抓着一把瓜子,带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也往下面一扫,“像以前,在卫府的时候,每年都是太皇太后领着咱们几个元老拔得头筹,这两年到这宫中了,人多热闹,寻思着这些年轻人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谁想,这两年呀还和和从前一样!恰恰是今天大有不同呀!我看西宫有几位看着还挺拔尖的!有机会胜一胜我们……” 扈三娘子顺着迅芳夫人眼尖的地方看去,似停在了一个人身上,嘴角忽而淡淡一笑道:“你说的应该是那位燕氏的后人燕温婉燕才人?” “燕才人?!”迅芳夫人一听名字,忙转头看扈三娘子,惊讶地问:“那位便是宫中新封的才人!?” 见扈三娘子点了点头,迅芳夫人脸上忽然很有笑容,眼睛又看了看下面,“不愧是燕氏的后人,我看这位燕才人不错。说不定,今日便能拔得头筹。” 扈三娘子笑着点了点头,拾起酒杯与她对了对,迅芳夫人忙手起酒杯与她相视一笑。 落下了酒盏,迅芳夫人又抓起了一把瓜子,一边嗑着,一边摆了摆头,闲闲的眼神不经意间在自己斜后方的浅池里定了定—— 那浅池中央坐落着一块斑斓玉石,被一片朦胧的水雾所笼罩,正闪着一圈圈光辉,远远看着,似有一弯彩虹挂在半空,教人看着十分惊艳。 迅芳夫人眼睛盯得更细致一些,蓦然注意到那玉石上时不时显现着四字,好像是万寿无疆? “哎哎,”她忙回头问扈三娘子,语气里难掩各种惊讶,“那发光的大石头,不正是你家卫国公在寿宴上献给太皇太后的寿礼么?” 扈三娘子昂了昂头,看了过去,看清了以后这才朝迅芳夫人淡淡回:“正是。” 似乎被方才迅芳夫人足够惊讶的声音引起了注意,太皇太后正与皇后议论着,遂停下来,同她俩唠了唠,“嵘儿有心,在哀家寿宴上,送了哀家一块这般美丽的玉石……” 听到声音,扈三娘子和迅芳夫人忙拉回视线微笑着看向了太皇太后,动作一下子变得拘谨了许多。 太皇太后望着那玉石不免同她俩回忆起,“海姑姑知道哀家甚是喜爱这玉石,遂将它摆在了殿中,哀家闲着的时候可以亲自取瓢注水,赏一赏光景。有次宫女在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东西在那玉石上,当时便忍不住说道了那宫女几句。当是廑王也在,看了那一幕,遂给哀家出了一个主意。” 见到上头的动静,下头也纷纷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往那斑斓美玉望了望。 “……后来哀家便命人将这玉石移到了这浅池之中,这才有了眼前这番旖旎的景色!” 浅池里有许多露面的卵石,还有几座小假山,假山上亦有飞瀑之景,飞流借着力量击打在池中的卵石之上,池中不断有水花激起,池面上便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斑斓美玉摆在池中央,其表面便能时时湿润,那斑斓的光景便能时时出现。 听此,两位夫人不由得赞叹,此举甚是巧妙,难得有此眼福。 皇后正思忖着题目,听到他们这般议论,再看看那斑斓的美玉,一时兴起,遂笑着提议:“这题,想得好不如想得巧,不如这第二轮,便以这‘玉’为令如何?” 太皇太后一听,笑着点了点头,“甚好!如此也算是应景!” 题目定下来了,第二轮紧接着便拉开了序幕。 清澈的溪水,不断传送着酒觞,不断叩动着观望者的心弦。 打头的是西宫的盛妃,望着那酒觞,她不假思索道:“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紧接着,酒觞由回到了太皇太后眼下,她一双慈目淡淡一笑,吟诵起:“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 转眼案酒觞到了白饵面前,她轻轻接口:“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如此这般,又过去了好几轮。 侍女已经放快了水流,酒觞是越流越快! 迅芳夫人那边声情并茂接罢,那酒觞开始在扈三娘子和如妃之间打着转转,一会儿偏向扈三娘子,一会儿偏向如妃,这可把如妃急坏了,她是真的没词了呀,盯着那酒觞祈求赶紧走开…… 众人纷纷猜着那酒觞到底会停在哪里,毕竟越到后面越是激烈。 扈三娘子却是看花了眼,以为那酒觞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心中有词,赶忙接:“栏杆十二——” 忽然,“哎呀呀呀,不对不对!” 迅芳夫人赶忙喊住她,盯着那已经流转在如妃面前的酒觞,忙更正:“该是如妃了!是如妃……” 扈三娘子面色一怔,如妃就跟捡了宝似地,忙抢着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太皇太后这边顿时一阵叹气,白白给西宫那队送了一句。 不过,蓦然看见那酒觞接着又停在了燕才人那,又轮到了西宫……她们的脸上又有了笑容! 这会儿,盯着那酒觞,白饵一脸的心虚,紧着手心欲言又止。 众人纷纷看向她,东宫还有人使坏开始催促她快些接! 那边久久没声,扈三娘子和迅芳夫人不禁对视了一眼,莫不是燕才人没词了? 这似乎不符合她们的预期,燕才人怎么也能到最后一个,如今西宫还有盛妃、如妃呢。 通常只要酒觞到了谁面前谁超过抿一口茶的时间还没接口的话,便算输了,那个人也要乖乖拿起酒杯罚酒。 这会儿,显然已经不止过了抿一口茶的时间,太皇太后那边作为敌方竟有意放水…… 局面尴尬着,太皇太后饮完一口茶,遂放下茶盏,抬声朝燕才人关心着问:“燕才人,心里可还有词呀?” 白饵眼神不敢抬一下,摇了摇头。 “温婉?!”如妃顿时一脸不可思议盯着她,方才偷偷问了盛妃娘娘她道她只有一句词了,眼下西宫就指望她坚守到最后了呀! 白饵满脸苦笑,低着头朝花汝膤看了看,表示十分抱歉。 那边迅芳夫人轻叹一声,仿佛在感叹自己看走了眼,接着拉起声音,“燕才人虽是陛下亲封的才人,但在太皇太后和我们几个面前,不必谦逊,放马过来便是了!” 白饵忙道:“恐怕要教夫人和诸位尊长失望了,温婉才疏,自愧不如……” 迅芳夫人唉唉地摇了摇头,声音冷淡了几分:“既是如此,那可要罚酒了,而且呀,理当多罚一杯,也好鞭策日后勤勉补拙!太皇太后,您说呢?” 太皇太后抿着唇角看着燕才人点了点头,“哀家觉着是该好好罚一罚燕才人!” 闻言,白饵惶恐,忙从座席离开,退到一侧谢罪,“太皇太后!温婉……温婉今日不能饮酒,还望太皇太后宽恕……” “不能饮酒?”太皇太后皱了皱眉头。 东宫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小声瑟瑟:“不便饮酒还来参加个什么,浪费时间!” 怕惹诸位不悦,白饵忙颤颤开口说:“温婉……温婉愿以管弦相替,如此一来也好给诸位接下来的游戏助助兴!还望……还望太皇太后应允!” 太皇太后扫了局面一眼,仿佛也不愿耽搁败兴,便道:“好,那燕才人便以管弦受罚!其他人继续……” 白饵那边自己磕头谢了恩,然后示意鸾镜取来管弦,独自坐在一边演奏起来,余光里那浅池里的斑斓美玉越发生动…… 紧接着,迅芳夫人和盛妃相继落败,战况越盛。 伴随着那萧声猛然一个婉转,直接将曲子送上了高潮,酒觞蓦然停在了如妃那里…… 如妃脸都白了。 完了,真没词了! 西宫要凉了…… 就在这时,对面忽然传来婢子的一声惊呼,“不,不好了……玉石,玉石……忽然裂开了!”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众人脸色一怔,忙转头看向那浅池!有人不敢相信忙上前去看,其他人也纷纷上前。 越来越怪异,海姑姑忙搀扶着太皇太后上前…… 飞流激打声如雷轰鸣,那斑斓的玉石却一分为二,从中断裂,终于没了束缚似地,一道绚烂的光从玉石核心猛地迸射出来,将那薄薄的水雾冲破,晴朗的阳光之中,似开出了一片万紫千红! 如妃盯着那浅池,嘴里愕然冒出了一句,“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这个时候,有人眼尖,蓦然发现了什么,“大家快看,那玉石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4章 端了国公府,顺带一个永.康侯 卫国公府的天是一瞬间暗下来的,仅管此时的秦淮处处皆是微风送爽、阳光盎然的景象。 鸿运轩的大门被轰然推了开来,就像有什么塌了似地,教里面正在榻上狎昵缠绵的人顿时一震。 “郎主!不——”一个下人疯了似地冲进了卫峥嵘的书房,正喘气如牛,眼前的一幕顿时看得他一愣一愣的。“不好了……” 小妾鲍蓓儿事先反应过来,忙背过身去拉了拉丢出胸口的衣服,卫峥嵘正一脸动怒地质问着冒失的下人,拢着她的腰还不肯松。 她跪着有些发软的膝盖只好往他大腿上挪了挪,脚尖够着了地,这个时候的卫峥嵘也正好从榻上猛地腾身而起,风一般冲了下去。 卫峥嵘迫问下人的声音充满了震惊,下人几乎快要被他逼得断气,一时间,这座金碧辉煌的书房开始有了一些暴风雨来临前兆的气息。 她系了两次腰带方好,遂扭过腰身惶着神色跑过去拉他的衣袖,全身都在抖动:“老爷!这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卫峥嵘似乎已无暇顾及她,亦或是已经忘了自己的存在,只是弯折着腰身指派下人去找她的另一个死鬼…… “吕不为!快去把吕不为给我找来!快——” 那声音撕扯着,几乎要教那小舌倒立,倒立不成,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抽一抽的,她似乎已经提前嗅到了血丝的味道…… “老爷!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她赶忙过去抱住那柱般粗的腰,扶着那几乎已经断了的背转身坐回榻上,此时下人早已夺门而出。 她柔软的手在那后背一遍遍地顺着,逐渐被他渗出衣袍的汗渍染湿,听着卫峥嵘黄牙里发出的不可置信的声音,豆大的泪珠断了线一般止不住地往她细小的眼眶里砸出。 万寿宫的曲幽亭,曲水流觞途中,斑斓美玉中惊现东狸国失窃已经的信物“万紫千红”,一时间震惊整个皇宫。 她越来越握不住他,明显能感受得到卫峥嵘全身都在打颤,如同筛糠似地…… 原本的震怒已然消失不见,脸色开始惨白,开始发黑,就像死人一样。 她站在那不由地吸了吸鼻子,收了收眼泪,抓着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 卫峥嵘忽然一侧身将她的腰身紧紧抱住,脑袋埋在自己的胸口,忽然哭得像个孩子。 “……原本以为,只要狠一狠心,填上巨大的窟窿,一切自会平安无事,但现在来看,就算是把我这毕生的心血搭进去,也于事无补了……” “不会的,蓓儿不相信会发生什么,您可是卫国公!没有人敢对国公府不利,蓓儿相信老爷……” 在他身边跟了他两年,她从未见他如此颓废过,而且还是一瞬间…… 以前就算出了天大的事,他卫国公的身份与姿态向来摆得十拿九稳,她甚至都不敢靠近他…… 就拿昨天的事来说,一下子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口气填了那无底洞,即便是气得推翻桌子,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惶恐无措,像个孩子…… 忽然,他没再啜泣了,整个人慢慢停在了那里,有那么一瞬,几乎是一动不动…… 她心里吓了一跳,忙收颚歪头试图看一看他的脸色。 只是,还未等她看清,卫峥嵘忽然松了手,一下子从她身上脱离开来,不再有一丝触碰,慢慢成了个体…… 她的下颚不由得缩了一缩,她看见了,不……她没看见……有那么一瞬,眼神一晃……那两个深沟眶,突然被挖空了似地! 她几乎没看见卫峥嵘的眼珠子…… 她手心下意识一抓,控住住了剧烈的呼吸,眼睛用力地眨了眨。 “锦霓坊!诸葛秀秀!” 猝然!轰地一下! 伴随着她口中的一声惊叫,金案“哐当”几声,猛地从金阶上翻滚下去,各种名贵的摆设碎了一地。 那方花了上万两银子买来的砚直接从中间裂开,同时压断了那根花了两倍的价钱打造的狼毫…… 她的手愣是吓得在空中晃了几下,根本没法操控。 她忽然意识到,从来没怕过的自己,这下竟然是真的怕了…… 恰好冲进门的吕不为险些就要被轰然撞在门槛上的金案绊死,幸好他吓了一跳。 “郎郎主……”吕不为直接吓傻了,踉踉跄跄地扶门进去,找了个干净的地,两个膝盖左右发抖跪了下来,“救一救皇尚坊,救一救皇……” 她也被吓了一跳。 一夜之间,吕不为瘦得就跟被扔在路边的柴火一样。 早上卫峥嵘派人传唤,一直没见人来,听说是昨天晚上查完帐回去就病倒了。 这会儿看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蓦然想起之前自己与他的那些风流事,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发烂发臭的。 “住口——”卫峥嵘拳头一紧,猛地将吕不为从地上提了起来,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事到如今你还在想着你那些钱?要不是你平时背着我开那些黑作坊贪一些小利,甚是还闹出一些人命官司,能被诸葛秀秀查到私账么!” 吕不为眼睛哭得不停,为时已晚。 “现在连命都保不住了,还想着你那些钱!” 被那声音一惊,吕不为才意识到什么似地,眼泪卡在了眼眶似地,再也流不出来。 由着卫峥嵘将他像狗一样甩在地上,已经忘了本能的防护。 就算痛,也没能再发出声,整个人就像死在了地上一样,佝偻的身子时不时一缩一缩的。 直到那个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声音再次传来—— “去!即刻准备一辆大船!” 被那声音一震,鲍蓓儿蓦然看了看他。 吕不为爬在地上找了找方向,吊着脑袋望了望卫峥嵘,有了一点生机的眼神,一时间充满了不确信。 卫峥嵘直立在那,不经意间环视了一眼周遭的一切,心道:我卫峥嵘有今天,也是咎由自取! 继而仰着头默了默眼睛,再睁开时,瞬间打起来十分的精神。 猛地把视线移向窗外的天,料想朝廷传唤的圣旨用不了多久就会到达国公府……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沉沉的声音一出,他紧接着看盯吕不为,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信任:“去!要越快越好!” 吕不为猛地爬起身子,脸上的恐惧已被镇定所代替,眼中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人。 就在吕不为要出去准备的时候,卫峥嵘忽然把他叫住,“你手底下的那些人一半跟船走,一半,” “留下来,埋伏在清宁坊的诸葛府,”眼底蓦然扫过一丝狠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务必将诸葛秀秀——千刀万剐!” 吕不为黑色的瞳孔翻作血色,像午夜索命的恶鬼。 吕不为走了以后,卫峥嵘停在那里想了想,蓦地反过来问她:“国公夫人呢?” 眼中是岌岌可危。 她忙接口:“同迅芳夫人一起得了传召,一早便入了宫,去太皇太后那了。” 他是急糊涂了不成,这才多久的事? 要不是因为如此,他岂会看那扈氏前脚刚走,她后脚一进鸿运轩,便开始忙着跟她亲热? 扈氏可是私下找过她,警告过自己,白天卫峥嵘在书房忙的时候,最好不要踏入书房半步,更不要招惹他半点,否则,只要下人看到了,她就得去祠堂跪着过夜了。 这些话,她可是转头便告诉了卫峥嵘,那卫峥嵘念在扈氏“扈三娘子”的身份上,也不敢说什么。 还自觉地收敛了许多。 对于这个扈三娘子,她也是忌惮几分的,真怕被罚祠堂跟鬼过夜,也安分了几天。 她是无所谓,可有人按耐不住呀! 这不,今天找着了机会,就跟偷情一样,偷着来了么。 卫峥嵘没再多想,加了件连帽黑衣后,直接拉着她飞速地钻进了马车里…… 廑王府的顶楼上,种了好几棵桂花树,叶子青青的,被养得很好。 黎桑非靖正浇着水,身后宗宪来报。“殿下,卫国公已经弃府逃走了,吕不为已经在秦淮河西渡口准备好了大船,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要登船了!” 他回眼看了眼脚下的水桶,手中的木瓢往里面一扔,直身看向了南边,远处正是秦淮河,水汽朦胧,浩浩汤汤,广阔的河岸线一望无际。 他一边往栏杆边缘走,一边取过宗宪递过来的手帕,在手中擦了几下,问:“宫里那头呢。” “君主已经派王漭将军出宫传召了。”宗宪回答。 “派王漭传召?”黎桑非靖的声音透着一丝好奇。 宗宪嗯了嗯,忙接住从他手里扔回来的手帕,接着解释:“听说王漭将军奉旨离开时,君主突然叫住他,说了句,倘若卫国公一时失了分寸,将军一定要及时相劝。” 黎桑非靖听了,不由得冷嗤了一声。“他那是料到卫峥嵘可能会抗旨亦或者逃旨,要王漭必要的时候发兵逮捕。要不然怎么会派王漭一个守城的去传召呢?呵呵,漠沧无痕估计脸都黑了。” “神色是有些和往日不太一样,似乎有些乱。”宗宪道。 “他那是怕!”黎桑非靖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漠沧无痕呀漠沧无痕,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你可一定要稳住啊!” 继而,精锐的目光轻轻一抬,望着那遥远的河岸线,吩咐:“即刻通知侯雉和吕勐,让他们准备准备,务必要在王漭赶到之前,把船截下来。” “好。”宗宪应了声,忙从怀中取出一枚响哨,手法娴熟地拉动了引线。 耳听得咻的一声,一枚利箭似地蓦然冲上了天空。 只是,刚刚低下头,身后忽然传来吕勐的声音,这消息不是刚刚放上去吗? 以为是幻听,直到吕勐真的赶过来了。 宗宪忙回身,好奇地问:“我这刚放的响哨呢!你这……” “听见了听见了,”吕勐朝宗宪摆摆手,紧接着正色向廑王禀报:“殿下,您提前派到秦淮渡口守着的人就在刚刚有了新的收获!” “什么?” 吕勐解释:“手下的几个弟兄怕吕不为有诈,所以对渡口上的船只都高度警惕,几个人眼花了,把一艘驶向渡口的大船,当成了逃离渡口的大船,遂第一时间追了上去,不曾想,这是一艘永.康侯的私船!” 听着吕勐渐露喜悦的语气,黎桑非靖眉峰一舒,蓦然望着远处的秦淮渡口,嘴角顿时勾起一笑,“好。那咱们就再给漠沧无痕加把火。” s:///book/3/3873/816215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5章 追船 秦淮渡口。 一望无际,水天相接,白鹭苍鹰,天地回旋。 大大小小的船只停停走走,天南地北的商贾往来不绝。百桨激起千层浪,暖绿的河水不断推送着大船往前移,激荡的水花悄然漫过搭建在渡口边的木板,短襟船工们踩着一个个水洼奔走于木板上货卸货忙得不可开交。 直到一大列军队蓦然在贾市里涌现,陆陆续续占据各大渡口,一时间行人脚步滞缓,人心惶惶…… 莫不是朝廷又派人下来查走私了?莫不是…… 私语之音逐渐在人群中流开。 披袍擐甲的男子十分高大,犹如拔地倚天一般,站在一片攒动的人群中十分显眼。 查究的眼神一目十行,飞挺的眉锋皱得紧紧的,显然对刚才没能在卫国公府找到该找的人而感到愤怒。 就在此时,一士兵跑过来禀报:“启禀将军!西市渡口发现一艘大船!看船号与大帆样式,像是出自皇尚坊!” 王漭细目盯着士兵,猛然一个联系,赫赫的目光登时移向西市渡口,那里的商贾贸易正盛…… “即刻随我去西市渡口!捉拿——卫国公!” 与此同时,东市渡口,河面上行船甚少,只有一些游河观光的画舫在河面飘着,桨声凌凌,似琴音。 一艘大船离渡口越来越远,渐渐驶入了云烟深处。 船舱外,几名黑衣正在来回巡视,眼神中满是警惕。 船舱内,卫峥嵘身罩一袭黑色披风盘腿坐于火盆前,双目闭着像是睡着一般。 鲍蓓儿就跪守在一旁,拢着他的一只手臂,无聊的眼神不停地在这艘死寂的船舱内游来游去,闷得慌。 吕不为正蹲在那撩火盆,她极不安分的眼神若有似无地送了过去,再趁机朝他抛了个媚眼…… 眼神刚与他交汇上,又若无其事地移走,左右摆摆,一边开了开领口,一边抿着唇角一副嫌热的样子。 吕不为的脖子不由自主地伸了伸,收缩的瞳孔逐渐张开,余光却蓦然浮现了卫峥嵘的脸…… 见到忽然逃走的眼睛,鲍蓓儿顿时皱了皱眉,唇角抿了又抿,还真是扫兴! 一脸不逞,又明目张胆地盯了他半晌,结果那二货再不敢抬头一下,抓着那根撩炭火的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她低垂的眼风一扫,趁他不备,反手一捞,将那树枝的另一头牢牢地抓在了手心。 吕不为抓着树枝的另一头,面色忽然一怔,忙顺着那玉手,抬头看向了她,一抹得意的笑顿时蹿进了他的心里…… 他情不自禁用舌尖舔了舔唇瓣以压抑住心里的骚乱,再偷偷瞥了瞥卫峥嵘,“不敢”两个字顿时写在了脸上…… 见到他灰溜溜地摇了头,鲍蓓儿忙嘟囔着嘴,一脸不悦,紧紧抓着树枝一头不放。 吕不为怕卫峥嵘忽然睁眼看到这一幕,赶忙紧着神色试图把树枝抢回来。 他还来劲了呢,鲍蓓儿哪肯,死死不肯松手。 她一用力,身子便动得厉害,这要是把拢着的卫峥嵘给惊醒了可还得了?想到这里,吕不为心更乱…… 就这般,一根树枝在两个人手里上下拉扯着,忽然! 嘣地一声,树枝从中断开,吕不为因为惯性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又是一个大动作! 听到什么,卫峥嵘登时睁眼,吕不为和鲍蓓儿两个人互相对视着,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完蛋了,玩火玩过了…… 而就在此时,船舱外轰然大作! 以一柄长剑刺穿心扉的声音为响头,一片杀机猛地袭来! 卫峥嵘脖子一竖,登时盯向外面,突然色变! 三个人忙起身出舱去看,好几个蒙面黑手顿时从天而降,将看守在外的人杀得遍地开花! 紧接着,又有几个人相继从停在大船前头的一叶轻舟上飞了上来,火力全开! 这叶轻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卫峥嵘横着眉头看清了轻舟上的两个领头人,皆是江湖装束,不是朝廷的人? 吕不为看到这一幕早已吓得目瞪口呆,慌乱中抓错了鲍蓓儿的手没有察觉…… 被激烈的打斗吓得两眼发怵,三个人无路可走只能齐齐退回到船舱。 “吕不为那些究竟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啊不知道啊……” “老爷怎么办呀呜呜呜……” 彻底地乱了。 只是,这边刚吵完,外面就没声了,死一般寂静! 哦,还有几具倒得慢的尸体,突然滚入了河里。 还有更怪异的事,人都死光了这船怎么感觉还在动? 三双眼睛对了对,说不出如斯的恐怖! 鲍蓓儿吓得直接黏在了卫峥嵘身上,卫峥嵘镇定住眼风在船舱门口一扫,示意了一眼吕不为,出去看看! 吕不为哪敢,挨着鲍蓓儿差点就要黏到她身上去了,鲍蓓儿眼底的不耐一闪,着实为这样的剧情发展节奏着急,忙推出吕不为,在他屁股上乱踹一脚…… 吕不为这才大步咧跌地飞了出去,只是,手刚碰到门,门便从里向外,塌了…… 河面的大风巨龙一般猛地席卷而来,把里面的东西吹得霹雳作响,三个人直直地瞪眼望着船外的一幕,脸色彻底僵住了…… 侯雉长剑负在身后,于轻舟之首稳扎着马步,两臂直驱,左右手间隔大于三寸的距离,牢牢地抵在船头,不断地推送着大船前进! 吕勐站在他身后,怀抱着一柄长剑,略略道:“我说猴子啊,我看你这么费劲,你要我帮忙就吭一声嘛!咱俩谁跟谁,何必客气呢?” 被这样的声音一恼,侯雉当即大喝一声,两臂全力一推:“我去你姥姥的!” 站在船上的吕不为不可思议地眼珠子越睁越大,河面上划开的锋利水线顿时一目千里! 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这门怎么扶也扶不住,这这这船是要飞起来了么?!! 就在船内为他愕然惊呼之时,跌得他前翻后仰,差点就要滚出船缘! 幸好被框槽撞了回去! 吕不为僵卧在船板上吃力地爬了起来,蒙蒙地抬头,傻眼了:怎么,怎么周围的环境越看越熟悉呢? 这不是东市渡口吗? 怎么又回来了呢? 与此同时,西市渡口。 一艘三层大船上,数短工排成一排,抱头鼠蹲着,嘁嘁喳喳:“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 “住口!”一士兵手里横刀拉开了一半,眼神一线扫过,满是警告。 王漭此时方才船舱内低头而出,黑布隆冬的身后,挤了一船早被绑票了的美女,个个穿得花枝招展,华丽的衣裙一脱,都是妖艳货色! 当然,现在一个个丑得脸上只剩恐惧,因为嘴里被塞了东西,所以哭得十分难听,就像一群落网的乌鸦。 船就停泊在渡口,一个士兵忽然从远处跑了过来,跳上了船板,在他面前禀报:“启禀将军!我们在东市发现了一艘大船!卫国公……” 王漭不耐的眼神一闭一睁,掩不住怒意地质问了一句:“看清楚了么!” 被那声音吓得目光一抬,士兵咽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禀大人!看清楚了!” 王漭正要下船,迟疑的眼神蓦然折回,在身后一扫,锁着的冷颤动了动,“留十人在此看守,其他人,随我去东市!” 卫峥嵘的大船刚刚被迫靠岸,一大批士兵便涌了上去,将船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时间两军对垒,吕勐带领的人已率先劫持了卫峥嵘等三人,众士兵手中的刀齐刷刷对准了这批不知道哪里来的势力。 王漭扶刀登船,锁着眉目盯了盯领头的二人。 他虽不认得吕勐和侯雉这批人,吕勐和侯雉却认得他。 “劫持皇亲贵胄,你们好大的胆子!”王漭震怒的声音蓦然在冰冷的空气中走了走。 吕勐昂了昂头,对上那挺拔的身躯,微笑着道:“王漭将军,这可是朝廷钦犯!” 被那个声音一震,卫峥嵘顿时偏头瞪了瞪自己肩侧之人,满是恼怒。 吕勐忙把利刃架得更紧,“老实点!” 王漭的眼神早不知去向,声音也是半天才传回来,“是吗?” 冷淡的声音刚落,一支利箭骤然从船顶射出,直逼吕勐。 正桎梏吕不为的侯雉眼神蓦地一亮,“吕勐小心!” 随着利箭在船板上一刺,两军对战一触即发! 无疑,这样的局面是吕勐和侯雉怎么也没料到的,廑王的命令是劫船,可这船都劫了半天了,怎还不见廑王? 就在他一遍遍将眼神送上渡口的时候,忽然,一个面容朴素端庄却不失矜贵的妇人,出现在了士兵的列阵之中。 有士兵眼尖,当即领头跪拜。 渡口的大风将她的衣袍不断吹起,远望着船上交锋的局面,“住手!” 凄厉的声音传来,众人纷纷回头。 卫峥嵘目光一怔,几乎不敢相信,“夫人……” 士兵开道,国公夫人缓步上前,直到完全看清了那个人的身影,那般狼狈,那般不堪…… 她眼底里的错愕一闪,心中一片起伏不定,呼啸的河风一阵接一阵刮在她的侧脸上,刀子一般凌厉…… 久望成伤,那个人的眼神几乎和自己一样,同时避开了对方。 这一刻,风平浪静,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停在那里,没有登船,而是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朝那个人抬声道:“老爷,回头!” 这声音,顿时教卫峥嵘听得心中一颤,他从未想过,她会是第一个和自己说这样的话的人…… 这数年的夫妻情分顿时在脑海中起起落落,直到那萧条的背影似乎不愿再面对自己,忽然转身离去。 “夫人!” 那声音几乎是颤抖的。 她停顿在那里,脑袋沉了沉,再开口,声音略显沙哑…… “我在国公府等你。” 国公夫人的身影一去,船上的局面仍旧是僵着的。 眼看王漭便要将人带走,吕勐有些按捺不住,这个时候,河面上有人传来密信,局势才明朗了一些。 士兵陆陆续续撤下船,望着的欲走的王漭将军,“王漭将军!” 吕勐跃下了船板,英俊的眉梢一挑,朝他微笑着道:“我家殿下既给你送了两份这般贵重的大礼,您就没点表示么?” 被那称谓一震,王漭思绪一紧,想到西市的那艘大船以及…… 他顿时明白了什么,再看看面作笑意之人,不禁昂首问:“此话何意?” 侯雉出面道:“也没有其他意思,鄙人只不过想给王漭将军提个醒,今日西市,我等与将军只当是萍水相逢,王漭将军不必深记!” 王漭不禁嘴角一勾,细目扫了扫船上一眼,“若本将非要记得呢?” “那就只能教君主对将军的能力冷眼一二了!” 话及此处,吕勐抱了抱拳:“王漭将军是个明白人。我等告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6章 灭妾! 日头趖西,干燥的风刚刚扑灭了西山最后一缕微光,万家灯火却再度把人间照亮。 昔日红灯璀璨的国公府门前,此时异常冷清,就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这无疑是卫国公府自修府以来最暗淡的一刻,几盏烛火孤零零地照着两个厢房,模糊的琉璃窗上掩映着寒光。 “老爷,您别吓蓓儿!您说句话!您别吓蓓儿呀!” 卫峥嵘独自坐在金阶上,一动不动。 鲍蓓儿站定了,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也罢! 便走到金案旁,扯了一把匕首,递给他,“老爷!事到如今!唯有斩断蓓儿与老爷之间的情丝,才能救老爷了!” 卫峥嵘偷偷掉了一颗眼泪,不知道是由于叹此生悲凉还是由于一直积压着的疲惫,“蓓儿,别闹了。” “蓓儿没有闹!”她斩钉截铁,满是心痛:“老爷!断发断情!您逐蓓儿出府!” 被这样的声音一震,卫峥嵘漠然抬头,看着她,“什么?” 蓦然察觉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寒意,她心中一顿,怕是误会自己了,忙解释清楚:“老爷,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蓓儿很感激老爷今日能带蓓儿上那艘大船,说明老爷心里有蓓儿!就像蓓儿心里也有老爷一样!但蓓儿为了老爷能活,只能狠心离老爷而去!” “蓓儿,你究竟在说什么,”他低沉着头,提起心力应了应声,有些反感。 实在是不太理解她的话,但她所谓“离去”的话一句句说出口,不免提醒了他: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她…… 忙抬眼,狠一狠心:“那你走,眼下能走一个是一个,出了国公府的门,走得越远越好!” 她脸色一怔,欲迎上去解释,但思忖他方才的语气,不由得先发一通脾气:“原来——原来!蓓儿在老爷心中竟是那样的人!” “我这是为你着想!”闹哄哄的,直教他脑袋疼,遂起手闭眼捏了捏额头。 看到他这副模样,又收了收性子,直接开门见山道:“老爷!倘若蓓儿能以死相替,那最好不过!可是不能!眼下只有夫人才能救您,您现在就把蓓儿逐出府门,以表悔改决心,再去她面前求一求,她一心软,定会入宫求太皇太后!女人最懂女人的苦,即便太皇太后眼下对您再失望,夫人哀求的话一遍一遍地说出口,也要记起昔日对您的生养之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之苦!十多年来的教养之苦!她老人家将您一手养大,焉能不念这舐犊之情?” “这!”卫峥嵘面色一怔,眼珠子微微动了动。 “老爷您要信蓓儿!这是最后的转机!卫国公府断然是保不住了!但老爷的命还是有极大可能保住的!无非就是两边都动一动情!太皇太后那边能不能说动,全取决于夫人一人!夫人肯不肯,可就全取决于老爷自己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起来。 “而蓓儿能做的,便是让夫人看到您的诚意与悔意。您只要当着夫人的面重重地指责蓓儿,说您当初是一时糊涂才会受我这个狐媚子的迷惑,而今幡然醒悟,才想起夫人平日里的恩情与教诲!只要你夫妻二人把话说开,此时心连心,彼时方能厮守一生!” “蓓儿……莫再说,莫再道…”卫峥嵘已是泪流满面,猛扑跪过去,抱住她的罗裙,难舍难分:“是老爷我对不起你,都是老爷我对不起你啊……” 鲍蓓儿哭得比笑得还好看,忙勾下背抱住了他的脑袋,与他双双哭成一团。 半晌。 她要忍住啜泣,再开口语调更凄凄:“老爷,时间不多了,快些到夫人面前去!此时分离不要紧,蓓儿会一直守着自己,一直等老爷,等到老爷东山再起的那天!为了蓓儿,老爷一定要活下来!一定……” “蓓儿……” 国公府正厅,入夜只燃了几盏灯,各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只有一张四方金桌、两张座椅,被一圈聚光烛火染得猩红。 国公夫人亲自做了一桌酒菜,守在正堂等了许久,此时长睫轻轻一抬,余光里那个人缓缓地来了…… 卫峥嵘坐了下来,国公夫人亲自斟了一杯酒,移到了他的面前,没有说话。 看着眼前那杯满满的酒,眼泪瞬间在眼眶打着转转,卫峥嵘手指颤颤,想要端起酒盏,可手臂却似有千斤重…… 这死寂的一刻,情绪猛地涌了上来,他旋即扑身过去,跪在了她的脚下,“夫人……” 对他这般举动,她眼睛忍住不眨一下,攥着两个手心,盯在灯盏最亮处,誓不低头他一眼! 早有千万句谩骂要开口,可当那四手猛地相交,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夫人……”他紧紧地攥着那双手,拉了又拉,求了又求。 “你可知,今日太皇太后突然将我留住的时候,我的心有多么慌乱吗,” 她默默淌了一会儿眼泪,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情绪。 “她老人家问我,你这些天究竟做了些什么,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还问我有没有好好劝你,看着你,我,” 卫峥嵘目光一怔,抬头看着她,心中顿时满是悸动。 她终是忍不住,泫然看向他,目中哀哀,语气里掩不住捶胸顿足的叱责:“你让我怎么回,你教我如何答!” 听着那凄厉的声音,卫峥嵘垂了垂眼皮,扼腕痛恨自己:“是我让夫人受苦了!” “而今感念这些有何用,”国公夫人摇了摇头,为时已晚:“倘若你平时能听我半句。也不至于今天这个局面!” 那些多说半句便要排斥与怒声叱责的画面顿时如洪水一般倒流进两个人的脑海里,一句反反复复的“妇人之见”硬生生将她阻断在门外…… 猛然回忆起这些,他噌地站起来,往罪魁祸首那端望去,“都是你这个贱人!” 声起,鲍蓓儿主动送了进去,哭唧唧地去拉他,“老爷,老爷不要——噁!” 一个烈烈的巴掌猛地扇在了她的脸上,直接把她送到了地上! 她当时几乎被扇懵了,抚着火烧一般的脸,目光跳得厉害,几乎要忘了说什么…… 这个卫峥嵘,竟,下得了这样的毒手! 暂时憋住一口气,忙在地上爬了几圈找找方向,挪着膝盖求着卫峥嵘,眼眶直接被催红了,“老爷!不要赶蓓儿走!不要……” “都是因为你!都是你这个贱货成天在一旁煽风点火装怪作媚!一次次败了我的好事!”卫峥嵘怒目圆睁着,手指直逼着她气得伸不直。 这样的声音吓得她刚想迎上去拉他又止不住往后退了退,跳着肉眼看着他,摇头如拨浪鼓,“老爷……” 忽然两眼昏花,脑袋一阵轰鸣,卫峥嵘阖了阖眼,撑到一块桌角,身子越发倾斜。 国公夫人看着目光一跳,想要上去扶,鲍蓓儿忙狗.爬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袍,“老爷您怎么了!?老爷……” 卫峥嵘找到了座位,眼睛一合一闭,一闭一合,稍微缓了缓,再次看向膝下之人时,赫然手起一个翻天大浪,猛地将那贱货推了出去! 那贱货似早有防备倒在了一边,接着又重新跪起了身,想要再送上来。 他遏制不住心头的怒火,脚下又提起千金力猛地将那腰身踹开,“与我滚!滚!” 鲍蓓儿跌在那里,脑袋里一根神经突然断裂了一般,掐着腰痛得几乎睁不开眼睛,“嘶——” 这个卫峥嵘想活命想疯了! 不能再配合他演下去了,再演下去,命怕是要断半条了。 果断放弃。 她阖着眼睛缓了缓,也不再回头,声音凄惨决绝:“今你遭难,念在昔日之恩,我本有意与你共患难,你既如此绝情,那我鲍蓓儿,今日便与你恩断义绝!” 说罢,便撑起了腰身,怀中带着匕首,却忘了还要当面断发,直接一走了之。 “等等。” 那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鲍蓓儿心中一跳,平息了一会儿,回头看向扈三娘子。 只见她突然偏头示意了一眼婢女椿,接着起身,一步一端庄地走过来,两眼如惠盯着她问:“你方才说,念昔日之情,要与老爷共患难?” 想到还差最后一步便大功告成,不松一口气,“是。” “你既这般有情,老爷怎狠心将你赶走?”国公夫人斜视了身后一眼。 鲍蓓儿也看了看,不由分说:“狠心狠心!他怎么不狠心了!他都舍得下那么重的手,早已对我深恶痛绝!” 这是,椿已经走来。 “我且不信,”国公夫人盯着她眼睛不眨一下,一旁掌手接过已经甄满的金杯,眼神一移,落在那金杯之上,再接过椿递过来的一枚银针。 被这一幕吓得目光一跳! 还来不及确定她要干什么,那银针便已经当着她的面毫不犹豫地刺入了金杯之中! 她顿时吓得直退一步,两眼毒辣望着那金杯,胸口起起伏伏,几乎要随心脏跳出来! “你道你对老爷有情,愿与他患难与共,可我却不信,倘若你愿意为他而死,说不定就能证明了?” 国公夫人微笑着说道,往前一步,把金杯送到她面前,“同时,当着老爷的面,饮了这杯毒酒,我们也试一试老爷是不是狠得下这个心!” 鲍蓓儿望着逼到面前的毒酒,眼底的惊愕竟是扑闪不断,余光里卫峥嵘坐在那里眼睛不抬一下…… 如此甚好!也免得前面吃了那么多疼痛突然露馅! 只是,面前这个扈三娘子!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歹毒! “怎么了?老爷似乎狠下了心,”那双素来温和的眼睛此刻尖如麦芒,往自己斜后方望一望,再狐疑地问她,“你这颗有情有义的心,似乎是狠不下来了?” 鲍蓓儿略带恨意的目光在扈三娘子脸上一扫,蓦然看准那金杯,夺杯动作一气呵成,下巴一昂,长睫一掩,眼中的扈三娘子一模糊,周遭的一切顿时黑了下去……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7章 黑手,步步圈套 天盛宫,云华方从风华殿出来,便远远看见将离从宫门外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 一个时辰前,君主下了急召,二人先后回宫的时间足足差了近半个时辰。 见他快过来了,云华不免先迎下去,忙抓住他的前臂问起:“怎么晚了这么久?不是说好了,随后便到的么?” “为了报复诸葛秀秀,吕不为这次下了毒手!”助诸葛秀秀逃亡的画面在他脑海里一闪,将离忙抬眼望了一望几步之遥的风华殿,紧着眉头问云华:“里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犹如乌云遮顶,云华攒着眉头面容隐着死寂,沉了沉声,道:“君主大发雷霆。眼下,季太师,王漭将军,皆在里面。” “什么!?”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将离眸中登时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光。 蓦然感受到了一股就要冲进大殿去的冲动,云华忙将他的前臂抓得更紧,声音一顿:“哦对了,那个人,也正在君主旁边,候着。” 将离不遑思忖这些,只是骤然盯住他两只眼睛,寒光扑闪着,颤声质问:“君主面前,你,都说了?” 怕是要误会自己了,但此处又不是可以随便喧哗之地,云华紧着神色左右看看,忙将人拉走。 面对云华这样的反应,“背叛”顿时在将离心中刻下烙印。 直到一处长廊,失望在心中积压到极致,他猛地将手臂抽离出来,两只拳头已经硬到极致。 再不解释清楚,怕是要挨打了,云华自己先缓了一口气,撑着腰摆摆头,顿时一副不知如何开口的样子,“我说你!!你是不是脑子不驴踹了啊?” “你说什么!” 他骤然瞪他,他也拉起腰身竖起脖子瞪他! “君主既当众质问,我岂敢欺君?难到要白白牺牲诸葛姑娘替那些蛀虫顶罪?行善之人为何净吃亏?为何要蒙受不白之冤?”云华广袖一甩,侧过身去腰杆挺地直直的,“欺瞒之话,恕我说不出口!” “你!?” “虽说你我二人默契十足,但在这件事,我有我的立场。” 被他气得两眼一翻,将离不可理喻道:“我看你的脑子才是被驴踹了!这种时候你在这伸张什么人间正义!诸葛秀秀的法子本就是权宜之策,是大局之策!揭发卫国公的话既当众说不得,不代表私下不能找君主细谈!” “好家伙你还来劲了是吗!”云华匪夷所思转头瞪他,牙口一嘶势要教他哑然:“你到底懂不懂君主?私下谈又如何?君主向来最在乎的便是百姓!这回卫国公直接触了龙鳞,君主岂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着你们演戏?况——且!在我赶到之前!王漭已经在风华殿复命了!卫国公畏罪潜逃不逞!被王漭在秦淮东市渡口拦截!同时!还在西市渡口查到了永.康侯贩奴豢妾的私船!” “你说什么!?”被这样的声音一震,将离几乎不敢相信…… “一夜之间,卫氏一族,卫府一母同胞的两兄弟都玩完了!”说完,云华不由得冷哼地睥了他一眼,再附加一句:“傻眼了吧?” 将离愕然的目光不经意一抬,意识到,天似乎是一瞬间黑下来的。 那张色变的脸融在黑夜里,显得尤为压抑。 这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可等他真正意识过来,这一圈的人已经彻彻底底地中了计! 似乎总是慢那么一步! 亦或者说,这环环相扣的每一桩每一件,蹊跷至极,却根本让他琢磨不到,到底有那些因素在催动着它们发生! 总归,那是一只巨大的黑手,一只试图遮天蔽日的黑手!等你蓦然抬起头的那一刻,却发现,已身在黑手之下,而等待他们的,则是这漫漫长夜…… 万寿宫,太皇太后一只手肘支在榻上,仅以几根指骨节艰难地支撑着沉甸甸的脑袋,不管榻下何种喧闹,两只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母亲啊,娘啊,亲娘啊!您一定要救救儿子啊!儿子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四十五岁的卫宝柏跪在地上不停地叫娘,精瘦的骨架撑不住一件光丝面料的绛红色大氅,穿一半,脱一半,拖地一截。 一旁的海姑姑左看看右看看神色紧得厉害,总归劝又劝不住,不劝又让太皇太后难堪,“哎哎,侯爷呀,您莫要如此了……” 一劝吧,瞬间让卫宝柏找到了希望。 挪挪膝盖,哭得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海姑姑海姑姑!你帮我劝劝太皇太后,你帮我劝一劝她……” 海姑姑一看,这尊卑岂不全乱了么,这哪使得呀!忙慌着两个手心噗通跪下来,一脸为难。 这是要拜天地了? 大祸临头,还要什么身份,狠狠地求便是了,卫宝柏深谙此意,只希望亲娘能看在自家孩子的面子上,到元礼那里去说说情,元礼最敬重的便是他这个皇祖母了,素来都肯听她的,这次亲皇叔犯了错,卖一卖面子还是肯的…… 这般信念就像马桶刷一般不断地捅在卫宝柏的闹壳里,当他看到一直不动声色的太皇太后忽然动了动,想来是被自己说动情了,忙跪到她膝下,看着一双颤颤巍巍伸过来的手,他忙牢牢地抓住,就像抓住悬崖边的救命稻草,不再松开…… “宝柏啊,”太皇太后勾着背拉着他手感念着,昏黄的宫灯下,苍老的眼睛里淌了一会儿眼泪,再把他端详一遍,“去吧,到元礼面前去,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啊?” 被那颤抖的声音一怔,卫宝柏木然定在那里,圆扁扁的瞳孔,光一层一层地暗了下去,心死如灯灭,大抵如此…… 她真的那般狠心么? 她的确不忍心,可还是狠下了心,忙将脑袋埋至身后,一把将他推了出去,目中哀哀落泪,“去吧!” 声音沙哑到哽咽。 卫宝柏全身都在发颤,犹似在一刻之间经历了好几场倒春寒,他坐在那里,微微折身,目光慢慢送向两扇敞开的大门,殿外宫灯扑闪,月明星稀。 走出了这扇宫门,他还有机会回头吗? 风华殿中,邱公公传报。 “陛下,卫国公到了!” 僵坐在龙座上已久的漠沧无痕猛听到这声音,倏然看向殿外,萧瑟的目光轻轻跳着,启唇容易,要发声却是那么难。 余光里,众人都在殿中静静地候着,似乎都在等他…… 长睫漠然一掩,万般杂念诸抛之世外,长指直走殿外,“宣!” 很快,温公公又行色匆匆地进来了,经过季太师和王漭将军时内心哀哀一叹,紧接着上了殿阶,在君主身边细细禀报:“陛下!卫国公他,他候在殿外,不……愿入内!” 被那声音一惊,漠沧无痕蓦然看向温公公,眼中满是质问。 温公公心中又是凄凉一叹,道:“卫国公道,事到如今,他对陛下,已无话可说!” 那几个像陨石一般的字眼轰然落在了他的心头,掷地有声! “无话,可说!”漠沧无痕唇瓣颤颤,徐徐下敛的目光如冷弦一般瑟瑟,在心中念着,这龙座顿时教他如坐针毡! 不敢相信,面对那冗长到书不尽的罄竹,他竟不留一句解释? 呵呵! 沉重的喟叹像闷雷。 漠沧无痕缓缓靠在龙座上,没再抬头,只手恹恹一掩,“都退了吧!” 王漭眉心一锁,忍不住要问:“……那卫国公?” 听到这揪心的声音,温公公赶忙使了眼色,示意都赶紧散了! 大殿中低沉的气压,教人骇然,一个个纷纷作了沉默的告退礼。 白饵在内心拍了拍胸脯,眼神在下面溜了一圈,也小幅度地欠了欠身,心想赶紧溜,这里真是太可怕了…… 直到那声音倏尔响起,“燕才人留下。” 气力不足,听着若有似无。 幻听了? 对,一定是。 走,继续往前走,下了殿阶,到了前殿,速度再快点,用不了几步就走掉了! 可她的鞋刚踩起,温公公的眼神便抬了过来,在漠沧无痕那移了移,摆明了是示意自己,好好服侍着…… 温公公脚下抹了油似地,最后一个走走得飞快,眼看殿中的人就要走完了,她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过分解读了? 一个眼神而已呀! 现在走还来得及! 于是,她真的收着下颚走了。 眼看就要下玉阶的时候,忽然—— “留下来,陪陪朕吧!” “妾身……”她想她是疯了,脑袋里想着的竟是找借口推辞? “就陪朕待一会儿,我们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 那低沉的声音叩着她的心弦,委实令人心悸,她紧着双手,敛着的目光随身侧转,直到龙座的金色轮廓映入眼帘,当那些浮光散去,倏忽之间,四目相对,竟教她心跳漏跳了一拍…… 长长的帷幕如谢幕一般落下,将那些雍容华贵的大殿悉数掩去,这剩下这小小的空间,几扇画屏,几盏烛火,还有一扇半开的轩窗。 他坐在玉阶上,眼神前所未有的忧郁。</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8章 廑王府比过年还热闹 [大章·除夕快乐哟哟!] “新朝初开,皇亲国戚,纷纷封侯拜相,为了防止历史上叔侄相争、同室操戈的政变上演,朕分别授于两位皇叔,卫国公、永.康侯的称号,并赐给他们两座庞大的府邸,没有政治实权,却能教他们享受无尽的荣耀!他们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过着普通百姓的日子,代表着广大百姓,就像朕赋予他们的称号一样,是家与国和谐安康的象征。” “倘若民间遇上不平之事,百姓有诉求,那些势微的百姓不必畏惧官府,不必畏惧贪...... 《步步为饵》第498章 廑王府比过年还热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9章 闺中妼,小罗敷宋艳! “早听闻闺中妼的小罗敷不仅勾人的功夫了得,身怀的那套闺中秘宝亦是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宗宪交叉着手臂站在那,轻眯的眼神从下而上在宋艳身上溜了一圈,倏尔对她一挑眉毛,朗声道:“今日一见,这前者嘛倒也不得不让人信服!可就不知道这后者……是不是江湖误传了?”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宋艳笑吟吟地踱步过去看了看那长得还算不赖的小鲜肉一会儿,话锋一转,忽然醉笑道:“要不,小郎君来试试?” 这般大胆的声音一出,酆昀和吕勐开始撩手看热闹。 而突然被她晶晶的目光看得紧的宗宪这个时候才意识到,有些骑虎难下了,遂咧嘴笑笑,没往心里去。 等到他那略带青涩的目光正准备从她早已布下的桃色陷阱里逃开时,一只摧花辣手猛地从他后面趁其不备狠狠一掐。“……” 掐完,再度微笑地看着那个顿时惊呆到不敢动弹的人,“还挺硬的嘛!” 险些便要呻吟出声的宗宪竖着脖子昏昏的目光定定地抬望着天花板,脸色白了又红,心中顿时一股滋味说不出来,而那刚刚遭了暴击的两瓣缩得更加厉害…… 黎桑非靖翘着眉目看了一会儿戏,又转脸向宋艳迫不及待地问:“国公府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宋艳媚笑的眼神看了过去,“一切皆在计划之中,卫峥嵘成功求到了扈三娘子面前,” 闲闲的声音忽然变得不耐起来,忍不住扶了扶腰,“只不过,收尾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意外?” 听到这样的声音,酆昀一旁迟疑的目光不禁比黎桑非靖的声音来得还要快几分。 宋艳蹙着眉头极不情愿回忆起刚发生不久的事,她抿抿嘴道:“那个扈三娘子平时不声不响,偏偏在我被卫峥嵘逐出府的那一刻临门一脚,把一杯毒酒送到我面前,硬是逼着我喝下去!” “毒酒?”酆昀神色动了动。 宋艳又作一声冷叹,有惊无险地接着说:“好在两年前我离开廑王府前往国公府的时候,我那胡姒姊姊给了我一粒金乌丸,让我备着防身用。也亏我多了一个心眼,临时想到提前服了它,要不然,今夜我怕是要为主捐躯了!” 廑王听着不免有些吃惊,皱着眉毛点点头,幸好只是有惊无险。 此时酆昀不禁追问:“不知扈三娘子送到妙人面前的那杯毒酒,可是以一枚银针所制?” 宋艳不禁和廑王对视了一眼,忙朝军师点了点头:“军师怎知是一枚银针?” “不光是那枚银针,所用的还有那盏金杯。”酆昀确定了什么。 “对!”宋艳声音一顿,忙说:“她当着我的面将那银针刺入了满盏的金杯里!” 听此,黎桑非靖目光不禁露出狐疑之色,问到军师:“莫不是这银针有何古怪?” “那不是一枚普通的银针,那是黎桑氏族一脉相承的银针,是为天下第一毒针!”说到这,酆昀不免解释:“黎桑氏族血统高贵,几代多是皇族出身,而那毒针正是源于黎桑皇族!” 黎桑非靖顿时有些震惊,“本王怎从未听说过我黎桑皇族手中还有一枚天下第一毒针?” 酆昀不禁细细道来:“殿下有所不知,襄陵帝在位期间,后宫之斗异常激烈,正是这些阴险狡诈之斗,这才催生了这枚天下第一毒针。据一些尚未考证的史料记载,该枚毒针是当时浣衣司的一名宫女所创,专门用来对付后宫之斗。这名宫女,便是后来的元亨皇后。用毒针配以金杯便能产生奇毒,此奇毒几代下来几乎无人能解,一旦遭此奇毒,当场暴毙!也正是因其诡谲,才不断有人将之称为天下第一毒针,且在皇室之中不断继承下来!” “实际上,元亨皇后所拥有的原是一枚金针,银针乃是金针衍生而出,专门赐给外戚女眷,因此,所谓金银之分,除了毒性差异,还有身份尊卑之别。总的来说,金针银针皆是皇室女眷之间为了捍卫自身地位私相授受之物,殿下不知道实属正常。” 听着,黎桑非靖目光跳了跳,“如此说来,扈三娘子所拥有的这枚银针,乃是承于太皇太后之手?” 酆昀点点头,捻着胡须若有所思:“不出所料,太皇太后手里的,乃是一枚金针,这也应该是这世上最后一枚金针。” 黎桑非靖眼底的仔细一闪,身体忽然坐直,眼风在下面扫了扫。 宋艳一旁摇绢扇了扇风,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圈四周,好奇地问:“我这都回来半天了,怎一直未见到我那胡姒姊姊?” 吕勐昂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殿顶,“廑侧妃此时想必在府中。” “这样啊,那我便不打扰她了,待复仇之师大获全胜,庆功宴上我再找她好好叙叙!”宋艳闲闲道。 听到她这般轻松的语调,吕勐不免感慨:“两年前,偌大的灏瀁之盟,陆陆续续出去了那么多人,宋姑娘算是第一个复命回来的!” 听此,宗宪不免开口:“吕兄此言差矣,要论第一个,恐怕还得是堪比‘鼓上蚤’的十国神偷手千机老兄!这两年来,千机老兄不知回来复命多少回了呢!” 这个大大忌讳的名字一遍遍在这死寂的大殿重复着,直接将酆昀的耳尖逼红。 “啊嘶!” 宗宪顿时跳了跳脚,忙一脸不平地盯了盯旁边那个闭眼装无辜的人,“你这老家伙!你踩我一脚作甚!” “该!”酆昀沉重的声音像闷雷。 宋艳有些迷糊,细想:“是呀,按计划千机是该比我早回的,怎么也不见人影?” 看了一圈下来,没人敢出声,宗宪也埋了埋头。 “什么意思?”宋艳盯着他们,冷唇动了动,语气开始变得沉闷。 最后打破气氛的是廑王,他看向宋艳询问起:“直到今天为止,廑王府交给妙人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不知今夜之后,妙人有何打算?” 既是廑王亲自开口关心,宋艳不免笑着回道:“这个问题之前我还真没想过,不过就在刚才我从国公府后院的泥坑里爬出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有了答案!我要回青州。” “你要回闺中妼?”惊讶的是宗宪,他呵呵笑道:“小罗敷竟然要回闺中妼了?” “怎么?”宋艳含笑的眼神悠悠送了过去,“小郎君是舍不得我?” “呵呵,”宗宪不看她,昂昂头,两目有光,“我只是在想,传闻在江湖上消失了两年的闺中妼十艳之一‘小罗敷’一朝回归,这不出几日,全天下的马车都得往青州赶?” “你当我这闺中秘宝是山上的磐石、手中的铁不成?”宋艳摆摆手,恹恹道,“我这次回去少数也要闭关修养个一年!” “嘿哟。”宗宪有些偷笑。 宋艳没察觉,继续美目流盼着说道:“等殿下这边尘埃落定,我再寻思着找一个金刚不坏的男人,每天被他豢养在家中只想着一件事,便是为他生一堆娃!” 这美妙的声音一出,一圈人都忍不住笑了。 听到那些笑声,宋艳顿时有些扫兴,找了个首当其冲的盯着,调戏道:“你笑我作何?我寻思今日天色已晚不便动身,不如你请我到你房中的榻上去,好不好?嗯?小郎君?” 她提了提胸,“我告诉你,我还真就看上你了呀!这偌大的重黎大殿除了我家殿下,我便只相中了你一人呀!” “别别别!”看她的瘾上来了,宗宪赶忙推推手,“你要是想了,便找殿下去……” “殿下……哎!”她热热的眼神还真忍不住在廑王那斜了斜,不敢多看他一眼,看了要流泪的,“若不是当初我胡姒姊姊先我一步,殿下又已经选定了我胡姒姊姊在身边伺候,我有意留下来又怕他日日案牍劳形无福消受我,不然,我早给殿下生娃了!有这两年的时间,我跟殿下的孩子都能围在一圈抓鸭子了!” 哎!谁是谁的白月光,谁又是谁的意难平…… 宗宪忙偷看了一眼右侧,只见廑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了书聚精会神看着,实际上,那两个耳根子早已听得发红…… 抓到他又在偷笑,搞得在跟他开玩笑似地,宋艳不禁蹙了蹙眉:“你该不会听到我方才说修养之事,你便觉着我不行了?我跟你说,我这闺中秘宝应付你这一晚可是绰绰有余的呀!” 见他又在推辞,她不免嘴嘟囔起来,“你别不信呀,试一试就知道了呀!我跟你说,说不定这便是我闭关退隐江湖前最后一晚上了呢,你确定不珍惜一下?” 宗宪险些就要被她吓跑了。 望着再怎么勾也勾不过来的眼神,宋艳好气哦,心里骂骂咧咧的,这些臭当兵的,一点也不解风情!特别是那个人! 晶晶的目光最后在座上之人那流连了一眼,宋艳便跺脚走了,她说她要去找真正属于她的男人去了,那个男人金刚不坏,每天把她豢养在…… “军师在想什么?”黎桑非靖蓦然偏头注意到了那张沉思的脸。 宗宪嘴边溜溜道:“他在馋那妙人儿的身子……” 没有把那当一回事,酆昀神色忧忧,回禀道:“属下在想,扈三娘子在鲍蓓儿身上的临门一脚,委实是我们意料之外的事情。” 听着那沉沉的语调,黎桑非靖皱了皱眉,“军师此话何意?” 酆昀摇了摇头,有些难以启齿,“卫国公虽在鲍蓓儿的煽动下成功求到了扈三娘子去求太皇太后,一切的确都在计划之中,就不知,日后会不会有变数……” 听到酆昀的这番话,黎桑非靖不禁紧了紧手中的经卷,眼神很不确定。 这个时候,重黎大殿的风铃忽然猛地响起来了,宗宪立马出去查看情况。 只不过是经卷一掩一落之间,宗宪回来正色禀报:“殿下!廑王妃没能在书房找着殿下,已经开始在府中大闹了!” 黎桑非靖听了,眼白一翻,放下的书又拿起来在案上重重扔了扔,“这个女人她又发什么神经!” 自从万寿宫寿宴结束回来后,廑王在府中闲暇之余,宗宪每天听他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 “听说这次是,上吊自杀,还,还吞金……”宗宪收着下颚咽了咽口水,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0章 调教,告诉她谁才是正主! “疯子!莫要管她,让她去死!”黎桑非靖坐姿蓦地往后一靠,捋了捋袖口摆摆手,气得咬牙切齿。 “这……”宗宪赶忙朝酆昀那老家伙使了使眼色。 酆昀神色一动赶忙过去劝,不是卖宗宪面子而是为大局。 “殿下!您与廑王妃当初是太皇太后亲赐的婚,这段感情不是儿戏!廑王妃毕竟是廑王妃,她若出事了,必然对整个廑王府不利!对殿下您的复国大计不利!” “……”黎桑非靖靠在那里,拢了拢眼皮,赤红着脸顿时无话可说。 不一会儿。 望着那大摆动的袖口遥遥而去,酆昀不免拉起声音提醒:“陛下切忌动怒!切忌动怒!且以顺从为上!顺从为上啊!” 赶过去的宗宪忙摇手摆尾呼应了一句,“这事你还操什么心,有我呢!” 衡阈轩。 黎桑非靖一坐到榻上,便朝着刚刚赶来的廑侧妃云胡姒问:“廑王妃呢,那个疯女人呢,又在发什么疯!” 语气里难掩的怒意。 此时的云胡姒身着一袭薰衣草紫窄胸立领宫装站在门口,想到门还是敞开着的,遂未接口,而是忙赶着上前,试着抚平廑王的怒意,“殿下莫要动怒,晚间动怒容易伤着脾胃……” 一边说着,一边起手在他锦袍上一遍一遍顺着,琉璃般的眼珠子轻轻动了动,寻思着萧美嫫快赶过来了,趁廑王殿下怒意有所消减,忙柔声道:“殿下,若您那边还没忙完,不如到小姒的紫柔阁去避避?” 恨只恨,她这话刚说完,还不知道廑王有没有听进去,那贱人便牛冲冲地闯进来了! “殿下!” 廑王妃萧美嫫完全就是不怕冷的体质,下半身系了一条蓝烟石榴裙,转一圈便能走光的那种,上半身除了事关廉耻的地方被一块光丝面料的白段紧紧地裹挟着,便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针织纱罩,哦,身后还一条长长的针织披帛,跑起来的时候轻飘飘的,找个云台,便能下凡那种…… 懒得抬眼瞧她,黎桑非靖不免调调坐姿,撸拳起袖支额头,大片的袖口掩住半张侧脸。 倒没有太在意这些细节,萧美嫫绿油油的眼神只在廑王那掠了一眼,便直勾勾地逮住了那只狐狸精! 她在干嘛,廑王的肩是她随随便便可以碰的吗! 云胡姒眼里压根没有她,继续摇着廑王的侧肩,嘴里呢喃:“殿下莫要再生气了,殿下……” “云胡姒!”萧美嫫藕臂一直,指着那狐媚子的鼻子,当即破口:“你为何会在这里!这里有你待的地么?与本王妃滚出去!” 云胡姒顺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门,再看看那贱货,“入夜了,我自然是来伺候殿下的。姐姐在这大声喧闹吵吵嚷嚷的又是为哪般?” 吵吵嚷嚷?萧美嫫压根一咬,很好! 二话不说便冲上去,将那狐媚子从廑王身边扯开,昂着头死盯着那一口一句伺候的东西,“伺候是?好!本王妃与殿下正好要用晚宴,本王妃便给你机会伺候!” 说罢,便往门口指指,命令:“去,打水来,替本王妃和殿下净手!” 云胡姒一脸不可理喻地看了眼门外的婢子,再看看萧美嫫,竟无处开口了! “去呀!” 廑王顿时拍了拍案子,“廑王妃你闹够了没有!?与本王滚出去!” “还差一会儿,殿下暂时莫要开口。” 萧美嫫她有恃无恐,挨着廑王坐了下来,刚好挡住云胡姒求助廑王的眼神,语调先缓个几分,“云胡姒,妾的本分是辅佐妻伺候夫,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你还想在这里待下去?看来本王妃得替王爷清了清门户了!” 被那般有理有据的声音一震,眼底的不妙一闪,黎桑非靖顿时瞪了瞪萧美嫫,只是她背着身看不到自己的反应,眼珠子转转,遂暗暗朝云胡姒示意了一眼,仿佛在说,“莫要因小失大,乱了计划。” 察觉到廑王没有护短的意思,这个时候跟在廑王妃身边的婢女式薇不免昂头盯了盯廑侧妃,照样有恃无恐:“廑侧妃,我家王妃的话你是没听见没!还不速速打水去!” 忍字头上一把刀猛地插在云胡姒的心尖上,也罢! 看到云胡姒去了,萧美嫫才放心回过身去拉廑王,声音轻轻柔柔:“殿下,您在忙些什么呀,为何小嫫找了您半天都没找着呢?” 早已对这个女人厌恶至极,黎桑非靖冷着唇阖上眼睛只字未吐。 这边一句句殿下叫着软磨硬泡,那边云胡姒也把水打来了。 萧美嫫盯了眼那盆那帕子,再看看放下就靠边站着的云胡姒,可笑地摇摇头问:“你该不会是想让我自己动手洗?” 听到这话,再看到那摊在半空的手,云胡姒恨不得掀起那盆便砸在她脸上! 只是,却被萧美嫫先发制人。 “你要烫死我呀!”那拧干了送过来的帕子还没沾到她的指尖,萧美嫫的手背便顺势一抬,将那帕子直接扇回到云胡姒的身上,“去!换一盆!” 被溅了一脸水渍的云胡姒瞳孔不断扩张,几乎要吃人,可她再看一看倚靠在榻上闭目不动声色的廑王,又猛地说服自己忍住! “你要冻死我呀!” “去!换一盆!” 看着云胡姒一来二去的,萧美嫫心里得意极了,看差不多了,忙厉色将她逐开,换了式薇过来伺候。 待她把自己拾掇干净了,这才亲手下了水拧了帕子,二话不说便要往廑王脸上送,“殿下,来!小嫫为殿下洗脸、擦手。” 廑王似乎是睡过去了,没有来得及防备,一睁眼一坨乱七八糟的鬼东西直往他脸上贴,吓得挣扎连连,眼里满是惊恐。 见状,一旁的宗宪实在是忍不住偷笑起来。 廑王抢了帕子随便揩了两下手便丢回那盆中,心想她总该闹完了!? 萧美嫫满意地示意了一眼那盆之后,便让云胡姒滚了,与此同时,手掌拍了拍,门外陆陆续续送进来了许多婢子,手托承盘,错落有致。 愕然盯住蓦然摆了一案子的佳肴和美酒,特备是一对杯盏,廑王顿时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萧美嫫,眼里满是警告,仿佛在说:“别太过分!” 萧美嫫却是不慌不忙,命人全都出去,并把门锁上,还着重强调了一句,“没有我的应许,谁也不准进来打扰!” 什么! “廑王妃你究竟想要怎样!”黎桑非靖终于按耐不住,狠狠质问。 她却自顾自提壶倒酒优哉游哉,猛然意识到宗宪也被式薇拖走了,忙喊住他:“宗宪!” 宗宪摊摊手,也好无奈,实则跑得比谁还快。 “既然殿下不愿到小嫫的白首阁去,小嫫便只能逮着机会往殿下的书房送了,”萧美嫫斟好两杯酒,一杯拿在手里,一杯送到廑王面前,“今天是殿下的生辰,殿下估计自己都忘了?” 被那声音一惊,黎桑非靖目光怔了怔,眼珠子转转这才想起来什么。 萧美嫫又道:“前两年皆因殿下不在府中连连耽搁,每逢今日小嫫只能站在楼台对月一拜,祈祷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好不容易碰上,小嫫怎么也要陪着殿下好好庆祝一番,以弥补两年的失责。” 廑王心中不由得顿了顿,没想到她这般有心,一直记得他的生辰…… 他忽然觉得,这个女人冷静下来说话,看着还是挺舒服的。 “每每想起,心中多有愧疚……”说着,她脑袋一偏,眼睛眨了眨,忍住不哭。 他又没怪她的意思,何况,这有什么好怪罪的,廑王目光一垂盯着呈在面前的酒杯,忙取过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诶——”萧美嫫忙着眼泪,反应慢了一拍,她还想着和他喝交杯酒呢。不过想到他愿意这般耐下心来喝她的酒,心中已然欣慰。 黎桑非靖自顾自斟饮着,偶然偏头注意到她,冷着声问:“你哭什么?” 萧美嫫忙拭了拭眼泪,勾着背去抢酒壶,为他斟酒,“没,小嫫高兴!殿下已经许久没有坐下来像现在这般和小嫫用食了,小嫫高兴!打心底高兴!” “大惊小怪!”黎桑非靖摆了摆眼神,又将一杯酒灌入腹中。 她低低头,嘴里就跟含了蜜似地,“殿下别光喝酒,吃菜呀,来,小嫫喂你!” 他却不配合,一边推开,继续开怀饮他的酒。 萧美嫫没觉着失望,放下筷子,不禁淡淡问起:“殿下可是遇上什么大喜事了,竟喝得这般尽兴?” 不曾想竟被她说中了,廑王略带赞叹地看了她一眼,嘴角藏不住笑意,“的确是有大喜事!” “是嘛!”萧美嫫忙跟上他的节奏,替他斟酒,眉眼弯弯地笑着,“什么大喜事呀,说给小嫫听听,也好让小嫫也跟着殿下高兴高兴!” 看她那副猴急的样,黎桑非靖不禁在心里一乐呵,下巴猛地一昂,烈酒冲入喉头的快感实在是爽,“等大功告成,你自然会知道!” “殿下好坏哟,竟然还卖关子!”她略略不甘心道。 越是这般,他便越是得意,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 萧美嫫扁扁嘴,忍不住捶了捶他的胸口,察觉到他没有要避开的意思,便忍不住挨他挨得更紧,一手搭着他的肩,一手轻轻试探靠在他的胸口上,心跳跳得越来越厉害…… 自己发呆想了一会儿后,注意到他已经开始喝得眨眼睛了,忙劝住:“殿下!您不能再喝了,再喝便醉了!” 确实喝得有些许燥热了,黎桑非靖便由着她把酒杯拿走,自己靠在榻上摊着脸眯了会儿眼睛,任由酒精麻痹着神经。 想来机会已经来了,萧美嫫赶忙放轻了所有动作,先是把披帛和那层纱罩全退了,然后改变了跪榻的姿势。 一边盯着身下之人的面目,一边小心翼翼将腿迈过去,坐到他两只大腿上,愣是紧张出了一身的汗。 黎桑非靖神色动了动,已经有所察觉,害怕自己被他推飞出去,她赶忙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大胆地抱住了他,脑袋埋在他的胸口,“殿下……” 被压得慌,黎桑非靖模糊地睁睁眼,全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爬上来的,身子愕然一梗,下意识便是动手推开她,奈何却被她桎梏得紧,每一个活口都被她咬得死死的,急了:“廑王妃你这是作甚,赶紧下去!” “殿下……两年了,您就不想吗,”萧美嫫问。 黎桑非靖开始指责:“你这这成何体统!哪有一点廑王妃的样子!若是教下人看到了,如何是好,赶紧下去!” “门早就锁了,殿下怕什么,”萧美嫫肆无忌惮,“更何况,你我夫妻二人拜过堂成过亲的,怕什么!” “胡闹!赶紧下去!” 听到更加严厉的斥责,萧美嫫开始哽咽起来,鼻子一吸一吸,“殿下,您一点也不关心人家,我好歹也在廑王府守了你整整两年,你堂堂一廑王,战将之风,权臣之范,哪怕对宗宪这样的下手平时也有一句问候,为何独独不问一问守了你这么多年的结发妻子,不问一问她想要什么,在乎什么……” 被这样的委屈戳中了心窝子,黎桑非靖有那么一瞬停在那里放弃了挣扎,不耐地问了一句:“你究竟想要怎样!” “人家寂寞,无助,人家不想天天独守在府门前等你回来,人家想要牵着一张小手等你,人家不想让这府里那般冷清,人家也想听见啼哭声喧闹声……”压在他的胸口越说越快,萧美嫫见他一直没反应,一心急:“人家想要为你生猴子,生一堆猴子!可以围在一起数鸭子的那种!” “……”黎桑非靖卡在那呼吸的节奏越来越乱,上气不接下气,彻底没了反抗。 眼睛默默一闭,酒精不断刺激着神经,身体里似有一团火要喷出来,体外又闷得厉害,只能腰身一股狠劲猛地一起,翻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1章 攻讦,一手毒计 紫柔阁门外,几个婢子互相推诿着,把其中一个婢子推了进去。 既入阁中,遭了殃的婢子只好唯唯诺诺地低着头走到廑侧妃身边,被余光里各种眼神催得紧,迫问:“侧妃,这些菜……怎么办?” 云胡姒正干坐着怄气,漠然看了眼那一桌子准备已久的佳肴和美酒,顿时如虎色变,兀自阖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猝然嘶口道:“全都与我撤了!” 这时,门外的婢子才纷纷冒进,一个个动作十分麻溜。 与此同时,廑王府门外转身跑进来了一个婢子,赶到正厅...... 《步步为饵》第501章 攻讦,一手毒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2章 从零到有,先发制人 身后的金杯看到了,急忙上去踮着脚尖替皇后展手遮阳,还朝银鸭招呼着,让她回庆云宫取两把伞来。 司徒皇后却觉着她们多此一举,停下来说道她们:“沐一身阳光,得落花满肩,乃是人间幸事,打伞作何?” 金杯无能接口,忙退了下去。 二人的脚步又继续向前,掠眼扫过遍地的琪花瑶草,盛妃不禁微笑着说:“虽说已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但这赏心园中却颇有几分莺花繁似锦的味道!” 见司徒皇后对着满眼芳菲会心地笑了笑,她不觉朝远处引...... 《步步为饵》第502章 从零到有,先发制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3章 极品表姐 闲池阁,白饵正陪着燕艳艳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坐在台下看戏,突然连打了两个哈欠,差点人没了……&lt;/p&gt; “怎么了?”燕艳艳偏头打量了她一眼,心里忽然觉得不对劲,以防她逃走,忙抓住她的手,先发制人:“你该不会想着以身子抱恙为由临场逃脱吧!”&lt;/p&gt; “我……”燕艳艳这么一说好像提醒了她什么,白饵蓦然定了定神,心想着何不借此机会逃了呢?&lt;/p&gt; 燕艳艳小眼眯眯盯死了她,见她唇瓣要动了,立马抢着说:“第一次在万寿宫的时候要你陪我看戏你跑掉了,第二次我来找你你说你身子抱恙,第三次我又来找你你把君主搬出来挡箭!事不过三,我跟你说!这一回无论如何,你都别想跑!”&lt;/p&gt; 被她说得哑口无言,白饵怔怔地坐在那,吸了吸鼻子。&lt;/p&gt; 原本便对这个燕艳艳就没什么好感,跟她待一起各种不自在,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味同嚼蜡……&lt;/p&gt; 现在,从那两个哈欠开始,在她心中,便对这个女人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排斥!&lt;/p&gt; 心里骂骂咧咧,这边又转头看看她,皮笑肉不笑地讪讪道:“嗯呵,表姐误会温婉了,这次温婉一定陪表姐……”&lt;/p&gt; 听到这话,燕艳艳眼神一翘,脑袋摆摆,放心地松开她的手,得意洋洋地说:“这还差不多!”&lt;/p&gt; 接着,白饵收收手,把眼睛乖乖送到戏台上,满眼睛的金碧辉煌,满肚子的口吐芬芳……&lt;/p&gt; 燕温婉呀燕温婉,你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亲戚?&lt;/p&gt; 险恶的宫廷啊宫廷,像燕艳艳这种智残女,为什么可以让她活这么久?&lt;/p&gt; 她突然很郁闷,燕艳艳想巴结她上位没有问题,可问题在于,巴结一个人的正确手段,不应该是投其所好吗?&lt;/p&gt; 她都不知道明面背地拒了她多少次了,她真看不出来她对,和她看戏这件事无感吗?&lt;/p&gt; 看看人家西宫的陈婕妤,天生的五音不全,为了讨好她,还专门下了苦功夫去学音律!&lt;/p&gt; 再看看人家东宫的温淑华,连“关关雎鸠”的下一句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诗盲,为了巴结她,整天闷在房里背古诗词三百首!&lt;/p&gt; 就她,燕艳艳,傻痴傻痴、蠢笨蠢笨的,没一点眼力劲的么?&lt;/p&gt; “表妹呀,我怎么觉着你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呢?”&lt;/p&gt; 燕艳艳尖酸刻薄的声音忽然送了过来。&lt;/p&gt; “你可得仔细看好好听啊!”&lt;/p&gt; 提要求?&lt;/p&gt; 她提要求?&lt;/p&gt; 被这样的声音一震,白饵心中顿时满是不可思议!!&lt;/p&gt; 没忍住瞧了瞧她,瞧她那副作威作福的样,恨不得现在便摔桌子走人!&lt;/p&gt; 现在到底谁在巴结谁?还能提要求的?&lt;/p&gt; 她算是看出来了!燕艳艳她就是传说中的极品亲戚!&lt;/p&gt; 仗着表姐的身份居高临下、为所欲为!帮她就是理所应当的事!&lt;/p&gt; 呵!也就是看燕温婉好欺负!&lt;/p&gt; 只可惜,现在坐在她旁边的是白饵!&lt;/p&gt; 二话不说,她拍起桌子就走,今天就跟她翻脸,以免日后走在路上绊脚!&lt;/p&gt; “哎哎!温婉——”&lt;/p&gt; 与此同时,那戏台上蓦然十三弦乐嘈嘈切切错杂弹,不断拨动着她的心弦,她的思绪蓦然定住,不由得将目光拉回去……&lt;/p&gt; 台上六七人雄兵百万,出门三四步走遍天下。&lt;/p&gt; 十寸之地,竟再现雨花台全貌。&lt;/p&gt; 龙座之上,双耳垂挂红髯口的只扮作一人——漠沧皇。&lt;/p&gt; “温婉!”燕艳艳忙上去拉她,“表姐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教你心里不高兴了?快快快,快坐下,表姐给你道歉可好?”&lt;/p&gt; 白饵回过神看了眼那曲意逢迎、见风使舵之人,心中倒是冷静了不少,遂被她扶着重新坐下,台上的锣鼓沉闷了一瞬后,又开始敲得惊天作响。&lt;/p&gt; 燕艳艳的态度可谓是发生了极大的翻转,一旁端茶倒水伺候着,“温婉呀,你消消气……消消气哈!”&lt;/p&gt; 白饵提眼盯了盯戏台,再盯向丝毫不为台上所动的燕艳艳,突然沉着脸色问了一个问题:“你三番五次要我来陪你看戏,究竟是为了什么?在你心里,根本不情愿来这里看戏,对吗?”&lt;/p&gt; 燕艳艳不是一位爱戏之人,只需要她一个不经意间的眼神便能确定。&lt;/p&gt; 被那般严肃且剖心的声音一惊,手中推杯的动作一停,燕艳艳低垂着眼神,手收收,脑袋偏回去,蓦然安分守己。&lt;/p&gt; “既然你问了,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lt;/p&gt; 她冷叹一句,出人意料的冷静。&lt;/p&gt; 下一瞬,脑袋一提,头一偏,面似苦菜,出……出人意料!&lt;/p&gt; “君主会根据戏目所演内容出题考我,可我对这戏一窍不通,想找人帮忙可是你不知道从我入宫开始就一直是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举目无亲,入宫前我爹砸了那么多钱托人在宫中照顾我结果压根没人理我花出去的银子全部打水漂了!你不知道我这些年一个人在这里过得有多苦,我没办法呀没办法只能找你,你是燕才人是后宫才情的表率再不济也比我有能耐,所以表妹啊你这次一定要帮帮表姐啊!我只有你了呀!”&lt;/p&gt; 白饵,简直惊呆了……&lt;/p&gt; 她就只是那么轻轻一问,竟然逼出了这么多猛料……&lt;/p&gt; 她这出苦肉计演得好,反正她是真的信了,完全没有回去让鸾镜查一查的必要……&lt;/p&gt; 她的眼神不禁从她脸上往桌上移了移,燕艳艳也跟着移了移,顿时便反应过来,忙把她的手松开。&lt;/p&gt; 要是早这样该多好呀,哎,既然她有求与自己,还是她的救命稻草,那这回,也该轮到她来作威作福了……&lt;/p&gt; 眼神抬得高高的,慢条斯理地捏起桌上的茶,就像捏高脚杯似地,慢慢悠悠地停在半空摇了摇,拿到嘴边欲饮又止,见余光里的燕艳艳目光又拉进了一寸眼巴巴地望着,手中的茶盏又低了半个高度,轻轻问她:“你说,君主要出题考你?”&lt;/p&gt; “是呀是呀!”燕艳艳点头不止,“等红酥班的十二场戏唱完,下个月君主便要考了!”&lt;/p&gt; 燕艳艳不是不受宠吗,漠沧无痕还给她出什么题?&lt;/p&gt; 白饵忙放下茶盏,不禁好奇地问:“为什么呀?”&lt;/p&gt; 听她这般问,燕艳艳可谓是一言难尽,开始诉苦:“表妹啊,过来人的苦你是不知道啊,君主每隔一阵子便会给六宫下发小任务,可能某一阵子圣旨到了一个人手里,也可能是某一阵子不同的圣旨到了多个人手里,有人中招就有人没中招,总归就看运气吧!岂不说这个,下放的小任务更是令人费解……”&lt;/p&gt; “既有实践题:譬如,十天破解一副九连环;连续观察十天记录某某宫殿上空总共飞过多少只鸽子;命人扛三大缸混合的黄豆、红豆、黑豆过来一粒一粒分类,分完还不算,还要清点个数,最要命的是,是等你分完后才有人过来提醒还要清点个数……”&lt;/p&gt; “也有问答题:譬如,如何从鸡蛋里挑出骨头;鸡蛋碰石头如何不碎;如何赶鸭子鸭子才能上树;竹篮要如何打水才不会一场空;泥菩萨过河如何才能保全自身;用西瓜和石头砸脑袋什么最疼;盆里有六只馒头,六个娃娃每人分到一只,为什么盆里还有一只……”&lt;/p&gt; “她们都说我运气好,这次拿到的是常规题,只要坐着看看戏、听听曲,事后答几道题就完事了,”&lt;/p&gt; 燕艳艳差一下子哭出来,“可是我觉着难啊!我已经失眠过几天了,脑子里全是浆糊……”&lt;/p&gt; 白饵:“……”&lt;/p&gt; 漠沧无痕是闲得慌么?&lt;/p&gt; 不过回头想想,幸好这件事没落在自己身上……&lt;/p&gt; 想到这里,她忙暗暗拍了拍胸脯,苟苟地呼了一口气。&lt;/p&gt; 就在这个时候,打南边来了个鸾镜,找到白饵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lt;/p&gt; 听到宸妃落马的消息,她整个人瞬间支棱起来了。&lt;/p&gt; 燕艳艳让鸾镜挪个位置过来一起看戏,白饵目光轻轻跳了跳,忙喊了鸾镜:“鸾镜,我这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lt;/p&gt; 鸾镜左眼抬抬,瞬间会了意,转身便要走,心里乐呵着这事廑王殿下听了一准高兴!&lt;/p&gt; 既然主子发了话,燕艳艳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眼珠子忽然动了动,忙偏头喊喊鸾镜丫头:“鸾镜呀,晚上你就别过来了,我会亲自送你家主子回西宫的,可是记住了?”&lt;/p&gt; 鸾镜摸摸耳环,二话没说一步没停,便走了。&lt;/p&gt; 燕艳艳目光登时拉了回来,拧过一杯茶盏,便往嘴里塞,“你这丫鬟,心气挺高的呀!你拿她当奴才唤,她拿你当奴才使!欠调教!”&lt;/p&gt; 白饵浅笑着低着头,脑子里还在想宸妃的事。&lt;/p&gt; 燕艳艳放下茶盏,不免说回正事:“昨天买通了天盛宫一个叫小云子的奴才,据说君主的出题范围很可能是近几日几场戏的内容,现在这场占比最大,所以啊,表妹……”&lt;/p&gt; 听到那可怜兮兮的声音,白饵不免回过神,眼睛往戏台上溜了溜了……&lt;/p&gt; “慢来!既是国之庆典,这金殿之曲未免太过沉郁,实在是不应景。”&lt;/p&gt; 那衣着单薄的歌女长睫骤抬,如水的清眸中登时闪过一丝惊骇,望着那耳挂红髯口之人,念词凄凄:“那依君主之见?”&lt;/p&gt; “宫廷王府,十里秦淮,凡有唱曲声,便少不了一首旧时名曲!”&lt;/p&gt; 一听此言,台下的锣鼓猛敲了几下,那歌女轰然跌坐地上,耳边死一般寂静,唯有云板敲得响彻!&lt;/p&gt; 那魁梧之人赫赫而立,手把红髯,一字一锣鼓:&lt;/p&gt; “孤要汝唱,陈后主所作:《玉——树——后——庭——花!》”&lt;/p&gt; “哎——呀!”&lt;/p&gt; 伴着一声惊愕落下,鼓乐声如天雷滚滚,似无数雨点急降河面,紧接着便是一股猛浪滔天!&lt;/p&gt; 整个戏台明晦交替、快如闪电,那歌女半幅娇身似燕折翼,雨夜循逃,却不能!&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4章 虔南丹蔻指 须臾,旧时古曲忽响,整座雨花台别开生面。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水袖当空一舞,那一颦一笑教人目光惊艳,台下却无一人聒噪,似乎连呼吸都滞缓了,直到那唱词娓娓道来,台下才有人忍不住哀哀落泪。 当那最后一通锣鼓重重敲响,歌女终是倒在了台心,像凋零的花瓣,双目空空地睁着,仿佛在与青天对望,眼角默然滚下一颗泪珠,终湿了那鬓边的一抹海棠红…… 死寂的一刻,不知何处声起...... 《步步为饵》第504章 虔南丹蔻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5章 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桃花落只作一笑,目光微微在远处流转,偌大的宫廷正是华灯初上时。 “历经三编三改,才有这出《风雪唱秦淮》。共分为三阕,上阙为风起秦淮,中阕为雨花台,下阕为断头台。方才燕才人和燕淑仪所看到的,便是中阕雨花台。故事基于两年前秦淮那场战乱,以歌女白饵为原型,大胆进行创作。两年前战争结束,我走访了无数秦淮百姓,为的便是尽可能贴合故事原貌。” 她倏尔看向燕才人,“燕才人才思敏捷,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并不奇怪。同时,他...... 《步步为饵》第505章 旁观者迷,当局者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6章 错中错,全乱套了 蓦然听闻台下脚步声响起,白饵不由得心弦一紧,自我平复了一会儿,遂转过身去,往台下望望…… 他? 只见台下蓦然出现一个披袍擐甲的男子,身姿挺拔如苍松,年纪约莫二十几。 他是谁? 乍一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忽然,那男子乘轻功飞了上来,与自己照了照面。 肤色不是白净那种,侧脸处细小的刀痕不算明显,显然在军营里待过,剑眉之下双眸灿若寒星,尤为锐利。 那是一双不同寻常的眼睛,就像草原上盯紧了猎物的鹰,能够洞察一切。 整个人气质庄重而冷峻,沉着而内敛,这样一看,又觉得格外陌生。 难道,他就是假面守拙? 猜测同时,另外一个藏在心中许久的答案,不经意被打消了…… 不巧的是,与他对视良久,似有一道道寒光一路摧枯拉朽直穿人的心底,像她这般兵临城下亦习惯处变不惊的人,这一刻,眼神竟下意识想逃避开来…… 哎哎,这回被燕艳艳那货坑惨了。 不遑思忖,未以防万一,这会儿就当是本性羞涩、保守,不开口说话了,早些跳,跳完赶紧溜。 遂微微对着他欠了欠身,率先做好了起舞的动作,再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了他一眼。 二人就跟心照不宣似地,便这般手把手开始在戏台上转了起来。 不经意间抬眼,白饵发现,男子的眼神竟温和了许多,原来,那苍鹰也有护幼的时候……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忽然让她很安心,甚至会不自觉地卸下防备。 可他为何要一直像这样看着自己? 哎哎,不管了,环视着周遭的一幕,她蓦然想起了在梅海的间关莺语和李相逢在一起的日子。 每每等台下的客人都散了,他便会冲上台意犹未尽似地,拉着自己在台上转呀转,就像现在这般…… 说实话,她还从未遇见过像李相逢那般会跳的男子,虽然偶尔没能跟上自己的节奏,老踩她鞋…… 就像现在这般!? 男子的脚劲可真大,痛得她几乎要叫出声。 男子眼底顿时闪过一丝错愕,见她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便越发笨拙地继续着,那双不断涌着愧疚的眼睛,越来越不敢直视她…… 见此,她已然忘记了脚下的疼痛,观看着那冷峻的外表下突然点缀了一些青涩,还蛮有一番乐趣呢! 就这般,他的出错率越来越高,完全被自己操控着,不由得逗得她眉欢眼笑,心里乐个不停! 哎哎,是不是在漠沧无痕面前假面戴久了的缘故,而今随便碰上个男子便觉得有趣的很呀? 越想越有意思,她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嘴角上扬着,拉着他越转越快,那种放空一切的感觉就像是乘了一阵清风,不断将她带回间关莺语,耳边仿佛又想起了李相逢灿烂的笑声…… “那么李相逢,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啦,就是,昨天看着你在不寿庙想来后,突然抱着我哭得那么伤心,就想问问你,当时为什么会哭得那么伤心,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如果你有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讲啊,我李相逢向来以助人为乐的!” …… 九天之外,她仿佛听见了一个声音,“姐,你过得好吗?” 李相逢,你,过得好吗? 那舞步情不自禁缓了下来,最后停在了原地,而云端的李相逢忽然离自己越来越远…… 李相逢! 她迫不及待地睁开眼,想要再看看他,可这遍地的琉璃盏五光十色,却只照出了一张陌生男子的脸庞…… 一股心潮涌了上来,又退了下去。 她的眼中蓦地腾起一片雾气,内心的情绪越发抑制不住,她突然觉得好累,那种疲惫感是一瞬间涌上来的,她想就此扯掉面纱奔向一片辽阔之境,一刻也不要停! 这一刻,真害怕自己的伪装暴露——燕温婉也好,燕艳艳也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忙转身飞快地从后台逃掉了! 那掩面的轻纱终是被风带去,泪水得以解封似地,终于抑制不住地汩汩而下。 那是她第一次问自己:她是谁? 她逃了,彻彻底底地,从那座响了一下午的戏台上逃了。 她也骤然意识到,白饵这号人物竟也被唱进了戏文里,成了后世之人歌颂的人物…… 那如今活在世上的,又是谁? 虔南丹蔻指的话只说了一遍,却不断在风中回旋,像一场倾盆大雨,淋得她睁不开眼。 她到底是谁…… 戏台上,满地华彩,男子一人独立,俯身拾起那条面纱,触着那微湿的一角,柔软的目光中,凝聚着前所未有的迟疑…… 夜,凉如水。 静谧无声的清河岸边,一颗石子从宽阔的掌心飞了出去,蓦地打入了遥远的河面,将那轮明月敲得支离破碎。 不一会儿,整个河岸忽然暗了下来,看不清一丝光亮,那河面上的东西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只有滚滚向前的暗流,扑闪着一粒一粒的冷光。 寂寂之中,一声喟叹自他嘴角逸出,若有似无。 此时,两只柔软的手忽然用力从他身后将他紧紧抱住,呢喃的声音随之而起。“表哥……” 丝毫不顾他的避讳,燕艳艳只是将面前的人越抱越紧,誓死不松开,这一刻,百感交集,神经就像断了一般,忍不住哭诉起来:“表哥,人家好想你,真的真的好想你啊!表哥……” “当初你一句话也没留,便一走了之,转眼都过去六年了,你可知这六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我每一天都活着在你的影子里,记得你爬树为我打枣,记得我们一起去溪边钓鱼,记得你背我过河,记得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记得你的臂弯那般温暖……” 就在她眼眶针扎了似地一片通红的时候,他的表哥忽然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想要将自己推开,她的心瞬间就撕开了一个口子。 牙口狠狠一咬,手抱着他非但不松,开始恸哭起来:“难道你这些年来一点也不想艳艳吗,你就这么狠心吗?!你就是这么狠心……和六年前一样……可在艳艳心中,却将你当做此生唯一,我总在想,等我到了出阁的年纪,你就会回来娶我了,我等啊等,可是一直没等到你,你知道吗,当我听闻我爹爹要把我送进宫伺候君主的时候,我心里有多难过吗!” 男子蓦然怔了怔,眼底的迟疑一闪,开始安静听她说下去。 他一定是心痛了,虽然已经哭红了双眼,但表哥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教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我本誓死不从,可我爹娘却以命相逼,我没有办法啊,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后来我娘安慰我说,将来你是要入宫到君主身边听命差遣的,是要留在京中做高官的。一旦到了那个时候,你我一个在宫内,一个远在丽阳永无回京之日,一样是两地分离,倒不如我先入宫,在宫中等你,哪怕此生有缘无分,也能远远看上一眼,总好过两地无望空守……” 说着,她不禁笑了,眸子里满是幸福,“好在,艳艳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艳艳守了表哥这么多年,终于有了回响,艳艳真的好开心啊,表哥你知道吗,艳艳一直都没有得到过君主的青睐,艳艳……还是完璧之身……” 略带羞涩地说罢,燕艳艳迫不及待起来:“表哥,艳艳真的好想你啊,快让艳艳好好看看你——” 就在这时,她的双手忽然被他拉住,只见他忙低头打指,“嘘……” 燕艳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的眼神在附近溜了一圈,大抵明白了表哥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表哥忽然主动提起她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口…… 无尽的温柔…… 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顿时不知如何是好,脑袋微微一沉,开始安安静静地靠在他宽阔舒适的肩膀上,感受着那种失而复得的温暖…… 而表哥也是静静地暖着自己冰冷的双手,这么多年过去了,表哥的掌心还是那么宽阔,那么温暖。 在她印象里,表哥总是这样,不太爱说话,喜欢沉默寡言,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为她做的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当夜风从河面款款吹来,那一刻的燕艳艳,空了多年的心,一下子得到了慰藉。 她就那般静静地靠在表哥的背上,紧紧地抱着他不松开,两个人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她知道,他想说的话与对她的心意,全都揉碎在了那夜的晚风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抱着他睡意越来越浓…… 等她再次醒来,却是在方亭的长廊上,阳光微微地打在她惺忪的睡眼里,打在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望着从河面升起的朝阳,她的心就像融化了一般…… 天盛宫,风华殿。 “眼下朝野内外,漠沧世子宫中嗜酒乱性的流言尚未散去,有关君主宠幸贵胄的流言已甚嚣尘上,这一次,在鼐公祀这个节骨眼上,廑王给到陛下的这记重击,其影响实在是不容小觑啊!陛下,倘若再不及时举措,百姓斥政之声必将沸反盈天,届时,只怕鼐公祀大计堪危啊!”季青云一旁沉声劝谏。 漠沧无痕正襟危坐,严肃的表情下,面色略显憔悴,“止住流言又如何?朕不怕民间的流言,朕在乎的是百姓的真实心声!倘若为了鼐公祀能正常进行,强行把好的做给百姓看,把坏的一面全都藏起来,造一个虚假的太平盛世给世人看,这样的盛世岂能长久?朕的朝政他日必将倾覆!季太师莫非忘了,昔日所谓繁盛的黎桑是如何轰然塌陷的?” 闻言,季青云骤然与君主对视了一眼,满心惊错,忙退一步,重重地请罪:“是微臣大意了!” “朕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年号,朕要的,是朕的朝政能够真真正正被百姓认可,使百姓信服!”</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7章 遽变,燕乘烁回京!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道:“至于廑王,当初因浮屠宫撤兵一事,一夜之间寒了天下百姓的心,黎桑一朝卷土重来,百姓对他的骂声更是一刻也没停过。而他,一早便想好了要打碎重组!” “西陲边境戍守一年,是为躲避风头暂时缓缓;为先皇先皇后守灵一年,是为以孝感天地,让百姓看到他的悔意;而今一朝归来,先是借卫国公和永.康侯将朝局搅乱的同时也将朕推向风尖浪口!后又请缨主审几桩大案,为的便是趁此机会让百姓看到他廑王不偏向于权贵...... 《步步为饵》第507章 遽变,燕乘烁回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步步为饵&lt;/b&gt;》</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8章 下套,层层铺设 “哎呀呀,你在这里,教我好找!”燕艳艳在闲云殿找着了人,二话不说,便拉起肘子,“走,看戏去!” 因为心里有鬼,白饵被动地站了起来,挤着神色说说笑笑:“昨晚不是说好了……” “昨晚?”这倒是提醒起燕艳艳了,她忙拢着她的手臂,姐妹情深似地说:“昨晚可真要谢谢你呀,君主刚派人来表扬了我,还让我一定要好好准备戏目考题的内容!对了,昨晚来的人,是假面守拙吗?” “是……” “是嘛!” 她只是露了几个气音,便被燕艳艳抢着说:“你看看,你看看,表姐没有坑你!一说一个准!” 顿时,白饵大脑飞速转着,现在的麻烦是: 假的燕温婉连自己的亲哥哥都没认出来,这事一旦被燕乘烁后知后觉,必然会对她的身份引起极大的怀疑! 现在的情况是: 燕艳艳还不知道昨天派去抽测的官是谁; 从燕艳艳方才的话来看,既然君主那边已经成功骗过去了,说明是燕乘烁有意包庇了他这个表妹。 所以,现在唯一能补救的是,让燕艳艳在燕乘烁面前对这件事永远绝口不提,燕乘烁便不会知道昨晚代替她跳舞的人是燕温婉。 “表妹呀,这个假面守拙怎么样呀?” 话来了,白饵忙反抓住燕艳艳,一口笃定:“凶神恶煞!要吃人的!” “啊!?”燕艳艳吓得几乎要摔倒。 白饵先推后扶,扼着燕艳艳的腰说:“我险些就被他识破,还好我跑得快!虽一时骗过去了,但难免他事后想起!所以呀!你找我替跳这件事绝不可告诉任何人!无论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 那要是燕乘烁主动去找燕艳艳可怎么办呀…… “还有呀!这个守拙神出鬼没的,随时都在宫中监视,你最近可别随便在路上瞎晃荡,看到当兵的便避开!指不定便被守拙逮着了,若他盘问起昨天的事来,到时候他问的话你答不出来,岂不是自掘坟墓么?想想君主今日的赞赏……” 宫妃和臣子要避嫌,两个人沾亲更要避嫌,只要不在白府聚首…… 燕艳艳死死地抱着她,卡在半空,吓得不敢说话,只能用力眨一眨眼睛…… 白饵遂放心地扶起了她。 “那,我们去,看戏?” 她疯了…… 就在白饵想着如何拒绝燕艳艳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圣旨。 她脸上顿时笑得灿烂,朝燕艳艳昂昂头,“昨天我说什么来着,君主让我随时待命……” 说罢,忙出去接旨去了。 “去寅月宫教世子读书?确定是我吗?” “这宫中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才人不成?” 石蹇嘿嘿一笑,道:“君主念燕才人才情双绝,定能春风化雨,燕才人每天记得定时去哦!” 他就不怕漠沧世子把她吃了? 白饵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历朝历代,还没听过哪个御用才人,被派去服务世子的呢…… 漠沧无痕果然是个神仙,大脑构造不是多一块,便是缺一块…… “燕才人,快去!” “妾身遵旨!” 微微一笑与燕艳艳对了对眼,白饵便快快地去了。 “表妹!那我让虔南丹蔻指晚上再唱一场,咱们晚上约呀!” 白饵不禁走得更快,不过忽然想想,燕乘烁回来的消息,燕艳艳应该已经知道了,怎么刚才没听她提起半句? 寅月宫。 奴才说世子此时正跟一位陪教在后面说话,她便在浩然殿中独自等了一会儿。 直到殿前,四目相对,几乎是看傻了眼…… 燕乘烁愣了愣,“妹妹!” 她该说什么,“哥!” 漠沧无痕一定是故意整她的! 她恨透了! 漠沧无病眼神在他二人身上溜了一圈,不禁撩手笑笑,“我看,我这个皇兄让本世子莫要荒废文治是假,宠爱才人教你们兄妹二人有机会团聚是真!罢了罢了,本世子今日做东,让你们兄妹二人好好叙叙旧。” 说罢,便唤来奴才将两位老师都请到星子阁去,旁人莫要打扰。 这世上的事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回想避开都难了…… 白饵委实是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星子阁中,八宝亭在风中屹立,花径,假山,红墙,流水潺潺……周遭的风景倒也雅致。 独独此心情不是很美丽。 “燕乘烁,拜见燕才人!” 方入亭中,便被此举吓了一跳,白饵忙上去扶他,“大哥何必见外,都是自家人!” 打量起她一身的矜贵,燕乘烁目光顿时迟疑住,心中顿时百感交集,他低垂着眼神同她坐下,“在军中之时,便偶有传闻,说你被选进宫伺候君主了,我本不敢相信,直到军中主帅找到我,说我妹妹在宫中得了宠,君主有意调我回京入宫任职,这才……” 原来是这样……白饵不免在心里恨恨声,廑王府怎么没提前料到呢…… “妹妹,哥本想靠参军将来好某个一官半职好好庇佑你,而今你却……”燕乘烁不忍再看她,埋着头有些更咽地说:“是哥无能!” 燕乘烁当年参军竟是为了燕温婉! 他说的话,怎么会和当年的某一幕那般像…… 白饵忙拉了拉他,微笑着说:“大哥!温婉如今在宫中过得很好!温婉可喜欢这里了!你不要担心我,也不要觉着有任何愧疚,从小温婉便得大哥的庇佑才得以平安长大,而今,也该换温婉来替你做点什么了。” “但哥不想这样!”燕乘烁的眼底闪过决然,剑眉森森,低垂着脑袋半晌才道:“哥只想你好好寻一户寻常人家过日子,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白饵听着,内心顿时一片起伏不定,这些话,就像是从白生大哥口中说出的一样,一模一样…… 燕乘烁平复了一会儿情绪,终是忍不住抬起头,好好看看她,实在难以相信,这六年来在她身上竟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被这久久的直视一惊,白饵登时便想起了昨夜在戏台上他的眼神,仿佛也是如出一辙…… 蓦然看着那逃掉的眼神,燕乘烁竟有些晃神,心跳似是错跳了一拍…… 气氛压着顿时有些教人喘不过起来,白饵忙收收手,提起茶壶去倒茶,“大哥一定渴了,喝喝茶……” 盯着那倒茶的动作,燕乘烁又不禁陷入了迟疑,她向来都是习惯先分盏,后提壶的,而今却不同了…… 接着递过来的茶盏,燕乘烁忍不住说,“这些年,妹妹的变化挺大的。”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白饵忙说:“大哥的变化也挺大的呀!温婉差点没能认出你来……” 但燕承信却相信,无论一个人的变化多大,朝夕相处久了两个人看彼此的眼神是不会变的,那种东西叫作久违的亲切感…… 在军营里的那些日日夜夜,他无不想念这些亲切的眼神,或喜或忧,或怯或羞,一颦一蹙,他都记得…… 他细腻的眼神微闭,小抿一口茶,似乎饮的既是不对口味的茶,也是兄妹团聚时一股强烈的失落感。 他安静地放下茶盏,忽然问她:“记得在燕州那会儿,哥经常背着爹,带你偷溜出府,妹妹可还记得,哥带你去过最多次数的地方是哪里吗?” 当那锐利的眼神忽然送了过来,白饵的心顿时便漏跳了一拍! 她死死抓着身下的坐垫一角,大脑飞速旋转,这话层层铺设,将出口封得死死的,竟让她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一点借口的地方…… 恐怕,担忧昨夜之事还为时过早,眼下这关,又该如何? 鸾镜……救我…… 廑王府,衡阈轩中。 黎桑非靖正坐在榻上看折子,萧美嫫又不安分了,像条鱼一样滑进了他的怀里。 特别是那一双手,极不老实,一会儿点点他的眉峰,一会儿在他的胸口画圈圈,嘴里还不忘娇声软媚,“殿下……” 云胡姒一旁候着,脸都快要气烂了…… 就在那只游踪不定的手忽然摸到了他的腰带,试图拆卸的时候,他眉毛顿时一皱,暗中第一时间将那只不安分的手抓死,厉目盯着她,寒光闪闪:“下去!” 萧美嫫才不管呢,趁机抢了他手里的折子,“殿下,现在是午歇时间,不要再看啦,您都看了这么久了……” 威严的神色再她毫无忌惮的面上冷冷一扫,黎桑非靖正要从她手中夺过折子,萧美嫫反手便将手里的东西随意地扔到了地上。 眼看廑王便要动大怒,她忙趁他不备,隔着一层袍子,快准狠——把住了他瞬间便硬邦邦的地方,美目流盼,勾勾地望着上面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殿下,人家想……” 一听,云胡姒赫然往榻上瞪去,萧美嫫你个贱人! 此时,时间刚刚好,一个婢子进来了。 “殿下……” “吵什么吵,没看见殿下正忙着么,出去!” 把着忽然抓不牢了的东西,萧美嫫心中一股气登时便往那忽然闯入破坏气氛的婢子撒去。 云胡姒立马过去问:“冒冒失失的,何事禀报呀?” “禀殿下,禀王妃、侧妃,”婢子捏了一手心的汗,回道:“郡主那边刚派人过来问话,问殿下,上次送的酥饼,合不合口?” “郡主?”黎桑非靖登时坐直了身子,“什么酥饼?” 被那声音一吓,婢子更加小心地说:“上次殿下生辰,郡主派人送给殿下的寿礼,酥饼……” 黎桑非靖顿时一怔,皱着眉毛,眼神忙在身下之人和侧妃那两处问问,“郡主何时派人给本王送了酥饼!?” 云胡姒撩手看戏的眼神忙往廑王妃那送了送,心中瑟瑟一笑…… s:///book/3/3873/821051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9章 家事 “殿下,您生辰当晚,郡主的确给您送了酥饼,那酥饼还是她亲手做的呢!” 云胡姒一边主动交代,一边小心翼翼把地上的折子拾起。 “小姒本想着在第一时间去通知您,可又害怕打扰您和王妃……所以啊,便安排了小莳,第二天一早便在书房前守着,好让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竟然真有此事?但他并不知情啊,黎桑非靖不禁追问:“之后呢?本王怎么没有见到酥饼!” 被这样的声音吓得身子打软,这会儿萧美嫫自己率先从廑王身上退了下来,面色已然有些痉挛。 “这之后的事,恐怕得问一问王妃了!”云胡姒慢悠悠地说。 萧美嫫正退着,忽然被廑王抓住了手臂,迫切地问她。“小嫫!酥饼呢?郡主送给本王的寿礼!” 萧美嫫简直吓坏了,真不敢相信,他第一次这般亲昵地唤自己,竟然是这个时候…… 廑王这般问她,彻底将她问懵了,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黎桑非靖瞬间没了耐心,顿时看向门外大声唤来女婢小莳。 小莳早已在外面候场了许久,一听到传唤这会儿风一般地进了衡阈轩,廑王面前佯装出一副哆哆嗦嗦的神色,欲开口前,先打量一眼廑王妃,眼中满是怯懦:“回殿下,那日早上小莳本要去给您送酥饼,结果还没进书房的门,便被王妃毫无道理地拦下来了,王妃反手抢去了酥饼……” “然后呢!?” “小莳不敢说……” 不敢?黎桑非靖目光一跳,下意识打量了廑王妃一眼,她却神色慌张不敢看他一眼?? 须臾,一对厉眼睁得更狠,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直逼着下面的女婢面红耳赤地嘶吼起来:“说!本王命你说!” 小莳用力地咽了咽喉咙,吓得闭上了眼睛:“王妃转头便喊来女婢式薇,将郡主送给殿下的酥饼扔到王府后院,喂了狗!” “你说什么!??” 被那闷雷般的声音一吓,一旁的式薇忙跪下来,此刻肠子早已悔青,她若知道那是郡主送给廑王殿下的寿礼,即便是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扔啊! 此时的黎桑非靖肚子里就跟烧开的油锅似地,整个人几乎要爆炸! “!!!”要喷火的目光猛地扫向身侧之人,全身涌起一股狠劲,猛地将那人狠狠推了下去,早已恨得咬牙切齿:“贱人——” 见那贱人摔在了地上似乎还不够解气,亦不忘起身猛地在她身上狠狠揣上几脚,“你个贱人!贱人!!” 萧美嫫如同一个弃妇一般倒在地上,痛得惨叫连连,那晚上他用力有多猛,现在用力便有多猛,现在的自己就跟一滩烂水似地,身上没有一块是自己的…… 式薇忙爬过去求廑王殿下。 云胡姒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呢! 褒扬的眼神亦不忘往小莳那送一送,不得不说,这丫头临场发挥的本事简直惊艳到她了! 早已不再看那贱人一眼,黎桑非靖直冲出衡阈轩,掩不住的怒意:“即刻备马!去离园!” 云胡姒怕出岔子,忙和小莳跟去了。 打掉牙齿活血吞,这会儿,就算痛死也要爬起来到殿下面前解释解释,遂,萧美嫫赶忙把着式薇拼了命地往外面追:“殿下啊您听小嫫解释……” 一行人刚到前厅,宗宪忽然从府外神色匆匆地赶回来,在廑王耳边禀报了什么。 听闻宫中情况有变,黎桑非靖眼中登时闪过危险的光芒,旋即折身冲回衡阈轩。 宗宪紧随其后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将衡阈轩锁死后,便随廑王直奔了重黎大殿。 这一刻的萧美嫫脑子忽然很清醒,忙往府门的方向望了望,快快地拉住式薇说:“快,快去把离园来的人喊进来,势必要将向她问个清楚!” “哪有什么婢子来问酥饼合不合口呀” 这个时候,云胡姒不免慢悠悠地走过来,停在萧美嫫一侧,冷冷睥了她一眼,“萧美嫫啊萧美嫫,我说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啊!” 听着那声音,萧美嫫愕愕的眼珠子蓦地转了转,忽然猛地看向云胡姒,一副吃了大亏后的恼怒:“是你!” 云胡姒懒得再瞧她一眼,冷哼一声便转了身。 被彻底地逼急了,萧美嫫忙上前死死托住她的手肘,“别想走!现在便随我到殿下面前去对峙!看我不扒了你这层狐狸皮!” 这话听她得心中不由得发笑,云胡姒满眼可怜地偏头看看她,“得了!你觉得现在廑王殿下还会信你么?莫说是信你,从今日起,估计他都不会再想多瞧你一眼!”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萧美嫫顿时打了个冷颤,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盯着那得意而去的人,一颗报复的种子,就此种在了萧美嫫的心底。 聚龙城,天近黄昏的巡防司后院格外聒噪,几只绿毛鸟在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燕乘烁,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别人用个十来年都不一定能成的事,你就只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这还不算什么!这一回京还不见一天的功夫,就作了世子的陪教!我的天啊!我怎么就没有一个在宫中当才人的妹妹呢!” 一个皮肤黝黑的士兵两脚划船似地荡在外面,半身撑坐在榻上,眼睛一刻不停地围着燕乘烁转,鼓鼓的黑瞳孔外,仿佛散着一圈绿光。 刚洗完一个大澡,眼下虽离夏至还有一段时间,天还没热起来,刚从极寒之地回来的燕乘烁显然有些不适应,此刻在房间里,不用避讳,便直接光着两个膀子,肩上挂着一条还没拿掉的澡巾,块状的腹肌十分健硕,腔子里好似有几根棍子支撑着,总是挺着高高的胸脯子。 此刻正专心整理睡铺,只当是没听见萧铭睿的话,嫌他碍着他铺被子,遂默声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萧铭睿咧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识趣地跳了下去。 “你这刚当值第一天,便告了一下午的假,干啥去了?” 萧铭睿找了一处地,抱着胳膊背靠在墙上,又咧着一口白牙问他话。 “回了一趟家。”燕乘烁抖了抖被子,说。 “原来你昨天是直奔宫里的啊,”萧铭睿语气略带惊讶,“我还以为你先回的家,再进的宫呢。你这一趟估计也有个六七年没回去了?这次回家感觉如何,一家人团聚心里是不是贼爽!” “我回家不是为了团聚。”燕乘烁转了身顺手从肩上扯下了澡巾往里房去了。 被那声音一震,盯着那张冷冰冰的脸发了一会儿呆,萧铭睿忙追进去问,声音止不住放大:“不为团聚,那你为了什么!” 燕乘烁在盆里搓了搓澡巾,把冒出来的汗又擦了擦。 萧铭睿不由得啧啧地盯着他的后背、稠密的两鬓、血管子贼旺盛的颈脖,汗珠比珍珠还大,就跟下雨似地,“你怎么这么爱出汗啊。你该不会是……?” 迅速地搓了把脸,洗干净澡巾后再整齐地挂在了木杆上,转身往外面走的时候,险些和堵在门口的萧铭睿撞脸。 盯了他两眼后,萧铭睿才乖乖让开,过去的时候,余光在萧铭睿略带鄙夷的神色上扫了扫,“夜里不出就成。” 说罢,便过去穿衣服了。 萧铭睿站在那又咧咧嘴,接着又跟过去问:“那你回去是为了干嘛?” “问点家事。” “因为你妹妹?” 被这声音一震,燕乘烁看了看他,有些意外。 萧铭睿心想是猜中了,抿嘴朝他笑了笑,遂一屁股坐到了榻上,身子一倒,呈大字状,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刚刚铺好的床铺上。 燕乘烁只是瞥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整装完后也坐了下来,开始对着门外那些叫嚣的鸟雀发呆。 一大片云霞映着那棵刚刚抽芽打绿的柿子树,就像一副抽象派写意的油画。 萧铭睿躺着差点睡着,睁睁眼注意到他,不免推推他的胳膊,“想什么呢?” “你说,两个很亲的人分开的时间久了,真的会日渐陌生吗,” 仿佛一肚子的话装不下了,燕乘烁的嘴里忽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他其实是在问自己。 “你这不废话吗,那肯定要陌生的啊,时间久了这个人都有可能会忘记,别说陌不陌生了。” 萧铭睿一股脑巴拉巴拉说着,忽然好奇地撑起半只手臂,瞥瞥他的脸色,眉梢动了动,“你这话里指的是你和你妹妹?” 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那就是了,萧铭睿叹了口气又大躺下去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感情就这点破事困着他?哎哎哎。 “你说你走了六七年,突然一下子回来了,谁接受得了啊,你得给她时间缓缓,让她慢慢接受你已经回来了这个事实。你们两个都需要花时间去适应彼此的变化!” 萧铭睿枕着手肘,不厌其烦地说。 “变化?”燕乘烁回回头,“可是我没有什么变化啊。” “你没有她有啊!”萧铭睿瞪着他当时就无语,“一下子成了后宫最得宠的才人,你觉得这是当初那个小家碧玉的姑娘能做到的事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0章 巡防营里多了个帮手? &lt;!go&gt; “你当这里是哪里?且睁大了眼睛细细看这些就要砌到天上去的红墙,” 燕乘烁还真就往门外看了一眼,听见他说。 “还是你那个一刀一条人命的堆尸疆场么?早不是了!” 萧铭睿掩掩神,摆摆手,不免告诉他:“这里是皇宫,动动嘴皮子就能杀人诛心的地方。今朝起朱楼,明朝宴宾客,再过两天楼就塌了!在这个地方,这都是常态,就跟喝茶一样!” 他差点就要说,他妹妹今天得了宠,指不定明天就要下狱。 幸好多思考了一下,才说:“且不说这六七年来你妹妹在白府变了多少,她只要一朝进了这个宫门,她就不是她了。” 听到这,燕乘烁漠然盯了过来,剑眉深深地压着。 他怕是不信了,萧铭睿忍不住支起半个手肘,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别不信,你也要变的,最多三天。” 眼底的寒意一闪,燕乘烁很快便转头看向了门外,看着那一树的喧嚣,整个人一下子就陷入了各种沉思。 “你道你没变,一夜之间就跟鲤鱼跃龙门似地,成了世子的陪练,这还不叫变化哇?” 萧铭睿的话一遍遍在身后响起,从飞燕寺出事到白府,再到被召入宫成为燕才人,这些事情不断在燕乘烁的脑海里交织着,无不让他信服,今日他在他妹妹身上看到的两个字——改变。 想到这里,本该释然了,但不知为何,在燕乘烁的心里,他对燕温婉的担心却越来越多。 那些鸟雀还在叫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飞走。 “你们凯旋军和其他军队有什么不一样吗?”萧铭睿的话匣子又打开了。 此时,院子里远远走来了一个士兵,一进门,便开始奸笑起来,“你们谁惹的桃花?我看巡防营外那个姑娘在那盯了快有一天了?” 萧铭睿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爬起来了。 “该不会是乘烁兄引来的?在此之前,巡防营连鸟都不进来一只。” 说着,那士兵鼓笑的眼神往燕乘烁那盯了盯,便往里屋去了,在里面喝了几口水,出来再经过燕乘烁那时,才把声音续上,“乘烁兄不打算去看看?” “去去去!”萧铭睿下了榻才把人赶走,再进来发现燕乘烁已经站起来了,他忙过去问:“你这是准备干啥?” “去看一眼。”说罢,燕乘烁便开始埋头理起了袖口。 “看什么看,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你那两个妹妹,其中一个。” 被萧铭睿这样一说,燕乘烁站在那,脑袋半抬,倒是迟疑住了,接着,便见萧铭睿转身带上了两扇门。 那些鸟雀的叫声一下子小了很多。 萧铭睿一过来便不管不顾地拉着他坐下,说。