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突然有了脸》 1、妒生花 裴云卿心里有些苦恼。 ——师尊这次出山给他寻了个小师弟。 小师弟尚且是个还未长开的稚嫩少年,却已独具风华,可以看出日后定是个俊俏非凡的公子郎。 裴云卿眼里有些怅然若失,他不再是师尊唯一的徒弟了。 师尊还吩咐他给小师弟安排住处。 想到这,他对新来的小师弟便冷下了心,一言一行皆携上了例行公事的疏离感,“灵云峰上还有一间空屋子,我领你去。” 不带半点亲近之意。 小师弟萧羽然不过是个半大少年,他垂着头,站姿端正,瞧上去很是乖巧。 实际上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萧羽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镇定,暗地里他的双手紧攥着衣袖,藏着些初来乍到的局促。 明明告诉自己要稳重守礼,给师尊师兄留个好印象,可他却忍不住拿眼偷偷觑裴云卿,师兄长得可真好看啊! 雪白的衣,乌黑的发由发带半束着,几缕垂落颊边,只半敛着眼,便好似一腔风月,尽入其中。 他原本以为师尊已经是那九天之外高不可攀的谪仙人了,不想师兄也是个神仙散人般的人物。 师兄已经往外面走了,他连忙跟上。 他们出来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了。 最后的暖色余晖已经消散完全,黑幕紧接着换上,像藏了个吞人的怪物。 萧羽然从小就有些怕黑,又怕唐突了师兄,只敢像个小尾巴紧紧赘在师兄后面,师兄身姿颀长,背影翩若惊鸿,仿若让夜行的人心安的那道光。 他心里一动,悄悄上前捏住了师兄的衣角,猛然像是胸怀里揣了一只沉甸甸的兔子,即将呼之欲出。 发现师兄并未推拒他后,他的嘴角翘起了心满意足的弧度。 不多时,便到达了目的地。 完成了师尊交待的任务后,裴云卿抬腿便走,一刻都不想多留,“以后你便住在这。” 萧羽然心里不愿一个人住在这黑漆漆的荒凉地方,但又怕说出来遭到师兄嫌弃,只好克制地站在原地,“多谢师兄!” 他目送着师兄离去,一双漆墨点就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感应到人息,受阵法驱使 ,虚若阁里的长廊燃起了一盏碧海灯。 灯光如豆,虚虚暗暗,并不如何敞亮,如月光一般温柔散开,搭在归来的裴云卿身上像是匹上好的银缎,衬得那张脸愈发如梦似幻。 裴云卿立在门下,迟迟没有进门。 此时的他并不好受,他心里仿若受万千蚁虫啃噬,抓心挠肺得痒,这种情绪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异常汹涌。 ——他在嫉妒。 就这样在乎那个唯一的地位吗? 裴云卿心下涌起一股接近于恼怒的烦躁,“停下!” 这样强烈的情绪,而引起的原因不过是他的师傅收了一个新徒弟,裴云卿眼里露出一丝清醒的疲态,其中又掺杂着几分迷茫,他垂下了手,进了屋。 背影被灯光拉得老长,清清淡淡的,分外缥缈。 萧羽然这晚睡得并不安稳,一合眼是浓稠的血色,睁开又是深郁的墨色,他在红与黑中不停坠落挣扎。 翌日,萧羽然顶着眼下的青黑下了床。 今天要开始他的第一堂早课。 即使精神不济,但他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会面感到有些振奋。 到现在萧羽然都有些不敢相信,软绵绵的脚下有几分如同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明明前日他还一无所有,而以后他就有师尊有师兄了! 再也不是孤伶一个人了。 这么想着,他的脚程都轻快了些许。 更令人愉快的是,上山的路上他碰见了心心念念的师兄,不远处裴云卿正一手握着剑,另一手负在背后,徐徐向前走着,身上衣物单薄,收束出的身型削瘦清俊。 背影惊鸿,一如昨晚。 萧羽然抿出一个稍嫌羞赧的笑,一路小跑着,想追上裴云卿。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竹林里尤为明显,只要是有耳朵的人便会知道是奔向他来的,可裴云卿连头都没回,脚步甚至隐隐有加快的架势。 萧羽然费了一番劲才跑到他身边,额上逼出了一滴汗,他不甚在意地用衣袖抹掉,“师兄起得好早呀!” 他的眸子晶亮亮的,充满了孺慕之情,像极了一只离巢已久骤然归来的雏鸟。 修仙之人不知岁月,昼夜不分地修炼不过是常态罢了,更何况只是起得稍微早一点,实在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萧羽然 尽管夸赞得真心实意,却不会教裴云卿生出一丝愉悦。 裴云卿颇为冷淡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他的目光只在萧羽然揩汗的时候在他身上停留过一瞬,随后便目不斜视地直往前走了。 黑发剑修的反应太过冷漠了,似是完全不想理这个新来的小师弟。 萧羽然身量还未长开,步子迈得又小又急,才勉强缀在后面。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 萧羽然懊恼极了,他在人间也算摸爬滚打了几年,自是察觉到了裴云卿对他的不喜。只是他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没练就到立马能知晓原因那般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由得十分纠结。 他在想师兄是不是生性喜洁,他出身不好,家教也不严,刚刚擦汗的动作定是很不好看,惹得师兄厌恶了。 他略带惆怅地望着师兄的背影,一如昨晚。 师兄的眼神像是身后竹林里的雾霭,轻飘飘的,他抓也抓不住。 真是令人苦恼! 萧羽然咬起了下唇,他该怎样才能讨师兄欢心呢? 然而他自觉生了个笨脑子,只好一路都不甘心地沉默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妒生花 于昨日并无分别,容彦仙尊看上去还是那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 萧羽然悻然垂头,骤然失了勇气似的,不再敢直视他。 样子显得有点畏缩。 容彦不满意地蹙起了眉头,但到底对这个新来的小弟子存了几分宽宥,体谅他的初来惊惶,便软和了平时的冷硬语气,“为师不久就要闭关,你这段时间先跟随云卿学习。” 萧羽然心中不免怅然,但也由衷感激师尊,“弟子知道了。” 裴云卿一直端正站在一边,眉眼温顺地低垂着,一副克己守礼的模样。 萧羽然的眼神不住乱瞟,看到师兄的站姿乖巧得不得了,自己也不敢再乱动了。 他悄然扼住了自己的腕骨,师兄好听话啊。 师尊比较喜欢听话的弟子吗? 容彦仙尊还叮嘱了萧羽然一些入门注意事项,继而吩咐道,“你先下去,为师有话与你师兄说。” 萧羽然出殿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师尊与师兄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神仙人物,站在一起的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萧羽然眼睛一眨不眨,心里偷偷将两人比较了一番。 其实师兄裴云卿清冷出尘的气质有几分肖似容彦仙尊,只不过师尊身上的气息更过泠冽而已,像是天上的皎皎冷月,可望不可及。 而裴云卿的清冷缺少了岁月的沉淀就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仿若水里的月,好似能让人生出可以触碰到他的错觉。 殿里终于只剩裴云卿和容彦两个人。 容彦看着将自己的清冷脾性学了个七八成的大弟子,裴云卿只是站在那便敛了无双风华,不由满意道,“云卿,接下来这段时间你替为师好好照顾小然,他还是个孩子,多费心些。” 裴云卿隐在袖子里的手悄然蜷了起来,后槽牙也隐秘地咬合在了一起,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往日一样并无异常,“弟子谨遵师命。” 容彦定定看着向自己拱手行礼的青年,突然发现了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似乎每次两人说话时,青年都会站在离自己三尺之远的地方,不多不少的距离,仿佛被谁刻意丈量过。 这样本该 再合礼不过,却又少了几分天然的亲近。 可容彦又想起了昨日他将萧羽然带回来的场景,那个半大孩子刚刚遭遇了丧父丧母的惨痛,将他视作救命稻草,偎在他怀里一派依赖之态,像只孤苦无依的幼兽敞开自己柔软的肚皮,毫不掩饰自己的信任亲近之意。 是个会撒娇的孩子。 而云卿似乎从未向他展露过这般姿态。 饶是传言性情清冷,生性不喜与人亲近的容颜仙尊此刻也不免有些在意,毕竟裴云卿从小就跟在他身边,明明那时是比萧羽然还要小的年纪。 细细究来,幼时的裴云卿其实与现在并无什么分别,好似一下子就长成了如今这个清风霁月的模样。容彦神思难得恍惚了一瞬,视线一直落在裴云卿的身上,带了点不明所以的探究。 青年因着长时间垂首的缘故,束着的墨发掉落在一侧,间或露出一块白皙的脖颈,像是一团清润的雪。 许是性情使然,容彦冷清地想。 他不甚在意地移开了视线,刚好错过青年耳朵尖那突然窜上的一点粉色的红。 修仙之人五感通明,裴云卿自然早就感知到了容彦的目光,淡淡的,却足以让他双颊发热。 幸好他是低垂着头的,师尊看不到他的窘态与困惑。 师尊......为何盯他这么久? 只是心里刚泛出一点见不得人的蜜意,就猛然被他掐熄,飘出一缕藏于灰烬下的危险气息来,裴云卿悚然一惊,可是他刚刚表现得有何不妥?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事情,他不悦地狭起眼睛,小然—这个称呼,当真是厌恶极了! 裴云卿的呼吸仅仅只是短暂地乱了一息,便被臻至化神境的容彦轻易给捕捉到了! 容彦不知这丝异常为何原因,便以为裴云卿修炼出了岔子才出现异状。 做出猜测后,容彦微微拂手,轻而易举地窥视到了裴云卿如今的修炼境界,金丹期已趋近圆满,气盈丹田,并无异象。 那刚刚的气息紊乱是怎么回事?可是生了心魔? 青年还安安静静地垂着头,无辜得很,他什么都不跟他这个师尊说。 不免生出些恼意,容彦却不好意思责怪。 青年在他面前一贯寡言少语,他亦不会主动关怀,或许就是因为 他这个师尊处世冷淡,所以才将乖巧的大弟子养成了这副强忍不说的隐忍性格? 容彦难得反思自己,对这个过分独立的大弟子也连带生出几分怜意,“云卿,最近修炼可遇到什么瓶颈?” 裴云卿缓缓直起身,他的修道之途一向顺畅,并无什么问题,但他贪恋师尊这一时的温柔,索性将错就错了下去,拧眉做出一副囿于困境的苦恼模样,“师尊,徒儿最近一直无法突破金丹进阶元婴,苦苦不得要领。” 长身玉立的青年生了张分外清姣秀美的面庞,蹙起眉头时眼里像是氲了水色,瞧着好不委屈。 像是另一种隐晦的撒娇方式。 容彦眉间不知何时拢起的褶皱一瞬间抚平,身上冰雪一样的清寒消融了些许,下一刻便像个良师般对着裴云卿谆谆教导。 直到出殿时,裴云卿身上还围绕着一圈如春风般和煦的气息,只是他的视线刚一触到一脸兴奋的萧羽然,好心情便全数消散了。 萧羽然一直在殿外等着他的师兄,他太想知道师兄接下来要他怎么做了。“师兄——”语气十分之雀跃。 裴云卿心里不耐烦极了,但他一向不会违抗师命,便草草从乾坤戒中掏出几本剑谱丢给萧羽然,留下言简意赅的一句,“照着学。”说完就施施然走了。 简直不想与小师弟多呆一刻。 萧羽然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眸,用力捏紧了书角,下定决心不能辜负师尊师兄的期望,当即勤勤恳恳地啃起书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妒生花 裴云卿虽然不是很想管萧羽然,但也不能在师尊出关时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师弟去见他。 于是,某一个乌云沉沉的阴天,裴云卿不得已去看望他名义上的小师弟了。 结果却不期然见到这么一幕,本该什么都不会的小师弟正在那盘着腿有模有样地吐纳真气。 竟已经是练气一层。 裴云卿眼瞳的颜色倏然深邃,练气一层的修为并不足为人道,只是萧羽然在短短几天内从一个普通人跨度成修真者,且是在没人指导的情况下。 这样的天赋称得上恐怖如斯了,也不知道日后...... 裴云卿内心骤然无法平静,如果师父知道了的话——有凉意渐渐覆上手脚,顺着经脉攀附上心脏,如同跗骨之蛆,摆脱不掉。 萧羽然吐出最后一口浊气,睁开眼睛一片清明,他终于做到了! “你很不错。”裴云卿听见自己如是说。 萧羽然听到裴云卿的声音,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双颊一片绯红,“师兄——” 他心中因为十分欢喜,竟自动忽略了裴云卿冷清语气里不小心透露出的那一丝敌意。 他这几日潜心钻研才终于摸索到了修炼一途的门道,之前还不确定师兄会不会嫌他愚笨,现在得偿所愿后只剩余了狂喜。 裴云卿眼神复杂地注视着萧羽然,除掉一个练气一层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轻易,只是......他垂下长睫,掩掉眼眸里的其余情绪,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再抬眼,他又是那个云衍宗所有弟子齐口称赞的清风明月一般的首席大师兄了。 萧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欢欢喜喜地向师兄报告他这几天的经历成果。 裴云卿心不在焉地应了几声。 萧羽然终于意识到自己话属实有点多了,便收敛了一些自己过分外放的情绪,语气还是上扬的,“师兄来找我有什么事?” 裴云卿本意是来指点一二的,但看到萧羽然如此卓越的天赋,更不想与他多呆,便又从乾坤戒里扔出几本剑谱给他,“自己琢磨。” 眼看师兄毫不留恋就要走,萧羽然情急之下连忙出口挽留,“师兄可否给我个示范?” 裴云卿心下烦躁 ,但他清冷面上一向不会显露什么,接着他就真的认真舞了一套基本剑招给师弟看。 萧羽然也看得十分投入,师兄的身段舞起剑来果真是极美的...... 裴云卿身姿颀长,腰身又比一般男子纤细许多,这般卓越的条件,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黏人眼珠的好看。 发现自己走神,萧羽然在心里轻唾了自己一口,眼神定了定,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剑招上。 舞毕,裴云卿收了剑,仍旧一身清爽。 “记住了吗?” 萧羽然郑重点了点头,“记住了,多谢师兄。” 又见裴云卿抬脚欲走,萧羽然回首看了一眼自己一无所有的小木屋,看来实在没有什么理由留住师兄了,只好说,“师兄,我送你一程。” 裴云卿脚尖顿了顿,没有说什么。 萧羽然连忙跟上,这次跟上次不一样,他踏上修真一途,跟师兄就有共同话题聊了,他特意挑了几个不会显自己愚笨的问题。 裴云卿一一答了。 萧羽然忽然指了一处地方,问,“师兄,那是什么?” 他指的是灵云峰旁边一座同样高耸入云的山峰。 之前他只看到缭绕的云雾,现在五感更加灵敏的他能看到一些影影绰绰聚集在一起的人影,还能听到隐约的人声。 “灵渺峰,平日里宗门弟子集训的地方。” 萧羽然没想到自己还有旁的师兄弟,他拜师后容彦直接就携他来灵云峰了,他在宗门见到的也就只有师尊和师兄两个人了。 裴云卿瞥到将兴奋好奇写在脸上的萧羽然,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一个敲打这个师弟的机会。 于是主动开口, “我带你去见见他们。” 萧羽然喜不自抑,为师兄对他的体贴感动不已。 裴云卿掐了个法诀,下一瞬就扯着萧羽然站在了漂浮于半空的佩剑上。 萧羽然不是第一次坐别人的御剑了,但还是默默适应了好一会儿这种失重感才没让自己在师兄面前出丑。 半空中生怕丢脸的萧羽然安静极了。 裴云卿见他闭紧嘴巴不敢言语的样子稍稍有点满意,心里那些隐藏得极深的恶意也被一点点勾起来。 他六根并不如何清净,虽平时端着冷凝,但内心深处未必良善。 别人道他是清 风霁月的玉君子,实际上那只是他想让别人误以为的。 他不过是个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的伪君子罢了。 裴云卿隐秘地勾了勾唇角,斜睨着萧羽然的眼里斥满了不屑。 佩剑靠近云渺峰一百米时,裴云卿小心藏好了面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恢复了平时一贯的冷面。 他没有让佩剑继续下行,而是自己扯着萧羽然后脖颈处的衣领缓缓飞了下来。 萧羽然被陡然的失重吓到,不小心露出了一声惊呼,他连忙慌乱地去捂住嘴。 此时已经有很多晨练的弟子们注意到他们了,“大师兄!”此起彼伏的呼声,都是朝着裴云卿去的。 裴云卿却是第一时间去查看受到惊吓的萧羽然,他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讶然,随即又被恍然后的歉意掩盖过去,“抱歉,我忘了提前与你说一声。” 萧羽然哪里会怪他,面色通红地摇了摇头。 那些欢呼着裴云卿到来的弟子们也注意到了萧羽然,并没有见到新面孔的欣喜热情,反倒是不善的。 就是这个连飞行都害怕的人抢走了大师兄的全部注意,往常大师兄都是会给他们一个颔首微笑的。 大师兄的微笑很珍贵,这是空衍宗几乎所有弟子们的共识。 生了一张清冷玉面的黑发剑修是不怎么笑的,虽比不上容彦仙尊那样不容人亲近,青年却也很少同他们这群师兄弟共处。 后来空衍宗的弟子们发现一个秘密,每当他们簇拥着上来围绕大师兄起哄时,大师兄总会抿出一点温柔无措的笑意。 ——无一人不惊艳,原来冷玉做的美人剥开来是温柔的内里! 裴云卿是修真界公认的大美人,哪怕只是唇角那点微末的弧度,也足够让空衍宗弟子们如痴如醉,食髓知味。 而现在萧羽然这个在空衍宗弟子们眼里名不见经传的人,抢走了他们大师兄的全部目光,让他们如何友善得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妒生花 裴云卿似是看不懂师兄弟们那些奇怪的脸色,面色如常地向他们介绍萧羽然,“这是师尊新收的徒弟,萧羽然。” 萧羽然并不像裴云卿刻意表现出来的那样不通世故,他敏感地察觉到了面前那群师兄弟们眼神里的不善,虽不明就里,但还是紧张地朝他们鞠了一躬,“师兄们好。” 裴云卿等他行完礼,继续说道,“前几天聆听师尊教诲,最近隐隐有突破金丹后期的迹象,我需要闭关一段时间。” 听到他有可能进阶元婴,弟子们又惊又喜,抓住一切让大师兄高兴的机会,七嘴八舌地道贺,“恭喜大师兄!” 裴云卿神色并未放松,他拧眉,做出一副苦恼的样子,“只是我闭关后,小师弟无人教导——” 见到美人皱眉,空衍宗弟子们纷纷自告奋勇,争先恐后为美人解难,“我来带小师弟。” 像是被这兄友弟恭的热情氛围感染了一般,裴云卿终于展眉,“如此,便劳烦各位了。” 他处处表现得如同一个妥帖的大师兄,受师尊嘱托不得不照顾小师弟,却又因为自身原因不能照顾,只好降下身段拜托旁人。 在场的所有弟子们都觉得裴云卿品性高洁,眼里的敬意和依恋越发明显。 一旁沉默不语的萧羽然终于看明白了怎么一回事,这群师兄刚才是在嫉妒自己是师兄的亲师弟,他盯着裴云卿线条柔美的侧脸,这样的大师兄,谁不爱呢? 他低下头,不免失落,自己果真是个累赘,师兄这几天一直在忙着突破,却还要抽空来照拂他,不满足的自己甚至还觉得师兄待他冷淡,真是狼心狗肺! 将照顾重任假手于人的裴云卿似是不好意思一般,怕萧羽然难过,又单独向他一个人解释,“我每月会来这里授一次课,到时你与他们一起。” 萧羽然用力点了点头,说了好一通让师兄不要担心他的话语。 萧羽然现在还是个半大少年,个头刚窜到裴云卿下巴处,脸上还残留着婴儿肥,显得有些幼气。 裴云卿如同一个兄长一般轻抚了抚他的头,“好好照顾自己。” 漂浮在空气里的醋意已经宛如实 质一般,所有人都能看到裴云卿有史以来嘴角弧度最大的一个微笑。 ——却是对萧羽然一个人展露的。 以往裴云卿被逼迫显露出来的那一点温柔,是呈现给所有人的雨露均沾,如今让萧羽然一人轻易全占了去,让空衍宗那些费尽心力讨好裴云卿的弟子们如何甘心? 许多人暗地里早已经想好了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整这个初来乍到的小师弟。 裴云卿自觉火上浇油得差不多了,便毫不留恋地回了灵云峰。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嫉妒的滋味了,物以稀为贵,他的微笑,他的温柔体贴,都是平时他不轻易现于人前的东西,如此才够珍贵,如此才有价值。 他终于能名正言顺地摆脱萧羽然,甚至还能借别人的手教训他。 心里那股无时无刻不在肆虐的妒火终于平息了些许。 一石二鸟,裴云卿满意地闭上眼睛。现在的他,能安心修炼了。 时光弹指一挥间,容彦出关时已是三年后了。 三年的时间,萧羽然已成长为一个俊美无俦的少年郎,连容彦见到都不免感叹一声岁月。 容彦端坐于位上,下方站着他的两个弟子,一个玉质清润,一个倜傥潇洒,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俱是大器之材。 “小然,上前来,为师看看你根基如何。”萧羽然在容彦眼里还是那个年幼失怙往他怀里钻的怯怯小孩,语气里不自觉带了一丝怕惊吓到他的柔和。 萧羽然到底不是之前那彷徨无依的孩童了,大方走上前,恭敬低头,任容彦检查。 容彦两根手指虚虚搭在萧羽然肩上,一道银色华光拂过,萧羽然内部身体情况被容彦一览无遗,“不错!”短短三年便筑基了,不愧是跟他有命定师徒缘分的弟子。 被师尊认可,萧羽然当然开心不过,他还不忘提一嘴裴云卿,“弟子感激不尽师尊和师兄的教导。”他师兄二字咬得尤其重。 容彦向一直沉默的裴云卿望去,不无欣慰,点头道,“云卿,辛苦了。” 从刚才他们进殿开始,师尊的目光就一直聚焦在萧羽然的身上,至于他这个大弟子分到的只是余光掠过的几眼。 裴云卿颜色深沉的眼眸渐渐蒙上一层层不大明显的阴翳, 今早听闻师尊出关的消息,他连束发都是路上匆忙完成的,只为早一点见到敬仰的那人。 纵然思绪万千纷扰,裴云卿还是在容彦对他说话的那一瞬间绽放出了最得礼的微笑,“替师尊分忧,云卿心之所向。” 他的声线偏冷,同他这个人一样,可这句话似乎是从青年滚烫的心间罅隙不小心泄露出来的,竟透出熨帖的暖。 还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缱绻。 容彦诧异地又看了裴云卿一眼,几乎怀疑是自己耳朵的错觉,可是裴云卿的表情与以往并无什么不同。 容彦到底性情冷淡,并没有把这一刻的奇怪直觉放在心上。 容彦召集两个弟子是有正事谈,“叫你们来,是有一场历练为师想让你们一起去。” 他丢给裴云卿一块令牌,“云卿,你身为首席大弟子,这次历练你来带队。” “是。” 裴云卿离殿时听见他的师尊说,“小然,你随我来。” 手里的令牌被用力捏了捏。 他吸了一口气,抬头,望向同样阴郁的天空,眉眼清寒一片。 萧羽然,你有什么资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5、妒生花 七月七。七巧之节,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宜祈福,宜开光,宜结缘。 人间一片洋洋喜气,灵巧的女儿们每人都织了条彩带,纷纷挂在善喜寺里最出名的那颗神树上随风飘扬,寄托着她们最美好的愿望。 那颗神树看起来有几百年的寿命,树身粗得怕是十个大汉环手都抱不住它,枝繁叶茂,十分高大。 哪怕是停在半空中的裴云卿一行人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这棵到处洋溢着喜气的大树。 “这里不像是有魔祟的样子啊?”一长相稚嫩的娃娃脸少年疑惑开口道。 他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众人皆是目光疑惑地望向不曾言语的裴云卿。 “先下去查看一番。”裴云卿也没看出有什么异样,但师尊说这里有魔祟就一定有。 他率先飞了下去,众人连忙跟着一起。 几个丰神俊朗的小仙君行在路上,俱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好颜色,旁边经过的姑娘们不约而同地羞红了脸,若有胆大的,便直勾勾地盯着。 小仙君们也觉得不自在,他们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多异性聚集在一起的场面,感受到火辣辣的视线多少有些窘迫。 惟有裴云卿目不斜视地直往前走,许是他身上的气势太过凛然不可侵犯,竟没有一个姑娘敢上前搭讪,反而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倒像是夹道欢迎他的到来。 裴云卿在树下站定,仔细端详着,这棵树,长得委实太大了。 充满了探究的视线在树身上一寸一寸地逡巡着,他观察地太过仔细,全然不知身边的环境已然变了个样。 等到他的注意力从这棵树上移开后,才发现,周围那些围着他们的姑娘们已经不见了,不仅如此,他的那些叽叽喳喳的师弟们,也不见了。 他握紧了手上的倦冰剑,神经高度紧绷,为那潜藏在暗处的危险。 脑海里却想起临行前师尊叮嘱他的话语,云卿,护好小然。 他在空中随意劈出了几道剑影,隐隐带有杀气,凌厉之下似又盛着怒火。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哈哈哈哈!有趣!甚是有趣!”一道尖锐的声音在空中突兀响起。 裴云卿又朝着声音的方向毫不客气地挥出几剑。 那个声音仍在兀自说话,“没想到这么一个清冷美人竟也是个大逆不道的......” 裴云卿瞳孔紧缩,没等它把这句话说完,手指便飞快结印,倦冰剑分裂出无数残影,宽大的衣袍被猎猎的风吹得鼓起,他的眉眼里结满了冰霜。 “师兄——”萧羽然不断呼唤着裴云卿,神情满是担忧。 明明刚才大家还聚在一起,转眼间所有人都不见了。 其他人萧羽然不关心,只是待他那般好的师兄—— “师兄——”他继续呼喊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内心祈祷被老天爷听到了,下一瞬,裴云卿握着倦冰从树下走了出来,倦冰出了鞘。 萧羽然心里一跳,师兄的眼神....... 他从来没见过裴云卿这个样子,眼梢上挑利如清刃,眼尾微红,像是霜刃尖挂的那一滴残血。明明依旧是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却有一股说不出的邪妄非凡。 萧羽然立刻意识到,师兄动怒了—— 刚刚那段短暂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这明显不是目前所能探究的,他压下了心中的好奇,关心道,“师兄可有受伤?” 裴云卿席地而坐,闭目养神道,“无事,”过了一会儿,又问,“其他人呢?” “不见了,跟师兄刚刚一样。” 裴云卿睁开眼,“你无事?” 萧羽然点点头,他一直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中招。 裴云卿定定看着他,萧羽然都要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时,他才收回目光。 “这里是幻境,”裴云卿站起身,环顾四周下了结论,又状似无意问道,“师尊可是有给你护身法宝?” 萧羽然对他的师兄毫无隐瞒之心,没有多想地点了点头。 裴云卿伸手讨要,“我看看。” 萧羽然赶紧递了过去。 躺在白皙掌心的是一枚红色玉佩,鸡血一般的侬艳颜色,几欲灼伤裴云卿的眼。 萧羽然的视线仿佛附在玉佩上一样胶着在裴云卿的手上,师兄肤色白皙如上等的羊脂玉,这红色极衬他。 若不是这玉佩是师尊给他的,他都有当场想送给师兄的冲动。 “这玉佩有辟邪破法功效,你且好好戴着。” 玉佩被毫 不怜惜地丢了出去,萧羽然轻松接住,随即郑重地收进自己的怀里。 裴云卿余光瞥见他这个动作,内心不禁嗤之以鼻,却又难忍酸涩。 他一贯是能忍的,只是这次,面上竟露了些端倪给萧羽然瞧见了。 “师兄,怎么了?”萧羽然不免困惑,师兄怎么一副神色怔忡的模样? “无事,恐怕我们身处一个秘境之中。” 现在他们所处的环境除了人都不见了之外与之前并无什么区别。 秘境?萧羽然两眼兴奋地放光,他们竟有这般机遇! 在修真界众所周知,秘境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里面可能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灵植,或是绝世功法,又或者是令人艳羡的上古传承! 无论哪种,无不令修仙者眼馋! 这让萧羽然怎能不激动?毕竟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秘境的存在。 裴云卿没有萧羽然那么盲目乐观,这个秘境怕是被别人收服了的,再联想到师尊说的魔祟,来的不是个善茬! 一脸惊喜的萧羽然看到师兄苍凝如寒冰的面色,便知道没那么简单,立马坚定了神色,“师兄,我来开路。” 不过是一个筑基期,却是个天生无畏的性子! 裴云卿也不阻止,“先去寺庙看看。” 一阵风吹来,身后那棵大树上无数的红丝带刮起,飘向两人凝神盯着的那座善喜寺。 红瓦白墙的寺庙无声杵在那,端庄又肃穆。 瓦檐角上却挂着许多俏皮的铃铛,风刮过,丁铃铃一串串响,又让人觉得吵闹。 裴云卿眉心蹙起,那道令人厌恶的尖锐声音再度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你想杀了他?我可以帮你啊,美人。” 裴云卿抬眸,萧羽然走在他前面,少年的身形挺拔,此时却微微探着向前,一手持剑一手护后面,确实在认真开路。 他缓缓勾起唇角,眼尾那抹红艳得惊心动魄,“自然......再好不过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妒生花 善喜寺里,是幅荒唐至极的景象! 萧羽然先是一惊,眼神飘忽不定起来,这让他如何自处!搁在哪里都不合适! 谁知道这寺庙外面庄严,里面竟荒诞如此,萧羽然只好求助似得望向身后正要进来的师兄,结结巴巴请求道,“师兄,要......要不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裴云卿却一把拂开他,径直入了。 萧羽然无法,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这座善喜寺里供着的不是宝相威严,而是举止极为轻佻的女菩萨。 那供在正中央,由铜像铸成的女菩萨是个侧躺的美人榻姿势,一手撑头,一手垂于腹边。 衣摆被一边膝盖撑得老高,漏出大半截细长的光腿。 实在是,太不雅了! 哪怕只是个铜像,也足够让人面红心跳。 怎么会存在这样荒唐的寺庙? 萧羽然眼神无处可放,臊得满脸通红,像是要被蒸熟了一样,裴云卿食指往后一伸,正好点在他的眉心上,“静心。” 冰凉的触感从眉心递到他翻滚的灵海里,那些躁动猝然平息了下来,萧羽然脸颊的热度散了些,他充满崇敬的目光投向裴云卿。 师兄仪容静美,在这满室不堪中依旧能保持从容淡然,仿佛他才是真的天神! 胸腔里的心跳声在拼命攒动着,咚,咚,咚,旋律频繁得不正常。 声音好大!萧羽然都感觉声音大到整个寺庙都荡着回音了。 千万不要被师兄听到......怀着这样羞窘的念头,萧羽然骤然昏了过去。 他晕得毫无预兆,身旁的裴云卿下意识就伸手接住了他。刚触到萧羽然腰间粗糙的布带,就像触电一般猛地缩回了手,任由没了支撑的萧羽然摔在地上。 “美人心好狠。” 裴云卿嫌弃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不置可否,“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下想跟两位玩个游戏。” 话音刚落,裴云卿的灵海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在痛,“你——” “美人不要反抗嘛,与我大梦一场又有何妨?” 