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美貌祸七国》 1、萧姬(已修) 七月初七,飞星报夜。 卞宫上下,尽是一派喜色。 今日是他们卞王大婚的日子。 “这屋子里头坐着的,就是七国第一美人罢?” 宫门前路过一行捧着红绸玉碟的宫人,其中不乏有好奇的,隔着窗户偷偷往新房里面瞄了一眼。 红罗挡着烛光,只映出一个绰绰的人影。 “也不知晓是怎样的绝色,竟让大王以霞关来换。” 霞关,乃卞国通向齐国之要塞,关口狭隘、易守难攻。此番卞国征讨齐国,便是因霞关得势。 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大王却在得胜之后以霞关为筹码,换取那齐王之妃。 ——七国第一美人,萧姬。 卞宫宫门大开,卞王不顾群臣反对,沐浴斋戒七日,以王后之礼迎娶萧姬。 “红颜多祸水,”人群中传来一声叹息,“当初齐王便是为了萧姬攻打大昭,如今又是咱们大王为了她进军齐国,你说会不会......” 这厢话音未落,走在最前端的宫人立马回首,大声训斥: “乱说什么!再乱说,当心大王把你的舌根子拔了!” 出声的宫女不仅位分高,长得也是十分凶恶,众人怕她,皆不敢应声。 “还不快把发冠给萧娘娘送过去——” 新房的门被人推开,坐在床边的身影动了动,一双眼隔着大红盖头朝这边望了来。 “萧娘娘。” 卞王虽未给她称号,却是直接以王后之礼以待。阑娘在卞宫察言观色了这么多年,闭着眼睛都能窥测到萧姬日后在卞宫的地位。 床边的美人没有吱声。 “娘娘,”阑娘又上前一步,弯了弯身子,“大王马上来了,奴婢再为您梳一遍发,过会儿也好见王上——” 这厢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阑娘转过头,大惊:“大王?” 吉时还未到,大王怎么就来了? 卞国向来以紫为尊,卞王一身大红婚服,上绣有暗紫色云缎条,乌发也用一根紫带高高束在脑后。 鬓边几缕发丝垂下,恰恰遮挡住了眼角的皱纹。 阑娘有些惶恐,两手捧着发冠跪在地上。 卞王只扫了她一眼,接过发冠。透过一层大红盖头 ,萧妧看见他招了招手。 “下去罢。” 男子的声音沉沉的,听上去有些上年纪。 红盖头底下的少女垂下双眸,静静地,看着那双紫底金纹乌皮靴步步逼近。 还有男人昏黑的影。 “萧娘。” 女子双手交叠着,规矩地放在腿上。绛红色衣袖下露出十根葱白的指,红烛微晃,映得她指尖一层淡淡的光。 红白相称,煞是好看。 卞王抿了抿唇,忍不住上前握住萧妧的手。 “那群老顽固不许寡人迎娶你,非要在寡人前面闹腾,那个老不死的国师甚至还以性命逼迫寡人。寡人想着,便不走那一套繁文缛节了,与萧娘在,处处便是吉时。” 言罢,他甚至怕惹她不开心,小心翼翼地接了句:“萧娘以为如何?” 新娘子端正地坐在床边,脊背挺得笔直。闻言,她神色未动,却缓缓吐出一句: “都听王上的。” 这一句软嗓,犹如掺了蜜一般,听得卞王笑逐颜开。 肩膀被人沉沉压住,萧妧还没有反应,那人迫不及待地挑开盖头。盖头下的少女鲜活、年轻,像朵美艳娇嫩的花。 “萧娘。” 卞王轻哼一声,粗糙的大手抚摸上少女的面颊。 “寡人终于得到你了。” 他的口中尽是浑浊的酒气,连带着几分糜烂的肉臭味儿。她淡淡抬眸,对方已急不可耐地将衣带解开。一层圆鼓鼓的肚囊暴露出来,宛若装着七个月大小的胎儿。 有传闻道卞王饮鲜血、食活人。 如此看来,倒有几分迹象可循。 十七岁的少女嫁与年过六十的老头——她本该哭泣,可那昏黑摇摆的烛光映着的,却是她那一双泰然镇定的眼。她生得娇艳妩媚,一双眼更是勾人得要命,让无数男子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她原是昭国人,年幼丧母,父亲为了那几两银子把她卖到春水馆。因为这一具好皮囊,春水馆的妈妈一直将她当作头牌培养、从不让她接客。十二岁那年,她被一名纨绔买下,后又偶遇昭王、进入昭宫。 十四岁,齐国灭昭,她被虏入齐宫,做了齐王宠姬。 齐王待她甚好,她虽身处后宫,却从未受半分委屈。卞王也曾用三座城池同齐王换她,引得齐王 怫然大怒。若不是那一战败了...... 萧妧在心中冷笑。 又是一阵糜烂的肉臭传来,卞王张了张口,似乎要亲吻她。萧妧假意害羞,轻轻推了推他的胸膛。 “王上,先饮交杯酒。” 这一声“王上”唤得娇媚如斯,卞王全身酥软,哪舍得去拒绝面前的美人儿? 三杯美酒下肚,他浑身烧得熏熏然,美人盘腿坐在床帐内,身量挺得笔直,看那老人一点点拨开自己盘好的青丝。 长夜如漏,一点点被红烛吞噬。万般死寂,忽有大雨倾盆。 萧妧眼皮一跳。 惊雷滚滚而来,劈开一道极亮的白光,她面色微微一骇,忽然听到有人慌慌张张地拍门。 “王上、娘娘,不好了!” 女子惊坐,斜瞟一眼躺在自己身侧的男人,决定一人披衣下殿。 “发生什么事了?” 小宫人哭道:“娘娘,大事不好了!探子说,陈国趁着大王与娘娘大婚,率兵打进来了!” 陈国? 萧妧有些惊讶,此去陈国甚远,怎么说打进来就打进来了? “一派胡言!”她凛然道,“不日前陈国与我卞国联手征讨大齐,方定下盟约,怎么又会突然带兵来伐?定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放出谣言,来扰我与大王!” 对方急了,“娘娘,千真万确!有探子来报,陈军确实是打过来了,还有那陈王——” “放肆!” 如此凌厉一声,宫人的身子震了一震,转眼间便见女子不悦蹙眉,“陈国之事我已知悉,会同大王讲。你们都退下,莫要惊扰大王。” “娘娘!” “退下!” 新房的门被人紧紧阖上,床上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动静,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 “爱妃,怎么了?” “王上,无事。”萧姬拢了拢胸前的衣裳,乖巧回到床边,“妾身方才去起夜了。” 大红色床帐被人掀起一角,少女钻进被窝。 “寡人怎么听见,有人在哭。” 萧姬面不改色,“大王听错了,没有人在哭。今日大王与妾成婚,怎么会有人哭呢?” 她的声音温柔,听得卞王十分舒适。后者打了个哈欠,声音里满是醉意。 绯衣女子将眸垂下,目光落在男子颈间。他平躺着也抹不去脖子上的 赘肉,一圈一圈地,叠成油腻的团。 她的心思一动,慢条斯理道:“王上,他们有人造谣说,陈军要攻打卞宫呢。” “陈军?”男子阖眼哼了一声,“谁带着陈军打进来?陈国先帝已薨,就凭那个刚登基的乳臭未干的小儿?” “所以说是造谣,”萧姬嘴角噙着笑,“不过若是陈军真要打进来,大王准备怎么办?妾又当何处?” 她瞧着快要睡着的男子,忽然一沉声:“大王也会像昭王、齐王那般,将妾献给陈王吗?” 男人翻了个身,“寡人怎么会丢下爱妃呢,即便是死,寡人也不会丢下萧娘。” 他说完这句话便彻底地睡了过去。鼾声如雷,伴着雨声淅沥,少女盘腿坐在床上,静静望着卞王耳后的肌肤。 良久,她幽幽一笑。 夜至三更。 卞宫三里之外,万千将士整齐排立。 人群最首端停着一辆玄青色的马车,车帘微微卷着,让满城风雨与卞宫外侧的景致一同落入车内之人的眸中。 “王上,卞王与萧姬此时应是在洞房,王上是等卞王入睡之后再攻呢,还是现在就攻?” 闻声,车内之人挪开视线,不假思索:“攻。” 一声令下,顷即便有将士飞快击鼓,万人震声高喊竟压过滚滚天雷——尽数朝卞宫涌来。 如炸了锅的沸水! 卞宫全然沉浸在大王的新婚之中,哪有什么防备?傅青颐抬手掀开车帘,静静地看着卞人被陈军杀得人仰马翻,眼中无一丝悲悯之意。 “卞国皇室男子,一个不留。” 本以为会鏖战一夜,不过二柱香,突然有将士来报。 “王上,卞国降了!” “降了?”陈王车前的男子大吃一惊,“莫不是诈降?那卞王呢,卞王何在?” “属下不知,是一名女子手捧降书大开城门......” 萧妧一人立在城楼之上,手捧暗紫帛书,身形同风雨一起飘摇。 城楼下的陈军、卞军都仰面注视着她。 萧妧站在那里,身后凄风飘荡,吹动她绛红色的婚服。残垣败壁之间,她像一副万人景仰的画,又像一株糜艳的夏花。 高处不胜寒,城楼上孤冷得发狠,她的双手被夜风吹得僵硬,却仍死死地攥着那封帛书 。 ——那封绣了暗紫色龙纹的皇诏。 有人认出了她:“这便是萧姬,那个祸水!” 这就是那个亡了大昭、败了齐国的祸水! 这一声如惊石投湖,城楼下的军队立马炸了锅。 “你要做甚?难不成要用那些狐媚法子让我们大王退兵?”莫说是卞军,陈军都恨她恨得牙痒痒。 萧姬无视众人面上的愤恨之色,平静道:“我要见陈王。” “想都不要想!我们大王是不会受你这妖女蛊惑的!” “我并非要劝陈王退兵,只是想献一宝物于你们大王。” 她的声音同雨丝一并传来,软软凉凉的,陈军定下心神,摆了摆头,“什么宝物?莫不是降书?” 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冷嗤:“妖女莫再白费心机,我们大王迟早会攻下这座宫门,根本不需要你手中的诏书!” “是么?”萧姬突然笑了,“那卞王呢?你们大王可曾说过,擒得卞王者,有重赏呢?” 众人一愣。 “你要做什么?!” 又是一片注目中,女子轻扬唇角,挥起大红色的袖将那封降书从高高的城楼上扔下。众生哗然之际,她荡漾开莲步,拖着鲜红的嫁衣裙摆,一步步走下城楼。 目光紧锁——那辆玄青色的马车。 萧妧知道里面有人。 她不慌不忙地朝马车走来,傅青颐卷起车帘,抬手让众人不要拦她。她的乌发早已被雨水打湿,嫁衣裙底也被浸透,踩着满地的月影,女子终于来到马车之前,楚腰纤纤,委地一伏。 身姿袅袅,宛若一朵红莲。 傅青颐静静地注视着她,眸色微动。 却见女子双手举过头顶,从身后拿出一个锦匣来。 于所有人都目光之中—— “妾身萧氏,奉卞王项上之颅,参拜大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陈王(已修) 卞王项上人头? 将士闻及,大惊失色。 他们紧紧盯着马车前的女子——她双膝点地,身形微微伏着,一双素白的手却高举过头顶、未颤抖分毫。 她手上托着的...... 陈王似乎也吃了一惊,他不可思议地瞟了萧姬一眼。她的面容低垂着,让人看不真切其面上的神色。 “取过来。” 陈王身边的侍卫立马将锦盒取走,奉到男子眼前。 车窗里,伸出一只手来。 傅青颐穿着玄青色的袍,袖摆宽大,恰恰将他的一双手拢住。卞国喜紫,陈国却以玄青色为尊,这辆玄青马车内坐着的,便是大陈最为尊贵的男人。 他们的王,方年及弱冠的、先后攻齐伐卞的陈王。 说起陈王傅青颐,这是所有陈国百姓的骄傲。先帝在时,他原是那普普通通的三皇子,因为生母早逝,他自幼不受宠爱。后来陈国与昭国交战,陈国败,傅青颐被迫去大昭当了质子。 所有人都以为三皇子会一辈子落魄在异国他乡,谁知晓,他后来竟与齐国联手一举灭了大昭。 后来先帝因病仙逝,夺嫡之战,蛰伏许久的他展露锋芒。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养尊处优惯了的太子哪懂得居安思危之理?根本对他防不胜防。 傅青颐是夺了太子之位,但陈国百姓无人敢说道他。后来他又与卞王结盟,夺回了原先齐国割占陈国的三座城池。 对于他这次突然伐卞—— 他身侧的朝羡是一百个反对:“王上万万不可!” “王上方与卞国立下盟约,一同伐齐。如今战事刚定,大王又怎可毁约再去攻打卞国?若是逼急了卞王,让他再与齐王联手,那我陈国又该何处?还望王上三思!” 朝羡与周围臣子苦口婆心劝了半天,陈王仍是无动于衷。他是铁了心的要攻打卞国,甚至还......起了灭卞国之心。 甚至还挑在卞王成婚时,攻破卞宫宫门。 朝羡立于马车之外,手上捧着刚从萧姬手上接来的锦盒。若无意外,里面装着的正是卞王的头颅。 这样的王上,着实可怕。 这样的萧姬...... 朝羡腹中一阵恶寒,捧着锦匣子的双手也不由 得一颤。 正思忖间,朝羡感觉手上一重,王上已缓步下马,将那匣盖打开。 身侧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青颐垂眸,快速扫了匣中之物一眼, 盒子中装着的,确实是卞王头颅,而面前跪着的,也是卞王新妇。 傅青颐觉得万分讽刺,“七国第一美人?” “不敢。”萧妧低垂着一双眼,看上去人畜无害,甚是乖巧可怜。 旁边有人上前提议:“王上,臣以为,应当立即处斩妖妇!” 切莫让王上也被这妖妇所惑! 此言一出,立马引起一阵骚动。陈国将士纷纷应和: “请求大王处斩萧姬!” “请求大王处斩妖妇!” 他们丢了手中的兵器,将刀枪重重地砸在雨洼之上。雨势愈下愈大,请愿之声亦呼喊得惊天动地,如滚滚峭坡之石,连同那暴雨雷霆,一时震得地动山摇! 萧妧跪在原地,她浑身被雨水淋得湿透,面上的脂粉也被雨水冲掉,露出她原本素净的小脸儿。 那般干净、素雅、漂亮的脸蛋。 傅青颐想不懂,她为何偏偏是个万人唾骂的祸水呢? 男子目光垂下,恰恰落在她细长的颈上。她的脖颈纤细,裸.露出来的肌肤极白。颈下是那正红色的嫁衣,这般明烈、夺目的嫁衣,衬得她愈是娇美、愈是楚楚动人。 傅青颐打量着她,似乎在思考着,该如何在这白皙细长的脖颈上落下一道刀痕。 “他们要寡人杀你。”听这语气,竟然像是在商量。 萧姬抬眸,正对上陈王一双略带思忖的眼,她道:“王上不可杀我。” “寡人为何不能杀你?”傅青颐有些惊讶,稍稍一歪脑袋,“寡人不能放走你,寡人的将士为你摔了兵器,非要拿你定一个罪;寡人更是不能收留你,你身为卞王之妃,却在新婚之夜割下他的头颅、大开卞宫宫门。寡人收留你,岂不是养虎为患?” 收留一个弑君、弑夫、灭国之人。 萧妧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那王上更不可杀我了。” 陈王挑了挑眉。 “妾与卞王,并非有夫妻之实。妾与他,一未拜天地高堂,二未行轿迎宾。合卺、结发一项未有,如此怎能算是夫妻?妾原身处齐国,是齐王 之妃,卞王却攻打大齐、夺取齐国城池也罢了,还要妾委身于他、做他的玩物。如此,又怎能算是君臣?” 弑君弑夫,她一项不沾。 条条罪名,甩得干净利落。 萧姬长跪于地,声音婉婉:“彼时卞王已是烂醉如泥,听闻王上率兵攻入宫门,竟醉语——卞宫固若金汤,他人根本无可奈何。妾独坐于新房,瑟瑟发抖。妾惊惧,卞王却狂笑不止,他道,若是卞宫真破了,他要拉妾下去陪葬。哪怕是到了十八层地狱,走到阎王爷跟前,他也要妾脱衣委身。” “他要妾亲眼看着齐国兵败,亲手将妾强掳至她身边,哪怕是妾死了,他也不会放过妾。暮暮奢色,朝朝荡歌,仰痛长夜,万古不止。” 她声音颤抖,言罢,以掌抚面,放声恸哭。 女子的身形本就羸弱,如此场景下,纤细的身姿更显得破败不堪。朝羡的面色稍有动容,须臾,竟别开脸去,不敢看她。 萧姬啜泣,悲愤欲绝: “妾十七,而卞王六十一矣!” 轰隆一道天雷,瞬间将黑夜映照得明白如昼。万千将士,无不一胆寒。傅青颐立身于彻亮的电光之下,看见她的脸被照得煞白,唯有那一双眼通红。 她突然挺起背,双手解开嫁衣上缝得牢实的扣结,众人倒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回避,却见萧姬将外裳快速拉低至肩角,露出一截瘦削的肩头。 肩头之上,鞭笞之迹历历在目! “王上......” 朝羡捧着卞王头颅的手又是一抖,那匣子险些落了地。 四周一时寂静无言,只听到淅沥的雨声,乒乒乓乓地敲打着兵器。 “朝羡。”陈王开口。 朝羡立马应声:“臣在。” “寡人先前是不是说过,擒拿卞王者,有重赏?” “......是。” “那便给她一把伞,让她上马车。” “啊?”朝羡回过神来,“可是——” 不等他说完,只见那一袭玄青衣已转身上马车,徒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 朝羡立于原地,又瞟了长跪在地上的女子一眼,终于无奈叹息: “带回陈宫。” 王上攻打卞国、带萧姬回陈宫一事,没多久就传遍了皇城。 长毓殿门外跪满了一排臣子,为首跪着的便是 年近五十的丞相李枭,他极力反对让萧姬步入陈宫宫门。 “如此妖妃,先后祸乱昭、齐、卞三国,甚至还将卞王为此丧命,这着实是妲己再世,王上不可将其留在陈宫啊......” 李丞相带头哭号了一整夜,听得傅青颐着实烦闷。他方欲从座上起身,一旁的朝羡立马拦住他。 “王上,”朝羡道,“王上刚登基,不得触动老臣。” 陈王面色不虞。 朝羡耐心劝他:“王上,您方登基没有多久,根基还不稳,在这朝堂中也没有多少自己人。而丞相是王后的父亲,于公于私,他确实应该阻止萧姬进陈宫。您若是触怒了他,怕是会......” “怕是会什么?” 傅青颐沉下声音,目光也变得冷厉,“他是国君还是寡人是国君?” 朝羡一噎,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卑职只是怕大王您也会——” 他说到一半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噤声。 一双眼忐忑地朝桌案边望去,只见那一袭玄青之色端正挺拔,一阵凉飕飕的风吹过,让朝羡心生寒意。 傅青颐明显是听清楚了对方刚刚要说的话。 “会什么?” 他的声音又沉闷了几分。 会亡国?还是会被割头? “卑职一时失言!还望王上责罚。” 朝羡扑通一声跪了地,陈王立于大殿之上,嘴边噙着冷笑,睨他。 迎着傅青颐的目光,朝羡微微战栗。他忽然明白了,王上年幼便入昭国为质,而后历夺嫡、破二国,什么磨难没有遭过,什么诱惑没有受过? 如今苦尽甘来了,王上又怎会被美色所误? 傅青颐看了地上男子一眼,眼中寒意渐渐褪散。他唤了朝羡起身,对方面上仍有愧意,将头低低垂下。 良久,才一句:“那王上打算,如何应丞相他们?” 傅青颐瞧了一眼窗外,那些臣子依然还在闹腾。他冷笑一声:“寡人身为国君,想要一名女子还要不成了?” 忽然有名小宫人从屏风外转来,“王上,赵夫人来了。” 接过眼色,朝羡从地上站起身,拂了拂衣摆。 陈王刚一点头,屏风那头立马转过一个女子。 她踩着极为规矩的步调子,头上发钗随之轻轻摇晃,连同着腰身间的明月环佩 ,一步一琳琅。 朝羡亦是规矩一礼,“赵夫人。” 女子轻轻点头,眉目温和,“你们都退下罢,我有话要与大王说。” 朝羡又望了王上一眼,见他没有阻止,便倒退回殿外了。 四下无人,赵夫人却丝毫不敢逾越半分,只迈着步子拐到桌案前,轻轻唤了一声:“王上。” 傅青颐微皱双眉,“你来做什么?” 吃了闭门羹,女子却不扫兴,似乎已是习以为常。她垂下眼,目光落到桌面上,一张素白的宣纸平铺着,其上未落一星墨迹。 她笑得温婉可人,“王上是要写字还是要作画?妾来给您研墨。” 傅青颐将纸张推开。 赵夫人面色稍稍一滞,不过片刻,又笑道:“其实,妾这次来找王上,是为一事。” “何事?”陈王声音清冷。 赵夫人抿了抿唇,殿外臣子呼声还未停歇,还有几分愈演愈烈的趋向。 “王上,妾来长毓殿,是想告诉王上。.” 女子声音一顿,观察着陈王的神色,还是小心翼翼: “王上,他们要您......赐死萧姬。” “这是王后的意思?” “是太后的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3、秀女(已修) 日头落了又升,直到第三日正午,萧妧才转醒。 屋内只有一名侍人,身着极为普通的鹅黄色衫子,头盘双鬟,正端着一碗汤药往床边走来。 “姑娘终于醒来了!” 萧妧眯了眯眼,有些艰难地支起上半身。 她素日里娇生惯养,养了一副柔柔弱弱的身子,如今又在雨中淋了那么久。这次陈王伐卞,倒是让她一下子丢了半条命。 不过嫁与陈王,倒是要比嫁给那个老头好上太多。 萧妧抬眸,看床头有一方黄铜镜,便又撑了撑身子,好让黄铜镜照到自己。 一对乌黑的眸子,眸底却含了几分憔悴之色,双唇、面颊更是有些苍白。 俨然是大病初愈之状。 她头脑发昏,下意识地问:“这是哪儿,陈宫么?” 此话引得那人“噗嗤”一笑:“姑娘怕是想入宫想疯了,这里是秀女馆,不是陈宫。” “三日前,朝羡大人将您送来,要奴婢好生伺候着您。您昏迷了三日,奴婢便守了您三日,还好姑娘今日醒来了,若是再晚上一日,就要错过选妃之宴了。” “选妃之宴?” “是。大王今年乃弱冠之岁,太后娘娘与王后娘娘为大王置办了一场选妃宴,明日便要举行了。” 脑海中闪过一张男子的脸。那时大雨如瀑而泻,水渍沾在她的睫羽上,让她看不太清陈王的相貌。只能依稀看见马车里走下一个修长的人形,穿着玄青色的衫子,面容白皙干净。 早就听闻,陈王俊秀,有帷幄之才,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瞧着萧妧面上的疑色,小侍女接着道:“姑娘若是觉得身子好了,赶紧起来准备准备,明日见大王时要画什么妆容、穿什么衣裳。虽说姑娘刚刚醒来,面色不大好,不过多涂些桃花粉就好了,姑娘本来就长得好看,大王见了您,定然会倾心于您、将您纳入陈宫的——欸,姑娘在找什么?” 萧妧蹙起双眉,环顾周遭一圈,无获。 “我的衣裳呢?” 她来时,所穿的嫁衣呢? 小侍女不明所以:“衣裳上面沾满了泥土,朝羡大人让人拿去洗了。” 嫁衣不重要,萧妧 追问道:“那玉佩呢?你有没有见到一块玉佩,原先束在我腰上的,上面有一个‘萧’字。” 对方怔了怔,呆呆地摇了摇头。 萧妧一下子泄了气。 这块玉佩陪了她许多年,从大昭到齐国、再到卞国。虽说那玉佩并不非价值连城之物,可什么东西相处久了总会有些感情的。这么多年,她身边的男人、国君、侍女一直都在换,唯有这块玉一直陪着她。 甚至还有人说过: 见此玉,犹见萧姬。 陪了她这么久的东西,如今却是说丢就丢了。 一股失落之感弥漫上心头,萧妧叹息一声:“也罢。”好几日未下床,她憋得烦闷,与侍人相伴来到院中,院内正是热闹非凡。 萧妧拐到一棵树下,静静看着院中众女子。她们都是京城里权贵人家的姑娘,一个个金枝玉叶的,打扮得像花儿一样。 “这位是——” 终于有些注意到了她,如此一声,引得众人回头望来。 “这是哪家的姐姐呀,长得这般惹人爱。” 话语虽然是在夸她,可萧妧却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其他情绪。 萧妧抿了抿唇,上前朝众人规规矩矩地一福。 她虽是第一次到陈国,但之前在春水馆时,妈妈就教过她每个国家的基本礼仪,以应对从不动地方来的恩客。 对方也报之一礼,对她极为热络:“我叫乔婳,是乔家二小姐。这位是与我关系最好的,她叫林飞雪,是林家的六小姐。”末了,又问一句,“姐姐呢?姐姐叫什么,是哪家的千金。” 萧妧点点头:“我姓萧。” 萧?乔婳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皇城里有哪个能排上名头的萧家。 于是她又恭敬问道:“敢问姐姐令尊是......?” 萧妧如实回答:“我并非哪家千金。” “原来是个无名之辈。”乔婳身后传来一声冷嗤,转瞬之间,走上前一名身穿湖蓝八宝蝶玉裙衫的少女来。 这便是方才乔婳所指的林家六千金,林飞雪。 闻声,萧妧微微凝眸,恰恰迎上对方那一双满是嘲讽之意的眼。林飞雪面上画着浓烟的妆,飞眉几乎入鬓,看上去夺目又嚣张。 “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呢,竟这般矜贵,一连好几日都不愿 迈出房门半步。” “飞雪?”乔婳轻轻皱眉。 林飞雪却旁若无人,“既然不是大家千金,那便要守好规矩。这国有国的规矩、家有家的规矩,哪怕是只在秀女馆,也要分清楚尊卑之序。” “飞雪!” “婳姐姐,你怕她做甚!” 林飞雪回过头去,发上金钗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不过是稍有些姿色罢了,哪怕是入了大王的眼、进了宫,没有身份,还不是得给我等行礼问安?才不过是第一天,就开始摆起架子来了,今日若不好好教训她,日后她还得了?” 见状,萧妧身侧的侍女替她解释道:“林姑娘,萧姑娘是身子不适,在床上修养。” “放肆!”林飞雪怒斥,“主子说话,哪有你这个下人插嘴的份儿?!” 侍女惶恐,连忙“扑通”一声跪下。 林飞雪瞪着她:“主子有主子的规矩,奴才更有奴才的规矩。婳姐姐,你说对吗?” 乔婳似乎有些无奈,回望了萧妧一眼,却见她面上毫无胆怯之意,不由得心生讶异。 此女,究竟是何人。 她出神片刻,目光又落在对方的面容上——萧女生得好姿色,定会被王上纳入陈宫,若是自己与她一同入了陈宫...... 乔婳心中暗暗思量,怕是到时候,她虽贵为乔家千金,却要因为这副皮囊屈居人下。 倒不如,来个下马威。 林飞雪目光灼灼,期待着得到乔婳的回应。后者故意沉吟片刻,也迈步上前。 “是,万事都有规矩,什么都有尊卑之序。” 她慢慢走到萧女身前。 萧女微垂着一双眼,面上似有谦卑之色。 是了,这一批秀女之中,数她最为尊贵,自己是天之娇女,对方凭什么与自己去分那帝王恩宠? 如是想着,她勾了勾唇,接过了林飞雪的话。 “哪怕进了陈宫,也希望萧姑娘不要忘了规矩。” 林飞雪得意扬眉,“萧女,明白了么?” ...... 飘忽一道温热的风吹过,拂于萧妧面上,将她的乌发吹得向后扬了扬。 对方同她说尊卑之序。 可那日卞宫宫门之外,她缓步走下城楼,见陈王的第一眼——她将卞王首级奉上,对方卷起玄青色的车帘,迎着那滂沱大雨,朝她望来 。 只此一眼,她便知晓。 日后入了陈宫,她便是尊。 侍女疑惑,萧女明明在前院受了委屈,为什么看起来还心情大好? 萧妧回到房中,重新坐回黄铜镜前梳妆。方才她出去得匆忙,鬓角的发都有些散了。 直到月上梢头,侍女端了衣碟子过来,其上整整齐齐叠着一件干净的换洗衣裳。 “姑娘可是该要沐浴了?” 萧妧点点头。侍女道:“姑娘随奴婢来。” 穿过一条昏暗的甬道,对方停在一扇门前,将衣碟子递给萧妧。 “奴婢在此处候着,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奴婢。” 萧妧淡淡颔首,将衣服接过,推门而入。 另一边—— 昏暗月色下,身穿湖蓝色裙衫的少女驱散了周围侍人,一双精细的眼紧紧盯着眼前的男子。 “小、小姐,这怕是有些不妥......” “不妥?”林飞雪面色不虞,“有何不妥?” “小姐,再怎么说,这萧女也是秀女,以后便有可能是王上的女人,若是她入了陈宫,那您与小的又该怎么办。” “所以说你笨呀!”女子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你也不想想,你若是得手了,那她就不干净了!王上会让不干净的女人进陈宫么?!只要她落选了,进宫的一定就是我与婳姐姐了。到时候我与婳姐姐显贵了,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 “况且,那萧女长得也不赖,这还是便宜你了哩!” 林飞雪压低了声音,整个人站在榕树的影中。她以为自己遮掩得极好,却全然不知在不远之处,正有两双眼悄悄地看着她。 “小姐......” 侍女自知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忐忑地抬起头,望向乔婳。 “怎么了?” “林小姐她与——” “什么林小姐?哪里有人吗?” 侍女一愣。 “你听到什么了吗?” 仅是片刻,对方立马会意:“回小姐,是奴婢听错了。那里没有人。” 她什么也没听见。 “不过是两只要死的鸟在叫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留牌 乔婳的话轻悠悠的,像是一道冷风,听得侍女心生寒意。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自家小姐,对方面上正保持着温和的笑,眉眼弯弯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飞雪与三宝。 自家小姐素日里同林小姐走得近,她平时也与三宝走得近。论她再怎么不谙世事,也懂得玷污秀女的罪名。 小侍女只能在心底里祈祷三宝好运。 水池边。 萧妧半褪衣衫,用足尖拭了拭身前的池面儿。池水温温热热的,甚至还向上冒着淡淡的雾气。 水面上落着色泽鲜艳的花瓣。 她有些讶异,陈国秀女馆的条件都这般好了吗?不过转念一想,这里住着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日后陈王身边的女人,侍人们要也自然不敢怠慢她们。 足尖点了池底,萧妧放心地将身子沉下去。她虽然自幼颠簸流离,可每一个男子都对她极好,也将她养得娇娇嫩嫩的,像是一朵能掐出水来的花。 水汽缓缓上升,袭于面上,将她的一双眸拂动得雾气沉沉。此番从卞国到陈国,历经许多颠簸,特别是她还在雨中跪了许久——萧妧用温水拍打着肌肤,忽然间膝上一痛。 少女蹙起秀眉。 原是莹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痕。 那日跪了许久。 萧妧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擦拭干净身子后,伸手去捞衣裳,刚将里衣穿起,窗前陡然闪过一抹黑影。 她心头一紧,用衣裳将身子护住,“谁?” 周遭寂静无声。 就当她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疾呼: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大胆——” 闻之,萧妧右眼皮猛地一跳,方欲从水池里起身,原本紧阖着的窗门“砰”地一下子被人撞开。她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惊呼,那道黑影一下子蹿到她身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萧妧还未看清对方面容,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身子直接跌进了水池子里。 “莫出声!” 那人靠在她的耳边,“大王要救你,想要活命,就别 发出任何声音!” 陈王? “哐”地一下,院外似乎有什么被砸碎开,萧妧疑惑抬头,脑袋却被对方死死摁住。 “不要出去。” 那人扑进水池,激打出的水花沾在萧妧的发尾上,少女抬眸,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 他极为年轻,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眉眼都未长开,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俊的底子。头发只用一根红发带随意地束着,高高地扎起来。 青涩,稚嫩,却又英气逼人。 她记得,他叫朝羡,是陈王身侧的侍卫。 “你跟踪我?” 萧妧双手紧紧护着胸前,她虽然穿了衣裳,可全都被池水打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露出女子一节光滑的玉肩。 朝羡一怔,连忙将头偏至一侧。 “王上让你跟踪我?” 萧妧不满,扬了扬声,道。 少年红着脸纠正:“王上派卑职来保护姑娘。” “保护?”她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胸膛,“这就是朝羡大人的保护?” 她的手上沾了些水渍,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痕。 朝羡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抱歉,唐突了姑娘。” 萧妧靠着墙壁站稳了身,一双眼细细地打量着他。对方面上一片绯色,耳垂更是红得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触上少女的目光,少年的一颗心“咯噔”一跳,他有些局促不安,“萧、萧姑娘,大王他......” “救命啊!!杀人啦——” 又是之前的声音,萧妧吓了一吓,方伸出的手立马被对方抓住。朝羡压低了声音,面上一片烫红:“不要出去。” 见她面上疑色,少年着急地跺了跺脚,“你若出去就会死的!” “死?你不是正好想让我死吗?” “我......” 少年一时无言。 确实,在卞宫宫门前,他是希望萧姬死掉的。她是个祸水,祸乱了昭、齐、卞三国,他生怕王上把她招进了宫中,重蹈前三者之覆辙。 可如今,他为什么却又想保护她,想让她活下来呢? 少年死死抓着萧妧的手,出神了片刻,直到院中的声音一点点消却,才猛地回过神。 忙不迭地甩开她的手。 他十分羞愧,对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落落大方地瞧着她, 美艳的眸底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几缕青丝落下,沾着些池水,黏在她的脸颊一侧。萧妧静静地瞧着他,看着少年的脸一寸寸变得通红,喉结也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 “噗嗤。”她一手掩唇,轻笑了一声。 于水中站稳了脚,铺满花瓣的水面上冒出少女细长的颈。像是空山雨后冒出绿芽最上端的一点,鲜活、娇嫩,让人忍不住采撷。 朝羡攥紧手中剑柄,双目垂下,不敢僭越半步。 她的颈上沾了一片花瓣,又飘飘然落在她的锁骨上,萧妧歪了歪脑袋,“是谁要杀我呀。” 他如着了魔一般,竟不加掩饰地答:“是赵夫人,还有太后娘娘。” “赵夫人呀,”萧妧心下了然,又追问道,“陈宫里一共有几位夫人,你们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 前一个问题他答得十分痛快:“除了赵夫人,宫内还有尹夫人与唐夫人。” 至于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嘛...... 朝羡摇了摇头,“王上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如今又是刚登基,事情更加繁杂,暂时还顾不上后宫里的各位夫人。” 据他素日所见,王上留宿在夫人宫内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就连王后娘娘的存芳宫也是鲜少踏足。 一个念头闪过,她又问:“子嗣呢?你们大王也没有子嗣吗?” 诚然,朝羡摇了摇头。 萧妧吃了一惊。 朝羡道:“我们王上是吃苦吃惯了的,自幼便为质子入昭国,在昭国冷宫中蛰伏多年,后来齐国灭了昭,大王才终于回来的。” 齐国灭昭,这个她最熟悉不过。 她不禁打趣道:“都是这般反复颠簸、流落于异国他乡,如此说来,我与你们大王还是同道中人哩!说不准我在昭宫时还与他见过呢。” 她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的,可那“流落于异国他乡”这几个字却让少年的胸口钝痛了一下,他的手从剑柄上挪开,低低地“嗯”了一声:“兴许您与大王先前是见过的。” 只不过是她完全都不记得他了而已。 萧妧回想了一番,仍是找不到记忆中一星半点有关陈王的影子。她是记得那时陈国有皇子为质入昭,至于那皇子的脸,她是完完全全都记不起来了。 无所谓,她 见过的男子多得是。 见她还藏在水底,朝羡红着脸咳嗽了一声,后退几步,直到脚后跟抵到另外一堵墙边后,又快速转过身去。 不用对方说,萧妧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上这身衣裳已经完全被水溽湿,她将目光落在了之前带来的那套衣服上面。 朝羡背对着她,听着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少年的心莫名跳动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换好了衣裳,起身走到少年身前。 对方垂眼,似乎不敢看向她。 屋外的动静已经歇下,屋内更是一片尴尬的静谧。无声对峙中,似乎有人推了推门。 朝羡一提剑柄:“何人?!” 那道黑影飞快窜走。 他心下一紧,欲追去,突然听到一声: “王上驾到——” 听见传报声,秀女馆左右秀女、侍从皆是一骇。 大王怎么在这时来了! 傅青颐走进秀女馆时,院中一片狼藉,鲜红的血蜿蜒至他脚边,让他一眼便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腥臭味儿扑面而来,让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色也瞬间阴沉下去。 看得人后背发凉。 陈王身后随从厉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上,刚刚宫里头来人,说是要杀萧女,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可他们杀的明明是飞雪妹妹!” 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那位乔家小姐。 乔婳以袖掩面,泣涕连连: “王上,方才臣女在屋里头好好的,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堆人,说是从宫里头来的,要搜查。我们都是群弱女子,哪敢拦着,只得规规矩矩地任他们查。可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就要把飞雪妹妹押走,说是太后娘娘要捉人。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飞雪哪里做得不妥当了。飞雪也傻了,愣了一会儿就开始反抗,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捉她。 “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飞雪她性子烈,当即咬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对方竟拔起刀子,竟......” 陈王垂目,扫了地上尸.体一眼,刀口正在颈间。 明显是太后不让留活口。 男子紧抿唇线,身后侍从立马会意,上前厉声问道:“地上躺着的到底是何人?是萧女,还是林女?!” 有人分辨道:“回 王上,确实是林女......” 所有宫人皆一提气。 为首的那位带刀宫人早已瑟缩不堪,见傅青颐目光转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王上、王上!太后娘娘叫卑职带人杀了萧女,可卑职从未见过萧女啊!娘娘只说她有一块玉佩,其上有个‘萧’字,卑职搜了一圈儿,只在林女身上发现此物......卑职该死!卑职罪该万死!” 话音未落,便闻“砰砰砰”三声闷撞,那人竟将头顶磕破! 鲜血顺着他的头顶往下流淌,看得人万分惊悚。陈王身侧的淮从有些不忍,抬起一双眼望向那一袭玄青软袍之人。 月色昏黑,落入傅青颐双眸之间,将他的目色映照得愈发孤寒。 他垂首,睨向地上瑟瑟发抖之人,“不错,确实该死。” 此言一出,整个秀女馆的人都吓得跪了下来。 只听他道:“寡人不管你们奉了谁的旨意,无论是李丞、王后,或是太后,要是胆敢碰一下寡人的人——” 他一顿,夜风潮生,激起了众人眼中明烈的颤意。 他站在急匆匆的夜风之中,缓缓吐出三个字: “就得死。” ...... 寒风鼓动他玄青色的袍,月光落在他的睫上,陈王眸底一片漆黑。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惊呼:“王上!找到萧女了!” 月色尽头转过一抹素白的衣影,少女踩着一地细碎的月辉,朝众人走来。 她越过跪倒了一排的秀女,兀自走到傅青颐面前,细腰如柳,袅袅一福。 “王上。” 这一声,如有春水拂动,让皑皑白雪为之消融。 陈王瞧着她,看她秀发只用一根钗盘起,发尾湿答答的,甚至还往下滴着水珠。 水珠顺着她的面颊流下,滑过她雪白的颈,滴在那一处瘦削精致的锁骨上。 晶莹剔透地,放大了她颈下一寸,那一颗鲜艳的红痣。 心头的烦躁莫名消殆,陈王声音微哑,问她:“去哪里了?” 女子低垂着一双眉眼,答得恭敬:“回王上,小女方才在沐浴,沐浴完后,才知晓王上来了秀女馆。迎驾稍迟,还望王上责罚。” 言罢,她又欠身一福,如一朵羞赧的花沉入水面,让男子的眸光 微微一动。 果不其然,淡淡的馨香从她的颈间传来。 那种轻飘飘的,但又甜丝丝的香气,顺着燥热的晚风飘到他的鼻息之间。傅青颐仔细瞧着她玉颈上那一滴水珠,直到它终于跌落,晕染在少女素色的衣上。 他才恍然回过神。 微风掀翻了男子眼中的墨色,他缓缓上前去,心思忽然一动,竟鬼使神差地牵住了萧女的手。 她的声音似是有些惶恐;“王上。” 不容她躲避,傅青颐将她的袖口轻轻掀开,露出一节雪白的小臂,和小臂之上那一颗朱红色的守宫砂。 宛若她颈下痣。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萧妧的心猛地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对方忽然伸出两指,轻轻按住了那颗守宫砂。 食指微颤,手上力道缓缓加重。 加重...... 如虔诚的信徒,他挪开双指,于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傅青颐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一抹朱色的消淡。 他眼中忽有痛楚,转瞬又被风声遮掩。 萧妧抬眸,恰见陈王眼中闪过一丝黯淡。顷即他便撒了手,转身、拂袖。 “明日的选秀宴取消。” 所有人大惊失色。 “王上?” 淮从更是不明所以,起身去追他。 却见陈王只走到秀女馆门口,步子突然一顿。 “萧女,” 萧妧瞧向那人。 他似乎在抑制着什么情绪,过了许久,终于吩咐出声: “留牌。” 留牌,即妃位上留名。 她今夜便要入宫,去服侍眼前这位帝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5、侍寝 萧妧就这样被轿子抬进了陈宫。 宫人并未把她直接抬进长毓殿,而是抬着她转到另外一处宫门前。几个小宫娥服侍她有梳洗了一番后,又往她的身上喷了喷香。 不一阵儿,一个身穿紫衫子的小宫女走上前来。 她面上微微泛着红晕:“主子,您第一次与大王共榻,需得先用上这个。” 萧妧转过头,正见对方将一个小药瓶递了过来。 通白的瓷瓶,瓶盖又些紧。萧妧满脸疑惑地将其拔开,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丸。 “口服吗?” 宫女摇摇头,让其余人退下,从一旁拿来一个干净的小碟子。 夹出一粒“药丸”,置于其上。 她红着脸,迎着灯盏瞧着面前的美人,解释道:“主子这是第一次与大王同寝,有些事需要小心,主子身娇肤嫩,小心伤着自己了。” 正言道,她又望碟中“药丸”上淋了些热水,那颗漆黑的丸一下子松软下去,外面那层薄薄的皮就此脱落。 萧妧立即会意了。 对方这是当她初.夜尚在,怕陈王鲁莽,伤到了她的身子,怕她疼。 她抿了抿唇,看着对方将那颗被热水烫的变形的珠丸夹起,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是自己来,还是让奴婢帮您?” 对方满脸害羞,她更是觉得十分难为情,连忙摆手让那宫女退到门外。房门一掩,她转脸望向盘中之物,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其偷偷扔掉。 脱了外壳的“药丸”润润.滑滑的,有些粘手。 取了帕子让手指拭净,萧妧又将那东西藏得更隐蔽了些。方才那宫女吞吞吐吐,她便猜出来这颗药丸的用处,不过她与男子共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润.滑之物? 上了轿子,夜风吹在她脸上,清清凉凉的。一路上,她的耳边都是宫人的贺喜声。 “自王上登基后,这还是第一次让主子留宿在长毓殿呢!萧姑娘刚一入宫,就被王上留了牌子,日后定是恩宠无边!” “姑娘长得这么美,王上定是欢喜得很。虽说如今王上还未给您定下位份,可就单单让奴才们抬轿入殿中——这可是连王后娘娘也不曾有这种待遇 呢。若是再为王上添上子嗣——” “诶,”有人小声提醒,“乱说什么呢!” 那宫人才自知失言,忙抬起一双眼悄悄地望向轿辇上的美人,却见她只阖着一双眼养神,面上并无任何愠怒之意。 他这才安下心来,脑海中暗暗思量着,这轿上美人一定很好相处,待她被大王封了位份,定要想办法去她宫中谋事。 萧妧微阖双目,一只手肘抵在轿子的边缘上,将头轻轻撑住。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轿辇终于缓缓停落,她这才睁开双眸。 朱红色的大门。 匾上三个赫然肃穆的大字——长毓宫。 “萧姑娘。” 她被人恭恭敬敬地扶下轿辇。她虽还没有位份,却无人敢怠慢她。几经转折,引路的宫娥终于在一处停下。 “姑娘,里面便是王上的寝殿。王上此时还未回宫,方才朝羡大人来过,大王应是还在议事,姑娘稍候一阵子。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唤奴婢就好。” 萧妧淡淡颔首。 那人将她送到床榻边,轻轻放下床帘,又退到殿外去了。 四下无人,周遭一片寂静,她只听到了窗外几声有些聒噪的蝉鸣。 陈国的蝉虫甚多,尤其到了深夜,蝉虫们便会倾巢而出。或爬到树上,或藏匿于草堆里,放开喉咙一个劲儿地叫着,一整夜也不带歇息一下。 萧妧两腿并着,端正地坐在床帐之内,双手规规矩矩地叠在膝盖上。 一时间,又让她响起了在卞宫的那个七夕的夜。 她也是这般坐在床边,一个人候着,等那大腹便便的男子揭开她大红色的盖头。 幸好陈王伐卞,让她入了陈宫。 ...... 窗外的虫声更加聒噪了,吱吱呀呀的,听得她从脊柱尾端泛起一阵麻意。 好像下一刻便有虫子顺着她的裙角慢慢爬上来,爬到玄青色的纱帐中,再灵活地钻进她的袖子,悄悄爬到她的手臂上。 萧妧双腿有些发软。 她自幼就怕虫。 发怵之间,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有宫人欢喜地喊道:“恭迎大王——” 陈王没有应声,于正殿停留了一会儿才迈入寝殿。只是那脚步声沉沉闷闷的,听上去心情不大好。 萧妧瞧着人影,抿唇唤了一声: “王 上?” 这一声唤得格外轻柔,像是高山上的云朵,那人身形一顿,一个玄青色的影滞在帘外。良久,他终于踱步,朝床边走来。 一手掀开床帘。 玄青色的床帐内端端正正地坐了名女子,见他卷帘,美人扬起下巴,眸中如有水青色潋滟。 傅青颐搭在床帐上的手一顿,竟问了声:“你怎么在这里?” 话音刚落,他立马有些懊恼,是自己在秀女馆中留了她的牌子。 “大王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好。” 他刚刚在前堂,与那群臣子吵了一架。 今夜他是又气又怒,李丞相竟连同太后,不通过他的旨意直接派人去秀女馆诛杀萧女。幸好那名林家女偷了萧女的玉佩...... 正想着,陈王眸中不禁泛上冷意。 这无端的冷意看得萧妧心头一紧,她抬起眼,小脸儿微微向上仰着,看向眼前这位九五至尊的男人。他紧抿薄唇,神色微愠,一手将床帘放下。 “王上,”她连忙唤,“王上是要离妾而去吗?” 傅青颐欲离去的步子一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不应该留下萧姬的牌子,更不该让人抬她入长毓宫。即便是入了长毓宫,他也不该让她留下。 她是祸水。 若留于陈宫,定是人人诛之、如履薄冰。 男子背对着萧妧,身后少女亦是静默良久,忽然轻轻叹了一声。 便是这声低叹! 傅青颐的心头如有百蚁爬过,他转过身子,正见萧女兀自一人坐在床帘之中。月辉从窗隙穿过,映在她的面上,将她的一双眸子映得通红。 她忽然哀声:“王上,您不要妾了吗?” 万千心绪忽如决了堤的潮水,他一颗心“砰砰”直跳,竟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双手捧起萧女的脸。 便是这张脸。 他在昭国为质时,令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一张脸。 “萧姬,” 月色袭来,激起他眸中的暗潮,男子忍不住情动。 “寡人......” 他眼中似有踯躅之意,那一声“寡人”方落了音,身前的少女忽然抬起身形,仰面将他吻住。 一双手如初夏的藤蔓,疯狂地滋长! 傅青颐傻了,呆愣在原地,任由她将自己的头压下来。 萧女踮起脚,只咬着他的上 唇——只有那唇峰的一点,如蜻蜓点水一般的、若即若离的,撩拨得他有些急了,欲往前倾,对方却眼疾手快地往后撤。 他进她退,他退她进。 只咬着唇峰那一点。 娇软的身形却软绵绵地朝他靠来。 傅青颐的耳根在烧,烧得他双眼竟微微泛红。 她却非要折腾他,娇啼连连: “王上不喜欢妾吗?” 陈王身形僵硬。 “王上......” 他终于微哑出声: “喜欢。” 这一声,让他忍不住握住女子双肩,玄青色的衣裳压入床帐,将她死死地按在榻上。 萧女呼吸微乱,抬起一双眼望向他。 他的双手微微发抖,整个身子扑在少女身上,透过那一双柔软的眼,傅青颐仿若看到了当年——七国之宴上,她踩着琴声姗姗来迟,一曲舞罢,羞答答地来到齐王身侧。 齐王喜笑颜开,一伸袖子,将美人的手握住,任由她将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膝上。 如瀑般的青丝垂下,他缩在角落,盯着齐王怀中的美人,平日滴酒不沾的他第一次喝得烂醉如泥。 往事呼啸而来,傅青颐缓缓阖眼,将身子倾下,压住少女的楚腰。 于她耳边,温柔轻语: “寡人要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亲吻 帐子如打翻了的青墨,直教殿内的香雾绕得潦草。男子一俯身,鸦青色的发顺着他的胸前滑下,落在萧妧的面容上、耳垂旁。 将她的腮颊撩动得发痒。 萧妧的肩膀被他摁住,摁得榻上凹下去两个浅浅的棉窝。迎上对方的一双眸,女子亦是抿唇,唇角的两个小梨涡浅浅、若隐若现。 忽有夜风至,拂乱陈王眸中墨色。 他垂眼,腰间的环佩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一瞬间让他想起了什么,取出一物递给她。 “你的。” 定睛一看,正是她之前丢失的那块玉,其上一个淡淡的“萧”字。 玉佩失而复得,萧妧自然是十分欢喜,看着她眼中的欢喜之意,傅青颐竟也莫名地觉着欢喜。 她笑起来自然是十分好看。 萧妧将玉佩收好,于床榻上坐起身子来,男人是衣领有些乱,亦是挺着背,耳根微红。 男子似乎不愿看她,将面转到另一边。 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和那通红的耳根。 萧女眯了眯眼。 “王上怕了吗?” 他觉得有些好笑,“寡人怕什么?” 她半撑起身子,声音娇娇柔柔的:“王上怕妾。” 一派胡言! 上战场他都不怕,还会怕眼前区区一名女子?? 萧女美艳的眸子里却都是挑衅,“王上就是怕妾,要是不怕妾,为何不敢看妾? “为何不敢看,妾的眼睛。” 他为何不敢看? 萧女声音刚落,陈王便佯装大方地转过脸,还未注视到她的眼睛,她忽然仰面,将他吻住。 傅青颐愣住了。 她的手一寸寸,顺着陈王的袖袍攀上。如一只行走缓慢的猫,慢条斯理地爬上庭院正中的老树根。 一颗心“砰砰”跳动得厉害,傅青颐再也把持不住,直接将她扑在床上。少女的发髻一下子散开,缠缠绕绕地铺了一整床。男子抓着她纤细的手腕,将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 “唔......” 他的呼吸弥留在她的口齿间,一寸寸,愈发加重。 虽说陈王在其上,可他哪有萧妧的半分功底?不过片刻,女子便转守为攻,生生撬开男子的齿窗,灵活的小蛇“刺溜”一下 滑了进去。 傅青颐的背猛地一僵! 他自幼便赴昭国为质、从未与女子有过接触,虽说如今自己已是陈国帝君,且有一后三夫人,可也因方登基、政事繁忙,从未留于其他女子房内过宿。就连与王后大婚那日,也是草草地饮了一杯交杯酒,便被朝羡叫到偏殿商讨急事。 他哪里曾触碰过女子? 傅青颐的身体僵硬,一股从未拥有过的感觉从心头蹿上脑海,冲得他眼前发昏、发热。 他悄悄地睁开眼,正见身前的少女只将双眸眯着一条极细的缝,从那两条缝隙中去窥看,只见一道清明的光。 皎皎如月色。 身后的清辉悉数涌来,如潮浪一般。 他的神思一动,满腹心思,顿时波涛汹涌。 陈王低下头,轻轻回吻她。 青涩、拘谨。 见状,萧女“噗嗤”一笑。 傅青颐顿时有些懊恼。 见他笨拙的样子,萧女却没有推开他,任由对方慢慢地学着自己。先前便听闻陈王聪慧过人,在这件事情上他却有些笨手笨脚的,萧妧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欲将唇移开。 对方皱了皱眉,闷哼一声。 “王上怎么了?” 他将她的衣裳拉住。 她的发也拂在男子的面上,傅青颐沉沉闷闷地开口:“不要走。” 不要离开寡人。 “寡人再试一次。” 浅浅地笑意在女子的唇角荡漾开,见她点头,陈王似乎有些欢喜,扶着她的肩头,将头缓缓低下。 萧妧下意识地闭眼。 他含住那两瓣,像是在汲取春日新鲜的晨露,小心翼翼、却又虔诚、勤勉地。然后再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撬了撬她的齿窗。 “王上......” 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抓紧,傅青颐又缓缓压下,电光火石间,一下子将春天送入了萧妧的唇齿中。 如有暖水破冰,草生花放,百鸟争春,万物恣意地生长! 傅青颐紧紧地按着她的肩膀,又有一股冲动冲上脑海,叫他一下子忘了自己是何人,只想不顾一切地去拥有她。 屋内进了风,将灯火吹得明灭恍惚。 玄青纱帐内,他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一点点拉下女子的衣裳。 她的皮肤极嫩、极白,如煮好了的剥了壳蛋清,仿佛一掐 就能掐出一道红印。 忽然,他看到了萧女小臂上的一点朱红色。 那抹朱色极为艳丽,在她那莹白的肌肤上更衬得有几分刺目,没来由的,男子的心猛然一痛。 “王上怎么了?” “无、无事。” 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拉了拉被子,将她的小臂遮住。 察觉到了陈王的异样,萧女抬起一双雾气沉沉的眼。 她的双眸含着雾,那种微微薄薄、令人心驰神往的雾气,要在方才,他定然是意乱神迷,可如今...... 他有些烦躁。 见男人突然变了面色,萧妧有些疑惑。 “王上?” “萧女,”他直呼她,“你喜欢寡人吗?” “王上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觉得心里万般难受:“你是喜欢寡人,还是喜欢寡人的权势?” 果不其然,女子的眸色稍稍一顿。 不过须臾,她抬起头来,柔发温顺地垂在他的胸前,只露出那一点鲜红的小痣。 萧妧笑了:“王上,这很重要吗?” “......” 傅青颐一时无言。 在她眼里,她与他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又怎会如此轻易地为他动心? 几缕碎发垂下,被她用手指别至耳后:“王上,你呢?你是喜欢妾,还是喜欢妾的美色?” 他一下子清醒。 男子一双眸沉沉,眼底带着几分思量之意。萧妧猜对了,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于榻上也不过是行你开心我高兴的欢喜之事。他为王,后宫有一后三夫人,她更是为七国祸水,先后嫁昭、嫁齐,又何以提“情”之一字。 或者说,在她的世界里,从未有动情之说。 面对男人,她总是僵硬地附和。自己身处乱世,保全自身已实属不易,又怎敢奢望人间情爱? 她冷笑。 “你为何不愿骗寡人?” “王上是聪明人。” “什么?” “若是妾说,妾只喜欢王上的人,并不贪慕王上的权势,王上会信吗?” “不信。” “那不就得了。” 与其让他觉得自己虚伪,倒不如将真实的那一面展露出来。 萧女唇边的笑意竟有几分俏皮。 傅青颐还是觉得心里闷闷的,思索了许久,还是想问出来: “那他们呢?他们有没有也这样问过你?” “他们?王上是在说昭王与齐王吗?” “嗯。” “有啊。” 傅青颐的心又是一沉。 却听少女道:“不过妾没有跟他们说实话,他们与王上不一样。” 闻言,他的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期待感,连忙追问: “哪里不一样?” 萧妧眨了眨眼睛:“他们是笨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7、册封(二更) 傅青颐:......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萧妧忽闪着一双眸,似乎没有察觉到陈王的情绪。男子一双眼暝黑,望着她唇角的弧度。 还有她唇角那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笑得有几分狡黠,“大敌当前,不派军应战,只送女人去解决战争,这算什么君王?还有卞王,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打赢了齐王,不要城关却要美人——这不是愚笨是什么?” 即便是赢了这一场,可那些在外征战的将士得知此结果,那该多心寒啊! 傅青颐听不进去她的话,低低地“哦”了一声。 萧女突然偏了头,吹起他的马屁来:“可王上就不一样了。您自幼便入昭国为质,智谋、胆识过人。方及弱冠就大破齐、卞两国,与那些人不一样,王上是明君。 “王上英明神武,妾知道,王上定是不会让女人来做挡箭牌的。” 他气鼓鼓地答:“说不准儿。” 萧妧疑惑抬眉。 陈王怎么了?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来着。 瞧着陈王面上的表情,萧妧的一颗心“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细细思量,对方却兀自将被子一拽,于她身侧躺了下去。 一翻身,竟将后背对着她。 “王上?” 陈王不吭一声。 萧妧更加疑惑了,将方拉下来的衣领往上扯了扯,抓住被褥的另一角。 “王上?” 媚语连连,她馨甜的香气萦绕在男子的鼻间,一时,怎么也驱不散。 连同屋内的熏香,一同冲上他的脑海。 他的血在沸腾,身体也躁动万分。 萧女的声音酥酥的,软软的,让他的身子麻麻的。 “王上不要妾了?” 要?他都要被她气死! 傅青颐“腾”地一下转过头,萧妧不备,被他吓了一跳。 月色入户,落在她的双眉之间,将她的眉眼映照得柔软。 心头的躁动就这般,莫名其妙地平息了。 他回想起方才少女言语时的形态——她微微眯着一双眼,眸底闪过几分狡黠,娇憨之态淋漓尽致。 他第一次觉得,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又爱又恨。 一双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揉了揉她的 脸:“睡罢。不折腾了。” 萧妧有些不可思议。 他的手暖暖和和的,捏着她脸上的肉肉,有些舒服。 他躺着不动,萧妧也平躺下去。刚躺稳了,对方突然又一翻身,张开双臂。 将她搂住。 “王上?” 话尾微扬,言语中尽是疑惑之意。 陈王只搂住她,让她的身形紧紧地贴着自己。时至夏日,二人都穿得少,萧妧清楚地听到了陈王剧烈的心跳声。 和他身体的热烫。 “别乱动。” 她有些不规矩,男子伸出手,及时地制止了她。 他的声音闷闷地,在萧妧的耳朵后面响起。 她只好乖乖地,躺着不动。 二人一阵无言,四下沉默了许久,又听陈王在身后道:“你手腕上自己点的‘守宫砂’,今日一过,便擦了罢。” 萧女怔了怔,轻轻道:“好。” 她何等精明。 他又何等精明? 那日在秀女馆,她明明是刚沐浴完前来,却还不忘在手腕上点上一抹朱红。还有,在卞宫宫门前,她当着三军将士将衣领拉下,露出后背的鞭笞之痕。 而如今,她的皮肤娇嫩,后背光洁如新。 萧女此人,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绝非善类。 但不知为何,她明明骗了他,傅青颐却不生气。现下他只想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寡人会等,等寡人慢慢走进你心里。” 等她不再假意迎合。 这一回,轮到萧妧的身子僵了一僵。待明白陈王话语中的含义之后,她竟下意识地想躲避,纤细的楚腰却被他死死搂住。 根本动弹不得。 夜又更黑了。 宫灯竟也一寸一寸、晦暗下来。 这是她在陈宫的第一个夜晚,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男子的呼吸声逐渐均匀。他的鼻息落在萧妧的脖颈间,让她有些痒。 可他又那样固执地抱着她,死死不肯撒手。 萧妧没法儿,只得任他将自己抱着。长夜一点点消逝,她终于有了些睡意。 昏昏欲睡之际,身后却突然响起一声:“阿妧。” 萧妧一下子惊醒。 她愕然转过头,陈王正侧身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转醒的痕迹。 可那一声阿妧...... 如试探一般,她抿了抿唇,轻轻问了一声:“王上是在喊 谁?” 年轻男人紧阖着眼,无声。 萧妧垂眸,仔仔细细瞧着陈王的面容。他长得十分俊美,萧妧见过许多男子,在她所接触过的男子中,陈王的容貌绝对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 唯一能与之相比的...... 萧妧脑海里猛地闪现过一个身影。 那人广袖长袍,脚踩木屐站在花间。微风一吹,桃花簌簌而落,沾染上他雪白的袍。 “阿妧?” 看到她,男子的声音中不禁也沾染上了几分笑意,他弯了弯眼,一双眸像猫一样,精细迷人。 昭国多美人,而他更是昭国美男之最。 ——公子简。 他弯眸一笑,夺去了她的初夜。 - 第二日醒来,陈王已没了踪影。 许多宫人在门外候着,听见了屋子里头的动静,三四名小宫娥忙不迭地走入寝殿中,没一阵儿她就梳洗完毕了。 宫人端上折叠整齐的衣裳,她换了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衣,刚出了寝殿的门,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朝羡。 见女子走出,朝羡起身相迎,而后恭敬一揖。 “萧美人。” 玄青色的卷轴被他展开,只听少年声音清朗,缓缓而道: “秀女萧氏,容貌昳丽,品格端正,性行温淑。着即册封为美人,居昭丽宫——” 美人闻诏,敛目垂容。安静等候少年读完卷轴上的内容后,才不慌不忙地将身子一福,缓缓一拜。 声音温和:“妾,拜谢王上。” 楚腰如同垂柳,稍稍又将身量站得笔直。朝羡一直低垂着一双眼,听闻她的声音后,将诏书一阖,这才抬眼望向她。 入了陈宫,成了美人,自然是要比秀女穿戴雍容华贵上许多。 特别是王上登基后临幸的第一个女人,宫人们更是不敢怠慢她半分了。 一双素手接过诏书,小拇指不经意间碰到少年的掌背,朝羡的心一跳,忙不迭往后退了半步。 抬眼,正见女子身穿一件浅绯色芙蓉拖地曳尾裙,领口上镶了些银丝,纤细的腰际,一朵芙蓉花开得正好。 一晃儿,朝羡有些失神。 “朝羡大人?” 女子声音婉婉,唤回了他的神思。 他一阵心虚,连忙将双目垂下,恭敬应道:“萧美人。” “王上现在在何处?” “ 王上现在正在前议事,美人先去昭丽宫安置罢。” 正言道,朝羡稍一挥手,从他身后走来两名小宫女。 他介绍道:“她们名唤钿玉、钿春,是美人的贴身宫女。昭丽宫也有宫人在等着美人。” 萧美人淡淡颔首,笑涡浅浅。 钿玉钿春恭敬一福,规规矩矩地唤了声:“美人。” 在宫娥的引路下,萧妧来到了昭丽宫。钿玉知晓美人刚进宫,一路上都在给她介绍—— “后宫有四座主宫,王后娘娘与三位夫人各居主宫正殿,昭丽宫正殿住着的是赵夫人。除此以外,还有位夏美人住在偏殿。美人,您初来乍到,又得了王上的宠幸,宫里头肯定有人不服气。美人定要与各位娘娘、尤其是赵夫人与夏美人处好关系,大家都住在昭丽宫,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处好了,以后也好有个照应。” 钿玉所说的,萧妧都明白。 然而她却未打断对方,而是等那小宫女说完后,只轻轻点头:“我知晓了。” 萧美人的声音温温软软的,犹如一道春风拂面,听得钿玉十分舒服。 让她不禁抬起一双眼,望向身侧的女子。 一身浅绯色的芙蓉裙,衬得她的气色极佳,再加上王眷的滋养,更是让她的面色白里透粉,娇嫩得很。 钿玉暗暗心想,萧美人生得这般好看,也难怪会得到王上的临幸。 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了昭丽宫。宫门大敞着,里面尽是面带喜气的宫人。见萧美人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拥上去。 “萧美人,这是王上让奴才跟您备置的新衣裳——” “萧美人,这是王上让奴才给您送来的花草——” “萧美人,这些都是楚国的玉器。王上让奴才给您都搬过来,美人要摆在哪里?” ...... 一时间,昭丽宫人声鼎沸、热闹万分。 唯有那两扇殿门紧紧闭着,安静如斯。 萧妧悄悄叫过来钿玉,“那里住着的便是赵夫人与夏美人了罢?” 钿玉略一回首,而后点头道:“对的。东边正殿里住着的是赵夫人,西边的是夏美人的寝殿。” 看来两位都不太待见她啊。 也难怪,后宫中一堆女子争抢一个男人,谁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她现在正 处在全后宫的风口浪尖。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她呢。 那些忙前忙后的宫人将殿内收拾妥当后,萧妧这才看见大殿上方的牌匾。 ——听荷殿。 细品一番,倒颇有几分意境。 萧妧对殿内殿外,包括殿名都十分满意,刚迈入殿中准备歇脚,忽然有小宫人传报来: “萧美人,王后娘娘请您去留銮宫一叙。” “王后娘娘?” 萧妧想起来了,这位李王后正是陈国丞相的女儿。 应该是个不容小觑的狠角色。 留銮宫正殿。 留銮宫不比其他三座主宫,只有王后一人居住。其正殿便余出来为厅堂,供宫里头各位夫人、美人请安之用。 萧妧来到留銮宫时,各宫娘娘正规矩地坐在自己相对应的位置上。 她来时,殿内正是一派和谐之状,留銮宫外的宫娥高声传报了一声,众人皆快速回过头,目光凝住。 望向正走进屋的女人。 她踩着满地细碎的日光,头上玉钗与步子相伴,一步一琳琅。芙蓉裙尾更是逶迤曳地,仿若步步生莲。 如此美人,举手投足,尽是矜贵之状。 殿内,竟有女子失神。 萧美人就这般在众人赤.裸裸的注视下来到正中央,不慌不忙地,朝殿上女子轻柔一拜:“妾身见过王后娘娘,见过诸位夫人。” 闻声,殿上的李王后这才徐徐回过神来。 她抬了抬手,方欲让宫人赐那萧美人座,便冷不丁听到一声轻嗤: “这便是王上新册封的萧美人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8、请安(三更) 萧妧抬起一双眼,循着声音,望向那开口之人。 只见对方穿着一身湛蓝色的衫子,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金钗子高高盘起,发髻之上,束了一株细玉钿花。 钿玉在她身后悄声介绍道:“这位便是夏美人。” 哦,与她同住在昭丽宫的那位。 萧妧瞧向夏美人眉眼,只觉得对方生得并不是多么和善,夏美人一双眼微微眯着,暝黑的眼眸中,尽是不屑与嘲讽之意。 留銮宫的其他人没有开口,又闻她一个人兀自开口道: “听闻萧美人是七国第一美人,我还以为长得有多绝色呢。竟将咱们一向清心寡欲的大王都给迷倒了。知晓王上昨日临幸了萧美人,我还特意起了个大早,就为早早地来留銮宫一睹这位‘七国第一美人’的真容,如今一见,倒真是......” 殿内众女眷皆侧首,目光灼灼,盯着正在出声的夏美人。 只见她眯了眯眼,尖锐的目光从头到尾地扫视萧妧一圈,嗤笑道:“这七国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嘛。” 此语一出,在座许多女子都忍不住以帕掩唇,暗暗嬉笑。 她们都是后宫的女人,平日里明争暗斗的,各人都为各人活。可如今却不一样了,萧美人来的第一天,便夺去了大王的心思,这让陈宫的娘娘们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同一个阵营里。 那便是,敌对萧美人。 孤立萧美人。 任你美丽、姿色动人又怎样,在这偌大的陈宫,除了王上,还不是一人孤立无援? 此时此刻,只要是孤立萧美人的话,那边都是对的。 看着留銮宫内的场景,李王后也是颇为愉悦。她的手从茶杯上挪开,望向只身站在大殿正中的萧美人。 女子正垂着一双眼,面上没有过多的神色,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面对夏美人的话不回应亦不躲避。 好一个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李王后的心中暗暗有思量,目光掠过女子瘦削的下巴。不得不说,她生得是很美,那般娇艳、年轻、鲜活,可再美艳又有什么用? 这深宫,可是吃人的。 况且,花无百日红。 就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勾了勾唇,轻轻唤了 声夏美人。 “先莫耍嘴皮子了,来人,快让萧妹妹坐下。”王后看着萧姬,笑得温和,“萧妹妹昨晚刚服侍了王上,可别再累着了。” 这一句“服侍”,又不知让多少人眼红! 果不其然,王后的话音刚落,萧妧便觉得后背生起一阵凉意。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宛若一把把尖刀,恨不得把她的身子戳烂! 她福身,言了声谢,便扶着座把手缓缓坐下。 夏美人仍是不满,道:“王后娘娘,萧美人年轻,身子好得很。哪有这般矜贵的,才让站了一会儿便受不住了。” “嗳,夏妹妹,你可别这么说。如今萧妹妹可是王上身边的红人儿,千万不能累着了。若是委屈了萧妹妹,让王上知道了,你我可是能担待得起的?” 这回说话的是唐夫人。她与夏美人不同,无论妆容或是衣着都打扮得十分华贵,似乎要无时无刻彰显着自己在陈宫中的地位。 这回,轮到夏美人应和了:“也对。咱们这后宫啊,谁被王上喜欢、谁最得圣宠,谁就最矜贵。” 几人这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的,吵着萧妧有些头疼。 见她抓紧了座柄,身后的钿玉关心地问道:“美人这是怎么了?可有哪里是不舒服的?” 她这不问还好,一问,又引起一阵冷笑。 “果真是王上临幸过的人,比不得!” ......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坐在殿上看热闹的王后终于出声,抬手制止了她们:“各位妹妹都是来请安的,怎么还闹起不和来了。赵夫人,我记得你前些日子中了风寒,头一直疼,如今身子如何了?” 一名女子笑容婉婉,起身点头道:“有劳王后娘娘关怀,妾身的身子好多了。” “那便好,”王后也笑道,“如今萧美人住在你昭丽宫。她初来,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你记得要多帮衬些。” 赵夫人颔首,一双眼扫向正坐在座上的萧妧,眼中似有几分思量。 见赵夫人久久不出声,萧妧心中存疑,便也抬起眸去,恰对上女子目光。 四目相触,赵夫人莞尔一笑: “那是自然。” 留銮宫又恢复得一片安稳祥和,王后似乎有些困了,挥了挥手,道: “若无事,今天 便散了罢。” 萧妧学着众女子缓缓起身,朝殿上王后一揖,等大家几乎都要走完了,这才抬脚往殿外走去。 这回来给王后请早安,只有钿玉一人跟着她。出了留銮宫的宫门,这小丫头才松了一口气。 她一手扶着自家主子,小心翼翼地道:“美人,奴婢进宫了这么久,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着这般争锋相对的。”方才留銮宫殿上,可谓是剑拔弩张。 钿玉手心里满满都是粘腻的汗。 见她这般,萧妧不禁抿了抿唇。这还只是她入宫第一天,她方得了恩宠,有许多人都不敢触怒她。而夏美人只是做了那个出头鸟罢了。 日后,这陈宫必定是危机四伏。 “你跟着我受苦了。” 萧妧声音淡淡,听不出几分情绪。 钿玉原是随口一说,却未想到萧美人会说出这样一句话,顿时心头一暖。 她抬起头,望向萧美人,只看到对方一个姣好的侧脸。 “美人言重了,跟着美人,是奴婢的福气。只不过——”说到这儿,钿玉突然顿了顿声,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后半句话。 见状,萧妧便宽慰她道:“你放心,我也是吃过苦的。只要你真心待我,有话便不妨说说,我不会罚你。” “嗯!”钿玉点点头,“美人,这才第一天,夏美人便在王后娘娘面前刻意难为你。而且夏美人与赵夫人的关系甚好,美人日后在昭丽宫,怕是难处......” 说到这儿,小丫头一下子噤了声。 而后抬起一双眼,万分忐忑地望向自家主子。 钿玉所言,萧妧又怎能不知? 方才夏美人敢在王后面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她冷嘲热讽,其背后,必定有人为她撑腰。 一主一仆就这般不知不觉地走回了昭丽宫。她前脚刚踏入宫门,后脚就有宫人来请她。 “萧美人,我们夫人请美人到她那里去一趟。” 萧妧顿足,眯眼。 方才在王后那里对方已给了她下马威,这次又算是什么? 这赵夫人非要这般与她作对么? 萧妧在听荷殿内只饮了盏水,便与钿玉一起去了赵夫人的寝殿。 此去赵夫人那里需要穿过一条幽深的林径,钿玉扶着萧妧走在其上,忽地听到一声: “她以 为她是谁?说得好听一点,是七国第一美人,说得难听了,还不是个祸水,是个不知道多少男人骑过的狐媚子!咱们王上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等这兴头过了,看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 钿玉陪着萧美人,顿在原地,对于林中的粗鄙之语,她听得分外真切。 她不禁担心地望向身边的女子。 美人的面色似乎有些发白,见状,钿玉担忧地唤了一声:“美人......” “我无事,走罢。” 到了赵夫人那里,对方正坐在殿上,似乎等了她许久。见萧妧来了,她一双眼笑得弯起,连忙起身相迎。 “妹妹来啦!” 萧妧这下才看见赵夫人身后的夏美人。 夏美人仍是那身装束,别过脸,似乎不愿意见她。 一张小脸儿上满是鄙夷之色。 倒是赵夫人过来亲热地拉住萧妧的手,“之前在王后娘娘那里不好说话,如今到了咱自己宫里,可要好好与妹妹敞开心扉。妹妹,坐。” 萧妧顺着赵夫人的指引坐下。 夏美人冷哼了一声,还是将头偏着,不去看她。 似乎极为不屑与萧妧为伍。 见状,赵夫人赔着笑:“妹妹勿怪,夏妹妹她就是这般,性子直。来,让姐姐好好看看妹妹的姿色。” 下人上前,为萧妧添了一盏茶。 陈国与齐国相比,气候较为偏干,萧妧来到这里便止不住地喝水。只要少喝一些,唇部便开始发裂。 赵夫人也一边品着茶,一边道:“妹妹,我们昭丽宫一向冷清。妹妹今日进来,这宫里头一下子就热闹了。方才王上还叫人送了许多东西到咱们宫里头来,这一切姐姐看在眼里,都欢喜得很。” 萧妧轻抿了一口茶,不知道对方怀着什么心思,便未吭声。 见她不理自己,赵夫人却不恼,兀自道道:“妹妹你得了宠,姐姐固然高兴。可后宫这么深,总有些人会嫉妒妹妹。再加上,妹妹你为妾室,王后娘娘才是王上的妻,她身后站着的可是当朝的丞相大人呢!妹妹现如今得了恩宠倒不要紧,姐姐就是怕妹妹会先一步赶在别人前面,得到别人想要的东西。” 她说得模棱两可,让萧妧听得有些迷迷糊糊的,对方话音还未落,萧妧便将双眉蹙起了。 直截了当地发问:“夫人请我来,究竟是何意?” 何意? 赵夫人盯着身前女子清丽俊秀的面庞,一股无名的怒意突然蹿上脑海、冲上心头。 她嫉妒萧美人,如同后宫所有女子一样,发疯地嫉妒她。 赵夫人略一颔首,袖子轻轻抬起,只一瞬,便有宫人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上前。 萧妧疑惑。 却听对方“大义凛然”道:“为了妹妹日后的安宁,姐姐希望妹妹能饮下这碗—— “避子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9、圣宠(四更) 萧妧浑身一震。 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的钿玉已经上前。 “夫人,万万不可!” 赵夫人冷睨她一眼,“主子说话,哪有奴才插嘴的份儿?!来人,把她赶出去!” 顷即便有宫人拥上前,欲将钿玉捉住。 钿玉反应迅速,一下子扑上前去抱住了赵夫人的腿。 “夫人,这万万不可!萧美人若是真的有孕,肚子里坏得可是大王的孩子!您不可这般——” 她还没说完,赵夫人身后的夏美人已是不悦地皱眉,大声呵斥:“哪里来的不要命的贱.人!还不快快给我赶出去!” 她这一声怒斥,竟引得周围宫人掏出了棍棒,萧妧的心一提,忙道:“住手!” “怎么了,萧美人?”夏美人勾了勾唇,“美人是愿意喝下这避子汤了么?” 钿玉死死抱着赵夫人的腿,任凭对方怎么驱赶,都不松手。 听闻这一声,这小丫头忙抬起一双眼望向自家主子,见萧美人面色似有动摇,着急地摆摆头:“美人,不能喝呀!您千万不能喝!” 君恩寡薄,这深如海的后宫中,唯有这一儿半女才可以真正依靠。 “美人,不能喝......” 萧妧垂眼,看着被人拖拽着的钿玉,突然想起来昨日在长毓殿内发生的事。 她与陈王,本就未行男女之事。 这避子汤,有何不能喝? 想到这儿,萧妧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端起那碗汤羹。 “美人!” 如此凄厉一声,萧妧端着碗的手微微一抖,循声望去,正见钿玉扑倒在地,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看模样,可怜得让人心疼。 萧妧的心像是被人猛地一揪——她已许久未有这种感觉了。一股无可名状的情感从心头涌上,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 她又端了端那晚汤羹,唇碰了碰瓷碗的边缘。 忽然一声: “大王到——” 肉眼可见的,堂上两名女子的身形猛地一抖,夏美人直接扑上前去,“啪”地一下将萧妧手中的汤羹打翻。 瓷碗猝然落地,四分五裂。 萧妧往后退了半步,那瓷碗恰恰砸落在自己的脚边,地面上顿时冒起一袭白烟,乌黑的 汤汁顺着她的裙角蜿蜒。 不过少时,陈王已走入了殿中。 彼时那些宫人已松开了钿玉,小丫头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衣上的灰尘。她虽已止住了哭泣,面上的泪痕还未干透,一道一道的,留下婆娑的印。 男子一身玄青长袍,踏入殿中。 他身后,还跟着同样一身玄黑长袍的朝羡大人。 见了地上洒着的东西,朝羡一愣,转眼间便看到了缩在一边的钿玉。他自然是认得钿玉的,今天早上才刚与这丫头见过面,那时她还因为自己即将要去服侍萧美人而十分欢喜,可如今却为什么哭成这个样子? 一双眼红通通的,细细一看,还有些抽噎。 朝羡的心被一提,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望向坐在一边的萧美人。 还好的是,她面色平平如常,似乎没有受太大的委屈。 他险险地松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目光从萧美人身上挪开。 虽然只是大王身边的侍卫,可朝羡也知道,后宫女人多,是非也多。萧美人势单力薄,难免要受一些委屈。 陈王前来,赵夫人起身相迎,笑吟吟地为傅青颐倒了杯茶水。一双素手奉上,傅青颐便顺势接过,而后坐到一边。 坐到萧姬身侧。 其心思,明显只在萧姬身上。 赵夫人心有恼火与不甘,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同陈王找着话茬儿:“王上,这是从燕国新得的茶叶,您尝尝,与咱们宫里头的茶叶有什么不一样?” 陈王闻言,轻轻呷了一口茶水,略一回味。 声音清冷:“略苦。” 见大王理会自己,赵夫人顿时笑逐颜开:“是略苦,不过王上再细品,其中回味......” 陈王暗暗皱眉。 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吹了吹茶面,再呷一口清茶。 含一口茶水在口中,入口一瞬间有些苦涩,弥留之际,却忽然感觉到一阵...... 香甜。 他忽然想起了,昨夜与她的种种旖旎。 昏黑的长毓殿内,就连灯盏也不是很敞亮,女子躺在一袭月色中,皮肤皎洁莹白,泛着淡淡诱人的光泽。 “王上喜欢妾吗?” “王上,看看妾的眼睛。” 她忽然拉住自己的衣袖,让他整个人的身形沉下,只一瞬,便吻住了他。 春色撩人。 媚 色撩人! 大厅之上,傅青颐回想起昨夜的事,竟让他心跳加速,耳朵也微微发红。 唇齿之间的香茗...... 一旁的赵夫人还翘首以盼,期待着陈王的感受,却全然没有想到,男子的心思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如今只想...... 身侧坐着的便是萧美人,她身上似有暗香,竟能飘到他的鼻下! 傅青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悄悄地在桌下伸出手,探向萧姬的衣袖? 萧妧原是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听着赵夫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陈王找着话茬儿。猛然间,自己的袖子突然一沉,她讶异地转过头。 只看到陈王半张侧脸,那神色丝毫未动,分明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泰然之状。 只是那几根手指,却顺着衣袖,慢慢攀过来。 “王上?” 见陈王久久不回应,赵夫人有些疑惑,不免轻轻唤了他一声。 就这一瞬间,他一下子探入女子的袖,将她的手指抓住。 萧妧的心一跳。 她下意识地想躲,对方却丝毫不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一只手死死地将她的手指头攥住,力道缓缓加重。 直到萧妧再无任何躲避的念头。 他这才满意,弯唇一笑。 萧妧眼看着,身侧的这位男人虽然是在攥着自己的手,面上的神情却不露半分破绽。迎着赵夫人带着许多探寻的目光,他点点头: “回味甚甜。” 确实甚甜。 “王上,此茶是燕国所供。前几日妾身身子不爽,王上便将此茶赐给了妾身,王上还记得吗? “妾身第一次引此茶,也觉得味道甚是苦楚,舌根几乎打颤,很是不喜欢。不过回味之后,竟惊喜地发现此茶的后味醇香无比,万分香甜。” 赵夫人的话语另有所指:“王上,通过此茶,妾身明白了一个道理。” 陈王心不在焉,随口应和道:“什么理?” “这茶,就好像人。有的人初次所品虽然不甚甜,但回味却久远。有的人表面光鲜亮丽,其回味却——” 她适时止住了声。 这回不光是赵夫人笑了,就连夏美人也上前谄媚道:“王上,妾身的宫里还有许多燕国的茶叶,王上要不要同妾身一同去品此茶?” 这分明是邀宠! 却见陈王摆了摆头,“寡人还有许多政务未处理,坐一会儿便走。” 夏美人只得怏怏。 几人又聊了一阵,不一会儿便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其间陈王一直抓着她的手,临走之际才松开。 萧妧与陈王一同离开了赵夫人的宫殿,朝羡与钿玉在身后跟着。 见主子走远了,朝羡忽然拽住钿玉的衣袖。 “朝羡大人?” 小丫头顿住步子,面上的泪痕依稀,强打起精神来,“怎么了,朝羡大人?” 少年看着少女面上的泪渍,顿了顿,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帕子。 “喏,把眼泪擦擦。” 钿玉受宠若惊,忙不迭往后倒退了几步,“大大大、大人,这......” 朝羡一把把她捞过来,把帕子塞到她怀里。 “哭成这样,丑死了。” 钿玉抿了抿唇。 朝羡比她要高出一整个头,因此要稍微垂下脸,才能看清楚对方面上的表情。却见钿玉将帕子一攥,竟更委屈了,无声啜泣起来。 “怎......么了?是赵夫人她们欺负你了吗?” 钿玉摇摇头,她不敢说。 朝羡叹息一声,扳正了小姑娘的身子,认认真真地道:“有谁欺负你了,你尽管同我说。是不是赵夫人?” 钿玉咬着发白的下唇,摇摇头。 “或是夏美人?” 她又摇头。 朝羡快要急死了,下一句话还未问出来,就听到对方小声道:“大人,她们都没有欺负我。” “那是......”少年的话音突然一顿,“她们欺负萧美人了?!” 钿玉闻声,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他,既不点头,却也不否认。 “那便是了!” 这一下,眼前的少年竟如炸了毛的狮子一般,“她们谁欺负萧美人了,是赵夫人,还是夏美人?她们怎么欺负她的,美人她有没有哭?她有没有......” 他欲继续出声,低头却见钿玉吸了吸鼻子,一只手紧紧攥着他刚递给她的帕子,一双眼中又溢满了泪水。 朝羡有些手足无措,“欸,你你你,你怎么又哭了?” “哇”地一声,钿玉一下子扑上前去,将面前的少年抱住。 “她们欺负美人,要、要给美人灌避子汤,要打掉王上的孩子。不光如此,她们还要打我,呜呜呜,要用棍 棒打我......” 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就这般挂在自己身上哭泣,一时间,朝羡推开她也不是,抱紧她也不是。只能任她这样搂着自己,看她哭得更凶了,终于叹息一声,伸出一只手来。 轻轻揉了揉钿玉的小脑袋。 “不哭了,谁打的你,哥哥去揍他,不哭了啊,乖。” 另一边,萧妧与陈王走在林径上。 萧妧此番只带了钿玉,陈王更是只带了朝羡一人。如今他们一走,林径之上也只留下了他们两人。 瞧见四下无人,陈王轻咳一声:“手。” 萧妧一怔。 对方的手指再次探入她的袖子,不过一瞬间就捉住了她藏在袖子里的柔荑。她的手柔柔软软的,却又带了些骨感,跟她的整个人一样。 萧妧的手心已是微微有些出汗。 陈王却似乎很喜欢拉她的手,就这般牵着她,走在林荫小道上。 夏日总是万分燥热的,所幸此处有树木荫蔽,才让他们免去了正午烈日的曝晒。 萧妧的心思忽然一动:“王上,您怎么想起来昭丽宫了。” 她这么一问,陈王才想此行来昭丽宫的目的来。 他终于松开了女子的手,略一翻找,找出一块玉佩。 “你昨日,落在长毓殿的。” 一块玉被他塞入手心,陈王又重重一握,好让她又攥紧了些。萧妧低下头,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里的玉佩。 这是她丢的第二次。 陈王看着她,仔仔细细地将玉佩佩戴回了腰间。 他这才展颜笑开。 萧妧发现陈王平日不是很爱笑,他总是沉着一张脸、或是面无表情的,看上去清清冷冷,高不可攀。 瞧着对方眉眼之间的笑意,她又忽然想起一人,记忆中,那人也很爱笑。总是一身雪白的袍子,满头乌发随意地披散着,一见了她,眉眼就弯弯的。 笑意在公子简的唇边化了开,如同高岭之上,冰雪的消融。 他轻轻道:“阿妧,过来。” 烈日透过繁密的叶,突然打到萧妧的面上,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怎么了?”陈王偏了偏脸。 只见少女摇了摇头,从记忆中跋涉过来。 “被太阳晃了一下。” 她努力让公子简的身形从脑海中消散,谁料,对方的 笑意却愈发清晰,一瞬间与身前之人重合。 萧妧骇然! 身子猛地往后一跌,傅青颐蹙眉,一下子伸开臂揽住她。 “我我......” 她的身子突然一颤,终于回过神来,挣脱陈王的双臂,往后仓皇倒退一步。 “妾身失礼。” 她福着身子,面容垂下,几缕青丝落下,飘在她的颊侧。 傅青颐微微凝眸。 他仔仔细细地瞧着她,看着她面上突如其来的骇然之意,男子一双精细的眸子里,似乎带了些思量。 一丝不虞之色从他的眸中闪过。 却只是一瞬间的事,他抬了抬手,将少女的身量扶起。 萧妧应声抬眸时,只看到了陈王满目的关怀之色。 “昨夜没睡好?” 少女咬了咬唇,低低一声:“嗯。” 双手笼在袖中,暗暗攥紧,又被他轻轻松开。 须臾,他再次转过脸,对她一笑。 “玉佩,这次别再弄丢了。” “嗯,”她又点头,“王上是要走了么?” 傅青颐瞧着她。 看着她的面色一点点恢复如往昔,眼中也终于晕染了一些没有温度的笑意。男子沉声,终于道:“寡人今日来这里,是有两个目标,一是还玉佩。” 其二—— 他忽然上前一步,凑到萧妧身前。 她身上果真有暗香,与他方才在厅中所闻分毫不差。 满腹心思,又如潮水般呼啸而至,让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上她的唇瓣。 像昨日一样,却多了几分熟稔。 他的声音与眸光一样晦涩: “寡人还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0、容简 始料未及地,唇角一下子贴上一物。 她的身上很香,唇齿更是香甜。陈王这一次熟稔多了,却还是蜻蜓点水地、轻轻地碰了碰萧美人的唇瓣儿。美人的肩头往上耸了耸,顷即被男人轻轻扶住。 他这是第二次与女人亲吻。 第一次便是在昨天夜里,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逐渐痴迷。 以前他都很讨厌与女子接触,与王后成婚那日,对方也是端了一杯合卺酒,笑意盈盈地送到他身前,一声“大王”喊得格外妩媚。 却让他的心头万分烦躁。 他讨厌踏入后宫。 直到萧姬入了陈宫。 萧妧感觉嘴边酥酥的,麻麻的,睁开眼正见男子微阖双目,鸦青色的发随着轻风拂动到面前。 她搂住男子的腰,轻轻喊了一声:“王上。” 他似乎极为珍惜她,生怕把她咬痛了。男子的呼吸有些绵长,些许雾气从他的鼻息处传来,萧姬仰了仰面。 林荫深处。 钿玉揉了揉眼睛,揪着身侧少年的袖子往外走。一边走,眼泪珠子还一边往下掉。 朝羡觉得头疼:“你别再哭了呀,我不是说了吗,以后谁还敢再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 这陈宫里,还没有不怕他朝羡小将军的哩! 钿玉撅着小嘴。 他与钿玉虽然是主仆关系,但这丫头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自然也有许多感情。明面上,朝羡是王上身边的红人儿,而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宫女;私下里,朝羡一直把她当作妹妹来照顾。 一直让她跟在自己身边,不忍让这丫头去侍奉哪位脾气不好的主子。 萧美人来了,他这才终于把钿玉调了过去。 听了朝羡的话,小姑娘反而更委屈了,眼泪“嗒嗒”地往下落。 少年无奈低下头去,还未来得及安慰她几声,忽然见这丫头瞪大了双眼,一只手猛地抬起。 “朝羡哥哥......” 他顺着钿玉所指的方向望去。 王上与萧美人正站在一棵大树下,后者背对着他们,稍稍仰起脸颊,男子顺势垂眸,两手温柔地捧起女子面容。 只一垂首—— “呀!” 钿玉还未来得及细看,就被人捂住了眼 睛。 “干嘛呀?” 朝羡捂着钿玉的眼睛,快速将她扳到身后。 他比钿玉高了足足有一个头,恰好挡去了王上与美人的身影。 小宫女挣开他,“王上与美人在那边干什么呢?” 她往左看,朝羡就往左挡;她往右瞅,朝羡就向右遮。钿玉皱了皱眉,两手一扒拉,“哎呀,朝羡哥哥......” “不许看。” 少年正色,又扳回宫女瘦弱的肩膀,他耳朵上的红晕却一直蔓延到脖颈。 他一本正经地皱眉,“看什么,别看,小孩子不许看!” 钿玉委委屈屈地瘪了瘪嘴。 微风穿过林径,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美人的身子与猫一样娇软,仿若无骨,轻哼声更是撩拨得人心头发痒。 如有猫挠。 钿玉好奇:“王上与美人在......” 少年面上闪过一丝异色,神情也变得古怪万分。她又拽了拽对方的袖子,忽见他道:“我、我知晓。” 知晓什么?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钿玉像是发现了什么: “咦,朝羡哥哥,你脸红什么呀?” 少年仓促别过脸去。 对方却不依不饶,“怎么啦?朝羡哥哥,你是生病了吗?” “没,”朝羡躲开钿玉的目光,音量小到有几分心虚,“我没有......别、别闹。” 少年轻抿薄唇,喉结却是微微一动,转过脸去,脑海中抹不去那一袭靓影。 林径之上。 依旧是昨夜那般极为柔和的吻,美人唇角微湿,打量着身前的男子。 陈王与她遇到的男子不同,他没有那些男人生猛,没有那般急不可耐。更多的,陈王像是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少年,他青涩,甚至还有些......害羞。 萧妧懂得这样的男子,她的媚惑之于他,是一剂从未尝试过的毒药。 陈王对她不会设防,更是不会拒绝她的任何入侵。萧妧把手交叠在他的后背,陈王的腰身一下子变得十分僵硬,他动了动嘴唇,忽然感觉到嘴角被人轻轻一咬。 她似乎还带着笑:“王上这次学会了么?” 傅青颐还未来得及应答,不远处猛地响起一声高唤: “王上!” 如做了贼一般,两人把手放开。 有脚步声匆匆而至,男子定睛一看,正是淮从。 淮从似乎找了陈 王许久,恭恭敬敬地一弯膝,“王上,太后娘娘病了,太医请您过去。” 太后的身子常年不好,时不时就有些小毛病。 陈王轻咳一声,掩去面上的不自然之色,“太后病情如何?” “不甚严重,太医说,太后娘娘是阴湿之气缠身。王上,还有一事。” “说。” 淮从道:“容大人出使燕国回来了,如今正在驿站歇脚,王上是否要传他入宫?” 傅青颐点点头,“传罢。” 淮从领命,方欲告退,便见到自家二弟从一侧转来。朝羡先是唤了声王上,而后退到淮从身侧。 目光却不敢望向王上身后的萧美人。 他们谈的是国事,萧妧自知此时应当退避,恰恰钿玉又走了过来,她便稍一欠身,同陈王告了退。陈王一掩眸中情愫,看着二人身形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 “王上......” 朝羡欲言又止,“王上方才在赵夫人那里,有没有看到地上的脏东西?” 陈王不置可否。 又见朝羡稍稍一顿,接着道:“方才属下与钿玉姑娘一起,钿玉姑娘道,赵夫人给萧美人赐了一碗…… “避子汤。” 避子汤? 果不其然,陈王眸色一暗。 朝羡接着道:“王上,这怕是王后在指使。” “这怕是太后娘娘在指使,”淮从眯了眯眸,“王上,卑职方才路过朝政阁时,听闻许多大臣对您纳萧美人十分不满。” 赵夫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给萧姬灌避子汤,是因为王后在其背后撑腰,而李丞相又与太后交情甚深。王后的意思便是李丞相的意思,更是太后的意思。 陈王纳美人,是在与前朝为敌。 淮从的面上露出些许担忧之色。 不料淮从提醒,朝羡自然也知晓,王上方登基,根基还未稳,再加上太后并非王上生母,与李丞相手握当朝近乎一半儿的政权,王上便更是难上加难。也不知王上带萧美人进宫,究竟是福还是祸呢。 若有若无地,他轻轻叹了一声。 宫门之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上跳出名身穿鹅黄色布衫子的小侍仆,他上前,不知对守门的宫娥说了些什么,那宫娥一点首,侍仆展颜转回马车前。 “公子,到了。” 车帘 子被人抬起,帘下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公子十指修长,衣冠更是大方得体,华靴踏地,一袭雪衫就这般翩翩然落了轿。 “王上还在太后娘娘那里,容公子先随我来。” 容简轻轻颔首,暝黑的眸子如墨一般幽暗晦涩,只是那眼尾又恰到好处地轻轻往上挑起,让温润矜贵的公子平添了几分妩媚之色。 只此一眼。 那宫娥竟红了脸。 容简罔顾对方面上神色,落落大方地随她进了殿。他一落座,立马有宫人为他添茶。 雪手如玉,掩于一片清袖之下。 宫娥添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让茶水往外渗出了些。她慌忙抬眼,却发现容公子压根儿没往自己这边瞟上一眼。 她放下心,又稍有遗憾。 容公子原是昭国人,后来昭国灭了,他便来到大陈当政客。因为口才好,便被派去出使燕国,与燕国国君立盟约。 这一路风尘仆仆,归来时,容简面上却无任何疲惫之色。 宫娥心中暗忖,这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罢! 等了许久,不见陈王来,容简已饮了半杯茶。宫娥守在一旁,时不时窥看翩翩公子一眼。静默许久,他终于出声: “听闻王上近日新得了一位美人?” 被神仙问话,这小宫娥连忙点头道:“是的,容公子,王上近日是新得了一位萧美人。” “萧?” 雪手轻轻握着杯盏,容简若有所思。 见四下再无他人,对方凑上前,小声压低了声音:“公子,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萧姬,七国第一美人。” 亦是七国第一祸水。 茶盏添满,容简缓缓收回手,身子笔挺,坐姿端正。 宛若一根修长的竹。 “王上前几日刚把萧姬从卞国接回陈宫,虽是有大人阻拦,辗转了几日总是安稳下来了。如今就住在昭丽宫,”她一下子打开了话茬儿,忍不住想与容公子多说几句话,“自打萧美人进了陈宫,王上可算肯踏入后宫了。美人虽刚来了几天,王上对她极为宠爱,第一天便让美人侍了寝。” 闻之,容简眸色稍稍顿住。微怔须臾,他仍是有些讶异,轻轻问出声:“王上唤萧姬侍寝?” “是啊。” 清风穿过长廊,拂动一袭珠帘,廊上的风铃响了一声。 忽地一当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1、祸水 穿堂风顺着廊檐卷入屋中,吹鼓他两扇清袖。被铃声一唤,容简回过神来。 茶面微皱,微凉。 他淡淡垂眸,面上的神色却不动分毫。宫娥极识眼色地推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屋内的风声止住了,浓香薄雾逸到鼻息之下。小宫娥又规矩地退回了男子身侧,探了探首,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 “公子,您与美人认得吗?” 容公子一人一车走七国,定是与那萧美人碰过面的。 候了少时,见公子不语,宫娥恍觉失语,忙不迭伏下身形。 “奴婢失言,望公子责罚!” 容简只是淡淡抬手,面上并无分毫愠色,宫娥羞愧万分,端起桌上茶壶,诺诺道: “奴婢去换一盏热茶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轻轻掩上。雪衫公子眉宇微凝,脑海中不自觉响起方才那人的话来。 ——自打萧美人进了陈宫,王上可算肯踏入后宫了。美人虽刚来了几天,王上对她极为宠爱,第一天便让美人侍了寝。 似乎有人站在珠帘前,探出手轻轻拨了拨玉珠子。叮叮当当的,让他不由自主地垂下眸,望了望腰间。 雪色衣袍间,束着一块莹白的玉佩。 其上刻了一个淡淡的“简”字。 这是一对阴阳玉中的一块儿,他身上所配的是阳玉,与之对应的,还有一块阴玉。阴阳双玉原为一体,分为两半后,即便天涯相隔,再相见时也能互相交融、互相嵌合。 那块阴玉,他在昭国时曾送给了一名女子。 那晚金风玉露,女子躺在他怀中,鸦发如瀑,隐隐遮挡住她姣好的玉体。少女尚是完璧之身,十分紧张地咬着嘴唇,一双眼睛更是不敢望向他。 容简含笑,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她的唇齿间,任她含住自己的手指头。香汗落下,她更是嘤咛不止,晶莹的泪珠沾到他的胸膛前,愈发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她是春水馆的雏妓,他是她唯一的恩客,一掷千金将她买回府中。 后来昭王亲临容府,一眼便看上他府中的这位美人。即便她身在昭宫,也曾在月黑风高时与他花前月下。 后来大昭国破,他奔走于 六国之间,总是能听到关于她的一些消息。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昭丽宫内。 夏美人站在厅中,仔仔细细地听完了来者所说的话。 “你方才所言,可都是实话?” “是。” 女子一脸震惊,“你说,萧美人与旁的男子有染?!” 那人单膝跪于地上,点头如捣蒜:“回美人,句句属实。小的亲眼所见,萧姬与那男人独处一室,行为举止甚至亲密。” 夏美人长吸一口气,而后一挥手,“好了,我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来报消息的下人恭敬退出殿内,夏美人这才转身,快步来到赵夫人身侧,急不可耐道:“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告诉王上,萧姬与其他男子有私情,定能一下子扳到萧姬!” 她的语气急切,眼前的女子却微阖双目,静坐于座上。夏美人见状,按捺不住内心的雀跃,又高高地唤了一声: “姐姐!” “你可查清,这是谁给出的消息?” “清清楚楚,都是咱们的人。” 座上的女子这才稍稍睁眼,眸中闪过一道精细的光。她思忖少时,终于含笑道:“我的傻妹妹,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与其主动去和王上说,倒不如—— “引蛇出洞。” 让王上好好看看,这个祸水究竟是怎样的水性杨花。 萧妧刚回到宫中,就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上面只有寥寥数语:辰时二刻,相见于昭丽宫后院密林。 如此莫名其妙,她唤来钿玉,问道:“你发现这封信时,周围可有什么人?” 钿玉不识其上文字,也不记得在门外发现这封信时,周围都有什么人。她想了半天,还是苦恼摇头。 萧妧微微蹙眉。 字条之上,字迹遒劲有力,应是个男人所写。她想破了脑袋,也不记得除了陈王,她在陈宫还认得什么男子。 女子将信一合,随口问道:“王上呢,可从太后那里出来了?” “嗯,”钿玉点点头,“听闻容大人从外边回来了,今天刚进的宫,王上现在在明议殿呢。” “容大人?” “容简容大人,”对方解释道,“之前出使燕国的那位。” 萧妧的手忽地一抖。 “美人怎 么了?” “无、无事。”她掩去眸中神色,将手里头刚合上的信件又攥了攥。过了一阵儿,萧妧才恍恍然回过神。 “你说......容大人回来了?那他这次回京,还走吗?” 她的语气轻轻的,淡淡的,让人发现不出其中的任何情绪。 钿玉摇摇头,“奴婢不知晓。容大人经常在外游说,许是这次事情办妥了,便会待上一阵子,不走了罢。 “我听朝羡哥哥说,容大人到了成家的年纪,待这次与燕王将事情谈妥了,他便会在陈国成家,王上会为他挑选一位门当户对的女郎。” 她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美人坐在桌前,仅是淡淡颔首。言罢,钿玉回过头瞧向萧姬,她一袭藕粉色的衫子,坐在素净的屏风之前,像极了一副恬淡的水墨画。 美人的眉目更是婉婉,钿玉一时有些失神,竟直直地盯了她许久。直到钿春唤人将晚膳端上来,她这才回神。 这小丫头的脸上顿时布满了羞愧的红晕。 幸好萧美人并未说什么,钿玉咬了咬唇角,上前道: “美人,奴婢来服侍您用膳。” 满桌珍馐,傅青颐似乎食之无味。 今日去了太后那里,太医说太后阴湿之气缠身,须得让巫师进宫除阴祟。 彼时他未言语,太后便当作他是默认了,立刻着人去请巫师,七日后进宫除祟。 “王上?” 身侧有人轻唤,傅青颐丢下双筷。轻声道:“撤下罢。” 有小宫人应声:“喏。” 不光是太后的身子,容简回陈宫,还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容简与燕王的谈判失败了,万不得已之际,陈国与燕国之间将有一场鏖战。 他虽顺利征讨了齐、卞,可燕国的实力远在齐卞之上......头隐隐发痛,男子一手撑着头,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朝羡。” 连唤了两声,终于有他人上前:“王上,朝羡大人不在。” “淮从呢?” “淮从大人还在容公子那里。” 他愈发觉得头闷,刚想让宫人都退下,忽然又有人捧着一物上前。 “王上,今晚可要唤哪位主子侍寝?” 习惯性地,陈王挥了挥手,对方只退了一步,又听到一声: “等等。” 端着牌子的宫人连忙立定,将盘子平托至头顶。 男子目光粗略地扫过盘中的宫牌,轻声道:“便让萧姬来侍寝罢。” 谁料,这小太监竟小声回复道:“萧美人身子不适,方才派宫人来递过话了,王上,要不然您......” “身子不适?”傅青颐微微蹙眉,今天中午与她见面时,她的面色还好好的。 小太监咬着牙点点头,陈王眼中闪过一抹疑色,思量少时:“那寡人便去昭丽宫看看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2、偷情 王上执意去昭丽宫看萧美人,小宫人只得规矩地备了轿子。不过须臾,轿辇已经备好。月上梢头,黑夜衬得宫灯愈发明亮。 甬道上虽有晚风,但也是十分燥热,陈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衫子,锦衣玉冠,佩饰弯刀。 王上少言,朝羡大人又不在王上左右,小宫人更是不敢多言。月色透过婆娑的树影,照在陈王的半边脸上。 忽地,一直平稳行驶的辇车一顿。 傅青颐微疑,不由得轻轻抬眼。夜色之中,有宫人已走上前,恭敬道:“王上,赵夫人在前面。” “妾身叩拜王上!” 如此一道女声在夜色中猝然响起,竟带了几分凄厉。 不等傅青颐反应,却见那一袭身影猛然扑倒辇车之前,女子抬起一张脸,眼中依稀有惊惧之色。 “王上,妾身惶恐!” 傅青颐皱了皱眉。 赵夫人一身水芙色的裙裳,乌发与裙摆逶迤到地面上。远远望去,她的身形沉沉袅袅,像一朵娇艳的芙蓉花。 顺着闷热的晚风,还有些许浓郁的香气从她身上传来,逸到男子鼻息之下。 傅青颐却提不起什么兴趣。 只闻她道:“王上,妾身方才惊惧万分,一时惶恐,冲撞了王上......还望王上责罚。” 陈王有些好奇,瞧着她面上的苍白之色,发问:“你惊惧什么?” 女子噤声支吾,眼中似有难色。 辇车上的男子似乎失去了耐心,方欲抬手,对方又忙不迭扑上前,“王上,妾身不知当不当讲......王上还记不记得,昭丽宫后头有一片密林? “那密林甚是幽深,平日寥无人迹,到了深夜之时更是寂静万分。可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每至深夜,密林深处总会发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有小宫人猜测说、说......闹鬼。”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轻,似乎真的被那声音给吓到了。她这般绘声绘色,候在一旁的小太监也不由得骇了一骇。 “王上......” “闹鬼?” 他素来都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 所以今日太后那边说起要请巫师入宫,他既不赞成,亦不反对。 赵夫人以袖掩面,点了点头,“是,妾身也不知晓那声音是 从哪儿发出来的,妾身害怕得很,那密林又离萧妹妹寝殿极近,妾身担心妹妹——” 果不其然,陈王的面色微微一变。 “落轿。” 宫人手执荧亮的灯,一人在前开路,顺着赵夫人的指引向前走去。 还未走到密林深处,便从暗中猛然窜出一人,引得周围人骇了一骇。 