“臣子跟宫妃要避嫌没听过吗?宫妃那些阴谋诡计怎么搞起来的?三个有两个都离不开宫里的男的,正是有了各部门的暗箱操作,她们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然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看燕乘烁的眼神还有点不信的样子,萧铭睿又不免低了低脑袋摇摇头,眼底里不禁闪过几丝嘲笑,开始搭着他的肩说:“且不说外面的女的是谁,你想想,你在世子身边当差,外面的人巴结你,是不是就等于巴结了世子?” 燕乘烁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萧铭睿忙逮住他移走的眼神,愕愕地问:“难不成!你真以为外面的人是馋上了你的身子?” 更加莫名其妙,燕乘烁忙推开了萧铭睿搭在他肩上的手肘。 “好,就当外面的人是你两个妹妹,一个亲的,一个表的,” 萧铭睿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在宫中当差,是不是应该避嫌?他们有求于你怎么办?特别是你那个表妹燕淑仪,最喜欢巴结,如今你在宫里当官了,她能坐得住?是我我就天天堵在巡防营门口,跟你各种套近乎!我就问你,万一她有事求到你面前,你该怎么办,帮还是不帮?” 燕乘烁听着,目光跳了跳。 萧铭睿急了,直接了断地说:“肯定是不帮啊!你这好不容易在宫中稳下了脚,要是这个时候被人穿小鞋说你跟宫妃有染,你这不完蛋吗!” “你一口一个巴结,说得我两个妹妹有多坏一样。”燕乘烁眯着眼睛睥了萧铭睿一眼,语气透着冷淡。 “不是巴结难不成是找你来叙旧?”萧铭睿发了笑,“叙旧更不行了!你信我的,你做了高官,有人就会眼红,眼红就会给你穿小鞋,被穿小鞋你就会倒霉,倒霉你就要出事,你出事没关系,你觉得你妹妹燕才人逃得掉?” 他好像终于说到重点了,燕乘烁马上便不淡定了,目光跳跳似乎在回忆他的话。 他不免继续说:“你两个妹妹都是好人,是大大的好人!但只要是你出了事,她们必然是要遭你连累的!你们这三个人沾亲带故的,要说没有暗箱操作谁信呢?搞不好连你爹也要受牵连,听说前阵子他也因你妹妹升了官,这刚升没多久,要是因你毁了你这不是大逆不道吗。想想我前面说的,一张嘴皮子干倒一片人!这就是宫廷的险恶,你别不信。” “你说的在理,但也不全是理。”燕乘烁不禁道。 那看这个样子他是不打算出去看了?萧铭睿心中点点头,那就再说的在理的。 这会儿脑袋偏偏,自顾自地一边说:“我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这官惹人垂涎,但也教人避之不及啊!” 燕乘烁不禁问:“什么意思?” “想想君主为何要禁足世子,”萧铭睿提醒了一句,忍不住转过去说:“没发现寅月宫都在男的吗,那是因为自从上次世子因酒乱性强.暴了一名宫女后,君主便把所有的女婢都撤了,更是严禁所有女职靠近寅月宫!就连在寅月宫伺候的男职也要主动跟外面的女职避开,你身为世子的贴身陪教,更应该自觉些!都是一个宫伺候的,一个铺睡的,我才跟你说这些,信不信由你咯。” 燕乘烁想了想,“多谢。” 说罢,便起了身。 萧铭睿目光跟着转了过去,发现他要开门了,忙喊:“你要干啥?” “天快黑了,自然是去寅月宫陪教。”燕承信说罢,开了两扇门,扶了扶腰间的佩剑,便直身往院子里走去了。 萧铭睿怔怔地坐在那,天边最后几缕斜阳斜斜地刺了过来,将那黝黑的肤色照得流油。 偏头望着那遥遥而去的背影,他不禁起手遮了遮眼,心想,他那剑是什么时候系上去的,不是一直在听他说话吗? 月上柳梢头,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 清河河畔,一排排茂密的林影黑乎乎地连成一片,不断搅动着夜的神秘。 当然,也有嫩绿的水草沿着肥沃的河畔恣意生长,一直往平地蔓延,就像织就的锦绣,绿油油的,从上游铺展到下游,连绵不绝。 “表哥,你在哪?表哥……” 披着一件连帽黑衣,燕艳艳寻踪一直寻到下游。 早些时候,表哥托人告诉自己,今晚他还在清河等她,盼呀盼,这天终于黑了。 只是,她人都快走到路的尽头了,怎么还不见表哥身影? 此处要比其他地方都黑,她本不敢过来,但想到表哥可能会在这,这才鼓起了勇气。 就在她左顾右盼的时候,腰身猛地一紧,忽然被一双修长的手抱住,她胆子向来小,差点吓得叫出声! 直到那柔软的指尖惹上自己的唇瓣,她那险些就要跳出来的心,这才渐次安定下来…… “表哥!你差点吓死我啦!”燕艳艳一脸的娇羞也抓住了表哥的手臂,忙偏偏脑袋,迫不及待地往后面仰一仰。 那被连衣帽笼着的半张脸庞忽然扑了下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对性感的唇瓣一下子便将她那颗粉粉嫩嫩的樱桃牢牢地含住了…… 与此同时,表哥已经手法娴熟地调了姿势,由后下吻,换成了侧下吻。 整个动作自然而然,没有一点让她觉得哪里不舒服,或者破坏气氛。 已然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表哥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她拉了拉表哥的衣袖,表哥也很快读懂了自己的意思,她一睁眼,那张被半幅面具罩着的脸,便已离自己而去。 表哥偏头开始巡视起周围,略带警惕地说:“宫规森严,我刚在寅月宫落稳脚,不容出半分差错。表妹,你来的时候,还是小心为妙!比如掩个面纱。” “还是表哥想的周到!”燕艳艳忙点点头,能再见到表哥她已经很满足了。 特别是听到他的声音,心都要融化了似地。 “白天你打宫道上过的时候,艳艳听着表哥与同伴交谈的声音,当时便好想,冲上去和你说说话……” “什么!我不是一早便派人告诉你白天宫中要时刻与我避开么?” 听表哥发了怒,燕艳艳昂着下巴赶忙试着对上那双眼睛解释,“记得记得!艳艳记得!是艳艳在回东宫的路上偶然撞见了表哥,想到表哥的叮嘱这才躲起来了……” “以后白天尽量不要出门,你只管在东宫等我的消息。”他一遍遍环视着附近,眼神没有片刻休息。 “艳艳都听你的!一定好好在东宫待着,不给表哥添麻烦。”她又重新绽出了甜美的笑,一下子抱住了表哥,像个依偎在他怀里的小兔子。 “艳艳切莫心急,等表哥彻底在宫中稳下来了,咱们便不用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提心吊胆的了!” “表哥……”燕艳艳满脸皆是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表哥你刚才唤我什么?” “嗯?”他忙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怔了怔,忽见她一脸的心花怒放。 “这是你第一次唤我艳艳……”燕艳艳娇羞地掩了掩脑袋,藏在他的怀里,口中比含了蜜还甜。 他默不作声了一会儿,忽然埋头将她抱得更紧,轻轻的一个吻不经意间落在了她的额上,直教她绵绵的玉体不由自主地升了温,似有一团火似地,任凭岸边的河风怎么吹也吹不灭…… 这夜色,迷人到让人犯罪。 &lt;!over&gt; s:///book/3/3873/821663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1章 祸水始流 廑王府,重黎大殿。 “殿下,廑王府彻查出的内容,已教卫国公罄竹难书,死罪已成必然,但据宫里面的消息,太皇太后那边似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宗宪呈报。 黎桑非靖眉毛一皱,质问起来:“没有动静?什么叫做没有动静!” “太皇太后这些天一直闭门谢客,听说君主几次探望,皆被拒之门外。”宗宪解释。 被这样的消息一震,黎桑非靖显然有些恼怒。 倘若漠沧无痕那张亲情牌一直打不下来,卫峥嵘和卫宝柏最后必死无疑! 眼下民间沸反盈天势头正盛,但只要两桩案子一经完结,时间久了,再大的风头也要弱下去的! 只怕,这阵西风是吹不到鼐公祀那天的! 此时,酆昀不禁道:“太皇太后那边迟迟没有动静,那必然是小罗敷最后一个环节出了岔子。” “扈三娘子!”黎桑非靖蓦然看向军师,“莫非扈三娘子这把火还没有烧起来?!” 酆昀冥想了一会儿那天小罗敷来复命时陈述的事情,千丝万缕中总有一个联系,他道:“问题可能就出在那枚银针。” “银针?”黎桑非靖看着军师,有些不解。 酆昀闭着眼睛自己推算了一下,再睁眼时没有解释太多,而是忽然郑重其事地向廑王请示:“殿下,今日之事,何尝不是覆舟之戒?为了以防像今日这种事情发生,这一次我们得试想做些准备了!” 这一次燕乘烁突然被召回京的事情的确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黎桑非靖思绪一闪,问军师:“军师的意思是?” “银针都出来了,属下猜想,那枚金针应该也不远了!”酆昀忽然道,眼中若有所思。 黎桑非靖很快便明白了什么,坐在盘龙座上的身子蓦地一前倾,圆睁着眼睛:“金杯赐死!!” 酆昀看着廑王点点头, 黎桑非靖顿时满脸皆是惊愕与惶然之色,抓着两个扶手内心一片起伏不定,“倘若卫峥嵘和卫宝柏提前在狱中被赐死,岂不是直接破了外面那些‘宠幸贵胄’的流言!由黎桑韫亲自动手那才真正叫‘大义灭亲’!一夜之间‘宠幸贵胄’的风向偏成了‘教子无方’!她一人真将这罪名揽下,自然不会伤及漠沧无痕半分!” 宗宪在一旁听得已是目瞪口呆。 黎桑非靖皱眉思忖着,忽然决绝地摇了摇头,不可操控的手掌拍了拍龙座,“不可能!黎桑韫下不了这个狠心!那两个可都是她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 酆昀平静道:“站在太皇太后的角度想想,她能做的便是争二保一,再不济,便是杀一保一,来个先破后立!” 宗宪听着实在是有些不耐,忙冲着酆昀怼起来:“什么争二保一,杀一保一!老家伙你说清楚些!” 酆昀看着廑王说:“根据罪名,争,争的必然是卫国公。保,保的必然是永.康侯。所谓争二保一,便是尽最大努力让卫国公和永.康侯都免于一死,当然,这是我们最想看到的局面。所谓杀一保一,便是当着天下人的面赐死一个,一旦风向控制住了,这个时候要保下永.康侯自然会容易许多。” “不行!”黎桑非靖骤然拍了拍龙座,怒着神色道:“卫峥嵘不能死!卫宝柏的作用也必须发挥出来!” 酆昀道:“要想卫峥嵘不死,外面的风向不变,那么,这枚金针!便是关键了!” 宗宪想了一圈,觉得酆昀简直就说了一通废话,“那是天下第一毒针!一旦用下去了,卫国公怎么可能不死!” 黎桑非靖目光细细一跳,骤然吩咐宗宪:“即刻去传廑侧妃!” 不一会儿。 免了廑王府里的那些琐碎礼节,黎桑非靖直接问廑侧妃:“听说侧妃给过宋艳一枚金乌丸,可预解银针之毒?那这金针之毒?” “殿下有所不知,银针之毒易解,金针之毒却是难破!”云胡姒面作惶然:“小姒惭愧,这次恐怕要砸了自家招牌了……” 金针之毒虽是天下奇毒,却也天下罕见,不像银针之毒那般发挥的广泛,在她祖承的秘传之中,对银针之毒的研制早有记载,独独这金针之毒的记载似乎是从未记载过,又似乎是有人刻意销毁了。 然而,世间的事有因必有果,这毒也一样,只要能找到源头之水,便能剔除祸根,也就是解毒了。 “连你都解不了!?”黎桑非靖顿时变了一张颓然的脸色,这世上竟然也有她解不了的毒…… 酆昀一旁蓦然打量了云胡姒一眼。 这个时候,云胡姒忙上前,到廑王面前伺候着,忽然微笑着说:“殿下莫急,这金针之毒小姒虽然解不了,但也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 一听,黎桑非靖忙看向她,拉着她的手迫切地问:“侧妃可有何法子!” 这一刻的四目相对……瞬间教云胡姒空了许久的心一下子得到了慰藉! 他已经好久没这样认真看过自己了…… 云胡姒眼中的笑意更浓,柔柔地说:“小姒早些年在书上见过一种毒,这种毒十分霸道,若提前服下,便能暂抑百毒,无论什么奇毒都不管用。但这种毒在人的体内待久了,迟迟不解的话,也是要出人命的!所以小姒的主意是,先以毒制毒。等到金针之毒出现了,小姒手里有了金针之毒的范本,要想破解此毒便不成问题!” “如此说来,侧妃可解金针之毒?” “殿下说笑了!这天下的毒只要它来一个,小姒便能解一个!天下,就没有小姒解不了的毒!” 云胡姒自信说罢,又道:“只是……前面那种用来暂时抑制金针之毒的霸道之毒,要想研制出,尚需点时间。” 她是解毒高手,但这制毒……想到这里,黎桑非靖不禁问:“不知侧妃对这霸道之毒的研制,有几层把握?” 听出了质疑的意思,云胡姒手一推,皱着眉心斩钉截铁地说:“殿下想要几层,小姒便能给殿下几层!” “哈哈哈哈!如此甚好!”黎桑非靖忍不住大笑起来,“好!只要侧妃将这霸道之毒制出了,那么这金针之毒便成不了后顾之忧!” 为了抓紧时间,云胡姒微笑着,忙拜了退:“那小姒便回紫柔阁制毒去了!” …… 翌日,午后,巡防司后院。 燕乘烁刚洗完澡出来,开始一件一件地装束,等他拿起腰带时,却忽然发现带钩上不知道从何时起多了一块缀有流苏的玉佩。 这时,看到萧铭睿正好进来了,他忙将腰带举在他面前,正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哟!”萧铭睿好奇的眼睛一进门便被那怪好看的玉佩吸引住了,一边捋了把丝滑的流苏,一边抬眼问他:“哪里来的玉佩?早上出门时都不见你挂,怎么从寅月宫回来一趟,就多了块玉佩呢?世子赏给你的?还是你妹妹送你的?” 看着萧铭睿的样子他似乎不知情,燕乘烁抓着手里的腰带顿时陷入了迟疑。 萧铭睿趁机将那玉佩从带钩上取了下来,攥在手中如获珍宝似地,“看玉佩样式,不像是世子送的?一定是你妹妹。” “不是。”燕乘烁攥着手里的腰带坐回榻上,左右想了想。 “不是?那谁送的?该不会是……?”萧铭睿撑了撑眼珠子,忙坐过去,质问他:“燕!乘!烁!不是让你避开宫女么!你胆子怼大了些!” 误会的声音不断灌入耳中,燕乘烁不免冷着神色瞧了萧铭睿一眼,“从早上出巡防营到寅月宫,我就没靠近过一个女职。” “真的?”萧铭睿眼底的怀疑一闪,再端详起那玉佩来,“都到你带钩上了,肯定是有人趁你不在挂上去的!会不会是你妹妹想送你玉佩,一来女孩子家家羞于启齿,二来为了避嫌,不好当面给,所以就在寅月宫的时候,偷偷挂上去的?” 燕乘烁蓦然看向那玉佩想了想,萧铭睿的话顿时提醒了他什么,燕乘烁记得,上午在寅月宫的时候,妹妹帮自己理过一次装束…… 想到这,他忙从萧铭睿那抢回玉佩。 见此,萧铭睿咧咧嘴看了他一眼,“我看看,我一猜一个准,肯定是妹妹偷偷给你的!” 燕乘烁端详着手里的玉佩默不作声了。 “我跟你说呀,你可别傻到下次见到你妹妹时当面问她这玉佩的事。”萧铭睿云淡风轻地说。 燕乘烁不禁偏头看他,问:“为何不问?” 萧铭睿鄙夷的眼神当即送到了燕乘烁的脸上,“我就知道你有这么傻!哎哎哎!你自己想想,她若真想把这事挑明,何必偷偷送?你下次要是当面一问,你让她的脸往哪放?那还不得羞死!你听我的,你啥也别问,啥也别说,心照不宣就好!” “心照不宣?”燕乘烁皱了皱眉。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你们的关系要想找到以前那种感觉,要适当缓缓吗,”萧铭睿指了指那玉佩,又道,“这块玉佩,便是重新建立起你兄妹二人当初那份默契的桥梁!你要真道破了,那这桥是不是就塌了?” 听着,燕乘烁忽然点了点头,看着那玉佩眸色忽亮,“在理!” “嘿嘿嘿!孺子可教也!”萧铭睿霎时欣慰地拍了拍燕乘烁的肩。 燕乘烁早有防备,坐姿一移,萧铭睿身子一偏,噌地一下便摔在了榻上! 嘴里哼哼了两句,干脆直接躺下来,枕在手肘上的脑袋一摇一摆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这时,那两个打着转转的眼睛蓦然盯到了什么似地,忽然定住了! 他一只滑溜溜的手蓦然伸进了一个枕头下面,那是燕乘烁每晚枕着睡觉的东西。 “哎呀呀!燕乘烁啊燕乘烁!你有情况啊!” 听到身后蓦然发出的奸笑声,燕乘烁并未理会。 “说!哪家姑娘送你的帕子!” 一听,燕乘烁目光顿时一跳,噌地站了起来,一转身,脸上怔了怔! 萧铭睿勾着帕子往鼻尖送了送,内心顿时感叹怎会有如此香的帕子! 接着,匪夷所思地瞪向燕乘烁:“燕乘烁你都干了什么好事!” 不遑解释,燕乘烁皱着眉头,忙上前欲抢回帕子。 萧铭睿早有防备,抓着那帕子在榻上滚了一圈,直身坐了起来,“老实交代!” 被误会着,燕乘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忙说:“我从未与宫里的女职有染!给我!” 他怕是要抢了,萧铭睿忙跳下榻,被堵在了门口,冲着他想入非非:“不是宫里的?难道在军营的时候就……?” “就什么就,还给我!”燕乘烁有些恼怒了。 “好你个燕乘烁!平日装得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你在军营里还偷.腥!”萧铭睿不可思议地摇摇头。 燕乘烁沉不住气了,目光旋即牢牢地锁住那方丝帕! 萧铭睿吓得赶忙蹿出了院子里,手里挥舞这一方丝帕,嘴里喊着,“燕乘烁不老实!哈哈哈!燕乘烁不老实!” 一片争抢之中,眼看那丝帕近在咫尺,一阵无名风却蓦然吹了过来,萧铭睿忙着防卫没拿稳,那丝帕骤然飞了出去,“咻”地一声,冲上了半空。 二人眼睁睁看着那帕子飞走,越过了院子的围墙,再也没了踪迹。 燕乘烁心中蓦然一空,狠狠将萧铭睿推开,直奔宫墙之外。 不一会儿,宫墙外。 萧铭睿看了眼脚下那条脏兮兮的沟渠,再看看燕乘烁手里那方已经弄脏了的丝帕,再看看燕乘烁,脸都黑了…… 他低着头掩着一张愧疚的脸色,拉了拉燕乘烁的衣角,吱了吱声:“洗洗就好了……” “走开!”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2章 失贞,噩梦伊始…… 翌日,东方刚刚破晓,东宫的一处飞檐上,一只无精打采的老乌鸦似是受了惊吓一般,突然“哇哇”地叫了两声后,扑扇着羽毛飞走了。 侧殿一隅,千丝万缕的阳光透过窗子倾斜而下,照在那松散的青丝上,照在那蜷缩的臂膀上…… 可她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温暖。 整个身子开始打颤。 她努力去想昨夜在清河河畔发生的事,可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脑袋就像被电击过一样,刺痛不断敲进脑髓。 她想去找表哥,想去问一问他,可她不敢……她不敢…… 她知道,表哥不是故意的,都是她自己,都怪她自己! 那一刻的燕艳艳,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涌了出来,她铁一般沉重的脑袋里不断闪过同一个念头:绝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了表哥…… 这个上午,她哪也没去,只是紧锁着殿门,漫长地等待着婢子嗪嗪的回归。 这一次,她是真正听了表哥的话,不再擅自去宫道上偷偷等他经过,不再假扮宫女守在巡防营外只为望上他一眼…… 等天快接近中午的时候,嗪嗪终于回来了,同时嗪嗪也带回来了另一个消息。 表哥忽然约在了清河河畔。 白天见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难道表哥是急着想要和自己解释昨晚的事情? 嗪嗪说话时还迟疑了一下,她说这次不是以前那个奴才传的信,而是表哥亲自托的消息。 想到这里,燕艳艳没再迟疑,遂让嗪嗪打着掩护,送自己去了清河。 与此同时,照着燕艳艳之前派人给他塞的纸条上的地址,燕乘烁已经率先抵达了清河河畔。 怀揣着那方整整齐齐叠好的丝帕,他的心中竟莫名有些忐忑了。 冷峻的眉峰蓦地扫了一眼辽阔的清河,河面一阵清风拨来,凉飕飕的,不禁教人身上起了一丝寒意。 此时,身后蓦然响起燕艳艳的声音,一句“表哥“喊得有几分沙哑。 他略略转身回头,看见燕艳艳时,目光中闪过了一丝惊讶。 跟她好像也有许多年没见了,如今见着总觉得比以前憔悴了许多。 这般碎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逝,他眼风在四下扫了一圈,再次看向燕艳艳时,正要问她话呢,她却不断地仰视着自己,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再次见到表哥时,燕艳艳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这般失控。 昨夜的事情蓦地在脑海里扑闪着,她紧紧咬着唇瓣不知如何开口。 盯着那副蓦然垂下去的眼眸,燕乘烁脸上不禁挂着一副狐疑,怔了一下,问:“你,怎么了?” 燕艳艳很快便摇了头,不愿看到表哥为难,努力挤着笑容,“艳艳没事……” 实在是莫名其妙,这个时候,燕乘烁的脑海里竟莫名地跳出了萧铭睿之前评价燕艳艳的那番话,巴结…… 在他印象里,燕艳艳从小就喜欢在他这胡搅蛮缠。 罢了罢了,这才出来本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 不遑再思忖着些琐碎的,燕乘烁唇角抿抿,打算先找了个话题破冰,可燕艳艳却忽然插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事……表哥你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解释,艳艳绝不会怪你的……”燕艳艳埋着头先声夺人,几乎要哭出来。 燕乘烁顿时一脸困惑。 怪他? 为何要怪他? 他帮她在君主那蒙混过关,她感激自己还来不及。 好在那夜君主体恤,有意借抽测之名教他兄妹在闲池阁团聚,以解数年来的思念之苦。 一开始他觉着有些疑惑,君主既然是这个用意,为何给他安排抽测对象是燕艳艳这个表妹呢? 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妹妹温婉和燕艳艳走得近,那日好像恰好在闲池阁一起看戏,所以君主才会借此做了成人之美! 但,许是因为其他原因,妹妹温婉早得走,并没留下来。所以,那晚其实也没团聚上。 话说回来,好在那夜君主派去抽测的人是他,要不然,燕艳艳偷偷找婢子替跳的事情,肯定要暴露的。 在他印象里,她小的时候就四肢不协调,跳起舞来,整个人就像十八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她会找替跳这件事,一点也不奇怪。 这会儿,他不免淡淡道:“燕艳艳,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跳舞这种事还要找人替,呵,你果然还是以前的你啊。” 被那个称谓一震,燕艳艳不免抬眼看看表哥,表哥怎么会突然提这样的话题? 见她神色有些不对,燕乘烁没闲聊太多,直接开门见山问:“我此番寻你,是想问问你,那夜在戏台上你找来的替跳,是哪个宫的婢子,名字叫什么,她走的时候落了一方丝帕在戏台上。” 燕艳艳听着目光不禁跳了几下,忙问:“表哥怎知艳艳找人替跳这件事?” 这时她蓦然想起了燕温婉对自己的嘱咐,再也莫要提替跳一事,可是表哥怎会知道? 难道是燕温婉自己跟表哥提的? 听到燕艳艳竟然还有些意外的语气,燕乘烁嘴角浮了浮,似笑非笑道:“因为那夜君主派去抽测的人正是我啊!” 他说出这话前,便料定燕艳艳难免要一顿惊讶,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燕艳艳会惊讶到差点连站都没站稳。 她开始不相信了,摆摆手,低低头,“表哥别闹了,我知道你想哄艳艳开心……” 燕乘烁不禁皱皱眉,没有时间在这耽搁,便快快地说:“燕艳艳,我没跟你开玩笑,快些把那名帮你替跳的宫女姓名告知与我。” 见表哥有些生气了,燕艳艳忙说:“代我跳的人是温婉呀,表哥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什么!?”燕乘烁两目一瞪,几乎不敢相信。 “表哥莫要生气,”燕艳艳忙解释:“那夜是艳艳自私了些!为了第一时间见到你,为了你我二人不被打扰,才没告诉温婉你回来的消息,也没告诉你艳艳让温婉替跳的事情……” 没太听懂燕艳艳在说什么,燕乘烁登时有些操控不住自己的声音,最后一遍确认着:“那夜在戏台上带着面纱抹着妆容替跳的真的是温婉!?!” “是是是是!的的确确是温婉!”看表哥神色差得厉害,燕艳艳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拉他,“表哥莫要生气……” 被这样的事情吓得后退了一步,燕乘烁满脸皆是不可思议之色,脑子里死寂了一会儿,赫然盯向燕艳艳:“你胡说!那人怎么可能是温婉!” 燕艳艳站在那,顿时不知所措了。 要知道他反应这么大,早知道她就听燕温婉的了,替跳之事对谁也不提…… 别无他法,眼下只能诚诚恳恳地承认自己的隐瞒之过,再好好哄哄他…… 她本这样想着,直到忽然听见表哥说—— “那人怎么可能是温婉!”燕乘烁摆摆头,忽然大声地嗤笑道:“她要真是温婉,他亲哥站在她面前,她岂能认不出?岂能不叫一声哥?!” “……表哥你在说什么呀,”燕艳艳神色怔怔的,不知要笑还是要哭:“什么站在她面前,你怎么可能会站在温婉面前,你那夜不是一直都跟我在一起吗。” 燕乘烁几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低着头快快地从怀中取出那丝帕,脑子里只有一个意识便是向燕艳艳证明那夜的人不是他妹妹! 一见丝帕,燕艳艳蹙着眉头不禁望望表哥,“这丝帕……不是温婉那夜戴的么?它怎会在表哥手中?” “你,你说什么,你说这是温婉的丝帕?” “对呀,还是我临行前亲自替她戴上前的,为的就是防止在人前暴露……它,它怎会在表哥手中?!” 燕乘烁脑袋就像忽然被雷劈了一样,良久一片死寂,整个人立在风中愈发站不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刮倒…… 燕艳艳不停地摇着他的手臂问着他同一个问题,蓦然听见他冷着声音说: “是她像陌生人一样从我面前逃走时,意外滑落在戏台上,被我拾得……” 直到那一刻,燕艳艳的心才开始彻底慌乱起来…… “你胡说!那晚你明明跟我在一起!” “燕艳艳你闹够了没有!” 那晚他怎么可能在戏台…… 他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 不光是那晚,还有前天晚上,昨天晚上,那些他在她耳边亲口说的话,至今还如在耳边呀!还有他的音容笑貌! 她眼神一晃,蓦然看见他剑柄上垂挂着的玉佩! 对!玉佩! 这玉佩是她前天晚上偷偷塞到他袍子里的! 第二天傍晚在宫道上,她远远便看见他已经把玉佩刮在了剑柄上,昨晚他们还说起了这件事呢! 表哥…… 看着那忽然决绝而去的身影,一个糟糕的结果忽然刺在她心头! 是不是因为昨夜的事,表哥不想承认,想要避嫌,所以才在她面前演了这出戏,开始装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他后悔了? 燕艳艳猛地擦了擦眼泪,追了过去,弯着腰将那玉佩拉过手心,质问他:“你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这玉佩你要如何解释!那天晚上!就在清河!就在这里!我亲手塞给你的玉佩你要如何解释!” 彻底被燕艳艳搅得头疼欲裂,燕乘烁低了低头闭了会儿眼睛,两个拳头抓得咯咯作响…… “在此之前,我从未来过清河!玉佩!” 那断了的声音顿了一下才接上。 “玉佩不知何人所系!” 说罢,便将那玉佩系在剑柄的那一头狠狠扯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玉佩攥在手中,再也攥不稳,噌地一下摔在了草地上! 燕艳艳登时跌坐在那里,眼睛睁得一副干尸。 从那句“从未来过清河”开始,她的脑子里,就好像有什么,突然嘣地一声,断裂了一般…… 那位西宫的燕才人究竟是谁? 昨夜在她无意识间退去她层层衣物的又是谁? 这场事关两个人的噩梦,才刚刚开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3章 转圜,祸水东引 午后的宸苑悉数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阳光之中,绕苑而生的竹子片片绿意盎然,仿佛刚被一场春雨冲洗过。 窗子是开的,时不时有一两只蝴蝶携几丝微风飞入。 几缕光线斜斜地照在榻上,偶尔被那蝴蝶有恃无恐地扇动着。 闪闪的金光,便在那白璧无瑕的容颜上跳跃着,倚在榻上小憩的人却没有察觉。 此时脚步声蓦然在苑外响起,那蝴蝶似乎能提预知什么,一扇翅,便飞走了! “娘娘!王郎的信来了!” 并不知道宸妃在小憩,那婢子只是双手紧紧捧着信一路跑进苑内,脸上笑靥如花。 此时的宸妃早已回了神,脑袋撑在支起的手背上,锐利的光芒略带几分惺忪,在那婢子身上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眼。 被看得顿时迟疑,婢子蓦地停在了那,一半被阳光染得星亮,一半陷在阴暗里,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 她不由得抓了抓捧在怀中的信,声音没了方才的清脆,“娘娘……王郎的信来了。” “谁准你这般叫的!” 那两字又在她耳尖闪了一遍,宸妃的脸上早已色变。 被那声音惊跪,“奴婢该死!!” 宸妃蓦地下了榻,坐到了妆台前,身后的婢子识趣地将信递到了她的手中。 信上说,赏心园之变故,乃是不幸中的万幸,要她时刻谨记覆舟之戒,既在东宫禁足三月,便安心休养生息,莫生他念…… 过几日再躬身来看她,王郎笔嘱。 最后一行她几乎是没有看完,那信筏便被她修长的五指扭在了拳头里,皱得再也摊不成一张完整的宣纸…… 听闻那骨节咯咯作响声,那婢子脑袋蓦地一抬,意外窥见镜中惨淡的容颜,不由得心惊肉跳,嘴里登时跳出:“娘娘……” “滚!” 那狠厉的声音,同那扭曲的纸团几乎是同一时间掷出的。 慌乱中,蓦地看了眼角落里早已残败不堪的信筏,婢子忙转头逃了出去,手心哆嗦得厉害。 不料,没几步便与忽然跑进门的阿针撞在了一起…… 阿针站定,不禁与那神色慌乱的婢子对了对眼,眉眼里顿时有几分扫兴。 转头跑进殿中时,又快快地换了一张欢天喜地的皮相。 “避子药?” 宸妃手里的梳子蓦然在青丝上停了停,偏头往肩侧问了问,“确定吗?” “确定!”阿针忙说起:“这些天燕淑仪和燕才人走得近,您便嘱咐阿针多盯一盯侧殿,这不!上午便发现了那丫头嗪嗪出了古怪!” 宸妃低着眸子想了想,不经意间扫了眼角落里的纸团,声音蓦然确定:“好!现在便去侧殿!本宫倒要看看这个燕淑仪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淫.乱后宫!” 侧殿。 丫头嗪嗪一手端药,一手开了半扇殿门,眼里的动作比手上的动作还有小心,随后便急匆匆地入了殿,“小姐小姐!药煎好了!” 她在殿中的榻上没找着人,却忽然听到了哭泣声。 愕愕的目光最后竟停在了一个角落里!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你怎么坐在这里哭呀!” 嗪嗪忙将药搁在了桌子上,跑过去一下子抱住了燕淑仪,急得快要哭出来。 “这地上那么凉,这个时候您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呀!” 燕艳艳哭干的眼睛又滚下了泪珠,把嗪嗪抱得更紧,苦涩的喉头早已说不出话来。 “小姐,您快起来……” 这个时候,两扇殿门轰地一声巨响,被重重地飞开! 两两相抱的主仆顿时便愣住了,看到宸妃的那一刻更是傻了眼。 阿针眼神贼厉,率先冲了过去,将那药碗猛地端起,只是轻轻一闻,眉眼里的神色便对了! 转头去告诉宸妃,“娘娘!这便是铁证!” 宸妃接过碗盏,一步一步走向那角落,眼神还算平和,“燕淑仪,解释一下?” 燕艳艳当时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与嗪嗪相视着,头摇如拨浪鼓。 嗪嗪忙爬过去,眼泪汪汪地望着宸妃,极力澄清:“宸妃娘娘!我家主子昨夜偶染风寒,这药是来治愈风寒的……” “风寒呀?”宸妃轻轻道,看婢子的眼神怪怜惜的。 嗪嗪和燕艳艳顿时点头如打桩。 宸妃冷不防睥了手中的药一眼,眉头蹙了蹙,摇了摇头,手腕轻轻一侧,那药瞬间沿着壁口在空中滑出了长线…… 望着这一幕,嗪嗪吓得几乎要叫出来,忙双手合十求着宸妃快快住手! “这个药太次了!难免有伤贵体!本宫知道你们侧殿的月俸不多,偶尔染个风寒也只能拿些次等的药应付应付!本宫身为东宫之主,这次既看见了,岂能不心疼?” 宸妃瞧着手里的药已经倒完了,便示意了一眼阿针。 “阿针呀,去,去咱们那,翻一翻君主御赐的药囊,找些专治风寒的药过来!” 阿针忙上前接过碗盏,笑着点头说了是。 宸妃又冷不防叮嘱了一句,“哦对了,你细致些,可别拿错了!要是误拿了些安胎的药可不好!” 一听,燕艳艳整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惊恐万状。 忙爬过去求宸妃,“谢娘娘体恤!谢娘娘大恩大德!但妾身真的不需要,不需要……” “不需要?”宸妃蹙着眉头不禁问,“不是染了风寒么?怎么就不需要了?难道说,是本宫没有对症下药?” “不,不……”燕艳艳惊颤着目光,仰视着宸妃不知如何接口。 “哎哎,”宸妃有些急了,忙看向婢子嗪嗪,“可把本宫搞糊涂了!你家主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呀!本宫有心帮,这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帮了!” 见嗪嗪支吾着说不出来,阿针忙上前,建议:“娘娘!既然他们自己都搞不清,倒不如请太医过来,给淑仪做个全面的身检,有什么病就治什么病!” 一听要身检,燕艳艳彻彻底底地慌了。 宸妃笑着点点头,“这个法子倒是不错!那就去太医院跑一趟!” 被这声音一惊,燕艳艳疯了似地抱住了宸妃的脚,举着一张脸哭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娘娘不要啊!求娘娘不要!” “那你倒是自己说说得了什么病呀!” “妾身……妾身没病……” “没病?怎么又没病了?是药三分毒呀!没病吃什么药呀!这药嘛,无非就是治、补、避!燕淑仪不妨说一说,你是哪种?” “妾身……” 宸妃摇摇头,没了耐心,脸上翻作厉色,“既然燕淑仪说不出个药来,那便说点你能说的!只要说得合本宫心意,本宫今日便收回那份美意!” 燕艳艳目光怔了怔。 阿针过来提醒道:“燕淑仪不妨往近日发生的事上面想一想!往你表妹身上想一想!” 表妹…… 燕艳艳目光顿时沉了沉。 “东边着火了不要紧,只要西边的火势更大,看火的人自然都往西边去了!” “所有呀,在这后宫之中,扑灭一把火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另一把火烧起来!烧得比眼前这把火还要旺盛!” “燕淑仪,您说呢?” 燕艳艳目光跳了跳,思路不禁变得清晰起来,她猛然想起了很多事,这些事忽然一连,竟教她心中轰地一跳! 表妹?燕温婉…… 燕艳艳忽然约了燕乘烁在毗邻东宫的一处竹林见面,信上说,事关他此刻心中最大的疑惑! 竹林深处,和她料想的一样,燕乘烁果然如约而至了。 “那夜替跳完之后,我便去问了你妹妹,那夜君主派去抽测的人是谁,你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燕艳艳的语气十分平静,大片的绿意在她眼中一晃而过,她蓦然看向燕乘烁,“她说!那人凶神恶煞!要吃人!她说,那人便是她前些天一直在找的假面守拙!她还要我对此事绝口不提,对任何人都不能提起!还要我这些天最好不要出去晃荡,我猜,她是怕我会跟你撞上?” “别说了!” 燕乘烁的眼底早已压满了无数重冷锋,手中的佩剑更是握得咯咯作响。 “其实,这些天跟她相处下来,有好几次,我便觉得十分奇怪。” 闲池阁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燕艳艳兀自摇了摇头,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轻轻地说:“那种感觉说不出来,就好像,就好像变了个人似地!” “我让你别说了!” 这一次的燕乘烁,声音里透着一股恨意。 说罢,便握着手中的佩剑转身而去。 此时,那大片大片的竹影里,却步出了一个人。 “就不想知道,西宫中所谓的燕才人究竟是何人?而你那消失了近两个月的亲妹妹,到底去了何处么?” 那细细的声音一出,便似一支利箭,摧枯拉朽一般只穿他的肺腑! 燕乘烁眸光一沉,“燕乘烁!见过宸妃娘娘!” 宸苑。 当两扇壁画缓缓拉开,取而代之的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像, 当年那些群像,犹如抽丝剥茧一般,在燕艳艳和燕乘烁眼中渐次展开的时候,小小的宸苑,忽然变得恐怖、阴森起来。 “神将司——坐落于南靖允国,几百年来专产杀手,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杀组织!近年来,更是有天下第一司的称号!只要有需,以重金相聘,便有杀手赴命!完成刺杀任务,是那些杀手万死不辞的使命!” “白练——神将司摧花令一杀,能以一张皮相,千变万化,瞒天过海,能以身作饵,潜入敌方最深处,杀人以无形,与神将司追云令另一名一杀珠联璧合堪称‘雌雄双杀’,在江湖上更是令人闻风丧胆!” 宸妃目光停在两张画像之处,忽然微笑道:“奇巧的是,白练的真容,与燕温婉颇为相似。近两个月前,燕温婉在回燕州祭母的途中在飞燕寺遭一群强盗袭击,就在寺里的僧人都以为燕温婉死了的时候,另一个与之长得一摸一样的人,却忽然出现在了寺中。因为这场突然的意外,如此这般,那人便顺理成章地回到了秦淮了,一夜之后,成了白府的,燕-温-婉!” 被那声音吓得愣了一声,燕艳艳当场摔坐在了地上,全身缩得厉害。 宸妃淡淡的眼神不禁在燕艳艳那一扫,转而移向了燕乘烁,那不可思议之中,竟掩不住滚滚的恨意…… 她嘴角蓦地一笑,继续道:“回京没多久,宫中便来了圣旨,召燕温婉入宫,传言,白府一家子爱女心切险些便要抗旨,独独燕温婉自己,仿佛就等着这一天似地,直言——要入宫!” 燕乘烁直直盯着那副画像,前面那些有关白练的内容简直令他惊骇,甚至是不可思议,但从飞燕寺开始,便与那日他回白府所问之事如出一辙! 他不敢相信,飞燕寺那一晚,她的妹妹究竟是何处境! 更不敢相信,那名唤作白练的杀手,她手中的藏拙是如何滑向……滑向他羸弱的妹妹的! 那些壁画上的内容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他蓦地看向宸妃,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敢问,娘娘是如何得知这些的!” 被问得茫然,宸妃不禁看了看阿针,阿针眼神一呵,不免朝着燕乘烁道:“阁下这是在说笑么?你当这里是哪里?这是杀人不见血的修罗场!你当我家娘娘这东宫之主的位置有那么好坐么?手中若没些知根知底的东西,又如何与应对其他宫妃的明枪暗箭?” “恕乘烁冒昧了!” 盯了盯那抱拳的双手,宸妃没在意这些,直接开门见山道:“如今谋害你妹妹取而代之的真凶就在西宫!真正的燕温婉是生是死,仍是谜团!想要揭开这层层真相,撕破蛇蝎的伪装,只差一步!” 燕乘烁漠然看向宸妃,青筋如螣蛇翻覆,双拳抱得几乎要拧出血来! “还望娘娘明示!” 西宫,天边七彩祥云蓦然翻作血色,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事不好了!” 从庆云宫得了消息的小木子直奔西宫。 “皇后娘娘下了敕令!夺了才人的封号!还命禁军即刻前往西宫捉拿才人!要将才人打入亡奴囹圄!” “眼下禁军就要到西宫了!” 鸾镜闻言早已色变,赫然抓着小木子反复质问事出缘由,可小木子却说不清道不明的! 白饵静坐在那,目光轻轻跳着。 那丝帕,果然成了导火索。 她蓦地站了起来,拉住鸾镜的手臂,正色道:“燕乘烁这把火想必要烧起来了!” “燕乘烁!”鸾镜瞳孔蓦地一缩。 “你即刻出宫!先给廑王府报个信,让廑王有个底。再亲自去一趟白府……” 交代罢,白饵蓦然走出房门,望了眼如墨打翻的暮色。 “能否顺利逃过此劫,在此一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4章 对峙,只字未吐 蓂荚殿前,望着长长的军队从西宫陆陆续续离开,盛妃的眼皮忽然跳得厉害。 “这回,只怕燕才人凶多吉少!”六月冷冷叹罢,眼神蓦地窥了一眼天色,遂转身去扶盛妃:“娘娘,入夜了,六月扶您回去。” 盛妃站在那,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六月不由得眉心一皱,忧着神色:“娘娘?” 盛妃目光静静跳着,想了一会儿,忽然道:“六月,我们去一趟天盛宫!” “娘娘!”一下子便会了娘娘的意思,六月忙托住盛妃的手肘,语气决绝:“眼下君主为了卫国公和永.康侯的两桩大案目不交睫,后宫之事早已无暇分身,此时您去求陛下,必然要触怒龙鳞!” 这些时日,后宫的天都不知变了多少回了,也不见得君主理会半分。形势既如此,她又怎忍心看着娘娘去趟这滩浑水? 盛妃却不语,面色比夜色还要沉重。 六月不甘地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假的燕温婉暗中偷梁换柱冒名顶替入宫,这是死罪!娘娘……她回不了头了!” “本宫不管她是真的燕温婉还是假的燕温婉,本宫只知道她是燕才人!” 盛妃蓦然看向六月,目光笃定,语调突然顿了顿,那个人亲口说的“一旦走上了这条路,便没有回头路可走”,犹在耳边!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今天倒的是燕才人,明天,就该轮到本宫了!” 被那闷雷一般的声音一震,六月蓦地定在了那里,心跳惶然漏跳了一拍…… 无边的夜色犹如翻江倒海,滚滚而来,轰然将这座死一般寂静的皇宫倾覆。 亡奴囹圄。 四四方方,铁一样冰冷。 再次照面,站在他面前的,再也不是寅月宫的燕温婉,而是那夜在戏台之上,蓦然脱了面纱的女子。 是那个跳着跳着忽然哭红了眼睛的女子…… 同时,也是那个挥舞着弯刀将刀尖逼向他妹妹的杀手! 比起燕乘烁此时心潮翻涌不断,白饵却要显得平静许多。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一下,仿佛被黑暗这只手操控住了身体。 燕乘烁停在那里沉默了许久,直到心中那根刺越扎越深,眼底赫然闪过冰冷的寒光,一路摧枯拉朽仿佛要将她看穿! “你究竟是谁?真正的燕温婉究竟在哪里!” 起初的声音难掩一腔恨意,等到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那声音便开始变得残暴、凶狠起来!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遏制不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狮子、恶狼! 她听得出,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她听得出,他内心深处的,颤抖、慌乱、不知所措。 直到,那根控制他整个大脑的主神经,终于快要压断的时候。 她的下颚被他用指骨狠狠地扣起,她的眼睛不得不与他四目相对。 咫尺之间,他整个人冷焰喷张,尤其是,那两只几乎快要被眉骨压碎的瞳孔,黑压压一片,不止一次在逼她。 她既逃不开,亦躲不过,好几次差点陷进去。 除了额骨不断传来的疼痛,还有皮肤。 冰冷的皮肤,不断被他的喷洒下来的气息寸寸灼烧着。 直到,那对迫睁的眼眸,本能地泛起了晶莹的泪花,妄求通过这种渴求被怜惜的方式,向他传达她的疼痛,她的无助…… 盯着那一点一点泛红的眼眶,燕乘烁心中猛地一跳,思绪蓦然被那夜在戏台上的一幕拽走,下一瞬,却又被飞燕寺的一幕给拉回! 那眼泪,为何不见半点自责! 为何不见半点愧疚! 他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赫然将她撇开,不再看她一眼! “到这个时候了你为何还要在我面前装!” 独自朝着牢门外,止不住地歇斯底里,那回音响了一下,断了的嘶吼声,又突兀地响起。 “神将司的杀手!白练!” 望着那满是失望的背影,直到这一刻,白饵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一条丝帕,尚不至引起他这般大的疑心,灭顶的灾祸却烧得如此这快! 原来,呵。 原来是有东宫在暗中相助! 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呢。 燕乘烁回过来忽然看向她,他原以为这一刻,他能从她脸上看到身份揭破的恐惧、慌乱,甚至是惊讶! 可他没有! 她竟然还在摇头! 举着一张泪眼哀哀地摇头! 燕乘烁眼中忽然满是可笑,要说什么了又没说,只是蓦然低着头摇了摇,发出了恐怖的笑声。 他忽然看着她,言之凿凿:“你现在唯一能够申辩的一种可能便是!那天晚上!燕艳艳走了之后!你又找了另一个宫女替跳!那晚替跳的人不是你,所以你压根不知道抽测的人是我!即便燕艳艳次日询问起你,你也可以说,为了隐瞒另找了宫女替跳的事,所以才会一味蒙骗燕艳艳!” 白饵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决意要将自己往死里逼。 “可你觉得,这招能过我这关吗?” 他笑着问她,她敢答吗? 她的确不敢答,忽然见他从怀中取出丝帕,拉扯着两个角,二话不说便将那丝帕往她脸上贴! 她的眼睛惊愕地闪着,强行一番四目相对之后,脑海里不免扑闪着戏台上的一幕。 那双眼睛,不再是锐利,也不再见温和,只剩下了赤裸裸地狠厉。 “这双眼睛骗不过我!” 她想他一定是疯了,那帕子被他用双手死死地扯着,捂得她几乎要窒息,本能地想要挣扎。 他的目的仿佛已经达到,直身而起,势必要断绝她申辩的念头:“骗不过!” 而她根本就没有在听,只是捂着胸口微微喘息着。 “明日我还会再来,倘若你迟迟不肯交代事情本末,你的死期——要远远比你预想的来得快些!” 那方丝帕,随着那冰冷的声音蓦然砸在了她惨白的脸上。 燕乘烁走了,临走时的眼神,充满了杀机。 她的手心蓦地颤了颤,垂眸盯着那方滑落在手心的丝帕…… 他的话,她信了。 一颗替燕温婉复仇的决心,外加一个东宫,他一定办得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5章 问斩,惊一城风云 深夜,鸾镜潜回狱中。&lt;/p&gt; “鸾镜!情况如何?”白饵忙上前拉着鸾镜问。&lt;/p&gt; 沉沉的黑暗中,鸾镜的面色显得尤为凝重。&lt;/p&gt; 望着那半扇天窗,她回忆起:“我先找到的是白府二房魏氏,同她道破了我们的真实身份后,便开始拿她在飞燕寺以及白府谋害燕温婉这桩把柄威胁她,且告诉她,若还想在白府待下去,若想保住白府眼前这片蒸蒸日上的势头,便去劝说白礼忠,冒死进宫,替燕温婉作证,去认下他的亲生女儿!”&lt;/p&gt; 魏氏的心肠虽坏,但也是个明白人,打通魏氏这一步并不难,白饵忙问:“然后呢?”&lt;/p&gt; 鸾镜眉心一皱,回过头,语气里开始多了几分恼怒:“魏氏自然是连连答应!但非常糟糕的是,白礼忠两天前就启程去了南陵负责鼐公祀监工一事!”&lt;/p&gt; “两天前!?”白饵目光顿时一跳,思路忽得飞转,想到:“他不是下个月才要奉旨启程去南陵么!?怎么忽然提前了?”&lt;/p&gt; 鸾镜抿抿嘴角,说:“魏氏说两天前白礼忠主动向上头申请提前几天去南陵,为了这事一家人还闹起来了,白苏雅还玩了一出离家出走,最后也没能劝住白礼忠!”&lt;/p&gt; 这是怎么回事?&lt;/p&gt; 白饵仔细想了一下,两天前,也就是说燕乘烁刚回来正式任职第一天……&lt;/p&gt; 她蓦然追问起了细节,“有说具体哪个时间走的么?”&lt;/p&gt; 鸾镜不知她为何这样问,只是说:“中午呈交的申请,当天傍晚就批下来了,一家子闹了一下,白礼忠将近戌时才走。”&lt;/p&gt; 走得这么急?&lt;/p&gt; 白饵蓦然想起了一个细节,燕乘烁那天下午告假回了一趟家……&lt;/p&gt; “难道这事跟燕乘烁有关?”&lt;/p&gt; 不遑深想,她忙抬眼问鸾镜:“后续呢?你如何做的安排?”&lt;/p&gt; 鸾镜回答:“我先是让魏氏接连写了好几封家书让白礼忠速速回程。秦淮距南陵最快也要三天路程,白礼忠不是骑马,慢则四天,所以现在的白礼忠应该还在去南陵的路上。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廑王殿下已经从廑王府调了兵去追白礼忠!所以现在只能等了。”&lt;/p&gt; “等……”白饵心事忽然像一颗巨石一般沉入了湖泊……&lt;/p&gt; 靠着在燕乘烁面前什么也不说,她能等多久,燕乘烁又能等多久……&lt;/p&gt; 想到白礼忠走得突然这件事,她心中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lt;/p&gt; “怕只怕,白礼忠不愿返这一程……”&lt;/p&gt; “你说什么?”鸾镜有些没太听清。&lt;/p&gt; 白饵立即吩咐鸾镜:“这些天你就守在白府,家书不能断!总之,一定要利用魏氏和白苏雅这一头,把白礼忠的心先牵回来!一旦白礼忠回了府,能不能说服他出面认下这个女儿,就看你了!”&lt;/p&gt; 鸾镜笃定地点了点头,便离开了。&lt;/p&gt; 亡奴囹圄又恢复了死寂,白饵独自站在那,默守着那扇天窗,夜空之中,云丝在迁移,越来越快,就像水面上成群结队的水黾……&lt;/p&gt; 明日,这天又该怎么变呢?&lt;/p&gt; 武家镇,桐州地界。&lt;/p&gt; 白礼忠离开秦淮远赴南陵的第四天。&lt;/p&gt; 一轮朝阳正从两山之间慢慢脱胎而出。&lt;/p&gt; 此时,天微微亮。&lt;/p&gt; 几声鸟鸣,似婴儿啼哭般清脆,幽地划破了山谷的寂静。&lt;/p&gt; 在福牛山山脚下休憩了几个时辰后,白礼忠的车队再次启程。&lt;/p&gt; “老爷,再行个把时辰,就到镇中心了,到时候可以寻家客栈在那好好歇歇脚!”&lt;/p&gt; 一名家员同马夫陪坐在马车前头,启程前不忘向马车里喊一喊,以鼓舞士气、缓解疲劳。&lt;/p&gt; 半晌没听见声音,家员不免自作主张把车门从外面推开。&lt;/p&gt; 他以为老爷是睡着了,只见老爷正襟危坐在车中,神色迟疑,像是在想什么。&lt;/p&gt; 白礼忠攥着手里的一封信,漆黑的眼眸忽然动了动,看向家员沉声吩咐:“调头。回秦淮。”&lt;/p&gt; “回!”那家员瞠目了一会儿,才把断了的声音接上:“回秦淮!?老爷不是说不回去吗,怎么突然又……”&lt;/p&gt; 昨天二房夫人的家书传了一路,信中各种紧迫说不清道不明总归是白府的天要塌了!&lt;/p&gt; 他们一行人停下来怎么劝也劝不动,老爷非要坚持继续赶路。&lt;/p&gt; 历经千辛万苦,眼看这离南陵就不远了,突然要调头?&lt;/p&gt; 这一折腾谁受得了啊?&lt;/p&gt; 白礼忠没有解释什么,态度和昨天不调头一样坚决,那沉默的脸色摆明了就是要调头。&lt;/p&gt; 那些伙计听了消息已经开始在丧气了,家员不免向老爷劝:“老爷,咱们再走得快些,今天天黑之前便能到南陵了……”&lt;/p&gt; 白礼忠跟家员的思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又交代道:“这次回程,我们不按原路返回。”&lt;/p&gt; “不按原路?”&lt;/p&gt; “避开所有市镇,全部改走山路、水路。”&lt;/p&gt; 家员和众伙计彻底疯了。&lt;/p&gt; 白礼忠独自垂眸,看了眼手里抓着的信。&lt;/p&gt; ……&lt;/p&gt; 与此同时,秦淮城中,燕才人因冒名顶替一罪,五日后开刀问斩的消息已是不胫而走。&lt;/p&gt; 临斩前最后一个晚上。&lt;/p&gt; 庆云宫,凤起殿。&lt;/p&gt; 司徒皇后倚靠在榻上,眼前是一片宫人们传灯的身影。&lt;/p&gt; 此时,将金杯回来了,她忙坐起身子,正想说什么,金杯却先摇了摇头。&lt;/p&gt; 司徒皇后眼底的黯然一闪,不禁微微叹息:“她竟,还是什么也没说……”&lt;/p&gt; 见状,金杯和银鸭不禁对视一眼,眉心都是皱的。&lt;/p&gt; 司徒皇后微微低下脑袋,揪着手心的帕子扶着心口,声音顿时满是哀婉:“……本宫,这次是不是做错了。”&lt;/p&gt;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银鸭忙过去说:“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呀?好早之前君主便派了旨意过来,将后宫之事全权交由您打理,无论位份几何,无论罪责大小,一律由您论罪、裁决,不需要请示任何人。您而今只不过是论罪行事,何来做错一说?像发生燕才人这种事情,放在前朝直接就诛九族了,宽限了这么多天处刑以给她申辩的机会,已是最大的仁慈!娘娘,都是您平日里对待那些犯错的人太过宽容了,而今碰上这种大事,要下决定时才会犹豫不定。”&lt;/p&gt; 金杯站在那盯着她,满脸皆是不耐之色。&lt;/p&gt; 银鸭的语调竟果决起来:“娘娘!您听银鸭的,相信自己这次做的没错!作为六宫之主,就该拿出这份杀的气魄来!日后才能震慑整个后宫!”&lt;/p&gt; 娘娘平时就是太不问外面的事了,这次给了那些人钻空子的机会。&lt;/p&gt; 这次对燕才人之事公开处刑何尝不是杀鸡儆猴,杀一儆百?&lt;/p&gt; 这后宫的风气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lt;/p&gt; 然而这些话还没等银鸭说出口,便被金杯挤兑开了。&lt;/p&gt; “哎哎,你推我做啥?”&lt;/p&gt; “到点了,快些去看看娘娘的药好了没!”&lt;/p&gt; 把银鸭推走后,金杯神色转了转,矮下身子过去帮司徒皇后整理衣袍。&lt;/p&gt; 殿中一下子静了许多,司徒皇后独自思量了许久,目光轻轻移了移,忽然开口问:“金杯,你觉得如何?”&lt;/p&gt; 金杯低着头想了想,不免说:“抛开燕才人的罪不说,金杯觉着可惜。”&lt;/p&gt; “可惜?”司徒皇后目光定定。&lt;/p&gt; 金杯抬头说:“以前,整个后宫似是跟天盛宫完全脱节了似地,君主的心完全放在了政务上,可自从燕才人进了宫之后,君主对后宫的关注明显更多了,而且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了。燕才人如果不在了,不知以后这后宫会如何。”&lt;/p&gt; 司徒皇后想了想,神色微微动了动,自说自话道:“你说的对,抛开罪名不说,燕才人和君主这段际遇,的确是,难能可贵的。倘若燕才人问斩了,君主日后追忆起来,岂不是徒留遗憾?”&lt;/p&gt; 金杯听出了皇后声音里的慌乱。&lt;/p&gt; 这时司徒皇后蓦然看向她,“金杯,快!快去摆凤辇,本宫要去面见君主!”&lt;/p&gt; 金杯面作迟疑,忙问:“娘娘这是?”&lt;/p&gt; “为了给众人一个交代,本宫这边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司徒皇后确定地说:“但君主可以!”&lt;/p&gt; “好!”金杯会了意,忙点点头,眸色忽然亮了起来,“金杯这便去准备!”&lt;/p&gt; 天盛宫,风华殿。&lt;/p&gt; “陛下,盛妃又来求见了。”石蹇过来禀报。&lt;/p&gt; 漠沧无痕看了看他,“怎么又来了?”&lt;/p&gt; “这些天我已经跟她说了不下五次,有事找皇后娘娘,不要打扰您,但说了也没用。”石蹇摊摊手,说。&lt;/p&gt; “盛妃……”漠沧无痕目光轻轻跳着,蓦然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再度拾起了奏折,“不管她,由她去吧。”&lt;/p&gt; 石蹇忍不住打量起君主来,正想说:“明天便是第五日了,陛下还不……”&lt;/p&gt; 此时殿外邱公公和温公公接连来报:&lt;/p&gt; “陛下!司徒皇后求见!”&lt;/p&gt; “陛下!守拙请见!”&lt;/p&gt; 漠沧无痕坐在那掩了掩神,让他们都各自拿理由把人撵走。&lt;/p&gt; 看着徐徐退出的两位公公,石蹇不免急起来了,“陛下,何不顺手推舟——”&lt;/p&gt; “你也撤了吧!”&lt;/p&gt; 石蹇忽然怔了怔,然后,就没有然后了。&lt;/p&gt; 距天亮还有不到几个时辰。&lt;/p&gt; 卫小疆忙完职务便第一时间往风华殿赶去了,但殿中似乎没有灯火?&lt;/p&gt; 此时已是深夜。&lt;/p&gt; 看到石蹇过来了,他忙过去紧着神色问:“皇兄呢?”&lt;/p&gt; 石蹇靠在殿门上,眨了眨惺忪的睡眼,脑袋偏偏,往阳春宫的方向看了一眼,“一个人去老地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这次又要在那待上一夜了。”&lt;/p&gt; 说罢,不禁掩唇打哈。&lt;/p&gt; 卫小疆神色紧了又紧,赶忙追问:“那,那燕才人的事呢?一直没有过问?”&lt;/p&gt; 石蹇笨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昏昏地看着平王殿下说:“他每天只问一句,燕才人求面圣了吗。”&lt;/p&gt; 听罢,卫小疆不禁撑撑腰,转转脑袋,各种结舌后,便转身走了。&lt;/p&gt; “平王殿下这是去哪?”&lt;/p&gt; “我去找他!”&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6章 翻覆,揭开真正的死因 距天亮不到三个时辰。 那双被黑暗布满的眼睛,开始在囚牢外张望起来。 她已经有三天没有见到鸾镜了。 对宫外的情况一无所知。 细细推算,按道理来说,白礼忠应该早回来了,行程再慢,昨天也该抵达了秦淮。 但,宫外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她倒不是怕鸾镜说服不了白礼忠。 只恐,鸾镜也好,廑王府的人也好,从头至尾,还没有见到白礼忠的面! 如果是这样,那就大事不妙了。 白饵想到这里,囚牢外忽然聒噪起来。 隐隐听着,似乎有许多兵从外面涌了进来,整顿了一会后,四周又恢复了死寂。 忽然,那脚步声近了。 燕乘烁披袍擐甲,手握长剑,蓦然出现在了囚牢前。 这几天的燕乘烁,就跟变了个人似地,眼中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戾气,侧脸就跟刀削过一样。 许是熬夜熬得太凶,整个人消瘦了许多。 许是压根咬久了,冷唇紧锁着不松,颧骨突显得厉害。 隔着一道铁栏,与他对视了一眼,她眼底不禁闪过一丝骇然。 她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愧疚,有了自责。 她想,燕温婉等了六年,如果看到她的哥哥成了如今这副面孔,她的心中一定会很难过! 她的脑海里忽然全是燕温婉的影子。 她看到她将所有人排斥在外,把自己锁在房中独自掉泪。 她甚至可以将她的神态与动作,不用凭借任何技巧,顷刻间搬到自己身上…… 可她不敢。 她的眼中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愧疚,可他却再也没能察觉。 “此刻的亡奴囹圄比平时多了三倍的兵力,任凭你武功再高,任凭你背后的势力再强,也别妄想从这里逃出去!” 他的声音仿佛置于石器上打磨的利器,连同那占尽锋芒的眼神,一路摧枯拉朽只穿她的身体。 可她却听出了,那声音,仍旧难掩几分沙哑。 见他转身欲走,她紧攥着手腕的手僵持不下,脚下动了几步,她想要问问他,白府…… 听到铐链声响了一下,燕乘烁紧了一下手心的剑,蓦然回头看了她一眼,黑压压的目光之中,瞳孔只露了一点。 “忘了告诉你,从你进到这那一刻开始,我的信,便已经到了白礼忠手上。” 她的眸光顿时无力一闪。 “信中道,你的女儿早已死在了燕州祭母途中,取而代之的是当今的燕才人,是杀害你女儿的罪魁祸首!他要真想回来保你,何必拖这五日?” 那声音瑟瑟,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断了她所有生的念头! 他要她死! 她的脸上死一般平静,轻轻托着铐链,开始摸索着坐了下来,不再看他一眼。 没错,他赢了。 连带整个东宫都赢了! 那一刻的白饵,靠坐在那,两眼默然一闭,脑海里只重复闪着一个念头,燕乘烁成功断了她所有后路…… 距天亮不到两个时辰。 耳边已经持续沉寂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 她蓦然睁开眼,往囚牢外的通道上一扫,情况跟她想的一样,整个囹圄已经进入了警戒最弱的时刻。 不过,在她眼神落定处,仍旧有一团影子持续挨着墙。 显然,在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燕乘烁守在那,一刻也没离开过。 她继续闭上眼睛,进入一副沉睡的状态之后,借着调睡姿的时候,让铐链自己发出一些轻响。 燕乘烁在听到动静后,果然在那头起了身,走到囚牢边巡视,眼神停在同一个地方盯了许久后,才放心转身。 就是这个时候。 “燕乘烁!” 自己的名字猛地在耳边响起,他愕地站住脚,声音传来的方向很清晰——囹圄! 再回眼,那披枷带锁之人,已站在了囹圄中央,眼中一阵起伏不定。 “不想知道你妹妹的踪迹了吗!” 四目相对,他眸中忽地一震。 囹圄中的一开口,他所想的,不是她终于承认了自己是假的燕温婉,而是他面前的这个人,她知道她妹妹最后的下落! 她知道! “青山埋骨,湖中倒影!你就不想知道你妹妹最后的音讯了么?” 当这些孤注一掷的声音说出口,白饵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有一柄利剑,一路摧枯拉朽,只穿他的肺腑。 燕乘烁猛地冲进囚牢,死死地抓着她的双肩,控制不住颤抖的声音逼问着:“她在哪!?她到底在哪?” 与他对视了许久,白饵不禁轻笑道:“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燕乘烁蓦地怔了怔,眼眶撕得赤红,牙根紧咬着,仍旧道:“青山埋骨!青鸟传音!林中回响!告诉我!她在哪!” 与之相望,那轻笑的眼睛也难掩哀婉。 她想,倘若燕温婉听得见这些声音,九泉之下,也该安息了! 她漠然推开了他,倏尔侧过身去,眼底的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蓦然掷地有声地说: “资料上说,你燕乘烁,双眼如炬!能识忠奸,能辨敌我!可为何,偏偏被宸妃所利用?” 被那声音蓦地一震,燕乘烁目光怔地跳了跳,幡然醒目的那一刻,方知,自己早已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 等眼底的眼泪掉完,她漠然看向他,双目含星,不带一丝起伏,“资料上又说!你燕乘烁!勇猛!果敢!不计后果!胆魄更是异于常人!!” 她慷慨激昂说罢,断了的声音平静了一会儿,又缓缓接上: “而今,我只想问问你,资料上说的,还能信吗!” 这一刻的燕乘烁双眸如炬,亦是不带一丝起伏,与她相对,犹如电光火石,不带一丝犹豫: “如何不能!” 她眸中蓦然浮起淡淡笑意,她忽然对面前之人格外满意。 心中不由得赞叹一句,好一个如何不能! 她听出了气吞山河之势。 她忽然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报以最后的希冀:“希望你做的,比你说得还要果决些!” 那一晚,距天亮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她向他要了两样东西。 “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马!一颗不计后果的决心!” …… 奔腾的烈马上,在他身后,那被大风扬起的披风,不断裹挟着她跌宕起伏的身子。 手上的锁链与他一圈腰带紧紧相连,即便那马身险些就要腾空侧翻,也从未与他断开。 就这般,伴着那清脆的锁链声,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马一往无前,一颗不计后果的决心矢志不渝…… 阳春宫中,旧梦依稀。 卫小疆陪漠沧无痕在那待了一夜,直到东方破晓,亡奴囹圄惊变的事情传来。 漠沧无痕醒来的时候,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蓦然得知燕乘烁和白饵在亡奴囹圄双双失迹的那一刻,漆暗的瞳孔顿时被后一股不可操控的悔意所占据! “即刻,传守拙!” 偌大的都城一时间风雨如晦。 寻找失踪的才人一事尚且无果,有关燕乘烁的海捕文书开始满天飞。 两天两夜之后,燕州。 翡翠山上,遍地山花如翡。 一座古墓之前,两炷深入泥土的清香冉冉升起,与头顶的云雾蓦然交汇在了一起。 “……那一晚,我的任务便是跳入飞燕寺的放生池,等待令妹落入池中,再以一名,换一命。” “放生池中,我注意到她还在痛苦地挣扎,便第一时间向她渡去了援手,等我靠近她的时候,才发现,我怎么也握不住她的手……” “直到看见头顶的池水被一大片鲜血染红,我才意识到,原来她掉落下来之时,便已经受了严重的刀伤……” “事后,我问过我们的人,他们说,他们的人还未出手,便已被另一批在寺中蛰伏已经的黑手抢占了先机。” “黑手的来头尚未查明,我便已身在白府。从魏氏安插在燕温婉身边的那名嬷嬷开始,燕温婉的死亡似乎早已成了定数,起初对送到我面前的那碗毒药产生怀疑,后来顺藤摸瓜偶然听到魏氏和嬷嬷的合谋,以丽阳省亲为契机,在令妹前往燕州祭母途中埋下杀机,由此造就了飞燕寺的一桩惨案。” “取而代之后,我被召入宫虽已是计划之中,但不容小觑的是,魏氏早已在丽阳省亲时为令妹入宫作了铺垫。换而言之,即便我从未出现在令妹的人生轨迹之中,令妹仍旧逃不过枉死一劫,即便逃过了,也要受困于那层层宫闱之中。” 白饵深深吸了一口山顶清冷的空气,蓦然看向破出地平线的朝阳,“我不知道,是否你知晓令妹生前有写手札的习惯,总归这厚厚的一沓信纸中,十张九张与你有关。” 燕乘烁眼前的那些信纸,有些是六年来岁月泛黄的痕迹,有些是泥土侵蚀过的痕迹。 只是简单扫上一两行,目中眼泪再也抑制不住,泉涌而出。 信中所写还未看清,便被那力透思念的笔锋,针一般刺痛着心扉! 以前白饵不明白,为何燕温婉写给燕乘烁的信要一式两份,直到燕乘烁说,这些年他从未收到过她的信,她才突然明白,原来那些信,她从未寄出去。 或许她不想骗他。 那些所谓的喜讯,没有一件是真的。 她想告诉他,她过得不好,一点也不好。 可是,那些最想说的心声,在还未被装进信封前,便已经成了盆中灰烬。 写完了,可能就是说完了。 不愿伤感的气氛太浓,环视着满眼山花,她蓦然一笑:“其中有一封信,给我印象极深,她说,她一年最快乐的时候便是在燕州祭奠母亲的那三个月。她喜欢一个人坐在翡翠山山顶,等朝阳破出地平线,看着翡翠山一点点亮起来。喜欢听飞燕寺的晨钟暮鼓,看到飞燕掠过长空,她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羡慕它们的自由,也渴望自由。” 耳听得身旁的燕乘烁泣不成声,她嘴角的弧度也越发僵硬,目光不禁顿顿,流露出一丝哀婉,“可那层层宫闱,哪里有属于她的自由……” 那低沉的声音,融在晨风中,再也听不见。 恍惚间,她忽然觉得天空离她好近,越来越近,仿佛就压在她薄薄的眼皮上…… 燕乘烁脑袋蓦然一抬,“白练!” …… 飞燕寺,禅房的门忽然敲响。 “施主,受住持所托,特将一封书信交于施主,万望施主亲启。” “敢问,是受何人所托?” 僧人双手合十告退,燕乘烁眼底蓦然闪过一丝疑惑。 …… “哥,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温婉已经不在了。 这十几年来,温婉始终没能从母亲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温婉每一天都活在对母亲的思念之中。 以前总觉得这个寰宇很小,总觉得转山转水,都转不开燕州,那日你离家,以为你很快就会回来,快则十天,慢则半个月。 每天等你的地方,从府门迈向了巷口,从巷口迈向了渡口。 十岁之前,我从未行过那么远的路。 我告诉自己最长也就是半年,可我从未想过,是年复一年,归期无期。 直到这一天,我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每一天在我耳边都有一个声音在响,它说要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 我摆脱不掉它,便只能相信它。 我想不明白,上辈子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神明要这样罚我,让我生命中挚爱的两个人一一离我而去。 哥,温婉一点也不想奢求来世,温婉不想再承受这样的折磨了。 哥,希望你能原谅温婉的自私。 哥,它又在喊我了。 哥,温婉先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7章 兵乱,山河板荡 翌日清晨,燕乘烁偶然听闻飞燕寺的僧人在传,山下有官员在抓捕重犯,用不了多久飞燕寺估计也有官兵来。&lt;/p&gt; 燕乘烁决定下山亲自看看。&lt;/p&gt; 禅房。&lt;/p&gt; “燕乘烁。”&lt;/p&gt; 白饵躺在睡铺上,面容几分憔悴,她用力地抽出手臂,将压在身上的被褥推开。&lt;/p&gt; 斜斜地望了一眼窗子,怕他没有听见自己的声音,想再喊一下,但总觉得有一口气一直提不上来,遂在心里快快地支起半个身子。&lt;/p&gt; 好在燕乘烁听见了,在禅房外和一个僧人交涉了几句便推门而入。&lt;/p&gt; 此时她已经勉强坐起来了,想要下榻的时候,却被他上前阻止了。&lt;/p&gt; 她的眼睛略略动了一下,然后微微动了一下头,嘴也动了一下,喉咙发出了一个咳嗽似地的声音,“我们,现在便下山吧。”&lt;/p&gt;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燕乘烁不免看了看她的眼睛,眸色像一滩死水,泛不起一丝光泽。&lt;/p&gt; 忙说:“你身上的风寒尚未驱除,理当好好休息。”&lt;/p&gt; 白饵唇瓣扯开一个简单的笑,看着他道:“我已经没事了。现在就下山。”&lt;/p&gt; 燕乘烁望着那窗子静默了片刻,想起了山下那些官兵……&lt;/p&gt; 抵达山脚的时候离中午还有一会儿,两个人在山脚下的春耘镇找了一家客栈落了脚。&lt;/p&gt; 天近中午,一起吃过午饭后,燕乘烁说去看看附近的情况,等他走后,白饵终于撑不住了,便上了床,很快就睡着了。&lt;/p&gt;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好像过去了一整个春秋,梦里整个人生都过了一遍似地。&lt;/p&gt; 在梦里,满是杀戮,血流千里、伏尸百万的画面,不断塞进她的瞳孔。&lt;/p&gt; 忽然觉得全身热得厉害,脑门就像是要烧起来了一样。&lt;/p&gt; 她愕地一下,被梦吓醒了。&lt;/p&gt; 微微睁了眼睛,在窗台反复确认,看到阳光还停在那里,才发现自己根本没睡多久,可能连一盏茶的时间都没有。&lt;/p&gt; 思绪浮光跃金般跳着,她的眼睛却没有完全睁开,一副半睡半醒的状态。&lt;/p&gt; 直到各种喧闹声不断从窗子外飘进来,好像有惊恐的叫声,逃窜声,还有东西摔得霹雳作响的声音……&lt;/p&gt; 她思绪愕地一跳,难道自己还在梦里?&lt;/p&gt; 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可是窗台还是窗台,她看得很清楚,这里明明是客栈,不是短兵相接的疆场。&lt;/p&gt; 可是,那些杀戮声的的确确一遍又一遍地传进了她的耳朵里……&lt;/p&gt; 就在她觉得掀开被子,彻底摆脱那些梦境的时候,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被狠狠地踢开了!&lt;/p&gt; 两三个手持弯刀的男子蓦然冲了进来,眼神里满是杀机。&lt;/p&gt; 她下意识地坐起,眉头微蹙,盯着那几个人喘息着,细细的汗珠从她额头上渗了出来。&lt;/p&gt; 看着装与面相,可以判断,他们是风人无疑,同时借着已开的门,可以看见,外面也是一片乱哄哄的状态。&lt;/p&gt; 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座客栈遭到了围攻洗劫。&lt;/p&gt; 但好像不对,窗子外有一处视角是可以看到对街的,街上很乱,各种逃窜的身影。&lt;/p&gt; 不遑思忖,一柄弯刀便已经当空劈了下来,心弦猛地一动,她当即举起身后的枕头,以作抵挡。&lt;/p&gt; 幸得这枕头还有些分量,与那风人僵持了一会儿。&lt;/p&gt; 可实际上,那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lt;/p&gt; 她两眼蓦然一翻,天黑了一下又亮了一下。&lt;/p&gt; 怎么回事?&lt;/p&gt; 视线越来越模糊,看见空中又举起了两柄弯刀,脑袋里最后一次拉响了警报……&lt;/p&gt; 可她却再也没了力气,彻彻底底地倒了下去。&lt;/p&gt; 此时,燕乘烁旋风一般的黑影早已从对街奔来,身子在半空一斜,从外面跳进窗户之后,剑鞘里的长剑一挥,便直逼三个风人。&lt;/p&gt; 一缕血腥味开始从窗子飘了出去,与街道上如出一辙的味道连成一片,转瞬之间,整个春耘镇上空皆笼罩在一片死亡之中。&lt;/p&gt; 大片大片的乌云在迁移,掠过客舍檐角,客舍陷入了黑暗,掠过飘摇的酒旗,客栈陷入了黑暗,掠过笔直的街道,那些由鲜血汇聚而成的涓涓细流,逐渐变成了一条找不到源头的黑河。&lt;/p&gt; 春耘镇坐落于翡翠山脚,四面环山,此时乌云只是轻轻将太阳一蔽,整个镇子便仿佛提前步入了黑夜。&lt;/p&gt; “白练!白练!”&lt;/p&gt; 燕乘烁抱着那张滚烫的面庞,拼命地唤着,可那双眼睛一直闭着不动一下,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了出来。&lt;/p&gt; 他的眼中顿时布满了担忧,旋即将人从床上抱起,动作迅疾地背到身后,扫了一眼地上的剑,蓦地将之飞入手心,接着便夺门而出。&lt;/p&gt; 燕州,踞慵城。&lt;/p&gt; 整个燕州的核心地段,即主城区。&lt;/p&gt; 整个燕州说大不大,背着她燕乘烁一路离开了春耘镇,即将抵达城关的时候,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僵硬,仿佛每一步到要陷进地底下去。&lt;/p&gt; 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处是干的,白饵那在下小雨,他那却是倾盆大雨。&lt;/p&gt; 看到不断有百姓从城关逃出来,燕乘烁不禁停下来,询问缘由。&lt;/p&gt; “以抓捕当地一名逃犯为缘由,风人与仇人两方官员起了争执!”&lt;/p&gt; “燕州刺史被杀!”&lt;/p&gt; “风人占据了整个燕州!”&lt;/p&gt; “一个上午的时间,燕州附近大大小小的村镇全部遭了沦陷!”&lt;/p&gt; “眼下踞慵城无主!大小官员皆被落入风人网中!”&lt;/p&gt; “眼下风人正在全面封城,再不逃就逃不掉了!”&lt;/p&gt; “风人早就预谋好了!”&lt;/p&gt; “……”&lt;/p&gt; “燕州只是冰山一角,据说以北地界几个州也遭了沦陷!”&lt;/p&gt; “恐怕两年前的噩梦又要发生了!”&lt;/p&gt; 燕乘烁走了一路,亦问了一路,从春耘镇开始,他愣是没有见到一个当地的官员出来平定局面,只有不停在逃的百姓。&lt;/p&gt;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信,燕州真的出事了!&lt;/p&gt; 往南走三里,便能抵达都定关,听百姓说,那里很安全,那里有朝廷的官员在,许多人都打算往那里逃。&lt;/p&gt; 燕乘烁细细思忖,眼下踞慵城无主,若能找到其他地方的官员,尚有一线生机!&lt;/p&gt; “白练!再坚持一下,我们去都定关!”&lt;/p&gt; 他偏着头和她说,声音满是鼓舞。&lt;/p&gt; “再坚持一下!”&lt;/p&gt; 他在跟她说,仿佛也在跟自己说,也仿佛是在跟这座昏天暗地的都城说。&lt;/p&gt; 再坚持一下……&lt;/p&gt; 天近申时的时候,日头趖西的意思越来越浓。&lt;/p&gt; 快接近都定关的时候,情况大为转变,沿途叫卖声稀松平常,岸边渡船来去自如,行人的步履仿佛是在一瞬间缓下来的。&lt;/p&gt; 凉爽的清风阵阵拂面而来,也时不时将远山上女眷出游的笑声飘荡过来,银铃一般,透着淡淡的喜悦。&lt;/p&gt; 还有一群放学早归的儿童手把纸鸢在他面前穿行而过。&lt;/p&gt; 他倚着树干,终于坚持不住,以单膝跪地暂作支撑,再缓缓将她放了下来,唇焦口燥地呼着她的名字,大豆颗粒的汗珠不停地往地下砸,那双交瘁的眼睛仿佛正淋着一场大雨,吃力地眨着,不断睁开。&lt;/p&gt; 她一直听得见他的声音,听得见满城的风云,独独睁不开一双眼睛,动不了两片唇瓣,提不起一只手……&lt;/p&gt; 中途好几次唤他停下来,却不断换回他的鼓励声、安慰声。&lt;/p&gt; 靠在那里,她能感受得到他的着急,遂动了动指头,如愿以偿地拉到了他的小拇指,她想给他一点回应,她想告诉他,她没事……&lt;/p&gt; 那一瞬,蓦地感受到了她指尖的温度,燕乘烁看着她脸上忽然有了笑容。&lt;/p&gt; 沿途的好心人一个接一个停了下来,各种殷切的询问与救济。&lt;/p&gt; 他们幸运的得到了一辆马车,有人告诉他,前面不远处入关之后沿着主街一直走,便能见到一家全都定最好的医馆。&lt;/p&gt; 久旱逢甘雨,拜谢之后燕乘烁便驾马车直入关中。&lt;/p&gt; 都定关城门下,与往日不同的是,从昨天中午开始,入关需要查验,与守关的官员照一照面,确认没问题后才能入关。&lt;/p&gt; 燕乘烁没有多想,一心只想快些找到那家医馆,遂配合着将马车停了下来。&lt;/p&gt; 守城的官员一见到他,眼神便紧盯着不放,面对那汗渍淋漓的面目,倒是迟疑住了,注意到那辆马车,遂挥手派两名士兵过去查验。&lt;/p&gt; 燕乘烁湿漉的眉峰一皱,正想要解释什么,目光转动的时候,蓦然瞥见,有两个士兵挨在一起手里拉着一幅画像,眼神一会儿落在他身上,一会儿落在画像上。&lt;/p&gt; 那画像一角恰好被风吹歪了,那画像上的男子登时教燕乘烁心中一震,那模样怎与自己那般像?&lt;/p&gt; 骤然。&lt;/p&gt; “大人!马车中的人!正是宫中的燕才人!”&lt;/p&gt; 士兵一通报,那官员骤然看向面前的男子,心中彻底确定了什么,脸色顿改威严之色,目光瞪着:“他便是朝廷缉拿的钦犯——燕!乘!烁!”&lt;/p&gt; 被那字眼一惊,燕乘烁颓然色变。&lt;/p&gt; 蓦然意识到——那海捕文书捕的不是旁人,正是他燕乘烁!&lt;/p&gt; “来啊,即刻将燕乘烁拿下!”&lt;/p&gt; 听到大动静,那车门在她手中一推,白饵快快地在马车下找到了燕乘烁,一见单膝被欺压在地的他,心中蓦地一跳,“燕乘烁!”&lt;/p&gt; 看到才人了,那官员面色骤僵,忙引领众人上前参拜,“小官拜见燕才人!”&lt;/p&gt; “你是何人!?”那声音带着恼怒。&lt;/p&gt; “守城官鳌九,奉九州钦差之命,特在此等候迎才人回宫,同时缉拿朝中钦犯燕乘烁!”说罢,鳌九盯了眼燕乘烁,又立马回头朝马车上的才人迎作一笑。&lt;/p&gt; 注意到措辞,白饵目光轻轻一跳,追问:“君主斩了我还来不及呢,何来迎我回宫一说?”&lt;/p&gt; 怎,怎能说出这样的话呢?鳌九面作苦涩,忙忙道:“才人有所不知!礼部侍郎早已入宫替才人申辩,求君主还爱女一个清白!还世人一个真相!君主知情后,便立马下派了钦差,探寻才人踪迹!”&lt;/p&gt; 说着,他语气忽厉,指着燕乘烁道:“而这个胆大妄为的燕乘烁,便是诬陷才人清白、绑架才人逃宫的罪魁祸首!”&lt;/p&gt; 一听,白饵与燕乘烁两厢照面,顿时明白了什么!&lt;/p&gt; 一匹前往燕州的快马,一颗不计后果的决心!&lt;/p&gt; 蓦然回想起她那夜在亡奴囹圄说过的话,剑眉森森之下,他的眼中依旧不带一丝起伏。&lt;/p&gt; 即便到了这一刻,那颗决心,也未动摇!&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8章 朝堂激辩 面对突如其来的桎梏,他并未打算挣脱。 “我可以跟你们回去!” 燕乘烁不带一丝犹豫道。 目光赫赫,盯向鳌九之时,话锋又作转折。 “眼下漠沧风人大肆发起兵乱!燕州刺史已亡,踞慵城无主,整个燕州已濒临沦陷!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尚不明确!还请鳌大人即刻快马加鞭将此事呈报朝廷,再与附近几座都城长官连成一线,即刻发兵前往燕州支援!” 听到这样的声音,鳌九一单一双的眼皮就像吊了两块秤砣一样,愣愣地垂视了燕乘烁一会儿。 好一副兵临城下的惊错。 又与旁边几个士兵相觑了几眼,嘴边蓦地扯出了几个大笑,八字胡一颤一颤的。 盯着这一幕,燕乘烁目光顿时怔了又怔。 鳌九负着手勾了勾背,目光聚焦着燕乘烁,不由得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道:“燕乘烁啊燕乘烁,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哈哈哈!”一个士兵抱守着兵器,脸上写满了讽刺,“大人!他是想活命想疯了!” 被眼前这一幕一惊,燕乘烁眼底的恼怒一闪,方才一股压在他胸口的闷热,一下子驱散开了。 筋骨蓦地一挣,挺起腰身怒目道:“鳌九!事关数万百姓生死!事关国之安邦!我岂是同你儿戏!” “住口!” 那一抹轻笑一收,换了威严之色,鳌九哼哼道。 “都定关距燕州不算太远,燕州若有变故,本官岂能不知!” “那是因为燕州刺史被杀,燕州已遭风人封城!” “口出狂言!劫持才人你罪名不小,散布谣言你罪加一等!” “你若不信,即刻派人前往燕州一探究竟便知!” “信与不信本官自有定夺!无需你这罪犯在本官面前吹鼻子瞪眼!我告诉你燕承信!莫说是燕州兵乱,即便是都定关外的三里屯起了大火,本官手里的兵也不会动一下!各州各界的管辖乃是朝廷规定!朝廷若无明旨,私自僭越是掉脑袋的大罪!地方出了事那便是地方的失责!渎职!本官只保证脚下这片土地的安定!” 听罢此言,燕乘烁眸中早已遍布寒光。 睹他无话可接,鳌九冷嗤一声,当即下令:“来啊!即刻将这罪犯绑了,速速押回京都!” 一直闭目养神的白饵,将马车下的内容悉数听在耳中,蓦然睁眼,精神勉强能撑一会儿。 看着他定在那里目光轻轻跳着,眼中似有筹谋。 “等等!” 眼神一转,她漠然看向鳌九,慢慢地说:“他虽有罪,但也是我的亲兄长,我与他兄妹一场,启程之前,有几句话需要与他交代一二。” 鳌九脸上笑意连连:“行,行,行,您说,您说!” 白饵先让鳌九去牵一匹快马来,以报方才路人相赠马车的恩情,随后便朝燕乘烁招招手,示意他到车中来。 燕乘烁眉梢微动,目中透着一丝迟疑,两旁士兵松了绑,便登上了马车。 那车门一掩,二人四目相对,白饵已换了急促的神色,道。 “此地距秦淮一去一回最快也要一天两夜,远水,解不了近渴。往南走,有一批凯旋军驻扎在珑川,只需策马一夜便能将信送到。求人,不如求己!” 燕乘烁眸中满是坚毅,“正合我意!” 白饵点点头,目光确定:“朝廷的信,由我亲自去送!燕州的百姓,能不能得救,就看你这一程,能逃多远了!” 燕乘烁神色一默,转身推门而出。 马车上,见那快马已牵至城门下,遂当空振臂,跃马而去! 耳听得那一声长啸,白饵坐在车中,蓦然心安。 紧接着夺门而出,看向忙着呼兵的鳌九,撑住最后一丝气力道:“鳌大人!你可知他是何人?” 鳌九眼神两处交接不定,无奈只能先忙着上前回话:“有兄长如此,实乃家门不幸!小官,深表同情!” 不遑听他溜须拍马,白饵只道:“他乃出自——凯旋军!” 猛听得凯旋军三字,鳌九目中愕地一跳,燕乘烁?凯旋军? 惶然看向登时被重重掩上的车门,心中顿时漏跳了一拍…… 两天一夜之后,秦淮地界。 拥着军队的马车在一片林荫下暂停休憩。 白饵起手撩了撩窗,眼神在目所能及的地方巡了一遍,明明感觉如影随形,为何却始终不见那人。 思来想去无果,遂随后招手唤来一个士兵,淡淡问。 “不知朝廷所派钦差是何人?” 士兵回答:“回燕才人的话,我们的钦差大人,乃是守拙大人。” “守,拙。” 那名字蓦然在她心中落下,顿教她一片起伏不定,眼神忍不住在外面望了又望。 “为何一路未见你们大人横刀立马的身影?” 士兵回答:“回燕才人的话,我们大人游踪不定,并未跨马。” 白饵定在那里,目光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群白鸟振翅飞过重重宫阙,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在金殿上空盘旋了一圈后,便飞向了辽阔的清河。 金殿。 这是开朝以来,最早的一次早朝,足足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 “陛下!短短三日,中部——燕州、浚州、羡州三州沦陷,北部——巨旸、衡示、砼关相继失守,眼下兵乱已开始向东部蔓延!失陷各地不断请求支援!还请陛下早日调兵!” 这嘈嘈切切的声音刚落下,马上便有人从文官队伍中站出,手举笏板请柬:“陛下!两年前我黎桑给予了漠沧最大的仁慈,而今狼子野心不死,不饮水思源,反倒恩将仇报!事到如今!我黎桑仇国何须再让!有道是不塞不流!不止不行!依微臣之见,还请陛下即刻下旨,命北疆凯旋军主帅元兆即刻发兵漠沧!” 此方唱罢,彼方又登场:“南宫大人所言极是!越是这个时候,力越是要用在刀刃上!若一味派兵四处支援,无异于——‘抽刀断水水更流’!所谓抽薪止沸,剪草除根,便是要趁着敌人势力分散的时候,将敌人的老巢掀个底朝天!” “微臣宋埠极力赞同两位大人所言。” 文臣队伍陆续有人站出。 “除了攻打漠沧之外,应即刻下令九州,全线阻断与漠沧的经济联系!这两年漠沧的繁荣有一半依靠的是我黎桑的繁荣,只要经济线一切,无异于断了漠沧的命脉!除此之外,各地官员最好严厉打击境内风族人,将所有风族人全面驱除出境!教他们知道不知好歹的下场!”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漠沧世子这把火也彻底烧起来了。 “启奏陛下!而今漠沧兵乱,正是质子发挥作用的时候!请陛下速速下旨,擒拿寅月宫漠沧世子!于午时三刻推出午门斩首示众!杀鸡儆猴,以一儆百,一经威慑,敌人的矛头自然不敢再向东进发!还请陛下速速下旨,以防质子逃出宫去与母国相通!” “陛——” “够了!” 面红耳赤的漠沧无痕终于听不下去了,手中的奏折狠狠地砸了下去。 偌大的金殿蓦然死寂了一瞬。 那一双浸透失望的眼睛在下面一个个扫过,这些面孔,这些声音,这些画面,与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 一个个说漠沧风人狼心不死,他们何尝不是一样! 慌乱的声音控制不住:“你们一个个皆想着攻打漠沧!降服漠沧!现在的你们,与两年前有何区别!眼下中部北部甚至东部无数百姓深处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可曾想过他们!漠沧的战争一起,那些已遭风人钳制的百姓会面临什么下场!” 他的话音刚落下,一股滔天的猛浪便开始翻涌而起! “陛下此时顾及起这些百姓来了?” 钟培冀拢着袖站在那里,蓦然一声冷笑,顿时教众人惊骇。 “陛下!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你——” 漠沧无痕骤然与钟培冀眼神对峙着,目眦几乎要裂开。 钟培冀眼神却不眨一下,不慌不忙,振振有词:“两年前!数十名大臣联名上书代表民间百姓请求陛下全力绞杀漠沧皇族!为的便是防止‘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陛下却执意坚持止戈休战,还两国一片和平!最后只以漠沧世子,化干戈为玉帛!同样是两年前!新皇登基,天伦府首次呈报改姓一事无果,此后每每呈报,亦无果,最后此事足足拖了大半年!” 听到这,就快要睡着的黎桑非靖,顿时精神抖擞起来,微微勾起的嘴角掩不住笑意,一对低垂的眼睛,眸中却尽是期待。 “陛下袭的是太上皇的帝位,又是太上皇的嫡长子!无论是按照祖制,还是礼制,君主都应配合天伦府,去除‘漠沧’姓氏,以‘卫’姓昭告天下!可那一日,金殿之中百官力劝,陛下却执意坚持‘漠沧’姓氏!天伦府司正,旧岁方过不惑之年,却因皇室档案之上迟迟不敢下笔,直接辞官归乡!” “自此之后,我黎桑国号一夜之间似乎是被历史抹去了一般!每每异国造访,皆以‘漠沧国’‘漠沧帝’口口相传!那些自漠沧风国来的风族人更是以此为豪、以此为荣!侵略的历史尚未远去,一颗颗忏悔的心日渐淡去,狼性的野蛮与猖狂逐渐暴露出来!陛下不妨从刑部调一调这两年全国的案情,十件有五件皆源自在境的风人!” 漠沧无痕僵坐在那,彻底哑然。 但同样的声音却未断绝。 “江湖之远目所不能及,但请陛下看一看近处的寅月宫!一个漠沧世子身为质子不安命守己,却是屡屡犯规!前些日子更是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可陛下却做了些什么?我朝律法向来严苛,景帝在位期间,每每有罪状,向来都是仅此一状,下不为例!可即便是在这般严苛的律法面前,风人犯案只增不减!世子德行屡教不改!究其本质,难道不是陛下当初对‘漠沧’姓氏的固执所造就的偏爱与纵容么!” 此话一出,温公公当即呵斥警告,“慕容大人!金殿之上,不得以上犯上!” 慕容甫却是声色愈烈:“温公公!您是过来人!真相是什么!您比我等更清楚!终于有一天,养虎终成患!两年前我等在金殿上所忧之事,不就是今日京外所连连传报之事么!而今此时此刻,正处水深火热的难民,不都是陛下一手造成的么!不都是当初陛下那份固执所带来的最好的报应么!” 此时的漠沧无痕早已色变,愕然撑坐在龙座上,犹如倒悬在塔尖的危石,仿佛下一瞬便要坠下去! “慕容甫!”不遑顾及君主,温公公当即发令,“黄金甲何在!即刻将慕容甫轰出金殿!听候发落!” 慕容甫何惧,以一作百,拱手抱拳:“欲派援军!先改姓氏!‘漠沧’不废,援军难至!” “轰出去!!!” 那发号施令的声音一起,金殿上一大片文官齐齐铺地,“欲派援军!先改姓氏!‘漠沧’不废,援军难至!” 蓦然逼起的声音顿教他惊心褫魄,漠沧无痕怔怔的目光在文官队伍一扫,紧接着武官队伍也有人跪了下去—— “欲派援军!先改姓氏!‘漠沧’不废,援军难至!” 这一刻,瞳孔犹如地震一般,看着起初只是一个,后来是两个,最后又是一片! “欲派援军,先……” 旁人所见,跪下去的是人影,殊不知,那是一刀一刀的锋利,剜下了心头血! 这一刻,如雷轰顶! 满寰宇的瓦釜雷鸣,似乎不会有尽头。 漠沧无痕独坐在那,孤寂的目光,顺着脚下的金阶一层层往下延展,净如明镜的地面浸透着月光的皎洁,金色的殿门大开,昏黄的微光一片接一片,重重宫殿的轮廓被清一色的黑线勾勒出,与那远山一脉相连…… 不禁问:这天,为何还不亮。 s:///book/3/3873/824708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9章 满城霜雪 火烧上了他的眉毛,搭上她作甚? 瑞安殿,煦暖阁中。 石蹇将她请进去后,便忙着掩门。 白饵比他还忙,临门掰扯住: “石郎君!陛下还在早朝,哪里来的召见?” “有!有,昨天晚上便说了要召见!” 石蹇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起来。 白饵哪有那么好骗,昨晚她人都还在回秦淮的路上,西宫谁人接旨? 见她眼有迟疑,石蹇略带心虚地补了一句。 “燕才人!您就在这先等着!君主马上就到了,就到了……” 她可不甘心! 神思一转,手上掰门的力气更大,忙向外面的石郎君哀哀:“石郎君啊!妾身这一路舟车劳顿的怕是伺候不好君主了!” 石蹇不听不听,心想把门锁了便完事! 但,里面那道掰扯的力气是想让他自卑? “不如……” 眼看着两扇门的缝隙由小便大,白饵逮住他的目光,忙挤着微笑说:“不如!石郎君留下来伺候!” 石蹇心想他留下来有什么用啊,牙根咬咬,面上一痉挛:“不妨事不妨事……才人只要人在里面就行了,嗯……” “哐——” “还有啊,我前——” “当——” 前几天染的风寒尚未痊愈,此时伴君只恐有伤龙体。 “……” 看着忽然被锁上的门,白饵瞬间急得跳脚,狂在门上拍,“石郎君!您这是作甚!开门,开开门好吗?” 那大功告成的声音在门缝外响起。 “燕才人,您就在这好生待着,君主马上便来啦!” “石郎君为何要这样,石郎君您做人不能像这个样子的,真的,石郎——” 那门窗上人影一飘,偌大的煦暖阁,终究是没了一点声音。 教人瑟瑟发抖。 说实话,她非常想跑到金殿外去偷听,去看一看漠沧无痕被骂得狗血临头的场面。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一想到燕州那群难民,再想想正在聚龙城养尊处优的漠沧无痕,便觉得忿忿不平! 越想越恼火,白饵双手撩撩,针一样的眼神盯了盯那些或贵重或华丽的陈设,突然有一种砸东西的冲动! 此时,门外好像有声音了。 “不好!怕是漠沧无痕下早朝了!” 白饵踱踱步,缩缩头,一下子便乱了起来! 她现在一想到漠沧无痕就没好脸色,待会跟他照面,不是忍不住笑出声,就是摆臭脸! 这样子断然要暴露的! 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憋屈过! 耳听得外面已经在开门了,她眼珠子登时往内阁开着的两扇门一转,噌地一下便跑进去了…… 石蹇的声音窸窸窣窣响了一会儿,门轻轻掩上之后,偌大的煦暖阁又没声了。 白饵背守在内阁的门后面,就跟站在钢丝上一样,心跳跳得厉害。 外面怎么那么安静? 漠沧无痕呢? 漠沧无痕独自站在那,一袭金色的龙袍尚未换下。 往日那身矜贵的龙袍穿在身上,将整个人衬得容光焕发、光芒四射,无论男人女人,看一眼便要心动,换作谁都不行,那气质只有他才能拿捏到位。 可此刻,却再也撑不起那挺拔的腰身。 他停在那,知道她就在里面,一直没开口,就像,不知该怎么去称呼她似地。 “燕才人。” 被这近在耳侧的声音吓坏了,白饵忙寻头转向地朝着外面欠了欠身:“陛,陛下!妾身见过陛下。” 能在此时听见她的声音,便是最好的慰藉。 漠沧无痕上前一步,忍不住想要推开门快些见到她。 她不知道,这些天没能见到她,他就像大病了一场似地,每每奏折在手,思绪总是在窗外。 他失去了她两年,熬过了无数孤寂时光,独独这几天一刻也平静不了,每日所想,亦是每时每刻所想,便是想见她,想见她,只想见到她! 他开始发现,这种念想,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那种思念,便像是鱼儿离开了水,一刻也无法呼吸。 “陛下!” 见他要推门而入,白饵忙在里头扒扯住,先稳住一口气,然后咳咳嗓子。 “陛下!妾身在回来的路上染了寒疾,眼下虽无大碍,但身上的湿气还是重的!妾身不敢相对,以免惊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你染了寒疾?”他满是担忧的声音,有些颤抖。 她说得很急:“妾身已无大碍!陛下勿念!” 那声音,针一般,已教人听不出一丝感情。 漠沧无痕不想去管这些细微,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断压迫着他的神经,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最后是两目微垂,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复下来,攒着一口气力:“开开门好吗?让朕看看你……” “为了陛下的龙体,恕妾身不能开门!”她摇了头,很果决。 “朕不在乎这些!朕,只想看看你。”他的话不带一丝犹豫,他想告诉她,他只在乎她。 “可妾身在乎!!!” 里头的声音顿了顿,同样是斩钉截铁: “妾身,在乎陛下不在乎的那些!” “有些东西,陛下可以不在乎,但不妨碍别人在乎!” 不是吗? 她多么想问问他。 可那个人似乎连回答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漠沧无痕慢慢紧着一个拳头撑在门上,脑袋垂了下去,是彻底地寒了心。 她的话一遍遍说出口,语气丝毫不输给朝堂那些声音。 从朝堂上独自离开时,恐那些请柬源源不断,温公公说此时不宜回风华殿,便作引,到了瑞安殿。 瑞安殿前,石蹇跟他说,她早已在阁中等候多少。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她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开心,那些从朝堂上带出来的不逞与委屈顿时一扫而空! 被群臣叱责,被万民叱责,根本不算什么。 可直到这一刻,他才不得不联想到,原来,她也偏信了朝堂那些声音…… 连她也要这样对他吗? 他在内心摇摇头,他不信。 “你不愿见朕,不是因为怕会给朕带来病体,是因为不敢再正视朕,不想给一个昏君当陪衬,对吗!” 明明在用力克制,可他的声音到底还是难掩颤抖。 被这样的话一惊,她旋即欠身,满是惶然:“妾身不敢。” “朕知道,你和他们一样。” 他侧过头去,目中凄寒,却没有半分犹豫。 不是不愿再看她一眼,而是不想让她再看到自己一眼。 她既从一开始便选择闭门不见,他又何必这样为难她呢? 他脸上蓦然自嘲一笑,无声之中写满了讽刺。 白饵垂着头卑躬着,丝毫不敢动一下,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隔着一扇门,即便他察觉不出,动作仍旧十分恭谨。 已屡屡触怒龙鳞,只需他一声呵斥便可教她人头落地,可心中仍旧嘴硬着,既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饶过任何人: 昔日冷酷无情之人,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何谓众叛亲离、何谓帝王孤独了? 可对于他来说,众叛亲离,帝王孤独! 两年前,当所爱之人,因命运捉弄,因世道不公,一一离他而去,从那一刻起,该尝的,都尝尽了! 漠沧无痕绷着神色,蓦然抽了一直缚着的玉带,将之随手弃到一边后,便靠着门扉屈膝坐了下来,那一层层精美的龙纹图腾本该在空中恣意遨游,此刻却叠缩着,铺就在地上,看着十分压抑。 他真的累了。 蓦然抬眼瞥见这一幕,白饵的心不免猛地跳了一下! 昔日那个高踞龙座占尽尊荣之人,此刻却践坐在地无比失态! 这还是那个漠沧无痕吗? 开始惴惴不安。 气氛持续死寂着。 各种失意不断在他眼底堆积,直到眼眶一点点泛红。 那一刻,他坐在那里,一下子想起了很多事。 “朕时常在想,所谓风族人和仇族人究竟有何不同,他们同样是人,同样有着人的情感,彼此心中都有着想要守护的人,仅仅只是居住在不同的版图上朝拜着不同的统治者,便要成为敌对吗?” 他摇了摇头,孑然喟叹:“说到底,风族人也好,仇族人也罢,他们只不过都是皇族争斗的牺牲品。” “而那些高喊着诛杀风人之人,可曾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亲人,也有自己的家园!他们大部分人的立场本就与漠沧皇不同,凭什么要承受灭国的灾难?凭什么要成为仇族人报复的对象?” 任凭那声音激动起来,白饵眼睛睁着,死一般平静。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漠沧皇族举兵黎桑那一刻,他们可有想到,大部分仇族人的立场也与黎桑皇族不同,是不是要放过他们? 当他们将手中的弯刀举过仇族人的头顶时,可有想到,这些仇族人也有要守护的人!也有自己的家园! 她心中摇摇头,目中闪着恨意。 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 两国交战注定无一人幸免罢了。 “都说朕怀有二心,朕的母亲困守在漠沧十八年,最后仍旧没能逃过漠沧皇族的黑手,提一句漠沧风人!难道,朕心中就不恨吗?” 他目中满是可笑,语气却只剩无奈。 “统治者犯下的错,不该由子民承担。否则,他日必将恶果相循,祸水不绝。朕正是确信这一点,两年前才会不顾一切止戈休战,还两国百姓一片安宁。” “冤有头,债有主!”她漠然看向他,不禁要问:“敢问陛下,那些罪魁祸首呢?曾经代表着漠沧皇族残害过我仇族人的刽子手呢?他们值得被原谅吗?他们有过一丝忏悔吗?” 当初他问她,她相信,所有的风人都是恶人吗? 而今,他只想问她:“你相信,所有的漠沧皇族都是恶人吗?那些所谓的罪魁祸首都得死吗?” “只要他们手上沾了血!他们都该死!”她一口笃定。 “倘若他们手上从未沾过血呢!” 那紧着的拳头猛地在门扉上重重地击了几下,一副眼眶睁得赤红。 她惶然抬头,注视着他因情绪激动而连连颤抖的双肩,脑海中蓦然一片死寂。 漠沧无痕抬抬头,哀哀目中,那满城的霜雪又开始飘了下来…… “两年前,黎桑仇国一朝反扑,他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满街坊的百姓手中棍棒,无不在他身上落下!就连同他的婢子也不放过!” 那声音顿时充满了惊恐、无措! “朕赶到之时,他就那样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上,竟无一处是干净的,完整的!” 他不甘心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了一下,才续上:“试问,一个连府里的下人做错了事也不忍心罚一下的人,他手上又如何会沾鲜血!” 那双原本无光的眸子,也开始不停地闪烁起来。 “朕的二哥,这辈子没有杀过一个人,凭什么要遭那样的下场!就因为有些人口中的,所有漠沧皇族都是恶人吗!还是说,两年前只要践踏过秦淮这片土地的风人,手上一定沾了仇族人的血,一定是十恶不赦之徒!一定都该死!?凭什么。” 她欠身的动作僵硬到麻痹。 这一刻,方得知他所诉之人是为风尘府的二皇子那一刻,她心中便仿佛被人狠狠地撕开了一个口子! 那些与之有过交集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中回闪,各种不可思议牢牢桎梏着她的大脑。 听着门外歇斯底里的咆哮,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不断地砸出她的眼眶。 “凭什么……” 凭什么,他一声声发自肺腑地质问着,名为问她,实为问那些高举棍棒对他二哥拳打脚踢的秦淮百姓! 可是谁能给他答案? 即便两年前抱着二哥的尸身跪在雪中对着青天无尽地嘶吼,也没人能给他一个答案。 他靠在那里,想了一会儿,目中哀哀落泪,“或许,是他做错了。”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她蓦地抬头,望着那萧索的背影,心痛到无法呼吸。 他说,“两年前,他错不该来秦淮,他本就属于雪月风花,属于自由。秦淮的硝烟不适合他。” 他说,“他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便是与他这个四弟相遇。是朕,害了他。” …… 那一夜的漠沧无痕坐靠在那,眼中不见一丝起伏。 他从未怪身后之人,他只不过和自己一样,都被同一种仇恨折磨着。 那一夜的白饵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哭到泪水干涸,特别是当那些刀一般的字眼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那一刻,她顿然明白,两年前,他为何要不顾百官反对,始终坚持沿用“漠沧”姓氏。 这个世道,成王败寇,为寇者,终究难逃欺凌,而他所谓的那份固执,却成了他们最大的守望。 目光既定良久,她蓦然推开了两扇阁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0章 饮鸩、毒咒 天字号囹圄中,时间这条长河似乎是堵塞了一般,水泄不通,四处开始散发出一股恶臭。 卫峥嵘静坐在枯草铺就的席子上,弯腰驼背,脑袋不自觉前缩,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就像石化了一般。 那双眼珠稍微浮动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死寂。 这般不屑一顾的眼神,并没有让黎桑非靖觉着有被冒犯到,他微微一笑,仍旧上前: “卫国公,别来无恙啊!” “你来做甚!” 卫峥嵘的态度仍旧是不屑一顾。 实际上,两个人明明存在一种亲属关系,可眼下显然两个人都没有要承认的意思。 “有关你贪墨一案本王已全部查完,除了贪墨一案,其他案子本王也已经查完。” 黎桑非靖盯着他,不禁笑着问:“卫国公觉着,这个进度是快,还是慢呢?” 卫峥嵘没有回答。 不过从他震惊的脸色来看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想必在他心中,这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预期。 对死期的预期。 黎桑非靖不禁又问:“就不想知道本王为何查得这般快么?” “哼,少在这故作恐吓!”卫峥嵘冷嗤了一声。 听着话,他竟是不信? 黎桑非靖笑笑,不免告诉他:“除开刑部单九思,这两年来,黎桑境内以户部庞盛和市舶差使滕王舸为首的二十七位官员皆与你有染,其中所涉及的大小案子总计二百三十一状,其中还不包括这桩贪墨大案派生出来的案子。卫国公,本王说对了吗?” 卫峥嵘盯着廑王,早已目瞪口呆,当那些数字一开口,他便彻底惊住了。 直到昨天他才想清的数字,面前之人此刻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黎桑非靖明知故问,自说自话道:“那必然是对的。这其中有一半官员都是本王两年前送给你的大礼,本王能不清楚吗?”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卫峥嵘圆睁着怒目质问:“你说什么!” “皇尚坊如何短短两年不到的时间便成了天下第一坊,你应该很清楚?那些每年从各地送到你国公府的厚礼,你可还满意?” 黎桑非靖轻笑地问他。 他却惊愕得仿佛失了声。 黎桑非靖拢袖想想,“且让本王想想,这前前后后都有哪些人,户部尚书庞盛,冬海市舶差使滕王舸,南中九台巡抚贺绥,万州刺史隋丞计……” “是你!!!” 卫峥嵘像一头沉睡已经一朝醒来的狮子。 他噌地站了起来,冲了过去,狠狠地抓住他的领口,目光在那张平静的面目上盯得死死的,直到这一刻,仍旧不敢相信似地,声音带着胆颤: “民间传言的黑浮屠!!!” 黎桑非靖眼睛垂笑地看着他说:“‘黑浮屠’早已随着两年前那场战争陨灭了!但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的劣根性不会陨灭啊!” 卫峥嵘猛地看向囹圄之外,“你这孽畜!现在便随我到君主面前去!告诉他!一切都是你布的局!一切都是你!” 听到这话,黎桑非靖不免怔怔一笑,“那本王不妨再告诉你,本王在黎桑还养了多少蛀虫!卫国公,可一定要听好了!秦淮之内十二个,秦淮之外大大小小加起来六十一个!本王倒是想看看,在漠沧无痕有生之年,能不能把这些蛀虫全部拔除。” 卫峥嵘颤抖的手心在那领口一松,整个人遽然跌坐在地上,一双恐惧的目光望着张恐怖的面目,在他头顿时布满了大片大片的阴森。 紧接着,连滚带爬想要冲出囹圄,黎桑非靖立在那里,身体不动一下,反手便将那囹圄大门关得霹雳作响。 望着这一幕,卫峥嵘没有放弃,猛地扒扯上铁栏,朝外疯喊: “快来人!快来人!廑王意图谋反!快来人!” 黎桑非靖忽然觉得很是好笑,不禁问:“漠沧无痕若此时才知道本王意图谋反,你觉得他那龙座能安稳坐到现在?眼下你知道这些蛀虫的数目又能如何?到君主面前揭发本王你就能活了吗?” 卫峥嵘望着他,怔了怔。 “你觉得,你的君主还会信你吗?还会再信你这个皇叔吗?” 卫峥嵘眼中腾起的光,顷刻间暗了下去,他僵坐在那,蓦然大笑起来。 幡然醒悟,却为时已晚。 黎桑非靖目光摇摇,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接着,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只白瓶,呈到那草席上。 “实话告诉你,本王此番来,正是授意君主,特来送你一程!” 卫峥嵘目光一转,盯着那白瓶,不可思议地说:“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黎桑非靖道,“如今外面说他宠幸贵胄的流言源源不断,聚龙城外斥政之声每日沸反盈天,他若想坐稳这江山,便只能亲手送你上路,外面那些火,才会扑下去。” 卫峥嵘目光跳着,透着惊愕。 黎桑非靖淡淡道:“不过,本王是不会让你死的。”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卫峥嵘顿时盯向了他。 “你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谁来背这宠幸贵胄的罪名?百姓不斥政了,他这江山岂不是又坐稳了?” 黎桑非靖勾着背,狞笑的目光蓦然聚焦在卫峥嵘眼中,“你得活,活下来!你放心,漠沧无痕面前,本王会告诉他,卫国公拒绝饮鸩!你也莫急,国公夫人已经入宫去见太皇太后了,太皇太后一定会极力保你!” 被那黑灿灿的瞳孔之中无穷的诡计盯得惊心褫魄,卫峥嵘眼底的决然一闪,猛地推开面前之人,转头便冲向那席子,一把举起鸩毒,一饮而尽! 那白瓶被他摔在地上,他掐着脖子,极力地下咽着,可那种死亡的快感却迟迟没有出现,这是怎么回事? 直到那笑声忽然在囹圄中翻起…… 盯了眼摔在地上的白瓶,黎桑非靖心中登时满是得逞。 “卫国公,本王不是说了吗,本王要你活,本王怎么可能真把那鸩毒带过来呢?哈哈哈哈哈!” “黎桑非靖!黎桑氏族出了你这般败类!黎桑一脉迟早要亡的!迟早要亡的!要亡的……”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1章 拙夫之罪,百死难赎 万寿宫,大风摇落一树树梨花,大片地雪白恣意落下,整个安福殿前犹如缟素。 任凭那花瓣劈头盖脸地砸下,在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刮过,跪在园中之中腰身提拔,面色庄重,眼睛始终不眨一下。 海姑姑第三次从安福殿中走出来,看着那一身素简之人,眼中既心疼,又无奈: “扈三娘子,太皇太后她谁也不见。您,此时不应出现在这里呀!” “今日太皇太后,我一定要见!” 扈三娘子还和第一次那般态度决绝。 海姑姑不禁哀哀摇头,语调又沉了几分:“娘子素来是知大局识时务之人,您又何必让太皇太后为难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扈三娘子枯瘦的目光顿时沉了沉,心中各种挣扎着,但跪着的膝盖仍旧没有要动摇的意思。 不想再无功而返,海姑姑连连劝着,此时殿门前蓦然响起了一婢子的声音: “请国公夫人入殿。” 扈三娘子心中猛地一颤,瞳孔倏尔一张,似是释然了一半,可遥遥望着那殿门,想象着此刻殿中之人,目中却难掩几分胆怯。 坚定了数日的决心,偏偏在此刻动摇了…… 安福殿中。 太皇太后的鬓发仿佛是一夜之间斑白的,整个人坐在榻上,不见昔日的矍铄。 那些才女的盛名仿佛早与她无关,除了那身贵气的服饰,俨然是寻常百姓家中深居简出的老太太。 扈三娘子跪在殿中,要说的话没有想很久,“拙夫与胞弟犯下如此不赦重罪,贱妇难辞其咎,本无颜再请见太皇太后,更不敢求情半分,但,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 那苦涩的声音咽了一下,才接上:“罪妇恳请太皇太后赐下毒酒,以还拙夫最后一丝体面!还皇室一份清宁!”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太皇太后和海姑姑几乎是同时看向国公夫人的,两个人几乎不敢相信她此番前来竟是…… 看着她决绝的目光,太皇太后的面色再也难以自控,接连的惊错换成源源不断的哀戚,抬手颤颤,想要去搀扶那教人心疼之人,目中却再也没克制住,哀哀地落下泪来。 扈三娘子不敢上前,她怕自己会犹豫,只是将脑袋重重地磕在地上,扑身长跪着:“请太皇太后赐下毒酒!还拙夫最后一丝体面!还皇室一片清宁!” 那一声声喊着,却不知教她吞下了多少罪孽! 她这是在逼一个母亲,去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啊! “扈三娘子你……”那颤颤的手心空空在膝盖上一落,太皇太后偏过头去,掩着面目再也说不出话来。 一个做妻子的要走到请求弑夫这一步,她得承受多大的勇气啊! 一旦开了这张口,往后那些漫长的孤寂岁月她一人又要如何去渡过? 