裴云卿身子一软,缓缓倒了下去。 空气中浮动着隐隐的紫檀香,还掺了好闻的脂粉味,如同等待梳妆的女子 那般幽静美好。 香烟自铜炉中袅袅升起,模糊了室中两人的面貌,两人交缠一起的亲昵姿态却十分明晰。 “卿卿,你生得好美。” 恢复意识后的裴云卿睁眼就看到一脸惊恐的萧羽然朝他吐出了这样的话语,萧羽然手里还拿着女儿家用的螺黛。 看那架势是要往他脸上举的。 “......”一时间裴云卿竟不知道是被那一声卿卿给恶心到了,还是因为此刻尴尬诡异的场景,竟难得露出了吃苍蝇般的难看表情。 更让他感到尴尬的是,他还听见自己接了一句,“元郎,羞不羞人?”语气之婉转,好似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萧羽然的眼睛已经瞪得不能再大了,但他动不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罪恶之手逐渐贴向他那同样动不了的师兄。 他在作甚啊!可惜内心里崩溃的呐喊也尽数被吞了去,嘴边泄不出任何属于他的声音。 螺黛落在了裴云卿的眉上,完了!彻底完了哇! 萧羽然与裴云卿同时不忍直视地闭了眼,前者羞愤欲死,后者生无可恋。 两人就这样眼不见为净地朝着对方诉说着情话,有来有回,情意浓浓。 萧羽然完全不敢睁眼,耳朵整个都红透了,内心不断祈祷时间快点过去。 还有,师兄千万不要怪罪他的唐突。 各路神仙,救救孩子。 裴云卿心思倒不在这,除去一开始的惊愕,冷静下来后,便知道那怪声口中的做梦是什么意思了。 他和萧羽然无疑是在某人的梦境里,像是套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壳子重复着别人经历过或者幻想着的人生剧情。 只是,他在意的点是,为什么他在梦里是个女的?萧羽然还给他画眉!奇耻大辱! 就算是个梦,他也不能忍。 他睁开眼,冷眼盯着萧羽然那厮在他脸上描来抹去。 就在他考虑以后怎样处置这只爪子时,场景倏忽变换了。 看清即将遭遇的场面后,冷静镇定的好看星眸,又开始,一点一点地,睁大了。 “卿卿,我真的好喜欢你,心里认定你就是我元家的娘子了,卿卿,且先从了我。” 被萧羽然饿虎扑食一样压在身下的裴云卿脸色铁青,他想反 抗,想泄愤,这个身体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愣是不动。 “元……元郎,现在……还……还不是时候。”磕磕绊绊说完这句话,裴云卿陡然感觉身体恢复了点力气,他抓紧时间连忙踹开了趴.在他身上的萧羽然。 他那一脚可谓毫不留情,痛得一直装死的萧羽然睁开了眼睛。 也就不可避免地见到了裴云卿现在的样子。 他一向崇敬有加的师兄此刻云鬓微乱,衣衫不整,那大半个露在外面的白嫩香肩,正是他刚刚的杰作。 萧羽然有点想哭,他想现在,立刻,马上死。 他亵渎的可是他的师兄啊,那个整个空衍宗放在心上却只敢远远仰慕的清冷美人啊! 他怎么敢…… 可他的身体却读不懂他想逃离的想法,偏偏就要往美人身上凑,活像个不要脸的臭流氓。 “卿卿,迟早你都是我的,何必这时矜持?”这种流氓逻辑,萧羽然听了都替自己臊得慌。 萧羽然睁开眼睛后裴云卿就收敛了脸上所有的恶意,重新戴上了冷静面具,此时冷眼旁观面色青白交加的萧羽然吐出这样急色的话语,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以至于接下来听到自己的欲拒还迎都可以波澜不惊了,“元郎,你还未明媒正娶,我怎可先辱了女儿家的名节?” 美人犹豫了,流氓连忙步步逼近, “于我,你未来的夫君,如何算辱了名节?”又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明日我就去你家提亲!” “真的?!”美人果然动摇,半推半就中,裴云卿又被萧羽然按在了怀里。 萧羽然脸红得快要滴血,师兄离他好近,他都能闻到师兄发顶上好闻的香气。 他的壳子在对师兄动手动脚,虽然不是出自他的本意,可到底用的是他的身体,肌肤相触的美好感觉也真实地递到了他的神经末梢处。 有什么东西在他脑中一颗颗迸裂,炸得他头晕目眩了片刻。 不争气的鼻子缓缓流出了两管热热的东西。 自始至终埋在他怀里未曾抬头的裴云卿眼里的杀意简直要凝成实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7、妒生花 林子里有风,呜呜地吹着,拂在人身上有点冷。 可萧羽然的体温还在继续攀升,这......接下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有点畏惧了。 而且,眼下还有一件更尴尬的事情正在发生:他那不争气的鼻血快要滴到他师兄身上啦!! 即使身体不能动了,他的眼睛却还在向黑黢黢的大地求助,真希望现在有个洞可以让他钻一下。 可惜大地不会因为他的眼神过于恳切就在他脚下裂出一个洞让他躲藏。 地不帮他,天来帮他! 估计在小树林里野.合这种不道德的事情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一群强盗打扮的蒙面大汉在这危急时刻从天而降。 “今儿个运气好啊!没想到兄弟们大晚上的还能看到一场活春宫,哈哈哈哈哈!” 粗鄙的笑声此起彼伏。 那群人光是露在面巾外的眼睛就已经够凶神恶煞了,再加上那庞大的体格,肩上扛着的流星锤,萧羽然的腿抖个不停。 纵使腿抖得不成样子,脑子却转得快,还没等那群人反应过来,就拢起衣服仓皇间逃了。 徒留裴云卿一声凄厉刺耳的呼唤,“元郎!” “去他娘的!竟然给他跑了!”刚刚只顾着笑话,没留神竟然给那个臭小子跑掉了,腿抖成那个样子,竟还跑得那么快,真是低估了他! 强盗们懊恼地捶胸顿足,但又很快释怀。 臭男人跑了,好歹还留下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啊! 衣衫不整的裴云卿被这一群强盗团团围住,像被嵌在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里。 “小娘皮挺好看的啊!兄弟们,终于可以好好爽一爽了!” 圈在中央的裴云卿面色平静,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甚至还有闲心追究—— 刚刚他喊名字的时候,萧羽然正巧还未转身完全,眼尖的他看到萧羽然鼻尖似乎有血色? 萧羽然在黑暗中磕磕绊绊地奔跑着,衣裳被那些突兀伸着的树枝刮破了十几处,好不狼狈。 明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可一想到师兄被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一想到那些强盗也可能向他一样能够亵渎到师兄的身体—— 眼角硬生生被逼出来一滴泪,融 散在被他弃在后面的树林里,连同这份无能为力感,留不下任何痕迹。 所幸,场景又很快变幻了。 □□,朗朗乾坤,集市热闹得很,熙熙攘攘的全是人。 茶铺二楼靠窗旁的座位坐着几个模样风流的公子少爷,呷着茶观赏着路上形形色色的行人,端的是轻松闲逸。 不知是哪个少爷挑起了这个话题,“听说了没?前几日关家那二姑娘一夜未归,第二天清晨披头散发地回了家,模样很是疯癫,你们说,莫不是走夜路撞了鬼?” “世上哪有什么鬼?怕是在外跟男人私通被人捉住了。”一公子狭着细长眼睛说出了这等戏谑的话,他摇着把黑金骨扇,坐姿极不端正,平时作风也是最狂野的一个。 他平白就说出这样无辜蔑人清白的话语,挑起话题的少年不相信了,立马反驳,“关家二姑娘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坊间传闻她性格温柔内敛,不至于。” 另一年纪稍稚的公子也附和道,“对啊,哥几个还没见过关家二姑娘的模样呢?据说长得极美。” “呵,人不可貌相,那些整日端着的大家闺秀谁知道私下里是什么样子?”眼睛细长的公子收了骨扇,捅了捅身旁一直没说过话的黑衣青年,“元明,你说呢?” “对啊,还是元少最有资格评说,你与那关家二姑娘定了娃娃亲,想必定是已经见面过几次。” “怎么样?长得怎么样?” 元明穿着一身黑衣,模样更显清俊,见其他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这,便慢吞吞地呷了口茶,“生得美是美,不过不像传闻中那样温柔可人,而是个人尽可夫的□□!” 茶杯哐得一声撂在桌上,茶水晃悠地溅出几滴来。 透过茶水萧羽然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他就是现在的元明,青年满脸都透露着鄙夷,嘴里吐出的那些话,更是句句诛心。 “你们知道,我一直不同意父亲给我定的这门娃娃亲,第二次见面,我就假装约她去树林里幽会,她立马就答应了,热情得很!”元明也是个会装的,声线气得都不稳了,“我平素是风流惯了的,不过只是试探一下她。” “就这样不守妇节的女人,娶回家,怕是不知道在外面 有多少个野男人?” “我元家,可不能糟蹋了名声!” 另外两人竟然真的相信了这番说辞,“这桩亲事结不得啊。” “是啊,想不到那关家二姑娘如此劣迹斑斑。” 唯有那摇着骨扇的公子没有说话,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被迫成为当事人之一的萧羽然气得怒火中烧,这个自己也忒不要脸了! 刚刚他还与师兄在一起遭到了强盗的袭击,这个元明遇到危险拔腿就跑,丝毫没有男人的半分骨气,出了事还在这中伤别人。 实在过份。 师兄应该就是自己口中的关二姑娘了。 萧羽然在心中叹息一声,遇人不淑,何其不幸。 随后转念一想,自己有些入戏太深了。他没忘记,他和师兄一起入了这个幻境,经历的只是几个片段,而每一个片段,都有他和师兄的存在。 这个场景看样子还没有结束,他在这,那,师兄在哪呢? 另外三个人早早就转移了话题,那个话题结束后元明就有些心不在焉,不经意间往窗外掠过了一眼。 就是那一眼,让萧羽然心里悚然一惊。 太显眼了。 旁人来来往往,生动得像是一幅画似的,只有那个人,像被钉在原地一样,与身后不动的房屋几乎要融为一体。 他看到师兄站在那,面无表情地流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8、妒生花 一室旖旎的红。 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喜被,还有那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 暖色生香。 萧羽然脚步踉跄地朝着他的新娘子走去,眼神往下瞧,自己身上也穿了一身与新娘子款式相同的红衣。 他......他这是与师兄成婚了吗? 师兄的那滴泪还徘徊在他的脑海里,他脑袋嗡嗡的,按着既定的人生轨迹拿起一旁的玉如意,慢腾腾挑了盖头。 待看清了新娘的脸,手突然没了力气,玉如意骨碌碌掉落在脚下。 元明似乎被什么东西镇住了一样,久久没动。 萧羽然与裴云卿面面相觑。他很少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师兄的脸,一是不敢,二是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红色真的极衬他,扑面而来的惊艳感霎时攫取了萧羽然的全部感官。 灯下尤其适合看美人。 萧羽然恍惚产生了错觉,一旦联想到刚刚那滴泪,他就总觉得师兄的眼瞳中仿佛覆了一层薄淡的水色,延伸出一种介于勾引与无意之间的媚态,让人心驰神荡。 他出神了,仿佛回到了之前在云渺峰的日子。 师兄生得极美,这几乎是从小就印在他脑海里的深刻认知。 云卿师兄每次来云渺峰授课是整个云渺峰最热闹也是最安静的时候,那些他平时认都认不到的师兄们都会出现在听课的坐席上,几乎坐满了整个山头。 就连那些私下里欺辱他责骂他的师兄们都会将牙爪收敛起来,伪装得安静内敛,生怕惊扰了某人。 这哪里像是来汲取知识的?分明是来觊觎他的师兄的。 这是云渺峰心照不宣了许多年的秘密,裴云卿但凡性格稍微热络一些,与其他长老有所交流,便会发现听他授课的弟子是其他人的几十倍。 没有人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包括萧羽然。 一开始他是不耻那些人的,直到后来他沦落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 那坐满了整个山头的乌泱泱人群里,师兄关注最多的,是他。 这是被一直孤立的萧羽然唯一体会到的一点温情,还满足了他那滋生于黑暗深处的可耻虚荣心。 他乱糟糟地想了许多,直到元明的大动作打断了他 的思绪。 “关细卿,你自己都成那个样子了,为何不放过我?”他瘫坐在床上,口中发出既气愤又绝望的气声。 裴云卿小幅度地倾了一下头,那本是一种近乎娇憨的天真神态,可他的脸上却缓缓浮现出一个弧度诡异的微笑,好似完全听不到元明的歇斯底里,柔声唤他,“元郎。” “你可以唤我娘子了。” 接着他伸出食指点了点案盘上放着的酒杯,示意道,“喝了这杯合卺酒,你我才算真正礼成。” 萧羽然久久没有动作,裴云卿的手就一直横在那,不依不饶。 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萧羽然的下嘴唇都在轻颤,“我不会碰你的,你想都不要想。”语气里的嫌恶和厌弃丝毫不加掩饰。 即使遭受了如此大的恶意,裴云卿那个诡异的笑容也没有因此撤下,“夫君,我只是想喝杯交杯酒。”他抬起消瘦的腕骨,宽大袖子里划出了一道银光。 萧羽然目力好,仅凭余光就能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 可元明是个普通人,他什么都反应不过来。 他捂住胸口,呆楞地反应了好久,才发现,这红色的汩汩液体是自己的血。 在这铺天盖地的红色中,他震惊地望向裴云卿,萧羽然体会不到他这时的心情,但也能猜到一点,恐怕元明此刻不是怨恨,更多的许是不解和震惊。 他预料不到关细卿这样一个弱女子能如此决绝,不然刚刚绝对没有胆子敢恶言相向。 元明的身体都凉透了,萧羽然的感知还在,像是个困在尸体里的孤魂野鬼。 他看见师兄抓住他的手与已是死人的他共饮合卺酒,然后捏着嗓子高声喊了一句,“礼成。” 尖细得不像是本人。 喊完,酒杯就被甩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闷响。 萧羽然看见裴云卿的背影。 师兄的背影一向是挺拔如竹的,这次不了,歪歪斜斜的,被风雨摧残过一样。 明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他和师兄不过是被迫在扮演角色罢了,可萧羽然的心还是无故抽痛了一下。 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难以言喻,他尚且不知如何解释,只是别扭地觉得师兄跟他是不一样的,师兄应该一直高高在上的,不该有这么一副被折断了似 的难过模样。 惹得他也跟着一起不舒服。 裴云卿走出去是去寻什么东西,回来时手上拿着一支烧得正旺的火把,他井井有序地点燃了椅子,桌子,没有遗漏这个房间的各个角落,最后才是那床绣着鸳鸯的大红喜被。 火舌渐渐吞噬了一切。 他退了一步,看样子是往外走,萧羽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裴云卿的脚步却停下了。他走得离萧羽然远远的,却没有走出这个房间。 他在门后,背对着床上的萧羽然。 两人隔了不过三四米的距离,却已经是这个房间的天南地北。 萧羽然以为他会走,没想到却是要留下一起死。 有桌椅作为燃料的火源最旺,几乎要蹿高成一道火海,横亘在他两中间,阻挡了萧羽然的视线。 萧羽然一直在心里摇头,他透过火苗某一块渐消的空隙中瞧见了裴云卿侧头的最后一面。 这一刻,裴云卿仿佛与关细卿融为了一体。 那个眼神,哀戚的眼神。 似是恨极,又像是爱极。 “一把大火,融了你我,来世不识你新模样。” “元郎,不要再相见了。” 渐渐地,萧羽然连裴云卿的身形都看不见了,火光电影间,有什么感觉他快要抓住了,那层模糊暧昧的隔膜却怎么也撕不破。 而他就像现在的元明一样,动弹不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9、妒生花 萧羽然回归到现实后,心脏还残存着那种怅然若失的钝痛感,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师兄。 他着急忙慌的样子,尽落于比他早一步醒来的裴云卿眼中。 惺惺作态,裴云卿在心里不屑地嗤了一声。 萧羽然看到裴云卿完好无损那一刻,仿佛吃了颗定心丸一样,眼里的沉痛才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脱离出来了。 他不是元明,师兄也不是关细卿。 不过是黄粱一梦。 等他从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师兄还穿着那身好看的红嫁衣,连忙低头,自己也是。 以及,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些不知所踪的师兄弟们。 他们都挤在这个荒唐的善喜寺里,身上也都穿着款式一样的红嫁衣。 “我们还在梦境里吗?”萧羽然不解。 看环境,他们明明已经回归现实了,为什么身上的衣服却变了? 裴云卿摇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那些突然出现的师兄弟们也俱是一脸愕然,显然没从冲击里缓过来。 注意细节的裴云卿发现师弟们的嫁衣存在细微差别,跟他的和萧羽然的一样,分为男式和女式。 估计他们经历的梦境是一样的。 “桀桀桀,元郎,我好恨呀!”那个尖锐的声音又出现了,只是这次不是在裴云卿的识海里。 所有人都听到了。 听得分明,是个女人尖细的声音。 所有人一下子就意识到,这个声音是梦境中的女主角——关细卿。 “空隆隆——”善喜寺里供奉的那座女菩萨动了,附着的金箔缓慢脱落,露出了肉身。竟是个妙龄女子,身材曼妙,面容绝美。 梦境里,没人见过关细卿与元明两个人的真面目,但他们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他们,这就是梦境中那个悲惨的女主角。 美貌女子跟神像一样穿得轻薄,衣不蔽体,一双美腿大半裸露在外头,许多弟子都不敢去看,脑海里俱是响起元明形容关细卿的那句话——“人尽可夫的荡.妇”。 虽然都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元明的恶意诋毁,但看这女子如此暴露的穿着,几乎都对梦境里关于关细卿温柔贤淑 的描述产生了质疑。 美貌女子直视着众人,眼神却是空泛的。许是化作这善喜寺的女菩萨久了,她面上总挂着一副似笑不笑的表情,像是被谁故意刻上去的,瞧着有一股别扭的慈悲。 “替我杀掉这个负心汉,好不好?”海妖的沉吟从心底升起拂至耳边,带着潮热湿润的气息,诱惑着所有人一起沉沦。 在场一半的人举起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小刀,裴云卿手里也有一把。 裴云卿定定盯着这把似曾相识的刀,他之前用这个捅过萧羽然一次了。 他还记得,匕首插进胸腔里的声音是沉闷的一声响,金属深入皮肉,碰到坚硬的骨头便会顿一下,但因为皮肉裹覆着,异响并不会很明显。 裴云卿回忆起他亲手将刀送入萧羽然体内的那种兴奋感,平素他使用灵法居多,不太会有出手的机会。 而这种亲力亲为的感觉,显然更刺激。 特别是,他想对萧羽然下手已久了。 现在,他还得再来一次。 真是,再爽不过了。 他花费了许大的力气才维持住面上不动声色的平静。 他怕,怕自己太兴奋,一个不小心真把萧羽然给捅死了。 虽然他确实很想。 裴云卿的眼角隐忍得通红,晕开了一大片的颓靡胭色,像是被碾碎了的粉红花瓣,若是此时上手捻一捻,估计会立马溅出饱胀的汁液。 ——简直要哭了的感觉。 萧羽然怔怔望着,师兄......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为什么? 是因为他要死了吗?他记得在梦里,身为元明的他死掉的时候,师兄并没有显露太多的情绪波动。 不过也正常,元明是谁?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陌生人罢了,师兄犯不着为他难过。 那这是否也意味着,现在是萧羽然身份的他,在师兄心里,也占着那么一点点的分量? 明明现在是裴云卿拿刀指着他的生死存亡时刻,他竟然还有闲心想东想西,真不知道是不是该骂自己缺心眼? 可那种快要漫溢出来的、教他惶惶然的满足感实在是令他心惊胆颤,甚至盖过了他对死亡的惧怕。 刀尖刺穿衣帛戳破表皮,渗出猩红的血珠时,裴云卿突然开了口,“杀了他之后呢? 我再自杀?” 他的声线清冽,虽是在问那女子问题,却特意往声音里注了些灵力。 旁的师弟们听到这句话后,浑浊的眼珠渐渐回归清明,清醒了许多的他们面对自己即将残杀同门的场面,吓得各个瞳孔地震。 美貌女子僵硬地转过头,似乎很奇怪,竟然还有人能反驳她的意志。 裴云卿与那双没有焦距的美目对上的那一刻,后脊背攀上了沁人的凉意。 “你记得,你死了吗?”裴云卿再次开口就比较吃力了,喉咙里涌上丝丝腥甜的铁锈味。 美貌女子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像是听不懂,又像是仔细辨认口型。 只是她的耐心不是很好,径直飞身过来,几乎要贴在裴云卿面上了。 裴云卿胆大妄为地,伸手点在她的额头上,指尖白色灵力外溢,“你不过是个死人傀儡。” 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笃信。 这句话不知道美貌女子听没听懂,但裴云卿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她。 裴云卿将以一人之躯承接她所有的怒火! “找死!” 与此同时,其余人发现他们终于能动了,他们身上的禁锢突然消失了。 只是来不及了,他们看着美貌女子迅速掠远结了手印,带有雷霆万钧的凌厉灵力朝他们的大师兄袭去,大师兄,危矣! 裴云卿虽然是师兄弟里面修为最高的,但也只是个元婴初期,比起已经生了灵识的傀儡还是远远差了一大截。 傀儡心思纯净,天生适合容纳灵力,制造傀儡的秘法如今几乎绝迹,傀儡一旦制成,一个便能抵一个元婴修士,而生了灵识的傀儡至少是渡劫初期了。 裴云卿心知,他是扛不过这一击的。 先前他强行唤醒各位师弟的意识,消耗了太多灵力,已经是强弓.弩末之躯了,如何扛得过渡劫初期的全力一击呢? 他吞下口中泛着腥气的血沫,瞥向离他最近的萧羽然,身子故意侧向萧羽然那边,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此刻悄然抬起了点。 谁知萧羽然居然主动飞身扑向了裴云卿,瞧得出来他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的,速度竟比那杀招来得还快。 他是要,替大师兄挡了那一击吗? 这种不自量力的场面,无异于螳臂挡车,以卵击石 。 那些出门历练多了的师兄弟们见得多了,也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但心里油然而生的那股敬佩感让已经见惯了的他们纷纷不忍地闭上了眼。 就在所有人都断定萧羽然必死的那一刻,一股气息更为强大的灵力陡然从萧羽然身上爆开,撞上美貌女子的灵力,迸发出的冲击波足足将地上的人都震开了三米远。 而先前气势恢弘的雷霆一击显然不够看了,连抵抗都不能,直接连同美貌女子一起被震为齑粉。 刚刚那场生死危机,仿佛跟那已经不存在的美貌女子一般,像是同他们开的一个拙劣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罢了。 吓人得很。 裴云卿也被余震波及,身子直接飞了出去,抵上一堵墙才停下来,他垂下眼,掩掉眸中的意外神色,放下了自己刚才蠢蠢欲动的手。 萧羽然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也没有伸手推开。 萧羽然惊呆了,自己身上竟爆发出了这样强大的能量,简直不可思议,堪称奇迹! 以为自己必死的萧羽然一瞬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心情无比复杂,但松了一口气的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压在了师兄身上的事情,连忙抽身回过头去问裴云卿有没有事。 裴云卿说不出话来,摆了摆手,嘴角却渗出一缕血丝。因着受了内伤的缘故,他的脸色也苍白了许多,寡淡的唇色衬得那抹血迹更为刺眼! 萧羽然心疼极了,十分自责,一个劲在那说抱歉。 裴云卿撩起眼皮瞅了他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冲萧羽然刚刚替身过来挡那一击不要命的势头,这个傻小子倒真存了些舍生取义的决心,不会真拿自己当成他的好师兄了! 真蠢,裴云卿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萧羽然不会死的,刚刚那一击是师尊留在那块护身玉佩里的一道印记,能救萧羽然一条命,化神之击岂是一个傀儡的米粒之光可以抗衡的? 他一早就知道,师尊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拼了命地去抵抗刺杀萧羽然的诱惑,否则承受化神一击的就是他了! 他的眼里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浸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藏着深深的担忧,因为更大的危机还等在后面。 他还知道,真正的幕后主谋,目前还没有出过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妒生花 灵云峰峰顶。 本该是春风和煦的回暖季节,这里却依旧埋着一层皑皑白雪,温度也低得不似常人能忍受的。 与花草葳蕤的山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里实在太冷清了,根本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偏偏却是容彦的住所,这里一年四季都是这个冷冰冰的样子。 容彦的灵力属水,喜寒,跟他的性子一样不容人亲近。常年呆在灵云峰不怎么出世的他今日却走出了房门,这一方天地他布置了结界防止人误闯,里面的天气变化多端,时常风雪凛冽。 现在,就飘了点小雪。 雪花融在他眉梢处,神色显得更为冷凝了。 他感应到自己留在小徒弟身上的那道印记被触发了。 那里的魔气不重,云卿应该能解决的,如何能...... 难道? 灵云峰的结界,今日终于开了。 ...... 裴云卿这边还在拖延时间。 幕后黑手在同他们玩捉迷藏,裴云卿也不想与他当面对峙,便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 只是女菩萨湮灭后,那人便不高兴了,主动现身,空荡的寺庙激荡起他的回音,“大美人,我们来玩个游戏。猜猜我是谁?” 众人听到大美人这个称呼齐刷刷看向裴云卿。 裴云卿垂头站在那,周身气质一如既往的平和,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便连那个声音都猜不透,他之前潜进美人的识海里窥探到了其隐藏得最深的秘密,而后美人有所防备后便再探查不了其他。 不过,弱点嘛,知道一个,就够了。 “猜错一次,我便杀掉一个白衣服哦!”他的语气古古怪怪,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幼稚,像个痛失玩具后无理取闹的小孩。 裴云卿抬起头,眉头稍稍拧着,眼神几乎凝成一块坚冰,他鲜少作出极有生气的表情,可见确实被逼迫得很了。 那个娃娃脸师弟看不下去了,愤懑不平道,“你是在为难我师兄!有本事露脸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打一场!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他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不想想一个同时拥有秘境和傀儡的高手,岂是他一个人能对付的了? 这句话并不足以激怒那 个人,但是他存心要给这些白衣服一个下马威,顺便想看裴云卿露出更多被逼迫的表情! 那般出众的脸,但凡漏出一丁点不堪承受的脆弱,定会诱人得能勾出所有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那些不为人知,愈是渴求愈是羞耻便愈是压抑的不诚实,他要一点一点地揪出来,那将会是他最盛大的一场美筵。 他可真是,太期待了! 于是,为了给裴云卿施加更多紧迫感,他故意生气了。 “哈哈哈——”声音从寺庙四周的墙壁里挤压过来,仿佛每一处空气里都有他的存在。 “真是勇气可嘉,看来你是这里面赴死觉悟最深的一个,我成全你啊。” 话音刚落,一道灵力从角落里不由分说地飞了过来,直直冲着第一个呛声的少年去了。 娃娃脸少年不过是个金丹初期,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修为已经算得上个中翘楚了,只是,接这一击还是远远不够。 娃娃脸少年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闭上了眼,只是等了许久也没经历血溅当场的痛苦,他疑惑地睁了一只眼,便看见他最敬爱的大师兄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他面前。 !!!内心惊惧的他条件反射地接住了裴云卿往下落的身体,还在懵着的脑袋里一直徘徊着一句话,师兄为他受了伤!他犯了大错! 那个声音下手还是留了分寸的,没有下死手,比起死亡,他更喜欢濒死。 这种状态下,是最容易有可趁之机的。 况且,死人哪有活人有乐趣? 裴云卿好不容易积攒了些灵力,抵了这一击后胸腔里蓄的那口气一下子就全散了。 幸好有师弟在后面撑着他,不然他只怕刚刚就直接丢脸地摔在地上了。 他受的伤已经很重了,现在不过是在强撑着。他咬住下嘴唇,嘴角撇出个倔强的弧度,不肯露出任何破绽。 师尊快要到了,他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一个师弟陨落在他面前。 “看来你很疼爱你的师弟们啊?让我猜猜,你最喜爱的师弟是谁?” 裴云卿面色顿时很难看,那个声音故意陷他于不义之地,简直卑鄙。他轻飘飘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刮过萧羽然那个角落,顿了一下,立马被那个声音捕捉到了。 “唔......”一 声闷哼,果然下一个受伤的就是萧羽然。 “小然——”裴云卿焦急惊呼,下一秒他就喷了口血,是刚刚替师弟受的那一击他强行压下的瘀伤。 “师兄——”众人兵荒马乱地去扶裴云卿,想去看看他有没有事。 萧羽然看到师兄吐血,比自己受伤还难受,师兄刚刚叫他什么?小然?他喜欢这个与平时的师弟迥然不同的称呼! 伤口那里火辣辣地疼,他龇牙咧嘴地攒出一个笑,想让师兄不要为他担忧,“我没事。” 没人关心他有没有事,那些师兄弟都簇拥在受伤的裴云卿身边嘘寒问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一边,却笑得像个傻子,好似很开心一样。 不大的空间里挤满了绝望的味道,压在每一个人心上沉重得让人无法喘息。 “我玩,”裴云卿软和了声音,似乎被那个声音的恶趣味磨得没了脾气,妥协道,“至少给我点提示。” 那个声音很不满意,裴云卿的表情还是那么从容不迫,没有一点受了屈辱的意味。 还不够,远远不够—— 裴云卿没有给他想要的反应,兴致缺缺的他话里的威胁意味更迫切了,“当然可以,一个提示一条人命。” 