赵夫人首先认出来者:“夏妹妹?” “王、王上,夫人,妾身方才看见、看见......” 不等她结结巴巴地说完,陈王已迈开步子,拨开眼前的叶片。 树木挨着树木,越往深走,却越发稀疏,几人正行走间,忽地听到一声: “别动。” 陈王步子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疑色。 林中有一处空地,空地后有一间小亭。月光被树木尽数遮挡住,在宫灯地映照下,几人看清了—— “朝羡大人?!” 赵夫人讶异,在陈王身侧小声道,“那是......萧美人?” “王上,妾身方才看见...有一双男女鬼鬼祟祟地潜入了密林,举止甚是亲密,王上......” 话说一半时,她下意识地抬头朝男子面上望去,却被陈王目中的寒色吓得打了个寒战。 男子一身玄青衣,薄唇微抿,眸色冷寂。众人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见他又一迈步,朝着亭中唤了一声: “朝羡。” 亭中男子身形一顿。 赵夫人与夏美人互相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眼神之中,尽是迫不及待与沾沾自喜。 当场擒住,这回看这妖精怎么同大王辩解! 赵夫人几乎雀跃——她还不信,王上还会宠幸一个与其他男子不干不净的女人! 她强压着面上的欣喜之色,跟在陈王身后往亭中走去。 亭中,朝羡正背对着众人,身形似乎极为僵硬。而那女子的身量却是十分娇小,被他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一步,两步,赵夫人与陈王走上前去。 朝羡身形未动。 忽然卷起一阵极烈的风,风声鼓鼓,飒然扑到傅青颐的面颊之上。他沉着一双眸,又低低唤了一声: “朝羡。” “......王上。” 猛然,少年侧身回首,两眼微垂着,只一点膝,恭敬拱手一拜,“臣朝羡,拜见王上!” 少年声音清朗,竟是落落大方。 赵夫人迫不及待地往 少牛身后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她顿时傻了眼。 萧、萧美人呢?! 这分明是—— 少女亦转身,朝着傅青颐一福身:“奴婢钿玉,参见王上。” 怎么是钿玉? 怎么会是钿玉?!! 她身后的夏美人更急了,竟直接问出声:“萧美人呢?萧美人现在在何处?!” 钿玉抿了抿唇,不慌不忙地上前,轻声回到:“回美人,我家美人近日身子不适,已经早早歇下了。”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信中所约之人,明明是萧妧啊! 陈王一下子变了面色,眸光沉沉落在身侧的两位女子身上。 夏美人还未从惊愕中走出,却见自家姐姐忽然一皱眉,“妹妹,你方才不是说,在这里看见了萧美人与朝羡大人吗?” 是啊...... 朝羡目色淡淡,走回王上身侧,声音轻若晚风,情绪未动分毫:“王上,臣是来给钿玉姑娘送止痛药的。” “什么止痛药?”夏美人压根儿不信,厉声质问道。 这一回,少年将目光亦是落在了开口之人身上。一瞬间,他原本清澈温和的眸色竟变得有几分凌厉:“什么止痛药,这还得拜您所赐。夏美人难道不记得了么?” 女子一愣,显然不知其所云。 一颗心却又莫名心虚地跳了一跳。 朝羡冷笑:“美人怕是忘了,今早在昭丽宫,您刚刚赐给了萧美人一碗热气腾腾的—— “避、子、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3、废夏氏 夏美人面色一僵。 钿玉怯生生地抬起一双眼,也朝身前的女子望去。不一阵儿,又将双手举起。 月色落下,少女手腕间似有伤痕。 朝羡愤愤:“无端责罚钿玉、欺辱萧美人,还妄图谋害王嗣——夏美人,臣所言,可有半句不实?” 少年声音坚毅,眸光更像是一把尖利的刀,直直朝赵、萧二人剜来! 夏美人“扑通”一声跪下。 流苏穗子在眼前晃了一晃,将月色打得七零八落,陈王逆着月色,一对眸沉沉垂下,双目之间情绪晦暗,眉宇之上竟有......隐隐的杀意。 赵夫人的心“咯噔”一跳。 “大胆!” 她突然指向地上跪着的夏美人,“你、你怎么敢给萧美人灌避子汤?!” “姐姐?” “住嘴!”水芙裙裳的女子突然变了面色,跪在地上的夏美人一愣,抬眼时,恰恰撞上对方递来的眼色。 陈王就站在她的身后。 赵夫人双目微凛,转头望向傅青颐。 “王上!今早妾身是唤了夏妹妹与萧妹妹来。妾身想着,大家都是一个宫里头的人,互相熟络了日后也好有照应,却不知晓那是碗避子汤啊王上!” 朝羡亦是凛声:“这么说,倒是夏美人一人逼着萧美人喝下这避子汤咯?” 赵夫人望向陈王,眼中似有惊惧,亦有泪光盈盈。 后宫的女人都生得好看,是蜜罐子里养出来的花儿,被家族、奴仆呵护得娇嫩鲜艳。让人只望上一眼,便觉得心肝儿一颤,我见犹怜。 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王上”,陈王侧首,迎上女子双目。 神色却是未动半分。 “此事,都是夏美人一个人的主意!” 钿玉急了:“怎么会是夏美人一人的主意,奴婢亲眼见着——” 不等小姑娘反驳完,忽然听到一声: “钿玉。” 开口之人,正是方才一直缄默不语的萧姬。 钿玉一愣,不明所以,却还是止住了声音。 萧姬的声音很轻,她的面色亦是柔缓。方才几人在对峙时,她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仿佛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她没有丝毫的关联。 见她开口,众人转过脸去。 只见她的眸光轻缓,平淡地落在赵夫人的脸上。 萧姬未开口,却如此清晰地看见赵夫人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 她在害怕。 树影落在萧姬的衣裙上,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身前女子的眉目,清楚地审视着对方眼中的神色。 一点点地, 一点点地。 紊乱、慌张...... 萧姬忽然一笑。 她与赵夫人身量相当,往日碰面都是平视,而如今,对方却微微仰着头、仰视她。 美人慢条斯理地垂眸,静静打量着赵夫人。萧姬唇角的笑意恬淡,眼中隐隐有思量。 对方这是在,向自己求饶么? 她敛去笑意,转过身,迎上陈王目光。 月辉袭下,落在她乖顺的乌发上,美人声音婉婉:“王上,不关赵姐姐的事的。” 赵夫人一震,不可思议地抬头。 萧姬站在陈王身侧,男子目光垂下,望向少女时,原本凌厉的神色竟变得有几分柔和。 傅青颐又如何不知对方的玲珑心思,只是有些惊讶:“真的么?” 只定夏美人一人之罪? 少女仰面,轻轻点头。 夏氏已跪在地上,瑟缩不已。 转瞬间,便听陈王道:“夏氏意图谋害王嗣,大逆不道,心肠歹毒即日——褫其封号,打入冷宫。” “王上!” 只一声,地上之人猝然发出一声恸哭。赵氏唯恐此事也将自己牵扯进去,忙不迭朝身后指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照着王上的话去办?” 夏氏哭天抢地地被人拖走,赵夫人惊魂犹未定,心惊胆战地朝男人唤了一声:“王上......” 陈王神色恹恹,摆了摆手。 “都退下罢。” “......喏。” 赵氏抚了抚胸口,方欲撤下,又听到一声: “萧姬一人留下罢。” 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待人都走光后,陈王的面色似乎才缓和了些。少女仰面,一双眼静静地凝视着她。 平淡无波。 她就这般孤身一人地站在这里,安静、恬淡,目光中没有多余的欲望,就这般不争不抢。 玄青色的袍子被风吹得微摆,他的心思亦是飘摇。 “身子不舒服吗?” 少女点点头,而后又轻轻摇了摇头。 “晚上用完膳后一时头晕,劳烦王上 挂念,妾身的身子已经好许多了。” 他轻轻“哦”一声,又想起方才的事来。 “你方才......” “王上是不是要问,妾身为何不要王上去定赵夫人的罪?” 诚然,男子点点头。 萧姬抿了抿唇,眼中似有一层薄薄的笑意,“王上呢?若是妾方才同王上说,夏美人是受了赵夫人的指使,王上还会责罚赵夫人、也把她打入冷宫吗?” 果不其然,陈王面色稍稍一顿。 头顶一袭皎皎明月,女子的眸色也如月色般清明温柔。 候了半晌,男子还是无言,美人又是缓缓一笑。 笃定而道:“王上不会。” 陈王抬眸。 “夏氏只是一介美人,家族出身都不高,而赵夫人却是灵川赵氏一族的长女。换言之,罔论赵氏,她身后还有李氏一族,不到万不得已,王上不会动她。 “王上,您登基未久,前朝势力又甚是稳固。王上不是不敢动,而是不能动。” 她的声音轻悠悠的,恍若一道风,卷起了男子眼底的墨色。 萧姬温柔上前,“所以王上,您要委屈妾身。” 傅青颐的眸光微微一晃。 “因为妾身身后没有势力、伶仃无依。即便妾说了,今日便是赵夫人要给妾灌避子汤——或许更甚,哪怕有一天她们要除掉的并非妾腹中胎儿,而是妾的命,她们逼着王上要妾死......” 不等她说完,男子忽然上前,止住了萧姬的话。 “别说了。” 他伸出手,轻轻压在少女唇上。 “你不会死。” “妾会,”萧妧唇上是鲜艳的口脂,些许染在男子的指腹上,女子张了张唇,忽然咬住他的指尖。 男子身形随之一顿。 她道:“妾会死,有一天,妾会离开王上。或是被送去楚国,或是被送去燕国,或是......” 萧妧眼中的光亮一暗。 “或是,永远地离开王上。” 晚风拂过,月色落在她清澈的眸中。傅青颐看得心痛,连忙又将手指抽出,将她的唇死死按住。 “不会,”他坚定道,“寡人说不会,就是不会。” “你不会离开寡人,无论其中有何人在阻拦。” 口脂的颜色鲜艳而魅惑,让人忍不住去采撷。 “寡人发誓。” 他忽地一垂首,轻 轻咬住女子双唇,声音也变得有几分低沉。 “谁若是拦,寡人便贬了他;谁若是想要你的命,寡人就先要了他的命。” 男子双唇轻轻覆在她的唇上,将那一抹艳色慢慢吞噬干净。 萧妧微怔。 又闻他坚定而道: “寡人保证,寡人不会让你再颠簸流离,不会让你再成为政治的牺牲品。” 傅青颐的语气逐渐加重,嘴上的力道也一寸寸、愈发加重。 萧妧吃痛,轻轻“嘶”了一声。 趁着她吐息的瞬间,他突然一下子侵入。萧妧还未来得及反应,对方竟一下子侵.占了她的唇齿。这一回,他的动作不似先前那般青涩,反而还带了暴躁的气息。女子骇了一骇,转瞬间便闻到一阵血腥味。 他竟...... 把她的唇咬破! 萧姬惶惶往后退了半步,陈王又岂肯饶过她,紧紧地逼着她,直到她的身形完全抵在树干上。 肩头一沉,他又按住她的肩膀。 她的呼吸发乱,眼中似有惊惧之色,想一只误入了密林的小鹿,看得人心头发软。 没来由的,他的眸光又一寸寸柔软了下去。 傅青颐捧起少女的脸,借着月光,他完完全全地看清了自己在她唇边留下的痕迹。美人的下唇微微发肿,唇边更是蹭上了一些口脂,鲜红得不成样子。 一红一白,与她莹白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男子眼中却无任何歉意,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少女的脸颊,一点点地、轻轻地,让她抵在身后的树干之上。 忽地一道夜风吹过,树影舞得妖冶婆娑,直直照入陈王眸中,映得他的目光隐忍地晦涩。 少女楚腰纤柔,身形娇软。 他心思如潮。 让他忍不住低下头,再次惩罚性地,咬了咬她的嘴唇。 “以后不许再说胡话了,知道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4、修罗场 萧女一时无声。 又是一道闷热的晚风吹过,树丛擞了擞,一片叶竟落在萧姬的锁骨上。傅青颐眸光一动,右手将绿叶摘了去,伸手将她抱起。 “王上——” 她吃了一惊,惶惶地喊了一声。 傅青颐罔顾她面上赤色,两手将她的整个人抱着。她的身子很轻,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抱着女子穿过这片密林、轻轻松松地回到寝殿门前。 钿玉在殿门前候着,见状也是一愣,转瞬又立马反应过来,偷着笑将殿门轻轻推开。 “吱呀”一声,寝殿的门又被人贴心地关上。 殿内未燃灯盏,只有月光闯入,落在萧姬面上,尽是一片莹白。她被陈王平放在榻上,面色稍稍红润,一对明亮的眸在一片昏黑中静静地瞧着他。 那双眸子,那种眼神。 傅青颐受不了了。 因是夏季,她穿得极少。他方才抱着她时,能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体的柔软与妖娆。男子压下身去,呼吸落在她的面上,萧妧看着他,抿唇笑了笑。 她能看清楚,男子眼中,明烈的欲.望。 就当她以为陈王要解衣时,对方却忽然翻了个身,于她身侧平躺下来。 四下寂静,他沉默少时,突然轻声道: “萧姬,你在昭国时,可记得曾住在临华宫的男子?” 嗯? 她疑惑地偏过头,皱了皱眉。 “临华宫,那不是冷宫吗?” 闻言,男子眼中闪过一瞬的失望。 “罢了,睡罢。” 他的声音格外的轻,飘飘渺渺的,像是不带任何的情绪。 萧妧心中存疑。 却见他转过身子,只留给她一个背。等了良久,他还是一声不吭,似乎不愿理她了。 她觉得陈王此时好生古怪,又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闹了情绪,只得也转过头去。迷迷糊糊的,外面落了些雨,淅淅沥沥,洒在她的床头。 耳边好似响起一声轻叹。 “你真的不记得寡人了吗?”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王早已没了影。 钿玉服侍她梳洗,钿春突然跑进来,同她说宫里头来了新人。 “新人?” “是呀,刚刚搬进了咱们昭丽宫,就要住在夏美人旁 边的那个屋子呢!” 今天一大早,夏美人被打入冷宫的事就传遍了陈宫。萧妧还以为日后这昭丽宫能够清净些,却未想今早一睁眼,宫里头又搬来了新人。 “哪家的小姐,你可打听清楚了吗?” 萧妧心中存疑,之前在秀女馆时,陈王不是说不再举办选妃宴了吗? 怎么宫里头突然说来人就来人了? 钿春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等萧妧开口细问,殿外有人轻轻叩门。 “美人,我们夫人请您去正殿一趟。” 又是赵夫人。 每次赵夫人来请她,就准没什么好事。 钿玉想起昨天的事来,心里头窝着一团火,方欲上前回绝,身子却被人轻轻一拦。 萧妧问道:“夫人找我,是为何事?” 夏美人昨夜刚出了事,惹得王上发了那么大的火,赵夫人此时应该不会故意再来招惹她。 再说了,现在即便是对方故意来找茬儿,她身后还有陈王。萧妧是不必怕她的。 果不其然,来者恭敬而道:“夫人请您与新来的美人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美人,”钿玉有些担心,“您要不要去......” 若是赵夫人再给她使绊子...... 萧妧如今担心的不是赵氏,而是太后。 她明白,与陈王分庭抗礼的,是太后的势力。那日在秀女馆时朝羡同她说了,是太后派人来将她除掉,幸好王上事先有所察觉,让朝羡先赶到秀女馆。 她想要在陈宫安安稳稳地活下去,最大的对手,便是王后身后的太后。 可萧妧如今还未与那人见过一面。 女子敛眸,眼底已有了思量,不过片刻,已回应道:“稍等片刻,我与你们夫人一同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顺便去见见那位新进宫的美人。 宫女展颜,应是。 少时,钿玉为她画好了妆容。一番打扮后,萧妧随着宫人来到院中,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赵氏。 对方依旧是一身水芙色的裙子,打扮得华贵而艳丽。 “萧妹妹。” 见了萧妧,她扭着腰肢、十分热络地走上前,“萧妹妹,姐姐带你认识认识,咱们宫里头新来的妹妹。” 她侧了侧身,身后露出一名身穿紫衣的少女。 萧妧下意识地转过 脸,轻轻皱眉。 这不是—— “二位妹妹应是见过的呢!” “乔小姐?” 面前这人,正是乔家千金! 乔婳抿着唇,她一笑,唇边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 她望着萧姬,纠正道:“姐姐,您应该唤我一声——乔美人。” 乔婳怎么也进了陈宫? 瞧着萧姬面上的神色,赵氏心中暗暗发笑。几人招呼着,慢悠悠地往太后的寝殿走去。 好巧不巧,陈王也在殿中。 三名女子欠身,朝着殿上婉婉一福。太后面目甚是慈善,为三人赐了座,看着堂下的人笑得合不拢嘴。 面向萧妧,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敌意。 陈王不知同太后又说了些什么,老妇人眉眼又弯了弯。这次请安请得随意,太后也未苛责她们。萧妧敛目垂容,感觉到殿上有一道目光,一直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抬头,却见傅青颐如同做贼心虚般,快速移开目光。 太后又随便吩咐了几句,便让她们退下去了。 走出宫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唤: “萧姬。” 几人顿下步子,转过头,陈王正迈步走来。 赵氏一脸殷勤,“王上,有何事?” 陈王不理她:“寡人有事同萧美人,单独说。” 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赵氏的面色微微一僵,嘴唇蠕动着,终是识趣地应了声:“喏。” 乔婳也识眼色地退下去了。 萧妧微微扬着头,看着身前的男人。陈王亦是垂眸,似乎有什么话要同她说。 心思百转千回。 化到嘴边,却是只言片语:“寡人昨日......” 忽然间,看到她微肿的下唇。 傅青颐目光一顿。 一股怜惜之情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低下头,伸出手。 欲抚一抚她的鬓角。 萧姬面色平静,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到少女的发鬓时,对方突然往后一缩。 他疑惑,下意识地转身,回过头去。正见那一抹雪白的衣袍从墙角转过。 来者看见院中场景,似是一愣,转瞬又立马反应过来。 他稍稍颔首,平淡而恭敬地唤了一声:“王上。” 哦,是容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5、再遇 容简依旧是那一身雪白的缎衣软袍,鸦青色的发随意又服帖地披散着,乖顺地垂在其身后。 眉眼缓缓,朝着二人的方向望来。 傅青颐亦是侧首,如往常一样,淡淡唤了声:“容卿。” 与在昭国不一样,那双风流恣意的木屐换作了一双八宝华靴,其上画着精细而贵气的云纹。那袭软袍亦如是——宽大的衣袍边角,用水青色的丝淡淡勾勒着,衣袍被风一吹,鼓动的纹线仿佛就要生长出来、蔓延出一片瑰丽的春色。 他是容简,昭国的公子简,大陈的容大人。 那一身雪白,如同从巍峨的雪山上缓缓走来,周遭带着冷冽的气息,像是高岭上那一朵最为骄傲艳丽的花,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这位便是——萧美人罢。” 容简面色平平如常,“在下容简,问美人安。” 他的声音,竟能平淡得不泛一丝波澜。 萧妧亦是轻轻点头,朝着对方温婉一笑。容简站在傅青颐身后,二人的身量相当,都是那般高大挺拔,如松如竹。 她不失礼数地回应一声:“容大人安。” 少女敛目低容,睫羽温和地垂下,像一把精致的小扇。对上那一双熟悉的眸,容简忽然觉得心头竟颤了一颤,一瞬间,有什么情绪在心底生根发芽。 雪袖中的手暗暗收紧,他将心底的情绪驱散。 一侧站着的陈王不知道二人其中的纠葛,萧妧又将情绪隐藏得极好。容简点点头,她便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形,小鸟依人地站在陈王之侧。 郎才女貌,甚是般配。 容简看着二人,心底忽然生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异样之感。 今日的太阳极辣,金灿灿的日光落在萧姬发上金簪,折射出一道耀眼刺目的光。 让雪衣男子有些晃神儿。 一侧的陈王根本不知晓二人其中的瓜葛,他望了一眼容简,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容卿,寡人记得,你也是昭国人罢?” 昭国盛产美人,譬如容简,譬如萧姬。 容简不知陈王为何发问,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傅青颐眼睛一亮。 他知道萧姬经历了许多颠 簸,正如他幼年入昭国为质,常常十分思念家乡。可昭国已灭,若是她又犯了思乡之苦...... 正想着,陈王开怀而道:“这好巧不巧,萧姬是昭国人,容卿也是昭国人。萧姬离乡甚远,难免有时思乡心切。” 身如浮萍,便愈为想念那一方根土。 男子同萧姬道: “容卿鲜少留在陈宫,日后待他进宫时,寡人多带你与他聊聊天、解解闷。”后宫寂索,容卿多同她说说昭国以往的趣事也是好的。 闻言,萧妧一愣。 解......解闷? 她颇为诧异地抬头,却对上陈王那道颇为认真的眼神,他似乎没在同她开玩笑。见萧妧望来,傅青颐也转过头去,只见少女眸光微颤,眼底带着几分柔软。 萧姬一定是被他感动了。 天底下,可没有他这般善解人意的大王啦! 傅青颐笑眯眯的,心满意足地打量着萧姬面上的神色。他素日里都是一番清冷肃净的模样,如今笑起来,左边面颊之处竟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浅浅的一块,一笑,凹陷下去。 “容卿,你与萧姬先前,应是见过的。” 容简一怔,掩去眼中神色。 “王上,是见过的......先前,”他顿了顿,平淡而道,“在昭宫见过。” 绝口不提春水楼之事。 萧姬也是淡淡颔首。 陈王似乎极为高兴,“那便也算是半个故交了。” 故交?她在心中暗暗冷笑。 彼时她在昭宫,虽有昭王的恩宠,心里头挂念的却还是眼前之人。容简说要找机会带她走,带她离开昭宫。后来昭国破,她被迫入齐,却听到了他在陈国得到重用的消息。 女子原本温和的目光中隐隐透出一道清冷的光,紧紧盯着眼前雪衣之人。 在陈王面前,容简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表现得毫无破绽。 便是这一副温柔谦和的神色,不光将此时的陈王糊弄了过去,更是将当初的萧妧给糊弄了过去。 说到底,他也是个负心之人。 陈王近日似乎很忙,连着三日未召见她,更是未踏入后宫半步。 萧妧这三日也过得十分清闲,夏美人走了,新来的乔婳也没有来找她麻烦。她一时无聊,便同钿玉在听荷殿里打了许多络子。 她的手很巧,歇歇停停,这三日自顾自地打了许多大小、形状不一的络子,想着过几日都给陈王送过去。 陈王待她好,萧妧是知道的。 之前那些大王也待她好。 手指捻着一端玄青色的线,萧姬目光温和,落在那一方络子上。 那些男子,几乎都是贪慕她的姿色。因为这一副好皮囊,她甚至可以让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无一失手,男人们甚至乐在其中。 觉得她孤冷、高傲,便愈发忍不住地去对她好,以倾城宝物赠之,只为博美人倾国一笑。 一瞬间,萧妧眼前又浮现陈王那张脸。 陈王与那些男子有些不一样,他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却又与那些男子没什么不一样。 都是为了她这具皮相。 昏暗的黄铜镜中,映出少女那一张清丽的脸庞。她唇角有些发肿,三天过去了,唇边依然有些痛意。 这个陈王,竟是个属狗的。 络线还未来得及穿,殿外忽地传来一阵嘈杂之声。萧妧微微蹙眉,钿春已从殿门口跑了进来。 “美人、美人!” 她放下手中的络线,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动静这般大。” 钿春是从留銮宫的方向跑过来的,“美人,宫里头来了一群巫师,听说是给太后娘娘消疾去的。那群人说,宫里头有不干净的东西、得除,要咱们都待在宫里头,一步也别走出去。” 不干净的东西? 她的右眼皮无端一跳,追问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知晓,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小宫女喘着粗气儿,不知是不是因为害怕,语调有些颤抖,“他们说,宫里头有阴鬼!” 这回连钿玉也跟着一起紧张起来了,这小丫头忙不迭追问道:“什么阴鬼?” “具体是什么,奴婢也没听太清。他们都说得很玄乎,说是宫里头进了阴鬼,要吸太后娘娘的阳气,所以太后近日才病得那么严重......全是那只阴鬼搞得鬼!大师们正在捉鬼嘞!” 等等,太后? 萧妧心里头有不好的预感。 却听钿春接着道:“美人,王上那边派人来说了,让娘娘们都待在宫里头、莫出去,怕就怕那只阴鬼狗急跳墙,冲撞了美人!” 她说得绘声绘色,钿 玉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缓了好一阵子,她才战战兢兢地拉着美人的袖子,一张小脸儿上尽是惊惧之色。 “美人,咱们把门关紧,不要出去了罢......或是奴婢去找找朝羡大人,问问他,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钿玉胆子小,被那从未见一眼的“阴鬼”着实吓得不轻。 “不行的,”钿春道,“朝羡大人也被叫走了,与王上一起看着那群巫师捉鬼呢!” 钿玉的脸色又是一白。 没多久,有巫师进宫除灾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陈宫。 全陈宫上下,皆是人心惶惶。 长毓殿外。 一排巫师整齐站立,或服玄黑,或服雪白,每人手上都持着铃铛、拂尘等物。让人远远一望,便觉得十分的庄严肃穆。 傅青颐一袭玄青软袍,站在人群最中间,静静地看着那些巫师摆阵。 鲜红色的绳线串起一个个手掌大小的铜铃,不过少时,那群巫师已撑起了一个四方形。其西南一角的铃铛下面系着一面小小的锦字旗,旗面上,用端正的小楷写着太后的生辰八字。 太后娘娘正坐在一张四合椅上,身上穿着端庄肃穆的黑色破妖服,一双眼紧紧盯着那面锦旗。 巫师互相说了些什么,为首的那个恭敬地走上前来,朝着太后一揖。太后娘娘满目慈祥,顺着对方的指引,将手搭在对方的手上。 那名巫师单膝点地,仔细端详了一番太后的手相,而后有低下头,轻轻对太后说了些话。 那声音甚小,傅青颐远远站着,不知二人之间说了些什么。 只见巫师的面色忽然变得十分凝重,太后似乎也是惊了一惊,转眼间,男子以回到阵中,竟将自己的食指咬破! 有人轻轻“嘶”了一声。 巫师挥手,用指尖蘸着血水快速地在那面锦字旗正中画了一个十分诡异的图案。 陈王凝眸,细细一看,原先写满墨字的旗面上多了一个鲜红的圆形,圆形外部,又有几条波浪线——那巫师似乎还不想停笔,食指稍稍一顿,又蘸着血水在上面画了一个...... 鼻子、眼睛、嘴巴。 竟是——一个人脸! 那人脸甚至还在微笑着,一双眼尤为栩栩如生。就在所有人因为那图案过于诡异而倒吸了一口气 之时,巫师终于停手,转过身形去。 那道血迹还未凝固,巫师的最后一笔刚好停在人脸的嘴角之处。 嘴角的血珠终于承受不住重力,缓慢地蜿蜒而下。所有宫人都仔细地盯着那道血痕,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正是惊心动魄之刻! 所有人都见着,可道血迹慢慢地从旗上爬下,“啪嗒”一声,滴落在地。 忽有狂风四起! 有人惊惶,大声道: “王上,要、要落雨了!” “各位大人莫要慌张!”为首的那名巫师面不改色,“王上,待此灵阵散去,阴鬼变可马上现形。” 闷热的风吹在傅青颐脸上,他神色未动,只听到一阵急促的震铃之声。一阵子,巫师的长袍都被风带得飞起,玄黑与雪白翻卷在一处,一道红绳快速地摇晃。 叮铃、叮铃铃...... 所有巫师闭眼,嘴上飞快地念着咒语。 嗡嗡嗡嗡...... 身后的朝羡似乎也变了面色,眉头紧锁,死死盯着那展锦字旗。 ——于高空中一阵飞舞,随风飘动地迷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般,下一刻不知要指向何处。 叮铃铃...... 忽然又刮起一道奇异的狂风,阴风竟卷起地上尘土。有人惊讶,只见那尘土扑面而来,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以袖掩面。 砰然一声,阴风猝然停止。 淮从似乎被尘沙呛到,捂住胸口猛烈地咳嗽起来。朝羡与陈王一起抬头,只见红绳上绑着的锦字旗又是一圈摇晃后停了下来,最终指向一处。 所有人循着旗子所指的方向望去。 “昭丽宫。”朝羡轻声。 傅青颐微微蹙眉。 不等陈王开口,已有巫师将锦字旗从红绳上取下。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旗面上原先所画的图案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密密麻麻的小字。 那人粗略扫了一眼,而后将其奉到陈王面前。 “王上。” “这是什么?”朝羡率先问出声。 对方缄默不语,只将旗子高举着,托到陈王眼下。 “这是......” 淮从亦是蹙眉,不明所以。 身后忽有一声: “这是萧美人的生辰八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6、二更 开口之人,正是陈王身后的张公公。 张公公掌管后宫各位娘娘的内务礼数,熟知各宫主子的生辰八字。 他一开口,便准儿没错。 朝羡大吃一惊,“你再看一遍,这真真切切是萧美人的生辰八字?” 巫师见朝羡站在陈王之侧,便知此人地位不低,又见陈王没有拦着,便托着旗面来到张公公身前。 太监低头看了一眼,笃定道:“就是萧美人,千真万确。” “大胆!” 朝羡一斥,张公公吓得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来。 “王上、王上,奴才不敢说谎,这确确实实是萧美人的生辰八字啊!” 若说是其他主子,他也许还会记糊涂,可萧美人才刚入宫没几天,是他亲手将萧姬的生辰八字录入成册牌的,又怎么可能记错? 此言一出,朝羡一默。 少年侧首,一双眼望向身侧的帝王。傅青颐瞧着那面写满了字的锦字旗,眼中似有淡淡的思量。 “王上,这该如何是好?”朝羡也拿不定主意了。 这一声,无数双眼睛“唰”地一下朝傅青颐望来——其中包括太后那一双“慈祥”的双目。见他还在犹豫,座上的太后重重咳嗽了一声。 “王上。” 那咳嗽声牵连着肺腑,太后真像是病得十分严重。可那一声“王上”又极具有压迫性,直直朝着陈王逼来。 巫师也唤了一声“王上”,将锦字旗递上。 旗面上,原本太后的八字也消失不见,只留下那一串萧姬的生辰八字。其实不用张公公说,这些字傅青颐也是记得的。再过三个月,便是萧姬的生辰。 “王上......” 男子紧紧攥了攥那面旗子,顿了少时,缓缓吐出一个字,“烧。” “什么?” 太后一愣,巫师更是一愣。 “把这东西烧了。” 傅青颐皱眉,他们是听不懂寡人的话吗? 这下子,巫师明白过来了。陈王话音刚落,一群巫师便“扑通”一声,整整齐齐地跪了地。 “王上,万万不可烧!” “有何不可烧?” “王上,此乃天意、天意啊!” 其中一人激动得像是马上就要哭出声来,“王上,万 万不可啊!这并非普通的旗帜,而是天意使然,王上若是将其烧了,便是、便是......” 那人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形,后几个字却是怎么也不敢说不口了。 一群巫师伏在地上,尽是惊惧之状。黑衣的、白衣的,却看得傅青颐十分头疼。 他欲挥手,忽然又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太后竟从座上直接站起身子来。 太后已经老了,她身边需得有人扶着。老妇人仔细凝望了眼前的帝王一眼,开口时,却尽是威严: “王上是要与天意作对吗?” 傅青颐一默,静静地瞧着身前的太后。她亦是一身玄黑之色,显得十分庄严而肃穆。 “王上难不成,要为了一名女子,不顾我大陈江山百姓,公然与神灵作对吗?!” 傅青颐眸光一颤,面色似有动摇。 见状,便有巫师连忙撑起上半身,同陈王悲恸而道:“王上,此旗不可烧!太后娘娘近日病重,便是因有阴湿之气缠身方才锦旗所指,那昭丽宫,便是阴气所在啊!” “是啊,王上!您万万不可被此女所惑啊。” ...... 一时间,“征讨”萧美人之声,此起彼伏。 朝羡在旁边瞧着,有些着急,忍不住对着那群巫师骂道:“你们这群故弄玄虚的臭巫人,欺负一名女子算什么本事,这天底下,哪有女子亡国的理!” “怎么没有!且说那褒姒、苏妲己,各个都是祸国殃民......” “那分明是纣王、幽王无用!”少年义愤填膺,“我们王上英明神武,定不会辜负江山百姓。” “朝羡!”太后皱眉,十分不满,“你怎么还向着那‘阴鬼’说话?” “太后娘娘,萧美人她不是阴鬼!” “怎么不是?”人群中又响起一声冷笑,“太后娘娘这身子明明还好好的,萧姬一来,太后便病倒了。这足以证明,那萧姬便是那罪魁祸首!” 少年攥紧了拳头,似乎要同对方争个面红耳赤。方欲上前,身子却被陈王一拦。 “王上——” “你且退下。” 男子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小臂,眼神向跪在地上的巫师投去。 他眸光清冷,凉如寒月。那目光,更是带足了威慑性,让那群巫师又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生怕会惹恼了眼前 这位年轻的帝君。 他静默良久,似乎在思量什么。墨色的眸光微微一沉,忽然低声道:“你们说,那阴湿之气,便是在昭丽宫?” “是,王上。” “那......”他略一沉吟,“该如何破解?” 可有什么法子? “当然有。” 陈王稍一抬手,趴在地上的人终于战战兢兢的起身。为首的那一个胆子大些,瞧着王上的眼色,缓缓上前。 他来到陈王耳边,沉沉留下一句话。音量不大,却恰恰能让在场之人全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上,此女乃天降祸星。若除去,阴湿之气自可破解,若是不除......” 左右呼吸一滞,只闻他悲怆而道: “大陈江山,岌岌可危矣!” 只这一声,如同山崩地陷呼啸而来。陈王身形一僵,一旁的朝羡面色更是变了一变。 “你放——” “朝羡!”淮从低斥,“休得无礼!” 那名巫师紧紧地盯着陈王、细细打量着陈王面上神色。不止是他,还有太后、淮从、周围所有宫人们......他们皆屏息凝神,静静地瞧着他们的王。 那位带着他们,破齐灭卞的王。 他是他们心中的神。 傅青颐沉默了许久,四周更是一片寂寥无声。只闻有人略为粗重的呼吸声,沉闷地在此刻响起。 人群之末,亦是有一双眼睛在静静地打量着陈王面上的神色。 容简依旧是一身雪白的衣袍,满头乌发随意地披散着。他微微仰首,瞧着站在宫阶之上的傅青颐——男子一身玄青衣,几道轻风刮过,吹翻了他眼底的眸色。 诚然,陈王与萧姬相识,不过数日。 萧姬侍寝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容简摇了摇头,心中忽然生起一股凄凉之感。他叹息一声,脑海中却浮现出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形来。 女子站在花丛中,周遭有落英缤纷,些许花瓣落在她的发尾与肩头。那日春光明媚,她更是穿了一袭娇艳可人的粉色裙衫。他踩着木屐、迎着微风,看少女忽然回眸,朝他一笑。 明明是清朗的春日,她眼中却有熠熠星火,炽热而皎洁。 “阿简,阿简。” 春天荡漾在她的裙角。 少女巧笑倩兮。 “阿简,阿简,你来追我呀。” ...... 忽 闻一声喟叹,容简的身形猛地一震。从绵长的记忆中跋涉出来,他有些艰难地抬眸,重新望向殿上的男子。 陈王听着周围的劝谏之声,微微垂眼,面色似有动容。 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一般,容简忽一转身,在所有人都未留意之时,匆匆离开此地。 昭丽宫,听荷殿。 萧妧闷在这里快有一下午了。 钿玉是个闲不住的,一手拿着刚打好的络子,一边在寝殿里来回踱步。 “‘阴鬼’还没有抓住吗?啊......咱们要被关在这里多久呀。” 好无聊啊。 她已经有整整一个下午没有见到朝羡大人了! “这外面的铜铃声响了又停的,”她兀自囔囔着,忽然眸光一闪,颇为激动地来到萧美人身前,“美人你听,这铃声是不是停了!铃声停了,这阴鬼应该是被捉住了!” 阴鬼捉住了,那她就可以出殿去找朝羡哥哥了! 萧妧没有她这般浮躁,一心一意地打着线络子。听钿玉这么一说,她还是侧了侧首,刚好听到那声清脆的铃声戛然而止。 却没来由的,她的心突突地跳了两下。 “哎——” “美人?”钿玉凑过来,刚好看见萧姬把手扎破了血,“您做了一下午了,歇一歇,莫做了。别把这双手给累着了。” 多么好看的一双手啊。 钿玉拿了帕子,小心地给萧美人拭着血。 萧妧下意识地往后一缩,抿了抿唇,“没关系,不碍事的。你去门外看看,这阴鬼是不是已经除了。” “好。”钿玉领命,一个人朝门外走了。 屋内只剩下萧妧一人,她将血止了,又把打好了络子叠起来,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给陈王送过去。 却忽然听到殿外一声:“欸,容大人,您怎么来了? “欸欸欸,美人在里面,您不能单独进去——欸!” 容大人? 容简? 他来做什么? 萧妧眼皮一跳,从座上站起,“钿玉,让他进来罢。” 立马有脚步声响起——这是八宝华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萧妧熟悉得很。 钿玉带着容简转过屏风,走了进来。 萧妧又重新坐回了座上,先是看了钿玉一眼,“外面有人看见了吗?” 钿玉自然知晓自家主子说的 是什么,规规矩矩地摇了摇头。 那便好。 虽然她现在对容简没有什么歪七歪八的心思,不过后宫人多眼杂,有些事,还是要避一避嫌的。 特别是她如今正得圣宠。 小姑娘看了一眼自家主子,又瞟了一眼身侧的容公子,似乎要说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 “美人,奴婢在外给您守着。” 对于钿玉,萧妧还是放心得下的。 钿玉连忙迈着步子离开了。 “吱呀”一声,殿门被人轻轻阖上,萧妧这才抬眼,望向眼前雪衣之人。 “容大人,您来听荷殿找我,是为何事?” 语气客客气气,态度却是十分的疏离。 容简顿了顿,决定还是把整件事都告诉她。 他径直道:“王上要杀你。” “王上,要杀我?”她一下子被对方逗笑了,“王上为何要杀我?” 男子稍稍一默,怕自己哪句话说重了又不小心伤害道了她: “太后病重,传了巫师入宫。那群人说你是罪魁祸首,要王上处置你。” 美人将背靠在椅背上,整个人微微蜷起,慵懒得像只猫儿。 他生怕萧妧以为自己在开玩笑,便稍微加重了语气,同她严肃道:“这是真的,阿妧,我没有骗你。此时王上正在长毓殿外,与那群人商讨着、商讨着该拿你如何......他们说,你是褒姒,是苏妲己。” 座上的美人微微眯眸。 她的眸狭长,眼尾与他一样,都恰到好处地朝上轻轻挑起。容简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单纯可爱的阿妧。 他下定了决心,一鼓作气: “阿妧,我带你走!我想办法带你离开大陈。咱们去燕国,去霖国......天下之大,总有你我容身之地。阿妧,你愿不愿意与我一起?” 因为之前有负于她,容简此时不太敢望向她,一双眼微垂着,一股脑说了许多。 再抬眼时,却见她仍是懒散地倚在那张椅上,手里头还拿了个玄青色的线络子。 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阿妧。” “莫再这样喊我了。”座上的少女终于出声,声音却是十分清冷,“容大人,你说,你要带我走?” “是。” 她笑了,唇边尽是冰冷的弧度。 “你要带我走,那要去哪里呢?去燕 国,还是霖国?” “都听你的。” 萧妧“扑哧”一声:“可是,我为什么要与你一起颠簸呢?哪里有我在陈宫待得富贵、快活呢?” 雪衣男子一愣,一时无声。 少女忽然从座上站起,身形袅袅,迈着莲步上前,来到容简身前。 容简神思一晃。 “还有呀,你说大王要处置我。可是,若是让大王知道了,他的臣子竟觊觎自己的宠姬……” 她忽然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轻轻摩挲着他滚动的喉结。 几乎要咬着他的耳朵,柔声笑语,“王上又该怎么处置大人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吃醋 容简的身形微微一僵。 萧姬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道极为和煦的风,猝不及防地撞在容简的心上。 如尖锐的针扎过一般,男子心头骤然一痛。他垂下双目,看着对方的笑意在唇角边缓缓荡漾开,如夏日池央的清芙,一点一点,刹然盛放。 优雅,清丽。 还有淡淡的馨香。 有幽然的香气从她细长的脖颈处传来,与屋内轻柔的熏香交织着,他一时失神,竟后知后觉于喉咙上的那一股热流。 那样柔软细腻的触感—— 他愕然,眼前女子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手指纤长,若有若无地抚过他凸出的喉结,而后幽幽冷叹。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女子娇柔的笑声: 身为臣子,却觊觎大王的宠姬...... 容简身形一震,惶惶然朝后退了半步。雪白的衣袖晃了晃,他的嘴唇有些发白。 萧妧不紧不慢地收回手,一双眼幽幽地盯着她。她的双眸精细,像只猫一样。见对方一时失态,她甚至还笑了一声,又转身回到椅子边,拾起桌上的线络子开始把玩。 唇角边仍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这是在......嘲弄自己吗? 容简一正色,左脚向前迈了一步。她正垂着头打着手中的络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赶客之意不言而喻。 巨大的挫败感漫上心头,他闷闷地问了句:“给王上打的吗?” “不然呢?” 玄青之色,只有那个人才可以用。 容简瞧着那双手,又想起,在很久之前,这双手也曾为自己绣制过香囊。 那是他第二次去春水楼,小姑娘怯怯地从枕头下面取出一只水青色的囊包,十分羞赧地递给他。 “公子简......” 针脚细密,定是下了许多心思的。 可惜他心不在焉,连那香囊的模样都没看仔细,便迫不急的地把她压入床帐,剥开她的衣服。 她像一颗娇嫩的笋,经了春雨的洗礼,在自己的身下恣意地生长。 他更是欢畅淋漓。 至于那只香囊,却在漫漫岁月中不知所踪了。 ...... 如今他看着那双手——她的双手细嫩灵巧,像一只振翅的蝶,没一阵儿络线就在她手中化 成了花。 他心中忽然浮现上一股妒意。 男子站在桌前,沉默少时,似乎还是不甘心。 “阿妧,我知晓,你对我有怨。” 他已经失去了她一次,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我很后悔,当年在昭国,没有带你远走高飞。” 女子低头,认真打着手中的络团。 容简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瞧着她低头露出来的细白的颈,兀自喃喃道: “这些年,我也会时不时地想起你,时不时地梦到你, “我总是想,若是我当时带你走了,我们现在又会怎么样。” 萧妧低着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容简似乎有些急了,竟一下子夺取她手中的络子,女子皱眉,面色不虞。 一双手又被对方猛地捉住。 他的力道极大,容不得萧妧片刻的反抗。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已抢先道:“阿妧,你可愿与我一起走?” 她抬眸,恰恰对上对面一双幽深的双目。他的眼神真诚、炽热,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容简紧张地望向她,捧着她柔荑的双手竟忍不住暗暗发抖。却见她眸色清艳,没有半分波澜。 沉寂得,像一口无人问津的井。 他有些焦急,“阿妧......” 不等男子挽留,萧妧手上忽然一用力,下一刻,已冷冷地将双手抽离。 容简往后一跌,面色灰败。 “你就这般不愿与我一起?” “哪怕是......死?” 死在陈王的一声令下,死在这波诡云谲的陈宫。 “陈王会杀了你的!” 她坐在座上,面无表情地朝容简望来: “那也与公子无关。” 自从他在昭国放弃她的那一刻起,她以后的人生,再与他无任何关系。 萧女语气万分决绝,根本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容简又是一阵怔忡,瞧着她那张分外熟悉的脸。 “阿妧,你变了许多。” 原先眼中宝贵的清澈已化作乌有,他方一声低叹,却看到对方锁骨之下那一点醒目的朱砂痣。 妖娆而妩媚。 门口猛然传来一声:“乔美人,您怎么来了?!” 是钿玉的声音。 宫女刻意拔高了声音:“我们美人还在内殿休息,您、您稍候片刻,奴婢去唤......诶——” 听到脚步声,殿内二人心头莫名一 慌,萧姬快速推了男子一把,把他推到床下。 “莫出声!” 她将床帘放下去,压低了声线。 “我不愿与你一起死。” 床下男人一默,下一刻便见一抹紫影转过屏风。 “萧姐姐。” 来者手中还带着一个东西,见了萧妧,竟极为熟络。 “萧姐姐,刚刚妹妹在小厨房熬了碗芙蓉莲子汤。想着姐姐此时兴许饿了,便给姐姐送来了。” 正言道,她将盛着莲子汤的瓷碗从饭篮子取出来,放在桌子上。 钿玉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妧挥了挥手,“你且退下罢。”又转过头来望向乔婳。 乔婳似乎忘了与萧妧在秀女馆中的过节,嘴边挂着甜甜的笑意。 “姐姐,赵姐姐说同我说,进了昭丽宫,便是与姐姐你是一家人了,让我平日与你多来往。妹妹手笨,做了碗羹汤给姐姐端过来,姐姐尝尝,味道如何?” 萧妧心思压根不在羹汤上面,随意应付道:“我今日身子不适,没有胃口。可惜了乔姐姐的莲子汤。” 乔婳仍笑,“姐姐太客气了。”转瞬又将话题引到先前的事上,“之前在秀女馆,不知姐姐身份,眼拙冒犯了姐姐,还希望姐姐不要记恨妹妹。妹妹在这里给姐姐赔不是了。” 正说着,她竟一低身。萧妧眼皮一跳,唯恐乔婳看到床底下的容简,连忙扶住对方欲低下的身子。 “乔姐姐更是客气。” 这一句,乔婳当是对方原谅了自己,唇边的笑容愈发明艳。二人又客套了几句,乔美人示好之意不言而喻,萧妧却无甚心思与她周旋。 方欲赶客,对方竟径直于她身侧坐下。 一双眼,笑意盈盈地朝萧妧望过来。 萧姬报之一笑,亦是坐在了女子对面,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身后的床帐子。 容简在床下,大气不敢出一声。 往日可都是倜傥风流的翩翩公子,何时曾落得狼狈至此?容简瞧着不远处少女的背影,心中颇为懊恼。 不知煎熬了多久,乔美人终于有离去之意,站起身来又朝萧妧袅袅一福。 一抹紫影拐过屏风,慢悠悠地出了听荷殿。 乔婳身侧宫女忍不住道:“美人,您来找萧美人做什么 。王上不是说了,不让咱们随便出宫,说是有阴鬼冒犯呢!” 她不以为意,“阴鬼?这世上哪里来的鬼?” 不过是故弄玄虚的东西罢了。 左脚迈出听荷殿,她在心中冷笑,若不是借着厉鬼的名头,那夏美人也不会沦落至此。 萧妧与朝羡有染的消息是三宝告诉她的。这奴才原是林飞雪的手下,自己主子死了之后便来投奔她。 那日林飞雪原本打算让三宝玷.污萧妧,好让她失去进宫的资格。却不料,他刚欲下手时却发现了浴池内的萧妧与朝羡。二人行为举止甚是亲密。 得到消息后,她又着人将其送给了昭丽宫的夏美人,原本是想让她拿到证据后再出手,却未曾想那蠢货竟迫不及待,打草惊蛇。 一想起夏美人,乔婳极为不屑的冷嗤一声。 她可没有夏美人这么蠢,知晓伺机而动,更懂得,不要把全部身家都交到赵夫人身上。 比如她方才在听荷殿中,依稀看见了床帐底下那一抹雪白的衣角。 长毓殿外,关于萧姬如何处置的言论依然争论不休。 陈王一袭玄衣站在宫阶之上,面色未变,更是未有丝毫的表态。 太后竟也不急,后背往下靠了靠,悠然地望向那九五至尊之人。 他们都有的是时间周旋。 朝羡却是坐立难安。 待到夕阳落下,他有些忐忑地抬头,陈王的眼神恰在此时投来,只一眼,少年立马会意。 他会武功,走出了长毓殿便快马加鞭地直奔昭丽宫而去。一路上,为掩人耳目,他还特意择了一条较为偏僻的道。 宫人都害怕“阴鬼”,不敢乱出宫门,一路上,果真没有碰到什么人。 没一阵儿朝羡就来到了昭丽宫大门外,略一思索,决定还是从侧门而入、翻过高高的宫墙。 心中思量着,而后再趁人不注意破窗进入听荷殿。 且说听荷殿内。 乔美人前脚刚走,后一秒萧妧便转回床边,欲将藏在床底下的男子拉出来。 容简的身量本就高大,在床下只能缩成一团,见他爬出来有些吃力,她竟朝床板下面伸了伸手。 容简微微一怔,连忙握住女子柔荑,略一用力。 他还未感受对方双手的柔软,只听“咚 ”地一身,他的后背磕在了坚硬的床板上。 萧妧似乎并不心疼他,两手冷冷地一拽,借着力道,对方从床板底下冲了出来。 只是这力道太大—— 容简还没站稳脚,便觉得有一股无名的力在推着自己的后背,促使他向前跌去。 促使他...... 高大的身量一晃,他猝不及防地朝女子扑来,萧妧眼疾手快地往后一闪,奈何身后已无空地。 后背一贴墙,男子的身子更是快速跟过来,萧妧下意识地喊了声,对方已重重地摔在她身上、将她压在墙角。 容简心跳砰砰。 她的身形还是一如既往的柔软,楚腰纤纤,不堪一握。 他狠狠地贴着她,二人的身子只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容简面色微红,低头之际,恰见对方抬起一双惊惶的眼。 萧妧蹙眉,欲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开,双手却被对方猛地一握。 “你——” 容简眸色一沉,竟将她的手腕紧紧攥住,根本容不得她反抗。 “撒手。” 萧妧冷声。 对方眼中似有犹豫之色,低头却见少女唇上的娇艳之色。她的唇有些肿,似乎被人蹂.躏过。 他心中忽地涌起一股妒火。 竟让男子一下子红了眼,将身形贴近,面容一垂。 欲咬上唇上那一抹春色。 窗外突然飞来一个身影。 见了屋内情景,那抹黑影一愣,顿在原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8、闯入 朝羡虽为少年,但身量却是高高瘦瘦的,一下子便挡住了透过窗户的日光。 屋内二人觉得周围忽然一暗,容简停住手上动作,下意识向着那片阴影望去。 只见一名男子站在窗前,目光微沉。 容简心头一跳,忙不迭心虚地撒了手,“何人!” 得了空当,萧妧这才从男子怀中钻出来,只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的少年。 “朝羡大人?” 她眸中似有片刻慌乱,却又转瞬即逝。 容简的力道很大,她的手腕有些疼,还有些发红。 朝羡在窗外呆站了片刻,墙边的少女站稳了身子,竟步步朝自己走来。 “朝羡大人,您不是同大王捉鬼去了么,怎么来听荷殿了?” 萧姬走到窗边,“怎么样,那‘阴鬼’可是捉住了,可不可怖,伤不伤人?” 她迈着莲足,裙角迤然拖在地面上,漫过一片清丽的水芙色。 她像是夏日水榭中,恬淡优雅的荷。 少年闻之抬目,正对上萧姬一双美艳的眸。仿佛方才朝羡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不存在般,她倒是大方而淡然。 面上似乎还带着几分忧切。 朝羡满脑子都是方才二人的暧昧之举。 容简把萧姬压在墙角边,似乎要亲吻她。 朝羡觉得脑袋昏昏的、涨涨的,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闷闷来了一句:“还未捉住。” 容简在一旁站着,萧妧看得烦闷,冷冷侧首,“容大人现在可以离开了么?” 那一声,语调十分清冷。听得朝羡一愣。 容简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可一转头又看到了刚跳进窗的朝羡。终是忍住了刚跑到嘴边的话,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那一袭雪白的衣袍,兀自转入屏风之后,水青色的云纹有几分黯淡。 待容简走后,朝羡似乎还没回过神来。 萧姬似乎不以为意,转回椅上坐下,又将桌子上的络子递给朝羡。 “今日宫门紧闭,我在屋内闷得无事,为大王打了些络子。还望朝羡大人替我转交给王上。” 朝羡唇线紧闭,将其接过。 玄青色的络子,拿在手中,竟有些沉甸甸的。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 不该问,“萧美人,您与容简容大人......” 少年的语调中带着浓烈的探寻,萧妧知道,方才他在窗外全都看见了。 他又是陈王身边的人,若是此时让他转头告诉了陈王...... 萧妧心中一紧。 香袖之中,双手暗暗一握。 “若我说,我与容大人之间,只是故交,朝羡大人信不信?” 她的声音清澈而柔软,正言道,萧姬又抬眸迎上少年双目。四目相触的那一刹,朝羡突然想起王上曾经的话来。 ——萧女此人,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绝非善类。 他浑身一震。 伶牙俐齿,颠倒黑白。 少年心跳竟有些加速,面前之人静静地瞧着他,声音婉转空灵。 “朝羡大人?” 她拖着懒懒的尾音,眼尾往上微微挑着,左眼之下,一颗泪痣妖娆妩媚。 