在悔恨中度日?还于是愧疚中死去? 她宁愿听到她哀求自己,饶夫一命! 她宁愿自私一回,应下她的哀求,放过自己的孩子,也放过自己! 海姑姑站在一旁,早已无力过去伺候,揪着帕子哭成了泪人。 听她一句还夫体面,看似出于私心,却不知背后承载了多少舍小家顾大家的气魄! 这些时日永.康侯府和卫国公府亲胄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人,一个个哀求着太皇太后念一念舐犊之情! 可到最后,谁又能想到,竟是那结发之人狠了心,声声哀求着赐下毒盏! 这寂寂的安福殿三个人顿时哭得泣不成声,悲伤大片大片在空气中蔓延着,几乎教人喘不过气来。 这一世的痛彻心扉像是终于要结束了,国公夫人抹了泪,声音清澈地说:“贱妇自知,拙夫之罪,百死难赎,故贱妇也不敢苟活,此去之后,别无他念,只求太皇太后留下国公府一双儿女……” 恍惚间,被那字眼一震,太皇太后和海姑姑都怔了怔,啜泣声停了停,眼泪还在目中打着转…… 一股血腥味蓦然飘了起来。 迟迟不敢看向她,这一瞬,海姑姑率先反应过来,只见跪着的扈三娘子身子轻轻搐了一下,一抹血丝无端从她口中溢了出来,“扈三娘子!” 下一瞬,惶然冲了过去。 这一刻,惊恐万状! “太皇太后!扈三娘子提前服毒了!” “传……传太医!快传太医!” 整个画面颓然从榻上黑了下去。 万寿宫空前大乱,唯有那满庭院的梨花风中幕卷着。 她早已在入宫之前服了毒,这一行,无论能否见到太皇太后一面,既定的结局,不会改变。 满尘世的纷扰一点点退了下去,扈三娘子,容颜胜雪,目中流盼:“瑾儿,欢儿……” 廑王府。 急报的声音不遑遮掩,从府门一路明目张胆地传进了衡阈轩。 云胡姒正伺候榻前,替廑王殿下缓缓斟茶,蓦然听见了宗宪远远的呼彻声,“殿下——” 似是从轩外的廊道传来。 下一瞬,宗宪冲进轩中,向廑王急报:“殿下!宫里出事了!国公夫人以死请旨!太皇太后赐下金针之毒!卫国公狱中当场暴毙!” 黎桑非靖愕然站了起来,云胡姒手中的茶盏蓦然倾覆。 不可置信的声音顿时在这个房间响彻。 “卫峥嵘死了!??” 宗宪急急解释:“天字号囹圄之中,太皇太后赐下的金杯一入狱中,属下便准备向廑王府传信,可卫国公一饮完杯中毒酒,整个人便没了气息!再无生命迹象!” “怎么可能!”云胡姒先冲了过去,抓着宗宪质问:“在此之前,他不是已经饮下了我的霸道之毒么!” “属下也不敢相信,可仵作一验尸,断定已亡!” 这一刻,如雷轰顶。 那霸道之毒是他亲眼看着卫峥嵘饮下去的,无疑:这一环节没有出任何差错! 黎桑非靖赫然看向面前的廑侧妃,心扉几乎要炸裂。 “殿下……” 转头对向廑王殿下的那一刻,那蓦然缩紧的瞳孔,似有泼天的寒意猛地蹿入她的心底。 云胡姒一副不可思议地样子,惊错地摇摇头,“殿下!小姒敢以性命担保,小姒研制的毒绝对没有问题!” 黎桑非靖眼底的寒光扑闪着,没再看她一眼,千般恨,万般悔,不停在心中翻腾着! 她是解毒高手,制毒——他怎么能相信她呢! 宗宪还在问眼下该怎么办,震怒的廑王赫然发出一声嘶吼,腰身闪电一般一侧转,大片大片的双袖猛地在案几上狠狠一扫! 各种不甘操控不住,那案几猛地被掀翻在地! 云胡姒吓得早已失声,面色就跟死了一样,心中轰隆作响。 廑王拂袖直奔机关密室,宗宪旋即追随而去,脸上早已被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所占据。 “殿下!殿下!” 廑王身影转瞬一闪而逝,任凭她如何呼唤也无济于事! 云胡姒害怕到极点,“殿下您一定要相信小姒啊!” 她从来就没怀疑过自己的本事,即便这一刻也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噩噩地站在那里,低垂着眼眸,目光不断跳着。 蓦然听见了身后萧美嫫的冷笑声! “相信你呀?做梦去!这辈子都别妄想了!” 萧美嫫仿佛是在自说自话,埋头匀了匀手里的一把瓜子仁,往嘴里塞了一粒。 心中顿时腾起一团火焰,云胡姒赫然朝那贱人看去,将那得意的目光死死逮住:“是你!” 萧美嫫唇瓣动动,一边瞥着那狐媚坯子,一边细细地嚼着,嚼完一口瓜子仁,才勉强说:“瞧把你急得,只不过是在你研制的毒药里加了点东西,以防你去害人!” “萧美嫫你疯了!!!” 云胡姒听到真相后,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 “你知不知这毒是用来——” 那十指狠狠一紧,她要把那疯子掐死! “放肆!!” 让她作威作福了好些天,真以为这廑王府没主了不成? 萧美嫫一把瓜子仁反手便甩她脸上,从容不迫朝外面叫来式薇,眼中闪着狠厉: “贱妾——云胡姒!抵牾国规!暗中制毒!图谋不轨!有辱门楣!今又以下犯上!出言顶撞!本王妃岂能坐视不管!?” 这个时候,式薇已经把一伙儿带过来了。 云胡姒眼珠转转,透着一丝惊骇。 萧美嫫心中一哼,眼睛不眨一下: “即刻给本王妃将这罪妇拖到柴房!家法伺候!从今日起,关闭紫柔阁!” 被那声音蓦然吓得一后退,云胡姒沉下一口气,恶狠狠的眼珠子瞪住那贱人:“萧美嫫!你敢!” 萧美嫫嘴角勾勾,往旁边迈了迈脚,在门口让出了一条大道。 …… 亡奴囹圄。 她一袭盛装清丽如雪,步履缓缓向前,发间钗环撞得泠泠作响。 最后将身停在了牢门前,身后跟着一个黄金甲卫,气度不俗。 燕乘烁一身囚服染着血迹,四肢大条,靠坐在那,面色看不到一点生机,剑眉上沾着污迹,嘴角还渗着血,昔日腾空跃马的气力此刻不见半分,望着,判若两人。 士兵开了牢门,燕乘烁蓦然睁开了眼。 目光遽然停在她身上,微微一动,眼底倏尔流淌着淡淡的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2章 扭转,奇奇木嫃 再见,惊心。 白饵看着那副模样,眼眸中瞬间流露出几丝忧伤。 可见,那些有关他的天南地北的海捕文书,没有一刻停息过! 她不敢想象,这一路,他是如何屡屡逃过那些追逐的! 此刻身陷囹圄的他,一定很痛恨自己! 可他漆亮的眼眸中却看着自己浮现了几丝笑意,淡淡的,很温暖,就像囹圄里照进来的光。 外面的士兵严厉地提醒了一句,他才反应过来,他想到了她此时的身份,想到了出于礼节,他要动身参拜…… 她眉心一蹙,连忙先一步过去,栖着身子暗中掣肘,摇了摇头。 燕乘烁唇瓣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可能是碍于避讳那个名字! 他虽未发声,伤口又开始渗出血丝来。 她眼底的惊悸一闪,忙从怀中取出丝帕,捏着一块小角,小心翼翼地挨着他的嘴角,为他擦去血丝。 咫尺一瞬,燕乘烁忽而觉得自己的心跳有那么一瞬是静止的,他紧紧地注视着那双水一般灵澈的眼眸,那夜戏台之上,与他执手相看的,正是这双眼睛! 他的气息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克制不住,那颗不断跳着的心几乎要撑破硬鼓鼓的胸膛! 她像是察觉了什么,眼神倏尔一掩,想要将手缩退。 不要! 明明触手可及,为何要看着她默然远去! 他蓦然将那只手牢牢抓住,连同那沾染着斑驳血迹的丝帕,也攥在手心。 坚毅的眸光不闪一下,只为让她读懂自己。 他眼中的那份大胆,顿时教她心中一紧,燕乘烁…… 她眼底不断闪着惊错的光。 他全然不顾,只是紧紧抓着她的手,沉浸在那丝帕的香味之中,久违的味道。 如果时光能一直停在这一瞬该多好…… 她到底还是从他手中挣脱开来,徒留一方丝帕握在手心,越来越紧。 燕乘烁目光仍旧停留在那,眼眶有些刺痛,连带泪腺也击破了。 白饵长身而立,快快地示意了一眼牢门外的黄金甲卫。 黄金甲卫入狱,“燕乘烁接旨! 闻声,燕乘烁目光一怔,不遑思忖,连忙下跪。 “不辨真伪、诬陷才人,罪无可恕,却能在兵乱伊始,以一己之力传信凯旋军,可谓中流砥柱,其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今中部、北部兵祸四起,正逢山河板荡之际,特,擢汝为北威大将军,即刻率兵出京联合凯旋军平定祸乱,以将功补过!” 他目光轻轻跳动着,攒着眉头不解之际,她的身影蓦然映入眼帘…… 她双手将他扶起,将那道圣旨亲自交到他的手中,目光定定,靠近他说: “不要让你的妹妹失望。” 全身的热血蓦然烧得沸腾,燕乘烁一下子将她紧紧抱住,不再有一丝犹豫。 白饵面色顿作惶然,手肘抬抬,想要将他推开,可他却丝毫没有要松开的意思,忽然听见他靠在耳边沉声道: “妹妹!一定要等我回来!” 她倏尔一笑,替燕温婉说,也替自己说:“好!” 须臾,他转身直出牢门,身姿挺拔如松,剑眉森森之下,双目灿若寒星,整个人愈见昔日庄重而冷峻、沉着而内敛的气质。 望着那不断穿过铁栏的身影,白饵蓦然朝那囹圄外喊住他:“燕乘烁!” 那匆匆的步履蓦然在走道上停下,偏头看了看她。 “别忘记用我说的草药,对付你的老毛病!” 望着那抹浅浅的笑,燕乘烁紧着手心的圣旨和丝帕,心中暗暗道: 白练,希望下一次再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那天晚上因何落泪。 …… 白饵走出囹圄,站在那长长的走道一头,望着燕乘烁远远而去的背影,她相信,历经宫中阴险,强敌面前,除了那份令她倍加青睐的气魄,他定能勘破敌人背后的奸计,更能懂得如何以智谋胜。 她微微一叹,满是从容,且待他凯旋之日。 天盛宫,风华殿。 白饵奉旨回归之时,一进门便看见了老熟人,赶忙找了个借口到跑到内殿去整理书籍。 漠沧无痕坐在榻上正与季青云议事,不约而同望着那逃开的身影,眸中平添笑意,显然都心照不宣。 未几,石蹇便来报说燕乘烁已经出宫了,面上满是大喜之色。 派旨之人都回来了,这个消息显然听着有些多余,漠沧无痕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但心中仍旧暗藏着喜悦。 那种喜悦和石蹇脸上的喜悦不尽相同…… 错误解读了君主神色的石蹇,旋即收起了笑容,眉头皱皱,神色忧忧,道:“眼下‘宠幸贵胄’这把火算是暂时压下去了,北去的援军也在出征的路上了,但朝廷内外有关君主‘亲漠沧而远黎桑’的流言一天比一天沸腾,朝臣罢朝对峙,城外百姓日日高呼,逼着君主改姓……眼下这把火是越烧越烈!再这样下去,这朝还怎么开啊!” 漠沧无痕看了石蹇一眼,厚重的心事在心头蓦然浮了起来,这无疑是两年前的一场死灰复燃。 两年前,局势尚没有眼下这般严峻,拖一拖,时间久了,这事便过去了。 但如今,卫国公这把火已经激起了绝大多数民愤,对有些人来说,新账旧账自然要一起算,漠沧兵乱正烈,战争一日不结束,这朝局便一日不得安宁。 注意到君主正犯难,季青云忙上前道:“陛下莫急,微臣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 漠沧无痕眉目一舒,忙倾身问:“季太师对此事有何对策?” 君主问起同样的问题,相较于两年前,这一次季青云的神色还是比较从容的。 毕竟,今日百官罢朝的局面,并不陌生,两年前已经发生过一次。 那个时候这件事虽拖过去了,但这一直在他心中留着烙印,知道有一天要重蹈覆辙,这两年未雨绸缪的工作没少做。 他回答道:“启奏陛下,微臣想过,就眼下这个局面,要应对此事,唯有依靠一人。” 一人?仅靠一人便能力挽狂澜应对外面那么多声音?漠沧无痕神思一动,先问问:“不知太师所说的是何人?” 石蹇也十分好奇,看着季青云。 “陛下可还记得一位旧人,前朝老太妃,奇奇木嫃。”季青云说道。 “奇奇木嫃?”漠沧无痕怔了怔,这名字听得十分陌生。 石蹇眼睛却动了动,忙追问季青云: “太师说的可是镇西王的生母,嫊珍?” “正是!” 见此,漠沧无痕不禁看看石蹇,又看看季太师,二人说的名字分明不同,却能两两对上? 他不禁问:“你们说的究竟是何人?” 石蹇对秦淮的往事最是清楚,不免向君主解释:“陛下,这位老太妃……” 话说回高祖辟朝之时,生有一女两子,长公主便是当今的太皇太后,二皇子便是当今的镇西王,三皇子便是已故的黎桑皇——黎桑元沣。 长公主黎桑姌和三皇子黎桑元沣皆是高祖结发妻子阮恩静皇后所出,而二皇子黎桑闳志乃是高祖亲封的葑妃所出。 高祖崩逝,三皇子黎桑元沣继位,二皇子黎桑闳志封章王,黎桑元沣统治期间,又以镇西王的身份戍守在西荒一带,其生母葑妃一直深居在京。 “眼下这位老太妃应该也有八十高寿了?” 见君主听得云里雾里,季青云不免从石蹇那接过话,精明扼要地说:“陛下,而这位葑妃便是出自漠沧风国,身上流着风族一脉的血。” “出自漠沧风国?”漠沧无痕眼神顿时满是好奇。 季青云道:“当初漠沧风国与黎桑仇国两国隔山隔水,交涉不多却也各自平静,年少之时,高祖与一风族女子偶然在两国边界相遇,并留有信物。数年之后,这位风族女子一人策马跨山跨海手持信物远赴秦淮寻找当初的故人。这名女子便是奇奇木嫃,有关高祖与她的传奇在当时更是家喻户晓。高祖之母尤为喜欢这位风族女子,见她酷爱黎桑文化,便赠名‘嫊珍’。据说,自年少之时离开故国远赴秦淮起,奇奇木嫃便再未回过漠沧。” 石蹇惊讶地跳出来叫了一声,“原来!她就是奇奇木嫃?” “这一代的人只知有曾有葑妃今有老太妃嫊珍,奇奇木嫃这个名字也只有老一辈人才知。微臣惭愧,这些内容还是从微臣老母亲那里得知。”季青云说。 虽引出了一段陈年旧事,可与破局有何关联?石蹇不解,问:“难道就凭着她是风族人这一点便能破局?这重身份的确特殊,但有关葑妃与高祖那段往事都没多少人记得了,现在再提奇奇木嫃,只怕惊不起多少波澜。” 此时,垂思良久的漠沧无痕忽然开口:“大漠奇缘的相遇无人记得不要紧,人们记得镇西王,记得两年前那段历史便足矣!” 石蹇挠挠头,懂了什么又没懂,看着君主一时没转过弯来。 “老太妃此生只有生有镇西王一子,可仅凭这一子,可谓功德无量!”季青云蓦然感叹道。 石蹇顿时想起了什么,忙说:“镇西王!!!膝下八子!长三子战死于景帝统治期间!四名捐躯于两年前那场战乱之中!还有一名幼子,据说少年时夭折!” 说着,石蹇不免看看季太师,目光跳了跳。 “倘若能请老太妃出面,与那群排斥风族人的朝臣相对,必能力挽狂澜!抛开两国恩怨,以人为核心,一改那些根深蒂的固种族偏见!”季青云蓦然看向了君主,目光信誓旦旦。 “太师所说正是朕之所想。”漠沧无痕点点头,不禁问起:“不知这位老太妃先居何处?身体如何?” “老太妃原本深居宫中,两年前那场战乱后,便搬到了黎民山上的金明寺中长伴青灯古佛,不再问尘缘之事,而今,也鲜有人知晓她的位置。” 说着,季青云忽然恭敬作揖,“实不相瞒,这些皆是出自家母之口。” “哦?”漠沧无痕有些意外,嘴边露出了惊讶的笑。 季青云平素一笑,道:“老母亲有上山祈愿的习惯,平素又对这位老太妃甚是敬仰,半年前偶然在寺中与老太妃相遇,便分外激动。一回到家中便与微臣说起了此事。可喜,老太妃虽华发苍苍、行动缓慢,却是耳聪目明,思路亦不减当年在大明宫前击鼓骂缙王的风范!” “什么!击鼓骂缙王的便是老太妃!?这段历史早已在戏文中唱得热火朝天令人拍案叫绝!” 石蹇盯着季青云惊呆了,忙过去拉着他问:“那宫妃便是老太妃?快快快!当时的真实状况如何,季太师知道多少,快快与陛下和我说上一说?” 季青云不禁应作一笑:“石郎君若想知道,抽空补个戏文。” 说罢,平静的目光移向了君主那头。 石蹇眉头转转,意识到自己有些误事了,忙笑着点点头便当是圆场,然后退到一边,心里想着待会再私下去找他问…… 漠沧无痕与季青云对了对眼神,决定好后,旋即下旨,派季青云今日以太师身份登黎民山面请老太妃委托入朝一事,待思路确定好后,择日再派守拙登山护送老太妃下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3章 再现,一饭之恩千刀报! 云悠悠,山幽幽。 黎民山上几多愁? 行也愁,坐也愁。 卧看翠绿俏枝头。 身上袈裟罩,腰肢佛珠绕,头顶毗卢帽,张井春哎哎道:“枝头的鸟儿好聒噪!好!聒!噪!” 举着一对眯眯眼,张井春斜卧在一块冰冰凉的岩石上,盯着松枝上成双成对的鸟儿,眉毛挤得跟水波纹似地。 无奈无奈,低头一叹。 方才那一觉,张井春睡得很轻,可能就只是睁眼闭眼的功夫。 不过也就是那睁眼闭眼的功夫,却也教他在山下神游了一圈。 这会儿,他不免一只手臂勾成三角,歪歪头,脑袋撑在手背上,开始回味起来…… 闲看乡人下矢棋, 新兴象有过河时。 马儿蹩脚由他走, 我只装呆总不如。 想着,他不免嘿嘿一笑,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又摆摆头,在周遭环视了一圈,不经意间,一股子芬芳蓦然扑面而来。 他眼角勾勾,细目垂思了一会儿: “那岩打坐这岩眠,听了松声又听泉,尝笑风爹多礼数,花香直送到床前。” 他兀自点点头,面作桃花:“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哈!” 大笑一声罢,张井春便身起,双脚一前一后,一轻一重,够着了人间的草地,腰肢山的一大串佛珠在脖子上倒缠了一圈之后,便一瘸一拐地走了。 方才那一觉睡得虽不尽滋味,但此时此刻,倒也是精神抖擞,臂能抱牛! 想来金明寺紫气东来大道一侧的歌女庙修得也差不多了,他此番要到那歌女庙走上一遭,一来验收工程,二来睹物思人。 想到这里,张井春忽觉身轻如燕,一溜烟便消失在了松子林间,唯剩那岩石一块,遍地生花。 歌女庙前,小阿弥远远见住持便要往这边来,忙招呼着一小憨僧跑过去打探打探消息。 那僧人一去一回腿脚飞快,听说是住持要来验收成果! 听罢此言良久呆,小阿弥被小憨僧扇了一巴掌才反应过来,圆溜溜的眼珠子忙在庙中央溜了一圈,快快地说: “快快快!把大红布扯过来,把那歌女身像遮起来!” 小憨僧大哦一声,忙去招呼其他僧人。 小阿弥则奔向外头去招呼住持。 “住持啊,今日怎么想到过来了呢?”小阿弥搀扶着说。 “佛祖近日托梦,说是今日寺中有故人要来,本住持左思右想吃饭想睡觉想想破头皮也在想,却不知是哪个要来。今日想想,想来是想念我那挚友了。遂过来看看。” 张井春抹了一把汗,不知不觉已来在歌女庙前,不禁举目,细细瞻仰起来。 八宝玲珑,流光溢彩…… 嗯……倒是中规中矩。 小阿弥一片察言观色,见住持眼神点了点,心中暗自窃喜,忙扶着往里走,“住持住持,里面才好看呢!” 张井春蓦然看了看小阿弥,两个人互相看着,忽然一起嘿嘿地笑了,声音越拖越长…… 被他这么一说,他倒是十分期待了。 不过,离踏进门槛还差一脚的时候,又盯了一眼小阿弥,道:“希望这次不会让本住持失望!” 不说还好,这一说小阿弥全身的骨架都绷紧了,脑海里顿时浮现了前几次接连被住持呵斥——“拆了再改”的画面…… 这会儿,他忙给自己塞一颗定心丸,脸上僵硬了一下的笑容又恢复了生机:“哎哟喂!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心里扑通扑通跳着。 等到要揭红布的时候,心里已经开始在地震了。 他几乎不敢看住持的眼睛,生怕那道恼怒的光下一瞬便闪到他眼睛里…… 张井春一见歌女身像,目中一道恼怒的光登时闪进了小阿弥的眼睛里,“改了这些个月,就给本住持看这个东西!!?丑不拉几的!看你娘呢!?” 哎呀呀呀呀呀…… 小阿弥脑中顿时一群乌鸦乱飞,摆摆手,右眼看看歌女身像,左眼看看住持,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张井春顿时一双捉奸在床的眼睛,在庙中抓东抓西,嘴里呼哧着:“雕师呢!雕师哪去了!本住持现在严重怀疑他是在黑这位歌女!” “哎哎哎住持啊……” 这话可不能让雕师听见,更不能让雕师和住持正面对上,要知道雕师已经不下十次要罢工下山了! 这会儿,小阿弥忙拉着住持的不淡定的手,心酸地解释: “住持啊我的好住持,人家雕师可是全秦淮最好的雕师!上上下下好几代都在宫里做过事!现在全秦淮除了他,便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般技艺精湛的雕师了啊!除非是昆山芙蓉手在世!” 张井春不说话了,憋了一肚子气。 见此,小阿弥不禁耐下心来说:“住持,咱们今日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白姑娘当年的风华模样小阿弥也是有幸见过的,说句实话,眼下这尊歌女身像已是美若天仙,即便是白姑娘再世,见了这尊身像,只怕也要自惭形秽!您无非就是忘不了昔日挚友,亦打不开心结!但住持您必须要承认,歌女身像塑得再逼真,那也不是真人!白姑娘已经不在了!您何必一直当这个痴人?” 张井春愣了愣,眼睛不再动一下,昔日断头台的画面犹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说:“不在了,都不在了……” 目空一切地说着,脚下的步子一瘸,推开小阿弥的手,转身朝向庙门外那一刻,余光里那绝世独立的容颜一闪而过,浸透在潮湿的空气里。 望着那一瘸一拐一头扎向门外的身影,小阿弥不禁与里面几个小僧相觑了几眼,不禁三省吾身:自己的话,是不是说错了…… 胡乱想了一通后,小阿弥忙追出去扶着住持,放大胆子问:“住持,这歌女身像……” 张井春摆摆手,往前走没抬头:“就这样,就这样……” 那声音融在风中,似一缕薄雾,一下子便被吹散了。 小阿弥蓦然停在那里,再也没能扶住住持的手臂。 歌女面前突然好安静,只有一树树梨花打落枝头,落在歌女庙的瓦檐上,落在青苔上。 山后流水潺潺,恍惚间,似有鸟雀从松枝上飞下,在那方长满幽草的古琴上跳来跳去,不断拨弄着琴弦。 不知何处大风起,蓦然将那花瓣从瓦檐上吹起,吹上了阴沉沉天空。 弹指,似是挨不过那低沉的气压,转瞬又急速地掉了下来,在那白茫茫的空气里,消失不见…… “住持!那伙恶徒又送上门来了!” 云雾之下,渺小的僧人从金明寺寺门前一路奔向紫气东来大道。 “又是那假面恶棍!?” “正是那假面恶棍!!后面还多了一队穿金甲的帮手!!” 与此同时,那雪白如瀑的百层石阶上,假面守拙携黄金甲卫登山护送老太妃下山的身影,正逐阶而上,直通功德无量大殿门口。 “赶了一次还不死心!他当我金明寺那么好惹不成!?哼!即刻敲钟,传三十七式武僧围剿恶徒!” 很快,那云雾间猛地激荡起一圈圈急促的钟声,大雾一下子散开,几缕金丝阳光从云端漏了下来,将那百层石阶照得锃亮! 蓦地,几个黄金甲卫纷纷低头看脚下,脸上展露喜色,交头接耳地议论:“云雾散开了……” 那黄金甲也被照得闪闪发光。 将离眼神一晃,略微迟疑了一下,脚步不停,眼看便要抵达功德无量大殿了,心中竟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受…… 两年光阴弹指而过,会不会物是人非。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蓦然被一群一字排开的武僧占据,俯仰之间,他们似立在云端的天兵天将。 紧接着,他们脚下似踩了奔雷,一场猛虎下山惹得人眼花缭乱,如坠云雾。 二十黄金甲卫在将离的引领下暂时停在了第五十五层石阶上。 就在他疑惑之时,那最高层蓦然闪现张井春的身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自己,嘴里忽然赫赫有词。 “好你个假面恶棍!好你个贼心不死!今日,本住持便要替天行道!扫除人间余孽!!” 张井春大呼一声: “众武僧听令!即刻将这群恶徒拿下!” “且慢!” 将离高举长剑暂作呵斥,又托起手中圣旨,昂首呼声与之交接道: “我乃宫中守拙,特奉君主之命!前来宝寺迎老太妃下——” “我迎你姥姥!!!” 重头再来一次竟换汤不换药,简直就是侮辱! 张井春狠狠地啐了下面那假面恶棍一口,二话不说: “干他!!!” 一声奔雷虎啸,一副金钟罩! 刹那之间,三十七武僧,似是从云端轰然翻覆人间,那方手中搅动人间风云的僧棍多般变化,直捣二十一恶徒! 不遑理辩,手中的长剑齐刷刷挥出,将离与众黄金甲卫被迫发起了抵挡。 面对这些武僧的一招一式,一口恶气顿时在将离心中翻起。 这都是两年前他亲自教授给他们的,而今反倒被他们用来对付自己了! 好一出农夫与蛇! 没过多久,众黄金甲卫便被围困在了武僧的棍法之中,兵戈难动静如山。 两年前的山中往事飞得七零八散,随着将离心中那团越烧越旺的火焰,一点点灰飞烟灭! 他手中一剑破空而出,似要将这天捅个破碎,赫然杀出一道重围,直逼一百层的丑陋之人——张井春! s://.c/read/28984/22596691.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4章 先手,截断最后一条路 被那就要飞上来的身影愕然一惊,张井春眼睛瞠得滚圆,忙托着小阿弥下意识往后退。 两只脚没轻没重,险些就要摔倒在地。 这一刻把着小阿弥的衣袖死死的,再一瞬,喘气如牛: “快!快拦住他!” 兵来将挡,又一排武僧蓦然腾空飞出,越过张井春的头顶,依次横在第九十五层石阶之后。 第九十五层五人,后面逐层少一个,第一百层则一人金鸡独立,一览乾坤。 这阵法倒是闻所未闻,将离起初想着逐层打通,但很快便败下阵来。 并非他能力不济,要破此阵法尚需一颗冷静的头脑耗费时间软磨硬泡,但他脑海里全是对张井春滔天的怒意! 倘若是陌路来的拦路虎倒也不妨事,偏偏遇上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那便是在恶心自己! “张井春!你这金明寺就该在两年前的兵乱中塌掉!白饵就不该帮你!两年前被狗咬了一次!如今还要再被咬一次!” 张井春遮遮掩掩躲在后面,蓦然听见熟悉的名字,心中猛地跳了一下。 不可思议似地,忙盯着小阿弥让他再重复一下那假面恶棍传来的声音。 小阿弥额头顶着一颗汗珠,一本正经地重复着:“他说,两年前白饵就不该帮你!两年前被狗咬了一次,现在还要被咬一次!” 这话说完,小阿弥顿时意识了什么! 他二人一下子大眼瞪住了小眼,一股脑冲出去,越过一行武僧去看那头戴面具之人。 两个人脑袋左摆右摆,雾里看花似地,傻傻分不清,张井春忍不住挨着小阿弥问:“看清了吗?” 小阿弥抿了抿唇说不上来。 与此同时,那行武僧手里的棍子握得却不安稳了,他们几个人互相面面看着,眼里透着同一种疑惑: “此人的招式怎么那么眼熟?就好像他偷学了他们的功夫似地!” “张井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口气怎么越听越熟悉? 张井春骤然盯向他,“是他!” 与此同时,武僧里也有人喊了出来:“是将离师父!” 还没等张井春喊住手,一群武僧比他有情有义全部收了棍齐齐抱拳栖地:“将离师父!” 很好,这一刻,上上下下的视野一片开阔,只剩他二人遥遥相对,眼神交汇,一道气焰喷张,一道如见故人。 他顿悟了!他顿悟了! 佛祖说的故人就在眼前啊! 就在张井春喜极而泣的时候,一柄长剑猛地飞到了他的面前,直接把他吓跪了…… 再见面就行了这么大的一个礼。 将离紧着剑柄,盯着他恨声质问:“狗东西!为何要围攻我的人!” 张井春太感动了一下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两手摆摆,汪汪地看了看小阿弥,要哭了…… 小阿弥瞻仰着旧人,也要哭了,忙解释:“将离师父,误会!误会!这都是误会……” “对,对……” 张井春终于顺过来了一口气,抹了把眼泪,手指颤颤浮在空中,与那剑刃来回碰了几下。 颤声问着:“将离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为什么回来了不提前说一声……” 眼泪又飙出来了,他不免低下头抹了把眼泪,嘴里哽咽着: “都是大人了,还玩这种惊喜……” 看这样,还真是误会? 将离眼神迟钝起来,手背碰了碰脸上的半幅面罩,心中顿时发了打水似地…… 小阿弥本来不想哭的,被住持一带,一边心里骂着自己好没用,一边大声地啜泣起来了。 长剑在他手中凛然一收,将离偏过头去不看他们了,嘴里只砸了一句,“婆婆妈妈的!” 呜呜哇哇的响在耳边,聒噪! 他不耐的眼神一边马不停蹄地在下面扫着,一边在心里骂张井春。 这时,一个黄金甲卫上来了,看了眼本方住持,再向大人询问:“守拙大人,眼下是什么情况?” 将离回过神来,忙看向张井春质问:“许久不见,这便是你金明寺的待客之道?一见朝廷的人二话不说便摆出这架势?张井春,你现在的胆子也忒大了!” 张井春和小阿弥两个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眼睛认认真真重新把那些穿金甲的人端详了一遍,鼻子里一声啜罢,忙向将离解释: “将,” “叫守拙大人!” 被将离的声音一堵,张井春愕地一下,和小阿弥互相看了一眼,怔了又怔。 心想着他一定是生气了。 这会儿,看将离的眼睛含着许多愧疚,语调弱弱地说: “守拙大人,皇家的人我哪敢得罪。你有所不知,半个时辰前,有个跟你一模一样扮相的人来我这接老太妃,那人一看就是骗子,我哪理他啊,那人便在我这大闹了一场,骂得很难听,最后被我轰下山了。” 骤然听到这事,将离目光顿时闪过一片肃杀,拉着张井春质问:“和我一样的人?!是谁!?” 小阿弥也过来接口:“是啊是啊,那个人和守拙大人一模一样,也戴了面具,好在之前一批来接老太妃的人提醒过我们,说要提防有人假传圣旨,所以那个说要接老太妃下山的假面一来,我们便直接把人轰走了!” 就在小阿弥在旧事重提的时候,张井春脸色忽然白掉了,越想越不对劲,目光愕愕抬起,看向将离,还有那些黄金甲卫…… “你说在此之前便已有人来接老太妃!?!” 将离目中赫然一惊,与那名黄金甲卫互相看了一眼,满是不可思议! “话说清楚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阿弥心跳陡然漏跳了一拍,额头上冒起了大汗,他慌慌张张地问了一句: “难道……守拙大人也是来接……老太妃,的?” “接老太妃的圣旨在我手中!除了我还能是谁!!” 听罢,好一片死寂,心跳都不会跳了。 小阿弥愕愕地把目光移向了住持,彻底僵住了: “守拙大人才是真的,那第一批来的,又是谁?” 将离旋即看向那死人,掐醒着他的手臂,怒目逼问着: “张井春!!!老太妃人呢!!” 张井春就跟死了一样,两眼空空,声音有气无力: “半个时辰……前,也有一队自称是君主派来接老太妃下山的……人,他们拿出了,出了圣旨!令牌!没什么问题题,我就,就让他们把老太妃接接……走了!还还还听了他们的提醒,谨防假冒……之人!” “什么!?” 冲过来说话的是黄金甲卫,眼中起伏不定。 “住持你实在是糊涂啊!” 廑王!! 黎桑非靖!!! 实在是可恼!可恼!可恼! 将离力臂一张,猛地将那眼拙之人推在一旁,转头便往石阶下走: “众黄金甲卫听令!即刻与我追!!” “哎哟喂!” 听得一声惨叫,小阿弥急忙去扶住持,哆哆嗦嗦问:“住持啊,现在怎么办啊!” 不遑应答,摔相难看的张井春只是吃力地昂起下巴,快快地朝即将跳出视线的将离喊: “将离那批人走得是西桦林!!!” 西桦林是黎民山不起眼的小道,宫里派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放着大路不走,走小道呢? 这会儿思路倒是清楚了,之前怎么死了!? 张井春好懊恼,忙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啪!” 这一巴掌彻底把自己扇清醒了! 他目光跳跳,心想算算时间距那批来接老太妃走的人离开应该还没过半个时辰! 从西桦林下去,还抬着轿子,怎么也要半个多时辰! 对! 他忙抓着小阿弥快快地说:“快去传信给山下的人,让他们务必拦住抬轿行车之人!” 小阿弥大大地点着头,张井春又改了一句: “不,把人全部拦住!!绝不能放过一个!” “好好好!” 这个时候,有武僧过来请缨: “住持,让我们一起跟将离师父去!” 张井春愣了一下,忙看向他们: “对!对!对!你们也去!都去!一定要把老太妃找到!” 西桦林,先行一步的将离已率先赶到。 望着林间一袭奔走的黑影,他猛地飞出一只金镖,“哐——” 不料,却被那黑影巧妙避开! 将离眼底的锋芒一闪,噌地一下飞了过去! 可此时,那人却似乎没有要逃的意思。 以防有诈,他两臂一呼,凌空落了下来,只见那人手持长剑,蓦然转了身,遮掩的斗笠被手轻轻抬起,那面容只作一人: 廑王府——吕勐! 一抹勾笑作罢,那斗笠倏尔一掩,刀锋似地身影飞快一转,操着一条小路消失了! 将离眼底的恼怒一闪: 新仇旧恨!今日一起算! 山间的林雾缥缈而起,两道黑影此起彼伏,转眼便是绝壁! 将离的脚步寸寸逼近,打湿眉锋的不是汗水,而是林间的露水,杀气腾腾的目光遂白茫茫的林雾翻涌而起。 吕勐及时在崖边杀住了车,回头看向了逼近之人。 料想他已退无可退,将离手中的剑柄飞快一转,倒悬在剑尖上的露珠蓦然一分为二,砸落在湿漉漉的草丛里,消失不见。 不料,他长臂一呼,整个人腾空飞了出去,黑影在白茫茫中一闪,便彻底脱离了将离的视线。 他满是不可思议,奔向崖口时,所见,唯剩云雾如瀑,翻腾不断,似乎与天堑首尾相连! 无果之际,身后一名黄金甲卫奔来: “守拙大人!我们的人在一处松林路口发现了轿子!” 他目光蓦然一闪,看向黄金甲卫之时,心中蓦然腾起了一些不测…… 松林路口。 数名黄金甲卫与武僧团团围在那里,气氛一片肃杀。 轿帘被人张手掩起,轿中,苍颜华发遮白布…… 他睫毛蓦地一颤,沾着的露珠,针一般,遽然刺进了一片冰冷的深潭。 据最先发现的人说,赶到之时,老太妃已经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5章 一朝摊牌,身份昭昭 . 老太妃薨逝! 噩耗是过境的长风,搅乱了一江河水,遽变如同六月的洪涝,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进了风华殿,漫过层层玉阶,一时间教人无处落脚! 漠沧无痕伏身站在那里,就像一头即将苏醒的狮子! 长臂僵直,死死地支着两只颤抖不止似是随时都有可能塌陷下去的肩膀! 两个巨大的拳头撑在案牍上,几乎要拧出血来! 俯首沉思了一刹那。 赫然在上面重重地砸了两下! 整个人完不可操控,那案子似要从中折断,一分为二! 担心下一瞬整个人便要倾覆下去,石蹇、温公公和邱公公三人目光惶惶,旋即从四面八方冲了过去: “陛下!!!” 廑王!!! 恨得他牙根直发麻! 两位公公担心的声音,蓦然让他冷静下来,微微阖了阖钢珠似的眼眸,试图找到一个答案! 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是哪一步! 他瞪着眼,眼底的怒火一张一熄,开始一遍遍在殿中环视起来…… 那日同季青云商议对策的画面一遍遍在目中闪着,一个令他不敢置信的答案涌进了他的大脑! 背叛—— 带给他的惊愕、恐惧、震怒……一时间齐齐到来! 而那噩耗犹如一根刺在他心里也越扎越深…… 终于被逼到了绝境,赫然看向殿门外,心中不断喷腾的怒火试图将这座皇宫焚为灰烬,泪膜底下的眼珠闪着猛兽似的光芒: “传朕旨意!即刻举兵,诛杀金明寺!数千寺僧!一个不留!” 这沉闷的声音,蓦然似车轮滚动着,一路在石蹇、温公公和邱公公三人心底碾过…… “陛下!三思而后行啊!陛下!” 三幅膝盖早已跪在地上纷纷哀求收回成命,最后却只换来他一句: “求情阻挠者——同罪!” …… 轰地一下,整个风华殿默然暗了下去。 在这座宫廷里,五月初开的繁花仿佛是在一瞬间开败的。 黑云密布的穹庐之下,长长的宫道上,风中穿梭奔走的人影愈见渺小,兵革利器之声犹如地动山摇。 “去风华殿!” 西宫,闲云殿。 白饵蹬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是一片风雨如晦之色。 “你疯了!!” 鸾镜瞪着那张面目,声音满是不可思议。 “你居然要去为金明寺求情?” 白饵漠然看向她,“那是数千僧人的性命!” 亦是张井春的性命。 “数千僧人的性命与你何干!”鸾镜摇摇头,然不懂她到底在干什么。 那一刻,鸾镜不懂,但只有白饵自己才懂。 漠沧无痕要诛杀的不是金明寺数千僧人的性命,他真正要诛杀的,是她的心! 她摇摇头,沉默着,神色锁得紧紧的,独自走向了门外。 风华殿前,寂寞如雪。 旁人早已不敢靠近,独独她一人跪在那里,一遍遍请柬着。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大风不断吹动着她的衣袂,她一双膝盖却安稳不动静如山。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风华殿的殿门是开着的,石蹇和温公公时而进,时而出,内心汲汲皇皇,两处焦望着,却是束手无策。 只能听着殿外的呼声愈来愈烈,就像于寒风之中刮起的大火,似要将周遭的死寂烧个透彻!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温公公顿时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双老眼细细斟酌着,燕才人再这般求下去必然要出大事的啊! 这般忧虑刚刚在他心头浮起,一偏头便见君主的身影蓦然从殿中冲了出来,身后的邱公公紧紧相随,脸上满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君主经临身旁之时,他想要极力劝阻什么,但那冰一样的眼神似乎早已排除了一切,没有因此半分留转,直奔殿外的身影更是没有丝毫犹豫! 欲追随而出再作最后的力劝之时,邱公公却忽然及时掣肘,一双无可更变的眼睛相视着摇了一摇,很是无力。 白饵怔了一下,忽见漠沧无痕冲了出来,一见到她立刻瞪起了眼,眉毛一根根竖了起来,脸上暴起了一根根青筋,愤怒地盯着自己: “你有什么资格跪在这里哀求朕!” 她目光一寒,语调丝毫不减: “妾身是没有资格,但金明寺的数千僧人有,他们比妾身更有资格!他们是无辜的,他们凭什么要惨遭陛下的剿杀!” “凭什么?”漠沧无痕阴恻恻的面目上,蓦地狞笑一下,目光阴鸷地盯着她,几乎要将她杀死: “凭朕是黎桑的君主!凭朕站在九五至尊之境!凭朕手握着滔天的权势!” 那天在煦暖阁,他几乎连心都掏出来给她了,他那么信任她…… 结果呢? 她还是背叛了自己! 白饵心中登时惊愕了一下,举着脑袋,两只瞳孔轻轻一滑,似是浸在了一片冰渍里,脑袋一跌,目光一沉,不敢再看他一眼…… “难道,陛下要效仿那嬴政,伏尸百万,血流千里吗?” 她的轻恻恻声音满是凄寒,似是被寒风吹皱了一般,透着几分颤抖。 更似风中旗帜不堪一立,倏尔被他愤怒的嘶吼声砍断! “对!朕就是暴君!杀人不见血!” 怒上心头,再也忍不住了,不顾温公公几人的劝阻上前端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眉角,狞笑质问: “这样的朕让你感到陌生吗,害怕吗?两年前在雨花台上,你不就已经看清了吗!啊?白练!!白饵!!!” 她的耳边轰地一声巨响! 这一刻,似惊涛骇浪般汹涌,电闪雷鸣般惊彻,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遁形…… 被这避之不及的名字一骇,石蹇、邱公公和温煮水三人登时怔住了,满是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君主……事情演变到这般地步,又该如何收场!!! 可漠沧无痕逼问的目光却不闪一下!看着她一双起伏不定的眼睛因惊骇不断逃走!看着她执拗不过,只能任着自己端着下巴!看着她重重伪装重重破碎! 那不断翻涌着的怒火此刻终于得到了抚平似地,一字一句信誓旦旦道: “白饵你听着!朕不管你是抱着何种目的以何种身份一步步接近朕的!你记住了,只要你在这宫中一日!便一日是朕的人!朕不会给你逃掉的机会!” 她的眼眶早已被逼得通红,他的目光始终不见一丝起伏。 他要她知道,要么活着得宠,要么老死冷宫,这辈子,她都摆脱不了宫妃这重身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6章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 那时的大风,漫天刮着,蓦然将那场大火扑灭,唯剩,冰冷的气焰起起伏伏。 他终是拂袖而去,她瞬间跌坐谷底,那颗冰冻已经的心一瞬间有了冰消水溶的迹象,泪水不断从眼底涌出,冰冷刺骨…… 她已然忘了身份拆穿的恐惧,反倒是那根断了两年的弦一下子接上了!!! 她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当那重重伪装破碎,神将司的白练,后宫的燕温婉,都不是她! 心中不断冒出一个声音:她是白饵,她是白饵! ……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晚风不断吹彻...... 《步步为饵》第526章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7章 表山河书(3更) 一朝册封,名满京华。&lt;/p&gt; 翌日,白饵便搬进了凤舞殿,凤舞殿离天盛宫十分近,准确来说,离风华殿十分近,其中只不过是隔了一道宫墙。&lt;/p&gt; 一切虽看似巧合,却不那么巧合。&lt;/p&gt; 这一天的鸾镜非常忙,忙着帮东西,忙着安排宫女,一刻也没停歇过,不过那张脸上很有笑容,打进宫到现在就没像今天这样高兴过。&lt;/p&gt; 要知道,这一天,她不知盼了多久,就连吃饭睡觉都在盼。&lt;/p&gt; 而白饵对这些琐事没有过问一句,从一大早开始便到风华殿请柬去了。&lt;/p&gt; 老太妃虽薨逝了,但这并不意味此事再无转圜之地。&lt;/p&gt; 老太妃既答应了要入朝,其心昭昭,日月可鉴,今一朝薨逝,定然要震惊朝野,届时无人不问一句,老太妃的真正死因?&lt;/p&gt; 此时,世人便不得不认清一个真相:老太妃是为了入朝力抗朝臣才下的山,才遭了意外。&lt;/p&gt; 这何尝不是功德无量之事?&lt;/p&gt; 其子镇西王,膝下八子皆因守护国土接连逝世,而今她自己为了国之安康,也英勇献身。&lt;/p&gt; 昔日奇奇木嫃也好,嫊珍也好,必然值得百姓去缅怀,去悼念,无人不敬她,仰她。&lt;/p&gt; 这个时候,集思广益,以老太妃的笔迹与口吻,著一份表山河书,是为老太妃生前留下的意志。&lt;/p&gt; 故人已去,世人虽难再知晓老太妃的思路,但这份假的表山河书,却代表着君主,代表着臣子,既承载着老太妃入朝与群臣抗理的决心,也承载着朝野内外那些与君主站成一线打破种族歧视、维护两国和平的声音。&lt;/p&gt; 镇西王长子,黎桑瑾桓,尚有一遗腹子,有名黎桑怀弼,今年过十八,是为老太妃长孙,由他入朝,托出这份表山河书,定无人敢唏嘘。&lt;/p&gt; 漠沧无痕引谏之后,旋即召季青云等大学士至秘阁共同起草这份表山河书,半日之后,表山河书初成,唯一难题是,由何人起笔,临摹老太妃生前字迹,才能确保万无一失。&lt;/p&gt; 几位公公从翰林院寻来诸多老太妃生前遗作,以便短时间内临摹,包括漠沧无痕在内等人纷纷试过之后,笔锋终归是差了几分神韵。&lt;/p&gt; 临时从宫外请来了当时名震秦淮的三大书法家——“舒璜、赵兆、淮南”,结果仍旧不尽如人意。&lt;/p&gt; 眼看,距开朝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在众人犯难之际,季青云之母徐氏请柬。&lt;/p&gt; 秘阁之中,徐氏手提狼毫,笔力千金,将那表山河书一气呵成,众人观之,无不震惊。&lt;/p&gt; 那笔迹,不仅将老太妃生前的笔迹描摹得入木三分,而且将老太妃当时著写表山河书的心境展现得淋漓尽致!&lt;/p&gt; 徐氏书完,早已哭成泪人,话未多说,便乘马车而去。&lt;/p&gt; 相伴一程的是白饵,一路上徐夫人虽只字未吐,但她却能感受到她内心的那份自责与愧疚。&lt;/p&gt; 老太妃本能留在寺中颐养天年,倘若那日不是她托儿到君主面前献策,引出老太妃下山力挽狂澜,老太妃便不会横遭不测。&lt;/p&gt; 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复何恨。&lt;/p&gt; 马车中,白饵紧紧地拢着徐夫人,目中格外平静,车轮滚滚向前,不断驶向聚龙城门。&lt;/p&gt; 耳听开朝的钟声接连敲响,白鸟振翅飞过苍穹,想象着此时年少的黎桑怀弼,身披缟素,手呈着那份沉甸甸的表山河书一步步进入金殿,从文武百官之中穿行而过……&lt;/p&gt; 想象着,那书中所著,口中所诉,一句比一句还要激昂,还要振聋发聩!&lt;/p&gt; 那些原本做好斥政的朝臣,是否会低下昔日高昂的头颅,不再作声呢?&lt;/p&gt; 老太妃若在天有灵,听到那些声音,也该欣慰了。&lt;/p&gt; ……&lt;/p&gt; 廑王府,重黎大殿。&lt;/p&gt; 憎恨焚了心,火焰烧遍全身,开始在整个大殿蔓延,却无人敢杯水车薪。&lt;/p&gt; “表山河书!!!”&lt;/p&gt; 那四字在黎桑非靖口中撕咬着,恨不成声了一会儿,断了的声音登时接了上去:&lt;/p&gt; “究竟是谁提的表山河书!”&lt;/p&gt; 被廑王猛然回闪的一个眼神吓得愣了一下,宗宪起手回禀,声音略小显得不自信:&lt;/p&gt; “回殿下,听闻是当朝太师季青云所提,当初请老太妃入朝一事,也是他给君主出的对策。”&lt;/p&gt; 黎桑非靖面色一痉挛,恨得咬牙切齿:“季青云!!!”&lt;/p&gt; 叛徒!&lt;/p&gt; 两年前他就该废了他!&lt;/p&gt; 军师酆昀忽然出面,试图平定廑王怒意,他拱手道:“殿下,卫国公这步棋既已毁,‘易姓’风波也没能从根本上摧毁黎桑朝政。既坠釜甑,反顾无益,已覆之水,收之实难。眼看鼐公祀日日逼近,廑王府今后走的每一步,应当更加小心才对。”&lt;/p&gt; 黎桑非靖瞪着怒目,圆睁的瞳孔力缩了一下,脑袋似是被毒鞭猛地抽了一下似地,带着怒意质问:&lt;/p&gt; “眼下,还有哪一步可走!”&lt;/p&gt; 听出了廑王已然按耐不住的语气,回话之前,酆昀不禁先劝慰道:&lt;/p&gt; “殿下不妨回头看看,如今黎桑的局势,还如数月前那般么?”&lt;/p&gt; 黎桑非靖锁着眉头,目光跳着。&lt;/p&gt; 酆昀不免平静说道:“十鼠争穴,三马同槽。聚蚊成雷,众喣漂山。江河日下,祸乱相寻。那些火虽未彻底烧到君主身上,可君主脚下如今早已是遍地火焰!只要有一步错了,便会引火上身。这个时候,不正是我们隔岸观火的时候么?”&lt;/p&gt; “军师说的不假,只是,那般谨慎的一个人,恐怕没那么容易踏错一步。”黎桑非靖的语气焰熄了许多,但仍旧含着不甘心。&lt;/p&gt; “君主不踏错,总有人要为他踏错,”酆昀细目道。&lt;/p&gt; 黎桑非靖不禁问:“军师的意思是?”&lt;/p&gt; “宫外面烧起来了,宫里头也是时候烧起来了。正好,翾妃这阵春风也吹过来了,”酆昀蓦然看向廑王,慢慢道:“那么,以前埋下的那些火种,此时不燃,更待何时?就比如,殿下在寿宴之上,献给太皇太后的寿礼。”&lt;/p&gt; 黎桑非靖眼底的恍然一闪,蓦然抬起头,目光静静一思索,想到:“此时将翾妃用在万寿宫,恐怕还差些火候……”&lt;/p&gt; 见殿下陷入了迟疑,酆昀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笑意。&lt;/p&gt; 黎桑非靖眼神一斜,透着几丝困顿,此时,他忽然发现,就连宗宪也笑了。&lt;/p&gt; 宗宪身子蓦地一挺,左眼瞥瞥酆昀老家伙,见他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遂咳咳道:“殿下,我这倒是有个推荐人选!”&lt;/p&gt; “你?”黎桑非靖不禁打量了宗宪一眼,须臾,眼神不自觉看了看军师,嘴角略路一勾,随便吐了一句:“你有何人选?”&lt;/p&gt; 宗宪理直气壮道:“廑王妃啊!廑王妃多好!”&lt;/p&gt; “她?”黎桑非靖听得有些跌眼镜,亏他还说得出来,他没有理会,眼神又不自觉往军师那看看。&lt;/p&gt; 谁想,军师眼神不抬,一副默不作声的样子,可头却真真切切地点下去了。&lt;/p&gt; 他眼神赫赫一摆,心中哼了一下,那个女人能做什么。&lt;/p&gt; 宗宪瞧见殿下这副眼神,顿时没了接口的欲望,廑王妃多好啊。&lt;/p&gt; 一片沉默的气氛中,最后还是酆昀闲闲地关心了一句:“想来殿下许久没待见过廑王妃了吧?”&lt;/p&gt; 没想到军师会跟他聊这种闲天,黎桑非靖目光一掩,喉头滑了一下,没有开口,只是侧侧身,顺道坐回座位。&lt;/p&gt; “殿下不妨去看一看吧。”&lt;/p&gt; 被那声音一硌,差点没坐稳……&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8章 廑王?任她摆布的小狼狗? 衡阈轩中坐在榻上盯了一会儿案牍,廑王的注意力竟不自觉被那两扇敞开的轩门给羁绊住了。&lt;/p&gt; 自打他从重黎大殿出来,宗宪便有意开了两扇轩门,意思就是告诉外面的人,此刻他们的廑王殿下是空闲的。&lt;/p&gt; 以往,就属廑王妃往这跑得最勤快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逮住廑王殿下的身影爬到他的身上去!&lt;/p&gt; 这些天轩门不但闭得十分严实,廑王也鲜有在府中露面,丝毫不给廑王妃任何机会。&lt;/p&gt; 可今日这轩门开了都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却仍是门可罗雀的局面。&lt;/p&gt; 怪哉!&lt;/p&gt; 手里举着折子脸上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廑王稍微调了个坐姿,嘴角小抿了一口,突然挤挤眉说:“宗宪,本王饿了。”&lt;/p&gt; “啊什么。”宗宪愣了一下,不由自主溜过去向廑王殿下确认,“?”&lt;/p&gt; 廑王登时鄙夷地摆了宗宪一眼,平时搞事情的时候脑袋转得贼快,这会儿竟成榆木了?&lt;/p&gt; 遂,略带不耐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饿了!”&lt;/p&gt; “饿了!!”&lt;/p&gt; 宗宪眼珠子瞠了一下才转动,神驰了一会儿,嘴边才扯出一个会意的大笑,这边忙朝殿下点点头:“好好好!”&lt;/p&gt; 须臾,忙跑到轩外去大喊一声:“廑王殿下饿了!!!”&lt;/p&gt; 被那空谷传响的声音一震,廑王盯着宗宪那货眉头皱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lt;/p&gt; 以为他是真会了意,哪成想……!&lt;/p&gt; 转眼,侍人们在衡阈轩中进进出出,一堆东西在桌子上摆得满满当当,不禁看得宗宪直流口水。&lt;/p&gt; 见殿下还靠在榻上没有想要过来的意思,宗宪自己挨着桌子,背对着那边,开始往嘴里塞东西……&lt;/p&gt; 没想到临走前会被廑王殿下喊住问话,那侍人忙欠下身,恭敬回答:“回廑王殿下,廑王妃此时正在白首阁休息,是否要奴婢前去通传?”&lt;/p&gt; 廑王目光怔了一下,不禁往斜对面的桌子看了一眼,顿时便逮到了宗宪偷吃的画面,对此眉毛只是微皱了一下,不遑顾及这些,他只是忙着问那侍人:“这么说,这些东西不是廑王妃准备的?”&lt;/p&gt; 侍人摇了摇头:“廑王殿下恕罪,打从廑王妃从宫里头一回来,她便一直在白首阁中闭门休息,不愿人打扰。”&lt;/p&gt; 廑王神色顿时一疑,“廑王妃去宫里了?”&lt;/p&gt; “回廑王殿下的话,自从国公老爷出事后,廑王妃这些天一直在太皇太后那头照顾着,今日估计是累了才没能及时来伺候殿下,还请殿下恕罪。”侍人说。&lt;/p&gt; 挥手叫散了侍人,廑王独自坐着想了想,遂搁下手里的折子,起了身。&lt;/p&gt; “殿下这是打算去哪?”宗宪一边嚼着嘴里的东西,一边问,原本孤瘦的脸颊此刻有些塞肿。&lt;/p&gt; 廑王在门口停了停,漠然盯了他一眼,“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若是吃得身材走样了,廑王府可不留行动粗笨的人!”&lt;/p&gt; 被这样的话一嗝,宗宪眼睛里笑得跟盛夏里的夜空似地,忙摆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lt;/p&gt; 白首阁门前,式薇见廑王来了,不敢阻拦,忙退避到一旁。&lt;/p&gt; 廑王推门而入,目光不禁在阁中打量了一眼,这地方还是第一次来,倒是十分雅致,处处充满了家的温馨。&lt;/p&gt; “不是说了莫要来打扰吗,掩了门出去,别让我看见你。”&lt;/p&gt; 他的脚步方踩进去,内阁便传来了不耐的声音。&lt;/p&gt; 身为廑王妃脾气倒是比牛还大,廑王听了显然有些不悦,眼睛盯在内阁方向执意往里闯。&lt;/p&gt; 实在是恼怒,萧美嫫手里的狼毫重重一搁,起身便要往阁外走,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这般不听管教!&lt;/p&gt; 不料,眉眼刚转一下,整个人就跟见到鬼了似地,“殿……下!殿下怎么突然来了……”&lt;/p&gt; 她赶忙手揽裙裾,上前拜见。&lt;/p&gt; 见到她这般拘束,他倒是有些对她刮目了,往前两步,看了看那桌子上的内容,不禁问:“抄佛经?”&lt;/p&gt; 萧美嫫低着头回答:“皇姑祖母近来身子不是很好,即便小嫫伴着,也无能为力,小嫫不知如何是好,便学着宫妃抄一些佛经替皇姑祖母祈福。”&lt;/p&gt; 打从他进来,便一直见她低着头,不免有一种被无视的感觉,廑王盯着她问:“为何不抬头。”&lt;/p&gt; 萧美嫫唯唯诺诺:“小嫫不敢抬头,怕惊着殿下……”&lt;/p&gt; 莫名其妙……廑王上前一下子便将那张脸端了起来,细目盯着。&lt;/p&gt; “哎哎哎呀,”萧美嫫眼神忙躲开,不敢看那双眼睛,“殿下莫要看小嫫!小嫫近些天奔波于宫中,妆容上懈怠了不少……殿下莫要看……”&lt;/p&gt; 廑王强行捕抓着那双试图逃开的眼睛,冷嗤嗤地说:“在你心里,你觉得本王看重的便是这些?”&lt;/p&gt; 萧美嫫居戚戚望着那不知是怒还是笑的眸子,一时间竟答不上来了。&lt;/p&gt; 廑王微微冷哼了一声,松开她,转身踩着榻阶扬袍坐了下来。&lt;/p&gt; 萧美嫫似乎还没从受宠若惊中缓过神来,愣在那里不知要做什么,慢慢察言观色,发现殿下已经开始坐着接连饮了好几口茶了……&lt;/p&gt; 她想……她是明白了什么!&lt;/p&gt; 终究是放大了胆子爬上了那榻子!&lt;/p&gt; 动作兢兢战战的!&lt;/p&gt; 生怕下一瞬便被他呵斥下去!&lt;/p&gt; 或者直接侧手掀她下去!&lt;/p&gt; 事后还要补一脚!&lt;/p&gt; 这样的事他又不没干过!&lt;/p&gt; 她萧美嫫可不是那种好了伤疤便忘了疼的人!&lt;/p&gt; ……可是。&lt;/p&gt; 好像哪里不对?&lt;/p&gt; 今天的廑王殿下似乎温顺得很?&lt;/p&gt; 昔日虎威不见半分?&lt;/p&gt; 就像一只任她摆布的小狼狗?&lt;/p&gt; “殿下……这些天小嫫真的好想你啊,没有你小嫫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lt;/p&gt; 她一边抚摸着他的衣衫,一边撒起娇来,忽然听见他说,“本王这不是忙吗,”&lt;/p&gt; 怪温柔的。&lt;/p&gt; 听得她身子都软了……&lt;/p&gt; 萧美嫫在想,她该不会是在做梦吧?&lt;/p&gt; 她越来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了,她好像听他骂一句滚下去!&lt;/p&gt; 这会儿胆子干脆放大了,一只滑溜溜的手在他的胸腔上盘桓了几下,开始顺着那挺而有力的腹肌线一直往下滑,直到肆无忌惮地把住了他此刻最硬地方!&lt;/p&gt; 狂跳不止的心早已将她的呼吸烧得分外灼热,她心想着,这下子总该让她赶紧滚下去了吧!&lt;/p&gt; 等等,她的胸口怎么像是一下子被灌进了许多热气似地?&lt;/p&gt; 以为是自己太紧张了,她屏了屏呼吸,可还是有大片大片的热流不断在她胸口喷洒着……&lt;/p&gt; 她不禁怔怔地歪歪头,这一瞬,自己的颈脖早已被他占据,成了他唇瓣的放矢之地……&lt;/p&gt; 而她,好像越来越招架不住她手里的东西了……&lt;/p&gt; 不料,她的腰肢被迫压了下去,吓得她以为要坠下悬崖似地。&lt;/p&gt; 这一刻,已然动弹不得,她蓦地一睁眼,只见一条玉带猛地从他手心飞了出去……&lt;/p&gt; 几度翻云覆雨之后,外面的天早已黑了,窗子上朦朦胧胧的,不知是几更天了。&lt;/p&gt; 萧美嫫枕在他一副臂膀里,看着熟睡的廑王殿下,眉眼溢满了幸福的笑。&lt;/p&gt; 就在她打算玩他的喉结的时候,蓦然被他逮了个正着,听见他喃喃地唤着她的名字。“小嫫,上回本王献给皇姑祖母的寿礼,可还记得?”&lt;/p&gt; “殿下……小嫫记得。”她敷在他的耳边柔柔说,“是一颗极好看的珠子,还有经文。殿下忽然提这个作甚?”&lt;/p&gt; 廑王闭着眼睛睡意连连,若有似无的声音十分性感:“那珠子有赏心悦目的功效,那经文亦看解百忧、化千愁。与其这般辛苦抄经文,不妨换这个试试,兴许可以帮到皇姑祖母……”&lt;/p&gt; 萧美嫫举目想了想,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晶莹起来,“殿下这般孝顺,小嫫惭愧……”&lt;/p&gt; “这些日子,你一直代替本王陪在皇姑祖母,着实是辛苦了……”&lt;/p&gt; 听到这般宽慰的话,萧美嫫顿时感动死了,脑袋紧紧挨着他,泪中带笑:“有殿下在,小嫫一点也不辛苦……”&lt;/p&gt; 廑王拢着萧美嫫,紧着的眉头渐渐一舒,嘴角蓦然勾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lt;/p&gt; ……&lt;/p&gt; 昨夜鸾镜收到廑王府的密信,密信上说,要她多和司徒皇后走得近一些。&lt;/p&gt; 不知缘由,白饵一大早便随着鸾镜到庆云宫拜见去了。&lt;/p&gt; 庆云宫中,司徒皇后知道翾妃来了,忙出了凤起殿去迎她,脸上还有笑容。&lt;/p&gt; 见她要作礼,忙率先拉住她,淡淡地说:“不必拘泥这些礼数!来到本宫这,你只当是到了自家姐妹家便好了。”&lt;/p&gt; 听此,白饵顿时不知如何是好了,司徒皇后是何等身份啊……&lt;/p&gt; 金杯不免一旁恬淡地说:“翾妃不必惊讶,我家娘娘向来如此,只要是有宫妃来,我家娘娘便是把她当姐妹看待……不过呢,平时除了请安,这庆云宫倒是鲜有人来坐,也就只有盛妃和我家娘娘来得多一些!这不,听说您要来,我家娘娘自是十分高兴!”&lt;/p&gt; “这么一说,看来是温婉不懂事了,娘娘既是这般热情好客之人,温婉理当多来拜见才对!”白饵赔笑着说。&lt;/p&gt; 金杯忙摇摇手说:“不不不,倒不是说人来得越多越好,我家娘娘只是求个志趣相投罢了!不瞒您说,我家娘娘素来对您仰慕已久,几番想召见您过来说话,也怕您心生身份悬殊之怯,不敢敞开心扉……”&lt;/p&gt; 白饵心中一下子便惊住了,她想了一个晚上,资料都快翻烂了,也没怎么搞懂司徒皇后这个人,起初还想了一堆投其所好的东西专门用在今天……&lt;/p&gt; 不曾想,她这嘴都还没张几句,倒是莫名其妙被司徒皇后慧眼识珠?&lt;/p&gt; 这还需要怎么想方设法走近?&lt;/p&gt; 人家这都敞开了门,巴不得她天天来呢?&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9章 局外人 她不禁与鸾镜对了对眼,像是在庆祝什么,须臾忙欠身说:“能得娘娘赏识,是温婉之荣幸!”&lt;/p&gt; 司徒皇后脸上一直很有笑容,忙挽着她要往里头,“莫站着了,入殿吧!本宫领你里头转一转。”&lt;/p&gt; 其实司徒皇后之所以喜悦,除了金杯说得那番话,还得益于心中的那份释然。&lt;/p&gt; 自上次陷她于牢狱之灾后,她的内心始终对她怀有几分愧疚,想她会记恨自己,直到今日与她交谈了几句,才发觉她并无此意。&lt;/p&gt; 想到这里,那个心结也算是打开了。&lt;/p&gt; 记云阁中,二人双双漫步其中,四手不知从何时开始便交握着。&lt;/p&gt; 司徒皇后拿来了许多自己平时写的还有收藏的诗文给她看,说话间眉眼里竟是欣喜:&lt;/p&gt; “平时自己写了,会读给侍人们听,她们听得顺口便觉得好,一个劲地抚掌称好,可这词中的真意却无人能领会。殊不知,这词中好些个字,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都是本宫接连几夜辗转反侧琢磨出来的。总归是尚缺一个文字里灵魂相对之人。”&lt;/p&gt; 白饵不难听出,司徒皇后话中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那种对知音的渴盼,这不禁让她想到了曾经的自己,想到了水榭歌台那段“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时光。&lt;/p&gt; 但一对比起来,或许她要比司徒皇后幸运,以前在水榭歌台也好,走南闯北也好,她有机会遇上各种各样的人,虽说是鱼龙混杂,但每逢芝兰玉树,便喜不自禁。&lt;/p&gt; 反观司徒皇后,深居这后宫中,每天所承受的是凤冠的重量,所遇之人无不与她的身份紧紧联系在一起,即便是心中有了仰慕之人,也要纠结对方会不会碍于身份悬殊,是否愿意敞开心扉。&lt;/p&gt; 不过回过头来看,受困于重重宫阙之中,却仍能保持一颗淡淡的诗心,一颗求贤若渴之心,这般品格,岂不让人肃然起敬?&lt;/p&gt; 当她捧起那些诗词,细细品读之时,似是不忍打扰自己,司徒皇后虽迟迟未开口,但仍能感受到她目光里的渴望与喜悦。&lt;/p&gt; 她欣然放下诗词,目光淡淡,看向她,只道一句,“虽有荣观,燕处超然。”&lt;/p&gt; 却已然教一旁的司徒皇后如获珍宝一般,将那八字含在嘴里,回味无穷似地。&lt;/p&gt; 一旁的金杯和银鸭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皇后娘娘,她们互相看看,脸上也掩不住笑容。&lt;/p&gt; 当司徒皇后还在一旁平复激动的心情的时候,她的目光在那些诗词里轻轻一移,眉头微蹙着,拾起那宣纸,看到那宣纸上的内容时,目光不禁怔了怔,情不自禁地念出:&lt;/p&gt; “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lt;/p&gt; 这诗怎会出现在司徒皇后的笔下?&lt;/p&gt; 这不是季青云曾经亲口与她说过的话么?&lt;/p&gt; 莫不是司徒皇后与季青云冥冥之中默契十足,灵感相通?&lt;/p&gt; 可这诗中所言,不可能出自司徒皇后的口吻啊!&lt;/p&gt; 诗句在手,却有些拿不稳了。&lt;/p&gt; 就在她心跳悄然加速的时候,蓦然听见身后之人,若有所得似地,念:&lt;/p&gt; “皎皎?臣心皎皎月可明?”&lt;/p&gt; 司徒皇后神色恍惚,蓦然从翾妃手中引过宣纸,低垂着眸子,目光轻跳着,一遍遍复念:“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臣心‘昭昭’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皎皎与昭昭……”&lt;/p&gt; 白饵手心暗暗一抓,竟抓出汗来,此刻眼神直直地打在那诗词上,心跳惶然漏跳了一拍!&lt;/p&gt; 那诗词上原本写着的是“臣心‘昭昭’月可明”!&lt;/p&gt; 不曾想,被她一时嘴快,先入为主,念出了“皎皎”月可明!&lt;/p&gt; 司徒皇后拉着那宣纸,眼底蓦然闪过一抹恍然之色,“对!他当时说的正是‘皎皎’,是‘皎皎’!不是‘昭昭’!是‘皎皎’!”&lt;/p&gt; 和其他几个侍人一样,白饵看着一旁的司徒皇后目光定在半空,自说自话,神色莫名。&lt;/p&gt; 忽然,又见她目光急转,看向她,激动地拉住她的手,欣喜若狂地说:“你说的对,是皎皎!”&lt;/p&gt; 她顿时对着那双灿灿的眸子,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又忽然看见她眉心紧了紧,十分好奇地问:&lt;/p&gt; “温婉,你是如何知道此句为皎皎的?”&lt;/p&gt; 侍人们的目光也看了过来。&lt;/p&gt; 一时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回答。&lt;/p&gt; 唯独将季青云三字排除在外。&lt;/p&gt; 她怔了一下,微笑着说:“第一眼便觉着该是如此,便情不自禁念出来了……”&lt;/p&gt; 天下竟有这等奇事,司徒皇后眼中满是赞叹,“温婉!你可知道,吟出此诗之人,口中所念,正是你方才说的‘皎皎’二字!这般默契,实乃人间少有!倘若你二人有幸会晤,想必也是倾盖如故!”&lt;/p&gt; 被那声音一震,心虚使然,白饵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付,嘴上涩涩笑了笑,眼神偏向别处,忽然拿起一副诗词,佯装在看,问:&lt;/p&gt; “娘娘!温婉有注意到,许多诗词所题的作者,皆是以‘悦君’的口吻,这悦君……?”&lt;/p&gt; 悦君,悦君……&lt;/p&gt;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lt;/p&gt; 这样一句诗词不自觉便跳入了她的脑海。&lt;/p&gt; 这时,金杯不免开口道:“翾妃有所不知,‘悦君’乃是我家娘娘名字里的字。”&lt;/p&gt; “原是如此。”白饵忙歉歉一笑,“是温婉冒昧了……”&lt;/p&gt; “这有什么冒昧的,”司徒皇后不以为意,忍不住说:“温婉,实不相瞒,这‘悦君’二字乃出自本宫自己,非他人所赐。”&lt;/p&gt; 白饵想到那句诗,信口一说:“想来,这‘悦君’二字,定然与娘娘心中的那个人息息相关吧!”&lt;/p&gt; 这一刻的司徒皇后目光一顿,长睫不自觉一掩,手中那张宣纸捧在怀里,不经意间,越来越紧。&lt;/p&gt; 金杯忙说:“翾妃有所不知,这‘君’呀,指的正是方才吟出诗句之人!”&lt;/p&gt;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白饵差点没站稳,眼神下意识往司徒皇后捧在怀里的宣纸看去,啊这……&lt;/p&gt; 这话聊得好好的,无名之中竟烧起大火来了!&lt;/p&gt; “金杯!!”&lt;/p&gt; 银鸭瞪着金杯满是不可思议之色,这种话岂能在外人面前说出去?&lt;/p&gt; 这不是在害皇后娘娘吗?&lt;/p&gt; 金杯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素来要比自己稳住的一个人,怎么……&lt;/p&gt; 银鸭嘴拙不擅长遮掩话题,只是兀兀地摆了金杯几眼,便不知道如何转圜。&lt;/p&gt; 这时,注意到传药的婢子来了,忙把声音接下去:“娘娘!是时候喝药了!”&lt;/p&gt; 司徒皇后目光一抬,挤着一丝笑容,“温婉,往后你便唤本宫‘悦君’吧!听着,亲昵些。”&lt;/p&gt; 闻声,白饵忙把看向阁外的目光拉了回来,笑着应应:“嗯好!”&lt;/p&gt; 见此,司徒皇后收紧的心才缓缓放下。&lt;/p&gt; 此时,金杯率先从婢子那接过药盏,呈到司徒皇后面前,“娘娘。”&lt;/p&gt; 猝然!&lt;/p&gt; 盯着那药盏,白饵眸光愕地一闪,这药味道不对!&lt;/p&gt; 一张色变的脸映在所有人平静的瞳孔里,似乎却没有人察觉?&lt;/p&gt; 这药……含着少量的毒!&lt;/p&gt; 她忙看向那递药的婢子金杯,却是一张再平静不过的面目,再看看她旁边的婢子银鸭,如出一辙!&lt;/p&gt; 她们!都不知道吗?&lt;/p&gt; 就好像,这一幕再平常不过似地!&lt;/p&gt; 眼看司徒皇后便要接过那药盏,她忙开口:“娘娘!等一下,这药……”&lt;/p&gt; 司徒皇后接盏的手,停在半空愣了愣,目光欲抬未抬。&lt;/p&gt; 白饵后半句还未说出口,便被鸾镜暗中掣肘。&lt;/p&gt; 她旋即看向她,她也发现了这药不对,是不是?&lt;/p&gt; 为何阻拦她?&lt;/p&gt; “娘娘,这药快凉了,您快喝吧!”&lt;/p&gt; 金杯微笑着说着,又把呈盏的动作做得更加恭敬些。&lt;/p&gt; 司徒皇后淡淡一笑,点了一下头,便接了药盏,袖口轻轻一掩……&lt;/p&gt; 她喝得是一盏毒药!&lt;/p&gt; “娘娘!”&lt;/p&gt; 即便如此,司徒皇后的动作似乎并未迟疑半分……&lt;/p&gt; 恍惚间,白饵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画面,只有一个灵魂在画面里飘荡着,任凭她怎么嘶喊,画面里的人,都听不见……&lt;/p&gt; 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不禁在几个人脸上扫了扫,出奇得平静!&lt;/p&gt; 司徒皇后捏着帕子一角,拭了拭唇角,蓦然微笑着看向她,问:“温婉,本宫带你去园子里转转吧,眼下园里的花开得还不错。”&lt;/p&gt; 她为何可以如此平静?&lt;/p&gt; 白饵眼神随着被婢子拿走的药盏一移,想说什么,又被鸾镜暗中掣肘着。&lt;/p&gt; “温婉?”&lt;/p&gt; 司徒皇后淡淡的声音又传了过来。&lt;/p&gt; 白饵眼底闪过一丝骇然,直直地看着她,心中蓦然跳出一个答案:&lt;/p&gt; 她自己是不是,也知道那药盏有毒……&lt;/p&gt; 不遑深想,白饵忙挤出微笑,“好呀。待在阁中久了,是有些闷热了。”&lt;/p&gt; 当离开记云阁的那一刻,她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眼神细细掠过随行一行人,有些不真切了。&lt;/p&gt; 包括她自己。&lt;/p&gt; 仿佛所有人都在演戏。&lt;/p&gt; 而今日的自己,只不过是误入其中。&lt;/p&gt; 她不敢想象,在次之前,司徒皇后是如何心平气和地接过那一盏盏呈到她面前的毒药,然后一口口将之饮下,饮罢之后,脸上还能保持着平淡的微笑……&lt;/p&gt; 园中,片片芳菲掠眼而过,而她脑海里满是,“悦君,季青云……”这些字眼,还有那盏毒药。&lt;/p&gt; 好在这一切结束得很快,游了一圈之后,司徒皇后说有了一些困意,与自己简单话别了一句,随行的婢子便搀扶她回去了。&lt;/p&gt; 当站在冗长的花径上,望着那小小的身影,心中不可操控地跳了一下。&lt;/p&gt; 她蓦然想到了那盏毒药。&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0章 荣归,天下初定 凤舞殿。&lt;/p&gt; 关了两扇门,转头便问鸾镜:“司徒皇后喝的是一碗慢性毒药,对不对?”&lt;/p&gt; “既然知道还问,”鸾镜没有好脸色,“方才在记云阁,若不是我拉着你,险些便暴露了!”&lt;/p&gt; “暴露?”&lt;/p&gt; “金杯是廑王殿下两年前便安排在司徒皇后身边的人,她的任务,便是让司徒皇后每天按时喝下那些毒药!”&lt;/p&gt; 两年前!&lt;/p&gt; 白饵耳边轰然一响,两年前司徒皇后便开始饮下了那些毒药,一直喝到今天?&lt;/p&gt; 她顿时不可思议地盯着鸾镜质问:“为何不早说!”&lt;/p&gt; “早说无益,说早了只会打草惊蛇,眼下不早不晚,正是时候。”鸾镜冷声应道。&lt;/p&gt; 好一个早说无益!&lt;/p&gt; 白饵一股气隐忍不发,开门见山问:“廑王让我接近司徒皇后究竟想要做什么。”&lt;/p&gt; “金杯已将路铺好,剩下的由你来做。简单来说,便是见机行事,赶在鼐公祀之前,务必教这宫中挂满白幡!”鸾镜眼睛不眨一下,说。&lt;/p&gt; “廑王要司徒皇后死!?”&lt;/p&gt; 白饵没站稳,后跌了半步,瞪着眼睛不敢相信。&lt;/p&gt; 见鸾镜盯她盯得迟疑,她目光一掩,漠然低下头,冷嗤着说:&lt;/p&gt; “既然司徒姌这药喝得不见半分迟疑,直接给她来一剂猛药就好了!何必拖下去!”&lt;/p&gt; “正是因为喝得不见半分迟疑,才教人心中不安!司徒皇后这药喝得越发心甘情愿,越说明这里面有问题。廑王殿下说过,接下来走得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所以,在司徒皇后这,也绝不可出任何岔子!你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取信司徒皇后,一步步剖心试探,直到确保万无一失了,再动手解决了她!”&lt;/p&gt; ……&lt;/p&gt; 万寿宫,安福殿。&lt;/p&gt; 无处不弥漫着一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lt;/p&gt; 廑王妃和海姑姑候在一旁,看着太皇太后捧着那折佛经,看得聚精会神,两个人都没过去敢打扰。&lt;/p&gt; 海姑姑目中原本哀哀的神色,这一刻似乎是有转晴的迹象。&lt;/p&gt; 要知道,这些天她老人家茶不思饭不想的,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以泪洗面,到了夜里就更难熬了。&lt;/p&gt; 而此刻,那佛经一折一折在她老人家手中摊开,目中有神,已然暂时忘记了丧子之痛。&lt;/p&gt; 廑王妃心里也轻松了许多,莫不是这佛经真的能解百忧,化千愁?&lt;/p&gt; 就在海姑姑和廑王府心中各松下一口气的时候,忽见太皇太后蓦地将手里的佛经一掩,微微叹了叹。&lt;/p&gt; 互相看了一眼,目中惶然,海姑姑开了口,忙问:“太皇太后,怎,么了?”&lt;/p&gt; 太皇太后再盯了盯手里的佛经,略带可惜道:“哀家看着这经书所言,依约领悟了许多,可有那么几处,却越看越是不解。左思右想,心神难安。”&lt;/p&gt; 不愿看到太皇太后目中刚腾起的精神就恹下去,海姑姑试着劝:“这佛经上的话本就偏晦涩,有一两句不通之处,实在是正常。”&lt;/p&gt; 太皇太后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lt;/p&gt; 廑王妃见时机到了,忙把廑王教给她的那一套搬出来。&lt;/p&gt; 她先是坐到皇姑祖母的身边,拢着她忽然说:“皇姑祖母,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有不通之处,那咱们不妨寻人来解说一二,会不会快一些?”&lt;/p&gt; 这话似乎听着有几分道理,太皇太后偏头看了看她,又视了一眼手中的折子,不禁迟疑道:“可这系铃人,又是谁呢?”&lt;/p&gt; 廑王妃飘着眼神,故作思虑,然后忽然一下子想到了什么:“哎呀,小嫫想起来了,小嫫之前听殿下偶然提过一嘴,说这些宝贝都是出自一位高僧之手!”&lt;/p&gt; “高僧?”&lt;/p&gt; “对的!当初正是这位高僧与殿下有着不解之缘,才将这宝物赠给了殿下。”&lt;/p&gt; 海姑姑忙问:“廑王妃,您说的是哪位高僧,不知这位高僧是否尚在人间?”&lt;/p&gt; “在在在!”廑王妃接话不停,“说来实在是有缘!这位高僧此时就在宫中,他呀,法号‘北水南来’!”&lt;/p&gt; “北水南来?”&lt;/p&gt; 海姑姑和太皇太后同呼,互相看看,似乎听着都很陌生。&lt;/p&gt; ……&lt;/p&gt; 风华殿。&lt;/p&gt; “陛下,到今天为止,花落的戏都唱完了,但那出故事仍旧没有一个合适的结局。”桃花落的声音略带遗憾。&lt;/p&gt; “唱完了?”&lt;/p&gt; 漠沧无痕倏尔抬眼,望了望窗外,园中的花早已随着季节的更迭改变了颜色。&lt;/p&gt; 低头细细思忖,据当初召红酥班入京,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lt;/p&gt; 桃花落独自点点头,嗟叹:“只可惜,翾妃娘娘始终没能去看花落的最后一场戏。”&lt;/p&gt; 漠沧无痕坐在那一下子想了许多,最后只叹了一句,“也许,时候未到吧。既未睹末尾,那一切便从她将手中的茶盏砸向戏台开始……”&lt;/p&gt; 听到这样的声音,桃花落眸色微微,“这样也好。”&lt;/p&gt; 漠沧无痕低了低头,虽显得有几分倦色,嘴角仍旧扬着一抹弧度。&lt;/p&gt; 见状,一桩心事尘埃落定,桃花落不禁欠身,笑语嫣然:“如此,花落此番也算不辱使命。红酥班今日离京,花落,便将这复命,当作辞行了!愿陛下保重。”&lt;/p&gt; 漠沧无痕点点头,微笑着看向她,道:“我们很快便会再见面的。”&lt;/p&gt; “但愿那个时候,故事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桃花落会心一笑。&lt;/p&gt; ……&lt;/p&gt; 三个月后。&lt;/p&gt; 秦淮引来空前的喜悦。&lt;/p&gt; 漠沧兵乱平定,罪魁祸首悉数被抓捕回京。&lt;/p&gt; 长长的军队一点点驶入秦淮城门下的那一刻,满城皆在欢呼。&lt;/p&gt; 北威大将军燕乘烁一时间名震秦淮。&lt;/p&gt; 当燕乘烁跨着战马,目光再次在这座都城盘桓时,这里似乎发生了一场翻天覆地的变化。&lt;/p&gt;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虽离中秋还有几天,但此时中秋佳节的气氛却越来越浓。&lt;/p&gt;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冥冥之中也发生了改变。&lt;/p&gt; 的确,一切都变了。&lt;/p&gt; 昔日燕才人成了宫中最受宠的翾妃,二人再次会面时,她满身的雍容华贵,顿时教他这个北威大将军高不可攀。&lt;/p&gt; 一个是后宫中的大红人,一个是朝中的大红人。&lt;/p&gt; 正是这煊赫的地位,教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lt;/p&gt; 他问她,从她举荐他出征那一刻起,是不是便料到了今天这个局面。&lt;/p&gt; 她摇摇头,只道,从她踏入深宫的那一刻起,便注定了会是这个局面。&lt;/p&gt; 他问,时间可以向后退一些吗,她不要踏入深宫。&lt;/p&gt; 她忽然笑笑,只叹,那我们便不会有今天的相遇。&lt;/p&gt; 是啊,早一些,遇不上,晚一些,又太迟。&lt;/p&gt; 他又问,倘若早一些能遇上,晚一些也不迟,那一晚,她还会选择把手松开吗?&lt;/p&gt; 她低下头,没有回答。&lt;/p&gt; 可当他再一次问起,戏台那夜,为何忽然落泪时,一切忽然有了答案。&lt;/p&gt; 开朝那日,燕乘烁放弃了所有的授封,只求了一道圣旨。&lt;/p&gt; 之后,燕乘烁离京了。&lt;/p&gt; 风中一路上飘摇着凯旋军的军旗。&lt;/p&gt; 有人问他,去哪?&lt;/p&gt; 他说,哪里需要他,他便去哪里。&lt;/p&gt; 白饵得知这个消息时,燕乘烁已经离开了。&lt;/p&gt; 站在城阙上的白饵,心中怅然若失。&lt;/p&gt; 这一年的中秋佳节,注定要少些什么。&lt;/p&gt; ……&lt;/p&gt; 亡奴囹圄。&lt;/p&gt; 当初的东宫太子不再是东宫的太子,而太傅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太傅。&lt;/p&gt; 往事闭眼而过,漠沧无痕平复了许久,开口问的时候,声音仍旧难掩激动:“老师究竟为何要这么做!”&lt;/p&gt; 当初那个在东宫替他运筹帷幄的人,终有一天,也披上了铠甲,站在了他的对立面。&lt;/p&gt; “陛下还记得一年前吗?”&lt;/p&gt; 李执的声音十分平静,一副苍颜之下,眼神始终带着几分桀骜。&lt;/p&gt; “一年前离开秦淮的时候,我便和陛下说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lt;/p&gt; 一年前,漠沧无痕的思绪猛然被一场大雨冲回到一年前。&lt;/p&gt; 那个时候,他还是他的老师。&lt;/p&gt; 他原以为,老师还是当初那个老师,会全心全意在背后支持他,辅佐他。&lt;/p&gt; 直到那个大雨倾盆的晚上,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lt;/p&gt; “秦淮初陷之际,陛下冒险替那群仇人求来了不杀令!无数百姓因此得以逃过漠沧皇的兵刃!雨花台兵变之际,为了推翻漠沧皇的统治,您在雨花台上拼杀到最后一刻!无数追随您的勇士为此而亡!还有您的母亲!!!您的母亲这十八年来承受了多少苦啊!你们母子二人为了黎桑不知牺牲了多少!可这些仇人呢!他们都做了些什么!这一年来,朝野内外,斥政之声没有一刻断绝过!!陛下到头来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lt;/p&gt; “这都只是暂时的,学生可以等,只要学生撑到鼐公祀那一天,朝局便会大有不同!届时再回来看这些,一切都不算什么。”&lt;/p&gt;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对漠沧皇族的恨,注定会世世代代倾注在你身上的!无论你如何做,这份恨,只会涨,不会消!你所想守护的,终究会成为你的敌人!等到那一天真正到来,漠沧皇的昨天,便是你的明天!”&lt;/p&gt; “可那一天不是还没有来吗。学生所做的,其实很简单。就像当初冒死去求那道不杀仇人的令一般,那些仇人,何尝不是学生的敌人,可学生还是义无反顾地求了,同样是冒死。从踏上随漠沧皇侵略之路开始,学生注定没有回头路可走。学生余生最在乎的人,都成了学生的敌人,面对黎桑万民,学生又何惧。”&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1章 人间至暗,西门吞雪 “你为何要这般固执呢!” “学生从做漠沧太子开始,便如此,老师不记得了吗?” …… “而今我只问你一句,你身上流的既是黎桑仇族的血,倘若守护黎桑万民你责无旁贷,那么漠沧万民呢!养育了你十八年的那块土地!你不顾了么!” “顾,” “好!那你便听我的,即刻昭告天下,改黎桑国号为漠沧!漠沧兵力与黎桑兵力皆掌握在你手中,天下无人敢反!” “学生一定不会这么做的。流言倘若成真了,那便不是流言了。” “眼下走这一步,是为了防止以后的变局!与其等日后兵临城下,内忧外患,倒不如现在便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黎桑万民要顾,漠沧万民也要顾。” “从那场战争开始!你口中的两国人注定水火不容!注定要成为宿敌!倘若你还认我这个老师!现在便下诏书!” …… 一场大雨过后,那场争辩终究是无疾而终。 他念及,老师年事已高不便在身边辅佐,特许,告老还乡。 自此,李执便踏上了一条返回漠沧之路! …… “而今这一切,只不过都应验了当初的那些话。”李执话中几分可笑。 漠沧无痕摇摇头,愤怒的像头狮子:“是老师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李执缓缓阖上了眼睛,声音无所负累。 “你我昔日师生情分早已在那个雨夜断得干脆,今日成王败寇,还望陛下果决些!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即便战祸平定了,你所谓的鼐公祀,永远不会到来。黎桑目前的局势究竟如何,陛下要比我清楚。” 漠沧无痕盯着李执的面目,目光决然: “学生不会让老师死的,学生要老师亲眼看到,鼐公祀到来的那一天!学生要老师相信,学生当初的选择没有错!” 李执没有再说话,闭着眼睛,苍老的面目上,浮着三两笑意,久久不散。 …… 凛江,霈都。 大雨接连下了半个月,江水早已决堤,大大小小的街市皆遭了洪水的袭击。 此时江面上还飘着几艘破船,摇摇晃晃的,没有目的。 好在近几日风停雨住,天公开始放晴,此时此刻,漫过街巷的江水纷纷倒流回江中,同时还有许多鱼儿溯回。 两个头戴斗笠的男子,脚踩草鞋,裤腿卷成了七分,手里各提了两条肥美的草鱼,说说笑笑地往前走着,像是在讨论今日意外的收获。 那被稻草穿了鱼嘴的草鱼竟腾空跳跃了一下,男子吓了一跳,险些以为那草鱼要飞出手心。 不过是虚惊一场,他不免提起那调皮的鱼儿责备几句,一时间,引得同伴呵呵大笑起来…… 平静的巷子此时行人甚少,两个人的脚步激荡着水花,正“踢嗒踢嗒”地响着。 可忽然一下子,那脚步声不约而同停止了。 二人默然背立,斗笠下的眼神一改锋利,看着不远处手持长剑之人步步靠近,眼中杀气腾腾。 这一刻,时间宛若被冻住,河流停止了倒流,就连那檐角下的悬针雨珠,也滴了冰锥似地! 风起,他们手中的草鱼不动一下,歪头躲剑,身影在空中起落! 二人分别应对着两名剑客,恰恰是游刃有余! 但近身躲闪,注定不是长久之计! 二人分开了一会儿,背脊又一次默契缝合在一起,眼神一致!当机立断!开启了跳跃战术! 说时迟那时快! 晴空白日,却有闪电在霹雳,搅动着风云! 他们的影子跃到哪,两名剑客便追到哪! 当下真正拼的,无非就是一个速度! 一直找不到机会出剑,呐两名剑客很快便成了被动的一方。 要知道,他们敌对的,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两位高手,“万径人踪”和“轻舟已过”! 要比时速,没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与此同时,一处酒肆二楼的卧栏上,坐靠着的男子披发如墨;一袭淡紫色深衣,上衣下裳分裁,绣着数只飞鹤图腾,腰部缝合处被一根玉带简单束着;直交的领口,深紫色的波浪纹路绵绵密密地交织着,紧紧贴合着修长的上身,与收怯的袖口花纹一致。 手里捏着一只茶盏正在哂茶,慵懒含笑的眼睛一抬,目光跃过手肘下支着的栏杆,随对面屋檐上跳来跳去的几道身影斜了斜,不禁皱皱眉。 到了嘴边的茶盏忙移开,砸了一下唇:“让他俩别跳了,再跳下去手里的鱼都要臭了!” 一旁躬身的男子扎着马尾,一袭军绿色飞蟒锦衣,双肩各罩一副黑色护甲,身后连着一袭墨色披风。 这张冷中带煞的脸,与另一幅生动变化着的俊逸面孔相比,显得尤为沉闷。 一个是春来百花开,一个是冬至草木枯。 听到阁主催策的声音,他旋即取出骨哨,引出了一段凄厉的声音。 一听到命令,脚踩草鞋的两名男子没有再同那些不速之客纠缠下去,开始正面飞向了那座酒楼。 见此,两名剑客神色定定,互相视了一眼后,长剑附在身后旋即追踪而去! 直到看见楼中披发的男子那一刻,此行终是不辱使命似地,漆黑的眸色亮了起来。 酒肆二楼。 “阁主。” 蒋什和韩扬纷纷抱拳向面前的男子作礼,同时,眼风一扫,看向了两名来者。 “廑王府吕勐,廑王府侯雉!久仰西门阁主大名,特来拜会!” 两个人的动作十分恭敬,与方才持剑追逐的身影格格不入。 西门吞雪凭栏一顾,听着耳侧的声音,手指在栏杆上点了几下,说:“跟了我们一路,蛮辛苦的哈,要不今晚留下来一起吃鱼?” 说着,便转头吩咐蒋什和韩扬两位把鱼拿下去剁了,晚上搞个全鱼宴! 蒋什呵呵一笑,眼神还是厉的,只怕就这两条还不够塞牙缝! 吕勐和侯雉互相看看,神色隐隐,有些意外。 侯雉拳头抱得更紧,当即说:“西门阁主!我家殿下亲临霈都!有意与阁主一叙!还望阁主能够赏光!” 一听,西门吞雪惊讶地看着他说:“你们殿下也要来啊!那这鱼断然是不够吃!那家伙的胃口老大了!不够不够,肯定不够……” 他摆摆手,摇摇头,眼神在那两条鱼上游了游。 吕勐想了想,接过侯雉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阁主!此番廑王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跋山涉水,为的便是与阁主见上一面!阁主——” 西门吞雪把话打断了:“既然远道而来!嗯……是挺不容易的!” 脑袋枕在指骨上略略垂思了片刻,忽然立直身子,满面春风地说:“这样!你俩回去跟你们的廑王殿下说,既有朋自远方来,岂不乐哉?于情于理,本阁主也该尽一尽地主之谊!时间就定在明日午时,地点就定在霈都最豪华的酒楼——明月几时有!届时本阁主大摆筵席,大肆宴请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如何?” 吕勐和侯雉抱着拳相视了一眼,是不是漏了环节? 为何和他们之前预想的不一样? 西门吞雪见他们犹犹豫豫不敢答,不免说:“届时二位也要来呀!人多热闹!” …… 翌日,明月几时有。 由廑王府百夫长霍傧和文戎率领的府兵提前在酒楼附近做好了埋伏,以防西门吞雪不愿与廑王府达成合作,最后及时来一招稳中捉鳖,逼西门吞雪就范。 由吕勐和侯雉各自率领的十名府兵则随廑王一道进入酒楼。 眼下明月几时有附近是真正的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附近几条街巷的百姓早已没了踪影,就连阿猫阿狗也没出来觅食,周遭的一切静得可怕,只有近处的酒旗在飘摇,远处的江面破船还在飘飘荡荡…… 与昔日不同,廑王的双肩上多罩了一幅银色护甲,身后还连着披风,整个人威风凛凛,气度不凡。 随行数人声势浩大,一直往里走,却迟迟不见西门吞雪的人出来恭迎,想到这里,廑王的眼神顿时肃杀了几分。 心中冷哼一声,想来此番西门吞雪摆的是一道鸿门宴了! 要他与廑王府达成结盟,恐怕没那么容易! 看来,今日避免不了一场血战了! 想到这里,他前行的脚步忽停,转头问侯雉:“霍傧和文戎那边布置的怎么样了?” 侯雉顿时抱拳有声:“殿下放心!百夫长早已埋伏良久!此刻正严阵以待!倘若西门吞雪不从,且以摔杯为号!届时,廑王府兵里应外合!定教西门吞雪插翅难逃!” “好极了!” 听罢此言,廑王脸上赫然浮现出志在必得的笑。 长身一转,脚下的步履愈加步步生威。 一楼大敞阁前,两扇紧闭的阁门被他大手一推! 岂料,八面玲珑的大敞阁中空无一人,此地似乎早已是人去楼空! 一行人的面色当即色变! 长长的宴席中,西门吞雪的身影丝毫不见! 唯有两条发臭的草鱼摆在宴席上,相濡与沫! 吕勐侯雉面面相觑,不好!中计了! 恼羞成怒,廑王大步冲了进去,气得青筋暴起,两臂一股狠劲无的放矢,赫然抽了腰间长剑,将那张长长的宴席砍成两半! 一双目眦睁得欲裂! 这不是鸿门宴,是空城计! …… 天盛宫,风华殿。 这一天,风华殿一下子召集了许多人。 同众人一样,立着,冷峻的目光在那些忠勇之士的身上逐一扫过,漠沧无痕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此次中秋宫廷夜宴,比上次太皇太后的寿宴还要重要!朕绝不容它出一点差错!” “陛下放心!有臣弟和黄金甲卫在,夜宴当晚的治安必然万无一失!” “陛下!王漭定不辱使命!死守聚龙城!” 平王和王漭先后道。 漠沧无痕眼中满是置信,但神思仍旧紧绷着,透着不可名状的顾虑。 季青云不免道:“陛下,廑王府近来虽平静,即便中秋夜宴日日逼近,其表面仍旧波平如镜。然而,想要确保夜宴万无一失的第一步,便是牵制住廑王!” “太师所言正是朕心中所虑,”漠沧无痕负手立着,眉头紧锁,“只是,眼下夜宴在即,要想出由头不让廑王出现在夜宴上,只怕为时已晚。” 在众人齐齐沉默的时候,假面守拙蓦然与季青云相看了一眼,目光确定,遂站出来道:“陛下!此事不必牵怀,大可交由微臣来办!” 漠沧无痕目光顿顿,忙走到他面前,良声问:“守拙有何对策?” 假面守拙只道二字: “离园!” __________ ?先别划走… 假期结束了,双更也要暂时停止了 恰好,始于夜宴,终于夜宴 庭风特别想继续一天干6千字 但开学庭风精力有限 今年还要准备考研 如果一味赶更新,文的质量会很差 到今天,大结局味道越来越浓了 庭风不想烂尾,越是赶着写,越容易拖沓 最近询问了一些意见,说剧情进度慢的声音居多 庭风会认真反思,后面尽量砍掉拖进度的剧情 最后! 虽没法保证一天两更 但后面会改成加更模式,不定期加更 最最后!!! 步步为饵*首发*纵横中文网 APP*纵横,如果亲的内存够的话,麻烦给作者加个收藏(′⌒`?) 来自其他渠道的朋友,还请不吝打个5星好评啊! 庭风真的很需要大家的鼓励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2章 弑后,最后一剂猛药 距中秋节还有三天的时候,适逢司徒皇后生母窦氏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司徒皇后都会特向君主申请出宫祭拜。 依照礼制,此为逾矩之举。 同样是遵照礼制,黎桑女子未满十六严禁出嫁,两年前的这个时候,司徒皇后距十六岁的生辰还差三个月。 那个时候,漠沧无痕初登基,黎桑朝局动荡不安,数半前朝股肱之臣,只唯卫凯旋马首是瞻,数半旧臣因感念黎桑皇族遗德,抱守前朝态度,对这位新主采取漠视态度。 为强化皇权,稳固朝局,不得不定下封后之策。 封后大典在即,命运拨弄之下,当时的司徒皇后为配合皇族不惜向天下之人隐瞒真实年纪,一朝入宫为后。 年轻的司徒皇后,当时只提了一个要求,每年八月十二这一天,允她出宫祭拜先妣。 今年也不例外。 虽是口头一诺,但司徒皇后还是会像往年一样,亲笔写下每一条请词,包括:出宫路线(每一个时间段对应的地点)、随行侍人的数量和名字、所带器件数量和名称,再躬身至风华殿当面递交请词,得君主批阅之后,再秘密出宫。 与往年不同的是,司徒皇后在今年的这份请词上,额外加了一个人的名字。 凤舞殿。 “司徒皇后邀我与她一同出宫?!!” 这个消息几乎让白饵不敢相信。 但偏偏这个消息是金杯授命派过来的。 鸾镜和金杯秘密交涉了几句后,为防止庆云宫起疑,便立刻回去了。 “你不用急,”鸾镜脸上很有笑容地走到她的面前说,“金杯说了,司徒皇后只不过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同你到秦淮河上乘船玩耍,这一点,漠沧无痕并不知情。” 白饵并没有因此轻松半分,而是紧着眉头抬声说:“出奇了!!!司徒皇后忠烈之后,功盖千秋!她既有请求,漠沧无痕这个赘婿自然不敢用礼制那套来压她!要出宫便允她出宫。可我一个翾妃算哪根葱啊!?他漠沧无痕凭什么要答应放我跟她一起出去?” “每年司徒皇后出宫,漠沧无痕最是头疼,都会派下无数护身高手乔装打扮跟在司徒皇后身边,以防途中意外,”鸾镜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手里捏着一个茶盏小抿一口,不禁淡淡地瞧了她一眼,“今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有你这个自神将司而来的杀手一路陪着,岂不是顶过无数个高手?” “啊这……”白饵顿时怔在那,脸上满是居戚戚不可置信之色,“漠沧无痕居然打的是个算盘?” 鸾镜可没心思置喙这些,她小抿一口茶之后,匆匆放下,看向她,斩钉截铁的语气里透着满满的喜悦: “这件事充分说明,现在的司徒皇后完全相信了你!出宫何等大事呀!司徒皇后此举,本就是逾矩,即便她贵为皇后,这般特权也不敢滥用,她去向君主申请,那也是要冒险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拖带上了你,即便顶着惹怒君主的风险,也要试上一试!你看看现在的自己,完全成了司徒皇后的掌中宝、大红人了呀!” 被鸾镜一时间夸得怪不好意思的,白饵眼神不敢看她,摸摸发髻,喃喃道:“上次只不过是一时兴起,跟她提了几句以前中秋乘船游秦淮河的经历,当时她听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拍案说他日一定要试一试。我以为她只不过是说说而已,真没想到,她竟然来真的……” 鸾镜忙站了起来,忍不住当着她的面说:“这样的事!以后就该在她面前多说!多怂恿!完全不需要忌惮什么礼制!” 被这响亮的声音一震,白饵呆呆地盯着鸾镜,扶着桌子,后跌了半步…… 未几,鸾镜眼中激动的光蓦地沉了下去,不过嘴角还是上扬的,她突然平静道:“不过,也用不着以后了。” 白饵眉头蓦然一皱,站稳脚跟,狐疑着盯着她问:“这话什么意思?” “这便是我接下来要交代你的事情。”鸾镜蓦然看向她,郑重其事道:“廑王早上传了消息,务必要你赶在中秋之前,对司徒皇后下手!而且就要在这两天,绝对不能拖到最后一天!” 耳边轰然一响,白饵跌着眼眸,神色忽然死寂了一会,略微抬眼,声音略显低沉:“为何?” 鸾镜道:“还记得三个月我同你说的么?金杯费了两年的力气,提前铺好了路,最后一步,由你来完成。眼下,正是机会!不瞒你说,就在几天前,我到廑王府述职的时候,廑王已经把最后一剂猛药交到我手上了!这最后一剂猛药只要一经喝下,不出一天一夜,司徒姌的身子必将被彻底摧垮!等司徒姌倒下后,届时宫中太医再去查,他们只会从司徒姌那诊断出,司徒姌早在两年前患上了严重的乳岩,而今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你说什么!!”白饵心中骤然狂跳,愕了一下,才颤声问:“这是,真的!还是……?” 鸾镜嘴上笑笑,交叉着双手说:“这两年,她每天喝的那些所谓打理身子的药,是药,也是毒!等司徒姌死后,即便君主彻查起来,也没法从那些药引子里找到任何要命的问题!因为啊,那些致乳岩的毒根,早在两年前便埋进了她的体内,往后喝得那些个药,的的确确都是补药,只是偶尔含有轻微的毒,而这些毒,正是助长乳岩扩散的引子了!所以呀,君主即便把司徒姌这两年喝的药都查一遍,查出来的也只是补药,那些毒引子平时都是廑王府定期交到金杯手中的,早跑进了司徒姌的身体里去了,又要怎么查呢,又能查出什么呢?” 查是能查,查出来的,不正是那无力回天的乳岩么? 鸾镜不由得内心一阵大笑。 白饵怔在那里,几乎不敢相信…… 鸾镜收收心思,开始正儿八经地交代道:“廑王早上把消息送来,我正愁不知道如何让你在司徒皇后那下手。不曾想,机会来得这么快!咱们便趁着乘船游秦淮之际,将最后一个毒引子放到酒中!趁此教司徒姌喝下去!当天等她回到宫中,当夜卧榻一发怵,二日便要病入膏肓!就算她能撑,也撑不到中秋夜宴!到时候,便说,司徒皇后游船之时一时兴起,贪了杯,金杯和银鸭包括都没劝住,再加上河中风大,染了寒疾,坏了身子!到时候,你就负责把话题引向饮酒,引诱司徒皇后贪杯。” “司徒皇后要是就这样死了,我岂能逃掉?”白饵翻脸坐下,抑制不住地怒喝了一句。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这么大的火气,鸾镜抿着嘴角,挨近她说道:“跟你有什么关系呀?是她自己明知身子弱还要贪杯,是身边的人没劝住,届时自有金杯连带银鸭出去顶罪!再说了,司徒皇后借祭拜先妣之机乘船游河一事本就是欺君之罪,怪得了谁?你也只是陪着去祭拜的,哪曾想,司徒皇后本路安排了乘船?到时候你顶多就劝一下,让她不要去,以便君主面前拿这个去讨罪,说自己没劝住,君主听了自然不会怪你!” 见她怒色不改,哄不好的那种,鸾镜不免哎哎道:“你不会是忘了!那个时候风寒一事都不是什么大事了,太医都已经从她身上查出乳岩了,她是因乳岩而死,这才是重点!” 那一刻的白饵,无论鸾镜后来再说什么,她都没能听进去,只是独自低着头,手心一直在冒汗。 脑袋里一遍遍清晰回荡着,司徒皇后当初因何入朝,廑王眼下走这一步,会达到什么目的…… 注:乳岩,乳腺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3章 突然见面,埋下隐患 城门之下,货肆林立,彩棚新开。 百花旖旎纵横交错之间,女娇娥粉面含春,钗头飞凤,绮罗曳曳,七八钗环铺子挑罢,四五人城隍庙中携手约听笙歌。 出城之路,车马辐辏,冠盖飞扬,车必挂轊,席必交衽,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城隍庙中,有妇女肤色蜡黄,素手合十,眉头锁雾,一瓣神香三步叩拜;柿树下,垂髫小儿无知,骑竹马,唱如来,天真无邪。 不知谁家新妇,亭中拜月,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眼下,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天地一片橙黄,东边初露月牙,淡淡的,似半块冰玉,亦似美人眉心一点银妆。 秦淮河畔,雾霭沉沉,似酒气蒸腾,一艘玲珑画舫,染着薄薄暮色,从山坡脚下,缓缓飘来…… 方登坡祭拜归来,司徒皇后和白饵同席交衽而坐,四手交握着,共同把袂轻嗅了淡淡衣袖,不禁相视而笑,仿佛都在因那淡淡的野菊清香而喜。 “温婉,这不正是那诗中所言,‘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么?” 司徒皇后淡淡吟罢,白饵忍不住又同她相视笑了起来,这一程,当是十分尽兴。 甚至,她渐渐忘记了此行的目的。 这淡淡的笑声有那么一瞬被河面上飘进来的喧闹给夺去。 此时银鸭盈手掩帘入了船舱,走到司徒皇后身边附耳所了什么,司徒皇后翩然将目光瞧向船舱外……遂起身出去了。 白饵原处坐着,鸾镜趁机过来跟她说,眼下司徒皇后的船已经成功绕开了君主派来的护身高手…… 这一刻,她的心思一下子便被搅乱了,闷闷抬眸,骤然被眼前的一幕惊住了! 司徒皇后同季青云双双入了画舫,二人蓦然齐齐转圜,蓦然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彼此对被目中之人怔住了! 这两年,每逢今日,君主都会特给他休假一日,为的便是让他暗中保护司徒皇后。 但这次,却不曾告诉他,白饵也在司徒皇后随行的人员里! 看到她眼中的错乱,显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艘画舫之上! 她的确不知道! 司徒皇后下山的途中便告诉她,今日会有一位贵客前来,同她们一起游船,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贵客,竟然是—— 竟然是他! 见他二人的举止神态忽然变得僵硬,司徒皇后两处打量,不禁笑着问:“怎么?你二人莫不是一早便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答案却不尽相同。 季青云看着白饵,几乎不敢相信…… 司徒皇后一下子凌乱了。 白饵因心虚眼神下意识逃避开来,季青云忙躬身向司徒皇后解释:“翾妃娘娘的盛名,微臣岂敢不知……” 说罢,又向席上之人恭敬作揖。 白饵跪坐在那,身子腾着,扶着桌角,几乎不敢看他。 见他又这副老派模样,司徒皇后不禁拉住他作揖的手,“便服在身,何必拘泥礼制。再说了——” 被着肌肤之亲一惊,季青云手心猛地一颤,忙退后了一步,色愈恭,礼愈至…… 司徒皇后眼神怔了一下,断了的声音才接着:“这又不是宫廷,谁也不要端着身份。我此番约你出来,便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你二人认识认识的。” 认识…… 季青云心头一晃,再次看向那人时,话不知从何说起。 这个时候白饵也已经站起来了,动作有些干。 见此,司徒皇后忙过去拉季青云坐下,同时昂首示意白饵,“哎哎,快些坐下,一个个的,真是的。” 在白饵的呼吸范围内,气压忽然变得格外低沉。 今日的司徒皇后似乎格外不一样,与往日在宫中的内敛、端庄格格不入…… 就像换了一个人。 从坐下来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没有一刻从季青云身上离开。 两个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月牙,眼睛里似有星星在闪。 白饵从未见她笑得如此动人。 “嶰安,你可知道,你那句‘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我一直以为是‘昭昭月可明’,上次温婉只睹了一眼,便将那‘皎皎’二字脱口而出,当时我便……” 司徒皇后忽然把那桩趣事说起。 季青云蓦然提起目光,看向白饵,脸上十分平静:“娘娘有所不知,这句话,曾是嶰安与一位故人初次相遇时吟出,嶰安当初只不过是一个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是她点醒了嶰安……” 司徒皇后听着,倒是十分意外,她以为他听到这事,会很惊讶,即便不惊讶于温婉与他的默契,也要惊讶于自己竟然会知道这句诗…… 要知道,他从未与她说过此句,此句,还是去年今日他偶然饮酒喝醉,靠在她肩上,梦中呓语,意外听得…… 没有再迟疑,她忙笑着问,声音掩不住惊讶:“是吗?!” 他的声音蓦然低沉:“但是,两年前,嶰安忽然迷失了方向,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亦再也认不清自己。还是那个人,在关键时候,以此句拨醒了嶰安。就是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记得。” 气氛蓦然死寂了一下。 司徒皇后追问:“不知这位故人在否?” 季青云想了想,目光移向司徒皇后,“也许!” 司徒皇后目光点点,有些不知如何接话了,再看看一旁只字未吐的温婉,原以为到了这宫外,她要比自己放得开,不曾想,此刻竟羞赧起来了…… 她目光定定,微笑着说:“这一日,我不知道期盼了多久,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此番良辰,怎可无酒?” 闻言,白饵蓦地一紧。 司徒皇后蓦然看向金杯和银鸭,“金杯、银鸭,快快取酒来!今日,我要与二位知己畅饮一番!” 听到这话,金杯和鸾镜眸色旋即被什么点亮。 金杯愣了一下才急忙言:“好!娘娘!旁边那家客船便有卖酒的!” “如此甚好!”司徒皇后抚掌而笑。 白饵目光刚抬起,看着司徒皇后的侧脸,想劝什么,又张不开嘴,总之这一刻心里特别乱。 那边,银鸭犹豫了一下,心中有些顾虑,但看到皇后娘娘好久都没像今日开心了,又不忍扫兴…… 只字未吐,便被金杯拉走了。 这一刻,船舱中,季青云和白饵对坐的两个人都低着头,十分沉默。 司徒皇后说了许多话,试图打破低沉的气氛,但效果似乎不大? 她目光定定,忽然起了身,看着他二人微笑着说:“哎哎,说了半天,我都忘了金杯和银鸭原先不知嶰安的偏好,那个我亲自去过去看看……” 季青云沉默着点了点头,白饵则起身送一送,司徒皇后忙喊住她,让她好好坐着,自己去去就回…… 她懂了她的意思,目光斜向了季青云…… 等司徒皇后离开后,她顿时看向鸾镜,眼神隐隐:“鸾镜,你也去!我的偏好,你知道的!” 鸾镜瞬间便懂了她的意思,目光炯炯有神,确信一笑后,便匆匆而去。 白饵站在那目送着鸾镜离开,确定她走远后,忙走到船舱门口,望一望情势…… 可身后的季青云却以为她也要逃走,顿时沉声唤住了她:“翾妃娘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4章 嶰安嶰安(加更1) 【还之前欠下的加更,不记得欠了多少章,从今天开始算,一直加到月底为止】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白饵回了回头,眼神不定。 “两年前尚书府里自己亲口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您当初拿那些话来劝我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陷入和我同样的境地!” 他背坐着,双肩颤颤,几乎不敢回头看她。 “当初是你劝醒了我,而今,便换我来劝醒你!” 想说的话仿佛压抑了许久,今日虽然有太多意外,但何尝不是一个契机! 以前只能冒险传个纸条妄求她会懂自己的意思,而今机会就在眼前,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知道,倘若那些话再不说,他日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季青云轰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却忽然冲了过来,满脸皆是惊慌之色地盯住自己,嘈嘈切切地说:“廑王密谋在中秋夜宴前害死司徒皇后!待会一定不能让她饮下那些酒!一滴也不能!”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季青云满是不可思议地盯着她,两眼睁得惊悸! 还未等他张口,突然,帘外说语声蓦然响起! 白饵警惕的眼神一斜,压了压狂跳的内心,转头出去迎接他们,脸色快快地转换过来。 …… 三个杯盏徐徐摆开,金杯,银鸭,鸾镜,分别为司徒皇后,季青云,白饵斟酒。 听着那凛冽的酒不断撞击杯壁的声音,几颗心不断收缩着。 司徒皇后忽然成了万众瞩目的对象…… 那两道弯弯的眉眼,无不透露出酒逢知己千杯少的喜悦,一心想着举杯,要与他二人喝个痛快! 什么身份都不要管了,她知道好好做一回自己!她只想自私一回! 这一刻,司徒皇后早已把酒杯举得高高的,白饵和季青云却迟迟没有动手,鸾镜见此,忙过去提起酒盏,送到她面前,眼神暗暗示意着。 蓦然接过酒盏的白饵,眼底的死寂一闪,蓦然看向了季青云,眼中千万叮嘱! 曾经,只要她一个眼神,他便能自己的意思,同样,也只要他一个眼神,二人便可心照不宣。 而今,两年未见,他还能懂吗? 亦或者说,他还能信她吗…… 须臾。 季青云蓦然看向司徒皇后,摇摇头,“悦君,你素来不善饮酒,不要饮。” 没想到季青云会在此时劝酒,鸾镜和金杯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司徒皇后端着酒杯,看着季青云愣了一下,眸光不自觉闪烁起来,忙微笑着说:“酒向知己饮,诗向会人吟。嶰安,悦君,可饮!” 说罢,便持酒与他二人相视一笑,内心喜悦压抑不住,想着先干为敬! “悦君!!” 他从未这般唤过她的名字。 “你忘了吗!从小你便不会饮酒!你十三岁那年!背着你家爹爹饮酒!你忘了当时你爹爹有多么生气吗!” 她记得!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我第一次偷喝酒被爹爹发现,被爹爹当堂训斥,便被你这个新科状元撞上了!爹爹当时发了大怒,所有下人冒死相劝,想要保我,皆被训斥开,我料定自己这回惨了,要挨爹爹的板子了!” 她直直地看着他,往事依稀,泪中却是带笑。 “眼看你板子便要抽在我伸直的掌心上,可这个时候,你却及时出现,硬是帮我挨下了那记板子!我当时吓坏了,我想,那一定很疼!” 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她一下子破涕而笑:“爹爹当时也吓了一跳,没想到是你,一下子便弃了手里的板子,与你这个新科状元赔罪……” 他也笑了,眼睛也有了皱纹。 “你爹爹是我那一届的主考官,考场之上,他夸我文章做得好,是他千载难逢的国之栋梁,有意栽培我。如此这般,我便成了他最中意的学生,也是最满意的学生!恩师大人自然要念念我的面子……” “是呀,”她缓缓落下酒杯,遥想起:“你的出现,一下子便熄了爹爹的怒火,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是个极好面子之人,若被人背后说他打女儿,定然寝食难安!所以呀,你一来,他对我的态度便转变了,说说笑笑,让我快去请茶伺候!那那点心思我还不懂吗,他就是想告诉别人,他养的女儿乖巧懂事,他教女有方……” 他又是垂眸一笑,摇摇头,“事实证明,实至名归。” 被这般赞扬说得羞赧,司徒皇后不禁低了低头,心中满是喜悦。 她记得,她一直记得。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他不知道,她最怕的是,他不记得…… 鸾镜见他们突然就聊起来了,望着那迟迟不饮的酒,开始担心起来了。 忽然。 季青云安静地从司徒皇后那接过酒盏,心事悄然沉重,道:“悦君,我今日还能再记起这些,多亏了翾妃娘娘的指点……” 听此,司徒皇后眸色一亮,忙看向温婉,一时间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虽从未吐露心中之事,可她却早已读懂! 她们,是真正的知己! 季青云持着那酒杯,最后再看向白饵,眼底不断涌着流光。 他知道,她还是她,没有变。 此生还能见到她最后一面,还能见到故人依旧,此生也算无憾…… 那一刻的季青云想起了许多事,最后壮士断腕一般,将那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目光一闪,手中酒杯握得无力,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倒下去,可眼睛眨了又眨,身子并无任何异常? 险些以为他就要倒下去,司徒皇后忙过去扶他,蹙着眉头问:“嶰安,你还好吗?” 他酒量向来不错的。 靠在司徒皇后的身上,怔了几下,季青云目光跳了跳,旋即拾起还未饮的酒盏,继续喝下去! 举杯浇愁愁更愁! 不顾其他人,拾起那酒壶便往杯里添酒,三杯盏下肚,此刻有了醉意也是正常! 他身子歪歪扭扭愈发无力,最后倒进了她的怀里,眼睛欲睁难睁,醉意飘飘…… “嶰安!嶰安!” 看到她所有心思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悬着的那颗心,这才缓缓放下。 “嶰安喝醉了!银鸭,金杯!快!停船靠岸,快备马车!” 银鸭顿时手忙脚乱,哦哦的转了转身,便去办。 金杯不遑犹豫,只能先这样。 鸾镜看到计划被打乱了,抱着手心,眉心紧着迟迟松不开。 …… 秦淮河畔,司徒皇后亲自将人扶上了马车,守在一旁照料着,眼里满是心疼。 