裴云卿紧紧抿住嘴唇,一向克制的表情终于现了点羞恼的意味。 无论生气还是羞恼,他面上都不会有过多强烈的表情,总是遮掩似的低垂着睫羽,却无意间显出一种介乎清冷与荏弱之间的奇异气质,非常地……吸引人。 眼尾处不知何时飞渡上去的那抹暗红,更是说不出的惑人的媚。 那个声音兴奋了,“你答应得太慢了,这个游戏得增加点难度!” 也不知道他暗地里做了什么手脚。 本该忧心自己性命的白衣弟子们,突然发现他们的大师兄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裴云卿的坐姿较之以往随意许多,像是陡然失去了什么支撑,脖颈也直愣愣作了孤兀的弧度,雪白柔软的一小块后颈从衣领里逃脱出来,像只引颈自戮的天鹅。 他身上常年萦绕的疏离感此时更是神奇地演化成了另一种触之即碎的脆弱感。 前后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转变的跨度实在太大,却在裴云卿的身上不可思议地完美糅合在了一起。 仿若野兽的直觉提醒着在场的所有人,他们的大师兄,一个冰雪铸成的美人,好像快要,破碎了。 裴云卿根本没有旁的心思去注意别人在想什么,他还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眼尾的那抹红隐隐有加速扩散的趋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妒生花 空间里那股子绝望的味道此刻被蔓着花露一般的清甜全部覆盖,而花露的源头,是他们的大师兄。 每个人都闻到了,他们定力不强,仅是这股香甜便足以动摇心旌。 裴云卿的背拱成了一张拉到最满的弓,脸被披散的墨发遮掩得还不够,还要深埋在膝盖里,不敢抬起头。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难堪样子,绝对不能让他们看到。 只是那个声音哪能让裴云卿轻易遂了愿,他越是遮掩,那个声音便越是要破坏。 一片掌风朝裴云卿扑过去,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三千青丝狼狈散开,露出了裴云卿此时此刻的脸。 其余弟子的衣服早在那个声音出场时便幻化成了原本的白衣样子,唯独余下裴云卿穿着的喜服颜色未变。 喜服绯红似暮色晚霞,而现在这抹霞色在不断延伸,攀附上大师兄裸露在外的白皙肌肤,涂在那如玉的剔透上,仿若艳丽的胭脂。 自内而外地散发着诱人采撷的味道。 再华丽的词藻用来形容现在都显得那么乏善可陈,大师兄现在的样子,美好得像是一场幻境。 他们像是被迷惑了一样,竟然丧失心智地站起来,走赴的方向各不相同,目的地却只有一个——裴云卿。 萧羽然被刺激得双目赤红,那些猴子竟然妄想去捞水里的月。 不行!月亮会碎的!绝对不行! 他咳出一口血,连站都站不稳,却还要摇摇晃晃地去推开那些狼面兽心的师兄弟。 他要去保护师兄! …… 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是嘈杂的人世间。 容彦眼里斥着淡淡的疑惑,似乎魔气找不到了。 为了避免麻烦,他敛掉了气息,如同一个透明人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只是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人间,多少聒噪了些。 徒弟的命危在旦夕,他掐了个诀,只能算出他们的大致方位,他得快点找到萧羽然,不能让他死。 容彦之所以这么照顾萧羽然,是因为他们命定的师徒缘分未尽,一旦萧羽然身死道消,便会留下因果债。 这样的轮回,容彦嫌麻烦。 …… 秘境里已经变 成了另一副景象。 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萧羽然现在还是受伤了的,他的反抗像是大海里一捧微不足道的小浪花,很快被汹涌的人潮淹没。 裴云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近,气急攻心,这些人!当真敢! 他强撑着让自己清醒,身体内里在焚烧一样,几乎要灼伤他的意识。 但他要躲避这些神智不清的财狼虎豹,他几乎是不要命了,调取丹田里所剩不多的灵气拼命反抗着。 直到灵力彻底枯竭,避无可避。 无法面对自己接下来的处境,裴云卿索性不再抗争,任由自己昏了过去。 即使失去了意识,他对外界的一切依旧是抗拒的。 …… 没找到入口的容彦强行进了秘境,正好看到那些弟子对昏迷状态的裴云卿动手动脚。 在人群中间的裴云卿一袭红衣,像是钉在这悒郁缎子上的一只蝴蝶,垂死一般。 端正如容彦,见了这荒唐一幕自然怒不可遏,他的徒儿竟受辱如此! 纵使他与裴云卿关系并不如何亲厚,但裴云卿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 可周围那些都是空衍宗的弟子,是他的小辈,不可因为一时震怒便直接打杀了。 不好与其他峰主交代。 他强压着怒气,将一行弟子都震昏了过去,没法再行轻薄之事。 裴云卿紧闭双目,呼吸急促,胸口不断地起伏。 容彦搭上他的手腕,度过去他的内力。 冰凉的灵力渡到裴云卿身体里时,抚慰了青年体内肆虐的焦躁,也只是短暂的一瞬,裴云卿睁开了眼睛,他的意识并没有回归,辨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容彦对上了这一眼。 裴云卿平素的眸光时常冷凝着,如波澜不惊的大海,而今根本凝不住,已然化成了一滩流动的水,上面还拢着一层缭缭而起的薄雾。 底下是模糊暧昧的媚。 冷情如容彦,也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他徒弟这张清冷的面孔显出了惊人的绮丽。 也难怪那群阅历颇浅的毛头小子禁不住。 他手一拂,裴云卿婚服的红色华纹如潮水般尽数褪去,除去障眼法后,露出了洁白无瑕的底色。 刚刚那个颜色,太艳了。跟徒儿咬得糜红的嘴唇,酡红的面颊一样,不合适。 他弯腰将烧得神志模糊的裴云卿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带着他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怜惜。 裴云卿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柔地令人安心,一直挣扎得厉害的他慢慢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反抗。 窝在怀里的徒儿跟往常一样柔和温顺,除了那烧得通红的面颊,瞧不出任何异状。 太乖了。 容彦望着昏迷的裴云卿,目光不自觉放柔了许多,古井微波,瞬间倾城。 只是下一秒,他的眼神就全然变了,凌厉伸手,抓了一团冒着紫黑色的魔气在手里。便是这个东西在作怪,也没见他用多少力,魔气就被捏得不成形了。 “居然是化神期......”先前无比嚣张的声音仅来得及逸出一丝不甘和惧怕,便猝然失了生息。 解决了祸源,留下的棘手问题也要一并解决掉。 裴云卿浑身冒汗,一点也不舒坦,毫无意识地往容彦怀里拱,容彦差点条件反射地想把这个一直蛄蛹的坏东西丢掉,但一想到这是他正在受难的徒儿,便生生遏制住了。 裴云卿太热了,像是在火架上烤,翻来覆去的一顿折腾,折磨得很。 他想脱衣服,可手脚像是被谁捆着一样,动弹不得。 容彦体温低得跟冰块似的,正合他的心意,他像是久旱逢甘霖似的凑了上去,急切地像是沙漠里的囚徒遇上了绿洲的救赎。 容彦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萧羽然追上去,以为裴云卿出了什么事情,问得急切,“师尊,师兄怎么样?” 容彦的手微微抬起一点,一艘轻舟造型的飞行法器凭空出现,他手一挥,将那些昏睡的弟子都送了上去。 容彦宽大的袍袖盖住了裴云卿的脸,萧羽然一点都看不到师兄现在的情况,心中难免焦急。 “无甚大碍,云卿有为师照顾,你照顾好他们,带他们去冷玉泉里泡三个时辰。” 萧羽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是。 冷玉泉是云渺峰的一处寒泉,清心寡欲功效显著。 他们中的毒很轻微,更多的是意乱情迷。 不似裴云卿这般,毒火旺盛,蔓延心脉,恐动摇道心。 需及时祛除,方可不留祸根。 佩剑已被召出,剑身大了许多倍,容彦站了上去。 等到看不见萧羽 然等人后他才撤下手,低头,裴云卿正伸着调皮的舌尖,在他的衣服上不停打转,大量涌出的涎液滴在他的衣服上。 容彦的衣服由天蚕丝制成,不会轻易被濡湿,虽然法衣水火不侵,却薄如蝉翼,那样一条柔软的东西在蹭他,他能感觉得到。 以容彦的自制力,本可以做到置之不理,可裴云卿身上滚烫,呼出的气也是暖的,连带着两人相触的位置温度也奇高。 容彦喜寒,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头。 他伸出一只手指堵住徒儿那条妄想继续作乱的舌头,往外推了推,好离他远些。谁知那滑腻的水润感趁机缠上了他的指尖,半晌也不肯离开。 容彦御剑的速度加快了些。 裴云卿中的毒性颇深,冷玉泉的药性不够,容彦只能带他去灵云峰顶后山处的寒潭。 这处寒潭是容彦平时修炼的地方,潭水寒彻入骨,也不知道他的徒儿受不受得住。 思及此,容彦没有脱掉裴云卿的衣服,裴云卿整个人囫囵进了水潭,白袍立马被泅湿了,半透的衣料捱在他苍白肌骨上。 裴云卿滚烫的身体陡然降温,滑入水里时抖了一下,背上隐约可见的蝴蝶骨宛若振翅欲飞。 容彦眼疾手快地捞了一把,避免裴云卿呛到水。 裴云卿被摆成了靠在石块上的姿势,因为失去了意识,他的身子是软的,躺靠的姿势歪歪斜斜,仿佛下一秒就要落下去。 寒潭水汽氤氲,不一会儿,他长长的睫毛上便坠满了细密的水珠,他被冰火两重天的难受境地折磨着,眼球不安地转动着。 只是个眼皮抖动的轻微动作,那些水珠便不堪承重地掉了下来,一颗颗打在裴云卿红晕还未消散的面上,好似刚刚哭了一场。 容彦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下了水。 他伸出一只手将无力的青年圈抱在怀里,冰凉的指尖隔着透薄的衣料触到了青年此时感知无比敏感的腰。 裴云卿当即闷哼了一声,不曾松懈的眉头拧得更紧,似痛苦又似愉悦。 两人离得很近,裴云卿嘴里呼出的热气烫得容彦耳根子有点红,他松了手上的力度,换成虚虚揽着的姿势。 只是青年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泡在水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摆子,时不时便不小心揩到了容彦的手。 犹如火上浇油,煎熬极了。 那逸出的一声声轻呼短暂又急促,迅速被水潭吞没了。 水潭上面缭绕的那层寒雾,远远看去,似是岿然不动,又似波涛汹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2、妒生花 裴云卿醒转时,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坐起身,环视了一周陌生环境。 不知是谁的房间,房里陈设极为简单明了,一张床,一张桌案,便是这方寸天地的所有。 容彦恰巧从外间进来,两人的眼神正好对上。 寒潭里泡得久了,裴云卿的眼神被浸得又湿又软,衬着脸上还未干的水痕,透着楚楚的无辜。 “师尊……”话音还没落地他就愣了一下,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往日清冽的嗓音像是在粗粝的砂纸上滚过一圈,支离破碎的沙哑感。 他回想起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发生的事情,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全然褪去,指尖捏到发白,不知道——当时的自己在师尊面前是怎样一副模样? 不及细想,裴云卿连忙翻身下床,直直跪在地上,低下头,“云卿失礼,唐突师尊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得像个犯了错的孩童。 从容彦这个角度看去,能望见青年头顶上那个可爱的发旋。 明明是青年受了极大的委屈,感到抱歉的却还是他,容彦无奈道,“你又有什么错?” 要说有错,错的是他这个师尊,将毫不知情的青年推进了火坑。 青年却是个一根筋的性子,执拗地跪在那里认错。 容彦倾身上前,像人世间那些和蔼长辈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轻哄道,“你没错。” 师尊身上的味道十分好闻,并非草木清香,而是霜雪消融时一刹的冷香,顺着容彦宽大的袖口钻进了裴云卿的鼻腔里,直透进肺腑,沁人心脾。 却教裴云卿丹田里那股灼烧感更加明显。 意识清醒的他咬住了舌尖,直到口腔里斥满了血腥味,灵台才堪堪保持清明。 他心下惊疑,这是余毒未清? 燥热燎过周身,白皙肌肤都泛起淡淡粉色,幸好有身上的白衫遮掩,风情尽被绸缎封了去,让他身体的异样不至于曝露得那么轻易。 他默默将头埋得更低,这次绝不能再在师尊面前露出那般丑态了。 只是先前的那番折腾让他气力失了大半,又还未休养好,第二波热.浪来得这般迅猛,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 便是极力隐忍,也克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绷直成一条白线的脊背在那一抖一抖的,让容彦想起了在寒潭里挣扎的那道白.浪。 但容彦以为青年是受不住那种屈辱,埋头在那里哭泣。他鲜少与人相处,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生硬吩咐道,“抬头。” 至于叫青年抬了头以后做什么,容彦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青年不该一个人躲在暗处黯然神伤,生怕被人瞧了去。 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哭,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一向听话的青年却第一次违逆了他的意愿,怎么也不肯抬头。 有液体打在衣衫上,却不是晶莹的泪水。 是血滴。 那抹刺目的颜色落在容彦眼中,他急切伸手,捏住青年的下颌,用了些力,迫使他再合不上嘴巴。 里面果然一片血肉模糊。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面皮子这么薄,羞愤得要咬舌自尽? 被抬起下巴的裴云卿眼前有些发黑,容彦指尖冰凉一片,毁天灭地的快感传来,他半合上眼眸,忍住因强烈刺激而渗出的迷蒙泪光。 热。 好热。 容彦反手扣在裴云卿手腕间,从腕间织搭的血脉中,传来心脏急促跳动的迹象。 他若有所感地瞧了一眼裴云卿,果然在青年的眉眼间瞥见了那藏不住的熟悉艳色,有些讶异,泡了五个小时的寒潭,居然无法根除那毒。 难道这毒不能靠外力压制? 裴云卿的下巴还被容彦钳制着,他无法通过咬舌的疼痛刺激自己清醒。 没了自我抑制,越发嚣张的火焰一路从脊椎骨,直接燃烧到了脑海。 已经十分难耐。 虽然身上的衣衫比较宽大,看不出什么,但裴云卿还是觉得羞耻极了,他还剩一双手能自由活动,十分难堪地去遮掩。 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让容彦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容彦虽然七情六欲十分淡薄,但这并不妨碍他懂。 来自九天之外的仙人轻浅的瞳色深邃了一瞬,好似坠入了凡间,染了红尘的颜色。 裴云卿不知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那作着艰难的抗争。 一旦思绪顾及到那处,他便崩溃地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他好像找到了灼热的源头。 更荒谬的是,他 竟然忍不住想向下探寻更多。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师尊还在他面前…… 他心中默念寡廉鲜耻四个字,念了许多遍,急切地想要干脆卸掉自己的手,他刚有所动作,便被察觉到他有自残念头的容彦捉到。 容彦沉着脸先卸掉了裴云卿的下巴以防他又咬舌,然后才拆下青年束发的发带,将那双不听话的手绑了个结结实实。 这样手也不能动了,刚好如了裴云卿的愿,只是他现在的身体太敏.感了,粗粝的布带摩擦手腕、手掌再到手指,无疑不让他快意得浑身颤抖。 下巴卸掉的痛感都不明显了,更何况容彦很快就又把他的下巴安了回去。 跟挠痒痒似的。 他听到了自己喉咙间泄出的急促喘.息。 他要完了。 容彦眼中的青年墨发披散,显得脸的轮廓柔和又可怜,徒然睁着一双溟濛泪眼,还有些委屈。 容彦一直冷眼旁观着,只有在青年有自残行为时出手制止了,并没有主动帮忙,直到—— 一向端庄徇礼的裴云卿被这窘迫境地生生逼出了泣音,他没有办法了,只好求助似的哀求道,“师尊——” 眼眶里长久蕴着的泪再也忍不住,如同青年崩塌的意志,摇摇坠了下来。 泪眼婆娑间,裴云卿似乎听见他的师尊极轻的一声叹息。 一向矜持的青年向他求助,他作为师尊,岂有拒绝的道理? 既然压不住,那便让它排出来。 容彦如同平常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似他即将要做的事情与平时的饮水习剑并无什么不同,他朝裴云卿伸出手,抚慰了他那可怜徒儿身上最难耐的燥热。 容彦的手生得很好看,骨节修长,手掌也宽大,这双手用来干什么都是合乎不过的完美。 剧烈的快.感冲击得裴云卿精神涣散,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舟一般,只能紧紧攀附住那让他摇晃得更汹涌的海浪。 他高昂着脖颈,像是濒死苦苦挣扎的青鸟,嘴里不住发出呜.咽的声音。 冷木檀香渐渐斥满了此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3、妒生花 萧羽然在为自己缠绷带,刚刚换完药。 床边躺着许多瓶瓶罐罐,俱是师尊昨日给他送来的疗伤圣药。 此间只有他自己,没人帮他,一个人善后的动作显得格外艰难,为了缠好绷带,他连嘴都用上了。 偶尔转进明亮的光线落在面颊上,将他俊美的五官勾映得更加深刻,也将脸上那副郁郁的神情照得分明,似乎在被什么东西困扰着。 这里没有第二个人在,也就无人看到,萧羽然的眉宇间隐约有黑气萦绕。 打完结后,他呆坐在那,神色怔忪。 再一次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他总是逃脱不了那个秘境带给他的影响,每一次回忆起来,都在提醒他有多弱有多没用,根本保护不了他想要保护的人! 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他不敢想像,却又忍不住去想,若是师尊没有及时赶到,师兄会沦落到怎样令人绝望的境地! 那样仙姿玉韵的一个人真的遭到了那般折辱,会不会被打击到一蹶不振,甚至不敢苟活于世? 只要一想到会有失去师兄的这个可能,萧羽然就痛不可遏,仿佛在他心上扎了一根刺,白天如鲠在喉,偶尔午夜梦回之际还会将他心口刮喇得鲜血淋漓。 他放不下。 也不肯就这样翻篇。 他不敢继续住在灵渺峰,那些一起经历过秘境的师兄弟也在那,他怕自己忍不住,真的杀了他们! 这股由衷而生的深切恨意,萧羽然没有办法自己消化,他搬回灵云峰只是为了逃避。 可是灵云峰上也有一个他更不想面对的人。 年纪尚轻的少年郎颓然无助地闭上眼睛,像是要哭的样子。 可少年人的风发意气,让他并不打算就这样认输。 他重新振奋精神,屏掉那些恼人的神思,打算专心修炼,他手掌一翻,一颗小巧玲珑的石块凭空浮现。 这颗表面凹凸不平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就是那个秘境的本体。 师尊灭掉那团魔气后收服了秘境,又将这个机缘赐予了他。 萧羽然心念一动,又入了秘境。 秘境里的善喜寺已经消失不见,但那棵几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却还在。 萧羽 然已经进入过秘境许多次,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棵树。 明明有很多灵气浓郁的地方供萧羽然选择,可他固执地只在这颗大树下修炼,每重游一次故地,他心里对那团魔气、那群师兄弟乃至于他自己的恨意就加深一点。 也更有动力驱动他努力修行。 他没有发觉,这条路的出发点根本就是歪的。 从一开始,就能预见结果。 秘境自成天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没人能够提醒孤身一人的萧羽然,他现在的样子有多么不正常。 黑气在他的眉宇间凝成实质,抽成丝状,朝着那棵大树飘去。 闭目修炼的萧羽然皱紧眉头,终于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睁眼便看见这诡异的一幕。 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最后一丝黑气剥离完毕。 有人从那棵树下走出来,露出一角翻飞的血红衣袂,接着是一张雪白的脸,眼尾斜红暗飞,一副想找人麻烦的尖锐模样。 吓得萧羽然差点魂飞魄散。 事实,已经不争气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生了心魔。 而且这个心魔,与他最想逃避的那人生得一模一样。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也发现了自己身上潜藏的魔气。 …… 虚若阁。 裴云卿静静看着自己身上的魔气丝丝缕缕地牵引出来,最后汇聚成了一个人形。 周身魔气四溢的魔修盯着眼前倚在床背的黑发剑修,眼底压着想要脱笼而出的凶意,像是蛰伏的恶兽等待他的猎物掉进口中。 青年受此大难,面色寡淡了许多,比灵云峰顶的落雪还要白上一层,偏偏柔软的唇瓣又是殷红得如同饮过血一般,朱色一点,活色生香。 魔修被这极具冲击力的美色晃得恍惚了一瞬,这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易让他失神。 他本想虚张声势,吓唬一下总是一脸镇定的青年,可他盯着青年的目光实在黏稠,吐出口的,也几乎快成了缠绵悱恻的情话, “你魔念深重,我根植于你的心脏。” 裴云卿定定盯着他,发出了轻轻的、不以为然的一声嗤笑。 魔修的开场白未免太过俗套,对他用的还是一念成魔的那番老说辞。 “还是不要攀这样的亲近,”裴云卿一 点也不吃惊他的出现,面上也没有魔修期待的害怕,甚至还有心调笑,“有点本事,居然能从师尊手下逃脱。”甚至还藏于自己的体内也没被发现,要知道,他这几日可是与师尊经常相处呢。 魔气化成人形后也有了人的样貌,很精致的一张面孔,除了有双骇人的猩红眼眸,其余五官都堪称完美,样貌出众是魔与生俱来的种族优势。 魔修不满裴云卿的平淡反应,这个剑修总是装得这样虚伪,一言一行都符合修真人士的一派风范,满足了凡人对于修真者的一切美好臆想。 明明,他两才是一样的。 所以,他才如此迫切地想要将神色冷淡的青年剑修从那神坛上拉扯下来,与他为伍。 “你是关细卿的孩子,对不对。”裴云卿单刀直入,反客为主,打了魔修一个措手不及。 魔修面上恍惚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震惊。 这个人一直知道? “或者也不是,你本来就是一个魔。”裴云卿勾唇,笑吟吟地吐出了这句话。 真相一直藏在细节里,魔修刻意掩去了关于自己的所有线索,呈现给裴云卿他们的梦境里一直只有关细卿和元明两个主角的参与,经历的也只是些片段。 其实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循。 比如。 善喜寺里的神像那么暴露的姿势,一只手却是刻意搭在肚子上的。 洞房花烛夜喝喜酒的时候,关细卿也有这个动作,飞快地抚了一下腹部便不再留恋。 …… 魔修的脸色有点怪异,似乎沉湎在某段往事里,神情怅然。 “梦境里的最后一幕,她下定决心要杀死你。” 魔修飞快地瘪了下唇,显然也对这件事耿耿于怀,面上露了些小孩子气的委屈和怨怼。 关细卿应该知道自己怀了个魔胎,她想与元明同归于尽,本可以用那把匕首自裁,却大费周章地制造了一场火灾。 她真正想要同归于尽的,是她肚子里的魔胎。 这个女人天真地相信,火能灭除一切邪祟。 从魔修对这句话的反应来看,裴云卿抓住了痛点,且一针见血。 “你是个,什么品种的魔?”这个魔化成实体以后总是一副呆愣的天真模样,好似年龄不大,可使出的 招数却那样卑鄙,着实让裴云卿有些好奇。 眼前这个过分漂亮的剑修也聪明得过分,都被猜出来了,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地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欲魔。”他是从肮脏欲望里诞生的魔。 也以欲望为食。 他猩红的眸光一闪,青年身上的味道一闻就知道很好吃。 似乎猜到魔修在想什么,“为何选中我?喜欢我的味道?”黑发青年扯出一抹笑,清冷面上的促狭让他的气质变得妖异起来。 魔修差点诚实地点了头,什么都被裴云卿说尽了,他反而无话可说了,他这个反派当得很失败,站在那努力绷紧脸的样子更呆了。 裴云卿身子往前倾,未束的发丝垂落在耳鬓边,掩了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更显一份朦胧不清的暧昧。 “你需要更多的欲望,而我的欲望却只有那么一个人,跟着我,恐怕不能满足你。”他循循善诱着,语气没有先前那么冷淡,甚至还有点温柔,像是在教导小孩子。 他知道自己还在生长期!魔修这时才感到害怕,青年几乎把他的一切都摸得清清楚楚。 他早该知道,青年将自己那腔不为人说的爱意藏得严严实实,这样的克制,以及对欲望的掌控力,根本不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对于欲.魔来说,他最不喜欢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无情无欲之人,一种是自知自己欲孽深重却不会迷失的人。 他们是两种极端,却存在一个共同点,他们都不惧怕欲望。 也就让欲.魔没了可趁之机。 这样恐怖的人,魔修迄今只碰到了两个。 前者是容彦,后面一个,便是裴云卿了。 比容彦的无动于衷更可怕的是,青年几乎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魔修羞恼极了,但他拿裴云卿没有办法。 他只能委委屈屈地耷拉眼皮站在那,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他还是不想走。 裴云卿觉得这个魔修未免脸皮有点厚了,他下的逐客令都已经这么明显了。 可以说,不识好歹了。 但他念在魔修心智还不算成熟的份上,心情好的他决定宽容一些。 “那个游戏我赢了。” ?魔修疑惑抬头,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裴云卿说的是他在秘境里玩的那 个“猜猜我是谁”的游戏。 他抿唇,猜到裴云卿接下来要与他玩什么了。 “既然玩游戏分输赢,总得有个赌注。”裴云卿停顿了一下,让这个看上去不大聪明的魔修跟上他的思维,“我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换个人。”裴云卿言笑晏晏地揭开了魔修的最后一层老底,“我看到你往另一个人身上下魔种了。” 魔修面色铁青,他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愿赌服输,你总该不会,耍赖皮?”裴云卿是真的心情愉悦,为了对付一个小孩,他连激将法都用上了。 不好意思再赖在这了,魔修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不会。” “我还得感谢你。”如果不是欲魔,他不可能与师尊靠得那么近。 想起蚀.骨销.魂的某一幕,裴云卿愉悦地勾起唇角,那本该冰冷禁欲的脸上越发显出一股色.气来。 师尊,你可知道,我时常为了你,嫉妒得快要发狂。 魔修恋恋不舍地看了这个让他沉迷的剑修最后一眼。 比起他,一脸餍足神色的青年更像个魔。 欲魔重新化成一团魔气,临走的时候听到了青年对他的嘱咐。 与其说是嘱咐,不如说是警告。 撤掉之前诱导的温和耐心,青年剑修显露出来的本来音色分外薄凉,凉意在他周身一点点舔舐而过。 “切记,不可对他使同样的招数。” 裴云卿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他不想看到师尊为第二个人这样解毒。 魔修悻悻飘走了,直到行出去好远,远到裴云卿动用神识都感知不到的距离,才一个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好。”隐约有纵容的意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4、妒生花 寒潭里雾气弥漫,叠成厚重的乳白色。 欲魔催发的毒性霸道,裴云卿连着好几天都需要借着寒潭化去余毒。 泡多了那毒仿佛生了耐性,裴云卿无法,只能去了衣物直接与那寒彻入骨的潭水融为一体,寻求更多的刺激。 容彦过来时便看到青年裸露着背趴在石岩上神情恹恹的样子。 泄真.元一事到底还是伤了根基,青年的脸色始终是缺乏血色的苍白,雾气一蒸,他的面容有一种奇异的飘忽之感。 像是妖精要化了形。 想起青年的薄面皮,容彦故意弄出了点声响。 水里的妖精登时睁了眼。 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够衣服,第二步就是上岸。 容彦上前几步,直接按上青年单薄的肩骨,阻止了他想逃的动作。 他似乎把青年的肩膀当成了块称手的石头,扶着下了水。 一圈圈的波纹荡过来,溅起的水珠将青年刚刚覆在身上的衣衫打湿。 “时辰未到。”容彦撩起眼皮斜斜看了一眼不自在的青年,淡淡解释了一声自己刚刚的制止行为。 说完就阖上了眼,寒潭里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朝他涌过来。 竟然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开始修炼了。 裴云卿只好重新蹲进水里,眸光躲闪,藏着羞意,“师尊今日怎么这个时辰来?”他的声音有气无力,游丝似的飘进容彦的耳朵里,像是被冻得细弱了。 也就弱化了这句话里包含的抱怨语气。 他每天都是这个时辰来泡,师尊明明知道的......怎么看都是故意的。 容彦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有他的缘由,没必要向青年解释。 裴云卿也察觉到了自己的逾矩,他没忘了这是谁的地方,乖乖噤了嘴。 好半响没有听到动静,容彦睁了眼,看到青年将半张脸都浸在了水里,露出一双半垂着的眼,显得细密的睫羽异常地黑。 又觉得羞恼了吗? 他游过去,捏起了青年的下巴。 裴云卿低垂的睫羽颤了几颤,被这突袭吓得都结巴了,“师......师尊?” “你在想什么?” 容彦搞不懂他的徒儿在想什么,他以前一直以为这个徒弟肖似他,生性凉薄。 也从 来不需要他担心。 可那日裴云卿居然因为羞窘想去寻死,容彦不理解,他从来没有过这些浓烈的情绪。 容彦浅淡的瞳孔生出了几分疑惑。 那青年以前在他面前的冷静自持,都是装的吗? “想师尊......”青年眼里有什么即将要喷薄而出,容彦看到那双秋水剪瞳上浮的一层潋滟神光,迅速被压下去了,然后青年才吐出剩下的话语,“为何现在来这?” 得到了答案,容彦就松开了他的下巴。 裴云卿飞快地咬了一下唇,仿佛在克制着什么。