他感觉自己被萧姬的目光吸进去,整个人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 “臣——信。” 萧姬粲然一笑。 趁着眼前之人失神,萧妧随手又扯过其中的一个红色的络子。她今天闲着编了太多这东西,便随口诌道: “这是给将军打的。” 朝羡不可置信,“这是......给我打的?” “嗯,”她歪了歪头,“将军喜欢红色吗?” 朝羡素日爱穿黑色的衣服,此时却道: “喜欢。” 末了,又补充一句,“我最喜欢红色。” 特别是眼前,这络子鲜艳的绛红之色。 萧妧满意地笑了笑。 “对了,王上让大人来听荷殿,究竟是为了何事?” 朝羡顿了顿,决定还是将事情全盘托出。 看来容简所言,果真不假。 朝羡看着,自己话音刚落,萧姬面上随之浮现上一层感伤来。 “王上是要杀我吗?” 少年心头微微一痛,连忙出声安慰道:“并不是的。王上让臣来听荷殿找您,便是想要救您。” 萧姬眼中哀色未散。 “如今一群人在长毓殿拦着,王上不好走开,便叫臣偷偷来听荷殿,正是为了与您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王上从未说过要杀您。” 就算是王上选择抛弃萧姬。 他也会尽自己的一份力。 朝羡认真地看着她,坚定而道: “您不会死,臣保证。” 夜风忽 起。 窗户未关,清冷的风吹起了桌上平铺着的书页。男子坐在书桌前,伸手将卷宗压了压,随即让其又恢复原本的平整之态。 傅青颐的心情却不甚平稳。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宫门口的传报声。朝羡一身玄色衣袍,迎着灯光走了过来。 “王上。” 陈王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听荷殿那边的情况。 “萧姬如何?” “卑职已经告诉萧美人了实情,让美人日后留个心眼、万事多加小心。” “嗯,”陈王淡淡颔首,“寡人知晓了,你先退下罢。” 朝羡想起一事,取出之前萧姬交给他的络子,献上去。 “这些都是萧美人为王上做的。” 陈王同样是有些讶异,将其小心收好了。 “王上,”朝羡道,“那群巫师还未散去。” 傅青颐知晓。 “他们是非要逼您赐死萧姬啊。” 陈王沉默,一时不语。 朝羡知道,如今王上正是进退两难的境地。若是撒手彻底不管,太后一行人定是不会放过萧姬、要把她往死路上逼。可是若是王上偏袒萧姬,便是公然与太后作对,与李相作对,与整个大陈作对。 还会落下一个“为美色所惑,不顾大陈百姓江山”的名声。 不光是王上,设身处地,朝羡都为之发难。 当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灯火笼在陈王一双暝黑的眸中,明暗少时,他忽然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房九阴?” “王上,您是说......房大师?” 朝羡努力思索,印象里,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精通巫术,常常云游在外,不知多久没有归京了。 “寡人还记得,房九阴的师祖是汜圆大师。” 一提到汜圆大师,那是所有习巫之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汜圆大师虽已圆寂多年,却仍是巫师心中神灵一般的存在。 汜圆大师生前所有言语,巫者皆奉为奉为圭臬。 “王上,”陈王那么一说,朝羡突然想起来了,“今日进宫的那群巫师便是与房九阴同出一派。其中不少人甚至还是房九阴的弟子。” 傅青颐缓缓眯眸。 都是房九阴的弟子啊。 那便好办许多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9、长夜 朝羡连夜出了宫。 同样在这个晚上,王上竟直接让人封了听荷殿,将萧美人软禁在殿中、不得踏出宫殿半步。 宫人领命,火速将萧姬囚于听荷殿内,殿外便是重重侍卫看守,既不准她出来,更不准任何人进去。 萧美人一切活动,无论吃穿起居,都要在陈王的眼皮底下进行。 一声令下,所有人皆吃了一惊。 萧妧坐在床边,站在门口的林公公同她解释道这是王上的意思。她也好说话,并没有难为宫人什么,安分地走回了殿内。 王上虽下旨让封了听荷殿,守门的宫人对她却仍是客客气气的。 萧姬面色缓淡,钿玉却有些慌乱。 自家主子刚得了圣宠,王上怎么突然让人软禁了萧美人? 她迫切地问道:“王上呢,王上现在在哪里?” 可否让美人见一见王上? 经过了白天捉拿阴鬼的事,钿玉现在有些害怕。 林公公道:“王上如今在长毓殿,说过了,不见美人。还望美人不要让奴才为难。” 在什么位置做什么事,林公公也没有多大能力。 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太监展开手中玄青色的诏书,萧姬点点头,将诏书接下了。其上墨痕未干,像是陈王匆匆所写。 正言道,林公公便直接吩咐人在听荷殿外轮番换岗。如此大的动静让昭丽宫正殿的房门动了动,赵夫人睡眼朦胧,从殿内走了出来。 “哟,萧妹妹,这是怎么了?” 她扭动着腰肢欲上前,刚迈到宫阶上,却被周围的宫人伸手拦住。 “夫人,王上不许旁人靠近听荷殿。” 赵夫人一愣,“连我也不许?” 对方点点头,又落下那一句“奉命行事”。 女子有些惊讶,回望了听荷殿一眼。正见萧妧坐在离殿门不远的方向,淡漠地顺着门外望来。 月色与宫火落在她的面上,萧姬面上无悲无喜。 赵夫人面色不悦,哼了一声:“不许旁人进去,这又算是哪门子的禁足?” 小太监有些无奈,只得呵呵地赔着笑。赵氏也懒得自讨没趣,只瞧了萧妧一眼便打着哈欠回到正殿去了。 张公公又转头赔 笑,看着萧美人也往寝殿走去了。 突然遭遇此等“变故”,钿玉钿春皆是心悸。宫女同样守在寝殿外,午夜时入殿为美人换了炉内香料,却见萧姬竟睡得十分安稳。 钿玉诧然。 萧姬失宠、被王上禁足的消息当夜便在陈宫内传了开。 至于失宠的原因,宫内众说纷纭。其中传播最广的便是其乃阴鬼上身,是后宫的一大祸患,更是太后病重的罪魁祸首。 关于萧美人的言论,经了半夜更是越传越玄乎。 巫师在长毓殿外更是守了半夜,在听闻王上禁足美人的消息后才肯散去。 朝羡此去整整三日,萧妧也被禁足了三天。 巫师似乎要一直待在宫内,仗着身后有人撑腰,更是变本加厉地堵在了长毓殿门口。陈王索性连殿门都不出了,除了每日早朝,其余时间便在寝宫内批折子。 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十份里面有八份提到了废黜萧美人。 剩下两份也毫不避讳地写道:恳请王上赐死萧姬。 陈王怫然,淮从刚走进殿就看到了王上正把折子往桌边一推,两三份折子“啪嗒嗒”地落了地。 “王上。” 淮从上前,把折子捡起来,“洪子殷又来了。” 洪子殷便是那群巫师之首。 傅青颐随手提起笔,心不在焉地把桌上宣纸铺开,“这回他们又说了什么?” “无非还是那些话,”淮从道,“他们不满足于王上只将萧美人关起来,他们想让您赐死萧姬。” 对方话音刚落,陈王手中的笔又“啪嗒”一声,被人甩到了宣纸上。 笔头蘸了墨,溅出一大片黑色。 傅青颐冷声: “他们真当寡人不敢杀他?” “王上?” 淮从一惊,“王上息怒!” 男子看着被摔到一边的笔杆子,以及被黑墨染脏的那一张白纸。 他眸光冷冽,看得淮从心中也生起了一股不祥之感。好在王上没有继续发脾气,只问了一声:“朝羡那里有消息了吗?” 对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暂无。” 又是整整三日。 这几日,整个陈宫都笼罩在一股极为压抑的氛围中。 王上除了上朝,便是批折子。这回倒是李王后有些坐不住了,直接跑到太后那里哭诉 。 “太后娘娘,王上整日闷在长毓殿的,既不踏入后宫半步,也不处置那萧女。这一直拖下去......妾身该如何是好啊!” 太后正背靠在一张松软的椅上,这几日,她的面色已好了许多,对外却仍声称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 “王上究竟想要拖到何时啊!” 拖得越久,便对她们越发不利。 “太后娘娘,”王后一身水青色的裙裳,着急地往妇人身边走过去,“王上该不会是想就这样一直拖下去,等这件事的风口一过,再、再......” 再处置那些巫人,和在其背后指使的人。 王后的神思忽然一凛。 心头猛地一跳,她忍不住伸出手扶了扶太后的胳膊。平日在众人面前,她都是一副温婉端庄的模样,可事到如今,她的表现却有些急不可耐。 着急的不光是王后,还有李相、洪子殷,和面前不动声色的太后。 王后又压着声音唤了声“阿姆”,正是这一声阿姆,竟让太后眼中浮现出许多慈爱之意来。她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忽然朝后招了招手。 心腹转过屏风,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卑职参见太后、王后娘娘。” 来者一身劲装,看上去十分干劲利落。 只见打扮雍容华贵的妇人缓缓放下手中茶杯,杯底磕到桌面上,茶面之上泛起了一层涟漪。 一圈一圈的,如同李氏当下的心境,晃荡不平。 只见着,那茶面的涟漪还未平整,忽然又起了一道闷热的风,吹起了王后鬓角的碎发。她瞧着眼前的妇人——岁月在其面上留下了不少的痕迹,只不过一瞬,她眼中原本的和善之色便消逝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阴狠的光: “今夜便带人,赐死萧美人。” 李氏追问:“那王上那边该如何......” “先斩后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0、临幸(一更) 李氏心中忐忑,望向太后。 “莫要先惊动王上,剩下的,便不用同哀家通报了。” 或是明目张胆地赐死,或是暗中刺杀。 “可听荷殿外有重重侍卫把守。” 李王后突然明白过来,王上“软禁”萧女的原因了。 竟是留了这样一手! 听到此语,太后亦是眯眸,不过片刻眼中有了思量,“哀家记得,李相手里有一支暗影卫。” 十步封喉,千里不留行。 诚然,李氏也是记得的。 那支暗影卫如今还在父亲手中。 “可是,若让暗影卫暗杀萧姬,王上若是知道了,怕是会大发雷霆。” 李氏没有见到陈王发怒的样子,却还是下意识地骇了骇。 灯火照在她脸上,映得她面容发白。太后闻之,冷笑一声。 “触怒王上?” 她哪里怕会触怒那个方登基没多久的男人。 整个朝堂,她与李相掌其四五,朝堂上的势力几乎可与陈王对半平分。 所以,至于萧女是怎么死的不重要,只要她死了,再随便诌个死因。无需这个死因能不能应付王上,只要事情不惊动他、不要他拦着,那这件事就算是完美结束了。 她不信,傅青颐会为了这样一个刚入宫的女人,与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反目成仇。 夜色森森。 自从巫师进了宫,这里的每个夜晚,都变得十分寂寥可怖。 昭丽宫上下更是一片寂索。 小宫人烧了一壶热水,将叠得平平整整的毛巾烫热,将其放在托盘上,缓缓往殿内走去。 昭丽正殿内,女子只着一身素衣,慵懒地斜靠在床边。 “夫人,奴婢来服侍您入寝。” 赵氏的心情不甚好,凉丝丝地瞟了那宫人一眼,任由其拿着毛巾在自己面上擦拭。 不过少时,原本面上精致的妆容便被温水卸下。 赵氏斜倚在床上,望着听荷殿的方向,心中忿忿。 这萧姬也不知道是惹了什么事儿,竟让整个后宫跟她一起遭殃,她已经有整整七日没有见到王上了! 正想着,她又冷哼一声。 王上说是在罚她,可又不准外人进听荷殿。萧姬禁足的这三天,一个人在听 荷殿中,跟个没事人一样! 既没有人上门说冷话,更没有人趁着她失宠给她甩脸子、羞辱她。 还有那个乔婳。 赵氏躺在床上,越想越气。 那个乔婳也是废.物东西。 长了一张狐媚子的脸,心里头也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对她表面算得上是迎合奉承,但赵氏知道,对方暗地里想的都是如何把王上骗上.床的勾当。 还让她丢了一条忠心耿耿的狗。 宫女跪在床边,手上的力道不小心重了些。赵氏娇滴滴地“哎呦”了一声,对方连忙惶恐地丢了帕子。 “夫人……” “滚!” 赵氏怫然,一脚踹到宫女的肚子上。 宫女不备,被她踹得四面朝天,背部狠狠地磕在地上。她忍着痛与泪,战战兢兢地爬回床边。 将掉在地上的帕子捡起来。 “夫人、夫人,奴婢该死……” 她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动了怒,只得怨于自己毛手毛脚。宫女爬到赵氏腿边,颤抖着手将帕子托上去。 瓠犀排齿咬着发白的下唇。 赵氏嫌恶回首,伸出一只手将帕子一接,忽然看清了宫女那张清丽的脸。 一瞬间,怒从中来。 “不中用的狐媚子!” 赵氏将帕子狠狠地摔在对方的脸上,甚至还不解气,抓着枕头、被褥,尽数往宫女头上砸去。 “都是贱.人!勾.引王上的贱.人!” 枕头、被褥、床单…… 赵氏气喘吁吁,一下子拔了头上尖锐的发钗—— “唰”地一下,锐利的钗尾刺出去。小宫女来不及躲闪,那金钗直直蹭着她的脸颊穿过,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赤血,玉肤。 少女跪在地上,垂下双目,忍着疼痛,不吭一声。 赵氏终于累了,甩下一句“滚”。那宫女终于得了解脱,方欲从地上站起,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 “夫人!夫人——” 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吵得赵氏头疼。 “怎么了!” “夫人,王上、王上他来了!” …… 傅青颐踏入昭丽宫正殿时,赵夫人匆匆备好妆容,站在殿门口接迎。 原本面上的怒气一扫而光。 赵氏笑容婉婉,这不仅是七日来王上第一次踏入昭丽宫,更是她第一次与王上单独用膳。 有了第一次单独用膳,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更有与王上共寝的机会。 小厨房新来的那批厨子的手艺甚好,不一阵,桌上便摆满了珍馐玉盘。 桂花鱼、八宝鸭、红梅珠香、佛手金卷、奶汁鱼片...... 赵夫人特意让左右宫女都退下,起身又坐到王上身边,素手斟满了一杯白玉奶茶。 “王上,用茶。” 身前摆着的是精致的茶食刀切,傅青颐却食之无味。见他不动,赵氏颇为体贴地为他夹了一片糖醋荷藕,唇边挂着笑。 “王上,尝尝这一片荷藕。这是新厨子的拿手好菜,太后娘娘吃了都赞不绝口呢。王上,妾身来服侍您。”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十分暧昧,陈王却是目不斜视,只将筷子动了动,席间一阵无言。 赵夫人抑制住心思。 无论王上此时理不理她,她都觉得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王上在深夜踏入宫门,相当于是要她侍寝。 女子跃跃欲试。 灯火有些昏暗,与月色交织着,温柔地流淌在男子面上。赵氏有些羞赧地望向他,春心怦怦直跳。 王上身量高大,那一袭衣袍却是更加宽大。玄青色的袖尾很宽,让他一手将袖子轻轻抬着。似乎没有察觉到女子的目光,他双眼微垂,夜色在他那一对漆黑的眸中缓缓翕动。 不是翩翩如玉,端的是矜贵之气。 赵氏一时间有些痴了。 她知晓王上好看,先前仅是远远观望,便觉得是仙人之姿,而今晚她便要与自己心目中的神同床共寝...... 赵夫人的脸“唰”地一下变得通红。 陈王不知身侧女子心思,慢条斯理地用完了膳,一下子对上那一双满是期待的眼。那双眼中的包含着许多贪欲,让他心中生起一股嫌恶之意。 傅青颐招了招手,让宫人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 赵氏迫不及待地起身,“王上,妾身伺候您入寝。” 正言道,她红着脸上前,竟大胆地将手放到王上的腰间。 一条玄青色的腰带。 她迫不及待地想像萧姬那般,触碰王上的身体。 手指碰到陈王腰际,男子显然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对方颇为好奇地拽下他腰间的络囊。 “王上,这只络子打得真好看。” 这针 脚真是细密,一看便是费了许多心思的。 陈王眸色一沉,伸出手: “拿过来。” 赵氏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赞叹着,拍着陈王的“马屁”: “王上,您的这只络子真是好看,衬极了您的气质,这其上的云纹——” “寡人让你拿过来。” 如此一声,声音中竟带了许多寒意,让女子的身形一抖。 她惊骇地往男子脸上望去—— 他眸光森森,颇为阴沉的看着她。 好、好吓人。 赵氏眼中升起一团雾气,下意识地攥了攥手中的络子,面容上浮现出一丝委屈。 “王、王上......” 她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一双眼湿漉漉地看着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傅青颐眼中却毫无任何怜香惜玉之色。 他往前迈开一步,玄青色的下摆稍稍晃了晃。只一瞬,便冷冷抽中了女子手中的络子。 玄青色的络子,其下还带了串不甚昂贵的流苏,被他仔细佩戴到腰间,与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叠在一起。 他的力道很大,赵氏被他的动作带得往后跌了跌,腰窝正好磕到了一方尖锐的桌角,疼得她额头冒了些汗珠。 她更委屈了,不过是一只络子而已。 傅青颐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杀意。 赵氏被他阴森森的眼神吓得又是一抖。 她咬着牙从桌子上撑起身子,一手扶了扶腰窝。正见陈王逆着月光,朝她乜斜来。 语调清冷: “不该碰的东西,不要碰。” 不该碰的人,更是不要碰。 她颤抖着声音:“是......” 傅青颐将束腰系紧,连看都不看赵氏一眼,抬脚转过屏风。 看样子,是要离开寝殿。 “王上——”赵夫人连忙挽留他,“王上是要去哪里?” 不留在她这里了吗?!! 她满眼绝望。 陈王连理都不理她一下,兀自走入一片黑夜中。 淮从原以为会在此处守一夜,见王上一人走出昭丽正殿,不由得吃了一惊。 “王上不留在赵夫人这里了吗?” 傅青颐面上写满了不耐烦。 淮从识得王上眼色,又问道:“那便是回长毓殿?” “嗯,”傅青颐沉吟片刻,又抬手,“等等。” 身后是人多 嘴杂的宫女太监。 淮从疑惑,“王上那要去哪里?” 傅青颐轻瞟了左右宫人一眼,刻意拔高了声音:“轿辇落在此处,你们也都退下罢。 “寡人去偏殿,看一看那位新来的乔美人。” “是。” 此去偏殿不远,王上要来乔姬寝殿留宿的事一下子传了出去。 乔婳先是一愣,而后被宫女簇拥着补画了精致的妆。紧接着,有嬷嬷奉旨上前,一本正经地带她去沐浴更衣。 要与王上同.房,首先便是要保证身子的馨香干净。 当身体沉入热水中时,乔婳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一切是真实的。 王上要临.幸她。 女子心中存疑,听闻王上鲜少踏足后宫,召见妃子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今日怎么突然就要留在自己这里了呢? 另一边。 嬷嬷恭敬地走上前,同陈王道:“王上,乔美人还在沐浴,王上去偏殿稍候片刻。” 侍寝沐浴,这是宫里头的规矩。 陈王面上无悲无喜,叫周围人退下了。 “寡人一个人在这里走走。” 淮从原本想跟着他,却也被他挥走了。 夏夜甚是静谧,虫儿叫得聒噪。 傅青颐有些心烦意乱。 本是漫无目的地闲逛,脚底下却不受控制地朝一处走去。越往前走,他莫名心跳得厉害。 最终停在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后。 他停下来,看着殿门口把守着的侍卫。 “王上?” 见了他,侍卫一惊。 “嘘,”傅青颐比了个手势,压低声音,“莫要传出去。” 侍卫立马会意。 他推开殿门,院中无人,站在空旷的院中,他看到一间屋内正燃着明亮的灯火。 都这么晚了,她还不歇息么? 男子走上前,轻轻叩了叩门。 等了少时,不见有人回应。 傅青颐有些迫不急待,他已有整整七天未与她见面了。 他想告诉她,他很想她。 男子于门外徘徊许久,仍是听不到屋内有任何动静,再叩门时,他才发现,房门竟是虚掩着的。 迎着灯火,他推门而入。 迈过宫阶,转过屏风,他来到内寝。床帘正垂着,他又轻轻唤了一声,无人应答才抬手掀开床帘。 竟是......无人! 他的眼皮一跳,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男子匆匆转回殿门外,拳头在袖中暗暗攥得死死的。许多猜测冲上脑海,几乎要让他窒息! 傅青颐咬牙,大步走回院中。 “王上是在找妾身吗?” 黑夜中,忽然传来女子的轻笑,她“扑哧”一声,宛若暗夜中娇俏的精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1、在乎(二更) 傅青颐步子一滞。 转过头,正见萧姬站在月下,湿漉漉的头发披散着,身上披了一件轻薄的纱。 他只觉得心急如焚,连忙询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萧妧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轻描淡写道:“妾身方才去沐浴了。” 她头发还是湿的。 “王上呢,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去了乔美人那处吗?” 王上要乔婳侍寝的事,可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陈宫呢。 傅青颐面色没来由一窘,竟有些莫名的心虚:“寡人没有去她那里,直接来找你了。” “妾身还以为您要临幸她呢。” 萧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陈王心头一凛,连忙解释:“寡人没有让她侍寝,也没打算要她侍寝。寡人不喜欢她。” 至于赵夫人—— “同赵氏,我与她只是一起用了晚膳,没有碰她。” 萧妧淡淡“哦”了一声,似乎根本不在乎他有没有临幸赵乔二人。 她这般不咸不淡的态度,看得傅青颐竟有几分恼火。他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问道:“你怎么一点都不在乎寡人去赵氏那里做了什么。” 在乎那些做什么? 萧妧转过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几缕发丝沾了水珠、黏在她光洁的颊侧,少女未施粉黛,看上去既清纯,又无辜。 傅青颐气极,“若是寡人说,寡人不过是顺道路过听荷殿,现在就要去乔氏那里呢?你难道就......不伤心、不吃醋吗?” 萧妧又眨了眨眼睛,这回她听懂了陈王话中的意思,不免笑弯了眸。 “您是大王,有三宫六院很正常呀。您不光要掌管天下,莫说是后宫了,整个大陈都是您的。” 他想娶谁就娶谁,想睡谁就睡谁。 傅青颐一顿,忽然沉下声音: “你很希望寡人这样?” “什么?” “临幸那些女子。” “有什么不对吗?”她疑惑,“您要开枝散叶,要绵延子嗣。”要不然他这一窝后宫,都是养着看的吗? “对,”傅青颐咬牙,“对得很!萧妧,寡人竟没有发现你是这般大度的女子,真让寡人自愧不如!” 他的语调怪异,纵是萧妧再 迟钝,也听出了其话语中的尖酸之意。她抬了抬头,茫然地朝男人望去。 却见陈王一拂衣袖,欲转身离去。 萧妧连忙追上前,“王上要去哪儿?” “找乔氏。” 他的声音沉沉的,闷闷的,“临幸她,开枝散叶。” 傅青颐一边说,一边往院外走。身后那人又淡淡地“哦”了一声,他终于忍不住回头,正见少女抱着胸前的衣裳开开心心地往屋内走。 她她她她她...... 她是个傻子吗?!! 他顿足,转身,趁着房门没阖上快步走到寝殿内,把她一把拎了过来。 “王、王上?” 月色入室,萧妧对上陈王那一双带了些怒意的眼,一愣,“王上生气了?” 傅青颐咬着牙:“寡、人、没、生、气!” 哦,就是生气了。 她有些无奈,好脾气地顺着他来:“那王上,您之前在赵夫人那里,都做了些什么?” “用晚膳。”傅青颐轻哼了一声,又闷闷地转过头去,似乎不愿意理她。 可怕她误会什么,又自顾自地报备道: “红梅珠香、佛手金卷、奶汁鱼片,还有桂花鱼、八宝鸭......” 萧妧:...... 她站稳了身形,把衣服往一旁一搁。傅青颐站在原地,清清冷冷地看着她。 “我知道王上生气了。”她忽然道,“王上是不是觉得,我没有争宠,便是不在乎王上?” 男子站在原地,双手垂着,不语。 屋内的灯盏明亮,彻底将莹白的月色掩了去。她站在床边,身前是明灭的灯火,身后是如绸似水的月光。 她清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阴影。 “王上以为是妾不想争,但妾却是不敢争。 “妾本昭国人,昭国国破,妾又颠簸于他乡。旁人身后有家族、有势力,妾没有。” 纵有圣宠,她一直却是孑然一人。 那些人,喜欢她的容貌、贪慕她的身体。他们想得到她,想得到一个听话、乖巧的她,得到一个不会争风吃醋、永远都不会给他们添乱子的她。 窗外忽然起风了。 夜风沉闷,吹到她湿漉漉的发上,萧妧感觉有些寒冷。 暝黑的眸中也起了风,她瞧着身前的男子。他一袭宽大的衣袍,就站在距离她的不远处。那身玄青衣,昭示了 他是大陈最尊贵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该肖想的男人。 他面容和缓,风平浪静的身后却是脆若白纸的薄冰,冰面之下,是万丈窟洞,是深不见底的渊。 她神色哀婉,“妾无依无靠,又被禁足于听荷殿。赵夫人身后有王后,乔美人身后有乔家。王上让妾如何去耍性子,如何与她们争宠?” 逆着月光,萧姬缓缓上前,少女衣衫单薄,白纱更是被冷风吹得飘渺。 好似下一刻,她就会随风散去。 “王上,”萧妧走到陈王身侧,“妾怕死,怕一争宠、惹得王上不开心,就会被人掐断脖子,死在这陈宫之中。” “王上......”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随着夜风一起飘到陈王面上,引得男子微怔。 “怎么会呢。”傅青颐拢了拢少女的肩膀,“寡人怎么会因为这个生气、怪罪你呢。” 他的语气也如月色般轻柔: “阿妧,在寡人面前,你可以任性一些。” 她是一个正常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绝非供人玩乐的木偶。 女子眼中雾气仍未散去,眸色沉沉的,像是落在水中的明月。 看得傅青颐心坎软了软。 他只觉得呼吸一滞,心窝像是被人用针狠狠地扎过,疼得他心头一缩,眼中也浮现上几分痛楚来。 “你不会死,寡人保证。” “要死,也是寡人先死。” 闻之,萧毓一骇,震惊得抬起头。 傅青颐认真道: “阿妧,寡人会变得更加强大。” 女子垂下双目。 又是一道冷风,吹得他衣袍翻动。回过神来,傅青颐这才发现对方正站在风口上,忍不住把她拽了过来。 “你方洗完澡,也不怕着凉。” 因是夏日,她穿得少,又在沐浴后,她穿得便更少了。 薄薄的衣服上笼了一层淡淡的纱,他的目光往下移,停在她柔软的曲线上。 陈王一愣,耳背红了红。 “你、你冷么?” 还不等萧妧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之声。来者刻意放缓了步子,陈王习过武,仍是能听出来有人在慢慢地靠近。 慢慢地靠近那还未来得及掩上的房门。 傅青颐眸光一闪,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一把搂住身前少女的腰,飞快往桌下钻去。 “王——” “嘘——” “砰”地一下,房门被人粗.暴地撞开。 萧妧被陈王压着,只见着一群黑衣之人从门外闯了进来。他们一声利落的劲装,腰间配着可怖的长刀。 “他们是......” “别出声音。” 他的气息落在萧妧面上,温温热热的。萧妧连忙噤声。 傅青颐目光紧锁——为首之人腰间长刀上的印记。 是暗影卫。 男子眸中闪过一道冷冽的光。 这个李相,倒是了不得。竟还派暗影卫来杀他的人。 房间有些大,那群人直奔床边,床帐正垂着,萧妧亲眼见着其中一人猛地挥起长刀,往床铺上毫不留情地砍去—— 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闭眼。 一道温热的触感覆上她的双目,对方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莫怕。寡人在,他们不敢动你。” 对呀。 萧妧这才明白过来,陈王在身侧,她还怕那些人做什么? 自己与他躲在桌子下,不过是不想让人发现王上来到听荷殿罢了。 若是被发现了,那些黑衣人也不敢杀她。 就这样想着,一颗悬着的心缓缓放了下来。两眼看着床边,却又后知后觉地惊悸—— 若是陈王今日没来听荷殿,若是她此时正躺在床上。 少女的身子忽然一颤。 感觉到她四肢的僵硬,傅青颐忍不住又将她搂紧了些。萧姬平躺在地上,身上的轻纱散开,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 陈王的身子也是一僵。 她里面...... 居然没穿衣服。 萧姬紧紧搂着他的背,看着那群人未在寝室发现什么,又成群地散到偏殿去。女子定下心神,转过头时,看到了对方那一双微红的眼。 她一愣。 双手在他背上移动,男子的身体更是僵硬得不成样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忽然一笑。 笑声落在他的耳垂边,挠动得他发痒。 “王上,您这是怎么了?” 她的声音娇滴滴的。 衣纱尽数散开,他惶然别开双目,眸光颤抖。 “王上,您怎么不敢看妾身呀。” 该死! 傅青颐咬牙,她居然在挑.逗他。 萧妧刚沐浴完,身上带了些玫瑰花香,幽幽的,甜甜的。 她就像是一朵娇嫩的花。 他僵在这里,好像 稍微动一下,就会把她的花瓣打散。 “王上,”她忽然戳了戳陈王的胸脯,声音酥酥软软,“你压疼我了。” 傅青颐更不敢动了。 她的骨头竟然是软软的,他十分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她的全身压散。 看着眼前这样子的陈王,萧姬忽然起了玩心。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头往上仰了仰。 他被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 不等女子回答,傅青颐便感觉到耳垂上一热,一股从未有过的微颤感顷刻便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少女衣纱散开,青丝也逶迤了一地。她仰着面,唇瓣包住男子耳垂。 她的双唇轻柔,像花瓣一样。 “王上,妾听说,您将妾软禁在这里,是在考虑要如何杀我呢。” 傅青颐浑身就这般酥麻下来。 她睁着眼,在黑夜中,危险又迷人。 “王上想如何杀我?” 萧姬于他耳边吐息,迷离的热气就这般,盘旋在他的耳朵上。 每说一句话,傅青颐便感受到她那柔软的律动。不过片刻,他就要缴械投降。 忽然又有脚步声在殿中响起,傅青颐灵敏地感觉到,那群暗影卫正在朝他们靠近、朝他们所藏匿的桌边走来。 夜色昏暗,灯火恍惚。 那一排靴落在地面上,发出牵动人心的响声,傅青颐心头一跳,感觉到自己与她下一刻就会被众人发现。 可他舍不得离开。 身子如灌了水一般,瘫软地支不起来,见他这样,萧妧竟弯唇笑了。 她趴在陈王耳边,轻扯着唇,笑意荡漾。 “王上,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偷.情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2、勾人 偷.情? 他们这算是偷.情吗? 傅青颐一愣。 他本是九五之尊的帝君,做任何事情都是问心无愧、光明磊落,何时曾这般羞臊过? 何时还与女子这般偷偷摸摸依偎在桌子底下? 萧姬笑着,些许月色落入她的眼中,少女双眸带了些光亮,忽闪忽闪的。 她躺在那里,歪了歪脑袋,月光也淌在那里,让傅青颐清楚地看清了她锁骨上的红痣。 鲜艳,醒目。 和锁骨之下那隐隐的山峰。 萧妧的呼吸也有些重,每呼吸一下,那双峰便隐隐律动。傅青颐眸光一颤,看着那对莹白的牛乳色就像两窝小兔,羞涩地蜷在纱衣内。 又好像下一刻就要跳出来。 他的身体僵硬无比,感觉喉间的干涩之意愈发浓烈。 寂静的夜里,傅青颐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竟近乎是锣鼓喧天! 她的身体很软,娇娇的、柔柔的。傅青颐搂着她,听着愈发逼近的脚步声。 萧妧咬着他的耳朵,几乎是半果着挂在他的身上,似乎根本不在意黑衣人的逼近,双手不安分地滑到他腰背上。 傅青颐的腰身又是一僵。 “莫、莫乱动……” 他按捺不住,欲捉住她的手。 “王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唇齿也变得干燥。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推动着自己、推动着他上前。 推动着他,去慢慢迎合她。 他当真是青涩,喉结瞬间鼓了起来。她的牙齿凉凉的,在他耳廓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 “有人……” 萧姬压根不管他,嗫咬着他的耳垂。 傅青颐有些胀痛,咬了咬牙,语调竟有些无所适从:“莫要这般......” 他忍受不住。 怀中是温香软玉,男子根本无法做到坐怀不乱。他于黑暗中喘着气,眼神有几分迷离。 “勾.引寡人?” “想试试王上是不是君子。” 她语调娇俏。 脚步声蹭地,越朝桌边靠近。 他呼吸一提。 眸光却不自觉地落了落,顿在了萧姬胸前的玉兔上。她只着了一件轻纱,丰腴的春色若隐若现。 清水芙蓉,最是勾人魂魄。 诚然,傅青颐不是正人君子。 他眸光微颤,眼底刹有暗潮汹涌。月色落尽,萧妧看到了对方眼中浓烈的欲.望。 双手抚上男子眉骨,将其眉心抚平,她张唇,而后吐息。 像一条水蛇,一点一点,把他缠住。 他再也忍不住,瞬间将美人一搂,听着步声借着月色,快速脱下身上外衣,将她紧紧包住。 “何人在屋里!” 殿门口突然传来一声。 暗影卫一惊,低骂了声“该死”,瞬间就越到窗户旁,身手矫健地跳了出去。 那群侍卫也不是吃素的,一下子就锁定了刚飞入院中的不速之客。其中一人大喝一声,果断地举起手中的长剑。 乓—— 剑气划破长夜。 他们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亲吻。 昭丽宫偏殿。 乔婳候了整整半夜。 她沐浴干净,打扮得更是精心。离家前,一直看着她长大的嬷嬷还别有心机地把她偷偷叫到屋内,塞给她了一件颇有情趣的肚兜。 今夜第一次侍寝,她特意在里衣内将其穿上。 不知等了多久,乔婳挺直着腰板在床边坐得后背酸麻,终于忍不住了,低低地问了一声。 “翠秋,王上他还没来吗?” 门口候着的小宫女面露难色,“美人,许是王上临时有事,脱不开身。美人再等一等,大公公那边传诏说了王上今夜留在咱们宫里。这夜还长着呢,王上肯定会来的。” 是的,王上都传诏了,今夜留在她这里。 乔婳耐着性子,因为紧张,手心微微出汗。 又不知候了多久,忽然听到匆匆的脚步声: “美人,美人——” 她大喜,“是王上来了吗!” 没有等到那一抹玄青色,走进殿的,却是王上身边的侍卫。 他周围零零散散跟了几个宫人。 “乔美人。” “我在。”乔婳连忙上前,左看看右看看,不见王上身影。 她心中诧异,那侍卫也只看了她一眼,语调冰冷。 “王上不来了。” “不来了?!” 乔婳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明明说好了让她侍寝! “王上现在在何处?我要见王上!” 对方突然拔出腰间所佩利剑,“唰”地一下,凌冽地剑光夺鞘而出,刺痛 了她的眼。 “您要做什么?”小宫女一骇,“莫、莫伤了美人!” 男子压根儿不理她,一双眼望向乔婳,刀光剑影,分外吓人。 乔氏双腿打颤。 逼得乔氏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今夜王上在美人这里留寝,明白了么?” 她一愣,又见对方那道逼仄的目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良久,乔婳咬着发白的下唇,终于哑声: “......是。” 两日后,凤彧入宫。 留銮宫的李氏听到这个消息,万分震惊。 她与太后所请的那群巫师是房九阴的弟子,而凤彧正是房九阴的师弟。论辈分来,这位进宫之人还是洪子殷的小师叔。 李王后有些慌乱,还未来得及去找太后,就听到王上在长毓殿传唤她的消息。 一颗心猛地一提,她咬了咬牙,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陈王已早早地站在了长毓殿殿门的宫阶之上,身侧便是一身玄衣的凤彧,似乎等了她们许久。 太后也来了。 妇人的腿脚不好,仍是坐在一张椅上,满目慈祥,和蔼地望向殿上之人。 “王上,你这是何意啊?” 傅青颐身后走出一名红衣少年。 不知为何,朝羡的面色有些疲惫,他看了宫阶下一眼,而后朝太后恭敬一揖。 声音清润:“太后娘娘,近日宫中有传闻,总说有阴鬼出没,再加上您的身子不太好,王上万分担忧,便叫微臣千里迢迢请到了凤彧先生。” 他本是想请房九阴大师,奈何大师早已远离红尘,幸好有凤彧小师叔愿意与自己一同入宫。 正想着,朝羡便往凤彧的方向望去。另一边,许久未见的萧美人竟在宫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一身嫩荷色的衣裳,像是一束在风中摇摆的花朵。 见到萧姬,凤彧似乎一怔。目光投去,片刻间,原本无欲无求的眸底竟泛起一番讶异之色。 “凤彧先生。” 男子收回目光,恭敬地望向殿上。 傅青颐神色淡淡: “开始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3、护妻 “小师叔!” 傅青颐的话语刚落,长毓殿下突然传来惊惶一声:“小师叔,您怎么来了?!” 定睛一看,正是洪子殷。 他身后跟着的仍是那群巫师,听见这是,他们纷纷抬头望向凤彧。 其中不少巫人没有见过他,却都知道凤彧的名字。 他们的师父——房九阴的师弟,一向远离尘嚣、在外云游的凤彧先生。 一阵风起,吹鼓男子宽大的袍。凤彧站在陈王身侧,玄衣宽袖,鸦发飘帛,让人只看一眼,便暗叹仙人迢迢,俯仰生姿。 “凤彧师叔?” 仅是失神一刹,却见萧妧走入人群。 她微微仰首,步调不急不缓,顷即便有引起了一阵骚动。 “咦,这不是萧美人吗?” “她怎么来了,她不是正被王上禁足于听荷殿吗?” 洪子殷眼皮一跳,连忙望于殿上。 朝羡凛声道:“近几日,宫中传言四起,说萧美人是阴鬼俯身。恰恰今日凤彧先生在,有劳先生看看,这传言是否属实。” 言罢,又转头望向嫩荷之衣,恭敬问道: “不知萧美人可愿?” 萧妧言简意赅:“愿。” 钿玉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兀自迈上宫阶。另一面,凤彧先生亦是缓步下殿。 “小师叔——” 见状,洪子殷似乎有些慌了,忍不住往前迈了半步。 朝羡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欸,洪巫师,你要做什么?不会要阻止凤彧先生为陈宫除阴鬼罢?” “不、不是,”洪子殷面色一滞,说话竟开始犯了结巴,“只是小师叔许久未踏入凡世,晚辈怕师叔不太适应;其二,晚辈已经找出这罪魁祸首,怕再麻烦师叔......” “哦,这样啊,”少年回过头,朝着凤彧真诚地问道,“先生,您觉得麻烦吗?” 凤彧摇了摇头。 朝羡弯眸一笑,“凤彧先生都说了不麻烦,怎么,你还想替先生拿主意?” 洪子殷一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萧女走到自家小师叔面前。 身前的男人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萧妧不由得抬眼仰视他,恭恭敬敬地唤了声: “先生。” “美人。 ” 凤彧面色平平如常,亦是规矩一唤。 萧妧曾听人说过,凤彧有预言之能,可以看到人未来的命数。 若不是现在当着众人的面,她真想让对方给自己算一卦,日后她还会颠簸到何处、流落于哪位权贵怀中。 那权贵长得好不好看,与陈王姿色相比如何。 正思量着,额头突然被人轻轻一戳。她不禁又一仰面,刚好撞入那一袭眼帘。 清清淡淡,无欲无求。 当真是...... 秀色可餐。 萧妧这辈子遇见过许多男子。 陈王若清辉,容简如琅玉,朝羡似曜石。 而凤彧则是玉梅香雪。 男子将双目垂下,瞧着她眉心一点。凤彧的睫毛极密、极长,恰恰遮住了他翕动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眉轻轻拢起,少时—— 他忽然惶惶然抬头,眸中有风墨遽下,竟让他一下子往后跌了半步! “先生!” 身后的童子连忙上前将他扶住,“先生,您怎么了?” 凤彧失魂落魄地抬眼,望向眼前一抹荷色。女子亦是锁眉,疑惑地朝他望来。 “凤彧先生?” 这一声轻唤让他瞬间清醒,他掩去眸中情绪,伸出一根葱白的指。 “汜圆大师。” 什么? 凤彧面色发白,“我看见了......师父,附了美人的身。” 汜圆大师?!! 殿下众人,面色皆是一变! 汜圆何人?那是凤彧与房九阴的师父,是他们的师祖! 淮从率先反应过来,他身侧的朝羡早已不见。 其怒喝一声:“大胆巫人,竟说汜圆大师是阴鬼!” “晚辈不敢!”洪子殷惶恐,“咚”地一声跪下,“晚辈再怎么糊涂,也不敢污蔑师祖的名声啊!” “那你怎么还敢污蔑萧美人?” “那是、那是小的学术浅薄,有眼不识泰山......” 正说着,身后一群巫师也连忙跪下,忙不迭地朝萧姬磕着头。 李氏在一边又怕又惊。 仍然有胆子大不怕死地上前的质疑道:“王上,臣知晓凤彧先生名望,不过那日所有人也见了,锦字旗上确实出现了萧姬的生辰八字。再加上萧姬入宫太后娘娘的病情加重,仅凭其一言之词,着实难以证实她与太后的病毫无干系——” 只是他的话还 未说完,忽然有高亢的鸟鸣之声传来。 “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被那声鸣叫吸引,往天空上望去。 有人激动地喊:“凤凰、那是凤凰!” “凤凰!飞到了萧美人的头上!” 那一对凤凰竟飞到萧姬上方,久久盘旋,不肯离去。 李氏面色煞白,太后也是一惊,论她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想到,竟有凤凰帮助萧姬度过此劫。 这是......天命么? 妇人颤抖着身形阖眼。 陈王的声音从宫门处传来。 “还有谁,要寡人赐死萧姬?” 周遭一时无声。 凤凰又啼叫了两声,淮从上前一步,问陈王:“王上,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傅青颐垂眼,望向地上一排瑟瑟发抖的巫人。 眼中闪过一道杀意。 “既然学术浅薄,留着也没有什么用,那便杀了罢。” 男子启唇,目光扫过殿下那一排人,声音寒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再有污蔑萧姬之人,当与洪子殷一行,格杀勿论。” 王后身形又是一抖。 她亲眼瞧着,那对凤凰先是在萧姬上方停驻,而后又飞到王上头上。反复许久,仍是不望自己这边飞来。 这一对凤凰,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李王后隐隐觉得,这大陈的天,怕是要变了。 “先生,慢一些走。” 白衣童子跟在凤彧身后,在小宫娥的带领下,往一处僻静之地走去。 今日天色已晚,他们决定在陈宫内宿一晚,明早天一亮再离开。 先生的步子极快,不一阵儿就来到了一扇房门前。宫女知道大师喜静,便不再打扰他们,福了福身离去。 待周围人都走后,童子探了探头,小声问道:“先生,那御灵之术,是您教给朝羡大人的吗?” 不然呢? 这宫里头,除了他,还有谁会此术? 不过朝羡仅学了几天,还不足以召唤凤凰,便灵机一动捉了对与凤凰极为相像的大鸟,将其为装成凤凰的模样。 烈日刺目,飞鸟盘旋于高空,也将众人糊弄了过去。 小童子小声嘟囔着:“先生偏心,平时都不交弟子此术,还传授给外人。”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灵朱,我说了许多遍。此术有违天地纶常,每每动用一次,便 会被其反噬。” 所以他才不把御灵之术教授给弟子。 灵朱低低地“哦”了一声,“那朝羡大人还......” 正说着,他忽然自知失言,忙不迭噤声。 还好先生没有怪他多嘴。 闻之,凤彧一顿,“他是自甘,为情爱所噬。” 童子满眼震惊。 愣愣地跟着跟着先生走入屋内,他点燃了灯檠。 不一会儿,便有宫人端上饭菜。 他们吃得都很素,桌上尽是青白之色,灵朱候在一边,等人都走后,又突然道: “先生,弟子还有一事不解。” 凤彧放下双筷。 童子道:“先生,您平日常教导我们,诚以待人。今日为何在众人面前撒谎?” 他是与先生前一日进宫的,已与陈王商量好,在众人面前诈称汜圆师祖附身。 先生声音平淡:“灵朱,若是真善二者,只能取其一,你会如何选择?” 童子恍然,“弟子明白了。” 桌前的男子似乎没有什么胃口,平日里清粥吃惯了,面对满桌的素菜,他竟提不起什么胃口。 灵朱拍着他的马屁:“先生,您今日在长毓宫前,演得可真像呀。” “像吗?” “嗯嗯!”少年忙点头如捣蒜,“先生您震惊、骇然的样子,弟子还真以为您见到了汜圆祖师呢!” 凤彧又是一顿。 非也。 他今日的骇然之状,并不是假装给旁人看的。 在长毓宫门前看萧姬第一眼时,他便有一种莫名的异样之感,而后与她四目相对时,他居然窥看到了自己与她的命数。 男子垂眸,眼中眸光翕动。 命数说,在不久之后,他会深爱上眼前这个女子。 如明月坠水,枝雪摇落。 他从此身陷红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24、晋升 当天晚上,王上当即下旨,将萧姬位份升为夫人。 自然有大臣阻拦。 毕竟历代王室,向来都是一后三夫人,如今宫里头已有赵、唐、尹三位夫人,哪有再立新夫人的理? 王后委婉劝道。 每月的二十号,王上都要留在王后宫中用膳,以昭示帝后的琴瑟和鸣。今夜更是不例外。 留銮宫的晚膳比以往丰富许多,宫人候在桌旁,伺候二人。 王后李氏夹了一筷糕点。桌上这糕点应该是城角邹记桃花铺子的,糕点外包了一层薄薄的水晶皮,入口即化,软糯香甜。 桂花糕化在口中,女子试探试探性道:“王上,妾身听闻,您要立萧姬为夫人?” 傅青颐毫不避讳,冷冷“嗯”了一声。 后宫之中,王后为尊,夫人次之。 经了洪子殷一事,陈王对她心中嫌恶,更是不愿再给她好脸色。 饭桌上,王上竟连笑都不带笑了。 李氏心中忐忑,她知晓,王上没有揪出洪子殷背后的人,是在给太后面子。王上不敢动太后,不代表不敢动她。 即便这般,她还是试图阻止王上。 “王上,莫说是咱们大陈,无论燕国、霖国,或是已灭了的齐、昭,其后宫一直都只有三位夫人。王上若是再立萧姬,怕是会让人误以为王上有问鼎之心啊。” 问鼎之心? 男子缓缓眯眸,眼中冷意不减。 那一双眼格外精细、清明,让李氏一愣。 迎上陈王双目,于那一双眸中,她隐隐看出了什么。 一股震慑之感游走在她的四肢百骸,女子的身形后知后觉地颤了颤。 “王上——”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对方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傅青颐抬了抬手,面色不虞。 “用膳。” “......是。” 每个月这个时候,他都要来留銮宫应付差事。 “王上,若是您真要立萧姬为夫人,那赵氏怎么办?昭丽宫只有一所正殿,怕是容不下两位夫人。” 陈王点头:“嗯,言之有理。” 王后登即笑逐颜开。 不过顷刻,又听他思忖道:“即然如此,那便再造一座宫殿,让萧姬搬出昭丽宫罢。” 李 氏:...... 明月初上枝头,傅青颐也用完膳了,如往常一样唤了声朝羡,站起身。 “王上还是不留在留銮宫吗?” 傅青颐乜斜她一眼。 李氏心有不甘,明明她才是王后,是离王上最近的人。无论权势地位,或是循着先来后到之理,自己都应该是最得恩宠的那个。 凭什么让萧妧那个狐媚子抢去了自己的风光! 萧妧知道,在后宫太出风头,并不是什么好事。 规规矩矩地回了听荷殿,钿玉说有人要找她。 “何人?” 王上此时应是在留銮宫陪着王后,她今夜也落得了个清闲。 小丫头眸光闪烁,如实道:“美人,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容大人。” 容简? 今日在长毓宫门口,她好像看到了容简的身影。对方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雪袍,立身站于人群中,像一棵挺拔的雪松。 “他又来做什么?” “容大人说,王上要他再去燕国议事,明日便要走了,”钿玉道,“美人,若是您不想见他,奴婢着人把他请走罢。便说您白日受了惊吓,身子不爽。” “也好。” 她如今正是众矢之的,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自己呢。 萧妧可不想再生事端。 更不想自己与容简的那段往事被人揭开、捅到大王面前。 听荷殿外,男子只身等了许久。 终于有小宫娥走了过来,容简心生欣喜,连忙上前。 “她呢,可愿见我?” 果不其然,小宫女摇了摇头,“大人,您还是快回去罢。您一直站在我家主子殿门口,若是被旁人看见了、传出去不好。” 容简面上有片刻的失神。 “她不愿见我?你...有没有同她说,我明日就要走了。我要启程去燕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半年,也许一年,也许......” 也许这辈子都不能再见了。 “可不可以替我把这封信转交给萧美人?” 他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封信。 素白的信笺,被人折叠得整整齐齐,其上几个墨字,赫然在目。 ——阿妧亲启。 钿玉一愣,还是将它接了过去。 信封温温热热的,残存了些男子的温度。 “容大人,我家美人说了不见您,您在这儿守着 也没有什么用。您回去,我会将这封信交给她的。 “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道该不该说。” 钿玉抿了抿唇,斟酌道: “奴婢不知道您与美人之间有什么过往,不过如今美人是王上的宠姬,您也是王上的重臣。若是您真为了我家主子好,就应该离开这里,避嫌。” 容简一身雪衣萧索。 闻言,他动了动唇,眸中光亮终一跌落。钿玉也不再理他,转身走进了殿。 月色昏昏,落在容简面上,他孑然站于听荷殿外,眼中暗影斑驳。 殿内的灯檠亮了,容简看见小窗上女子曼妙的剪影——她好像坐在妆台前,正对着镜子,一点点把盘好的发髻散开。 连同缛杂的裙裳,一点一点,慢慢解开。 容简心思一动。 他攥了攥拳,快步走到窗边,瞧着窗上那隐隐绰绰的影,方一抬手—— 忽然一道尖利的嗓音: “王上驾到——” 男子顿在原地。 傅青颐走入寝殿时,萧妧正在一根根拔下头上的簪子。 见了陈王,女子有些惊讶:“王上,您不是在陪王后娘娘吗,怎么来妾身这里了?” 周围宫人识眼色地退下,陈王缓步,走到她身后。 透过那一面黄铜镜,傅青颐看清楚了他那美貌的妃。 女子微扬起下颌,乌黑的发顺势散下,落在她的颈侧、肩上、胸前。 傅青颐垂眸,一手握住她的发尾,“好久没来听荷殿了,想你了。” “王上胡说,”萧姬弯了弯唇,“明明前几日还来过的,王上忘了吗?” 镜里,少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妾身方沐浴完,您就把妾身压在那里,不让妾身走。” 屋内的香还燃着,丝丝漫过衣角,与她身上的幽香一同传来。 “您一直压着妾身,妾的身子都被您压疼了,如今骨头还散着呢。” 少女似乎在埋怨,声音却是娇俏万分。 傅青颐感觉自己的身子也要被她的一席话打得酥散。 婉婉莺语,让他不仅又往前靠近了些。她的头发很香,带着雨后栀子花的味道,男子将唇埋到少女颈间,轻轻蹭着她的玉颈。 “这次不会了。” 他的声音哑哑的,闷闷的,语气中竟还泛上了一些懊悔 。 似乎真的自责自己那日将她弄疼。 见状,萧姬忍不住笑了。 这个陈王,青涩得像是没有碰过女人似的。 久经风尘,让她能一下抓住对方的软肋。萧姬回过头朝他弯眸一笑,眼中的媚色让他无法拒绝。 “妾没有在怪罪王上。” 她比陈王低一头,需得仰面,才能注视着他的眼。 “王上,您还想要么?” 忽有大雨倾盆而下,傅青颐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条干涸的河。 雨声淅沥,伴着他的呼吸声缓缓加重,男子垂眸,瞧着少女的眼,睫羽轻颤。 任她一步步靠近,一点点、一点点,把他的灵魂吞噬。 若有蜂蚁在蚕食花的蓓蕾,将他的理智啮咬得七零八碎。 忽然,对方在他的唇边顿住。 “怎么了?” 傅青颐耳根微红。 “王上,妾身突然想起,妾身之前熬的粥还在小厨房里放着。” 言罢,根本不等他阻拦,少女欢快地跑出房门。 他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玄青色的袖子晃了晃,听着窗外的雨声,男子愈发心急。他迈开步子,百无聊赖地在寝殿内转了一圈儿。 还是等不到那人。 他觉得头脑开始发昏,身子开始发热! 他从来没有这般急迫得想得到什么。 身前正是黄铜镜,傅青颐垂眼,恰见自己微红的耳背与微乱的双眸。 忽然间,他看到妆奁旁的一封被叠得方方正正的小笺,半边墨字露在外面。 [阿妧——] 好奇心驱使下,傅青颐走上前去,伸手,将信件捡起来。 这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一更 信封轻飘飘的, 稍稍一扯,傅青颐就看清了上面的字。 [阿妧亲启] 他一蹙眉。 这字迹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陈王掩去眸底思量, 垂着眼,缓缓将信封打开。 入目的是一张素纸, 其上竟洋洋洒洒地写了一大片文字。陈王将纸张放在灯盏下, 借着火光好奇地去读。 ——见字如晤。 ——阿妧,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 应是拒绝了与我见面。 见面, 见什么面? ——阿妧,我知道你十分不愿见我, 你怨我、恨我,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 ——阿妧, 我很悔。 …… 攥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男子眼皮突突跳动。 感觉到有什么跳到了嗓子眼, 他眸色一沉, 又往下看去。 那信中写道, 女子倾慕他、敬仰他。 ——如今看着你在陈宫,我百感交集。与你重逢的那一刻, 我才突然明白了我的心迹。阿妧,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投入其他男子的怀抱。 ——阿妧,我想带你离开陈王。 ——阿妧, 我想重新拥有你,亲吻你, 占有你。 ——一如先前与你那般,心心相印。 …… “轰隆”一声,天际闪过滚雷, 将男人的面色映得煞白。 他瞪大了双眼,紧紧盯着信纸上那“亲吻”二字。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迫灌入脑海,竟让他双脚发寒。 从脚底,迅速生起一股凉意,只将他整个人吞噬! 傅青颐眸光颤抖着,不可置信地往信的末尾望去。 落款:容简。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一瞬间,陈王脑海中又出现那日在长毓宫门前的场景。 他与萧姬面对面站着,女子面若桃花,令人怜爱。垂眼之际,自己方低首欲落下一吻,却见她竟往后缩了一缩。 他疑惑,却看见容简从另一边缓缓走来。 ——这位便是萧美人罢?在下容简,问美人安。 ——我与美人先前在昭国见过的,也算是……半个故识了。 雷电光火落在他面上,照亮了男子震撼的双眼、发白的唇。 竟然是……这般故识。 讥讽之感涌上心头,让陈王往后跌了跌。 那日容简走到廊檐下,煦风拂面,他双眸望向身前二人,笑得温柔和缓。一双幽黑的眼中无甚波澜,眼底没有甚至没有任何情绪。雪衣之人轻笑着,朝他们恭敬一作揖。 一切都那么的行云流水、无懈可击。 黄铜镜中,映出男子一双惊骇的眼。 那时的自己居然还同他说,要容简多与她说说以往在昭国的旧事,陪她聊聊天、解解闷。 傅青颐死死捏着那张写满了墨字的纸。 恨不得将其攥得粉碎! 其上墨痕斑驳,将那人与萧姬的往事写得一清二楚。 郎才女貌,才子佳人,花前月下,风流韵事...... 难怪,他忍不住冷笑,难怪容简这次从燕国回来,总是特别频繁地往宫里头跑。 竟是如此...... 正在失神,殿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傅青颐将信件藏入袖中,目光清冷,往殿门口望去。 萧妧两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羹,朝自己走来。 “王上。” 男子掩去眼中情绪。 桌上的灯火不甚明亮,萧妧将汤碗置于灯檠旁,笑吟吟的:“王上,近日昭丽宫新来了一批厨子,妾便跟着他们学了几手,王上尝尝?” “嗯。” 裙裾如莲荡开春水,一双素手将粥碗奉上。 醉翁之意不在酒,萧妧知道陈王喜欢自己,可即便他贵为王上,又哪有每次都让他轻轻松松占了自己便宜的理儿? 她便是要在他情动之时离去,就是要故意吊着他。 裙领微低,少女稍稍福身,恰到好处地让锁骨下的那颗红痣露出来。谁料,陈王此时竟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端走了桌上那碗汤羹。 萧妧眸中有异色。 她这芊芊玉手,哪有半分是沾得了阳春水的? 傅青颐只吃了那汤羹一口,便觉得索然无味。 心中更加烦躁,他对上女子那双眼波盈盈的眼。 “寡人有一事一直想问你。” 萧妧歪了歪脑袋,“什么事。” “寡人记得,你与容简都是昭国人,”男子放下碗筷,尽可能地放缓语气,“容卿来陈国谋事许久,寡人却还是不太了解他。你在昭国时可与他接触过,容简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紧紧地盯着她。 “容大人啊,”萧妧略一思量,认真道,“妾与他也不太熟,不过他作为昭国人,还能在我大陈谋事,定然是有许多本事的。” 她一本正经地说,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在同他讨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人。 一瞬间,傅青颐脑海中又飘过那封信上的一句话: 我与妧妧,戏花下,弄月前。但愿往后,岁岁神仙羡。 …… 陈王眼中泛起寒光。 她在骗他。 萧妧也察觉到他有些不对。 “王上怎么了?” “无事。” 陈王瞧着她的眼睛,良久,竟幽幽笑了一下。 “寡人也觉得他挺有本事的。” 萧妧一怔。 她隐隐地觉得,今夜的陈王,有些不大正常。 …… 殿外的宫灯彻底暗下来,守夜的宫人又换了一批,将明白色的宫火换做昏黄色,萧妧知道,他们该入寝了。 王上今夜要破例地留在听荷殿。 陈王不愿再喝粥,把碗往前一推。萧妧的心思也不在汤羹上面,让宫人把碗筷收了。 她招了招手,立马有小宫人上前,欲替王上脱下衣裳。 陈王却一抬手。 “王上?” “不要她们”傅青颐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女子,“萧姬,你过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将双臂展开。 左右宫人见状,连忙向萧妧投去求助的目光。 女子只好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罢。”而后走到陈王身前,眼底有淡淡的遐思。 他捏着袖中藏着的信,冷冷瞧着她。 见她顿住,忍不住挑了挑眉。 “怎么,之前在昭宫,没伺候过人?” 他的话语中有戏谑之意,引得萧妧一愣。不过片刻,她又回过神。身形袅袅福下,领口随之低垂。 乌发落满了她细长的玉颈。 少女敛目垂容,将手轻轻搭在陈王腰间,规矩道:“妾来伺候王上入寝。” 那声音轻轻柔柔的,无端抚平了他原本躁动的心。可即便如此,傅青颐还是故意板着脸,不愿理会她。 他生气。 为什么她一开始要骗他,与容简没有交集。 傅青颐愠怒地垂眼看着萧妧,她似乎浑然不觉,一双眼也是低垂着,慢慢地抽开了他腰间的衣带。 玄青色的袍迤迤然落下。 接着便是素白色的里衣。女子将手又往上探了探,一颗一颗、小心仔细地解开他的衣扣。 “萧妧!” 她的双手覆在他的胸膛上,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陈王再也忍耐不住,攥着手里头的东西喊了一声。 “王上?” 她美艳的眸中尽是无辜。 傅青颐咬咬牙,“你同寡人说,你之前在昭宫,都做了些什么!” 萧妧一愣,显然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如此发问。 见她面色一滞,陈王更是有些恼了。他觉得之前在信上看到的字突然又跳动到眼前,一笔一画,轰然炸开。 萧妧不明所以: “在昭宫……定是伺候昭王啊。” 伺候昭王?男子又一冷声:“好啊,那你说说,你在昭宫是怎么伺候昭王的?” 是怎么在昭王的眼皮子底下与容简戏花下,弄月前的! 陈王眸光幽寂,直朝女子逼仄而来。 眸色清清,夜雨沉沉。雨线顺着翘檐淌下,淅淅沥沥的,滴在檐下的一方宫玉阶上,砸成一个凹凹的凼。 水凼盈盈,掬有月色,树影,还有吱吱呀呀的虫鸣。 萧姬怕虫。 迎着男子目光,她走上前去,下一刻,竟解开外裳。 傅青颐一愣。 眼前着那一层薄薄的纱晃悠悠地落下,无声地垂在地上,与先前那一件玄青色的外袍叠在一起。 一青一白,不甚清白。 傅青颐的眼中生起了一团雾气。 “萧姬,你要做甚?” 不过一刻,萧妧也将自己的外裳解下。她里面穿了一件抹胸,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姣美的身形。 却又偏偏惹人遐思。 男子的目色一顿,这才发现,她今日的口脂甚是鲜艳。 正红之色,如同一朵极为鲜艳的花。 雨珠滴落在檐上,而又断线倾下。唰地一下,窗外的雨好像又下大了些。 此时却没有雷声了。 萧姬弯眸,明眸皓齿。 “王上方才不是问妾是如何伺候昭王的么?”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傅青颐忽然间有些慌张。 “王上,您躲什么呀。” 她只着一件抹胸,抹胸之上,是鲜艳的红痣、精致的锁骨、莹白的肌肤。 还有那暗香幽来的玉颈。 莲步又缓缓荡开,她像是踩着一池春水,撩动涟漪。 竟硬生生地,把他逼到了床边。 如云似雾的纱帐漫下,与屋内的薰香交织着,迤逦又撩.人。 只是一瞬间的失神,只见女子已步步走到自己面前,竟大胆地伸出手,摸了摸他坚毅的下颌。 她的手指好烫。 见他这般,萧妧也忍不住揶揄: “王上,妾往您这边走,您怎么还往后躲呢。” 他顿住脚步,站在原地。 “您怎么还不敢看妾身了呢?” 他连忙心虚地转过头,再次望向眼前之人。 她像一朵极为娇媚的花朵,像深冬雪地上,那一点绚丽的梅朱色。 “王上,您的耳朵好红啊。” 他微怔,“哪、哪里红了。” 萧姬“扑哧”一笑。 忽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傅青颐刚回过神,就听到了她的一声轻笑。 笑声中,带着半分讶异,半分探寻。 “王上,您该不会……还没碰过女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二更 那一声娇笑, 在听荷殿轻轻散了开。 一瞬间,萧女眼中的笑意弥散在寝殿四周,同月色与香雾交织着。树影打落在傅青颐面上, 傅青颐感觉对方的气息朝自己涌了过来。 衣纱委地,她的肩头圆润光滑。 身姿曼妙, 站在那里, 如妖似魅。 “王上?” 见他发愣, 萧姬眨了眨乌黑的眼睛。方才那句话她本是随口一说, 陈王之后的反应却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女子歪了歪脑袋, 十分真诚地问道:“王上,您真的没有碰过女子吗?” 傅青颐一愣, 立马否认:“胡说。” 他可是王上,是陈国最尊贵的男子, 坐拥三宫六院,怎么可能连女子都没有欧碰过! 他站在床边, 面色严肃认真。 眼中也尽是一派凛然之色。 “可是妾却听闻, 您与王后娘娘, 还有三位夫人的感情都不太好。自您登基以来,甚至都未留宿在三位夫人那里。” 陈王:“谁说的?” 萧女又眨了眨眼睛, “朝羡呀。” “......” 那个小王八蛋。 傅青颐攥了攥拳,方欲开口。萧妧忽然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他微张的双唇上。 一下子便止住了他的话。 玉指纤细, 指腹有些柔软,轻轻按压在他的唇瓣上, 激起了男子眼中一阵颤意。 萧女一笑。 “王上,您想试试么?” “试什么?” 傅青颐一愣,始料未及地, 她忽然伸手将他推入帐中。 雪白的纱帐登即便被人推散,簌簌一晃,他的身体已经倒在一片雾色中。 女子倾身压上来。 陈王眸底有一瞬间的慌乱,大雨淋漓,掩去了萧女的软嗓。 萧姬跪坐在床上,平静地垂眼,双手搭在他的胸前。 “萧妧?” 他哑着声音唤了一声,对方冰凉的手掌一下子贴上来。傅青颐的身形一颤,萧女的呼吸顿时落在自己耳边。 “王上,您喜欢妾身?” 她跪坐在那里,眼尾微微往上挑着。 “寡人——” 陈王话音还未落,口齿忽然被人一堵。电光火石之际,男子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句话——因为我这一点动作、心理描写,让一个可怜的晋江作者被锁了十二次!修改一整天还没放出来!可她又不能全部删了,晋江不允许章节数越修越少。她的头发都掉光了,给审核姐姐拜早年了,求您放我出来! 他的头脑被她搅得昏昏沉沉。 傅青颐不敢往下看,惶惶然别开双目,下巴却被人轻轻捉住。 女子“咯咯”笑了一声。 “王上不是说,您碰过女子么?” 傅青颐四肢僵硬,像一把绷到极点的弓。 萧女的双手抚摸过他的面颊,柔声笑语:“王上,您骗人。” “要不要妾教您呀。” 鸦发用一根带子整齐着束着,萧女又仰了仰面,咬住他发带的一角。 仅是稍微用力一扯—— 青丝如瀑倾泻而下,一下子就散了满床。 他抬起一双乌黑的眼,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极妖,极媚,傅青颐突然明白为何昭王、齐王会为她覆了国。 傅青颐忍不住阖了眼,任由女子的吻落在自己的面颊上。 大雨倾盆。 傅青颐从未经过人事,哪有她这般熟稔? 忽见美人眉头轻蹙。 男子一顿,一时间,进也不是,退更不是。 他这般小心谨慎,又引得萧姬轻笑一声。她的发尾扫到陈王眼皮上,酥酥麻麻的,却让他不舍得眨眼。 “王上,您这样。” 她竟教起他来。 傅青颐又羞又恨。 萧姬这回似乎终于满意了。 “王上,您下次与旁人这样时,切莫像方才那样冒失了。” “谁说我要去旁人做,”傅青颐听见这话,突然停住动作,反问她:“寡人还要与谁做?” “与王后,与赵夫人,与唐夫人。还有尹氏、乔氏、乐氏......”萧妧不顾他面上的愠意,兀自道,“王上后宫的女子那么多,您不能把恩宠落在妾一人身上。若是让大臣们知道了,又要说妾是祸水了。妾可不想总被人说是祸水。” “谁敢说,”男子眸光微凝,“谁敢说你,寡人就砍了谁的脑袋。” “可您终究是要与她们同床共寝的。她们与妾一样,都是您纳的妃子,是您的女人。” “寡人可没要纳她们。”傅青颐不满,“都是她们自己贴过来的。后宫女子有那么多,难不成,还要寡人一个一个地去临幸她们?” 他可没有这种花花肠子。 萧妧有些无奈,“那王后呢?她可是您的正妻。您总归不能为了妾,把王后给废了。” 倒也不是不行。 傅青颐暗忖:如今他羽毛未满,尚得折于李相的势力之下。待他站稳了脚跟,便将李氏废了。 还有那碍人眼的赵氏。 正想着,他眸光又是一寒。 “你莫说了,寡人不想在此时提起她们。” 他向来都不喜后宫那些女子。 她们虚情假意、爱慕权势、阿谀奉承。 可萧姬不一样。 她只要躺在那儿,风情万种朝他勾勾手,他的魂儿便被她牵走了。 萧姬噤声,又是无奈一笑。 这一回,他又熟练了许多,频频引得萧女仰面,而后又将头埋入他结实的胸前。 他僵硬、笨拙地听着她的指示,美人眸光亦是渐渐迷离。 似乎下一秒,她就要被他揉捏入自己的血液中。 雨声淅淅沥沥。 容简站在小窗外,也是听了一夜的雨。 他的浑身已被淋得湿透,却还是固执地站在窗下,看着屋内的两道黑影。 容简仿佛看到了她先前与自己恩恩爱爱的样子。 一颗摇摇欲坠的心忽然一空,他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两道剪影。 “阿妧......” 他的阿妧,终于为他人拥有、彻彻底底地离开了他。 雪衣单薄,被雨淋得死死得粘在身上,发丝也粘在脸颊上,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落寞,好像下一刻就要被狂风吹散。 雨水顺着男子的脸庞滑下,滴在靴旁,聚积成了一个浅浅的洼。 萧妧觉得骨头快要散开。 她本来就娇生惯养的,陈王又青涩冒失。 傅青颐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屋外的雨声,却还要侧身抱着她,轻轻揽着女子入睡。 萧姬躺在男人怀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了他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揉了揉腰窝,她抬眼望了望躺在一边的男人。 他正阖着眼,呼吸很平稳,平躺在那里。 黑夜之中,她只看到了他坚毅流畅的下颌线,与颈上那一片明显的印渍。 见状,萧妧脸上却毫无任何羞赧之意。 她瞧着男人,感受着他每一寸呼吸的律动,确定了对方已经入睡。 月光照进来,将她的眸色又映得明亮了些。她静静看着陈王,突然记起了他晚上古怪的神色。 一切都从她端了一碗汤羹回来后变得不一样的。 萧妧轻轻拢眉。 离开时他还好好的,自己只是去了小厨房一趟,回来后他竟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这其间,王上一人在听荷殿,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 昏昏沉沉中,傅青颐感觉自己怀中的身形动了动。 起初,她仅是轻轻翻了个身,却还是不小心惊动了他。他很累,感觉自己的身子被彻底打散,如今好不容易再拼在了一起,也觉得四肢僵乏,故此他睡得极浅。 也能清楚地感觉到,怀中萧姬的动作。 她很香,很软,发尾的香气与颈间的香气竟有些不同。 少时,傅青颐感觉女子又是一动。 下一刻,她竟啼哭着从床上坐起! 陈王被她惊了一惊,也连忙支起身子来。正见她披散着头发坐在那里,两眼空洞无神。 直直望着前方。 他的心一紧,欲上前去。 “王上、王上——” 窗外劈开一道闪电,萧姬忽然开始哭泣。 “怎么了?”傅青颐提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将她抱住。 女子身量娇小,在自己怀中颤抖着,面容更是瑟瑟,分外惹人怜惜。 他的心忽然一软,就这样子塌陷下去。 “阿妧,怎么了?”男子抱着她,语气柔缓,“可是着了梦魇?” 她仍是不吱声,只在他怀里哭泣。 见状,他觉得更是心疼,又忍不住把她抱紧了些。 一只手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企图慢慢安慰她。 萧姬终于在他怀中定下神来。 “王上。” 良久,她咬着发白的下唇,轻轻唤了一声。 “嗯?” 傅青颐抚着她的后背,她很瘦,背上几乎没有多少肉,就剩了一副皮骨。 他垂眸瞧着她,愈发觉得怜惜。 萧姬哭得梨花带雨,虽是止住了哭泣声,面上依旧挂着些泪痕。 “妾方才......做了一个噩梦。” 果然,是着了梦魇。 她一双眼湿漉漉的,眼中仍有着惊惧之色,犹是惊魂未定。 傅青颐轻声安慰她:“没事,没事,寡人在的,你不要怕。” 小姑娘怯怯地“嗯”了一声,于他怀中点了点头。 雨声骤止,风平浪静。 她忽然一声:“王上,妾有罪。” 傅青颐明显愣了愣,不知其所言。 不等他细细探究,只见面前美人转了转身,竟挣开了他的怀抱。 “王上。” 她披衣下床,衣裙垂垂,逶迤到床帘边。 忽然弯身跪下,竟又以袖掩面,嚎啕大哭。 “王上,妾有罪!” 萧姬声音悲切,恸哭不止。 “王上,妾与容大人……确有私情。” 屋外突然又是一亮,电光劈在萧妧面上,将她的脸照得煞白。 傅青颐呆愣了许久,才终于出声确认道: “你是说,与容简有私情?” 虽然在之前已经知晓此事,可听她亲口说出来时,又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一时失神。 萧姬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哭腔: “是。妾骗了王上,妾与容大人在昭国时便相识。那时他是昭国有名的公子,而妾身是春水楼的一名艺妓。他一掷千金,将妾买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第27章 “容大人一掷千金赎了妾的身, 妾从此便跟了他。” 傅青颐低垂着眉眼,静静地听她往下说着。 “妾打小被买到了春水楼,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只知道要跟着容大人走。后来昭王将妾带回了宫中,昭国破, 妾此后与容大人再无任何交集。” “直到陈宫相遇。” 陈王的眉头稍稍动了动。 男人直起身子, 将后背靠在床栏边, 眼底藏着淡淡的探寻。 萧妧自然明白王上最想知道、最在意的是什么。 她低着头, 颤抖着单薄的身子:“王上, 妾有罪,那日在长毓殿外没有告诉您实情, 是因为妾怕......妾怕王上知道了,会责罚妾身。虽然我与容大人之前有过一段往事, 不过自妾跟了您,便再与他无任何交集。妾只想着, 远离他、把他当作一个陌生人便好, 却未曾想过——” “未曾想什么?”傅青颐拧眉。 萧女声音哀婉, 听上去想为人所胁迫,眼底更是惊惧之色。 “未曾想, 容大人他竟要带妾走......” 果不其然,陈王眸光随之一寒。 “你呢,你想要与他一起离开寡人吗?” 男子双手藏在被褥之下, 暗暗攥紧。 萧女摇了摇头。 她的身形轻飘飘的,就像一阵风, 傅青颐觉得他捉不住她。 忽然很害怕,她从自己指间飞走了。 周遭一时无声。 身前的少女将面容低垂着,听了那句话, 忽然顿了顿,下一刻将身子慢慢贴过来。 她将脸颊贴在他的大腿上。 “妾怎么舍得离开大王呢。” “妾是害怕,王上因为妾的身子不干净,不要妾身了。” 大雨滂沱,他的眸光与雨声一齐落下,忽然变得格外轻缓。 男子从被褥中伸出手,顿了顿,终是抚上萧姬的面颊。 掌心微热,神色温柔。 少女的睫羽扫在陈王的手掌里,稍稍一颤,如同蝴蝶振翅。忽闪几下,她唇边笑开了花。 容简原本是第二日离开皇城去燕国的。 这厢车马刚备好,突然就传来了他生病在床、高烧不止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傅青颐正坐在长毓殿内,心无旁骛地批着面前的折子。 朝羡走进殿。 今日少年穿了一件绛红色的衣裳,让傅青颐眼前一亮。因为他御前侍卫的职分,朝羡素日里都穿得一身暗黑的袍,整个人看上去严肃而干练。 如今他一身红衣,倒是看上去有活力了许多。 “王上,” 朝羡瞧了一眼桌案上,奏折堆积如山,陈王眼下积着淡淡的淤黑。 “王上,容大人卧病不起,这出使燕国之事该如何?” 一提起容简,傅青颐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来。 心中有淡淡的醋意,他于折子上落了一点朱痕,声音平平如常:“他起不来了吗?” “嗯,”朝羡道,“说是昨夜大雨,让容大人受了寒。” 傅青颐拢了拢眉。 “那便同他说,让他在容府好好歇息,养好了身子再去燕国。” “是。” 朝羡领命,又想起一事来,“王上,卑职刚才听闻,您让凤彧先生留在陈宫?” 傅青颐放下手中奏折,“寡人准备在宫里建造一处朝青堂,与凤彧先生讲了讲,他愿意留下来,协助寡人一同建造朝青堂。” 所谓朝青堂,便是与佛堂、祠堂类似的场所。经过了这次洪子殷的事,他突然明白了,身为君王,手下应该有自己的宗教势力。 于是他便请凤彧留下来。 凤彧常年游离在外,不入红尘。傅青颐原本以为会很难劝他留在陈宫,却未料对方竟思索了片刻便答应了下来。 今年陈宫大变了模样。 东边建了一所昭华宫,西边建了一所朝青堂。 至于为什么要建造昭华宫...... 一山难容二虎,如今萧姬已升了夫人,与昭丽宫的赵氏平起平坐,分别居于偏、正二殿则是十分不妥当。再加之,傅青颐知道不光是赵氏,那乔氏更是心思玲珑,诡计多端,若让萧妧再待在那里,怕是会受委屈。 倒不如借着晋升之名让她搬出来,给她再建一座宫殿,与长毓宫挨在一起。晚上用完膳散散步,还能去她宫里头逛逛。 真好呀。 一时未落笔,饱满的浓墨突然从笔尖坠了下来,滴在奏折的那一点朱红之上。 男子微惊,收回神思。 将折子上的墨汁擦拭干净,傅青颐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又唤了声朝羡。 “宫里头是不是有位姓宫的嬷嬷?” “宫嬷嬷?” 朝羡努力思索了一下,“是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管初礼的?” 所谓初礼宫人,是教导王侯贵胄敦伦之事的老师,说白了,便是启蒙他夫妻房事的人。 可自傅青颐登即以来,便鲜少踏足于后宫,更是从未与哪位女子有密切接触过。故此,宫里头的初礼宫人们竟也形同虚设了。 男子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面色一片潮红。他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极为难为情地问道:“宫嬷嬷人呢,一会儿请她过来。” 一瞬间,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了萧女那张楚楚动人的脸。 雾气散开,香云浓烈,她眼中噙着笑,于他耳边呵气如兰。 “王上,要妾教您吗?” 回过神来,他感觉自己的身形还是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傅青颐迎上朝羡双目,后者站在殿下,清澈的眸光中尽是一片单纯。 想了想,他又道:“还有,皇城里最近都有什么……嗯,上面有画的那种话本子,也都给寡人搜集过来。” “那种画本子?” 桌案边的男子压低了声音:“才子佳人的那种。” 朝羡一愣,片刻恍然大悟,双颊也跟之微微一红。 良久,才抱拳一揖,轻声应了:“是。” “嗯......若没有什么其他的事,便退下罢。” “是。” “等等——” 少年步子一顿,王上突然又唤住他。乍一回首,见那一抹玄青色还站在桌案前,身形挺拔如松。 陈王支吾道:“那个,宫嬷嬷来时,记得别让旁人看见了,莫要引起他人注意,尤其是萧夫人。” 朝羡:“好。” “还有,”男子又想起了什么,“若是被人发现了那些东西,千万不要说是寡人要的。” 朝羡:“......臣知道了。” 陈王这才放心,愉悦地挥了挥手,终于肯让他退下了。 出了长毓殿的朝羡一头大,他该怎么同手下说,要他们去京城各角落里去搜寻当下最火的、全是才子佳人的情.爱的画本子? 萧妧是将近到中午才醒的。 一醒来,她的身子极酸、极软,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了一般。 钿玉面上带着喜色,欢天喜地地为自家夫人梳洗打扮,而后愉悦地问道:“夫人,奴婢看您的面色不太好,要不要奴婢陪您去花园里走走?” 也好。 萧妧揉了揉酸痛的腰窝。 只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她便在钿玉的陪同下往后花园走去。 昨日陈王十分莽撞,她感觉深处疼得都走不了路。 “夫人?” 见她停下步子,钿玉关切地转过头,一眼便看见女子紧锁着的眉头。 “夫人,您怎么了?”小宫女扶着她,“要不要歇一歇?” 萧妧咬了咬唇,“回宫罢。” 看样子,她得好好休养几天了。 钿玉“唔”了一声,又扶着她往回走,路过一片树林时,突然心思一动。 “夫人,您是不是因为昨日侍寝,今日还在痛?” 小宫女红着脸发问。 萧妧慢慢向前走着。 钿玉笃定:“奴婢猜对了,王上正是血气方刚的,而您的身子娇嫩,受不了那般折腾。不过奴婢知道有一个偏方,可以帮您缓解疼痛。” “什么偏方?” 还有这种东西? 萧妧转过头,忽然间看到树影一动。 “谁在那里?!” 树影一滞,过了片刻,终于有一人从林中走出。 乌发,青衣,木屐广袖。 他垂了垂眼,似乎不敢看她,轻轻一声: “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028(一更) 是凤彧。 萧妧有些惊讶:“凤彧先生, 您不是出宫了吗?” 他一向都是不沾红尘之人。 听她这么问,凤彧如实将王上要修建朝青宫的事说了一遍。 萧妧还记得那日他在长毓宫门外为自己解围的事,对他感激又敬畏。之前在昭国时, 曾听到有人说,像他这般行善的巫师, 圆寂后是会做神仙的。 凤彧的身上也有一种飘然若仙、遗世独立的味道。 他自然是听到了钿玉同萧妧说的那一席话。 闺房之话被人无意窥听, 钿玉又羞又臊, 一张小脸儿涨得通红。 男子的面色平平, 脸上毫无羞赧, 他就那样清清淡淡的,像平静的湖水。 好像没有什么能让他的心头泛起涟漪。 凤彧二字, 不沾风月半边。 她由衷地赞叹:“那日多谢先生出手相救,本以为没有机会亲口与先生道谢, 没想到您还要留在陈宫替王上建造祠堂。先生与祀圆大师一样,都是心怀天下、大慈大悲之人。” 凤彧客客气气地报之一笑。 “夫人言重了, 鄙人岂可与师父相比。师父功德无量, 鄙人能及其之一二, 也是圆满。” “对了,我听说, 祀圆大师的书房中有许多有趣之物。” 之前在齐宫无聊,齐王又是个身子不行的。寂寞深宫,她便让人四处搜罗各国的奇闻轶事, 其中便有许多与祀圆大师有关。 凤彧问道:“不知夫人说的是何物?” “我听了许多,大师房中有会说话的兔子、能自己书写文字的笔, 还有一鼎威力无比的斩魂炉。” 萧妧十分好奇,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奇怪的东西吗。 一双眼望向眼前的男子,他稍稍颔首, 同她轻声解释:“夫人所说的前两者都是用了御灵之术,而后者,则是师父凝结自身阳气所炼,可以斩阴鬼魂魄,使其魂飞魄散,永生永世,不再轮回。” 她被斩魂炉的威力骇了一骇。 见她似乎被吓到,凤彧竟扬了扬唇角,宽慰她道:“夫人莫怕,那鼎炉只斩厉鬼魂魄,不会伤及无辜人。” 一旁的钿玉抚了抚胸口。 “不过要是说师父书房里什么东西最有趣,莫过于那幅无字画,”男子恍然想起了什么,眸光中带着淡淡的思量,“那幅画初见无字无墨,画布上是一片空白,可当人正对着这幅画立定片刻,其上便会显现出你最在意的东西。” “最在意的东西?” “嗯。” 凤彧低垂着眼,女子的眼中果真浮现出许多兴味来。她的眼睛很美,又纯又艳,眼尾向上妩媚地轻挑着,眼底却是一片清澈的湖泊。 看上去人畜无害。 “那真是有趣,”她眼前一亮,歪了歪头,好奇问道,“那先生看见的是什么呀?” 凤彧忽然一愣。 一瞬间,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眸底的墨色也鲜少地翻了翻。 萧妧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道:“像先生这般的人,看到的定是家国之阔景。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万象无疾。” 她瞧着身前的男子——青衫,广袖,木屐。乌发随着宽袖一同垂下,眼底一片清明。 七国战火正是绵延连天,山河破碎,万象凋敝。卞、昭、齐虽已灭绝,可其余之地依旧是一片战火硝烟。清歌盛世,应是凤彧最想看到的。 或是,他这般无欲无求的人,更应该看到的是一片空白。 就这样想着,萧妧心中忽然对他多了许多景仰。 凤彧的眸光动了动,落在身前女子的面上。她正扬着一张小脸儿,面上未施粉黛,一双眼中竟闪烁着些许期待来。 须臾,他抿了抿唇,轻轻“嗯”了一声。 果不其然,萧妧抿唇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凤彧先生很有好感。他这般圣洁敞亮的人,任何人都会喜欢。 “我倒是也想看看,能从那幅画看到些什么。” 轻幽幽的一声,引得男人愣了愣神。她的语气竟有些落寞,待他欲细究时,萧妧却一侧首,望向周身的一片绿丛。 花要落了,秋天要来了。 她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像是一片快要枯萎的叶,只消冷风一吹,便摇摇欲坠,不知往何处散去。 无所皈依地漂泊于乱世,最终零落成泥。 莫名其妙的,凤彧竟觉得与她有一种共情的感伤。彻凉的风卷动他宽大的袖袍,吹得他眸底也泛上一片淡淡的哀婉之色。 他方欲开口,面前之人突然探出手。耳背上忽然一凉,她袖口幽幽的暗香便这般涌入鼻息。 “夫人?” 萧妧顿住,“先生。”而一伸手,一朵小花正落在她的掌心。 嫣红色的花,开得正是鲜艳娇嫩,不知什么时候竟落在他柔软的发间。 萧女盈盈一笑,眉眼弯弯。 凤彧了然,神思更是一凛。她身上似有幽香传来,如云似雾,鬓香衣影,柔桡嫚嫚。 香气迟缓地攀上他的青衣。 “多谢萧夫人。” 凤彧声音清淡,听上去礼貌而疏离。 萧妧又是弯了弯唇,擦肩而过的一瞬,男子突然听到耳边一声娇笑: “先生的佛珠掉了。” 青衣一顿,循着她的言语望去,本是握在掌中的佛珠不知何时竟坠在地,落在了木屐之旁。 昨夜下了大雨,地上有些泥泞,原本通透的佛珠落了地,沾了泥。 萧女身形绰绰,扬长而去。 凤彧眼中闪过惋惜之色。 这般灵透的珠子,怎么说脏就脏了呢。 钿玉还真替她去药房拿了药材回来。 不知她从哪里得到的歪方,萧妧没法儿,奈何身子又发疼得很,只得听她的把死马当活马医。 钿玉兴冲冲地拿着取来的七八种药材煎了一下午,月上梢头之时,终于捧来一碗黑糊糊的汤羹。 “夫人,熬好了!” 萧妧只看了那东西一眼:“倒了。” 钿玉一愣,连忙劝道:“夫人,奴婢刚刚在小厨房替您尝过了,这偏方的卖相虽不好,可口感......呃,正所谓良药苦口,奴婢心疼您的身子。” 她宁可疼着身子。 “夫人若是觉得太苦,奴婢再给你熬一碗糖水,搀着喝。” “不用周折了。” “......奴婢这儿还有方糖。” “还是倒了。” 主仆周旋之际,宫门外突然传来极为尖利的传报之声:“萧夫人,王上又翻您的牌子啦——” 已经记不清王上这个月翻了多少次萧夫人的牌子。 钿玉雀跃着放下手中的汤碗,按例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碎银,笑得合不拢嘴:“多谢公公,多谢公公。” 这嘴还没合上呢,寝殿内突然幽幽传来一声。 “劳烦公公告诉王上,我身子不适,今日怕是侍不了寝了。” 转过头,萧妧正坐在珠帘之后,轻风吹起碎玉,她面前一片琳琅。 长毓宫内,傅青颐原是在专心地批着奏折,听到公公传回来的话时,右手稍稍一滞。 好半天,也有些难为情地挥了挥手,“好了,寡人知道了,让萧夫人......照顾好身体。” “是。” 宫人不明所以,规矩退下。 朝羡百无聊赖地候在一边,傅青颐仍是提着笔,却觉得怎么也落不下墨。片刻后,他也将朝羡赶了出去。 偌大的长毓殿内只余那一袭玄青之色。 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后,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奏折的最下面掏出一物。 两个手掌大小的本子,摊开正好与奏折差不多大。傅青颐盯着上面的“冷血侠客俏佳人之鸳鸯戏珠”几个大字许久,深吸了一口气。 怀着虔诚之心,他终于翻开了第一页。 ——五花大绑。 傅青颐 :? 他先是一愣,又快速地往后翻动: 倒拔垂柳、白玉连环、倚马长才...... 这都什么玩意儿??? 傅青颐傻了眼。 他想宰了朝羡这个小兔崽子。 为什么一上来就要给他找这种进阶的动作,这种招式,这种难度,是他能一下子就学会的吗! 而且这上面只有文字,没有图片注解,有什么用!!! 他看着手里头的东西,恨不得把朝羡给撕了。 就当他准备将其毁尸灭迹之时,桌上的画本子被风一吹,往后翻动了几页。 傅青颐面色一红。 喔,原来图片在最后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029(二更) 吹着冷风, 他竟连窗户都忘记关了,一心扑在桌案前,认认真真地翻动着那本画本子。 这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无外乎是佳人与侠客的春.闺趣事,故事发展没有一波三折, 卖点全都在那些图片上面。 男女的肢体动作可以说是格外扭曲了。 傅青颐硬着头皮往下看。 越往后看, 他越觉得羞愧万分。看着图上小人儿的动作、神态, 更是联想起了昨日...... 她把自己压入床帐中, 在他耳边娇声轻笑。 “王上, 要不要妾教您呀~” 男子捏着书页的手指滞了滞。 目光划过画本子上的内容,傅青颐的面色越来越烫, 看到最后他竟觉得体内窝着一团燥火,要把他整个人都烧热, 烧熟。 眼前又出现萧女娇柔的身形。 他咬了咬牙,努力将她从自己的脑海中驱散。今夜月色不甚明亮, 映得男子的眸底沉沉的, 呆愣间,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王上?” 他莫名一慌,连忙把画本子塞到那一堆奏折下。 轻轻咳嗽一声, 一本正经地问道:“何人?” “王上,是掌管初礼的宫嬷嬷。” 他想起来了,自己刚让朝羡为自己请来初礼嬷嬷来着。 没想到朝羡办这种歪事还挺利索。 一袭玄青衣裳, 傅青颐正襟危坐,低低一声:“进来罢。”便立马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 一身鹅黄色的粗布衣裳,看上去淳朴而干练。在她身后,竟还跟了位妙龄少女。 藕荷衣, 桃花妆,珍珠髻。瞧那打扮,都快赶上宫里头娘娘那般精致。 经过了方才之事,傅青颐面上仍有红晕。他怕被二人看出端倪,便索性将头低着,双眼之看向桌案上成堆的折子。 宫嬷嬷携身侧少女上前,朝他恭敬一福:“奴婢参见王上。” 随之,藕荷衣裳的少女也缓缓一福,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奴婢素鸾,见过王上。” 素鸾,乃宫嬷嬷手下的宫女,更是她身边的红人儿。 她那一张小脸儿原本就长得清纯可人,如今又画了桃花妆,看上去更是精致了。听闻此次要去长毓殿见王上,素鸾特意用玫瑰花瓣沐浴了一番,又仔仔细细打扮了好久。惶惶然站在黄铜镜前时,又怕自己这一身的珠光宝气会招来王上的厌烦。 好在,王上只瞧了她一眼,便将头低下了,没有责怪她些什么。 素鸾欣喜,心中暗想,毕竟王上也是男子,有哪个男子不喜欢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呢。 论姿色,她们宫里头可没人能比得过她。 长毓殿的灯盏好像更亮一些,把素鸾的一双眸映照得明灿灿的。宫嬷嬷和她一起往殿上望去,王上还是低着头,批阅着面前的那堆奏折。 似乎极为忙碌。 见状,宫嬷嬷又上前一步,提醒他:“王上,是朝羡大人叫奴婢与素鸾来的,听闻您要学初房之礼。” 傅青颐攥着笔,低低地“嗯”了一声。 妇人顿时眉开眼笑。 她向左右唤了一声,让其余闲杂人等退散。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三人时,宫嬷嬷又是一福身,立于殿下,站得规矩。 她知晓,王上先前在昭国为质,不曾与其余皇子一同学习过初礼。回到大陈后,又整日忙于东西征战,鲜少踏入后宫,更别提闺房之事了。 故此,王上对于闺阁中与女子相处的那些事,知道的定是没多少。 所以她今日前来,还特意带上了身边最伶俐、最漂亮的小宫女。 毕竟这种事情,理论上说起来是一回事,实际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切忌纸上谈兵。 宫嬷嬷站在那里,同王上说了几点特别要注意的东西。王上全程低着头,时不时含含糊糊地应一声。 夜风涌入窗户,吹拂到男子脸上。 耳边听着妇人的话,傅青颐满脑袋都是昨夜与萧妧在一起的场景。 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她的肌肤,她的娇靥。 她的吐息,她的温存。 傅青颐已是迫不急待地想见到她了。 忽然又有冷风拂面,吹得他敛回神思,一双眼望向身前的二人。 宫嬷嬷已经交代好了所有内容,回头朝少女使了个眼色,素鸾立马会意。 宫嬷嬷道:“王上,奴婢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这位姑娘名叫素鸾,是奴婢的义女,由她来教王上剩下的。王上还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她。奴婢先退下了。” 傅青颐全然不知其所想,又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少女红着脸上前。 殿门被人打开,转瞬又轻轻掩上。素鸾瞧着,桌上那一盏灯檠正亮,灯光恰恰打在男子的左颊之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清俊的脸庞。 少女的一颗心快速跳了跳。 早就听闻王上年轻有为,殊不知,他长得这般英俊。 他一身玄青色的袍,袍角用烫金线勾勒着,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无比矜贵。王上低垂着头,乌黑的发只用一根带子高高束起。发上虽未戴玉冠,整个人看上去却是温润贵气。 于黑夜与灯火的交织中,他又多了几分清冽的气质。 素鸾强忍着心中的悸动,柔柔地唤了一声:“王上。” 傅青颐抬起头来。 只一眼,又让少女心动不已。让她忍不住暗暗思量,今夜受了宫嬷嬷的引荐,定是能爬上王上的床。若是还能将王上服侍开心了,来日还能留在他身侧当个娘娘...... 那萧夫人,不也是凭借着美色上位的吗? 近日萧姬盛宠不衰,不知让后宫多少女人嫉妒得红了眼。素鸾也曾远远地见过萧姬一面——美人一身藕荷色的裙子,日光和煦洒下,将她整个人笼罩得娇艳而温柔。无论是藕荷裙、珍珠髻,或是萧姬面上的桃花妆,都是素鸾今日精心准备的款式。 只要摸透了王上的喜好,她必定也能得到王上的恩宠。 素鸾如是想着。 她那一声王上,唤得十分青涩。终于让陈王朝她看来。 “王上。” 素鸾又鼓起勇气,娇羞地唤了一声。 男子眼中有淡淡的疑惑。 这一回,借着灯光,素鸾看清了,王上的面上竟也有一片绯色。少女更是欢喜,忍不住再上前,低声道:“嬷嬷让奴婢来给您教剩下的东西......” 喔。 傅青颐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嗯,那便教罢。” 他下定决心,下次一定不能让她因为这种事再嫌弃、鄙夷自己了! 他要做,她睡过的最厉害的男人。 正想着,傅青颐忽然觉得腰间一沉,眼前的女子竟走到他身前,把双手搭在自己的腰上。 轻轻地扯着他的腰带。 傅青颐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素鸾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教王上剩下的东西啊。” 他一脸愣。 “什么剩下的东西?” 素鸾道:“王上不是让奴婢来教您初礼的吗?这剩下的,自然就是......”少女涨红了一张小脸儿,剩下的话,她也不好意思再说明白了。 不用她说透,傅青颐也顿时明白了对方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连忙往后又退了半步。 “你莫碰寡人——站在这儿说就好。” “王上?” “对,就站在这儿。” 素鸾疑惑:“王上,可奴婢今日跟着嬷嬷来,便是与您、与您......” 便是与他一起共度良宵的! 她压根儿没想到,王上竟然如此不待见自己。她还费尽心思地与萧夫人穿了同样颜色的衣裳、画了同样款式的妆容。 傅青颐却不管她,神色冷漠,又往前一指,“你就站在这儿,不许再靠近寡人半步。” 素鸾欲哭无泪。 按捺不住欲上前,王上就甩来一道凌厉的目光,吓得她颤了一颤,只好站在原地同他比划道:“王上,您还想知道些什么。嗯,您要先这样......” 她站在原地绘声绘色地一人分饰两角。 面前的男子竟然也看得津津有味! 他时不时地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素鸾在原地站得双腿发麻,手臂更是比划得十分僵硬。过了阵儿,又从窗外涌入一阵冷风,吹得她瑟瑟发抖。 “王上,奴婢去把窗户关了。” 他这才肯让她挪动步子。 素鸾迈开步子,往陈王身侧走去。那窗户就在桌案边,只要她一侧身,就能触碰到陈王的衣角。 男子身上干净冷冽的味道传来。 素鸾的眸色又动了动,竟一咬牙,双手环住对方的腰身。 傅青颐一愣。 她竟轻轻扯开他的发带,声音魅惑,楚楚动人。 “王上,您真的不要奴婢么......” 月色之下,素鸾扬起一张小脸儿,傅青颐皱了皱眉头,刚想把她推开,忽然看到门外有道身影闪过。 身量纤细,似乎还穿着长裙。 男子心头一凛! 不顾身侧美人的阻拦,他连忙飞奔下殿,快速推开殿门。 “砰”地一声,守门的宫人惊了一惊。 “王上?!” 您、您这是怎么了? 他披散着头发,不顾众人面上的惊异,焦急出声:“方才有人来过吗?” 眼前闪过那道人影,还有方才他与素鸾单独在殿中的一幕幕。 “哦,王上,刚刚萧夫人来过,给您送热汤来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第30章 听见她曾来过, 傅青颐面色一僵。 他的右眼皮跳了一跳,“你们怎么不让萧夫人进殿?” 陈王的语气严肃,守门的小宫人一脸无措, “王上,您刚刚不是与素鸾姑娘在殿中吗......” 而且, 宫嬷嬷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 王上与素鸾姑娘正在寝殿行男女之事, 让他们莫唐突打扰。 正说着, 宫人的面上竟浮现出一片可疑的红晕。不用宫嬷嬷提醒, 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无论换了谁都会浮想联翩。 都会不自觉地往那地方想去。 傅青颐差点被他气得背气去。 他也懒得同左右解释,一心只想着萧妧方才离去的身影, 快步下了殿。见他欲离开,留在长毓殿的女子也连忙跑出来, 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惊惶道:“王上, 您这是要去哪里——” 这头她话音未落, 那一袭衣影已匆匆融入幽深的夜幕中。 傅青颐再无心思理会素鸾,迎着宫墙往甬道深处大步而去。越往甬道深处走, 灯火愈加昏黑。 他走得极快,路过的小宫人根本来不及行礼。这还未福身呢,便见那一片衣影消逝在拐角中。 王上这是怎么了? 宫人面面相觑, 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情,让王上这般火急火燎的。 再往前走, 入目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眼前忽然一开阔,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后花园。 傅青颐顿足,焦急地四周往往, 忽然眼前一亮。 只见着那一抹影影绰绰的身形正沿着树林边儿往前走。 “阿妧——” 他忍不住,急忙一唤。 听到了呼喊,女子脚步一顿。 下一刻,萧妧缓缓转过身形,见了他,似乎有些惊讶。 “王上怎么来了?” 月光落在女子双眸之中,映得她面上、眸底尽是一片清澈,“王上,您刚刚不是还在长毓殿中吗?” “你怎么来找寡人了,”因为刚刚跑得快,他的呼吸微微有些发乱,“不是说身子不舒服、正在寝殿中休息吗?” 萧妧笑了笑,“嗯,身子是有些不舒服,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走路。妾方才一人在在殿中,十分思念王上,便让小厨房做了羹汤,给王上送来。守着殿门的宫人不让妾身进去,说王上政务繁忙,妾便让他替妾身将汤羹转交给王上。对了,王上,汤呢。您没喝吗?” 汤? 他哪里还有闲心思管有什么羹汤! 傅青颐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方才送汤来时,长毓殿外的宫人有没有和你说些什么,或是......你有没有看到些什么?” 他忐忑地瞧向她。 傅青颐不想告诉她,自己专门为了学习那个东西,专门请了初礼宫人。若是被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又要笑话自己了。 更害怕她会误解了自己与素鸾的关系。 男子试探性的问道,却见少女稍稍歪了歪头,那眸光却是清明而锐利,仿若一把刀,能直接戳破他所有的小心思。 果不其然,听了这句话,萧姬好奇地又瞧了他一眼。那目光中带了几分探寻之意,让他的眼神心虚地闪了闪。 陈王不敢望向她。 女子身量单薄,站在清冷的月色之中,微风拂动寒衣,吹得她发髻上的步摇晃了晃。 随风轻摇。 他的心思更是摇摆在这一袭寒风之中。 良久,她忽然一笑,“没有呀。王上,怎么了?” “没、没什么。” 没看见就好。 傅青颐松了一口气。 她今日也穿了一件藕荷色保底裙子。裙衫的样式极为简单,不及素鸾身上的那件款式繁琐,萧姬面上甚至没有画多么精致的妆容,却让他觉得莫名的好看、舒服。 真正的美人,在骨不在皮。 萧妧不光生了一副好皮囊,心思更是七窍玲珑。眸光流转,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异常,装作漫不经心道:“王上,您的脸怎么这么红。” 红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 男子支吾:“刚刚跑了一路,跑红的。” 萧妧瞧着他,又道: “王上,您的衣服也乱了。” “......也是跑散的。” 傅青颐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子,将其整理平整。 末了,又恐她会继续追问下去,自圆其说:“刚刚在殿中,看到你的身影,以为有什么急事,便匆忙追过来。 “一路上跑得急,宫灯又黑,就......” 他又摸了摸脸颊,好像更烫了。 萧妧抿了抿唇,目光往上移了移,似乎在揶揄:“王上是跑得挺急,连发带都跑开了。” 闻之,男子身形一僵。 眼前又闪过在长毓殿内,素鸾娇笑着,将他的发带轻轻扯开的场面。 他恨! 就不该单独留下那女人! 等他后知后觉时,却是为时已晚。萧姬唇边噙着笑意,缓缓朝他走来。 与之而来的,是盈盈的暗香。 “王上。” 抬手,踮脚,仰面。 她轻轻抚上陈王的发丝,他的头发乌黑而柔软,与他本人一样乖顺听话。 极易驯服。 萧妧含着笑,袖中装满了幽香,轻轻拂在男子面上。 如云如雾。 陈王披散着头发,愣愣地看着她。 听她声音婉婉,和缓而道: “王上是国君,不能这样。” “衣冠不整、披头散发地去追一名女子,有失您的身份。” 萧姬温柔将他鬓角的碎发别在耳后,手指穿插入乌发,理顺了他的发丝。 “嗯。” 冰凉的触感从耳背上传来,男子稍微一缩,又听到了她低低的笑声。 “王上真乖。” 他的脸红透了。 萧妧慢条斯理地打理着他的头发,终于将其打理服帖。欲收回手时,眸光忽然一顿。 下一刻,她不动声色地将他颈旁的一绺发丝挑开。 一抹红痕。 像是女子的胭脂。 漫不经心地,萧妧轻轻蹭了蹭他颈上的痕迹,胭脂的颜色变淡了些,残余下一片绯色。 碍眼。 几缕发丝缠绕在女子纤细的指尖,只听萧姬淡淡出声: “王上,您刚刚在殿中干什么呢。” 他抿了抿唇,“批折子。” “是么?”她的声音轻柔,掩去眸中思量,“王上是一个人吗,朝羡呢,他没有陪在王上身边吗?” 唔...... 陈王回答道:“他有事,出去了。” 对方淡淡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那王上一个人在殿中,要小心一点。” 他疑惑拢眉。 萧妧静静地盯着他颈上那一抹绯色,“妾先前曾听闻,这世间有狐妖,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化作人形,专门挑落了单的男子下手。” “她们会变成风情万种的美人,靠近男子,” 一伸食指,覆上那一片胭脂色,轻轻抚摸。 “狐妖会靠近他,接触他,魅惑他,最后——” 萧姬眯了眯眸,“会啃食尽男子的阳气。” “就像这样。” 她忽然又一仰面,以唇贴上那抹极其碍眼的颜色。陈王根本始料未及,身子猛地一僵,一道温热感从脖颈上传来,她竟伸了舌头! 一点点,啃食他脖颈间的胭脂红。 傅青颐不明所以,原本僵硬的身子骨就这般突然软了下去。 萧妧今日也染了鲜艳的口脂,不消一阵儿,淡淡的胭脂痕迹便被一道鲜艳刺目的正红色所取代。她这才满意,弯了弯唇。 见他痴怔,萧妧又觉得十分好笑,轻轻摸了摸陈王的脸。 “妾身逗王上玩的,这世上怎么会有狐妖呢。” 不过是她胡诌罢了。 四肢百骸一片颤意,傅青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女子。 芙蓉面,藕荷衣,一双眼明明如月。 唇齿余温残存。 “说不定就有。” 世间有狐妖,化作妩媚动人的女子,于夜深人静时蚕食他的理智,让他情动,如痴如狂。 冷风拂面时,他才恍然发觉自己呆愣了许久。 “对了,王上刚刚是在长毓殿批折子。” 萧姬只身站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那般温柔、有耐心的样子。 傅青颐低低“嗯”了一声。 “妾听闻,许多大人都反对您将妾身晋升为夫人的事。” 诚然。 今日递上来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三分之二仍是反对他立萧妧为夫人的事。 他都置之不理。 听她这么一提,傅青颐眼中立马泛起一道寒光。 反对之声叫嚣得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姓李的。 李王后的父亲,当朝宰相、太后的幕僚。 “其实,王上应该听大人们的,”萧姬道,“妾虽愚钝,却也知道,自古后宫皆是一王一后三夫人,王上今日若立了妾为夫人,便是打破了老祖宗的规矩,更会让他国君主觉得王上有问鼎之心——哪怕再往前走一万步,王上志存高远,欲横扫燕、霖他国,可太锋芒毕露,总归不是一件好事。” 另立第四位夫人,则会让邻国国君对他愈发忌惮。 “莫说朝堂上的大人们了,单单说宫里头的娘娘们。妾身刚入陈宫没多久,就从美人升成了夫人,王上,您此举,让其余三位夫人如何想?” “所以......你是要寡人收回诏令?” 傅青颐颇为讶异。 “嗯,”她忽然一福身,拔高了声量,“王上,妾身希望王上收回成命!” 