她知道,他不会轻易醉的。 举杯消愁愁更愁罢了。 或许,她不该同他回忆起那段往事。 以前总觉得,他一定是忘了。 而今才发现,他从未忘记过。 他只是一直将那些事情深埋于心,默默接受命运的拨弄,他所有的选择,只不过是为了不负当初志向! 他不是不记得,他是不敢记得! 她突然好后悔,这一切的造化弄人与命运的反复无常由她一人来背便好! 不该轻易打破的。 “娘娘,我们要去哪?” “去太师府邸。” 闻言,银鸭顿时犯了难。 远处钟声催得紧,夜色越来越浓。 谁都清楚,既定的回宫时间马上便要到了! “娘娘!若再不回宫,恐怕来不及了!若误了时辰,君主定然要怪罪……” “我说了!去太师府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5章 淫贼 离园,连绵的高墙锁住了满园秋色。&lt;/p&gt; 东园的草木寂寞地开着,唯有那屹立不倒的假山上,流水潺潺不绝,源源不断地汇入碧玉池,如环佩叮咚,诉说流年。&lt;/p&gt; 广阔的碧玉池清澈如初,倒映着天空的蔚蓝,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偶有锦鲤起落,却在黎桑凤钰的眸中惊不起一丝波澜。&lt;/p&gt; 那双眸子静若满池秋水,似乎沉寂了千年,任凭十里春风也吹不皱似地。&lt;/p&gt; 忽然,她站在池畔的身影一跃而下,再也没有浮现过。&lt;/p&gt; 秋风缭乱人影,凫雁踩着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蜿蜒蜒地赶来了,手里还撩着一件银白色的披风。&lt;/p&gt; 那打着转转的身影在碧玉池畔几度流转,眼神空空的,漫步目的。&lt;/p&gt; “郡主?你在哪呀?”&lt;/p&gt; 一盏茶前,喝了治愈风寒的药便伺候她卧榻睡下,好端端地突然说想到园子走走?&lt;/p&gt; 不顾她的劝阻,自己一个人跑到了这里站了半天,对着满园秋色眼睛不眨一下,整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lt;/p&gt; 劝也劝不动。&lt;/p&gt; 就连她都觉得秋风吹过来彻骨,她那病恹恹的身子又哪里挨得过?&lt;/p&gt; 无可奈何,只能回房去取件披风来。&lt;/p&gt; 凫雁看了臂弯里勾着的披风一眼,眉头深锁着,“刚刚还在这站着,怎么一转眼便不见了?”&lt;/p&gt; 须臾,她冷叹一声,眉间担忧又多了一重!&lt;/p&gt; 一颗脑海千回百转过,一双明眸望眼欲穿!&lt;/p&gt; 余光最后在那碧池之中不经意间扫过,此处无果,便垫着脚后跟,往西园方向寻去了。“郡主……”&lt;/p&gt; 一剪秋风凉,漫过无边的肃杀。&lt;/p&gt; 那草木忽然霜杀,犹如打了硅胶般一动不动。&lt;/p&gt; “啊!”&lt;/p&gt; “滚开!快滚开!!”&lt;/p&gt; 碧玉池中央,无声之中似乎天将陨石,穿透池心,只泛起一小束涟漪,弹指,待那池面恢复死寂,又有什么猛地冲了出来,以奔雷之速原路飞回天际!&lt;/p&gt; 而那池面,早已激起千层碧浪,细白的珠子,似狂沙幕卷,将那风中清荷轮廓一一掩去!&lt;/p&gt; “大胆淫贼!你放肆!!”&lt;/p&gt; 滔天猛浪之中,似有一条白龙怀托着一条人鱼凌空飞出,下一瞬,似是伴着一阵狂挣的无奈,那双身只能被一朵浪花拍倒在池畔。&lt;/p&gt; 男子横斜的身子湿漉漉的,倾侧在草地上,一双颀长有力的手一直环抱着女子的胸,同女子呈大写的字母“K”,疑似交.媾在一起?&lt;/p&gt; 他狭长的眉毛湿漉漉的,此刻领口也因女子的挣扎,扯开了半个白皙的胸口。&lt;/p&gt; 似乎连睫毛也被打湿了,轻轻一闪,透着几分撩人的性感。&lt;/p&gt; 此刻,这位郡主显然闹得太凶!&lt;/p&gt; 不断摩擦着的胸口,被她一副指甲抓着,痛得他睁不开眼,这才不得不松开她!&lt;/p&gt; 男子精疲力尽瘫倒在地上,听见那发怒的声音,嘴角扯开一个邪魅的笑。&lt;/p&gt; “你个淫贼!我要杀了你!”&lt;/p&gt; “好不识抬举的一个郡主,我明明救了你,还要反咬我一口!”&lt;/p&gt; 他抓着袖口,擦了把脸。&lt;/p&gt; 黎桑凤钰凄厉的眸光一闪,盯住掉落在草地上的佩剑,赫然折身拔出剑,势要将他碎尸万段!&lt;/p&gt; 郡主这般举动的的确确出乎意外,男子眼睛勾勾,忍不住重新打量了她一眼,眼睛忽然盯着不动了……&lt;/p&gt; 湿漉漉的衣裳,与那半截抹胸白纱牢牢粘着,那东西比他想象的还要丰满,此刻包裹不住,两朵粉粉嫩嫩的小梅花,意外绽了出来……&lt;/p&gt; 黎桑凤钰双手握剑,勾着腰身,正虎视眈眈地望着那淫贼,显然没有意识到,在方才挣扎的过程中,对襟领口被扯坏了,半抹酥胸盛着池中玉液,已随趔趄的身子,意外乍泄……&lt;/p&gt; 彻底被那龌龊的眼睛逼到极致,那长剑狠狠对准淫贼要害,连连刺去!&lt;/p&gt; 男子似乎暂时没有要腾身的意思,腰身只弓起一点,随着那不断刺空的剑尖,连连翻转,乐此不疲,似乎在刻意展示自己腰上的功夫?&lt;/p&gt; 只顾着细目盯她,忘了分寸。&lt;/p&gt; 不觉已经濒临池畔,只差一步便要掉下池子里去。&lt;/p&gt; 那眼底的冷光一闪,在那长剑即将刺出的一瞬,腰身忽似螣蛇翻起,越过郡主上空……&lt;/p&gt; 目中一道白光闪烁,转瞬成空。&lt;/p&gt; 黎桑凤钰还未反应过来,整个泥泞不堪的身子,便要被那再次刺空的长剑带入池中……&lt;/p&gt; 此时,腰身猛地一紧,她眼底的愕然一闪!&lt;/p&gt; 忽然!&lt;/p&gt; 被他抱着从边缘飞了起来,桎梏的腰身在空中转了几圈,再落脚,已到了一片开阔的长满青草的小山坡上!&lt;/p&gt; 男子目测了一下,见此处离那池子已足够远,嘴角才勾起一笑。&lt;/p&gt; “淫贼!!!!”&lt;/p&gt; 在空中辗转那几瞬,她身上的穴道早已被他点住。&lt;/p&gt; 只有一双扭曲的眼睛血丝狰狞,双肩颤抖着,浑身无不散发着,将身后之人千刀万剐的疯狂!&lt;/p&gt; 男子将脑袋埋在她的肩侧,靠在她发烫的耳尖,喉头轻轻一滑,似枕边呓语:“久闻芳名,今日得见,不错,不错……”&lt;/p&gt; 平静的春风拂面扫过,后头顿然雷声大作!&lt;/p&gt; “郡主!!”&lt;/p&gt; 远远得见郡主与一男子纠缠在一起,凫雁站在坡底怔了有一会儿,几乎不敢相信,直到一把剑影忽然在郡主面前浮现!&lt;/p&gt; 她才蓦然意识到,郡主遭了不测!&lt;/p&gt; 不遑思忖,两个手心一抓,正准备冲上去……&lt;/p&gt; 此时,一昂头。&lt;/p&gt; 只见围墙之上似有蛟龙腾起,蓦地飞上山坡!&lt;/p&gt; 她脚步一怔,睁大了眼睛!&lt;/p&gt; 看清,那不是蛟龙,那是人影!&lt;/p&gt; 轰地一下!&lt;/p&gt; 那锦衣男子空中腾冲,双脚呈弓步在空中霹雳一扫,画面定格了一瞬!&lt;/p&gt; 转眼!&lt;/p&gt; 还未等她看清锦衣男子真容,那狎在郡主身后的恶贼,身子猛地一侧栽,脸色因猝不及防而惊恐,在空中由高而低,翻转了一圈,彻底消失不见!&lt;/p&gt; 唯有一条黑线飞快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lt;/p&gt; 已经站定的锦衣男子,旋即飞身而下,见郡主一身不堪风中独立,凫雁未在思量,拼了命地冲了上去。“郡主……”&lt;/p&gt; 山脚下。&lt;/p&gt; 由于一直防不胜防,男子连连败势,又是一记猝不及防,斜着的腰身最后被“噔”的一声,撞在了一块岩石上!&lt;/p&gt; 将离两眼一直,终于站定,赫然扫向那人,目光一震:&lt;/p&gt; “是你!”&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6章 归程 惊骇!&lt;/p&gt; 昔日侦查东狸国失宝一案的使者,竟是私闯离园冒犯郡主的无耻之徒?&lt;/p&gt; “又是你!”&lt;/p&gt; 一双原本错愕茫然的眼睛蓦然变得阴鸷酷烈起来,云叱单手撑着石壁趔趄地站了起来,反口吐掉嘴里的一抹血丝,拇指在嘴角飞快擦了擦,再次盯向眼前之人时,牙口磨得嘶嘶作响。&lt;/p&gt; “你我之间的旧账还没算清,你竟主动送上门来了!呵!”&lt;/p&gt; 云叱永远都忘不掉,法场那次,他刺在他身上的那一刀,足足教他在酒楼卧榻修养了三个月!&lt;/p&gt; 三个月!!!&lt;/p&gt; 将离尚不明白那口出狂言之徒话中由头,只是忽然明白,三个月前,“万紫千红”重现以后,两名东狸国使者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刑部,唯一的音讯便是,千机案破之后,有人以使者之名授命至刑部取回“万紫千红”!&lt;/p&gt; 而今来看,原来那所谓的使者不但没有离京,还私闯了郡主府!&lt;/p&gt; 此时,裹挟着披风,郡主已随凫雁赶来,当即询问过后,方知并无大碍。&lt;/p&gt; 将离暂且安下了心,黎桑凤钰心中却难消此恨,披风中藏了一路的长剑蓦地举起,便要往那淫贼身上刺去!&lt;/p&gt; 被那夺命的剑尖一惊,云叱面色一震,撑着胸口飞快地跌退了一步,眼看那长剑便要刺了过来,蓦地停在了空中……&lt;/p&gt; 他眼底的凛然一闪,登时看向那名假面守拙,想到自己而今的身份,谅他也不敢轻易动手!&lt;/p&gt; 心中冷哼一声,身体忽然立得笔直。&lt;/p&gt; 黎桑凤钰满是不可置信地盯着将离,“让我杀了他!”&lt;/p&gt; 将离操持着她手中举着的长剑,眉锋微折,漠然偏斜的眼神里,寂静之中,透着三两无动于衷。&lt;/p&gt; 见状,凫雁也忍不住在后面拉了拉郡主。&lt;/p&gt; 倘若那是乡野鼠辈,今日定要严惩不贷,可一看清那男子的真面目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心里顿时打起了退堂鼓。&lt;/p&gt; 既是贵国使者,一个小小的郡主府,怕是得罪不起……&lt;/p&gt; 云叱理了理湿漉漉的衣袍,开始有恃无恐地往前走去,最后停在了距那郡主三步之遥的位置。&lt;/p&gt; “淫贼!!”&lt;/p&gt; 任凭那唾骂拍在他耳边,那邪魅的眼神忽地从长剑一端,移向了瞳孔怒张的郡主,蓦地勾笑道:“郡主,池中泡久了,很容易水溺的。这般好的年纪,应该懂得好好爱惜自己才对。接下来的这番话,你一定要好生记着啊,”&lt;/p&gt; “淫贼我杀了你!!!”&lt;/p&gt; “郡主……”&lt;/p&gt; 黎桑凤钰眼中满是嗜血的疯狂,她不明白为什么将离要阻拦她,为什么——&lt;/p&gt; 她无尽地嘶吼着,像是突然被关在了一个笼子里,手脚被锁链桎梏着,那张丑陋的面目就在面前,她却不能亲手将他撕烂,只能任他赤裸裸地盯着自己,越发卑鄙……&lt;/p&gt; “郡主可一定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有人会心疼的!”&lt;/p&gt; 恼羞成怒,她终于被逼疯了似地,耳侧的青丝一下子在半空中飞舞起来,满脸的绯红一直蔓延到颈部,两眼盯住了面前之人,瞳孔忽然变暗,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便被两团喷张的怒火吞噬夺去——&lt;/p&gt; 噁地一声,凫雁转瞬被推到在地,惶然仰起脑袋,盯住了郡主,心中顿时毛骨悚然……&lt;/p&gt; 受不了这样的威胁,将离眼底冷光蓦地一闪,将那长剑从郡主手中彻底夺过,反握在手中,藏青色锦衣迎风而起,似空中泼墨!&lt;/p&gt; 这一刻,寒意凛冽,如冰霜蔓延开来,周遭的一切如围墙一般屹立不动,宛若刻在了画里。&lt;/p&gt; 见夺命长剑,云叱腰身一转,猛地一个后腾空翻转,越过岩石上空,试图将战场一分为二!&lt;/p&gt; 将离目光一定,今日便要让他知道,这黎桑仇国,来——容易,想走——难!&lt;/p&gt; 那长剑身后一负,猛地飞上岩石,被形势所逼,云叱被迫打退。&lt;/p&gt; 不料,那双腿横冲直下,似一根忽然掠过长空的树干,朝他迎面撞击而来!&lt;/p&gt; 逃避不过,蓦地跌退在地……&lt;/p&gt; 眼中白光一闪,那从天而降的身影蓦地牢牢地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lt;/p&gt; 撑臂节节后退,转瞬,那长剑扑面而下!&lt;/p&gt; 他眼底的错愕一闪,方寸大乱之际,身后三枚寂霖针,犹如疾风骤雨,强势袭来!&lt;/p&gt; 将离旋即提剑以作格挡,横面一扫,那寂霖针“当当当”只在锋刃上擦起了一阵火星,便形同废铁一般……&lt;/p&gt; 此时,一道蒙面黑影已从围墙之外跃下,将云叱从地上救起,以迅雷不急掩耳盗铃之速齐齐飞上了围墙!&lt;/p&gt; 将离剑眉旋即一皱,眼神索去!&lt;/p&gt; 手腕一转,刃面一倾覆,那堆废铁站立不住,齐齐落了下去!&lt;/p&gt; 脚下步子飞快,厉眼蓦然在视线下方一扫,欲找准一个凭借点,云蹬而起!&lt;/p&gt; 不料。&lt;/p&gt; 黎桑凤钰赶至,眼看那二人逃走已成必然!&lt;/p&gt; 须臾,只见那蒙面之人,侧立墙头,停驻了一会儿,手掌忽然侧立而起……&lt;/p&gt; 她眼中刚刚腾起的不甘瞬间落了下去,被危险的光芒所代替!&lt;/p&gt; “将离小心!”&lt;/p&gt; 风声太大,那声音融在风中有几分嘶哑,一下子惊动了墙头上立掌之人!&lt;/p&gt; 与那人蓦然对视了一眼,黎桑凤钰急促的眼风一扫,直奔将离……&lt;/p&gt; “古澜,快走!”云叱已侧转了身体,准备跳下去。&lt;/p&gt; 他的声音,她似乎没有听见,古澜针一样的眼神只盯在一处,那侧着的手掌几乎要立出血来!&lt;/p&gt; 寒风一重重扑面而来,不断扇痛着她睁大的瞳孔,昔日,清宁坊、刑部、青石巷……与他有关的一幕幕,皆随刺向她的那柄弯刀,在风中碾得破碎!&lt;/p&gt; “古澜!!走啊!”&lt;/p&gt; 那冰冷的瞳孔蓦地一缩,一股霹雳终是在掌心翻覆而起,三枚寂霖针飞了出去,不带一丝犹豫,只朝向一人……&lt;/p&gt; 长睫一掩,随云叱跃下去的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何眼眶会那么疼痛,就像有蚂蚁在爬。&lt;/p&gt; 假面守拙!我来黎桑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见了你!&lt;/p&gt; 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那夜在清宁坊救了你一命!&lt;/p&gt; 他日见面,……&lt;/p&gt; “犹犹豫豫,你该不会是真喜欢上那臭小子了吧!”云叱盯着神态反常的古澜,冷声问。&lt;/p&gt; 古澜登时停下来,将那浑身不堪之人瞪得死死的,须臾,目光一扫。&lt;/p&gt; 冷睥了那转身而去的身影一眼,满是鄙夷,云叱嘴角略略抽了抽,不禁抬声而去:“你别忘了,他迟早会成为你的敌人!”&lt;/p&gt; 恼羞成怒的古澜颓然色变,面罩狠狠一扯,两道凌厉的光猛地扇在那人的脸上,转瞬夺声道:“云叱!倘若你再多说一句,此番回去,云箫帝面前我绝对让你难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今日你在离园是如何对郡主的!”&lt;/p&gt; 云叱紧着唇角,不由得冷嗤一声,阴鸷的眼神一掩一张,在她面上一扫而过。&lt;/p&gt; ……&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7章 夜宴(加更2) “将离!”&lt;/p&gt; 离园,云阁。&lt;/p&gt; 黎桑凤钰心急如焚地唤凫雁取来绷带暂时替将离包扎好了伤口,又让凫雁去园外请医师过来。&lt;/p&gt; 将离本想阻止,眼神迟疑了一会儿,遂又她去了。&lt;/p&gt; “那银针本该落在我身上的!”&lt;/p&gt; 黎桑凤钰的声音满是内疚。&lt;/p&gt; 当时知道那蒙面人还有后招,她第一时间挡在了他的身前,可他却是毫不犹豫将自己拦在身后,独当一面。&lt;/p&gt; 三枚寂霖针,两枚被打飞,却没能挨过另一枚。&lt;/p&gt; “是将离没能护好郡主,是将离之过!”他拱手致歉道。&lt;/p&gt; 黎桑凤钰忙上前,扶住他,摇摇头,与他相视,竟不知要说什么……&lt;/p&gt; 她的眼神退了下来,蓦然注意到了他一身飞蟒锦衣。&lt;/p&gt; 他现在,不过只是君主身边的人罢了……&lt;/p&gt; “东狸国的使者怎会出现在离园?”将离不由得问。&lt;/p&gt; 黎桑凤钰仍旧低垂着眼睛,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从未见过他们。”&lt;/p&gt; 将离眼神定定,独自沉吟了片刻,又问:“郡主大病未愈,为何会出现在池中?”&lt;/p&gt; 她眸中的光一腾,心脏微微紧缩,她知道,他是想到了那淫贼临走时说的话。“没什么,只是觉着闷热……”&lt;/p&gt; 她知道,这样的回答,他不会相信。&lt;/p&gt; 可她还能如何应他?&lt;/p&gt; 她心中摇摇头,最后什么也没说。&lt;/p&gt; 低着的头登时抬起,语调忿忿:“那淫贼的话如何能信!”&lt;/p&gt; 将离顿时怔了怔,眼神徐徐敛下。&lt;/p&gt; 那一刻她仿佛窒息,没敢再看他,倾侧过身子,艰难地呼吸了一下,紧接着问他:“那你呢,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离园。”&lt;/p&gt; 他目光沉了一下,漠然抬眼:“夜宴。”&lt;/p&gt; “什么?”她偏头看向他,没太听清。&lt;/p&gt; 想了一路要如何开口,最后干脆什么也不想,可四目一对,还是犹豫了。&lt;/p&gt; 被她一直盯着,他眼神不自觉移向窗外,喉头微微滑了一下,“君主不想看到中秋夜宴上出任何差池,廑王……”&lt;/p&gt; “所以你是奉旨而来!”&lt;/p&gt; 她眼底的冷意一闪,漠然看向他,见他低头不语,旋即走过去,当面质问:&lt;/p&gt; “君主想利用我在中秋之夜牵制住廑王,对吗?”&lt;/p&gt; “是我自己主动请缨,与君主无关。”他解释。&lt;/p&gt; “你不用为他辩解!”她眼神一扫,从他身上移开,语气决绝:“这种诛心的设计,除了他还会有谁!”&lt;/p&gt; “无论你信不信,事实便是我说的。”他眼神不带闪一下,蓦然看向她,“郡主!为了这场夜宴能正常举行,恳请你出手相助!”&lt;/p&gt; 眼眶被什么一刺,黎桑凤钰赫然反问:“出手相助?我如何出手相助?亲手设计我的亲哥哥吗?然后让我兄妹二人反目吗?”&lt;/p&gt; 他知不知道,她讨厌他对她的称谓!讨厌他授他人旨意在她面前低三下气地求她!&lt;/p&gt; “郡主也曾是黎桑的公主,将离以为,郡主还会像曾经那般,为大家,舍小家……”&lt;/p&gt;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lt;/p&gt; 他根本就不懂她!&lt;/p&gt; 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最后抬起头,只问了一句:“将离,我问你,倘若今日我不是郡主,你还会为我出手吗?会毫不犹豫挡在我前面吗!”&lt;/p&gt; “郡主怎么可能不是郡主,郡……”&lt;/p&gt; “你只需回答我,会,还是不会!”&lt;/p&gt; 黎桑凤钰盯着他,丝毫不给他逃掉的机会。&lt;/p&gt; “会,你不是郡主,但我们曾经在同一片战场上并肩作战过,也算是故人。”&lt;/p&gt; “不会,你若不是郡主,今日我便会出现在离园,这辈子都不会。”&lt;/p&gt; 她已为他想好了说辞,可他到底没有回答她,而是转身离去,即便是背负着没能完成任务的后果……&lt;/p&gt; 跨出阁门的将离心中一片起伏不定。&lt;/p&gt; 他突然很后悔,那天晚上告诉季青云,郡主那一头,他可以去做。&lt;/p&gt; 更后悔在君主面前主动请缨。&lt;/p&gt; 明明知道会走到现在这一步,该说的话,还是说不出口。&lt;/p&gt; 他知道,自己到底是没有勇气去骗黎桑凤钰……&lt;/p&gt; “将离!难道你就打算这样无功而返吗!”&lt;/p&gt; 那声音蓦然在身后响起,将他的脚步牵扯住,他早已心灰意冷,不愿再听到任何有关她的声音,直到她说。&lt;/p&gt;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lt;/p&gt; 他终究回了头。&lt;/p&gt; “三天!留在离园,做我的贴身侍卫三天!一直到中秋之夜过去,我便答应帮你们,在中秋之夜牵制住廑王。”&lt;/p&gt; 他眸光轻轻跳着,想起了两年前乘马车离开秦淮的那一天。&lt;/p&gt; “那贼子今日蓦然出现在离园,必然是预谋已久!一次不成,难保贼心不死!你就这般离去,只怕这离园不日便要遭受灭顶之灾!”&lt;/p&gt; 那一刻的黎桑凤钰,给他找了足够的理由。&lt;/p&gt; “至于君主那,为了他整个夜宴如期进行,借一个侍卫,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吧!”&lt;/p&gt; 他说过,她曾是黎桑的公主,而今又是郡主,可此刻的他,是否能看到,无论曾经的黎桑公主也好,而今的黎桑君主也罢,早已与她无关,此时此刻,她只不过是这个世上最卑微的人,卑微到尘埃里罢了!&lt;/p&gt; 狂风幕卷,解落满园秋叶。&lt;/p&gt; 这一季的相思,可解。&lt;/p&gt; ……&lt;/p&gt; 三日之后,一辆八宝玲珑的香车缓缓离了廑王府大门前。&lt;/p&gt; 这列通向聚龙城门的队伍声势十分浩大。&lt;/p&gt; 坐在香车中的萧美嫫,一袭盛装惊艳,她轻轻起手撩帘,满街的鱼龙游火将那愈加发福的娇媚容颜照得忽明忽暗,格外动人!&lt;/p&gt; 沿途不断有目光往她身上看,好像大家都争着抢着要看她。&lt;/p&gt; 还有人甚至明目张胆地往她胸口上指,嘴里说她贵气了不少,虽说过门两年,而今看着完全像是新妇……&lt;/p&gt; 她脸颊听得一片滚烫,忙撂下帘子拍着胸口微微喘息了一下,嘴角仿佛不是自己的,那抹笑怎么藏都藏不住似地……&lt;/p&gt; 她身子蓦地一前倾,忍不住起手开了开前面的门帘,露出一个小孔,偷偷地往马车最前头望去……&lt;/p&gt; 廑王殿下跨着高头大马,腰身挺而有力,那线条简直完美到极致,好一个雄风振振!&lt;/p&gt; 直接把她给看痴了……&lt;/p&gt; 就在此时,大道上,一架马车迎面而来,车檐下各照着两盏明亮的灯笼,上面印着“离园”二字。&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8章 中秋,兄妹团圆 从车上走下来的是离园的侍女凫雁。 既见廑王,凫雁当即欠身,“廑王殿下中秋安康……” 廑王勒着缰绳,满是好奇地往马车里望了一眼,迟迟不见有身影从车中露面,不禁问:“郡主呢?” “回禀殿下,郡主此时正在离园等候殿下。”凫雁回答。 “等本王?”廑王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身下焦躁不定的马,手中的缰绳勒得更紧些,一边忙着平定马,一边抬眼望凫雁,“宫廷夜宴还有不到一个时辰便要开始了,郡主此时不动身前往宫中,为何在离园?” “回禀殿下,我家郡主说了,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要团圆,宫廷夜宴乃是宫中夜宴,是为国之团圆。郡主真正想要的,是家之团圆。故此,特派凫雁来此请殿下到离园与郡主一聚。”凫雁道。 “郡主真是这么说的?”廑王怔色神色几乎不敢相信。 “殿下有所不知,郡主从中午便开始在准备了,为的便是等殿下这一程!”凫雁确定道。 廑王坐在马上,晶莹的目光轻轻跳着。 宗宪不免抬眼向廑王道:“殿下,宫廷夜宴时间紧,恐怕不好耽搁。” 闻言,凫雁不禁说:“殿下,中秋只有一次,这两年来,郡主真正所求的,无非是有一个机会能与殿下坐在一起,如此今年的中秋也算是团圆了。届时,郡主也会同殿下一同入宫参加夜宴,定不会误了时辰的。” 廑王独自沉吟了片刻,听凫雁一说,算算时间,他兄妹二人也有两年没见了,这两年的中秋,更是连连缺席。 马车队伍停了太久,此时萧美嫫不禁起手掀开车帘,躬着身子朝廑王殿下喊了喊:“殿下……怎么不走了呀?” 话罢,只见廑王微微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遂调转马头,打马过来,道:“郡主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本王得过去看了眼。” “郡——” 萧美嫫本来要发一下脾气的,现在有什么事是比入宫参加皇家夜宴更重要? 但一看到廑王一副一身五心的神色,想来郡主那边正牵挂着他的心……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自上次因郡主一事被他冷落了好些天,她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离园那位郡主,在他心里的分量重着呢! 这会儿,忙皱着眉头,语气透着三两担忧:“殿下……出什么事了?让小嫫同您一起过去看看!小嫫好担心郡主呀……” 倒不是吃郡主的醋,兄妹两人在一起能出什么事?难不成郡主还会跟她抢男人? 总归她是打定了一个主意,这个郡主今后得当菩萨供着,把郡主捧好了,廑王殿下今后岂能不对自己欲罢不能? 果不其然,廑王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摇着头说,“不是什么大事,王妃莫急。” 说罢,便昂首看向宗宪,吩咐道:“宗宪,你先护送王妃入宫,本王随后便到。” 宗宪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那香车,如今这位廑王妃金贵得很,不容出一点闪失,遂无奈抱抱拳:“属下领命!” 继而,廑王便调了马头,欲率先策马扬鞭而去。 此时,萧美嫫的声音蓦然拉起,满是娇媚:“殿下……殿下且慢。” 廑王再回首,只见她已从车帘中躬身而出,臂弯里揽着一件披风。 萧美嫫颔首扬手招他过来,车架足够高,她稍微垫个脚尖,便能勾到他的肩膀。 将那披风亲手为他系上以后,便拢着他的脖子不舍得放。 “王妃,这么多人看着呢,快松开……”廑王眼神不自觉在下面扫了扫,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 此刻那他跨下的马也还是配合,没有半点紊乱。 萧美嫫只管放大着胆子,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即便马受了惊,她摔下去了也有殿下接着她,届时场面更加惊艳震撼,就像话本子里描绘的一样。 遂,她只是翘着美.臀,摆摆小脑袋,嘴里呢喃了两声,撒起了娇。 “小嫫……别闹……” 到这差不多了,萧美嫫也学着适可而止,当着众人的面,在殿下脸颊上留下了一个香吻之后,便恋恋不舍将环着他脖子的手松开。 须臾,看着素来威猛霸气的殿下因羞赧飞快策马而去,她心中简直甜蜜到爆炸。 宗宪现在什么也吃不下了,转了头,开始领着整个车队徐徐.向前。 满城的笙歌绵绵不绝,无不透露着团圆的喜悦。 离园,满堂华彩,恍如白昼。 兄妹时隔两年后再度见面,似乎都生疏了许多。 廑王坐在圆桌之前,对着满桌子佳肴,没怎么开口,全程都是黎桑凤钰一个人说个不停。 她的气息实际上十分紧张,不愿气氛陷入尴尬之境。 寒暄的话说完了,又紧接着拾起酒壶替他斟酒,为他夹菜,“这些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第一次学着做,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你快尝尝……” “这些事情,素来都是母后记着的,没想到,你也记得。”廑王眼眶一下子变得热热的。 黎桑凤钰晶莹的唇瓣微微扬起,仿佛染着淡淡的月光,眼睛含笑地注视着他说:“以前母后每天都会为我们做最喜欢吃的菜,现在想想真的后悔那个时候没听母后的话,跟着她一起学着做。现在母后不在了,我一个人琢磨来琢磨去,只怕再也做不出母后做的那个味道了。” 不愿看到她眼底的失意,他忙将她亲手为他夹的菜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连连点头:“好吃,真的好吃!还是母后做的那个味道……” 黎桑凤钰偏坐着,眼眶再也承载不住泪水,忙掩手擦了眼泪,吸了吸鼻子,努力微笑着把话接下去:“既然好吃,那兄长便多吃些……” 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兄长的情绪,她飞快地把眼底的泪全部抹干后,又坐正身子,突然问他:“哦,对了,不知上次送给兄长的酥饼兄长尝着味道如何?小时候,每年生辰母后都会给你做一桌子点心,其他的你都不爱,唯独贪那一口酥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9章 猜忌,山河罪人 廑王蓦然迟疑住了,目光跳了跳,声音略显哽咽:“味道当是极好!和母后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怕自己情绪失态,又怕她多问露馅,说罢,他忙低下头,放下箸,从袖中取出一个低矮的翡翠瓶子,微笑着问:“钰儿,还记得为兄小时候为你酿的桂花酒吗?” 黎桑凤钰眼神蓦地落在他手中的瓶子上,继而看着兄长又惊又喜地说:“记得!钰儿当然记得!兄长酿的桂花酒,是全秦淮最好的!” 宫中美酒无数,秦淮酒肆千家,众人赞不绝口,可她却始终忘不了小时候兄长亲手给她酿的桂花酒。 四岁那年,只是偶然取三两桂花扔在水里泡上会儿,便当是佳酿,拉着她和其他皇子公主品鉴,其他人都取笑他,只有她专心给他捧场,一咕噜喝光了那所谓的桂花酒。 她还记得,当天晚上她便闹肚子了…… 后来,他似乎对酿桂花酒越来越感兴趣,每每有新想法都会把新作送到她的寝殿,要自己品尝,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没有闹肚子,还开始对着那桂花酒有了贪杯的意思…… 那一度成了她的独家记忆。 她以为,他已经彻彻底底地忘了。 当她看着他亲手为她甄满一杯桂花酒,当熟悉的酒香开始在四周弥漫,她忽然觉得一切好不真切,仿佛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一般。 直到小酌一口,久违的味道瞬间击穿了全身的经脉,再看向眼中之人、杯中之酒时,一切真切地不能再真切! 她的眼中开始扑闪起了泪光,看着面前的兄长,她丝毫想象不到,这桂花酒,他是何时准备起来的,又是何时酿造出来的…… “知道你喝了以后肯定会忍不住贪杯,故,这次只摘取了少量桂花酿造了一小瓶。夜里凉,你还是少喝一些为好。你若还想喝,过些日子等到花香最盛的时候,我再将之悉数摘取下来,多酿造一些。届时,这桂花酒的味道,还会更醇一些,” 他正淡淡地说道,忽然看见她哭了,怔了怔,忙问:“钰儿,你,怎么了?” 黎桑凤钰情终难自已,哽咽了半天,才道:“兄长,钰儿……想每年都能喝到你亲手为钰儿酿造的桂花酒……” 廑王紧着的眉毛蓦地松了松,他不免淡淡一笑:“这有何难?钰儿既想喝,为兄定当每年都给钰儿做。” 他这般说着,可却见她忽然低下头摇了摇,抱着桌子上的酒杯,紧紧的。 他心中不免一紧,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又不禁问:“钰儿难道不相信兄长?” 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黎桑凤钰紧咬着牙根,想了很久,终于鼓了勇气开口,满是于心不忍:“兄长,停下来好吗?不要再继续做那些冒险的事了,好吗?钰儿真的好害怕有一天……” 被这声音一震,廑王听得顿时神经发麻,看着面前的亲妹妹,满是不可置信:“钰儿,你在说什么。” 黎桑凤钰忙擦了眼泪,眼神灿灿,胆颤地说:“钰儿已经失去了父皇和母后了,钰儿不想再看到兄长出事了!兄长,答应钰儿好不好,忘掉那段往事,不要再和君主敌对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早已离去,两只手紧紧撑着膝盖,目中满是冰冷。 滑头剧烈地滑了一下,“钰儿,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 她急忙站了起来,走到他座位面前,看着那张一改亲切的面庞,越来越操控不住自己的声音: “父皇的遗愿,便是看到黎桑的战争平息,国泰,民安,还有你我兄妹二人平平安安的!兄长,你听一听父皇的话,既为廑王,便好好辅佐君主,和他一起守护好黎——” “君主!?”彻底被这样的字眼恼怒,廑王盯着她质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君主!” 她蓦地跌退了半步,趔趄着身子满是震惊地看着他,眼角犹带泪痕。 “那个人统治下的黎桑江山,哪里可见国泰!民安!他只不过是乱臣!贼子!” 黎桑凤钰耳边轰然一响,几乎不敢相信,她两眼无光摇着头,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没了任何表情:“王侯相继倒台,漠沧忽生兵乱,山河刚刚平静一年,忽而板荡?黎桑仇国为何会走到眼下这个境地,国,为何不国,民,为何不安,这不都是兄长在背后操控着一切么!” “你——” 他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控制不住的掌风猛地扫起,圆睁着的瞳孔,狂烧着诛心的怒火,不知是亲情这根线牵绊住了他,还是因为神经猛地一阵刺痛,教他掌心再也立不稳,越来越看不清她…… 脑海里只闪过一个意识: 谁都可以不信他、抵牾他,唯独,她不可以! 猛地扶住桌角,眼睛用力眨着,最后只能嘶哑着向身后之人喊出:“你莫要忘了自己是谁!” 那般无力。 “曾经是黎桑的公主,而今是黎桑的郡主。” 看着眼前头疼欲裂的亲兄长,她的目光不跳一下,她想,有些事情,她认得比他还清楚。 “我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既是我的亲兄长,我怎能看着你一步步这样错下去,重蹈,覆辙。” 他的身子越发站立不住,只能以双臂支撑在桌子上,将那桌上的碗筷吓得嘭叱作响。 浑浑噩噩的眼神愕愕地往那一桌酒菜一扫,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仿佛赤足于冰面,趔趄着身子,猛地回头一瞪,“你……” 已经看不出是因为不敢相信,还是因为越来越弱的意识已经不能再支撑他把话说出口…… 手臂忽地重重撑在椅子上,整个身体半跪下去,最后轰地一下,倒了下去,震落了一只瓷盏。 伴随着一声刺响,一切喧嚣终止于此。 抱着那一小瓶桂花酒,黎桑凤钰跪坐在那,泪眼冰霜一般,一寸寸割破着她的肌肤。 将离徐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她摇着头,止不住地痛心疾首。 将离站在那里,看了一眼那些残羹冷炙,面色也难掩低沉。 他从未想过,她会在今夜不顾一切地劝廑王。 今夜,本该是他兄妹二人的团圆之夜,可从廑王拾起筷子的那一刻,一切注定不得团圆。 他蓦然看向那单薄的身影,起手扶住她一只不堪一握的肩,良声道: “郡主,宫中夜宴在即,该启程了!” 一扇扇红墙之中,满城鼓乐笙箫锁不住,鸦青色的夜空,浩瀚如海,一轮圆月冉冉而出,银白色的光,星亮如炽,将那一树树的纸醉金迷,染得焮天铄地。 九阶风光霁月天坛之上,八仙桌前,皇族满座,白玉栏杆围着九层低矮的玉阶呈井字而下,天坛之下,百官与天子同庆,前所未有。 一场盛大的中秋夜宴,就此拉开序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0章 知己,双双背叛 此时的祈月门,门庭若市。 中秋这一天本该是万家团聚的日子,许多宫人却不得团圆,为体恤众宫人,两年前在风光霁月天台之后特建了一座祈月楼,无论职位大小,众人皆可在这一天进入祈月门,或登楼望月,或手写家书,为家人祈福。 自高楼建立以来,君主每年都会登楼,故此引无数宫人接踵而至,无不效仿。 此时楼中各处的祈福树上,早已彩绢飘飘,环佩叮当,各种浓浓的思念犹如颜料一般,涂抹在每一层楼的灯笼上,万家灯火一般,将这座楼照得辉煌明亮。 此时白饵独自进了祈月门,匆匆忙忙直奔三楼。 半盏茶的功夫前,收到季青云托人传的口信,要自己务必登楼一见,趁夜宴未开,遂避开鸾镜,独自绕出了天坛。 长廊上,季青云风中萧然独立,似乎已等候多时…… 当熟悉的声音蓦然在耳侧响起,季青云回过头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一下子便炙热了。 当年聚龙城门下一别,转眼两年,以为此生相见遥遥无期,两年后宫中再聚首,故人重逢之情尚无结果,一切已是物是人非,宫中每每相见,却只能形同路人,甚至是想方设法地避开…… 自那日偶然被安排在同一艘画舫之后,这应该算是他二人第二次私下会面。 那日画舫人事匆匆,他心中尚有许多谜底未解开,此时有幸照面,满腹心事竟是欲说还休,而那来迟的重逢之情终究迟来了…… 与此同时,风光霁月天坛。 “廑王殿下为何还不至?这夜宴马上便要开始了呀!” 终于按耐不住。 萧美嫫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宗宪质问起来。 宗宪紧着神色抱拳回答:“属下已派人去离园寻了,王妃莫急。” “莫急?” 萧美嫫哪能不急。 刚想骂人,转眼便见不远处,郡主忽然入座了!!! 她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殿下不是去离园找郡主去了吗? 怎么,郡主都到了,殿下却没影了呢? 这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宗宪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二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下。 萧美嫫面色越发恼怒,在他那骂了一句废物之后,便赶忙往郡主的方向去了。 …… “兄长还没到吗?” 黎桑凤钰眉心一蹙,站在那,不敢相信地往廑王的位置望了望。 “可是,我与他小叙完,他便先我一步离开了呀?怎么……” “殿下早就从离园离开了?” 萧美嫫吓得后跌了一步,神色怔怔盯着郡主…… 黎桑凤钰确定地点了点头。 宗宪目光一跳,忽然觉得不对,忙问郡主:“敢问郡主!我家殿下没有同郡主一起来吗?早时您身边派来传话的婢子道,届时,殿下会随郡主一起入宫!” 他锐利的眼神一转,找到了郡主身后那名传话的婢子。 凫雁低着眼没敢抬头。 黎桑凤钰眼神从凫雁那移回,语气消沉了几分,道:“是这样,兄长临时说他还有事在身,还未动几口菜,便直接离府了,想来,他不愿与我多谈,便借口走了。” 沉郁了一下,说着,抬起头,忽然想到:“会不会,是回了廑王府?” “回府了?”萧美嫫心绪不宁的,忙看向宗宪。 宗宪定神独自想了想,眼中几番斟酌,蓦然看向二位,抱拳道:“属下这便去寻廑王殿下!君主面前,还望王妃和郡主协助转圜!” 当时她就该跟着殿下一起去! 萧美嫫心中哎哎一叹,心急如焚,一把将人推走:“哎呀你快去!务必要把殿下找到!!!” 黎桑凤钰眉心皱着,示意了一眼凫雁,“凫雁,你回离园一趟,若离园有什么消息,也好往宫里传个话。” “好。”凫雁应声退去。 黎桑凤钰继而上前安慰廑王妃:“王妃莫急,兄长乃是廑王,身份不凡,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萧美嫫紧张地交握住郡主伸过来的双手,眼神在那转身而去的婢子身上看了一下,目中忧忧,“有劳,郡主了!” 黎桑凤钰对着她微笑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宽慰,余光里,将离化身的守卫候在一旁,眼神沉默。 …… “两年前的白饵早已死在了秦淮的战乱之中,站在你面前的,只不过是神将司的杀手,白练。” 从他托人将那张书有“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入青云”的纸条交到她手中时,白饵便知道,他想要劝自己,迟早有一天要劝自己。 “在我面前,你还有必要伪装吗?”季青云摇摇头,语调沉沉:“还是说,你害怕面对过去的自己,不得已拿出这重身份,掩饰此刻的心虚。” 被这声音说得顿时语塞,白饵看着季青云的眼神不自觉敛下,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季青云眼中满是期许,上前一步,拉住她半块衣袖,紧紧注视着她,谆谆道:“还记得吗,在水榭歌台那会儿,每当我心中有不解之事,或遇上心神不宁之时,你便像这样,牢牢揪住我的袍子,与我一直对视下去,直到我眼中足够平静,再也惊不起一丝波澜。这个时候,便是心最静的时候,也是把自己看得最清的时候。” 这一刻,楼外的喧嚣只是楼外的喧嚣。 她的瞳孔一下子与他对上了,再也跳不开似地。 她记得。 两个人就这般沉寂了良久,直到这簌簌的夜风将水榭歌台的画面在彼此眼中一点点拉回…… 他二人临窗而坐,把袂相看,任河面鸟雀轻啼,清风拨动桌上扉页,直到一方把另一方看得足够宁静。 “你骗不了我,也骗不过自己,你从未忘记过自己是白饵这个事实,对吗?” 他问。 “倘若你只是白练,那日在画舫上,你便不会寄希望于我,冒险救下司徒皇后。你我都很清楚,倘若那日司徒皇后饮下了那杯毒酒,这宫中早已一片缟素,今日的夜宴,绝不可能发生!” 这一刻,她没有再想逃避。 眼睛一闭一睁,如波光流转,格外平静。 “你说的对,白饵还是那个白饵,但我们都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我既为神将司杀手,便永远是神将司杀手。” “所以呢?因为这个事实,你便要背弃当初的自己吗?” 季青云一遍一遍地问,白饵眼神定在那里,脑海里旧梦依稀,这两年来,荒唐过,糊涂过,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晰过…… 四楼,危阑独倚,泪眼迷离。 “娘娘……不是这样的!金杯这便去唤翾妃娘娘和季太师前来,当面说清!” 金杯猛地将那扇启着的窗子撂下,背立着身子,极力默了一下黑压压的眼神,须臾,遂转头往楼下去。 司徒姌当即拉住她,艰难地摇了摇头,哽咽地说:“不,不要去!” 背叛二字,写在司徒姌的额头上,就像一枚勋章。 “娘娘……” 金杯的声音透着胆颤。 司徒皇后靠在那栏杆上,腰肢如柳枝,仿佛随时都会坠下去。 目光斜斜地瞥着楼下一隅的一幕幕,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层楼的轩窗,十二面通透,撩下一扇口子,又如何? 真相昭昭,无处躲藏。 “平日里装得姐妹情深、知己相惜!原来一切只不过都是在演戏!” 说话的人是银鸭,脸色早已翻天覆地。 她辣辣的眼神旋即从那恶心的一角收回,过去扶住皇后娘娘:“娘娘!那个翾妃果然有问题!今日可算是看清楚了!还有季太师!亏娘娘对他一片深情,没想到他竟然也是那种轻薄之……” 被这样的声音一震,银鸭赫然瞪向金杯,正想说什么,忽见司徒皇后极力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娘娘!依我看,一定是翾妃勾引季太师的!” 目光随言辞一转,银鸭蓦地盯了眼楼下,眼神针一般,能把翾妃扎死。 金杯忍不住了,走过去说:“分明是季太师主动与翾妃娘娘纠缠不清的!翾妃娘娘岂是你说的那种人!” “真相究竟如何,娘娘看得清清楚楚,你在这替翾妃说什么说!” “翾妃娘娘乃是君主……” 无尽的喧嚣不断灌入她的耳中,将她的寰宇搅得天翻地覆。 司徒姌狠狠捂住双耳,眼睛睁得赤红,蓦地盯住一条走道…… “娘娘!” 转眼,凤袍拖了一地,司徒皇后落魄逃去…… “娘娘……” 宸妃端坐在天台之上,手里摇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满脸的惬意。 阿针忽然附耳来报:“娘娘,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宸妃眼神顿时听得一直,下意识往凤座方向移了移…… 阿针盯着宸妃娘娘,见她一动不动定在那,不禁摇着她的肩狐疑:“……娘娘?” “确定了吗?”宸妃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作势把头扭向一边,环视着天台下方,嘴里小声念着。 眼神窃窃地在主位太皇太后那边过了一遍,意识到了什么之后,阿针弯腰作势取了酒壶,一边斟酒,一边歪着头说:“娘娘放心,那位眼睛都哭红了,直接一个人跑掉了!” “跑掉了?”宸妃抬眼望了望夜幕下那轮升上中天的月亮,眸光沉了沉,“该不会出什么事?” …… “娘娘!” “停下来!莫再声张!” 争吵的气焰早已散去,银鸭满脸慌张地拉着金杯说:“现在该怎么办啊,娘娘她一个人会去哪呀!眼看夜宴就要开始了……” 金杯眼睛转了转,心中主意落定,忽然反拉住银鸭:“银鸭!听着,此番夜宴十分重要,倘若皇后娘娘失踪的事不慎走漏,今夜宫中定要出大事!故,此事绝对不能声张!你先回天坛应对太皇太后和君主,我即刻派人秘密去找!倘若夜宴开了之后,娘娘还未抵达天坛,你便向君主请示,娘娘身子突感不适,临时回庆云宫了!” “这样,这样真的可行吗?”银鸭惶惶地看着金杯,各种慌乱控制不住。 金杯蓦然抬眼,在天坛附近扫视了一遍,奇怪,怎未见廑王…… 不遑思忖,赶紧将银鸭推走:“快去!夜宴马上便要开始了!绝对不能让君主起疑!” …… 周遭的火树银花掠眼而过,金杯警惕的目光在附近盘旋了一会儿,确定无误后,小跑着从人群里散开。 封承门下,所有入宫官员的马车与小厮在夜宴结束之前皆在此等候。 金杯眼神一转,当即找到了一名廑王府兵:“即刻去通知廑王殿下,司徒皇后意外失踪……” …… 一抹新绿顺着枯藤连着衰老的树干,爬上了一扇破败的宫墙。 浮华池畔,月影婆娑了一地。 那袭原本在烛火下熠熠生光的凤袍,此刻却悉数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倒悬的枝影,弯弯绕绕,盘根错节,一半投射在孤零零立着的宫墙上,一半桎梏在司徒皇后的身后,就像无数只魔爪,随着夜风的荡漾,一点点爬上她佝偻的肩膀…… 不知何时,金杯蓦然出现在那帘黑影里,朝着独自坐于池畔埋首恸哭的司徒皇后步步靠近,眼神虽是一片死寂,可抓在袖口的那柄匕首,却已率先泛起了致命的光……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1章 开锣,一出好戏 皎洁的镜台犹如玉盘映照着双影。 面如傅粉的男子腰身微倾,动作谦和恭敬,将手中奉着的那副蓝色脸谱贴到镜中之颜的那一刻,眼角微微扬起,眸光细腻一闪,似春风拂过清澈水面,眉间一抹春山笑,倏尔映红了一副宛然天成的桃花面。 “陛下!妆,已成!” 漠沧无痕独对镜台正沉吟,似乎并没听见耳侧的声音,就像,不知面上的脸谱是何时被戴上去的一样。 “陛下?可是这妆容不好?” 他半晌才反应过来。 点点头,“如此,甚好!” 男子朗声一笑,倏尔后退一步,以作牵引:“陛下,锣鼓将开,请随小生来……” 当镜阁的大门一推开,四海八荒的喧嚣仿佛是一瞬间涌进来的。 连通鸾凤台与容妆阁的廊道之上,好一片富丽堂皇! 金光闪闪的头饰,五光十色的戏服,芸芸众生之相,其间往返不绝,皆在为出场做最后的准备! 鸾凤台前的锣鼓敲得愈烈,他们眉间的神色便愈紧,虽说是身经百战,可登临皇家夜宴,却是前所未有! 望着那些川流不息的人影,有那么一刹那,他的神识仿佛跌入了一片纷纭的洪流,陷在其中,犹入万丈迷津! 猝然! 脸谱之外,原本便狭小的视线蓦地一圈缩,一下子仿佛有什么倾覆了似地,彻底地黑了下去…… “陛!下……” 那漆黑的眼珠左右滑了滑,意识到了什么后,男子略带惊慌的声音由高到低,极力控制着。 恍惚之间,漠沧无痕牢牢地抓住了由上至下朝他渡来的手掌,才不至于意外卷入这场纷纭之中! 方站稳,陡抬头。 忽然之间,周遭“轰”地一下,突然暗了下来! 那些五光十色一时间皆化为灰烬一般,只剩一些余光在地表浮动,闪烁着人眼…… 就在他眼神惊错之时,那只手蓦然将他把得更紧,前头细声道。 “陛下莫慌,这,唤作熄场。彩灯重燃之际,便是,开场之时……” 闻声,他眸中的骇色才稍稍缓和…… 只是,各种不适,随着漆黑的降临,在他身心积压得越来越多。 就像有一只虫子,掉进了罩身的铠甲里。 几步下来,才觉,这脸谱与这身乾净的华服,似枷锁重重桎身一般,竟愈发与他格格不入! 他眉心紧紧皱着,照着那唯一可辨的单肩,心如浮萍一般,随之溯游而上…… 这人间至暗的一刻,却独独男子一人,浓墨重彩的妆容之下,长睫轻覆,似翅影遮天,硕硕双瞳,拨转之间,晦明交迭! 幽暗之时,似黑暗的主宰;星亮之时,犹似当空明灯,支配着一切! “哐”地一下,满堂华彩,再度点亮! “陛下呢!陛下怎还未到?” “师傅!瑁儿已经去镜阁找过了!并未找到君主呀!” 桃花落一袭霓裳初成,当即回头:“未找到?!” 瑁儿紧着神色回:“备好的脸谱已不在镜台,想来君主必然已经扮上,只是,瑁儿一路转过来,并未,并未……” 桃花落微缩着瞳孔,目光跳了跳,忽然拉住瑁儿问:“师兄呢?” “东风公子,”瑁儿顿时怔了怔,脑海里一下子空了,她抬头看了看师傅,摇摇头。“……” 桃花落抓着瑁儿的手迟疑着松开,耳听得鸾凤台上敲响了最后一通鼓…… “师傅这可怎么办呀?”瑁儿急迫的眼神从外面移向师傅,此时此刻,大火无疑已经烧到了脚下,“真的白饵登了台,倘若一直等不到九皇子,该如何是好?” 既然君主安排好了,断然不可能临时退场。 加上乐师与侍人,后台现如今有近三百人,为隐藏身份,君主身边没有安排其他侍人,不排除独自走岔的可能。 东风恶负责帮唱,是为关键! 他身经百战,熄场后必须在幕后候着的死令,焉能不知? 桃花落眸光登时一抬,交代道:“瑁儿!快!速去九龙口拦下白饵!”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瑁儿惊愕地看着师傅:“拦下?” 桃花落眼底笃定的光一闪,满脸皆是郑重之色:“我们改戏,唱《山河颂》!” “改——” 瑁儿耳边一道铜锣忽然敲着响亮! 班主早有规定,宁可不唱,也不可改戏…… “师傅,您想好了吗?” “救场如救火,更何况,外面坐着的是整个皇族!眼下,只有白饵才能救陛下……” 桃花落蓦然看了一眼九龙口,遂偏头唤:“宝童,璧童!取我的盛妤狐裘来!” …… “什么,不跳了?” 看着虔南丹蔻指派过来的小徒弟戴瑁儿,白饵顿时一脸的纳闷,头顶上连顶一串问号。 两天前收到漠沧无痕的旨意,特命她在夜宴戏台上与人共舞,当做考核。 上次在闲池阁听燕艳艳说完考题一事,她便觉得不可思议。 当时还庆幸自己从来没被抽中做那些只有吃饱了没事做才会做的事,不曾想,厄运终有一天还是落到了她的头上…… 还好只是跳个舞,不是解什么九连环。 既然跳就跳,她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如今都扮上了,这衣服妆容她还蛮喜欢的,可现在又跟她说,不用跳了? 漠沧无痕这是在逗她呢? 她不免将帘子撩开半条缝隙,往对面的天坛上望了望,眼神恨不得将漠沧无痕杀死! 师傅的嘱托戴瑁儿一刻也不敢忘,二话不说,忙将翾妃娘娘带到了镜阁。 此时,鸾凤台上,桃花落已登场。 “瑁儿小师傅,你把我拉到这里来作甚?” 白饵站定,仓促的眼神在这间安逸的屋子转了转,“这是哪里?怎么一个伶人都没有?” 别处妆阁忙得鸡飞狗跳,这里倒是异常空荡。 戴瑁儿急忙掩了两扇门后,遂迎上去告之:“白姑娘,事到如今,我家师傅不得不将实情告之与您了!” 白…… 被那称谓一惊,白饵忙俯身看向她,“你,知道我是谁?” 戴瑁儿脑袋一顿,说来话长。 早在一个月前,漠沧无痕便秘密召了桃花落入京,他决定,在夜宴这一天,借着红酥班献唱之机,亲自将白饵始终没去看的最后一场戏补上。 戏台之上,旁观者迷,当局者清。既是曲中之人,结局,便该由自己来写。 两年前雨花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是时候有个结局了。 可谁也没想到,临场之时,会发生这么一场大变故! “你是说,漠沧——” 今夜在戏台之上跟他搭舞的人,竟然安排的是漠沧无痕? 不不不,漠沧无痕安排他自己跟她在夜宴跳舞? 他他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不遑思忖这些,白饵满是不可置信地抓着戴瑁儿问: “你是说,今夜君主驾临了此处,为了与我共舞!?那此时,天坛上高踞龙座的,又是谁?!” 方才她看得清清楚楚,漠沧无痕泰然自若地坐在那里看戏,哪里来的始终? 戴瑁儿摇摇头,声音更急:“此刻坐的,是君主一早安排的替身,玉面云华呀!真正的君主在熄场时,便失踪了!” “什么!” 白饵一时间竟舌挢不能下,吃惊的目光一度乱颤,“漠沧无痕他无不无聊啊!” “后台错综复杂,君主对这里不熟,应该是迷路了,眼下暂时不能惊动官兵,只能全凭你我二人外加师傅手下几个亲信四处找找了!” 戴瑁儿说。 白饵真的很不能理解。 甚至还有点怀疑这是不是套中套? 故意告诉她漠沧无痕失踪了,然后让自己去找?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群人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戴瑁儿代虔南丹蔻指嘱托自己罢,便推门而出去唤亲信。 …… 镜阁大门前,整个后台就跟逃难似地,出场下场川流不息,直教她这个不知道要干什么的人,躲闪不止。 一时间,竟无她的落脚之地了。 那一刻,她的心莫名乱了起来。 恍惚中,可以想象到,漠沧无痕就是在这样一片形同闹市一般的混乱中,消失不见的…… 可是,他堂堂一个君主怎么可能会走岔路,会迷路呢! 他,…… 戴了面具之后,他什么也不是。 白饵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跳得这么厉害,那仿佛不是自己的! 她,忽然想到了……廑王。 很快,她脑海里便跳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难道虔南丹蔻指托戴瑁儿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她想到了,今夜廑王没有给她安排任何任务…… 难道漠沧无痕真的出事了? 她想到了,三日前司徒皇后这步没走成的棋…… 倘若真是廑王出手,漠沧无痕一旦入了这后台,必然在劫难逃! 思绪连篇之际,脚下的步子早已乱了节奏,停停走走的,再回首,枉回首,又回首,难回首! “这个漠沧无痕着实是有病!” 再见到他,不问他泥菩萨如何过河才能保全自身,只问一句,大海里如何成功捞针! 夹杂在各种人事之间,恍恍惚惚之中,只觉得耳边轰鸣了一会儿,蓦然陷入了死寂…… 眼前种种,鬼魂一般飘着,重叠交织,却是无声无息。 “下一场角色准备!快!” “髯口!髯口!快把包二公的髯口取来!” …… 倏尔,又恢复过来。 她倾折着腰身贴到一根柱子上,用力地捏着眩晕的额头,眼睛越来越睁不开…… 她这是怎么了? 眼睛一闭一睁,恍惚间,偶然看见一张蓝色脸谱在人群对面徘徊着,似乎是迷路了…… 她眸色登时一亮,唇边不自觉浮出一抹干燥的笑,臂力在柱子上竭力一撑,眼皮像是上下各撑着两根棍子,不动一下,擦着人群,只向一处。 …… 鸾凤台上,数十只大鼓敲响。 一片惊天动地声中,将离猛地看向那座戏台,“她?你是说她也失踪了!” 盯着平王仓促点下的眼神,在他心中,彻底地天塌地陷…… 黎桑凤钰坐在那,望着平王忽然匆忙离去的身影,心中顿生疑窦,再看向将离之时,两道恼怒的目光猝然迸射进来…… “你骗我!” 她原本平静的瞳孔蓦地动了动,怔色望着他。 “将,你……你在说什么?”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青豆小说更新速度最快。 s:///book/3/3873/840841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2章 误会,说不清了 她连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刚想问其根苗,便见他转身离去,眼神决绝,不再看她一下。 …… “守拙大人!” 人迹鲜有处,她终于追上了他,以身相阻。 “守拙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将离被迫止步,满腔怒火一时无处释放。 “事到如今,何必再演!” 黎桑凤钰摇摇头,十分茫然,脑海里那“骗”字始终挥之不去: “我黎桑凤钰既敢说,便敢做!眼中容不得任何虚假!倘若是我做错了,我没什么不好认的,倘若不然,我决不轻易妥协。” 横下心思说罢,见他眼中忽有迟疑,想必他也意识到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遂放手拉着他切切问: “将离,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目光在她布满急切的眼眸中扫过,那一刻的将离,心里忽然十分不确定。 究竟是她真不知实情,还是说,她此刻所做,无非是替廑王拖延住自己。 他蓦然想起了那日离园临走之时她口中的三日…… 这,会不会是黎桑凤钰的反间计?实际上,从三日前起,她便在帮着廑王拖住自己,从而分解掉君主身边的守卫,以达到今晚这个局面? 如果是这样,他身在离园这三日,岂不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他目光登时一跳,不遑再思忖,决定即刻抽身而去! 此时,平王身边的一个黄金甲卫传来消息,道君主的下落已寻得…… 当他问及翾妃之时,却是无果! 黎桑凤钰一旁站在,错乱的目光从匆匆离去的黄金甲卫身上顿时移到了将离身上。 他们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懂,独独那“翾妃”二字,瓶盖一般,哗然一下,落在她心底,掷地有声! 本不确信,直到望见那张原本对她极不待见的脸色,此刻早已被担忧所代替…… 她的心也莫名紧了一下,“将离……” 奈何,他孤高的目中,似乎再也无她,心事沉重,再也听不见有关她的任何声音…… 不知所措的一刻,忽见他直接将她避开,不知他欲往何处! “将离!” 怕今夜之后其中的误会再也说不开,更怕他就这样离去不复相见! 她终于唤住了他,心中已然一片兵荒马乱。 掩不住胆颤的声音,在他那不甘停下来的背影上盯了一会,才续上: “此行匆匆,欲往何处?” 将离漠然阖上的眼睛,睁开,目光降至冰点: “与郡主无关!” “是去找那歌女对吗!” 那声音似长风过境,倏尔将之掩盖,一下子将他堵得哑口无言! 他的心跳顿时漏跳一拍,有些不可思议,这一切的一切,她是从什么时候知晓的…… 黎桑凤钰站在他身后,顿时像个胜利的辩手。 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丝胜利的笑容。 “守拙大人!你别忘了,那日你在离园答应了我什么。既为贴身护卫,便该寸步不离!此时离中秋之夜结束尚早。未经我的应允,岂有擅自离开之理!” 离园三日,她从未将他当成所谓的侍卫,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这样逼她! “如果我非走不可呢!” “为了一个歌女!!!” 她摇摇头,满是不可思议!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压抑的眼神倏尔一抬,漫天的黑云仿佛压在了眉间,倏尔振臂,飞跃过一扇宫墙。 “将离!” 她疯了一样追了过去,脚步却被迫在宫墙底部阻下,眼睁如灯,再也没能唤住他! 只能任由他就这般在她的寰宇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年了! 到头来,他竟还是要为了那个歌女!背弃她!! 山坡之上,他教她练剑;碧玉池畔,她为他抚琴;春归堂中,她为他温酒瀹茗…… 直到最后一天,她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笑容,直到,踏入这座宫廷最后一个时辰,在她最伤心的时候,他双手将她从地上牵起,不再用守拙的面目相对,而是发自内心地关心自己、安慰自己…… 当离园那些与他共度的画面一一在目中闪过,她以为,离园三日,他们会有一个新的开始,与两年前种种皆无关,更与任何人无关! 缘薄分浅?运蹇时低? 简直可笑! 她忽然摇了摇头,陡然看向远处的天坛,牙根紧咬,阴冷的视野一下子被那身着龙袍、手握金盏之人牢牢占据,带着七分不甘和三分恨意…… 聚龙城外,朱雀大道上,廑王府兵府兵以特殊节日维护城中安危为由大批涌入,亚赛街市上长长的游龙灯队伍,实则暗中寻找廑王踪迹。 节日缘故,街市上本就拥塞,因为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原本祥和的局面很快便被打乱。 廑王府府兵行为粗鲁,不计后果,铺子被毁,人群因混乱遭踩踏,不知谁人遗落在街角的花灯因无力寻回,被踩得支离破碎,而那被风刮起的星星之火,越烧越盛,就像掉出口袋的妖怪,急于靠吞食以壮大己身,不断借着夜风扶摇而起,稻草堆、雨伞铺子、灯笼铺子……所到之处,尽成了它的盘中餐! 隔街远远望着,只当是今年的灯笼挂得太多,太亮,殊不知,一场火龙已经成形……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启禀宇文将军!朱雀大道意外走火,人群踩踏之乱层出不穷……” 正打马巡城的宇文显,宇文家的第三子,即宇文雍的三弟,蓦然听闻此事,当即色变。 特别是在得知此事与廑王府府兵有关的时候,更是愤懑不止! 手中的缰绳霎时勒死,一双恼怒的眼睛盯着余烬袅袅处,“廑-王-府!” …… 关西路口,廑王府百夫长文戎领兵策马的长队,登时被一行军队拦截下来。 一看是宇文显,文戎吁了两声,立着马,抱起拳朝对面的宇文显客套道:“宇文将军中秋安康!” 宇文显丝毫没有将一干人放在眼里,横眉瞪目盘问起来:“你是何人!” 感受到了一丝来者不善,文戎牵强笑着,“在下廑王府,文戎,” “哼!”宇文显早已按耐不住:“一个小小的廑王府兵竟也敢擅自出兵!真是好大的胆子!” “宇文将军此言差矣,廑王府既坐落于城中,便有责维护城中治安!今日乃是中秋佳节,城中聚众甚多,我等乃是奉廑王之命,全城防范!”文戎淡淡道。 “好一个冠冕堂皇!”宇文显听之厌之,眉毛翘得似要烧起来,“守城乃是我宇文家的职责,何时轮到廑王府了?廑王这分明是想越俎代庖!”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青豆小说更新速度最快。 s:///book/3/3873/844208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3章 卧虎藏龙遮天手(加更3) “宇文将军若要这般说,未免显得自我格局太小了些?”文戎略略问,带着一丝轻蔑:“守护都城乃是本方人责无旁贷之事,何来越俎代庖一说?覆巢之下,焉有完软?倘若今夜城中出了变故,廑王府又岂能坐视不管?况且,天降大任于廑王也,廑王殿下——” “呸!” 宇文显听得顿时想骂娘,腰间三尺青锋就要出鞘。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谓巡城不过是挂羊皮卖狗肉!今夜这城中若真有变故,罪魁祸首无外乎廑王那狗杂种!” 被那满口胡沁一惊,文戎面色一改:“廑王殿下贵为廑王!是先帝之子!宇文将军说话还是小心为妙!” 没空同那厮废话,宇文显直接反将一军,要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小小廑王府兵口口声声道承的是廑王之命,是为维护全城治安!那廑王奉的又是何人之命!” 文戎眼底的心虚一闪,忙抬头佯装硬气道:“廑王殿下身份煊赫、位高权重!行此为国为民之举,何须承他人之意!” “哦?这么说廑王乃是擅自出动府兵咯?”宇文显狡黠一笑,顿声正色,一字一句拔声道:“未得旨意擅自出兵此为一罪,造成眼下街市乌烟瘴气——道路水泄不通——百姓惊恐万状之乱局!罪加!一等!!” “你!” “倘若此事传到宫中,传到君主那,我想,此刻夹在宾客之中的廑王,脸色一定会很难看!” 宇文显刻意放慢了语速。 在此廑王踪迹不测之际,若背后再遭这一重击,只怕今夜之后廑王府岌岌可危! 想到这里,文戎瞬间跌下了脸,顿时有些骑虎难下。 这时,宗宪已经策马赶来。 谨慎的眼神在文戎那掠眼而过,停在宇文显那,拱手道:“廑王府做事欠思量,有得罪之处,还望宇文将军见谅。” 宇文显抬眼看去,这个人他倒是认得,是廑王身边随行之人。 他冷哼一声,道:“得罪我尚不要紧,影响了城中治安,惹怒了君主,这事,哼,便大了!” 听到宇文显这般强势的态度,文戎目光陡然一抬,压根咬得紧紧的。 宗宪目光跳跳,蓦然赔笑道:“宇文将军所言极是!今夜乃是皇家夜宴,但凡城外有任何动静,都会惹得,龙-颜-大-怒。君主一旦追究起来,廑王府失了体面都是小事,若是因此事惊动了宇文老将军,实在是罪过……” 宇文显听得瞳孔一缩,想到此事一旦闹起来宇文家定难逃干系,廑王诡计多端自可从中转圜,宇文家一派清正,只怕在这件事上还要吃亏…… 又想到老父亲还卧病在床,情绪不能有任何波动…… 他顿时回过神,看了看那面作恭敬之人,若不是那弦外之音,今日差点要鲁莽行事了。 宗宪观色,见时机差不多了,遂微笑道:“中秋之夜,一切无非图个祥瑞安康,宇文将军身为守城大将,责重山岳,想来今夜压力不小,我等莽夫便不再叨扰了。” 说罢,便偏头示意文戎:“文戎,即刻将府兵撤离!” 文戎会意,忙调头指令。 见状,宇文显攒着的眉头也渐渐松了,他勒紧缰绳,控制住了身下有些焦躁不定的马,清了清嗓子,昂首道:“好在街市上没出什么大乱子!既是如此,那本将便不再追究了。不过,若还有此类事情发生,本将绝不姑息!” 说罢,便将马调头,同时示意身边副手:“来啊,打道北街,继续巡视!今夜胆敢肇事者,必诛!” 宗宪忙攥着缰绳,一旁避让,目送着:“宇文将军走好!” 远见宇文显的军队走远,文戎即刻驾马上前:“宗宪!可是找到殿下了!?” 宗宪收回目光,两眼低垂,面色一下子恢复到了沉重。 见其不语,文戎按耐不住,又追问起来。 “你的人是怎么办事的!让你们暗中寻找殿下,你竟闹出这样的乱子来!”宗宪有些不耐烦。 文戎脑袋沉了沉,“我等也是担忧殿下安危,行事急躁了些。” 自省的声音顿了一下,不免抬起头问:“不知殿下此时?” 宗宪眉头紧皱着,“尚无音讯。” “这,这该如何是好!”文戎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顾虑,想到:“廑王妃那边能拖一时,恐难拖一夜,殿下若迟迟不现身夜宴,必将引来君主猜忌!” 宗宪默了一下眼神,尚无心瞻前顾后。 既然廑王府尚无殿下任何消息,殿下又断然不可能独自行事,想来必然是在返程途中出了意外。 想到这里,他蓦然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三岔口,今夜最后一次见到廑王便是在那里…… 在心里确定后,遂吩咐文戎:“撤掉一半府兵,你和吕勐他们继续在主城区寻找!且莫再旁生枝节!” 这边交代罢,便单枪匹马独往离园方向奔去了。 宇文显的军队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 “今夜之事,似乎不对。” 闻声,随行的副手不禁好奇地问:“将军有何疑虑?” 宇文显道:“今日廑王府的态度未免过于迷离了些!那宗宪跟在廑王身边为虎作伥已久,一言一行皆代表着廑王。可就方才来看,那般纡尊降贵之势,丝毫不像是廑王的作风!” 副手想了想,道:“自廑王归京后,在城中倒也没有什么过于恶劣的逾矩之处……” 这话听得宇文显不由得冷嗤了一声:“廑王是什么样的人,两年前便人尽皆知!你没事捧他作甚?” 副手眉头一交,忙解释:“小人的意思是廑王在朝中并无什么根基,若想在朝中长久立足,此时没有得罪宇文家的道理……” “哼。你的意思是,廑王府有意结交我宇文家?”宇文显轻蔑笑笑,“像我宇文家一派清正,岂会与那狗贼同流合污!” 越说越乱了,什么也不敢说了,副手只忙着点头应是。 不知不觉宇文显的马停了下来,他定在那里想了想,偶然听见远处宫中传来的钟声,蓦然一望,眼中狐疑不减:“不对!” “将,将军,怎么了?”副手小心开口问。 宇文显回过头来想想,眉心紧紧攒着:“眼下,那宗宪按道理不该出现在此啊!此时宫中夜宴正盛,他不在廑王身边,因何故出城?” 夜宴一开,宫门便要封闭,宗宪是如何出现在城外的? 联想起那些廑王府兵,越想越不对,他当即盯向副手:“你,速去宫中从我大哥那听一听廑王的消息!还有,派人去南区一带通知我二哥,务必让他防范廑王府兵!” 万丈高楼平地起,手可摘星辰, 站在巍巍十二层高的祈月楼最顶层之上,大风漫卷过城外的喧嚣,一路裹挟着宫中的鼓乐笙箫,层层叠叠在他的耳边一阵阵回荡着,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沉入了海底一般,再无音讯,只能听见海浪拍岸之声,无边的空旷与孤寂,似来自遥遥亘古…… 任披着的长发风中起落,只管漫不经心地靠在危阑上,闲闲地拍了拍栏杆,眼风似春风一般,在楼下成片起起伏伏的宫殿瓦顶上一扫,状似无意,实则已扫过无数蛰伏已久的暗卫,还有那些表面上看不见实际上早已对准了他的箭头。 此时,一名收腰装束的男子夜色中露面,似从月中走出,默然停在他身后,沉声禀报: “阁主,已是四面楚歌。另,有一名假面,另辟蹊径,快飞上来了,是否要拦下?” 听此,未语,他只是回首往身后的云台上望了一眼,忍不住对着他的猎物——漠沧无痕,玩味一笑。 “随便。”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青豆小说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青豆小说!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青豆小说更新速度最快。 s:///book/3/3873/844208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4章 故人?还是敌人? “殿下,是否要此时动手?” 风光霁月天坛上鼓乐声加上婉转的唱腔撼动山河,整座皇城皆套索在浓墨重彩的节日气氛之中,独独十二层高的祈月楼及其附近一圈圈宫殿之上,暗流汹涌,势如惊弦,一触即发。 祈月楼最近的东侧,唯一一座能与之相匹敌的戡星楼楼顶,平王眉头紧锁,目光聚焦在对面的云台之上:“再等等。王漭将军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经勘察,祈月楼附近以及东西六宫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这话方问罢,派去聚龙城的探子恰好归来,报:“启禀殿下,王将军那边来报,聚龙城中一切照常!同时,还按照殿下的吩咐,已经将原本五成的戒备强度加到了第七成!” 寻常戒备强度只安排个三成便绰绰有余,中秋夜宴,升至五成,已是超强态势,可谓前所未有。 眼下陡升至七成,放在两年前那个寒冬腊月,纵然两个漠沧皇领军来犯,宫里面也能如人饮水。 “聚龙城一带也没有任何发现?”跟在平王身边的薛副将一脸惊骇,与平王殿下相觑了一眼:“这怎么可能?那么一大批暗流,怎可能凭空出现!” 暂不论西门吞雪是如何挟持住君主的,眼下正是君主性命攸关之际,敌方究竟有多少人,人究竟藏匿于何处,尚无定论。 平王目光正跳动着,恍惚间,对面的祈月楼之上,月中飞影,直上云台! 一瞬间,所有弓弦皆随心弦拉得紧紧的! “殿下!是守拙!” 薛副将目光如炬,只扫云台: “守拙单枪匹马飞上去了!” 这样的结果,谁也没有想到。 但谁都知道,只要云台局面一开,所有的羽箭都将化作无数蝗虫,齐齐飞向祈月楼楼顶,接下来的事情谁也不敢想象…… “传令!所有暗卫准备!” 平王斩钉截铁道罢,飞身如龙,直出空中栈道,跃过祈月楼和戡星楼之间的三层瑞秋阁之后,便直奔祈月楼八层! …… 月下一柄藏锋直向云台,不料,夜幕之下,两名怀中抱刀的男子迎面直降,朴素沧桑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悸动。 将离瞳孔骤缩,他二人——莫不是“轻舟已过”的蒋什和“万径人踪”的韩扬! 西门吞雪正靠在对面的栏杆上看风景,听见异动,怔地一下回了个头,还没等他看清楚谁那么大胆敢就这样闯上来,那三个人便已经打得影影绰绰。 正想上前看个热闹,这个时候,一条鱼影忽然从栏杆上翻了上来,扑通一下抱拳跪在了他的身下,委实把他吓了一跳! 麻衣男子背负双刀,气喘如牛:“属下该死!没能拦住那名假面!” 被他吓得不轻,西门吞雪还在拍胸脯吐气,咋咋呼呼冒冒失失的,谁受得了? “十七啊,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没必要每次都这样神出鬼没?” 他这般啰嗦着,神思巧变,猛然听到楼下有什么要冲上来了…… “属下该死!” “别死了,”他旋即扶住十七的肩,抱起他因自责跌垂的脑袋:“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快去!” 被阁主满目期盼的看着,十七怔了怔,猝然目光一跳,察觉到什么后,猛地将拳头抱得更紧,“阁主放心!” 西门吞雪眼睛欣慰一掩,再睁开,已是人去楼空,内心哎哎两下,再抬眼,往那三个没完没了的人看去了…… “将离——小心!!!” 轰地一下,只见他单膝跪在地上,因身后猛地一记痛得眼睛睁得血红! “将离!” 脖子上交错而下的两柄弯刀困着他,教他动弹不得,漠沧无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离一次次步入险境! 蒋什和韩扬互相看看,盯着那名假面一点点被鲜血染红的背脊,目光中不禁透露出疑惑。 此时。“住手!” 皱着眉头,西门吞雪一路匆匆忙忙地走过来,略过蒋什和韩扬的提醒,走到那名假面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想要看个究竟。 将离眼底的锋利一闪,正要趁此出击,蒋什和韩扬早有防备,反手便是一刀架在他肩膀上。 西门吞雪没管那么多,直接上手摘了他的面具…… “将离???” 看着眼前披发的男子,将离眼中也生出了迟疑,这人,看着有几分面熟。 “真是你啊!” 西门吞雪又惊又喜,没想到假面就是他! 蒋什和韩扬顿时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 “苕,华玉?” 将离怔了一下,原本不确定,直到面前之人亲口承认…… 两年前风月客栈的事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再看向眼前之人时,却教人疑窦丛生。 直到“阁主”这一称为在他耳边一晃,他终于惊醒过来! 丝毫不顾旁人的打扰,西门吞雪此时脸上满是故友重逢的喜悦,将离笑着寒暄:“你怎么会在这里?” 被问得语塞,西门吞雪目光顿时一怔,脸上的笑容开始不自然了。 将离眼底的杀机一闪,欲趁其不备,掌风一扫…… 不料,背脊瞬间被浇了硫酸,全身的经脉就快要废了似地…… 只觉得两眼一黑,再也撑不住手里的藏锋,整个人像一座危楼塌了下去…… 西门吞雪跌退在地,眼神有些错乱,只当是被袭了一下胸并无大碍。 “阁主!”蒋什忙上前…… 西门吞雪推开蒋什,去看将离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对,抬眼盯着韩扬质问:“他怎么了?” 韩扬手法快如闪电,照着将离的穴位点了几下,再回禀道:“阁主,他身上中了一枚寂霖针。” “寂霖针?” 漠沧无痕满心皆被将离的安危所占据,猛听得那寂霖针三字,目光顿时骇然一跳! “阁主,这枚寂霖针在他身上有几日了,大抵是方才使用内力的缘故,才会惊动伤口。”韩扬解释。 “将离,”西门吞雪连连唤着已经没有知觉的将离,目光跳得厉害,“好端端的,你怎么会中寂霖针呢?” 韩扬大抵懂了什么,忙开口道:“阁主,方才属下已替将少侠暂封了经脉,但克制不了多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5章 最后一位皇子(加更4) 西门吞雪看着那么一大片伤口,眉头交得厉害,他点点头,遂起了身…… 未几。 蒋什扫了一眼云台上的俘虏,再看看一旁目有所思的阁主,忙上前拱手道:“阁主——” “你也去!” 西门吞雪没有看他,只朝其挥了挥手。 蒋什顿时有些哑然,定在那里,忽然与阁主撞了撞眼神,忙应声退去。 云台之上,见西门吞雪一步步上前,漠沧无痕忙当即怒道:“西门吞雪!你的人,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你还有脸问,” 西门吞雪话中带着一丝生气,本想说一些“妄想利用将离解救自己”这样的话,但走近细细端详,不难在他眼中看到各种各样的担忧之色,也算是难得的真诚…… 原本要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声冷哼,道:“身为帝王,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好,黎桑那么多百姓,又该靠何人?” 听出了赤裸裸的挑衅,但这话又是一针见血,竟说得漠沧无痕一时无处接口。 西门吞雪负着手,偏头瞧了瞧他,“怎么?如此之快,便无话可说了?” 心中又是一声冷哼,停在他面前,开始细细端详起漠沧无痕。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连他这个自诩嵇康在世之人,面对这样一张面庞,都要嫉妒三分。 他忍不住上手轻轻拍了拍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你说你,也就空长有一副……一副不算吓人的容貌,除此之外,便身无长物!卫将军当初把振兴河山的重任交到你的手中,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家里的事管不好就算了,外面的事也管不好,眼下造成这副内忧外患的朝局,你说你对得起他吗你?” 被他口中之人一惊,漠沧无痕赫然盯住他,虽未发一言,眉宇间却时刻凝聚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桀骜。 “看样子,你是不服气?”西门吞雪余光扫了一眼地上的蓝色脸谱,“可别说我又冤枉你啊,堂堂帝王,不要身份,夜宴之上,竟扮戏子,只为搏得佳丽一笑?抛开那些民间不实的流言不说,这一次被我逮个正着!你还想如何狡辩呢?你扪心自问,若非你深入戏台,今夜又如何会落得这般境地?” 听此,漠沧无痕才明白,原来红酥班的小生-东风恶竟是他西门吞雪的人! 见他眼有迟疑,西门吞雪眉梢才绽出了得意的笑,他负着手,循着飘来的鼓乐声,抬眼往远处望去。 “听闻你靠着虔南丹蔻指为她正名,当初毅然决然颁布释奴令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原以为你有心忏悔,也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真没想到,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不断给自己找人替代她,即便宸妃是歌女出身,即便什么破才人与她长得再像,那也终归不是她!代替不了她!如今你竟然为了一个宫妃,做出如此荒唐之事!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对她的亵渎!” 漠沧无痕满脸怔色,堂堂西门阁主,怎会议论起这些儿女情长之事? 他越发猜不透他此时闯宫的目的了! “你——”西门吞雪自己一个人越说越上火,一偏头,却被他看得一愣,他蓦然意识到了什么似地,腰身一直,神色肃然,字正腔圆:“同为男子,你却这般滥情!简直羞耻!” 漠沧无痕一直没说话,他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煞是无趣,心想着看来得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未几。 东风恶忽然来了,行色有几分匆匆。 “阁主!” 西门吞雪并没怎么正眼瞧他,而是往他身后看了看,“现在下面是什么情况?我要的人呢,怎么还没带来。” 东风恶低头回道:“阁主,情况有变,您要属下抓的那名宫妃,深藏不露,竟是一名一等一的高手!” “高手?”西门吞雪听了有些惊讶,不禁朝漠沧无痕看了看,“宫妃竟是高手?漠沧无痕啊漠沧无痕,你口味挺独特啊!” 宫妃! 听着西门吞雪口中的宫妃一词,漠沧无痕心中一跳,难道是她! “这就有意思了!”西门吞雪呵呵了一下。 看到这个表情,东风破心想阁主必然是生气了,他忙抱拳道:“阁主!为防后顾之忧,是否要让我们的人直接解决了她?” “为防后顾之忧?”西门吞雪忍不住细目盯住他,“此时你倒是想起后顾之忧来了?眼下遍布漠沧无痕的暗卫,已是四面楚歌!你知不知道,从你把人带上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防不胜防了!”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东风破神思一动,忽然想到了桃花落…… 为时已晚,他只能重重地请罪:“是属下疏忽了!属下——” “哎哎别该死了,赶紧下去看着,夜宴上要是再出了什么岔子,就不要来见我了。”西门吞雪掩手催着。 …… “阁主,宫妃带到!” 被两个人和她交过手的人一路推着向前,白饵蓦然停在了下来,可以想象得出,这应该是一片很空旷的高处。 冥冥之中告诉她,漠沧无痕就在此处! 但那人口中的阁主又是何人? 遮蔽眼睛的带子蓦地一松开,她眨了眨眼睛,恍惚间,周遭逐渐亮了起来,擒贼先擒王,她一下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只是,当眼前长身玉立的男子蓦然一转身,与之四目相对时,她竟一下子迟疑住了…… 面前这个披发的男子,怎么看着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像这样一个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要自惭形秽的人,这天底下她只遇见过一次,那便是两年前的——紫葳! 两个人对视好一会儿,西门吞雪才反应过来:“讲真,还真有她的几分神韵在。” “你是紫葳?”白饵急切求证。 闻声,西门吞雪一下子惊住了,连这个名字她都知道? “两年前,我们是不是在,风月作坊,长情渡口,见过?”白饵接着问。 全部都对上了! 西门吞雪忍不住提指指了指她,几乎不敢相信:“你竟然,是真的?” 不敢相信,方才还在漠沧无痕面前替她打抱不平,不曾想…… 看样子,就是了! 白饵眼神飞快一移,往他身后的云台看去,他竟然真的在这里! “陛下!” 西门吞雪正想问她什么,只见她一阵风似地从他眼皮子底下擦了过去,直奔云台。 “你不该在此,这里危险,快走!” 白饵怔了怔,刚找到他,便被他轰走? “陛——” “阁主!平王已突袭!” 被这一急报一惊,白饵一回首,满是不可思议! 那探子所拜之人,不是旁人,正是苕华玉! 那探子口中的阁主,难道就是…… 西门吞雪站在那,已经色变,早些时候的晴朗已经不见,他挤了挤眉头:“十七啊十七,怎么这么不争气呢?” 转眼,以平王为首的势力一下子从楼下涌了上来,还有那些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的持剑者,同时那些藏了许久的羽箭也已经全部露出了头,雪亮雪亮的,闪得他眼睛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6章 大团圆 仗着十二楼高,歌舞升平的风光霁月天坛与此处犹如阴阳相隔,这群人便可为所欲为了? 西门吞雪扶了扶额,哎哎一叹:“聒噪!” 见汹涌的波涛已寸寸逼近,三刹和四刹旋即上前一步,化作一堵墙,挡在阁主面前,鞘中锋芒已拉开一半。 “阁主小心。” 西门吞雪被迫退到云台,此时身后的白饵和漠沧无痕已成了一刹和二刹手中的人质。 “阁主,眼下当如何?” 听得耳侧声,白饵头一偏,朝身后之人视了一眼,说话之人乃是武生扮相,头戴软罗帽,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7章 累卵(加更5) 两颗静观其变的珠子,细微跳着。 在三分月光的拂照之下,那瞳孔是紫的,在看向身旁之人时,眼底交替过危险的光芒。 “娘娘小心!!!” 一阵长风乍然过境,动满池秋水!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惊骇,一如藤蔓上的枯叶,纷纷而下! 浮华池畔,司徒皇后愕然回首,黑下去的视线,随着轰然倒在自己身后的女尸,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 所见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贴身侍女——金杯! “啊!” 被一支负在她身后的羽箭一惊,司徒皇后吓得跌坐在地上,捂着口,瞳孔狂缩,心瓣却在喷张:“血!好多血……” “皇后娘娘!” 她愣了一下,抬头看去,惊魂犹未定…… “保护娘娘!!!” 宸妃嘴角一勾,携身边士兵赶了过来。 浮华池畔被团团围住。 宸妃跪了下去,紧紧抓住司徒姌颤抖不止的双手:“娘娘您没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司徒皇后咽着喉咙,忽然看见金杯盖在草地上的脑袋动了动! 接着是手…… 她眼神一晃,看到她手中仍旧紧握着匕首那一刻,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宸妃忙将司徒皇后从地上扶起,眼神从罪奴身上扫到几个士兵身上:“大胆罪婢竟敢对娘娘不利!!都还愣着干什么!速速拿下!” 金杯吊着一口气力,锒铛抬头,盯了一眼莫名出现的宸妃,眼睛虽因疼痛睁不太开,却难掩不甘与不信之色! 宸妃却是内心笑笑。 司徒皇后何其尊贵,要真在这一晚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好在她多留了一个心眼,派阿针去找一找。 果不其然,还真出了鬼! 平日尽心伺候的婢子竟然是潜伏已久的内应? 还要在此时弑后? 要说是受何人指使,除了那个人,还会是谁? “金杯!你——”稍稍镇定住,司徒皇后盯着眼前的婢子,眼中满是惊悸。 这种惊悸,与方才截然不同! 她选择在此时下毒手,难道说,廑王,今夜…… 金杯紧咬牙根,没有看司徒皇后一眼! 匕首在握,且上面抹着剧毒,逃不掉的…… 气氛死寂了一会儿,宸妃眼珠子左右看看,眼底登时闪过一丝确信,忙朝那罪婢质问:“夜宴之上,胆敢行刺!说!是谁派你来的!” 心中一紧,一旁的阿针下意识看了宸妃一眼,又看向那罪婢,潜伏了两年多,要她在此时卖主,怕是万万不能! “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宸妃娘娘决意惩奸除恶,可司徒皇后的态度,却瞧着不对…… 想到这里,阿针忙暗中拉住娘娘,摇了摇头。 倘若此时急于从婢子口中揪出廑王,难免引来司徒皇后的猜忌,认为这一切都是她刻意为之,甚至,祈月楼三层暗中作梗一事也会使她有所疑心…… 宸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旋即看向司徒皇后:“娘娘,事关娘娘安危,您看此事是否要即刻禀报君主?” 司徒皇后想了一下,“当务之急是这场夜宴,方才发生的事,暂不要惊动平王。来人,将这名婢女即刻押入亡奴囹圄,听候发落!” 听此,宸妃也算是放心了,想到,只要这婢子还在,廑王他注定难逃这一劫! 望着士兵陆陆续续离开,她不免示意了一眼阿针,务必要罪婢活着。 阿针眼神点点,继而又把目光指向风中危危的司徒皇后。 宸妃目光一转,旋即上前搀扶住司徒皇后:“娘娘,臣妾迟来,让您受惊了!” “本宫无事,”司徒皇后唇瓣已经有些泛白,“方才,幸好有你在。” 宸妃眉头皱得更紧,满脸皆是担忧之色,“夜宴将开,臣妾见娘娘迟迟不至,心中难安,遂斗胆向太皇太后请示,去探了探您的情况,途中听闻有人看见了您的贴身侍女金杯,想来您已至夜宴,本想着四下相寻,却看到了这样一幕!臣妾彻底吓坏了呀。” 司徒皇后听着,点点头,眼中若有所思。 想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恐难再赴夜宴,宸妃便忧心道:“娘娘,此地不宜久留,让臣妾即刻送您回宫!” 她这般提议,司徒皇后却没有给出反应,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神偏偏,不免与阿针对视了一眼,心中一下子填了许多疑惑。 “娘娘?” 此夜,犹如无边的汪洋,静谧中是一片波澜壮阔,与此同时,总有一些游踪不定的东西,就像从海底里不断冒出的气泡,一直在她的耳边咕咕作响…… 沉重的夜色随着长睫一翻,司徒皇后蓦然抬眼看向了风光霁月天坛的方向,道:“不必。即刻前往天坛。” 那不堪一握的身影,似被风吹起的柳枝,忽然掠眼而过,宸妃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 …… “我不知道你们都在急什么,根本就不用急好吗?今夜靠着红酥班随我入宫的人,掰着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刀啊,十七啊,” “阁主!” 西门吞雪停下来瞥了一眼忽然抱拳之人,“没喊你,” 然后继续数:“还有一刹、二刹、三刹、四刹、五刹、六刹,外带蒋什和韩扬那两个臭打鱼的,除开几个跑龙套的,加起来都没超过二十个人。你们一个比一个还急,生怕这天就要塌了似地!瞧瞧,瞧瞧,特别是某些人,那个脸啊,就跟打了粉底似地!” 白饵知道他在说谁,不自觉朝那看了一眼后,忙上前一步,想要追问他什么。 西门吞雪知道她要问什么,满口哎哎试图把她的思路搅乱,紧接着说:“我的好姑娘啊,你都问了我这么多问题了,也该轮到我来问一问你了?” 他一张说说笑笑的脸,就像此时的内心,极不淡定,随着腰身的倾俯,迎面而下,不断占据着她的视线,就好像,下一瞬就要亲上去了…… 漠沧无痕眼神一直,有些不淡定了。 没察觉,白饵的思绪还真就被打乱了,停在那里想了一下,这个时候不应该急,而是要适当妥协,便道:“好,你想问什么。” “好!”西门吞雪锁一扔,话匣子咚地一下便打开了,很认真地看着她问:“第一个问题,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你自愿的,还是那个混蛋胁迫的?” s://.c/read/28984/23159910.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8章 自由(给一叶苇渡生日加更) 被这般肆无忌惮的声音一惊,白饵愣了一下,眉睫微动,顺着他长臂所驱的方向,暗暗看了一眼,漠沧无痕脸都黑了…… “西门吞雪!你简直放肆!”不情愿看到她被这个黑幕头子这样胁迫着,漠沧无痕凛然大怒。“朕命令你,立刻放了她!” 到底是放了,还是放开…… 西门吞雪脑袋往安静的一方转了一转,眼睛阖得见不得一丝光彩,声音简直烦透了:“聒噪!” 倏尔。 “刀啊!能不能让他安静点啊!” “属下遵命!” 白饵眼神随着那单刀双开客一转,直接他一个箭步冲到了漠沧无痕面前…… 下一瞬,惊呆了…… 两臂先是被他强行负到了身后,紧接着,那柄时刻不离手的墨绿色大刀猛地在漠沧无痕肘臂之间横穿而过,就这样固定住了他的手。 “这叫‘穿花夹树’,只要动一下,便能痛到他叫娘!” 一眨眼的功夫,不知道哪里扯出了一个馒头,一口塞进了漠沧无痕的嘴里。 就这样,漠沧无痕就像被锤子左敲敲、右敲敲,钉在了墙上似地,哪哪都动不了。 “这叫‘哑巴吃馒头’,好,这条是瞎编的。”西门吞雪好不惬意,这下可算是安静了。 “陛下!” 她的眼神也钉在了那里,就像在看一副画一样…… 不得不说,这个刀,干了她一直想干不敢干的事…… “陛-下-” 她的脸上到处写着,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这样! 反正她现在在西门吞雪手上,漠沧无痕会体谅她的? 嗯,是的…… 将手从苕华玉手中松开的念头一闪而逝。 可是,就这个“友好”的力度,貌似也构不成“胁迫”…… 见她低着个头,咬着唇角好像吃馒头的是她一样,西门吞雪不免开口:“好姑娘你别怕,大胆地告诉我,是不是那混蛋天南地北地派人抓你,把你掠进宫的?” 她这是苦尽甘来一朝成了团宠,被大佬罩了? 可是,糖摆在她面前,她不敢拿呀! 眼下情况未定,不知道苕华玉今夜究竟想干嘛,是敌是友还不好说。 要是她这么快就弃“暗”投“明”了,待此事了结,漠沧无痕面前,她还怎么待下去? 一个是加强版的“黑浮屠”,一个是“人间至暗”,到底谁强一点呢? 想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选廑王。 看样子都要哭出来了,这得受多大的委屈啊! 西门吞雪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头一偏,狠狠盯了那混蛋一眼:“果然是这混蛋仗着帝王的身份强行把你留在他身边的!” 白饵的确是要哭的,感动的泪水啊! “好姑娘你别怕!”西门吞雪一下子就扶住了她因委屈而颤抖的肩,俯视着她红红的眼睛,笃定道:“过了今晚,你便自由了!” 话都说到这个点上了,有关今夜的计划,还能不说漏的…… 白饵真没想到这个苕华玉竟这般谨慎。 可越是如此,越说明有大事发生。 这个时候,漠沧无痕那一头彻底被逼急了似地,一不小心触动了招法,半膝跌跪在地上,一股强大的尊严极力支撑着他,有些发搐。 “不!” 虽有些不甘心,但白饵还是当着苕华玉的面违心了。 她从他的照拂中脱离出来,退避一侧,“是我,是我心甘情愿进宫的!” “心-甘-情-愿!?” 这四个字一下子从西门吞雪口中托出,掷地有声! “这怎么可能!?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因为雨花台的种种,她不惜违背阮妈妈的意思,面对满场的客人,从歌台上逃掉! 那个时候的她,固执得像头牛一样,任凭她怎么劝都劝不动。 她被他伤得那么深,她—— 他哪里肯信。 转到她面前,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好姑娘啊,你别怕啊,漠沧无痕已经成了我的阶下囚了,你不用再受制于他,你就放心大胆地把实话说出来!” 白饵微笑着朝他摇摇头,实际上早已在内心骂了无数声自己蠢货。 “我既一朝入了宫,此生便是君主的人,夫为妻纲,伺候好君主乃是我职责,当日如是,此生如是!” 西门吞雪就这般瞪着她,不敢相信啊! 眉间不再见晴朗,他缓缓垂下了眼眸,声音不再激动,却是异常的沉闷。 这副样子,他的刀啊看了,估计也该着急了。 “好姑娘,你是不是忘了我之前和你讲的话,十年前,命运选择了你,十年后,该你做选择了。” 他重新看向她,眼底的担心,跟两年前一模一样。 “我相信,在此之前,你是选了的。他既一朝为帝王,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我知道,你逃不开他的控制,所以又没得选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因为我来了!数月前,你没得选,现在,你可以选了!好姑娘,你信我,我可以给你想要的自由。” “自由?”白饵又是一笑,点点头,“白饵在此先谢过您的抬爱了,可是啊华玉,从我进宫那一刻起,陛下就是我的天,我的地,他便是我最大的自由!” “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自由?!”西门吞雪摇摇头。 她道:“两年前,你不是和我说过吗,人活着,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生而自由。我们真正能做的,就是认清既定的命运,放下那些不堪的过往,等慢慢习惯了放下,你才算是找了自由。” 他没想到,她竟然会拿这话来反驳自己,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跟她说这些! 简直要被她气死了。 对她恼了一下,他冷静下来,想了想,或许,她之所以不敢说实话,最大的顾忌,无外乎那人! 倏尔。 大袖一扫,他箭步冲到漠沧无痕面前,一把将那混蛋从地上抓起,“当初伤她伤得她还不够深吗!她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吗,非得盯着她一个人不放!我说你怎么这么变态啊!” 就算是三头六臂,哪里经得起这般折磨,那招“穿花夹树”堪称粉碎性骨折,特别是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漠沧无痕更是痛得满脸痉挛,目中凄哀,就连被迫发出的咆哮,也是无声的。 被吓得一跳,想都没想,白饵赶忙冲过去,求他松手。 她来得正好,西门吞雪急着和她说:“好姑娘!这个混蛋已是罄竹难书,不差滥用强权、控制人心这一条!今天晚上你就把你所受的苦,还有你的冤屈,” 她没有看苕华玉一眼,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满脸痛苦不堪,似有一把刀插在了她的心尖上! “苕华玉,你别忘了,他还是黎桑的君主!” 那拳头不知是从那一瞬开始拧紧的。 他不知道她是否有察觉,但他却看得真真切切。 维护他干嘛?值得为他紧张吗? 看到她这个样子,他真的很生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心寒,是失望。 他愣了一下,眸光寂寂一跳,松手之余,低垂着眼眸,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依然把话说下去,“把你所受的苦,你的冤屈,都说出-” “西门阁主,我想你是弄错了,苦我是吃了不少,但我没有什么冤屈可言!” 似又什么一下子炸开,轰地一声巨响! 被这样的声音蓦然一惊,身遭缧绁的漠沧无痕睁睁地望着她,眼神复杂…… s://.c/read/28984/23159911.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9章 屠狗封侯,烂羊作尉 “刀啊刀!我说你能不能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啊!让你多笑笑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一把无名之火突然烧到了他的身上,单刀少年脸上顿时满是无辜,总归是阁主发了气,他只管抱拳认罪:“阁主息怒!是属下无能!” “息息息怒息怒我息什么怒!我哪里怒了我!”西门吞雪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把少年挤兑不敢再吭一声。 殊不知,那两道眉,皱得比谁都深。 昧了良心的白饵自己跟自己生了一会气,再瞧瞧苕华玉,她越发读不懂他今晚的心思了。 早听闻以他为首的这股人间暗流,一半势力源自民间商贾,一半势力则来源于江湖,这两年来,因不满漠沧无痕的统治,揭竿而起之事时有发生。 他今日贸然潜入宫中并挟持漠沧无痕,其真正目的难不成,是想谋朝篡位? 但,谁家谋朝篡位只带十几个帮手在身边啊? 隔着一段距离,白饵就这般一遍遍地打量着他,而西门吞雪也若有似无地往她那边瞄,试图观察她的神色变化。 与她不小心撞了眼神后,西门吞雪腰身立得笔直,一派凛然地整了整衣襟,从头到脚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她将这些看在眼里,心中有了主意后,嘴角若有似无地笑了笑,上前主动和他说话:“华玉,求求你放了陛下!求求你了!” 西门吞雪顿时愣了一下,脑袋偏向肩侧,眼神直直地盯在被她拉着的衣袖上。 对,就是这样。 白饵目光哀哀,继续求他,直到他瞳孔里刚刚熄下去的气焰,开始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西门吞雪眼睛越瞪越大,看一下她,又看一下好像很不满的漠沧无痕,又看一下她…… 什么? 为了他? 居然为了那个混蛋,主动求他? 这个姑娘怎么这么傻啊! 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啊不好了!” 白饵忽然大叫一声! 当然不是为了虚张声势,而是,平王的兵真的追来了!!! 漠沧无痕“噁”地抬头望去,被黑暗欺压着的眸色一下子被周遭的光亮寸寸点亮! 单刀少年骤然警醒过来,远处的河岸边,火光扑朔,就像绕了一圈火龙,眼下,整条清河已经被兵力层层围住! 他看向阁主,“阁主!” 属狗的吗,找这么快? 西门吞雪看着对面的局势,心里嘀咕了一句,开始哎哎起来:“这是要闹哪样啊!” 看样子是急了,白饵见机道:“华玉,你现在就把陛下放了!只要在陛下面前认个错,赔个不是,陛下不会怪罪你的……” “认错?我向他认错?还要赔不是?” 果然,西门吞雪一下子便炸了。 “有没有搞错啊?对不起天下之人的是他!好吗?我今晚没把他五花大绑扔进猪笼带他去游街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什-么- 一下子没站稳,白饵吓得后跌了半步。 单刀少年想起了什么,当即抱拳禀告:“阁主,一盏茶前,七刹那边传来消息说,城门外载有猪笼的泔水车已经安排好了,您看是否要马上出发?” “听到了吗?”西门吞雪眼神立马扫了回来,一脸残暴地盯着她和漠沧无痕,“今晚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把他扔出宫去了!” 白饵瞪直了眼睛,下意识看了眼漠沧无痕,真的真的真的没想到,苕华玉居然安排了这么一手…… 啊想看啊! 这般欲念在她脑海中一闪而逝,她晃过神,想到,如此看来,苕华玉今夜入宫的目的,是为了出一口恶气?让漠沧无痕忏悔? 可一看到沿河那么多军队要来了,想来苕华玉这回玩火玩过头了!! 火真要烧上眉毛了,她忙拉住苕华玉开始劝:“华玉,我知道你心里对陛下有诸多不满,但陛下贵为黎桑的君主,乃是九五至尊,无论如何,你都得敬着,仰着,不容冒犯啊!” 她实际上是要说,你看,今晚该出的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咱见好就收? “他就是太知道自己是黎桑的君主了!” 西门吞雪把漠沧无痕蹬得死死的,颈脖子上的青筋一下子爆了起来。 “漠-沧-无-痕!我看他不只是无痕!” 白饵愣了一下,“他不是无痕,还能是谁?” 这是……要牵出另一段不为人知的身世了吗? 简直一个敢说,一个敢问…… “平日里只知道在宫里头养尊处优!覆舟之戒他可曾思过半分?背后的人在暗地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却全然不知!看看整个黎桑都快被蛀成什么样了!!这,便是无知!” 白饵愣了一下,漠沧无知? “非得等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了,才知道去亡羊补牢!可是有什么用?后面还不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更气人的是,既知了幕后之手,却不能绳之以法,而是任由着继续作恶!不知道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吗?不知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这说到底,还是无知!他以为是躲过了一劫,殊不知,多少人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知敌却不能制敌,这,便是无能!” 白饵又愣了一下,漠沧无能? “得!咱们不说外面的,说说里面!里面?呵!”西门吞雪冷呵呵一笑,说出来他都觉得丢脸,“屠狗封侯,烂羊作尉!十鼠争穴,三马同槽!上上下下已是漏洞百出!他竟然还在搞什么天下选妃?办什么寿宴!??这,便是无脑!!!” 漠沧,无脑? 白饵又又愣了一下,怔怔的眼神移了移,怯怯地盯了眼漠沧无脑,哦不,漠沧无痕…… 看了眼漠沧无痕的表情,凝固了…… 光凭一张脸,还看不出什么,心想估计早就气得心肺炸裂了? 他要是能动,怕是要直接冲上去,跟苕华玉拼命? 也好在他现在不能说话,可以避免一场世纪战争……白饵“叮”地一下,回过神,这个时候还得靠她来劝。 “华玉啊,既坠釜甑,反顾无益!已覆之水,收之实难啊!何况,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是人都会犯错,陛下也是人啊,细数历代君王,又有哪个不犯错呢?饶人算之本,输人算之机,念在陛下自登基以来为百姓日夜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份上!您宽宏大量,高抬贵手,放了他?” 见此,漠沧无痕忽然挣扎起来,似乎很不满她现在的举动。 奈何,奈何,又是自找苦吃…… 白饵偏头揪着眉毛匆匆过了一眼,他气啊?呵!她还气呢! 白家人的傲骨,从来都是宁折不弯! 求情,非她所愿! 更何况还是替仇人求情? 她想,此刻,若李相逢和她的五妹泉下有知,定然对她很失望! 举着一双刺痛的眼睛,一遍遍望着苕华玉,不说什么顾全大局的话,她这么做,是为了他好啊。 “放了?”西门吞雪迟疑了一下才说。 她脑袋迫切点点:“对,放了……” 就在此时,单刀少年瞳孔里的煞气一闪,忽疾步奔向船头,“阁主!平王的船只要过来了!” 沉重的声音像闷雷,接踵而至! “不行!”西门吞雪脑袋一撇,左右撸了撸袖子,眉毛立着,“数月前,他在水榭歌台做局,杀了我那么多兄弟!我最得力的干将,十刹-阎无净一个月前也被他们抓去了做人质!这口恶气,今夜不出,我寝食难安!” 唉!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白饵心里大大地唉了一下,无奈看向河中另一逼近的船只,更加不安了! s://.c/read/28984/23191414.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0章 吾与君主孰美? 这原本只是沧海一粟的清河,一时间被照得火光冲天,难以想象,眼下的清河到底围聚了多少兵力在等着苕华玉! 这情况,怕是不好了! 这会儿,求他放人已不是什么事,若是再不走,今晚恐怕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想到这里,目光匆匆一转,刚准备暗中劝他适可而止,不料,单刀客临霖子忽然孤身飞出了船头,河心凌波,看样子是要去拦平王的军船? “哎——” 望着那飞走的身影,她心里忽然重重地忧了一下! 她眼观这渺茫的河心,眼下,能带苕华玉飞过无边无际的清河的人,便只有他了! 他这个时候怎么能走呢? 正惶惶,苕华玉忽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凑过来问:“好姑娘!答应我!再选一次!这一次,选我,好吗?今晚就跟我走,好吗?” “好!!!” 只捡了个“好”字听的白饵,与他四手交握住——走,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 谁想,一石激起千层浪,漠沧无痕死锁着他二人,瞳孔在地震! “真的吗?!!”苕华玉激动坏了。 “当然!不是!”她这是急昏头了! 她的眼神在漠沧无痕那头躲闪了一下,侧身,将苕华玉拉到边边上,紧挨着他,刻意压下去的声音透着十万火急:“华玉!此时该走的人是你,不是我!” 听此,西门吞雪眼中刚刚腾起的光彩一点点暗了下去,所以,她还是不选他…… 见他低头不说话了,白饵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难掩催促:“华玉?” 他抬了头,缓缓看向自己,沉默的眼神少了几分方才的固执,这是……劝动了? 岂料! 那笔直的躯干一下子把她抱住了! 疯了!? 她脑袋就像突然短路的黑白电视,图像一闪一闪的…… 两个手臂下意识卡在了二人中间。 落到他怀里的脑袋愕地一抬—— 他太高了!此刻的她就像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视线被他垂在肩上的墨发遮挡着,整个人就快窒息…… 西门吞雪的方位刚好直接对着漠沧无痕,眼睛轻轻一闪,露出了一丝邪魅,长睫遮下去的时候,那个人的脸色简直不要太好看! 这个视角,河边山色恰好架在他的头顶,月光下,绿得流油…… “噁噁噁噁噁噁——” 翻译过来,大抵是杀了西门吞雪的冲动。 弹指,管他怎么叫,他顷刻握住她两只瘦弱的肩膀,微微俯身,对上她受到惊吓的眼睛,满是温柔:“好姑娘,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本阁主其实喜欢你!非常喜欢你!所以,跟本阁主走,好吗?” 折腾倦了似地,白饵眼神一摆,想都没想,“苕华玉你别闹了好吗?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啊!” 唉。 眼底的落寞一闪,西门吞雪又低下了头,无意间,额头差一点和她碰上,若即若离的。 他哪里听不出她话中的不耐,实际上,他比她还心累。 为了说服她,为了让她离这远远的,为了她余生能够去追逐属于她的那份自由,他可是把他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上了啊。 可他不怪她,他知道,她只是一时还没想通,亦或是,还不够相信自己。 是啊,面对那满岸的官兵,她哪里还敢信自己…… “……”白饵盯着脚下的舟,愣住了,这舟,怎么离平王的军船越来越近了呢? 她忘了,这原本便是一叶无桨之舟…… “华玉,你快走!”也顾不得在漠沧无痕面前伪装了,控制不住慌乱的声音:“快……” 与其最后靠挟持漠沧无痕与平王做交换脱身,倒不如现在就走,胜算来得大一些!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不会不知? 西门吞雪抬抬头,似乎还陷在方才的失望之中,跟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怎么走?我又不会飞。” 白饵看着他,愣住了。 从祈月楼到这叶舟上,他这一路可谓是无恃无恐、气定神闲、悠哉悠哉,以为他是稳操胜券? 一下子听他说出这般无助的话,不免有些意外。 她下意识望了眼还在与平王交战的临霖子,又忙问他:“你的帮手呢?刚才挟持我们飞下来的两个武生呢?几刹来着?” “你说一刹和二刹啊?”苕华玉摊摊手,“他俩把你们送到这,任务完成了,便走了!” “???”白饵大吃一惊,愣了一下后,“那其他帮手呢?不是还有十几个人吗?” “刚才只顾着找个落脚的地方和你一边赏月一边叙旧,就……没顾上他们。”苕华玉接话。 “所以,他们现在连你在哪都不知道???” 他点点头。 白饵握了一下拳头,差点晕过去,就这点人,也敢来挟持君主?连皇宫的地形都没摸清楚,也敢随便闯宫? “哎哎我的好姑娘,”苕华玉又拉住她,问:“我再问一下啊,你还愿不愿意——”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问!” “就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我就……” 听到这,她顿了顿,忍不住重新打量他,临霖子已经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而这叶无桨之舟都快和平王的船撞上了,可他的眼神竟然不闪一下,看着自己,眼里有光,整个人坐拥春风。 敢情,他这是在故意耍她?他是不是早有计划? 想到这,她眼睛四处瞥了瞥,那些高手会藏在哪呢? 好奇她在找什么,西门吞雪也学着四处看看,须臾,回过头,笑着问她:“就最后一个问题,好吗?” “那你说。”白饵好像没之前那么急了,举着一对眼睛看他,甚至有些期待。 “真好!”西门吞雪舒展的眉尖似染着淡淡的月光,分外迷人,腰身忽然立得笔直,似乎要拿出最好的状态,眼神在漠沧无痕那扫了一眼,温声问她:“好姑娘,依你之见,吾与君主孰美?” “……” 白饵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珠子被什么敲得粉碎。 兵临城下,他还真是坐怀不乱啊! 