在寒潭里浸泡了那么一会,嘴唇被冻得有些发白,他一咬下唇,挤压的地方逼出了点点好看的樱色。 容彦瞧着他似精怪一样的神态,突然就琢磨出了点什么。 自从那日破了防以后,青年就仿佛破罐破摔了一样,失去了以往的矜持,有意无意地就会在他面前露出一些孩子心性。 会因为害羞难过,会因为埋怨赌气。 终归比往日要活泼些。 或许这才是青年真实的脾性,只不过在他面前隐藏了那么多年,现在他才发现而已。 是了,青年平时如何故作镇定,也不过是个刚及弱冠的孩子。 不似他,活了那么多年。 他失去了继续探究青年隐藏自我背后缘由的兴趣,“时辰到了,你走。” “......是。” 裴云卿走出了寒潭,用灵力烘干了身上的衣物。 他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比起他刚来时的平静,寒潭现在明显汹涌了许多。师尊周身的雾气不平静地翻滚着,整个人仿佛浸身在云海里。 这个人好似真正的仙人一样,住在云端里。 身后一丝动静也无了。 容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水面倒映着他的脸。 这张脸完全满足凡人对于谪仙人的定义,清冷出尘,风雅无双。 一如既往的冷静,强大。 ...... 萧羽然自从看见自己的心魔以后,吓得不轻,好几日不敢修炼。 但也不能一直荒废时日,他还想要变强。 他进了秘境。 好一番心理斗争后,他才鼓起勇气来到老地方。 树下没有那个红衣人的身影。 他松了一口气,盘腿打坐,进入忘我境界。 耳畔有呼啸的风。 空气也黏稠得 近乎压抑。 萧羽然若有所感地睁开了眼,果然看见了前几日的心魔。 红衣人正伸出一根葱白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抵住萧羽然肋间的心脏,见他发觉了,轻笑道,“心跳得好快。” 萧羽然神色紧绷,如临大敌,但看着这魔与师兄一般无二的相貌,终究还是没舍得用力拍掉这只手。 见萧羽然根本不反抗,心魔失去了作弄的心思,他在那棵大树下幻化出了一架秋千,坐了上去。 “不用怕我,我是你的心魔,你可以唤我,绯衣。”他扬了扬自己绯红的衣袖,笑得张扬。 眉眼间是与裴云卿截然不同的天真烂漫。 萧羽然看得出了神,“绯衣,为何......你生得与我师兄一样?” 绯衣大笑起来,“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呀!” “你对你的那个师兄,有什么想法?” 想法?萧羽然一愣,他能对师兄有什么想法? 师兄是他的师兄,师兄待他好,他便尊他,敬他,更想要保护他。 如此而已。 可心魔那不怀好意的语气,好像在向他昭示着远远不止如此。 心魔看着萧羽然一副没开窍的懵懂模样,心底涌出了极大的恶意,他想摧毁这份无辜。 他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掠过地狱之火染上了折磨人的热意,轻易能拂动人心底的阴暗深处。 那个恶魔一样的声音反问了萧羽然三个问题。 “你真的是因为其他人品行低劣趁人之危而感到愤懑吗?你真的是因为你师兄受到了欺辱而难过吗?你真的是因为自己无力援助而伤心吗?” “是!是!是!”萧羽然大吼出声,一连肯定了三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吼这么大声,明明都是事实,他却觉得被羞辱了一样。 甚至委屈得想要哭。 他就是这样想的啊!为什么要质问他呢? 那个声音却没有因为他崩溃就放过他,继续步步逼近,咄咄逼人。 “如果欺辱师兄的是你呢?如果能够亵.玩师兄身体的,只有你呢?” “你还会不会为你师兄受到屈辱而愤怒?” “如果你有能力,你会不会希望你的师兄,就像受到折辱那日一样也向你展露那样的风情?” 心魔的话,像是一柄雪亮的刀,劈开了模糊暧昧的光影,撕开了心头浓郁的雾霭。 一种沁着凉意的想法在萧羽然的脑中生成。 心魔替他说出来了,将那些不堪全部承认,摧毁掉他岌岌可危的意志,“你对你的师兄啊,存的就是这样的心思。” 萧羽然打了个冷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5、妒生花 时间如白驹过隙。 修真界十年一次的宗门大比,又开始了。 这次宗门大比的东道主,落在了蓬莱岛的头上。 空衍宗作为正道排得上名号的大宗门,派去应战的就占了四个名额。 空衍宗招牌容彦仙尊的两位徒弟,自然也在队列之中。 裴云卿带领着黑压压的一群师弟们候在山门前,神色平淡,其余弟子则是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同样站在前面领队的萧羽然既不东张西望,也不言语,比以往多了份沉稳。 自从那次秘境事件过后,萧羽然就闭了关,他们已经五年没见了。 萧羽然身上的变化太大,裴云卿多看了他一眼。 之前那个恐高的小小少年五官已经彻底长开了,青涩不见,眉眼间多了独属于青年人的疏朗邪肆,让人挪不开眼的俊美。 感应到师兄打量的视线,萧羽然镇定自若,也不抬眼回视,甚至嘴角一直挂着得体的微笑,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 只是无人知晓,他的内心并不如他的面色那样平静。 除了,绯衣。 “你的师兄看你了。”绯衣在他身边对着他挤眉弄眼,当然,其他人都看不到绯衣的存在。 以前的萧羽然可能还会反驳师兄不是他的,现在的他只会淡淡微笑,似是对这种说法默认了。 绯衣满意地笑,看来他的洗脑很成功。 人群里迸发出小小的惊叹声,远处空中有个黑沉沉的东西朝着他们迫近过来,是个会飞的庞然大物。 蓬莱岛这次估计下了血本,为了显示自己大方周到的待客之道,居然派出了几艘飞行方舟来迎接其余门派的弟子。 要知道,大型飞行法器在修真界算是稀缺的宝物。 蓬莱岛一次居然派出好几辆,不可谓不财大气粗。 如此多礼的行为,无疑是在明晃晃地炫富。 也不怪蓬莱岛如此迫切招摇,因为地理位置偏远的缘故,蓬莱岛本就与其他宗门格格不入,岛上又奉行封闭式管理,与其他宗门不常来往,在各宗门大派里显得格外清高。 这也就导致蓬莱岛实力虽然毫不逊色其他宗门,名气却差了好大一截。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是要抓住好好显摆一下,以昭显他们也是个大宗门的事实。 整个空衍宗上下,也就只有容彦一人拥有飞行法器,只不过容彦也不怎么拿出来用。 这样一对比,空衍宗的弟子见识就显得浅薄了许多,看见那艘气派的方舟纷纷露出了惊讶欣羨的眼神。 站在方舟前头的司行决再掩不住眼里的讥诮:真是一群土包子。 面色平淡的裴云卿和萧羽然两人在这群土包子里脱颖而出,尤为显眼。 前者是对这种身外之物漠不关心,后者则是因为五年前见过,不足为怪。 司行决第一眼看到的是萧羽然,这个青年的眉眼太过凌厉,身上的气势具备攻击性,夺人眼目。 看起来很会打架的样子,他眯了眯眼,沉寂已久的体内被激起了久违的战意。 一个深呼吸平复了些许,然后他的注意力才放在气质相对内敛平和的裴云卿身上,瞳孔深处打转了一下,这个人,也适合……打架。 蓬莱岛的侍女惊讶地看到,她们一向倨傲的少主居然主动走下方舟,踏上了那个跟捡破烂一样的山头,破天荒去与一群穿着朴素的叫花子打招呼。 “在下司行决,蓬莱岛少主,不知贵客们如何称呼?”这恐怕是司行决最文绉绉的一次了,为了凸显风流,他手中折扇摇个不停。 萧羽然在一旁看得分明,这个连一把折扇都是金边镶成、神色倨傲的青年目标明确得很,直接奔着他师兄来的。 热切得活像是只开了屏的孔雀。 裴云卿作揖回礼,“空衍宗首席大弟子,裴云卿。” 近距离看,黑发剑修那乌黑瞳中仿若覆着一层薄冰,透露不出半点多余的情绪,冰冷好看到让人目眩神迷。 被惊艳了的司行决心情甚好,一边做出请上舟的手势一边客套道,“久闻大名。”实际上他根本没听说过,空衍宗出名的是化神期容彦,有且仅有这么一个人。 实在不该,裴云卿这样的美人,不该籍籍无名,至少也该出现在美人榜上才是。 打定主意回去就篡改美人榜的司行决合上折扇,率先走上方舟,向身后的裴云卿伸出了手,像是要来拉他一把,“裴师兄,来。” 本 想直接飞上去的裴云卿默了一秒,终究也没拂了蓬莱岛少主的面子,敷衍地搭上去,青年的身姿轻跃,假借力的动作短暂得一触即分。 成功摸到手,司行决搓了搓指尖,转身就追上往里走的裴云卿,与他并肩前行,根本不顾后面还未上舟的其余弟子。 第二个上来的空衍宗弟子伸出的手就那样尴尬悬在半空中,“......” 他默默地收回了自作多情的手。 萧羽然是最后一个上的方舟,脸色乌沉,却让他整个人锋芒更甚。 舟上那些侍女看清他的脸面颊微红,想不到这个破烂山头竟然出了两位风姿迥异的漂亮美人。 难怪少主今日这么反常。 换做她们,也是想上前攀谈一番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6、妒生花 司行决先前对父亲派他来做这等低声下气的迎宾之事心生不满,现在却跟在裴云卿身后笑得一脸开心。 一点也寻不见之前生闷气的暴躁模样。 方舟上的那些侍女白纱掩面,客人落座后个个低眉顺眼地退至两旁,听到他们少主放.浪形骸的大笑声也不会抬头,似是习惯了他们少主这样阴晴不定的脾性。 蓬莱岛的待客之道无可挑剔,桌上备了许多新鲜灵果,个个颜色饱满,瞧着便能勾起食欲。 不知是谁率先吞咽了口口水。 司行决听到了爽朗一笑,“这些都是蓬莱岛的特产,诸位贵客若是赏脸,随意品尝。” 灵果是个好东西,作为食物它并不会在修真者的身体留下污浊之气,相反还对修为有增益作用。 灵果在修真大陆虽称不上稀品,却也只有那些钟鸣鼎盛的修真世家和出窍往上修为的长老们有机会经常食用。 这么珍贵的东西,没想到蓬莱岛只把它拿来充当礼遇宴品。 虽说有点暴殄天物,却是便宜了他们。 空衍宗的其余两名弟子一点也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了起来。 唯独裴云卿和萧羽然两人都未动。 司行决特意挑了个带壳的,自己剥了起来,他显然没亲手做过这些事情,动作一点都不熟练。 修长的手指略显笨拙地拨开那丑陋的外壳,好几次碰到了剔透的果肉,留下了几个坑坑洼洼的小坑。 另外两个空衍宗的弟子看到那被残害得破烂不堪的果肉都觉得有些肉痛。 司行决浑然不觉,虽然这枚果肉卖相不佳,却也代表着他的一片心意。 他一脸真诚地将这枚残缺了好几块的果肉递给了裴云卿。 裴云卿对上司行决万分诚挚的眼神,有些受宠若惊,司少主剥得这么辛苦艰难,竟是为了给他吃的? 司行决自幼娇养长大,一身皮肉被养得细嫩,为了给他拨果肉,白皙的指尖都被坚硬的果壳划出了几道红痕,做这等事情显然是委屈了他。 面对司少主纡尊降贵剥的果肉,自小跟在容彦身边辟谷多年,口腹之欲一向淡薄的裴云卿犹豫着如何拒绝才能不伤和气。 却想起 了空衍宗掌门临行前拜托他的话,“小裴啊,我知晓你不喜交际,但你此次出行代表了空衍宗的颜面,务必仔细些。” 可以说是明示他要跟其他门派搞好关系了,空衍宗在正道上的尴尬地位不亚于蓬莱岛,空衍宗因为有容彦这个活招牌招收了不少慕名而来求学的弟子,但这几年来,并未出过几个惊才绝艳的人物。 而活字招牌容彦刚开始确实会亲自授课,后来逐渐不耐烦,为了一劳永逸,容彦收了裴云卿这个弟子,自从裴云卿能代替他去授课以后就再没出过山。 容彦真正成了空衍宗的一块挂名招牌。 而本该寄托于容彦身上的光复兴门的任务自然而然落在了裴云卿的头上。 裴云卿强忍着内心的嫌弃,接过了灵果,小口小口地吃了。 美人的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红舌,白嫩的果肉顶了进去,掩住那一副好光景,如此反复。 司行决目不转睛盯着,没错过一丝一毫美景,唇畔挽着满足的笑意。 那果肉外面看着干爽,一口咬下去全是汁水,裴云卿一时不察,便有汁液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司行决看见本想伸手去擦,又怕唐突佳人惹来生厌便得不偿失了,自己平时都有人伺候,身上也懒得藏着手帕这类多余的东西。 眼下却又需要这类多余的东西,司行决正欲呼唤引蝶给他递个帕子。 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一旁一直很安静的萧羽然倾身过来,手上正拿着司行决想要的东西。 萧羽然上舟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突然凑近,裴云卿抬眼就看到萧羽然那张压抑的脸。 这孩子长大后,神态间蕴着不动声色的沉冷。 竟也有几分师尊的影子。 裴云卿愣神几秒,忘了躲避,被萧羽然手上的帕子挨了个正着。 见师兄没躲他,萧羽然喜得眉眼一低,眉目间浮现的一瞬柔情冲淡了裴云卿眼熟的那份沉冷。 回过神来的裴云卿侧开身子,接过那方帕子,冷淡着一张脸随意擦拭了下嘴角。 萧羽然自从师兄有动静以后便撤了动作,仿佛预料到了师兄接下来的行为,倒也避免了尴尬。 裴云卿向下的余光瞥见这方帕的样式有点熟悉,但也懒得多看一眼,便 把脏了的手帕还给了萧羽然。 一直在关注的萧羽然伸手过来接的动作也衔接得十分自然。 落在司行决这个旁观者的眼里,便是这对师兄弟极有默契了。 尤其萧羽然掠过他的那一眼,简直赤.裸.裸的挑衅! 被抢夺了殷勤机会的司少主有些恨恨,一个大男人,居然随身携带女儿家用的东西! 他显然忘了自己刚刚还在懊恼自己身上怎么不备张丝帕的事情。 路途还有两炷香的时间,耐不住寂寞的司少主打开了话匣子,将裴云卿当作知心好友一般分享着他以前听过的一些趣闻。 裴云卿似是对这些轶事并不感兴趣,低低道了一声,“司少主。”隐隐有制止的意味。 本意是想博美人一笑的司行决见他没什么精神,便止住了话题,不想显得太过孟浪。却也有些被拂了面子的不悦,心道这副皮囊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沉闷了些许,不大有趣。 可要他放手又实在舍不得,一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司行决无师自通了迁就二字的精髓。 不妨事,瑕不掩瑜,大不了他再主动一些。 纵然是冰块,也有被捂化的一天。 有侍女过来打断了司行决的美好幻想,提醒道,“少主,蓬莱岛快到了。” 司行决站起身打开折扇,刚想露出一个笑,说些表达欢迎的话语。 舟身却在此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故意颠簸他们。 司行决作为东道主,邀请客人到了家门口却出了意外,脸色很不好看。 “招蜂,去看看怎么回事?” 身形高挑的侍女应了声是,便弓着身艰难往外走去。 方舟作为飞行法器,舟身有防御禁制,除了摇晃着头晕,暂时倒也没实质危险。 呼啸风声中隐约听见女子的高喊声,“少主,是结界出了问题!” 司行决面色一肃,先前轻佻的模样端正起来倒也十分唬人。 窗上的纱帘被风卷起,露出一角外面黑沉沉、极其不正常的天色。 “大家小心!”司行决发出警告,随即极有气势地将手上的折扇一横,身体率先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蓬莱岛的结界从来没出过问题,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一定是解决起来 也很麻烦的大问题。 未知的危险即将来临,蓬莱岛少主十分有男子气概地将他觉得柔弱的裴云卿挡在了身后。 在他眼里,裴云卿这等冰雪铸成的美人,应当束之高阁,受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那般极致的呵护才对。 哪怕刚见面时裴云卿自报家门说了他首席大弟子的身份,司行决也没把这张脸往武力值极高上面靠。 在好美色的蓬莱岛少主的认知里,青年完全可以靠脸上位,譬如与他的那些侍女一样,长得越好看地位就越高。 实在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司行决的庇护裴云卿可以装作不在意,只是令他感到更无语的是,萧羽然也挡在了他面前。 然后另两个师弟也凑堆一样挤过来,四个人将他密不透风地包围了起来。 裴云卿:…… 如果他对修真界的修为排名认知还算正确的话,比起周围的这四个元婴期,他这个出窍期貌似修为更高? 方舟似乎承受不了这股狂暴的能量,防御禁制被搅碎,再也阻挡不了能量的袭击。 能量碎片激荡进舟内,形成一道道罡风在舟内胡乱劈砍着。 另外两个师弟还是元婴初期的修为,抵抗这样强劲又毫无章法的攻击很是吃力,渐渐就脱离了这个保护圈,自顾不暇起来。 司行决和萧羽然两人都已经到了元婴晚期,有足够自保的能力,他们紧挨着裴云卿,几乎是寸步不离。 司行决欣赏强者,从萧羽然的眼里他看到了一样蓬勃的战意,并肩作战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彼此之间都生出了些惺惺相惜。 汇聚在舟内的罡风越来越多,两个人形成的包围圈总有疏漏,再加上两人默契不够,一个不小心就错开了。 便是在这个空档里,裴云卿的袖子被砍断了一截。 裴云卿望着这截断袖:…… 萧羽然、司行决:…… 裴云卿轻飘飘地抽出倦雪,一个运步,利落无比地劈斩了过去。 这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却需调动全身的皮骨,那单薄腕骨、纤细腰身乃至到瘦削足踝都形成一个极好看的弧度,几乎让司行决看呆了瞬息。 更让司行决震惊的是,裴云卿一剑下去,竟然斩断了好几道罡风! 若不是眼下时机不对,他都想大喊几声漂亮了。 裴云卿转身,离开了两人的保护范围,一套剑招耍下来,一人便抵了半数攻击。 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救下司行决的侍女。 司行决抽空看了裴云卿一眼,眸光极亮,先前他对裴云卿感兴趣,其实是含了轻视的,就像看到一个新玩具带了几分珍惜,但这只是出于一时的新奇。 之后如何处置,全凭主人的喜怒爱好。 可裴云卿随意露出的一手,仿佛在向他昭示他不是个普通玩物。 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妒生花 蓬莱岛,是一个被称为人间仙境一样的地方,岛上奇珍异宝数不胜数。 只是这样一个好地方,外人进得来却出不去。 除非有岛主的允许。 裴云卿他们一行人现在就身处蓬莱岛,那场罡风乱流彻底摧毁方舟后,他们便跌入了此间。 他们每人的衣服都被狂暴的罡风刮成七零八落的一条条,几个人落魄地得像是刚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 进入的方式着实狼狈不堪,搞得他们几位像是岛上的不速之客。 庆幸的是,除了司行决的侍女不知飘落何处,他们空衍宗的几位弟子没有分散。 正是晚春时节,蓬莱岛上那放眼望去几乎没边的桃林都开了花。刚刚那场结界暴.乱席卷桃林,落红扑簌满地,别有一番凌乱美。 司行决勉力撑坐地上,他的灵力几乎耗尽,亏空的身子发软,他扭头望着裴云卿一脸歉意,“也不知道结界是怎么回事,让各位受了惊,行决在这先赔个不是。” 他神色微凛时偶能瞥见几分.身为少岛主的矜贵和威严。 “无事,司少主不必内疚,”裴云卿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无法惊动他。 如果神色冷淡的黑发剑修身上的装扮如刚见时一般端正,恐怕司行决心里生出的敬意是要更多一些的。 偏偏裴云卿此时的装束不正经地惹人遐思,虽然要比其余几位的衣不蔽体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束发用的发带不知道去哪了,如云墨发披肩缠绵,洁白的法衣被割出几道口子,又没被彻底割破,丝线岌岌可危嵌连着,依旧尽职尽责地严实裹住黑发剑修美好的肌体。 司行决的目光在那要断不断的衣服纹路上绕过几圈,有些可惜。 萧羽然适时开口,“司少主,蓬莱岛上怎没见到其余的人?” 蓬莱岛是司行决的地盘,他对每一寸地方都了如指掌,“这里偏僻,平时鲜有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一块普普通通的小木牌。 裴云卿认得那物,是命牌。 命牌此物,源自一些大宗门为了应付试炼用来保障座下弟子安危的,分为子牌和母牌,彼此有联 系感应,子牌一旦被捏碎,母牌会发出警示,看到预警的长老就会根据命牌的牵引去搭救。 裴云卿瞥过去一眼,司行决的那块命牌没有名字。 下一秒所有人都看到,明明毫发无伤的司行决捏碎了那块命牌。 若无其事地做完一切,司行决换了个闲散的坐姿,神色放松,唇边勾着几分顽劣的笑意,“诸位稍安勿躁,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蓬莱岛的少主可真是任性,空衍宗的弟子们如是想着。 “虽然过程不是很美好,但蓬莱岛欢迎各位道友的莅临,”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哦,对了,差点忘了提醒你们,入了蓬莱岛,是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的。” 司行决挠挠头,望向重新蔚蓝一片的天空,又有些不确定,“现在结界出现了点问题,但应该不影响这个。” 为了验证,裴云卿从腰间乾坤袋里拿出一块八卦镜,双指驱近,灵力缚于指尖。 “师尊。”裴云卿低低喊了一声。 通讯器没有半点反应。 果然隔绝了外界一切的交流。 司行决听得耳郭一痒,明明还是那清冽的声线,沾染了周围草木上微凉的水汽,偏又夹着化雪春风的虽寒亦暖。 只要是个明耳人都能听得出来,青年对他的师尊很不一般。 怎么对他,就这么冷冰冰的? 司行决瞟了一眼冷淡待遇跟他差不多的萧羽然,心里稍稍平衡了些。 “他在跟你争宠。”绯衣提醒萧羽然,他一直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心里一直期待萧羽然能与司行决打一场,上演一出英雄争美人的戏码,那样就更好看了。 萧羽然没理他的煽风点火。 绯衣无聊地瘪了瘪嘴。 确实如司行决所说,很快就有人来找他们了。 只是还是让所有人都惊讶了,因为来的这个人,竟是蓬莱岛岛主自己。 传闻修真界近百年来统共出了两位化神期大能,一位在名不见经传的空衍宗,另一个就在这蓬莱岛上了。 大能都是有着共性的,譬如,不出世。 司行决看到是父亲来找他并不惊讶,笑着迎了上去,“父亲。” 蓬莱岛岛主扶着他的肩扫视上下,没找到司行决身上一个伤口,知道是虚惊一场 了,也没有说什么。 他转头,这才看到裴云卿等人,“容彦可还好?” 蓬莱岛岛主带着黄金制成的半面面具,裸露在外的皮肤依旧紧致年轻,裴云卿却瞧出他身上有一股英雄迟暮的死气。 裴云卿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师尊很好。” 蓬莱岛岛主点点头,不再多做寒暄。 看来大能还有一个共性就是不爱讲话。 气氛凝滞住,空衍宗弟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见到容彦仙尊都没这么紧张。 司行决拍了拍手,便看见许多侍从从身后桃林里走出来,每两两个人抬着一台肩舆。 画面有些违和感,不得不说蓬莱岛风水极好,不仅宝物繁多,就连人也养得水灵。 那些侍从个个长得出众,都是顶漂亮的美人。 司行决坐上肩舆,笑着招呼其他人。 ——更违和了。 空衍宗弟子在原地等了许久,终于发现那股子违和感源自何处了,先前不觉得什么,如今司行决与岛上人出现在一个画面框里,便觉得有些不相衬了。 司行决的那张脸多少显得有些平平无奇了,之前看到他与裴师兄在一起时就有这个感觉,但司行决身上那股写意自然的气质出众,对比虽然强烈但不至于奇怪。 现在看到这个岛上全部都是美人,司行决的脸一下子变得更普通了。 感觉不像是这个岛上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8、妒生花 大厅里聚集了许多人。 均是各大宗门派来参加宗门大比的得意子弟。 他们也遭受了那波乱流的袭击,只是迎接他们的蓬莱岛长老尽职尽责,将他们带领到了大厅。 每个人受的伤程度不一,身上挂了彩的他们本该先下去整理一番仪容的,但蓬莱岛岛主已经在此间候着他们。 他们便只能如此失礼了。 蓬莱岛岛主先是向他们致歉了一番,说是有不法之徒试图硬闯蓬莱岛,导致结界动荡,现在已经解决了。 这个解释略显敷衍,但是从蓬莱岛岛主的嘴里讲出来,那些来自各大宗门的天骄如何不满也不敢明着表达出来。 最后只能感慨一句时运不济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着不介意,气氛还算融洽,直到蓬莱岛岛主步履匆匆地离开,像是遇到了什么险急事情。 这些大宗门的弟子平时在各自宗门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性情高傲,此次又是过来比赛的,彼此之间也不想太过熟稔。 简单客套两句之后就冷场了。 所幸在气氛僵硬之际,蓬莱岛岛主很快就回来了。 众位天骄等得无聊,门口一有动静,便齐齐望了过去,目光微亮。 同时也落在了岛主身后的裴云卿等人身上。 空衍宗弟子都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了,此刻这样备受大家瞩目,倒显得最后出来的空衍宗有点压轴出场的意思了。 其实天骄们第一眼看到的是裴云卿,好像他一出现,所有的光都跑到他那去了,连同他们的目光也一起拐跑了。 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蓬莱岛岛上绝色很多,可裴云卿的那张脸依旧能让人耳目一新,为之振奋。 要不是碍于蓬莱岛岛主还在这里,恐怕他们是要上去拉着裴云卿热情攀谈一番的。 蓬莱岛岛主将那套解释的说辞又说了一遍,然后就请他们下去休息。 他们在这等了许久,岛主竟只字未提他们唯一期待的关于宗门大比的事情,长生门的大弟子最先耐不住性子,壮着胆子问道,“前辈,您还未说宗门大比什么时候开始?” 蓬莱岛岛主从面具后轻飘飘地瞥过来一眼,那 名弟子跟裴云卿的修为不分伯仲,已经是名出窍大能了,却仍被那一眼吓得冷汗涔涔。 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没人再敢多嘴一句。 倒是司行决笑嘻嘻地出来打了个圆场,“诸位道友舟车劳顿,又遭遇了意外,不若先下去好好休整一番,宗门大比我们自有安排。” 他不过是将那番话换了种语气,一点多余信息都没透露! 怎么有点古里古怪的?在场的诸位心里都有这个朦朦胧胧的想法。 但因为蓬莱岛岛主是个不好相与的大人物,只能不了了之,虽然不能明说,各人却都在心里腹诽了一番。 宗门大比一事按下不说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这当然不是因为体贴他们受伤了需要休养,仿佛更像是蓬莱岛需要整顿一番。 难道是因为那个不法之徒的袭击? 不过话又说回来,蓬莱岛有岛主这位化神大能坐镇,谁敢不怕死地过来袭击? 这个不法之徒不仅敢做,而且他还成功做到了,到底是哪位高手? 心生疑窦的各位天骄悻悻地退了下去。 识时务者为俊杰,傲气在真正的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裴云卿敛下眉目,面无表情的他估计看上去是里面最听话服从的一个。 侍从上前,一人领一队宗门。 司行决想去追只看得到背影的裴云卿,却被蓬莱岛岛主叫住了。 他登时收敛了脸上轻浮的笑容,那张平凡的脸冷不丁看上去有点吓人。 …… 这边裴云卿刚下台阶,便有人追了上来,又是长生门的那名大弟子,“裴道友!裴道友!” 裴云卿止住脚步,转过身。 只见那长生门大弟子谷十一欲言又止,一副忧虑重重的心事模样。嗫嚅半天,也只憋出了四个字,“小心留意。”至于小心什么却又闭口不言了。 这个警示来得莫名却又合理,裴云卿淡定颔首,道了句多谢,也没追问为什么。 长生门修通天道,道法自然,他们更擅长占卜摆阵。他们或许浸.淫此道许久,偶有通吉凶这种预感也不足为怪。 谷十一有些意外,他的脸部轮廓柔和,一双杏眼澄澈如稚子,微微瞪大时更显天真。 没想到这个看似冰冷的剑修最好相与,他已经这样提醒了 好几个其他宗门的弟子,得到的无一不是漠然的反应,或冷嘲或暗讽。 许是把他当成了个傻子。 他本来不抱希望了,但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非要过来给最后一个宗门一声忠告。 好像把这句话传达出去他就彻底安心了一样。 他本来以为在清冷剑修这里会遭到更厉害的羞辱的,谁知却得了一声谢。 这声谢由那般稳且凉的声线道出来,谈不上含了多诚挚的感情,却是谷十一跑了一圈下来得到最好的回应了。 他眸光顿时亮了,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裴云卿。那张先前令所有人惊艳的面容被阳光映得微微透明,眼珠却乌黑,仿佛纳进了周围所有的柔暖明亮。 要把人吸进去了一样。 谷十一慌乱挪开眼,好像下一秒眼前这个冰雪一样的人就要烫到了他似的。 他脑子一热,冲上去又拦住了那个转身欲走的黑发剑修,一脸严肃,“裴道友,我会看一点面相,你怕是孤煞之命!”谷十一说这话并不是无稽之谈,长生门的相学属他最精通。 青年眉眼多薄凉,明明就是寡亲缘情缘的命格。 “……”裴云卿又新奇地看了一眼这位性格率真的谷道友。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聊天?一旁默默无闻的萧羽然倏然抬眼,眉眼愈发显得凌厉。 谷十一像是才看到萧羽然的存在一样,被他如刀子一般锋利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但裴云卿还没有生气,“多谢道友提醒,我早就知道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了谷十一的口。 直到清冷剑修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愣在原地的谷十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忘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青年,他眼里蕴着的那抹令人心惊胆战的光,是破相之兆。 经常因为耿直又少一根筋被宗里师弟师妹各种嫌弃的谷十一第一次认真反省起了自己,是不是刚刚不该说那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9、妒生花 不过短短住了几日,所有人都对一件事情深有感触:那就是,蓬莱岛的禁制可真多。 居然连低空飞行都不能,难怪看到那么多抬步辇的奴仆。 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哪一个宗门,养了这么多奴仆的。 住在这样小小的一个岛,倒过得像人间的帝皇家一样,奉行等级森严的制度。 他们在自己的宗门虽然也有地位高低之分,但都是些暗地里欺压小师弟的不成文规定,被长老们发现了也是会受到一番斥责的。 不会像这里这样明目张胆地搞人分贵贱这一套。 不过这样一来,蓬莱岛的封闭式管理就更能说得通了,此种管理方式如果流传到外面,怕是会受到正道义正严词的鞭挞。 天骄们正是气血方刚的年纪,还没有培养出那么强烈的捍道观念,无人管束的他们开始了夜夜歌舞升平,通宵达旦的快乐生活。 在享受的同时不免对神秘的蓬莱岛岛主产生了好奇,但谁也琢磨不出这位化神大能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就在他们快要乐不思蜀的时候,有侍从来每个院子里宣读了一个消息:宗门大比,终于要开始了。 这些天客房终日吵闹的时候,只有东南边的屋子最安静。 东南边安顿的是空衍宗。除了裴云卿和萧羽然,剩下的两名空衍宗弟子面对隔壁的盛世不是不心动的,只是他们的大师兄没有乱,出于一种不可言说的心理,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终究,还是有人耐不住寂寞。 “这里可真无聊啊,好想出去玩。”绯衣坐在桌上晃悠着腿,同盘腿在床上修炼的萧羽然抱怨道。他穿衣一直松松垮垮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裤腿早被蹭得卷上去半截,露出两段白生生的脚踝。 