女子身形袅袅,沉于一片夜色中。 陈王皱眉,“可寡人已经下了诏,不能再委屈你。” “妾身不委屈,”她扬起一张美艳的小脸,“王上若是真封了妾身做夫人,最委屈的,则是王上的发妻。” 大陈的王后娘娘。 傅青颐目色一沉。 他静静地瞧着她,许久,忽然心思一动。 “你想做王后吗,”陈王轻声问她,“阿妧,你想做寡人的王后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第31章 轻幽幽的一声, 随着晚风飘入萧妧的耳朵。 她有些惊讶。 看了一眼陈王,他神色认真严肃,似乎没有在和她开玩笑。 “王后?” 她愣了愣。 陈王点头, “是,王后。” 做他的王后。 如今他方登基, 位子还没坐稳呢, 暂时还没有实力与李氏抗衡。大陈的半壁江山是太后与李丞相联手握着, 不过这不代表他们可以一直与他对峙。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是怎样一个男子——自幼入昭为质, 卧薪尝胆、暗中蛰伏, 与卞联手灭齐,继而灭卞。 什么困苦他没有经历过? 傅青颐望着她, 企图得到肯定的答复。对方的面色却是平平如常,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王上说什么胡话呢。” 当初, 纵是齐王多么宠爱她,也不曾立她为后。 她这中女子, 是没有国君真的愿意立她为王后的。 他们需要的王后, 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 有家族、有才能、有名望,而绝非她这中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女子。 他们贪慕她的美色, 却也仅仅贪慕她的美色。 她自嘲一笑。见萧姬不相信自己,陈王也一时无声,只得将此事默默记下了。 从甬道那端忽然走来两人。 一青一紫, 正是凤彧与淮从。 见了树林边的男女,后者先是一愣, 而后才揖手。 “卑职参见王上、萧娘娘。” 心中却暗暗思量着,怎么会在此处碰见王上与萧姬。 莫不是—— 淮从看着二人周围的密林——郁郁丛丛,十分茂盛。 不、不会, 原来王上喜欢搞这么刺激的吗?!! 这个萧姬有点东西啊...... 他恍然大悟,羞赧至极,一张脸也不禁跟着红了一红。 凤彧全然不知道淮从心中所想,只一声:“见过王上、萧夫人。” 声音清清冷冷,仍是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今夜他是同淮从商议建造朝青宫的事,二人不知不觉便走到此处。对于王上与萧姬为何也在这里,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傅青颐知道凤彧一向不喜人多,便允他离开了。 萧妧也依依告退。 他们都走后,淮从兴冲冲地凑过来,“王上,卑职错了!卑职不该打扰您与萧夫人在此处......咳咳,要杀要剐,全听大王处置!” 傅青颐本是不明所以,可转头看到对方面上的“奸佞之色”时,一下子便明白了。 他一沉声,“再想些乱七八糟的,寡人就让朝羡把你的头剁了。” 淮从连忙一噤声。 陈王道:“回宫罢。” 一主一仆又沿着原路返回。 一路上,淮从跟在王上的后面,踩着男人的影子。 快走到长毓殿时,忽然道:“王上,您是不是过于宠爱萧夫人了。” 陈王一顿。 “怎么就过于宠爱了?” 他贵为君王,万人之上,难道连一名女子都喜欢不成了吗? 淮从知道王上会不满,“王上,淮从跟了您那么久,卑职的忠心您也是知道的。”从为王上好的角度来说,“卑职从来没有看到您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您喜欢萧夫人,盛宠萧夫人是应该的,但卑职觉得,您不应该将所有恩宠都放在萧夫人一人身上。” “您是君王,有三宫六院,有您的王后。正所谓帝后恩爱琴瑟和鸣,王上也应该多关怀关怀李王后,还有其他三位夫人。” “而且......萧夫人她来路不明。” 所谓来路不明,便是与昭王、齐王、卞王有过关系。 陈王面色微寒。 见状,淮从又连忙将话锋一转,更加委婉道:“其实,更重要的一点是,萧夫人独得圣宠,定会遭到许多人的嫉妒,后宫一直都是勾心斗角之地,卑职担忧王上的溺爱会让夫人身陷困境......” 听着淮从的话,他若有所思。 萧妧的册封礼是在七日后。 这是傅青颐登基以来,第一次晋升妃子的位份,宫人自然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萧妧一大早就被人叫醒来,晕晕乎乎地被她们按在梳妆镜前,任由宫女们一个劲儿地往她头上插大金钗子。 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脖子又酸又痛,站在一旁的钿玉终于看不下去了,心疼地喊了句“行了”,又连忙迎上来扶她站起身。 趁着那些人没注意,钿玉偷偷从她头上拔下了几根大钗子。 萧妧这才满意,莞尔一笑。 册封礼是在灵毓宫前举行的。还未到时辰,那里就早早地摆好了宴席。她在众人的簇拥下姗姗来迟,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宫殿前的陈王。 他不知在与一名臣子谈论着什么。 似乎是某中感应,陈王居然也在同一时刻朝她这边望来。 他朝萧妧做了个嘴型: “等一等。” 萧妧立马会意。 不光是后宫的各位妃嫔,有些大臣也来了。一扫宴席间,她看到了一身红衣的赵夫人,打扮得竟然比她还要鲜艳。 怕是在故意向她抒发不满罢。 萧妧不理会她,自从搬出了昭丽宫,在陈宫的日子就清净了许多。 她的心情也非常不错。 直到看见一人。 萧妧眯了眯眼,看着容简朝自己走来。 “萧夫人。” 听闻他近日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今日一见,他的面色果真十分苍白,身形更是单薄,被风一吹就要散了。 容简不知陈王已经知道了他与萧妧的关系,与其余人一样走上前去道贺。 “恭喜萧夫人。” 见他径直走来,萧妧竟也不躲。 他的面颊灰白,两眼也深深塌陷下去,俨然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见容简这般,她身侧的钿玉着实吓了一跳。 她猜测到容大人与自家主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如今王上又正在一旁,钿玉担忧东窗事发,连忙道:“大人,我家主子要去东边小亭那边,先行告退了。” 容简怅然若失,半晌才咬出一个字:“好。” 萧妧自然明白钿玉在想什么,便随着她的话往东边小亭那处走,独留容简一人站在原地。 大病初愈,他面上仍是挂着许多病色。那天淋了一夜的雨,昏迷中隐隐约约听见大夫说: “怎么让容大人淋了这么久的雨!发这么高的烧,若是再晚一些回来,脑袋便要烧傻了……” 容简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苦涩一笑。 痴怔良久,他回过神来,却莫名感觉到一道目光正悄悄地盯着自己。容简转过头,正迎上陈王双目——男人目光冷厉,见容简望来,竟扬了扬唇。 容简莫名感觉后背发寒。 …… 吉时还未到。 凤彧算的吉时是深夜,众人却早早地来到了灵毓殿。宫人备好了宴席,先让各位贵人用膳。 有人却是食之无味。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容简一身白衣坐在席间,觉得胸闷无比。趁着没人注意,他一人溜了出去。 夕阳西下。 天际残云翻卷,男子触景伤怀,忍不住低低喟叹一声。 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呼: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一个小宫人急急忙忙地朝灵毓殿这边跑来。 容一愣,忙不迭拦住他,问:“何人落水了?” 那人慌慌张张,说话也是含糊不清,“东、东边水亭,有女子失足落水了。奴才不会水,便跑过来找人了!” 东边水亭甚是偏僻,鲜少有人经过。 今日萧姬册封,大家都聚在灵毓殿,东亭那边更没人了。 等等,东边水亭? 男子眼皮一跳。 惊呼之声一下便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有人灵毓殿跑了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将东亭落水之事又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有人一拍脑袋:“糟了,奴才记得萧夫人就在东亭那边!” 什么??!! 所有人一惊,连忙朝东边小亭跑去。 “萧夫人呢?!” “没、没看见啊……” 湖心一阵涟漪,有一只手扑腾出水面。 “快救人!” 宫人心急如焚,话音还未落,一道白影便朝东亭扑去。 所有人都眼看着,那不通水性的容大人,不顾大病初愈之身,像发了疯一样跳到水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第32章 东亭的骚动声太大, 将原本在长毓殿的傅青颐也引过来了。 “王上......” 小宫人火急火燎地候在一边,见陈王众星捧月般走来,皆是一战栗。 不敢望向他。 水池边有人呼喊着快快救人。 “何人落水了?” 傅青颐皱眉, 刚刚在路上他就听到有女子失足掉到池子里面。 宫人支吾不言,他目光更是一凝, “萧夫人呢?” 声音逼仄冷厉。 小宫人“扑通”一声跪下, 对着他磕头不止。 “王上, 落水的——正是萧夫人。” “刚刚容大人也跳进去了!” 容简不会水, 傅青颐是知道的。 有年夏日, 宫里头举办了一场赛舟比赛,容简一不小心从河边栽了进去, 扑腾了几下顿时没了影儿。 宫人把他捞上来时,他几乎丢了半条命。 闻之, 淮从的面色也是一僵,“容大人也跟着跳进去了?!” 对方点头。 “那萧夫人呢?快把他们救上来啊!” 水池中央浮现出女子乌黑的长发, 就在那儿轻幽幽地飘着, 容简慌乱地拍打着水面, 这还没靠近她呢,整个身子忽然也沉了下去。 “快、快救萧夫人!” “先救萧夫人!” 场面一度不可控制。 “诶, 王上——” 淮从看着身侧闪过一道身影,陈王皱着眉头,竟也快步上前。 欲往池水中跳去! “王上!” 不等他阻止, 身后突然传来幽幽一声。 “王上,您在这里干什么呢?” 傅青颐身形一顿。 “萧、萧夫人?” 淮从大惊失色, “您不是掉到水里头去了吗?” 萧妧身侧跟着同样一脸讶异的钿玉。 钿玉方才陪主子在东亭散步,陈宫甚大,走着走着, 她竟也将自己给绕糊涂了。而夫人也是刚入宫、不认得路,一主一仆就这样面面相觑。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骚动声。 闻言,萧妧觉得有些好笑,“谁说我落水了?” 是啊。 是谁先说的萧夫人落水了? 傅青颐看着身前跪了一排的小宫人。 他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努力回想: “好像是......容大人。” 容大人先说的,落水的女子是萧夫人。 那时他们一听到萧夫人落水,心中急切,也顾不得细细查实了,就这样让谣言一传十、十传百。 “容大人,”有人一拍脑袋,“容大人还在水里!” 过了一会儿,容简的身子被人拖了上来。 男子平躺在地上,嘴唇更白了。一双眼紧紧阖着,嘴角边翻起乳白的皮。 面上更是无一丝血色。 好像下一秒就要咽气儿。 众人担忧他,连忙就地抢治。紧接着,池子中的女子也被人捞了上来,她同样紧阖着眼,脸上青紫。 ——是个叫不上来名字的小宫女。 傅青颐看着,那群宫人手忙脚乱地给容简催吐。容简浑身湿透了,发上也沾着脏兮兮的泥。他原本是怎样高傲矜贵的公子,今日却落魄成这种样子。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吐了满地的水。 傅青颐依旧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容简,目光淡漠,无悲无喜。 萧妧抿了抿唇,轻轻唤了一声: “王上?” 今日之事,对她有诸多不利。 这一声,让陈王转过头来。 “王上,时辰快到了。” 她只想离开此地,离开容简。 地上男子的面色依旧很差劲。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平躺在地上的容简,傅青颐心里头竟冒出了一种说不上来的的情绪——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愤怒,更不是某种怨恨与嫉妒。眸色沉沉,他盯着那张艳若桃花的脸。因为今日要迎册封礼,她面上的妆容十分精致。 一双眼更是明艳动人。 无端地,傅青颐脑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句话。 他是一国之君,是陈国的主。 所有人都告诉他,身为国君,你要仁慈,要悲悯,要宽大为怀。 要忍旁人所不能忍之事。 可如今。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想让容简死掉。 ...... 冷风拂面。 傅青颐恍然回过神来,震惊于自己刚刚居然产生了这样可怕的想法。 册封礼进行的很顺利。 殿下各人却是各怀心思。 许多人都亲眼瞧着容大人为了就“萧夫人”不顾一切地跳到池子里去。 经了这么一遭,他们似乎都察觉到了容大人与萧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却都坐在席间,不敢发一声。 特别是赵夫人,一双眼细细打量着正在行册封礼的女子,眸底尽是一片思量。 王上倒是面色平平,一如往昔。 不知是不是有意,赵氏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窃窃私语之声: “听闻萧夫人原是昭国人,容大人也是昭国人,你说他们之间......” “莫胡说!” 一声低斥,正是乔婳的声音。 赵夫人转过头去,正好与乔美人对视了一眼,后者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婉婉一笑: “姐姐。” 赵氏掩去眼中思量。 宫中流言蜚语四起。 傅青颐坐在桌前,专心批着折子。 淮从忍不住了,走上去,试探性地问道:“王上近日在宫中可有听到一些胡话?” 男子握着笔的手轻轻一顿。 那便是听到了。 淮从暗暗思忖,不知当不当讲。 正在纠结之际,忽然听到王上问出声: “容简的身子怎么样了?” 过了两三天了,“应是能下床了。” “那便是可以去燕国了。” 提笔一落,朱红色于白纸上缓缓晕开。 淮从只得道:“是。” 一纸诏书,王上遣容简隔日启程去燕国。 男子靠在床上,艰难地支起上半身,“臣接旨。” 太监传了令便离开了。容简呆坐在床榻上,手中紧紧攥着玄青色的诏书。 俨然,王上知道了他与阿妧之间的事。 已经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往后他在陈国的日子要越来越不好过了。 正在失神,突然有侍者叩了叩门,容简微着嗓子:“进。” “王上,宫里头传信来了。” 他拧了拧眉。 信封上面未落名,男子疑惑地将其拆开,其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十分工整。 却不是萧妧的字。 ——戌时正点,向莱殿恭候大人。 按着陈国惯例,每位妃子晋升之后,都要兀自一人去向莱殿守一夜。 迎着月色,静其本心,感王上恩德。 容简面色微微一变,忙不迭追问道: “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那人摇了摇头,“对方没说,只让奴才将这封信交到您手上。” 容简死死攥着手中的信件,一颗心狂跳不止。 是她有话要与他说吗? 是她听到了他即将离开陈国的消息,要来给他送别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第33章 向莱殿。 今夜月色甚是明亮。 向莱殿的灯盏燃着, 昏黄的光笼罩在女子周遭。萧妧敛目垂容,一个人在殿里头守着。 静静地等那盏灯燃尽。 腿脚边是两个蒲团,过了一会儿, 有小宫女轻轻叩了叩门。 “萧夫人。” 今夜过后,她就是正儿八经的萧夫人。 萧妧轻轻应了一声, 对方端着一个小碟子走了进来。 碟上有清粥、糕点, 还有一盏热水。 萧姬要在此处守一整夜, 还不准外人陪着, 王上料想她肯定会饿, 便让小厨房给她备了些热粥与点心。 “萧夫人,宵夜奴婢给您放在这里了。” 宫人走到正殿上, 正对着窗户,将平端着的碟子放下。 窗户正开着, 徐徐清风闯入,拂动在萧妧的面上。她低垂着眼, 听着殿门又是一响, 以及宫女离开的声音。 她心中暗道:这是什么规矩, 晋升成了夫人还得整夜的守在这里。 晚上吃得不多,没过一会儿她就饿了。等着窗外的虫声, 萧妧顿了顿,鼓起勇气走到窗边。 因为怕她大晚上吃腻的发呕,端来的东西都很清淡, 却恰好合她的口味。盘中也装了两类糕点,一类是糖糕, 偏甜糯,另一种是素糕。 将素菜叶碾碎,合了面粉, 加制而成。 一口咬下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不咸也不甜。 清粥里面放了几块方糖,喝起来有淡淡的甜味儿。不过甜不解渴,素糕又是干燥的东西,她觉得舌头咸咸的。 向莱殿外突然响起一阵钟声,萧妧端着水杯的手顿了顿。 这是酉时末的钟声,像一位朽木之年的老人,扯着沙哑的喉咙,有些骇人。 钟声再响一道,便是戌时正点了。 女子忽然一蹙眉。 这水杯里的水...... 猛地一阵天旋地转,萧妧连连往后跌去,扶着窗户旁边的桌子,心跳砰砰。 ——水里有东西! 喉咙间一片干涩,她弓着腰,右手食指与中指一并,压着自己的舌后根。 努力使方才饮下的水吐出来。 为时已晚。 萧妧扶着桌子猛烈地咳嗽着,什么都吐不出来。脑袋越来越沉,眼前也越发晕眩。她咬着牙,把水杯拿了过来。 水面澄澈,水底无色。 置于鼻下,无味。 于温水并没有什么两样。 有人要害她! 萧妧觉得从脚底生气一股无名的火,那火又燥又热,没一阵儿便将她的脸逼得通红!她眯了眯眼,欲朝门口跑去,双腿却软软的,根本无法动弹。 “来人......” 发不出多大的声音。 她沙哑着嗓子,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单声,两眼前更黑了。她扶着桌子角,将脸往窗户旁边探了探。 好凉的风啊。 吹在她的脸上,灌入她的衣领。 萧妧再也受不住了,扯了扯衣领,最上面的那颗衣扣一下子被她扯开。 冰凉的月光流淌在她精致的锁骨上,还有那颗鲜艳醒目的朱砂痣。 好热,好难受。 身子骨斜斜倚着桌沿,萧妧胡扯着自己的衣领,扯得最上面那块白纱坠坠落下,她的目色也是昏昏坠坠。 好难受! “铛——” 她听着庭院的钟声又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轻缓的脚步声。 “救、救我......” 有人推开了殿门。 月色明亮,屋内的灯盏却是昏黑,那人穿了一身素白的衫子,身量单薄。 是名男子。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仔细分辨着来者是何人。 “阿妧?” 看见屋里头的情形,对方也是一惊,“阿妧,你怎么了?” 她靠在桌子边,后背又贴着身后的墙,仿若无骨。 窗户正开着,夏夜的风闷闷的,刮起她耳边的发丝。 萧妧睁着一双眼,懵懂地看着来人。 唔。 身形有几分熟悉。 声音也有几分熟悉。 可她脑子胀胀的,已经认不出对方是谁了。 “阿妧?” 容简走上前,“你......” 男子手中攥着那封信,小心翼翼地藏于袖中。 刚想就其问个究竟,却发现她的脸红得十分厉害! “你怎么了?” 他走上前,对方似乎有些怕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可是她已再无退路,只得愣愣地任他抓住自己的胳膊。 “你怎么这么烫?” 萧妧迷茫地眨了眨眼。 “是...烫......” 她的嗓音已哑得不像话! 容简眼睁睁看着,她软软地靠在那里,胡乱扯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外面一层藕荷色的帛被她扯掉,落在他的脚边。 每扯一寸,她的身子却又燥热一分。 萧妧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炸裂开,五脏六腑都像被绑在火上炙烤,只将她整个人烤熟、烤烂。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烧烂掉! 这时,对方却出声。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没来由地,竟抚平了她内心的躁动。 她又眨了眨眼,仔细辨认着眼前的男子。 “王上?” 她艰难地问道,“王上,是你吗?” 转念一想,如今她一个人候在向莱殿,这时候出了王上,还有谁会进来。 对方没有应答,萧妧却放下了心。 “王上,” 借着月色,她又仰了仰面。眼前是一片模糊,依稀看清对方身影。 “王上,妾身好难受。” 听到“王上”二字,容简愣了愣。他低垂着眼,见她的身子似乎要倒了,又连忙把她扶住。 下一刻,她竟直直地朝自己扑来—— “王上,妾身好烫......” 容简的身子变得僵硬! 他站在窗前,身量笔挺得像一根挺拔的竹,纹丝不动,任由女子将自己搂紧了。 她很软,很香,有淡淡的幽香从她的乌发上、脖颈上传来。 一瞬间,一个念头从容简的脑海中闪过。 冰凉的晚风拂于面上,吹得他又清醒了些。 “阿妧,你可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进来,他就觉得她很奇怪。 伸出手往她额头上碰了碰,他方大病一场,身子还没恢复过来,手指自然十分冰凉。萧妧又很烫,被他这么一激,忍不住往后躲了躲。 却又后知后觉于他的手指很舒服。 他也很香,身上的味道很干净,偏又混合了些草药味。萧妧讨厌草药,忍不住蹙眉。 “王上喝药了?” 容简抿了抿唇,“嗯。” 她还是倒在他怀里,又开始扯着自己的衣领。 他低着头看着她,见她这般,容简的神色又是一变,忍不住伸出手去。 轻轻地捉住了少女不安分的手。 “阿妧......” 衣帛滑落。 完完全全地露出她锁骨下的红痣,和那一件薄薄的里衣。 她狠狠地贴着他,浑然不觉他的不自然。容简变得僵硬,喉结滚动,颤抖着目光慢慢往下看去。 身姿曼妙,似水婀娜。 萧妧忽然抱住他,两手环着他的脖颈。男子再也忍受不住了,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仿佛看到了与她先前那般恣意快活的时光。 往事涌上心头,一暮暮,让他动情。 容简把她推到墙边,让她死死靠在那里,又因心中惊惧,一手将墙边的窗户关住。 殿内更热了。 身前的少女似乎完全失去了意识,任由他摆布。容简眸光深深,拔下她头上的金钗。 鸦发如瀑而下。 男子的呼吸愈发乱了,又颤抖着手指,从上而下地解开她的衣扣。 她的颈细长。 肌肤莹白。 还有...... 容简俯身,咬向女子的脖颈,她一惊,轻轻地“啊”了一声,这一声更是激起了男子的欲.望。 他将头埋下,狠狠地啮咬着,仿佛要把这些年欠下的全部索取回来。女子微阖着眼,身子一寸寸、不由自主地滑下。 他被她环着,也这样压下去。 萧妧的背部倒在地上,有一瞬间的钝痛感,忍不住哑哑地唤了声:“王上......” “嗯,”容简轻声道,“阿妧,是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第34章 说也奇怪, 窗户明明是关着的,却有冷风吹到萧妧面上。 凉丝丝的,让她感觉十分舒服。 唯一不舒服的就是他身上的草药香了。 她觉得很不对劲, 王上的身体一直都很好,什么时候开始喝药了? 容简亲吻着她, 没一阵儿就在她雪白的颈上落了一通红印。他似乎还不满足, 伸了伸手指欲挑开女子的衣裳—— 甬道上。 “王上, 咱们是不是不应该去向莱殿呀。毕竟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所有被册封了夫人的女子都要去那里一个人候一晚上......” 小宫人跟在他后面, 提着一盏灯,言语。 傅青颐身后还跟着同样步履匆匆的朝羡。 闻言, 朝羡转过身来,低低一斥: “多嘴。” 那宫人连忙噤声。 今日明明是要萧夫人一人守在向莱殿, 可为她送夜宵的宫女却回来同王上说,夫人她身子不适。王上听了连忙披衣下殿, 与朝羡一同往向莱殿走去。 一主两仆, 月光将三人的影拉得沓长。 还未走到向莱殿呢, 拐角处突然转来一人。 是乔美人。 见了王上,乔氏似乎也有些讶异, 对着那抹玄青衣袍一福。 “这么晚了,王上是要去哪儿?” 看样子,她应该是散步散到这里, 碰巧与他撞上的。 傅青颐当然不能让她知道自己要去向莱殿里面。 乔氏却十分热络,“王上, 妾身刚刚经过向莱殿,听到里面有一阵悠扬又奇怪的乐声,王上要不要与妾一同去看看?” 向莱殿。 傅青颐想, 刚好可以借此去殿内看看她。 她一人孤零零地守在向莱殿内,肯定会害怕的。 陈王低低“嗯”了一声,几人一起往向莱殿走去。 向莱宫院内有一口古老的钟,每到正点都会有人敲鸣报时。钟声震震,会响彻整个陈宫。 刚刚抬脚,又是一阵鸣钟之声,算算时辰,正好是戌时正点。 容简把她压着。 女子没有反抗,很乖地躺在那里,她的意识与力气在药力的作用下慢慢被抽离,容简抿了抿唇,在她耳边低语: “阿妧,我会对你好的。 “从今往后,无论遇见了什么时,我都不会再放弃你了。” 他的语调中尽是欣喜。 闻言,萧妧似乎有些疑惑,抬了抬沉甸甸的眼皮。入目的却是月色之下,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他将她的头发向后拨去。 “阿妧,我会珍惜你的。” 她紧紧抱着他,容简腾出手来将衣带抽了抽,素白的袍一下子散开。 他轻轻亲了她面颊一下,嘴唇凉丝丝的,她的身子发烫,又忍不住靠紧了一些。 “王上......” 容简的动作顿了顿,又再次亲上她的脖颈。 两手将里衣挑开,露出粉嫩的肚.兜。他又把女子的头从地上抬起,从后面去解她后颈上的绑绳。 还未挑开,门口突然响起一声: “王上?!” ...... 转过头,陈王正站在门外,一双眸冷幽幽地看着屋内“正在缠绵”的二人。 “王上——” 乔婳也跑进来,见了屋内的情景,吃了一惊,“啊,萧夫人这是怎么了?还有那是......容大人?” 乔氏满眼震撼,转头惊惧地望了身侧的男子一眼。却见陈王片刻呆怔过后,竟缓步上前。 容简直接僵在原地。 陈王逆着月光,面上是一片幽暗的清寒。见此,他连忙停住了欲扯开女子肚兜的手。 “王、王上……” 男子瑟瑟发抖。 他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垂了垂眼。 眼中闪过一瞬的杀意。 容简连忙将自己的衣带子系好了。 “大胆!”乔氏身后的小宫女呵斥出声,“你与萧夫人在此做什么?!” 做什么? 孤男寡女,脱成这样,还能做什么! 傅青颐攥紧了拳头。 却见女子躺在地上,像是根本感受不到羞耻一般,甚至还要把自己脖子后的绸带子解下! 朝羡眸光一闪,连忙上前,把衣裳解下披在女子身上。 少年目光不敢停在她身上一刻,生怕也会同容简一般被扰乱了心智。他万分忐忑,望向身侧帝王。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回萧姬与容大人要完了! 容简也只愣了一刻,突然明白过来了——这是有人在给他与她下套! 萧妧意识迷离,而他愿者上钩。 “王上——” 白衣之人欲解释,却听到极为冷冽的一句:“拖出去。” “王上?” 傅青颐语调冰冷:“杀了。” 是要杀谁? 朝羡感觉不妙,连忙道:“王上,萧夫人此时颇为奇怪,像是被什么所蛊惑,王上不妨先查实……” 被他物蛊惑? 身后乔氏突然道:“王上,妾身有一事不知该不该与王上说。” 傅青颐抿着唇,没有转过头,一双眼紧紧盯着靠在墙角的女子。 萧妧似乎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竟朝他一咧嘴,居然笑了。 她还敢笑! 陈王怒不可遏。 乔氏“扑通”一声跪下,朝羡一愣,立马听到女子说:“王上,那日捉阴鬼时,妾曾去听荷殿看望萧姐姐,却、却……” “却什么?” “妾身在萧姐姐的床下,看到了容大人……” 周围人皆是一愣。 陈王也怔了怔,转瞬间,忽然一声:“朝羡。” 少年战战兢兢。 “寡人记得,那日你也去了听荷殿。” 不错。 那天洪子殷带人将长毓殿堵着,王上担忧美人,便让他去了一趟听荷殿。 王上的目光让他发怵,朝羡不敢骗他,只得如实道: “臣确实......看到了容大人。” 不只是看到了容简,还看到二人亲密的样子。 朝羡担忧地望向身侧的男子。 傅青颐的面色有些发白,一双眼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朝羡忽然有些懊悔,为什么那日没有将实情告诉王上。 若是如实告诉了,那今日便不会发展到这一步了罢…… 乔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惊惧,她问道:“王上,这二人该怎么办?” 宠姬与臣子公然在宫内偷.情。 “杀。” “王上,杀不得!” 朝羡慌慌张张地劝道,“王上此时我大陈与燕国的关系刚有所缓和,制定盟约迫在眉睫,而容大人则是谈判的重要使臣,王上不能在此时杀了他啊!” 乔氏阴恻恻问道:“那萧氏呢?” 朝羡道:“王上,萧夫人应该是中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这样。” 陈王冷声:“出去。” “王上——” 陈王目光寒彻,“出去。” 众人生怕更加激怒他,忙应声退回殿外。乔婳回头看了朝羡一眼。 “朝羡大人对萧夫人挺上心的嘛。” 朝羡懒得理她,假装没听到,将头偏到另一边。 向莱殿内。 女子眸底混沌,面上却被月光映得清澈。 陈王眼神冰冷,走到萧妧面前,一俯身。 她抬起一双迷离的眼来。 “开心吗?” 萧妧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傅青颐捏住她的下巴,“和他在一起,开心吗?” “欺骗寡人,开心吗?” 他真是个傻子! 那晚夜雨滂沱,她垂着头可怜兮兮地跪在床边,垂泪:自妾入陈宫后,与容大人再无任何关系。 以及之前—— 卞宫门前,她露出伪装的红痕,恸哭:卞王虐待妾。 秀女馆院中,她因沐浴姗姗来迟,却还不忘在腕间点了一抹守宫砂,对他弯眸一笑。 萧女此人,善媚术,好蛊惑,满口谗言。 他手上的力道缓缓加重,捏得萧妧一疼,蹙眉嘤咛一声。 “萧妧,” “你口中,究竟有哪些话是真的。” 女子却似乎不愿回答他,口齿含糊,“唔…唔……” 傅青颐眸色深深,“萧妧,寡人是不是待你太好了。” 她紧咬着下唇。 似乎因为下颌的疼痛,额头上有些出汗。 萧妧一仰面,傅青颐立马看见了她脖上的吻.痕,醒目的一大片,几乎让他癫狂。 他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理智,一下子把女子打横抱起,“哐当”撞开侧殿房门。 把她狠狠地扔到床上。 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猛地压入,咬开她的帛带。 “撕拉——” 身子一凉,萧妧下意识往帐子内缩了缩,对方根本不放过她,直接把她的两手一合,举过头顶。 手腕紧紧压在榻上。 他的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她脖颈间的红印,脑海中突然涌现上一个想法,让他冷笑一声: “萧妧,你说,若是寡人以祸乱宫闱之罪阉了他,你会向寡人求情吗?” “你会哭吗,嗯?” 他的手从下巴转到她的脖子,稍一用力,将她细长的颈握住。 萧妧有些难受,无意识地摇了摇头。 傅青颐眸底一沉。 他握着女子的颈,恰恰将那片醒目的红痕遮盖住,心中的烦躁却还是无法排解,让他又压下去—— 女子蹙眉,轻哼了一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眼中愈发痛苦。她先前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唯有这一次让她痛楚难耐。萧妧小腿颤抖着,喉咙间也发出几声模糊的单音。 他还不满足。 傅青颐死死抓着她,伏在她耳边,冷声: “哭给寡人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第35章 药效发作。 傅青颐知道她此时的状态十分不正常, 但真正令他恼怒的,是她明明与容简还有来往,却又故意骗他。 眼底闪过一瞬不虞, 叫他钳住她,哑声: “给寡人哭, 寡人兴许会饶他一命。” 女子仰着头, “唔......” 她疼! 她的下巴被陈王死死攥得发疼, 原本混沌的眸底忽而清明了些, 忍不住柔柔唤了声:“王上......” 傅青颐冷笑一声:“你还知道我是王上?” 他笑得有几分病态, 月光撒入,映得他面上有些发白。 他只知道自己满腔怒火, 几乎快疯了。 理智被这股怒火烧散,他抱着女子滚烫着身子。对方似乎很敏感, 身子更是一顿,下一刻, 他已毫不留情地进入。 全然没有了之前的青涩。 而是狠狠地。 一次又一次, 直把她碾碎。 萧妧觉得整个人都要散开了。 第二天醒来, 她的头脑胀痛,四肢更是酸疼无比。更甚的是那处......居然有种疲惫的痛感。 朦朦胧胧睁开眼, 发现竟躺在了昭华宫的床上。 等等,她昨天不是在向莱殿守夜吗? 怎么回到了昭华宫? “钿玉?” 小宫女还没跑进来,萧妧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幕幕场景。 昨夜, 古钟,册封礼, 向莱殿。 容简,乔氏,朝羡...... 陈王。 萧妧浑身一僵。 ——陈王! 钿玉跑了进来, 不知为什么,这小丫头的面色有些发白。 萧妧忙不迭地问:“我昨日不是在向莱殿吗,怎么跑回来了?还有,陈王呢......” 钿玉抿了抿唇,回答道:“夫人,是王上把您带回来的。” 见她面上疑色,钿玉又小声补充道:“夫人,王上昨天动了大怒,还让人把容大人抓起来了。” 萧妧一愣。 眼前忽然浮现出昨日的碎片。 他一身玄青衣,逆着月光,把她重重地摔在榻上,像发了疯一样,一次次对她掠夺…… 不等萧妧反应过来,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何人?” 一串宫人涌入。 为首的那个钿玉认得,是苏公公。太监冷冷扫了周围一眼,看见萧妧从房间内走了出来。 “王上下诏,萧夫人接旨——” 萧妧走到院中。 太监的嗓音本就十分尖利,苏公公更是扯着嗓子,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夫人萧氏,册封当夜离开向莱殿,擅离职守,逾越规矩。特罚此禁足于昭华宫内,无寡人命令,永不得出。” 钿玉闻之一惊,“这是又要软件我家夫人吗?” 苏公公睨她一眼,声音万分清冷:“这是王上的意愿,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夫人,您接旨。” 玄青色的王诏交到萧妧手上,竟有些沉甸甸的。她垂眸,看着其上“永不得出”那几个字,心想,王上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长毓殿内。 陈王执笔,立于桌前。 朝羡在殿外唤了一声,得到回应后,缓步走入正殿,同王上汇报着工作情况。 “王上,萧夫人接旨了。” 傅青颐攥着笔身,声音冷而淡:“她不若不接旨,难不成还要抗旨?” 朝羡瞧着王上笔下的那幅画——画作还未成型,少年完全看不出王上将要画什么,也完全看不出王上的心思。 “王上,那萧夫人那边,又该怎么办?” 少年心中有隐隐的担忧,“那便是一直禁足了,不能再出昭华宫?” “朝羡,寡人记得你不是会识字吗?” 朝羡一噎,自知越职。 而后又忽然想起容简,不问萧妧该如何,问容简之事,总不算僭越。 于是他便如此问了。 一听到“容简”这两个字,王上一下子把笔身攥紧了。那手上重而狠的力道,让朝羡看得清切。 昨日,他曾说要阉了容简。 她果真哭了,啼哭声声,她卧在自己怀中,梨花带雨。 他是国君,不能食言。 于是他又落下一行字:容氏大逆不道,祸乱宫闱,特罚—— 他还未想如何罚容简才算解气,突然从殿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王上,燕国使臣要来了!!” –– 燕国使臣来了,那容简更是不能随意杀的。 陈、燕二国修盟,期间少不了说客的谈判。不光容简要代表大陈人去燕国,燕国也会派使臣来大陈面圣。 没过几日,燕国使臣便浩浩荡荡、颇为气派地入了大陈。 陈王设宴,款待宾客。 大燕的人名都很难记,陈王也不关心使臣的姓名。但他知道燕国是马背上的国家,那里的人善御马,性格也是十分热情粗犷。 陈王自然以大燕之礼、大燕国之宴款待。 每个桌上都摆着牛乳茶、清酒各二盏,使臣落座,果然刀了一杯牛乳茶,先是朝傅青颐敬了敬,而后一饮而尽。 大燕使臣的声音与性格一样粗犷: “臣今日奉大王之命来陈国,与王上修燕陈之盟。王上盛意,臣感恩戴德。除此以外,臣也从大燕带来了几件宝物,赠予王上。” 言罢,他转头,一拍掌。 立马有燕人模样打扮的侍人捧着一个小匣子走了上来。 陈国文武定睛。 那匣子虽小,做工却是十分精致,只听那燕人骄傲地介绍道:“王上,此匣装着的,乃我大燕无价宝物——昆山玉石,还请大王过目。” 宫人识眼色,将装着玉石的匣子接过,又送到陈王面前。 傅青颐淡淡垂眸,眼中并无任何惊艳之色,稍稍过目,便让周围人收下了。 又见那燕人将腰背一挺,又接着道:“王上,您也知道我大燕善御马,故此,这第二件要送给王上的,乃我大燕绝世两驹。” 这回,有人牵着一匹小马驹上殿。 陈王又一过目。 “这第三件嘛……” 燕人竟卖起关子来。 他一抬头,却见陈王面上毫无期待之色,不禁有些失落。不过转瞬,他又拔高了一寸声音: “王上,我们燕国不仅盛产美玉、美驹,还有许多美人。 “王上,臣携燕国第一美人燕微灵,见过王上!” 众人眼瞅着,从那燕人身后,竟走出一名身形款款的女子来 她穿着大燕的衣服,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飒爽。听到有人在介绍自己,女子上前一步,一下便看见了坐在正殿之上的傅青颐。 ——大陈的陈王。 燕微灵抑住眸底思量。 不过一阵,她便徐徐走到陈王面前,陈王一抬眸,静静地看着女子风情万种地超自己走来 他没有拦,周围宫人更是不敢拦。 只见她来到陈王身前,竟双手一叠,以陈国之礼朝傅青颐一揖。 “微灵见过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第36章 燕微灵。 人如其名, 灵动美艳。 她的美与萧妧的不一样,那是一中极其有侵.略性的美,杏眼, 红唇,甚至还有男子似的剑眉。 飒爽逼人。 此番为了面见陈王, 燕王还特意让她将眉毛修细了一些。陈国女子与昭国女子一样, 一向温婉, 譬如萧妧, 便是娇贵得很。 燕国女子都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陈国女子的。 她们觉得陈国女娇滴滴的, 说个话都得把心口捂着,一副矫情兮兮的样子。不像燕国女子, 性情豪爽,什么事都不藏着掖着。 对待夫君更是如此, 直言直语,压根儿不会让他去猜测自己的心思。 一双眉眼之下, 燕微灵将满腹思量藏住, 娇艳的唇轻轻抿着, 双眸大胆地直视座上的帝王。 那一声“见过王上”,唤得没有陈国女子那般娇俏, 反倒是平淡而冷静,淮从抬眸,眼中有几分诧然。 他从未在陈国见过, 像燕微灵这般的女子。 闻之,座上的傅青颐也放眼朝燕微灵望去, 眼中没有过多的情绪。 乐曲声起,燕微灵随乐声扭动腰肢,轻袖曼妙, 款款一舞。 席间,陈国文武大臣纷纷抬眼望向这位美人,眼中皆有赞赏之意。 瞧这燕国女, 不比宫里头那个妖女好上太多! 一舞作罢,燕微灵竟迈到殿上,陈王眼见着对方又为他斟了一杯酒,素手盈盈举起。 “敬王上。” 傅青颐也举起一杯。 燕女毫不拖泥带水,一饮而尽! 席间立马有人鼓掌。 燕微灵唇边含着笑,面上却毫无羞赧之状,几步又走近陈王。身后燕国使臣扬声,问陈王: “王上,为修陈、燕两家誓盟,奉我家王上之命,特将我大燕第一美女微灵姑娘献上,还望王上笑纳!” 一留牌,封燕微灵为美人,燕国使臣自然是十分满意,喜笑颜开。 唯有朝羡心中忐忑。 他知晓,燕国献上美人,其效用与和亲等同,那燕微灵便是两国之间的一个政治工具,王上若想与燕国交好,肯定是要收下她的,可为何又偏偏将燕微灵安置在了昭华宫? 那可是萧姬的处所啊。 之前王上为了避免事端,将萧姬从昭丽宫带到了昭华宫。远离了赵氏与乔氏,这回却又来了个燕氏。 更加棘手的是,这个燕美人还是燕国的人,平时就更不能招惹他。 还在思量,王上就已经下了令:将燕美人安置在昭华宫偏殿,赐殿名:映绿。 席间又有舞乐之声起,管弦丝竹,颇为入耳。燕姬答谢,竟又坐到陈王身侧。 朝羡眼皮一跳。 陈王没有拒绝她,任由她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燕姬的酒量极好,大大方方地坐在席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杯接着一杯。 一曲乐罢,不知她饮了多少盏酒,脸上却无任何异色,面不红,心也不跳。 傅青颐没有看她。 燕微灵也不恼,嘴边仍是噙着大方得体的笑意。却是趁着下一曲乐曲演奏时,一探头。 悄悄地靠近身侧的男子。 “王上。” 她轻轻唤他。 傅青颐疑惑,终于转过脸去。 她的眸光清冷清冷的,像是一袭皎洁莹白的月辉,压根不受半分情.欲的沾染。却又压着嗓子,对他一笑。 “王上身上真香。” 陈王垂了垂眸。 “是哪名女子身上的味道。” 傅青颐一蹙眉,还未仔细看她,燕微灵忽然“噗嗤”一笑,眸色转动,流光溢彩。 傅青颐忽然又想起了那夜。 一夜荒唐,他的身上落满了她的味道,发丝、颈窝、腰身、手足......怎么洗都洗不掉。正是这味道,点点萦绕在他的心头,直将他整个人逼疯! 傅青颐眸色一沉。 燕微灵恰到好处地噤了声,席间的燕国使臣又突然高声问道: “王上,臣听闻,陈宫中有一位七国第一美人,不知那七国第一美人与我燕国第一美人相比,又如何?” 所有人一愣。 王上宠爱萧姬,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若换了平时,王上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燕国使臣的话,可前几天萧姬刚触怒了王上,禁足于昭华宫...... 不等陈王答,燕微灵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竟出声与那使臣道: “大人说笑了,萧姬美貌,七国人尽皆知,我又怎可与她相比。大人您再这么问,便是在故意让我难堪了喽。” 燕国使臣一顿声。 他没有想到燕微灵竟然会替陈王解围,可虽至此,他仍是不服气,又道:“臣只听了这‘七国第一美人’的空名,却从未一睹美人真颜。今日乃我大燕与陈国结好的重要时日,王上怎不让萧夫人出席?” 他全然不知道萧姬已被王上禁足之事。 席间一默。 满朝文武纷纷望殿上望去,不敢吱声。 闻言,傅青颐稍稍一顿,却是面色未变。 一双眼望席下望去,那燕国使臣似乎有些迫不及待,直直地望向殿上玄青衣裳的男子。须臾,陈王淡淡道:“哦,她生病了。” 使臣面有憾色。 此番使臣要在陈国驻留好几日,公事在前,傅青颐便让容简陪着燕国来者。王上又纳美人的事没一阵儿就传遍了整个陈宫。钿春跑进时,萧姬正与钿玉二人在昭华殿中,主仆共刺着一幅绣画。 王上已将她禁足了整整七日。 七日来,萧姬触怒陈王、已经失宠的事也传遍了整个陈宫。李氏、赵氏自然都十分欣喜,每一会儿就派人来给萧妧制造乱子。与上次禁足不同,这回昭华宫外并未设有任何侍从,倒也方便了许多别有用心之人。 “夫人,不好了!” 钿春慌慌张张地跑入殿,吓得钿玉险些刺到手指头,不禁放下手里头的活儿小声埋怨她:“又怎么了,这次是赵夫人来了,还是乔美人来了?” 钿春摇摇头。 这几日下来,钿玉已经习以为常,“那便是尹夫人的人来了?” 自家主子失了宠,一下子从高处跌下来,宫里头所有人几乎都盼着萧妧死。 也都找了空子,成日来羞辱她。 对此,萧妧倒是淡然,处变不惊,静静地绣着手中的荷花。 一如驱阴鬼那日,她与钿玉二人在殿内打了许多个络子。 听了钿玉的话,钿春又连连摆头,气喘吁吁:“都不是,燕国使臣今日进宫来了,要与我们大陈制定盟约,特此还送了一位美人给王上,说是什么...燕国第一美人。王上收了她,还把她安置到咱们昭华宫里来了!” “什么?!” 这一回钿玉刺到了手指,疼得“嗷”了一声。 钿春跺了跺脚,快要急哭了:“如今人还在宴席上呢,宴席还未散,这消息就传开了!奴婢刚刚在宫门口,听到有宫娥私语,王上还将她封为了美人呢!对,就住在咱们偏殿,可能晚上就要进来了......” 钿玉傻了眼。 钿玉料想过,王上如今是在同主子置气,暂时冷落了主子。这些天王上没有踏入昭华宫,她也是不着急的。王上那么喜欢主子,定然不会冷落她一世。王上不过是在等,等她主动低头去给王上个台阶下,或者等王上自己解气。 却未想过,王上竟会又得新欢! 还特意地将那燕美人安置到她们昭华宫里来。 这不是故意在气主子吗?!! 钿玉咬了咬牙,面色也是愤愤。她转过头,却见萧姬一脸淡漠,让是坐在座上。 低着头,继续刺绣着那张还未完成的荷花刺绣图。 几缕青丝从耳边垂下,她静静的,好像没有听到方才钿春所说的话一般。 “夫人。” 钿玉跑过去,“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这燕姬不来还好,宫里头再没人能比萧妧更得王上心意,如今燕微灵来了,钿玉心里头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主贵仆荣,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燕姬后来者居上,抢了自家主子的恩宠! 此为夏至,正午烈日炎炎,也让人更加烦躁。钿玉听了钿春的话,心中更是窝着一股燥火,她现在想狠狠地把朝羡揍一顿。 怎么不拦着王上燕微灵! 她越想,心中越忐忑,摇了摇萧妧的胳膊。 萧妧放下手中针线,这才抬起头来。 她的手很巧,穿针引线,手下荷花栩栩如生,粉影映着绿水,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如今,钿玉却再没有什么闲工夫去欣赏夫人手下的那几朵荷花。 “主子,要不咱们......” 小宫娥又一咬牙, “咱们争宠!” 不能再不争不抢了! 钿玉虽未见过钿春口中的“燕国第一美人”,却也在陈宫待了许多时日,如果夫人真的要去抢,无论是相貌,或是心思,主子定不会在燕微灵之下。 这般想着,她袖中的手攥握成拳,已是胸有成竹。 萧妧手下绿波荡漾。 还未等到她回答,门外突然一声: “燕美人来给萧夫人请安啦!” 宴会一散,燕微灵就在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昭华宫。 偏殿早已经为她收拾好。 偏殿之上,“映绿殿”三个大字赫然在目,一旁的宫女也等候她许久,见她来,忙不迭地上前迎接。 燕微灵看着周围跪了一排的宫人,突然想起来正殿那位今日未曾见过的主儿。 萧妧让她进了殿。 燕微灵向来不喜欢胭脂俗粉,若不是为了今日面见陈王,她都懒得这么精细地打扮自己。 进殿却见那位“七国第一美人”一袭素衫,妆容素淡,眼中对这位“不速之客”竟无半分敌意。 燕微灵一时惊愕。 同萧姬说了几句话,内容大概是: 我从燕国来,叫燕微灵,是派来与你们大陈和亲的。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我这人很好相处的,不会给你暗地里使绊子,你也不要给我放阴枪,咱们就和谐相处,共创燕陈一家亲。 还有就是,不是我要住你这里的,是你们王上把我安排在这儿,你也不要觉得我烦,这是没办法的事儿,如果实在觉得我烦,尽量忍着别告诉我。我这人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的。既来之则安之,我一路上千辛万苦跑过来了,你也体谅体谅我。好吗美人儿? 燕姬一口气说完,然后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殿上的萧妧。 一旁的钿玉:...... 萧妧怎么觉得,这位从燕国来的美人,怎么越看越像脑袋里缺根弦儿呢? 在昭华殿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走出殿门,燕微灵浑身舒畅。 在来陈宫之前,她便听闻,那位萧姬颇得圣心。她还以为对方会恃宠而骄、特别不好相处。 刚刚一面,她突然打消了这个疑虑。 身侧的宫女不满地嘟囔着:“美人,您刚来陈宫,还未歇息好呢,这么早来找萧夫人做什么。” 燕微灵眨了眨眼,“我初来乍到,不应该先来拜见拜见她吗?” 闻言,宫女左右看看,见四下没有萧妧的人,又压低了声音。 “美人,你不知道。那萧夫人已经失了圣宠,怕是马上就要被废了呢!” 燕姬一愣,“要被废了?” “嗯啊,”那小宫人点了点头,“前几日,萧夫人刚晋了位份,在守夜的时候坏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王上为此大怒,还将她禁足于此处呢。这么久过去了,王上一次都没来过昭华宫,可能再过几日,她便要被王上打入冷宫了。” 她自顾自地说着,一迈步,却见燕微灵还站在原地,不由得问道: “美人,您怎么了?” 燕姬面上带着些思量,忽然一叹气。 “那还真是挺可惜的,” 可惜什么?什么可惜? 小宫人不明所以。 燕微灵回头看了昭华正殿一眼,殿门微阖着,只有几缕微风穿堂而入。 殿外无人,殿内无声。 真是一片寂寥。 她感叹: “像萧姬这么好看的女子,不受宠爱,真是怪可惜的。”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居然还能受到冷落。 这陈王是眼睛瞎了吗?!! 美女就是应该被捧着,就是应该得到圣宠啊! 就是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啊! 听了燕美人的话,宫女一愣神。 好久,她才回过神来,望向身侧的女子,结结巴巴:“美、美人,您在说什么?” 燕姬不理她,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回,却是连眉头都舒展不开了。 内心之中全是对陈王的愤懑。 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了攥,心中思量少时,她一转过头。 目光灼灼,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小宫人,声音忽然变得雀跃: “要不,咱们帮她重获圣宠!” 宫女又是一愣,像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 这位燕美人,脑子是缺根弦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第37章 燕姬身旁的宫女无法理解, 身为后宫妃嫔,还把王上往别的女子怀里推。 昭华殿里的钿玉更是不理解,明明是失了宠, 为何自家主子还这般优哉游哉,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个月的熏香用完了。 按着规矩, 每个月月初,内务宫人都会去各宫娘娘那里送熏香, 这都快月中了, 还不见熏香的影儿。 钿春等不住了,就让钿玉去内务宫里去问问。 钿玉手里头提了个小篮子,回头看了一眼香炉旁所剩无几的香料土, 咬牙迈了出去。 内务宫的太监们各个都是见风使舵的。 一旦哪位主子失了宠,平日里毕恭毕敬的杂碎一下子变了脸, 其中一人居高临下,冷冷地睥睨着钿玉。 “昭华宫里来的?” 钿玉忙不迭点头, 应是。 “不对呀,我记得已经香料已经给昭华宫送过去了啊。” 钿玉一愣, “什么时候?” 那人面不改色,“就是昨天晚上,燕美人刚进昭华宫,便差人给她送过去了。” 小宫女面色微微一红,“我家主子, 不是新来的那位燕美人,是萧夫人。” “萧夫人啊……” 大太监忽然眯了眯眼, “行,我记下了,你先回去罢。我之后再差人送过去。” 钿玉生怕对方在应付自己, 追问道:“那......大概要何时才能好呢?” 她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像一只小鸟儿。 不等那太监答,他身后忽然探出一张颇为凶煞的脸来。 “你废什么话!肯定是等我们什么时候清闲了再给你家主子送。没看见这边杂事儿一堆吗?别挡道,我们还要给燕美人送新衣裳呢。” “可——” 可夫人明明是比美人高一个品级,再怎么说,这香料也应是先到昭华宫的啊! 钿玉欲辩解。 那太监狰狞面目,朝她吼道: “还不快滚,再来碍事,小心我揍你!” 钿玉吓得,脖子猛地一缩。 见她惊惧之状,那几人突然笑了。他们的嘴里有着食物残渣腥味儿,钿玉只觉得臭气熏天,刚一抬眼,就看到了二人满口的大黄牙。 她再也不要一个人来内务宫了。 这般想着,她一转身,欲加紧离开此地,胳膊却被人猛地一拽。 小姑娘疑惑回头。 其中一人仍是咧着一口大黄牙,眼底闪过一寸思量。 “你是萧夫人身边的宫女?” 是啊。 钿玉点点头,胳膊又细又软,好像一折就会被弄断。 “喔,我突然想起来,屋里头还有些剩的香料,要不要给你家主子拿去呀?” 那太监笑眯眯的,双眉极细,快要弯上了天。 钿玉的眼睛一亮。 “好呀,有劳公公了!” 主子爱熏香,每次洗完衣服,她都要把主子的裙裳放在香炉上熏一会儿。 香薰暖郁,夫人身上的味道却是幽冷。