见她要张口,他忙摆摆手,“不急啊,好姑娘,你好好比对一下,你看啊,我都叫他君主了,这一次,咱们谁都不要带任何感情色彩,力求——公平!公正!你客官评价就好,嗯?” 白饵:“……” 苕华玉这话能有什么心机,无非就是挖个坑,让自己往坑里跳! 白饵好不绝望,这简直就是世纪难题! 她随便一个答案,都无可避免一场世纪战争? 她在心里摆摆头,暗自感叹,到底谁更谁一筹她不知道,她只知道: 华玉啊华玉,紫葳啊紫葳,你可知,从你把这个问题说出口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啊。 西门吞雪脸上依旧是一副春山一笑的模样,就好像,随便一个周遭绝望的人看了,便是看到了希望,并愿意去相信希望。 反观漠沧无痕,整个人不怒自威,眼睛盯着她不闪一下,似乎也想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白饵最后看了眼局势,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后,立马拉住苕华玉,踮起脚尖附耳和他说了什么…… 漠沧无痕不能动弹,望着他们眉头皱得紧紧的,直到看见西门吞雪媚笑的眼神送了过来,腰身挺立,开始仰天大笑起来! 他漠然看向白饵,却一直没能等到她的眼神看向他,他的眼底开始满是不信! …… 转瞬,真真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平王的军船猛地和这叶垂危的小舟撞上! 舟中之人,如坠瓦罐,疯狂地滚下阶梯,好一片——天旋地转! 就在舟上三人忙找重心之际,广阔无垠的夜幕之下,原本在军船上消失不见的平王,悄无声息地飞过了二人头顶,那柄束缚在漠沧无痕身后的墨绿色大刀“噌”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轰隆一声巨响,“万丈”水花,一时间在四周激荡而起,犹如一座囹圄拔地而起,直教刚刚稳住重心的白饵,再一次方向大乱! 而那个始终坐怀不乱之人,大袖因惊险在空中飞舞了一下后,身子一趔趄,眼看就要坠下去,直到这一刻,那双眼中终于露出了惊骇之色…… 而就在此时,却有一只手,牢牢地拉住了他,险中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对视了一下后,她一袭罗裙随曼妙身姿在空中一旋,还未等他看清,他也不自觉跟着一转…… 二人重心稍稍落定,二人大袖双双一掩,那喷张的水柱才渐次落幕,就像收尾的喷泉。 袖口一落,头顶繁星满天,皓月当空,舟上二人,却是双身湿漉,犹渡云雨。 两个人十指相扣着,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惊骇初落,潜意识里似乎都发现漠沧无痕不见了,下一瞬,不约而同看向了那艘军船: 两个士兵站在船板上,手中的绳索双双抛下,银色钩子在空中目标一致地划过一圈圈弧度之后,牢牢地嵌在了舟板上,这叶无桨之舟,才没被大浪冲开! 漠沧无痕从两个士兵中间冲了出来,“白饵!速速登船!” 这一刻的白饵,才意识到什么。 她原以为,方才那架势,是藏着的高手要闪亮登场了,是苕华玉准备放大招了! “华玉,你还好吗?”她忙看向他,迫不及待地问。 借着方才的事,她算是确定了两件事:第一,苕华玉真的不会武功;第二,他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后路了! “我没事!”西门吞雪笑得不再晴朗,甚至带着一丝喘息。 相较于之前,两个人都有几分狼狈。 “白饵!” 当漠沧无痕风中凛冽的声音再度响起,白饵的注意力不得不被牵引而去。 可就在这片刻的目光偏转之间,眼风早已扫过对岸一大片高高举起的羽箭。 率先松手的是西门吞雪,白饵踩着湿漉的舟子开始往前踱去。 西门吞雪头不回一下,脚步飞快,神情肃然,转身去拾刀生前最后一件遗物。 两个人恰好是背道而驰的方向。 当踱到第三步的时候,她停在了那里,仰望着漠沧无痕,余光被那些箭尖上扑朔着的流火,烧得滚腾。 “白饵!朕命令你即刻登船!” 风中,最先沉不住气的,是居高临下的漠沧无痕。 她长睫稍稍掩下,沉默着,余光里,那两根纤绳,拉得笔直。 这个时候,西门吞雪已经单刀在握,斜望着对岸的万箭齐发的态势,唇线闭得十分明显,唇锋更是锐利。 此时,目光蓦地一闪,眼风下意识在面前扫过,咫尺,白饵忽然握住了他手中的刀柄,凛冽的声响持续了两个瞬间,抽刀之后便拧头疾步朝舟头奔去—— 他愕地上前跨了一步,只见两条纤绳从中断开,船上的士兵蓦地栽了下去…… 轻舟开始后退,势不可挡…… s://.c/read/28984/23211925.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1章 火海 “白饵!!” “皇兄!危险!” 翻滚的猛浪犹如十只千金大锤,不断击打着船板,在漫卷的朔风中,发出着轰隆隆的巨响! 他的眸中满是不可思议,被小疆以力臂死死勒住腰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根绳索从中断开,一股大浪翻起,刹那间,将轻舟狠狠冲开! 压根狠狠一咬,眼风闪电一般扫向一旁士兵,喝令:“即刻拦住他们!” 四个士兵分付军船两侧,两副连着绳索的金钩在空中甩了一圈,正要抛出之际: “陛下!还请陛下命他们住手!” 白饵站定,手中的大刀猛地提起,毅然决然地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抹下去。 “好姑娘你——” 始料未及,抬头看见眼前这一幕,只手撑在舟板上正寻找重心的西门吞雪,目光愕地跳了一下,已是方寸大乱! 舟头,她绝世独立。 “看在百姓的份上,还请陛下放过西门吞雪!” “把刀放下!朕命令你即刻把刀放下!” 四目相对,漠沧无痕怎么也没想到,为了一个西门吞雪,她竟以死相逼! “倘若陛下不允,那臣妾,便只能以死谢罪了!” 纵容他那边已是雷霆之怒,她的唇边仍浮出一笑,有恃无恐地说着。 盯着那缩了一下的刀刃,漠沧无痕目中满是惊错,手臂震得颤抖:“放下!全都给朕放下!” 听到船头上七零八落的金钩坠地声,白饵架在脖子上的刀也放下了。 西门吞雪连忙上前从她手中夺过刀,再次看向她时,见她眼眶睁得通红,就像被刺过一样…… “好姑娘你怎么能做这样的傻事呢!”他这次是吓坏了。 白饵忙拉着他问:“你怎么样,还好吗?” 西门吞雪摇摇头,眉头皱皱,卷起袖口为她拭去额头的水珠。 …… 漠沧无痕俯视着船底,目光沉重,不堪重负。 砍断的绳索,再也锁不住轻舟,终究是随波逐流,她终于逃出了自己的控制…… 眼看西门吞雪离大船越来越远,大船上,薛副将旋即请示:“殿下!难道就这样让西门吞雪逃了吗!” 卫小疆看了看静静立着的皇兄,唇瓣动了动,有些不忍打扰。 看到平王这副纠结之色,薛副将不免有些惊讶,当即冲到前面,跪着请柬:“陛下!这数月以来,我们苦苦追寻西门吞雪的踪迹,却是无果!今日他胆敢犯下如此大罪,已是罪无可赦!倘若放虎归山!只恐后患无穷啊!”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卫小疆忙示意了他一样,“小薛。” 见君主迟迟无动于衷,薛副将呼声更烈:“陛下!万不可,因小失大啊!” 望着对面的局势,再环视了一眼对岸持续高举的流火羽箭,西门吞雪料想到大事不好,忙推着她往前:“好姑娘!你快走!” 白饵看着苕华玉,眼中不免闪着一丝惊讶,方才舟子都快和军船撞上了也没见他急一下,这会儿倒是跳脚了? 这可一点也不“西门吞雪”了…… 她不免笑着摇摇头,要比他淡定许多,“苕华玉,我是不会抛弃你的!我们现在可是在同一叶舟上,自然是要同舟共济!” 西门吞雪目光跳着,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己。 她掠眼看了看对岸,回过头又对他淡淡道:“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漠沧无痕他不敢伤你。” 西门吞雪也抬眼视了眼对岸,原来,这便是她留下来的理由。 他抿唇笑了笑,眼底的漆暗一闪,朝她点点头,“好。” 好姑娘,那便只能,得罪了…… …… “退下!” 漠沧无痕冷斥了一声,身侧的十万火急之声他仿佛听不见。 “奸妃误国啊陛下!” 那二字猛地刺在他心尖上,袖中的拳头一时间抓得咯咯作响。 “放肆!”怒火中烧,一旁守着的卫小疆当即朝身下之人训斥道:“薛副将!即刻退下去!自罚军规!” 薛谨琰目光陡然一沉,阖了一下眼眸才平静下来。 再抬眼,拳头抱得铮铮作响,“末将知罪!” 薛谨琰正起身退下,余光忽然有什么一闪,遽然偏头看向军船外,只见三两火光,忽然冲上了夜幕,他目光愕地一跳,“陛下,殿下……” 漠沧无痕和卫小疆,身一转,紧锁的目光一路飞驰过宽广的河面,“不好!” “看来,漠沧无痕似乎也没那么爱你。”西门吞雪的眼神从对岸收回,看向她,淡淡道。 白饵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脚下一动,站在轻舟上飞快地环视了一眼周遭,只见—— 无数的流火羽箭,洪水猛兽一般,开始从四面八方涌向这叶无桨之舟! 此刻,冰冷的手心蓦然被他紧紧拉住。 苕华玉坐怀不乱地问:“好姑娘,怕水吗?” 被他眼中的星亮吸引住了……她一下子忘记了所有,晃了晃头,眼中满是确信。 “如此甚好!”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飞驰的火龙,三头六臂,张开了血盆大口,随着那轻舟的倾覆,一场天地倒悬之后,相并的双肩,蓦然被吞尽,从此消失在清波之上…… 无尽的火光不断充斥着漠沧无痕的双眼,望着对面的火海,惊愕、恐慌……一时间,纷至沓来。 朔风呼啸声,火焰燃烧声,噼里啪啦,夹杂着竹心的爆裂声,掩盖了一切喧嚣…… 辽阔的清河,逐渐被密集的军船占据,无数士兵,一跃而下…… s://.c/read/28984/23227191.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2章 前奏 云破,则月出。 苍穹之巅,似有一双遮天之手,盛大的白玉盘托在掌心,终于不堪重负,不慎倾斜,一时间,千丝万缕的月光,便在这不经意间,散落了人间。 此时此刻,风光霁月天坛之上,坐在皇家夜宴之首,睥睨天下的,乃是真天子。 鸾凤台上,仙乐飘飘,唱腔婉转,一次次赢得满堂喝彩。 但这些似乎都与他无关。 漠沧无痕坐在金座上,眉头攒得紧紧的,眼神虽始终定在南面的戏台上,但沉沉的思绪,却早已坠入了重重宫闱之后的清河之中。 这个时候,雕龙画凤的白玉栏两旁开道,北面的玉阶上,石蹇的身影匆匆登上了天坛。 为了尽可能避开旁人的注意,石蹇的动作幅度很小。 等到了君主身后,便以替君主整理服饰为由,静悄悄地低下了头。 “情况如何?”漠沧无痕紧着的眼神,顿时往肩头偏了偏。 “清河之中,西门吞雪和翾妃至今下落不明,此外,平王殿下的人始终没有找到单刀客临霖子的尸体,我们怀疑,这一切仍旧在西门吞雪的计划之中,西门吞雪极有可能已逃离清河。” “死守聚龙城,绝不可教西门吞雪逃出去!” 石蹇默认了一下,眼神暗暗一抬,迟疑地说:“陛下,王漭将军旗下,现在极有可能存在内奸,您看……” 漠沧无痕眼神一闪,蓦然想起了那些未得指令,擅自射出的流火羽箭…… “即刻出城传口谕,宣宇文雍调军驻守聚龙城门。” “那王漭将军?” 话及此处,忽见太皇太后偏头看了过来……石蹇一直没能等到君主的回答,便率先退出了天坛。 “元礼啊,可是发生什么事了么?你的脸色为何如此憔悴?”太皇太后忧着神色问。 自他中场离开再到回归座位,便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过是一晃眼的功夫,像是换了个人似地。 漠沧无痕笑着应道:“劳烦皇祖母挂念了,中秋之夜,有皇祖母陪在儿皇身边,儿皇觉着甚好!” 见到他心事沉沉的面色上终于有了笑容,太皇太后心安了不少,掩手示意他靠自己近一些,然后握了握那双手,满脸皆是和蔼之色。 漠沧无痕则用力保持住脸上的笑容,生怕自己的伪装被皇祖母看穿似地,眼神开始移向了戏台上。 此时,太皇太后的眼神在座席上一晃,没看到想看的人,不禁问元礼:“怎么,一直没看见小疆啊?” 漠沧无痕忙看向皇祖母,回道:“皇祖母有所不知,小疆此刻正在宫中各处巡视……” 听此,太皇太后不免眉头一皱,声音带着不满:“中秋之夜,本是阖家团聚的日子,一个留守在聚龙城外,一个在城中巡视,平时以国事为主无暇顾及家中之事尚在情理之中,到了今夜,不在哀家身边陪着,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皆是儿皇应允他们的,是儿皇之过!”漠沧无痕连忙解释。 太皇太后手一摆,不听任何解释,只道:“哀家可不管是他们自愿的,还是你安排他们去的,总归,哀家现在便要见到他们!” 见此,漠沧无痕不禁陷入两难。 这几个月来,廑王府出奇得平静,廑王更是兢兢业业,这一切皆看着皇祖母的眼中,好几次,皇祖母竟劝自己,是时候放下戒备,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累,更是劝自己多接纳廑王,好让他为自己分担一二。 眼看着皇祖母越来越不似当初那般,后面,许多有关制衡廑王的计划,他与皇祖母说的越来越少,故而,今夜有关廑王的事,并未透露半分。 而今,皇祖母急着寻廑王和小疆,又该如何是好? 见此,温煮水忙请示说:“陛下,老奴这便去传话!” 漠沧无痕有些意外,眼神盯了一下温公公,很是不解。 温煮水暗暗摇了摇头,笑容可掬…… 这个时候,廑王断然是不可能入宫了,只能临时把平王召回,由此打消太皇太后的疑心。 漠沧无痕迟疑了一下,温公公办事他向来放心……没再多想,便点了点头。 此时,太皇太后的神色才有所见好。 “娘娘情况不妙,清河那边消息传回,平王殿下没有找到翾妃的尸首,就连挟持君主的西门吞雪也不见了……” 夜宴另一头,阿针斟酒的动作,有几分颤抖。 宸妃愣了一下都没能反应过来,猛地抬眼盯住阿针:“这怎么可能!” 那么多流火羽箭,即便烧不死,也要被刺死! 阿针的目光,既是确定又是堪忧…… 回想起半个多时辰前发生的事,错不该走那步险棋! 见娘娘眸中的光亮徐徐暗了下去,她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另一个事情说出,也好教娘娘有个心理准备。 “娘娘,还有一件事,王漭将军-” “别说了。” 此时此刻的宸妃,脸色已是十分难看,手中的杯盏越抓越紧,最后狠狠灌入了口中,再睁眼,眸中已不见一丝光亮。 见此,阿针心里漏跳一拍,忙拾起酒壶,一边斟酒,一边挨着娘娘细声说:“娘娘莫扰,就算今夜翾妃有命回来,从此,君主心中定再难容下她!如今的翾妃,既失了君主的信任,也失了司徒皇后的信任,昔日她在宫中最大的两座靠山,是彻彻底底地倒了!” 听此,宸妃眼珠子动了动,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司徒皇后: 此刻,虽与一旁的盛妃交谈甚欢,却始终难掩脸色的疲倦,那种由内而外的疲倦…… 察觉到这些,虽得了一丝安慰,可她仍旧觉得,在她心里,仍旧缺了什么。 眼底的黯然一闪,宸妃不免再次捏住了杯盏…… 阿针神色一忧,欲劝之时,天坛之下,忽然爆发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乱! 宸妃的眼中愕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 西门吞雪单枪匹马冲了进来,平王引领的黄金甲卫团团围住…… s://.c/read/28984/23248111.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3章 他是人间最暗的夜 夜宴设在百花园,百花园,北面是天坛,南面是戏台,东西面是金门。 此时此刻,东面,西门吞雪已破金门而入。 无数雪白刀刃掠眼而过,西门吞雪眼睛不眨一下,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登天坛! 被那深不可测的面孔与汹汹的来势吓得手中的兵刃握不稳,围在四周的士兵面色惶惶,面面相觑,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一退再退,任由他步步向前。 “西门吞雪!你可知,在这座百花园外,此刻有多少黄金甲卫在等着你么?本王劝你即刻束手就擒!” 在座的高官原本还不知擅闯者谁,直到听见人间暗流之首的名号,着实是瞠目结舌! 眼前这位八尺有余、形貌昳丽、衣冠乾净的男子,便是西门吞雪? 当然,多数人根本不知道这号人物。 可传言他是手操狼牙棒的凶神恶煞? 是阎罗殿的主宰?青面獠牙的恶鬼? 西门吞雪眼神扑闪了一下,萧萧肃肃:传言有误。 他被迫停在了平王面前,抬眸冷睥了他一眼,不见一丝畏惧,更是肆无忌惮地拉近了二人的距离,靠在他耳边冷嗤嗤笑道: “那又如何?平王殿下别忘了,漠沧无痕要找的人,还在我的手中!所以啊,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 “你” 受不了这种威胁,平王的拳头拧得死死的,瞳孔里不断映着那人脸上的冷笑,似有火星在扑闪…… 倏尔,他眼底的恼怒一闪,紧咬着牙根,眼神重新逼向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听出了一丝妥协的意思,西门吞雪十分满意,眼神扫向天坛时,见漠沧无痕已从座位上起身,他脸上一改严肃之色,信誓旦旦告诉平王:“今夜只要不阻我,我保明日天下太平!” 说罢,他便拂袖而去,平王则停在那里,眉心紧皱,目光静静地跳动着…… “大胆逆贼!逃脱未遂,今竟敢擅闯夜宴!” 漠沧无痕鹤立在天坛上,字字如点燃的引线,仿佛今夜所有的怒火皆要在此刻熊熊喷张。 “都还愣着作甚,还不速速将此等逆贼拿下!” 整座百花园倏尔死寂,就连正对面今晚最为热闹的鸾凤台,也提前落了幕,鼓乐、琴弦,就跟被冰锥子冻住了似地,再也泛不起一丝轻响。 两排汉白玉栏杆之间,漠沧无痕脚下的红毯逐层而下,一路向南,铺展而下,就像一条笔直的河流。 两旁宾客与士兵全不顾,从平王身边擦肩而过的西门吞雪,脚下的步子去得飞快,一路溯源而上。 昔日兵贵神速的黄金甲卫此刻却十分疲软,手中兵刃迟迟不发。 漠沧无痕质问的眼神不禁在小疆那里望去,还未等到答案,便被突然攻到天坛脚下的西门吞雪,吓得后退了半步! 距登天坛还有三步的地方,以为他就要冲上来的时候,西门吞雪却出奇地停在了那里…… 只见他广袖一扬,神貌一丝不苟,大大参拜: “天子在上,草民大礼参拜” 此言一出,震惊四座。 昔日令人闻风丧胆、不断造反打压朝政的人间暗流,今日居然在天子面前俯首称臣? 众人逐渐缓过神来…… 漠沧无痕眼睛怒睁着,也是顿了两下,没看出其中的根苗,眼底,就像被洪水侵袭了的地上一楼,恨意如积水,越积越多…… 逆贼就在眼前,挟君之罪他岂能饶他!? 但一想到若此时降罪,方才自己安排假天子的事情便要不攻自破! 他神思转了一下,赫然斥:“大胆逆贼——” “陛下!” 平王的声音忽然传来。 漠沧无痕声音一顿,看向朝自己步步走来的小疆…… “陛下暂且息怒,” 平王向向君主拱手请罪,接着盯向一旁的西门吞雪,质问:“大胆狂徒,今夜你擅闯宫门,究竟欲意何为!” 这般声音,就像荷叶上负着的露水,陡然滚入了池中,只激起些许涟漪。 狂徒闯宫,惊扰夜宴,泼天之罪! 不先抓后审,竟是先审后抓? 昔日手刃群雄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平王,竟在此刻迟疑了? 天坛上高坐着的贵胄,疑惑的眼神不由得再次落在了那位不速之客的身上…… “吴头楚尾,粤户闽庭。在豫章一带,一直流传着一种曲白相间的说唱道情。技者借助打拍乐器,仅凭一副清音,便可唱尽天下之事。由于其唱腔之丰富,又为雅俗共赏,说唱道情在民间随处可见,或是祝寿诞,或是庆佳节。” 西门吞雪环视一圈说罢,眼神最后落在天子处,语调更显从容: “早听闻天子要在中秋之夜在宫中大办一场夜宴,是为与民同乐,与天下共团圆!既是与民同乐,草民便借此良辰,在这高朋满座的夜宴之上,斗胆向天子、向太皇太后,敬献一曲民间道情,与列公同乐!” 听他言辞罢,见他抱拳起,不过是花面逢迎,实则暗藏心机! 漠沧无痕眼里岂能容他! “来人!” “陛下且慢。” 就在此时,宾客之中走出了个官袍落落拓拓的朝议大夫嬴玄房。 “陛下,私以为,这夜宴上的曲乐多为宫廷流派,与往日相比,已没有什么稀奇可言。既是与民同乐,倒不如借此机会,一睹民间百姓的庆祝方式!” 赢玄房请柬的语气也是不徐不疾的,似乎并没有被西门吞雪的出现所影响。 此时漠沧无痕的感觉来得不免有几分奇怪,昔日朝堂之上,众朝臣没少抨击暗流,朝议大夫赢玄房焉能不知西门吞雪?此时竟要助纣为孽? 见此情形,季太师已从座中起身…… 这样的局势,皆看在众人眼里,无不猜测,今夜,莫不是要夜宴变朝堂? 这个时候,只见平王已登了天坛,不知在君主身边说了什么,君主的神情竟有所缓和。 殊不知,在他心里,已是翻江倒海! 漠沧无痕睥睨着下方的西门吞雪,虎目睁得滚圆。 拿白饵作挟持?呵呵…… 这恐怕都是他西门吞雪一早安排好的! 那她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4章 且看他要如何收场(加更6) 那她呢?&lt;/p&gt; 她是否知情?是不是也在帮着那个人一起来设计他呢!&lt;/p&gt; 很快,平王又把另一个消息附到他耳边……&lt;/p&gt; “皇兄,守拙一直找不到,想必,此时也在他的手中--”&lt;/p&gt; 平王眼风在下面扫过,又紧着神色劝。&lt;/p&gt; “眼下知己知彼,他定不敢乱来。”&lt;/p&gt; 漠沧无痕目光跳了跳,无非是忘不了清河上的种种。&lt;/p&gt; 眼下,季太师仍在观望中,但其他请柬的朝臣离席的趋势越来越明显。&lt;/p&gt; 倘若此夜宴真演变到朝廷的地步,那些严惩西门吞雪的声音定然阻塞不住……&lt;/p&gt; 届时,一发不可收拾。&lt;/p&gt; “元礼,下面闹哄哄的,这是怎么了?”&lt;/p&gt; 天坛上,在海姑姑的搀扶下,太皇太后起了身,欲上前询问状况,其他妃嫔亦起身……&lt;/p&gt; 在那一片纷红骇绿之中,站在下方已久的西门吞雪,终于望见了弗苓女的身影。&lt;/p&gt; “哦-”漠沧无痕忙转身上前,自责地说:“有小民自宫外而来,不慎惊扰了皇祖母的兴致,是儿皇之过。”&lt;/p&gt; 此时,小疆也随之上前,躬身礼拜着。&lt;/p&gt; 太皇太后在小疆那点点头,目光在天坛下粗略过了一眼,她知道,今夜入宫的,哪里是寻常小民……&lt;/p&gt; 她伸出手手心盖在他礼拜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眼神里满是和蔼,仿佛在提醒他:即便是兵临城下,也不可自乱阵脚……&lt;/p&gt; 接着开口,再平常不过地问他:“有百姓自宫外而来,不知所为何事呀?”&lt;/p&gt; 听着皇祖母淡淡的语气,漠沧无痕的心竟平静了许多,忙回道:“回皇祖母,是为献乐而来。”&lt;/p&gt; “哦?”太皇太后眼神不禁在下面看了一眼,笑着说:“既是如此,那便快些吧?自古音律无高低贵贱之分,宫中又鲜有听到民间之乐,咱们不妨同众卿们,赏一赏!”&lt;/p&gt; 漠沧无痕听得出,皇祖母明显是有意在帮他……&lt;/p&gt; 遂示意了一眼温公公,&lt;/p&gt; 温公公领了命,待君主扶太皇太后入座后,便站到外面对着下面长宣,无非是一些冠冕堂皇之言。&lt;/p&gt; 他真正要说的,还是看向西门吞雪时的那句:“郎君,开始吧?”&lt;/p&gt; 既是提醒,也是警告。&lt;/p&gt; “公公且慢,”见公公要转身而去,西门吞雪作笑道:“露天之宴,难免嘈杂,既是献给天子与太皇太后的曲子,又岂敢马虎?故,草民恳请,由草民携技者登坛演奏,如此,也能教天子和太皇太后听得尽兴些?”&lt;/p&gt; 温煮水抱守着拂尘静立在那,眼神细腻,闪着丝缕寒光……唇角一微,作了笑面虎,道:“郎君呀,这风光霁月天坛,何人能登,何人不能登,”&lt;/p&gt; “公公不必纠结,”西门吞雪朗然一笑,“不妨先问一问天子吧?”&lt;/p&gt; “你这--”温煮水顿时仓目一闪,露着骇然!&lt;/p&gt; 这一回,他可算领教过了这位人间暗流之首的厉害了!&lt;/p&gt; 好在平王过来控场,要不然,他这张老脸今夜便要被那小赤佬给践踏去了……&lt;/p&gt; 八仙桌前,小疆请柬道:“皇兄,皇祖母,小疆听闻,演奏道情所用的乐器,乃是渔鼓筒制成,那渔鼓筒是用毛竹截成,打通竹节,外面刨光上漆,鼓面主要用猪膏膜绷蒙,并用缠步的铁箍箍紧。演奏者,左手持渔鼓,右手执简板掌握节拍,左手中指上拴一金属圈,或铜钱,击筒身,与鼓声一起做伴奏用,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则拍击鼓面以作伴唱。”&lt;/p&gt; 说着,他眉眼不禁展露几分愚钝的笑,“小疆心想,那渔鼓不比大鼓,再怎么击打,也不如钟磬音,听起来难免小声了些,倒不如将人请到天坛上,一来皇兄和皇祖母可以听得真切些,二来天坛上开阔,借着夜风,那渔鼓之声,或许可以传得更远一些,也便于众宾倾听……”&lt;/p&gt; 漠沧无痕哪里听不出小疆这是有意从中转圜,方才他所言句句都对,唯独后半句,说得离谱。&lt;/p&gt; “嗯……”太皇太后点点头,“如此也好,那便将人传到天坛上演奏吧?”&lt;/p&gt; 皇祖母这个反应,不免教他有些意外。&lt;/p&gt; 罢罢罢,他碾在龙座上的手心霎时一紧。&lt;/p&gt;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得志猫儿雄过虎,落毛凤凰不如鸡。暂且让他猖狂一会,自有秋后算账时!&lt;/p&gt; ……&lt;/p&gt; 只见,那不赦之徒终携面罩轻纱的女子,一步步登上了天坛!&lt;/p&gt; 终于,那些劝谏之声压不住了!&lt;/p&gt; 暗流猖狂!不塞不流!不止不行!&lt;/p&gt; 若君主今夜如此低头,此后民间造反之声时时必有!&lt;/p&gt; 以南宫拉温为首的劝谏大臣,面色如虎,大掌在座席上一震,从座位上腾身而起,他势必要让君主悬崖勒马!&lt;/p&gt; “南宫大人。”&lt;/p&gt; 这个时候,在他肩侧传来了一道沉沉的声音。&lt;/p&gt; 南宫拉温脚下的步子一顿,头一偏,勉强作揖:“季太师。”&lt;/p&gt; “南宫大人这是要去哪?”季青云端着茶盏,脑袋微微一倾,慢慢吹散着杯口上不断冒着的热气。&lt;/p&gt; “自然是去替君主扫清西门吞雪这等逆党!”南宫拉温眼神厉如闪电。&lt;/p&gt; “哦?”季青云不免一笑,抬眼看了看南宫拉温,“不知南宫大人所说的西门吞雪现在何处?”&lt;/p&gt; 南宫拉温目光一怔,分明是明知故问!&lt;/p&gt; “那逆党--”&lt;/p&gt; 季青云不禁问:“南宫大人几时听见君主口中提过半句西门吞雪了?”&lt;/p&gt; “!?!?”南宫拉温眼珠子几乎要被震碎,那闯宫人不正是那逆党?!&lt;/p&gt; 季青云低头看了一眼茶盏,依旧不徐不疾:“夜宴上嘈杂,想必是南宫大人听错了吧!”&lt;/p&gt; 毕竟,从来都没有人真正见过西门吞雪,即便是正主真来了,不也没有以阁主自诩么?&lt;/p&gt; “君主应允百姓登坛,那是因为君主爱民如子。南宫大人此时贸然上前, 只会显得唐突,甚至闹得人心惶惶,届时惊扰了君主和太皇太后,南宫大人这个中秋节怕是不太好过了!”&lt;/p&gt; 季青云的声音透着几分担心。&lt;/p&gt; 南宫拉温牙根咬得紧紧的,脸色一片乌漆嘛黑,两股一倒退,两肘硌在座椅上,骨节抓得咯咯作响,“好!我倒要看看,这出好戏,要如何收场!”&lt;/p&gt; 季青云将茶慢慢饮,那颗心却始终是倒悬的……&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5章 一曲道情,惊四座(加更7) 天坛之上,面罩轻纱的青衣女子坐唱,一双眼睛格外有神,一旁侧坐的西门吞雪,手打折扇,慢慢摇,落在肩头的墨发恣意飘着。&lt;/p&gt;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那青衣女子左手持渔鼓,右手执简板掌握节拍,左手中指上拴一枚铜钱,轻击筒身,右手食指、中指、无名指在鼓面上轻轻敲着,犹如和风细雨一般……&lt;/p&gt; “咚,咚,咚咚咚咚咚……一曲道情奉宾朋,两句书头贺寿翁。福如哩个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寿比哩个南山,不老松……”&lt;/p&gt; 那清音,犹如婉转的海线,节奏明亮,悠远绵长。&lt;/p&gt; “好!唱得好!”&lt;/p&gt; 宾客之中,朝议大夫赢玄房率先喝彩,他站起来,朝着天坛上方,抃笑道:&lt;/p&gt; “太皇太后的寿辰已是数月前的事,但这技者却能以贺寿作为书头,可见是有心了!一是寿辰之乐,一是佳节之乐,真可谓为是双喜临门啊!实在是妙呀!”&lt;/p&gt; 众宾几人互相看看,纷纷点头,确实是妙。&lt;/p&gt; 天坛下的气氛已经起来了,天坛上也似是被带动了似地。&lt;/p&gt; 司徒皇后细细想,清音且不说,单凭这词中所唱,便可见技者水平之高超,她不免看向一旁的盛妃,眼神里难掩喜悦。&lt;/p&gt; 盛妃意识却是慢了半拍,牵强作笑之时,司徒皇后的目光早已移向了太皇太后。&lt;/p&gt; 太皇太后点点头,显然十分满意,“技者有心了,当赏!”&lt;/p&gt; 海姑姑会了意,一盏御酒送到了西门吞雪的面前。&lt;/p&gt; 太皇太后一鼓掌,那些在座席上沦为陪衬的人也逢迎着鼓掌,掌声一经从天坛上传出,天坛下以赢玄房为首的鼓者,掌声越拍越响。&lt;/p&gt; 一时间,整个百花园,掌声雷动。&lt;/p&gt; 独独漠沧无痕,从未正眼往宴席之末瞧上一眼,脸上更是毫无表情,两眼沉沉,只手撑额,开始打起了盹。&lt;/p&gt; 待那掌声落下,清脆激越的鼓点声再度敲进了听者的心里,青衣女子手中节拍一板三眼,宛若行云流水,伊始……&lt;/p&gt; “咚咚咚,咚咚咚……&lt;/p&gt; 唱道情来说道情,&lt;/p&gt; 唱尽人间无情人。&lt;/p&gt; 贵轻贱来富轻贫,&lt;/p&gt; 千秋万代留臭名。&lt;/p&gt; 寻阳有个孟锦枝,&lt;/p&gt; 其夫有名李延祚。&lt;/p&gt; 夫妻恩爱如鱼水,&lt;/p&gt; 日子清贫苦也甜。&lt;/p&gt; 孟氏二十诞一子,&lt;/p&gt; 其子唤作李延世。”&lt;/p&gt; 当几个名字连连托出,盛妃彻底震惊,再次看向那演奏之人,几乎不敢相信……&lt;/p&gt;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lt;/p&gt; 本是皆大欢喜日,&lt;/p&gt; 重病缠了延祚身。&lt;/p&gt; 弄璋之喜不足庆,&lt;/p&gt; 悲君永别同林鸟。&lt;/p&gt; 风卷残云六个春,&lt;/p&gt; 小小延世初少年。&lt;/p&gt; 初少年,烽烟起,&lt;/p&gt; 盗贼出,百姓苦!&lt;/p&gt; 百姓苦,百姓苦,&lt;/p&gt; 孟氏携子流亡苦。&lt;/p&gt; 明月客栈暂栖身,&lt;/p&gt; 难奈何囊中羞涩。&lt;/p&gt; 孟氏长街卖青丝,&lt;/p&gt; 归来不见延世身!&lt;/p&gt; 问店家,&lt;/p&gt; 说什么延世贪玩离了店,&lt;/p&gt; 说什么延世长街寻娘亲,&lt;/p&gt; 分明是那贪财的黑心主,&lt;/p&gt; 生生害了她母子二人再难相见!”&lt;/p&gt; 前言说什么渔鼓不如大鼓,不似钟磬音,谁能想,这鼓声竟是一波三折!&lt;/p&gt; 这天坛之上,大风忽作,重重宫墙之外远山环绕,无尽的山洪轰然冲出,闯过最暗的夜,造就一片江海奔腾!&lt;/p&gt; 有人目不转睛,回肠九转,有人睡意昏沉,牵肠挂肚,心中鼓点敲得响……&lt;/p&gt;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lt;/p&gt; 二十年寻子无结果,&lt;/p&gt; 当初娇娘已成妇。&lt;/p&gt; 二十年来如一日,&lt;/p&gt; 遍走他乡问千户。&lt;/p&gt; 又是一年黄梅雨,&lt;/p&gt; 角亭之中暂避身。&lt;/p&gt; 谁家父母心思狠,&lt;/p&gt; 抛婴亭中任啼哭。&lt;/p&gt; 怀抱女婴高声问,&lt;/p&gt; 可怜天下父母心。&lt;/p&gt; 怀抱延恩归家去,&lt;/p&gt; 不是亲生胜亲生。&lt;/p&gt; 转眼柴门飞白雪,&lt;/p&gt; 何日寻得延世身。&lt;/p&gt; 夜半柴门忽敲响,&lt;/p&gt; 急推柴门看分明。&lt;/p&gt; 风雪夜,柴门前,遇女童。&lt;/p&gt; 问姓名,道阿宝。&lt;/p&gt; 问年纪,说六岁。&lt;/p&gt; 问家人,走散了。&lt;/p&gt; 感她此言良久立,&lt;/p&gt; 叹此人间多疾苦。&lt;/p&gt; 吾失儿来汝失母,&lt;/p&gt; 从此你我是一家。&lt;/p&gt; 手把阿宝入柴门,&lt;/p&gt; 李家再添李延华。&lt;/p&gt; 一声阿姐,一声青妹,&lt;/p&gt; 两句老夫人,&lt;/p&gt; 教养之恩比海深!&lt;/p&gt; 八年后,苦饥荒,&lt;/p&gt; 流民起,厄运再降孟氏身!&lt;/p&gt; 姊妹二人皆走散,&lt;/p&gt; 这天再也不是天。&lt;/p&gt; 延恩寻亲终无果,&lt;/p&gt; 一朝养在青州农户身,&lt;/p&gt; 张海是其父,张氏是其母。&lt;/p&gt; 延华寻亲终不得,&lt;/p&gt; 得员外郎收为义女。&lt;/p&gt; 四年后,孟氏五十八,&lt;/p&gt; 守得云开见月明,&lt;/p&gt; 寻子三十二年终有果!&lt;/p&gt; 因得一枚玉佩,&lt;/p&gt; 姊妹二人巧相认。&lt;/p&gt; 这一年,李延华,&lt;/p&gt; 托父寻老夫人终有果!&lt;/p&gt; 老夫人,在京都!&lt;/p&gt; 四年苦别离,&lt;/p&gt; 三人终团圆。&lt;/p&gt; 似团圆,却不是团圆!&lt;/p&gt; 三十二年寻子终有果,&lt;/p&gt; 她儿延世在京都!&lt;/p&gt; 在京都,三十八春,&lt;/p&gt; 已不是当初少年!&lt;/p&gt; 道情再唱那心狠手辣的弗苓女!”&lt;/p&gt; 什么!弗苓女?&lt;/p&gt; 当那三字一出,满座骤惊!&lt;/p&gt; “什么,弗苓女!!?”&lt;/p&gt; 许多人以为是挺岔了,交头接耳议论不止,纷纷看向天坛上。&lt;/p&gt; 太皇太后神色早已惊变,脑海不自觉靠在海姑姑的手臂上,十指与她攥得紧紧的,两颗眼珠一直睁着,目光刺裂……&lt;/p&gt; 看到座席上投来的目光,海姑姑的心跳也是极快,总觉得空气闷闷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lt;/p&gt; 但还挨在太皇太后耳边小声安抚着,“太皇太后,只不过是戏文而已……”&lt;/p&gt; 这个时候,漠沧无痕已经睁了眼,目光下意识在西门吞雪那望了一眼,饮酒自若……&lt;/p&gt; 显然,大家都以为只不过是冲撞了名讳,或者是听岔了,这个口子尚未撕破。&lt;/p&gt; 直到……&lt;/p&gt; “咚咚咚咚,咚咚……&lt;/p&gt; 卫府门,锦绣华庭多煊赫!&lt;/p&gt; 却难容她思儿成疯的贫妇人!&lt;/p&gt; 在京都,两年叩门寻子遭驱逐!”&lt;/p&gt; 满座哗然之时,始终有个声音,“撤了……快撤了……”&lt;/p&gt; “咚咚咚……&lt;/p&gt; 听闻他儿守北漠,&lt;/p&gt; 可怜她六十华发旧病难医,&lt;/p&gt; 再难行千里路!&lt;/p&gt; 延恩、延华心悲戚,&lt;/p&gt; 恨只恨门户太小终难敌卫府门,&lt;/p&gt; 弗苓女,皇族天骄!&lt;/p&gt; 听闻他儿将归救秦淮,&lt;/p&gt; 抱守病体等儿归。&lt;/p&gt; 等儿归,等儿归……&lt;/p&gt; 烽烟终散尽,&lt;/p&gt; 眼看他母子终团圆,&lt;/p&gt; 谁料想,那弗苓女却丧了天良,起了杀心……”&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6章 连心锁,烧个干净(加更8) 那鼓声已是连连重击,震人心弦!&lt;/p&gt; “咚咚咚咚……&lt;/p&gt; 古来事物真稀奇,&lt;/p&gt; 人往高来水往低。&lt;/p&gt; 龙游潜水遭虾戏,&lt;/p&gt; 虎落平阳被犬欺。&lt;/p&gt; 深山树木长不齐,&lt;/p&gt; 荷花出水有高低。&lt;/p&gt; 人人都说阎罗恶,&lt;/p&gt; 她比阎罗恶三分!”&lt;/p&gt; “与哀家撤下!”&lt;/p&gt; 只见太皇太后忽然拍案而起,手指颤颤指着那演奏的女子,满脸皆是震怒之色!&lt;/p&gt; 若非忍无可忍,岂会此时失态?&lt;/p&gt; 海姑姑一旁极力扶着,那身体压在她肩头,几乎要倾倒!&lt;/p&gt; 漠沧无痕连忙上前相扶,“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lt;/p&gt; “元礼,快命人将他们撤下!快!”难掩的颤抖。&lt;/p&gt; 漠沧无痕眼神在西门吞雪那一闪,“来啊拿下!”&lt;/p&gt; 小疆立在那里,愣了一下。&lt;/p&gt; “小疆!”&lt;/p&gt; 手中竹筒已被摔碎在地,青衣女子手揽裙裾,朝天跪:&lt;/p&gt; “诸位列公心眼明!无情之人要看清!诸位列公发善心!替我恩公把冤平!”&lt;/p&gt; 天坛下,四列黄金甲卫不断从四面涌了上来!&lt;/p&gt; 那刀枪已率先在青衣女子身上落下,连带那轻纱,已飘然而去……&lt;/p&gt; 整个天坛乱成一片。&lt;/p&gt; “青妹--”&lt;/p&gt; 盛妃几乎便要冲上去,侍女六月死死相阻,“娘娘,不可啊!”&lt;/p&gt; 待西门吞雪最后一杯酒饮尽,该来的,都来了。&lt;/p&gt; 这个时候,一刹二刹三刹四刹异军突起,越过重重宫阙,飞上天坛,杀出一条血道!&lt;/p&gt; 西门吞雪则不断上前,直逼那罪魁祸首!&lt;/p&gt; “啊护驾护驾!”&lt;/p&gt; “西门吞雪!”&lt;/p&gt; 平王独当一面,眼神中满是警告。&lt;/p&gt; “怎么,平王殿下你要失信了吗?”西门吞雪轻轻问。&lt;/p&gt; 平王怒道:“这边是你所说的天下太平?”&lt;/p&gt; 他堂堂三千黄金甲统帅,今夜竟然相信了一个逆党!&lt;/p&gt; 似要将他的瞳孔看穿,西门吞雪看了他有一会儿,只问:“卫将军待你恩重如山,如今你这么做,可对得起他?”&lt;/p&gt; 那一刻的平王,犹如雷劈,心里有什么东西,彻底轰塌了似地。&lt;/p&gt; 脑袋撕裂了一下后,他猛地转身,身罩披风怀抱墨绿色大刀的男子蓦然从天而降,挡在前面。&lt;/p&gt; 平王目光一闪,“是你?”&lt;/p&gt; 在军船交战那会儿,他不是已经葬身清河了吗?&lt;/p&gt; 抱刀男子眼睛不闪一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似乎已经被挖空。&lt;/p&gt; ……&lt;/p&gt; “西门吞雪!”&lt;/p&gt; “别急,这一次我要找的人不是你。”&lt;/p&gt; 其他宫妃要么已经逃去,要么随漠沧无痕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她们被逼退在天坛的一个死角里,退无可退。&lt;/p&gt; 一张张惊慌的面孔在西门吞雪眼中扫过,最后只留了一个人。&lt;/p&gt; “黎桑韫,此刻感觉如何呢?”&lt;/p&gt; “大胆逆贼!速速退下!”&lt;/p&gt; 他的目光又被迫扫在了漠沧无痕身上,忍住一丝不耐,道:“漠沧无痕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卫凯旋是你亲生父亲,那么孟锦枝便是你的亲外婆,是真正的太皇太后!而此刻你身后护着的人,便是杀害你亲外婆的真凶!所以,你是想要当帮凶吗?”&lt;/p&gt; “住口!”沉重的声音似闷雷。&lt;/p&gt; 太皇太后漠然将元礼拉到身后,举动间一副铁骨铮铮。&lt;/p&gt; “乱-臣-贼-子!胆敢-以下-犯上!你可知--你的下场会是什么?”&lt;/p&gt; 好一个不惧豺狼的面目,西门吞雪看着不由得发笑,目光呵呵了一下,道:“我不知道,且容我猜一猜吧。”&lt;/p&gt; 他捏着下颚想了想,不禁问:“像两年前一样,暗中安排一杯毒酒,再逼着孟锦枝喝下去?从此世上又少了一个知道真相的人,然后你还能像两年前一样,继续安心坐你太皇太后,供万民朝拜,是吗?”&lt;/p&gt; “放--肆!”黎桑韫突然急火攻心,猛地咳了起来。&lt;/p&gt; “皇祖母!”吓坏了一圈人。&lt;/p&gt; 漠沧无痕心中被什么轰地敲了一下后,目中一跳,“来人!快来人!即刻将这逆党拿下!”&lt;/p&gt; 轰地一下,西门吞雪身后突然被什么击中,整个人被迫跌跪在地上……&lt;/p&gt; 雪白的颈上,挂着的一串连心锁,蓦地露了出来。&lt;/p&gt; “啊--”以为这是逆党的进攻,几个宫妃吓得狂叫。&lt;/p&gt; 黎桑韫目光愕地一跳,盯向身下之人,米粒大小的银环扣着另一环,挂在他的脖子上,连心锁,是连心锁……&lt;/p&gt; 她猛地跌坐在地上,一时间,眼中忽然写满了答案!&lt;/p&gt; “连心锁……”&lt;/p&gt; 海姑姑眼中也跟着一跳,一下子拢住太皇太后的曲臂,“太皇太后,他是……”&lt;/p&gt; 西门吞雪只手撑在地上,手背擦破了一点皮,一抹血色在他眸中一番,他冷笑一声,抬头看向那人:&lt;/p&gt; “黎桑韫,二十三年过去了,我以为你会为当初自己犯下的罪而忏悔,但同样的手段,你却在两年前用在了孟锦枝的身上!你真是恶毒啊!”&lt;/p&gt; 二十三年前,时间对上了!&lt;/p&gt; 黎桑韫摇摇头,目光支离破碎,几乎不敢相信,声音满是沙哑,“欢妃……”&lt;/p&gt; 不知含了多少愧疚。&lt;/p&gt; “皇祖母!”漠沧无痕单膝撑跪在皇祖母身上,眼底的惊慌一闪,瞪向那逆党身后的暗卫,“都还愣着干什么,拿下!”&lt;/p&gt; “住……手!”&lt;/p&gt; 那只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臂,满是颤抖……&lt;/p&gt; 漠沧无痕满是震惊地看向皇祖母,耳边轰然一响,“元礼……不可!”&lt;/p&gt; 身体里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似地。&lt;/p&gt; 西门吞雪眼底的桀骜一闪,将身撑起,双目如炬,势必要烧尽人间最暗的夜!&lt;/p&gt; “黎桑韫!孟锦枝真正所求的,不过是母子相认!而非是你太皇太后的位置!她寻了卫将军整整三十二年,眼看便要母子相认,到最后,却被你一杯毒酒毁尽!你以为你得到了一切,人生圆满了!但两年前的你,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你的两个亲生的儿子,会一一死在你面前吧?呵呵呵,善恶施报,莫道竟无前世事!利名争竞,须知--总有下场时!”&lt;/p&gt; 巨幕之下,高高的天坛之巅,一声仰头狂笑同风起,犹如万千聚散的羽箭,直穿无数心扉!&lt;/p&gt;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lt;/p&gt; &lt;/p&g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7章 擒王 出了聚龙城,朱雀街以北,沿着西桦路一直往西,隐约可见,连绵的群山倒悬在天的尽头,大片的梧桐树融在漆黑的夜里,宛若一片静谧的**,随风**,不断西涌,妄图填平山棱…… 一连串马蹄,风驰电掣,淌过一条条由黄褐色叶子铺成的河流,最后在三岔口聚集了一会儿,转头兵分三路,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没入了夜的洪流。 离园,环堵森然,被廑王府兵围得水泄不通。 园内,偌大的锦庭内外,恍如白日。 檐角、假山、草木、山坡、夜池……皆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亚赛穿堂的秋风,身罩铠甲的男子大步跃过一道门槛,身未至,眼神却已率先出了庭外。 “吕勐!情况如何?”庭前,两盏昏黄的光打在他的额头,十分肃穆。 “我们的人在西桦路一带都找遍了!实在是一点发现都没有啊!”吕勐停在庭阶上,脸色略显几分颓废。 听到这样的结果,宗宪顿立在那,腰间的那柄刀始终没从指间松开过,眼珠子一动不动,目光沉沉,眉角上,凝着的冷光似乎又多了一重。 见其不语,吕勐两只眼睛在四周环视了一圈后,不禁问:“你这边怎么样?” 东北角,斜对门庭的地方,一排梧桐风中独立,繁密的树枝压在檐角,黄褐色的叶子,半空打着转转。 三个脑袋当空一闪,伏在瓦片上的黑影压低了些…… “眼下,西桦路各大路口皆有廑王府府兵驻守,离园里面,也被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即便能从里面把廑王带出来,但要裹挟着那样一具昏厥的身体,闯过西桦路,恐怕不容易。”将离目有所思。 蒋什、韩扬二人不禁对视一眼,呵笑着说:“将公子未免太小看我二人了!” 将离神情肃然,显然并无此意,他面前的两位,一位是“万径人踪”,一位是“轻舟已过”,在这高手辈出的江湖,没有比他们更快的人。 以手肘借力,韩扬半身往上面拉了一点,锐利的眼风在庭前侦查了一番,道:“将公子只需将廑王的具体位置告诉韩某便可,剩下的,无需多虑。” 半晌没有听见答案,他不禁回头视了将离一眼,透着狐疑。 “将某知道,论速度,即便是吕勐、侯雉、文戎、霍傧四个人加起来,皆不是二位的对手,但二位身边若多上廑王这具累赘,”将离眸光一闪,带着一抹毫无冒犯的笑,“恐怕,不然。” 韩扬听得顿时眼珠子一震,面色是紧着的。 “何况,离园中还有一个宗宪,狡猾,多奸。” 将离清楚,廑王府的实力远不于此。 眼下,不是竞技的时候。蒋什拉了一下韩扬,然后问将离:“不知将公子有何高策?” “杀鸡何用宰牛刀?”将离目光笃定。 …… “亥!你倒是说话啊!”吕勐急上了头。 神色陡转,宗宪蓦然看向他:“不对!” “什么不对?” “眼下夜宴过半,宫中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君主当真没有半点猜忌么?” 吕勐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说:“所以你怀疑,君主一早就知道殿下失踪的事!?” “或许,我们已经中了君主的圈套!”见到殿下最后一面的场景猛地在他脑海里回闪,宗宪目光恍然一抬,看向吕勐:“问题出在郡主身上!” 吕勐愣了两下,才发出声音:“你是说是郡主迫害了殿下?!” 马上。 “开什么玩笑!郡主怎可能会伤害自己的亲兄长!” 吕勐头摆摆,没心思听宗宪说下去了。 不遑跟他解释那么多,宗宪只是忍不住回过头重新审视了一遍锦庭…… 这个时候,园外忽然传来消息—— 来者是文戎。 “宗宪!吕勐!” 吕勐率先跳下台阶,迎上去问: “可是有殿下消息了!?” 文戎道:“我们的人刚刚在离园西侧门的一段小路发现了‘万径人踪’!” “西门吞雪的人?!”吕勐忙回头看了宗宪一眼。 宗宪思绪一跳,这件事跟西门吞雪有关? “就在一盏茶前,我们收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西门吞雪出现在了夜宴上!” “什么!?” 文戎接着说下去,“所以!我们当时便怀疑此事与西门吞雪有关!‘万径人踪’暗驶的那辆马车上,极有可能是殿下!眼下,侯雉已经率先去追了!想必,此时人已经上了西桦路!” …… 此时,还在朱雀街一带搜寻的霍傧尚不知情。 西桦路,吕勐和文戎已率先出发,去调集附近其他两路的兵马。 三岔路口,三路兵马,已形成截杀之势,一招“请君入瓮”,已向“万径人踪”铺开。 与此同时,宗宪守在离园,耳听得马蹄声奔腾而来…… 簌簌枯黄漫天而下,乱了一池秋水。 宗宪随即示意了一下,随行的队伍一个个严阵以待。 一股死寂扑面而来。 有府兵率先发现,“大人,是守拙!” 宗宪眼底的冷光一闪,手中拉开的锋利细细掩上,拱手道: “守拙大人此时出现在此,不知所为何事?” 将离眸中一抹冷笑,“我还想问一问阁下呢,传旨传到廑王府却无人接应,不曾想,阁下竟在此处!” “圣旨?”宗宪目光一跳。 将离未在耽搁,“传陛下口谕” 宗宪连忙下跪…… “中秋之夜,本是阖家团圆之夜,任何人不得缺席!为不让太皇太后失望,即刻传朕旨意,召廑王归宴,无论身在何处,手中的事多么紧急!半个时辰之内,务必在夜宴见到廑王!” 宗宪耳边轰地一下,整个人十分震惊,他猛地抬头,迫不及待追问:“君主要在此时召廑王入宫?” 这怎么可能…… “阁下是在质问君主吗?”将离冷冷问。 “鄙人不敢!”宗宪头一沉,脑海里彻底被搅乱了。 将离手中的缰绳勒紧,最后再瞥了那人一眼:“即刻让传话给你们廑王,让他速速进宫!若惹得太皇太后不悦,这对你们廑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宗宪拱手回:“遵旨!” 转眼,那马便调了头,飞入了模糊的夜色里。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宗宪扶着腰间的刀定在那里,想了想,眼底的急促忽而一闪,“即刻前往三岔路口,与吕勐他们汇合!” s://.c/read/28984/23340236.html .c。m.c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8章 中计,危机初显 “彻——” 与此同时,韩扬驱策的马车,宛如一支穿云的利箭,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西桦路三岔口! 直教后面那些原本负责“请君入瓮”的军队,望尘莫及! 距三岔口还有两百步的地方,道路两旁成排的梧桐枝桠绵绵密密交织在一起,形同一座座空中拱桥,一条人间隧道,遮天蔽日,阴风阵阵,不漏一丝光亮。 一个士兵见到大人忽然停下来了,不禁憋足最后一股劲,冲上去问:“大人啊怎么停了啊?” 侯雉掐着肚子,摆摆手,眼睛几乎睁不开:“不行了,那厮太快了!完全……完全追不上啊……” 亏他还当机立断,提前弃了马,借着有利的地势一路乘轻功追到现在,哪曾想,那厮一路驱车狂飙,丝毫不被颠簸所影响,根本停不下来! 害得他不断落得一个节节败退的局面。 那士兵两手也撑在膝盖上,不紧不慢跟上了侯雉的喘息节奏……眼睁睁在前路尽头看了又看,连人带车带马,完全没影了。 突然一脸干着急:“啊这,那那那咋办?” 侯雉嘴上开始扯出一个得意的笑,“无妨无妨!且由他去!咱们这叫作‘逼羊入虎口’!他逃得再快,也不过只是-自-投-罗-网!” 边笑边喘了一会儿,他忽然想到了马车里载着的…… “不过,殿下可能要遭罪了……” 转瞬,西桦路,三岔口,山雨欲来。 东南北三段出口,已经被堵得死死的,自西而来的车马,亚赛鱼入网中,调头显然不可能! 伏在马上的韩扬,两道浓眉一抬,视野一圈下来,已经被大片大片的廑王府兵填鸭似地塞满了,但他硬是眉头都不动一下,缰绳勒在一副铁拳之中,两条粗臂,就跟光杆似地,筋脉起起伏伏,亚赛昆仑山脉。 倏尔,那锐利的眼风向北侧一扫,那车轮猛地一个偏斜,整个车身发生了一个大幅度的转弯,侧立了一个刹那后,蓦然化身一头九头狮,借着一小段冲劲,一跃而起! 只此一瞬,北路口的廑王府兵,脖子一僵,脑袋一仰,不健康的眼白在骤缩的瞳孔中一翻,亚赛鸡蛋白。 以为那雨点般大小的黑子就要砸进他们的眼眶里,戳破眼膜,将瞳孔砸碎…… 背后的凉意一滑,眼睛一闪,不料—— 那马车竟然一头扎进了北侧的丛林,那里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只剩了高高的芦苇和低矮的灌木,遍地疯长。 这些枝枝叶叶还算柔软,经得起车轮的碾压,出其不意的是,那马车,犹如猛虎闯林,竟开出一条道来! 而此刻,略微有些空旷的三岔口,一场疾风暴雨早已在半缺天口子狂卷起来,无数的梧桐叶,忍受着疼痛,从枝肉里被迫拔了出来,纷纷提早离开枝头! 离步入严冬明明还有一段时间,此刻却要提前落得一个颓败的下场,当作报复似地,那些巴掌大小的叶子,一时间犹如无数拳头,一个个或争先恐后,或齐心协力,无不砸向那些罪魁祸首…… 由文戎率领的北路口廑王府兵,已率先从大路涌入丛林追缉。 吕勐行动稍慢一步,望着马车奔去的方向,目光跳了跳,不出所料,那方向所通之处,是一大截悬崖! “遭了不好!” 此时,侯雉率领的军队已从东路口赶来。 吕勐眼底的急促一闪,脚下步子一动,正想命侯雉随自己去追,刹那间,脑海中白光一闪: 不对!倘若西门吞雪的人想要置殿下于死地,又何须走一遭悬崖? 那马车 “吕勐!‘万径人踪’人呢?!”侯雉一边狂扫着砸在头顶的落叶,一边追问着吕勐。 吕勐一动不动,侯雉眼神已在北侧的丛林落定,大抵明白什么后,二话不说,“快追!” “都别追了!” 吕勐站在人群之中,挺拔如松,紧着眉头环视了一干人等。 侯雉,混头一转,“???” 就在此时,随宗宪从离园撤离的最后一批廑王府兵已经策马赶来。 远远便见这里状况有些不对,疾驰了一路的马刚刚稳定,宗宪手里的缰绳一松,跳马而下,旋即质问他们:“什么情况?” 来得及时,吕勐急忙上前,紧着神色道:“宗宪!那马车突然冲向了大悬崖方向!我怀疑‘万径人踪’有诈!” “哎哎,等一下等一下!”侯雉听得一愣一愣,忙上前拽着吕勐的胳膊。 就在他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一串马蹄声忽然划破了三岔口的死寂。 “宗郎君!宗郎君!” 女子的声音?三个人头一抬,纷纷去看。 宗宪很快便发现,那声音出现的方向和自己来时的方向一模一样,想必是追随而来。 想到这,他脑海里率先跳出了一个答案,离园? “大人!是郡主身边的侍女!” 马上女子飒爽的身影,来得比士兵的禀报更快一些。 凫雁坐姿一旋,跳马之时,面不改色,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宗宪看得眼睛不眨一下,只见她十万火急地跑过来,说。“宗郎君!大事不好!廑王殿下被人劫走了!” “什么!” 三岔口,三处骤惊! 直到这一刻,这一晚上,始终在离园替郡主打掩护的凫雁,终于在这一刻,将真相道出了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9章 击鼓 聚龙城,固若金汤,局势空前严峻。 东西六宫各种中秋庆祝活动全部停止,大小宫道上,每行六七步便有黄金甲卫驻守,即便清河最隐秘的角落,也暴露在火光之中。 祈月楼,今夜最热闹的地方,已经被全层封锁,每层楼道理,依稀可见士兵排查的身影。 风光霁月天坛,太皇太后忽然晕厥,已被送回万寿宫,此时的万寿宫,早已排满了太医。其他妃嫔为表孝心,皆在万寿宫候着。 此时的夜宴,大多为文武百官,还有一些皇亲贵胄,与其说是夜宴,倒不如说是露天的朝堂。 不过,眼下的形势比往日的朝堂还要严重。 “小疆!还在等什么!即刻将这逆贼打入亡奴囹圄!” 天坛之上,漠沧无痕怒吼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 被围困的单刀客临霖子和一刹等人手持利刃,与黄金甲卫陷入相持态势,听到天子发了令,一个个拳头似铁,满是嫉恶如仇之色,已经做好了随时杀出重围、解救阁主的准备。 而此时挟持住西门吞雪的卫小疆,要显得平静许多,他只是微微抬头,看向皇兄,仿佛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忍不住问出:“皇兄,孟氏一事,是真的吗?父皇他……”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漠沧无痕听得瞳孔愕地一缩,不像是惊讶,倒像是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然而,这种恐惧很快便被他以愤怒做代替。 “当然是真的!” 眼神略微在漠沧无痕那停了一下,西门吞雪不免回过头看向平王,万分笃定地说: “你的父皇,我们的太上皇,便是这样被弗苓女欺瞒了四年!” “这都是他的诡计!” 漠沧无痕突然斩钉截铁地说,整个身子仿佛都在颤抖。 “小疆!别信他!千万别信……” 卫小疆沉重的目光一掩,蓦地低下头,没再看皇兄…… 耳畔,静静地响着西门吞雪的嗤笑声。 仿佛被逼到极致,手中的刀柄猛地一紧,眼神里满是警告。 西门吞雪不禁看了眼自己脖子上的刀,那刀刃上,此刻正映着少年冰冷的侧脸,那眸子仿佛冻在霜雪里,似乎连眉毛都冻住了,看着教人不禁心生几分恻隐。 再看看全身都布满气焰的漠沧无痕,可笑他梦中痴人! “小疆!”怕小疆会动摇,漠沧无痕的声音带着七分命令和三分担心。 卫小疆目光跳了跳,勉强抬了抬头,“皇兄放心,小疆知道该怎么做。” 听到这话,西门吞雪眼中不免闪过一丝惊讶,盯着平王,他难道不信? 直到平王将他的手臂桎梏得更紧,西门吞雪忽然确定了答案! 眼底的谋略一闪,就在他筹谋着改变原来计划时,另一个声音从场外传来。 “等等!” 众人的目光齐齐往金门下看去,只见假面守拙忽然出现。 与此同时,在他身旁还多了一名未知来客…… 将离和蒋什的出现,忽然打破僵局。 …… “如何,”漠沧无痕忽然盯着自己,有些瞠目结舌,西门吞雪落落拓拓理了理了衣襟,轻笑着问他:“这位天子,敢问我这堂堂的西门阁主,您还抓吗?” 漠沧无痕扶着桌角坐了下来,满脸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这样的局面,忽然让夜宴上的百官看不懂了,一个个目光落在君主身上,琢磨不透…… “突然一下子怪冷清的呀!” 西门吞雪漫不经心走到八仙桌旁,挑了两个大小差不多的橘子,一只扔给刀啊刀,一只在手里剥着。 莫说是天坛之上,即便是天空上空,连一只鸟都不敢飞过,此刻却成了一些人随便逛的街市。 西门吞雪站在玉阶最高一层,一边往嘴里塞橘子,一边俯瞰整个夜宴,目光翩翩,就像两只振翅飞过的花蝴蝶,徜徉在百花园中。 这个时候,天坛下已经流出了许多不满的声音,原本的不解已经被威严所代替。 从下面往上看,由于西门吞雪太高,漠沧无痕由是坐着的,西门吞雪恰好挡住了漠沧无痕。 “阁主!”蒋什上前请命。 “中秋嘛,理当举国欢庆,热闹纷呈。”西门吞雪拍了拍汉白玉栏杆,朝对面的鸾凤台昂了昂头,“去!热闹起来!” “属下领命!”蒋什抱了拳,偏头示意了一刹二刹他们几个。 几个人开始动身,蒋什刚要下玉阶,不料,天坛上突然刮起了风,“咻咻咻咻!” 他一抬眼,那几个人直接从天坛上飞出去了,空中划了几下,三下五除二便抵达了对面的戏台子上…… 他顿在那里,余光扫了扫脚下那些台阶,心想,这样搞得好像就他不会飞一样…… “太放肆了!” 场下,有人已经坐不住了,指着那些猖狂的逆贼,眉目立得直直的。 蒋什四下看看,像是承受不住舆论的压力,歪着脑袋照着台阶一路往下走…… 等他穿越人群,再上台阶,登临戏台时,那鸾凤台上,东南西北四角,早已架起了八只大鼓,红彤彤的,比朝阳还要艳丽三分! 转瞬,“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 鸾凤台上,八名击鼓者,素面朝鼓,节奏一致,步伐统一,手中鼓棒舞得热劲十足。 整个夜宴忽然躁了起来。 南宫拉温再也坐不住了,赫然拍案而起! 就在这个时候,金门下,石蹇忽然匆匆跑到了天坛下,紧着神色宣: “启禀陛下!忠暨侯府老侯爷请见!” 一听,漠沧无痕满脸皆是惊讶之色,仿佛不能相信,不禁起身走出天坛,紧紧盯着石蹇。 直到石蹇确定的眼神投来…… 忠暨侯府,忠暨侯,景帝的亲皇叔,开国元臣。 要说起助景帝开辟新朝的第一功臣,人们必定要提起卫凯旋和司徒允,文有司徒允,武有卫凯旋。 但还有一位人,他的身份与尊荣几乎可以超过任何一位功臣。 便是这位亲皇叔,自景帝少年时,便暗中辅佐他,支持他,是为景帝最敬重的人。 三年前,秦淮战争尚未发生,这位近八十岁的忠暨侯突然有一日从宫中离开,不再过问朝中之事。 当时的说法是,忠暨侯年事已高,故而出宫安享晚年。 但谁都知道,虽然这位忠暨侯年近八十,却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朝中每遇难题,皆少不了忠暨侯在景帝身边出言献策,众人皆知,辅佐朝政是他毕生之志,五年前曾在天下人面前立誓,只要他活着一日,这天下的安定便少不了他的一份贡献。 三年前的离开,让许多人感到意外,不解。 其真正原因,众说纷纭。 漠沧无痕新朝初立,由于根基不稳,需要多方势力支持,尤其是要有元老出面坐镇,替自己稳固朝局。 忠暨侯府,他曾不下三次程门立雪,请老侯爷出山,每次却是无功而返。 他们都议论说老侯爷是黎桑皇族之人,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即身上背负的是守护黎桑皇族的使命。 眼下国号虽还是黎桑,但这天下已是卫氏一族的天下,即便是一朝出山,也是光复黎桑皇族的江山,而不是卫氏江山。 即便如此,宫中大小宴请与节日,漠沧无痕的请帖仍会送到忠暨侯府,今日的夜宴,也不例外。 弹指两年,这两年来,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老侯爷会应邀入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0章 廑王倒台 天坛之下,漠沧无痕亲自相迎。 众百官也纷纷起身,一时间目光皆落在金门之下,直到那位身着便服,鬓发斑白的老人,步履从容地走近众人的视线。 时隔五年,当初那位功高盖世的老侯爷重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时,已是历经三朝。 许多人都不约而同拱手敬拜,甚至,有不少人眼中还泛起了泪花。 “忠暨侯黎桑思恙,拜见陛下!” 满头银发被一支祥云木簪系着,枯瘦的脸上,皱纹,沟壑一般深邃,但举手投足之间,无不显露智者的风范,就像从画上走下来的先哲。 这是忠暨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这位黎桑新君,也是第一次对之俯首称臣。 “老侯爷!”漠沧无痕满是不可思议,眸子里闪着激动的光,恍惚了一下后,连忙上前一步,双手有力,挽起老侯爷:“侯爷不必多礼!” 忠暨侯脑袋微微抬起,与这位新君对视了一眼,双目就像一方被夕阳斜照着的深潭,隐隐约约之中,闪着睿智的光芒。 漠沧无痕定在那里,沉浸在不可置信之中,几乎忘了要说什么,直到…… 直到老侯爷的目光,悄然之间,斜向了自己的斜后方…… 他明显感受得到,那道目光,忽然之间变得不一样了,一改了见到自己时的陌生,多了几分亲和、熟悉…… 这也使得他,不自觉地从刚才的激动中,跳脱出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西门吞雪慢慢悠悠地走下了天坛。 原本没什么人察觉,这会儿,突然成了众人的焦点。 西门吞雪自己也觉得怪哉,不过是低头摆弄了两下被风吹乱的头发的功夫,一个个这是这么了? 他左眼珠子细微一转,注意到忠暨侯看自己的眼神,以及礼拜漠沧无痕的动作要开始偏离方向了,不由得唇角细微一砸,举起手挠了挠后脑袋,还未等那个人口称什么,便已背过身去,仰起头,赏起了天坛上空的星星…… 一直缩眼旁观的漠沧无痕,大抵知道什么后,脸色一下子沉寂了许多。 “陛下,思恙此番入宫,有本要奏!” 还没从思忖中跳出来,漠沧无痕愣了一下,目光一闪,才看向老侯爷。 还未等他开口复问,便见老侯爷已偏头看向了金门之下,“带上来!” 他不免看了过去,只是,这一看,目所能及,愈加扑朔…… 百官中忽然有人惊呼:“户部尚书庞盛!” “冬海市舶差使滕王舸!” “南中九台巡抚贺绥!” “万州刺史隋丞计!” 当那些被士兵押上来的人陆续登场,不断有人将他们辨认出来…… 漠沧无痕皱着眉头,几乎不敢相信,连忙上前…… 忽然,那四人挨个跪在了自己身前! 一个个,满是忏悔! 他顿时后跌了半步,前倾着身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挨个在他们脸上跳过…… 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也终于在这一刻,听见了,那鼓声有多么响彻! “陛下!”忠暨侯毅然上前,脚下的步子稳扎稳打,拱手禀报道:“这两年来,这四人与廑王暗中勾结!唯廑王是从!致使民不聊生!如今早已是罄竹难书!还望陛下明察秋毫!秉公执法!” 那声音,堪比鸾凤台上重击的鼓声,一遍遍敲在他的心底,“轰隆隆”,“轰隆隆”,不断轰响着…… 漠沧无痕默然看向请柬的老侯爷,眼神里满是错愕,颤声问道:“……不知,不知,他四人,所犯,何罪!” 清丽的声音忽然传来,像一泓从山顶上冲下来的泉流。 第一通鼓:“东海市舶差使——滕王舸!以权谋私,与各国经停船只私下交涉,大小非法走私无数起,所获暴利,一半以上皆流入了廑王府!” 廑王府!? 这三个字,第一次在人群里传开,像无头的苍蝇,四处嗡响。 第二通鼓:“万州刺史——隋丞计!入境的风族人在黎桑最大的一座靠山,万州这座不起眼的弹丸之地,聚集了一半以上的风人,肥美的田地,供他们开疆扩土,短短两年,暗杀组织、股市黑钱、海罂麻粟、救世邪神……层出不穷,涌入黎桑的四海八荒!导致风族人与仇族人在境内犯罪次数不断攀升!” 西门吞雪手摇折扇,墨发飘飘,周遭的气氛不降反升,第三通鼓:“南中九台巡抚——贺绥!所到之处,凡有状纸递到手中,皆成废纸!各地每有灾情、险情发生,不到泛滥成祸那一刻,绝不会呈报到朝廷!” 漠沧无痕瞳孔已经在地震,其他官员眼里、心里,震感十足。 手中的折扇一拢,西门吞雪的眼神最后落在那个头埋得最低的人身上,眼神尖锐了许多,他忍不住走过去,用扇柄端起那张文质彬彬的脸,声音一下子没忍住,炸了: “庞盛!你真是厉害啊!祖冲之都没你厉害?《九章算术》没少你的贡献?一手假账做得天衣无缝,敢情从小便是神童啊!江湖上既然查不到你的名号,这般奇才,怎能甘心隐于朝堂最后混得连个名号都没有呢?韩扬说你是范蠡再世,不如以后你就叫作‘小范蠡’如何?” 那般声音当众戏谑着,出奇的是,那庞盛竟抬起了眼,与西门吞雪对视了一眼,目光发烫……有种将遇良才、千里马遇伯乐的感觉? 西门吞雪转念一想:“可这般好的名字,注定要流芳百世的啊!可惜了,可惜了……” 伴随着一串遗憾的声音渐次落下,庞盛眼中腾起的光芒,徐徐暗了下去……最后脑袋一沉,双目猛地一掩,脸色恢复到之前。 西门吞雪直起腰身,目光在天边一闪,犹如一道闪电划破了长空。 第四通鼓:“户部尚书——庞盛!一边奉旨推出‘释奴制’,一边借力打力,抓住新制漏洞,一夜之间摧垮了无数包括秦淮在内的商业巨头!无数商贾被逼‘落草为寇’!利用卫国公,借皇尚坊这条黑溪,不断开源,两年时间,凿出一天通天河,殃及无数百姓!!” 这一瞬,沸反盈天,每个人几乎是瞠目结舌,身体里的那个东西,不断被那些鼓声,敲得七上八下。 “要问这幕后之主何人,”西门吞雪脑袋一抬,声音变得十分洪亮,“那自然是非廑王莫属了!” “廑王!!??” 前有廑王府,后有廑王,一时间,廑王话题度直线攀升,一路狂飙,以致于不翼而飞,宫外已经开始汹涌起来。 自从两年前“黑浮屠”破灭,多少人因此走投无路,涌入了廑王府,只为再见一面旧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1章 嗜痂之癖,举世一辙 原本不敢相信,这一刻的漠沧无痕已然明白在天坛上的时候,守拙从宫外带回有关离园发生的事情。 他愕地看了一眼石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得他一下子喘不过起来。 恍惚间,那鼓声停了一下,得见石蹇确定的眼神后,悬着那颗心,轰地一下,先是被一根鼓棒敲中,随后是无数根鼓棒……“轰隆隆隆!!!” 当忠暨侯以及四位钦犯入宫时,石蹇便已经将整件事查清楚了,忠暨侯此番并非赴宴而来,而是要替陛下,将那盘根错节的廑王府,连根拔起! 手衔扇柄,西门吞雪挨个在那仨人脑袋上敲过: “滕王舸,真不愧是廑王府活生生的摇钱树、聚宝盆啊!廑王府这两年所需的财力,基本上都是从你这里来的?走私、放行可是大生意!冬海可是个好地方啊,流经的大小国家没有十个也有七个?挺特还是某三个大国的交通要塞,随便一艘大船都够你花一辈子了?那么问题来了!你平时能从廑王府分到多少呢?” 滕王舸不语。 西门吞雪眼睛又巡到下一个身上,“唷,这不九台巡抚贺绥么?中南一带百姓口口称赞的父母官、大青天呢!听说你为探访民情,还深入田间巷尾,与民同乐同苦,每每因公事废寝忘食?嵘州洪灾、滨州蝗灾期间,整夜整夜没合过眼?灾情发生之前,为了防微杜渐,地方官员可是一早就上报了啊,偏偏消息传到朝廷时就那么慢,到底是黎桑的马不够快,还是送信的人马术不精呢?我看——你是巴不得灾情越严重越好,好让处在水深火热的百姓一片叫苦连天,这个时候矛头自然而然就指向了当今君主了是?我就问你一句,每每想起中南一带的百姓给你修的庙,还有那些每日在庙里敬拜你的人,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贺绥不语。 西门吞雪摇摇头,下一个:“隋丞计是?怎么?到这一刻很不甘心是吗?这里面就你数你最蠢你知道吗?” “你”隋丞计是第一个敢抬眼直视的人。 西门吞雪呵地一笑:“现在的廑王,以前的黎桑太子,早年救了你,你就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了啊?你就没好好查过隋家当初是怎么灭门的吗?那都是他一手设计好的啊!” “你说什么!!” “结发妻子惨遭凌辱后,第二天被抛.尸在河边,就因为亲眼看见几个同族的流民衣衫不整地出现在那,便判定是本族人所为,自此对仇族人深恶痛绝。你知不知道,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万州那几个与你称兄道弟的风族军官!!这两年来,你还一直出地出钱出人帮他们壮大、复兴?你的妻子真是瞎了眼当初跟了你!”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西门吞雪不愿再多说,手中折扇一打,掩面而起。 几个士兵连忙上前遏制住咆哮不止几近癫狂的隋丞计。 忠暨侯冷眼在地上一扫,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跟着廑王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而今在君主面前,还不速速认罪!” 三人磕头陈罪不止,隋丞计活脱脱成了一具一动不动的干.尸,被身后的士兵强行按压在地上磕头认罪…… 面对那四副面孔,漠沧无痕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四人他可是一点也不陌生啊! 万州他鞭长莫及,冬海市舶差使,中南九台巡抚两职,皆由他亲自过目、再三确认才授命的! 而庞盛,最不能置信的,也是不敢面对的! 这两年来,他所作所为,可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啊! 漠沧无痕两目一掩,有那么几个刹那,天旋地转,脑袋一片空白,仿佛置身在悬崖口,随时都有可能坠下去…… 可坠下去的前一刹那,又有无数个声音告诉他,他不能!绝对不能! 还有很多人在等着他,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 若他这倒下了,今夜过后,朝野内外的舆论会是什么,风向,又会往哪偏? “陛下!” 耳边的石蹇,还有小疆的声音。 那只厚实有力度手掌,悄然支撑住他的背脊,让他开始找到了一些方向…… 他睁开眼,无数目光逼得紧,余光里,仍旧有熟悉的面孔,将离、季太师、小疆、石蹇他们……数十年来如一日的眼神。 “平王、守拙听旨!” “臣在!” 那一刻,那轮明月恰好在中天,将整个夜宴照得刀尖一边锃亮。 “传朕旨意,即刻将廑王打入亡奴囹圄!举兵围剿廑王府!” “臣接旨!!” 当最后一通鼓敲响,这场戏也该落幕了。 西门吞雪已经收起了折扇,举着脑袋活动了一下脖子,眼神微微一瞟,他的刀啊刀,一分不差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一转眼,眼看漠沧无痕便要处置那四个钦犯。 “忠暨侯,小范蠡我要了!”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漠沧无痕赫然看向他,眼神里满是警告,老侯爷忽然出面,显得左右为难。 这一刻的忠暨侯心里很清楚,倘若他今夜向这位新君低头替庞盛求情,今夜之后,会意味着什么。 面对众人诧异,西门吞雪坐怀不乱,面目张胆地朝忠暨侯昂昂首,满是富家子弟的豪横! 下一瞬,脑袋一掩,没工夫看他纠结,走起:“刀啊刀,带走!” “西门吞雪!”给他留了最后几分薄面,漠沧无痕的声音刻意压低了。 西门吞雪恰好在他肩侧停了停,静谧的眼神迟疑了一下,偏偏头说:“漠沧无痕,我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今夜在那清河上发生的事情,记得那些痛,那些有口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更何况,你所驶的,仍是一叶无桨之舟!” 刹那间,目光倏尔与他对上,闪着不可名状的锐光。 “更别忘了,聚龙城外载有猪笼的泔水车,永远都在为你准备着!” 西门吞雪嘴角一勾,转身之时,意犹未尽似地,眼底还闪着冷笑。 …… 长欢宫,宫门下,韩扬率先赶到。 “阁主,白姑娘已苏醒。” “什么时候醒的?” “击鼓之时。” 西门吞雪示意了一眼刀啊刀,命他先把小范蠡带去跟所有人汇合。 接着,欣然望向最里面灯火绰约处两扇掩着的殿门,眼中的光彩蓦然腾起,比雨后的彩虹还绚丽要三分。 手把折扇欲跨入宫门之时,不禁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和着装,灯太暗的缘故,老觉得身上哪里不对。 他蓦然看向韩扬,一脸期待地问:“快看看,本阁主这个样子,可还行?头发有没有乱,衣服呢,衣服呢?” 一下子被阁主盯得紧,韩扬神经一紧,问题太烧脑,挠了一下后脑袋,支吾了一下才说:“挺,挺好的!” “什么叫做挺好?”西门吞雪一边弄头发,一边抬眼问他,眉心皱起了一个角。 “这个么”韩扬脑海里完全没有在想问题,而是不断闪着一个念头:为什么不是自己去送人,而是刀子…… 西门吞雪忽然有些匪夷所思,一个臭打鱼的懂什么?自己怎么会突然问他呢? 打了个冷噤后,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斜视着,从头到脚…… 又是一个冷噤。 被盯得怪哉,韩扬也不自觉低下头看了一眼脚上穿得草鞋,卷着的三分裤腿,扎实的麻衣……心里冒出了一个问题:有……有什么不对吗? 猝然,眼底的惊愕一闪,狂摸索了一圈裤腰,轻喘一口气,逐渐冷静下来:也没穿反啊。 另一边,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西门吞雪差点撞在了门框上,嘶了一声后,脸色一改晴朗,双手推门而入…… “好姑娘!你醒了!” 一入殿,看见她正侧立在了窗台下,一袭倩影倒映在月光里,娴静而美好。 不由得他欣然上前,“现在感觉如何?” …… 没听到她的任何声音,也看不到她脸上的任何表情,西门吞雪脸上的笑容不免僵硬起来。 手里开着的折扇一页一页无声拢起,扇柄握在他手心,紧紧的。 低着脑袋,微微一笑,声音变得很不自然,“好姑娘,你别怪我啊,危难关头,你对我这个充满危险的人物不离不弃,我却利用你,把你当作威胁漠沧无痕的人质” “充满危险,”她终是忍不住回头,四目再次相对时,眼里,除了各种不解、便只剩下了担忧,“你明知是危险,为何还要……” 西门吞雪满目认真地注视着她,心瓣一片片收紧,眼前不自觉腾起一片雾气。 白饵眼神拉向一侧,平静了一下,断了的声音才续上:“你所做的每一件,皆是为了万民,为了黎桑。但,但你” 眼神摇摇,不能理解,忍不住看向他,问:“你却以这种方式,躲藏在世间最暗处,背负万人责难,甚至,引来朝廷追缉!” 西门吞雪眸光淡淡,漾着星星点点的笑容,“好姑娘,你可知,眼下这个世道,最能叩动人们心中那根弦的,是什么?” 她眉心紧皱,不能明白。 “不是人间至善,不是人间至美,而是人间至暗,人间至恶。向善至美的东西,早已使他们麻木,唯有恶,永远能让他们恐慌,善者惧,恶者畏。” 他蓦然回眸,看向她:“世上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举世一辙。大抵如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2章 撕开,两道继位圣旨! 举目相对,目中泪光一闪,竟是刺疼。 那一刻的白饵,终于明白,他不是什么令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人间至暗,他一直都是日出之时最亮的光,脱胎于最黑暗的夜…… “好姑娘,现在相信我了?”西门吞雪笑得迷人,眼里仿佛有漫天星辰。 “信,相信,我相信……”白饵点点头,抿着朱唇,迎上他眼里的笑……忽然见到一副大喜模样! “如此甚好!” 西门吞雪激动到原地打转,最后停在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聚精会神地望着她:“好姑娘!跟我走!” 他心中莫名地忐忑了一下。 一股子热血,蓦地冲上她的心头,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了,不安,犹豫,自由与束缚的权衡,内心那只金丝雀极力扑扇着翅膀,试图挣脱金牢笼…… 不忍她眼中刚刚腾起的渴望一闪而逝,西门吞雪二话不说,顺着的胳膊,拉住了她的手,不顾一切转身便要往门外冲…… 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那脚步忽然停住了。 他不禁回过头去看:“好姑娘?” 她低着头,眼中的神色没让他察觉。 这个时候,韩扬从外面奔进来。 “阁主,君主的人要找过来了!” 西门吞雪没有搭理那个声音,一心牵绊在她的身上。 白饵垂着的眼眸蓦然一抬,看向他的时候,满是决然:“华玉,我还落了东西在里面,你先去帮我守着,我拿了东西就走!” 西门吞雪紧张的心瞬间释然,满是笃定地点点头,脚下的步子一腾,转了一下脑袋,一股子喜悦不停地冲着他往前走。 只是,没走几步,只听得身后轰地一响! 幽邃的廊道,一点点暗了下去,周遭的一切仿佛打了硅胶一般一动不动。 白饵背靠在那,两扇阁门被他拍得惊天作响…… “好姑娘你这是作甚?好姑娘你快把门打开……” “华玉,两年前在长情渡口,你说过,你要去追寻属于你的那份自由了,” 她笑着,似缱绻那日的晚风里,“这一晃,都两年过去了,其实,我们都各自明白,我们都没能那份自由,我们一次次向命运妥协,被命运拖着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告诉自己,不是我们没有选择,不是我们找不到,而是,我们都还未真正明白,我们内心想要追逐的,究竟是什么,何谓,我们的归宿。” “……好姑娘你开开门好不好,把门打开……”不忍心再听她说下去,西门吞雪彻底慌乱了。 这一别,再遇,又是多少年后呢?她举着脑袋想了想,眼睛闪个不停,仍旧微笑着说:“华玉,以后,别老逼着临霖子笑了!他对你那般忠心,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板着一张脸,从不笑一下,实际上,是源于你。你每一次的笑,骗得过别人,但骗不过,真正懂你的人。” 说罢,开始朝外面抬声喊:“韩扬!快带着你们阁主离开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阁主……” “好姑娘你……” 直到,那殿外,没有一点儿声音。 “陛下!就在前面!” 靠在那里,阖了一下双眼,再睁开,已无波无澜。 转身,抽了门闩,毅然决然推门而出…… “陛下!是翾妃娘娘!” 漠沧无痕携重兵从宫门外涌了进来,长长的廊道上,见到她的那一刻,眼中充斥着激动的光,“白” 他率先冲了过去,她却止不住地往后退,“陛下!” 见此,他的心跳登时漏跳一拍,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僵硬,眼神不自觉落在她身后两扇紧闭的殿门上,逐渐变得锐利。 直到耳边传报:“陛下!都找过了,没有!” 眼里的答案,越来越笃定…… “让开!” 白饵摇摇头,张臂以作遮拦,“求陛下不要再靠近了!” “朕命令你让开!” “苕华玉他没有错!陛下为何要如此相逼!” 被这样的声音一震,漠沧无痕看她的眼睛,瞬间浸透着冰山的冷,她不知道,从她把这个名字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那个人,在他心底注定罪无可恕!! “拉开翾妃娘娘!即刻入殿逮捕西门吞雪!!!” 被他震怒的神色一惊,那一刻的白饵,整颗心仿佛就要跳出嗓子眼,脸色一煞白,眼中难掩错愕。 几个弹指的时间,大殿里的士兵进了又出,“启禀陛下!里面并无发现任何有关西门吞雪的踪迹!” 无任何踪迹! 漠沧无痕眼底的不可思议猛地一闪,终于明白了什么…… 下一瞬,将她盯得死死的,那冰山忽然被什么染得赤红,“为了他,你竟敢——” 她一改方才的慌乱,从士兵的桎梏中从容不迫地挣脱出,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彻底被她激怒,袖口一拂,漠沧无痕赫然逼向那士兵:“传朕旨意,发布海捕文书!即刻捉拿西门吞雪!!” 被他的话一惊,白饵登时抬头,看向他:“陛下!” 两边士兵再次上前将她禁锢住。 漠沧无痕怒目圆睁地望向她,没有给她任何替那个人说话的机会,“倘若他们能追回西门吞雪便罢了,倘若不能,朕绝不轻饶!!” 她眼中的惊愕一闪。 “朕只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勾着身子赤裸裸警告罢,长身一立,他当即呵斥:“来啊!速速放了她!” 其余士兵悉数撤离追逐而去,独独她岿然不动。 他这是在告诉她,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是会痛定思痛,迷途知返,还是,仍像清河那样,为了一个旧人,既牺牲了自己,也舍弃了他。 秋风瑟瑟,殿前两盏落地的宫殿寂寂地照着,二人偏执一隅,纸般薄瘦。 …… 宫道两侧,两扇宫墙林立,树影婆娑了一地。 蒋什抱臂坐在宫墙上,两个眼睛打蔫着,快要睡着的时候愣是被一阵秋风给惊醒…… 他竖起脖子,在四周俯瞰了一圈,清亮的声音带着质疑:“韩扬,你跟白姑娘讲的时候是不是没讲清楚啊,她该不会是迷路了?” 韩扬只在那宫墙上瞥了一眼,没搭理他,转身走向那辆停在专道上的马车旁,“阁主,白姑娘还会来吗?” 西门吞雪抱着胳膊,坐靠在车门上,举着脑袋,望着漫天的星辰,眼神十分平静。 蓦然偏头看了看刀啊,脸上忽然有了笑容:“刀啊,你觉得呢?” 临霖子抱刀守在车门前想了想,最后看向阁主,略带抱歉地说:“属下不知。” 西门吞雪不禁又问:“那刀啊希不希望白姑娘跟我们一起走呢?” 临霖子满是笃定:“属下希望!” “为何?” 当西门吞雪笑着追问下去的时候,少年眼里却又不禁陷入了迟疑。 他转而抬眼,目光又落在了漫天星辰之中,过了良久才把韩扬的话接上:“她不会来了!” 听到阁主这般干脆利落的口气,韩扬不禁顿了顿,神情显得木然:“既是如此,阁主还在等、等什么?” “等一个老头。”西门吞雪轻飘飘地喟叹了一声。 “老头?” 韩扬不禁摆摆头,听见宫墙上的蒋什突然说了一句。“来了。” …… 正派随从找来时行驶的马车,忠暨侯随小厮目光一转,有些意外。 小厮:“那不正是我们的马车吗?” 忠暨侯推手支开小厮,忙上前称呼:“殿下。” “听说你一直在找我?”西门吞雪朝马车下看了一眼,“有什么事吗?” “殿下突然从夜宴上离去,老夫担心殿下安危。”忠暨侯道。 “恐怕不是。”西门吞雪眼神兀自一敛,盯着那马鞍,自顾自道:“侯爷是来帮狄大统领劝我的?哦不,准确来说,一直以来,您才是那位幕后之人。对?” “既然殿下知道了,可否听老夫说上一二呢?”忠暨侯并不意外。 “不必。”西门吞雪摆摆手,很干脆,“两年前,狄大统领临危受命不遗余力在那场硝烟之中找到我,要我重返皇室,作那救世主,不就是救万民于水火吗?而今的黎桑不比黎桑皇在的时候差!甚至可以说,要好个十几倍,百姓安居乐业,生活蒸蒸日上,这不就得了?你们还要劝我什么呢?” 忠暨侯眸光一沉,“他是你的父皇。” “父皇?!呵呵,他配吗?”西门吞雪拳头莫名一紧,“你见过谁家的父亲,连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的?你又见过谁家的父亲,在他需要的时候,才去把丢在外面的孩子找回来的?” “可他不是寻常的父亲,他是帝王,他有他的无奈!” “是啊,他与寻常的父亲不同,他是权倾天下的帝王!手握着滔天的权势,竟然连自己的妻儿都保护不好?”西门吞雪摇摇头,眼里满是可笑,“倘若他能多念一念他那身怀六甲的妻子,悲剧就不会发生!” “你的父皇知道真相太晚,六年前开始,他便已经派人在暗中寻找殿下了。”忠暨侯苦口婆心说。 “他的妻儿那般多,又怎差我一个?天下既已定,侯爷又是为何而劝?他,你,你们,真正所想,无非是兴复皇室罢了!” 西门吞雪呵呵一笑,很是无力。 “两年前那场宫变之中,黎桑皇一早便拟好了两封圣旨?倘若狄大统领能携圣旨在卫将军赶回秦淮前,找到黎桑最后一位皇子,那么温公公手中的那一封,便将付之一炬,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世上!” 闻言,忠暨侯目光一跳,猛听得他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 “可你们怎么也没想到,偏偏是秦淮战乱平定以后,狄大统领才将我找到!十分可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3章 盛妃,率先出局 “后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殿下要记得,你父皇始终对你寄予厚望,他真正的初衷便是由你来继承大统!殿下理当时刻记住,自己是我黎桑皇族的九皇子!”忠暨侯眼神不动一下。 西门吞雪没再看他一眼,冷嗤道:“这恐怕不是他的初衷!” 一语落,掷地有声! 忠暨侯瞳孔当即一缩,恰好被他盯得死死的。 “而是侯爷你自己的宏图!!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老骥伏枥,仍志在千里!侯爷有兴复皇室、光耀黎桑的壮志自是不会为人不齿,可侯爷凭什么将这一切强加在我的身上!!” 风中,忠暨侯双目幽闭,昔日矍铄不见,俨然风中残烛。 西门吞雪平复了一下心情,再睁开眼时,声音融在风中,尤为低沉。 “侯爷始终心系整个黎桑皇室,理当知道,龙生九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无论它曾经的历史多么辉煌,从‘黑浮屠’开始,再到如今的廑王府,黎桑皇室既出了这样的人物,注定要遗臭万年,无论后继者如何努力,那个人所犯的罪孽,抹不去,也赎不尽!再美的锦绣河图,若有一处是败笔,那便是次品!只此一笔,昔日辉煌尽勾销!” 他轻叹一声,再次看向忠暨侯,语气缓和了许多,“上个月,狄大统领的小儿子因贪玩差点溺于河中,大儿子不学无术今已染上了风人的罂瘾,二儿子马上便要到入学的年纪,他尚有一家老小要顾,今夜之后,我便会遣散他。” 话及此处,他声音顿了一下,“我父皇以前犯的错,我不想重蹈他的覆辙。所以,我希望,在侯爷这里,不要再为难狄大统领,这两年,他在我身边已是鞠躬尽瘁。够了。” “殿下!”忠暨侯声音略带颤抖。 “侯爷既唤我一声殿下,那便请侯爷不要违背我的意思!”西门吞雪道,“以前皆因黎桑非靖暗中设计,才教你我及民间百姓对这位天子误会颇深,而今真相大白,足以证明,这位天子可担兴国大任!还请侯爷从今往后,放下那些偏见,让朝廷那几位,莫再与天子在朝堂上敌对了。花开哪有长久时,不过是一季赛一季的精彩,与其空守一池开败的残荷,倒不如作那岸上枝头绿叶,去衬红花,也算不辜负心中志气。” “殿下!!”忠暨侯摇摇头,丝缕白发在空中翻飞,那一刻,素来不惊波澜的眼中,有着良多的不确信。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倘若他日这天下有变,再后悔,只恐-为时-已晚!” “侯爷只管放心,今夜之后,不是结束,人间暗流之首西门吞雪,会一直在!” 他满是笃定道罢,便转头吩咐韩扬他们准备驱马出城。 临行前,不忘回头冲那白发苍苍的老翁笑笑: “暂借马车一用,您老身体既那么好,便自己徒步出城!” …… 马车渐渐驶出秦淮,西门吞雪仰起一对晴朗的眼眸,起手撩了撩轿檐上刚刚挂上去的一串风铃,眉间倏尔春山一笑:“韩扬,还剩多少个。” 韩扬一边策马,一边杵着脑袋想了想,蓦然回过头:“阁主,就已知的数目来看,今夜过后,还剩三十一个!” 悠悠风铃,一路轻响。 …… 长欢宫。 “陛下!城外来报,西门吞雪已借忠暨侯之力逃出城去!” “你说什么!” 耳边轰然一响,漠沧无痕满脸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听此,白饵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转眼,那道震怒的眼神投射在她凄寒的脸上,如狼似虎! “走到眼下这一步,你当如何?” “臣妾有罪,任凭陛下处置。” “处置?你想朕如何处置你?难道,你就那么恨朕,始终不愿向朕低头吗?” 白饵跪在他身下,不再说一句。 “朕再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见朕!” 丢下一句狠话,漠沧无痕终是拂袖而去。 天盛宫,风华殿。 “季太师这是为何?” 一登殿,便见季太师长跪殿中不起。 漠沧无痕旋即上前,将之搀扶起。 “微臣有三罪。” “太师何罪之有。” “疏于防备,引狼入室,让陛下处境堪危,致夜宴生变,此为一罪。 不识愚贤,不知赢玄房为暗流内线,此为一罪。 用人不善,致户部尚书庞盛指鹿为马一手遮天,此为一罪!” 季青云逐一陈述,当那一桩桩罪托出,不知教他含了多少愧疚。 漠沧无痕撑着龙椅坐了下来,眼神满是颓然,偌大的寰宇,真正有罪,不过是自己罢了。 “西门吞雪今夜是借红酥班才得以入宫的,而红酥班却是朕钦召入宫的,要说疏漏,也是朕的疏漏。至于赢玄房和庞盛,他们背后的势力远超我们的想象。若季太师真要请罪,那朕,便是那罪魁祸首!” 闻言,季青云心中一惊,忙抱拳道:“陛下,微臣并非此意……” 漠沧无痕只道:“既走到了眼下这一步,有罪无罪,你我又何必费心思量,明日的聚龙城外,自有百姓论断。当务之急,是廑王一事。廑王如今虽已落网,但廑王府的势力仍旧不容小觑,接下来,那些余党必定会有所行动。” 季青云叩谢罢,遂起身道:“陛下放心,微臣必定彻查到底!绝不给那些余党任何反击的机会!” 他信誓旦旦道罢,忽见君主手肘撑在龙座上,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又仿佛是因疲倦,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候,石蹇入了殿中,附耳在君主身边,道,“陛下,盛妃娘娘已在殿外跪候多时……” 然而,君主似乎并未听见,迟迟不见反应,见此,他不禁与一旁的邱公公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的动作都慢了许多,发现,君主似乎已经睡着了? 事出从急,石蹇没忍住,推了推君主,“陛下??” 漠沧无痕愕了一下,睁开眼,首先看向的不是眼皮子底下的石蹇,而是下面的季太师,“季太师说到哪了?” 见此,季青云了然,拱手,拜:“陛下,微臣忽感不适,就先告退了!” 漠沧无痕点点头,季青云遂出宫。 …… 盛妃入殿,将夜宴上道情一事与道情所唱一事,一一道出。 这一刻的漠沧无痕,整个人靠坐在龙座上,双目幽闭的那一刻,大脑翻天覆地一片空白。 “恳请陛下念在青妹一心为老夫人报仇的份上,饶她一命!”盛妃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哀求着。 漠沧无痕捏着额角,掩目道:“还记得两年前,朕在蓂荚殿与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盛妃整个人怔了一下,泪水停在眼眶,打起了转转,就像那颗忽然不安的心,她说:“臣妾,记得。” 漠沧无痕初入西宫的第一个晚上,便告诉过她,只要她能恪守本分,严守宫规,帮他牵制住西宫各妃嫔,不与其他宫为争夺荣宠而互相敌对,他便答应她,提拔她父亲的官职,并保他仕途顺遂。 她以西宫宫主之位从此光耀门楣,不必在后宫之中担惊受怕深陷后宫旋涡,他不必为后宫的争斗而分心,从此也落得一个清闲。 他们的婚姻,最终成了一纸契约。 “不,你不记得了,”漠沧无痕摇摇头,蓦然睁眼,“从你在太医院暗中做局,替翾妃扳倒宸妃那一刻起,你便已经违背了对朕的诺言。” 那一刻的盛妃,如坠深渊。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漠沧无痕掩掩手,不再相对。“去!” 这一刻,如听惊雷!盛妃满是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愣了两下,“陛下……陛下……臣妾知错了,请您再相信一次臣妾!臣妾什么也不要了,臣妾恳请陛下饶了青妹一命……” 邱公公冷眼旁观着一切,走下内殿玉阶,劝道:“盛妃娘娘,事到如今,您这又是何苦呢……” 盛妃一下子跪直了腰身,拉着邱公公的衣袍哀求起来:“邱公公,求您帮我向陛下说说情,求您……” 当内殿中央那两扇帘幕缓缓掩上,殿中君颜徐徐敛去,偌大的风华殿归于宁静,盛妃跌坐在那,冰冷开始从周身一寸寸蔓延开来,一切仿佛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眼中再也惊不起一丝波澜。 “盛妃听旨,朕念汝心诚至孝,其情甚感天地,特允出宫,即日起,前往金明寺,代发修行!” …… 当盛妃站在长长的宫道上,回望一座座高高低低的城楼宫阙时,恍如隔世,犹记两年前自己进宫时的样子…… 深夜,风华殿,将离忽然求见。 漠沧无痕惊然抬头,满是不可思议! “平王殿下策马离宫!只留下一封书信!” 他最担心的事终是发生了。 信中,小疆道:“皇兄,小疆知道,在夜宴上时,为了皇祖母,面对文武百官,皇兄不愿相信真相。 直到夜宴结束,风华殿中盛妃道出实情,一切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小疆知道,此刻的皇兄也很为难,皇兄身上背负的太多太多,要面对的不仅是,不是嫡亲胜似嫡亲的皇祖母,更是天下之人。 这一次,小疆的冲动,也许会让你我兄弟二人站在对立面。小疆至始至终不愿看到这一幕发生。 原谅小疆在皇兄内忧外患之际没能留在皇兄身边相助,也原谅小疆的不告而别,还有夜宴之上的固执。 孟氏是父亲的亲生母亲,父亲有权知道真相,等小疆见到了父亲,届时,皇兄便不用再因此为难。 最后,愿皇兄保重龙体,勿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4章 两场噩梦,三个真相(上) 蛟粹宫,夜凉如水。 偌大的宫殿死一般寂静,两扇霜打的殿门遽然被朔风推开,也是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唯有漫天的纱罩,起起伏伏,映照在冷若冰霜的地板上,一会儿波平如镜,一会儿翻涌成海;亦如西山日坠时最后一缕羸弱的光,周遭的矜贵与华丽悉数被抹去,沉寂在一片灰蒙蒙之中…… 咳嗽声,倏尔流出,擦破死寂! 两个暗紫色服饰的宫女目光骇然一转,旋即并肩奔入,左手提裙裾,面前遮道的片片轻纱,在手中翻飞而起,转瞬抛诸身后,似要冲破殿门,暗结朔风,飞到天边去! “娘娘!” …… 黎桑统景年,徐皇后寝殿。 卧榻之人,青丝散落,素白寝服,净得有些刺眼。 雨棠、雾莲跪守在金丝床帐下,眼睛已经晕开一圈泪水,急忙询问了一句后,接下来的每一个刹那,每一根神经,都被那咳嗽声牵动着…… “雾莲,雨棠,”徐皇后低垂着眼角,眼神往帐下分付而去,两瓣唇瓣用力扯开,阴.亏的血色里,还陷着深深浅浅的牙印,眉头飞快地蹙下后,流出几字:“长公主,来了吗?” “娘娘,”说话的人是雨棠,声音哽咽着听不太清,“长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闻言,徐皇后原本黯然的眸光幽地腾起一丝浮光,兀自眨了眨……她咽了咽喉咙,忙推开被褥,手掌按在铺垫上,想着将身子撑起来…… “娘娘,您这是要作甚?” 雨棠和雾莲两个婢子胆战心惊,不知道要怎么做。 “快…快些,将本宫扶起来。”徐皇后的声音满是坚持。 最后,劝住她的是另一道声音。 “皇后这是要做什么!” 徐皇后眼神在寝殿门口一望,几欲要哭出来。 “长公主……” 两个婢子飞快抹了眼泪,退到一侧,纷纷礼拜着。 黎桑韫的声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显得很大声,甚至透着几分惊悸。 早闻皇后病久,五日前来探望,气色见好,今日一见,形同槁木! 要知道,她不过才三十几的年纪啊! 黎桑韫眼中满是于心不忍,忙上前身子与床榻挨了一点点,与她四手交握住,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难以言表,恨不能分担半分,“皇后,你受苦了!” “皇姐……”话欲开口,泪已落了眼眶,与长公主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徐皇后枯竭的心仿佛一瞬间得到了慰藉。 她摇了一下头,很轻,沙哑着嗓子开口:“长麴,自知时日无多” 那丧气的话一开口,便教她眉目厉起,黎桑韫毫无责怪的意思:“皇后!你乃六宫之主,正风华之茂!何故乍然伤春悲秋!不过是一场疑难小症,待太医寻得妙法,事情自会迎刃而解!皇弟已为你遍寻天下良方!你不信太医,但务必要信君主啊!” 她这般哀伤地劝着,终见她脑袋摇摇,眼神偏去,顿教她心瓣一缩紧…… “长麴自己的身体,长麴,最是清楚,”徐皇后目中十分平静,盯着案子上的插花,“是长麴对不起君主……” 黎桑韫满是揪心,目中哀哀,摇摇头,攥着徐皇后的手心满是颤抖:“长麴,皇姐不允许,皇姐不允许你这般辜负自己!” 转眼,她哭成泪人。 一下子,那个最大的顾虑,像一支抹了剧毒的利箭,毫无征兆地刺进了徐皇后的脑子里,击穿着灵魂! 徐皇后彻底慌乱起来,猛地攥紧了长公主的手,“皇姐,长麴这辈子就这样了,但靖儿不该啊!靖儿还不到一岁,可他这一生的悲剧却要开始了!皇姐,您救救靖儿!”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黎桑韫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看向皇后死,目中还淌着泪,出奇地平静:“皇后你多虑了,往后的路,都还长着!” 徐皇后疯狂地摇摇头,眼眶睁得刺目:“不,皇姐您知道的,只要长麴一死,这后宫的局势会如何变幻,您是知道的!” 她像疯了一样,恐惧、不甘、未知……在她脑海里翻涌。 “欢妃一朝得宠,她腹中胎儿即将临盆!倘若她诞下皇子,靖儿的地位便会受到威胁! 我今一朝身死,靖儿便没了依傍,届时君主定然将靖儿过继到其他宫中!万妃年轻,尚未生养过;颖妃粗心,心思大条;独独欢妃深得荣宠,宠冠六宫! 无论靖儿最后养在何人身下,有欢妃在!靖儿岂有命活!?一旦她诞下皇子,一山便不容有二虎,为了太子之位,她断然不会放过靖儿的!” 她面色忽然安静下来,拳头攥得紧紧的,骨节无比苍白,盯着一处说: “既知后来事,必有预谋人!为了不让这一切发生,我必须在我死之前,将一切安排好……” “长麴啊,你这是何苦呢?”黎桑韫紧紧注视着皇后,目中是前所未有的担忧,“纵然这后宫在你眼中再险恶,你又有何惧?你可是黎桑的皇后啊!在你身后,始终有一人可靠,始终有一人可护你!你既有诸多顾虑,君主又岂能不忧你所忧呢!” 那颗心好像紧了一下,转瞬又从高处直线滑向了水底……徐皇后眼神一晃,停在那里,冰一样冷,“自这病体,我与陛下,早已不似当初,这半年来,他虽关怀不减,我与他,却早已是同床异梦……” 而在她的眼里,这一切,皆是因那个人所致! 一年前,那个从南靖允国千里迢迢奔赴黎桑和亲的九公主。 那个时候,君主刚刚在前关镇压暗僚结束,率领军队欲班师回朝之时,九公主的和亲队伍中途遭变故。 前关距之并不远,他一匹快马便转了道,亲自赴会,相送回京。 或许,他们的爱情,便是从那一路,渐渐萌生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5章 手中缺少杀人的刀(中) 或许,他们的情爱,便是从那一路银铃般的笑声中,渐渐萌生的…… 他们都说,那个女子天性浪漫,笑靥如花,仿佛永远都沉浸在花香氤氲的春风之中,且永不疲倦。 一朝归京,他赐了她一“欢”字,是为欢妃。 自此,两国修好,视为盟友国,不光是他,就连满朝上下皆对这位欢妃,奉若明珠! 而她自己,清楚地记得,曾经也被他视若明珠,即便不断有新人涌现,那十八年来,从未有人能够代替! 她已经渐渐忘了,他夫妻二人是从何时渐渐离心的…… 大抵,是一年前,她不顾一切冲上朝堂,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放弃了一个皇后该有的尊容,一遍一遍苦苦哀求他,为了他们的大公主沐禾,收回成命! 可高高在上的他,无论她如何哀求,始终劝不动一下,真正让他开口的,是朝金殿外喊来侍卫,将她送回寝宫! 那是她第一次发现,他的心,像石头一般硬,像冰锥一般冷,再不似从前…… 自那以后,她这身子便莫名与那病榻交缠上,一日不如一日…… 她记得,有一天,是沐禾离开后的第一个生辰日。 那一晚,她支开身边的侍人,强撑起身子,抽离病榻,想要独自再到阳春宫去看一看——那个地方,早已被他下了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当她走到殿门外,想要推门而入时,却意外目睹他独自伏在那案前,昔日帝王威严不复,拾着沐禾留下的字画,哭成了泪人…… 视线一黑,两行清泪徐徐而下,她揪着心口,终是明白了他的苦衷。 可是,这一切,她明白得太晚,曾经自己的任性、荒唐与不理智,早已消耗了他对自己所有的耐心与包容。 初见时,留在彼此心底的最后一缕美好不再,他们的感情,终究要走到尽头…… 一代红颜枯骨、芳华已逝,终落得新人笑、旧人哭。 他有无数次新婚燕尔,而她没有,她仅有一次,只关乎他的,花烛良辰。 “你还不够信他!” 黎桑韫终是站了起来,背立着,紧着眉头,神情逐渐冷漠。 徐皇后眼底的错愕一闪,抬眸望着,眼中忽然闪着一丝可笑,一字一字,无波无澜:“事到如今,信与不信,又有何关系。他,到底不能为了我,将那妖妃赐死!” 被那字眼一惊,黎桑韫愕地偏头看了徐皇后一眼:“皇后!你何时变得这般狭隘了!” 雨棠和雾莲扑跪在地上,替徐皇后感到不甘,摇头哭诉着,断断续续:“不是这样的……不是……” 黎桑韫先是看了一下过于平静的徐皇后,又扫下眼,盯了盯两个侍女,目光跳了跳。 同时,也察觉到一件事,三个婢子之一——烟菊,不在。 这般迟疑在她脑海里一闪,身后,一道急促的声音从寝殿外冲来—— “娘娘!查到了!!” 黎桑韫目光一顿,正是烟菊! “谋害娘娘的凶手正是筱苌宫的欢妃!半年前,她借连太医之手在娘娘的药里做手脚!” 这一字字,教这偌大的蛟萃宫,平地起了惊雷。 黎桑韫满目皆是震惊。 独独徐皇后,斜靠在那,沉沉的脑袋压着青丝和帘子,眼神定在那里,恨意越来越多。 她这病因,终是查了个透彻。 一个月前,便有了苗头,只不过是手中缺少揭开真相的证据。 她一早便看清了那个人画皮之下的真面目! 为了取而代之!为了替她腹中胎儿谋一个锦绣前程!半年前,那个人便开始不择手段! 徐皇后禹禹抬眸,深深地仰视着长公主,目光那般无助…… 并非她心胸狭隘再不似从前,而是那妖妃——早已在背后密谋好了一切! 黎桑韫身体倾斜着,眼神里满是不可思议,当所有的证据堆在她面前,全部指向筱苌宫的欢妃,她彻底地错乱了…… 五指抓在手心,眼神蓦然盯向寝殿外,“我这便去找皇弟,让他彻查此事!还皇后一个真相!” 徐皇后摇摇头,轰然从卧榻上抽身而下,剧烈的咳嗽声开始在她身体里大杀四方! 雨棠、雾莲和烟菊吓坏了,连忙从地上伏跪而起, 在徐皇后面前拥作一团…… 黎桑韫愕地回头,当那些拥趸的身影枝叶般撩拨开,只见,那额心一扬,露出半张苍白的脸,那捂着剧烈咳嗽的帕子,在那副颤抖的手心微微摊开,一抹血色——入目惊心! “长麴!” 她冲了过去,四手再也与她交握不住…… 徐皇后勉强吊着身体,暂时坐靠在脚榻上,再开口,喉头仿佛悬着一柄刀尖: “皇姐……筱苌宫之主,乃是允国的九公主,南靖皇最疼爱的小女儿,她,代表的是两国,为了能与南靖长足发展,君主,断然,不会失信于她。 更何谈,将之赐死?我既为六宫,之主,又深受她的迫害,此事,于公、于私,都该由我来做,而不是,让君主,两头为难……” 不愿再看到她继续艰难启齿,黎桑韫摇摇头,满目担忧,“长麴……” 徐皇后摇摇晃晃支起一只手,与长公主相扣住,眸子里忽是孤注一掷的决然:“还请,皇姐,请出,金针!助长麴” 被那二字骤然一惊,黎桑韫眸光一跳……“助长麴一惩奸妃!” 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明白,皇后此番所求,真正是为了什么! 只是,那金针之毒,乃是世间极恶,九代相传,惨案无数,到了她这一代,封箱未动,她早已下定决心,要教这世间极恶之毒,从此断送销毁! 看到长公主眼底的迟疑,徐皇后心瓣缩紧,“皇姐……那金针在我黎桑皇室秘密相传至今,其作用,不就是,惩奸除恶,捍卫皇室威严么?” 她恨得咬牙切齿:“而今,妖妃横行!我身为六宫之主,手中缺少杀人的刀,我知道,到如今,只有皇姐能助我了……” “不可!” 黎桑韫站了起来,不再相对。 徐皇后手心蓦然一空,连同那心…… “皇姐!” 她仰头长望,可那个人却冷漠至极。 “咳咳咳咳……”丝毫不顾病体的纠缠,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满是不甘:“这数年来!皇姐在宫外卫府,长麴在宫中,皆因你我二人惺惺相惜,暗中相互扶持,无论是黎桑皇族,还是卫府,皆是如日中天之态!长麴深陷之时,皇姐替我四处转圜,卫府遭难时,长麴亦不曾怠慢半分!” 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眸光一沉,捂着口,想咳却发不出声音,一喘一喘,再重新望向那背影:“到如今,莫不是皇姐觉得,长麴死后再难助卫府,所以,不愿再帮长麴了……” 被这话彻底震惊,黎桑韫猛地回头,眉头紧皱,目中却淌着泪水: “长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姐……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吗!?” 她的声音满是胆颤,那是诛心! 徐皇后没有回答,沉默着,借着雨棠和莲雾手臂撑了一下,勉强站起来后,便松开,独自走向西侧另一个静殿,那个摆放摇篮的地方…… 什么也不顾了,连命也不要了。 “啊——娘娘不要啊!您快放下!快放下!” 独自在前殿掉泪的黎桑韫猛地听到这样的噩耗,旋即冲了进去,只见—— 她左手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右手已经在半空举起了金剪子,那锋利正对准了孩子的喉咙…… 她一定是疯了…… 她冲了过去,斥开雨棠她们,朝皇后厉声道:“长麴!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徐皇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已经听不太清。五指扣着金光闪闪的剪子,满脸皆是绝望之色。 “与其,等我死后,在地府,眼睁睁地看着靖儿,惨遭欢妃毒手,倒不如,此刻,便带他走,让他跟我一起去死!” “你”黎桑韫耳边轰地一响,那剪子是要把她的心撕开啊! 雨棠她们跪在皇后身边,哀求不止,不见效果,她猛然盯住了案上另一把剪子,上前抓住,也不顾一切了,当着皇后的面,横在脖子下…… 雨棠她们看到这一幕时,吓得跌坐在地上,乱叫着。 徐皇后抓在手心的剪子满是颤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长公主,眼中满是错愕。原本熟睡的靖儿,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死就一个字,黎桑韫只说一次: “长麴!你若执意不把剪子放下,那皇姐便陪你一起去死!” 徐皇后左右相顾,唇齿咬得厉害,终是无奈弃了手中金剪,怀抱靖儿,扑跪至长公主身下,眼中泪水直流: “皇……姐!您帮帮长麴好吗?帮帮长麴?啊?长麴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靖儿了啊!” 一身冷汗刺骨,黎桑韫放下金剪,目光不自觉被那襁褓中的婴儿吸引去,靖儿怀中的长命锁,是他刚刚满月时,她亲手所赠,亲手戴上…… 听她嘶哑的声音渐弱,仿佛已耗尽所有力气……“您若不帮长麴,靖儿真的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徐皇后跪坐在那里,对着那闪烁的落地宫灯,泪眼凄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年前,长麴没有保护好沐禾,亲眼看着她,踏入了火坑。长麴,绝不能……绝不能,再让靖儿受到半点,伤害。” “弑后,是她的第一步,” “长麴,莫再说了,” “他们都说,她所怀,有九成的可能,是个皇子,那么,这第二步,便是便是,害死靖儿,以扶持,她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太子之位!” “莫要再说了……皇姐求你莫要再说了……” 一场暴雨席卷了整座都城,筱苌宫恍如白昼,灯中乱影,烧得剧烈! 温公公奉一串连心锁及一盏御赐汤药传到产殿前。 按照历朝历代规矩,妃子临产前,君主要御赐汤药——寓意“母子平安”。 …… 窗轴被大风吹断,两扇窗子被撞得哐当作响,奴才们手忙脚乱,有在里面接应的,有在外面修补的,还有踩在泥坑里打伞的,一个个急得焦头烂额。 一朝分娩之痛,撕心裂肺,不断冲出产殿,天公不作美,飞旋的雨点,化作万千羽箭,纷纷刺向这座几乎要被洪水淹没的小屋…… 黎桑缙康年,卫府,风雨大作。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两个婆子欣喜若狂地冲出产殿。 “生了!生了!是个小姐!” 年近四十岁的黎桑韫躺在榻上,满是怜爱地凝望着怀中婴儿,眼角的皱纹那般美好,心中虔诚:多谢观世音菩萨,赐我灵儿,了我余生一桩心愿…… 她这般望着,怎么也望不够,直到,春风吹来,窗外一场花雨飘飘落落…… 她安静地坐在卫府庭院中,落花满头,逗得怀中的小玉儿眉欢眼笑,那双不安分的小手手,不知从何时起,也抓住了一朵花瓣,像就抓住了一只蝴蝶,一直咯咯笑着…… 慢慢地,小调皮终于玩累了,眼睛闭了起来,那双小手忽然冷了起来。 她心中一忧,连忙喊来海姑姑去取毯子来,当孩子抱进殿中摇篮的那一刻,僵了…… 站在一座石砌宫灯前,跳跃的灯影在黎桑韫深邃的眸子里一闪,三年前的一幕幕掠影而过,顿教她遍体生津! 猛听得一阵啼哭声在远处响起,她一昂首,那哭啼声刚响一半,便断了。 此后,整座宫殿陷入死寂。 一袭暗影从宫门下匆匆跑出,附耳道:“回长公主!母子二人,双双殒命!” 那一刻的黎桑韫,视野一下子黑了下去,全身疲软不堪…… 大大地咽了一口气后,撑住宫灯角缘,重新直立住身子,目光朝压在筱苌宫檐下的匾额一望,迅速将步子迈向了前面的宫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6章 元辰(下)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夜幕包裹着万寿宫,安福殿前,早秋盛开的菊花,凋零了一夜。 黎桑韫这一觉,又是噩梦连连。 窗子外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群宫妃挨到平旦距太阳升起还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候,已陆陆续续从安福殿离开。 海姑姑独自守在榻前,与交握太皇太后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过,紧着神色,连连唤着。 黎桑韫,几度浑浑噩噩,再睁开眼,面容沉郁,仿佛是一夜白头,整个人就像是走了一遭阴曹。 