这样不修边幅的作风,偏偏顶的是师兄的脸,萧羽然不知怎的生出了几分怒气,“不许乱跑!” 这里是化神大能的地盘,哪里容得了一个心魔放肆? 居然敢凶他,绯衣偏要跟他对着干,质问他道,“你管得了我?” 他确实管不了,萧羽然索性阖眸,眼不见为净,佯装不知绯衣已经跑了出去。 自欺欺人的 他却再也静不下心修炼,胸腔里始终有股血气在翻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谷十一嘴里轻飘飘吐露出的孤煞之命这四个大字,重如千钧地在他心上碾了一遍又一遍,搅得他一直不得安宁。 他睁眼望向了东南角,那里空无一物。 师兄这几日一直没出房门。 师兄说他早就知道了。 师兄说......师兄没说什么了。 不知师兄是否也有为自己的命运黯然神伤的时刻?萧羽然想到这又兀自摇摇头,他认识的师兄,不会那样。 一定是在刻苦修炼。 然而事实并不如萧羽然所想,裴云卿并不在修炼。 裴云卿坐在桌旁,晚上的装束不似白天那般严整,泼墨垂云般的乌发随意披散在肩头,映得那张雪白的脸容更显矜雅清致。 他的面前摆着两杯香茗,其中一杯快要凉了。 显然是刚刚结束一场会面。 不过须臾的功夫,他连茶盏都没来得及撤下,就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摘下红色帷帽撂在桌上,阴阳怪气道,“哟,看来是我来得不巧。”话里酸气冲天,显然是跟刚刚那一位打了个照面。 裴云卿一眼都不瞧他,“他们都看不见,你遮掩个什么?” 不速之客坐下来嘿嘿一笑,丝毫没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我喜欢偷偷摸摸的感觉,像极了情人幽会。”他朝着裴云卿挤眉弄眼。 “既然遮掩了就不要取下来。”裴云卿又伸手捞起那顶帷帽给他戴上了,“看着心烦。” 一听他说心烦,那本来安静的客人立马挣扎得来劲了,“这幅模样,我可喜欢得紧呢!” 他又摘下帷帽固执地要同裴云卿对视,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容颜,面对面跟照镜子似的。 可惜对面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绯衣,裴云卿那副冰冷的面孔吓不退他,只好无奈道,“看到什么了吗?” 绯衣点点头,用裴云卿的那张脸笑得见牙不见眼,他手上有了筹码,便妄想得寸进尺,“让我闻闻你的味道呗。” 裴云卿皱眉审视着那个过分荡漾的笑容,多少觉得有点糟心。 他侧头,将垂于胸前的墨发往后拨了拨,露出一截白嫩的雪颈,曝露在绯衣已然变成猩红的眼下。 绯衣心想,这 个剑修真是大胆。 他怎么可以这样诱惑,一个魔呢? 他身子前倾,毫不客气地向浑身散发诱人香气的清冷剑修压了过去。 绯衣这个动作做得急,狭起的风带了点侵略的气势,让裴云卿厌恶地皱了皱眉,但他没有躲。 清冷剑修的不反抗,仿佛是一种无声的默许。像是案板上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容易让人从心底升起肆虐的欲望。 绯衣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用牙齿抵住蠢蠢欲动的舌头,第一次嫌弃起自己的高级血统,他怎么就不是一个只知道吸人血的低等魔族呢? 这样的话,他就有理由去用无情噬咬的动作掩盖住他想亲吻的心思了。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吸食着裴云卿贡献的欲望气味。 他眼眸里的猩红明灭个不停,裴云卿这个人,恐怕是唯一一个让他觉得比进食更重要的事物了。 ...... 好不容易送走了死皮赖脸非要磨磨蹭蹭的绯衣,裴云卿解开外袍,准备歇息。 扯腰带的手却倏然顿住,身后似乎有风。 裴云卿黑了脸色。 今天他这个小屋里可真是太热闹了。 他重新穿上衣服,转身面对他今晚的第三位客人。 谷十一非常尴尬。 自己可以说是误闯进来的,而且时机很不凑巧。 正巧撞上裴云卿脱衣就寝。 虽然他没看到一丝裸露的肌肤,但那个要脱不脱的动作,却留给了他无尽想象的空间。 那根腰带被主人轻轻往上一提,扯出修窄的腰线,勾勒的细腰盈盈一握。 谷十一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不期然感受到了自己鼻腔里喷出的热息。 他对天发誓,整件事都只是一场乌龙。 他本来只是在睡前练习一下符咒,却不小心画出了传送阵,当时他心里又刚好想的是裴云卿...... 谷十一心虚地藏起了手上拿着的那根作孽的笔杆,心里有点庆幸裴云卿不是女子,不然他可就成了人人喊打的登徒子。 被裴云卿那双乌黑瞳子盯住,一向大大咧咧的谷十一手心竟紧张地捏出了汗。 他自己心底疑惑这般紧张是为什么,都是大男人,他又没真的看去什么。 但是再耽搁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想去解释,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裴......裴道友,大凶......额,不是,我今天卜了一卦,上面显示,明日大凶!” 裴云卿瞳色陡然深邃了,明日,不就是宗门大比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0、妒生花 天空偶尔飘过几片云,空气晒得干燥,吸进肺里,心都浮了三分。 端坐于看台上的蓬莱岛岛主看见各位天骄脚步虚浮的样子,心里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掩于面具底下的面色瞧不出,但周身气压直降好几度。 被这股骇人威压波及到的天骄惶惶不敢言语,毕竟心虚的是他们。 蓬莱岛岛主接下来的话更是声若洪钟,穿透人耳,“修道一途始源强健体魄,希望诸位小友能不忘初心,老夫决定,第一场,比试体术!” 天骄们各个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他们没听错? 从未有过这项比试,虽然以前确实发生过改变比试内容的情况,左右也无伤大雅,宗门大比本来就是各大宗门切磋交流的一个契机,因地制宜地选择如何比试也是情有可原的一件事。 只是比试体术还是前所未闻。 体术是修道最低级的功法,分为步法,指法两部。 最常用的步法人人尚且精通,至于具备攻击性却又用途不广的指法只是粗粗有所涉猎。 等有了更高阶层的功法,谁还愿意去傻乎乎地去肉搏呢? “这里太开阔了,为了增加难度,我们换个地方比试。”一锤定音了的蓬莱岛岛主挥动袍角率先起身,在他身旁的司行决立马跟了上去。 裴云卿看过去,眉眼松动两分,形状轻浮的司行决站在他的岛主父亲的身边,画风都变严肃正常了许多。 司行决直觉敏锐,扭头直直撞进他眼里,面上没有丁点笑意。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缠了不过两秒就迅速错开。 ...... 目之所及,落英缤纷。 岛主将他们带去的竟是桃花林。 “这里树木繁茂,多藏身之处。”蓬莱岛岛主淡淡解释道。 就差把焦虑不安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众天骄心不在焉地点头附和。 您是化神期,您说什么都对。 只见蓬莱岛岛主结了个漂亮的手印,周围的桃花林便似蒙上一层阴翳般一下子黯然失色,连刚刚还在正前方的那棵树他们都分不清远还是近。 布了阵法的桃花林,处处都透着诡异。 修仙人的敏锐五感,在这里生不出一 点作用,反而还会造成自以为是的错觉。 “最后能站着出来的人,便是这局的赢家。”尾音落地,蓬莱岛岛主便消失在这片浓雾里,连同离他最近的司行决一起不见了。 耳畔仿佛有风,又似无风。 自己在动,又仿佛没动。 身在此间,所有感觉都是混乱而又矛盾的。 每个人所能做的,就是把不知怎样就出现在自己周围的敌人打倒,如此方能感觉灵台清明一瞬,然后又陷入混沌。 这个阵法好生玄乎。 这是萧羽然第五次出手将人揍趴下了,他自幼修炼刻苦认真,指法的基础不算薄弱,又长期洁身自好,体力充沛。 次次出拳快如疾风,但出拳次数多了以后就发现体内本就被限制了大半的灵力运行阻滞了许多。 他也没多想,以为这是一种保护机制,怕是知道那群细皮嫩肉的天骄们不抗揍。 萧羽然唇角勾了点讥讽,眼神却陡然一利,有人偷袭—— 他刚想抬起肘子往后捅,嗅觉却在这时十分明晰,他闻到了香气。 惑人淡香,如细密天网,恢恢然袭来。 萧羽然的脑袋跟这雾一样空白,“师兄——” 直直劈向他的掌风在他说完以后才调转方向,堪堪从他头边擦过,凌厉的掌风带起了他耳边的一缕鬓发。 如此来势汹汹。 萧羽然不免后怕,幸好他喊得及时。 裴云卿疑惑地喊了声,“小然?” “嗯,是。”萧羽然心里泛着蜜一样的甜,师兄又这样唤他了。 裴云卿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尾指微微蜷缩,可惜了。 停顿几秒,他又猛地朝空中挥去,气势凌厉,把萧羽然吓得往后一躲,萧羽然条件反射地反应了过后才发现师兄打的不是他。 虽然刚刚那一下确实像冲着他来的。 但实际上,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接住了师兄出的招。 裴云卿又是几掌过去,将那看不见的人逼得现出了形。 “裴道友,别打,别打!是我。”谷十一捂着胳膊怂怂地从虚空里走了出来,他本就擅长阵法,借着一个阵法在布阵隐匿自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裴云卿神色不动,没有一丝歉疚,谁知道这个人鬼鬼祟祟地看了多久。 又有没有 看到不该看的,眉眼倏然一紧,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谷十一还不知道自己在灭口的边缘反复横跳,他似是害怕又似嗔怪地瞅了几眼武力值爆表的裴云卿,因为生理上承受极大疼痛,杏眼逼出了几分水意,可怜得紧。 谁能想象得出来,看着那么一个柔弱美人,打人可生疼! “你怎么发现我的?”谷十一使劲搓揉着自己的胳膊,试图把那股剧痛的感觉搓走。 “直觉。”裴云卿回答得轻描淡写。 谷十一皱了皱眉,觉得不对劲,咕哝了声,“总感觉这个阵法有些问题。” 不是他过于自信,在阵法里藏匿自己是他最得意的本事,被他那些伺机报复的师弟师妹们长期训练出来的。 他们长生门门规森严,私下里严禁打斗。而他一张嘴又得罪了许多人,那些可亲可爱的师兄弟便会寻机在练习排兵布阵的时候覆盖掉他的阵法,然后把他拖到里面暴揍一顿。 阵有强弱之分,一旦两个阵法相撞,强势的那一方才是主场。 在那段猫捉老鼠的漫长岁月里,谷十一慢慢琢磨出来了如何利用弱势让自己的存在变得可有可无。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被人揪出来过了。 这也是为什么到了现在他都还是不大会聊天的原因。 可是——今天却栽在裴云卿手里了。 谷十一直觉不是他的问题,那就只能是这个阵法有问题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破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1、妒生花 诡异的嘶嘶声被愈发厚重的雾气消融了许多。 相谈甚欢的三个人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这个阵法弱化了他们的听觉。 浓郁白色的掩盖下,有不明怪物在前进。 三人中间的裴云卿似有所觉,蓦然抬头,目光冷然中带有一丝疑惑。 他直觉一向敏锐,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成功辨认出潜藏的危险是什么。 少顷,迷雾从脚下升腾而起,看来阵法又有了变化。 刚刚还面对面聊着天的三人被雾隔开了,周围落了一片空茫茫。 视觉完全被阻挡的萧羽然下意识有些心慌,喊了声,“师兄!”他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他摸索着前进了两步,伸手,摸了个空。 没人能够知道,当所有人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时,有东西伺机出击了。 萧羽然摸空后仍不死心,以自己为圆心、举起的手臂为半径画了个圆,没有打到任何实质的物体,他就再走一步,然后旋转一圈,循环往复。 直到自己挪不了脚步,仿若脚下生了根。 他往下看,——这时候雾薄了至少一层,他又能看清自己的脚了。 荒唐的事情就这样在眼皮底下发生了。 他的脚,真的生了根。 像头发丝一样绞成一团的绿色东西簇在他鞋子周围,仔细看,那稍微比头发丝粗两倍的绿色好像还有细长的卷须。 好像是类似于藤蔓的植物。 萧羽然用力拔了拔自己的脚,没能抽离出来。 那些藤蔓察觉到他的反抗,浓密了将近一倍的数量,将他缠得更紧了。 脚底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萧羽然脸色一僵,那东西,真的从脚底里钻了进去。 那是一种难以述说的感觉,他甚至能清楚感受到那东西在他的身体内部里面顺着血管攀援。 想想都恶心极了。 更糟糕的是,他这时候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 憨厚如他,也意识到了这是一场事先算计好的伏击。 不光是谷十一说的阵法有问题,整场宗门大比都有问题。 藤蔓彻底占据了四肢领域,他僵直的身体完全不能动,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雾气如实质一般被扬起一 大片,居然慢慢散开了,且范围越来越大。 萧羽然还剩头颅能转动,视野逐渐开阔后看到地上倒了一大片。 心下顿时一寒,所谓的宗门大比,瞬间变成一场请君入瓮的游戏。 他的目光艰难逡巡,果然看到师兄也躺在了地上,裴云卿的状况似乎更难熬一些,双目痛苦地紧闭着。 像是正在遭受常人不能忍受的苦痛。 萧羽然眼圈一红,他都能看到藤蔓已经蔓延至裴云卿的脖颈处了。 那些细细的藤蔓根植于肌肤底下,将皮肤涨得几近透明,仿佛那些藤蔓才是本来黛青色的血管。 “停下!” “停下啊!” 他的力气和血液都被藤蔓吸收了大半去,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卡了一半在喉咙里送不出去。 他担忧的师兄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那些藤蔓也不会听。 “绯衣!绯衣!” “我要救他!我要救我师兄!” 他没有其余法子了,他的修为比师兄还要低。唯一剩下能求助的就只有这个魔了。 他只能选择倾听恶魔的低语。 “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救他?” ...... 将所有天骄一网打尽后,游戏背后的操纵者这才慢悠悠地露了脸。 蓬莱岛岛主缓缓摘下面具,露出底下那张俊美的面庞。 他的眉眼本是极年轻的,却无故透出一股很重的暮气来。 几乎能让人一眼就能判别出来:此人命不久矣。 “你们一定很疑惑,老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不是地上那群人不能动,蓬莱岛岛主一定能看见一排点头如捣蒜的小脑袋。 但蓬莱岛岛主不需要人捧场,就能自顾自说下去,“因为老夫要死了,逐道百年才发现,成仙不过是一个谎言。” 他的声线不稳了,饱含着强烈的控诉意味,“所求之道,不过虚妄!” 意识还算清醒的天骄们听到这番话后无不心头巨震,逐道一途的最高境界就是成仙,而化神期是最接近于神仙的修炼境界了,百年来,此方天地就出了两个化神期大能。 而就在刚才,离成仙只差一步之遥的其中之一告诉他们,成仙是假的,是场骗局。 简直要动摇他们十几年来塑立起来的整个世界观! 蓬莱岛岛主还在 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天道何其残忍,将我囚禁在这个岛上,拿去了我的自由,现在又来索命。” 听到了不得了的秘密的天骄们的信念持续崩溃,他们连捂住耳朵拒绝都不能做到。 而蓬莱岛岛主接下来的话更是毁灭性的一击,“你们脚下的阵法,其实是献魂阵!” 动弹不得的天骄们瞳孔放得不能再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献魂阵这三个字,可真是太有名了。 这是一个秘法,一个被禁了百十余年的秘法,一个即使被禁,也有不少心思不正的修士试图将留存下来的残缺图诀拼凑起来尝试的阵法。 那些修士无一例外都落了个凄惨下场。 但纵然有那么多前车之鉴,到现在还有人对这个阵法趋之若鹜。 光听献魂阵这个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它需要献祭多个修士的精血达到目的。 至于这个目的,更是邪恶,堕入魔道。 放着好好的正道君子不做,偏要去修那污七八糟的魔道。 也所幸,这个阵法留存得已经不完全,换来了修真界几十年以来的海晏河清。 没想到他们今天还能听到献魂阵的威名,还是从一个正道肱骨的嘴里讲出来的。 没人怀疑,蓬莱岛岛主现在拿出来的这个献魂阵是不完整的,——他们的血液都快被抽干了。 蓬莱岛岛主的真正用意已经呼之欲出了。 知道归知道,但真正听到本尊亲口承认时心里依旧震撼。 蓬莱岛岛主一字一顿地宣布了眼下的事实,“天道不公,我便弃了天道,不妨——成——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2、妒生花 “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 萧羽然以为自己痛到眼花,不然他怎么可能从一个心魔脸上看出怜悯这样的的情感呢? 他轻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谷十一没说师兄短命,他一定能救他! 绯衣的眼眸里涌出一大团魔气,萧羽然想起那年那棵树下,绯衣那个让他魂飞魄散的眼神。 那个时候,他是多么惧怕绯衣啊! 他一直将绯衣视作人生的污点,身为久负盛名的容彦仙尊的小弟子,却生了心魔,这件事简直难以启齿! 他甚至都不敢向任何人求助,可藏书阁里又找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守道心抵抗那些邪念,就算木已成舟,他也从来没想过接纳绯衣。 年轻俊美的剑修眼里的光缓缓熄灭,抵抗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萧羽然无奈苦笑,入魔这件事情,好像顺理成章得没有一点悬念。 献魂阵吸纳了众多天骄的精血,有黑色浓稠的雾丝状气体从阵眼飘出,像受到指引一般,爬向笑得癫狂的蓬莱岛岛主。 绯衣没忍住深吸了一口,满脸陶醉,他闻到的,是多么亲切熟悉的气息啊! “我帮你。”绯衣眯着眼笑,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他可是喜闻乐见。 蓬莱岛岛主满脸痴狂之色,他修为臻至化神境,肉身强悍程度已接近金刚不坏,这样的神体堕魔,如此完美的先天条件,诞生的必然是个空前绝后的魔主! 此举,定能激怒天道! 他的计划将许多东西都算计进去了,却唯独漏了绯衣这个异类! 献魂阵在绯衣眼里不过就是个召唤魔气的玩意。 那些正道以大量魔气渡身,重新洗刷一遍经脉,覆盖掉原来的一身正气,如此便算堕了魔道。 绯衣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天生魔体,是这天地间现存的唯一一只魔! 那些召唤出来的、看起来森然恐怖的魔气,注定要臣服于他! 蓬莱岛岛主蓦地睁开眼,不对劲!魔气变少了! 有人在与他抢夺魔气! 他瞬间被惹怒了,违逆天道堕魔本就是破釜沉舟的做法,一旦中途出现什 么变数,后果都不堪设想! 他眯起凤眼搜寻是哪个小崽子破坏他的好事,很快看到了状态明显与他人截然不同的萧羽然。 这个崽子明明只是个元婴期修为,可他的痛苦却肉眼可见得比其他人更强烈! 萧羽然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像要炸开了一样,先前在他体内肆虐的藤蔓被魔气撕断,却没有给他减轻多少痛楚,反而迎来了一场更激烈的摧残。 他现在好像不过是个承载魔气的容器,那些魔气受到绯衣吸引,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根本不管他承不承受得了。 蓬莱岛岛主眼神变得惊恐,居然有些争不过了。 他召唤的这些魔气,只够一个人成魔。 不是他就是那个崽子。 怒急攻心的蓬莱岛岛主给司行决使了个眼色,这招釜底抽薪导致他之前的修为毁于一旦,他现在根本无法一个人对抗萧羽然。 谁知道司行决看到以后竟然趴在地上哭天抢地,“父亲,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他甚至磕起了头,只听见一声声闷响,“父亲,求你收手!不要做这样的事!求你了!” 司行决这小子怎么回事?蓬莱岛岛主被这场戏惊得愣神一秒,随即眼神恨恨,千万不要是这个小子察觉了什么! 他拼尽气力去抢夺魔气,发现无济于事后仍不死心,拿最后一点还未完全消失殆尽的化神期灵力朝萧羽然甩过去一道杀气凛然的攻击。 萧羽然睁眼,徒手就接住了这道不知稀释了多少倍威力的化神一击,不见如何吃力,因为,他成魔了。 成了魔的萧羽然额间开出一朵血红的印记,里面封存着魔气。 一切尘埃落定,蓬莱岛岛主堕魔失败了,他失去灵力滋养的枯败身体往后倒去,被一脸悲恸的司行决接住,“父亲!” 蓬莱岛岛主的外表没有任何变化,身上的死气却更重了,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了。 他的那些藤蔓的攻击也全都消融了,躺在地上的众位天骄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们的神色还残留着恍惚,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此间安静得只剩下司行决呜呜的哭声,他埋头在蓬莱岛岛主的脖颈处,哭得情真意切。 外人看来,确实是好一幕父子情深,父亲误入歧途 做错了事,除去正邪不两立的立场,身份却依旧是儿子心目中的好父亲。 无人知晓蓬莱岛岛主弥留之际真正听到的是什么。 “置之死地而后生,父亲真是好大的魄力。”听到这句话,蓬莱岛岛主瞪大双眼,嘴里呼哧着粗气。 司行决凑近他耳边,让他听得更清楚,“只是父亲运气不怎么好,夺舍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被父亲挑战的天道怎么会允许它发生呢?” 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蓬莱岛岛主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养了司行决二十余年,——一个拥有纯粹道体的孩子,势必前途无量。为的就是今天,他会在堕魔的同时夺舍司行决的道体。 蓬莱岛岛主集齐了那么多修士,献魂阵需要他们的精血,却没有必要夺取他们的生命。 倒不是他慈悲,而是他需要留着这些未来正道肱骨栋梁的天骄们见证两件事情:一件是,他堕魔了;另一件就是,身为司行决的他弑魔。 成仙还是成魔,他根本不在意,他只想瞒过天道,获得长生,还有自由。 只是,他机关算尽,第一步就因为萧羽然失败了。 蓬莱岛岛主最后的那点命数也已经耗完,真正的油尽灯枯。 司行决冷眼瞧着,他的父亲,那个在蓬莱岛岛上人眼中极其宠爱他的父亲怒睁着眼,真正的死不瞑目。 下一秒,他的神色就全然变了,转身对着已经缓过来的众位修士痛哭流涕,一脸怆然道,“诸位道友,我知晓父亲犯了天理不容的错,我并不奢求你们原谅他,但他从小疼我,不舍得我受伤半分,我求你们,给我留个我父亲的全尸。” “我们可以不与一个死人计较,”那些天骄还沉浸在蓬莱岛岛主一番话的打击里,久久回不过神来,亲眼看着一个化神期大能陨落在他们面前,心里不无难过。 怀揣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们也是不敢对蓬莱岛岛主的遗体做什么的。 但是堕魔成功且还活着的萧羽然就不一样了。 那人说完后,话锋陡然掉转,指向众矢之的萧羽然,“可是他呢?他已经成魔了。”他后面那句话激动地破音了,像是有人伸手捏住了他的嗓子。 他们失血过多的脸上一片惨白,像是行 尸走肉一般,对成魔的萧羽然唯恐避之不及。 萧羽然半垂着眼,他成魔以后一直很安静,除了接下蓬莱岛岛主一击后再无其余动作,站在那任由这些正道子弟声讨,如同儿时一脸乖巧。 犹记得年纪还小的他也曾幻想过自己的未来,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以为他走的那条正道,有师兄并肩,得师尊教导,会一生圆满。 却成了如今这个鬼样子! 但他不悔,他是心甘情愿的,为了一个更重要的心愿。他那泛着沉沉死气的眼珠转向裴云卿那边。 他希望,师兄能长命百岁! 诸位天骄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如果不是他们现在没有气力拿剑,恐怕萧羽然早已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 萧羽然不关心这些,他的眼里只有他的师兄。 裴云卿一直没有说话。 “师兄,你想怎么处置我。”他深邃的眼锁住眼前青年冷然的眉眼,如同一团浓稠的松脂,想囚困住他看上的那只小小虫豸。 “我没有资格处置你,”裴云卿抿唇,偏过头去,似是不忍去看此时的萧羽然。 萧羽然心如死灰,下一刻却见到他的师兄转身去向各位天骄行了个大礼,“我师弟,确实入了歧途,云卿不是为他此举辩解,可若不是他,我们早已命丧黄泉。” 诸位天骄陷入沉默,那番话对他们影响很大,以至于他们看到萧羽然入魔甚是惧怕。 却忘记了一个事实:如果不是萧羽然同蓬莱岛岛主抢夺魔气,他们现在很可能就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们确实承了萧羽然的情。 萧羽然的心情起伏犹如汹涌波涛,眼里那点微末的光芒隐隐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裴云卿一字一句,不卑不亢道,“师弟是空衍宗的人,云卿斗胆求各位一个恩典,让我带他回去,交由师尊处理,云卿保证,空衍宗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面容清冷的剑修脸上血色寡淡,尚显苍白,那紧抿的唇,拧着的眉,漆黑得浓郁的眼瞳,无一不彰显他此刻心情的不平静。 是啊,黑发剑修的心里此刻怕是最难过的,自己疼爱的小师弟为了救大家陷入魔道,他无法责怪却也不能护着,自古仙魔不两立,日后再遇,便是死敌了。 天骄们继续沉默,他们敬佩裴云卿的光风霁月,也愿意信任容彦仙尊,可若就这样简单放任了,他们也有一点不情愿。 好像他们一点头,就与不耻魔道为伍了一样。 裴云卿一直保持着腰身弓着的行礼姿势,见他们还不答应,也不起身,直接曲折了一身傲然风骨,朝那些犹豫不决的天骄跪了下去。 萧羽然沉默着跟着一起,跪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3、妒生花 裴云卿带萧羽然回了空衍宗。 萧羽然一路都沉默着,魔气还在他体内激荡,让他并不好过。他看着师兄令人心安的背影,心头涌过一股暖流。 师兄为他做到这个地步,是他想象不出来的。 回想起师兄那样高贵的一个人为了他下跪的画面,他眼角有些湿润,竟然有种冲动想扑到师兄怀里大哭一场,向他诉说他有多么害怕师兄不要他。 可他之前为了不让心魔有机可趁,对于他倾慕的师兄一直保持着默默关注只敢远观的态度,此刻贸然做出这样亲密的举动,怕是会吓到师兄。 他只好继续十分克制地,忍住心中澎湃万千的感情。 裴云卿用通讯器联系上师尊,师徒三人在殿里会面。 萧羽然羞愧低头,不敢面对师尊。 裴云卿只好走上前,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这恐怕是他有史以来话最多的一次了,对话以“师尊,师弟入魔了”作为结尾。 做错了事的萧羽然不安地攥紧衣角,如同八年前那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静静等待仙人处置。 容彦放柔眉眼,竟显得九天之外的仙人多了一抹温情,“无事,你我有命定的师徒缘分,成仙成魔,你都是我容彦的徒弟。” 萧羽然愕然抬头,他没想到自己冷心冷情的师尊会对自己不离不弃,——他都已经做好了被赶出师门的心理准备。 对于入魔这件事,他虽然不悔,却是有愧的。 ——他对师尊有愧。 师尊将他从绝境中带出,一夜之间,他从一个幼年失怙的孤儿变成修真界鼎鼎大名的容彦仙尊的小徒弟,拥有了令无数人欣羡的命运。 师尊给他的,是再造之恩。 他却为了自己一己私欲,放弃了师尊给他铺的阳关大道。 他跪伏在地上向师尊磕了个头,饱含尊敬,“师尊的爱护,羽然此生难忘!” 在容彦虚扶下直起上半身的萧羽然隐忍地偷瞟了裴云卿一眼,心中庆幸的同时,又生怕师兄没懂自己不计后果的行为后隐藏的炙热心意。 裴云卿却整个人木然地站在那,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萧羽然疑惑地收回眼神,师尊没有抛弃 他,师兄难道不为他高兴吗? 裴云卿隐在衣袖里的手默默攥紧,他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拨去云雾,再拂开骇浪,却发现下面还躺着一块岿然不动的丑陋礁石。 师尊对萧羽然不离不弃的那番话语现在还徘徊在他的耳郭旁,这跟他想要的结果不一样! 他不该因为萧羽然救了他就一时心软,在那群天骄面前护着他,他就该为了正道大义一刀结果了他,然后再对师尊先斩后奏。 可这样,师尊与他之间便会因为萧羽然产生隔膜。不管是出于何种设想,为了还恩还是为了维护与师尊的关系,他将萧羽然带了回来。 ……可他明明是想让师尊做这个坏人断了与萧羽然的联系。 然而一句命定缘分便让他的如意算盘全部落空。 裴云卿张了张口,想对师尊说些什么,譬如正邪不两立,继续留着萧羽然会让空衍宗蒙羞之类的话语, 可是这样的话,就像是把他跟蓬莱岛上那群天骄调换了身份一样,变得迂腐不可言。 还会显得之前他对萧羽然的那番维护,仿佛是个前后矛盾的笑话。 纵然心里不满,他也只能闭紧嘴,对此不发一言。 ...... 裴云卿简单披了件外袍坐在窗前,既不歇息也不修炼。 好像在等着谁的到来。 一阵风从虚若阁的长廊卷入,裴云卿的床被压出一角凹陷。 裴云卿转过头,脸上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眼神却是涣漫的,同时又很清明。 “你好像很不开心,”绯衣已经变成了自己原本的样子,那张幼态天真的脸开始现了棱角,笑容有些讨好的意味,又像是在邀功,“你给我的任务我都已经完成了!” 他成功地让萧羽然成为了与正道水火不容的魔。 这是裴云卿给他的任务,可他完成任务却不见裴云卿有多高兴。绯衣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的感情纷杂繁细得让魔无法理解。 裴云卿有什么好开心的呢?萧羽然成了魔,他的师尊根本不在意。 他们还是在一起。 “真的,什么都抵不过一个缘字吗?”裴云卿静坐半晌终于开了口,像是在问绯衣,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绯衣听到缘这个字,嗤笑一声,他从来不信什么狗屁缘分,在人间为 非作歹的那段日子,他的傀儡关细卿是那座善喜寺的女菩萨。 那些信男信女在她座下祈祷上天赐他们一段美好姻缘,他们的祷愿永远以“我想……”“我要……”开头。 他们向一个泥塑菩萨大胆描述着自己的愿望和期许,自以为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实际上却将内心里潜藏的色.欲一点一滴地具化出来了。 绯衣只要稍微施加一点魅术,世间便能多一段孽缘。 