这一暖一冷,二者相和,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自那晚,王上再也没来看过萧夫人一眼了。 太监提议,钿玉自然是求之不得。 她抬起一双眼,颇为期待地望向两名太监。小姑娘的眸底很清澈,又亮亮地泛着光,像是珍珠投入湖底。 两名太监相视一笑。 “姑娘,随我来罢,香料在屋子里头呢。” 钿玉被其中一人抓着胳膊,愣愣地走了进屋。 一片漆黑。 屋子处于暗面,四周潮湿阴暗,屋内也没有点灯,只靠着门外、窗外透来的光照明。 “嘎吱”一声,房门突然被人阖上。 屋子里面更暗了,这让她感到十分不适,想马上离开这里,心中又惦念着主子的香料。 “公公,香料呢?” 钿玉硬着头皮。 其中一人站在窗边,另一人抵在门口。时应了片刻黑暗,钿玉看清楚了屋内的场景。 与其说这是内务宫的谋事之处,此地更像是太监们的内寝。房间不大,里面并没有摆多少件东西——一张方桌,上面摆了灯盏、瓦罐,还有一些叫不上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其余就剩了几张大床,约莫能睡下四五名男子。 看上去拥挤得很。 钿玉往后退了退。 堵在门口的男子却走上前来,“这么急干什么嘛,那香料子就在屋里,又不会长翅膀飞了,让哥哥给你好好找找嘛。” 他的后半句话很不对劲,钿玉的眼皮一跳,下一刻就被人猛地拉入怀中。 又是一片漆黑! 男人身上的酸臭味扑面而来。 钿玉皱眉,双手慌张地拍打着把自己抱住的男人,可她的力道哪有对方半分大?见状,原本站在窗户边的那个太监也扯了扯嘴唇,走近她。 伸出一只手。 太监的手掌滚烫,放在少女的面颊上轻轻摩挲,钿玉腹中一阵恶寒。 “啧啧。不愧是萧夫人屋里头出来的宫女,长得也比其他宫里头的水灵儿。” 她咬了咬牙,反抗:“不要动我!” 对方嗤笑一声:“哟,脾气还挺横。不错,老子喜欢。” 说罢,便要去亲她的脸颊。 小丫头欲往后躲,可身子完全被另一人钳制着,哪里有分毫躲闪的机会?她的臂膀发疼,眼看着那太监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还有那一口腻腻的大黄牙...... “呸——” 钿玉闭着眼,往他脸上啐了一口。 太监一顿,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口水。 本以为会激怒到他,却不料,对方竟又一弯唇,把刚擦完涎水的袖子往下移了移,置于鼻下嗅了嗅。 “真香。” 钿玉头皮发麻。 “你、你莫过来,我可是萧夫人身边的宫女,你敢动我吗?” 对方唇边笑意更甚,“萧夫人?怎么,你还指望你那个失了宠的主子来救你呀?别逗了,她都快自身难保了,还顾得上你的死活。” 更别提这回又从燕国来了个燕美人,那萧姬怕是再无翻身之地喽! 男人冷笑一声音,语调残忍,企图一点点吞噬少女的心智: “在这陈宫里头呀,谁得了圣宠,谁就是所有人的主子。王上喜欢谁,那人才会得到所有宫人的敬畏。反之,你家主子现在都成这个样子了,有几口饭吃都不错了,她竟还有心思让你来这儿要香薰......唉,我的好妹妹,也算是我好心,同你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见过宫外头的野狗么?没了王上的宠爱,那便只落得个人人喊打的份儿,最终不得是冻死、饿死,或是被人剥了皮、砍了骨头,再放入锅中,这锅盖儿一盖,欸嘿,就这么一闷,立马就变成盘中餐啦!” 男人凑近,轻轻吹着她落在耳前的碎发。 “最后呀,他们不光要把你的肉一点点啃干净,还要拿那双御赐的玉筷子,捅到你的骨头洞里面。搅啊搅啊,搅出那被油炸得黑黝黝的骨髓,再用那绣着金缕花的帕子接上,一滴、两滴,你的骨头里面空洞洞的,他们还不知足,还要把你的骨头也剁碎了,剁成厚厚的泥,拿给宫里头的其他野狗看——看呀,这就是之前那个风头无两的小东西,之后不听话了,就落得这个下场。然后在野狗们惊惧之时,又拿那骨泥与她们分食,她们会吐着舌头摇着尾巴,想着这真是太慷慨了。” 钿玉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自己的话见了效,那太监更是得意洋洋。他瞧着眼前的少女,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又吹了吹她的头发: “怎么样,妹妹可是想好了,好另择明主?” 小宫女站在原地,不说话。 太监以为她的心思动摇了,又道:“妹妹呀,咱这就给您指一条明道儿。倒也不用你背叛原来的主子,我看你生得伶俐,心中甚喜,若是泥愿意与哥哥做个对食,哦不,与哥几个做对食,别说是你家主子的香薰了——” “休想!” 不等他说完,钿玉猛一挥手。 “啪”地一声过后,男子脸上多了个红掌印。 他的眼里燃起熊熊怒火。 猛地一拽女子的头发,钿玉疼得“嗷”了一声,下一刻便被人揪着往墙上撞去。 “贱.人,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高攀爷是你的福气!” 小姑娘皱着眉头,痛苦地喘息一声。 她死死抱着墙边的柱,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对方也是粗.喘了一声,扑上前来扒女子的衣服。 “别碰我!!!” 与此同时,“哐”地一声,外殿的门被人从外推开。 两名太监手下动作一滞,其中一人正色,从内屋里转了出去。 “哎哟,朝羡大人,您怎么来了?要什么东西您跟手底下的人说一声,奴才给您送过去就好了,哪还用得着您自个儿跑一趟。” 他满脸谄媚,朝羡声音淡淡:“你们这儿还有没有......” 还未等他问完,内殿突然传来异样之声。 少年敏锐一皱眉,“什么声音?” 生怕屋内女子被发现,那太监心虚回道:“啊,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啊,大人定是听错了。” “没听错,”红衣少年笃定,“还是名女子的声音。” 言罢,他也不管手上的东西了,踱着步子,循着原先听到的那声女声。 太监记得额头冒汗,连忙将他一拦,“大人,就是您听错了!这里是内务宫,宫里头的都是些太监,怎么会有女人呢?您不是还有事吗,奴才帮您处理......” “不对。” 他还是相信自己的听力。 对方急地一跺脚,“大人,您别管了!那是老五的对食!” 闻之,朝羡步子果然一顿。 人皆有欲,这太监在宫里头一个人待久了,也会动了找个女人的心思。 朝羡并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对于宫女太监对食之事,他向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果真放下了警惕。 太监见之,终于松了一口气。 刚准备问他此番来内务宫是为了什么,殿内突然又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 “朝羡哥哥——” 朝羡目色一沉。 “砰”地一下,内屋的门被人从外撞开。 “朝羡哥哥!” 钿玉用尽全身力气挣脱男人的钳制,一下扑到红衣少年怀里。 “朝羡哥哥,救我。” 她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哭腔。 小姑娘香香软软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一下子扑到朝羡怀里。少年微微一愣,却也没忍心伸手推开她。 任由她抱着自己。 钿玉的眼泪“嗒嗒”滴落在朝羡前胸衣服上。 “呜呜呜,朝羡哥哥,我好害怕。” 她哭着,“夫人让我来这里取上个月内务宫没有给的熏香料子,他们就把我骗到屋子里来,吼我,凶我,揪我的头发,还扒我的衣服。我以为我要死了呜呜呜......” 钿玉像一团兔子一样窝在朝羡怀里,将方才所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同他说了一遍。 她越往下说,少年的目光遍越发寒冷,那两名宫人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忙不迭地跪落在地,趴在那里瑟瑟发抖。 两眼不敢看他。 朝羡冷着声音:“她方才所说的,都是实话?” “大、大人......” “克扣萧夫人内务?” 二人不敢吱声。 “轻.薄萧夫人手下宫女?” 那二人抖得更厉害了。 他们原以为萧姬失宠,无依无靠,却未曾料想,她手下的宫女竟与朝羡大人认得! 要是知道她有这个后台,莫说是一个月的熏香料子了,就算是她想要一年的熏香料子,他都能给萧夫人挤出来! 二人伏在朝羡脚边,欲哭无泪。 朝羡虽为少年,面容稚嫩,身量却是高大。在气势上,他更是不输于已及弱冠的男子。 “来人,把你们内务宫的人都给本官叫过来!” 一声令下,众人皆不敢怠慢,没一会儿,内务宫里未在外办事的宫人都聚集到院子里,迎着红衣少年,自动地排成列。 “本宫听闻,你们近日来,因为萧夫人暂时失了圣宠,便克扣了她应得的内务。” 少年目光锐利,扫过院中众人。 “萧夫人的内务,是你们能克扣的吗?” 恰有猎猎风声响起,吹动少年衣袍,他站在一棵树下,绯衣飘扬,正是意气风发。 见有人目光躲闪,少年又冷冷地“呵”了一声,目光凌厉。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太监们的身子皆一瑟缩。 竟有人在下面暗暗发起抖来。 朝羡冷声:“你们给我记住了,无论王上对她如何,她也是你们的主子。除了李王后,她就是陈宫里最尊贵的女子,是最应该让你们费心思去服侍的娘娘。如论何时、何地,日后她处境再如何,你们始终都是奴才,而她,始终都是你们的主子!” “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 朝羡这才满意。 回头一眼,见钿玉正站在一袭树影之间,看见他转过头后,她扯了扯嘴角,朝少年轻轻一笑。 立马有人问道:“大人,那两个奴才该如何处置?” 见风使舵的、轻薄钿玉未遂的奴才。 那两个太监已经被人绑到了朝羡面前。 少年垂眸,只扫了他们一眼,轻飘飘两个字: “杀了。” 众人闻之色变! 但他们都不敢上前去拦他,更不敢试图改变少年的决定,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红衣少年薄唇轻抿,而后上前。 一脚将那两人踹倒。 “狗杂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第38章 处理好了内务宫那两个宫人, 其他太监又战战兢兢地为钿玉装好萧夫人应得的熏香料子。接过熏香时,少女的眸底仍有湿润之意。 看得人好生心疼。 朝羡是看着这小丫头长大的,最看不得她吃苦落泪, 便将她手中的东西一接,安慰似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她竟忍不住,趴在少年的怀里哭起来。 “朝羡哥哥, 还好你来了,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他们欺负我,还欺负萧夫人。不光是熏香, 小厨房已经好久没做夫人爱吃的饭菜了, 他们就是仗势欺人, 欺负夫人没了圣宠。呜呜,你在王上身边,同王上说一说、说一说我们夫人的好话, 说我家主子已经知道错了, 让王上来昭华宫看一眼夫人,好不好?” 小姑娘仰面, 湿漉漉的眼底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见她眼中的期待,朝羡抿了抿唇, 面上露出些许难色。 他知道,这次王上是铁了心与萧妧置气, 如今宫里头又来了个如花似玉的燕美人,萧妧重获圣宠便是难上加难。 钿玉小声道:“哪怕是让王上来看一眼...一眼也好。” 朝羡又抿了抿唇。 少年的唇微薄,唇形很好看,唇色也是粉粉嫩嫩的, 像一朵初开的花。 钿玉摇着他的胳膊,“好不好嘛,朝羡哥哥。” 他低下头,问她:“萧夫人想吃什么,小厨房不给她做?” 钿玉想了想,“葫芦鸡、樱花方糕,还有八宝鸭!” 朝羡愣了愣,“我看这些都是你想吃的。” “哎,我家夫人爱吃什么,我就爱吃什么嘛!”小姑娘又死乞白赖地粘着他,“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好。” 少年有些无奈,只得先把她给哄好了。 “我今天回去,便和王上说萧夫人的好话。” “朝羡哥哥真好!” 钿玉欢欣雀跃。 马上就到了昭华宫,她从红衣少年手里头接过香料子,答了谢,便要往宫里头跑。 方一迈步,少女眸光一闪,转过头去,“朝羡哥哥,你穿红衣真好看!” “真的吗?” 见他眼中带着探寻之意,钿玉用力地点了点头,“嗯!黑衣不适合你,太暗了。” 朝羡扬了扬唇角,忽然也笑了。 之前也有人说,他穿红衫好看,自此以后,他每天都一身绯袍。 钿玉抱着怀里头的东西一路小跑回了昭华宫。 萧妧手里头的那幅刺绣绣完了,钿春叫了几个宫人把它挂在墙上。小厨房叫人只送了四道菜,其中一道还是清粥。 走到院门口时,钿玉听见有人小声抱怨: “当初就是看着萧姬得了圣宠,才想方设法让大嬷嬷把咱调过来的,早知道她这么快就失了宠,当初还不如一直待在昭丽宫。” “就是,这哪儿还是妃嫔居住的地方,若不是新搬进了燕美人,咱们这儿俨然就是一座冷宫。” “当初就应该耐下性子,等一等,让大嬷嬷把咱个调到燕美人那里去。” “对......” 那几个宫人竟连活也不干了,聚在那里聊起来。 钿玉听得怒从中来,从一旁抄了根木帚子,冲上去。 “说说说,叫你们再说!谁想去燕美人那里就去啊,夫人又没绑着你们的腿!不过去之前你们也得把手里头的活儿给我做完了!要是完不成,莫说是去燕姬那里了,夫人也留不得你!”她咬牙切齿,凶巴巴地道,“再敢给我偷懒,我让夫人把你们全都赶到杂事役去!” 这一声,听得所有人都是骇骇,连忙将头低下,干起了原本该干的活儿。 钿玉还不解气,两手往腰间一插,朝面前的宫女们道:“我告诉你们,主子马上要重获圣宠了,要是你们再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当心——” 不等她说完,那几个宫女先是一愣,惊讶于“萧姬要重获圣宠”,而后又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个个都保证道:“钿玉姑娘,不会有下次了、不会有下次了……” 钿玉这才满意,将怀里头的香薰料子颠了颠,欢天喜的地往正殿走去。 她方才说,主子要重获圣宠,可不是唬她们玩的。 毕竟朝羡哥哥可是王上身边的红人儿,他的话,王上肯定会听的。 这般想着,她一回去,就把她与朝羡的事情跟主子和钿春说了一遍。 钿春在一旁站着,心中存疑。 “这......靠谱吗?” 莫说是朝羡愿不愿意为自家主子趟这浑水了,就算是他替主子说好话,王上还愿意听他的、来昭华宫吗? 萧妧坐在桌子前,舀了一勺清粥。 面上妆容素雅干净,满头乌发也只用一根簪子盘着,几缕青丝垂下,她看了看桌前的饭菜。 “青菜没放盐。” 钿玉一愣,“奴婢让小厨房再给您做一盘!” “不用了,”女子将筷子放下,目色淡淡,“我吃饱了,乏了。” 两臂稍稍一展,钿玉上前来给她褪衣歇息。 这几日的饭菜甚是清淡,她一人在昭华宫也过得十分清淡。 刚开始,她觉得没有人打扰自己,有几分轻松快活,可这时间久了,萧妧竟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些什么东西。 陈王? 她摇摇头。 万人景仰,锦衣玉食,这才是她需要的。 目光缓缓而落,停在手腕处的那只翡翠白玉镯子上,手指将其往上推了一推,露出一小截白皙纤细的腕。 还在思量,院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高呼:“王上驾到——” 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刺破了昭华宫的静谧。 萧妧放在镯子上的手稍稍一顿。 不等她反应过来,钿玉已激动地跑出去,“王上来了吗?真的是王上来看夫人了吗?!” 那传报太监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而后又扯着嗓子,声音又高又细,响彻整个宫殿: “王上有旨,今夜留宿在昭华宫,传燕美人侍寝——” 钿玉一愣,整个人僵在原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第39章 “燕美人?” 钿玉不可置信, 欲上前追问,“不是我家主子吗?我今天中午明明同朝羡说好了的啊,他会在王上那边说我家夫人的好话......” “钿玉!” 钿春唯恐她会惹出乱子, 赶忙把她拉了回来。 钿玉咬牙,“这个臭朝羡!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言罢,这小丫头一跺脚,竟哭哭啼啼地跑了开。 钿春唤不住她,只得转过头,忧心忡忡地望向坐在一边的萧妧。 “夫人......” 不等她说完, 女子一转身, 兀自回了内屋。 钿春默默一叹。 萧妧一个人回到了寝殿内屋。 假装黯然神伤, 让周围人都退散,她坐于妆台前。一手取了梳子,一手将原本盘好的青丝散下。 清风入户。 周遭无人, 萧妧从妆奁下取出一封信件。 昨天晚上, 有人在她快要睡着时, 敲了敲床边的窗户。她一惊, 却见那道黑影飞速闪去, 只留下这一封无名的信。 萧妧疑惑,抑制不住好奇心,一个人把信件取来,缓缓展开。 寥寥数语,却道尽了傅青颐与朝羡之间的关系。 只看了一半, 她便大惊失色。 妆台前, 萧妧又将信件展开,细细读了一遍,而后点燃了灯火, 将其烧成灰烬。 几缕发丝垂到眼帘前,一寸一寸,掩去她眼底思量。 映绿殿内。 几声传报,燕微灵一袭淡紫长裙候在门口,听着太监拖着长长的尾音,没一阵儿,便有轿辇落了。 “王上驾到——” 十分尖利一声,响彻了昭华宫。 燕姬乖顺地垂着眼,与身侧的宫人一起弯膝,朝那抹玄青色衣影徐徐一拜。 “妾身燕微灵,拜见王上。” 傅青颐走下辇车,轻幽幽地瞟了她一眼。 而后一人走入寝殿。 周围宫人都是极识眼色的,见王上与美人一前一后走进寝殿内,皆往后退散。 殿门被人从外一合。 听到关门之声,女子抬了抬眼,才开始审视眼前的男人。 他一身玄青色的袍,头发只用一根黑色的带高高束着,未戴玉冠,却有着一种温润矜贵的气质。剑眉,星眸,薄唇,眼底神色暝黑,深不可测。 燕姬瞧着他,学着旁人那样,唤了他一声:“王上。” “嗯。” 傅青颐抿了抿唇,低低回了一声。 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燕微灵方才被宫人带着沐浴了一番,又因要接受宠幸,穿得十分单薄,身上的衣服也是十分容易解开——颈下只有几排扣子,却又恰好让布料将她的身形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有隐隐幽香从她身上传来,傅青颐站在原地,目光缓淡,不动声色。 “王上?” 见他半天不动,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下一步她应该上前去替男子宽衣。 她们燕国人一向不喜惺惺作态,与人相处,向来都是心里想什么,手上便做什么。燕微灵等了半天,见他还是呆站着不动,便大着胆子走上前。 “更衣?” 她指了指男子的衣服。 来陈宫时,燕王特意让嬷嬷教过她,应该如何服侍男子。 燕微灵回想着,走上前去,欲解开他腰间的带子。 双手刚碰到他的腰际,陈王突然往后退了半步。 两手扑了空,少女疑惑抬眼,却见陈王眸色清冷,眼底甚至带了几分警戒之色。 她一笑,“王上,我是要给您宽衣,又不是要杀了您,你不必这样看着我。” 见他面色未改,燕姬又抬了抬双手,道,“我们燕国人是善武术,可我刚刚已被宫人搜了身,身上藏不了武器,伤不了您。” 陈王面色这才稍稍缓和。 燕微灵又走上前去,抓了他衣带的一角。陈国果真比燕国富有,光摸这衣料子,就有许多不一样。 她感慨道:“您若怀疑我是燕国派来刺杀您的,又为何只身来映绿殿,叫我侍寝?” 陈王微垂着眼,静静地看着她。 燕微灵揪着他腰间的衣带子,欲一扯,手背上忽然一沉。 傅青颐又往后退了半步,“你莫动,寡人自己来。” 她“哦”了一声。 却眼睁睁看着他又将衣带系回去了。 “王上?”燕微灵满脸疑惑。 傅青颐面不改色,走到床边,将放下的床帐子往上掀了一掀。燕姬愣愣地走上前,“不必我为您宽衣?” 他抿了抿唇,声音泛冷,“不必了,直接睡罢。” 燕姬大喜过望。 “王上不想宠幸我?” 陈王回头扫了她一眼,神色仍然清冷,却未反驳她。 燕微灵更欢喜了,“您早说嘛!” 可把她给吓坏了。 “我还以为您真要宠幸我呢。那群宫女太监们,一个比一个欢呼雀跃,强拉着我去沐浴更衣,还让我穿上这么奇奇怪怪的衣服......哎,王上,您不宠幸我,来昭华宫做什么?” 还让她虚惊一场。 傅青颐被她吵得头疼,皱了皱眉头,“你睡不睡?” “睡睡睡,”燕姬忙不迭道,又看了他身边床榻一眼,脑袋一灵光,“王上,您是不想与我共寝吗?” 她眨了眨眼,“那您可以睡地上吗?” 傅青颐:? 不等他出声,少女又连忙把床上的被褥一抱,冲他赔笑,“我我我,我睡地上。” 男子又一皱眉头。 转眼间,她就把被子放到地上铺好了。 “王上不想碰我?” 她背对着陈王,问。 身后的男人不理她。 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他倒也真不怜香惜玉,一个人躺在了床上。 “王上是为了什么呀?” 来到映绿殿,又不临幸她,甚至还同意和她分开睡。 燕微灵躺在地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转过头去,床帐已经被人放下,素纱垂在地上,静悄悄的。 床上的人也静悄悄的。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王上,您是不是......那里不行啊?” 傅青颐“腾”地一下转过头。 目光阴鸷,直勾勾地瞪着她。 燕微灵被吓了一大跳,连忙摆手,“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不行,我不配让王上临幸。” 她吓得翻过身去,听着身后终于没有动静了,才松了一口气。 方欲阖眼,身后又突然一声: “你呢,你又是为何?” 男子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燕微灵:“唔......我说了,王上不许生气。” 他生什么气? 傅青颐躺在床上,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愿临幸她,她也不愿被他临幸。 这样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亏欠了。 陈王躺在床上,静静地听她道:“王上,我是被迫嫁入陈宫的,与您和亲的。” 她嫁过来,完全是为了燕陈两国的一纸盟约。 “我并非情愿。” 燕微灵忽然叹息,“王上,我在燕国,有心爱之人。” 傅青颐一怔。 “他本是一名书生,我与他在最落魄的时候相识。他饥寒交迫,倒在府门口。父亲仁慈,给他了一碗粥,又把他收留在府中。我看着他读书,考仕,最后一步步,做了大文官。” “他说,等他功成名就时,会来府上提亲。” “他显贵了,我却和亲到陈国来了。” 月色晦暗,透过门窗,照在燕微灵面上。 她眼下一片漆黑的影。 “他人很好,却也很傻。有多傻呢?我要来陈国的那一天,他竟像疯了一样扑进人群里,和那些皇胄们对抗。我坐在缓缓驶动的轿子上,看着他被乱棍打出去,我不能回头,因为我一回头,他就会死。” “或者说,我没有入陈宫,没有让您将我留下,他就会死。” 平躺在床上的男子一默。 “那你那日在宴席上,所做的一切,都是装给外人看的?” “是呀,”燕姬偷偷抹了一把泪,“不过这样也好,阿爹不会让我嫁给他,我入了陈宫,也算是断了他的念想。” 傅青颐又抿了抿唇,“为何不让?” “您傻呀,”燕姬破涕为笑,“自恋一点说,像我这般稍有姿色的女子,都是要为权势牺牲的。或和亲,或联姻,或为取悦他人,或......” 她一顿,“或被人打磨成一把刀。” “向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话轻飘飘的,顺着月色飘到他的耳旁,让他心头一颤。 为权势牺牲。 眼前忽然闪过,他攻破卞国那日,女子手捧卞王首级,嚎啕大哭: “妾十七,而卞王六十一矣——” “轰隆”一声,天边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傅青颐身形一抖。 要落雨了。 说完了自己的事,女子掩去眼中神色,转而问他: “您呢?王上,您又是为何佯装要宠幸我?” 傅青颐沉默不语。 “您......是为了萧夫人?” 这几天陈宫内的风言风语,她已听了个七七八八。 燕微灵竖起八卦的小耳朵。 却不料,陈王闻及“萧夫人”三个字,微微一愣,片刻后竟翻了个身。 冷冷甩下一句,“睡觉。” 燕姬一顿。 不说就不说,冷着一张脸给谁看啊。 啧。 雨声更大了些。 昏昏欲睡之际,身边好像有人影走过,燕微灵揉了揉眼睛。 “王上?”她看到一抹模模糊糊的玄青色的袍,“您要去哪儿。” 陈王声音闷闷的:“起厕。” “哦。” 她翻了个身。 傅青颐两手刚放在门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戏谑之声,“王上,您千万别偷偷去萧夫人那里哦。” 男子步子一顿。 见他不动,燕微灵从地铺上爬起来,“怎么了,我还真猜对了?” 傅青颐咬牙,“寡人才不会去她那儿。” 女子嘻嘻一笑,“王上真硬气,萧夫人也硬气。不过也只是表面上硬气一些,我今日去萧夫人那里,还看见她偷偷哭了呢。” 傅青颐面色一滞。 片刻后,他似乎不可置信,怔忡问道: “她......真的哭了?” “嗯啊。” 燕微灵丝毫不因为自己说了谎话而脸红,追问道,“王上,您可以给我讲讲,您为什么要气她吗?” 陈王仍是抿抿唇线。 “不说算了。” 她躺下去,露出一副“你不说我也不说”的模样。 见状,男子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思索了阵儿,还是把那日在向莱殿所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闻之,燕姬蹙了蹙眉:“不对呀,明明是她被下了药,她才是受害者。您非但不罚那背后下药的人,还反过去罚萧夫人?” 这......也太迷惑了。 陈王一默。 “寡人知道,”他顿了顿,“可我就是生气。” 他生气,他吃醋,他看见她与容简一起,就嫉妒得发狂。 “王上,您很喜欢萧夫人吗?” 她忽然问。 男子点了点头。 燕姬扑哧一笑,“您这不是喜欢。” “您若是真喜欢她,便会当下查出下药之人,还她一个清白,您若是真喜欢她,便不会把她禁足于昭华宫,那么多时日不闻不问,任由宫人欺负她,”她仔仔细细地看着陈王,“王上,喜欢一个人,是不忍心看到她受到任何委屈的。” “可寡人是国君。” 他又如何没有查那下药之人? 乔姬身后,是整个乔家的势力,若是想将乔氏一族连根拔起,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说呀,在您心里,萧姬也不过是那为了政治而牺牲的工具罢了。” 女子眸光锐利,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宛若一把刀,要将他整个人的皮骨剥下。 须臾,她冷笑一声: “您与燕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雨倾盆。 傅青颐愣愣地站在雨中。 耳畔仍是燕姬方才在映绿殿时所说的话,眼前也是昭华宫正殿的那道门。 燕微灵撑着伞,站在他身后的一袭雨帘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第40章 “轰隆”一声。 神思一凛, 男子身形亦是震了震。 “王上?” 燕姬看着,不知怎的,陈王眼中居然浮现了一层迷茫之色。 “寡人......” 他怎么在这里。 不是上一刻还在雨中吗?! 傅青颐皱起眉, 身上的衣带未解, 他完完整整地站在床边。身前的燕微灵正抱着被子, 欲往地上铺去。 他怎么还倒回了她铺“床”之前? 燕微灵也看着他, 神色古怪, “王上, 您这是怎么了?” 双眼无神,面色惨白。 像是经了一场浩荡的劫难。 傅青颐掐了一把大腿。 疼。 他试探地问, “寡人方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您刚刚说您要起厕。” 还让她滚哩。 燕微灵在心里头暗暗翻了个白眼。 傅青颐又掐了一把大腿, 追问:“然后呢?” 对方不明所以,“然后?不就是现在吗?” 现在? 他回到了映绿殿之中。 可他明明记得, 他走到了萧姬房门前! 傅青颐从震愕种再次回过神, 余光瞥向自己肩头——衣料干燥,丝毫没有被雨水淋湿过的痕迹。 他又出现幻觉了。 三天前,他看见萧妧走近他的寝殿, 女子仍是一身藕粉色的衣裳,衣裙长长曳地,水袖轻轻盖在他的面上。 摸了摸他的脸颊。 明明是那么冰凉的温度! 傅青颐微微蹙眉, 下意识地去抓她的手,“萧妧”忽然咯咯一笑, 下一刻朝羡端着卷宗走了进来。 “王上?” 一眼便看见他对着空气傻笑的样子。 不对劲,简直太不对劲了。 只一瞬,他的脑海种就闪过无数种想法。 他感觉头疼欲裂,胸口也闷闷的, 像是被什么压着,压得他一直喘不过气儿来。 傅青颐如此安慰自己:作为国君,压力大了,出现幻觉很正常。 见他离开,燕微灵也不拦着。她看上去心思全然不在陈王身上,只想着如何把这一夜应付过去。 男子系好了里衣的衣带,又披了件外衣,撑了把伞下殿。 门外雨水淅沥。 让他想起了攻打卞国的那个夜晚。 他是因为她,提前去攻打卞国的。 可为什么他现在觉得,自己在把她越推越远呢。 三日前,他曾去了朝青堂一趟。 有了凤彧的指点,朝青堂的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他驱散了众人,只留了凤彧一人,顺着凤彧先生的指引,虔诚地向佛像献了一支香。 出神之际,身后忽然有踩水声。 傅青颐转过头去。 女子撑着一把伞,只一人站在他身后,乌黑的发乖顺地垂下,抬起一双暝黑的眼。 见了他,萧妧有些惊讶。 “王上?” 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退。 雨水断了线,从伞上一束束垂下,隔开了二人的身形。 她的声音平稳,“妾身恭迎王上。” 这一声,唤回了陈王的目光。他垂下眼,因有一伞之隔,他看不太清女子面上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柄被压得低低的伞下——露出的她白皙的颈,以及其上那一点娇艳的唇。 忽然有什么冲入脑海。 他还未出声,女子突然转身离去。 “萧妧?” 他气结,他还没说话呢,她怎么还自己走了? 迈开步子,他追上前去。 萧妧感觉袖子被人轻轻一扯,转过头,对上男子幽深的双眸。 “王上?” 她眼中似有困惑。 傅青颐紧抿着唇,声音压得极低,“这么多天了......你难道就不想问寡人点什么吗?” 萧妧一怔。 “问什么?” 他的目光暗示性地瞟了瞟映绿殿。 萧妧似乎这才明白过来,顺着他的话问道:“王上怎么没待在燕美人那里?” 不是说要召她侍寝,要临幸她吗? “怎么,你还想让寡人临幸她?” “您是一国之君,她是您新纳的妃子。您留在她宫里头,宠幸她,也是自然的事。” 一口气堵在他胸腔之处。 “不论其他的,你见我去其他女子那里,怎么......” 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萧妧轻轻瞟了他一眼,声音淡淡:“我是大王您的妾,她也是大王您的妾,同为妾室,我又怎能去干涉王上宠幸燕姬呢?” “最有理由干涉您要不要纳妾、宠不宠幸新欢的女子,不应是妾,而是王后。” 她又抬起一双眼睛。 隔着一层雨幕,男子眼中似有雾气升起。 傅青颐瞧着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感觉到心头一紧,见她又欲转身—— “萧妧!” 男子高高出声,一唤,咬牙切齿,却又莫名感到心虚。 鸭子嘴硬,不肯低头,“你......知错了吗?” 萧妧平静地看着他。 傅青颐被她的那道目光盯得后背发麻,就在他快要缴械投降之时,她忽然迈开步子,缓缓走过来。 傅青颐的眼底,一寸寸,终于明亮了些。 她将伞举着,仰面,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知多长时间未见,她似乎瘦了些,下巴却是挺起,线条柔和又坚毅。 “若妾知错了......” 女子声音婉婉, “王上,您还要冷落妾吗?” 陈王眸色一动。 方一垂眼,却见她忽然把伞一扔,灰青色的伞“砰”地一声坠了地。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 一瞬间,她的浑身便被雨水淋透。 男子的呼吸一滞,只见女子忽然伏身,他心头一颤,连忙上前将她接住。 身形袅袅,楚腰盈盈,不堪一握。 萧妧倒在他怀里,哀婉抬眼,可怜兮兮地唤一声“王上”。便让傅青颐浑身一僵,竟觉得双腿酥软,连站都站不直了。 …… 昭华宫外。 宫道之上,快速蹿过一道绯影。 雨水冲刷在地,脚下有些发滑,朝羡却浑然不觉,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被紧紧护在怀里的饭篮子。 飞快朝昭华宫的方向奔去。 今夜他朝王上告了假,特意让小厨房做了葫芦鸡和八宝鸭。樱花方糕是宫门外邹记桃花铺子那一家的,朝羡向来不喜欢吃甜食,也不懂甜食,只是听人提过一句,这京城内,就属邹老板家的糕点最好吃。 他便冒雨前去,买了整整两大包回来。 其中一包是给钿玉的。 昭华宫就在眼前,朝羡停了脚,摸了摸饭篮子外侧的温度。还好未被雨水淋冷了,少年放下心,脚下生风。 避开众人往昭华宫正殿跑去。 此时萧夫人应该歇下了罢。 他先把钿玉叫出来,把吃的都给她,让她明天再教小厨房热给萧姬吃。 如此想着,他竟缓缓笑开。拐过一个弯儿,跑到昭华正殿的后院。 忽然看见一对男女互相挽着,着推开寝殿的殿门。 少年步子一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第41章 这一场大雨酣畅淋漓。 朝羡愣愣地站在原地, 怀里抱着温热的饭篮子。雨水沿着伞骨缓缓滑下,滴落在少年脚边。 砸出一个浅浅的洼。 静默少时,他抿了抿唇, 回望了一眼昭华殿。 殿门紧阖着, 屋内的灯盏被人点燃了,虽不甚明亮, 却也能看清房内两道人影。 他又抱紧了怀中的东西。 如同做了贼一般, 他慌忙将视线移开,心“砰砰”跳得飞快, 一瞬间,懊恼与罪恶感交织着,爬上他的心头。 朝羡转身。 雨越下越大,走过宫道, 有两名太监认出了他。 “朝羡大人?” “这么晚了, 大人要去何处?可要奴才给您准备马车?” 那两个小太监对他的态度极为恭敬。 红衣少年淡淡一声:“不必了。” 发尾沾了些雨水, 些许鸦发黏在衣背上, 他掩去眼底淡淡的失落感,见那两人一揖, 而后就要离去。 “等等。” 他突然轻唤出声。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少年垂眸, 看了看怀里头、被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饭篮子,片刻, 伸出手。 “这些东西你们分了去罢。” 陈宫之中,王上为最尊, 而那些宫女太监们,一直身处于最下层,其伙食也十分随便。 喝酒吃肉于他们来说,是件想都不要想的奢侈之事。 见状, 一人微愣,还是上前接过朝羡手中之物。 少年神色淡淡,看着二人好奇地打开饭篮。 香喷喷的、汤汁浓郁的八宝鸭。 一整只正冒着热气的葫芦鸡。 小太监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香气顺着夜风,扑到朝羡的面前,纵使风雨飘摇,也遮挡不住悠悠的肉香。他轻瞟一眼,又道:“最下面一层还有两包糕点,你们也都拿去分了。” “多谢朝羡大人!” 那两名太监欢喜得不成样子。 他们哪里吃过这中东西?两个人就像过了年一样,唇角咧到耳根。 朝羡淡淡笑了一下,撑着伞走入一片萧索的雨夜中。 昭华宫内。 陈王静静地瞧着她。 萧妧身上总带有淡淡的香气,冷幽幽的,让他无法用言语去形容。 好像从她脖颈间传来,又好像是弥留在她那一袭乖顺的鸦发中。 她好像很喜欢香料。 在男子的注视下,萧妧从小屉里取出一大包已经配制好的香料,安静地将其倒入香炉中。 没一阵儿,又是另一股幽香融入空气中,湿湿的,冷冷的,还带着丝丝甜意。 傅青颐坐在床边,有些好奇,“这些都是你自己调的?” 味道甚是特别。 她垂着眼,将剩余的香料包好,“怎么,王上不喜欢吗?” 一转过头,发上的金步摇也随之晃了一晃,她睫羽长而密,遮去了眼底淡淡的雾气。 “喜欢。” 莫名地,他闻着这股香气,竟觉得心神安宁。 萧姬赤足,走上前。 缓缓躺在陈王身侧。 她极美,身形更是柔软迷人。陈王的眸色乱了乱,她忽然扯了扯他的衣带,问道: “妾身给王上做的香囊,王上还带在身边吗?” “嗯。” 傅青颐解开外裳。 玉佩,流苏,香囊。 萧妧抿春,婉婉一笑。 她穿得极少,身量单薄,陈王看得心疼,用大衣将她包住。 心中却忽然想起一事,让他的神思一凛。 “阿妧,”他又用外衣把她裹紧了些,“今夜后......寡人还是不能放你出去。” 萧妧眨了眨眼,眸底有疑色。 方欲细细探寻,陈王却别开双目。 雷电闪过,天际被刺得明白如昼。 萧妧抬眼,瞧着眼前的男子,他欲言又止。 一双眉头轻轻蹙着,她贴上前,男子胸膛温热。 “王上为什么要关着妾?” 傅青颐的胸膛轻轻起伏。 她伏在男子胸前,身上的香气更浓了。 傅青颐垂着头,冷香飘到他的鼻息之下,竟有几分摄人心魂。 她的声音柔软,似乎有些委屈,“王上为何还要一直关着妾身,将妾身禁足在此处。是因为......朝中出了什么乱子吗?” 他环住她的胳膊忽然一紧。 见他这般,萧妧已有几分了然,趁着男子微愣,她又贴紧了些,将整个人靠近他、贴近他。 双手环上男子的脖颈。 如蛇似蔓,他任女子将自己一寸寸包裹,缠绕紧了,她似乎还不满意,甚至想将他扼窒息。 看着他的眼神涣散,彻底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 萧妧亲.吻着他,他也迷恋于她这片刻的施舍。唇上一点痛意,牙齿啮过口舌,陈王眸光一颤,回击。 他熟稔了许多。 一场云雨,她的气息渐弱,整个人暖和地窝在他怀中,手掌轻轻抚摸着男子闷热的胸膛。 “王上不愿说,妾便不问了。” 傅青颐舒了一口气,却未看见,在他目光不能及的地方,女子又将眉头轻轻蹙起,眼中闪过一道精细的光。 酣睡时。 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方才一场劳累,二人都是浅眠。听见叩门声,陈王竟下意识地从床上弹起,看上去有些过度紧张。 门外传来淮从的声音:“王上,是卑职。” 陈王披了件衣裳走了出去。 淮从撑了把伞。 今天下午朝羡告了假,换他来汇报乔府那边的情况。 “乔府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么晚了,还来找他,怕是乔家那边出了问题。 淮从摇了摇头。 暂且还未打草惊蛇。 乔家虽不及李、赵二者家大业大,可数十年的家业也是根深蒂固。要彻底铲除乔家势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乔家与赵家交好,牵一发而动全身。 淮从同傅青颐如实说了乔家近日的情况,以及乔美人近日与乔家的联系。 傅青颐心下了然,见对方打住了声,便以为他再无话,刚一挥手—— 淮从面色忽然变得命中: “王上,账查出来了。” 燕姬坐在妆台前。 周围宫人不明白,其他娘娘们都是挤破了头要见王上,自家主子却把王上往外赶。 今夜一过,那萧氏怕是又要恢复圣宠了。 宫人暗暗叹息,燕微灵却面色平平。她抬手驱散众人,示意自己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宫人虽心有不满,却不敢违她。 房门被人从外关上,偌大的映绿殿内,只剩下燕微灵一人。 通过面前的黄铜镜,她仔细打量着镜中人的容貌。 粗眉,杏眼,红唇。 这相貌,一看便不是陈国人。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右颊,脸颊光滑,干净得没有瑕疵。 女子忽然心满意足地一笑。 须臾,长长的指甲划到下颈处,她从脸上撕下来一层人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第42章 第二天一早, 萧妧重获圣宠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 因有早朝,天刚蒙蒙亮,陈王便从昭华宫离开了。经了一整夜的风雨, 萧妧觉得四肢酸乏得紧, 躺在床上多睡了会儿。期间钿玉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又为她换了一趟炉香。 见床榻上正熟睡的主子,小姑娘心中暗暗感慨。 今日之后, 终于可以睡个安慰觉了。 后宫却不太平了。 喧腾之声从院门口传来, 钿玉皱着眉头走出去, “怎么了?别吵着主子睡觉。” “钿玉姐姐......” 一个穿着粉衫子的小宫娥站在院门口,面露难色。 她侧了侧身子,钿玉看见了站在她身后的赵氏与乔氏。 哟,这么一大早,就坐不住了。 钿玉在心中暗暗冷笑,脸上挂着的却仍是温和的笑意。 “夫人怎么来了?” 赵氏扫了她一眼, 不等她答, 其身后的一名宫女便走上前, 捏着嗓子:“我家夫人来,自然是看看你家夫人的,怎么,萧夫人不欢迎?” “怎么能不欢迎呢, ”钿玉笑眯眯的,“只是我家夫人此时还未睡醒,怕是要让娘娘们等一会儿了。” 那宫女看上去极为心高气傲,鼻孔朝着钿玉哼了一声。 这一等,便是日上三竿。 夏天的日头十分毒辣,院中又无高大的树丛作荫蔽, 赵、乔二人等得汗流浃背,仍不见寝殿里有动静。 赵氏身后的宫女又等不住了,欲上前对峙,却听殿门“吱呀”一声,娇糯的女声从殿内传来: “钿玉,服侍我洗漱。” 钿玉回过头,含笑“哎”了一声。 又是好一阵,赵、乔一群人才被请入了昭华殿。 萧妧安安稳稳坐在正殿之上,手里头执着一把鎏金小扇,悠哉游哉地摇着。 见她这般悠闲,赵氏心有怨恨,忍不住冷哼一声:“萧妹妹倒真是娇贵,不愧是又重获了圣心的人,连起床都起得这般晚。若是换成了我,早就被王上嫌八百回了。” 虽是自嘲,赵氏面上却无任何玩笑之意,一双眼紧紧盯着坐在殿上的女子——她似乎还未睡醒,听着赵氏的话,萧妧一手随意地打理着发尾,双眼垂下,睫羽也随之柔和地扇下,敛去了眼底的锋芒。 听完她的话,萧妧缓缓一笑: “确实是是妹妹怠懒了。” 言罢,萧姬将垂在胸前的发往后扬了扬,一下子便露出了她颈上鲜明的情痕。 雪肤、红印,分外醒目,也分外刺眼。 果不其然,仿若被刺痛了一般,赵氏皱了皱眉头。 萧妧唇边噙着淡淡的笑,“太过操劳了,精神不大好,故此起得晚了些,还望姐姐体谅。” 那“体谅”二字萧妧咬得极轻,却让赵夫人的面色随之一变。 见状,钿玉在一侧偷偷翻了个白眼。 赵氏与乔氏此番来昭华殿,根本就是自讨苦吃。 还没说几句话呢,门口又有动静来了。钿玉接过萧妧的眼色跑了出去,心中思量的估计又是哪个娘娘听了风声跑来了。 一看,却是一群抬着牌匾的宫人。 “这、这是......” 钿玉不明所以。 为首的太监对她极为恭敬,朝其一拜,面上带着和善的笑。 “钿玉姑娘,奴才奉了王上之命,特意来给昭华宫换牌匾。” “换牌匾?” 她更加茫然了。 那太监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而后拍了拍手,身后立马有小奴才抬着一块包了红布的匾走上前。 “诺,王上让换的。” 太监嘻嘻一笑,“姑娘看看?” 钿玉走上前,愣愣地将红布的一角掀开。 ——宫...华...陈。 等等。 钿玉一愣,“陈华宫?!” “对,就是陈华宫!” 为首的太监一点头,吆喝着其他人将宫殿正上方的牌匾摘下来。 “王上方一回殿,便说了,这昭华宫的宫名儿不好听,得换。这不,奴才们连忙赶制了一块新的牌匾出来。钿玉姑娘你看,这块新牌子多好看啊,敞敞亮亮的!这字儿还是凤彧先生写的呢。” 听见这话,小丫头忍不住探出手,摸了摸牌匾上凹下去的字痕。 锋利,遒劲。 与凤彧先生一样,都是十分大气的。 可钿玉仍是十分不解,“王上要换宫名做什么?” 谈论之间,殿内的娘娘们听到外头的动静,也都走了出来。那太监以为只有萧姬在,转头却又看到了一群贵人,十分惶恐。 “萧娘娘安,赵娘娘安,乔美人安。” 他挨个儿地把主子们问了一遍,赵夫人淡淡颔首,率先问出声: “这是要做什么?” 宫人们正往下拆着“昭华宫”的牌子。 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王上说了,这牌子,得换。” “好端端的,换牌子做什么?” 那太监如实道:“奴才也不知道,只是顺着王上的意思办事儿。王上说了,以后咱们陈宫里头呀,不能带半个‘昭’字。” 几人皆是一怔。 “不能带‘昭’字?”赵夫人一下子明白过来,“那我昭丽宫的牌子,是不是也得换?” “嗯。” 对方点了点头,“赵娘娘,您那宫里头的牌匾今天中午也赶制出来了,奴才换了萧娘娘这头,便再去您那边,将您的牌匾也换了去。” 正说着,身后的小太监们闻声也将另外一块包着红布的牌匾取过来。“唰”地一声,有人将那块红布抽了去,露出其上歪歪扭扭的字迹: ——陈丽宫。 “这个嘛...今早题字的先生病了,王上又要得急,奴才找了朝羡大人题的字......” 赵氏几乎要气晕过去。 女子死死地盯着那块牌子,“我昭丽宫的名字用了那么久了,一直都用得好好的,凭什么说换就换?!” 太监也没法儿,欲哭无泪,“娘娘,这是王上的意思......奴才也没办法啊!” 不光是昭丽宫、就连昭丽殿的名字也要换。 赵夫人气极,“这么说,那我父亲的名字,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换了?!” 夫人赵氏,其生父,赵氏清昭。 是昭华宫的昭,也是昭丽宫的昭。 太监低着头,不敢言语。 赵氏看着他身后的那块牌匾——以及牌匾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身后的宫女上前安慰道:“夫人,王上并非是故意要针对您,只是这‘昭’字与已灭的昭国同,改为咱们大陈的陈字,可能会更好一点......” “你懂什么!” 那宫女还没说完,就挨了赵氏一巴掌。 “滚!” 赵氏怒吼着,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她咬着牙,死死地注视着太监手上的那块牌匾,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去,将其撕得四分五裂。 长毓殿。 朝羡带着一行侍卫,按例在殿门外巡查。 走了一圈儿,不见又任何异样,宫人们纷纷放松了警惕,懈怠下来。 “欸,你有没有听说,咱们陈宫要大变天啦!” “什么什么?” 侍卫们凑成一堆。 朝羡依旧一人行走在队伍最头。 每次正午,都是侍卫们最累的时候。他们完成了一整个早上的巡查工作,此时应该放松一下的。 红衣少年没有呵斥他们,反而放慢了脚步。 他本是无意偷听他们几人说话。 “今天一大早,王上便让人改了昭丽宫和昭华宫的宫名,都把昭字换成陈字了呢!” “那便是陈丽宫了?” “对。” “王上为何这般?” “说是昭字不吉利。其实呐,这明眼人儿都能看得出来,那昭字,不光是昭丽宫的昭、昭华宫的昭,更是大昭的昭——王上这是......醋了!” “醋?” “吃了那大昭的醋,吃了容大人的醋。”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十分热闹。朝羡低着头,踢着小石子儿。 王上突然把他传进去。 几声吩咐,坐在桌前的陈王不知怎么了,突然抬头,问他:“你说,寡人该如何去讨一个女孩欢心?” 朝羡一愣,站在原地。 “罢了。” 傅青颐在心中叹息,朝羡就是个木头,又怎么会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第43章 他挥手让朝羡退下了。 红衣少年手中捧着卷宗, 王上抬手后,他仍愣愣地站在原地。 陈王坐在桌子前,微微锁着眉头。 思量一阵儿, 朝羡上前一步,小声建议道:“若是王上不知, 可以问问凤彧先生,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定能为王上答疑解惑。” 傅青颐摇摇头。 凤彧类于仙人, 仙人又怎会为情爱所困扰呢? 朝羡又建议道:“或者......臣听闻宫外有一处百晓阁, 专门解情爱之事,王上若是需要,臣去将他请来。” “不必了。” 他下意识地拒绝, 朝羡似乎有些懊恼, 欲往外走, 却又突然被陈王叫住。 少年转过头,看见陈王欲言又止, 好一阵儿, 才有些难为情地道: “那便...传进宫来罢。” 朝羡领了命,走出长毓殿。 一个人影从院中飞奔而来。 少年一怔, 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已狠狠地扑到自己怀中。 “朝羡哥哥!” 当着众人的面,钿玉竟一点儿也不害羞, “朝羡哥哥,你真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家夫人说好话的!” 萧姬重获圣宠的事, 已然传遍了整个皇宫。 一大早,王上还让人去昭华宫换牌匾呢。 钿玉扬起一张小脸儿,眼睛亮晶晶的, 直直地望着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少年。 “今天早上,赵夫人她们还想来找我家夫人的麻烦,刚好撞见太监们换牌匾,听说就连昭丽宫的名字也要换了,她气得鼻子都歪了呢!” 真是—— 大快人心! 钿玉轻轻抱着朝羡的胳膊,见有人朝自己这边走来,才羞答答地将手撒了。定睛一看,正是淮从等人。 淮从知晓朝羡与钿玉关系好,从小便看着这丫头跟在朝羡身后跑,此情此景,也倒见怪不怪了。 倒是朝羡避嫌似地往后倒退了半步。 “大哥。” 淮从轻轻点头,而后将一个东西交到少年手上。 红衣少年将其展开,看清楚上面的字后,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微变。 淮从做了个口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朝羡压下眼中刚掀卷的墨色。 这下当真是山雨欲来了。 钿玉站在一边,压根看不出二人面上严肃紧张的情绪。 淮从又只瞟了她一眼,便推门走入了长毓殿。 人又走远了,钿玉面上的潮色才渐渐褪去,她又捏紧了少年的袖子。他的身量高大,恰恰遮挡住了她身前的光,又在他的右颊渡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宛若神祗。 钿玉看得春心荡漾,忍不住拉着他,小声道:“朝羡哥哥,谢谢你替我们夫人说话,若你今天晚上没有事,可不可以来昭华宫——啊呸!陈华宫一趟,我们请你吃饭、答谢你。” 少年偏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小姑娘被他的目光注视得面上又是一红,不禁犯了结巴,“有、有好多好吃的。葫芦鸡,樱花奶糕,八宝鸭......” 少年思忖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钿玉喜笑颜开。 淮从走进了长毓殿,将方才给朝羡看过的卷宗呈上。 傅青颐缓缓将其展开,每往下读几句,眉头便紧缩几分。 “砰”地一下,他将其拍在桌子上。 “王上息怒!” 淮从一骇,右膝盖点了地。 傅青颐面上几分愠意——前几日,他让淮从和朝羡去查乔家的账本,自古以来,一些世家索些小恩小惠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却未想,这个乔氏竟这般嚣张! 若是平常的贪污受贿、欺下淫上也就罢了。 他居然敢克扣军饷! 傅青颐袖中的手掌攥握成拳,眼中闪过一瞬的冷意。淮从不敢言语,在一边站着,见王上薄唇紧抿,等了少时。 淮从些许战兢发问:“王上,这乔裕该如何?” 乔裕,乔美人家父,更是乔家的家主。 傅青颐垂眼,“撕拉”一声,将卷宗撕成两半。 “杀。” 淮从一惊。 “可那乔家与赵家——” 乔氏、赵氏、李氏,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这个道理陈王又怎会不明白?他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男子,淮从单膝点地,面容微垂,对他忠心耿耿,一派恭敬。 他知晓的。 他都知晓的。 只是这个傀儡皇帝,他做腻了。 傅青颐转身,步步下殿,袍尾微长,拖于地上。 拂起一丈红尘。 傅青颐来到了朝青堂内。 他留下了凤彧,表面上是让其帮助自己建立朝青堂,暗地里,一则是让他协助自己形成自己的一派宗教势力,其二...... 他并非太后亲生子。 如今的太后乃先王的王后,膝下原有大皇子,才德兼备,却早早夭折。他从昭国回来之后,得到了生母离世的噩耗,他登了基做了王上,先王后便一朝成了太后。 傅青颐还记得,她被群臣推上太后之位的那一天。 妇人徐娘半老,身子看起来也不太康健,眼中甚至无几分风华之色,却仍有一群大臣说一不二地拥护她。 为首的,便是李丞相,他大陈当朝的丞相。 宫宴举办了三天三夜,贵丽纷奢,那气派,倒比他登基之时还要有几分风光。 傅青颐掩去眼中思量。 他步入朝青堂时,里面守着的宫人都识眼色地退下,正殿之内只余凤彧一人。白袍男子点了一柱香,万分虔诚地将其奉到香台之上,傅青颐在他身后站着,静静地看着男子的动作。 “先生。” 凤彧转过头,朝他浅浅一笑,“王上可有什么困惑?” 