终见太皇太后从噩梦的纠缠中逃脱出来,海姑姑目中满是哀伤,“太皇太后,您老……您老,可还好?” 那纸般薄瘦的声音带着哽咽。 拭了拭眼角的泪,再看向她老人家时,脸上一怔,忽然满是心疼…… 黎桑韫,独自盯着那天花板,眼珠子陷在深邃的眶里,不转一下,神情是异常的平静。 “是欢妃……是欢妃,她回来了!” “太皇太后,您,您在说什么……” “欢妃来寻哀家索命了。” 海姑姑极力抿着唇角,摇摇头,与那只手交握得更紧,“太皇太后,您是做噩梦了!那不是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极力安慰着,泪光一闪,忽见她老脑袋轻晃一下,万般无力地喟叹一句: “九皇子-元辰回来了……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黎桑韫阖上了双眼,只此一身,似秋风萧瑟,前尘往事,如洪波涌起。 每一次的惊涛拍岸,都不禁在心弦叩起许多回响。 六年前,万妃倒台,最后燃宫**,就此牵出当年一段真相。 当年,大公主沐禾远赴漠沧和亲,徐皇后因此与天子生了误会,渐渐离心,又因思念过重,自此沉郁不振,还为此大病一场。 与徐皇后同年进入辰王府,辰王继位天子后,不甘天子三千宠爱只在徐皇后一身的万妃,看准时机,借徐皇后的病,在暗中大做文章。 先是勾结连太医以妙药让徐皇后病情加重,从此一病不起,与那病榻纠缠上;随后借欢妃的出现,离间天子与徐皇后二人的心,再将病因栽赃给心思单纯、对后宫一无所知的欢妃,从而逼得徐皇后对欢妃恨之入骨,直至,起了杀心。 借徐皇后之手除掉了饱受荣宠的欢妃与临盆的九皇子,这个时候,徐皇后自己,也即将被久病难医的病根拖死。 从此万妃得道,权倾六宫! 那一晚,欢妃在筱苌宫因难产而死;徐皇后在蛟萃宫卧榻垂危;万妃站在两座宫殿之间,隔墙哂笑。 但她怎么也没料到,天子为了徐皇后,名为下江南、巡民情,实为不辞辛苦远赴千里,终寻来救命的草药。 随着欢妃的离世,天子终是事与愿违。 黎桑与漠沧战争虽因和亲平息,但局势始终微妙,遂与当时实力强大的南靖允国联姻,借此修好,结为盟友国,以震慑漠沧。 欢妃离世,南靖皇悲痛万分,从此对黎桑一直采取漠视态度。 天子躬身守在蛟萃宫,亲自料理徐皇后饮食起居,逐渐,徐皇后大病痊愈,恶疾终除,第二年,诞下二公主昭锦黎桑凤钰。 而天子至始至终对欢妃心有愧疚,为纪念欢妃,将筱苌宫更名长欢宫。 随着万妃的倒台,当年欢妃难产而死一事,也开始有了些声响,天子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得知当年那个被秘密.处理掉的死婴即九皇子,被宫人偷偷转送出宫,尚在人间,遂秘密派人前往民间暗中探访,整整四年,从未断绝…… 犹记筱苌宫,欢妃腹中胎儿临盆日,她暗中命人以金针刺入盛有汤药的金盏,因其毒,无色、无味,颇有玄空鬼手之妙,可逃过重重验毒关卡,致杀人于无形…… 终将欢妃,送上黄泉之路,而欢妃真正死因,成千古之谜。 “哀家!才是害死欢妃的,罪-魁-祸-首!” 黎桑韫目中淌泪,锤击胸口,悔恨不已,这六年来,每每想起当年之事,便教她喘不过气来…… 海姑姑忙扼住太皇太后的手肘,泪流满面,连连摇头:“不,都是先皇后太偏执!是先皇后太偏执啊!正因当年的先皇后太偏执,才轻易上了万妃的当!” 是啊,当时的皇后太偏执! 殊不知,为了弥补大公主的遗憾,弥补对她的亏欠,大皇子诞下那一天晚上,天子便暗中立储,待大皇子三岁后,拿出诏书以告天下立之为太子! “元礼……” 气氛死寂了许久,海姑姑忽然听见什么,“太皇太后……” “元礼呢,他来了吗?”再开口,黎桑韫唇角苍白,吐气无力,眼神游弋在偌大的寝殿,十分凄迷。 终于听清楚了什么,海姑姑忙紧着心说:“君主他,尚未来过!” “尚未……” 忽见她老人家眼中期盼的神色一沉,海姑姑心中猛地愣了一下,忙想着转圜:“太皇太后莫急,许是君主还在忙政事,等他忙完了,便来了!啊?” 黎桑韫微微偏头,看了眼那即将烧尽的烛火,心中哀哀叹息……“是啊,夜宴之上,世事纷纭,层出不穷,那么多事一下子击在他身上,他一个人,又要如何去承受……” 海姑姑目光跳动,被那话中另一层意思惊住,脑袋下意识一摇,赶忙合住她老人家的手说:“不会的,不会的……君主最是孝顺了……一切都会过去的,会过去的……” 黎桑韫靠在那里,目光停在那掩月的琉璃窗上,渐渐出神。 安福殿前,桂花落了一地,落在他的脚下,像细腻的雪。 却没让人察觉。 他一袭清影,伫立在铺满桂花的道上,花落了千年,他立了千年。 石蹇正想上前询问为何不继续上前,便见君主蓦然转了身,他目光一跳…… “陛下,咱们,不进去了吗?” 他追了上去。 一个声音,等快走出宫门时,才传了出来。 “天色已晚,皇祖母,定然,已经睡下,便,不再,打扰!” 宫门外,石蹇蓦然停了下来,看着疾步离去的君主,想到,昔日时的画面…… “陛下,都这么晚了,太皇太后肯定是睡下了!要不咱回?” “不行,一日不见到皇祖母,朕便一日不安心!朕就在寝殿门口望上一眼,那个,你动作大,你便守在外面!” 意识一晃,见君主已走远,他旋即追了上去。 海姑姑双手推开两扇殿门,蓦然抬眼,周遭的一切融在漆黑的夜色里,一如既往地平静,唯有那宫门之下,灯火昏黄,一帘花雨,绵绵不绝。 …… 翌日,风华殿。 “花落自知罪孽深重,特来请罪!” 无痕侧立着身子,站在明亮的轩窗前,阅读奏折。 他偏头看了阶下之人一眼,“花落姑娘何罪之有?昨夜多亏了你,及时发现了东风恶的阴谋,并凭香寻踪,找到东风恶,因此平王他们才能找到朕的具体位置。姑娘快些起来,朕不但不会降罪你,还会赏赐于你!” 桃花落轻轻摇了摇头,眼中不见喜悲:“此事,皆是因花落的疏忽所致……花落待在红酥班两年,竟不知,师兄他,暗藏居心,一直以来,借花落,窥探陛下动静。更不知,红酥班,班主,便是那,人间暗流……” “他若不想让人知道,你又如何得知?”无痕朝其淡淡一笑:“只是,而今知道了,东风恶的任务也完成了,今后,红酥班‘金童玉女’中的玉女,此后,便要落单了!” 桃花落也淡淡地笑了,只是,眼神很快便陷入了淡淡的哀愁,“夜宴之变,陛下精心准备的重圆,未能实现,不知,夜宴之后,陛下,有何打算?” 无痕掩着手中的奏折,抬头兀自想了想,换了轻松的语气,道:“朕决定了!不再强求。” “陛下……”桃花落心中顿了一下,她知道,那双无光的眼睛不会骗人。 然后,听见他说。 “三个月前,闲池阁中,她始终没去看的那场结局,三个月后,鸾凤台上,到底未能实现的重圆,” 他声音顿顿,眼中满是青坡的画面,月光下的合奏,雪夜里的共舞…… 唇角微微一抿,断了声音才续上,他说:“纵然她再恨朕,朕始终相信,在她心中始终住这一个李愚,朕也相信,她跟朕一样,始终都忘不了,两年前,在秦淮与彼此有关的一幕幕。所以,朕一直试图旧景重现,去唤醒她那段尘封的记忆,朕以为,等她有一天终于想起来了,她便会再次回到朕的身边。可是啊,她看朕的眼神,再也不一样了,无论是愿意静下心来听朕说话的时候,还是在朕面前伪装的时候,再也不似从前了,有关李愚的那段记忆,似乎彻底在她脑海中抹去了……” 他总是在想,倘若有一天,她不再恨自己了,是否,也只是,相见时,心底不再有恨,眼中,是无波无澜…… “朕,不觉得遗憾,朕,只是忽然之下,想透彻了。戏台之上,朕一直追寻的结局,终不是真正的结局,真正的结局,还得朕自己,一步步,走下去,可能,明天便是结局,也可能,永远不会有结局。” “陛下能这般想,花落便彻底了然了,”她手揽裙裾,盈盈起身,微笑道:“陛下不必气馁,昔日,您在红酥班所为,现在看来,许是不足为道,等有朝一日,云开雾散,必能引来一作绚丽虹桥!” 她的话,就像一线阳光,蓦然照进了他的心底,无痕唇角微扬,点了点头。 这一刻,桃花落嗓音忽亮,让整个大殿忽然明媚: “陛下,花落也决定了!从今往后,继续留在红酥班!花落要将有关歌女的故事,唱响整个黎桑大地!终有一天,黎桑的百姓,都会知道,两年前的雨花台上,歌女-白饵,不惜背负万人责难,英勇救国!” 这声音一响,蓦然在无痕心上,叩起许多回响…… 两年前,在那个尸殍遍野的战场上,硝烟弥漫,当地的流民,逐渐放弃等待援军的到来。 她一曲清音、一袭惊鸿影,冲破无尽的硝烟、血泊飞溅起涟漪,引来无数流民拥趸。 援军赶到之时,四处没有响起流民的呐喊,他胯下的战马,逐渐慢了下来…… 营帐之中,他第一次,将心事向一个陌生的女子,倾泻而出。 蓝缕女子,转身退到营帐中央,栖身拜言:“陛下放心,花落定不负厚望,将歌女的故事,编奏成曲,终有一天,有关她的故事,会在整个黎桑传遍,只要她在一天,便不得不听见这些声音!” 后来,终不负厚望,短短两年的时间,从无名女子,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虔南丹蔻指,而有关当年所谓叛国歌女,以身为饵、英勇救国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从未断绝…… …… “陛下,事情不妙!” 原本前往凤舞殿打探翾妃动静的石蹇,再回风华殿,带回来的,没能是翾妃主动前往风华殿请见的消息,而是另一个噩讯。 “司徒皇后忽然领兵围了凤舞殿!翾妃娘娘已是处境堪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7章 莫问是非事,但求两心知 凤舞殿,兵祸四起,被围得水泄不通。 司徒皇后侧立殿中,不再视那人一眼。 “东窗事发,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好说!” 被那声音吓得,鸾镜心中直跳,想她二人昔日相见,恨不得时时刻刻四手交握住,坐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今日,却以兵戈相击…… 那日,为了利用好盛妃这颗棋子,才冒险在囹圄换囚,放走青妹,而今东窗事发,司徒皇后一不暗中相问、二不想办法替翾妃遮掩,而是直接领兵围了凤舞殿,一门心思要拿翾妃问罪…… 实在是反常! 此刻司徒皇后定是发了大怒,鸾镜思路一转,忙从身后碰了碰一声不吭的白饵,暗示她借昔日知己关系从中转圜…… 白饵低头跪在那里,眼中的惊讶逐渐被平静代替。 直觉告诉她,今日的司徒皇后已经变了一个人。 她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昔日在中宫与她一起谈论诗词、雅俗共赏的闺中密友,竟包藏祸心,私自换囚,勾结盛妃,甚至与西门吞雪有染…… 她抬抬头,望了望司徒皇后身边,只有银鸭,不见金杯…… 这意味着什么…… 难道,最后一点,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司徒皇后余光一闪,脑袋一偏,逮住她的眼神,问:“怎么?无话可说了吗?往日与本宫相谈甚欢,怎么此刻便说不出一个字了呢?是因心有愧疚无言相对吗?还是怕本宫认清了你的真面目从此没了靠山?平日里在本宫面前姐妹情深,” 耳边轰地一下,白饵心中顿时愕地一跳! “不过都是演戏给本宫看!”司徒皇后勾着背,居高临下,首屈一指,眼中除了怒还有恨:“你,你们,从头至尾,都在欺骗本宫!” 白饵意识登时僵在那里,当那些决绝的话一遍遍在司徒皇后口中说出,顿教她心中亿万种不安…… 可她分得清,这不仅仅是愧疚…… 那一刻的司徒皇后,脑袋几乎要炸开,整个人几近崩溃,昨夜在祈月楼所见的一幕幕,黏在她记忆最深处,再也挥之不去似地,不停地折磨着她,摧毁她…… 可她那羸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 手指颤颤,指着那个令她恨透的人,眼眶被催得通红,承受不住这样的欺骗,脚跟后跌了两步,两眼一闭,心里被撕开的那道口子,越撕越长,两条泪痕划破,终于,几乎要坠入深渊…… 银鸭吓得赶忙从背后搀扶住皇后,偏头盯死翾妃,再也受不了那副虚伪的面目,怒斥众军:“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翾妃拿下!” 她撑着心口,摇摇头,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都在……欺骗……本宫……” 白饵吓得想要冲过去扶,两旁士兵押着她,顿教她心中一凛。 见她迟迟不开口向司徒皇后求情,鸾镜旋即跪出去顶罪:“回皇后娘娘!这一切都是奴婢做的!不关我家娘娘的事!是奴不忍心青妹枉死,那夜求娘娘救救她,娘娘心善,念我与她姐妹情深,知情重义,便一心软,换了死囚相替!皇后娘娘要追究,便追究奴婢!这件事,我家娘娘并非有意欺瞒……” 鸾镜很清楚,夜宴后,廑王府已是危在旦夕,廑王殿下深陷囵圄,这个时候,宫中,不得不依靠白练!故而在这个节骨眼上,白练绝不能倒…… “我家娘娘,最是在乎与您的,惺惺相惜之情!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够了!” 司徒皇后耳中再也容不得那样虚假的字眼,目光移向翾妃,紧紧抓着银鸭的手心,眼神不闪一下,一字一句说清: “本宫,以真心待你,视你为知己,你却在明知一切的情况下,以此来践踏本宫的真心!如今,本宫只想问一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一字一句落在她心底,掷地有声。 白饵知道,司徒皇后心中所恨,绝非是青妹一事…… 她抬头,道:“回禀皇后娘娘,事到如今,温婉无话可说。”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鸾镜顿时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她疯了…… “温婉仍想亲口告诉娘娘一句,温婉,从未想过要伤害娘娘。” 司徒皇后摇摇头,她哪里是伤害,她那分明是诛心! 她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她信誓旦旦,不曾改变:“您待温婉为知己,温婉又何尝不是呢?很多事情,诸如您与温婉品过的诗、作过的画、游过的秦淮,从它们发生那一刻起,从两颗默契的灵魂相对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刻在了彼此的心底,互为对方另一半,它们,不会因别人说的一句话,不会因亲眼看到的某一幕,而发生改变。莫问是非事,但求两心知。” 凤舞殿外,按兵不动许久,无痕停在那里,眼眶莫名刺痛。 司徒皇后摇摇头,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8章 死灰要复燃了 “住手。” 凤舞殿,满殿皆跪。 君主会在此时降临,不免教司徒皇后有些意外,她平静下来,腾起身子,指着翾妃道:“陛下,当初翾妃还是燕才人的时候,负责审理青妹一案,其案最终结果,定的是处死罪婢青妹!青妹处死后,此案才了结!昨日夜宴,那青妹却又凭空出现!昔日,翾妃瞒天过海,暗中换囚,其心可诛!还望陛下明鉴!” 无痕盯着司徒皇后看了有一会儿,才偏过头,看向翾妃,问:“翾妃要不要趁此机会,把西门吞雪和青妹两件事,一起交代清楚了?” “事实如何,陛下亲历亲见,最是清楚了,臣妾又有什么好交代的呢。”白饵眼神不抬一下。 鸾镜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为她筹谋了一夜,便是要在今日到风华殿主动认错,恳请君主原谅。 没想到,她竟一个字也没说。 “好,”无痕点点头,唤来石蹇,“翾妃德不配位,有负皇恩,自即日起,囚于冷宫,永世不得出宫。” 被这样的声音一惊,石蹇两个眼睛登时撑得大大的,陛下……他是在开玩笑吗? “你当朕是在开玩笑吗?”见石蹇不动,无痕不禁挨着头试问。 “卑,卑职不敢……”石蹇忽然觉得有几分匪夷所思,遂眉头一皱,威严的目光打在两旁士兵身上,“都还傻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鸾镜彻底慌了神,“陛下……求陛下开恩啊……” 无痕的眼神再也没有回到那个人身上,只是忽然转头问了一句司徒皇后,“这样的结果,皇后可还满意?” 四目相撞,司徒皇后心中顿时一跳,她丝毫读不懂他的语气,唇瓣微张,却发不出一个声音…… 他没有等她的回答,或者说,根本不想知道她的答案。 径直走出凤舞殿的那一刻,满殿的参拜皆与他无关,昔日司徒皇后守在风华殿为燕才人求情的画面,一遍遍在他脑海里飞闪着…… “陛下陛下……” 石蹇追上去,跟上了君主的步伐,开口时,嘴角不自觉咧开一笑,“陛下这一计,实在是妙呀!” 想来定是陛下与虔南丹蔻聊得那番话,聊出效果来了! 陛下他是想通了! 他忽然胸有成竹,尚未注意到无痕略带狐疑地瞧了他许久,猛听得一问。“妙?妙从何来?” 他津津道:“陛下不就是小玩了一出恩威并施么?昨夜您劝翾妃娘娘低头服软,明白人都看得出吗,您这是有意宽宥翾妃娘娘,这便是恩。今早,翾妃娘娘迟迟不至,亦未有任何表示,陛下既提前知道了结果,便借着皇后娘娘的局,罢黜了翾妃娘娘,这便是威。想来,罢黜,只是暂时的,陛下的真正目的无法是让翾妃娘娘吃点苦头,杀杀她的戾气,平日里她与东宫的宸妃斗得热火朝天,如今一朝失势,又怎甘心?这个时候自然要想到陛下对她的好,所以用不了几日,翾妃娘娘便会想方法让陛下您回心转意,如此一来,翾妃娘娘不就主动回到您的身边了?” 无痕轻呵一声,暂不论他揣测君心之罪,直接道:“非也!” “非也??”石蹇停住了脚步。 无痕则独自往前走。 石蹇愣了一下,才追上去,“那是什么?” 总归不可能是真的一直把翾妃囚禁在冷宫,一辈子不让她出来。 无痕只问:“当务之急是什么?翾妃又是何方阵营?” “陛下是想断了廑王的后路?”石蹇目光跳跳,不是想不明白,是不太相信,“不能够?翾妃娘娘当初可是不惜牺牲自我也要拯救黎桑!之所以不排除与廑王为伍,只能说明她之前还不完全知道廑王在背后做的那些,如今廑王罄竹难书,已是人神共愤,翾妃娘娘岂能没有自己的考量?” “你又如何知道,这两年来,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她?”无痕想了一下才说。 石蹇言之凿凿:“昨夜她为了拥护西门吞雪,不惜站在陛下的对立面!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无痕忽然驻足,眉头一下子便皱立起来,如虎色变;石蹇猛地意识到,自己不该提那个人的…… 他暗暗打了打自己的嘴巴,耳边忽地扫过一阵风。“谁知道她拥护的是天下正义,还是那胆大放肆的黑幕头子!” 看着忽然疾步走掉的君主,石蹇风中一阵凌乱……再次追上去,嘿嘿笑道:“那自然是” “好了!莫要再提!”无痕当即盯了石蹇一眼,语气稍厉。转头便说:“你方才虽然没说对了,但有一点,倒是提醒了朕。” 石蹇不解,沉默着听着下文。 “去查一查最近东宫有什么动向,顺带,把中宫一起查了。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石蹇对了对,好像明白了……转头忽见——盛宫的小云子。 “启禀陛下,季太师有急事要请柬!!!” …… 风华殿。 “噌”地一下,无痕拍案而起,案上,刚摊开不久的两封奏折,跳了一跳。 “强行逮捕当地百姓当作工地的奴隶?!工部少府监卫钜真是好大的胆子!工部尚书史锌越呢!可知此事?!这事有他的份么!” “‘鼐公祀’逼近,南陵修筑祭天台等工事时间吃紧,一直以来,工部少府监卫钜全权负责监工事宜,工部尚书乃是朝中老臣,他对国之忠心微臣敢以性命做担保,想来此事史莘越尚不知情。”季青云赶忙出门力保史莘越。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当无痕再次扫过奏折中所写,目中所见,全是那些被迫抓去当奴隶的百姓饱受鞭打的血腥画面,耳边所闻全是他们叫苦连天的声音! 只要他眼睛一闭上,那些百姓全都在朝着秦淮的方向,戳着他的脊梁骨,狠狠地咒骂他的名字! 想当初,修筑祭天台的工期与众朝臣商议得妥妥当当,人员定数也提前做了考量,如今又怎会走到,因劳力不够,而去压榨当地百姓的地步呢! 目光一沉再沉,他赫然问了一句,“工部少府监一职,当初是何人举荐!” 季青云心中一骇,回想起夜宴一事,此刻倒教他有口难言了。 “季太师!何故支吾不言!” 事到如今,季青云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禀陛下,卫钜乃是永.康侯之子!是三个月前,太皇太后向陛下举荐,陛下……可是忘了?” “这……”无痕心神一晃,目光停滞了。 既然说破,便不再顾忌,季青云干脆将第二封周折所呈之事,也和盘托出: “陛下!刑部尚书单九思与卫国公乃是同罪,三个月前,陛下虽免他一死,却也是贬黜处理,但这三个月以来,单九思暗中却以职务交接繁琐为由,将服刑发配时间一拖再拖,导致所谓上任的新官不过是单九思背后操控实权的傀儡! “微臣连夜拿问了刑部的新尚书,那新尚书却是惶恐不已,不见半点威严,微臣逼问之下,那新尚书才言,是前任尚书单九思背靠太皇太后、暗中得了太皇太后的口谕……新尚书不敢得罪,才对单九思,听之任之!” “你说什么!” 似是急火攻了心,无痕睁着的眼睛一闪,视野一片模糊,阳穴一阵跳痛难忍。 石蹇赶忙朝下面使眼色,让季青云莫要再道。 季青云目光却是不动,思路十分清晰,他拱手再禀,语调沉重了几分: “陛下!微臣今日,其实和以往并无差别,微臣只负责将实情道出,将下层所报带到陛下面前,对与错,有严苛的律法去衡量、去论断,有微臣去贯彻、去落实,至于其背后所涉及到的内容,仍需,陛下自己去做判断。 此外,微臣还要提醒陛下一句,今日的朝堂上几位大臣斗胆提起孟氏一事只是冰山一角,实际上,在今日朝臣的奏折中有一半皆是为当年孟氏喊冤的声音,微臣知道陛下尚未对此事表态,不愿看到陛下在朝堂上受形势所迫而为难,故,在开朝前的议政阁中,便将那些奏折提前处理掉了,这把火才不至于一下子烧起来。可是,纸,注定是包不住火的。在孟氏一事上,还请陛下早做决断!” 他这般说罢,官袍一扬,屈身跪拜,以表忠心,“无论陛下最后的判断与决定是什么,微臣必当与陛下齐心!” 那一刻的季青云双目紧闭,脑海里回闪着今日入城时,一百姓当众拦轿跪在他面前,求自己替孟氏伸冤…… 当轿帘收起,官轿继续上前,他坐在轿中,同样是闭着眼睛,静听着轿帘外那些有关天子“宠幸权贵”的罪名一遍遍在百姓口中相传…… 他顿时意识到,死灰要复燃了。 廑王倒台,毋庸置疑,孟氏一案,注定是“鼐公祀”前最后一战! …… 众侍人一一被遣退,偌大的风华殿,死一般寂静,独留一人。 无痕僵坐在龙座上许久,两眼无光,看着温公公笑容可掬躬身将茶盏送到案前。 “陛下…,此乃宫中新进的一批秋茶,听闻口感极佳,” “温公公,”沉寂的面庞之下,一副凸显的喉结,起伏不定。“请您告诉朕,当年真相” 话题中断,他手中敬奉的茶盏忽停在那里,似是僵住了…… 余光里,始终有一道目光,灼灼。 “欢妃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连那抹笑也僵住了,盯着茶盏中徐徐升起的白气,眸光逐渐黯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9章 阋墙 一直以来,他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实际上,那些有关皇祖母的流言一刻也没能在他耳边断绝过。 近日以来…… “卫将军虽为卫府三子,然而,太皇太后从小便区别对待,待自己的亲生儿子视若珍宝,而对卫将军这位义子素来冷漠、严厉。 “新帝继位,太皇太后明辅漠沧氏,实辅黎桑氏——前朝太子黎桑非靖。 “昔日的谋划,皆是在为廑王铺路,待眼下这位新君墙倒众人推,她便能亲眼看着廑王坐上原本便属于他的位置,接过复兴黎桑皇族的大业,完成先帝的遗愿。 “先帝在位时,她黎桑韫拥趸的便是东宫,徐皇后的嫡长子,二十年前的初心,岂会因王朝的更替,而轻易改变?” 每每听到这些,无痕向来都是充耳不闻,直到有一天,一个接一个的事实,赤裸裸地摆在他面前,要他去权衡、要他去判断、要他去猜忌……终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温煮水缓缓落下茶盏,心思悄然沉重,自昨夜将九皇子元辰之事同陛下说出后,他便知道,另一件事,也要出来了…… 这件事,除开当事者,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当年,为了大皇子的身份与其将来的地位不受到威胁,长公主答应了徐皇后,在欢妃腹中胎儿临盆之日,对欢妃下手。” 当时宫中盛传,九皇子刚落地便夭折,欢妃死于难产…… 至于另一种说法——在场人的亲眼看见,自欢妃饮下君主御赐的汤药后,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大为转变,原本向好的态势,忽然让所有人揪住了心…… 汤药有问题、是君主赐死的欢妃……这些所谓的真相,在当时被狠狠压了下来。 欢妃死得蹊跷,先帝暗中命他秘密调查此事,当日在场的、不在场的,皆在他眼中勘察过,最后竟是死无对证。 几年过去,直到偶然的机会,发现了时间差这一漏洞,凭着蛛丝马迹,落在长公主身上的怀疑,便越来越多。 随着那枚曾被视为传说的金针,有一天,忽然成了事实,当初夭折的九皇子尚在人间,旧时筱苌宫的真相,逐渐在先帝心中了然。 无痕摇摇头,几乎不能相信,一副湿透了的眼眶,满是荆棘刺过的痕迹。 刹那间,整个天地,一片瓦釜雷鸣! 曾经满天飞的流言,在一瞬间,都成了扎根在地心的柱子,一根根凌立在他面前…… 为了整个家族的利益,皇祖母她—— 她真的像二十一年前,像杀害欢妃那样,杀了父亲的生母——孟锦枝,么! 他仍旧摇了摇头,拳头捏在龙座一角,似是从血泊中浸过了再拿出来的。 “朕不相信!” …… 万寿宫,安福殿。 “皇祖母,身体可有好些?”无痕坐在榻上,像寻常一样关心着问。 黎桑韫眼中满含着泪花,看着她的元礼移不开眼,笑得很踏实:“哀家无恙,有元礼在,哀家,便无恙!” 一旁的海姑姑见了,脸上也很有笑容,她老人家胡乱猜想一夜,也不敌此刻陛下一句关怀。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无痕对着皇祖母,唇瓣微扬。 一只手肘自然平放在身旁的桌案上,五指却是弯曲的。 那边应好,这边眼神不自觉跳出窗外,听麻雀枝头叫着。 饮了茶,小坐了片刻后,遂起身告退:“皇祖母,儿皇还有政务在身,便先告辞了,晚些时候再来看望……” 听闻他要走了,黎桑韫忙在海姑姑的搀扶下身起,还未坐多久,“这便要走了吗?” 无痕礼拜着点点头,遂转身而去,正出殿时,忽被皇祖母唤住名字。 “元礼啊,” 那声音满是颤抖。 “今日,这朝堂,可有让元礼为难之处?” 无痕没想到皇祖母会突然这样问,平静了一下心绪,回过头,应答:“朝堂一片安好,皇祖母,不必忧心。” 黎桑韫目光跳跳,这样的回答,犹如刀刺她心! 今日早朝那些声音,她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即便那些婢子不多舌,她也能料到那会是何情形…… 看着转身欲去的元礼,她竖起脖子,终是于心不忍地问出:“元礼当真没有什么想问哀家的么?” 元辰的话在风光霁月坛上一遍遍地说出口,他当真没有半分疑虑? 无痕心中忽然一顿,整个人再度停住在那里,余光里,温公公的眼神看了过来…… 眼下,安福殿周遭的侍人全都退去,只有海姑姑和温公公候在一旁,气氛要比往常肃杀许多。 无痕眼睛眨了眨,没让眼中腾起的雾气遮住视线,他深吸了一口长气,历经千辛万苦似地才回过头去,再看一眼皇祖母…… 祖孙二人再度相望,眼中各自淌着泪,仿佛都在隐忍什么。 提前预料到了什么似地,温公公决定悬崖勒马,他手心不自觉地抖了一下,碰到了君主的袖口,“陛下,今日政务繁多,风华殿还有大臣在等候,只怕耽误不得,咱们即刻便过去!” 谁曾想,他这话尚未张口,那道声音已在耳边惊响—— “如果,如果可以,请皇祖母告诉儿皇,九皇子元辰之母,欢妃” 他的心脏像是被人勒住了,几乎不敢相信,“陛” “究竟是怎么死的!” 再也阻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那颗惊雷坠落在地面…… 黎桑韫几乎没能承受住这样的声音,跌退了半步,望着天子的瞳孔紧缩得厉害!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了! 她以为自己会带着那个秘密埋入黄土,到阴曹亲自向欢妃请罪,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第一个当面质问她的人,会是他…… 海姑姑紧紧搀扶住太皇太后,满是震惊地说:“陛下怎能当面诘问起太皇太后来!她可是您的皇祖母!您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她这么做,又怎不是大逆不道? 那叱君的声音在偌大的安福殿惊天作响,隐约中又似在极力挽救什么。 轰地一声! 一副膝盖跪了下去,惊骇! “陛下!” “元礼…你……” 泪目相对——死寂! “儿皇恳请——恳请皇祖母将当年真相告之!” 黎桑韫目光扑朔着,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心脏似有无数根**敲打着…… 那一刻,她知道,是欢妃的报复来了! 是欢妃回来向她索命了!!! 是欢妃的报复来了!! 是她的报应来了! “是哀家,都是哀家!” 海姑姑震惊住:“太皇太后!!” 耳边轰隆隆一响,黎桑韫跌坐在那,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恐惧,无比的恐惧,连带着忏悔…… “她,死于哀家手中、金针、之毒!” 十一字,撕开了真相! 无痕僵跪在那,滚烫的泪珠,终于冲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崩地落下! 低下头的那一刻,神色沦为死寂。 “太皇太后您怎么了!” 黎桑韫忽然紧紧抓着海姑姑,像一个受到了什么惊吓的孩子,一愣一愣的。 无痕终是起了身,于那满尘寰的喧嚣只中,轻响着七字,如人饮水一般,冷暖自知: “皇祖母保重身体。” 一朝躬身拜退,再也没有回头。 整个安福殿,就像塌了一样。 “欢妃来索命了!她来索命了!她杀了我的小玉儿,她还要杀了我的元礼……” 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太皇太后您在说什么啊,您到底怎么了……” “海姑姑,快!快去关殿门!她要进来了,她要进来了!” “太皇太后……” “别过来!走开,快走开!” “传太医!快传太医!” …… 满园的落花风中撕扯了一夜,一切终归寂寂。 静坐在天字号亡奴囹圄的黎桑非靖,在这一刻张开了眼。 “两年前你失信于天下,两年后,西陲征战一年,是你迷途知返的第一步。百善孝为先,南陵守陵一年,‘孝’,以感天地。先后扳倒朕的两位皇叔,是你大义灭亲、不畏权贵的正义之举,你步步隐忍,步步蛰伏,试图让百姓看到的你的转变,渐渐对你改观。同时,宠幸权贵、心系漠沧的罪名,教朕一一坐实。” 继而,又紧闭,不视那人一眼。 “这两年来,你虽不在秦淮,”无痕抬起头环视了一眼周遭,不由得冷笑一声,“可朕的朝廷在无形之中,却被你圈了个扎实,两年来,仅仅一个‘释奴制’,流民之祸,商贾之乱,层出不穷,你将朕的商、农两块民生社稷,打得一团乱。朕如今只想问你一句,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黎桑非靖听了不由得内心发笑,蓦地睁开眼,不甘居高临下的态势,两只眼睛睁得利如闪电,“两年前,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你说!本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东西?无痕不禁一笑。 这万里江山与百姓生死,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争抢的东西,一个抢到了便能坐上去的皇位。 他不禁笑问:“这天下已被你搅得一团乱,这东西被你拿回去了,又有何意义?” “呵呵呵呵!”黎桑非靖十分可笑道,下一瞬,锐利的目光狠狠逮住上面,“你少拿你那一套来讽刺本王!你以为你所做的,便是心系百姓、心系天下么?你这是在为自己赎罪!!两年前的那场战争皆因你这位饱受万千宠爱的敌国太子而起!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一副拳头拧紧到极限,他恨得咬牙切齿:“你最没有资格在本王面前论百姓的生死!” 无痕脚下一动,负着手背过身去,没有说话,眼神落在墙面,静静盯着灯中跃动的残焰。 “我黎桑皇族!自百年前,便一路高歌猛进,奏响着天下太平的凯歌!多少人为此牺牲,才换得黎桑空前盛世!” 他挥动着手臂,像招摇的军旗,竖着的脖子涨得一片通红,热血充塞在管子里,似乎要喷涌出来! 盯向那罪魁祸首之时,阴沉沉的瞳孔里满是欺压的光,“我黎桑皇族要做的事,从来不需要强调意义!因为,我们不像你们卫氏一族,虚伪,狡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0章 自古枭雄,十人谋逆九人死 “冥顽不化!”被那顽石激怒,无痕猛然回头,警告道:“你莫忘了!此刻的你,是何处境!” “你是想告诉本王,本王而今是你漠沧无痕的阶下囚,只要你一句话,便能教本王人头落地,是吗?”黎桑非靖忽然嗤笑了一声,“恐怕你还不敢杀本王!” “你” “你此番来,不正是来劝本王招供的么?除了户部尚书庞盛,朝中还有谁,会是本王提前便安排好的人呢?秦淮之外,究竟还有多少呢?这不就是你眼下最想知道的吗?” 黎桑非靖挑了挑眉梢,勾笑道:“只要本王一死,这些人必然会暗中发力,一点点毁掉你的朝局,直至分崩离析!也许明日宫中便要大乱,亦或是某个州县,兵祸四起。即便你扑灭了眼前这把火,又如何保证将来不会冒出来呢?只要那些本王一早为你埋好的祸根一日不连根拔起,你的皇位,永远都别想坐稳!且不说,你能不能熬到鼐公祀那一天,鼐公祀过了又如何?终有一天,你必将重蹈覆辙!” 无痕忽然大笑起来,眼神十分凌厉。 “你笑什么!”黎桑非靖瞪了他一眼。 无痕轻笑道: “可笑你口口声声彪炳着黎桑皇族复兴天下的使命,却不知黎桑百年辉煌尽毁于你手! “可笑你筹谋了两年之久,试图重拾民心,恢复昔日声望,为夺政铺垫,到最后却被自己的亲兄弟毁于一旦! “可笑你还妄想着走出这座囹圄去实现你的复国大业,却不知此刻的你早已身败名裂,臭名昭著!” 可笑他苦心孤诣两年之久,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忽然被他话中线索一震,黎桑非靖目光盯死他:“你说什么?什么亲兄弟?!” “你当在夜宴揭发你罪状的是何人?”无痕反问道,“一直被你利用的西门吞雪,昔日九皇子,元辰!” 元辰! 西门吞雪竟是元辰!! 一石激起千层浪! 骤然被这个名字一惊,黎桑无痕猛地冲起身子,揪着无痕,眼中满是不信: “这不可能!漠沧无痕你骗我!漠沧无痕你骗我!这不可能!” 囹圄外士兵猛地冲进来,将廑王击倒,黎桑非靖侧翻在地,被漠沧无痕设计一朝入狱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都没觉得挫败,此刻是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了自己败了! 无痕正了正衣襟,侧视着那人,目光凛然: “黎桑非靖,朕此番来,便是想告诉你,你有今日的下场,皆是你咎由自取! “许久以来,朕之所以对你只守不攻,一来念的是太皇太后的面子!二来是谨遵先帝遗旨,对你委命以辅政、教化而改之!否则,你早已百死难赎! “但你也别忘了,朕既有权任命你,便有权废了你!朕最后再奉劝你一句,自古枭雄,十人谋逆九人死,不是当政者有多强,而是他们自取灭亡! “你应当知道,一时强弱在于力,万古胜负在于理!” “你休要提那个人!!!” 一声咆哮平地起,被戳中了痛点的黎桑非靖猛地虎扑而起,挣扎了两下,转瞬又被士兵枪击于地! 时隔两年,第一次知道圣旨背后另一重真相——翻覆! “本王何须他庇佑!!本王之所以会走到这般地步!全都是拜他所赐啊!!” 无痕走了,总归是冥顽不灵。 “六年前他便想找到那个人取代本王!!!而今!那个人又想摧毁本王!好一对狼狈为奸的父子!!!” 天字号亡奴囹圄之下,一副血拳狠狠砸在铁栏上,天崩地裂! “元辰!我黎桑非靖注定与你势不两立!总有一天,本王要你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 “啊——不好了!王漭将军杀人了!!!” 亡奴囹圄,一身着白色囚服的囚犯横尸狱中,脖子已被折断。 仵作验尸罢,即刻呈报差拔:“禀差拔大人!萧阂死于锁喉扣!” 差拔猛然盯向被士兵桎梏住的王漭,王漭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一副铁臂之下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 差拔目眦尽裂:“杀害同谋!王漭你好大的胆子!来啊!即刻将这逆犯转入重刑囚!” 重押之下,王漭眼神吝赐,腰身挺立大步迈向牢门外,经过脚下那具尸体时,眼神停了停,冷酷十足! “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士兵看了一眼萧阂的尸体,忙请示差拔大人。 差拔狰着眼眶,瞳孔缩了缩,倏尔望向囹圄外,“即刻禀报君主!” …… 重刑囚,脚步迟缓。 “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么?” 吊立着的王漭,猛地睁眼,一见君主降临,目中闪过骇然,本能地想要卑躬下跪,伴随着四肢一阵撕裂的疼痛与锁链的轻响,他才意识到,四肢早已被桎梏住,不能动弹。 “他们说,对于昨夜之事,你迟迟不肯开口。” 所有的气力终归平静,与那道质问的眼神撞了一下后,王漭侧低下头,脸色恢复到了之前的沉寂。 “告诉朕,昨夜朕受困于敌手之时,你都做了些什么?”无痕负手凌立在他面前,满目端详,声音带着几分逼迫。 “命副将萧阂,携三百弓箭手,前往清河救驾。” “那么当清河万箭齐发之时!你又在哪里!” 追问。 “聚龙城城门下,按兵职守。” 从容。 无痕点点头,对他的回答颇是满意。 复问。 “萧阂跟了你多久?” “七年。” 重叠。 “七年!” 遮掩不住的失望…… 王漭黑眸微动,静静地望着那落寞的侧影,心中一片起伏不定。 听得君主轻呵一声罢,再次被问。 “萧阂擅自放箭,听的是何人的命令!” “罪将,王漭。” 干脆。 “错!万箭齐发之时你在聚龙城城门下职守!” 揭破。 他猛然回头,眼中满是震怒: “王漭!你这是欺君!” “王漭一早便在萧阂那作了安排。”盯着地面,他眼神不闪一下。 “安排?什么安排!”他面色满是痉挛,恨得咬牙切齿:“刺杀宫妃?刺杀西门吞雪?” 顿了一下,语气更烈:“还是朕?” 他却只字未吐,中 “你这么着急杀了萧阂,是怕他会招供,对吗?” 他始终冷唇紧闭。 他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咫尺,君臣之间,早已隔着千沟万壑! 无痕双目幽闭,不再相对。 “连你也要背叛朕吗?” 王漭目光霎时一跳,满眼的澎湃,在面前那双眼睛睁开之时,又归于死寂…… 他没有再视他一眼,而是转身离去。 两年前,他运筹帷幄之中,他决胜疆场之上,仅凭着世间这份少有的默契与忠心,狼人自断旌旗,天下战乱提前结束。 “两年前,你营下十八名士兵,因未得命令,擅自行动,闯入敌方阵营。这件事虽未造成影响,事后,那十八名士兵,被你当众斩杀!为的,是什么?” 王漭蓦然抬眸,“军规”二字,写在他的额头上,像一枚勋章。 “王漭,你骗不过朕的。” …… 风华殿。 “陛下,如今王漭将军入了狱,聚龙城便没了主心骨,这个局势,恐怕不妙!” 玉阶下,云华同守拙一道躬身请示着,稍微抬眼,见君主垂头倚靠在龙座上,一副并不在听的样子,“呃……” 干巴巴地抱了半天的拳,呃了两下,最后硬着头皮说下去,“还有,平王殿下此时也不在宫中,众黄金甲卫,也是群龙无首……西门吞雪仍在追捕之中,值此‘鼐公祀’将近之际,倘若那贼子一朝反扑,聚龙城恐怕岌岌可危啊!” 云华说完,眼神又偷偷在上面一番察言观色,却是无果…… 他偏偏脑袋,想着与守拙交头接耳两句,这时,忽然见他站了出去,腰身站得笔直,拱手道:“陛下,平王殿下临走前,与守拙约定好,宫中暂由守拙代守,故而,皇城治安,陛下尽管放心!” 这般声音,犹如一支火把,幽地将无痕心中的一半阴霾拂去,无痕目光抬起,点点头:“如此甚好。” 复问:“依你二人之见,眼下,谁能胜任聚龙城城门职守一职?” 云华率先道:“陛下,夜宴之变时,聚龙城外宇文家临危不惧!勇挑护城大梁!云华觉得,宇文家可担此大任!” 说罢,他不禁与守拙对了对眼,十分确信。 宇文家三父子……的确是不错人选。 无痕沉吟了片刻,马上便否定了心中所想。 一想到户部尚书庞盛,那是何等的忠心啊…… 谁曾想…… 事到如今,他已不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相信自己。 一筹莫展之时,他看向将离,眼中满是期盼:“守拙觉得的如何?” 将离道:“回禀陛下,守拙在城外逮捕廑王之时,关键时刻,宇文家二子,宇文雍,在不知实情的状况下,能有自己的判断,替守拙摆脱廑王府兵的纠缠。守拙以为,有的时候,一个坚定的立场,远胜于实力与身份。” 将离的话很快便帮他确定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这两年来,多少人抱着中立的态度,在朝廷两边倒,独独宇文家,从两年前开始,便坚定着一颗初心。 宇文老将军在他心中一直被视为朝廷的一根顶梁柱,每每朝中政见不合,总有老将军出面,替自己维护局面…… 他想,“鼐公祀”在即,秦淮,太需要他了! 心中落下决定后,他不禁偏头问:“宇文老将军近来如何?” 温公公站出来回话:“陛下,老将军卧病在床快有两个月了……” 听此,无痕不禁再次陷入沉思,这个时候,他唯有依靠宇文老将军了…… “拟旨。” 石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这是要?” “擢,原正四品督司宇文厚德,从一品督统,宇文家众将,职升三阶,次日起,全权负责聚龙城内外治安!” …… 一匹快马,淌过无边夜色,一路冲出了聚龙城。 与此同时。 宇文老将军,病情告危的消息,陆续在宇文家支脉敲响警钟。 一场秋风扫起,深沉的夜色里,已勾起了些许寒意。 月光,孤零零地照在早已空巷的府门前,随眼望去,像是结了一层霜。 檐下的灯笼,被吹得浮来浮去,霜打了似地,不怎么亮了。 此时,宇文府院子前后,已是人满为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1章 阴冷的袭爵 后院,一间门窗紧闭的灶房,浓浓的中药味,正恣意蔓延,肆虐着七窍! 三个被熏得发黑的落地炉子,烧得噼里啪啦,滚滚白烟,扭曲成骷颅头的形状,笼罩着两幅立着的肉体。 “二夫人,不可以!”说话的男子人高马大,牢牢攥住了女人把持药盏的腕。 “兖儿!一百零七天了!整整一百零七天了!为娘没日没夜地苦守在老爷子身边这么久,为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接话的女人唤作淳氏,宇文厚德的二房,四十几的年纪,两只眼睛熬得交瘁不堪,活生生埋汰了一副原本珠圆玉润白皮面容。 话说出口,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她看向那张胆颤的面庞,目光灼灼:“兖儿,你庶子之身,错在为娘,是娘无能!为娘绝不能看着你这辈子就这样毁在为娘手中!” 宇文兖极力劝道:“父亲早和我们三兄弟说过,他最看重的是能力!” “他只不过是不想在他有生之年看到你们兄弟三人离心!” 淳氏斩钉截铁地说出:“兖儿,你太不了解你的父亲了!桐氏临死前的那个晚上,你父亲早已应允了她临终遗言——一定要守好他们的雍儿!桐氏便是想借着你父亲这些年来对她的愧疚,让你父亲不得不对你大哥另眼相待!她早已在死前,替她的儿子安排好了一切……” 宇文兖几下意识摇摇头,几乎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倘若结局从一开始便既定,桐氏又何必在死前争那一炷香?” 淳氏这般问道,眼神更加坚定:“兖儿,你要记住了,事在即人为,人活着,就该为自己争一争,有的时候,只要比别人多一个心眼,这命运,便大不相同!” 母子四目交接! 直教宇文兖心中漏跳了一拍! 淳氏起手,竭力将攥在自己手腕上硬得更铁一样的五指缓缓移开! 盏中液体,激荡着,将两张面目捣得愈加模糊…… 面对千军万马.眼神都不闪一下,此刻,盯着那碗药盏,心几乎要冲出嗓子眼! “二夫人!” 她心匪石不可转,那拇指最后在杯壁上狠狠一掐,直至渗进液中! 宇文兖猛地一后退,张着长臂,将门死死堵住: “二夫人!您,难道要杀夫吗!” 他的声音满是胆颤! “他已经不行了!”淳氏面不改色。 “二夫人!!!他是您的夫君!” “二夫人二夫人!”淳氏狠狠瞪向那不孝子,满脸皆是恨铁不成钢之色:“宇文家是不是把你教得连亲娘都不认了!” 宇文兖听得目光一刺,几乎窒息…… “宇文兖,我什么也不求你,就只求你最后再听我一次话,现在,马上到前院去跪着,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听里面的动静……” 淳氏哽咽了一下,依旧是面不改色,“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等着天雷来劈了!” 宇文兖耳边轰地一下,满脸的惊慌,像个懦夫一样,眼珠子愕愕睁着,已经看不清她完整的一张脸。 轰地一下,淳氏猛然偏头,两只眼融在黑暗里,翻作厉色! 她恨恨指着外头:“走!快走!宫里头的圣旨马上便要到了!一刻也不能耽误了!” “圣,什么圣旨?”宇文兖目光骇然一跳。 …… 两扇阁门紧紧闭着,院子里的人一个个举着脑袋,脸色煞白,眼中填满了各种担忧。 宇文家三子,按照辈分,从左至右,在正对着大阁门前的位置,跪了一排,依次是: 庶长子,宇文兖; 嫡二子,宇文雍; 庶三子,宇文显。 越到后面,在他们身后,小声议论的声音便越多…… 议论的声音主要分两种: 第一种,立子以贵不以长。 第二种,立子以贤不以贵。 第一种风声最小,因为根本没有争议的焦点。二哥嫡出,必是二哥袭爵,其他两个都是庶出,根本不用想。 第二种争议最大,大哥骁勇善战,百战百胜,能力最强;二哥忠厚沉稳,知性干练,做事从不出错;三哥正直勇敢,嫉恶如仇,最能代表宇文家军魂。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守在宇文显脚下的,三房,婷氏,作为目前院子里唯一一个当事人之母,她可没心情听这些乱嚼舌根! 眉头微微皱着,手中捏着的兰花指,勾着帕子一角,掩着高挑细白的鼻尖,上面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左右摆摆,对着扎堆的人儿,透着各种嫌弃…… 暂不管这些,她的心牵在另一头。 “我的好显儿,不要跪啦,你都跪这么久了,身体怎么受得住?” 她勾着背,拢了拢脚下人的一只手臂。 宇文显偏偏头,往后面逡巡了一眼,“娘你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哎呀起来休息一会儿,没事的呀!”婷氏心疼极了,一个劲在耳边小声劝着。 宇文显扒扯开她的手,有些不耐烦:“娘!你自己不跪,就不要影响儿子!” 这话说得,一下子便教她无地自容了…… 婷氏抬抬眼,看到身后那些投来的目光,为了保住脸面,掩息的帕子一扯,手揽裙裾,眼睛一闭,老老实实就地跪了下来,“过去一点……” “哎呀娘你挤我干什么!” …… 不一会儿,婷氏忽然捂着嘴巴干呕了两下,眼白都快翻出来了…… 不行不行,只要离得近一点就不行,里面那股子味道她是一刻也闻不住…… 正想着踩住脚后跟,蹿着旁边一条花径回厢房喘息一会儿,忽然,那紧闭了许久的阁门,忽然开了半扇! 吓得她赶忙把脚收拾好。 出来的是二房,淳氏,仪态端庄,神色却是十分严肃。 这个时候,喧嚣声就像被人按了暂停键盘,人们的目光纷纷落在阁门前。 只见,淳氏一出门,眼神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而是直接落在了跪在最左边的长子身上,接着,朝其招招手。 跪在那的宇文兖身体一僵直,心中顿时敲响了惊天鼓,望着那半开的阁门,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如斯的阴森、恐怖…… 里面,等待他的又会是什么。 这样的态势,逐渐打破了他们心里之前所有的猜测…… 暂时不好下结论。 这个时候,一个个都没再去想这些了,一个个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凭淳氏刚才出门与进门时的神色来看,老爷子,恐怕不太好了…… 很快,所有人心里的那只大鼓,迎来了最后一声巨响! “爹——” 一声哀嚎率先从里面传出。 “老爷啊!老爷——” 那一瞬,阴沉沉的夜空之下,似有一张巨大的白幕,从天而降,将所有的繁华与旖旎悉数掩去。 昔日繁盛的宇文府邸,在一瞬间,迎来了至暗时刻…… 传旨的将领停在宇文府大门前,见无人接应,又听得里面哀嚎四起,手持圣旨直入院中,顶着一丝不耐烦: “宇文厚德,接——”当他抬眼看向大阁门,走出的宇文兖,额头抹白,忽然怔住了,“接,旨……” 宇文兖神情严肃,从人群里走出,凛然而跪: “四品督司——宇文兖!接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2章 东宫之变 大风接连狂吹了三日,把亡奴囹圄大门前唯一一树绿意抹杀了个干净! 偌大的皇城已经接近傍晚,大片大片的乌云压在上空,遮天蔽日,像一辆辆战车碾过,于是,一线千里的宫墙渐次坍塌,被一座座断壁残垣所代替。 一条自南向北的宫道,横跨三座宫门,直通最北端,号角吹得最响的地方。 身罩连帽披风的女子,从最南端出发,步步为营,眼中始终藏着三分锐利。 与此同时,西面的宫道上,一列巡防的军队,起于一片朦胧的暮色。 眼看这支军队便要神龙摆尾,右转至南面宫道,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黑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嘭”的一声,长长的锁链,像一条突然晕厥的毒蛇,腰身扭曲了几圈后,便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那道声音满是冷漠,说话的时候没看他一眼。 王漭盯了一眼那扇已经为他敞开的牢门,继而看向她,眼里的光,同样是冷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沉吟交叉着两个手臂,蓦然侧身看向他,“少废话,赶紧走!” 王漭神色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拳头攥得几乎要裂开,始终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我问你是什么时候跟萧阂勾结在一起的!” 再听萧阂二字,心中顿生腾起一把火怒火! “说——” 终于,不可遏制地咆哮起来!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声音,江沉吟脚下的步子一转,连着两步冲上前,牙口死咬着,眼神不动一下,“啪!” 一个巴掌,响叮当!叮当响! “连自己的兄弟也杀!王漭!你还是人吗!” 原本便冻得有些皲裂的唇角,忽然渗出血来…… 他锋利的牙尖抵在唇瓣上,像是在吮吸什么。 一副良久不动的眼珠子,蓦地一转,盯向她,一对剑眉压得死死的! 四目相对,她赤红的眼眶冰冷到极致,死寂,再次被打破: “我江沉吟这辈子都瞧不起你!” “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几时和萧阂勾结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质问、逼迫! 江沉吟心中登时一震,撕咬着牙口……她不甘心! 对峙不过弹指,猛地将头甩掉,两只眼睛,盯着面前不断冒着寒气的地皮,冰冷刺骨! “万寿宫,夜宴,从他在君主面前,替你遮掩开始。” 她咬着唇角,声音因不甘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他不甘心只在聚龙城作一个守城的副将,他想做高官。 “黎桑太久没战事了,想靠在战场上立军功,加官进爵,已经不太可能了! “他借机谄媚于我,要我帮他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以早日得到提拔。 “我答应他,帮我办完事,便帮他在君主面前美言,他想升官想得要命,就答应帮我咯!” 她回头,冷哼哼瞧了他一眼,瞳孔闪着紫色的光,已经彻底地无所畏惧了! “你说谎!他不会!”王漭两个拳头攥得紧紧的,想了一下,赫然盯死她:“是你!是你逼他的!” 见到他这副令人看了发笑的模样,江沉吟眼神左右摆摆,不由得冷嗤一声,“你根本就不懂你身边的人!” 像有什么在他脑中撕开,他猛然掐死她的脖子,深黑色的眸子是彻底被火焰烧尽了,“你告诉我,是你逼他这么做的!” 脚跟被逼退到墙根,江沉吟眼睛不眨一下,竭力踮起脚尖,仰着脸,用尽一切办法,赤裸裸地对上他的眼睛,轻笑道:“你别不相信啊,他之所以会求到我,难道不是因为你吗?这朝中,王侯将相,哪一个不是明哲保身?良禽,择木而栖!倘若你能多几分斗志,萧阂也不至于会易主!” “所以呢?”王漭似笑非笑,眼神从她脸上移开了一下,再移向她,透着各种阴鸷:“你还是在恨我这只良禽,没有择你这根木?” 被挑穿了心思,江沉吟长睫一掩,摇摇头,“你根本就不懂你身边的人!” “是,我是不懂!”他一边松开她,不再看她一眼,一边满是可笑地点着头,忽然一个拳头砸在墙上,“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便是亲手将你送进这座皇城!” “你说什么,”江沉吟倏尔看他,不能理解。 “你以为,仅凭在水榭歌台演的一出戏,便能骗过君主的眼睛?你以为,那些朝中大臣会轻易与你结交?你以为,你手下的那些精锐,有那么容易闯过这层层铜墙铁壁?一次又一次地躲过平王的机关?” 王漭忽然觉得十分可笑,终究还是自己害了她…… “你,”望着他落寞的身影,江沉吟眼眶一热,眸光闪得厉害,“你既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何,偏偏,不能在关键时刻助我!” “我后悔了!”他猛地回头,看向她,泪腺刺破,一字一句随一条笔直的泪线划开:“我-后-悔了啊!” 江沉吟只觉得心像是被刀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厉害,望着他一双泪眼,轻轻摇着头,这一刻,她什么也不求了,她再也不怨他什么了…… 她急忙拉住他两只手,哀求着:“答应我,离开这,好吗?你以前不是说过,要带我离开秦淮吗?这一次,我答应你了啊!你快带我走,好不好?” 心同样是痛得不能呼吸,他将头撇向一侧,仿佛不愿她看到自己这副样子,眼睛也随之一掩,任泪水横流…… 她觉得是他不相信自己,忙擦了眼泪,快快地说:“君主午后出宫至宇文府祭奠宇文厚德,宫中大半兵力也随之而去,此时宫中守卫正弱,我以在城门下备好了马,我们一定可以” 她尚未说完,见他忽然睁眼,抬起头看向自己,眼神前所未有的恐怖…… “你方才道,君主出宫祭奠谁?” 她将答案说出,以为如此他便会相信自己,不料…… 那两只漆黑的眼眸,缩得厉害,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王漭1心中,早已兵荒马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3章 冷宫 江沉吟再也没能看懂他迟疑的眸色,眼神一晃,好像有什么从手心逃走,不啻手中流沙,越是想抓住、想珍惜,越是徒然。 他还在犹豫什么? 他说过要带自己离开秦淮的,他忘了吗? 还是说,他已看穿自己拿承诺当谎言,只为骗他走? “王郎!” 她知道,他喜欢她这样唤他! 可即便如此,也没能让他再看自己一眼…… 偌大的亡奴囹圄,此时一片死寂! 她下意识左右一顾,竟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教王漭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她会跪在自己身下,拉着他苦苦哀求自己…… “小喏!你” 俯仰之间,她好像再也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喏。 她的声音满是颤抖。 “王郎……你答应我啊!君主已下令,明日午时要将你斩首!今夜你若不走,明日——你必死无疑!” “你说什么!” 闻言,原本的悲伤被打碎,王漭目光骇然一跳! 她声音哭得哽咽:“……君主,已下令,明日午时,要将你斩首!求求你,快些走好不好?王郎……” 王漭惊恐万状,眼风猛地在囹圄外一扫,只觉得大事不妙! 这一瞬,双拳猛紧,狠狠将她扶起,推出牢门,“走!快走!” “王”江沉吟不知根苗,被她一个劲往外推,再也唤不住他…… 只听得耳边“轰”的一声巨响,再度回眸,见那牢门被他反制其中…… 为什么…… 突然,无数的士兵从台阶上涌了进来,一时间塞满了他的瞳孔! 王漭扶着那牢门,眼神被肃杀包裹住……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来人!通通拿下!” 江沉吟凛然回首,紫色的瞳孔一闪,见那来者——囹圄差拔——费嗟! 恍惚间,鱼入网中! …… 鱼儿终于入网,费嗟走下台阶,满是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宸妃娘娘,你可真教卑职刮目啊!” “费嗟!”恼羞成怒,江沉吟竭力挣扎着,眼神里满是痛恨! “宸妃娘娘休怒,您能有今日,得好好感谢王漭将军!” 费嗟似笑非笑的眼神,刀锋一般尖锐,忽而移向王漭,勾笑道:“这次,真是对亏了王漭将军啊!” 被这样的声音,彻底激怒,王漭两只拳头猛地一紧,死死盯着费嗟,恨得咬牙切齿! 直到,两道目光,蓦然闯入他的眼底,从掉入深渊的绝望,到千里冰封的冷,一寸寸在她身上蔓延……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住,一动不动,包括她两只美妙的瞳孔。 面对无数闯入的士兵,眼神都不曾闪一下,此刻,心中竟是一片起伏不定…… “是你!” 他看见她的唇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还有…… 还有各种恨意,翻江倒海! 终于,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诛心之计,他两个胳臂猛地在身后一撞,眼神杀向目侧之人: “费嗟!放她走!” 费嗟眼中惊骇一闪,反手抽刀,及时扼制:“王漭!你想造反不成!” 所有的戒备,不在王漭身上。 王漭倏尔一望,转眼,各种刀光,在她死一般寂静的眸子里,铺天盖地落下! 全身的力气忽然按兵不动…… 她飞扬的长睫,凛然一掩,一张原便本冷艳的面容,肃杀到极致! 那一刻,所有包围她的士兵,眼中都闪着惊骇,昔日东宫宸妃,是假,她——才是真正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 费嗟的声音,犹如警钟,一遍遍在王漭耳边回响着,烧灼着,他一副拳头几乎要拧出血来! 即便已是稳操胜券,但费嗟手中的刀仍旧握得几分胆颤,谁能料下一瞬会发生什么。 “季太师到!” 一声传令初至,季青云已率先从台阶上,步下。 众人纷纷从中避让出一条道,十分恭敬。 “王莽将军,君主早已等候多时,请!” 季青云正色道。 王漭心中一顿,蓦地朝囹圄入口望去,满身的气焰徐徐褪去…… …… 当他从她面前经行而过,一个再也没有回头,一个再也没有睁眼。 冷宫外的几棵柿子树,本是丰收的季节,却荒凉得很,枝桠光秃秃的,偶尔一两只乌鸦点缀在上面。 打冷宫外经过的人,都不免要议论一句,冷宫已提前步入寒冬,可只有冷宫里的人,才知,这里从来只有一个季节。 鸾镜离宫已有一夜,至今尚未归转,白饵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担心。 毕竟,她的身份,在漠沧无痕那里早已败露,虽至冷宫,为防止困兽犹斗,漠沧无痕必然会将这里盯得死死的。 若教他的人发现鸾镜已经逃出宫去,她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他日若想重返凤舞殿,只怕难上加难。 枯等一日,转眼到了傍晚,这个时候,她已经彻底没什么力气了。 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快一天一夜了,嘴里,一口水都没沾过。 在院子里喊了无数遍,始终没有人回应。 刚来那两天,吃食虽一般,但也算有个保证,但是从昨天晚时开始,这口粮,莫名就断了。 这难道就是冷宫的待遇? 或许不对。 她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种更糟糕的结果,这一次,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漠沧无痕的心…… 就在她心中跳个不停的时候,院子里忽然有了动静。 是鸾镜回来了? 她苍白的唇瓣莞尔一笑,撑起半个身子,透过疏窗,可以隐约看见院子里的人影。 没做多想,忙下了那张破榻,欲向殿外之时,脚下的步子顿了顿。 “为何此时才来送饭?” 眼底的冷酷一闪,她折身坐回了那榻上。 两个奴才,其中一个提着食盒上前摆盘,另一个抱臂停在门口,满嘴冷漠: “厨娘什么时候想做饭,便什么时候做,这可由不得你!” “放肆!” 她顿时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摆盘的奴才,手中的筷子一哆嗦,掉到了地上…… 将身而起,朝那臭脸的奴才,丢去一个严厉的眼神:“本宫虽在冷宫,但现在还是君主亲封的翾妃!平生志气运未通,似蛟龙困在浅水中!有朝一日春雷动,得会风云上九重!届时别怪本宫心狠手毒,秋后算账!” 那奴才侧靠在那门上,抱臂依旧,眼神却别向了外面,“是是是,奴才们一定谨记!” 见状,白饵就更加眼冒金星了,不过这个时候,另一个声音传来。 “娘娘……吃食已摆好,您快些用!” 她掐住一口怒火,不禁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食物,心想,自己没事跟一个奴才置什么气? 堂堂神将司摧花令一杀,还能被一个奴才气去? 她不禁回过去看一眼方才嚣张的奴才,现在倒是不再吭声了。 如此看来,未免显得她的气量太小,眼界太低…… 罢。 反身坐回榻上,先填饱肚子再说。 就在她一门心思拾起筷子,要去会一会肚中顽虫时,一旁伺候的奴才,眼神平白无故跳了一下,便走开了。 怪哉! 她继而垂眸,盯了一下今日的吃食,竟比昨日丰盛数倍。 …… 那筷子在指间停了片刻,反手置于桌上,登时引来两道反常的眼神。 方才臭脸的奴才像是不放心,回头去看,另一个奴才脑袋已经出了门口,轰地一下! 那摆满食物的桌子被她反手掀翻在地! “谁派你们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4章 尚未烧起的导火索 为首的奴才见计划落败,眼神藏起三分心虚,话锋透着七分小心: “到冷宫送饭,乃是奴才们职责所在,奴才听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一脚踢开挡路的碗盏,白饵径直上前盯住那奴才,偏头指了指身后的狼藉,怒叱: “胆敢毒害君主亲封的翾妃!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奴才盯着一地狼藉,满脸皆是不逞之色,手中的拳头紧了紧,“翾妃娘娘!这里是冷宫!不是您的凤舞殿!倘若您再这般闹下去,受苦的是您自己!” 说罢,眼风比刀锋还要厉,往身侧另一个奴才一扫,仿佛在暗示什么。 随后,便见那大汗淋漓的奴才,率先跑出院子里,像是要去帮救兵! 白饵目光霎时一怔,想到此时若暴露鸾镜已逃出宫去的事实,后果不堪设想! 料想事情不妙…… 幽地一下,视线忽然被牙尖嘴利的奴才占据: “翾妃娘娘!奴才劝您还是冷静些为好!若惊动了外面那些守卫,他们可不会像奴才现在这般好生劝您!他们只需在君主那头,呈报一句,便可教娘娘您,罪!加!一!等!” “你—” 她双拳一紧,尚未被怒意冲昏头脑,目光停在那里,跳了跳: 难道—— 是漠沧无痕暗中派人毒杀自己! 两扇殿门,哐当一闭,将所有的光亮悉数锁在了外面,一时间,凋敝的宫殿,被一股黑暗的洪流淹没…… 慢慢摸索到榻沿,坐下去的那一刻,恍惚间,整个身子一愣,像是陷进了一片藻泽。 她越发意识到,从夜宴之后,廑王倒台那一刻起,她忽然从执子的棋手,沦为那棋子,任漠沧无痕拿捏的棋子…… 甚至,她还有一种更可怕的感觉,从一开始,她便是漠沧无痕手中的那枚棋子,倒戈廑王的棋子! …… 丝缕昏黄的光线,一闪一闪,放缩着大大小小的光圈,从漏洞的窗子上,穿透进来,刺在她的眼角,教她有些睁不开眼。 恍惚中抬眸,入夜了…… 冷宫的夜特别得冷,风刮在脸上,刀片一样。 鸾镜已一天一夜未归,这种焦虑,加注在一副饥寒交迫的躯体上,逐渐将她摧垮。 她以为自己会就这般毫无意识地睡过去,直到殿门被人推开,一道陌生的影子折射进来…… “噁!” 黑暗里,她一双眼睛睁得血红! “漠沧无痕是铁了心要我死了是么!” 她手中的宫女挣扎着摇摇头,“翾,妃娘娘……” 她眼神一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扑通”一声,那宫女忽然被摔在地上,连同手里的提盒。 转身她燃起一盏烛火,飞向地面,这一次,她势必要从这名宫女口中问出什么! 只是,似乎不对…… 这名宫女看着面熟? “翾妃娘娘!不要——” 以为那火焰要烧到自己脸上,宫女小茌,吓得呼叫起来。 …… “奴婢小茌,娘娘曾在寅月宫救过小茌一命,娘娘可还记得?” “寅月宫,”这般迟疑地念着,白饵打量了一眼她手中的食盒…… “对!”小茌欣然点点头,注意到她的眼神,忙将食盒在桌上铺开,将里面的食物一碟一碟取出,十分热情:“娘娘一定饿坏了?来,先吃点东西。” 白饵盯了眼那些食物,蓦然想起了白天的一幕。 见此,小茌率先拿起一只馒头,撕了两半,大口塞到嘴里…… 不忍看她为了向自己证明什么,而艰难下咽,白饵随手拾起一只馒头,一点点往嘴里塞着。 小茌脸上露出了笑容,很是感恩地说起:“上次若非得娘娘在君主面前冒死相救,小茌恐怕已经没命了,也……”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白饵视了她一眼,问。 小茌说:“小茌得知娘娘落难,特来援手。浣衣司就在冷宫附近,小茌暗中观察了几天这边的动向后,方才寻了时机,便悄悄潜入此处。” “你被终身禁足在浣衣司,已是自身难保,何必冒这个险呢。”嚼了几口馒头,有些噎,刚想倒点水…… 小茌忙拾起茶盏,灌满一杯盏,呈到恩人手中,“娘娘当时还只是新晋的燕才人,在宫中地位尚不稳固,却愿意为一个罪婢冒死求情,比起娘娘这份恩情,小茌做的,远远不够。” “本宫当时救你,是不想看你就那样沦为漠沧无痕手段下的工具,白白替漠沧世子送死。”忙着撮一口水,她简单说了一句,没意识到自己口中的不避讳。 因为她忽然想到,当时的自己巴不得漠沧世子认罪,好教漠沧无痕事与愿违,让朝野内外关于漠沧世子狎婢的流言遍布,让世人看清漠沧无痕丑恶的嘴脸。 谁曾想,最后竟被主动出去顶罪的婢子坏了事。 小茌低着头,沉默了一下,紧着两只手心,“原来,娘娘都知道……” “本宫当然知道!当时若不是你突然抢着认罪,漠沧世子岂能……”她动作略大地搁下杯盏,话到一半的时候,意识顿了顿,似乎现在议论起这些,也没多大意义了。 可是这般细小的动作,却被她窥在眼里,胆颤在心底…… 白饵那边自己想了一下,又拾起了杯盏,作饮。 小茌一旁道破:“那日之事,本就是世子的计划之中,其实,小茌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却意外将娘娘您牵连进来……” 等等。 白饵目光一定,蓦然将眼神移向看小茌,搁下杯盏,问清:“计划?什么计划?” 小茌抬头,眼神躲闪了一下,才沉声说出:“这个计划,是世子一早便计划好的。借着太皇太后的寿宴,以醉酒为由,意外宠幸贴身伺候的女婢,世子料定君主会问罪,这个时候小茌便主动出去顶罪,由此保全世子。世子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便是借万寿宫寿宴这阵东风,在宫内宫外引起流言。” 闻言,震惊。 白饵连忙质问:“所以!漠沧世子平日酗酒、不学无术等等恶行都是故意做给外面看的!?” 平日里,她奉命前往寅月宫教授世子习文,作为世子的半个老师,每每接触,这位世子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城府颇深! 数月相处,她对他早已疑窦重重,只是迟迟找不到世子的破绽。 而今,听她一语中的,前前后后,竟连上了! 小茌点点头,眉心皱着:“世子身为黎桑质子,一举一动皆关系到漠沧和黎桑两国。只要他做的不对,黎桑的百姓对漠沧的敌对便会越多,同时,有关黎桑君主‘亲漠沧而远黎桑’的骂声便会日渐激烈。等时机一到,两国战事,必将被挑起!总之,从一开始,世子便是两国战火冲突的导火索……” 耳边轰地一下,白饵眼皮忽然跳得厉害,漠沧想要卷土重来!? 两年前的那场祸事,要复演了吗。 她心中漏跳一拍! 三个月前,数州板荡,漠沧已率先发起兵变。 数日前,战乱平定!敌方统领李执尚关押在亡奴囹圄! 如果这一切都像小茌说的一样,那么,中间是否漏了什么? 三月前,世子一改昔日恶性,专心向学,可漠沧的兵乱却在那个时候此起彼伏! 这数月以来,寅月宫更是从未出任何差错! 白饵眉头蹙着,很快理清思路。 那根,到最后都没能燃起来的导火索,究竟是什么? 她愕地一下抬起头,陡然想到鼐公祀…… …… 偌大的秦淮上空,一片风卷残云,城阙上,旗帜招摇着,在一片车水马龙之中,刮得呼呼作响。 天盛宫,风华殿,急报。 “启禀陛下!聚龙城城门口,以十名妇孺高楼轻生为由,百姓揭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5章 废,太皇太后! 传报的探子一个接一个冲进风华殿,接着又飞快冲了出去,最后,石蹇也奉旨出去了。 季青云在事发之时便出了城,时间过了大半,将近晌午,这场持续了快有两个时辰的轰乱尚无结果。 “启禀陛下!” 终于——有声音传回! 漠沧无痕直接冲下殿,声音激荡:“眼下情况如何!” “秦淮百姓与众军僵持不下!并扬言——一盏茶的时间内,陛下若不敕令,废黜太皇太后!十名妇孺必将血溅城门!” 这样的声音,犹如晴空霹雳! 漠沧无痕整个人听得僵在那里,瞳孔几乎被震碎…… “不过是恐吓之言!陛下息怒……”邱公公赶忙上前。 猝然! “陛下!” 两幅老眼一横直,忽见那奔向殿门的真龙,邱公公和温公公心中登时一震,料想大事不好,赶忙冲出去: “陛下不可啊!” …… 聚龙城城门口,朱雀街已是人满为患,一个个拳头冲天,为孟氏伸冤的声音时时有之,起初派出的军队还能震慑住,到后面那些声音越来越多,聚蚊成雷,沸反盈天。 所有人群的焦点聚集在东侧城墙,一座九层楼宇之高的瞭望台上,比城墙还要高出半截,那原本是一座废弃的瞭望台,此刻却林立着十名妇孺,六名妇女,其中有两名是孕妇,其他四名孩童,有拢在怀里的,有牵在手心的,也有大胆站上望台边缘、俯视人海的,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站上去的,如何站上去的。 总之,他们的目的都只有一个,便是逼天子敕令,废黜当朝太皇太后——黎桑韫,替太上皇生母孟氏申冤做主! “季太师现在该如何是好啊!”听着耳边的倒数声,石蹇急得焦头烂额,倘若那十名妇孺真的坠下来了,不日秦淮必将大乱! 季青云紧着眉心,朝皇宫方向望了一眼,事到如今,只能竭力安抚住民心了! 做下决定,他旋即从人群里脱身,手揽官袍,径直登上了城墙…… “诸位!” 在场的怒喊声渐渐停息,他们纷纷举头,但倒数的声音没有停。 “我季青云今日在此向诸位秦淮百姓承诺,必定还孟氏一个公道!若违此誓,以死谢罪!”斩钉截铁道罢,旋即从士兵手中抽刀,横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天地神灵,有目共睹!” 守在城阙上的士兵不知情,一个个心顶到了嗓子眼,试图劝阻。 “季太师!”这般举动,也把城下的石蹇吓了一大跳! 死寂了一下的人群,陡然升起一道声音:“两个时辰前你便说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如今过去了这么久了!迟迟不见宫中传来圣旨!不过是拖延时间消耗我们的耐心罢了!我们不信你!”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不是好骗的,一个个砸起拳头,像是要捅破着不公的天。 “对!我们不信你!你跟宫里那位是一伙的!我们不信你!” 曾经拥护爱戴的声音消失不见,众叛亲离四字,像是数万把刀子,飞上了城楼…… 季青云僵立在那,目中狂跳,几乎不能相信…… 就在这个时候,他眼神蓦地一晃,好像有什么掉下来了! 惊抬眸—— 只见那瞭望台上,一名孩童倒悬半空,单脚被一根从瞭望台上抛出的引线牵绊着,那孩童吓得哭声大作,漫天呼喊着娘亲…… 那瞭望台上,忽然有妇女冲出去嘶喊着孩子,每一声都是心惊肉跳,撕心裂肺…… 这个时候,惊骇逐渐在石蹇心中被迟疑所代替,这些敢站上去的人,如果不是做好了一心赴死的准备,又岂会在此时方寸大乱,暴露恐惧? 不光是这对垂危的母子,其余八名妇孺似乎也因这一幕吓得离那台子越来越远,他们缩在一起,仿佛是在报团取暖。 可下一瞬,好像又有什么在逼迫他们前进,要他们停止一切动静。 由于台面过高,塔身又是封闭式的,里面的情况看得并不清楚。 总归,里面的古怪越来越多。 “都看到了吗!宫里的敕令若再不到!这名四岁不到的孩童!便将成为第一个亡魂!” 悄然之间,百姓自发而起的示威,忽然演变成了以性命为筹码的威胁…… 石蹇当机立断:“其他人随我攻破瞭望塔!” 这般心思果然被暗处的人勘破,他眼风疾风一扫,忽见人群里四处眉目交接,紧接着,与瞭望台相对的酒楼上,躲藏着的黑影一闪,耳边的哭喊声更加惊悚—— “啊!!” 他一偏头,又一名孩童被推出,吊悬在半空! 他心中蓦地大恨:“果然有人在暗中捣鼓!” 旋即,他示意一队士兵潜入人群,到酒楼查个透彻! 一片轰隆隆的喧嚣之中,城门忽然大开,有人大呼: “是君主!君主……” 聚龙城下,天子降临,气氛逐渐死寂,百姓纷纷下跪,一些执拗的人,形势所逼,也跟着跪下了。 “朕此番出城,便是要向天下之人澄清一个事实!” 那道声音,正义凛然,就连城阙上飘摇的旌旗也在为其助威呐喊。 “当朝太皇太后——无罪!” 那二字轰然落在每个人的心底,掷地有声! 季青云立在城阙上,眸子里忽然有了光。 那颗持续紧着的心,终是落下。 他终于等到了一个答案。 城下,已然峰回路转。 有道是君无戏言,天子亲自出城替太皇太后申辩,其心昭昭,其情撼人! 正当百姓心中开始重新思考孟氏一案的时候,有人大呼: “包庇太皇太后,是为杀害孟氏的同谋!以强权欺瞒众人,是为掩盖皇室丑闻!粉饰天下太平!孟锦枝三十二年寻子,下场凄凉,有谁过问!” 马上便有人站出:“真相一日不明,此黎桑永夜!” 终于,那些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画面,真实地发生了…… 梦里,他背负着天下人的骂名,站在黎桑版图的中央,孤立无援,有的,只是刀枪剑戟,唇枪舌剑,后来,巨浪侵蚀了大陆,沧海桑田一瞬,整个江山在他手中倾覆,百姓深处一片水深火热之中…… 忽然,那锋利的箭尖,将那层幻象刺了个粉碎! 无数只推翻政权的拳头,拉起了弓弩,操起了棍棒,像梦中那阵翻起的巨浪,轰地一下,吞噬了他的双眼…… 重心猛地一后跌,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心脏里撕裂开来…… 天地倒悬之后,寒冰与烈焰,齐齐到来…… 站在城阙上的季青云,目光破裂:“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6章 釜底抽薪,大破流言(一) 无痕倒在地上,眼睛一睁一闭,似要昏死过去。 耳边一直有个声音滋响着,由近及远,此消彼长,根本让人无法摆脱。 这向来都是迎接体内的那条冰蛇,最好的方式。 它喜欢在血肉里凿开一个细小的洞,必须是新鲜的血肉,那些曾被它咬坏的,会被它自动摒弃;接着,便是吮吸骨髓,它不喜欢在这样一个专注的过程中被外界打扰,任何剧烈的抽动,亦或是声带的激烈震动,都会惹怒它,这个时候,它一定会用十倍的疼痛给予反击。 它一点也不怕宿主因疼痛死去,因为一旦死去,它便能安安静静地享受完最后一顿午餐。 但,它似乎对他格外留情,它不会一次性给足反击,而是会留出一小段空隙,给他喘息,等他逐渐放松下来的时候,再发起二次反击,如此循环往复,周而复始。 他的寰宇死寂了一会儿后,一丝清凉掠过额心,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听见,季青云冲出重围疾呼救驾,他听见,百姓斥政之声,此起,彼伏…… 试问,还有什么痛,能比得过,此时此刻,那些一声声喊着的“宠幸权贵”、“昏庸之主”的声音呢? 由来只是闻于奏折、听于朝堂,靠着第三方转口,而今,那些声音,就响在他的耳边,沉闷得像闷雷…… 曾经说过,他不在乎外界那些声音,仅仅是因为,始终相信,苦尝尽了,甘甜的滋味,便来了,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可就在这一瞬,心中残存的一缕执念,也被刀一样的字眼,给刺碎。 既为帝王,自当鞠躬尽瘁,何患结局?歌功颂德不必,名标青史不必,感恩戴德亦不必,他真正所求的,不过是世人的一句理解。 后来,他依稀听见,在这片喧嚣中,忽然有一个声音,犹似逆风执烛而来,势必要将他身边的那些声音击退…… “住手!通通给哀家住手!” 城门下,数名公公开道,海姑姑搀扶,黎桑韫拄杖而来,一时间,一袭先皇御赐的鎏金色凤冠霞帔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那是一品诰夫人特有的服饰! “是太皇……太后……”那些推搡的人群,像扭曲的海岸线,因风停云止,缓缓停滞了。 他们想起了曾经的千秋公主,那曾是黎桑的荣耀。 无痕几乎不敢相信,直到,白茫茫的天空中,那只腾起的手,与皇祖母紧紧交握住,悠然间,一抹阳光从云端的罅隙射下来,一闪一闪,不断在骨节间跳动着温暖…… “皇祖母……” 揪了无数个日夜的心,竟在一瞬间化开…… 当那一阵阵闪烁的光圈在他身上涣散开,眼前的元礼,教她心中猛地一颤! “元礼!” 泪腺猛地被击破! 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竟将他的元礼伤得这么深! 无痕努力隐忍着什么,可还是被皇祖母看穿…… 忽然,那只手猛地抽离而去…… 孤高的背影,将他的视线占据。 “你们是否记得,他是黎桑的君主!是你们的天子!” 那怒不可遏的声音,轰然在人群里激荡开来。 黎桑韫沉着脸愤怒的目光在那些愤慨激昂的面目上一遍遍盯过: “黎桑的这位新主,你们又真正他多少!出生,即多舛,在敌国忍辱负重十八年母子不得相认,这天下能有几人亲尝此苦?而在这一段十八年的光阴里,诸位又经历了什么呢?” 一双双沉默的眼睛低下去想了一想,然后思路被一声用力的笑打断。 “诸位所经历的,是黎桑数十载的繁荣!是那段被后人载入史册的空前盛世!何为铸盛世之根本?无外乎内修政治,外御欺辱!是先帝之长公主,在漠沧替诸位守了整整十八年!也是哀家的元礼替你们在那狼穴堆里斡旋了十八年!是你们都说他数典忘祖,一心反哺漠沧,可你们又怎知,他这十八年来回归故国的渴望?望月思故,孰解!” 步步为饵最新章节地址: 步步为饵全文阅读地址:/read/165015/ 步步为饵txt下载地址: 步步为饵手机阅读:/read/165015/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quot;收藏&quot;记录本次(第576章 釜底抽薪,大破流言(一))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步步为饵》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7章 釜底抽薪,大破流言(二) “你们说他亲漠沧而远黎桑,说他君心不仁,试问,风族侵占秦淮那一个月,恶贼残暴,大肆剿杀我仇族人之际,是谁,冒死求来不杀仇人之令!敌国庆典当天,又是谁——拼死杀上雨花台浴血奋战!!” 那声音忽然满是颤抖,泪水大颗大颗地含在那深邃的眶里,“有谁知道,那个时候,他要忍受着丧母之痛,在那恶贼身边卑躬、屈膝!” 她在心中摇摇头,没有谁知道…… “狼族一朝歼灭,秦淮得了解放,然,天下四方尤未平!是他!领军亲自上阵杀敌数月,收复破碎山河,整个黎桑才得以全面解放!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可下面,却全身关于他的骂声!你们都道他宠幸权贵,试问,想要兴复这泱泱黎桑,这个时候,除了他的亲人,他还能相信谁?” 他父亲不在身边,母亲成了他一辈子的痛,他还能靠谁! 两年的斥政之声从未断绝,她身为他的皇祖母,岂能不站出来护他、守他! 那一刻的黎桑韫,彻底了失态。 无痕的心中就像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她可是黎桑的太皇太后啊!她也曾是黎桑的公主,是黎桑的荣耀!怎么可以…… 恨只恨斗不过体内的折磨,不能冲上前,挡在皇祖母身前! 恨自己无能,恨自己不孝…… 千般恨万般悔,皆是徒然,他终挨不过体内的折磨,双目痛恨一掩,一张面容,纸般苍白,旁人看不到他任何情绪。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连表达自我的机会都没有…… 真是滑稽啊! …… 一道狠厉的光,漠然在人群中扫过,透着各种不甘与愤懑。 眼看这场大火就要烧起来了,却突然被黎桑韫几句话浇灭…… 几处目光相照,犹如一个发号施令的响指,在半空中打响! 一副咯咯作响的钢刀猝然破空而出,眼里的目标只有一个——黎桑韫: “休要听她蛊惑人心!她便是杀害卫将军生母的罪魁祸首!” 忽听此言,所有的肝肠寸断有如冰封不动,黎桑韫惊然抬眸,与那狂徒目光相撞,那锋利,猛地在她眼中一刺—— “这般阴险狡诈之人,她说的话,又怎能信呢!” “天道崩坏,人道当兴!惩处奸佞!替孟氏报仇!” 刀一般的字眼,一时间此起彼伏! 众多心思不定的百姓,注意力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哪里有反抗,他们的目光便送到哪里…… 任何激烈的声音,都能牵动他们的心! 就好像,他们的心,生来就只有同一种功能——负责接受外界的暴击,带动情绪的飙升。 理性与非理性在他们体内斗得你死我活,终于,他们的心,突然,不跳了! 无数刀眼,像是变戏法一样,在他们眼中擦得锃亮,原本平平无奇的麻衣与草鞋,一个个都成了一等一的杀手,开始涌向城门…… “护驾!” 原本按兵不动的军队,一个个抽刀如虹,他们惊恐万状,逃的逃,避的避…… 终于是空前大乱了。 紧接着,无数蛰伏已久的黑影,心中长舒一口气,开始从客栈、从城楼上空,一跃而下…… “保护皇祖母!” 无痕竭力冲上前,却因此被洪流冲散开,皱着眉头,局势掠眼而过,方知已中计敌手! “陛下!” 所有的不安瞬间被斩断似地,他一昂首,只见将离凌空而来,“将离救驾来迟——” 那黯然的眸色刚刚被什么点亮,余光一转,只见那九层高的瞭望台上,两名悬空孩童,危在旦夕…… 他只手猛然一推:“快救百姓!” 不料,体内的冰蛇,彻底苏醒! 他的视线猛地一黑,又亮起,接着坠入一片踩踏之中…… 那蓄谋已久的刀光,终于到了他的脸上…… 一念起,天崩地裂;一念落,改朝换代! …… “咻——” 直到,那长长的弧线,不快不慢,出现得刚刚好,就像悄然射出云端的阳光,骤然将这片黑暗刺破。 “平王殿下!是平王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8章 揭开,五大门阀之斗 他的马蹄声,叱咤风云。 不知耳边谁人喊了一句,一双双慌乱的眼睛纷纷抬起,马上颀长的身姿一路呼啸着涌入朱雀街,身后一袭朱红色的战袍风中大起大落,不断将他们的视线占据…… 怔住了一般,心中的答案尚未明确,直到眉峰挺立的少年于黑压压的人群中收弓立马,眸中流星一闪,覆手擎起一柄金色长戟,刺向云端的那一刻,那日头似是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顷刻间,迸射出万千光辉! 一双双瞳孔倏尔被染成漆黑色,闪着不可预测的光芒,而那些暗流,也在一瞬间,停滞不动,截然不同的是,那面色翻作惊骇,无不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气氛莫约死寂了两个弹指,薄薄的空中,终于发出了一声爆响! “承——太上皇诏令!众人听旨!” 闻言,惊骇! 一时间,聚龙城下,万民皆跪。 …… 跨立在马上,平王飞快的目光在周遭一张张震惊不已的面目上逡巡而过,尽带嫉恶如仇之色! 果不其然,诏令初下,便有暗流率先汹涌…… 那长戟在他手中悬空一转,擒贼自当先擒王…… 一抹金色的锋芒,迅雷不及,顷刻间送向了暗流之首,“拿下!” 当是时,兵戈四起。 可就在这片威胁之后,朱雀街左翼右翼及主街三道,以宇文兖为首的宇文家三子,头扎孝布,浩浩汤汤,领军而来…… 无痕遽然抬眸,当那额心一抹白映入眼帘的那一刻,心中不禁为之一颤! 今日, 乃是宇文老将军入殓出殡的日子,这个时候,宇文家三子,本该在城郊红山,送老将军最后一程…… “宇文兖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那战马上一声霹雳的长啸过后,忠义的宇文家军飞快涌流,一时间整条朱雀街被围得水泄不通…… 鳞次栉比的城楼上,两面开弓,四面夹击,将离手操藏锋,步步逼近,眼中是杀气腾腾…… 侯雉、霍傧一退再退,回首方知已深陷包围之中。 他二人脚跟一顿,两相照面之时,目中满是确定,旋即,手中防守的长剑猛然飞起,脚下的步子如拉开的长弓,不断向前…… 从城阙飞檐开始,大片大片徘徊着的云影逐渐散去。 十名受控的妇孺得救,廑王府府兵,分别以侯雉、霍傧为首的十人团,及以吕勐、文戎为首的百人团,全部落网。 这场持续了近三个时辰的“朱雀街兵变”,宣告结束。 …… 嘉成宫。 “两年前,京中门阀斗争激烈,以卫、武、霍、王、闫为首的五大门阀之间的斗争更是从未断绝。从你历经两朝的皇祖父到你的父亲,他们为朝廷屡建奇功,甚至已经到了功高盖主的地步……你皇祖父过世之后,整个卫府便逐渐走向没落,你父亲除了归京替你皇祖父守孝,十八年来守在北漠从未回来过,整个卫府从那时候开始,便成了众矢之的。 “你父亲十八年从未归京,成了他们口中哀家与你父亲感情不和的噱头,当然,这只是冰山一角。四年前,闫氏一族不知从何得到消息,你父亲生母孟氏入京了,哀家当时并未在意。只因早在之前,那几大门阀在你父亲非哀家所出这件事上大做文章的风波,时时有之,以至于每隔一阵子,便有人找上门,借寻子之机,迫害卫府。 “因此,孟氏几次登门,皆被海姑姑拒之门外,孟氏初入复杂的京都,并不知这门阀之斗的厉害,故而被闫氏一族暗中利用。也因如此,等海姑姑去彻查孟氏时,才会弄巧成拙,误以为孟氏也是闫氏一族一手安排。这便为后面孟氏登门寻子连连遭拒、甚至引来杀身之祸,埋下了祸根。 “闫氏一族一次次借此生事,幸得孟氏机敏,哀家也不愚,才没让奸佞得逞。可遗憾的是,等哀家从孟氏那得知其中隐情,孟氏的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那个时候,你父亲又远在丹不丹东与蚩厥交战,烽火之中,家书有去无回,哀家唯有暗中寻访名医,待孟氏痊愈再教她母子相认。很快,漠沧入侵,秦淮沦陷…… “秦淮战争刚刚结束,你父亲归来,却因你母亲的事奔波四方,日渐心如死灰。同时孟氏病得愈加严重,好几次连哀家都不认识,甚至,已经忘了自己为何入秦淮,哀家担心若你父亲此时与孟氏相认,会承受不住这样的心理压力,与海姑姑商议后,决定晚些时候再告诉他真相。不料,他一朝踏上了远赴南陵的不归之路…… “随着朝局突变,闫氏一族贼心不死,再次利用病重的孟氏,设下一出毒计,造成哀家以金针毒杀孟氏的假象……” 此时的孟氏病情恶化,时而清晰,时而游离。 深夜卧榻之时,耳听雨打芭蕉、檐前雨漏,过往之事历历在目,秦淮这几年,因为她的执着,深陷门阀斗争之中,实在愧对卫府…… 眼睛闭上那一刻,前尘往事皆随风而去。 次日忽然同她道,想要离开秦淮,回寻阳去看一看,她劝她再等些时日,南陵的书信已在路上,待他回京,不日她母子二人便可团圆,孟氏却摇了头,良久没有说话。 她自知时日无多,既不愿再面对生前故人,亦不愿活着的人悲伤,临行前,请求她,永远不要告诉延世生母真相。 另,她说,临了,最不放心的便是延华、延恩,两个姑娘明日找上门,务必要向她们隐瞒行踪。 孟氏离开当天晚上,她心中难安,遂连夜写了家书,将生母寻子之事悉数道尽…… 卫凯旋收到书信,懊悔不已,旋即策马奔赴连同秦淮与寻阳一带。 应是母子连心,上天垂怜,母子二人再次相遇之地,竟是当年走散的明月客栈。 明月客栈之中,母子相见,一声母亲耳边刺响,整个人彻彻底底崩溃。 一时间,客栈换作公堂,黑心店家将当年作案之人一一牵出,一桩三十二年的冤案沉冤昭雪,店家等人皆被绳之以法。 当熟悉的面孔与熟悉的事一一在面前重现,孟氏一朝清醒,大喜大悲。 客栈之中,母子二人说了一夜的话,卫凯旋在热泪盈眶中安然睡去。 翌日,孟氏留下书信,独自登了九云山道观,从此了却尘缘。 卫凯旋醒来之后,九云山道观前,跪请母亲下山终无果,观主出门一番箴言后,道观门前三拜,终下山离去。 “得知这些,皆是从你父亲的回信中。临了前,能再见你父亲一面,便了无牵挂了。孟氏这一世活得太累了,远离俗世纷扰,既是救赎,也是圆满。信中,你父亲提到,希望哀家能帮孟氏完成临行前的嘱托。一切既尘埃落定,哀家也彻底释然了。 “只是,闫府一朝被哀家灭族,许多流言也由此而生,哀家以为,金针之事,除了闫氏一族,不会再有人知,谁曾想,两年后,此事竟恶演到了这般地步。” 无痕满是于心不忍:“两年前伊始,皇祖母身上既承受了这么多,为何不讲这些告之儿皇,是儿皇不孝,让皇祖母受苦了……” 黎桑韫替他拂去眼角的泪,微笑道:“当时天下四方未定,元礼征战四方,肩上承载的,是护国重任,这些纷纭俗世,自有皇祖母在。” 见此,海姑姑不禁道:“还请太皇太后、陛下,皆莫伤怀,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值得庆幸。最重要的是,无论外面的流言闹得多凶,太皇太后与陛下的心,始终都是向着一处的!” 无痕点点头,的确值得庆幸,他不禁看向海姑姑和温公公,道:“在朕最迷茫与困顿之际,对亏有两位在朕身边,及时点醒朕,朕才没被那些流言击败……咳咳……” 方说两句,无痕便突然咳了起来,一下子惊动了三个人的心。 温公公赶忙出殿去催请太医,黎桑韫紧紧握着元礼的手,目中哀哀,道:“元礼生了这么重了病,为何一直瞒着哀家啊……” 无痕缓了缓,望着皇祖母,摇摇头,神色向好:“老毛病,儿皇早就习惯了,不妨事的……” “你莫要骗哀家了,他们都说,在风华殿那会儿,明知那毒在半个时辰之内要发作的,你还不要命地往聚龙城外跑,今日那情形那般危急,倘若你因此有个不测,你教哀家如何去面对你的父亲,如何去面对黎桑数万万百姓!”黎桑韫更咽地说。 无痕目光停在那里,城门下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百姓…… 这二字,蓦然落在他心底,竟是沉重。 他蓦然看向皇祖母,问:“皇祖母,您说,百姓,还会相信儿皇吗。” 他的眼神竟是那般迷茫,黎桑韫心疼至极,紧紧交握住那双手,语调深沉: “会的!一定会的!今日之后,不光是秦淮的百姓,全黎桑的百姓,没有一个不信我们的元礼!不光是他们,还有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将拥护你,爱戴你!” …… 翌日,风华殿。 石蹇匆匆登殿,报:“陛下,查清楚了,从三个月前开始,即卫国公离世后,太皇太后便多梦、少食,据太医院报,太皇太后有在服一种药调理,石蹇查过,这药并无问题。问题的根本,在太皇太后本身,太医说的很模糊,总归是一种,类似梦魇缠身的心病,时时导致精神不振,甚至时常错乱。近一个月,病情有加重的趋势,据海姑姑说,太皇太后时常会看到一些不存在的画面,这些事情,与当年欢妃一事和小姐一事有关……” “万寿宫呢,伺候的人都查过了吗?还有那些经常出入万寿宫的人呢?”无痕质问。 “都查过了,伺候的人,都是海姑姑在盯着,”石蹇又道,“还有,廑王妃这几个月去万寿宫拜见的次数比较勤,甚至比司徒皇后去的,还要勤……” “廑王妃?”无痕目光跳了跳。 石蹇确定地点点头:“当石蹇怀疑起廑王妃时,海姑姑也迟疑了,她道,好几次,她似乎都被廑王妃有意支开,事后,太皇太后便会突然做下一些决定,譬如,关于单九思与卫钜两件事的决定,当她问起太皇太后是否要请示陛下您,太皇太后很快便否决了,只以不给您添麻烦与增加负担为由避之。海姑姑还补充说,这段日子,太皇太后对廑王妃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宠爱,连她也有些看不明白。” “没想到,一直以来竟是她在背后蛊惑!”无痕紧紧捏着龙座,眉心皱得紧紧的。 石蹇道:“廑王入狱后,太皇太后念廑王妃不知,有意保下她,廑王府才未被完全查封。到目前为止,除了廑王身边随从宗宪自夜宴之后始终下路不明,廑王府府兵及各路江湖高手悉数落网,陛下您看,是否要借此机会,下旨逮捕廑王妃,彻底查封廑王府!” 一旁静立良久的季青云,沉沉道:“这位廑王妃,究竟对廑王的事知道多少,仍是未知。若轻易定罪,不仅有失公允,而且会引来太皇太后对陛下的猜忌,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石蹇异议:“太皇太后这个时候必然能理解陛下” 季青云立马瞧向他,“太皇太后,早已不是曾经的太皇太后了。她老人家,病了。” “难道就由着廑王妃继续在太皇太后身边蛊惑吗,这不仅是在害太皇太后,更是害陛下!”石蹇一想到那个女人便恼火。“陛下,依石蹇之见,太皇太后的病,定然与廑王妃脱不了干系!” 无痕沉默着,脸色很难看,过了一会儿才说:“季太师说的对,廑王妃到底参与了多少,尚无定论。” 卫府中的那段光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回过头,看向季太师,“不知太师,可有良策?” 眼底的思虑一闪,季青云微微竖直脖子,刚想开口,一看到陛下眼中正闪着的忧愁……又不免将头低了下去,恭恭敬敬禀手回复: “回禀陛下,可能,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一次,可能需要在陛下身上做点……文章……” 无痕听得迷糊,石蹇眼神亮了,眼睛在季青云和陛下那左右看看,有些嘿嘿:“对付廑王妃,从陛下身上?难不成,是……” s:///book/3/3873/87757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9章 故技重施 万寿宫,安福殿。 这一天,无痕一下早朝,便像往常一样去拜见皇祖母。 “皇祖母身体可有好些吗?”无痕拉着皇祖母的手一并坐了下来。 黎桑韫笑着点点头,眼神十分明亮,“好,都好!皇祖母看到朝廷内外一片安定的局面,这心中,便无比得踏实!” 无痕嘴边挤出一抹微笑,抬眼,见海姑姑送过来茶盏,调了调坐姿,伸手从海姑姑那接过茶盏,亲自替皇祖母斟茶。 海姑姑笑着会了意,恭敬退到一侧。 “儿皇能走到眼下这一步,全凭皇祖母在儿皇身后替儿皇出谋划策、安定内部!现在回想起这两年的时光,方明白皇祖母处处为儿皇考虑,反倒是儿皇,有些时候,太不懂事,拂了皇祖母一片苦心,儿皇实在是惭愧……” 无痕含着一口愧疚,将茶盏敬到皇祖母面前。 “元礼能明白哀家的心意,哀家便放心了!”黎桑韫抱着接过来的茶盏,垂着眼角盯了一会儿,再开口,难掩遗憾:“只是啊,有些时候,有些事,连哀家都不知道,哀家这么做,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总归有所欠缺!” 无痕立刻说:“儿皇始终相信皇祖母有自己的考量,” 黎桑韫忙打断:“你切莫为哀家开脱,卫钜与单九思所犯的那些事,海姑姑都和哀家说了。” 闻言,无痕目光一顿,手心不自觉捏了把汗。 黎桑韫语调沉沉道:“其夫罪孽深重,其胞弟同罪,可怜扈三娘子以命谢罪,这个时候,哀家想着,能保一位,便是一位,也好教扈三娘子的亡灵,早日安息。哀家想着,仅此一劫,单九思定能悔改,尽心效忠朝廷。至于那孽子卫钜,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元礼不必有任何顾虑。” 听到这番话,无痕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千言万语在一躬,“儿皇,多谢皇祖母……” 皇祖母饮茶之余,他抬头时,注意到榻上有许多女工活,忍不住好奇地问:“皇祖母怎亲自动起针线来了?” 海姑姑去接杯盏,黎桑韫随眼看过去,拾起案中绣棚,安详地说:“快过重阳了,绣些菊花,点缀在你们祭祀礼当天穿的吉服上,一来保佑你们吉祥安康,而来祝愿鼐公祀一切顺利。元礼觉着好看吗?” 他早已迫不及待想亲手触一触那些栩栩如生的金色图案,忽然赞不绝口:“好看!极好看!有劳皇祖母了!” 黎桑韫眼中自当满是欣慰,只是,那笑容逐渐凝固住,“就不知道,你父亲看了会不会喜欢。” 无痕立刻说:“父皇看了定然会喜欢!” 黎桑韫微笑着点点头,祖孙二人挨得更近,那菊花多多惊艳,既开在两个人的眼眸里,也开在心里。 …… 海姑姑送走君主,意料到什么事要发生,赶忙掩了殿门,回去看太皇太后,眼神一怔,“太皇太后……” 本该要亲眼看着她的元礼出了宫门,她才放心的,偏偏是他动身那一刹那,心中猛地一错愕,她彻底僵住了…… 黎桑韫晃了一下脑袋,看着海姑姑,满是胆颤地问:“……姑姑,可看见了?是真的吗?” 海姑姑不敢欺瞒,直接说:“是真的!那玉佩,与当初打回廑王妃手中的那一块,一模一样!平日里,君主玉带上所系的都是其他玉佩!今日竟换成了廑王妃那块!” 最后一通鼓,轰地一下,在黎桑韫耳边敲响! 海姑姑慌乱起来:“寿宴那夜,那传情的玉佩是您命老奴设法从君主那取下,才没教廑王妃心思得逞,也是您深夜传召廑王妃至此,当面揭穿玉佩,并要她从此与君主做个了断!如今……这玉佩……这玉佩,怎会突然,回到君主身上!!?” “小……嫫,她——”一时间,犹如急火攻心一般,黎桑韫神色惊恐,面目呆滞,舌挢不能下。 …… “皇姑祖母,小嫫没有,小嫫没有啊!” 被急召入宫之前,她筹备了一夜,本是为廑王殿下求情而来,不曾想,话未开口,便已教太皇太后怒火中烧! 海姑姑笔直站着,狠厉的眼神飞快地从廑王妃身上移向殿外:“带进来!!” 喊冤的动作一时间按兵不动,廑王妃眼神一愣,忽见一个罪婢被送到了自己身边,一个劲磕头乞饶…… 海姑姑道:“廑王妃昨夜安排这罪婢将玉佩送到君主身边,是想暗示君主什么不成?” 廑王妃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盯着那罪婢张大了嘴巴,疯狂摇头,“我根本就不认识这婢子!皇姑祖母,小嫫根本不认识她啊!” 那婢子陈罪完,便被海姑姑送出去了。 廑王妃争辩不过,又见皇姑祖母迟迟不发一言,连滚带爬送到她的脚下,泪如泉涌: “皇姑祖母您一定要相信小嫫啊!自上次,小嫫得知,在卫府时,表哥送给小嫫的那块,所谓,传达情意的玉佩,是小嫫的婢子,暗中,一手安排的,小嫫便彻底死了心,对表哥,再不敢有它想…… “自那以后,小嫫始终谨记皇姑祖母的话,好好侍奉廑王殿下,小嫫真的有听您的话啊!” “玉佩,既断了情,又为何还会再次出现!?” 海姑姑手心一举,那刻有“与子偕老”四字的玉佩,猛地砸在了地上,就像那夜一般。 “到头来,只不过,听话的是廑王妃,动摇初心的,也是廑王妃罢了!” 再见玉佩,惊心! 廑王妃僵跪在那,冻住了的眼泪,一瞬间,砸出了眼眶…… 回想起数月前……廑王府,白首阁中,一怒之下,婢子式薇正要将那两块害人的玉佩砸入火盆之时,是她上前叫住了,是她捧着那玉佩哭得肝肠寸断,亦是她开了锁,将那玉佩永久搁置,只当是“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眼泪一颗颗砸在那玉佩之上,心如刀绞…… 有关那玉佩是如何流入这宫中,又是如何到了君主身上,仿佛都是徒然…… 太皇太后终于发话,将沉重的气氛打破: “哀家始终觉着有愧于你,才会玉佩之事既往不咎!对你宠爱有加!你万万不敢却在这个时候,故技重施!重蹈覆辙! “哀家所恼,从来不是你爱上了不该爱上的人!哀家所恼,是你——三心二意、始乱终弃!你既一朝痴心于廑王,便不该在廑王府倒台之际,对之始乱终弃!另,趋炎附势!” 闻言,似晴天霹雳! 萧美嫫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 任凭她如何哀求,再也无法撼动皇姑祖母。 那道,终身囚禁廑王府,的懿旨,随之而来。 …… 萧美嫫惊坐在地上,目光再也不会跳了,她知道,一切都完了,她再也救不了廑王殿下了…… 走出安福殿的那一刻,她面如死灰,脑海中一片死寂,始终有个问题,针一般,扎在她心里最深处, 皇姑祖母,为何要说,始终有愧于她? 为何…… 那花瓣落了一地,竟教人心悸…… s:///book/3/3873/878308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0章 一卷纷纭权后策 “都是哀家害了她!都是哀家……” 安福殿中,一直怒气冲天的黎桑韫,这一刻,终于卸下了那层威严,整个人垂头倚靠在坐榻上,任由泪水大把大把流出眼眶…… 计策成功的喜悦,丝毫没有引起海姑姑内心的波澜,反倒是听到这般声音,瞬间心如刀绞,忙躬身上前,安慰连连: “太皇太后切莫这般说,一切都是廑王妃咎由自取!是她在关键时刻动摇了初心,是她对太皇太后您怀有二心!您赐她这般下场,已是仁慈义尽!” 黎桑韫把着海姑姑的手,微微抬头,一双婆娑眼泪,定定地看着一处,犹似风中残烛。 仿佛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逐渐沉寂下来。 她忽然轻轻摇了摇头,语调泫然:“两年前的那场翻天覆地,百年黎桑,卫氏相替,元礼他初登大宝,拥护者,寥寥无几!整个朝政,名存,实亡!为巩固皇室,建立威信,第一步,便是在最短的时间内,立后! “皇后人选,既要是名门望族,又必须得是,功勋世家,方能,立住皇室根基!当时是,京中名门望族倒是不少,可功勋世家,却是稀少!哀家率领整个天伦府,查阅宗亲档案,三天三夜,愣是没合过眼,这才有了几位合宜人选! “萧家嫡女,萧美嫫,出自军统世家,秦淮兵变之际,整个萧家军为挽救危局,几乎是全军覆没!仅凭这一点,便无可挑剔。再三论其品貌、才情,更是,出类拔萃!既有人选,便借着大肆追封萧家之机,暗中放出有关新后流言,以听一听,民间风声! “同时,哀家将萧家这位嫡女,过继到卫府,一来,照拂功臣之后,以不教天下人寒心,二来,由哀家亲自过目,察其品性!” 海姑姑接过话:“相处几日,太皇太后对这位萧家嫡女,甚是中意。遂,安排君主与萧家嫡女,以表兄妹身份在卫府相识,培养感情。奈何君主性子过于冷淡,对感情之事,始终不上心。您便想着从萧家嫡女这边入手。您说,如此这般,君主再冷的心,也要被捂热! “只是,萧家嫡女过于腼腆,您几次暗示她,主动一些,效果却是甚微。遂暗中安排婢子式薇,以君主之名,以玉佩传情,教萧家嫡女,彻底卸下防备。此后,萧家嫡女,在君主那,算是情根深种……” 这祸根,便是从那时埋下的…… 黎桑韫眉心一皱,难以启齿。 这个时候,有个一直被遗漏的名字,忽然被发现。 正当她准备在新后书上,定下萧家嫡女的名字时,天伦府送来新策——司徒太师之女,司徒姌! 这般女子,十六年,养在深闺人未识。 当这样一位人物被发现后,原因不必赘述,整个天伦府,一致认为,放眼整个黎桑,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但唯一的缺憾是,这位最得意的新后人选,距婚嫁年纪,还差了月数…… 最后,两下相权,决定暗中在宗亲卷上更改司徒姌的年纪以瞒过天下之人,这才有了,当朝司徒皇后。 黎桑韫静坐在那,万分神伤。 海姑姑立在一侧,有些恍惚,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太皇太后…… 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果断,坚定。 索性,又她来帮她斩断那些杂念! 海姑姑眉心一皱,当即跪了下去,语调是万分果决: “太皇太后,是您说过的,欲有所得,必有所舍,复国重任面前,每个人自当义不容辞!当初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挽救时下危局,为了黎桑之未来啊!” 黎桑韫哀哀抬眼,前倾着身子,去拉海姑姑的手,“……当真,是如此么?” 海姑姑点点头,没有一丝犹豫,一下子将那双手牢牢攥住,不再让它有一丝颤抖…… …… 守在一旁,看着太皇太后安安静静地绣着那些菊花,海姑姑不禁问:“太皇太后真的决定好了吗?” “决定了,”太皇太后停了停手里的针线,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就由元礼,替哀家,将这些祝愿,送到他父亲面前!” “可是,这两年来,您最惦念的,不正是将军吗?您盼了这么久,总算是将鼐公祀盼来了,眼看,就能见到将军了……”海姑姑揪着心说。 十八年的等待熬过去了,自两年前卫府门前将军辞别,自此,等待无期…… 她看了一眼绣棚上开着的菊花,淡淡道:“哀家留下来,为元礼,最后再做点什么……”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1章 美胡刀 寅月宫,夜幕遮天。 黑衣男子站在宫墙上,一副狼眼面具下,犀利的眼神,在远处轻轻一闪。 一组巡察的士兵刚从宫道尽头消失,那黑影也随之消失。 浩然殿中,一缕墨香随檀香飘散开来。 男子径直入殿,头上的连衣帽落下,露出一张肃穆的脸,朝着屏风下盘坐之人,躬身参拜:“世子。” 手中握着的狼毫犹如行云流水,漠沧无病,向往常一样开口问:“东宫那边,如何了?” “回禀世子,燕淑仪已经知道了!”男子没有丝毫遮掩。 漠沧无病发力的手腕顿时一僵,眉心缓缓皱下……没想到比他预想的要快一些。 那纤细的狼毫,犹如刀尖,在宣纸上,勾出“孕”字的最后一笔,“反应如何?” “惊恐万状!主仆二人已经彻底乱套了!燕淑仪的状态,极为不利。”男子盯住世子的背影,说。 漠沧无病搁下狼毫,露出半张冰冷的侧脸:“即刻前往东宫,寸步不离盯着她,别让她毁了本世子的计划!” …… 灰蒙蒙的东边,启明星闪了一下,忽然消失不见了。 此时,距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寝殿里,宫灯如昼。 镜中之人,面若冠玉,服饰穿戴整齐,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华丽的盛宴一般。 漠沧无病遂掩手,示意侍人们可以退下了。 耳边一片齐声应“是”后,便见那镜像里, 一张张低着的脸,被拉得越来越远,最后跳出了镜子,只留下脚步,匆匆而去。 左右昂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会,随后又唤来一侍人修裁胡髭。 …… 异常寂静的寝殿,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漠沧无病手肘支在妆台上,垂着脑袋小眯了一会儿,一睁眼,透过镜像,看到了侍人半身。 “怎么来得这么慢。”他掩唇作了一个哈欠,开始坐直身子。 直接跳过了侍人的回应,只昂首示意了一眼妆台上的美胡刀,“动作伶俐些!” 那脚步缓缓上前,最后停在他座位身侧,一弯幽邃的人影下,那扁平的美胡刀,却是锃亮如雪…… 见刀起,漠沧无病昂起首,眼睛一掩,开始间隙闭目养神起来。 当那抹冰凉,乍然与他喉头的温度撞在一起,那执刀的手腕登时侧立住…… 那镜中,却是面不改色。 紧接着,那冰凉,逐渐与下颚的温度融合在了一起,不紧不慢。 漠沧无病眼睛似睁非睁,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刀挨喉结都不曾跳错一下,却在这一刻乱了! 再睁眼,那细小如枝的玉腕,已紧握在手,“怎会是个女婢!” 这寅月宫,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出现过女婢了。 下一瞬,那镜中之颜,已完全显露。 四目一对,竟震住了…… 翾妃! 眼底的锐光一闪,深黑色的长睫随之一掩一张,镜中,他的眸色瞬间翻作七分好奇与三分悠然,“老师!?老师怎会于此?” 下意识想要起身,手腕间,却始终有一股压迫力,自上而下。 白饵紧紧盯着镜中之人,昔日不羁与随性的世子,早已变幻成了另一个人。 亦或是说,是狐妖褪去了画皮。 “为何那般嗜酒?” “醉后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万事皆已定,浮生空白茫!人醉后会感到天地广阔,心胸舒畅;以酒度日,消磨时光,会感到时间漫长。所有的事上天都已定好,人活着,就得及时行乐!” “身为世子,你不争、不抢?” “大厦千间,夜眠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一升。取我所需,便足矣!为何要争、要抢?” …… 昔日园中与之交谈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回响,再睹眼前之人,委实有些不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2章 毁灭!阳奉阴违 昔日寅月宫中朝夕相处的师生情谊一一枉顾,到如今,他二人之间,唯剩了手中那柄——彼此相持的美胡刀! “你想借燕淑仪这把火!揭开皇室丑闻!对不对?” 她直接开门见山,每一个字都落在刀尖上。 “老师,您在说什么?”那两只瞳孔漠然一笑,脸上满是糊涂之色。 白饵渐变的眸光一闪: “两年前!你千里赴秦淮,被迫入宫!而你的母妃,则被萧皇后一手困在漠沧皇室! “所以,你便被迫听命于萧皇后,在黎桑,名为世子,实为细作! “为了击垮漠沧无痕、摧毁黎桑的朝政——这两年来,你不断生事以诽谤自我,使得朝野内外对你这个世子骂声不断!” 说到这,想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你漠沧世子,恶贯满盈之罪名,已在前期做好了满满铺垫!可你没想到,漠沧无痕会对你一再忍让,鼐公祀在即,” 她摇摇头,几乎不敢相信, “你想借皇室丑闻,逼漠沧无痕对你下手!只要你这座维系两国和平的桥梁垮了!萧皇后便有足够的理由起兵!不日,漠沧和黎桑的战火便能彻底烧起来了! 埋葬在两年前的那段深仇大恨,一下子被烧起来了! “好一出——阳奉阴违!好一颗——狼子野心!” 一直幽闭着双眼的漠沧无病,在这一刻,微微垂眸,视线以下的地方,横在她手中的那柄美胡刀,早已从他的下颚,滑向了他的要害…… 那饱受威胁的喉结,像通渠的活水,轻轻一滑,他不禁悻悻道:“看来,老师都知道了。” 这般语气,顿教她心中一惊! 须臾,他笑着抬眼,蓦然对上了那双世间少有的明眸,“所以,此番,老师冒险逃出冷宫,是为替表妹泄恨而来?” 闻言,那两只完整的瞳孔,从中断开两道裂痕! “……是你!是你强暴了燕艳艳!!” 那般不可置信的真相,终于被肇事者亲口道出…… 真像一个闷雷,从天而降,什么东西,彻彻底底地塌了…… 颤抖,止不住地颤抖! 一时间,白饵三观毁尽,万丈怒火一时无处释放,最后化作一个霹雳的巴掌,响在耳边! “为了再一次挑起两年前的战争,你可真是不择手段啊!” 怒吼,歇斯底里地怒吼! 灯罩里的蜡炬烧干了,就连窗外的天色,都亮了。 漠沧无病一只曲张的拳头撑住了镜台一角…… 只当是老师惩罚弟子,任凭那抹炽热在脸颊蔓延,他自岿然不动,悉数神情都藏在了最暗处,包括,那柄,自高向低,恰好被他接住的,美胡刀…… 终于,眼底的得逞一闪,连同那抹觉醒的刀光—— 她被迫步步逼退,一股意想不到的冰凉,爬上了炙热的背脊…… 这个时候,不知道哪里传来拍案之声…… “世子呢!即刻唤你们世子出来见朕!!” 漠沧无痕——这个名字,顿时落在了她的心底! 她的眼神飞快,从那抹刀尖,传向了寝殿之外…… 那倜傥的身躯终于立了起来,有恃无恐地说着:“怎么,翾妃娘娘?可是害怕了?” 她猛地看向眼前之人,目光愕地一跳—— 开口的是他,音色却与漠沧无痕如出一辙! “啰音术!” 江湖传闻,漠沧以西的蛮荒之境,流传着一种啰音术,修得此秘术者,可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任何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达到真假难辨之奇效! 这般声音明白得太迟,漠沧无病眼角眉梢的邪魅一闪,猛地将人甩到榻上之后,便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手肘猛烈撞在榻沿已经脱臼,她两颗灰白的珠子直直地仰视着他,余光里,随着窗外的变化,周遭亮了许多,可是,一切也因此变得恐怖起来…… ……他到底是谁。 