可见缘之一字,始于欲念,忠于欲望。 “绯衣,你信缘分吗?”裴云卿又问了一遍,他仿佛对这个缘字尤其执着。 绯衣嗤之以鼻,“不过就是欲望的美称罢了。” 于是裴云卿换了一种说法,“你觉得,我的师尊有欲望吗?” “没有,”绯衣诚实地摇了摇头,他最讨厌没有欲望的人,换言之,他最讨厌容彦了。 是啊,他没有。裴云卿眼角微微上挑,显出几分菲薄雾雨的忧郁。他哪怕赤身裸体地出现在师尊面前,那双颜色淡漠的眸子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绯衣看到他这副郁郁样子有些痴迷,可惜裴云卿很少会持续这样挫败的状态,下一秒,就恢复成原先那种不动声色的冷静。 “绯衣,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你那时候,是怎么在师尊眼皮底下藏了那么久的?” 绯衣却顾左右而言其他,“要不要我帮你对付你忌惮的那人?” 裴云卿似笑非笑地盯着他,直把绯衣盯得毛骨悚然。 又来了,他在青年面前总能产生一种没穿底裤的心虚感。 绯衣扛不住这种能穿透人心的眼神洗礼,一溜烟地逃了,丢下一句,“我会替你解决这件事情的。” 裴云卿等他走远后,眼底的涣漫消失,露出一个微笑,“是啊,你会解决的。”绯衣,你在我眼皮底下藏了什么心眼,很快就能知道了。 ...... 萧羽然吐出了一口淤血,是硬接下化神一击的后遗症,前面接招看似轻松,实际上伤到了他的五脏内腑。 先前一直强忍着,生怕露出一丝荏弱疲态,师兄就不能将他带出蓬莱岛了。 他忍着痛准备收拾东西,师尊和师兄对他都很好,所以他更要离开空衍宗,不能拖累他们受正道诘难。 身后虚掩的门突然 关上,激起萧羽然的警觉心,立喝一声,“谁!” 来者衣衫如云,徐徐走近,月华般清致的一个美人。 萧羽然恍惚了一瞬,“师兄?”随即很快否定,“不......绯衣?”他惊诧的语气不是在质疑绯衣的身份,而是震惊绯衣的存在。 绯衣不是他的心魔吗?他既然已经入魔了,等于接纳了绯衣作为他的一部分,为何他还能看到绯衣? 绯衣狐疑地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白衣,这样都扮不像?他索性也就懒得装了,像是看穿了萧羽然的想法,直接回答了萧羽然内心的疑问,“你真当心魔,是那么好生的?” 萧羽然心头剧震,缺乏常识的他从来没怀疑过,一个筑基期生了心魔这件事本身有多么匪夷所思! 绯衣的脸变幻成自己原本的样子,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慢悠悠地,将事情全部和盘托出,“五年前的秘境里,我们见过。” ——是秘境里的那团魔气。 萧羽然浑身发冷,心尖上那点血液被体内游窜的魔气冻得快凝固住,身体上的剧痛都抵不过即将崩溃的情绪,他已经能模糊感觉到,自己即将要听到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真相。 绯衣看不惯萧羽然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像是条丧家之犬,明明成了个魔,还是那副优柔寡断的柔软性子,真是给魔丢脸。 他更看不惯裴云卿的表现,明明跟他性子最为相像,却因为太在乎容彦变得束手束脚。 他是魔,自然无所顾忌。 那么,就由他来帮裴云卿一把。 心里的恶意在蠢蠢欲动,绯衣缓缓露出一个残酷的笑容,“你猜,是谁将我安插在你身边的?” 他把锅完全扣在了裴云卿头上,故意混淆了一个事实:他其实一早就在萧羽然身上下了魔种,只是裴云卿这个人实在是太对他的胃口了,他才会迟疑,然后顺水推舟地答应了裴云卿的提议。 萧羽然绷紧了脸,心里虽然有所怀疑,但他不愿轻易就被这个曾经要害他们的魔捏着鼻子走,“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绯衣似是预料到他的反应,手中聚了一团黑气,里面传来裴云卿的声音,“你又回来做什么?” “给你汇报一下你师弟的情况,”是绯衣在笑,“你 看,他给了我这副好模样。” 裴云卿停顿了一下,声音比十二月的新雪还要冷,“恶心。” 萧羽然整个人如坠冰窟,心里那个可怕的猜测隐隐在被证实。 绯衣,绯衣! 这二字合起来不就是个裴吗? 师兄,原来你一直与那个魔合起伙来骗我吗? 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他入魔吗? 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受心中魔念的影响,他居然有一部分自己相信了绯衣的话。 仿佛在这一刻,他分裂成了两个人。 一个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亏他之前抱着必死的心态入魔,也要拯救师兄的性命。 现在看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师兄他,一早就打定主意要他入魔了。 他眼圈忍不住红了,瞧着很是委屈。 师兄,既然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要在那群天骄面前对他百般维护?为什么要给我一种你很在乎我的错觉? 可还有另一个自己在那百般辩解。 不不不!不会的!这段话并不能说明什么。绯衣是诡计多端的魔,说不定这段对话也是他断章取义捏造出来的,想挑拨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关系。 眼看前一种情绪要占了上风,萧羽然愤然挥掌,打散了绯衣手中那团循环播放对话的黑气,双目变得赤红一片,“你骗我!” 绯衣注视着他瞳孔深处的侬艳颜色,生生被气笑了,“真是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4、妒生花 前前后后已经有好几拨人来灵云峰造访了。 容彦刚开始还算有耐心地都接待了,强调了多次萧羽然是他的弟子、让他们不要多管别人家事以后,那些正道仍旧还是锲而不舍地来骚扰。容彦最后不胜其烦,直接将峰顶的结界扩大至脚下,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就连一直苦口婆心但容彦好歹不会拒绝造访的空衍宗宗主,也再没有这个礼遇了。 但容彦护着堕入魔道的徒弟这个消息还是以长了翅膀的速度在修真界传开了。 先有蓬莱岛岛主堕魔这件事震惊整个修真界在前,其他门派对容彦仙尊的态度就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 除去一开始对强者的敬畏,背后还有深深的忌惮。 谁知道,容彦护着萧羽然是不是一个预兆? 百年前那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他们再也不想回去了。 他们几乎是成批涌至空衍宗附近,对这个宗门的所有动向都虎视眈眈。 眼见师尊的名誉日益受损,萧羽然心中难免焦急愧疚。 他想离开灵云峰祸水东引,绯衣却不准他走,用真相吊着他。 直到他说—— “时候到了,去探寻你想要的答案。” ...... “师兄,我要离开灵云峰了。” 萧羽然单膝跪地,说了一长串感激的话语,无非就是感激教导和养育之恩。 裴云卿正在擦拭他的倦雪剑,心不在焉地听着,在萧羽然感激完就戛然而止的时候懒懒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眼,确定萧羽然没话说了才开口,“为什么要离开?” 他脸上表情漠然,仿佛什么都无法惊扰他的情绪,语气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师尊会护着你。” “可我不想拖累你们——”萧羽然急急解释,“师尊再继续护着我,怕是会激怒其他门派,最后可能还会落个与正道为敌的坏名声。” “你出了凌云峰,师尊肯定会去找你。”裴云卿垂下眼,他眼睑的弧度柔和,半阖眼眸的时候平白多了些温柔,“到时候更不好收场,不是吗?” “师兄的意思是,让我一直呆在凌云峰上?”萧羽然的神色似喜似忧,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同时定格在 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滑稽。 裴云卿似笑非笑地撩起眼皮,“我有这么说吗?” 出鞘的倦雪剑锋被擦拭得透亮,映照出青年凝聚了冰凉冷意的眉眼。 “......师兄原来是想让我去死吗?” 裴云卿扯出一抹笑,漆黑的眼瞳无悲无喜,仿佛没有任何感情,“有何不可呢?” 他挑起倦雪,跃然划出一道清亮的弧线,剑尖对准了萧羽然,剑光森然明亮,照过角落里的黑影。 裴云卿目光冷然得不近人情,毫不犹豫就对着萧羽然的胸膛刺了下去。 然后是剑锋刺破布帛深入皮肉的声音。 他下手很快,一脸悲怆的萧羽然没来得及躲,吓得声音都变了,“停停停,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做什么?”是绯衣的声线。 裴云卿在绯衣表明身份后并没有如绯衣所想般立即停手,“绯衣,你又在玩什么把戏?”他状似不经意地瞥过一眼角落,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让萧羽然死心,赶他走啊!”裴云卿的剑反而刺得更深了一点,引得化作本体的绯衣闷哼一声。 “好好,我承认我有私心,”绯衣连忙求饶,挤出一个似真似假的笑,“天地间只有我这么一个魔,未免太孤单了点,我就是想让他历练一番,在魔道上走得更远一些。” 他努了努嘴,像是个恨铁不成钢的魔族前辈,十分嫌弃道,“他现在哪里有个魔的样子?” 萧羽然算个什么魔?手上没沾惹一点血腥,心也是软的。 就算离开灵云峰被各大门派追杀,恐怕也只会选择懦弱地东藏西躲。 他心尖上那滴血还是鲜红的,干干净净地存放着他的师兄和师尊,给了他希望。 只有破灭掉这点希望,他才能真真正正地成为一个魔。 似是接受了他的回答,裴云卿不再追究地抽出倦雪,又开始反反复复地擦拭剑上的血污。 绯衣捂着胸口一脸狐疑,青年剑修的反应未免太平淡了,连抽剑刺他时都没有一丝剑意,剑随意动,剑修根本不是真的想杀萧羽然,甚至早就看出来萧羽然是他假扮的,可青年剑修为何这么配合他呢? 他有些搞不懂裴云卿在想什么了。 他是魔,如果有人威胁到他的利益, 他必定斩草除根,不留一点情面。 ——他以为裴云卿也会这样。 他的眼角余光瞥过去,青年剑修神色冰冷,衬着那一身白衣,竟莫名生出几分恍然若神的庄凝来。 真是虚伪啊。 都这样嫉妒了,手上也不想背负一条人命,呵,假仁假义。 也是,青年这般重欲,又修为高深,怕是容易生心魔。 真是可惜,为什么堕魔的不能是这个人呢? 绯衣四仰八叉翻了个身,掩盖住眼里的算计之色。 就在绯衣全身放松、以为裴云卿就这样放过自己时,他突然发现,自己被一道绳索捆住了。 绯衣动了动,挣脱不开,心情沉到谷底,用的竟是捆仙索。 他愕然抬头,裴云卿早就有了对付他的后招。 绯衣有些恼羞成怒了,“卿卿,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曾害过你!” “那日你看到司行决来找我,你知道他跟我说了什么吗?”裴云卿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 那日指的就是他住的客房蓬荜生辉那天,一天之内接了三次客,第一位客人便是司行决。 “裴师兄不过弱冠之年便成了出窍大能,行决好生羡慕,特意来探讨一番。”司行决略一停顿,斟酌着用词道,“不知裴师兄踏上修道一途可有什么理想?” 裴云卿是这么回答的,与师尊并肩,问鼎仙途。 司行决听了之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怪异,“行决曾经听过一个推论,也不知是真是假,裴师兄姑且先当个笑话听听。” “说是自古以来,不管哪一个百年间有多少化神期大能,只听说过有一个成功飞升的或者是一个也没有,没有听说过两个同时飞升的。” 裴云卿点点头,确实如此。上一个百年能够飞升的大能均已陨落,只剩下容彦和蓬莱岛岛主这两个迟迟未能飞升的化神期。 司行决继续说,“还说天道给化神期大能都安排了一道坎,这道坎,名为天定法缘。” “天定法缘并不单单指的是情缘,两个人的气运被缘法牵扯在了一起,若不能齐头并进,便是你争我夺了。 ——他已经暗示得够明显了。 但看见裴云卿不为所动的神色,司行决把这个话题更深入 了一些,又试探着说了一句,“我的父亲就说我与他是命定的父子缘分。” ——现在想来,司行决那个时候突然端谨的态度倒很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最后还给了裴云卿一个忠告:不要参加明天的宗门大比。 当然,他是以戏谑的语气说出来的,“裴师兄修为这么精进,明天第一场比试完全没有悬念,还是留点机会给其他师兄弟!” 直到宗门大比蓬莱岛岛主陨落的那一刻裴云卿对此还是一知半解,他真正豁然开朗是因为师尊口中那句命定的师徒缘分。 他明白了司行决那段话的用意。 ——司行决以为裴云卿是跟容彦仙尊有天定法缘的那个人,与他同病相怜。 “你知道天定法缘的事情,是吗?”依照魔的脾性,倘若绯衣真的想帮他,便会直接替他杀了萧羽然,可绯衣没那么做,他有着自己的小心思。 萧羽然和师尊的气运是连在一起的,虽然裴云卿暂时不知道这种联系是什么,也不知道萧羽然入魔对师尊有什么影响,但绯衣肯定知道的比他多,而且他还不怀好意。 “你想利用萧羽然对付师尊,”裴云卿轻飘飘的一句结论,宛若石破天惊,“绯衣,你是谁?” ...... 另一边,萧羽然从虚若阁里落荒而逃,开始了他的亡命天涯。 师兄讨厌他!恨不得他去死! 萧羽然脑袋嗡嗡的,只剩下这个想法。 在师兄说出那句要他死有何不可的时候,他几乎不认识那是他一直敬爱的师兄了,师兄如果想要他死,在蓬莱岛不管他不就好了? 任由他被那群天骄分食殆尽,何必让他继续苟活这些日子? 他心里有那么多为什么,可他连出去与师兄当面对峙的勇气都没有,难不成真的要与师兄刀锋相对? 冷风碾过他的肌肤,带着些微的刺痛,思维却因为这种冷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句渗透了沁凉雪意的恶心指的就是他。 师兄早就知道了他的那点龌蹉心思,师兄还觉得他恶心。 一滴清泪从他的颊边滑落,被风吹散在空中。 然而,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出了灵云峰便遭遇了天罗地网的伏击,是那些早就埋伏在那的名门正派。 陷于缠斗快要自暴自弃的他留恋地看了眼身后巍峨的群山,那里是他回不去的师门,那里有想要他死的师兄,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他的瞳色彻底变红,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接下来能做出什么事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5、妒生花 裴云卿在问绯衣是谁。 绯衣也曾疑惑过:自己到底是谁? 他是说自己是容彦的一部分,还是说他是魔。 如果可以选择出身的话,他更倾向于后者说法。 他遗落人间的时候,还只是一团未成形的欲念胚胎,一个容彦不要了的东西。 百年前的修真界很是混乱,仙魔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间断过。 魔族的修炼速度其实比正道快得多,这也是无数堕魔者趋之若鹜的一点。眼看魔族就要占了上风,当时心怀大义又急于求成的容彦做了一个决定:他要使用秘法将自己的身体净化到极致,容纳更为高深的大道。 ——他视情.欲为拖累。 情.欲被割离出去后,确实如容彦所想,一直困于渡劫期的他迎来突破,道心坚定的他晋升成为化神期。 清剿魔族后,容彦有所残缺的性格越发显得冰冷不近人情,完全不在乎百余年的孤寂。 也正因为缺少七情六欲,他也并没有像蓬莱岛岛主那样在困顿中陷入绝望,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 天道化物于无形的抹杀,容彦根本察觉不到。 ——真真正正的无动于衷。 可绯衣作为他残缺的那部分,他存在,即有感知。 他是最能直观感觉到天道对他的恶意,所以他不得已去了气息驳杂的人间借此掩藏自己,正好碰到被强盗欺侮的关细卿。 绝境里无助的人把她知道的神仙都求助了个遍,没人来救她,只能转而向魔祈求帮助,绯衣适时出现,答应了这个交易。 他是一个胚胎,绝望的关细卿作为培育他的母体再合适不过了。 他光是活着,便如此艰难。不像容彦,生活一日日死水一般平静度过。 关于关细卿,他的“母亲”,他只记得一件事,那个女人肚子里的羊水是多么温暖啊。 关细卿独属于人类的气息包裹着他,天道找不到他,他也就不用四处流离了。 他寄宿在关细卿的体内,人类的身体脆弱不堪,他在里面受着拘束,纵然他再小心克制,他的魔气还是侵袭了关细卿的身体。 温婉内向的关家二姑娘从此性情大变,行事放荡不羁,穿衣 也逐渐不规矩,与男人说话几乎是要被吸引着攀到对方身上。 ——她被越来越多的人指责不守妇道。 关细卿扛不住这种流言蜚语,她知道一切都是因为肚子里的东西。 这根救命稻草终于成了压死她的那根。 关细卿把报复元明的计划尽早提上了日程,甚至为达到目的不折手段,绯衣当时还很欣慰。 他不知道,他救回性命的人类心里真正盘算的是,了了心愿以后与他同归于尽。 几乎是盛怒之下,绯衣将身死的关细卿制成他的傀儡永远陪伴他。 之后在人间苟活的几十年里,他再没找过人类宿主。 他吸食了许多欲望,不再畏惧天道后,便故意泄漏自己的魔气,让容彦有所感应。 果不其然,容彦派弟子来清理他。 绯衣在见到萧羽然的那一刻心中有所悸动,几乎是一下子就知晓了他们冥冥之中的联系。 他的,萧羽然的,以及容彦的。 准确来说,是萧羽然与容彦的。 天定法缘,绯衣嗤之以鼻,萧羽然不过是来抢夺容彦的气运的,不过有一点绯衣很喜欢,萧羽然这个人特别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帮助绯衣杀掉容彦。 他让萧羽然堕魔,会对容彦的气运产生反作用力,但对身为魔体的绯衣自己本身却并无影响。 绯衣心里不无畅快,他从秘境出来附在裴云卿身体里观察了容彦好几天,——他与容彦本系同源,容彦发现他的存在并不容易。 更何况容彦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问题。 没有了他的分担,容彦这几年怕是也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之处,他应该知道自己不能久离灵云峰了。 天道终于对他下手了。 听到绯衣这里的解释,裴云卿垂下眼,问道,“为什么要杀师尊?” 绯衣一怔,自己怎么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他可没忘记眼前这个青年痴恋容彦的程度。 但他现在被青年捆住了,即使不说也能被聪明的青年猜到,索性放手一搏,“说起来我也是容彦的一部分,要不你把我当成容彦,喜欢我得了。” 他眯眼笑,加了一句,“反正我很喜欢你。” 裴云卿紧盯着他,盯得绯衣脸上笑意完全消失,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 努力挣了挣身上的绳索,“你想对我干什么?” 裴云卿不作回答,伸出食指点在剧烈挣扎的绯衣眉心处,他对绯衣说,“我那么喜欢师尊,自然也喜欢你。” 绯衣听到这句话并不欣喜,他的视线集中在裴云卿的那根食指上,眼神惊恐,一脸的抗拒不情愿。 不......他还不想这么做...... 他还不甘心...... 破碎又无意义的音节从他喉咙里逸出,像是溺水的人在水里吐出的一连串气泡,急切但是没有任何作用。 裴云卿根本不听他的。 裴云卿一意孤行地,想要炼化绯衣。 绯衣是一个不可控的因素,如果绯衣的个性不那么偏激,裴云卿说不定还可以选择与绯衣合作,但是绯衣的态度,让他别无选择。 裴云卿不会允许师尊有被伤害到的可能,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种不可控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从绯衣想缠上他的那天,就从师尊的玉简里研习了许多降魔的功法,没想到到今天他才能使用。 “你一直帮我,”裴云卿叹息一声,“偏偏与师尊过不去。” 他腾出一只手摸了摸绯衣泅了汗水亮晶晶的头发,——被炼化的滋味并不好受,语气轻柔地哄着绯衣,“乖一点。” 绯衣的眼帘都被汗水糊住,他艰难地去看裴云卿一眼,青年也神色温柔地回望他,嘴角上挑,似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绯衣忍不住苦笑,裴云卿更喜欢另一部分的他,他也懒得继续无谓的挣扎了,也许这样更好。 他懂青年这么做的目的。 至少他还有机会得到这个一直防备着他的青年。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绯衣连眨眼都很费力,一滴汗水划过他的眉骨,然后到达他的眼角,像是在哭,“我原谅你。” 青年对他这样做根本不会愧疚,绯衣知道,但他还是固执地想用苍白无力的话语在青年心上留下痕迹,留下绯衣的痕迹。 最后那一眼简直像是要把青年刻在他的骨血里。 一定,不会忘记,不能忘记。 ...... 萧羽然杀红了眼。 那些正派望向他的眼里有着恐惧,他们不明白这个毛头崽子刚刚还一直在狼狈地躲避,怎么突然又开始反抗了? 就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 西在他体内觉醒了一样。 萧羽然的体力从未如此充沛过,他承载的魔气是能足够让一个化神期堕魔的。 一旦他想用,捱过并不好过的融合期后,那魔气只会与他的身体越来越契合,让他越来越强大。 那些正派修士越打越心惊,仿佛回到了百年前那场无休止的战争里,时隔百年,他们又在一个小子身上忆起了魔族的可怕之处。 魔族的身体最可怕的一点是自愈能力极强,他不像正道修士,受伤需要耗费灵力治疗。 萧羽然现在就有了这个能力。 那些正派越是打他打得猛烈,他受的伤越多,体内的魔气就会拼命帮他修复,流经他的经脉,渗透他的骨血。 刚开始萧羽然还能忍受魔气侵袭,只会自保,到后来,一味忍让只会让那些正道追着他打得更起劲。 他身上不知道多了多少伤口,伤口虽然虽然会愈合,痛觉却是无止尽的。 被折磨得几近麻木的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忍耐这些烦人的修士,于是,他还手了。 正道打得心惊胆战,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个主意。 他们围攻时占据的位置似乎很有蹊跷,故意留了一个缺口让萧羽然退。 这一逼,就把只能往东方方向逃亡的萧羽然逼到了死亡谷的悬崖。 这里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是百年前仙魔大战的古战场,当年修真界许多大能在此陨落,还是容彦这些后起之秀挽回了大厦将颓的局面。 魔族一举歼灭以后,这里突然裂开了一道峡谷,将无数正派大能和魔族的尸体一起吞噬了进去。 这道峡谷出现得莫名,更惊奇的是,这条宽不到六米的堑谷上面不能御剑飞行。 这里没有任何生物,鸟儿要是不长眼飞到峡谷上方,便会被一股看不见的重力硬扯下去。 也曾有不信邪的修士去试过,不管他们的修为如何精进,没有一个人能爬上来。 所以这里叫做,死亡谷。 这里离空衍宗几乎是一条直线的距离,空衍宗在死亡谷的正西方,那个方向挂了一轮血红的夕阳。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羽然的眼睑糊上了粘稠的血块,他眼中的那轮夕阳格外红。 他眨了眨眼,想要努力去看清。 他那可 怕的眼瞳某一瞬间褪去了红色,残留着最后一丝清明。 师兄不会来,师尊......也没来。 他的对面站了太多名门正派,仿佛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倾巢而出来围剿他了。 萧羽然松手,丢下了手中还在滴血、不知道是谁的武器,清脆的一声响,像是一个信号。 那些正道趁机给了不予抵抗的他最后一击,萧羽然闭上眼,用肉.体接住,飞了出去。 ......他打得好累。 不可抗拒的重力让他急速下坠,这个峡谷很深,让他还有时间想东想西。 如果这里是他的归宿,他就从此认命。 如果他命不该绝...... 师兄,如果我能侥幸捡回一条命,一定会去找你问个清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6、妒生花 萧羽然出了凌云峰的消息在容彦这里滞后了一点时间。 ——结界发出的警示信息容彦收到时,已是一天后。 他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就陷入沉睡,容彦扶了扶额头,勉强打起精神。 明明前几天萧羽然还乖乖呆在凌云峰,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他看不懂大徒弟,现在连小徒弟的想法也不理解。 他刚准备去找回这个不听话的小徒弟,却听得一阵敲门声。 “师尊。” ——大徒弟来了。 容彦撤下施法的动作,挥挥衣袖,门开了。 裴云卿是来请罪的,他低伏着头跪在冰凉的地上,瞧着十分愧疚难安,“云卿今日去师弟那查看,已经没人了,云卿失察,还望师尊恕罪。” 容彦盯着他与裴云卿之间不多不少的三寸距离,额角突兀跳了跳,他伸手按住,眉头紧蹙,觉得有些莫名。 “师尊偏头疼吗?”久久未得回复,裴云卿好奇地抬头看了一眼,语气盈满关怀。 容彦摆手,示意他无事,跨过裴云卿欲走出去,“我去找你师弟。” “师尊,还是我去找。”裴云卿急忙站起身,他的动作极快,吐出的话却还是平常那般不紧不慢的语速。 他侧身挡在了容彦的面前,容彦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两人的距离现在缩短成了一寸不到。 这种怪异感觉在裴云卿那句刻意的多嘴后得到了升华,“师尊出了灵云峰身子就不爽利,出去寻人的事还是交给云卿来做。” 什么意思? 容彦那张始终无动于衷的脸,第一次有类似于惊讶的情绪流于表面,一是裴云卿前面半句话说的是事实,二是裴云卿今天对他如此反常的态度。 “你是谁?”容彦第一反应是,眼前的徒弟是别人假扮的! 裴云卿抬眸,如此近的距离两人的呼吸都快交融在一起,那双漆黑瞳子饱含的情感浓稠得化不开,像是在上面泼了一团墨,令人心惊胆跳。 容彦手上悄然聚起一团杀气。 谁知裴云卿却在这时突然笑了出来,笑得奇怪又好看。 那是他展露过的最纯真的一个笑容,眉梢眼角,都是 干净清澈的欢喜,宛若草长莺飞的二月里,微暖的春风擦过料峭的山壁,堕入了人间。 纯粹得能够消散容彦的全部杀意。 有那么一瞬间,与儿时那个故作老成却掩不住天真烂漫的裴云卿重合了起来。 他疑惑地注视着裴云卿,想去辨认他的真实意图。 裴云卿哪里是那么容易看透的人?他就这样用一副小孩讨糖吃的纯稚表情,降低容彦的警惕后,方才吐露出宛如恶魔低语的心声,“我是谁?我是对师尊有非分之想的逆徒呀!” 容彦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出格的举动,等意识到已经躲不开了。说来奇怪,裴云卿的手趁他愣神扶在他腰间时,他竟完全不能动了。 “师尊,缘和道,你会选择哪一个?”裴云卿倾身靠近,问了一个在容彦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也不等容彦回答,便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两人的体温都很低,像是雪贴在冰面上,谁都没有温暖谁,却照样有东西在溶化。 亲密相触的时候裴云卿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眉眼间的冷淡融开来,浮上山花开尽的荼靡之色。 有些许醉人的笑意在那双漆黑眼瞳里晕染开来,青年得逞了,“师尊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容彦在那里面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的发丝拂在裴云卿的面上,缠绵着不肯离去。 ......自己,这是被徒弟制伏了? 忽然就多了一丝羞恼的意味,仿佛打了败仗一样的耻辱让容彦不再容忍,暗自提气,强行冲破了无形的禁锢。 自己终于又能动了以后,他几乎是一把扯开了裴云卿,清喝一声,“孽徒!” 裴云卿一个出窍期哪里是化神期的对手,被容彦这么不算用力地一扯,便几乎是要被掀到墙上去。 容彦察觉到自己下手重了,又脸色阴沉地用灵力将对方吸了回来。 身体被前后的拉力同时作用,裴云卿的身体不受自己控制,于半空中屈膝,猛地摔跪在了地上,纵是修士肉.身强悍,这一下听起来也够疼的。 可裴云卿像是毫无感觉,他的发丝凌乱地覆在雪白的脸容上,眼尾逼出的那抹殷红更显神经质。 他的膝盖骨受伤了,只能侧身匍匐着前进,他望向容彦的眼里簇 了一团火焰,亮得惊人。 他的嘴唇翕动,像是在诉说什么。 容彦耳力极好,想不听清都难。 “孤煞之命,寡亲缘情缘,呵,我偏要同天道争一争。缘和道,我,裴云卿,选的是缘。” 这番言语摆明了是在公然挑衅天道…… 站在青年对面的容彦手微微发抖,声线还是稳的,“我会杀了你!” 他的眼中,偏执起来的青年好似一只能勾魂夺魄的精魅,容彦的思维模式一向板正,直觉告诉他,这样的青年危害极大,隐隐有入魔的征兆。 像他这样臻至化神期修为的大能,一旦有很强烈的直觉,便是顺从天道的指示了。 可他却产生了迟疑,头一回怀疑起自己的判断,为什么他的小弟子入魔了他就毫无芥蒂地护着?到了大徒弟这里他便想除之而后快了呢? 他迟迟下不了手,直到一只瘦削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容彦的目光向下移,看到了裴云卿那张惊心动魄的脸。 裴云卿的眉梢眼角都是往下走的,也没有其他大的表情,偏偏让人感觉他在泫然欲泣。 那双黑沉眸眼,似含着水。 容彦几乎是立刻就记起了之前他帮青年疏解欲望时,青年也是这样睁着一双含水泪眼,给他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极端。 那两汪压抑着喷涌的清泉,似乎能让他辨认出什么是欢愉,什么又是痛苦。 这种认知很新奇,仿若失去味觉以后又能尝出酸甜苦辣咸的滋味。 让容彦生出来些等待的耐心。 长身玉立的仙人神情镇定自若,趋近于慈悲,静静聆听着青年带着哭腔的倾诉。 裴云卿的声音因为哽咽含糊了许多,委委屈屈地,像是蹒跚学步的孩子跌倒了在祈求长辈的爱怜。 “我最痛恨的就是,我与你无缘。又凭什么,萧羽然有!” 缘?青年一直在强调这个字。 萧羽然与他之间有的不是师徒缘分吗?容彦有些不大明白青年的意思了,青年明明已经是他的大弟子了。 他垂眸疑惑,青年到底在计较些什么? 裴云卿有意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求而不得的情绪里,嫉妒的引线已经点燃,一寸一寸地灼烧,他的身体有些发热。 眼里的泪水瞬间夺眶而 出,他是容彦的徒弟,裴云卿是孑然一身的容彦与这广袤天地的唯一比较真切的联系。 至少在萧羽然出现以前,是这样的。 他在容彦那里习得法诀,练得炉火纯青后便可以替容彦去灵渺峰授课,仿佛他是容彦与这个天地沟通的桥梁。 裴云卿对扮演这种传声筒角色并不反感,反而深感荣幸。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冠上的是师尊的名头。 是证明他与师尊亲近的荣耀。 萧羽然出现以后,以前的那点真切感情便如雾里的花、水里的月,变得不确定起来。 萧羽然站在那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而易举吸引去师尊的全部目光。 师尊那样一个大道无情的人,却会在心里记挂着萧羽然的安危,——那是连他都不曾享受过的待遇。 昔日那个冷冰冰的师尊,在他眼里一点点变得有人情味,却不是在他面前。 裴云卿专心注视着正在思考的容彦,好像天地只余了这么一个人,胸腔里恣意的情绪几乎快要把他整个人淹没。 本性回归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同时又是快意的,他想让师尊看看他的这些变化。 他之前是那么努力,努力压抑自己的天性,成长为一个清风霁月的人,成为一个能与师尊相配的人! 他在乎那些虚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不过是想要看起来,与那个冰冷无情的容彦仙尊更靠近一点。 不过是想日后如果有人听到他与师尊在一起的消息的时候,会赞叹一声天作之合。 他是配得上师尊的。 不论是身为徒弟,还是作为道侣。 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模糊了他眼里的真正情绪。 师尊,你看到了吗?看到他真实的模样了吗? 自私而阴暗的雄性才能得到他想要的,裴云卿已经不打算遮掩了。 他向上攀附着容彦的腰身,身子有些倾斜,靠在容彦身上借力才能勉强站立,侧面看上去两人像是在拥抱。 容彦没有推拒,他知晓自己只要稍一动作,他的大徒弟便支撑不住了。 处于视觉盲区的容彦没看到,裴云卿的身后浮现了一个虚影,面容与他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邪肆,气质尖锐。 若是萧羽然在这,肯定能认出这张陪伴他五年的梦魇一般的面孔。 裴云卿微笑着闭上眼,泪珠滑落颊边,关于那个问题的决定,由他来替师尊选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7、妒生花 空衍宗的弟子最近发现一件新奇的事情,灵云峰峰顶常年不化的积雪融开了,汇聚成一条条小溪往底下流淌,浸得灵云峰湿答答的。 山间草木长势越发喜人。 “师尊——”假寐的容彦睁开眼,便瞧见裴云卿捧着许多灵果朝着他跑过来。 云卿越来越粘人了,发现了什么好东西都要与他分享,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容彦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宠溺。 裴云卿看着那抹笑,表情怔然了一会儿,才继续笑着跑过去,依偎在容彦腿边。 原来师尊以前是这个样子,掩藏在坚冰下的柔软神色,几乎令他沉迷,不愿醒来。 容彦靠在树下,腿间枕着裴云卿的小脑袋,他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裴云卿的长发。 裴云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师尊越来越亲近他了。 缺失多年的感情重新回归到了容彦体内,虽然他原本性子也不算活络,但一下子承受这么多种混合在一块、让他无从辨别的感知让容彦有些不适应,他只能一股脑地全都倾注在唯一一个与他亲近的弟子身上。 自从从上次沉睡中醒来,他的记性就不大好了。 在他的印象里,还停留在裴云卿刚来陪他的小萝卜头时期,虽然故作老成的小孩子一下子长成大人让他感到有些怪异。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裴云卿好。 甚至有些好过头了,如果不是裴云卿知道容彦现在的阶段是记不得多少之前的事,他几乎都要怀疑容彦是在有意识地弥补过往十几年里他对裴云卿的漠视与冷淡。 裴云卿觉得自己现在每天都跟活在梦里一样。 他得到了师尊的全部宠爱,没人会来跟他争,他可以做个要糖吃有人会回应的小孩子。 ……可梦终究是会醒的。 午夜梦回的偶尔清醒是最消磨人意志的时刻,想回回不去,放弃又不舍得。 某一日,沉溺在这美好梦境里的裴云卿似有所感,壮着胆子又向容彦表露自己的心意,“师尊,我喜欢你。” 容彦低头看向他,眼里有着浅浅笑意,似是看出他话没说完,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师尊会不会觉得,云卿大逆 不道?很恶心?”裴云卿紧张地盯着容彦的面部表情,贝齿无意识地轻咬着下嘴唇。徒弟爱慕师父,在规矩越发严苛死板的修真界里是违背纲纶的事情。 好不容易肃清魔族的修真界,重视无规矩不成方圆的各大名门正派,对这种不良风气是严禁抵制的,其中便包括空衍宗。 所以裴云卿二十年来从来不敢将他对师尊的感情宣泄于外,他无比克制地将自己的欲望藏得严严实实,努力修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站到世人仰望的角度,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宣布自己的爱意。 裴云卿思绪飘得越远,对现在的不真实感便越发强烈,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容彦察觉到徒弟低落的情绪,按着他的下巴轻轻扒拉一下,将裴云卿那被咬得发白的可怜唇瓣从牙齿下解救了出来,笑得宽容,“弟子喜欢亲近师父,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阳光被树叶切割地稀碎,在裴云卿的脸上投下浓淡不一的光斑,他跟着师尊一起笑,嘴角的弧度很大很开心,没有一丝光照进他沉黑的眸眼里。 他咬了一口手上的青果,笑得眼睛眯起来,“真甜,师尊也吃啊!” ”好。” ...... 裴云卿回了虚若阁,刚解开外衫,就察觉到有丝不对劲。 有风从支棱起来的窗棂空隙里灌进来,裹挟着令人燥热的温度。 给裴云卿递来不安,焦灼的讯息。 裴云卿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一把扯下腰间的倦雪,剑指虚空。 等了好一会儿,周围空空如也的室内才响起一个耳熟的声音。 “师兄,今日我看到的,就是答案吗?”一团黑气凭空出现在裴云卿面前,慢慢具化成萧羽然愈发俊美恣意的脸容。 他听到了裴云卿对师尊倾诉的那番心意,直白得让他觉得好笑。 原来这就是真相,师兄爱慕师尊,不满意他这个能分享到师尊目光的存在。 他在师兄眼里就是一颗碍眼的钉子。 他想出声嘲讽一句,话却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笑话裴云卿,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没死?”距离萧羽然出走灵云峰已经过去三个月了,裴云卿暗地里打听过萧羽然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无一例外 都是说萧羽然殒在死亡谷里。 萧羽然的死与活,裴云卿现在也没有那么在意了。 萧羽然是死是活,与他无关。他们已经殊途,魔道与正道不存在任何师兄弟情谊。 裴云卿提不起丝毫兴趣的慵懒语气听在萧羽然的耳里却是另有一番意味。 “师兄听上去,好像很失望?”萧羽然开始还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后半句却突然转音,阴恻恻的。 他上下扫视着裴云卿,猩红的眼眸有一丝疑惑,几个月不见,师兄的修为怎么不进反退? 不过也正好合他心意。 这样他掳走裴云卿就变得容易多了。 没有任何生物存在的地方空气都凝固地重了许多,压得裴云卿胸口隐隐发疼,呼吸很不顺畅。 刚刚萧羽然疯了一样带着他跳崖,他还以为是要一起同归于尽。 被萧羽然扛在肩上的裴云卿惊魂未定,有几口空气呛进气管,他忍到现在才咳了几声,呼吸间满是血液的腥气。 不是他自己的。 他艰难仰头左右巡视了一圈,雾气斑驳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任何东西,只觉得扑面而来的阴森可怕。 为什么会觉得可怕?裴云卿蹙眉,灵魂上的这种战栗感觉让他十分陌生。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赶紧试着提了一下气,宛若石沉大海,他的丹田没有任何动静。 他的眼睛开始发花,这种头往下垂着的姿势让他颅内充血,有些头晕。 裴云卿心里一沉,顿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死亡谷,一个无人生还的地方,他在这里没死,却也变成了毫无修为的普通人。 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刚才他们跳下悬崖却没摔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萧羽然是能用魔气的。 萧羽然把裴云卿粗鲁地丢到了石床上。 背被将坚硬的石板磨得生疼,可有一种感觉比疼痛更甚,裴云卿瑟缩了一下,好冷。 萧羽然看到他不能自抑的生理反应笑了一下,猩红的血眸升起了凌虐的欲望。 他恨不得把裴云卿的衣服全剥了,让他好好感受一下这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他这三个月就是这样受寒过来才勉强适应的,裴云卿也合该尝试一下这种滋味。 三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让萧羽然学会顺 从自己的心意。 他伸手粗鲁地去脱裴云卿的衣服,裴云卿一惊,拼命反抗。 咔嚓一声,本该刀枪不入的布帛一下子被撕裂了,在寂静里响声尤为明显。 裴云卿恼怒自己现在处于下风的局面,死死瞪着萧羽然,眼尾被逼出一抹菲薄的红,暗自心惊萧羽然的蛮力。 雪白的肩头暴露在空气里,清冷的月色掉进裴云卿深陷的颈窝里,倾泄出莹白的光辉,让萧羽然分不清是月光白,还是这靡腻肌理更白一些? 这是萧羽然第二次看到他的师兄衣衫不整的样子,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愣了一下,停止了动作,裴云卿趁他愣神连忙拢起破了的衣衫,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墙壁上,离萧羽然尽可能远一点。 萧羽然的脸颊有些发热,上次是身不由已,这次却是他故意为之的。 ......盛夏夜晚的天气就是这么恼人,太燥了。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不敢直视裴云卿,又觉得自己此刻的反应失了他的威势,便嘴硬嘲讽了一句,“师兄总是有让人亵渎的本事,” 他想用言语打击裴云卿一向矜傲的自尊心,但他也就憋出这么一句,便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裴云卿忍着寒气侵袭的剧痛,警惕地盯着萧羽然每一个动作,却瞥到了他红透的耳朵间。 少年人的身体是最诚实的。 裴云卿哑然失笑,萧羽然还没做什么,模样就已经如此窘迫,果然还是小孩子,年纪轻,想得也杂,却又什么都不敢做。 他索性闭上眼,藏住眼里的轻蔑,免得激怒面皮薄的小孩子。 除了反抗的动作,裴云卿没有骂他一句,这场闹剧像是萧羽然一个人的独角戏。 萧羽然在那做着心理斗争,这边裴云卿已经坐在那睡着了,他体力消耗过大,又受到了惊吓,睡得并不安稳,眉宇痛苦地皱着。 萧羽然搜肠刮肚想出了许多侮辱话语刺激一下性情高傲的裴云卿,一回头却看见已经闭眼入睡的裴云卿。 ......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睡着?萧羽然知道了师兄的秘密后却还是看不懂他,与此同时,脑子里又升起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师兄是坚信自己不会害他性命吗?所以才会这么没有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了? 他苦笑一声,唾弃自己的心软犹疑,明明就是这个人害得他成了这个模样。 好像非要眼前人亲自动手杀了他,他才能死心。 真是贱。 他伸手掐上裴云卿纤细的脖颈,掐一会又放手,然后又放上去,如此循环往复了十几次。 在裴云卿的脖颈处留下了一片可怕的淤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8、妒生花 裴云卿翌日清晨醒得很早,醒来时喉咙很痛。 身体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坐起身才发现自己赤着一双脚,——昨晚还穿得好好的靴子现在不知所踪了,床下也没有。 萧羽然就在他旁边躺着,闭着眼好像睡得很安稳。 是这个人藏的。 裴云卿静静看着萧羽然熟睡的脸,他最近容忍度大大提升,对萧羽然与他同榻而眠这件事都可以装作不在意了。 萧羽然连衣服都没脱,腰间挂着的剑也没取下来。 他的倦雪剑也被随意地丢在了地上。 裴云卿却一眼都没多看,他从萧羽然的身上小心翼翼地跨过去,没发出一点声响。 几乎所有认识裴云卿的人都知道他一贯喜洁,甚至已经到了洁癖的地步,而现在他居然毫无芥蒂地,赤脚踩在了满是泥泞的地上。 好像要赶着去做什么非做不可的事。 裴云卿记性很好,没绕什么弯路,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昨天萧羽然带着他跳崖后降落的地方。 他望了望头顶上方,有沉沉雾霭阻挡着他的视线,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却毫不在意这如同登天的困难,伸手去够崖沿上突出的嶙峋石块。 竟是想徒手攀岩。 他现在是与普通人无异的弱鸡身体,往上攀爬一米开外都是难事。 他就这样爬上去又掉下来,摔下来又锲而不舍地往上爬,仿佛不知疲累,不知疼痛。 这副狼狈样,简直辛酸又好笑。 萧羽然抱臂冷眼看着这一切,看够了裴云卿愚蠢的逃跑方式,便故意泄漏一丝压迫的气息。 裴云卿修为不再,警惕性却不曾降低。 他立刻就意识到,逃跑被发现了。 裴云卿也不继续往上爬了,他慢条斯理地拍掉身上沾惹的泥土,身上那股气质从容淡然依旧,仿佛刚刚做那种傻事的不是他一样。他宁愿盯着地上的一块石头,也故意不去看已经现了身形的萧羽然。 萧羽然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裴云卿,像是察觉到破绽后紧盯猎物不放的鹰隼,他以为裴云卿那么想出去,一定会开口求他的。 他想听裴云卿求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 是萧羽然先沉不住气,直接过去一把扛起了裴云卿。 头又朝下的裴云卿克制抿唇,他的脸色很苍白,这个姿势颠得他想吐,但胃里空空如也,是他从未体会过的难受感觉。 但他一向是能忍的。 萧羽然把他丢在床上的粗鲁动作越来越熟练了。 裴云卿眉眼低垂,身子却是绷紧的,他看似眼神从来不在萧羽然身上,实际上却时刻关注着萧羽然的一举一动,神经高度紧张。 萧羽然却是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丝帕,一手去握裴云卿的脚,带着热意的粗粝指腹揩过冰凉的脚底,绕到纤细单薄的脚踝,带来一阵灵魂深处的颤栗。冰与火的碰撞太过刺激,生平第一次被人摸到脚的裴云卿条件反射地就要往回抽。 萧羽然手上用了些力,裴云卿白皙的脚背被捏出了红色的手印子,像是从雪地里开出的朵朵梅花。 萧羽然眸光闪了闪,下一秒的动作却是拿丝帕去擦拭裴云卿脚上的脏污。 他擦得很认真,那双猩红的眼眸如同熠熠生辉的红宝石,折射出温柔绚烂的光芒。 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裴云卿同样绷直的脚背渐渐放松。无处落地的目光不想继续盯着那张脸,便慢慢往下移,落在了移动的丝帕上,越瞧越觉得眼熟,裴云卿认出那块丝帕曾经被萧羽然用来擦掉他嘴角溅上的汁液。 看了一会儿,又发现这块手帕原本就是他的。 以前他的身上常备着许多帕子,他的帕子边角都绣着云纹,裴云卿性子惫懒,这些帕子于他都是一次性的,用完即扔。 裴云卿不记得他有把这种贴身物品送给别人过。 那么,萧羽然应该是捡到了其中一条。 有点变态,裴云卿皱了一下眉,又很快松开了。 萧羽然擦完了一只脚,又去抓另一只。裴云卿一动不动,乖乖被捉,萧羽然立马琢磨出点不对味,师兄也太安静了。 他想了想,自己此时的行为确实有点谄媚,便要准备不友好地出口呛声,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抬头却看到裴云卿盯着丝帕的沉思目光。 话语被噎住,像是被捉到了什么把柄,萧羽然手顿了顿,然后动作明显加快,最后那几下更是草草了事,擦干净脚后便弃 若敝履地将那块丝帕撂在地上,多嫌弃似的。 “下次再跑,脚给你剁掉!”他冷脸恐吓着,不期然看见裴云卿玲珑可爱的脚趾蜷缩了一下。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是下一秒就要付诸实践的决然残忍,凶狠极了。心里想的却是,师兄的脚好小巧,不像他的,又大又不好看。 裴云卿等他手一松,就立刻把脚收了回来,避他如洪水猛兽。 萧羽然绷着微微发红的俊脸冷哼一声,站起身,走出去还故意踩了那可怜的丝帕一脚,踩了还不够,又踮起脚尖在上面用力碾了碾。 目睹一切的裴云卿:...... 这个孩子还是单纯得让他一眼能看穿。 他想师尊了。 他上半身往后仰去,缓缓呼出一口闷气,似是累极,刚刚那一番动作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不知道自己残破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如果下一秒就要死去,他希望他的最后一面看到的是师尊。 灵云峰上树木葳蕤,荫下一片凉意。 裴云卿心心念念的师尊在树下等了许久,终于确定他乖巧可爱的徒弟今天不会来找他了。 容彦头一回主动去寻裴云卿,却发现徒弟的居处——虚若阁里一片空空荡荡。 青年恨不得将他枯燥生活中的一点一滴都告诉容彦,如果要出远门肯定会跟他这个师尊报备的。 察觉不对劲的容彦连忙手上掐了个诀,推演出了裴云卿在的大致地方,脸上神色一凛,又算了一遍才敢确认。 在那个方向的只有一个地方,他的徒儿,好端端去那里干吗? ...... 裴云卿是被饿醒的。 他辟谷多年,醒来时面对久违的饥饿感还有点陌生,反应了好一会才知道是要去找东西吃。 可刚才他出去时就发现死亡谷寸草不生,哪里能找到东西吃? 他决定先就这样忍一忍时,萧羽然适时走了进来,他手里抓着几个浆果,一看那鲜妍的颜色,就知道不是产自死亡谷。 太凑巧了,不管是进来的时机还是手里的吃食。 裴云卿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萧羽然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迅速躺下,闭上眼打算又睡过去。 眼不见为净。 萧羽然:......他可太难受了,裴云卿就没有一次配合过他。 裴 云卿宁愿饿死,疼死,也不愿意来求他。 萧羽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执着要让裴云卿求他,青年于他,是他从来不敢触碰的水中月,仿佛只有裴云卿主动折了傲骨,才能脱离那块水镜,变成他触手可及的真实。 他坐在床边,不甘心地盯着裴云卿的脸,试图把那里盯出两个洞来。 可惜裴云卿自始至终都没有如他所愿地睁开眼,就在裴云卿真的快要睡着了时,他恍惚间听见萧羽然说了一句什么话,但又没听清楚。 但他能感觉到萧羽然在他的脖颈处轻柔摩挲着。 命门被触碰,本该敏感不适,只是模糊感知到对方没有恶意之后,裴云卿连撑开眼皮的力气都不想浪费掉。 “云卿,云卿,”裴云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容彦的脸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师尊还在说话,感觉也太真实了,不是在做梦!裴云卿立马强迫自己的意识清醒了一大半。 容彦果然站在他面前。 “师尊能来找我,云卿很开心!”裴云卿眼角的余光瞥见床角放着的几颗浆果,有些慌乱地去抱容彦的腰身,哀求道,“师尊能带云卿走吗?云卿不小心掉下来就上不去了。” 容彦不疑有他,应了一声好,连一句询问裴云卿为何会来死亡谷附近的话都没有。 裴云卿被容彦抱在怀里,耳边听见呼呼的风声,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下来,眉目间隐约现了倦色。 只是下一秒,就听见萧羽然在后面追赶着喊他的声音,“师兄——”高昂凄厉。 裴云卿一下子睁开了又困倦起来的眼。 然后听见头顶上容彦轻轻的一声疑问,“怎么有魔族?” 裴云卿瞳孔骤缩,人好不容易上来了,心却沉到了谷底。 容彦停了脚步,等着萧羽然追赶上他,心头萦绕着疑惑。 魔族不是已经被剿灭了吗?他没记错的话,是他亲手砍下了最后一个魔族的头颅,难道是被遗漏了的余孽? 萧羽然看到容彦愣了一下,以往的称呼脱口而出,“师尊——” 容彦更奇怪了,他能感应到自己与眼前这个魔族冥冥之中有一种联系,这个魔族还唤他师尊,可他明明不认识他。 感应到 怀中的徒儿不安地动了动,容彦能推测出来,裴云卿掉落死亡谷不是意外,与眼前的魔族必定脱不了干系。 云卿如此惧怕这个魔族,想必此子与他们结的也不是什么善缘。 容彦眼神陡然蓄了久居上位的威势,上下打量了萧羽然一眼,渡劫初期的修为,此子留着对修真界必定会成为一个祸害。 萧羽然握紧了手里的剑,却迟迟没有举剑。他能敏锐察觉到,师尊对他起了杀意。 他毫不意外,甚至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就像他离开灵云峰容彦没来找他,他也觉得是正常的。 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对于正道而言才是理所当然的信念,师尊作为正道肱骨一样的存在,这种意志更强烈也无可厚非。 像上次那样袒护他才不正常。 凭心而论,面对师尊拿剑指他这件事,萧羽然并不伤心,心情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一丝波动。 他从小就与经常闭关的容彦不甚亲厚,陪伴他成长更多的是此时此刻窝在容彦怀里的裴云卿。 容彦救了萧羽然两回命,但他在师尊身上感受不到什么感情,哪怕师尊吐露出那番即使他入魔他们也是师徒的感人话语,萧羽然的心里除了感激和愧疚,也没有什么旁的触动。 就像容彦口中说的那样,他们有着命中注定的师徒缘分,但对容彦而言,也仅仅只是如此。 他在乎萧羽然这条命,并不是在乎萧羽然这个人。 萧羽然认命地闭上眼,如果师尊真的要出手杀他,他不会躲,也根本躲不了。 静静感受着周围围绕着他的几乎要将人神识魂魄都绞碎的可怕剑意,萧羽然知道,他必死无疑。 他这短暂的一生,反复沉浸在不甘心和没办法这两种无奈中,不断的妥协与忍耐,磨得他都没有勇气再去看一眼裴云卿。 只是下一刻他倏忽睁开眼,鼻尖比眼睛更先感受这漫天的血色。 铁锈一般的气味萦绕他的周身,自从他成魔以来,还是第一次觉得血的味道这么难闻。 从鼻腔里钻进的浓厚锈味冲上眼睛,几乎刺激得他要落下泪来。 ——不是因为疼痛,身上没有任何痛楚,因为受伤的根本不是他。 裴云卿没有顺应重力向后倒,而是勉力撑住 身体后再往前倒,栽在了同样一脸愕然的容彦身上。 他想在容彦怀里死去。 萧羽然目光尽是困惑和痛苦,“为什么?”师兄不是厌恶到想要他死的地步吗?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剑? 他不理解,他好像从来就没理解过裴云卿的想法。 忽而一阵大风,卷起大片尘土,沙子迷了他的眼,刺激得他泪水糊了满面。 裴云卿扭头施舍给萧羽然最后一个眼神,眼里有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萧羽然透过沙土努力去辨认,也只能从中认出释然和愧疚两种,他听见裴云卿对他说,“真蠢。” 萧羽然被裴云卿踢出了他的计划,这个在裴云卿眼里傻乎乎的年轻人捧着一颗赤诚之心,任由他践踏。 就连因被轻贱心意而生出来的怨怼,都是绵软得如同小奶猫伸出的肉垫,无甚攻击力。 欺负这样一个傻子,太没意思了。 容彦抱着裴云卿的手在抖,裴云卿冲过来的速度太快,又实在出乎意外,他连收势都来不及。 他亲手杀了这个十分称他心意的弟子。 胸腔里充斥着各种汹涌呼啸着的情意,一起狠狠冲刷着他的心脉,隐隐作痛,容彦还没学会分辨哪种是什么情绪,他好像听见身体里有另一个人的怒吼。 他怎么就让,云卿死了呢? “师尊不要伤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内。”裴云卿抚平容彦拧着的眉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凑上去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角,“本来还想多陪你一些时日的,可是我撑不住了。” 他的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容彦的白衣。容彦不喜欢这种嚣张的鲜艳颜色,张牙舞爪地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他都快看不见徒儿的脸了。 只有耳朵还算有点用处,能够捕捉裴云卿气若游丝的声音。 “等我死了,你会全部记起来的。” “我是该死的,我身体里存了好多的魔气,你杀了我,也算功德一件。” 他将绯衣的魔气全都封存在了自己的身体里。这样师尊与绯衣完全融合后,便会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化神期,一个即将升仙的化神期。 “我死了,你就可以飞升了。” 裴云卿努力微笑着,他身子发冷,容彦剑上的霜雪剑意冻得他唇色发白,眼 皮沉重地半耷拉着,“好冷,师尊陪我说说话。” 容彦听到他说冷,手臂沉默着箍得更紧,可惜他体温低,并不能传过去多少温暖。 一向喜寒的他都觉得裴云卿身上太凉了,像是泅了地狱的阴冷气息,连带着他一起被冻得细密发抖。 裴云卿说的是让容彦跟他说说话,却是自己一个人在那喋喋不休,像是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我少时便被批过命相,寡亲缘情缘,属孤煞之命,我的父母就是被我克死的。” 容彦的视线挣扎着从妍红里逃脱出来,终于成功聚焦在可怜徒弟那苍白的小脸上。 “亲缘我认了,情缘,我却是想争一争的。”裴云卿抚摸着容彦清致淡雅的脸庞,半阖着的眼神柔软得不像话,惋惜道,“可我太弱了,敌不过那天定的缘法。” 他去求助谷十一和司行决,一个通天道乾坤,一个知天定法缘,但谁也没能真正帮得了他。 知晓自己最后能做的也只是能够在容彦与绯衣融合的过程中封闭他的记忆。 裴云卿倾力给自己造了一场梦,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云卿太自私了,不能容忍师尊与别人在一起。” “云卿不会给任何人得到师尊的机会。” 容彦冰冷的假面现了一丝裂纹,似是有所动容。 裴云卿的目光渐渐涣散,声音也越来越小,“你升仙他入魔,各入各道,再也没可能了,我一个鬼在地下也安心。” 如果容彦还是化神期,他可能会与萧羽然继续纠缠,天定法缘变成仇缘还是情缘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可容彦飞升成仙后,缘法就无法牵扯到超脱物外的存在。 真真正正的永绝后患,多好啊,他谁都不用嫉妒了。 在容彦颊边的手,悄无声息地,垂了下去。 裴云卿向谷十一求教的阵法,是拘了他的神魂为引子。 逆天改命,总要付出些代价。 容彦眼睁睁看着怀里的裴云卿消失,表情怔忡,他还没完全爱上裴云卿,更多的是迷惘。 纷杂的记忆碎片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终于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比起一脸悲恸不敢置信的萧羽然,容彦可以说过于平静了。 他身侧裹挟着风,沾染了裴云卿大量血迹的 衣袍被吹得猎猎鼓起,越发显得那张冷面纹丝不动。像是完整的镜面被打碎,容彦整个人转眼间化作金点消散在空中。 飞升成功的容彦肉身被天道销毁,转而凝聚成一道虚影站在半空中,俯瞰大地。 本该勘破大道无悲无喜的容彦浅淡的瞳色却倏而转深,仿佛底下关押着的穷凶极恶的猛兽即将脱笼而出,他翕动嘴唇,克制地将那个名字喊出了口,“卿卿——” 他伸出食指在萧羽然身上一点,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他剥离出来了。 刚刚还神色十分痛苦难过的萧羽然,下一刻就像什么事情都记不得了,疑惑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毫无生气的空荡地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离开了。 两道不同音色的电子音同时在不同空间里响起。 【嫉妒碎片——收集完成】 【嫉妒碎片——收集完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贪9、贪破狼 南渊永安三年,铁骑军击退匈奴于漠北百里开外,凯旋而归。 这是南渊第三次打了胜仗。 带领军队的大将军是将门世家顾家的独子,顾时远。 听闻这样的喜讯,百姓们欢呼雀跃,自发列队,夹道欢迎班师回朝的铁骑军。 高大的马匹鬃毛油亮,因为行走在人群聚集的街道上,马儿都走得很慢,偶尔停蹄时喷出老大一口气,抖擞抖擞精神,跟他们的主人一样气宇轩昂。 坐在最前头的是带着面具的大将军,大将军是个年纪极轻的青年,顾家子弟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 至于将军为何喜欢戴着一张形状恐怖的面具,据坊间传闻说是,那张面具下生了张雅丽清致的绝色面孔。 故而还有传闻说将军得了个戏称,玉面将军。 许多未出阁的姑娘都挤在街头想目睹一眼这个传奇人物的风采。 将军才二十有一,正是年轻有为的光景,若是能看对眼,不失为一桩美满婚事。 可惜将军看都不看她们一眼,面具也没有取下来过。 马儿慢悠悠地走,浩浩荡荡的铁骑军就这样进了宫。 红色的宫墙一眼看不到边,哄闹的百姓也看不见了,顾时远才把面具往上一掀,斜斜挂在头顶上,掩去了一部分额角。 ——见皇帝总是要露出真容的,这是皇帝要求的。 坊间传闻并没有夸张,顾时远确实生了张秀美难言的面庞,在黄沙遍野的漠北呆了那么久,他的皮肤还是白得趋近柔和。 五官也不具备将士该有的侵略性,倒像是幅温和的水墨画,大片的留白,自有一种空远的意境。 向皇帝请安的时候,他习惯性低垂着眼。 “顾爱卿,好久未见。”皇帝的这句话咬字清晰,偏偶有的停顿落在耳边飘忽得像是一阵风。 顾时远顺着话意想了想,这一仗打得确实太久了,战事历经百余天。 他和皇帝不见也有百余天。 但他心里未必有多感慨,样子却是要做一做的,“臣,多谢陛下挂念。” 却听得一串低沉短促的笑声,如同珠玉落盘,似是从喉咙里不小心滚出来的,引得顾时远诧异抬头。 皇帝裴云卿生得过于白皙,是久久未见天日那种病态的苍白,在光的映照下有种透明的质感,又显得那双瞳仁异常得黑,仿佛纳进了周遭所有的光源。 给人一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明明在笑。 顾时远对视了一眼便匆匆撇开目光,他总觉得皇帝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明明是上阵杀敌的猛将,也算是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人。可皇帝的一个眼神,他竟然有些遭不住。 不等他细究,头顶上已传来皇帝的快意笑声,“此次大退匈奴,朕心甚悦!诸位爱卿辛苦了!” 顾时远听到这话,举起杯来,迎接一片觥筹交错声。 “爱卿们不必拘束,都给朕放开了喝!”裴云卿笑得开怀,他苍白阴郁的脸因为铿锵有力的话语多了几分豪迈。 