这般悄怆在她眼中一闪,忽然,那榻子发生了震动! 漠沧无病早已在她摔下去的那一刻,启动了榻上的机关。 笼中金丝雀,榻上玉美人。 冲着那花样美好的容颜,他不禁笑了笑。 “漠沧无病!你想干什么!” “本世子方才忽然想到,倘若我这个维系两国和平的世子,强占了漠沧无痕最爱的女人,他一定会在一怒之下杀我以泄愤?” 那俊逸的目光在那细长的眉弯上盯了一眼。 “你疯了!” 眉间似有风月,他举头对着那窗外,不徐不疾:“如此,这两国的战争,挑得,岂不是更快些?” 冠中玉簪一抽,解落三千墨发,那颀长的身形侧躺而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3章 她素来狡猾、多诈! 冷宫,厚重的宫墙,像连遭了好几场暴雨的冲刷,开始逐渐蒙尘、掉色,与那灰白的天空,日渐融为一体,像一幅写意的画…… 乌鸦飞走了,只剩几根枯枝,光秃秃地伸在宫墙外面。这次第!怎一个荒凉了得?索性,还有几缕薄薄的冷烟,相依作伴。 “陛下!翾妃娘娘昨夜染了寒疾,此刻正卧病在榻,恕不能迎驾!” 鸾镜紧紧参拜着,脑袋不敢抬一下,身后,两扇宫门紧掩。 “那就让朕进去探望一眼!”无痕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脚下的步子和眼里的目标都很坚定——入宫! “陛下万万不可!!”见那龙靴一动,鸾镜当即扑跪下去,双掌撑在泥土里,逐渐发麻,“翾妃娘娘染得的是寒疾,不宜相见!请陛下务必保重龙体!” 无痕寸步难行,只能冷冰冰地怒视着脚下堵门的宫婢,最后忍无可忍了,直接示意了一眼一旁的石蹇。 石蹇会意,昂昂首,命两旁士兵上前破门。 鸾镜被撞倒在地,一袭罗裙是彻彻底底地脏了,侧坐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仰视着粗鲁的士兵用暴力将宫门甩开! 转眼,园中,一条荒芜的走道,笔直地通向了两扇紧闭的殿门…… 她这些天,就住在这么? 无痕的心,瞬间轰隆了一下。 门开了,却没有反应,石蹇不免一旁昂昂首,提醒了一下,“陛下……” 他莫名深吸了一口气,脸色融进了写意画的格调里,牙口一咬,直奔里面的宫殿! 一盏茶前,有人通风,道,翾妃娘娘已经私自逃出冷宫了。 他本不信,最后还是动摇了。 方才见那宫婢那般为她遮掩,真相大白了! 都走到这个时候了!廑王府已经倒了! 真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执迷不悟! 该怎么去形容她呢? 忠心事主? 还是对他恨之入骨! 他再也不信石蹇之前替她说的那些好话了! 再也不信了! 这一次,他以为他可以借题发挥,让她彻彻底底地死了那条替廑王扳回败局的心,哪怕让她加倍恨自己! 可偏偏,在两扇殿门被他猛然推开那一刹那,心,好像不会跳了…… 白饵手肘支起半个被一床烂棉被裹着的身子,眼神呆呆地望着殿门口,透着几缕惊慌,“……” 唇焦口燥呼不得,最后还是靠极力咽下一口气,从勉强发出一点声音:“……陛下怎么来了?” 两只手不知往那放,只是忙着捏住被角,忙着掀开,忙着下榻…… 他站在那里,交立着的眉头,一刻也没松开过,眼神充斥着各种不信…… 脚下快如闪电,冲了进去! “臣妾参加陛下!” 这般声音响在耳边,他完全没有兴致,两只针一样的眼睛巡视个不停,妄图凭着蛛丝马迹,从中找出破绽! 找出破绽,然后拆穿她! 她一定背着他做了什么! 她素来狡猾、多诈! 他的女人,他懂! 转眼,却又一无所获! 最后,定在那里,两道寒光打落在她的身上,不闪一下,就像一个永不妥协的将士。 “陛下怎会突然至此,”她不禁问,当是破冰,眼神提了提,看了看外面的天,“陛下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上早朝么?” “不上了!”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教着旁人看不懂了…… “……”白饵无话可接了,安安静静地低下了头,像以前一样。 “朕难得来一次!”这般温柔的话,说出来一点也不温柔……无痕始终呛着一口气,眼神满是冷酷地睥睨着她:“翾妃就没什么想要和朕说的么?” 看来是方才的怒气已经散了,就看翾妃怎么回答了。 守在外面的石蹇,这一大早的,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 可是白饵没有回答。 早在之前,本该是要费尽心思见上他一面,再动些谋略,把离开冷宫的计划提前。 但这个进度太慢了,燕艳艳肚子里日渐成形的孩子,以及漠沧世子的那把火,可不会等人! 好在一切尘埃落定,无事了。 她内心舒了一口气,他既等着她的回答,那她便给他一个回答: “眼下鼐公祀在即,陛下还是当以朝政为重。” “你!” 谁能想到是这个回答。 无痕反正是想不到。 他强压住一口怒气,笑面虎一般点点头,又放下了身段:“还有别的么?” 她真是一点也不慌乱,应言:“臣妾定在冷宫中静心反思己过,陛下勿念!” “不必!” “什么?” 白饵抬了一下头,望住了那拂袖而立的背影,要允她出冷宫了? 他岂会念着! 是不必念! 是不会念! “不必念!” 他站定,更正,过犹不及,欲盖弥彰。 昂首扩胸盯着殿门外,一字一句器宇轩昂,生怕老天听不见: “既然翾妃这么喜欢待在冷宫,那便慢慢待着!石蹇!走!” 石蹇意识慢了半拍,没吱声就灰溜溜跟上去了。 “恭送陛下!” 白饵起身,倚门而立,清晨的凉风在殿前的园子里乍然吹起。 不经意抬眼,那枝头绕着的寒烟,已不知去向,空落落的。 …… 回风华殿的路上。 “陛陛下……就这样了吗?”石蹇脚下飞快,已经跟不上君主的步数了。 “哼!”他一声冷哼,随风消散,再也找不见。 石蹇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冷宫方向,如数景致已越来越远…… 他讲认真的,“陛下这是打定主意,不要翾妃娘娘一同去南陵了?” “怎么?她留下来,难不成会遗下什么后患?”无痕瞧了石蹇一眼,“你不是一直坚信她有自己的判断,能明辨是非么?这会儿,怎么担心了?” 石蹇摆摆手,说说笑笑解释:“不是不是,属下的意思是,此去南陵,应该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可以把往日误会说开……” 无痕没听他的,眼睛幽地一闭,径直往前走。 这一次,且看她会如何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4章 欠你的,还清了! “廑王当诛!廑王当诛……” “放本宫出去!本宫要面见君主!本宫要面见君主!!” 亡奴囹圄最深处,那个声音狂嗥了一整天,憎恨焚心。 狱卒们都以为她疯了,不愿再搭理,陆陆续续地走开了。 渐渐,这座被黑夜紧紧包裹着的囹圄,只剩了她一人。 她报了一辈子的仇,一切就要这样潦草结束了吗? 江沉吟孤坐在狱中,眼神始终不眨一下,恨与不甘,嵌在她的瞳孔里,像一团琉璃火。 让它为之改变颜色的,是那个人的出现…… 王漭来了。 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还是穿着一副戎装。 在这水一般沉的幽暗里,那裈甲,还时不时闪着鳞光。 她以为,他俩已经完了。 起码,从那日他出卖自己开始,就已经完了。 “小喏。” 受不了这样的声音,江沉吟的心开始操控不住地狂跳起来。 眼神转向它处,没有看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气氛持续死寂着。 半晌听不见他的回应,逐渐让她感到不安。 短暂的几瞬,仿佛整个人都被那种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混乱操控住了,以至于,当那只温柔的掌心忽然落在她一只肩头,整个心都在猛烈颤抖! 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像是在掩盖什么,“你我早已恩断义绝!你走!别让我再看见你!” 为了半生荣华富贵,他那么容易就把她出卖了! 而今,他身上那副崭新的甲,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也好,起码在他这里,没有任何亏欠了! 她忽然拔声,一字字的光明磊落: “从今以后,你去做你的高官!去搏你的前程!我江沉吟欠你的,还清了!” 一字字的两不相欠落在心里,也让那个见惯了沙场上手起刀落心早已比玄铁还硬的王漭将军,体会到了何谓撕心裂肺。 不辨不行,他毅然上前,“你知道的!那从来都不是我的意思!是君主……” 他紧紧注视着她未挽的三千青丝,眉锋飞挺,眼底的光始终不闪一下,他不相信,这点误会可以将他们击散! 闻言,江沉吟心中一狠,牙根猛地咬紧—— 她本该借题发挥,与他断个干净,他的心死了,她就无憾了。 可话到嘴边那一刻,所有写在脑海中的话间逻辑,瞬间被什么给擦去…… 终于,这样的迟疑,让虫蚁有机可乘,一点点爬进她洞藏的死穴…… 而她,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痛痒,长睫凄然一掩,一张原本冰冷至极的面容,终究被泪水肆虐去! 那颤抖不止的身体,一下子被他颀长的的臂弯从身后抱紧。 似乎只有在这样一副挺拔的身躯下,她才会显得渺小,可依可偎。 她挽着他的十指,泪水止不住地砸出眼眶,情难自已。 像一座傲立了千年的冰山,终于融化,奔向了环视之下那些让艳羡已经的自由源泉。 王漭靠在她的肩上,大抵是耳鬓厮磨。眼泪含在眼眶,一直隐忍着不敢掉,此心此情,唯有一想,便是一直把她抱紧,这辈子都不松! “王郎……可不可以,”她啜泣地像个孩子,“你可不可以,帮我去求一求陛下,请他收回成命,即刻诛杀廑王!廑王……” 看着她被仇恨逼成这般模样,王漭心中早已是千疮百孔! 许久之前他便问过她,停下来好不好,她每一次都是斩钉截铁,从十几年前,她踏上这条路开始,便注定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这一生,所能想到最美的景色,大抵便是,廑王府血流成河,天边映着血色。 “小喏……” 他这般唤着,满是于心不忍。 以为他不能理解自己,江沉吟忙抹了泪水,对上他的眼睛,心急如焚地一遍遍解释着:“数年前!廑王组建‘黑浮屠’!权倾朝野!妄图将朝政摧毁以谋夺皇位!而今罪名昭彰!廑王府被一网打尽!百般罪状,状状难逃!按照当朝律例,当车裂!当诛九族!当悬尸城门!当鞭尸掘墓!……” 那般声嘶力竭,直教他心中一片起起伏伏,那根紧绷着的神经像是要断裂开来,他猛地将她激动的身子抱紧,心里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 那气氛幽地死寂下去,教人窒息,江沉吟眼神幽幽抬起,眼底流光暗闪。 恍惚中听见他说,“……君命难违,又岂是,你我言语能撼动。” 那嘶哑的声音,像闷雷。 她的眼睛再也没了一丝光亮,与那茫茫黑夜相融,犹坠万丈深渊! 王漭穷尽了一切力气,仍旧显得那般无助,怎么也温暖不了她冰冷的身躯了…… 当那些与漠沧无痕有关的种种猛地涌入脑海,那一刻的江沉吟,幡然醒悟! “他早就知道了我是谁,他早就知道了! 她摇摇头,瞳孔变得可怕。 “不光是她,还有秦淮歌女白饵,他全都知道!从一开始,这就是他漠沧无痕设下的圈套!到头来,只不过是他手中一枚对付廑王的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5章 诛杀令——为何不发! 枉她两年来苦心孤诣、步步为营,借漠沧无痕这把刀,他日将那廑王府捅个底朝天,要黎桑非靖血债血偿! 到头来,竟落入他的毂中? 江沉吟嘴角轻轻一笑,脑袋里似有一个神经从中断裂…… 长久以来的引而不发、知而不破,他真正的目的,只不过是借她之力与西宫的燕温婉相互抗衡,以压制廑王! 天大的讽刺啊! “啊——” 受不了这样的轰击,江沉吟被迫发出了一阵长吼! 被猛然推开的王漭,闻之惊骇,当即不顾一切地回身将她紧紧抱住,她不可以再这样疯下去了,不可以…… 全身的戾气忽然被紧紧束缚住,像过境的长风妄图扑灭燎原的大火,江沉吟挣扎地抬起头,忽然很是可怕地盯住了他,瞳孔中的火星起起落落:“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两年前你便是他安排好的……” “不是!不是!不是!” 那火星终于烧到了他的身上,烧进了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他的声音像一柄火焰喷张的长剑,猛地将那些彻底让她疯狂的话生生斩断! 听见那震怒的声音后,江沉吟,一边缩着脑袋,一边仰视着面前之人,摇了摇头,眼里不见一丝光彩…… 她早已不信任何人。 怒吼之间,他全身的动作都变得暴力起来,十分无情地提住她的双手,不断居高临下地盯住她的眉角,目光跌宕:“小喏,你停下来看看好吗?我是你的王郎啊!你到底怎么了!!” 他一遍遍地逼问,又一遍遍地哀求,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帘,在半盏残灯下,生硬拉扯着。 忽然之间,那两只原本再无迹象的眼睛,被那两串星星闪闪的泪光,再度点亮! 江沉吟,就像死了一下,又活过来了。 她凄凄的眼神缓缓渡向那囹圄之外,一时间,那纸般苍白的容颜,忽然满是颤抖! “漠沧无痕!漠沧无痕!你出来!你出来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 “小喏……” 可是,在这阴暗潮湿的囹圄里,还能有谁呢? 那双眼神比针还要利,杀破了重重黑暗,死死盯着那囹圄入口,妄想着能等来那个人当面与她对峙,可等来的,终究只是焰墙上照下的一缕残光,三层台阶,结满白霜…… “漠沧无痕你出来!出来!出来!!!” 仇恨带给她的种种不甘与愤懑,终究使她变得疯狂! 她无数次想要从这里冲出去,他无数次将她拦下,任凭她的拳头在他臂上如何敲打,这一次,他也要拦下她。 他知道,她根本不怕深陷囹圄,这甚至,正和她意,仅仅是因为,只要她进来了,她就可以代替自己去死了。 那些为了高官、为了前程,不惜串通君主出卖她的话,说得再决绝,不过都是她的气话。 他若真为了这些,又何必在狱中狠心杀了萧阂替她遮掩。 她心里就跟明镜似地,每一桩、每一件、每一个细节,都清楚着呢! 廑王倒台,她大仇得报在即,每日唯一所盼,便是君主诛杀廑王的令,早一刻发下来! 她想啊,廑王府都落网了,廑王再也逃不了! 那到诛杀令,也该下来了! 狱卒告诉他,她这几日在狱中,问的最多的便是,廑王什么时候被处死。没听到想要的答案,她就坐回去继续等,等过一会儿再去问……他甚至都可以想到,她这些天,每日扶栏所听,定是外面的传令声! 狱卒每日传令那么多,下一个,总会有处死廑王的令! 可她又怎知,君心难测之道啊! 想杀的人,要报的仇,就在这座囹圄之内,她却不能亲眼看到廑王被诛杀,黎桑一脉被灭门! 一朝被仇恨逼到极致,总得有个发泄口。 既不忍心去骗她、让她恨自己,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君主。 谁让君主从一开始便骗了她呢……即便这个人是天子,即便细究逻辑、横竖都是不通。 或许,这便是爱一个人应有的自私。 “漠沧无痕……” 终于,那副喉咙喊到嘶哑。 她等不到那个人,就只能恨着。 “漠沧无痕我恨你!我恨你!” 似乎,这恰好也遂了他的愿…… 他将她囚禁在自己臂弯里,忽然之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臂也渐渐没有了知觉。 她逃不出他的禁锢,亦逃不出那种大仇难报的挫败,被仇恨的阴影,笼罩着,折磨着,像有千亿只蚂蚁,在她的心脏撕咬,痛得再也睁不开眼睛。 一边嘶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恨得咬牙切齿,一边任由泪水肆虐。 那是绝望的泪,亦是不甘的泪。 草涧里与嫉恶如仇的是她,营帐里对他千般魅惑的是她,王府里孤注一掷的是她,宸苑里冷口心热的是她、对他百般拒绝亦是她,可此囹圄中,万般无助的,又是何人? 他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亦从未在她眼里看到过任何绝望…… …… 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了一个有力的怀抱,江沉吟开始觉着窒息,湿润的长睫一眨,泪线又断了。 视线刚刚亮了一下,转瞬又黑了下去。 当两处最柔软的部分紧贴在一起,所有精神上的折磨与痛苦忽然按兵不动。 她没有拒绝他,而是任由他大胆闯入,连同那断了的泪线。 当那抹咸,与他的微冷相遇,所有的苦涩,都变成了甜。 …… 厚重的铠甲飞了出去,撞击在焰墙上,整个囹圄大暗,唯剩那曲线分明的银光,在月下起起伏伏…… 天色渐亮,天字号亡奴囹圄的牢门大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6章 血溅囹圄! &lt;!go&gt; 天色渐亮,天字号亡奴囹圄的牢门大开。 黎桑非靖斜靠在一隅,忽然打了个冷噤,不知是哪里刮来一股冷风。 他抚了抚手臂,醒了醒眼,以为是天亮了。 但,照亮他瞳孔的,不是天光,而是粼粼的刀光! “宸妃!” 他猛托着锁链站了起来,盯着牢门口的人,瞳孔紧缩了一下,意识逐渐觉醒:“不,该叫你良妃才对!” 景帝在位时,曾赐她一“良”字,她便成了红极一时的良妃。 后来昙花一现,刺杀景帝未遂,一朝锒铛入狱。 阵阵阴风,不断撕扯着她身后的青丝,像噬人的魔爪,两只瞳孔漠然翻作血色: “十年前!为讨你母妃欢心!杀我江氏一族在前!掠夺我凤栖山绝世稀石在后!以筑——浮屠宫! “下了地狱,你得记住,你是死在江氏遗孤——江沉吟手中!” 十年血海深仇,报与不报,只在立手横刀间! 黎桑非靖一见长刀扑面,神色不动一下,肘心一曲,手起锁链,当作武器。 …… 那恨意重重的刀刃猛地被锁死,逼得她发力不能,咫尺间,唯剩眼神交锋! “漠沧无痕都杀不了本王,你又能奈我何?” 黎桑非靖轻蔑笑道。 受不了这样的耻辱,十年前落在她心底的那颗复仇的种子,历经十年的风吹雨打,如今早已参天……伴随着江沉吟一声嘶吼,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从她体内迸发出来! 锋利的刀刃,狂擦起无数火星,嘶响了一路之后,“咔”的一下,那卷着的锁链,忽然从中裂开! 一往无前的刀刃,出其不意地砍落在黎桑非靖的项颈上,逼得他连连败退! 黎桑非靖横眉在那血刃上一扫,是彻底地恼羞成怒! 反手扣住那刀锋,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 江沉吟越发僵持不下,只能借着向下的力,顺着他的项颈狠狠砍下一刀,以作收场! 黎桑非靖被迫大退,虽扛住了血刃的致命,掌心却被那不甘就此罢休临时侧转的刀锋,划破两道长长的裂痕! 大片大片的血腥忽然在这座囹圄漫延开来。 他趔趄着身子摊着鲜血淋漓的双手,停在那里稍微喘息,忽然觉得项颈一阵刺痛,就像有被蜜蜂蜇了一下,忍不住抬起手腕挨了挨…… 当那些浓密粘稠的流体,在他指间穿过,砸在他的肩上,渗进他的后脊,滑向他的胸前,丝丝缕缕的冰冷,教人毛骨悚然……那张原本恼怒的脸,瞬间被惊愕所代替! 那项颈上的口子越撕越大,不断有鲜血流出,将那半身白色囚服,自上而下,染得鲜血淋漓,就像一副朱红色的山水画! 那双瞳冷光一闪,像一头苏醒的猛虎,猛地向囹圄外发出狂嗥: “来人!快来人!” 这一刀没砍下他的首级,江沉吟很是不甘,手腕猛地一偏,那柄尚未滴干净的刀刃,二次在空中划出弧度! “住手!” 一大片士兵忽然从外面涌了进来,手中的兵刃一个个指向操刀之人! 牢门下,长发妖冶的女子猛地回首,竟是一双血瞳! 为首的士兵一睹,先是吓得后退了一步,随后马上便反应过来,是西部囹圄的宸妃! 宸妃越狱的信号猛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拿下!!” 顷刻间,江沉吟——眸光暗变! 盯着那些纷纷向她涌来的士兵,心中骤然激起长恨! 就差一下,就差一下了! 这般不甘在她脑海中猛地一闪,手中的刀刃握得更紧,厮杀着冲出了囹圄! 哪怕今日——血溅囹圄,她也要亲手杀了黎桑非靖!!! 但,这一次,她败得很快。 …… “住手!” 激战了一夜,忽然在西部囹圄醒过来的王漭,赶到天子号亡奴囹圄时,终究是来晚了一步。 回想起昨夜那场干柴烈火,他忽然觉得十分可笑!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有一天把自己给他的动机,竟然是为了从他手里逃掉,为了拿走他的钥匙和令牌,闯入天字号亡奴囹圄,找廑王复仇! …… 然而,他却不知道,他此时的出现,就像东边划过的流星,给她带去了无限希望! “王漭!”江沉吟在士兵手中狂挣了一下,看向他的那一刻,眼中炯炯有神:“王漭!快!杀了廑王!快杀了廑王!” &lt;!over&gt; s:///book/3/3873/886795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7章 鼐公祀、前夕(一) &lt;!go&gt; 只是,他高高的身影立在那里,眼神至始至终,没有看向她。 江沉吟眼中刚刚腾起的光彩,不可操控地暗了下去,紧着眉头,盯着他手中的长剑,不断哀求着:“王漭!帮我!帮我!你帮帮我啊!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 她知道的,他是黎桑战无不胜的战神,就眼下这个场面,他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帮她杀掉廑王! 终于,那脚步动了一下,一步步迈向了开着的囹圄大门。 这一刻,四处骤惊,独独她绝望了一下的眼眸,忽然泛起了好看的涟漪! 他果然没有骗她,他说过的,他会为她做一切! 他果然没有骗她!! “大人!”领头的士兵,望着那一意孤行的身影,忽然按耐不住。 僵坐在狱中的黎桑非靖,盯着那不断占据视线的高大躯干,也开始不淡定! 他负伤站了起来,下意识退了一步,威逼道: “王漭!擅自处刑,是死罪!你想抗旨不成!” “王郎!休听他多言!不要犹豫,直接杀了他!” 王漭扶着腰间的刀柄,看向狱中之人那一刻,心中早已是一片翻江倒海,这要是在战场上,他杀他一千遍都不够! 他曾亲口对那个人说过,他会为她做一切,可独独这一次,那些有关她的声音,他不会听。 …… 当他的脚步停下不再向前,当那只长臂忽然将牢门重新锁上,江沉吟的眼中——满是震惊! 漫天的桎梏她不顾,心中瞬间激起一千个冲上去的念头: “王漭你在干什么!王漭!王漭你停下来!你在干什么!” 可任凭她如何嘶喊,都是无用! 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变得她再也不认识了! “来人!带走!” 当他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一个个皆听命于他……江沉吟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她何必担心他杀不了廑王,他若真要帮自己,又何须亲自动手!呵呵! 死一样的囹圄之中,她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憎恨焚心! 这偌大的囹圄,再也没有人能读懂,她到底为何嘶吼了…… …… 士兵将她押至三阶台下,便全部撤离。 当走下三阶台,即将踏入那间大狱时,江沉吟停在囹圄外,举起头闭上眼睛,她不禁这样问自己: 她这一生,真的要这样潦草收场了么? “对不起,” 当那声音再次响起,她两个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她发誓,她江沉吟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他! “非友即敌,没什么好对不起的。”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他一袭身影停在暗处许久,只有甲片上的鳞光在闪…… 缓步走下三台阶,他在她身侧沉默了许久。 “你爱过我吗?” 这两年来,他所做的,无论旁人看着多么荒谬,无论她的话说得有多么寒心,他自是真情不变,只因两心不疑。 终有一天,曾经笃定无疑的答案,成了今天不问不行的问题。 她偏过头,看向他的那一刻,眼底不带一丝起伏: “江沉吟爱的,是那个甘愿为她舍弃一切之人。 她摇摇头,心中,已无当初的悸动。 “你虽是王漭,但,你终不是那谋朝篡位的王莽。” 从一开始,都只是她错看了而已。 听到回应后的王漭,脸上也是异常平静,只是低下头,嘴边似笑非笑。 江沉吟平静地回过头,昂首,兀自迈向早已为她敞开的牢门。 “等等。” 他眼神急促抬起,看向她的同时,也看向了昨夜那间囹圄——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知道我为何,还要再带你回一次这里吗?” 她迟疑了一下,听不太懂,“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会知道的。” 他笃定地点了点头。 她回过神,没去在意。 两个人都开始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后来,她停在囹圄中央,即便始终听不见牢门上锁声也不回头;他自从踏过了那三阶台,便再也没了踪影。 再后来,清理囹圄的狱卒来了。 “是谁?谁在里面?” 领头的狱卒挨着身子掌着灯下了三阶台,往里头照了照,眼里的光蓦然一闪:“宸妃娘娘?” 直到这一刻,她才撇过头,走向铁栏边。 证实了答案后,掌灯的狱卒微微直起身子,冷叹一口气说:“还真是宸妃娘娘啊,娘娘怎么还在这啊?” 江沉吟眉心一皱,眼中透着狐疑,正想问什么,便听到那狱卒忙着纠正: “哦不不,奴不该再叫你宸妃娘娘了,毕竟,你已不再是宫中之人。” 狱卒想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了。 墙倒众人推,连一个小小的狱卒也要借机奚落她一口了,江沉吟没再看他一眼,冷言问:“你这话何意!” 狱卒摊摊手,道:“昨天约莫傍晚,君主便下令赦免了您,允你以平民身份出宫,廷尉大人亲自传的令,您不知道?” 她目光顿时一跳,旋即看向那狱卒,追问:“眼下这狱卒廷尉是何人?!” “王漭王大将军呀!” …… 江沉吟攥紧了拳头冲出囹圄大门的那一刻,她知道,这一切远远还没结束! 那身影突然停在三阶台上,回望了一眼那间早已空空如也的囹圄…… 下面的狱卒瞧着好奇,不禁笑问:“您莫不是留恋此处,不舍离开?” 狱卒又是掬掬一笑,悠哉悠哉地低下头,开始寻思着干活,耳边响起二字。 再抬头,见她以手碰了一下眼角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lt;!over&gt; s:///book/3/3873/886800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8章 鼐公祀、前夕(二) 【如昨,五一假期·加更一章,愿诸君看得开心、玩得更开心~】 “两九相重,谓之重阳。意为:一元肇始,长久长寿!” 被鳞次栉比的宫阙拥趸的一座楼阁上,衣袂翩翩的白衣少年,一边凭栏远眺,一边双手闲拍栏杆,语调生动地说着: “鼐公祀定在这一天进行,真乃是大吉之照啊!今年的重阳,才叫真正的重阳。” “平王殿下所喜,恐怕不止于此?”石蹇蹲在案缘边,给手里的木头抛光,不禁往那背影上瞧了一眼,余光里,窥见君主脸上露着笑容,须臾,他也大肆绽出了笑容。 听出了嘲笑的意思,卫小疆不免回头看看,略带不羁地说:“你又知道了?” 石蹇屁股挨着板凳轻叹着坐了下来,一边对着手头的活乐此不疲,一边云淡风轻地说: “鼐公祀,南陵祭鼎,以谢天帝、以表政绩、以感祖上恩德、以立国安邦,是为国之大团圆!时隔两年,重阳之日,父兄团圆,是为家之小团圆!家国团圆,喜上加上,岂不乐哉?一直以来,平王殿下与君主心中所求的,不正是这家国团圆吗?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平王殿下方才会感慨,今年的重阳,才叫真正的团圆!” 说得也不赖,卫小疆听得还算满意,心中逐渐放弃了欺压他的念头。 他放声大笑罢,目光继而落在了皇兄身上,突然很是好奇地问:“皇兄怎么突然捣鼓起这些木雕来了?” 说话间,已从栏杆下起身,走向那低矮的案子,挨着皇兄坐下。 把在皇兄手中的,是一支逐渐成形的短箫,远远瞧着便觉着十分新奇,此时仔细一瞧,甚至精巧。 “送给翾妃娘娘,当重阳礼的!”石蹇抢着说,露出了八颗牙齿,十分闪耀。 卫小疆不声不响,见他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别听他的,”无痕笑着开口,淡淡道:“这是皇兄赠予你的。” “给我的?”卫小疆眼中流星一闪,有些意外。 无痕把手中最后一道复杂工序完成,送到小疆手中,“如何?喜欢吗?” 小疆盯着那断萧狂点头,哇地一下说:“没想到皇兄竟然还给我准备了重阳礼!” 无痕笑着点点头,想了一下好像不对,“唉不对!” 他不禁瞅了一眼一旁偷笑的石蹇,差点被他带偏了,忙纠正说:“这是今年朕为你准备的生辰礼,你的生辰与重阳相重,你忘了?” 卫小疆登时恍然,抑制不住激动:“打年初开始!便只盼着重阳!只盼着鼐公祀了!生辰一事,还真是忘了!” 无痕轻轻一笑,说起:“你曾说过,在北漠的时候,父皇总习惯朝着有母后的方向在夜里独自奏箫。你总担心,等父皇有一天老了,再也奏不动了,又该怎么办呢?今日,皇兄便亲手为你做了这支短箫,并教你如何奏箫,今后你就将它带在身上,得空了,就拿出来练习。等到有一天,父皇老了,再也演奏不动了,你就亲自奏给他听,好吗?” 小疆捧着手里的那支短箫,低着头,早已说不出话来,阁楼上的大风把少年的双眼吹得生疼,吹得睁不太开,亦不敢睁太开,他只是将那短箫握得更紧,用力地抿着唇,点点头;当皇兄的手在他肩上轻轻拍拍后,他泫然抬起头,破涕为笑:“小疆,笨拙,恐怕要劳烦皇兄了!” “放心!”无痕拍了拍小疆的肩,蓦然看向阁楼外的那片碧海青天,眼中似有漫天星辰,熠熠生光。 后来,他命石蹇取来了酒,就当是提前庆祝鼐公祀凯旋,期盼父兄早日团圆。 十六岁的卫小疆,还有三天,便要过十七岁的生辰,当他坐在高高的楼阁上,含着一口烈酒,回响起十二年前那个朔雪纷飞的夜晚…… 营帐外,那个人的声音,格外温暖。 “你叫什么?” “你的家在何方?” “你自何处来?” “我姓卫,名作凯旋。从此,你便唤作卫小疆,如何?” 八岁那年,训练场上,那个人站在他身后,耐心地纠正他的一招一式。 他问他,“想过将来自己要上战场吗?” 他点点头,“想过!” “为何?” 他说,因为他叫卫小疆,他的父亲是凯旋军的主帅。 那个人停顿了一下,摇了一下头,“每个人上战场,都有自己的理由,你所做的选择,不能受我的影响。” 当时他不明白父亲话中含义,以为是自己错了。 直到许多年后,他才坚定,他的选择从来都没有错。 他说过,每个人上战场都有自己的理由,为了他上战场,为何不能成为他上战场的理由? 他就是要去替他完成那些还未完成的心愿,弥补那些遗憾! 他就是要替他将年少时的初心延续下去,踵事增华,且代代传承! 卫小疆看了看喝得有些微醺的皇兄,眼神满是坚毅。 自两年前,得遇皇兄,他更笃定,昔日选择。 …… 傍晚酒醒,无痕从煦暖阁中醒来,石蹇传报: “陛下陛下,季太师来了。” 他捏了捏额头,“快快宣!” …… 殿前,季青云将章程呈上:“陛下,经最后一次修订,此番前往南陵以及鼐公祀大典的整个流程已出,还请陛下过目。” 无痕浏览了一二,眼中闪着确定的光,“咯噔”一声,那章程在手中倏尔掩上,他忽然看向季太师,精神抖擞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劳太师了!” 季青云拱手道:“那微臣便在此,提前恭祝,此番鼐公祀凯旋!” 无痕点点头,示意一眼石蹇:“传令下去,明日卯时,文武百官,随朕从聚龙城出发,共赴南陵!” 石蹇赶忙应是,然后开始这个那个起来,“……那个,陛下,后宫众妃嫔里,燕淑仪因身子抱恙特告假。” “燕淑仪?”无痕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吗?” “呃那个——暂时没有了!”石蹇拉长了声音,说。 一听,无痕反复质问:“没有了?真没有了?” 顺便拿起了案上已经拟好的公祀词,在掌心敲了敲。 “噢噢有!”石蹇眼眼珠子转转,一下子想起来了,说:“那个,陛下!皇后娘娘手中的那份——盖有凤印的公祀词,尚未呈交!” “还没交?”无痕皱了皱眉头,略带生气:“昨天不是让你嘱托皇后,今日这个时候,太师会进宫取两份公祀词,以便封箱后,提前护送出宫么?所以,要在这之前交……” 石蹇拍拍脑门,赶忙认错:“哎哎哎,属下该死,最近鼐公祀要准备的事太多了,忙得晕头转向,皇后娘娘那边,就就就给忘记去催了……” “罢了罢了,”无痕掩掩手,握拳咳了两下,目光缓缓渡向下面,“时间紧,太师出宫了还有许多事程要提前安排,来回折腾太麻烦,事急从权,那便请太师亲自去庆云宫跑一趟,取了皇后手中的那份公祀词,一并带出宫去?” 话语间,石蹇已主动上前,将君主手中那份已经伸出去的公祀词,转手呈到太师手中。 季青云眉睫轻攒,旋即手奉公祀词,参拜道:“微臣遵旨!” …… “阿诚,打道回府。” 走在前面的小厮阿诚,不禁停下来,回头问:“回府?大人不是还得去庆云宫取公祀词吗?” 季青云站在那,宫道上的大风将他的官袍吹得哗哗作响,他攒着眉,道:“君主是担心,受之前的事影响,司徒皇后会在赴南陵前夕有变故。” 两年前,君主便给了他特权,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为的便是在司徒皇后那边,与君主那边,互相协调。 阿诚说:“如此,岂不是正好?大人刚好可以借着此次机会,和司徒皇后当面说清中秋之宴一事,避免一直误会下去。” 季青云只道:“妃子误会天子,犹可说也,妃子误会臣子,臣子不必说。”季青云只道。 “阿诚不懂。” 季青云心中一声喟叹:就这样误会下去,这对悦君来说,是解脱。 看着大人漠然离去的背影,阿诚不免回头看了一眼庆云宫的方向,眼中忽然满是担心。 …… 庆云宫,醉心园,火星迷乱,像扇翅的银蝶。 “娘娘,不要啊,这些可都是您平日最爱的诗词呀……” 银鸭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司徒皇后将手中的诗稿,一张一张,弃入火盆之中。 那诗稿中,一字一句,皆与“嶰安”有关。 嶰安,这样一个名字,忽然落在司徒姌的心中,顿时无比沉重。 “我自幼便心慕他,可我们总是在错过,我总是等不到他。 “我还差三年便及笄,可他已娶了别人,我哭得伤心欲绝,后来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京之前,他便与人有了婚约。 “两年前,他背负着叛国骂名,落得妻离子散。 “我想,嫁给他的那个人,既然狠心背弃他,不珍惜他,余生,那便由我来守着他、爱他、珍惜他。 “可这个羸弱不堪的国家,在这个时候,又需要我。我不得不去守护好这个国家,我不得不,再次错过他…… “入宫前夜,我说服自己,此生,和他一起守护好这个国家,和他一起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和他的爱情,得多么伟大啊! “百年之后,我的这段故事,一定会被后世之人,当作皇室秘辛,挖掘出来,世人会感念我的伟大,我的名字,会和他的名字,一起载入史册,永垂不朽,甚至是,千古传唱。” 司徒皇后忽然笑了,梨花带雨一般,那两个拳头忽然握紧,那火焰烧在她瞳孔里,千锤百炼。 “但是我错了啊!一直以来,最可笑的人是我。这世间的事,哪能处处都如花月一样美好,曾以为,即便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能成就一段人间凄美。” 银鸭扑跪在地,痛得撕心裂肺,“您没有错,您没有错……” 司徒皇后看了一眼她,嘴角挂着一抹浅笑,曾经反对嶰安的是她、想尽办法请君来的是她、总是因此与金杯意见不合的是她,到如今,劝她坚守初心的也是她…… 这世上的事,为何总是这般,颠三倒四,反复无常,总教人捉摸不透。 “既入了宫,就该斩断过去,既贵为皇后,心里便不该有别的男子……这两年来,由于我的失职,整个后宫早已乱套,反教君主一次次背负流言……” “不是这样的,不是……”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我反复念着这些诗词,到头来,这般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说着,司徒皇后嘴角不禁一搐,眼中尽是可笑。 手中,最后一卷诗词,犹如指尖流沙,再也握不住,于风中漫卷。 “娘娘——” 司徒皇后独自转身进入大殿的那一刻,眼中已是无波无澜。 该肩负起一个皇后的使命了! …… 重阳节前夜,白饵收到一只三尾雀的传信。 信中,将离约她老地方会面,还请她,务必要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9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上) 五颜六色的光,像千万朵紫阳花,幽幽地映照在冰冷的宫窗上…… 那跃动的光,微呀微呀,像银蝶在振翅。 伴随着天边一声巨响,像一枚上膛的子弹,砸碎了琉璃,猛地冲进这片黑暗,一时间,这座环堵萧然的冷殿,被照得忽明忽暗,更添萧然。 白饵方从榻上醒来,看向窗子的那一刻,眸子里原本的戒备逐渐被悠然所代替。 冷宫里的灯油早就用尽了,每每入夜,整座宫殿,就像一座摆设在荒郊的灵堂,大风吹灭了所有的长明灯。 此时的烟花,倒像是一种馈赠。 这般虚无的杂念在她眼中一闪而逝后,白饵长睫倏尔一掩,掀了被子下榻,抬声唤了声鸾镜。 窗外的烟花此起彼伏,还在持续轰响着,而鸾镜似乎已不知去向? 她的声音下意识提高,借光往窗外的院子里寻觅无果,三两步走到殿门口。 推开殿门的那一刻,头顶上轰隆隆一声爆响,像有一个炸弹忽然落在头上,教人第一反应是偏头避开。 “鸾……”站定殿前,她渐渐迟疑住,眼睛被那铺天盖地的烟花吸引去,举目良久,原本平静的面庞,在这一刻,显得不再那么平静…… 烟花的方向来自——重巘门,通向皇宫内部最后一道要塞! 且不说宫中烟花燃放之地为何会选在这样一个地方,任何一个城外的人,看到这些烟花仗势,都会以为宫中要举办庆典! 然而,此时天子并不在宫中,更不在京中! 那么,这宫中还有谁……? 她想了一下,不禁往万寿宫的方向看去……但更不对了! 据鸾镜说,此番鼐公祀,太皇太后并未随漠沧无痕前往南陵,眼下太皇太后的确在宫中,但她素来节俭、忌铺张,更不会喜欢这样的热闹! 难道是漠沧无痕一早安排好的? 但仔细想想,似乎不对! 今天是九月初八,重阳之夜在明晚,此时距九月初九还有三个多时辰,即便要庆祝,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此时宫中放烟花会是什么名头? “翾妃娘娘!” 白饵朝那灯火阑珊的宫门口一望,是浣衣司的小茌! 她率先走下台阶,迎上去问:“小茌!你可知这宫中何故放烟花?” 小茌盯了盯夜空,眼神充满迷茫,“小茌也不知,好像现下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 且无暇顾及这些,她快快地放下眼神,往宫门下盯了盯,继而拉着她往里走了几步,小心戒备地说:“娘娘,半盏茶之后,浣衣司的车马会从西门出去,到时您便跟着车马往西门方向走!事不宜迟,趁着外面那些士兵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烟花上,您快走!” 白饵不得不想起将离传给她的那只三尾雀。 这么久以来,二人从未见过,她知道他就在这宫中,就在漠沧无痕身边,平日里,她总想找机会当面问一问他,可她总找不到他。 傍晚一收到他的三尾雀,她想,不管是碍于司规也好,还是他的原因,这一次,她一定要见到他,将一些事好好问清楚。 此时,那些在耳边轰响了好一会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夜空中,那些烟花逐渐散去,整个冷宫顷刻间陷入黑暗。 “娘娘?”小茌一旁又作催促。 白饵回过神,朝小茌道:“倘若鸾镜回来之前,我尚未回转,你便说,冷宫天降强敌,欲袭杀我,我与那强敌过了几招,便消失不见了!” …… “说好了等秦淮的硝烟散去了,我们就故地重游,结果,一眨眼,两年都过去了……” 他从一树碧绿之中缓步而出,她闻声回首,那副原本因迟迟找不到他而显得极为灰暗的眸色,在一瞬间,变得流光四溢,像天边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分别,似乎不远,但再见,仿佛已过经年,心中还是会忍不住暗涌,会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像一个木头,倒是那弯弯的眉眼,与扯开的嘴角,每次见到他,永远都挂着笑容,然后,那笑容久久不散。 他太想念她的笑了,想念曾经游历各国的日子! 将离神驰了一会儿,信步向她走去,嘴角衔笑。 “时隔两年,故地重游,也不算太晚!” 白饵淡淡道,语气无比得轻松,他沉默地低下了头,忽身后悄然变出一枝桃花,交到她的手中,“折枝桃花赠良人!” 她的眸子惊艳了一下,接过花枝,好奇问他:“这个季节,你哪弄来的桃花?” 仍旧不敢相信似地,她不免环视了周遭一圈,桃树裹绿,枝叶茂密,晚风一动,碧绿如海。 独独她手中的那支桃花,粉嫩娇艳、花开正好,细细一闻,还透着淡淡的清香。 将离负手而立,微微举头,像个遥望明月的诗人,吟诵:“人间……”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对吗?”白饵抢得快,笑着说:“那是四月,眼下是九月,差远了。这不算!” “稍等稍等,”他毫不错乱,脸上也没有一丝尬色,而是捏捏下颚,像个沉思的老者,眉头一挑,便是思路泉涌:“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香阵……” “那叫,‘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她无奈笑笑,淡淡将话接过。 望着手中的花枝,还是摇了头: “你这也不对!此乃咏菊,和这桃花有何干系?” 被问得语塞,将离显得有些招架不住,难不成要告诉她,是询问了张井春、费了一大下午于黎民山遍寻桃花所得? 这会儿,她眼神追得紧,他不免腰身一挺,大言不惭道:“身为神将司顶级杀手,寻枝桃花又有何难?” 白饵微微一笑,还以为他能编出什么新奇的说辞,不过尔尔。 正欣赏桃花,耳边又听得他轻声一叹。“我还以为这一次你要好几个时辰才能爬上来呢,没想到这次挺快的呵!” 她不禁走到雪山边缘,朝那深不见底的山脚一望,悻悻道:“这点高度,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何须几个时辰?” “想当初,你为了从那峭壁爬上来,可是落得满身伤痕,事后没少因此埋怨我。”将离抱臂道。 “有吗?”她怎么不记得,白饵忍不住再往山脚下瞥了瞥,所谓的峭壁不过是如履平地,两年前的自己,怎么可能会落得满身伤痕,准是他在借机取笑自己。 她不禁扯出一个笑容,并不在意。 见他脸上的神色逐渐趋于平静,她不免上前,“对了,将离,半年前” “白饵!你快看!”他忽然指着头顶,雀跃起来。 恍惚间,有什么亮起来了,她不免抬起头……是从雪山下飘起来的花灯。 半年前,他二人同时接到自秦淮而来的两封刺杀密函,神将司分别后,一前一后出发去往秦淮。 她想问他,他的那封刺杀密函,是何人所寄? 究竟,他的雇主,是漠沧无痕,还是说,密函上要刺杀之人,是漠沧无痕…… “没想到在这雪山附近,居然还有人放花灯!”他的语气透着各种惊奇。 她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笑了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玩这种把戏。” 将离回过头,尝试性地去问:“白饵,你不喜欢吗?” “喜欢呀,我当然喜欢。”不想让他失望,她抬起头,忽然满是欢喜地说。 花灯漂浮在头顶,把两个人的面容都照得十分清晰。 他点点头,然后拉着她往前走。 草地上,已经事先摆好了两坛酒。 将离一边招手引她坐下,一边呵呵地说:“这是我向张井春要来的两坛酒,他问突然拿两坛酒干啥。” “那你怎说的?”白饵笑着坐下来,问。 将离说:“我没告诉他,他觉着我有事在瞒他,非知道不可,我说,他日由你来亲自告诉他!” “难怪没见他跟来,他要是知道咱俩躲在金明寺的后山背着他偷偷喝酒,准要气得跳脚!”白饵笑着说。 “他一听说你要来找他,一下子乐疯了,我提了酒便溜了。”将离嘿嘿道。 白饵听出了意思,“所以说,你这是变着法地把难堪的事甩给了我呗?” 被她发现了,将离没忍住,一下子便大笑起来。 白饵心中不免微微一叹,转眼,看他开始埋头捣鼓起酒来……不禁问:“信中,你说约我在此会面,” “给!”将离扬手将酒递到她面前。 她欲言又止,垂下眼角,看了一眼那酒。 将离不免昂昂头,好像只有亲眼看到她接过酒才放心。 “将离,” “明日是重阳,我此番约你来,便是要和你一起庆重阳的,” 这次,先开口的是将离。 “别人登高望远,我们上雪山看日出,别人插茱萸,我们折桃花,别人思故,我们把酒言欢。” 他蓦然看向她,一改玩笑的语气,唤着她的名字,正色道:“现在距离重阳,还有不到三个时辰,这三个时辰里,我们不谈刺杀任务,不谈过去的半年里,在彼此身上发生过什么,我们只喝酒,一起等重阳,好吗?” 听他说罢,坐在这绝世独立的雪山之巅,静静感受着夜风拂面,花灯夺目,她不得不回想起两年前的场景。 那时的她,什么也不用去想,只需要简简单单与他共看一场花雨,如此便能终身难忘,至今记忆犹新。 她忽然明白,那些时光之所以难忘的,不是那场惊艳的花雨,而是彼此那份简单的心境。 就像,只喝酒,一起等重阳,如此简单便好。 故地重游,不必风景如初,只要此心如故,便足矣。 她决定不再去想那些未知的答案,而是欣然提起酒,听两坛美酒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瓷响! …… 只是,当她从醉意昏沉中醒来,遍寻将离无果,不经意抬眼,远处,聚龙城方向——火光冲天! s:///book/3/3873/888348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0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中) 上玄月,银白如霜,于两扇逼仄的宫墙之间,进退维谷。 银白色的光,铺开一条冗长的甬道。 一小奴才,健步如飞,忽从弯道逃窜而出! 本以为,已是是穷途末路,直到望见眼前这条通向聚龙城门的小道,那两只灯大的瞳孔,顿时闪过一缕星芒! 他拳头猛地一紧,毅然向前奔去! 百米冲刺的一刻,他深谙,不光是他的命运悬在刀尖上,整个秦淮的安危亦然! “站住!站出!” 只是,离那终点尚远,身后追杀之声接踵而至! 他猛地回头,看向忽然杀出弯道的廑王府兵……不,远不于此。 余光一晃,弯道旁立起的旧宫阙上,早已布满了黑影! 这般不起眼的地方尚且如此,那些皇家重地呢? 他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最后憋住眼泪,开始发疯似地跑! “咻!” 那小小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身后已经中箭,却丝毫不敢停下来。 停下来,就得死! 可他发现,整个身子越来越沉重,脚下的步子越来越慢,越来越乱,逐渐偏离了笔直的轨道…… 轰地一下,全身的力气突然按兵不动。 再睁眼,高高的宫墙遮住了天…… 泪水,像倒悬的雨点,飞旋而下。 “小云子,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的血……” 斜靠在一隅,他吃力地睁开眼,是她!“小木子……” “我看见,叶公公,还有查嬷嬷他们,全在逃,小安子她们也不见了,” 小木子跪在地上,啜泣的声音满是颤抖,那些血带给她的恐惧,彻底是她慌乱。 “到底怎么了嘛,我们不是约好了在锁云台过重阳的吗,怎么……怎么一夜之间全乱了!” “小木子,”小云子抓了抓小木子的衣袖,“小木子不哭,” “你不要说了,什么也不要说了,”小木子飞快地抹了眼泪,忽然满是倔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云子你等我,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在这等我……” “小——”一阵疼痛,猛地在他身后撕开。 小木子心中轰地一响,猛地回过头,“小云子!” 他唇瓣颤颤,仿佛在说什么,小木子旋即扑跪过去,心中比刀割还疼,“小云子,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小木子……廑王……廑王……叛乱,快……快去聚龙城门,通知——宇文军……” …… 聚龙城,东门,震雷门。 五具无头尸,白布遮掩,依次摆于城墙下。 半个时辰前,此处接连发生五桩血案,作案的凶手皆出自一人,且是绝顶的江湖高手。 眼下,震雷门主街道已被全面封锁,各大店铺提前关门,路上一片漆黑,行人断绝。 宇文兖,一品督统,方处理完案子,正要打马返回主城门,此时,远处一士兵来报。 “启禀将军,查清楚了!烟花燃放地起于重巘门!尚不知是何人燃放!” 宇文兖跨立马上,眉头紧锁,朝向宫内重巘门方向的眼神因重重宫阙阻隔而显得分外羸弱,又该是一个多事之秋…… 手中缰绳一紧,他当即调转马头,“这宫中烟花来得蹊跷,派两个人去城外通知二将军,其他人随我入宫一探究竟!” “是!” 不料,此处刚刚下令完,在宇文兖身后的那座城墙上,一个士兵被一剑封喉之后,忽然从夜幕下栽了下去,砸进了护城河的鸿沟里,十米多高的城墙…… 激荡而起的水花,像敲响的大鼓,令人惊骇! 随之从城楼上飞下的,是廑王府的十夫长——侯雉! 此人不是被关押在亡奴囹圄么? 这一刻,戒备全开。 宇文兖当即喝令:“拿下!” “一品督统你好不威风啊!”侯雉抱剑而立,朝那立马之人昂了昂首,蔑笑:“想宇文厚德那个老不死在世时,你这个庶子可不像现在这般,威风凛凛!” “放肆!” 宇文兖当即色变,手腕猛地一立。 送到侯雉面前的,是一柄大刀。 侯雉不动一下,只是微微垂眸,瞥了瞥那刀一眼,继而说: “督统大人莫非恼羞成怒了?可是因为鄙人提了不该提的人,乱了督统大人的心神?” 宇文兖瞳孔暗变,忽而将那面孔盯死,“找死!” 既按耐不住了,侯雉不免与他过了几招,但始终没有拔剑,宇文兖彻底恼羞成怒,从马上飞身而下,与此同时,城墙上的弓弩已经拉开。 侯雉在宇文兖怒气最盛的时候,突然按兵不动,“听闻宇文府近日在传,宇文厚德生前留下了一封手谕,督统大人为了找到这封手谕费了不少心思?” 当那手谕忽然出现在侯雉手中,宇文兖目眦几乎要震碎! 侯雉瞧了眼掌中高举的手谕,不禁笑道:“倘若这封手谕忽然爆出,你二弟宇文雍,宇文家嫡子,本该继承宇文家爵位,却被你这个宇文家庶子李代桃僵,定会引来满城轰动?等到宇文厚德真正的死因浮出水面,你这袭爵还不到一个月便要以失败收场。” 宇文兖几乎不敢相信,“这手谕怎么会在你手里!” “若不在我手里,恐怕早已被有心之人偷去揭发于你了!”侯雉呵呵道,“是廑王府帮了你!” 宇文兖瞳孔一缩,“廑王府!是廑王!” “你终于明白了!”侯雉当即推开面前的大刀,直接开门见山道:“实话告诉你,那烟花,便是摔杯之号!廑王府——三千府兵此刻正从城外崛起!廑王有心助你谋宏图!成大业!今夜,便是你归顺廑王、报恩于廑王的时候!” “乱!臣!贼!子!”宇文兖登时眸光翻作血色,满脸皆是嫉恶如仇之色。 侯雉怒意横生:“进——你还是宇文府的一品督统,退——你一无所有!” “噁——”宇文兖一狮吼,那大刀平地再起,猛地抵在了侯雉右肩:“我先杀了你这枭雄!再诛了廑王!” 这般态度彻底惹怒了侯雉,他暂以怀抱着的剑柄死抗,转头怒斥:“带上来!” 宇文兖愕地一抬头,“二夫人!” 这一刻,淳氏早已成了侯雉手中的人质。 淳氏一见宇文兖,早已是涕泪连连,支吾着不能发声,“兖儿——” 侯雉没让这段苦情戏上演太久,逼迫道:“宇文兖,你母亲昔日在宇文府步步为营才让你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今日,你要看着她亲眼死在你面前么!” 宇文兖一双血瞳早已被泪水染得模糊,但依稀可见那个人摇头连连、满脸皆是悔不该当初之色…… 他比谁都恨! 侯雉怕淳氏坏事,当即道:“看来有人要作那废子了!动手!” “且——慢!” …… 聚龙城,主城门,兵临城下。 “聚龙城告危!速开城门!” 宇文家嫡子——宇文雍,一身戎装,策马城下。 守城的副将望了一眼宇文雍身后黑压压一片,神色凝重,上前回禀:“回二将军!没有督统大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闯皇城!” 宇文雍知道对方的顾忌,但这城不得不入:“事急从权!本将必须入城!督统大人何在!” 说时迟,那时快。 宇文兖此时正从朱雀大道右翼策马而来。 宇文雍当即策马上前,紧着神色道:“大哥!宫女传信,廑王大破囹圄,意图发起宫变!眼下皇城告危!当即刻入城剿——” “一个宫女的话也能当真?”宇文兖的声音异常平静,神情冷肃,道:“二弟未得任何命令,便擅自领军入城,此乃大忌!” 宇文雍心中愣了一下,“难道大哥不曾注意到那烟花?不觉此事蹊跷?” “宇文雍!”宇文兖莫名瞪向他,“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亦别忘了自己的职责所在!聚龙城的事,轮不到你代庖!” 宇文雍眉心交得紧紧的,眼中满是失望之色,这样的话真没想到会从他口中说出来! 最后,他只冷着脸色问了一句:“大哥,我且问你,这兵,你发是不发!” “亡奴囹圄生变,自有囹圄廷尉——王漭主阵!六宫生变,还有黄金甲守卫!重巘门,还守着宇文军!宫中有变,何时需要一个宫女传信?!”宇文兖眼睛始终不抬一下。 宇文雍手中缰绳扯得紧紧的,“只怕廑王早已封锁了各宫消息——” “够——了!”宇文兖眼中恼怒的光一闪,盯死了宇文雍。 “宇文兖!”只怕那个人早已走火入魔,宇文雍火冒金星,怒斥道:“父亲尸骨未寒,你这么快便要忘本了么!” 宇文兖手中的兵戈握得早已咯咯作响,眼睛一闭一睁,强压住心中腾烧的怒火,咬牙切齿道:“二将军擅自领兵城下,居心叵测!来啊!拿下!” “宇文兖——你!”宇文雍目眦近裂。 这一刻,聚龙城上,无数弓弩已纷纷架起,宇文雍身后众军见状,顿时不敢违抗。 宇文雍遭到捆绑,被迫押走。 “传我命令——封锁聚龙城!” 宇文兖令初下,整座聚龙城池外缘,固若金汤。 与此同时,西门、东门、北门,星火早已被掐灭,由廑王府千夫长——拔拓,率领的三千廑王府兵,犹如三条暗流,正肆无忌惮地涌入聚龙城。 此时的聚龙城内核,已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s:///book/3/3873/89019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1章 满城尽带黄金甲(下) 秦淮西郊,睚眦坵,人说,那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莽莽原野,此起彼伏,遍地黄花,风中婀娜,像燎原的大火,一直烧到天之尽头! 女子一袭戎装,手握青剑,立于青坵之上,瞳孔之中,尽是云波诡谲,那天,就在她眼底,仿佛触手可及! 幕卷的风云,像一场浩瀚的铁马冰河,朝她奔腾而来,她听见千军万马在呼啸,她看见慌乱的马蹄在冰河激荡! 而那风起之处,正是刀剑所向之处——聚龙城! 她忽然触到了一抹微凉,她知道,是指尖渗进了血泊,那是血的微凉! “舵主!廑王府兵已入城!” 站在身后,说话的人是阿针,昔日宫女装扮早已褪去,交叉的双刀负在身后,领口别着一朵黄花。 那萧瑟的声音,在风中独自飘荡了一会儿,江沉吟眸光凛然一闪,漠然看向身后数百精锐的那一刻,眼中尽带孤注一掷的决然…… 幕卷的大风,将那些不归的誓言,那些一呼百应,一声声冲上云霄。 同时,也将每个人领口上别着的黄花,吹得分外动人。 每个人的脸上,皆写满了视死如归。 今夜,是他们最后一战! 今夜,他们的鲜血,注定要洒在黄花上! …… “杀!” 朱雀大道上,揭竿者像泛滥的洪流,猛地冲到了聚龙城下。 “有人闯闯闯宫!快关城门,关噁——” 城阙上,传报的士兵尚未撒开腿,便被一箭射穿喉咙。 不过弹指,接二连三的黑影,烂泥一般,重重地摔下城池,一声接一声的惨叫,融在厮杀中,微不足道。 宇文兖,手擎单刀,策马而出,满目阴森: “擅闯者!死!” 寥寥几字,早已点燃了她心中那根引线,江沉吟凄厉的双瞳猛地一变幻,平地之中,似有一声惊雷炸响: “与我杀了这叛军!” 那飒爽的英姿退了下去,不断有战士,冲了上去。 那城门,却迟迟难开。 一切,宛如盘古开天辟地前的混沌。 像开裂的疆土,不断有人陷进去,再也起不来。 漫天的流火羽箭不断射上城墙,却被士兵筑起的强盾,狠狠反弹回来! 于是,火势开始燎原。 大片大片的浓烟,冲上秦淮的夜空。 直到这一刻,整座秦淮都城,仿佛才真正从安宁祥和的节日氛围中,苏醒过来! 聚龙城下兵变,秦淮空前大乱! “与我杀!!” 倒了,还有人爬起来,毕竟,黄花还在领口绽放! 三年前,她踏遍无数险滩,“黑浮屠”的势力蔓延到哪里,她复仇的旗帜便插到哪里! 当一群怀着相同仇恨、有着目标相同的人聚到一起,一张复仇大网,便越织越密! 三年前的那个重阳,一支庞大的精锐逐渐成形,他们,有的是已经绝迹江湖的高手,有的是民间寻常女子。 那天,遍地的黄花,香气冲天,像无数的战士聚在一起,无形之中,凝聚摧枯拉朽之势! 他们便给自己命名,黄花军! 黄花军一经组建,与廑王府的斗争几乎每天都在发生,“黑浮屠”的势力逐渐拔除,但他们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一个比“黑浮屠”还有可怕的秘密,正在孕育而生。 与此同时,由于屡战屡败,黄花军内部军心不齐,逐渐形成了两大阵营。 一些人认为,廑王其势甚大,恐难敌对,欲诛廑王,只能借朝中之力;一些始终蔑视朝廷的人,则一遍遍强调,黄花军是自发形成的民间势力,誓死不靠朝廷,任何依附朝廷的人,都得逐出去。 两年前,他们得知廑王将秘密返京,于是在廑王必经之路上,设下天罗地网。 这个计划,在当时遭到内部部分反对。 也是这个时候,两大阵营正式分裂。 由于军中出现了廑王府细作,当天,黄花军因此中了廑王的反间计,悉数困死在自己设下的陷阱之中。 那一次,黄花军真正见识到,廑王手中的势力有多么强大。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真正意识到,只有依附朝廷,黄花军才能杀掉廑王。 由于那场铩羽后,原本庞大的黄花军折损大半,加之细作的出现,使得内部人心惶惶,接下来的几次行动,皆以惨淡的结局收场。 终于,这支黄花军四分五裂。 在最后一次集体作战后,她毅然从中离去,决定自己寻找出路。 随行的伙伴问她,欲去向何方,她沉默不语,遥指秦淮方向。 那次离开后,她与黄花军的联系并未断绝,在秦淮开出了一道新路后,拥趸她的黄花军越来越多…… 江沉吟站在城下,看着那些不断倒下去的身影,手中的剑握得越来越紧,今夜之后,再无黄花军…… “舵主!快——” 那嘶哑的声音,像东方的裂痕,忽然在她心头震响! 猛地回头,无数刀锋刺穿—— 触目惊心,“阿针——” 阿针身后,城门已开半。 “快——走!” 受不了这样的刺痛,江沉吟压根狠狠一咬,巨幕之下,瞳孔中紫光骇闪,像一只突然现出真身的九尾狐,飞淌过脚下那条黄花开得妖冶的血路,猛地一腾身,踩着那些早已为她筑起的人肉尸身,一跃而上! …… 就像一道末日的闪电,将她的血瞳悠悠点亮……终于,那插满兵器的身体倒了下去…… 那朱红色的唇瓣,微微扬起弧度,“舵主……阿针……不辱使命!” 一时间,血腥味弥漫了整座聚龙城。 …… “噁——” 一口鲜血,化作曲折的血线,在半空飞旋! “哐当!” 僵硬的铠甲,被迫撞冲在地上,与那厚重的地面摩擦了一路,最后冲出.台阶边缘! “轰隆隆轰!” 一片天旋地转之中,那金刚之身在连连翻滚了好几圈之后,终于倒在了九级台阶之下,先是呈人字摊开,像是疼痛使然,四肢很快又被迫蜷缩了一下。 但,那剑,还紧握在他手中。 与此同时,九级台阶上,廑王一步步走下,在他身后,那座巍峨的金殿早已遍布他的府兵。 看着原本神气威猛甚至可以以一敌十之人,此刻却被自己踢飞在九级台阶之下,眼角眉梢,无不透露出扬威之色。 “王漭!昔日本王有心纳贤,你却自视清高,不识好歹!这——便是你拒绝本王的下场!” 王漭吐掉了口中一抹残血,撑着长剑再次站了起来。 廑王眼中满是可笑,剑立在身前,双手撑在上面,“王漭,倘若本王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你怎么选?” “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王漭一番咬牙切齿,这般信念融进了沸腾的鲜血之后,手中的长剑再度刺向了廑王。 眼神懒顾,廑王随便扫了眼右侧的池水,一轮弯月浸在水中,分外惨白。 他心中喟叹,困兽犹斗! 那锋利已至,他作了一个侧挡之后,当空扫起一掌,猛地将他劈向身后的台阶。 这一次,王漭撑着手里的剑,再也没能起来。 那剑鞘“哐当”一声掉了下去,尚未见血的长剑于手中高举,廑王眼神满是阴鸷地朝那不识好歹的之徒步步逼近,心中冷哼:“宝剑配英雄,是时候喂一喂本王手中这把宝剑了!” 突然,距金池不远的宫墙之上,一个女扮男装的假太监,探出了头,一双眼睛似乎是月到中秋分外圆。 “阿毛,你看到啥了呀,我快坚持不住了……” 阿毛正比划着手里的弹弓,越发觉着下本身不稳了,不耐地朝下面的小太监应了声,“哎呀,你别动啊!” 小太监犹如扛鼎,已是大汗淋漓,牙口咬得死死的,眼睛闭着睁不开。 忽然,上面一阵得意忘形:“啊哈哈哈!中了!我射中了!啊哈哈哈哈哈!” …… 那长剑正要当着王漭的面刺下去,身背像是被蜜蜂狠狠蜇了一下似地,廑王手心本能地一弹,就像膝跳反射一样,那剑被他莫名地抛进了池子里…… 廑王当时人傻了,直愣愣地盯着宝剑没入池中,弯月被刺得支离破碎…… 直到余光处,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将他松了一下的心弦,猛地拉紧! 一见那墙上祸首,一股可耻感像一个烈烈的巴掌,猛地扇在他的脸上,顿教他此恨难消! 那发不断升温的的巴掌赫然往身后一扬,“拿本王的金弓来!” 士兵小心翼翼将弓箭奉上。 那金灿灿的长弓,忽然在王漭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s:///book/3/3873/890192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2章 血战 “哎哎哎哎——哎哟哇!” 宫墙下,两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阿毛用手摸了摸屁股,好家伙,直接肿起来了一个大包,双手掐腰,朝那小太监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这么笨啊!连站都站不稳的吗?!嘤!” 不料,那小太监像是摔傻了一般,二愣子一般,举着个脑袋,呆呆望天,一动不动。 “蠢蛋!你干哈呢!” 她忍不住顺脚踹踹了他的屁股。 小太监眼睛在天边一眨,“刚才,我好像,看见有有……流星从宫墙上……飞过去了!” “流星???” “流星!好大一颗流星,‘咻——’的一下,就就就飞过去了!还闪着金光嘞!” “……”阿毛瞪大的瞳孔一睁一闭,一闭一睁,隐忍的牙口磨刀霍霍,一只拳头当空暴起:“我打得你两眼开花,头上冒星星!” “哎哟哇哇哇哇!” …… 眼睁睁——看着那支金箭突然在手中射偏,廑王脸上顿时阴云密布! 这样的失手,譬如,激情四射地脱了裤子,却突然不举了! 羞耻!像一枚巨大的勋章!刻在他的额头,闪闪发光! 他突然暴戾地偏过头,眼底放射着寒光,像笔直的电流,“滋滋滋滋……”,顺着刺在自己心脏上的剑,一路横扫向举剑之人,“找——死!” 王漭心中一颤,那长剑明明刺穿了他的铠甲,他为何无恙! 这样的答案尚未明了,那硕大的金弓,忽然在那奸臣腕间回旋,像末日的一道闪电,忽然将的视线全部夺取! 他眼中的寒光忽而一闪,转瞬,像有一条毒鞭,狠狠地抽在他的眼睛上—— “轰”的一下! 伴随着耳边一阵刺响,那原本漆黑的瞳孔一时间扩张到极致,像八月十五的圆月,目所能及,分外明亮! 整个天地像是消音了一般,只有图像没有声音,只唯剩一点刺响还在耳边回荡,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那宫门下,两排士兵轰然倒了下去,身着一袭戎装的女子,杀出了一条血路,远远冲来,她的瞳孔之中,满是惊骇。 “王——漭!” 他听见了,那个人的声音充满了凄厉,在天际狠狠回响着…… 小喏…… 不料,廑王彻底丧心病狂! 那长弓按原路,再次抽了回去! 那两只瞳孔,突然像开裂的冰湖,一片支离破碎…… 那一瞬,王漭什么也看不见了,整个身子因刺痛在地上狠狠侧翻了一圈。 廑王彻底将他推下了黑暗的深渊,连同手里的长剑,也坠了下去,再也找不见。 “王漭!王漭!” 王漭清楚地听见,她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她来了!她就在他身边! 可他却再也看不见了! 廑王站在一旁,眼中的怒气适才有所消减,手里的长弓扔回士兵手中,刺坏的铠甲被他抛飞在半空。 紧接着,又有三两士兵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副纯金的铠甲,在身边鞍前马后伺候着。 只是,这般迅速的动作,仍旧有了纰漏。 项颈上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只是轻轻一个磕碜,便痛得他嘴边一“嘶”,整个额头都在发麻。 士兵吓得不敢说话,直接扑跪在地上,随后被其他士兵拉走。 罪魁祸首当然不是他! 廑王眼神轻轻一摆,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一个不留!” 那夺命的字眼,像一块监斩令,被狠狠摔在地上。 周遭的士兵涌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逐渐将廑王的身影淹没,江沉吟怀抱着王漭,被迫发出了一声嘶吼,提剑再起身,眼中满是嗜血的渴望! 直到,一具具尸体倒了下去,那逆贼再度浮现眼前,就这般,复仇的决心,一次比一次来得更加猛烈! …… 望着那长发妖冶的女子,持刀的士兵忽然一个个面色发怵,血线从她的指尖顺着剑身一路往下滑,那血滴凝聚在剑尖,不断滴在她脚下的尸体上,砸进瞳孔里,那眼睛还来不及阖上,逐渐被夜色染成一双血瞳…… 他们眼神一晃,见廑王走过来了,脑门顶着“废物”二字,连忙退散。 早已是遍体鳞伤的江沉吟,与那逆贼眼神相对的一刻,眼中的恨,更浓! 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怒吼,她手中的复仇之剑在腕间狠狠一转;廑王自是岿然不动,一双冷目寒意凛冽,几招侧挡后,那疲于防备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 此时,远处,几名浴血奋战的战士,终于冲出重围杀了过来! 廑王手中的锋利正要刺向江沉吟,勇猛的将士从九阶台上一跃而下,手中利剑直斩逆贼! 他,他们,都曾王漭身边忠心追随的勇士! 陡转之间,廑王被迫陷入僵持。 “走——带着将军走!” 这般咆哮——方在江沉吟耳边——声嘶力竭罢,忽然,长剑穿过僵硬的铠甲,直穿心肺! 她的瞳孔几乎要震裂,“不——” 然后,那全身血染的勇士尚未倒下,掌中的利剑一落,两副血拳在那逆贼双肩上狠狠一拧…… 这种伤口上撒盐的方式,逼得廑王差点目眦尽裂,不料,整个人忽然被那该死的身躯拖带下去。 两副身躯连连滚过一片血泊,直到那死尸终于没了一点拖拽的力气,廑王狠狠将那死尸身上的剑抽出,再狠狠刺了进去,直到那震怒的瞳孔,被血渍染得狰狞! s:///book/3/3873/891281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3章 灏瀁之盟,问鼎 伴随着一串刺耳的口笛声,宫门下,一匹黑色的战马奔腾而来 见马,如见故人。 …… 江沉吟永远记得,他,便是跨着这匹战马,带着她离开刀月谷,离开那片百草霜杀。 而今,该换她了。 杀戮不止的宫门下,长啸声中,江沉吟策马而出,这一刻,已是无人能阻! …… 廑王撑着手中一柄血剑趔趄地站了起来,唇角,眉峰,十指,金色的铠甲上……无不沾染着鲜血。 他像一头刚刚消化完猎物的豹子,两只眼睛投射在宫门外的大道上,闪着贪婪的光,“江氏后人、王漭”两个名字在他牙齿里撕咬着: “与本王追!杀了他们!!” 随后,江沉吟携王漭逃出聚龙城,紧随而出的,是廑王府兵十夫长吕勐手下的,十名黑衣杀手。 …… “哐当”一声,金色的案子被他狠狠掀翻在地,大大小小的奏折摔了一地。 天盛宫,风华殿,一片狼藉。 经过数十名士兵的搜查后,仍旧一无所获。 黎桑非靖冲出风华殿,其他几处搜寻的结果,随之而来: “启禀殿下,没有找到……” 这样的结果,直接教他心肺炸裂。 就在他对漠沧无痕恨得他咬牙切齿的时候,那漆黑的双眼漠然看向了万寿宫的方向…… 万寿宫,黑压压一片。 一大群士兵突然涌了进来,园子里的宫女一个个吓得鸡飞乱跳,周遭太黑,根本看不清她们的脸色,只见三三两两的黑影冲上去: “此乃太皇太后寝宫!何人竟敢擅闯!” 转瞬,便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守在安福殿前的势力全部肃清。 长长的队伍在安福殿里里外外绕了一圈,这里,仿佛人去楼空。 这个时候,忽然有士兵指向了万寿阁。 偌大的万寿宫群星俱暗,唯万寿阁,灯火隐隐。 盯着远处的万寿阁,黎桑非靖目中寒光一闪,脚下的步子,猝然飞快…… 万寿阁前,一人独守。 “廑王殿下,天色已晚,太皇太后已经歇下了!” 海姑姑的声音充满了警告。 黎桑非靖二话不说,眼底的冷漠在她脸上一闪而过,直接踏门而入。 内殿,两副挽起的帘子后面,横着一方古朴的榻子。 黎桑韫就坐在那里,手中拨着一串佛珠,由于殿中不亮,那双满是皱褶的眼睛不知是睁是闭,嘴里像是在念着什么,却又听不见任何声音。 黎桑非靖的脚步最后停在殿外,身侧一盏落地宫灯,将那张面目照得极为阴沉,他皱着眉头盯了好一会儿,才朝里嘶声喊道: “拿出来!” 黎桑韫手中拨着的佛珠突然停了一下,睁开眼说: “眼下,整个聚龙城都掌控在你手中,何患无求?” 昔日那个唤她皇姑祖母的人,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像半夜闯入农户家中的强盗,眼中除了贪婪,便无其他。 “你知道的!!”黎桑非靖毫无耐心,眼中闪着激动的冷光:“传位诏书!!拿出来!” “那日在狱中,元礼早已将真相告知与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么?”黎桑韫眼睛眨了一下,忽然透着一丝明亮,像会意了一般,她兀自点点头,声音一下子平静下来,“哀家知道了,是你不相信。一直以来,你不是不相信元礼,你是不相信你的父皇。” “拿出来啊!!” 再也受不了这样的语气,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握着的拳头无的放矢,最后狠狠砸向了那盏宫灯。 黎桑韫遽然盯向那忽然被打翻的宫灯,心脏突然缩了一下,灯罩被砸坏,一小团火星缓缓流出,将灯罩烧着。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双目幽地一闭,脸上已不见任何表情。 海姑姑入阁,手中奉着一卷圣旨,即廑王所要的诏书。 “两年前,先帝传给卫将军的诏书,便在此中,廑王殿下可要看清了!” 海姑姑,一字一句,说得掷地有声! 廑王一见诏书,猛地从她手中抢去,她亦未再瞧他一眼,凛然转身,直入内殿。 那圣旨在他手中慌乱展开—— “临灭国之灾,唯凯旋军可救黎桑,朕现将皇帝位传其主将卫凯旋,望能救万民脱水火,重振我巍巍黎桑。另,此役太子若能与之攻破敌军守卫山河,日后可委命以辅政,若犬子有不当之处,可!废!之!” 那刀一样的字眼,将他心中最后一缕希冀——击碎! 整个身子像是被冻僵了一般,两个手心颤抖不止,就连牙齿都撞得咯咯作响。 那火星,逐渐在他眼中烧得模糊……余光一晃,想象着,那个人心中此时此刻一定满是耻笑! 黎桑韫沉着头,双目闭着,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有那佛珠,一颗一颗,拨动着。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像是终于被这样的窒息的气氛逼疯,忽然狂笑起来,脑袋前仰后翻,两个肩膀一颤一颤。 那佛珠,在黎桑韫手中拨得越来越快。 “这样的结果,本王数年前不都预料到了么!”黎桑非靖逐渐冷静下来,眼中被憎恨占据着:“他从来都没有打算将他的大业交由本王来继承!!” 黎桑韫道:“你自幼为太子,这些年来,身居高位而不自知,暗中笼络你父皇的亲信,意图壮大东宫的势力!你知不知道,你的野心每膨胀一次,你父皇对你的信任,便少一点。你父皇早已在你身上攒够了失望,他,又怎放心将这大业交到你的手中!” “信——任,”黎桑非靖微微抬眼,信任是什么?他的眼中忽然满是迷茫,像坠入了一片云雾…… 他们之间的信任,从他命人暗中寻找九皇子——元辰开始,便已经殆尽了! “呵呵呵……” 那轻轻缓缓的笑,又忽然一次次将那片云雾推开。 身在那帝王之家,哪里有什么长久的信任,有的,只是不断的猜忌! 黎桑非靖双目缓缓掩上,他是真的累了。 “本王,早已不信任何人!” “这江山,他既不愿给,那本王,便自取!” 年少之时,他便领悟了的道理,现在来看,也别无二致! 可幸,他将那初心——坚守至今,从未动摇! 黎桑韫放下了手中的佛珠,“数月前,你一回京,便到哀家这里来拜见。还记得,哀家是怎么和你说的吗?” 她说,往事不可留,虽有诸多叹惋,但过去的,终究是过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 她劝他放下。 她起身,在海姑姑的搀扶下,缓步走出内殿,“今天,哀家还是要说,停手!一切还来得及。人年轻的时候,谁没做过错事,哀家也不例外,哀家身上的罪孽,这辈子赎都赎不尽了。哀家已是如此,你又有何惧?” 她引手唤他,目中已泛起泪光,“靖儿,停下来,哀家陪着你,一起去向天下之人请罪,啊?” 黎桑非靖偏头瞧了她一眼,转瞬又仰头看向阁外,脸上的神色始终不曾改变。 他说:“我们,不一样,你是夜半残烛、死而无憾,本王是那即将升上中天的火球啊,本王这一生,才刚刚开始!” 那闷雷一般的声音落在她耳边,黎桑韫听得登时跌退了一步…… “太皇太后!”海姑姑紧紧将那臂膀搀扶住,那身体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突然,似乎一切都断了个干净一般! “拿来!” 他忽然一侧身,再次张了手。 被这般举动吓得心神一岔,海姑姑拢着黎桑韫没能说出话来。 黎桑韫微微撑起身子,神色变得严厉,同时又不可置信,“你父皇的诏书已在你手中,你还想要什么!” 黎桑非靖只道二字:“金针!” 黎桑一脉相传的金针! 空气死寂了一下,黎桑韫与海姑姑互相看看,几乎不敢相信…… “你要那金针作甚!” “拿来!!” 两厢争执不下,忽然,阁外有士兵慌乱传报: “启禀殿下大事不好!大批黄金甲卫宛若天将!突然包围了整个聚龙城!” s:///book/3/3873/892170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4章 八方来犯,逐鹿(一) 当是时,黎桑非靖两个箭步横冲上前,狠狠提起那传报士兵的领口,“你说什么!” “大批黄金甲卫泉涌入城!!还请殿下即刻领兵部署!” 听罢此言,他猛地一偏头,盯向阁外——隐隐的纱窗上,早已一片焮天铄地! 士兵逐渐在他手中松开,好像随时都会被他以拳脚打飞……那凛冽的眉锋之下,一双漆暗的眼眸,四周始终敛着沉着的冷光,而这一刻,那瞳心一点,像是有什么在跳动,不啻夜中一团鬼火! 偏偏也是这个时候,余光里,黎桑韫在海姑姑的搀扶之下,已是正襟危立,满脸皆是冷酷之色! “靖儿!停下来!前面是一条死路,行不通的!”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她会这般劝他! 黎桑非靖偏回头,满是诧异地盯住了黎桑韫! 以前她说过的话,他都不信,偏偏这一刻,他信了! 黎桑韫心中却暗自摇了摇头:不,他不是信了,是彻底慌乱了! 她在他眼中,从未见过这样的神色。 可,从他带兵闯入万寿宫的那一刻起,结局,不是便已经注定了吗。 “金——针!给我!”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为了那个金针,他会忽然虎扑过来…… 脑海中顿时一片惊涛骇浪起伏不定,幸有海姑姑赫然挡在前面,两个人连连后退,脚后跟猛地一“咯噔”,被迫抵在了殿门上。 她睁开眼,凭着海姑姑的肩,瞥向他的那一刻,可以感受到,他是真的怒了! “从未有过什么金针!廑王殿下想都不要想!” 在海姑姑那里,是一张不惧豺狼的脸! 就在她担心这样的激怒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时,阁外传报接踵而至—— “报——启禀殿下,百夫长侯雉急求支援!” 黎桑非靖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些执念,他不得不重返战场,做最后的周旋。 …… 将离着一袭便装,立于金殿前的九级台阶上,双眼如飞,掠过无边夜色,点亮他瞳孔的,是深沉的黄金色,浩瀚的秋风,不断将汹涌的海浪推向遥远的海岸线,大片大片的金色鳞甲,泛着粼粼波光,分外美丽。 不一会儿,他们聚在一起,便像一簇簇怒放的菊花。那些香味,是看得见的锐气,它们就像一个巨大的透明半球,抑或是近乎于能量保护罩一样的东西,周圈散发着金色的光芒,就笼罩在聚龙城上空,风雨不动,安如山。 金色长戟横扫过千军,还有那些比人参还要高的盾牌,挡下了无数羽箭,直到敌军耗尽了手中所有资源…… “本王当是谁,原是昔日一颗废棋!”黎桑非靖阔步赶来,脸上满是震怒之色:“两年前,本王就该杀了你!如今倒是养痈成患了!” 将离闻声而望,寒暄就没必要了?他铿锵有力却不费力地说:“即便今夜留下来的不是我,你黎桑非靖照样要败!就和两年前一样!” “你——” “哦不对,”他赶在黎桑非靖发大火前,纠正说:“还是一些不一样的,这一次,你会比上一次输得还要惨!” 不料,黎桑非靖比他想象的还要沉不住气,二话不说就拔剑了,一副要那他开瓢的样子。 将离连忙打住,昂昂首,将其目光引到眼下那片战场,像老朋友一样,提醒着说:“廑王殿下你确定不顾一顾你廑王府兵的死活?你看他们多惨,他们的血凝聚成流,已经淌过了好几座宫门,很快便要流出聚龙城门了啊!那可都是你精心培养的精锐,” 黎桑非靖起初不信,直到士兵先后传来百夫长吕勐、文戎战死的噩讯…… 整座聚龙城早已被他封锁,那些黄金甲又是从何而来,身边的人只道,是从天而降,是破土而出! 然而,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全都死在了黎桑非靖的剑下。 将离交叉着手臂,静静地隔岸观火了一会儿,直到黎桑非靖的眼神逼了过来。 他不免给点面子,说:“君主一早便给你布下了一张大网,等你送上来。” 眼下这座皇宫,早已不是往日那座皇宫,两年前重修的时候,便有了大变动,数千黄金甲卫,一早便藏于地下密道之中,一如冬眠的草虫,只待天上雷声一响,他们便惊蛰而出。 若要问这般隐秘的构造出自何人之手,那必然是那位自诩“师出名门——黎桑第一神匠”张通士手下的得意门生的家伙——石蹇! “休要——猖狂!”黎桑非靖信誓旦旦,“本王管你是从天而降也好,破土而出也罢!入了这聚龙城,都得死!” 将离摇摇头,看过去说:“倘若不靠牺牲王漭,造成惨败的假象,又如何让你放下对君主的疑心?大肆引你的廑王府兵走入聚龙城这张大网中?换句话说,倘若不留你一命,又如何给你反击的机会,引出你那支庞大的府兵?你该不会真以为,君主始终不杀你,是因为对你有所忌惮,为了从你口中问出被你安插在黎桑各地的势力?” 黎桑非靖像是被戳中了痛点似地,怒目圆睁着,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之色。 将离嘴边一抹狞笑蓦地消失殆尽,眼中换了憎恨之色:“同时!倘若不设下这座空城,又如何引出宇文兖这等奸佞!你该不会还在寄希望于宇文兖?” 这边话音刚落,他将目光悠悠送向宫门下,传报的士兵又来了。 …… “宇文兖!”这个名字顿时给他当头一棒,黎桑非靖心脏猛缩了一下,眼神从那士兵身上猛地移向将离,控制不住轻颤的声音:“你把宇文兖怎么了!” “他死了!”将离说得云淡风轻。 “你!”黎桑非靖面作惊恐,指着面前的人,咬牙切齿:“是你杀了他!” 将离摇摇头,说:“有一点你一点想不到:他死在了自己亲弟弟手中!你借淳氏之手,杀了宇文厚德,让宇文兖袭爵,你以为控制住了宇文兖,便是得到了整个宇文军么?别忘了,宇文家还有宇文雍、宇文显!他们身上一个个都继承着宇文老将军宁折不弯的精神!他们又岂会看着宇文家毁在宇文兖手中!” 聚龙城门兵变伊始,他便知道了,宇文兖成了叛军,成了他黎桑非靖的走狗。故此,他在第一时间内闯入囚奴囹圄,解救了宇文雍,得知宇文兖叛变的真相,宇文雍当即联合宇文显领兵攻破聚龙城,取了宇文兖首级。 s:///book/3/3873/89311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5章 八方来犯,逐鹿(二) [注:不出所料,这应该是江沉吟和王漭的最后一场戏,有不喜这对的,可自动避开,下章自然衔接剧情。] 四更天,月近云深。 秦淮大峡谷,寒气泼天,不断从天都峰漫灌而下。 嶙峋的山岩,静谧的石窟,犹如铜墙铁壁,嵌于谷中。 大片大片的雾霭,在蜿蜒的山径上,大肆弥散开来。 沿途微微泛红的枫林,犹如打了硅胶一般,一树树,凝固于铜墙铁壁之中。 静谧如斯。 忽然,一缕锐利声,逐渐在空谷传响。 像一把巨大的镰刀,在这座山谷上空飞旋。 紧接着,一串慌乱的马蹄声,风驰电掣,将这片死寂搅乱。 霜杀的枫林,枝叶丛丛掩映,那马上双影,紧紧相依,于茫茫的雾霭之中,无尽穿梭…… “小喏……” “王郎,再坚持一会儿好吗?再坚持一会我们就彻底摆脱那些追杀了。” 江沉吟执手缰绳,她只求身下的战马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耳边又没了他的声音,她的心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 “王郎,不要睡好吗,你听我说话!你听我说话好吗?你不是说你最喜欢听我的声音吗?” 她的声音竭力在抬高,只希望能驱散他身上的那些疲惫。 幸好,他也在努力给她回应! 她的眼中顿时腾起一片光彩! 然后,她的音色,豁然明亮…… 她问:“王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候的样子吗?” 她说:“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刀月谷的草涧,那一天,也似这般霜气泼天……” 她说:“我被他们撕扯得干净,冷,好冷!他们像我把蹂躏致死!” 她唇瓣蓦然晕开一笑,“你知道吗,像我这般女子,本不信鬼神,也不信命,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脑海里也有了幼稚的想法。” 她说:“我在心中暗自向上苍祈祷,倘若这个时候,能有个人带我走出这场劫难,我江沉吟,这辈子,便跟定他了!” 她说:“是不是上苍听见了我的祈祷,所以你便来了!你真的来了!你不知道,当时我心中有多少开心!我想我这一辈子,从没像那夜开心过……” 当她紧紧抓住男人从马上向她伸下的长戟,飞上战马的那一刻,她便认定了,是他! 她忘不了。 男人的背脊很舒服,男人的披风也很温暖,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任由一股疲惫猛地侵袭全身,她紧闭的双眼再也不愿打开,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他,马蹄一辈子都不要停…… “马蹄,一辈子都不要停。”说着,眸光又晶莹起来。 不敢模糊视线,她长睫微微一闪,任那泪水滑出眼角……炙热,也美好。 忽然,那双环抱在她身后的手臂,越发用力。 她是否知道,那个人多么想告诉她,他也从未忘记过…… 王漭喘着微弱的气息,整个身体,皆随着她小小的肩膀,起伏不定。 他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们上辈子便认识了,上一世,他没能好好保护好她,失去了她。等到了这一世,他始终觉得,心中好像少了一块,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明明记得要去做,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就这般,他陷在这种迷惘之中二十多年,直到在刀月谷,隔着一条瑟瑟冷涧,在霜草里望见她的那一刻,他的人生,豁然明朗!是她! 在梦里,他带她冲出刀月谷,攻破一道又一道艰难险阻,一起攀过一座一座险峰,一起飞跃一道又一道山海,一起敌对廑王的诡计……马蹄,从未停。 …… 终于有一天,她可以安安静静地守在他的身边,脑海里,不再被仇恨占据,她的心里,全都是他。 …… 无数的牵丝引线,自险峰上牵引而出,它们比琴弦还要细,从峭壁的这一头,扎向另一头,十名黑衣杀手,宛如振翅的蝙蝠,借着那些引线,一路穿云越雾,一跃而下,就像阴间的小鬼,嘴里叫嚣声不断,同时,斜插在他们腰间的,是一把把弯月形状的飞刀。 一时间,那些满尘世回荡的鬼叫,彻底将江沉吟心中的那根弦拨乱了! 身下,马已慌乱,她愕然抬眸,漫天的黑影,穿梭自如,看似无序之中,早已将他们困在其中。 这一刻,一阵大风将雾霭吹散去,十名黑衣杀手,在这张夜幕之下,真切得不能再真切! 突然,一道道锃亮的白光,如漩涡一般,横冲而来,不断占据她的视线…… 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6章 八方来犯,逐鹿(三) 身下的战马已不受控制,不断发出慌乱的叫声,只有一柄青锋剑在头顶高擎,与那些飞旋的弯刀来回厮杀…… 阎罗殿的恶鬼要索他的命,阳间的厉鬼又对他虎视眈眈、穷追不舍,在一系列跌宕之后,王漭逐渐恢复了一丝意识。 虽什么也看不见,但不断有刀尖的刺响杀入耳中,逐渐逼近…… 忆当年,疆场上,他能以白条遮目,走马飞弓,百发百中从无虚弦。 耳朵,便是他的眼睛。 “咔!” 这一刻,他的牙齿撕咬得厉害,额头上的汗珠冒得越来越快…… 耳听得肩侧一声霹雳作响,江沉吟猛然回头,颤动的长睫,犹如蝴蝶子在夜幕下扇翅—— 一抹刀尖,正落眼底,闪着猖狂的笑! “王郎!” 下一瞬,她的心几乎要跳了出来—— 那刀身,却落在了他那只不知何时高擎起的麟臂上,不断与那铠甲撞得咯咯作响! 当时是,一抹怒意猛地从她身体里腾烧而起! 她被迫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先是推翻了压在她身前那些僵持不下的锋利,随后手中三尺青锋,又猛地刺向身后的暗袭者,一击即中! 马不停蹄。 那只原本矫健的黑影,顿时被迫脱离了千丝引线的依附,悄然坠入那片不断倒退着的黑暗,就像被卷入了夜的洪流,从此销声匿迹。 ……他的手臂,似如释重负一般,无声地耷拉下去,与此同时,脑袋摔在她的肩上,整个人彻底昏死过去,小喏…… 一时间,那凄厉的嘶吼声,满空谷的回响。 大片大片的寒气,不断从天都峰翻涌而下,层层枫林,犹如血染! …… 接二连三的飞镖,忽然从四面八方飞来,紧接着,不断有黑影从那千机引线上坠。 江沉吟五指鲜血淋漓地握住剑,马蹄迟缓中,无尽狼狈地抬起头,只见那谷口,一人独立,手中的弯刀,刚刚从最后一名黑影杀手背后抽出…… 是她。 …… 那战马从那人身边经行而过,她们,都出奇地沉默。 马上的人,与之目光斜看着,负刀的人,却迟迟没有看向她。 缰绳在握,战马不曾回头。 她一声“多谢”,融在冰冷的空气里,化作一团白气,随风消散不见。 那负刀的背影,在那冗长的小径上,持续向前…… 江沉吟再回头,谷外,天光越来越亮,远处的连绵的群山上,群星隐隐。 马上双影,一路策马腾飞,奔向那片辽阔的荒野,不回头…… …… 白饵一动不动地停驻在那里,直到,那激荡的马蹄声,越来越远。 一股炙热在她脸上烧得厉害,她信手扯掉那黑色的面罩,脚步忽然加快。 离开秦淮大峡谷,即将抵达秦淮城门。 为了加快进程,她爬上了一座小山坡,以抄近道。 登顶之时,终于,她不得不倚着一棵低矮的松树,停下来,暂作喘息。 抬眼,与在黎民山雪山之巅所看见的景致有所不同。 此时的秦淮上空,早已弥漫着浓浓的硝烟。 整个都城,皆陷在沉重的夜里,仿佛再也醒不过来。 特别是,当她不经意抬眼,俯瞰山下那片广阔的秦淮河,昔日河中船头,夜市、早市交替盛况,早已不见,唯有那河水泛着冷光。 不对。 此时的秦淮河似乎不同? 那河中时隐时现的是什么? 浩浩汤汤的漠沧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7章 两九相重,重阳(一) 重阳这一天,降临。 然而,偌大的秦淮城,似乎没有一人察觉? 一切,就像是暴风雨前夕,偌大的都城之中,黎民百姓,犹如细小的蚂蚁,哪里有路,哪里便有他们奔走的身影。 在经历过两年前那场大难后,他们一个个,都像是斫轮老手。 就好比,地震经历多了,突然有个震动,这对他们来说,也不足为奇。 提早收拾好包袱,确定好路线,就开始逃,只要动作麻利一些,便好。 然而,有些年迈的老者,似乎再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他们放弃逃亡。 更有老者,蓬门拄杖,抬头望,密密麻麻的乌云遮住了弯月,阴影爬上了他们的脸庞。 他们陷在黑暗里,颤抖着拐杖,发出崩溃的声音:“两年前的那场噩梦,要…复演了啊!” 或许,今夜过后,那些幸存者,会永远记得,至关重要的两个节日…… 两年前的除夕,两年后的重阳。 此时,聚龙城内,黎桑非靖一队人马已逃至落马桥。 落马桥,直通西门,是今夜廑王府兵在宫内的兵源驻扎地。 此刻的黎桑非靖,近乎于魔怔状态。 将离率领黄金甲卫,四处猛攻,他们见到廑王府兵便剿,完全不需任何战略。聚龙城城门已被宇文家重新夺回,他们被困城中,犹入瓮中,可退的余地太少,死的士兵堆积如山,面对那些金光闪闪的黄金甲卫,廑王府的军心已经动摇! 当然,使黎桑非靖方寸大乱的,不在此处。 是万寿阁楼上,那恐怖的声音——“前面是一条死路,行不通的!” 就像一个死神下达的诅咒,烙印一般,烙在他的心里,每一次心跳,都会牵动那些诅咒。 漠沧无痕虽不在此处,但黎桑非靖好像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他就站在距他不远处,静静地窥视着自己,眼里时不时闪着笑意,每次转头看不过,那身影却一闪而逝,过一会儿,等他注意力弱了,又出来了…… “启禀殿下!城外的人来报——漠沧大军疑似进犯!” 侯雉口中的城外,是聚龙城以外的秦淮关口,早在千夫长拔拓率领廑王府兵攻进聚龙城之前,另一波分出去的兵力,同时也夺取了秦淮关口,封锁了城门,以防止有人出城求援。 这个消息在落马桥附近一经传开,人心一片惶惶,没有人能想到,漠沧狼族会在这个时候进犯,就像,他们不知道,今夜的聚龙城地下,会突然涌出那么多黄金甲卫…… 过了一会儿,这些声音越来越小,齐齐望向了主心骨。 落马桥上,黎桑非靖僵在那里,一直没有出声,脸上的神色很复杂。 侯雉怕再晚一点,会来不及,只好率先去问:“殿下,眼下已经陷入内忧外患,我们的复仇之师,该如何安排?” 黎桑非靖眉睫闪了一下,他像是没有听到侯雉说了什么,突然紧着眉目,问:“这支漠沧大军大概多少人?” 侯雉脸色十分凝重,“不下,一万!” 都很清楚,这样的阵势,堪比两年前那次侵略。 这种局面,眼下能走的路只有一条: 趁漠沧大军尚未渡河,全城戒备,死守秦淮城,让漠沧狼族攻不进来。 同时,这也自动宣告:两年前,廑王府苦心孤诣组建的这支复仇之师——“灏瀁之盟”,大败! 气氛又死寂了两个弹指,侯雉知道要做下这个决定很难,两年的心血,凝聚今夜,在此之前,每个人都抱着必胜的信念。 众生等重阳,而他们,等的,则是日出。 日出,脱胎于最黑暗的夜,这会是复仇之师,迎来破晓前,最后一战。 伏在堡垒之上,远山逶迤,那些立起来的,不是风中婆娑树影,而是黎桑的旌旗! 只待东风破晓,万千阳光,犹如金丝,将那旗帜绣得旖旎!江山归位,黎桑国复! 侯雉眼底黯然一闪,眸中又添决绝。 黎桑非靖脸色平静不少,忽然问:“宗宪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没想到廑王会这样问,侯雉愣了一下,点头,十分笃定。 两个时辰前,便收到南陵那边重阳前最后一份信,“一切顺利。” 黎桑非靖盯着此时城中厮杀最猛烈的方向,忽然下令:“即刻传令秦淮关口,廑王府兵,全部撤离!” “什么,”侯雉以为听岔了,抱着拳头,愕地抬头,盯着廑王一动不动。 黎桑非靖看了过去,眼神肃杀:“秦淮城门,廑王府兵,全部撤离!需要本王说第三遍么!” 侯雉脸色瞬间僵硬,微沉着头,禀:“殿下!此时撤兵,秦淮城门便没了守卫!漠沧敌军必当长驱直入!直捣聚龙城!” “本王便是要它入城!” 三千黄金甲,焉能敌对那上万漠沧雄狮?呵呵…… 黎桑非靖眼中野心勃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8章 两九相重,重阳(二) <!go> 寅月宫。 除了数年如一日把守在宫外的数十名黄金甲卫,此时殿门前,还多了几名锦衣风人。 远处的厮杀声还在不断轰响,丝毫没有要停的节奏,他们腰间的弯刀始终不离手,一双双锐利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显得警惕。 “来者何人!” 话音未落,弯刀齐刷刷抽出,对准了头顶的黑衣人。 白饵从天而降,信手扯了面罩,眼神掠过一排守卫,迫切看向殿中…… “翾妃娘娘?”几名锦衣风人顿时面面相觑,连忙收刀参拜。 白饵当即问:“世子现在何处?” …… 星子阁上,得知漠沧大军已攻至秦淮的消息后,凭栏远眺之时,眉间难掩苍凉: “此事,本世子,毫不知情。” 当是时,漠沧无病身后的白饵,眼中顿露惊讶! 漠沧无病紧着眉头,沉沉的目光,从城门方向逐渐移向漠沧,他那遥远的故国,他说:“天神,终于发怒了!” “你,说什么?”白饵摇摇头,迫切地问。 漠沧无病回过头,凝望着她道:“鼐公祀前夕,最后一根引线,没有点燃,萧皇后没能等到这场大火烧起来,她岂会,就此罢休?” 他摇摇头,似笑非笑:“终归,改变不了的。你以为,当初借本世子之力,阻止那场祸事爆发,鼐公祀便能如期进行,可你却没料到,萧皇后,会因此蓄谋,举兵秦淮。” 哪来那么多废话,白饵一刻也听不下去,抬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一朝兵临城下,自当敌对!” 漠沧无病没再说话,轻轻拍了拍栏杆,眼神中尽带遗憾。 “漠沧无病!眼下,能救秦淮的,只有你一人!”白饵斩钉截铁道:“你是漠沧世子,若你能出面,漠沧大军,便不敢进犯!” 漠沧无病独自沉吟了片刻,终是摇了头。 白饵心中一颤,“你还在犹豫什么?” 直到耳边传来一句冷漠的声音:“翾妃娘娘抱歉,本世子,做不到。” 她摇摇头,几乎不敢相信。 寝殿那晚,她什么都告诉了他。 一句“倘若你利用我来激怒漠沧无痕,那你便大错特错!”,教他逐渐放下了对她的桎梏。 她告诉他,所谓漠沧无痕宠妃是假,弑君才是真! 看着漠沧无病将走的身影,白饵凛然转身,大喊道:“漠沧无病!” 漠沧无病不禁一,听见她说: “你忘了你我之间的盟约了么?” 那一夜,她答应他,等鼐公祀圆满结束,她便去向漠沧无痕向天子请命,下令助他返回漠沧,让他们母子团圆,前提是,在一切尚未结束之前,扮演好他的角色,肩负起一个世子真正的责任! 他没有忘,只是,此刻他的心,再也不像那时平静了!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因为你母妃还在萧皇后手中,你不得不遵照萧皇后的意思!你不得不被迫妥协!”她的声音变得凄厉凄厉,“可你有没有想过,这场战争一旦爆发,谁又能确保全身而退呢?你?还是你母妃?” 她摇摇头,眼神满是讽刺,“漠沧与黎桑的战争一旦爆发,两国百姓,无人幸免!” 漠沧无病不得不去想一个问题,萧皇后,会兑现当初的诺言吗? “你且扪心自问,这两年,漠沧无痕待你如何?他待这天下又如何?这个时候,你不信他,又该信何人?” 相信远在千里,时隔两年未曾会面只许有一个承诺的萧后?还是相信两年来朝夕相处之人? 漠沧无病站在那里,想了很多。 下阁楼前,回头问:“那你呢?” <!ov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9章 两九相重,重阳(三) …… “报——” 粗狂的传报声一路传到落马桥时,几近破音。 黎桑非靖虎躯一震,赫然瞪向那抱拳而跪的士兵,士兵十万火急地说: “漠沧世子身披铠甲,驰战马出城,仅凭一己之力,顷刻间击退上万漠沧大军!” “好一个假传军报!离间军心!” 凛冽的眼神忽然锁死,一片惶惶之中,众军只见得,廑王猛地将那传报者的双肩狠狠提起,两瓣噙着桀骜的薄唇几乎要砸出血来: “说——谁派你来的!” 传报士兵目光抬起,鸦青的夜幕之下,铁鹰的脸色满是忠勇,横竖不见一丝骇然,唯有一副牙口咬得铮铮: “浩浩汤汤的漠沧大军!已退出秦淮地界!眼下漠沧世子正打马巡城!民心初定!城外局势逐渐向好!请廑王殿下——” “咔嚓!” 没有人听见那传报的士兵,最后说了什么。 众人所见的,只是一滩瓢泼血色,忽然将夜色染得阴森,还有那半幅残缺身躯,忽然坍塌,像一座震后危房…… 没有人敢说话,准确来说,这块所谓的兵源驻扎地,已经没有多少人。 连队伍都站不齐了,歪歪扭扭挨在宫墙下面,就像落马桥的台阶上,流下的血线……桥下的溪水,流速之湍急,他们听得很清楚! 黎桑非靖一身金色的铠甲,早已换了朱红,拳头扭曲着,始终放不下那柄复仇之剑,上面还淌着大颗大颗的血珠。 他的眼里迸射着火花,像草原上的敖包相会,那火花,便是从那霹雳作响的篝火里飞出来的。 突然,这一人独立的落马桥上,似有一场寒气席卷而来,那大抵是暴风雪的前兆。 “报——千夫长——拔拓——已战死!” 那声音融在一片冰寒中,模糊得让人几乎听不清。 许是这寒气太烈,黎桑非靖眼中的大火熄灭了,两颗珠子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冰块凝结住了。 落马桥的另一头,上来了一个人,侯雉。 廑王府,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吕勐、霍傧、文戎、拔拓……昔日并肩作战的挚友,一一葬身。 从其中一位先行离开伊始,他便知道,此役,必败。 他们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是连君主都要忌惮的人物,灏瀁之盟,离开谁都不行…… “恳请殿下!即刻撤离!” 黎桑非靖眼神一晃,看向身下之人时,眼神满是惊愕: “侯雉!你——” “恳请殿下!即刻撤离!” 耳边是轰然一响,黎桑非靖站在桥上转了一圈,他真没想到,今夜,满皇城——俯首称臣,不是齐呼万岁,而是逼着他撤离!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周遭的一切一时间都成了死灰,唯有那桥上,一人独立,一人仰天大笑。 颤抖的黑影横斜于水面,似被夜风撩拨的枝影。 那溪中,竟是一轮血月。 女子的声音,在这一刻十分突兀。 宫门下,一帘倩影,寻觅而来,眼神还在时不时往自己来的方向回看。 士兵警惕起来,看清了来者是鸾镜…… 鸾镜手揽衣裙,绕过花径,赶到落马桥前时,整个人停在那里,忽然怔了一下,那断了的声音,等廑王望向她时,才接上,“殿,殿下……” 她紧紧了眉头,重新理好思路,动作一改宫规,而是作了抱拳礼,快快地禀报,道:“殿下!白练回来了!” “她去哪了!”黎桑非靖登时质问起来,语气,就像纸包住了火。 鸾镜紧着神色道:“回禀殿下,那名在冷宫袭杀白练的蒙面高手尚未查清,白练只道,对方武艺极高,这一劫,她是死里逃生,方才见到她时,早已身负重伤!” 黎桑非靖眸光暗沉下去,几个时辰前白练的消失便说与一名蒙面高手有关,这其中究竟与什么相关! 鸾镜见廑王没有说话,便动了唇瓣,一副忠心地问:“殿下,眼下,白练这边,要如何部署?” 眼下的战况,她哪里看不出来,无非是去是留的问题。 忽然之间,整座落马桥被一大批黄金甲包围。 “黎桑非靖!我看你这回还往哪里逃!” 黎桑非靖登时看向宫门下,将离已至! 鸾镜率先反应过来,腰间佩刀挥出,化作一道墙,挡在桥前,做好了壮士断腕的准备。 “走!快走!”黎桑非靖第一时间推走鸾镜,并嘱:“传令白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0章 风起南陵,风起 当是时,廑王府兵临时起摆阵。 那袭倩影藏在府兵阵仗里,自此杳去无踪,就像一只信鸽,振翅飞出宫墙。 很快,由将离带领的黄金甲卫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廑王府兵被迫一退再退,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他们一个个手持利刃,不敢轻举妄动,之前的兵阵无形之中已自动换成了最简单的人墙模式。 不过是五步之遥,将离手握藏锋,领头上前之际,对面却忽然响起了一片低沉的笑声。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直到密密麻麻的人墙后面,黎桑非靖的身影忽然出现。 将离剑眉森森,对之不屑一顾,昂首放话: “自古成王败寇,黎桑非靖!爽快些吧!莫要失了你廑王的风度!” 闻言,黎桑非靖嘴角的笑,凝固住,偏头瞧向他,嘶地问:“成王败寇?” 他目光跳跳,想了想,又嘶地说:“的的确确是成王败寇!一个漠沧无痕,外加一个卫凯旋,其势甚大!我一个亡国的太子——那是不得不俯首称臣!” “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知道便好!”将离盯着那双忽然沉下去的眼睛,漠然道:“束手就擒吧!” “不过那是两年前啊!” 谁能想,黎桑非靖一双厉眼猛地抬起,怒目圆睁,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 “这江山,早该易主了!” “痴人说梦!” “不出一天!”身上的铠甲发出笨重的响声,黎桑非靖忽然扬起指头,咬牙切齿地说。 “你说什么?”被这举动整不会了似地,将离朝中天看了一眼,正是他指头所指方向。 黎桑非靖放下指头,目中晦明变化不断,把刚才激动到没说完的话说下去:“等天一亮,镇西王黎桑闳志率领的——三万精兵,便会杀向南陵!届时,漠沧无痕他必死无疑!不出一天!这江山必将易主!” “你说什么!”遽然,将离眼神犹如一道闪电,心中莫名地怒意横生,“你这场春秋大梦,只怕是做过头了!” 黎桑非靖脚下的步子动了动,有意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等他看清了将离脸色的变化后,目中原本的桀骜,忽然一改狡黠,环视着周遭,道:“你以为,你区区三千黄金甲卫便能敌得过本王的复仇之师?呵呵,除了镇西王那三万精兵,我廑王府三万精锐此刻早已蛰伏在南陵之外!届时,那祭天台,定要化成一片血海!” 将离几乎不敢相信,眼中是一片起伏不定。 黎桑非靖掠了一眼宫阙,往南陵方向瞧了瞧:“南陵、秦淮两地,相去甚远,最快也须两日抵达!然而,此刻距日出,不足两个时辰!等你的告急信,亦或是你的援兵赶至南陵,他漠沧无痕的尸体,估计都开始发臭了吧?” 一副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将离脸上早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之色。 同时,身后大片的黄金甲卫,一个个面面相觑,眼中冒着冷光。 此时此刻,在黎桑非靖那一头,一缕仇恨,就像是一股冷气溜进了热水壶,不断膨胀,膨胀不过,最后猛地冲向瓶口,整个瓶塞一下子跳了出来! 他赫然瞪向那个手刃了他七千府兵的神将司杀手,恨得目眦尽裂:“所谓鼐公祀之日,便是他漠沧无痕的忌日!” “拿下!!!” 转瞬,铺天盖地的杀气,犹似猛浪,翻涌而起,势必要摧毁那强弩之末! 黎桑非靖长身一退,两旁士兵迅速前进,弹指铸起高墙。 …… “杀!!!” 一幅幅忠勇之躯倒了下去,与那满地残菊相衬,刺目惊心! 黎桑非靖被迫节节败退,掠眼荒凉,瞳孔——几乎要震碎。 忽然,侯雉冲了上去—— 再见,一抹刀尖刺穿后脊…… “殿下——快——走!” “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1章 风起南陵,秋山 秋山的清晨格外美。 参天古木,晨雾缭绕,宛如烟海。 三两鸟啼声婉转,先是在树梢响了一两声,随后,又在另一树枝头鸣响,此时鸟啼声绵绵不尽,更加婉转动人。 一夜过后,秋山的一天,便这般开始了。 千丝万缕的晨光,是在一瞬间,透过繁密的罅隙,照入林间的,一只花彩雀莺,穿梭其间,身上披着的金光,随着双翅的扇动,变得五彩斑斓。 无痕走出皇陵大门,眼神便被面前的一幕吸引去。 一夜宿醉,此刻倒是神清气爽。 他只记得,昨夜他父兄三人喝得格外尽兴,后来便昏昏沉沉地靠在父亲肩上睡着了,那约莫是三更天,从皇陵内往外看,那时的玉盘,还分外得亮。 “陛下!您醒啦。” 无痕抬眼往左瞧,只见石蹇循着蜿蜒小径而来,那穿梭于古木之间的身影,被晨光照得一闪一闪。 昨夜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打扰的缘故,石蹇他们,遂在皇陵不远处守了一夜。 他继而在周遭环视了一眼,不禁问:“小疆呢?” 石蹇道:“平王殿下醒来后,便往行宫去了。此时应该在行--” 刚说完,他不经意间抬眼,便见了平王的身影,忙昂首朝另一头小径上,指:“陛下!平王殿下在那!” 无痕偏头去看,正要笑着去唤他,但远远看着小疆的神色好像不太对。 快到皇陵前时,见皇兄已醒,卫小疆的脚步又加快了不少。 他攥着手里的书信,紧着眉头说:“皇兄!父亲突然留下一封信!” 无痕看了看小疆,心中一紧,忙读了信,蓦然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父亲竟走得这么突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2章 风起南陵,世仇 南陵多丛山峻岭,尤以险峰出名,一年四季,云游者甚多。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尤有两峰,一为云亭峰,一为雾塔峰,两峰相去未远,屹立于群山之间,云中对望。 初入林壑,广阔的蔚水,浩浩汤汤,一直漫延至山脚下;蔚水以北,一段连绵的小山坡光秃秃地露于水面,中间断了的地方,由一座青色的石拱桥相连通;只有一两树垂柳点缀其上,远远看过去,不免萧瑟了些。 蔚水中央,筑有一条笔直的浮桥,连接两端;浮桥上,一身着便衣的男子,头戴斗笠,青衣落拓,牵马而行。 此时此刻,在距山脚百丈高的地方——云雾缭绕,一座古亭,翼然立于峰顶,在连通小亭外,一座时有时无的空中吊桥上,一小厮身影匆匆而至,忽拜于亭前,“禀侯爷,赴约之人已至,眼下,即将抵达山脚。” 小厮所拜之人,身罩玄甲,肃然坐于亭中,年纪六十未至,鬓发已率先斑白,两只深陷的眼睛,目光深邃明亮,静静跳着,像一位指腹烂柯的棋手,整个人不怒自威,仿佛下一瞬整个棋局便要翻覆…… 未睹其貌,小厮单见手势,会其意后,遂拜退。 不过是弹指,那一望无际的云见吊桥上,便了无踪迹,唯有一双云手,静静拨弄云海。 约莫一个时辰后。 “我想,我该尊你一声‘太上皇’,是吗?” 玄甲男子立于亭前,拜上一拜,蓦然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隔了二十多年未见的面容。 那一点也不陌生,只是,他没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会在他眼中,看到同一种沧桑。 借着那双眼睛,若往深处看,看得久一些,便能看到自己。 “别来无恙,”那负在青衫后的斗笠,在他手中徐徐拆下,抬眼看向面前人:“镇,西,王。” 黎桑闳志嘴角浮笑,目光静若潭水。 …… “镇守西荒二十三年,你就不想问一句,此番,我为何回来?”黎桑闳志将手中茶盏,推至卫凯旋面前,忽然问。 “因为她。”卫凯旋盯着黎桑闳志,眼神不闪一下:“她在哪!?” 黎桑闳志笑了笑,忽而皱眉问:“她?沐禾公主么?” 说着,他不禁举目缅怀起来:“沐禾,不是早在两年前,便在战乱中亡故了吗?” “她没有!你知道她在哪!”那拳头忽然在桌面震了一下,一双眸光,分外凛冽。 黎桑闳志垂下眼眸,睥睨了一眼那拳头,他知道,他果然还是信了。 否则,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赴约。 迟迟没有等到答案的卫凯旋,眼中已初显血色,忽然满是警告地说:“黎桑闳志!她是黎桑的公主!!” “公主?她只是黎桑的公主么?”黎桑闳志忽然满是讽刺地说:“她是当今天子的生母!是你卫凯旋的妻子!” 当那些字眼,在脑海中犹如日月一般,飞升又坠入,坠入又飞升……他的目光忽然闪得厉害,不自觉地看向了别处。 激烈的话锋就此落下,语调缓缓地说:“二十年前,你饱受着妻离子散之痛,即便在漠沧守了十八年,到头来,还是不能落得一个团圆。可幸啊——,你还有一个儿子!” 他的语气带着一些发自内心的遗憾,可是在忽然看向卫凯旋时,情绪激动到无法自控,“而我呢?妻子啊,儿子啊,当这些字眼,落在我身上时,我就变得一无所有!!” 他的语气、还有泛着泪光的眼神,无处不是质问,卫凯旋眉心只是皱得紧紧的,没有说话。 “想当初,我黎桑闳志,也是妻儿美满!”黎桑闳志笑着说,拳头却越发收紧,当年的肇事者就在眼前,他不由得要讨问一句:“可后来呢?卫凯旋,你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二十三年前,景帝,他的亲弟弟,赐下一封朝书,直教整个章王府,翻天覆地。 章王府数口人,在京都兢兢业业数十年,一朝迁徙,以镇西王的身份,从此镇守西荒。 长三子奉旨留守京都,后四子相对年轻,一同养在西荒,随后一一调遣回京,封将任职。 当时卫凯旋十七岁,他三十四岁,西荒第四年,他与妻子,常氏,诞下一子,取名,元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3章 风起南陵,盛名 “我黎桑闳志这辈子,膝下八子!七子个顶个的国之栋梁,他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我亦无怨无悔!可是元阳他还那么小!竟落得一个下落不明!韩娘临死,也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黎桑闳志三个拳头狠狠砸在桌面,扭曲得快要拧出血来! 西荒第二年,他和韩娘的第一个孩子,章王府嫡长子,元盛,在随军作战中意外葬身。 那是他们第一次遭受丧子之痛,也让他们更加珍惜已有的。 长三子皆尚未弱冠,远在京都,他们有心庇佑,只怕绠短汲深;后四子陆续长大成人,不可避免要被调遣回京……只因他们从小习武,自三岁起,便被一一封爵。 许是早已料到将来七个孩子的命运与结局,以至于西荒第四年,当韩娘再怀身孕,他们彼此许诺,若为公子,绝不让他学武、绝不允他从军。 元阳的到来,让他和韩娘,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们对这个孩子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凡有个磕磕碰碰,都会使他们紧张。 元阳刚出生的时候,西荒一带连续半年处在一片凄风苦雨之中,荒原上的植被长不出来,阳光少得可怜,洪水泛滥得厉害,淹没了许多村庄,就连镇西王府邸院子内外,也淌了近一个月的浑水。 许是环境的缘故,那刚出不久的婴儿,毛病连连,换而言之,天生的病体。 元阳三岁的时候,同岁的孩子都笑话他是哑巴,因为他长着嘴,却不会说话。 医师告诉他们,那是后遗症,很难说清,亦,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西荒一带,秃族人、酉萨族、瓦町族等三十一个异族冒犯不断,总是在侵犯的边缘试探。 不久,西荒便开始了长达十年的边境战争。 西荒第十年,即将进入深冬,他已有近两个月没有回过府邸,一直在西部边营劳形于公务,上一次回去,还是为了帮元阳庆生,再上一次……那又是一个冗长的时间。 那一夜,狡猾的秃族人走投无路,为了抢夺过冬物资,与酉萨等八大异族联手,酉萨人等异族,在边陲发起轰乱,秃族人从后方出发,突袭村落,包括整个章王府邸,一夜之间,烧.杀.抢.掠,洗.劫一空。 酉萨人大败,他接到急报,赶回村落时,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韩娘,可他们的元阳,再也不见了…… 后来,士兵在河边找到三具焦尸,年纪约莫五六岁,身形皆与元阳相仿。 …… 数年,韩娘因走不出丧子之痛,无疾而终。 西荒二十多年来,当初的担忧接连发生,时至两年前,其余六子,无一人生还。 “身为父亲,竟未听到孩子叫一声父亲,这听起来,很可笑吧?”他问卫凯旋,又说:“孩子年纪小,开口说话晚一点,都是正常,我总跟我自己说啊,我可以等啊,他这一生才刚刚开始,我岂会等不到他开口说话的那一天?岂会等不到,他那句父亲?呵呵呵呵呵呵呵!!” 黎桑闳志突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十分刺耳,卫凯旋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眼睛,竟是泪花闪烁。 就在他眼眸微凉,心中油然生出一丝同情时,那双眼睛却忽然勾起了凛冽的光,像忽然睁开的豹眼,盯着猎物不放。 “卫凯旋!今日这出人间悲文,你听得可还满意啊?” 黎桑闳志突然问他,既见他无言以对,又自问自答起来:“你当然满意啊!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么!!只因百姓口中那句——‘黎桑有两大战神,一个出在卫府,曾经是你父亲卫江山,现在是凯旋军的主帅卫凯旋,一个是我黎桑闳志’,你卫府与我章王府斗了整整十年!一直等到那封前往西荒的朝书赐下来,这场斡旋之中,你卫府是彻彻底底地赢了!” 二十三年前,随着漠沧之战、东狸之战同时结束,卫凯旋与黎桑闳志双双领兵而归,黎桑大获全胜之余,京中有关两大战神的流言,就此风靡了整个夏天。 同年冬至,有异国使臣来访,为展现黎桑实力,黎桑皇不仅在京中大办擂台,且在北郊皇林开冬季猎场。 擂台、猎场,加之除夕临近,秦淮一片繁盛之际,西荒一带却甚是不平,蛮族之乱一触即发,然而,这些消息,悉数掩在了西荒的暴雪之中。 卫江山深谋远虑,深谙君主在此番擂台与猎场上别有用心,遂要求卫凯旋,在擂台与猎场上,隐藏实力。 结果显然,黎桑闳志大胜,最后亦是封赏不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4章 风起南陵,覆舟 <!go> “都说人是越活越豁达,镇西王为何是越活越糊涂呢?”卫凯旋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黎桑闳志,道:“人这一生有那么多的生离死别要面对,一直偏执过去不放,您不累么?” 闻言,黎桑闳志绷直的身体,像是怔住了一般,目中闪着震惊的光:“是我偏执过去不放吗!?二十三年前!倘若你卫府光明磊落!倘若那封远赴西荒的朝书没有落在我章王府!韩娘和元阳便不会被迫随我离开京都迁徙西荒!西荒的凄风苦雨不会沾他们一分,蛮族的诡计不会伤他们一毫!!韩娘只管安心陪元阳长大,他长得健健康康,饱读诗书,无忧无虑!他们——就只要等着——我马革裹尸还的那一天!! “妻儿若是健在,若能阖家团圆,谁又愿意往回看!卫凯旋,你也一样!十八年前你所遭受的一切,皆是你罪有应得!但有一点,不同!你所遭受的,远不及我!你卫府犯下的罪孽,是赎不尽的!” 黎桑闳志那些苦大仇深的话一遍遍响在卫凯旋耳边,卫凯旋不得不想起过去,想起二十三年前。 父亲说,擂台猎场,君主表面上,想借一场群英会向外国使臣展现黎桑实力,实际上,这是自“黎桑两大战神”流言不断发酵后,一场与“枪打出头鸟”有关的密谋。在角逐中斩获第一的,便是君主心中既定的那只出头鸟。 等秦淮的除夕过完,西荒不平的消息便会传到秦淮,西荒是一场事关边境国土安危与西荒百姓生计的持久战,要解决西荒问题,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赐朝书,守西荒,自然而然,便成了君主手中一枚“排除异己分解势力”的好棋。 然而,他厌恶权谋,亦不喜每日活在揣测君心之中,擂台前夜猎场前夕,他只看见西荒的百姓正饱受着暴风雪的摧残,只听见蛮族手中磨刀霍霍,擂台他要赢,猎场他要胜,既为君主的封赏,也为不求任何封赏只求一个远征西荒的机会。 遂,群英会上,他只做他想做的,卫江山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他只当从未听过。 所以,擂台上,他赢了。 但他没想到,父亲会在猎场最后这一关键上亲手设计于他…… 由于父亲的设计,猎场一开局,他便出师不利,直到,后面发生的事情,彻底教他在此次角逐中.功亏一篑! “呵呵呵呵!” 他的笑声顿时牵动了黎桑闳志心中的那根弦:“你笑什么!” “自然是笑你,”他说:“笑你坠入迷津无舟可济,笑你抱憾终身而不知。为将者,自当以护国为己任。凯旋是荣,捐躯亦是荣,叛国为辱,谋逆为辱,于此无关的殊荣,皆是云烟。是你,偏信那些关乎战神的流言,太在乎外界那些看法,名利看得太重!亦是你,心怀谋逆,为夺得首冠,不惜在猎场暗中设计,你虽如愿夺冠,却也是弄巧成拙,正落君主的大网之中!” “住口!”被那谋逆二字一震,黎桑闳志顿时拍案而起,指着卫凯旋的鼻梁道:“是你父亲卫江山落井下石暗中举荐于我!是景帝听信谗言赐下镇守西荒的朝书!” 这般说辞听得不由得卫凯旋心中轻叹连连,他于平静中抬眼,看了看震怒的黎桑闳志,“背后的原因究竟是什么,镇西王焉能不知?二十多年来,镇西王只是不愿直面罢了。” 他的父亲深陷朝中权谋太久,以至于在那场群英会上,到底未能看清君主真正的动机。 景帝真正忌惮的,不是功高盖主的卫府,而是他的亲兄弟罢了! 章王府势大,京中流言又盛,章王府之心,景帝既看不清,便只能忌惮。 “……呵呵呵呵呵!” 沉闷的空气忽然被一串僵硬的笑声给打破。 黎桑闳志蓦地跌坐下去,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那笑声,听不出是怒,还是悲。 “自古藩王命多薄,为了这样的命运将来不降临在我的身上,我几乎是倾尽所有地去效忠于他,可他到底还是不信……呵呵! “这世上哪有完全的忠,若要问一句私心,我黎桑闳志余生所求,不过是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 黎桑闳志满是平静地站了起来,看向卫凯旋时,忽然笑道:“你笑我坠入迷津,无舟可济,其实也不然,毕竟还有你替我拨云见雾。反倒是你自己,水涨船高,难免覆舟。呵呵……” <!over>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5章 风起南陵,杀子 “这件东西,你一定不陌生?” 一串银白锁链,环环相扣,首尾相连,蓦然推至卫凯旋的面前。 “阳春锁!!” 一见阳春锁,如见故人! 尘封了二十年的那段往事,又被风吹开了! 手捧阳春锁,垂眸细看,已是心惊胆战! 卫凯旋猛地腾起坐着的身子,瞪向黎桑闳志,质问:“她到底在哪!” 抛出阳春锁后,黎桑闳志眼中不免露着一丝惊讶,“我以为,你会震惊于她还活着的消息。可见啊,你卫凯旋对过去二十年的偏执,不比我少。” 他在眼中勾起一丝冷笑,身姿一凛,负手步出亭中,眼神缓缓送向了对面的雾塔峰。 此时山巅的云层片片拨开,与云亭峰相对的雾塔峰周身,云雾初散,峰顶,一座古老的小塔凌立,像美人揭开了掩面的轻纱。 偏执些好啊,这世上的因啊果啊,总归是要祸乱相寻的,谁也别妄想逃开,偏执些好…… “得见此物,你得感谢一个人,”他笑而不语,偏头看了卫凯旋一眼,“她的亲弟弟。” 卫凯旋瞳孔的光霎时一变:“廑王!” 他在西荒守了二十多年,这才是他此番回来的真正原因! 他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继而被他的指尖引向对面的古塔。 “那唤作锁雾塔,她就在里面,你不是想知道她在哪吗,”黎桑闳志回过头,对他说:“二十年前,你为了你心中的国之大义,辜负了那个人,二十年后,你要怎么选呢?” 卫凯旋遽然望着对面一动不动的古塔,心中一片起伏不定,他与她之间,隔的是一条银河! 黎桑闳志转身,开始走出小亭,身后是那个人再也不淡定的声音,“黎桑闳志!” 他暗自一笑,脚步在即将迈上那座浮桥的时候,恰巧停下,回过头,眼神里暗藏锋芒:“这世上不会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卫凯旋,你要想清楚了。在我手中的,是唯一打开锁雾塔的钥匙,卫凯旋,千万要看清楚了!” 此言说罢,那钥匙忽被他抛至上空,消失不见,只有一抹阳光,刺了下来…… 当是时,卫凯旋眉心一皱,猛地跳出小亭,腾身如龙,似要冲上云霄。 …… 可幸,那钥匙正落掌心,只是,当卫凯旋再度抬眸,这缥缈的云亭峰上,已是人去亭空。 猝然,那座连接出口的浮桥,像是被人在另一头切断,轰然坠了下去! …… 红杉岭,红杉似火,一直从山顶,烧至山脚。 一士兵途中弃马,操了一条小道后,匆匆爬上了山腰。 半山腰上,一男子独立,身上一袭黑氅,与那漫野的红杉格格不入,连衣帽沿下,星眸远眺,岭中大半景致,尽收眼底。 士兵跪在身后,抱拳而拜。 “如何了?” “回禀小郎君,平王果然上当了!” 男子听罢,侧听的眼神,稍稍抬起,脸上并未显现太多神色,仿佛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之中。 士兵遂起身,与之站成一排,眼神定在山脚,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过弹指,峰回路转处,披袍擐甲的少年,策马而出,声声长啸与那马蹄声融在一起,颇有惊雷奔腾之势。 不一会儿,岭上双影,自北陂而下,骑上了前往祭天台方向的快马。 与此同时,南陂,出岭口。 两只马蹄,操控不住,连连腾空而起,马上的身影,在半空被迫仰翻。 马上,一阵浩瀚的长风,忽然将少年脸上的不安,一扫而去。 他勒直了缰绳,漠然抬眼,一支浩浩荡荡的黎桑军队,方阵井然,一眼望不到尽头,耳畔,那些独属于黎桑的旌旗,在风中刮得哗哗作响。 军队自西往南,显然是前往岭后的祭天台,只是,皇兄又是何时下了诏令,临时调来了这么一支庞大军队? 卫小疆心中打疑,策马前进了几步,只是,那领头的将军,看着也是十分陌生。 “领军者何人?” 这般轻狂的声音蓦地一响起,便有将士操刀而起,准备上前擒拿。 这时,一副铁盔之下,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面容。见了半空立起的手背,那将士手中的刀才暂时收起。 黎桑闳志稍稍抬眼,气焰喷张地质问起:“你又是何人?” “我乃聚龙城黄金甲主帅卫小疆是也!”卫小疆昂首,皱眉问:“你是何人?又是奉何人之命,领兵至此?” 黎桑闳志听得陌生,并不知京中有这号人物,一旁的副将听到名头,顿时恍然,忙朝黎桑闳志禀报:“侯爷!他便是当今的平王,聚龙城三千黄金甲的主帅!当今天子的弟弟,卫凯旋的义子!” 黎桑闳志皱着眉,睥睨了一眼对面的少年,眼底勾起了一丝寒光。“卫凯旋的义子?” “正是!” “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6章 风起南陵,止戈 在黎桑闳志身后,那是三万精兵!一身玄甲,铜墙铁壁般坚硬! 单枪匹马的卫小疆,又要如何闯过这座冰冷坚硬的铁城? 南陵的秋不像人心那般吝啬,那场浩瀚的秋风终是刮来了,漫山遍野的红杉林,着了魔一般**控住,那些比彩霞绚烂、比烟花璀璨的嫣红,像是突然得了自由,纷纷逃离树枝的禁锢,铺天盖地,像一场腥风血雨…… 那些落叶,像蜿蜒的血线,一直流淌至卫小疆的身下,那只沾染着鲜血的手指,颤了颤,从那血泊中再次触摸到剑柄,那剑柄就像冻住了一般,竟是冰冷! 他的心脏,也跟着指尖,颤抖了一下,眼底寒光扑闪,除了怒,还有恨! 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从假传消息到引他上当,皆是陷阱! 黎桑闳志一闪眼,扫了扫倒下去的两百士兵,瞳孔之中,黑油油一片,冷光像旋涡汇聚于一点,阴森地折射在了少年身上:“卫凯旋早已中了我的计策,此刻只怕,早已葬身悬崖!他卫凯旋的儿子既这般一个比一个个孝顺,我又岂能让你们父子天人永隔?” 一石激起千层浪,被这话一惊,卫小疆望着高坐在战马上的叛军头目,目眦近裂! “与你父亲团圆去!” 伴随着一抹冷笑在空中划开,那柄漆黑色的长戟,猝然从马上刺了下来。 黎桑闳志目光当即一震,令他惊讶的是,那少年,竟敢以只手与他的长戟相抗! “不自量力!” 他心中一凛,终于恼羞成怒,一双虎目越睁越圆,盯着长戟一点点刺穿他的铠甲,刺入他的心脏! 鲜血,就像断源的水龙头,一滴一滴从少年的指缝砸落! 少年仍旧在殊死抵抗,丝毫没有要低头的意思。 黎桑闳志目光,终于跳动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那股从少年体内冲出的气力,很熟悉。 让他想起了二十几年前,与卫凯旋第一次交手的场景。 那个时候,卫凯旋也还是个少年,但他的武艺,却丝毫不逊色于自己。 “他倒是有那个人当年的风采!” 他在心中咬牙切齿,越是这般赞叹,便越是憎恨那个人! 就在他眼底的恨越来越浓的时候,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原本受制于长戟下的身影,刹那之间,忽然反扑而起,像猎鹰腾空,跃过戟身,振翅飞了上来! 当是时,黎桑闳志的头顶黑压压一片,视线忽然被占据,手中的长戟明显沉了一下,有些反受拖拽之意。 乱了。 后头的副将还未来得及支援,黎桑闳志便被卫小疆扑下战马,两个笨重的身体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后,局势很快便发生了改变…… 与其说,那是卫小疆被逼到极致的做法,倒不如说是破釜沉舟之法。 然而,黎桑闳志的战场才刚刚开始罢了。 黎桑闳志魁梧之躯傲立在那,如猫视鼠一般,睥睨着脚下的少年,目中的火焰起起伏伏,当是时,只见他一直手臂猛地向身后一扬,牢牢接住了副将送上来的长戟,那长戟随着黎桑闳志的身躯,当空转了一圈后,开始像雨点一般,落在地面。 少年的身躯躲闪到哪,那雨点便落到哪。 直到逼得少年耗尽所有力气,像一具尸体,撞在他的长戟上,黎桑闳志一边喘息着,眼中一边腾起变态的笑,像阳光照在淋淋的血泊上,分外扎眼。 与此同时,那三万精锐就这般静默地立着,没有人敢上前,就连呼吸都是凝固的。 而那个在战场上驰骋了近五十年的大将,在这一刻,也显得力不从心,五指弯曲着,那长戟顺势滑了下去。 这样就结束了吗? 二十三年前,卫府害得他家破人亡,卫凯旋欠他的,要怎么去偿还? 突然,头上的盔被他摘去,那条重得像锁链的龙头腰带,忽然被他从腰间抽了出来,鞭尸的念头像一股流火,冲上了他的心头。 “噁!卫凯旋!恐怕你到死也没想到,有一天你的儿子会落在我的手中!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凛冽的笑声,像刀子一般,将死寂的空气划开。 那颗痛了他十年的心,像是在这一刻,终于得了一丝慰藉! 他终于喘过一丝气来,他也不禁幻想着,这是否,就是解脱? 可是啊,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是任何复仇,都弥补不了的! “元阳!韩娘!你们看到了吗?你们是否也和我一样,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他仰着天,日光在他眼中一闪一闪,偌大的苍穹,万里无云,却早已无人回应……黎桑闳志缓缓垂眸,目中哀哀淌了一会泪,拳上的骨节抓得咯咯作响……那腾起的腰带,又一次遮住了青天,转瞬落了一下。“噁!” 小疆倒在地上的身躯抽搐了一下,他两个拳头架在地上,几乎要拧出血来,口中一念起“父亲”二字,少年的眼睛,又闪起了泪花…… 那三万精锐与敌人的诡计带给他的恐惧,早已将他心中筑起的营垒,摧毁…… 两年前,他便失去过他一次,因此,当那些有关他的噩耗再次传来,他便显得尤为胆颤,他怕,他真的要离开他了,他怕,他这次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怕,他…… 就在少年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他摸了摸自己的腰间,当那种熟悉的感觉没有准确无误地出现后,少年湿润的眸光忽然便慌乱了,“短箫,我的短箫……” 那是皇兄赠给他的重阳生辰礼! 他答应过皇兄,要跟着皇兄学曲子,等他学会了,还要亲自奏给父亲听的! 那颗兵临城下都不曾变化的心,竟在这一刻——兵荒马乱! 那两只眼睛已是一动不动,像是假的。 在目所能及的范围,拼命地找寻起来,目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两个手肘可以借力,一块一块往前挪着…… 直到,那抹冰蓝色,蓦然映入眼帘,少年眼中顿时喜出望外,像在沙漠望见了绿洲,只是,跳入眼帘的,还有一副深黑色战靴…… “短箫!那是我的短箫!还给我!快还给我!” 黎桑闳志没有想到,那般倔强的少年,竟会在此时匍匐在自己脚下,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抛却了所有的尊严,哀求不动,便敲打,敲打不动,便掰扯,掰扯不动,便…… 他忽然好奇,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能让他那般执着? 不曾想,在他拾起那短箫后,他还能从地上站立起来,妄想与他争夺? 那身躯刚刚站了起来,转瞬被他覆翻在地,不堪一击! 那短箫落在他手中,看得他意兴阑珊,朝其冷哼一声罢,准备将之捏碎—— “你住手!你住手!!那是皇兄送给我的短箫,那是皇兄送给我的重阳生辰礼啊!你住手,你快住手……”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膝盖弯曲在地,像羔羊跪乳,仰头望着他,求着他,妄想着能被他怜悯…… 黎桑闳志目光幽幽一转,不自觉便对上了身下之人的眼睛,“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因干涩而显得嘶哑,眼神莫名便乱了起来,一会儿看向手中的短箫,一会儿盯着少年质问:“你方才说这短箫是你皇兄送给你的重阳生辰礼?” 小疆以为他被自己哀求动了,想要点头,又想到这个人的歹毒与阴险,顿时不敢声张,脸色再次被畏惧支配…… 黎桑闳志停滞的眼神下意识在少年领口扫了一下,忽然将少年按压在地……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十分暴力地将少年胸口的破碎的护甲撕开,一大片雪白露了出来…… 他以为他看到了什么,转瞬,一抹从少年颈上滑向的血线,将其掩盖住。 身下是一片嘶吼连连,既夺不回短箫,便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 黎桑闳志攥着拳头,不断将那血迹擦去…… 他忽然僵在那里,盯着少年胸前的印记,一动不动,任凭少年挣扎…… 远处的副将见情况不对,跑过来询问情况,所有的不解,都在看到了少年胸前的那颗痣后,提前终止…… 副将满是惊愕地看向一旁,话说不清了,“侯爷,他……” 猝然,黎桑闳志猛地抓住了少年,绷着神经问:“告诉我你的生辰是哪一天!” 小疆眼中早已填满了各种恨意,撕咬着牙根,恨不能杀之为快! 不料,这样的结果,彻底将黎桑闳志逼得癫狂。 那短箫压在他掌心,几乎要被他的骨节碾碎,“说啊——” 满目的狰狞落在小疆的眼底那一刻,那些隐忍着的东西,终于被迫爆发出来,“重——阳”二字,一时间像惊雷一般,震彻长空,那是“士可杀、不可辱”的血性,亦是滔天的恨意! 黎桑闳志犹如五雷了轰顶,易怒、暴躁、仇啊、恨啊,当那些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仿佛就只剩了一具躯壳…… 副将仍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满是慌乱地两处比较、细看,无论是少年的眉角,还是鼻梁,在这一刻看起来,竟与侯爷,如出一辙! “侯爷……他,他真的是,” 黎桑闳志沉沉的双目倏尔一掩,那短箫攥在掌心,竟冷得刺骨,眼角有个东西,是彻底地崩落了! “啊——” 少年的身体猛地虎扑上去。 短箫什么的,他都不要了,全身的力气都倾注在那罪魁祸首身上…… “我父亲在哪!他在哪!在哪!” 倘若这注定是一场无果之争,他发誓,哪怕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手刃了眼前之人!! 逼问连连,像钢刀捅进胸腔,黎桑闳志,心惊肉跳! …… 小疆怔怔地跪在那,听干燥的冷风将真相一遍遍吹彻…… 这天,终是塌了! “啊——” 副将腰间的佩刀猛地被少年夺去,疯狂地劈在黎桑闳志身上,少年——憎恨焚心! 空气异常安静,只要僵硬的铠甲与冰冷的刀锋撞得霹雳作响,不知何时,才能休止。 直到那刀锋正要落在首级,那只臂膀猛地抬起,那刀锋正落掌心,大片大片的鲜血,将指尖的阳光洗得刺眼…… 小疆眼中震了一下,余光里,那些忠勇的士兵,自发而动,猝然迸发…… 卫小疆脑海中顿时一轰响: 皇兄! …… 慌乱的马蹄声,于漫天嫣红之中惊起,猛地奔向一片红杉林。 岭的后面,有一个地方,唤作——“祭天台”。 “元阳!” 黎桑闳志一闪眼,那峰回路转之处,杳去无踪! 这是梦吗? 副将当即上前:“侯爷,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不是梦。 黎桑闳志猛地瞪向山岭另一头,阳光刺在眼角,像转动的齿轮,发出危险的信号:廑王府兵! 他目光遽变:“不好!” …… 南陵的秋最是守信,浩瀚的秋风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且看那漫天嫣红,翻涌成海,红岭尽头,青衫策马,如惊雷回响! [风起南陵篇]·[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7章 株连 与前些年相比,秦淮这一年的气候,实在是异常。 接连遭了三场秋雨的暴击,整个秦淮都城没有一处是干的,莫说是日常街市走动,即便是在自己院中打转,脚尖只要是着了地,就没有不湿鞋的。 好不容易挨过了暴雨,这天,就是不肯放晴,云层堆积的很厚,变幻莫测,一天到晚,阴雨连绵,就跟刀切莲藕似地。 总归,像是一次季节性感冒,发了三天三夜的烧,好不容易烧退了,鼻涕又开始流个不停,不拖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见好的。 终于等到重阳过后的第四天,这天上午,雨不知不觉便停了,但街市上还是冷清的。听了大半天的檐下滴水,偏偏到了傍晚,街市上逐渐热闹起来。 有消息,从秦淮渡口传来,说是秦淮河河水泛滥,有决堤的趋势,场面很是壮观。这些个天可把人闷坏了,因此,这消息一经传出,一传十,十传百,百姓纷纷出城观景,有点钱塘江观潮的赶脚。 当然,除了那些消遣的因素,叩动人们心弦的,无外乎,近十年来,秦淮河的河水,从未决堤过…… 此时此刻,秦淮渡口人声鼎沸,聚龙城中风华殿,却是噤若寒蝉。 乌云盘踞在天盛宫上空,黑压压的,偶有缝隙的地方,里头仿佛藏着一个雷,随时都有可能会劈下来。 那些守在风华殿外面的侍卫,远远看上去,手脚冰凉,像立着的尸体。 外头已是如此,里头又能暖和到哪里去。 无痕昂然坐在冰冷的龙座上,有那么一瞬,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整个身子一动不动,只有一双眼睛,盯在下头,不断闪着寒光。 王执倦睁开了眼,忽然抬起脑袋,眼神怪诞地在上面盯了有一会儿,才轻呵地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一句,杀了我王执倦,还有后来人,一个王执倦微不足道,十个、百个呢?你杀不完的。” 那龙座上忽然震了一下,“受制廑王,为虎作伥,此为罪一!奉命修筑祭天台,却失职渎职,致鼐公祀当天天台坍塌,造成数百人伤亡,此为罪二!勾结敌军,引狼入室,使鼐公祀当天戒备全盘崩溃,此为罪三!谋逆之罪!” 殿门外,天边忽然划开一道裂痕,一道响雷轰然劈了下来,大风开始猖狂起来。 无痕的声音变得更加激烈:“这三个月你殚精极虑,煞费苦心!修的不是祭天台,是蓄谋困住朕的囚笼!!!” 当是时,一阵风扫了进来,那殿门忽然被撞得哐当作响。 石蹇见状,赶忙冲下去关殿门。 殿中的气氛,是在一瞬间死寂下来的。 “六部谋逆,当如何?!” 天边的闪电,穿透宫墙,将殿中的静物照得忽明忽暗,在这一刻,那张四十几的面容,显得十分阴沉。 王执倦笑了一下,回答道:“一人承罪,同僚连坐。若为谋逆,同僚至亲,一并株连!从两年前开始,我王执倦便举目无亲,株连?呵呵。” 又是呵呵一笑,就差说句“无所谓”了。 无痕僵坐在那,满目震惊,这能想到,这话竟是从一尚书口中道出! “你所说的罪,桩桩都对,不过有一点你错了,”像是跪累了,王执倦直接跪坐下来,一边打理着袖口,一边说:“从头至尾,我并未受制廑王。我不过是为自己,择了一位明主罢了。” 被这话一惊,石蹇听不下去了,不惜逾矩朝王执倦叱:“明主?廑王是明主?王执倦啊王执倦!你怕不是真倦了?!” 但凡王执倦精一些,便不难听出,君主给他的提醒。只要他将廑王供出,也罪不至死。 王执倦瞥眼瞧了瞧一旁的石蹇,面不改色,转而看向上面,“廑王的确不是明主。但非得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那必然是他。” “王执倦!” “王执倦!” 满寰宇仿佛都在响着这个令人憎恶的名字。 “两年前,朕念你在景帝当政期间,兢兢业业,是可造之材,亦念你至亲在两年前毁家纾难,甚至为国捐身,便擢你尚书一职!你这是辜负皇恩!” “若非皇恩负我,我又岂会负了皇恩?” 两年前的风霜陡然扑面,王执倦眼神一勾,猝然立起了腰身,满腔怨恨道:“他们皆死于狼人手中!我不选廑王,难道要选一个包庇仇人、亲昵仇人的君主么!” 漠沧无痕听得目中一震,瞳孔睁得圆圆的,几乎不敢信。 那断了一下的声音忽然续上,“早些时候,朝中斥政之声颇盛,我总在想,朝堂上一天天举兵漠沧的声音多了起来,举兵漠沧的日子也快近了?然后,十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我每日站在百官之列,抱着笏板,沉头闭目,听着那些呼声响了又熄,熄了又响,反反复复,复复反反,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声响……” 他摇头晃脑一个人在下面自说自话,眼睛闭上的时候,额上的青筋根根分明。 那两个抓得咯咯作响的拳头,紧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他睁开眼,看着上面,语气异常平静,“我真的厌倦了那些一味止戈休战、一味忍让退避的做法,我要的是你举兵漠沧,是让两年前在秦淮上演的每一幕,在漠沧重演一遍!我要的是让整个风族——血债!血偿!” 他的脖涨得绯红,一直蔓延到耳根,两只瞳孔在那片阴沉沉的光线之中,竟依稀可见斑驳血色。 这一刻,君臣相同,气氛竟是死寂。 无痕第一次发现,自己坐在上面竟是那般高不可攀,而下面的,仿佛是来自深渊的仰望。 他的眼神一闪,不得不转向别处,才喘息上一口气。 “王执倦,你你你这是欺君罔上!” 石蹇见色打破死寂,声音十分突兀。 王执倦忽然大笑起来,声音十分压抑。 良久,上面只响了一句: “你负的是黎桑万民。” 窗外日趖西山,殿中一瞬间陷入黑暗,已看不清人的神色,只有一道僵直的身影,忽然陷了下去,像房子,塌了一半。 …… 无痕一个人在风华殿的案前坐了很久,一双原本熠熠的眼睛,融在凄清的夜里,不怎么亮。 直到后来,石蹇从季青云那传来奏折。 奏折中,大半都是关乎鼐公祀定罪之事。 那些内容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无痕只看一两本,便无心再看下去,不过都是隔靴搔痒罢了。 他命石蹇把奏折都撤下去,石蹇却再次把奏折献上。 他已然有些心烦意乱了,不想把话说第二遍,只想动怒,可转头之时,意外在面前的那封奏折上,扫到熟悉的字眼……所有的情绪,忽然就按兵不动了。 那封奏折,是两年来,第一次出现在众多奏折里,那是一封谏书,谏言者:黎桑思恙。 “陛下决定了?” …… 寅月宫,星子阁楼上,凭栏的背影十分孤高,但孤高之中却难掩落寞。 “在想什么?” 漠沧无病听到声音,旋即回过头,他习惯将侍人们都遣退,一个人待在这阁楼上,不曾想,这会儿竟犯下过错……心中一惶然,他忙请罪:“不知皇兄降临,臣弟——” 意外的是,那禀着的手背,忽然被他盖住,他的心跳个不停,冒着再次吃罪的风险,抬了一下抬,那个素来威严的人,此刻竟是和颜悦色,连语调都是淡淡的。 “你没有罪。你非得没有罪,还有功。” 他低下头,眼底跳着一丝平静的光,“臣弟惶恐,不敢居功。” 漠沧无痕走到栏杆边,望向夜空,此刻竟是一轮霁月当空。 “重阳前夕,你做的那些事,朕都听说了。关键时刻,以一己之力,大退三万敌军,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毅力与勇气的。” 他拍了拍栏杆,回过头看向他说:“朕对你刮目相看。说,要什么赏赐?” 漠沧无病有些走神,等无痕第二次问他的时候,他才抬了眼,“臣弟,” 他的眼睛刚刚抬起,又低了下去,连同眼中那抹刚刚腾起的光。 无痕脸上一直都是期待的笑容,这一刻,只见世子禀着手礼,回答道:“臣弟只是尽了自己的本职,不敢求赏。” 无痕挑了挑眉,玩笑道:“以前你犯了错,朕罚你。这次你立了功,朕自然要赏你。难道你要别人说朕是一个赏罚不明的昏君?” “臣弟不敢……”漠沧无病唇瓣动了两下,他从没有像今天这般踟蹰过,“臣弟……” 无痕等了他两下,还是听不到什么答案,索性一笑。 临走时,脚步在世子肩侧停了停,拍了拍他一直绷着的肩膀,不禁笑着道:“等你想好了,再来找朕讨赏!” …… 那些有关“允他返回故国”的请求,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究竟是明哲,还是遗憾呢? 漠沧无痕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漠沧无病依旧停留在那,心绪不宁。 …… 稍晚的时候,白饵忽然被召至风华殿。 踏进风华殿的那一刻,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压抑。 “重阳前夕你去哪了?” 白饵意识一顿,下意识看向他,想这话中早已给她铺好了陷阱。 她刚要开口,他的眼神忽然与她对上,竟是冷漠,“职守的暗卫说,你出去过。” 她当即跪下,“臣妾” “朕要你说实话。”他眼神摆回那些奏折,丝毫不给她伪装的机会,“去过哪里,做过什么。” “重阳前夕,宫中兵变,冷宫遭了强敌,臣妾……” “白饵,”那奏折咯噔一声,落在案子上,“我说了,我想听你的实话。” 那些断了的声音,从某一瞬开始,彻底断了。 他还是忍不住走下玉阶,离她近一些,他以为,这样便能减少他们之间的距离,“嗯?” 他的声音就落在她耳边,很近很近,也很轻。 “你的手怎么了?你受伤了?” 闻言,白饵心中一震,她藏得很紧,没想到,还是被他看穿了。 那本是为了骗过廑王故意在手上滑的一刀。 “石蹇,传太医!” “臣妾并无大碍,这伤不过是在应对强敌的时候误伤的!” 朝殿外喊石蹇的声音,突然断了,无痕的眼神停在那里,不知是温是冷。 白饵盯着地面,始终没能抬起头,更无从通过神色去判断对方的心思。 直到,那双龙靴蓦然进入眼帘,一直上了玉阶。 “回去。” 她忍不住抬起头,只见他负手而立的背影。 此时,石蹇冲了进来。 “陛下!您找我?!” …… 那一晚,回到冷宫后,白饵卧榻始终没有睡着,直到夜半子时,宫中有消息传出,君主连夜下发缉拿令,查封礼部所有任职官员府邸,所涉亲眷,无论有罪无罪,一并收押,听候问斩。 美其名曰:连坐、株连。 半夜,聚龙城城门大开,从长长的军队涌入朱雀街的那一刻,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白府门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礼部侍郎——白礼忠,涉——鼐公祀谋逆一罪,其直系亲属——一并株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8章 摆布 黎明被撕破。 东宫,侧殿。 “你说什么!” 燕艳艳揪着帕子,满是震惊地盯着嗪嗪,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转念一想,既是株连,表哥身为燕家长子,又岂能幸免! 一想到这里,她的心顿时一抽一抽的,几乎教她喘不过气起来。 但似乎又不对! 燕艳艳眼神跳了两下,转而拉着嗪嗪尖声问:“表哥不是授封了北威将军远在东部一带镇守么?白府是昨天半夜被抄的家,表哥他为何今日一早便一同下狱了?!” 据说是半夜抄家的时候燕乘烁便在场,大抵是三天前南陵鼐公祀生变一事,燕乘烁料想白家会受牵连,遂提前回了秦淮……这般思忖在婢子嗪嗪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但一时被淑仪的反应给吓着了,素来胆小怕事的嗪嗪,心里头就跟一不小心撞翻了火盆子似地,乱糟糟的,直愣愣地吊着脖子,眼白浓得几乎要流出来,被迫叫了一句:“奴婢……奴婢也不知道!” 这一叫,彻底把殿中的气氛叫死寂了。 燕艳艳伸直了手臂,缓缓松开嗪嗪,眼神在嗪嗪万分惊恐的面上,越拉越远,逐渐扭曲,有些不着调了,像个瞎子。 嗪嗪整个人僵在那里,孤零零地望着淑仪她六神无主的背影,下意识摇了摇头:这和淑仪有何干系? 许是脖子僵久了,有些抽筋,她眼睛愕地一眨,下颚也莫名地抖了一下,回过神,脚下的步子不由自主地上前,像个到点敲响的钟,声音一层不变:“淑仪,该吃药了。” 怎料,这话尚未播报完,便见淑仪撑在桌角的背影一抽一抽的,“淑仪!您哭了?” 嗪嗪一愣,停在半空的手,爬上那副颤抖的双肩,动作有几分生硬,“淑仪,您这是做什么?您不可以,不可以这个样子。” 燕淑仪胡乱擦了眼泪,下一瞬转过头,说:“我要去亡奴囹圄,我要去见他……” 那声音是沙哑的。 嗪嗪听得很模糊,吊着声音问:“淑仪……您说什么?” 一直看到淑仪一个劲往殿门外跑,她才看懂什么……下一瞬,像脚下着了火一样,快步冲上去拉:“淑仪您不能去!不能,不可以!哎呀淑仪!” “我要去救他,我一定要去救他……” 燕艳艳什么也不管了。 在她心里,那座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候试图修的庵堂,终究还是塌了。 她不敢告诉嗪嗪,这种被人当作棋子利用,坐着等死的日子,让她受够了,以至于每每撑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将腹中的孩子,想象成,那是她和他的孩子…… 她宁愿骗自己,那夜的人就是他! 嗪嗪也被逼了一下:“翾妃娘娘与世子交代过,您绝不能离开殿中半步啊!” 那声音,像极了一个耳光,扇在燕艳艳的脸上。 以前是漠沧世子逼迫她,现在还有个翾妃娘娘——她的表妹燕温婉! 燕艳艳猛地一回头,两眼一瞪,犹如血洗,猝然,“啪”的一声,一个巴掌下足了狠劲,抽在嗪嗪的脸上。 “别在我面前提他们!!” 伴随着那句嘶吼,嗪嗪倒在地上!不着南北。 痛叫了一声后,抬起头,一双泪眼,斜斜地望着逐渐判若两人的淑仪…… 是咆哮,无尽地咆哮。 “都是他们!这两人狼狈为奸,毁了我的一切!!!尤其是燕温婉!自从她出现在这宫里后,我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不错!清河那几晚,是她有眼无珠!是她鬼迷心窍!才会遇人不淑! 在这宫里头,妃子意外失贞,就等于死。 她以为,事后只要吃了避子药,能躲一时,便是一时!剩下的,她父亲会救她。 可是,从那夜开始,她便彻底掉进了寅月宫设下的陷阱! 坚持喝了好几天避子药后,许是药剂过猛,她的身子开始出现了些不适,总是觉着胸口闷,干呕,无力…… 伴随着这些症状的出现,她才发现,一切都完了…… 避子药,被人暗中换成了安胎药;写给父亲的亲,被人暗中拦截…… 寅月宫威胁她,拿她腹中的孩子做交易,要想保住他的父亲燕伯爵,就必须拿她腹中的孩子来换。 她害怕她父亲遭寅月宫的暗中迫害,伯爵之位不保,只能含泪妥协。 她每日禁足在东宫,宫外之事,自有寅月宫遮掩摆平,即便足不出户,每日举动,一言一行,皆会被人暗中监视。 无数次想过自戕,好教那孩子腹死胎中!不让寅月宫得逞!可无论她做什么,总有人知道,他们不给她任何机会! 可她根本不知道那些人是谁!到底藏在哪里! 她亦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样的日子,她简直受够了!! 燕艳艳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那些梦魇又开始在作祟了,他们太可怕了……她两个拳头抓得咯咯作响,她想摆脱它们,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痛苦地闭起双眼,嘶哑、无力、不甘地喊着:“我不想再作他们的棋子了!” 嗪嗪早已哭成泪人。 燕艳艳一步一步上前,交握住嗪嗪的手,眼睛睁得像大雪压断的枯枝,说:“嗪嗪,让我去吧,我真的好想再见见他!” 她要救他! 嗪嗪忽然止住了眼中的泪水,半晌,只说了一句:“您可以出东宫,但您一定要记得,今日死的是白家,明日,就该轮到伯爵府了!” 那句话说完以后,燕艳艳忽然僵在那里,那颗心,好像再也不会跳了。 良久的死寂忽然被打破。 …… “我是来找燕妹妹的,你们让开!” 门口两方交涉了半天,殿门总算开了。 嗪嗪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礼拜道:“如妃娘娘,我家淑仪身子不适,不便见客,还请……” 花汝膤可没心思听,蹬蹬蹬,上了台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9章 报喜 “如妃娘娘!”嗪嗪骇地转身,眼神颤抖地盯住那危险的背影,大喊道:“淑仪患的是疠!疠气是能染人的!” 如妃歇了脚,媚眼回抛,清澈一笑,仿佛在说:“你觉得我会怕吗?” …… “哐当”一声,两扇殿门转瞬被用力推开。 “妹妹在呢?”如妃脸上挂了殷切的笑,三两步走了进去,一副患难见真情的模样:“我有心来看你,你那婢子非要拦,真不知道有什么好拦的!我看妹妹气色这般好,怎像是抱恙人?” 燕艳艳亭亭立在殿中,小幅度地行了礼,“自上次染上了风寒,这病根算是落下了,一直不见好。” 说了两句,便捂着帕子咳了起来。“多谢……姐姐挂念。” 嗪嗪进来,连忙跑过去,身子挡在淑仪前面,将其身上裹着的狐裘拉拢紧,不教它见一丝缝隙。 如妃一旁自上而下打量着,眼神悠悠地说:“数日不见,我怎么看着妹妹丰腴了不少啊!” 闻言,燕艳艳咳的节奏顿时乱了,嗪嗪插话说:“食药太甚,总是要落下一些毛病的。” 瞧着心疼,如妃颔着脑袋,勾起帕子揩了揩鼻子,潸潸念:“原以为,你表妹的事,对你已是不小的打击,不曾想,你还要受这般病痛的折磨,姐姐看着,这心中实在是难受……” 燕艳艳眼神怔了一下,才听懂如妃说的……不禁跟着如妃的节奏,也掩着神色啜泣起来:“表妹……表妹她……” “不过妹妹无需难过。”如妃忽然抬起头,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眉头蹙着说:“毕竟,能救一个是一个!虽然再也不似从前那般了,但幸好是保住了性命!自打她入宫起,我便与她,姐妹情深!她若真去了,只怕我也要随她而去!好在无事,好在无事啊!” 紧紧盯着如妃眼中跳动的泪花,燕艳艳忽然不会动了,如妃的话怎么又教她有些听不懂了呢? 她看了看嗪嗪,又看了看啜泣的如妃,愣着神问:“姐姐说,说燕温婉她无事了?” “是啊!可不是嘛!”如妃风卷残云似地抹了眼泪,打起精神说:“好在有她亲哥哥在!这次若不是她亲哥哥救她,温婉也得跟着一同下狱了!” 如妃望了一眼殿门外的朗朗晴天,一副万幸模样,继而眨眼瞧向里头的燕淑仪,“哦对了,这说起来,那温婉的哥哥,不就是你的表哥么?你应该是认识的?” 燕艳艳眼睛瞪得直直的,比筷子还直:“你说什么?表哥救了燕温婉?” “难不成淑仪还不知道?”如妃略带惊讶地问,“就发生在不久前,天都还没亮呢,囹圄廷尉刚要去冷宫拿人,陛下的圣旨转眼便到了!说是燕乘烁临死面圣,才将那免死圣旨给求下来的。” 一时间,嗪嗪心脏跳个不停,更是不敢看身旁淑仪的脸色一眼,只是下意识将扶着的胳膊紧了又紧……有些不可思议地问:“此番株连,北威将军也在其中,他,他又是如何撼动天威的!” “据说是早前北威将军平乱有功,回京复命之时没求什么封赏,只求了一道圣旨,今早之事,多半与这有关。” 如妃不禁叠起手,长睫遮掩住眼底几分红光,独自感叹一句:“咱位北威大将军对温婉可真好!既有免死金牌在握,不保自己,也不保白侍郎,保的却是亲妹妹。可能,就像旁人说的那样,这位哥哥,对妹妹的感情,可真不一般!哎哎……” “这不可能!”燕艳艳拉着嗪嗪摇摇头,不信。 嗪嗪没有反应,她又一把推开她,冲上前,从狐裘中掏出双手,一把拉住如妃,“如妃娘娘请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什么不是真的?”如妃被拉得脑袋一摇一摇,头上的珠花撞得泠泠作响,任凭燕艳艳如何不信,她只顾抬起一双眉眼,无心看燕艳艳一眼,“温婉此时在冷宫好着呢!众白家儿女全部下狱!她愣是连亡奴囹圄的门都没挨到一下。” 只觉得脑袋一阵轰响,燕艳艳猝然跌坐在地上,犹如晴空霹雳!! 此时此刻,在她心里,她甚至都忘了燕温婉是他妹妹! 那根说不清道不明的刺,是越刺越深! 燕艳艳忽然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整个人因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几乎要晕过去…… “啊,”她仰着头突然干叫了一声,竟没发出任何声音?“啊,啊,啊……” 几番嘶吼,竟是完全没了一点儿声响! 只有长长的泪线,像断线的珠帘,拉拉扯扯,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淑仪!淑仪您怎么了?!”嗪嗪扑跪下去,是彻底地慌了神! 如妃吓得退了两步,面色有些发憷,想起来了什么后,旋即喊:“太医!这得传太医啊!” 闻言,嗪嗪心中一惊,惊恐回头,望向如妃,疯狂摆手:“不必,不必!淑仪她无事……” “真的无事吗?”如妃手心抓得紧紧的,估摸着问,只见燕淑仪她捂着肚子,整个人比分娩还痛。 场面乱了,如妃一副不想牵连其中的样子,连退了几步,抬脚便往殿门外走:“那妹妹你自己保重,我晚些再来探望!” …… 如妃出了殿门后,转瞬身后便有几个奴才冲进去,殿门被掩得死死的。 踩着急促的步子一直往宫外走,如妃心中才舒了一口气。 在宫门外守了多时的婢子见如妃出来了,忙迎上前,“娘娘,里面可是……?” 如妃动作优雅地擦了擦手心的汗,昂昂首,一副兹事体大的样子,说:“这事,可不小!走,我们去庆云宫!” …… 偌大的侧殿,一句嘶吼猛地冲了出来: “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0章 承欢(一) 忘忧阁,传闻囚有三千美男的秘阁上,黑云翻墨,白光如昼,宛若一座忽然被推至风尖浪口的倾世危楼。 “翾妃娘娘!未得君主召见不得擅闯!” 白饵丝毫未理会那些阻拦她的声音,站在阁楼下,抬眼向最顶层看去,黑云密密麻麻地笼罩在忘忧阁上方,那朱红色的栏杆不断倾斜,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砸在她的脑袋上! 已是傍晚时分,整座阁楼虽然没有燃一盏灯,但她依稀辨别得出,在那座无忧阁上,始终隐着一盏微弱的光。 她知道,漠沧无痕就在上面! “翾妃娘娘!!” …… 无忧阁中,落地的宫灯幽幽地烧着,并不怎么亮的缘故,原本偌大的殿,显得格外渺小,只能看见殿中部分缩影。 无痕倚靠在榻上,喝得醉玉颓山,石蹇守在榻下勾着背影苦苦相劝,却屡遭排斥…… 里头争杯不下,外面亦是越来越乱,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喧嚣声,在长廊上撞得哐当作响…… 一阵狂风霎时横冲直闯,两扇殿门轰地一下转瞬被推开,漫天的白色纱罩,顿时起起伏伏,融在黑暗里,像翻腾的云海。 白饵停在殿门口,两只眼睛一动不动,只有瞳孔里的光,忽明忽暗。 身后,是迟来的声音。 “翾妃娘娘——” 猝然,在他手中捏着的瓷盏,被他从桌上狠狠摔下殿去,吓得石蹇跳了一下脚,他满是颤抖的眼神从殿门口猛地缩向脚下一地碎片,心跳静止了一下后,猛地看向榻之人——方才的醉意,早已被震怒所代替! “朕一早便吩咐过,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你是怎么办事的!!” 闻言,惶恐。 石蹇当即扑跪在地,大脑一片死寂:“是石蹇办事不利!陛下息怒!” “办事不利就得罚!即刻去量刑司,领杖一百!” 漠沧无痕的声音像闷雷,就响在石蹇上空, 石蹇愕然抬头,心中一凉,眼眶莫名刺痛…… 岂料,这般迟疑,却引得那眼神杀了回马枪:“还不快滚!” “是……”那声音竟是哽咽。 石蹇各种仓皇地退了出去,与此同时,一道身影却与之擦肩而入,石蹇目中怔了一下,愕然抬眼,料想大事不妙,欲阻止什么,可一回头,一切好像已经晚了…… “恳请陛下开恩,赦免白家!” 这样的声音,顿教人猝不及防。 无痕一腔怒火刚要喷涌而出,此刻盯着殿中忽然叩拜的身影,心中却不禁为之一顿,冰冷的唇线紧锁着,似乎忘了要说什么。 “白礼忠是死罪!你身为秦淮歌女,在秦淮生活了十六年,黎桑的律例——你比朕清楚!” 白饵忽然抬起了头。 无痕心中莫名一跳,他以为她会像上次在风华殿前那样,准备好一对教他无可辩驳的说辞,将他逼到恼羞成怒的地步…… 她的腰身立起,眼神却始终不敢直视他,“臣妾知道。臣妾没有办法,所以臣妾只能来求陛下,求陛下法外开恩,留白家上下一命。” 那声音,竟充满了无助! 无痕盯着她有一会,眼底的寒光一闪,眼神倏尔抬向别处,凛然道:“好啊!朕可以开恩。” 闻声,白饵心潮暗涌,下意识抬起了头,那刚刚腾起一丝生机的眸色,却意外与他的眼神相撞,满是阴险…… 他似笑非笑:“但,你得告诉朕一个救白家的理由,一个足够合适的理由!朕听着觉着没问题,便可应允你,如何?” 好一个猝不及防,却又是一针见血! 白饵从未想过,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理由? 她的脑海里一片死寂,一如此刻殿中气氛,只有那些纱罩,在她的身后、头顶,起起伏伏。 在过去的几个时辰里,她费尽一切心理,只为逃出那座冷宫,到亡奴囹圄去走一遭,她不为了什么,她只想当面问一问燕乘烁,为什么要救她!为什么! 可她到底还是没能见上他一面,没有! 自从廑王倒台,平日那些眼线被一一拔除,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整座聚龙城皆牢牢掌控在漠沧无痕的手中,即便是插翅,也难逃了! 指尖敲案的声音,一直没断过,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声音忽然断了,他似乎终于没了耐心。 “既然你自己说不出来,那就让朕来替你说!” 那昂然坐着的身影,忽然从榻上抽身,走下殿,屈着膝盖停在她肩侧,瞧着她低垂的眉角,道:“你其实真正想救的人,是燕乘烁吧!” “他一心保你,你却反过来冒死保他?彼此都不想对方死,好一个兄妹情深啊!” “在你决定来求朕之前,你应该是想过很多种情况的吧?” 那些气息,不断喷洒在她的耳尖,好像有什么,在她身上烧起来。 “你就不怕,朕会要你,一命,换一命?嗯?” 他想,像她这般算无遗策的人,她一定是想过的吧! 那个人到底是没说话。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她这副冷漠的态度,狠狠捏住她的下巴,怒目圆睁地质问:“为了救那个人,你竟然可以连命都不要!!你复仇的大计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1章 承欢(二) 她在他身边步步为营这么久,大仇还没报呢! 她竟然可以为那个人舍弃一切!! 要知道,他费尽了一切心思都没能让她放下的东西,她竟然愿意为了那个人去放下? 这一刻,那团恼羞成怒的烈火,终是在他身体里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面对着他的声声逼问,白饵却不敢反抗一下,而是任由他端着下巴。 她只是默默忍下那些疼痛,她不能再激怒他了,她怕他真的会在一怒之下对燕乘烁不利……她真的怕了。 “燕乘烁本受株连之罪,他本没有可能求到朕的面前,想知道朕为何这么容易便应允了他么?” 他忽然问她,眼睛里竟闪着几分冰冷的笑意,白饵仰视着他,目光跳了一下,耳畔忽然一个闷雷炸响—— “那是因为!” 那抹笑意,转瞬被他眼中的火花烧成了灰烬! 激烈的咆哮声,猝然从上空传来,已是怒不可遏! “中秋前夕!他平乱归来,朕问他要何赏赐!你知道他是怎么说的么? “他不要任何赏赐!只向朕替你求了一道免罪圣旨!他日你若因罪下狱,朕要无条件免除你所有罪责!!” 闻言,她是彻底地僵住了! 像是不能相信似地,唇瓣里跳出一句:“什么……” “今日他临死求见朕,不是为了求什么圣旨,他是来提醒朕——信!守!当!初!诺!言!” 听那最后一字说完,她的全身,是彻底得麻了!像突然遭了电击一般。 而他,眼神半是嗔怒、半是含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瞳孔之中闪过的各种神色,他在想啊,那双眼睛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不敢看直视他一眼,而是下意识望向了别处,担忧的光闪个不停! 她果然还是心系着那个人!!! 他的目光顿时充满了狭隘,端在他手中的下颚被他狠狠一甩,趔趄地直起身子,忽然轻呵了一声,那般冷淡。 转瞬,整个人忽然便大笑起来,整个大殿无不笼罩着肃杀的气氛。 一直跪在外面请罪的侍卫两股战战,脑袋埋在地上越来越紧。 或许旁人听着,那是天神在发怒,在咆哮,可只有石蹇知道,那声音,究竟有多么崩溃…… 漠沧无痕就连站都站不稳了。 许是忘忧阁的酒太烈,一不小心,便教人喝了个烂醉。 可他却觉得自己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要不然,为何他每喘息一下,都觉得刺骨? 扶着桌角,他撑着榻沿重新坐了下来,一次又一次,狠狠将那些烈酒灌入喉中,那双原本阴森的眼睛,像是要烧起来。 就在白饵抬起头,决定做最后一搏的时候,忽然听见那榻上传来—— “上来。” 她心中莫名紧缩了一下,有些不解其意,直到看见漠沧无痕朝下面引手…… 一时间,她盯着那榻子,心跳跳得厉害。 “怎么?白家上上下下数口人,不想救了么?” 一声惊雷平地起,她像是被迫站起来的。 “朕的要求很简单,今夜,倘若你能讨得朕的欢心,朕便答应你,赦免燕乘烁,赦免整个白家。” 他忽然张开手臂,满是不羁地倚靠在榻上,两只醉醺醺的眼睛一睁开,滥情之中,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盯了她有一会儿,见她站着不动,连头都没抬起来,那狭长的眉心漠然一皱,不禁轻声问:“怎么?你做不到?” 没有得到反应。 他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低头冷笑罢,修长的玉指敲了敲榻身,“也罢。” 突然,她漠然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泪痕已干,像烧干的蜡炬,长睫一闪,盯住那龙榻,那一袭金色的龙袍,与那金灿灿的榻子,冷光重重,教人看着有几分眩晕。 漠沧无痕勾起金盏,昂首间,巨大的喉结,像跳动的鱼儿,余光里,她的身影越来越近…… 龙榻左右,两盏落地宫灯幽幽地亮着,她一双眸子亮若刀光! 两年前,为搏得敌国太子一笑,她被迫唱了那亡国之曲; 两年后,为了讨得他的欢心,她要被迫爬上他的龙榻! 白饵,记住了,你注定要恨这个人,生生世世! 他手中的金盏一顿,从金盏下抬头望了她一眼,转瞬,那烈酒,被他一饮而尽。 当两弯曲的十指触及那榻沿之时,犹似卧冰一般,随后都有塌陷的顾虑,可即便如此,她的身躯,仍旧在缓缓向上蠕动,她终是爬上了他的龙榻! 漠沧无痕转头瞧向她,微微笑了笑,眼神却是冷的,侧脸在烛火下如上好的白玉。 猝然,那金盏被他信手掷出掌心,沿着玉阶,一路摔了下去。 同时,殿门被关上了,徒留这满殿的寂静和一颗乱了的芳心! 白饵僵跪在榻上,高高的背影遮住了漠沧无痕,原以为,怀着一颗复仇的决心,她什么都不怕,她可以做任何事,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越来越操控不住自己的气息,心里的那个东西,似乎要跳出来! 不是现在!绝不是现在! 她把那个东西称作是强烈的复仇欲望! 她努力克制住这个欲望,不断告诉自己:绝不是现在!绝不是…… 漠沧无痕眼神极快地扫视了一下大殿,“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那声音响在她耳畔,每个字如惊雷一般! 俯仰之间,她与他对视了一眼,神色极为冷淡,视线默然移向下方。 他眼睛不闪一下,眼角始终带着三分睥睨和七分柔情,当他束腰的玉带、对襟大袖金色大氅……一件件在她颤抖的指尖悉数滑落。 他知道!她的心跳!究竟为何会跳得这般厉害! 她,终究骗不过自己。 猝然,龙榻上的方桌被一扫而下,那颀长的身影,像一条卧龙,将那持续跪着的身影,忽然狠狠翻覆在身下! 白饵一下子就僵住了! 金盏和酒壶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漠沧无痕一下子抱住了她,开始亲吻她她,颈上、胸口、耳尖、眉心……无不喷洒着他炙热的气息。 她的身体像筛糠一样在发抖,甚至发出了微弱的抗拒声,语气却难掩惊恐。 他完全不在意,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一双烧红的双眼,直视着她,仿佛在宣誓一个帝王的霸权! 她是那般恐慌无助,那榻沿几乎要被她捏碎,心中一遍遍嘶喊着,她一定会恨他生生世世!一定会!! 大殿的窗户被风吹开,已无人去关,狂风席卷入殿,榻下是珠玉乱撞的清脆声,纱罩如云海翻腾,像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 其中一盏宫灯也熄灭了,整个大殿蓦然暗下去几分,漫卷的白纱笼罩着冰冷的画屏,那画屏掩映着的黑影,一动不动,手里握着武器,很紧很紧,以至于手心被勒出一条条苍白的印痕。 一片浅浅的昏黄之中,漫天的纱幕交织在一起,那黑影被抹去…… 她以为仇恨已使她麻木,身体已经没了知觉,却尚未注意到,落在她脸上的,那道痛苦不堪的眼神! 他看见,她的唇角撕咬出血来。 像一桶黑色的油漆,从头到脚地浸透了他。 再也不想看见她以泪洗面,他松开她,两只拳头狠狠砸在榻上,痛彻心扉地嘶吼了一句:“白——饵!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两年了! 那个地方,他痛了两年! 既忘不了!又抹不去!日日夜夜饱受着它的折磨! 幻想着有一日还能与她重遇,这便是他的解药。 可终有一天,那些痛会在他身上加倍,他将脑袋埋在她的耳侧,几乎要喘不过气起来,一遍遍啜泣地质问她:“你告诉我,我到底要怎么做,要怎么做!” 他彻底地放下了一个帝王的尊严! 而她,只是笔直地僵躺在那,像一具冰冷的尸体,始终偏着头,眼神盯着被风吹开的窗台,静听着咆哮的风声,想象着此刻外面的风有多猛烈。 然后,眼角的泪仿佛也被吹干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来。 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看着她的眼睛,大抵是心如死灰。 倏尔掩上的双目,再睁开,已不见一丝波澜。 …… 漠沧无痕大梦初醒一般走下榻,声音满是冷漠。 “退下!” “君无戏言,朕会赦免白家。” 那孤高的身影,始终没有回头。 整座忘忧阁楼耸立在黑暗里,逐渐被夜的暗流湮灭,唯有那阁楼顶端,冷玉的匾额上,“忘忧阁”三字,时不时闪着冷光。 …… 巨大的夜幕之下,亡奴囹圄上空,白发妖冶的男子,抱剑而立,当他双眼睁开的那一刻,东方一弯冰月,逐渐染上了血色…… 黎明,将从这里开始。 s:///book/3/3873/913439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2章 平天下 “季青云!你好大的胆子!” “陛下息怒啊……息怒!” 金殿之外,鸦青色的天空,灰蒙蒙一片,银白色的启明星,在东方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 重重宫阙,像是加了一层滤镜,透着冰蓝。 金殿之中,烛火炽盛,众群臣扑跪在地,犹似卧冰,两股似乎也被冻住了,一动不动。 独独季青云,单跪中央,只对龙升之上的龙座,腰身立得笔直。 “三个月九州板荡!李执身为此役枭首,本就罪不可赦!此番重阳,漠沧风国竟敢率三万雄兵进犯!图谋卷土重来!陛下不会不知,此时若不示警,必将养痈遗患,助纣为孽!” “所以——,你便先斩后奏!杀了李执!?”漠沧无痕满是震怒地瞪着季青云,咬牙切齿道:“季青云!你可真是朕的股肱之臣啊!” “李执身为漠沧风国太师,并在上役任军师一职,是为兵乱祸首,理当鞭笞。所谓写下受降之书,不过是陛下的缓兵之计,”季青云忽然抬起头,与君主对视道,“微臣知道您对他下不了手。因为他曾是您的老师,师恩深如海,陛下这般重情重义之人,怎么可能下得了手?可是——” 说着,他眼底的冷光一闪,挥舞着手中的笏板,语气变得激烈起来。 “秦淮,已是兵临城下!陛下既做不下决定,微臣身为黎桑的太师,只好在这关键时刻率先替陛下抛出这枚诛杀令!” “你——” 噌地一下,漠沧无痕腾身出了龙座,手指颤颤,指着龙升下的人,身后立着的温公公一时没能拦住,望其项背,心中不禁捏了一把汗,好在那身影跌退了半步后,再次坐回了龙座…… “好,好!你做得很好!你好得很呐!” 那声音,连着击打在龙座上的节拍,像是被人勒住了脖子,被迫说出来的。亚赛西北的秦腔,细品,颇有一股飞沙走石、石破天惊之气。 总归教人听着十分窒息,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势头。 未几,一片风平浪静。龙座上,那眼神,像逝去的青春,已不再回闪,只有些许风响,很轻,很轻,惊不起一丝涟漪: “事到如今,季太师可还有话要说?” “除祸首,平天下。”季青云浩气凛然念:“臣无憾!” 这般声音,方掷地,便有人开始摇头晃脑,叹气连连,像僵跪了太久,再也忍受不了隔靴搔痒之痛,忽然拔起头,一脸捉急地望着那背影,道: “季太师,您糊涂啊,初时兵祸已止,黎桑凯旋,漠沧损失惨重,已为此付出惨痛代价,对方军师李执,既入我黎桑毂中,注定难逃死罪。相反,囚,而不杀,正是牵制漠沧皇族残党的有力武器!” 说着,两拳忽抱起,接着雄赳赳地说:“重阳前夕,值此内忧外患之际,我们英勇的世子殿下能以一己之力,不废一兵一卒,便击退三万漠沧军!足以见得,我黎桑其势甚大,内外臣服,即便是三万漠沧军兵临城下,也要望而生畏,器械投降! “原本,我方有世子,又有对方军师作质,不动兵戈,天下归心,指日可待!如今,太师您一怒之下杀了李执,岂不是自毁一手好棋么?哎哎哎,太师您糊涂啊!” “是啊是啊,李执这个时候,实在是不该杀啊。” 季青云略回头,身后,为他叹惋的声音越来越多…… 猝然,他袖口一甩,横眉冷对道:“哼!李执他非死不可!!” “非也非也!”马上又有了出来说:“李执好歹是漠沧风国一国太师,这两年,风国诸多政事,萧后皆交由他主持,对他用之信之!两年前一战,漠沧皇族几乎是全军覆没,值此皇室人才凋敝之际,萧后岂不爱惜羽翼?李执之死,一经传到萧后耳中,萧后盛怒,再伺机讨伐,届时,我黎桑不少百姓又要遭殃!” 其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都说,季太师精明一世,糊涂一时。 无痕闭着的眼睛,漠然睁开,望向下方新晋廷尉,语调冰冷:“臣子僭越,违背皇命在前,私杀敌国重要人犯在后,当如何?”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终同僚齐齐望向季青云,心顶到了嗓子眼。 有声音,不疾不徐,禀手答道:“回陛下,按照黎桑律例——重则诛杀,连坐三代;轻则流放,永世不得返京!” …… 长长的宫门外,朱红色的宫墙,笼罩在阳光之中,犹如血洗。 “季青云——” 隔着交错的宫道,那个人的身影,终于跳入了眼帘! 眼看他便要被士兵押入亡奴囹圄,白饵旋即蹿了脚下的宫道,欲往那三岔口奔去。 她要去问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相信,他会在此时杀李执。 不料,就在此时,身后一道阻力,杀得她猝不及防。 “你想做什么!” “鸾镜?” 与此同时,远处,季青云的脚步忽然在三岔口停了下来,士兵没看懂。 他脖子涨得绯红,怒喊着:“李执该死!李执该死!李执该死!” 一声比一声激烈,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 几个士兵碍于身份,不知如何是好,新来的那个却不怕,在他身后猛推了一下,“走!” 白饵摇摇头,几乎不能相信。 挣扎了一下,最后还是被鸾镜喊住。 她突然便怒了,推开鸾镜,恨恨道:“你不觉得李执死得蹊跷么?” 鸾镜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有必要查一查。 “究竟是查一查,还是心系故人。” 那眼神不见一丝起伏,盯着她,冷漠道。 闻言,白饵心中一诧,不禁对鸾镜抱有了一丝顾虑。她长睫一翻,突然极其冷漠地说:“眼下廑王殿下在宫中的势力皆被拔除,我需要利用季青云这枚棋!” 鸾镜犹豫了一下,说:“不必,” 白饵目光一凝,散着狐疑的光。 鸾镜眼中一凛,抬起头,用交代的语气说:“朝中之事,你不用管。” “为何?”白饵意识顿了一下,旋即追声问。 鸾镜的思路断了一下,很快又接上去,语气莫名厉了许多:“这个时候不宜在其他事上节外生枝!昨日你去替白家求情之事,廑王殿下已经对你甚怒!好在因祸得福,你得以重返凤舞殿,廑王殿下才对其不咎!”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3章 破窗效应 鸾镜告诉她,这段时间,其他的事都不要碰,她眼下唯一的任务便是,取悦漠沧无痕,让漠沧无痕觉得,她已经回心转意。 白饵知道,这宫中有大事要发生了。 …… 风华殿,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长跪。 凡是有脚的,就没立着的。 无痕刚从朝堂上走出,心情并不是很好,从金殿至风华殿这一路,健步如飞,愣是没教温公公他们跟上。 方至天盛宫门口,他见石蹇火急火燎地迎面跑过来,一张结巴结巴的嘴,刚蹦出“司徒”二字,他便没再听下去,而是转头跨了宫门。 殿中,司徒皇后脸都跪白了。 “他是朕的臣子,你是朕的皇后,臣子有罪,皇后屈尊求情,”无痕昂然坐在上面,问:“皇后觉得,合适吗?” “悦君不知我与他之间隔着何种身份,悦君只知,他是像父亲那样的人物!是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护万民周全的人物!” 此时的司徒姌,唇瓣透着不健康的病色,像是因为平时说话有气无力,有咬唇角的习惯。 可即便如此,坐在上面听得还是很沙哑,无痕端起茶盏之余,下意识偏头看了她一眼,那张开的眼帘中,竟却透着一股力量。 “陛下潜龙之时,季太师便追随陛下,一直走到今日,朝堂上是君与臣,朝堂外更胜管鲍之交,即便有政见不合之时,但他的心绝对是忠于陛下,忠于万民的,您万不该在此时怀疑他!”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人心哪能长久,皇后,您说呢?”无痕搁下茶盏,说。 司徒姌听着有些不明白,只是下意识摇了摇,急于口辩,却因一口气一直提不上来,喉咙奇痒难忍,嗓子像是被秤砣吊住了。 无痕没有察觉到下面的异常,只是信手从案上拿起了一张被烧焦的诗稿,念:“臣心皎皎月可明,此生步步--” 一听,司徒姌陡然抬眸,盯着君主手中之物,目光一跳! 无痕抬眼,看了过去,嘴角微扬,忽然亲切地问起:“听闻皇后于鼐公祀前夕,在园中焚诗?” 被问得心中一颤,司徒姌捂着心口,答不上来。 无痕转头看诗,略带遗憾的摇了头,“这般好的诗,再加上一手娟秀的书法,纵是是千金也难求。只可惜,已成人间绝迹了!” 这般喟叹罢,他转头示意石蹇,去将诗稿细心装裱起来,余光里,司徒皇后跌坐在地上,像是受了什么重击似地。 良久的死寂过去,无痕发了话:“皇后,朕还有很多奏折要处理,倘若无事,便请回吧。” “陛——下!” 司徒姌颤抖地抬起脑袋,声音出奇洪亮。 是,她是放不下他。 即便是焚诗了又如何,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前世刻在三生石上的名字,怎么可能会轻易抹去! 中秋夜宴之事,她对他深恶痛绝,可一听说他下了狱,还是会提心吊胆,会为了他不顾一切,会忽然崩溃…… “这是陛下您对悦君的惩罚对不对?”她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声音不断放大:“悦君知道错了!悦君真的知道错了!您放过他好不好?” 只因他不满她错恨了他的臣子,故刻意安排这一切? “皇后何错之有?”无痕委实没懂。 “错在悦君!错在悦君啊!”司徒姌不停点头认罪,已是泪水横飞。 “银鸭,请皇后回宫。”那冷漠的声音还是传下来了。 银鸭早已在外面哭成泪人,被召进后又是一通跪,“娘娘,我们回庆云宫好不好,我们回庆云宫……” 她没有办法,只能一直在司徒皇后身边磕头。 这个时候,殿外传来急报。 燕伯爵之女,燕艳艳,东宫燕淑仪,与寅月宫漠沧世子私通,已身怀六甲。 眼下,消息已在整座皇宫,不胫而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4章 万人血书 无痕顿时腾身而起,盯着那传报的士兵,满目震惊! 就像有什么突然塌了一样,视野也跟着逐渐黑了下去…… 石蹇直接冲下去抓着士兵反复质问,脸都黑了,可最后换来的,仍是死寂的气氛。 以至于后面司徒皇后一开口,顿时教那两颗悬着的心,猛地颤抖了一下! “这,这不可能!” 无痕忽然看了下来,司徒皇后摇头眼中满是不信,可又一副千真万确的样子,笃定道: “我明明已经下了命令,此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的!这件事,怎么可能会突然闹得满城皆知?!” “什么?”无痕皱着眉心,走下台阶去,一下子勾住了司徒皇后细小的眼神,“这件事,皇后早就知道了?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样的暴怒,像由缓及快的雨点,吓得司徒姌顿时瑟瑟发抖,她咬着颤抖的唇说:“昨日午时,昨——” 昨日午时…… 她得知此事后…… 燕淑仪眼下尚在庆云宫,为的便是阻止东窗事发…… 她脑袋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多话要说,愣是一句也没说出口,一下子被他夺声而去——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何不报!!” “……” 四目相对,她下一子红了眼,泪水猛地冲出眼眶,唇瓣像是冻住了,张开了,就再难合上。 臣妾…… 就连一旁的银鸭,刚刚腾起腰身,准备不顾一切与君主庭辩,似乎也在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折断了腰,跌下去后,脑袋就再也没能抬起来,整个人,也是彻底地哑了…… 她就那样被他用一种极其陌生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打量着,眼底是各种震怒、冷酷、失望! 有些东西,不像刀子锋利,没有毒药剧烈,可偏偏能要人的命! 石蹇瞳孔缩得厉害,十万火急地望了望君主,“陛下……” 漠沧无痕当即转身而去。 石蹇低眼在殿中看了看,心情沉重了一下后,迅速跟着君主出了风华殿。 “陛下——” 彼时四目相对没能开的口,此时成了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 当漠沧无病站在寅月宫的星子阁上,望着长长的天子仪仗如大浪推舟般送入眼帘,他知道,那夜未能说出口的奖赏,终究成了一场有去无回的遗憾。 身后,一名带刀风人,用一种漠沧风国当地独有的语言,十万火急地呼着,翻译过来,大抵是: “世子殿下!黎桑君主马上便要到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漠沧无病举着头,闭目神驰了一下,耳边不断盘旋着苍鹰的唳响。 今日,阁楼上的风,比往常还要盛些,将他身后一缕缕墨发吹得起起落落,不知疲倦似地。 他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听见那个人,眼角带笑地望着他,呢喃:人间好美…… “吩咐下去,准备接驾。” …… 约莫申时,距日坠西山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秦淮城门下。 各种各样海捕廑王的文书,贴在墙上已有些泛黄,附近的百姓格外少,偶有行人经过,望见两名差役的身影,忍不住停下来多看了几眼,然后又百无聊赖地走开。 就此,在两名差役的监管下,披枷带锁的季青云,踏上了一条未知的路。 很快,城门下又恢复了平静,偶有一家用竹竿简单搭起的茶棚下,两名麻衣百姓围桌歇脚,嘴里议论着今日城中发生的两件大事。 “听说了吗,当朝太师昨夜因误杀了朝中钦犯,下狱了!” “当朝太师?可是那青天大人,季尚书?呵呵,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闲,整天唯恐天下不乱。” “你不信啊?一大早下的狱啊,现在就关在亡奴囹圄里面!你若不信,大可到城里转转,现在里面民生沸腾,替太师喊冤的喊冤,求情的求情,据说要搞一个什么万人血书……” 鹧鸪叫了一下午,一眨眼,天就擦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5章 反目 风华殿的长廊上,遍布宫人传灯的身影。 石蹇抱肘耷拉着脑袋靠在殿门一角正打盹,恍惚中微微睁眼。 远远望见宫门外,那袭披星戴月的锦衣,看着像是回来了! 他努力眨了眨眼,心中顿时一个激灵,忙歪头往里喊: “陛陛下,守拙回来了!” 继而一脸兴奋地跳下台阶去迎。 “守——” 谁曾想,那人压根从头至尾没看他一眼…… 虽然守拙话不多,但平时打招呼还是会有回应的。 今日,…… 石蹇顿时僵立在那,傍晚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一行入殿传灯的婢子,在殿门口见了守拙大人,齐齐福身,一抬眼,却与那两道冷酷的眼神撞上,那殿门口本就不怎么亮,像是有闪电劈了下来,直接劈进了她们的瞳孔里。 几个婢子面露骇色,手里的承盘差点端不稳,很快便调头走了。 石蹇见到这一幕,心中又是一愣,决定借此迎上去问。 此时守拙前脚进,石蹇后脚跟,不料…… “出去。” 石蹇被迫退了出来,眼神怔怔地看了看两扇将掩的殿门,抬起头:“守拙大人,” 一缕幽暗的光,忽然从门缝里消失。 …… 整个风华殿中,由于灯只燃了一半的缘故,不怎么亮,看上去异常冷清。 正疾步出偏殿的无痕,见到将离的那一刻,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将离!” 接着,又忍不住加急了脚步,走下台阶去问:“此行如何,可有抓到凶手?” 无痕目中寒光一闪,岂料,他手中的弯刀猝然送了过来…… 无痕被迫退了两步,眸中一缕寒星,从那刀尖,渐次跳到将离身上,“将--” 忽然,那刀光一闪,单刀直驱,无痕一路躲闪,不存一丝侥幸心理。 曾经遇上这样的场景,都是他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抵挡那些锋利。 如今,挡刀人,却成了挥刀人。 他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终于,他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氛围,长身忽立,两眼如炬,盯着那刀尖迎面刺来! 当是时,将离目中一跳,心脏仿佛要从身体里蹦了出来! 仅差一点,那刀,便要直穿他的肺腑,以他挥刀的速度,他会没命的。 此时,殿外忽然传来石蹇的声音。 “陛下,守拙大人,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闻言,心中一震,将离旋即偏头看了一眼殿门,怕石蹇会带兵冲进来。 无痕视了一眼下方,昂首,抬声朝外道:“无事!所有人暂且退下!朕与守拙有要事相商。” 外面安静了一下,随后传来石蹇的回应。“是。” “将离,告诉朕,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样的声音,让他再也忍受不了…… 那藏锋——突然改了轨迹,噌地一声,蓦然发出了一声锐利的刺响! 无痕猛地一侧身,看着刚刚从自己耳侧擦过去的刀尖,此时忽然刺在了身后的墙壁上,眼中是惊魂未定。 与此同时,将离的眼神杀了回马枪,狠狠拳叩住他的双肩,恨得咬牙切齿:“为什么要伤她!当初你答应了我,绝不伤她半分!忘忧阁上!你又是怎么做的!!” 承受不住那样的拳掌,无痕被迫倒在地上,一起那“忘忧阁”三字,看将离的眼神,忽然变得胆颤起来…… “忘忧阁那晚,你--” 将离没有说话,但透过那盛怒的眼神,无痕大抵猜到了什么。 与其说是他猜到了什么,倒不如说,是他遗忘了什么。 他身为他的一等暗卫,他的职责便是,时时刻刻藏在暗处,保护他的安危。 即便风华殿每日都有重兵把守,暗卫藏匿于殿中不敢有半分懈怠。 因为,从两年前他登基之日起,看似固若金汤的聚龙城,实则危机此起彼伏。 通常,他要去到哪里,身边的暗卫便会提前一步在附近埋伏好,他们如影随形,有时候是一整夜。 昨夜,他并未将自己在忘忧阁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只想一个人待上一会,遂命石蹇撤了那些暗卫。 他不知道,昨夜,将离会像往常一样,提前进入忘忧阁。 “两年前你伤她伤得还不够吗!” 隔着一扇画屏,龙榻上那些起起伏伏的黑影,就像一只魔爪,几乎要将他的神经撕扯断! “你明明知道,我不容她受到一点伤害!你为什么还要那样逼她!!” 一朝锁喉扣,猛地杀了过去,那一刻,将离恨到极致,就差将那恨字说出口! “对不起。”无痕没有作一丝反抗,任由他锁着喉咙,心中是悔恨不已,倘若他知道昨夜他在忘忧殿中,他绝不会那样做…… 对不起有什么用,在将离的认知里,那个他一直视为二弟的人,已经将他心中最在乎的人从头至尾、从里到外伤了个透彻! 他答应过她,今后他绝不会再让她受不一点伤害,可他却亲眼看着她……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了!更不会原谅自己! 那招锁喉扣,逼得他骨节逐渐泛白,无痕用意志撑到了极限,身体本能地起了挣扎,为了呼吸,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最终,在将离心中,那杆恨他、也恨自己的天平,更多的,还是滑向了自己。 那五指渐渐在他喉头松开,泛白的骨节却一时半会复原不过来,最后弯曲成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地面。 听着耳边那些抽心裂肺的喘息声与刻意压制的剧咳声,将离却感受不到一丝快意。 那根扎在他心头的刺,扎得越来越深。 他说:“我本不想和你有任何交集,知道我在秦淮的雇主是你后,你宁可毁了神将司的司规,可你却说你需要我帮你敌对廑王,念在昔日兄弟一场,我答应了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6章 九连环,从中断 “可我万没有想到,她会牵扯进来……” 那执刀的力臂,满是颤抖,恨只恨追悔莫及,抬起头盯着他质问:“你说过,你做这些,是为了替她洗刷歌女的罪名,那是两年前你欠她的!你说,你是为了澄清那段恩怨,你要亲口告诉她小桃桃的真正死因!我信你,才帮你一次次地隐瞒!我相信,等你目的达成,你会放她走!可你又做了什么?从头到尾,这难道不是你精心设计好的一场局么?除了那些既定的目的,你还在奢求什么?你到底还在奢求什么!!!” “将离……”无痕脸色苍白地斜靠在柱子上,眼底淌着零星的泪痕,口中有气无力地念着对不起,他忘了告诉他,“我放不下她……” 那一刻,将离只觉得晴空霹雳,满是震惊地盯了他一下,险些目眦尽裂! 转瞬,整个身子虎扑过去,猛地揪住他的领口,不可操控地嘶吼起来:“你现在跟我说你放不下??你现在跟我说放不下有什么用!!!因为你一句放不下,你就可以轻易而举地把她再次推入深渊?你一句放不下,她便要惨遭你的摧毁!!漠沧无痕你还是人么!” “没有,不是这样的……”无痕艰难地摇着头,“我只想兑现曾经我和她之间的诺言,我从未想要伤害她……” “曾经!!”这样的词听着,就像一座大山,压迫着神经,教人几乎要崩溃。将离满是狰狞地说:“你已经不再是李愚!真正的李愚在两年前就已经死了!” “可他并没有!”无痕眼神确定地看住了他,声音因用力有几分颤抖,满是于心不忍地问:“不是吗?” 这一刻的四目相对,将离眼中的那片怒潮,忽然之间就不会动了,那些歇斯底里与不可操控好像都提前收了场…… 呵呵呵,气氛中忽然泛起了他无声的冷笑。 将离松开他,满是不堪地站了起来,眼神落在无痕眼底,充满了不可名状。 而无痕在他眼里,则像一个成功的辩手,每一个看似无辜的眼神,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辛辣的讽刺! 他明白了!彻底地明白了! 漠沧无痕骗了他! 他骗了他! 将离背对着他,环视着风华殿周遭的一切,他发现,它们都很好笑。 “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成功吗?”将离忽然冷笑起来,“泼天的权势与不可逾越的宫墙,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座囹圄!你困不住她的。” 无痕目光一跳,扯着颤抖的唇瓣,问:“为何?” 将离再回头,已经换了一张痛恨的脸。 那个人,拼了命想要拼凑起的从前,早在两年前,便被毁得粉碎。 “两年前,从断头台走下来的白饵,恨了漠沧无痕,也偏信了李愚。 “因此,花郎李相逢,既是李愚的过去,也成了李愚的延续。 “梅海,她和他渡过了人生最难忘的一段时光,于是,她忘记了对漠沧无痕的恨,同时,她再次爱上了李愚。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李相逢的死,使得真相随之而来。 “一切就像你在断头台上说的那样,从来都只有你漠沧无痕。 “因为你漠沧无痕,她一辈子都会活在对李相逢的愧疚当中!” 将离漠然看向他,眼神满是阴恻,“你费尽了一切心思,布下这场惊天之局!所有的人都算计在局中,妄想结局圆满,可从一开始,这便已经是个死局——你自己亲手做下的死局。” 无痕几乎不敢相信,耳边轰然一声厉响,像一副精密的九连环,从中断开,噼里啪啦地砸了一地,似珠帘断线。 “这不可能,”他的瞳孔缩得厉害,充满了崩溃的光,听着那满地的刺响,心如刀绞。 两年前的断头台上,他不敢去想真相揭开后的代价,他只想让她活下去! 即便他要被她恨一辈子! 既能从那断头台上走下来,他便做好了打碎重组的准备。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青豆网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青豆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7章 回南靖 断头台上,所谓的真相一句句说出口,他岂能不怕。 他怕她恨他,怕有关李愚的一切,不复存在,怕那些像梦一般美好、像玉一般无瑕、像紫微星一般珍贵的回忆,一一破碎。 他怕她恨他,更怕她对这残酷的世间再无留恋,也怕她一去不复返,永远地忘了他! 只要她恨着他,她就忘不了他。她忘不了他,有朝一日,她就一定会回来…… 他谋算好了一切,万万没想到,她偏信了李愚…… 那一刻的漠沧无痕,心如刀绞,他这一世,对不起太多人,亦亏欠太多太多…… 将离收了弯刀,头也不回地出了内殿,两只眼睛融在黑暗里,似冰山一角。 此时,殿门终于被石蹇冲开: “启禀陛下!事情不妙!暗卫密报——翾妃娘娘已逃出宫去,意图劫走季太师!” 无痕悲痛中抬眼,目中顿时方寸大乱。 将离将出殿门又回头,目光一跳,手中藏锋一紧,猛地冲出了风华殿。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之后,洗过的夜空更加宁静,此刻,正上演着红云追月的景象。 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台前,窗子虽只开了半扇,但一抬眼便能将对面隔街正对的那家客栈看个一清二楚。 客栈前有一个露天小院,两名差役正对坐喝酒,院中西侧紧挨马厩,一名小二正喂马,其中一名差役朝小二招了招手,两个人说了什么,小二脸上露着放心的笑。隐约听着,大抵是嘱咐小二要把马喂饱。 雨后的秋风一阵接一阵地扫了进来,刚刚换下一身湿漉的衣裳,只裹着一件睡袍的白饵,忽然感受到了些许凉意。 在心中确定了什么后,白饵将落在对面的眼神收回,同时带上了半扇窗。 她垂眸卷了卷撂在胸口的一撮青丝,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就在她拿起桌上的烛火,准备将之熄灭入睡,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尖叫声。 她不禁心中一顿,确定那声音是从客房互通的走廊上传来的。 “别杀我,别杀我……” 一对衣不蔽体的狗.男女因惊吓所致,笨重地摔出了客房,望着男子手中紧握着的刀,脸色吓得惨白。 见男子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下一间客房后,两个人方还魂,赶忙爬进客房,将房门锁得死死的。 终于,目标定在了长廊尽头,最后一间客房。 白饵方落下手中的烛火,决定到门口一探究竟,此时,房门忽然被打开。 “将离?” 他一袭锦衣湿了个透彻,鬓发眉梢上仍沾着雨珠,像雨后的檐角,还滴着雨水,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显然他也没能幸免于不久前的那场暴雨。 她眉心一皱,愣了一下,才匆忙地迎上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将离单臂重重地斜靠在墙上,这一程仿佛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相见之时,连脑袋都没能抬起,只是抬了一下眼,动作也是极快…… 他终于找到她了。 可这似乎不只是大雨滂沱的缘故,白饵刚走过去,仅凭身后烛火闪着的微弱光芒,很快便发现他拳头上有伤痕,在右手的中指、食指、无名指处,手握藏锋的着力处,骨节部分,皮已经破裂。通过刀鞘上面沾染着的血迹可以判断出,模糊的血肉已被雨水冲洗过无数遍,惨白的骨节凸了出来,十分明显。时不时还有血渗出。 她眼中的惊讶登时被担忧所代替,“你与人交手了?” 他没有说话。 她没再问下去,直接上前取了他手中的藏锋,将他的手臂架到自己肩上,把他扶到床上。 …… “是他派你来的,对吗?”她蹲在脚踏上,耐心替他的伤口上药。 将离靠在那里,眼睛动了一下,默然看向她,“回去吧!停下你手中的一切。” 白饵心中顿了顿,换了另一个受伤的手,“你知道的。我必须救季青云。” “回南靖。” 以为是幻听,她不禁抬起头,眼神透着疑惑:“你说,什么?” “放下秦淮的刺杀任务,回南靖去。”他的语气极其认真,甚至透着一丝压迫。 白饵望着他,那深邃的眼底,竟不带一丝起伏,教人看着十分陌生。 她摇了一下头,“我不明白。” 她的任务尚未完成,她岂能回去。 她埋下头,继续为他上药。 “你明白!”将离登时握住那只持药的手腕,试图逮住她躲走的眼神,“你的任务是刺杀漠沧无痕!我的任务是保护他!我们两个永远都在对立面上!你杀不了他的!” 白饵心中莫名一痛,这种无可辩驳的感觉,像一根刺扎在她脸上…… 将离攥着她的手腕,没有要松开的意思,直到,她微笑的面容忽然映入眼帘。“可是杀手的命则不可违抗,我必须完成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8章 你只能是我将离的饵! “到底是杀手的命则不可违抗还是你的大仇不得不报!”将离的语气满是激动,他摇摇头,注视着那双眼睛,颤抖地说:“白饵,你不要骗我了!” 手中的膏药,忽然被她反手搁置一边,站起来,这一次,毫无保留地说:“对!杀亲之仇不得不报!” “是不是现在报仇在你眼里胜过一切!?”他两个拳头忽然攥紧,血又从骨节里渗了出来,他气她不守当初诺言,“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没有来秦淮之前,一切明明都好好的!” 她咬着唇瓣摇了摇头,强忍着泪水,“是你不懂而已。” “是!我是不懂!”他的心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更咽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才接上,“为了复仇,就轻易把自己送上龙榻,今天不惜搭上身子,明天为了复仇是不是也可以搭上自己的性命啊!我怎么会懂,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懂!” 她听得心中登时一跳,一转眼,是他三个重重的拳头不要命了似地捶在榻沿上,所有的震惊一时间被畏惧碾平……她望着他,满是颤抖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她的眼底顿时翻涌出许多恐惧,他不再抬头看她一眼,一副不愿再面对真相的样子,将脑袋埋在一侧失声痛哭。“我都看见了……” 她,彻底崩溃。 双脚踩在脚踏上,已经没了知觉,整个人犹如霜打,手臂勉强撑住榻沿,坐靠在床的另一侧,长睫紧紧地遮掩着昏黄的画面,泪水怎么也流不完。 两个人独自靠在一头,很久没有说话。 隐隐烛光扑闪着,像是在诉说无言的伤痛。 “白饵,跟我回南靖,好吗?”将离牵住她的手,目中透着期盼,她又不为所动,他的语气满是哀求:“为了我,你放了这段仇恨好吗?你曾说过,我是你余生最重要的人,现在,我就求一求你,为了你余生最重要的人,为了我,回南靖去,可以吗?” 白饵紧紧拿捏着袖口,只觉得浑身都是冰冷刺骨,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冻成一座冰雕。 她到底还是没有偏头看他,径直地起了身,她要马上离开这里,再多待一刻都不行,否则她会死的。 “你要去哪?”他的声音急促又慌乱。 她拿起了桌子上的藏拙,背立着,“我不能走,我必须救季青云!” 将离心中顿时一寒,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找借口。 他牙口一紧,心中腾起的恼怒,不可操控似地,在长长的喊声中爆发:“那只是漠沧无痕的做的局!” “你说什么?”她登时回过头。 将离说:“昨夜廑王派人于亡奴囹圄暗杀了李执,意图激怒萧后已挑起战火。为破解廑王诡计,稳定大局,季青云一人背起罪责,先是成了刽子手,随后被流放!” 白饵目中顿时一震,这让她想起了上午的鸾镜……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白饵,还记得两年前暴风雪中的客栈吗,从你第一天作饵开始,你就只能是我将离的饵!倘若你还记得那些承诺,答应我,马上回南靖!” 他信誓旦旦的声音充满了冷酷,像命运的主宰,谁也撼动不了的。他知道,她已经没有借口了,她没有理由再拒绝他。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9章 遗书 “我欠你一条命,今有藏拙为证。” 倘若有命回,后半辈子替他做牛做马来还。 倘若没命回,那就用生生世世来还。 她转过身,眼神是笃定的。 说完后,便将藏拙搁落到榻上。 将离偏头看了旁边的藏拙一眼,眼底的黯然幽幽一闪,那硬得像铁一样的手腕,狠狠地砸了过去! 斜躺在榻沿上的藏拙,顷刻间被打飞出去,砸在地上,竟是地上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 望着躺在地上的藏拙,万千光华不复,皆被幽暗敛去,她目中顿时一刺,一回头,他脑袋昂得笔直。 “白饵!”猛烈地戳着心口的地方,嘶吼道:“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还!” 她望着他,眼神里杂糅着各种为难。 他也望着她,没有等到答案,整个人更加绝望:“你说话啊!” 她总是在逃避他,总是不敢直视他对她的爱! 他彻底地被她逼疯了,像一头发疯的狮子,猛地腾身而起,将她摔在榻上,开始疯狂地亲吻。 她身上单薄的睡袍几乎要被他撕成碎片,可她就像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不带一点挣扎! “你知不知我最讨厌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他强迫不了她,完全拿她没办法,只能捶打着拳头,因崩溃发出痛苦的嘶吼。 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借此坐了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脑袋,直到他不再嘶吼。 然后缓缓松开他,不带一丝犹豫地褪去了一身睡袍。 一对藕臂勾着他的脖子,长睫翩然抬起的那一刻,像妖冶的冰美人。 他几乎是僵在了,之前满是痛苦的表情,现在像带在脸上的面具。 与他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她狭长的玉指紧抱住他的脑袋,开始在他唇瓣上一遍遍地亲吻起来。 紧张的气息与死寂的气氛,几乎让人麻木。 他推开她,眼神冰冷得让人感受不到一点爱意。 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了良久,然后平静地拾起睡袍,披回到身上。 他说:“从第一次在秦淮城下的难民营里见到你,到今天,快三年了!你终究还是不爱我!” 那一刻,睡袍攥在她手心,忽然不会动了。 失色的眼神在他脸上看了一下,极快地移到它处,眼泪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出眼眶…… “你走吧,从此你再也不是我将离的诱饵。” 他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夜没能将她从龙榻上救下来,而是像个懦夫一样,站在画屏后面,然后,逃开。 …… 聚龙城,天盛宫,风华殿。 “陛下!!庆云宫出事了!” 石蹇的消息,于子夜之时,传到了风华殿。 风华殿中,无痕正拟文书,一封遗书仓促地送到了他的面前。 石蹇说:“侍女银鸭受皇后娘娘嘱托,一定要将这封笔迹,秘呈至陛下面前,由您亲启!” 长时间的执笔,无痕右手手腕僵在案子上,一时间,竟有些难以动弹。 注视着奉在面前的书信良久,最后用左手接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0章 推衍 “起笔,不知如何念你,小忆平生,虽与你交谈不多,但言谈举止,我深知你是何品性,纵观三千风华,你立于风华之巅,天命是俯仰众生,俗世波折历尽,唯此一心,矜贵不染,教人好不敬佩。而你,也总能读懂我心思,知我所念,懂我所惜。你我心照不宣,不用言语,也能读懂对方,犹似故人。我知要隐瞒众人、演好这场戏不易,你却总一人默默背负皇祖母那些怪罪且暗中周旋。相比之下,悦君深感羞赧。 “结上所述,再三思忖,想来唤你‘无痕’,最为适宜。 “三年前,你我一纸契约,结为夫妇。既一朝为后,本该担起六宫之责,可我却一直不是个好皇后。自入中宫以来,大多时候,深锁宫门,置心于诗词。 “这两年,宫中风波不断,一直以来,我将之归因为我的懈怠。可就当我下定决心,要肩负起一个皇后的使命之时,我才发现,远远不止于此…… “在处理燕淑仪一事上,是我乱了分寸,失了从容,以至于听了佞言,错信了小人,导致东窗事发,覆水难收。欲戴此冠,必承其重,戴了此冠,却难承其重。我从一开始,便是个不称职的皇后…… “无痕,你会原谅我吗?或许,你会。可这天下,不会答应。我知道,现在的你,一定为此焦头烂额,毕竟,这场风波后面,牵涉了太多太多。我还能再为你做点什么,我一直在想…… “……。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的做法。可眼下的局势,我怎会不知。若迟迟没有对策,秦淮的寒冬,必将提前到来。我虽不善经纶,手无良策,但知引火止祸的道理。无痕,我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皇后,有愧此尊荣,就让我最后再做点什么吧,就当是为了这天下。但愿此缓兵之策,能帮到你一点…… “三年前,廑王在我身边安插了金杯。我至始至终忘不那个人,自知,此心,药石难医,索性一日日喝下那些毒药,等到此身药石无医的那天了,我就真正解脱了吧。直到有个人,忽然把我从深渊的边缘,拉了起来…… “廑王想用我的死,来毁掉中秋夜宴,秦淮河的画舫之中,是温婉换掉了毒盏,才阻止了一切。再提起温婉,心中愧疚难忍,我那样对她,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原谅我……无痕,我已无颜再面对她,我只能在再宽宥她一次?再给她一次机会,同时,也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值此之际,我已无所牵挂,亦无回头之路,就是会突然很想念父亲,我记得他的眼神,记得他的皱纹,还有那些笑声……可是啊,我不敢梦见他,真到了黄泉,亦不敢相认。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他的期许,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国家,而我却选择了苟活……我有愧作他司徒允的女儿……” 《步步为饵》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步步为饵请大家收藏:()步步为饵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1章 请罪 淡淡的烛光映在那宣纸上,竟是泛黄! 石蹇一旁掌灯,眼眶之中星星闪闪,他蓦然望向君主,眼神复杂,已然忘了手臂上的酸痛感,“陛陛下……莫非,皇后娘娘已经知道了,推衍之事?” 三年前,一则事关生死存亡的预言,昭示着王朝更迭、新君降临: 占星年,星盘流转,天命至,玉盘盛而裂,病艮星将现。 伴随着秦淮战争的结束,无痕继位,众人皆知,司徒太师当初的预言成功,却不知,在此之前,太师早已写下了另一则预言。 如果有关病艮星的预言,是救国之策,那么,另一则预言,便是安国之策,它紧随前一个预言发生。 两年前,正值秦淮百废俱兴之际,立后,以安氏族的局势,愈演愈烈,就在策后书颁布前夕,季青云连夜进宫,进入秘阁之时,手中奉着一只锦囊。 锦囊所写,“立后司徒,以定天下”,震惊众人。 …… 无痕良久未语,眼底匣着的冷光,像星河滞流,月华翩逝。 他起身,郑重唤了一声石蹇,修长的五指落了宣纸,沉声道:“大告天下,月坠花折,雨散云收,皇后,殡天。秦淮都城,一切乐坊酒肆,停摆三月各处朝谏之门关闭,至明日起,歇朝三日,举国默哀,悼念……” 被这声音一震,石蹇愕然抬眸:“陛下!这?!” …… 宫中大丧第二日,万寿宫海姑姑一大早便至风华殿拜见,言传:太皇太后,大病。 无痕在得知消息后,当即弃了手中政务,直奔万寿阁。 一路上,听海姑姑道,太皇太后的病并非因司徒皇后一事而起,这些天,因当年小公主夭折一事,太皇太后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整个人一日日地不好。 “皇祖母,您这是怎么了?”病榻前,无痕紧紧握着那双手,望着皇祖母满头华发,目中是难掩的惊骇。他看得出,那双眼睛里,满是煎熬。 黎桑韫靠在病榻上,并未看他一眼,然后便平白无故地咳嗽起来,整个人牵一发而动全身。 无痕心惊,想要做点什么,可偏偏是她最需要的时候,亦是最力不从心的时候,他的双手,被她推开。 他的意识顿时僵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海姑姑。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好,心中有上千只蚂蚁在撕咬,转头双手扬起龙袍,倾跪在地上,满是心痛地磕罪道:“元礼不孝。” 见状,后面守着的温公公及石蹇一等,吓得赶忙扑跪在地上。 榻前,海姑姑看出了太皇太后的眼神,忙走下榻,请无痕起身,并用一些天家之言相劝。 无痕不肯,倘若真有天家一说,倒不如分二三福泽,换皇祖母安康。 最后,靠在病榻上的黎桑韫,还是松了嘴,“皇后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哀家以为你比别人都有大局,可在此事上,你太昏了啊!” 被那话中浓浓的怒意一惊,无痕心中更加愧疚,到底还是因为司徒皇后一事迁怒了她老人家…… “是元礼做得不对。元礼应该提前与皇祖母商议此事的,是元礼辜负了皇祖母的期望……” 那些自责的话一遍遍在无痕口中发自内心地说着,黎桑韫眼睛却是闭着的,既不忍心听,也无心听。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手在榻下一掩,目中哀哀落泪,更咽地呼着:“你快起来吧!” 此时的无痕,也是泪流满面,整个人跪在地上,身体僵住了。石蹇和温公公先后赶过去搀,把人扶到座位上。 黎桑韫平复了许久,才说:“哀家恼的,并非是你的决定。哀家恼的,是你,从来都没有对哀家真正坦诚相待过……” 闻言,无痕心头骤惊,伸着头,望着皇祖母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2章 画上男子 “年初开春,燕淑仪时常到哀家这里来拜见,且有意无意间,向哀家提起她的表妹。哀家记得,有那么一次,她说你与白家嫡女-燕氏后人在入宫前,有过一次因缘际会,且思之如狂,哀家以为,这便是你冷落皇后的缘由。再后来,借燕伯爵与伯爵夫人入宫拜访之机,哀家对这位白家嫡女,做了一定了解,他们对这位白家嫡女赞不绝口。想来你既心有所系,白家嫡女又是诰命之后、忠良之家,哀家便下了懿旨,许她同你佳偶天成。” “这其中,看似是哀家替你苦心经营,实则,是你早已做了安排!你先是借燕淑仪之力到哀家身边来,为的便是引出这位白家嫡女,随后再召伯爵入宫,这一步是为关键一步。你推定他们会到哀家这里拜访,借此定下召白家嫡女入宫的念头。你真正的目的,不过是借哀家之手,用一道懿旨,召白家嫡女入宫!” “你将所有人骗得团团转便罢了!哀家真是没想到,你连哀家也算计在其中!皇后入宫两年之久,迟迟不见子嗣。哀家以为你是性冷,在感情上不够主动,便有意促成你与皇后的感情,哀家为你殚精竭虑,怎料你心中早有所系!枉费哀家在背后替你百般操劳!” “想必,白家嫡女入宫一事,不过是冰山一角!这数月以来,甚至是两年来!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哀家所不知的!!” “从西宫盛妃,到东宫宸妃,再到哀家那可怜的皇后,甚至是漏洞百出的燕淑仪!她们逐一退场与变故,究竟与你那心心念念的翾妃,有多少关联?你或许有你的坚守,你也可以有你的固执,但你是不是忘了——她们可都是你的枕边人啊!你所做的每个决定,事关她们一生的命运!” “……罢了!罢了!终归是哀家没能读懂你,又何求一心。罢了……” 走在离开万寿宫的路上,那些有关皇祖母的声音,没有一刻不在无痕耳边回响,悲伤的,失望的,心灰意冷的…… 渐渐,那萧瑟的身影停在那里,踟蹰不前,再次回头去看,那条伸向万寿宫的甬道,在他微眯的眼中,竟是越来越远…… 温公公一旁温声:“陛下,咱们回风华殿吧!” 无痕回过头,眼底透着微凉。 他朝温公公点了头,应声说了好。 迎面而来的秋风,蓦然将人的眼神吹乱。 主仆三人途径花苑之时,偶然听见了重重的责骂声,十分刺耳。 石蹇眼尖,举着手,在远处瞻仰了片刻,不免向君主,禀告:“陛下,声音是从园中从来的,远远见着,像是一位管事的姑姑在教训宫女。好像,如妃娘娘也在?” 究竟是何等过错,要这般受人欺压。那宫女所受的欺凌,无痕看得一清二楚,他眉心忽而立起,改了道,“过去看看。” …… 一声传报,顿时惊跪园中之人。 君主面前,一个个提心吊胆,管事的姑姑率先呈报:“禀君主,事情是这样的。这贱婢偷了宫中的东西,被老奴意外撞见。夺了赃物一看,这东西乃是出自凤舞殿,既是人赃俱获,老奴理当按照宫规处置。可是……” 管事的姑姑说着,眼神瞥向了如妃。 如妃忙道:“陛下!小瓶当初乃是同妾身一同进宫的侍女,因一次犯错,才转调至其他司服役!今日主仆再次相见,她犯下此等大错!妾身本无颜替她求情!但,小瓶如今做出这种事,有妾身的责任!是妾身当初管教不严!妾身恳请陛下,饶小瓶一命!妾身甘愿一切责罚!” 无痕眼神极快地从如妃身上掠过,看向了罪婢手中抱着的画轴,问:“为何要偷凤舞殿的画。” 小瓶不敢抬头,声音更咽:“奴婢的阿弟病了,需要一笔药钱,奴婢没有办法,只能在凤舞殿的后园服役之时,趁机溜进殿中,寻一二墨宝,拿到宫外还钱,替阿弟筹集药钱……” “小瓶——你!”如妃忽然叫了出来,声音满是于心不忍,“你需要钱,为何不跟我说啊!当初你随我入京都,你阿弟远在他乡,无人照理,遂与你一同入京!说来,也是我牵累了你一家……” 这个时候,石蹇一旁叠手笑了,心中想着,翾妃刚从冷宫出来不久,早不偷晚不偷偏偏这个时候偷,事情来得蹊跷。他不禁朝那默默昂昂头:“敢问嬷嬷,此事翾妃娘娘知不知情?” 嬷嬷愣了一下,“尚不知情……” “翾妃娘娘尚不知情,你又如何断定这画乃是出自凤舞殿?”石蹇轻笑着问。 “是,是这婢子自己招的!”管事嬷嬷瞧了那婢子一眼,怨念颇深,小声嘀咕:“总归是偷盗……” 无痕偏头,示意了一眼温公公,“即刻召翾妃!” 谁想,这边温公公刚应声说是,花径另一头,蓦然响起—— “翾妃娘娘到!” 这样的声音,顿教跪在地上的如妃吓楞了一下,不过她眼角很快便露出了一丝悻悻,仿佛在等待好戏开场。 无痕命石蹇将画轴呈上,看向白饵:“打开看看,这画轴,是否出自凤舞殿。” “回禀陛下!这画轴的确是我凤舞殿的东西!”白饵朝君主斩钉截铁地说,眼神愣是没在面前的画轴上移一下。 这样的回答,不免教一旁的如妃心中一惊,似乎,情况出乎她的意料。 无痕盯着她眉心一骤,白饵眼神盯了那画轴一眼,补充:“臣妾也是刚刚发现的。臣妾素来将这画奉若珍宝,也时常叮嘱鸾镜小心保存。发现画不见后,臣妾惶恐,命人满宫寻找!” 听之,无痕眼中忽然十分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幅画,于是伸手,欲从石蹇那取了画轴,一睹究竟。 这时,白饵惊慌地跪到了地上:“陛下且慢!这画,不可!” 如妃,心中不禁窃喜。 无痕眼神飞快地从白饵身上移开,画轴在空中一抛,一衣衫褴褛的少年映入眼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害第623章 陷害,姐妹情深 少年目似星河,笑容灿烂,不细看还好,一细看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 石蹇虽一副呆若木鸡状,但潜意识里还是顾全到了大局,他从后面碰了碰君主,眼神盯在那画上抽不开,“陛下?陛下?” 顿时,那画轴被掩上,少年的轮廓在褶皱中消失。 无痕手举画轴,偏头问她:“画上的男子,是何人?” 气氛安静得可怕,石蹇低头看了看一直不敢发言的翾妃娘娘,又抬头看了看君主,眼睛不禁眨了眨……脑海里忽然映出了少年的轮廓,他寻思着,那画中人,怎么和君主长得有几分相似呢? “臣妾,不敢说!” 石蹇回过神,低头看了眼忽然跪到地上的翾妃。 “你有何不敢?”无痕冷声问。 白饵酝酿了两下,蓦然抬眸,对上了那道质问的眼神,说:“是陛下!” 这样的声音,顿时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这个时候,石蹇心中的怀疑像是被证实了一半,他瞥着被君主举着的画轴,恨不得抢过来,再重新比对一下。 相比之下,当事人要显得冷静许多,眼神一动不动,说不上来是惊讶,还是恼怒。 “翾妃娘娘您说什么!?” 是如妃失声叫了出来,仿佛在刻意强调什么,“您说那画上的花郎是陛下!!?” 白饵直接忽略身后那些声音,继续说:“陛下潜龙之时,臣妾曾有幸遇见过陛下。是陛下,不记得了而已。” 无痕眼底的光默然一闪,眼神从她神情上移开。 如妃暗中等待,想象着下一瞬龙颜大怒,岂料,那沉默了一下的身影,忽然抬眸,望向了宫墙下那树红枫…… “可幸,你还记得。” 无痕通过鸾镜将手中的画轴物归原主,随后便离开了。 主仆二人跪送罢,不约而同抬起头,相视了一眼,仿佛在说:“是否有些不对劲?” 化险为夷后的白饵,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从容。 那句“可幸你还记得”远没有她预料中那样--透着惊讶、甚至是感动。 反倒,更多的是,“不在乎”、“无关紧要”,就好像,在他眼里,就算她记起了有关李愚的一切、记得李愚的一切,好像,也不重要了? 她心中顿时漏跳一拍,问出这样一个问题:漠沧无痕,他真的,不爱了吗? 白饵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问题。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摆脱这种挫败感。 但除了这种挫败感,似乎还有什么,恐惧,胆颤……她怕自己再也操控不住他的心? 她不知道,不可名状了。 在鸾镜的搀扶下,主仆二人双双起身,在如妃这出伎俩上,他们早已有了计策。 “宫女小瓶,所犯偷盗,杖责三十,打出宫去!管事嬷嬷不问是非,便急于滥刑,是为失职,自个到量刑司,登记造册,记过去吧!” 鸾镜话音初落,便有一群奴才上前将宫女拖走,管事嬷嬷顿时一副悔不该当初的样子爬到翾妃脚下磕头乞饶,白饵嫌她们太吵,示意鸾镜亲自处理了。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如妃冷眼旁观着一切,眼眶犹如针刺,就在她怀着一颗极强的报复心,决计扭头离场之时,白饵叫住了她。 不是花美人,也不是汝膤,而是那句“如--妃”。 白饵走过去,不徐不疾,毕竟,偌大的花苑,就只剩了她两个人,现在,她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解决以前那些没时间、没有空间解决的事情。 “小瓶是你安排的,嬷嬷也是你安排的,花苑外面那条路,是漠沧无痕从万寿宫出来返回风华殿常走的路,你之所以选在此处,无非是想吸引他的注意,” 如妃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抬头,直到她一步一步,出现在她面前,亭亭立着,风吹不走,刮不散。 只要她的眼睛是睁着的,她就摆脱不了她。 “吸引他的注意,让他看到那副画。漠沧无痕看到了那副画,就会疑心我,误会我,觉得我朝三暮四,心恋别的男子,我刚才冷宫出来不久,这件事,我只要说不清、道不明,我们两之间的感情,就是雪上加霜。即便我这回说清了,漠沧无痕心里难免膈应,等到日后我又做错了什么,这件事,自然也会在无形之中,将我与他的感情摧毁。这招,叫作“诛心”。” 如妃笑着抬起了眼睛,目光却是阴冷的,“恕妾身愚钝,不能听懂翾妃娘娘的话。” 说罢,如妃作揖的动作,如蜻蜓点水,身影从她眼皮子底下,狠狠地擦过去了。 白饵哂笑,眼神不动:“我受困于冷宫的时候,是你安排的人,在吃食中下毒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第624章 大火蔓风华! 鸾镜打听过了,她落入冷宫之时,漠沧无痕给冷宫安排的用度并不少,若不是有人暗结珠胎,一床被褥怎么可能还要一半盖一半睡? 如妃登时僵立在那,像一具雕塑。 白饵眼神回闪,望其项背一动不动, 她平生最讨厌这种--背后比谁都厉害,一旦罗对锣、鼓对鼓地正面对起来,一句话都不敢放,只会装无辜,比白莲还纯。 毫无疑问,在白饵眼里,现在的花汝膤就属于这种人。 她的眼中已经闪起了麦芒,指甲掐进了肉里,“你觉得我抢了你的东西你心里不平衡,你恨我怨我,我不怪你。燕淑仪,和到司徒皇后呢?” 她的声音明显断了一下,吸着一口冷空气接下去说:“她们哪里得罪了你?你要搞得这般满城风云!你赢了什么?” 如妃再抬眼,不失端庄,她瞧着她的眉眼,不禁问:“满城风雨怎么了?我们的翾妃娘娘可是害怕了?呵呵…” 她不禁轻轻一笑,教白饵看不明白,眼神继而摆向它处,如闲云流水一般,叫:“玉雨春风度玉门,偷趁云雨种孽.根。争教人前瞒得住,珠胎暗结已孕身! “燕淑仪一事,你比谁知道得都要早吧!可你有告诉君主吗?他那么信你,换来的是什么?是你的不忠! “至于司徒皇后?呵,你处处趋炎附势,她却次次唯你是从,受你诓骗!任你摆布!所谓‘知己’二字,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简直令人恶心!要怪,就怪她自己有眼无珠吧! 如妃回过头,忽然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下! “燕温婉!你都已经知道了内因,怎么就没想到,这‘满城风雨’连带司徒皇后的死!可都是因为你啊!” 她不想再提起那个人的死,更不想那个人再遭到任何亵渎……白饵沉默了一下,干脆了断地问了一句:“所以呢?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如妃亭亭立着,一副没输的样子,不过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不知道她的下一步?她眼底的惊讶一闪,眉眼含笑道:“如果陛下现在知道,实际上,你早就知道了燕淑仪与漠沧世子私通一事,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呢?燕淑仪乃是伯爵之女,漠沧世子更是直系两国朝政!陛下的秉性我了解!无论如何,江山社稷、民生百姓,是万万不能动的!燕温婉,你踩的是底线!你完了!你彻底地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她笑完,白饵才说,“我以为你是清楚的,真没想到…” 她话说了一半,眼神刚抬一下,便默不作声了,如妃顿时听得浑身难受,狠狠瞪着她,问:“你什么意思!!” 白饵这才抬头,眼神也是不见一丝起伏,她说:“方才画轴一事,你还没看明白吗?什么潜龙之时,什么有幸遇见,不过都是我的转圜之言,包括那画上男子,漠沧无痕那般睿智,岂会看不出来?遇此多事之秋,他不过是想要息事宁人罢了!你真正要思考的,该是,他为何没有当面拆穿你的把戏!他甚至连盗窃画轴的宫女,也没亲自处置…” “你-住-口!” 如妃只觉得晴天霹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一个人最怕的,大抵就是幡然醒悟之后。 她是想告诉她,无论她做什么,都已经迁怒不了他了是吗? 还是说,她从未在那个人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 终究还是,在曾经用来对抗敌人的堡垒上撞得头破血流。 白饵静静地立在一旁,虽冷眼旁观着一切,心中却是连连塌陷,其程度,堪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是啊,漠沧无痕那般睿智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没有当面拆穿自己,和没有当面拆穿如妃又有什么不同? 如妃,是从未占据过他的内心;而她,是已不再占有他的内心…… 她脑袋一摆,“花汝膤,你好自为之吧!” 未敢再睹面前之人一眼,而是沉着一口气快步离去。 聚龙城,大幕遮天。 满宫的白幡,被秋风吹得翻天覆地。 这样一个处处走向萧条的季节,到了夜里,似乎只允许出现两种世间最单调的颜色——黑与白。 依照黎桑礼制,这一夜,满宫上下,都要替司徒皇后守灵。 此时此刻,偌大的聚龙城,西侧,长明宫,灯火如昼,佛偈声阵阵,融在萧瑟的寒风之中,像野兽在深山哀嚎。 而就在这个时候,也有一处,逐渐亮了起来。 天盛宫方向,凤舞殿,火光冲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