将士们最吃不讲究的这一套,他们不再隐藏自己,倒酒时酒液撒得满桌都是也浑不在意。 周围将士们不变的爽朗笑声让顾时远几乎觉得自己从未离开军营,他品着梨花酿,神思不属,很快又能见到大漠的孤烟了。 宫里的酒酿不比漠北的烈酒,烈酒的烈入口即知,便会下意识控制饮量浅尝辄止。 许是被锻炼得酒量见长,这梨花酿在他嘴里清淡得如同白开水一样,顾时远不知不觉喝了许多,酒劲却在后期一下子全部返了上来,让他眼前都出现了虚影。 他迷糊抬头,皇帝似乎又往他这边掠过一眼,一点烛光落在他的眼底,恰似墨玉熔金,恍惚温柔。 是在看他吗? 后面的宴席上发生了何事,意识不清的顾时远便一概不知了。 初夏的暖风从锦玉殿的窗户里跳进来,吹动了纱帘晃晃荡荡着,牵动一角钻进去,妄想抚平床上人因痛苦而紧锁着的眉头。 可惜风儿太温柔了,根本撬不动。 有一只素白瘦削的手替它做了,一张苍白但漂亮的脸也露了出来。 “阿远,你以后哪也不要去,乖乖陪着朕可好?”脸的主人喃喃自语着,“阿远,阿远,朕最欢喜你了。” 床上的青年紧闭双目,面上痛得沁出汗,脸色也异常苍白,他的双腕裹着层层纱布,即使包裹得这样严实,还是洇了一大块血迹出来,可见伤状之严重。 裴云卿 贴着顾时远微凉的身躯诉说着自己的绵绵情谊,“阿远,你忍着点疼,以后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我是天下最尊贵的皇,绝不会委屈你一星半点。” 顾时远睁开眼,心中一片寒凉,绝望蔓延至心头,他的手筋脚筋被挑断,武功也被废了。 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了。 而害他至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却在那说着自以为宽容的话语。 还是在做了那般恶毒的行径之后...... 在小皇帝看不到的地方,顾时远的眼里充满了冰冷的怨恨。 还有几分囿于绝境的困惑。 抱着的身躯已经回暖且轻微颤动着,裴云卿立刻意识到顾时远已经醒了,他几乎是迅速起身,然后落荒而逃,都顾不上看后面一眼。 仓皇得顾时远连一句为什么都没能问出口。 顾时远躺着不能动,直视床顶的目光沉寂又冷静,柔和的下颌线始终绷直未曾松懈,他一定要问个清楚。 十七岁上阵杀敌,对南渊忠心耿耿,从无异心。 他做错了什么让皇帝如何对他? 又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给个痛快,偏要如此折磨他?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错? 也许真相就是顾时远始终不愿意相信的那句话:当今圣上昏庸无道,不辨忠奸。 顾时远闭了一下眼,不,也许是有人在陛下耳旁嚼舌根才惹得陛下忌惮于他,要把他困在这里,他宁愿相信那番不会委屈他的话语是皇帝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裴云卿几乎是逃一样地,躲回了自己的金銮殿,“阿福,阿福!”他冲着内间大喊着。 一个模样俊秀的太监应声跑出来,以为出了什么事,迭声问着,“陛下,怎么了?” 他围着裴云卿绕了一圈,看他身上有没有出现伤口。 裴云卿伸手抓住他,“朕是不是做错了?” 阿福摇了摇头,“陛下没错。”陛下不会有错。 裴云卿听到阿福的否定仿佛安心了似的,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痴痴笑着,他没有做错,他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 他终于把想要的阿远抓在手心里了。 阿福吓得连忙去拉他,“陛下,地上凉!” 觉得自己没做错的裴云卿还是不敢去见顾时远,派出去的暗卫一茬一茬地回来给他汇报 顾时远的现况。 细微到将军吃了几口饭,喝了几口水,他都要知道。 时间一天天流逝,将军从能下床摇摇晃晃走一步到已经能稳稳当当走到锦玉殿门口了。 不愧是将门虎子,即使陷入这般绝境也不会放弃自己。 裴云卿觉得是时候见一下自强不息的心上人了,他琢磨着一会该以怎样的开场白挽救一下自己岌岌可危的形象。 只是他才走到半路就被摄政王拐去了,裴云卿天不怕地不怕,对他这个奉行铁血手段的舅舅却是怵得不行。 摄政王走在前面,裴云卿缀在后面忐忑不安,舅舅是不是都知道了? 果然,摄政王停下脚步,斜睨着他,眼角吊了薄冰棱似的,“皇帝最近金屋藏娇了?” 裴云卿支支吾吾地试图隐瞒过去。 “卿卿,臣记得与你说过,想要的就去拿,拿到了就是你的,”他那双瑞凤眼紧盯着裴云卿,像是鹰隼盯上正在进食的猎物,一寸寸压薄了周遭的空气。 在这样的压迫下,裴云卿陡然生了股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半是坦诚道,“舅舅,我贪恋将军的美色。” 裴云卿以为一向严厉的摄政王会斥责他昏庸,谁知他只是轻扯了下嘴角,“你这事做得还不够干净,明日你会听到将军再次出征的消息。” 他拂了拂衣袖,不再理裴云卿,仿佛只是顺道过来教裴云卿做事一样。摄政王背着手继续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攀折了几朵最美的花,渐渐走远了。 是啊,他只顾禁锢了他的阿远,却没想到阿远不是他一个人的。阿远没有双亲关怀,却还有一群弟兄们。他是大将军,空中勇敢翱翔的鹰,生来就是被所有人瞻仰的。 裴云卿站在原地许久,他的脸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身体站得比旁边的松树还要挺直。 皇宫偏门那里停了一架毫不起眼的轿子,轿夫穿的也是打杂一样款式的衣服,不留神看过去还以为是来御膳房送菜的。 轿帘被一只明显是娇养出来的手掀开,在空中往下点了两下,“走。” 声音清冷冷的,像是鹤羽拂过沉雪一般,却极具压迫性,是久居上位才能蕴出的威势。 在偏门停了许久的普通轿子终于走了,瞧着晃悠悠的,车身却是极稳的。 轱辘滚过去,轧出笔直的两条线。 里面端端正正坐的正是刚刚与裴云卿对话的摄政王,真正的贵人,他摇着白羽扇似笑非笑,“这个侄子,真是让我惊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贪0、贪破狼 外面的天色快要黑了。 躺在床上的顾时远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 有几个太监在锦玉殿里打扫卫生,几乎是天天都来打扫,顾时远哑然失笑,放在屋子里的精美瓷器哪能天天落灰? 他也懒得拆穿,连同那些暗地里盯着他的眼睛,他都装作浑不在意。 他不说话,那些太监也不会发出声响,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那些太监也不敢抬头看他,但他如果摔倒在地,就会有人迅速跑过来搀扶起他,搀扶过程中没有一句话,也不会与他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但即使已经这样小心翼翼,顾时远心里也是极不情愿的,他不习惯,也不愿承认,自己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弱者。 他只能趁着将夜未夜的暮色时分,路上不会有太多宫人,才会出去多走走。任由自己这副绵软无力的身子曝露在阳光下,对他而言,无异于一种羞辱。 夜幕终于慢悠悠地垂下来,偌大的宫城已经挂上了一串串红灯笼,远远望去,像是在漠北山坡上摇晃的累累沙棘果。 走出锦玉殿的顾时远收回目光,前几日试了东南北三个方向没走出,现在只剩西了。 西......西是嫔妃们住的宫殿方向。 顾时远心里一沉,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简直太荒唐了! 后脚跟往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一旦发力发久了,还是会酸痛难忍。 但顾时远受的伤多了去了,这点痛不算什么。 他走到一座荒废的宫殿才停下,终于看到一座别的建筑物。大门灰败得不成样子,一块红木匾牌半掉不掉地落在地上,牌面结满了蛛网。 顾时远折下一支枯树枝,挑开蛛丝,月色在牌面刻着的两个潦草字上婉转流泻,辉光冰冷。 ——冷宫。 猜想被无情证实,顾时远单薄的脚踝几乎支撑不住他整个身体,他勉力撑住墙壁,手脚打颤,眼角发红。 皇帝就是这样折辱于他的吗?把他困在他的后宫,让谁也找不到他? 夜风习习,从狭长的甬道里呼过来,又好像是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带来的除了纷杂的味道,还有一些声音。 顾时远的听觉一向灵敏,好 像有人在哭泣。 下一刻他就毫不犹豫地推开冗重的大门走了进去,门被推开的那一瞬,手都在发抖。 入目之处全是杂乱浓密的灌木丛,生得将近一人多高,一看就是从来没人来打理过,草木味道太浓,掩盖了人息。 顾时远找了许久才找到一个趴着的人形,那人黑发覆背,缩成一团,若不是他眼睛尖,还真发现不了。 他刚触上那人的肩,那人便疯了一样跳将起来,嘴里咕哝个不停,“我是阿远,我是阿远......” 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话。 这人又哭又笑,神智不清,看来从这人嘴里问出路线也不可能。 顾时远作罢要走,却突然愣在原地,清亮的月色下,他看清了这个疯子的脸。 那是一张美到雌雄莫辨的脸,似女人秀美的眉眼间又有男人的英气,这不足以让顾时远震惊。 让他毛骨悚然的是,那张脸与他的有七八分相像。 顾时远从冷宫里出来时有些魂不守舍,连皮肤被灌木树枝尖端戳伤他都没有了知觉。 他甚至都不能判别里面那个是男是女,从女式宫装来看,应该是个弃妃。 顾时远从来没在皇帝身边见过这个妃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弃妃长得如此像他。 皇帝把他困在后宫难道是因为他这张脸肖似他宠爱过的嫔妃吗? 阿远......连名字都是一样的...... 顾时远兀自摇了摇头,今天他的脑袋里涌出了太多荒唐的想法。 皇帝许久不来与他当面对峙,怕是心虚不敢见他。 或许从今日的发现来说,皇帝不来见他或许是好事。 他叹了一口气,今晚的月亮弯得像一把镰刀,悬在他头顶着,自己可千万不能疯了才是。 顾家子弟顶天立地,死,只能死在战场上,如此才能做一个忠臣。 他得好好活下去! 裴云卿在御花园立了很久,身上沾染了花露的湿气,思索了一下,没再往西宫那边去。 等他回到金銮殿才知道自己只是跟摄政王闲聊了几句的功夫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又跟汇报完毕的暗卫确认了一遍。 “阿远看到他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裴云卿气得直接一脚踹倒了他。 “怎么没人拦着他?” 暗卫瓮声瓮气的, 听着有点委屈,“陛下没说。” 裴云卿确实没明确说过这个,他烦躁地拆下了束发的发冠,狠狠砸在地上泄气。 墨发解脱束缚滑落肩头,鼻尖萦绕着发间的香气,裴云卿终于冷静了下来。 “将军什么反应?” 刚开始的惊慌失措过去后,他甚至有点期待顾时远能猜到他蓄谋已久的爱意。 “冷静,与平常没什么变化。”将军一直都冷静得可怕。 暗卫时常惊叹顾时远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若是旁人遭遇这般,一哭二闹三上吊也不是没可能的,将军却跟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还会坚持复健。 裴云卿缓缓皱起了眉头,没反应? “陛下,陛下,怎地又坐在地上了?该歇息了。”阿福一进来就见到他的陛下撑头坐在地上,头发披散着,显得脸的轮廓柔和又可怜。 裴云卿被阿福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暗卫早已重新隐在黑暗中了,知晓阿福是来催他歇息的,他便乖乖张开双臂,好让阿福给他脱繁琐的衣袍。 阿福从前面伸手绕到裴云卿身后解他的腰带,他贴得有些近,远远看上去像是在亲密拥抱。可两人面色是如常的,裴云卿是习惯了阿福的靠近,丝毫不介意阿福偶有的不大明显的逾矩行为。 至于阿福,他暗地里在用手丈量着裴云卿的腰身,不过两拳的距离。 不妥,陛下好像瘦了点。 裴云卿将心里疑惑询问出口的时候,阿福正思索着明日的膳食,没听清,又追问了一句,“陛下刚刚说了什么?” 若是其余人敢追问裴云卿第二遍问题,势必会激怒他,但阿福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裴云卿就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阿福,你说他是怎么想的?”他好不容易生出见阿远的勇气,又快没了。 不用明说,阿福也知道裴云卿口中的他是谁,方才还拧着的眉毛抖开,有些微的冰冷妒意,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得体贴,“明晚我帮陛下试探试探。” 裴云卿点点头,一下子就安心了。 翌日裴云卿上朝的时候,果然看到摄政王说的假将军,假将军戴着面具向他请辞出发漠北,裴云卿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无论从身形还是举止,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甚至有点想叫那人扯下面具看看他长什么样。 裴云卿露出一抹满足了的笑意,正是初夏时节,潮热渐渐露了端倪,他的衣服领口低了许多,从摄政王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皇帝那深陷的颈窝以及突出的锁骨。 裴云卿一向惫懒,坐姿也是随性,他的目光斜斜睨来摄政王这边,道不出的轻浮多情,甚至是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邪肆气的。 摄政王眯了眯眼,他几乎忘了这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侄子,之前是凭借着勾魂摄魄的美貌才得以在残酷的皇室斗争里苟活下来的。 裴云卿冲他一笑,似是感激他所做的事情,断了他的后顾之忧。 被世人称赞端正肃穆的摄政王似乎也回了一个笑,当然只是稍微提了下嘴角,勉强算是在笑。 裴云卿吓得差点从龙椅上跌下来,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他低头整理了衣服连忙正襟危坐,舅舅刚才是笑了? 摄政王是不怎么笑的,裴云卿从小就觉得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却总是板着脸的舅舅吓人得很,现在在京城里摄政王这个名头还有能止啼小儿的效用。 裴云卿没忍住又偷瞄了几眼摄政王,那些老臣说的长篇大论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偶尔敷衍地点点头。 摄政王倒是偏头听得认真,裴云卿只能看到他下颌线明显的侧脸,还有几乎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之前因为摄政王干预皇位传袭的事情,朝里那些大臣都在弹劾他插手皇室纷争失了本分,忌惮他外戚霸权。 裴云卿是不相信那些话的,没有摄政王,轮不到他这个冷宫里长大的不受宠皇子当皇帝。他还曾把这些奏折堂堂正正地亮给摄政王看,以示他不会放在心上产生隔阂。 但摄政王知道了以后严于律己,为了消除那些没站对队的大臣的故意记恨,他最近行事低调了许多。 裴云卿轻而易举就看到了他的低调,目光往下扫,从领口到鞋子,舅舅的衣着肉眼可见朴素了许多,他以前的衣袍虽然也不是很浮夸的风格,面料却精致得过分,总能在细微处瞥见奢华。 现在连那些奢华的金线云纹都找不到了,面料也粗制滥造了些。 除了衣服还是穿戴得严丝合缝一丝不苟以 外,裴云卿几乎不认得这个舅舅了,从头到尾。 裴云卿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眼神,舅舅聪明是聪明,但也太顾及别人的看法了。 难怪不快乐。 手下倚着的龙椅扶手是一个刻画得栩栩如生的龙头,口中衔着一颗龙珠,裴云卿伸手拨弄了下,眉眼愉悦。 又何必不快乐。 ...... 蝉鸣聒噪,几乎是叫得撕心裂肺,仿佛昭示了什么不好的预兆。 顾时远晚上就见到一个不速之客,他惊疑不定,是因为昨晚他看到的? 他确定昨晚有人跟着他,那时候皇帝不来阻止,现在又是准备干什么? “顾将军受苦了,”阿福笑吟吟地上前来检查顾时远手腕的伤口,已经结了痂,“看来将军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下水了,不如让奴来伺候将军沐浴。” 顾时远警惕地盯着阿福,他认识这个生了张好面皮的公公,皇帝跟前一直有他的身影。 他斟酌着用词,“谢谢福公公,时远可以自己来,就不麻烦福公公了。” “这同样也是陛下的意思,将军想抗旨不成?”阿福这句话轻飘飘的,威胁意味却显而易见。 顾时远眉峰微挑,不小心露了一丝屈辱意味,但他很快压下去,也不是没被别人伺候过,逆来顺受道,“那便麻烦福公公了。” 进退有度,时刻保持该有的礼仪,阿福背过身后立马撤下了嘴角不变的弧度,世家出来的子弟真是讨喜。 汉白玉池中温热的泉水微微泛起细小的气泡,像是串串珍珠圆融于池中。 顾时远置身于这片温热中,沉重的心情都漂浮轻松了一点。之前养伤的时候都是别人给他擦身子,好久没亲自下过水了,若不是旁边有人,他怕是要更舒服自在些。 阿福接下来的举动让顾时远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居然提着一篮花瓣走了进来,那篮花瓣自然是要撒在池水里的。 顾时远看得眉头越皱越深,沐浴撒花瓣他只知道女人爱美是要这样的,可他是男子啊。不过他回来的时候大街上确实见到几个装扮油头粉面的男子,这是上京最近兴起的什么奇怪风气吗? 他闭上眼,索性眼不见为净。 花瓣顺着水流触到肌肤时有些轻微的瘙痒,但与冰凉的 指尖触感还是完全不同的,顾时远登时睁开眼,抓住了阿福作乱的手。 他眼神凌厉,盛着怒火,紧抿着唇,似在等阿福先给他解释。 阿福被捉住了也不惊慌,轻蔑一笑,“倒是副漂亮的躯体,狐媚陛下绰绰有余啊,顾将军?”同一句话里强调了狐媚和将军,这两个不匹配的词语并列在一起,恶意几乎要漫溢出来。 顾时远终于忍不住了,“福公公,你这是何意?” 阿福着迷地盯着眼前这副肌肉线条流畅明显的健全躯体,这才是能讨陛下喜欢的样子,甚至能勾引得陛下心驰神往梦寐以求。 不像他的…… 他移开目光后,眼底还残留着不甘心和愤恨。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身,没有回答,反而留下一句让顾时远心神不宁的话,“顾将军,恭喜,今晚您侍寝。” 阿福掀开帘子时听到身后一声闷响,是手用力拍击水面才能发出的声音。 他勾起嘲弄的嘴角,眼神冷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1、贪破狼 裴云卿从花林中小路走来,折一花枝低头轻嗅,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取悦了,唇角微勾,再压不住眉眼风流。 这就是给阿远的见面礼了。 只是走到半路他又突然叫阿福去拿酒,来给自己壮胆。 等到锦玉殿时,已经喝得微醺。 顾时远坐在床上等他,连外衣都穿得好好的,头发虽只是用一根布带粗粗绑就的,却也是端齐。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他没有任何歇息的打算。 从他僵硬的坐姿也能看出来他的抵抗,像是一张绷紧的弓,挂在墙上时看不出有何异状,但只要稍稍有人来碰他,便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外力要断裂了。 裴云卿定定看了他许久,半晌才捋直舌头,“阿远——”他将那枝攀折下来的垂丝海棠递给顾时远。 离开枝头不久的花骨朵颜色依旧鲜妍,好看是好看,就是猝然失了内在蕴着的天然本息。 成了一截死物。 顾时远脸色木然地接了过来,垂丝海棠,又名醉美人。 皇帝真是用心。 那截花枝只在他手上顿留了两秒钟,就掉落在地。 不是失误,一看就知道是故意的。 裴云卿醉眼迷离,被酒意烫得绯红的脸不可察觉地僵了一下,随即又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痴痴笑着。 弧度柔和的笑眼里只容得下顾时远精致秀美的脸容。 “阿远,我好想你,”顾时远冷眼看着裴云卿朝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他站起身侧着躲了一下,裴云卿砰地倒在了床上,摔了个结结实实,脸和声音都被埋在被子里,闷闷的,“我想……碰你。” 顾时远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皇帝嘴里那最后两个字,还是被他的荒谬刺激得心情无法平静。 他是顾家的男儿,是属于战场上的将士,不是什么甘愿雌伏于别人身下的伶人! 他效忠多年的陛下,究竟把他当成了什么?难道就因为这张与嫔妃姿容相近的脸,就可以抹杀掉他身为护国大将军的身份,甚至漠视他为南渊立下的硕硕战功吗? 他太过激愤,克制不住发抖的身体不经意间裹挟了久经沙场历练出来的杀气。 像是开刃的刀, 迫切渴望一场能够平息怒火的盛大血祭。 下一刻就有鲜血从他的手里滴落,手心里赫然攥着一块碎瓷片。这是他刚被剔掉手筋脚筋还拿不稳一个茶杯的时候,趁着他们打扫,偷偷藏的一块瓷片。 他忍了这么久,每天都需要耗费强大的自制力刻意遗忘掉枕头下的尖锐武器。 可是皇帝的一句话,不,只有两个字就能轻易破防,让他再也无法面对人生的狼藉。 那一滴滴红色的液体淌进泥地里,和着难闻的腥气。 很容易被翕动的鼻翼捕捉到异味。 待裴云卿警觉,看清他手上是什么东西后,勃然大怒道,“这是谁给你的?”他心疼地想去制止,又踌躇不敢上前。 他怕顾时远受到刺激更用力了。 到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阿远这么厌恶他的靠近——厌恶到不惜伤害自己。 裴云卿甚至违背自己的意愿往后面退了一步,他试着远离顾时远让他不至于这么紧张。 顾时远现在的状态太不正常,连粘在蛛网上的飞虫都比他放松有生机。 飞虫都会挣扎两下,而他却是完全不予抵抗了。 在那数以百计的日子里,困在深宫夜夜辗转反侧的裴云卿,不只有一次幻想过顾时远在战场上生死未卜的样子,只要想到他求救无门的绝望样子,便会冷汗涔涔地从噩梦中惊醒。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顾时远的绝望,却是由他带来的,他才是那个噩梦。 裴云卿眼中划过一抹痛色,就这么讨厌......他吗? 刀离了鞘,是必须见血的。 顾时远举起手,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杀了皇帝同归于尽,二就是自尽。 他将瓷片尖锐的部分对准裴云卿。 出乎他意料的是,皇帝没有大喊大叫,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害怕求饶。 而是始终地维持着那一脸悲切,仿佛是在真的担心着他的安危。 顾时远苦笑,手腕翻转,将瓷片调转了方向,同时梗直了自己的脖颈。他对自己是丝毫不留情面的,瓷片已经抵进肉里直接渗出来猩红血珠。 裴云卿吓得尖声制止,“阿远......爱卿......不要!”他察觉到自己的称呼后连忙改口,软和了语气后还是惊惶地破了音,“你不要这样!” 他的眼神恳求,巍巍烛光将那点熹微的水意映照得更加明显。 那样如丧考妣般凄厉怆然的语气终于引得顾时远侧目,他的眼里尽是无法摆脱的痛苦彷徨。 然后视野里走进了裴云卿此刻的脸。 裴云卿面颊微微向上扬着,那双黑沉眸眼含着水亮泪光,这个角度显得他特别温驯乖巧,好像他刚才从裴云卿身上感觉到的一切威胁都是错觉,都是他的臆想。 这个始作俑者也想让他好好活着,是吗? 失血过多让他的脑子开始不清醒,甚至仔细辨认了这张让他突然感觉陌生的脸。 他这才注意到裴云卿眼下有一颗颜色浅淡的泪痣,与平时那张充满凌厉美感的俊脸大不一样。 好像格外柔软。 像是初生婴儿对这人世间产生了好奇,他伸出食指点上了这颗从没发现过的泪痣。 软软的,温温的。 触手处一片凉润细腻,滑如凝脂,像是摸到了天上的云朵。 被陌生的体温触到,裴云卿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顾时远跟前。 他这一躲,很快打破了顾时远向往美好的幻觉。 眼看顾时远脖颈伤口越来越吓人,裴云卿连忙挽回,“爱卿误会了,一切都是朕的错,朕只是太想念朕的阿远了。”他的喉咙干涩得像是吞食过沙砾,上下来回硌磨,一字一句吐得尤为艰难,“朕喝醉了,把你当成了阿远,对不起。” 他完全不敢说实话了。 他翻来覆去地讲着这段道歉,感情投入得越来越真实,几乎都能骗到自己,真情实感地哭了出来。 顾时远呆呆地听着,裴云卿的语气可谓低声下气极了,平时张扬凌厉的眉眼半垂着,敛了所有的肆意嚣张后,不可一世的帝王展露的是不为人知的脆弱和委屈。 是这样吗?他仅仅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长时间的坚持坍塌以后带来的反噬让顾时远几乎无法处理自己的复杂情绪,脆弱和委屈的明明不应该是他才对吗? 这个想法甫一出来,就吓了顾时远一大跳。他惊恐地瞪大眼睛,他为什么要用脆弱来形容自己?他怎么可以...... 那边裴云卿还在不停道歉,哭腔浓重,“爱卿,朕今晚饮了许多酒,之前 都是在胡言乱语,是脑子有些糊涂了。” “朕以后都不会碰你,朕保证。” “今天晚上发生的所有荒唐事,朕以后一定都改。” “朕以后都听爱卿的。” 顾时远神志都有些恍惚了,他放下瓷片,耳畔还听见裴云卿大声疾呼御医的声音。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了,这么警惕一个荒唐醉酒的人,甚至做到了以死相逼的地步,而皇帝还没开始对他做什么。 他怀疑自己没了武功后胆子也变小了,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一点点风吹草动他都害怕。 顾家子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 顾时远醒来时,皇帝已经不见了,锦玉殿空无一人。 他摸了摸脖颈,那里围着厚厚的纱布,迟钝的痛觉逐渐唤醒他的大脑。 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刚刚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接下来的他,又该如何自处? 风儿从窗户灌进来,浮动他细碎的额发,露出略显迷茫的秀美脸庞。 他记得他之前关窗了。 他下床,动作还有些不利索,窗外有黑影忽闪而过。 前去关窗户的脚步顿住,是皇帝的暗卫还在监视他吗? 顾时远指尖捏得发白,自己藏着的瓷片也被没收去了。 皇帝不是说他会改吗? 自己果然不该相信他吗? 那道黑影却故意离他越来越近,暗卫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身体本能绷紧,顾时远还没来得及拿什么防身物品,那个黑影已经从窗户跳了进来。 顾时远还在判别这人的意图,来人却已经扯了面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高鼻薄唇,一张既混杂了幼感又轮廓锋锐的面庞。 这样奇异又熟悉的气质,故人一别几年,顾时远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师弟?”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顾时远此时的样子太过狼狈,那根束发的发带经过刚刚那场闹剧后已经松散了,乌黑的发丝散落几缕下来凌乱蜿蜒在他苍白没有血色的面上。 宋泽何时见过师兄这般不注意形象的样子? 看着他曾经意气风发的师兄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打算,硬挤出一抹抚慰的笑,眼神痛惜,“师兄,我来带你走。” 谁知顾时远轻轻摇了摇头,“我不走。” 宋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为什么?!”他的情绪过于饱满激动,引得顾时远诧异回视,一时间不知如何给宋泽解释。 宋泽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把声音从自己喉间一个字一个字逼出来,“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他不是没长眼睛,师兄被那个狗皇帝折磨成什么样了?看看那脖子上绑的绷带,像是晦气的白绫。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师兄把命葬在这宫城不成? 许久未见的孩子陡然出现在面前已经换了一副语气,那么自信那么......无畏,长大了。顾时远望着宋泽的眼神不无欣慰,只是他不能同意,他强调了一遍,“我不走。” 今日他跟宋泽走了,就等于他放弃了顾家所有的荣耀,也放弃了二十年来的信仰。 从此只能做一个普通的布衣。 他是不甘愿的,皇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承诺,给了他微薄的希望。 ——皇帝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天地君亲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可以包容皇帝之前的一切过错,他要的无非就是皇帝的醒悟悔过,护卫国家平安昌盛、辅佐君王贤明是人臣一生的使命。 前者的使命他背负了二十一年,后者他现在又有希望了,他怎愿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 宋泽知道他师兄骨子里有多犟,也不愿多劝。 顾时远没有说他也能理解,做一个忠臣几乎是刻在青年骨血里的执念。 毕竟出身于顾家,那个规矩众多又死板的将门世家。 早在顾时远义无反顾地投身朝堂又远赴战场的时候,宋泽就知道自己无法左右顾时远的想法,他闭眼妥协,“那好,我尊重师兄。” 顾时远还以为要与他纠缠一会儿,没想到宋泽这么快就放弃了。他露出一抹飘忽的笑容,似在缅怀往事,自己这个小师弟小时候可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固执性格呢。 宋泽忽然上前抱住了顾时远,“师兄好好照顾自己。” 顾时远一诧,神色柔软下来,他回抱住怀里长大了的少年,下巴搁在他已经变得宽阔的肩膀,“你也好好保重。” 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宋泽深深嗅了一口顾时远身上的松 竹馨香,他睁开眼,眼里是不符合他天真面庞的狠戾与决绝。 宋泽的轻功很好,在屋檐上行走不会发出一丝动静,一身黑衣完美融于黑暗里。 顾时远看着他飞走,并不知道顷刻后他又回来了。 宋泽蹲在屋顶上,师兄已经把窗户关上了。 他望着那扇闭紧的窗,眼底疼惜一片。 师兄不知道,他找了他多久?又是怎么找到这深宫里来的? 他只需在街道上远远望一眼,就能看出那个返回漠北坐在高大马头上的面具将军有蹊跷。 他那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师兄,恐怕不知道已经有人替代他了。 不过没有关系,只要他杀了那个狗皇帝,师兄就不用执着于辅佐那个居心叵测的昏君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