傅青颐的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之前朝羡说过的话: ——若是王上不知,可以问问凤彧先生,先生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定能为王上答疑解惑。 陈王抿了抿唇线,又望了一眼身前的男子。他一身白袍,纤尘不染,是君子,更是仙人。 不沾世间□□、污秽的仙人。 傅青颐怕以情爱之言亵渎他。 凤彧取过两团蒲团,摆在佛像之前,傅青颐学着他的动作,于其中一团蒲团上打坐,尝试让心境平稳下来。 静默少时,他忽然听到凤彧说: “王上心神不宁。” 凤彧本身无锋芒,那一声,却是有几分清冷,引得傅青颐睁开双目。 “王上。” 白袍男子又转过头,仔细地盯着眼前的王。 “王上的意识混沌不清。” 傅青颐一愣神。 “敢问先生,何为意识混沌?” 凤彧瞧着他,目光中竟无端生出几分锐利之气,似乎想要把他的整个人都看穿。莫名其妙的,陈王竟有些害怕他的眼神。 即使是那般平静、无欲无求的眼神。 “王上,”他直言道,“巫者,所言‘真气’。万物皆有气,人也各活一口气。若是一人功绩非凡,则其气正而色郁;反之,气团则衰弛。” 陈王看着他,眼中带有疑惑。 凤彧微微一顿,“王上之气……有些混沌不清。此非气之本体混沌,更像是人为所致。 “像是被某物控制,神智被蚕食。” 傅青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后背僵直。 被某物控制? 他忽然想起来,前几日的幻觉。 “先生说,这是人为所控?” 凤彧看着他,点了点头。 陈王一顿,后背冒出一层冷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第44章 傅青颐想起那日瓢泼大雨。 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他的灵魂出了窍,竟游走到萧姬房前。 他一定是入了魔。 陈王如是想着,怔怔地瞧向身前男子。 凤彧低垂着一双眼,似乎也在思量着什么。 山雨欲来。 王上让人连夜封锁了乔家。 一时间, 整个陈国上下, 动荡不安。 接到圣旨时,萧妧正坐在黄铜镜前梳妆。 右手刚描下一笔黛眉, 太监尖利的嗓音便从院门口传来, 吓得钿玉的手抖了一抖,险些把主子的眉画歪。 萧妧只将青丝一挽,便于堂下跪下。 敛目垂容,静静地听那太监宣读圣旨上的内容。 一言以蔽之, 便是要将她接去国恩寺。 “为何?” 钿春不接, 率先问出声来。主子刚获了圣宠, 如今圣眷正浓, 让陈宫众人好生羡慕。为何偏偏又在这个时候, 王上将自家主子赶去了国恩寺? 名为接走,实为驱逐。 自古以来,国恩寺都是些不受宠的妃子、在后宫过不下去了,情愿去国恩寺为陈国、为王上祈福。可明明夫人正得圣心...... 钿春欲打破砂锅问到底, 被钿玉忙不迭拽了回来。 “钿春!”她皱着眉头, 急忙呵斥,而后又一小声,“圣旨。” 钿春一脸不情不愿。 倒是萧夫人镇定自若, 面上毫无怨色,恭敬地接了旨。 见她这般乖巧规矩,大太监缓缓笑了笑, 随便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一行人扬长而去,钿玉钿春着急地往后望,萧妧接了圣旨,转身回殿。 “收拾东西罢。” 萧妧何其精明? 她怎能不知陈王其中含义。昨日听见了乔家被查的消息,她整宿都睡不安稳。乔家出事了——换言之,乔家要是牵连上赵夫人、李王后,让李家也出事了,后宫中第一个受害的是萧妧她自己。 故此,王上要将她转去国恩寺避避风头。 可是…… 她想起那日收到的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信上说,后宫将乱,朝羡取而代之。 朝羡??! 看完信件,萧妧满眼震撼。在她的印象里,朝羡一直都是那个对陈王忠心耿耿的少年,一心为主,兢兢业业。 她震惊地继续往下读:陈王、朝羡、太后、李丞相…… “钿玉。” 略一思索,萧妧将钿玉喊来,欲道,“你去请朝羡大人来。” 这一声还未说完,门口忽然一声:“朝羡大人来了!” 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萧妧已梳完了发,妆容也画得大方而妥当。走出殿去,朝羡正恭敬地站在院中,一身绯袍恣意飘扬。 “萧夫人,”他身侧停着一辆马车,“王上让微臣来送您去国恩寺。” 萧妧淡淡颔首。 钿玉看了他,自然是十分欣喜,欢快地跑过去。 “朝羡哥哥!怎么是你来送呀。”一定是想在临走时见她一面,嘿嘿嘿。 少女轻轻一扯他的袖子,露出一个害羞的笑容。 “我们还没有收拾好东西,要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啦。” 迎上一道万分炽热的目光,朝羡抿了抿唇,而后望向萧妧。 女子长裙委地,面容慵倦,媚色天成。 他忽然觉得,那一身红裙适合极了她。 见萧妧挑来目光,少年抿了抿唇,轻声道:“臣在这里候着,夫人且去收拾,不必着急。” 朝羡来了,钿玉也无心他物,心中想着要与他分别一阵就难过,恨不得今日一整天与他守在一块儿。萧妧懂得她的小女孩心思,宫里人手众多,她便也随了钿玉去。好一阵儿,这边才终于收拾好了,大箱小箱地搬到马车上去。 朝羡站在日头下,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辛苦朝羡大人了。” 萧妧走到马车边,朝羡比她高了一个头,却还是低垂着一双眼。 “夫人,上车罢。” 马车有些高,萧妧心有思量,一不留神崴了脚。 “夫人——” 朝羡站在马车边,眼疾手快地将她接住。美人身段娇软,香气袅袅袭来。 少年喉间干涩。 她微惊,另一只手快速地扶住了马车柱子,见她站稳,朝羡快速地松了手,又惶惶然往后倒退了两步。 “夫、夫人。” 他低着头,耳根微红。 萧妧将衣裙拂平,转头看他,见他这般拘谨局促,不由得笑了。 “多谢大人。” 朝羡站着不动,一身袍如烈火似红叶。 萧妧又一偏过头,朝左右宫人吩咐道:“我妆台下有一个小箱子,放在椅子边的,你们也搬来带上。还有,剩下几个人再去屋里头看看,有什么遗漏下的重要东西。” “是。”众人领命,去了。 钿玉左右看看,也跟着那群人走进殿了。 马车前就剩下他们两人。 朝羡似乎更局促了,一双眼低垂着,不敢看向她。 生怕只这一眼,便是亵渎了她、将她玷污。 他虔诚得像个信徒。 萧妧往前迈了半步,一下便来到朝羡的面前,他的身体绷得有些僵直。清风拂于少年面上,吹乱了他的发丝与衣领。 萧妧伸出手去。 手指在他的颈间掠了掠,朝羡脖颈处一片凉意,回过神来,她已面色自若地收回了手,朝他婉婉一笑。 “今日离宫,在外多有不便。宫内一切,还望朝羡大人帮忙照应。” 少年红着耳根怔怔地瞧着她,听了她这一句,讷讷道:“自然。” 萧妧又是一笑。 她离自己极近,身上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息下。听到内殿传来的脚步声,朝羡陡然回过神来,又忙不迭往后退了退。 他在乱想什么! 少年开始谴责、悔恨。她是王上的妾,更是他的主子。 片刻,朝羡一正色。宫人又成群涌来,钿玉还是走在人群最前,见了夫人与朝羡,小丫头眉开眼笑。 “都置备妥当啦!” 朝羡转身上马。 手握缰绳,耳边是飒飒的风声,眼前却总是浮现女子的笑颜。 少年又攥紧了手中的绳子。 他是罪大恶极,明日便要去朝青堂前上一炷香,请求神灵的宽恕。 国恩寺。 听闻了宫中有贵人前来的消息,寺庙门口早早便有人来相迎。 朝羡唤了一声,而后跳下马车。 “夫人,到了。” 一只手探出车帘。 今日阳光甚好,不热不燥的。看着宫外的场景,萧妧竟莫名地感觉心情舒爽。国恩寺是受了王禄、为王室所建,更是为王室、为陈国祈运的。朝羡一路护送萧妧到了国恩寺门口,临别时又走到方丈前,叮嘱了几句。 方丈光着脑袋,转过头来看了萧妧一眼,恰好对上女子的目光,不由得缓缓一笑。 那笑容万分和缓,她的心情更好了。 钿玉钿春这两个丫头却不是这么想的。方丈领着她们去了一间屋子,缓缓推开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古朴素雅的香气,紧接着便是简朴的摆设。 几人走进屋内,钿玉越看越懊恼。 等其余人走后,她垂头丧气道:“夫人,这里哪有咱们宫里头半分好。” 且不说这荒山野岭的,住的地方也是这般简陋。要是只住上一两个晚上也就罢了,可她们却还不知道究竟要在这里住多久呢。 她朝身侧望,欲同自家主子宣泄,却见夫人竟十分淡定地环视了周围一圈儿,指挥着众人将东西都搬进来。 既来之,则安之。钿玉隐隐叹息。 最令她难过的,是与朝羡哥哥不能经常相见了。 “朝羡哥哥!” 在少年即将翻身上马之际,钿玉急急忙忙地跑过去。闻声,他讶异地回头。 少女一仰面,对上他的目光。 “朝羡哥哥,”跑得有些急,她气喘吁吁的,“你你你,你现在就要走了吗?” 少年点了点头。 “那你......”少女心思百转千回,“那你在那边,记得要想我哦!” 朝羡一怔,她飞快地跑回屋,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朝羡大人。” 马背上的少年回过神来。 有侍卫上前,捡起落在地上的一只帕子,“钿玉姑娘落下的。” 淡粉色的帕子,素净又软糯。帕子的正中心,还绣了一朵煞是可爱的小桃花。 见状,周围人嘿嘿一笑,不约而同地起哄。 “大人,您别说,那小姑娘长得还怪水灵儿的。” “您与那姑娘,之间是不是有点儿什么呀,嘿嘿嘿......” “还要想人家哦!啧啧。” ...... 听着身后的议论声,朝羡的脸有些涨红。 “莫要胡说,当心本官撕烂你们的嘴!” 话是这么说,他面上却没有过多的愠意,将手里的帕子攥紧了,而后唤了侍人,让其将钿玉的帕子还回去。 又是一阵嬉笑声中,他勒紧了缰绳,转头朝周围严肃道:“再调些人过来,都暗中看着萧娘娘,国恩寺若是有什么异常,第一时间上报给我。若是夫人有什么伤着了,你们——” 他一顿声,忽然回过头,望向身后众人。 目光逼仄而凌厉。 在众人眼中,他一向都是温和的模样,从未发过脾气。可如今看着马背上的少年,还有他万分凌厉的眼神,竟让左右之人随之一颤。 忙不迭点头齐声:“喏。” 日薄西山。 方丈请她们几人于正殿叮嘱了几句,不一阵儿,晚膳便被人端上了桌子。 与其说是晚膳,不如说是斋饭。满头、米粥,还有不见油水的小菜。 钿玉难以下咽。 见她愁眉苦脸,萧妧忍不住抿了抿唇,筷子夹了两根青菜,随便吃了两口。 饭菜虽淡,但也可饱腹。 钿玉在其身侧,一边吃,一边发着牢骚。 她吵得钿春心烦,两人拌了几句嘴,钿玉竟直接撒了碗,委屈地跑了出去。 “砰”地一声,房门被人带上。 “夫、夫人......” 钿春大吃一惊。 战战兢兢地回过头看,萧妧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面上没有愠怒之意,只一挑眉,而后又夹了一筷子菜。 “奴婢去看看她。” “嗯。” 萧姬淡淡颔首。 钿玉只顾着低着头跑,猝不及防地撞上一人。 入目的是一片雪白的衣角,她抬起头,微惊:“凤、凤彧先生?” “您怎么来了?” 他不是留在陈宫里面,帮助王上打点朝青堂的事情吗? 胸口处一道闷撞,男子站稳脚跟,垂眼望去,小姑娘腮畔挂着泪珠,晶莹剔透。 他似乎低叹一声,递过去了手中的一整只烧鸡。 钿玉一愕。 只听凤彧先生道:“本想着是给你家夫人送去的,你若想吃,便拿去罢。” “我再去市上买一只便好了。” 言罢,他将烧鸡赛到少女手里,欲转身。 震惊过后,她回过神来,破涕而笑。 “先生等等!”钿玉唤住他,凤彧脚下一顿。 “这只烧鸡我还是给主子送去,方才见她的胃口不知怎么好,”怀中的烧鸡热腾腾的,还冒着热气,钿玉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那您要不要去屋里,见一见我家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第45章 少女歪着脑袋, 目光单纯而诚挚。 去也无妨。凤彧点了点头,钿玉扬唇笑了,引着先生去了夫人那里。 因是先前与钿春拌了几句嘴, 她只站在房门外敲了敲门。屋内传来轻轻的一声“进”,小姑娘退回到门外。 “先生, 您进去罢。” 言罢, 又把烧鸡往男子怀里一塞,“这个您也给主子送去。” 凤彧抬脚走进屋。 钿春不在房内, 屋中只有萧妧一人。听到推门声,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见一人正逆着日光而来。 看清楚来者, 萧妧同钿玉先前那般惊讶:“先生?” 然后又看到了他怀里的烧鸡。 热腾腾,香喷喷的, 沾了许多烟火气, 被他放到桌子上。 “夫人,”凤彧语气淡淡, 态度却是疏恭, “王上让我来国恩寺,照应照应您。” 萧妧眯了眯眼。 她眸光沉静, 心中却暗有思量。今早离宫时, 她听到了一些关于乔家的消息。前朝不太平了, 此事很可能会祸及她。此番前来国恩寺,路上有朝羡护送,到了寺内又有凤彧相守。萧妧隐隐觉得,这场风雨要来了。 凤彧静静地瞧着她,又扫了一眼桌上极为清淡的饭菜。 “夫人,王上让我来照顾您, 若是还有什么想吃的,同我说便是。” 萧妧自然是求之不得。 那烧鸡炸得外酥里嫩,只剥一块皮,便有浓郁的香汁流出来。汁水渗出酥肉,顺着她纤细的手指往下流,萧妧取了帕子,将手指一根根仔细擦拭干净。 吃完了烧鸡,他便要教她读经。 先是沐浴一番,再穿上一件朴素的衣裳,净手、焚香。待做完这一切时,明月已上梢头,凤彧站在月下,颇有耐心地等着她。 读经,需得先静心。 凤彧一人领她去了佛堂。方丈不在,周围侍人也知趣地退下。佛像之前正好有两个草蒲团,萧妧学着凤彧于蒲团上跪下。 未执经书,经文已烂熟于心。凤彧与她并肩而跪,两眼微垂着,有经文吟诵出声。 萧妧学之。 她读得快,记得也快。看上去颇为繁杂的经文却被她念得琅琅上口,没一阵儿,她便已背得滚瓜烂熟。 凤彧面上有欣慰之色。 教贵人读经之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那些人越通达显贵,心思就越浮躁。经文只入口、不进心。 萧妧这般,凤彧心有讶意,面上却不动声色。 夜风微燥,拂于萧妧面上。 发髻松挽,妆容倦怠,却不减半分姿色。夜深人静,孤男寡女,二人面色清平如常。 “吱”地一声,窗外突然传来虫鸣。 她握着经书的手一紧,阴风侧过,房门忽热被人“啪”地推开。二人一惊,紧接着便是铮铮的剑气! “夫人小心——” 她被拉入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凤彧的呼吸有些灼热,一手从腰间快速抽出长剑。来者有四人,皆穿黑衣,身手极好。凤彧很快不支,被其中一人擒住。 萧妧也被黑衣人顺势捞了去,与凤彧绑在一起丢上了马车。 马车用黑黝黝的帘遮挡着,就连车窗也被封了口。用了好一阵儿她才适应了车内的昏黑,转过头去,凤彧一身白衣,坐得正稳。 他的头低着,似乎有些懊恼没有保护好她。 萧妧不知道他们要将自己带到何处,更不知为何他们也要把凤彧一起带上。二人背对背靠着,马车颠簸,愈行愈快。 “他们是何人?” 她好奇,小声问道。 凤彧摇摇头,他也不是神人。 “许是李丞相的人。” 萧妧轻轻“哦”了一声。 “夫人怎这般淡定。”凤彧有些意外。 面前女子不过十七八,方才在佛堂内听见虫声,面上已有惧意,怎的如今被人挟持,却是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 萧妧抿了抿唇。 不等她答,他忽然记起来了。她是游走于七国的乱世美人,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她亲临昭国国破、辗转于大齐,又在新婚之夜,于陈王面前献上卞君的头颅。 如此女子…… 却是身侧小小一人。 她背靠着他,身侧斜斜贴着车壁。马车摇晃,她也随着其一起轻晃。她身量娇小,像只鸟儿。 莫名的,他的心底竟泛起一层隐隐痛意。 “夫人。” “嗯?” 他感受着背上由她传来的温热,安慰道:“您不会有事的。” 他保证。 萧妧缓缓笑开,“我知道。”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昏黑,忽然马车停下,车头一轻,一人跳下去。 “候着,俺去撒泡尿!” “哥,你去。” 听口音,几人都是陈国人。 有淅沥的水声传来,又渐渐停止。萧妧闻到了一阵骚臭味,不禁屏住了呼吸。 解完手,那人却毫无上车之意。反倒是于车尾徘徊了一阵儿,忽然“撕拉”一声扯开车帘。 大片的月光扑倒萧妧面上,竟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眸,看清了站在马车门口的男人。 他生得魁梧粗壮,一身黑衣也遮掩不住他浑身的肌肉块。眼下蒙了块黑布,布到下颈之处,只让他露出一双凶恶的眼。 一双充斥着贪欲的眼。 “大哥?!”听到动静,马车前那头有一人高高唤了一声。 “让你候着,莫吵!” 他的目光掠过萧妧的脸颊,最后落到她被麻绳捆绑住的胸.部上。 察觉到不对劲,萧妧一蹙眉,试图吓他,“你可知我是何人?” 对方忽然“嘿嘿”一笑,上半身挤了进来。 “俺管你是何人,只知道有人给俺出钱,要买你的命!”他一下钳住萧妧的下巴,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她却没跟俺说,你这娘们儿长得这般勾人,啧啧……俺倒有点舍不得了呢。” 周遭突然涌上一股腥臭之气,她还未反应,对方便要压上来,两手解开她的衣裳。 女子一吓,身后就是凤彧的背,和那幽深寂静的黑夜。 “大胆,我可是陈王的夫人,宫里的娘娘!” “管你是谁,不都要变成一具死尸。还不如先跟哥哥快活了,也好做一只快活鬼。” “住手。” 清冷一声,让那恶人的手停滞在半空中。旋即,他这才终于打量起萧妧身后的风凤彧。 瘦瘦弱弱的一个小白脸儿。 男子眼中尽是不屑。 “你是宫里头的娘娘,那他呢,又是何人?”他啧啧了一声,浮想联翩,“哦,俺明白了。身为陈宫娘娘,却出来和小白脸儿偷.情。你说,我在这儿就地办了你们俩,陈王会不会给我什么奖赏。” 言语粗鄙,凤彧也皱起眉头,面色不虞。 “唰”地一下,黑衣人将帘子全部扯了开。 月光彻底照进来,打在萧妧脸上,让他越看越喜欢。 右手刚想碰一碰她的脸颊,手腕突然被一物一打。 “砰”的一声,一块小石子正中他右手腕处手筋,那人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凤彧收回手指,面不改色。 “妈.的,你跟老子玩阴的?” 他一下跳入马车内,拽住凤彧的衣领。 “老子想玩谁,有你说话的份儿?!” 男人往凤彧那身白衣上啐了一口。 凤彧这般云淡风轻,将那人彻底激怒。“扑通”一声,萧妧只觉得周遭一轻,身侧的先生便被那人粗暴地拽下了马车。 “大哥?!”车头也跳下来两个黑衣小厮。 “给我往死里揍他!” 立马有人拔出腰间长剑,用剑柄处击打凤彧的膝盖。 白衣男子的身形晃了晃。 “装啊!继续装啊!不是要英雄救美啊,怎么不救了?呸,也不看看你是谁,还敢给老子抢人!” 乓乓,又是两声。 “给老子把他的腿打断!” 凤彧是凡人之身,又不会武功,怎堪这般殴打?被绑在马车上的萧妧看不下去了,大喝一声:“住手!” “你们打的可是——” “可是什么?”黑衣老大狞笑着上前,“又是陈宫的哪个王侯、哪位贵胄?” “就算是王侯贵胄,到阎王老子面前,那也得服软!” 凤彧本欲感化他们几人,眼下却只见他们满脸佞笑,眼中毫无良善。他心中默默一叹,这几人卑劣成性、冥顽不灵。纵是有神灵降世,也难以感化其一二。 那群黑衣人丝毫不知凤彧心中所想,更不知晓凤彧的神通。 忽然一阵鸦鸣,一人丢了棍棒,惊恐地抬眼。 黑黝黝、密密麻麻。 “那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第46章 “黑团”蜂拥而至, 朝马车边袭来。 “乌鸦、是乌鸦!” 是鸦群!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有一大片鸦群?! 几人傻了眼,眼睁睁看着鸦群直直扑来。 “大哥!” 一声惨叫, 那乌鸦竟直接啄了黑衣老大的眼睛。 萧妧在马车内怔怔看着,乌泱泱的一大片鸦鸟将四人追得哭天抢地、抱头鼠窜,没一阵儿便不知被驱逐到何处去了。 虚惊一场。 凤彧面色发白,走到马车前, 斩断她身上的绳链。 “先生。” 男子身形一晃,竟于身侧倒下。她连忙去接,将他带回马车上休息。 “您怎么了?” 不光是脸色,他的唇色也是煞白, 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虚弱。 凤彧没有答复她, 只将头靠在车壁上,他身体虚弱,萧妧又不会驾车,一时间有些六神无主。 “若是他们再来......” “他们不会来了。”他轻声道, “御灵之术, 有违万物造化、天地纲常。” 万物有灵, 他却是这无形秩序的破坏者。 月色皎皎,落于男子的面上, 照亮了他一身风骨。须臾,他缓缓阖眼, 也不知在同谁说, 低低一声: “希望师父不要怪我。” 两次破戒, 希望神灵能仁慈一些,宽恕他的罪过。 二人歇了很久。 仍不见凤彧的情况有所好转。 凤彧说了那几人不会回来,萧妧便放下心, 坐在一旁一直静静地守着他。想起方才那几个黑衣人的殴打,她又凑上前,眼中有担忧之状。 “夫人无需忧心,我缓缓便好。” 见状,他宽慰地笑了笑。 萧妧觉得他的话语十分舒心。 这天下,所有人都可能会欺骗她,但她知道,凤彧他不会。 他是要渡生灵、赦万物的神。 马车外突然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声。 “夫人,您怎么了?” 察觉到身侧女子的异样,凤彧稍稍抬了抬眼。 他极为疲惫了,就连抬眼皮这一个动作,也要用尽他浑身上下所有的力气。 闻言,萧妧摇摇头,身体却是僵直。 男子眼中闪过一道思量。 虫声愈近。 她双手愈发颤抖,忍不住攥紧了袖口,身形微微战栗。 凤彧静静地凝视着她。 看着她面色也逐渐变得煞白,眼中甚至出现了惊惧之色。萧妧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感觉到有虫群的逼近。 一只,十只......不,成群上百只、上千只、上万只! 他们朝自己爬来,要爬上她的衣角,再顺着衣角慢慢往上、再往上,爬到她的双腿、钻入她的衣袍。 再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几乎要疯了。 忽然,手腕上一沉,萧妧抬起双眸,对上他一双眼。 “莫怕。” 车内突然钻入三只甲虫! 不止是三只,车外还有虫鸣声。感觉到女子的颤抖,他又隔着袖子将她的手腕攥紧了些。 它们要来了! 忽然间,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一沉,顷刻,原本正悠闲爬行的甲虫突然集体一顿,而后竟退到了马车之外。 车外的虫声也消散! 萧妧惊愕,还未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凤彧的身形又是一晃,竟一口鲜血喷出来。 “先生!” 她连忙掏出手帕。 一大片殷红的血落在素白的帕子上,触目惊心。 “先生。” 他重重地倒在车内,气息虚弱,却还是轻轻拉着她的衣袖。 “虫蚁也不会来了,夫人......不用怕了。” 他的身体冰冷,好像下一刻就会死掉。 萧妧触碰到他的手指,凤彧十指僵硬,甚至还轻轻地打着颤。他似乎极为寒冷,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虽已是夏夜,他整个人还在瑟瑟发抖。 忽有夜风吹过。 男子面色又是一灰白。 萧妧一咬牙。 “夫人?” 凤彧震惊,又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女子张开双臂,将自己整个人紧紧环抱住。 “夫人,不可。” “先生,”她亦是咬了咬唇,“您莫动。” 凤彧循声望去,月色照在少女面庞上,她身量娇小,虽然是在抱着他,脑袋却靠在他的怀中。他的四肢愈发僵硬,却感觉到有热流从她的身上传来,慢慢地游走于他的四肢百骸。 将他温暖。 男子呼吸微微发乱。 萧妧却浑然不觉,自顾自地抱着他,企图再给他一寸自己的热量。 凤彧是个好人。 身为善人,不应该这般不明不白地死在乡野之外。 她再愚笨,也知晓凤彧是为她驱除虫蚁耗尽了仅存的力气,她不是白眼狼。如今抱着他,萧妧心想的只有他们该如何熬过这一晚。 “先生,您要撑住。” “陈国需要您,天下需要您。我......需要您。” 有暗香从她的身上传来,竟让他迷乱。 恍惚之中,凤彧觉得周遭暖和了些。长夜寂寥,一向话少的他竟同她谈起话来。 “夫人很怕虫蚁么?” 诚然,她点点头。 一提到虫蚁,萧妧便是无边的恐惧。 思量了少时,她陷入痛苦的回忆中。 “先生,我原本是昭国人。” “嗯。”他是知晓的。 “那先生知不知道,我在昭国时,曾是做什么的?” “什么?”气息还是虚弱。 萧妧一顿,而后缓缓吐出三个字: “青楼女。” 果不其然,凤彧身形又是一僵。 他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却见女子目光缓淡,面上已有了释然之意。 “先生,我母亲离世得早,父亲将我卖到了昭国春水楼中。因是这副模样,春水楼的妈妈便想要培养我,让我日后接客。我又哪里肯?莫说是接客了,就是连她们教的东西都不愿意学。您定是不知晓,同为女子,她们的手段有多残忍。我不愿意学那些讨好男人的媚术,她们便将我关到黑屋内,黑屋里——” 正言道,她忽然一顿。 凤彧好像猜出了什么。 “是虫。” “密密麻麻的虫,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虫。” “它们聒噪地鸣叫着,像是欢迎我的到来,那时我只有十二岁。” 只有十二岁啊,就这样与满屋的虫蚁相处了一整夜。 它们爬上她的裙角,钻到她的衣服里,又附到她的皮肤上——她越着急去扯,那虫子便粘的越紧,一点一点地,啮咬着她的皮肉。 吸着她的血。 满屋子的虫蚁,各个胃口极小,咬人却极疼。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了。 她发了很久的高烧,浑身贴满了愈合的膏药——这并不是那些女人仁慈,萧妧作为老.鸨赚钱的工具,那些人又怎舍得她的身上留下一星半点疤痕?待她能下床时,老.鸨又领她去了一间屋子,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食髓虫。 “将人捆绑住,然后再把食髓虫丢进人的耳朵里。那虫子就会从耳朵爬到你的大脑。然后一点点,吞噬你的脑髓。可偏偏的,那食髓虫的胃口也是十分的小,吃净人的脑髓需要整整三年。这三年内,被其缠住的人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真是......生不如死。 凤彧忍不住将她抱紧了些。 她将整张脸埋入男子怀中,因为惧怕,整个身体轻轻颤抖起来。没多久,凤彧竟感觉到胸膛处有一片湿润之意。 “夫人?” 他猛地一回过神,惊觉二人此时行为的越界。她的身形却是十分柔软,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轻轻地靠在他的身上。 “夫人……” 又一声,他的声音微哑,有些慌乱地扶住女子的肩膀。 月色朦胧,萧妧的身体微微摇晃,眼中忽然溢出两行清泪。 凤彧微愣。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萧娘娘如此失态的样子。 这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如此失态的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第47章 月色熹微。 萧妧睫羽轻轻颤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这才回过神来,两手扶住凤彧的肩膀,借着力气将身子缓缓撑起来。 回忆中的恐惧让她唇色发白, 凤彧更是虚弱疲惫,面若白纸。 “夫人。” 他靠在身侧的车壁上, 不敢看美人。 此为越界。 男子袖中双手轻轻颤抖,美人掏出素帕,暗暗拭泪。 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听见动静,他又不由得侧脸望去。她的脸上淌满了泪, 于月色与黑影的交织处, 无助地看着他。 忽然,他想起了师父的话。 成仁者, 当济天下。知黑守白, 惩奸扶弱。 她的身形,正是纤弱。 帕子完全浸湿了, 凤彧将袖子递给她。萧妧微怔, 而后会意, 用他的袖子擦拭泪水。 他的袖子是纱制的,很薄, 很凉,轻轻一片, 像是从天上扯下的白白的云。凤彧浑身也好像被仙雾缭绕着, 不染凡尘半分,遗世而独立。 萧妧对他别无旁意。 战火纷扰,她如一芥草苇,如今只有陈燕势力雄厚, 深知陈王可以傍身。她对傅青颐的感情,譬如常人对钱财、对权势的追求。并非一片冰心,却是平常人、平常心。 她是凡夫俗子,最为俗不可耐。 萧妧这一生,对许多男人动过情。 甚至于,在陈丽宫接到那封有关朝羡身世的匿名信时,她心中亦生有波澜。故此会在那少年与自己告别之际,转眸对他盈盈一望。 少年鲜衣怒马,美人笑意落入眼底,换来他耳根微红。 可凤彧不一样。 面前的男人极有分寸地将脸偏至另一边,在车壁旁一下又一下地咳嗽着。那咳嗽声仿佛牵动着肺腑,让他整个人都为之颤了颤。 “先生怎么了?” “无、无碍。” 这厢话音刚落,不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 有人来了! 听脚步声,像是一群人。萧妧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外望——黑压压的人群,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凤彧凝目,沉吟。 “是山贼。” 山贼?! 萧妧眼皮一跳。 那是一群极为有纪律的山贼,各人身上穿着粗布短衣,头上戴着草帽,有的额头上还绑着一条被洗得发灰的布带子。胯.下马匹从山坡上疾驰而下,只一刻就将他们两个人包围。 “车上的人,出来!” 为首的山贼头头拔出一把大砍刀,指着摇摇晃晃的车帘子。 萧妧咬了咬嘴唇。 眼看着跟来的山贼越来越多,萧妧知道他们已是插翅难逃。 刚准备跳下马车,手臂被人轻轻一拽。 “先生?” 她回首,凤彧两手将她按回车内,然后拖着虚弱至极的身子跳了下去。 隔着一袭车帘,萧妧听见山贼头目“啧”了一声。 “读书人?” 凤彧没有否认。 “你们是谁,从哪儿来的,车内还有何人?” 男子面色疲惫,声音里却是没有丝毫的胆怯,镇定答道:“回大人的话,小的是从京城来,回老家探亲的。路过大人此处,小的身上还有些卖路财,望大人笑纳。” 山贼作乱,不是为劫财,便是为了劫.色。 凤彧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递给那人。 山贼接了去,在手中略一掂量,原本凶悍的面色稍稍有了缓和。 “车内还有谁?” 他将那块玉佩收入囊中。 凤彧稍稍一顿,“还有鄙人的娘子,与我一同回去探亲。” “还有呢?” “再无旁人。” “你唬我?!” 山贼圆目一瞪,直接掀了车帘。 月光刹然袭来,摇晃在女郎美目中。 车外有人惊叹。 萧妧发上的步摇晃了晃,月色缓缓滑落,温柔地铺在她的面容上。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眼中似有惊惧。 凤彧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这是鄙人的娘子。” 头目回过神来。 他生得膀大腰圆,就这么站在凤彧面前,一双眼却穿过他直直地望向其身后的女子。察觉到那道炽热的目光,萧妧不舒服地别开面去。 头目玩味一番,视线又落在她的步摇上。 萧妧连忙将头饰拔了。 头目摆摆手说不要那发钗,上下又打量了她几眼,眼中尽是对她的喜欢。 又一摆手,萧妧和凤彧就被绑回了山寨。 山寨名为,黑旗寨。 寨门口插着两根高高的黑旗。 她与凤彧被绑在同一间屋中,屋子黑黝黝的,只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灯。 光影打在男子的脸上,他的面色依旧苍白,瞧着眼前的少女,他轻叹一声。 叹息中似有自责。 虽是夏天,屋内却是又潮又冷,萧妧凑近了凤彧。 模模糊糊地听见门外有人说,黑旗寨寨主要杀掉凤彧,娶她做压寨夫人。 一颗心“咯噔”一下,萧妧望向身侧面白如纸的男人。 凤彧动用了御灵之术,御灵术有违世间纲常,他被其反噬,需要休整一阵。 就算他休整好了,他们两个人,也无法应对黑旗寨的众山贼。 门外好像传来了嚯嚯磨刀之声。 那声响十分大,听得萧妧胆寒。 “我们会...丧命于此吗?” 应该是凤彧丧命于此,她被山贼绑去做大夫人。 凤彧还未来得及安慰她,门外又是一阵骚动,“哐”地一下,房门被人踹开。 “进去!” 一个人被绑着推了进来,摔到了萧妧与凤彧之间。 恰好将二人的身形隔绝了去。 萧妧下意识地抬头,看清来者的脸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王、王上? “砰——” 屋门再度被人重重关上了。 如今屋内剩下三人。 凤彧明显也看清楚了傅青颐,震愕。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虚弱,中气不足,“王上,您怎么也被......” 陈王怎么也被抓到这里来了? 傅青颐的脸上沾了些灰,听见询问声,他云淡风轻地瞟了左右二人一眼,然后掏出帕子。 将脸颊上的灰尘一一拂净。 看样子,他方才像是也经历了一场与山贼的搏斗。 傅青颐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袍子,衣着简朴,也未戴发冠。满头乌发只用一根黑色的带束着,因为方才与人争斗过,有些凌乱的碎发从他的鬓角前散落,耷拉在他的前襟处。 傅青颐此时不是应该在陈宫处理着乔家、李家的事吗? 萧妧一蹙眉。 周遭原本只有寂静,陈王一来,竟让原本狭小的屋子更显阴冷。他一身玄色软袍坐在两人之间,眸色沉静,扫了萧妧与凤彧两眼。 门外传来: “听说咱们大王今晚就要娶那书生的娘子为妻?” “可不是嘛,听说咱们大王见那女子第一眼就给迷倒了。” “那......那女子长什么样呀?” “还有咱们大夫人怎么办呀......” 几个小喽啰你一言我一语,打房门前过,一阵儿声音又飘远了。 傅青颐坐在地上:“娘子?” “方才被山贼捉住时,先生为了救我,谎称我是他的娘子。” 傅青颐轻轻“哦”了一声。 “王上,您呢?您不是应该在陈宫里面吗?” 男人眸中闪过一丝异色,方欲回答,喧闹的敲锣打鼓声传来。这山大王要大摆筵席,迎娶她为压寨夫人。 “那侍卫有没有跟来?” 陈王摇摇头。 这下完了。 插翅难逃。 只得听着锣鼓声乒乒乓乓,有人举着灯走了进来,将萧妧带走,让她换上大红色的嫁衣。 黑旗寨里没有婢女,全是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萧妧硬着头皮一人在屋内穿上大红嫁衣,被人带到大殿上时,看到了同样被绑入大殿的陈王和凤彧。 “小娘子。” 山大王笑吟吟,端着一碗酒。 “我让人算过了,今日恰巧是吉日,如此良辰,咱们直接拜天地!” 闻声抬眼,她对上那人双目。头上发饰沉甸甸的,压得萧妧有些抬不起头来。 她急忙望向殿下。 凤彧面白如纸,傅青颐紧抿薄唇。 锣鼓声又喜庆地响起,萧妧的小臂被人一拽,沉重的力道从上面传来,捏得她骨头生疼。 “吉时已到——” 她被人强押着。 “一拜天地——” 对方欢天喜地地拉着她,拜了天地。 “二拜高堂——” 落草为寇,哪里来的高堂?山大王一心想着抱得美人归,便草草让人象征性地立了两块牌匾、作了高堂。 单薄的身形被人强制扳正,她头上未盖盖头,与那男人对视。 对方满脸横肉,一时间,让她想起了被自己割了头的卞王。 也是在这样的新婚之夜...... 那夜大雨滂沱,她将卞王灌得烂醉如泥,又从枕下取出事先备好的匕首,一下子划开他的脖颈。 腥血、臭气、肥油,扑面而来,溅了她一脸。 萧妧对着黄铜镜,将脸上的脏东西一点点擦拭干净,又将匕首一扔,踢到床下。 …… 现如今,身前男子已是满脸堆笑,脸上肥肉几乎要坠到脖颈。 她仔细凝视着男人脖上的颈纹。 眼中闪过一寸思量,耳畔又是一道极为尖利的: “夫妻对拜——” 那声响刺痛耳朵,对方又要按着她的身子,强制她弯下那最后一揖。 正欲弯下腰,殿下忽然传来极为清冽一声: “慢。” 萧妧转过头。 “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第48章 第48章 此为防盗章 小侍女只能在心底里祈祷三宝好运。 水池边。 萧妧半褪衣衫, 用足尖拭了拭身前的池面儿。池水温温热热的,甚至还向上冒着淡淡的雾气。 水面上落着色泽鲜艳的花瓣。 她有些讶异, 陈国秀女馆的条件都这般好了吗?不过转念一想,这里住着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是日后陈王身边的女人,侍人们要也自然不敢怠慢她们。 足尖点了池底,萧妧放心地将身子沉下去。她虽然自幼颠簸流离,可每一个男子都对她极好, 也将她养得娇娇嫩嫩的,像是一朵能掐出水来的花。 水汽缓缓上升,袭于面上,将她的一双眸拂动得雾气沉沉。此番从卞国到陈国,历经许多颠簸,特别是她还在雨中跪了许久——萧妧用温水拍打着肌肤,忽然间膝上一痛。 少女蹙起秀眉。 原是莹白的肌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青紫色的淤痕。 那日跪了许久。 萧妧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擦拭干净身子后,伸手去捞衣裳,刚将里衣穿起, 窗前陡然闪过一抹黑影。 她心头一紧,用衣裳将身子护住,“谁?” 周遭寂静无声。 就当她以为是不是自己看错了的时候,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是一声女子的疾呼: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你们大胆——” 闻之, 萧妧右眼皮猛地一跳,方欲从水池里起身,原本紧阖着的窗门“砰”地一下子被人撞开。她大惊失色, 还未来得及惊呼,那道黑影一下子蹿到她身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唔——!” 萧妧还未看清对方面容,就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身子直接跌进了水池子里。 “莫出声!” 那人靠在她的耳边,“大王要救你,想要活命,就别发出任何声音!” 陈王? “哐”地一下,院外似乎有什么被砸碎开,萧妧疑惑抬头,脑袋却被对方死死摁住。 “不要出去。” 那人扑进水池,激打出的水花沾在萧妧的发尾上,少女抬眸,终于看清了男子的脸。 他极为年轻,看上去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眉眼都未长开,依稀能看出几分清俊的底子。头发只用一根红发带随意地束着,高高地扎起来。 青涩,稚嫩,却又英气逼人。 她记得,他叫朝羡,是陈王身侧的侍卫。 “你跟踪我?” 萧妧双手紧紧护着胸前,她虽然穿了衣裳,可全都被池水打湿,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露出女子一节光滑的玉肩。 朝羡一怔,连忙将头偏至一侧。 “王上让你跟踪我?” 萧妧不满,扬了扬声,道。 少年红着脸纠正:“王上派卑职来保护姑娘。” “保护?”她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胸膛,“这就是朝羡大人的保护?” 她的手上沾了些水渍,在他衣服上留下一个圆圆的印痕。 朝羡有些尴尬,不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 “抱、抱歉,唐突了姑娘。” 萧妧靠着墙壁站稳了身,一双眼细细地打量着他。对方面上一片绯色,耳垂更是红得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触上少女的目光,少年的一颗心“咯噔”一跳,他有些局促不安,“萧、萧姑娘,大王他......” “救命啊!!杀人啦——” 又是之前的声音,萧妧吓了一吓,方伸出的手立马被对方抓住。朝羡压低了声音,面上一片烫红:“不要出去。” 见她面上疑色,少年着急地跺了跺脚,“你若出去就会死的!” “死?你不是正好想让我死吗?” “我......” 少年一时无言。 确实,在卞宫宫门前,他是希望萧姬死掉的。她是个祸水,祸乱了昭、齐、卞三国,他生怕王上把她招进了宫中,重蹈前三者之覆辙。 可如今,他为什么却又想保护她,想让她活下来呢? 少年死死抓着萧妧的手,出神了片刻,直到院中的声音一点点消却,才猛地回过神。 忙不迭地甩开她的手。 他十分羞愧,对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落落大方地瞧着她,美艳的眸底多了几分玩味之意。 几缕青丝落下,沾着些池水,黏在她的脸颊一侧。萧妧静静地瞧着他,看着少年的脸一寸寸变得通红,喉结也情不自禁地上下滚动。 “噗嗤。”她一手掩唇,轻笑了一声。 于水中站稳了脚,铺满花瓣的水面上冒出少女细长的颈。像是空山雨后冒出绿芽最上端的一点,鲜活、娇嫩,让人忍不住采撷。 朝羡攥紧手中剑柄,双目垂下,不敢僭越半步。 她的颈上沾了一片花瓣,又飘飘然落在她的锁骨上,萧妧歪了歪脑袋,“是谁要杀我呀。” 他如着了魔一般,竟不加掩饰地答:“是赵夫人,还有太后娘娘。” “赵夫人呀,”萧妧心下了然,又追问道,“陈宫里一共有几位夫人,你们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 前一个问题他答得十分痛快:“除了赵夫人,宫内还有尹夫人与唐夫人。” 至于大王与哪位夫人感情最好嘛...... 朝羡摇了摇头,“王上日理万机,忙于政务,如今又是刚登基,事情更加繁杂,暂时还顾不上后宫里的各位夫人。” 据他素日所见,王上留宿在夫人宫内的情况是少之又少,就连王后娘娘的存芳宫也是鲜少踏足。 一个念头闪过,她又问:“子嗣呢?你们大王也没有子嗣吗?” 诚然,朝羡摇了摇头。 萧妧吃了一惊。 朝羡道:“我们王上是吃苦吃惯了的,自幼便为质子入昭国,在昭国冷宫中蛰伏多年,后来齐国灭了昭,大王才终于回来的。” 齐国灭昭,这个她最熟悉不过。 她不禁打趣道:“都是这般反复颠簸、流落于异国他乡,如此说来,我与你们大王还是同道中人哩!说不准我在昭宫时还与他见过呢。” 她这句话说得轻轻松松的,可那“流落于异国他乡”这几个字却让少年的胸口钝痛了一下,他的手从剑柄上挪开,低低地“嗯”了一声:“兴许您与大王先前是见过的。” 只不过是她完全都不记得他了而已。 萧妧回想了一番,仍是找不到记忆中一星半点有关陈王的影子。她是记得那时陈国有皇子为质入昭,至于那皇子的脸,她是完完全全都记不起来了。 无所谓,她见过的男子多得是。 见她还藏在水底,朝羡红着脸咳嗽了一声,后退几步,直到脚后跟抵到另外一堵墙边后,又快速转过身去。 不用对方说,萧妧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身上这身衣裳已经完全被水溽湿,她将目光落在了之前带来的那套衣服上面。 朝羡背对着她,听着一阵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少年的心莫名跳动得厉害。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换好了衣裳,起身走到少年身前。 对方垂眼,似乎不敢看向她。 屋外的动静已经歇下,屋内更是一片尴尬的静谧。无声对峙中,似乎有人推了推门。 朝羡一提剑柄:“何人?!” 那道黑影飞快窜走。 他心下一紧,欲追去,突然听到一声: “王上驾到——” 听见传报声,秀女馆左右秀女、侍从皆是一骇。 大王怎么在这时来了! 傅青颐走进秀女馆时,院中一片狼藉,鲜红的血蜿蜒至他脚边,让他一眼便看见了地上躺着的女人。 腥臭味儿扑面而来,让他心下一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目色也瞬间阴沉下去。 看得人后背发凉。 陈王身后随从厉声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上,刚刚宫里头来人,说是要杀萧女,是太后娘娘的意思......” “可他们杀的明明是飞雪妹妹!” 循声望去,开口的正是那位乔家小姐。 乔婳以袖掩面,泣涕连连: “王上,方才臣女在屋里头好好的,外面突然冲进来一堆人,说是从宫里头来的,要搜查。我们都是群弱女子,哪敢拦着,只得规规矩矩地任他们查。可不知怎的,他们突然就要把飞雪妹妹押走,说是太后娘娘要捉人。我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飞雪哪里做得不妥当了。飞雪也傻了,愣了一会儿就开始反抗,质问他们为什么要捉她。 “他们哪里听得进去她的话?飞雪她性子烈,当即咬了其中一个人的手,对方竟拔起刀子,竟......” 陈王垂目,扫了地上尸.体一眼,刀口正在颈间。 明显是太后不让留活口。 男子紧抿唇线,身后侍从立马会意,上前厉声问道:“地上躺着的到底是何人?是萧女,还是林女?!” 有人分辨道:“回王上,确实是林女......” 所有宫人皆一提气。 为首的那位带刀宫人早已瑟缩不堪,见傅青颐目光转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4第49章 第49章 牛夫人的话与晚风一同袭来, 轻轻扑在萧妧面上。 萧妧疑惑。 “我与他,拜堂?” 牛夫人一笑,“没错。反正整个黑旗寨上下都装饰好了, 你这嫁衣也穿上了, 今夜就这么过去了,多可惜。” “刚好, 也能断了那个王八蛋对你的念想。” 如此轻悠悠一声,语气中,带着些许落寞。 萧妧看着她, 同样是一身红衣,后者站于一袭月色之中, 寒冷拂动她的裙角、袖角, 拂起她眼底的一片墨色。 片刻后, 对方敛去眼中黯色, 再次转过头来。 “这嫁衣, 也衬你。你穿才好看。” 说完这话,牛夫人便又将脸转过去、不去看萧妧。 萧妧好像听到一声叹息,又轻飘飘地消散去空中了。 这场婚礼,几经周折。 夜已深了,萧妧才被人轻轻挽着, 走进了贴满喜字的大堂。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 牛夫人甚至还给她找出了盖头。周遭的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当。 侍女贴心地挽着她的臂弯,送她走入喜堂。 乌发, 红衣,金钗,细钿。 她的手忽然被人握住。 那力道不重也不轻, 将萧妧的手握得严严实实的。既不让她疼,又恰恰让她感受到一种厚实感。 一种真实的厚实感。 “王上。” 傅青颐握着她的手,低低“嗯”了一声。 在陈国,只有正妻才可以拜堂入室。 妾室入户,只能从侧门出。 上至王侯贵胄,下及平民百姓,都要遵守这个规矩。 萧妧欲轻轻抽回手,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傅青颐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要做什么?” 她不吭声。 “不愿与寡人拜堂?” 他反问。 萧妧垂下眼帘,她头上盖着红盖头,盖头四角分别坠着四个小铃铛。铃铛并不重,是为了防止新娘子的盖头被风吹跑。 她通过两只铃铛的缝隙,看他。 只看到一双靴,与他的一袭衣角。衣袍亦是鲜艳、喜庆的大红色,素日在陈宫,他皆服一身庄重的玄青色,在萧妧的记忆里,这好像是陈王第一次穿红衣。 她记得,朝羡穿红衣很好看。 不知陈王怎么样。 思忖间,男子又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手,萧妧这才回过神来。 “这是正妻才可……” 点到此处,戛然而止。 果不其然,陈王一默。 正是这阵沉默,让她又在心中暗暗发笑。纵是嘴上再说得情深义重,也不会去打破世俗的樊笼。 此次拜堂,也不过是场儿戏罢了。 如此想着,萧妧便只想与陈王草草走个过场。她累了一整天了,只想回屋歇息。 若是黑旗寨也有陈宫的玫瑰温泉就好了。 第二次想抽回手,这一次,他好像有些生气了,手上的力道明显加重了很多。 硬生生地攥着她的手,不允许她抽离。 攥得她手指发酸! “疼……” “我与她,从未拜过堂。” “什么?”萧妧没反应过来。 傅青颐认真重复:“我与李氏,没有拜过堂,她算不上是我过门的妻子。” 他登基得匆忙,李氏又是太后点明他要娶的王后。新帝新后,在傅青颐登基那日,便把李氏草草迎进了陈宫。 后来李氏也不是没有提醒过,她与太后多次旁敲侧击,要傅青颐再正儿八经地迎娶一次李氏。包括李氏的父亲——当朝的李丞相,也多次与傅青颐提到过此事。 每每都被他以新君上位、百废待兴为由推脱。 这一推,便到了现在。 萧妧感觉到,他温热的手指正在轻轻穿过自己的左手五指,二人双手相扣。 他紧紧地勒着她的手指,手掌将她裹挟。 突然传来高昂一声: “吉时又到,起礼——” “一拜天地——” 这一礼,拜的是陈国天地、万物生灵。 “二拜高堂——” 这一礼,拜的是悠悠苍生,普天百姓。 “夫妻对拜——” 这一礼。 傅青颐转过身,看着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女子,眼中忽有温存。 这一礼,蝉鬓娥眉,明眸皓齿,轻云蔽影,窈窕生姿。 二人在一片欢笑之声中入了洞.房。 床前一对红烛,燃得正旺。 蜡泪滴下,傅青颐看着眼前新娘。她还盖着一层大红盖头,整个人羞答答地缩在里面。 他抿了抿唇。 忽然想起来,自己好久都没有碰过她。 他最贪恋的是美人身上的香气,傅青颐轻轻掀了盖头,娇娘一双眼迎上,如剪秋水,旖波袅袅。 情动于这样一个夏夜。 晚风是燥热的,今宵美景,他更是喝了一些酒,有些微醺。 萧妧静静地看着他压入床帐。 男人的气息瞬时将自己包裹,温热的弥留在周遭。 黑旗寨没有熏香。 她却莫名地感觉到雾气缭绕。 他亲过来,压着她的肩膀,萧妧头上的流苏轻轻晃荡,冰冰凉凉的流苏蹭到二人脸上。 他的面颊微微发烫。 宽衣间,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酒碗砸碎在地的声音。 怎么了? 二人手上动作一滞。 萧妧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呼喊身、训斥声,凌凌乱乱的,像沸水一样炸开。 突然有人重重地拍门。 拍门声慌慌张张的,屋内二人不明所以,重新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怎么了?” 牛夫人的眼中忽然泛起前所未有的慌乱。 “突然来了一群人……” 不等她回答,立马又有喽啰跑来,打断了她的话。 “大王、夫人!不好了!” “他们、他们已经在攻了!!” “好像还是……朝.廷的围剿。” 闻言,寨主夫妇二人面色“唰”地一白。 尤其是牛寨主,听了那话,两腿竟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朝……朝廷??” 自黑旗寨建寨以来,他虽占山为王,干的却是极小的勾.当。无非就是欺压欺压当地百姓,打.劫打.劫过路之人。从不敢正面与官军交锋。 也从未惹过朝廷。 究其因,是他怂。 小利小惠他已心满意足,从不敢兴风作浪,平时也过得十分小心谨慎,把路过的官军当大爷似的供着。 “朝廷……怎么会打进来……” 他有气无力,牛夫人面上也是一片惶然之色。 整个黑旗寨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与危机感中。 正在众人六神无主之际,傅青颐突然走上前,自告奋勇,“我去看看。” 牛寨主一愣,而后灰白的面色上出现了不屑。 他很讨厌面前的男人,抢走了自己的美人。 “你看?你看什么看?你懂什么!” “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那是朝廷的兵马来了!你以为是开玩笑呢。老子与占山为王这么多年,也不敢和朝廷打交道,你以为你空有一张脸和一副嘴皮子,就能让朝廷退兵?!!” 开玩笑呢。 傅青颐不理他,一个人转身。 有喽啰担心他的安危,欲拦。 牛寨主猛一挥手,“莫拦!” 枪打出头鸟,他要逞英雄、要去送死,便让他去。 巴不得他死了,自己好抱得美人归。 看着傅青颐离去的身影,寨主白了他一眼,而后吹胡子冷笑。 “不过小儿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第50章章 黑夜涔涔。 夜间的暑气与心中的寒意一同袭来, 黑旗寨的人皆一抬眼,望向那道朝寨门口走去的背影。 牛夫人虽对傅青颐有些好感,但今夜之事, 关系到全寨的安慰。身为寨主夫人,她选择了对傅青颐自私。 若是他真有什么法子, 让朝廷退兵还好。 若是他没有法子、或是一不小心莽撞了朝廷的兵马...... 寨主夫人瞧着傅青颐离去的身影。 只能在心中暗暗祈祷。 萧妧亦是注视着傅青颐。 听着兵马声,她好像又回到了陈破卞宫那日。 “王上。” 她走上前, 眼中似有担忧之色,问,“是宫里的人吗?” 未见军队, 傅青颐也拿不定主意, “暂且还不知。” 萧妧轻轻攥着他的袖角, 男子伸出手, 将她的柔荑复握住。还未走下山寨头, 便远远看到一行军马, 和军马前的旗帜。 傅青颐稍一辨认, “是朝羡。” 闻言,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顺着男子的目光往外望去, 果然在人群最前端看到那人。 乌发,红袍, 银甲。 胯.下一匹烈马,腰间宝剑铮铮,少年气魄,意气风发。 朝羡明显也看到了他们。 见寨上有人走近, 周围士兵立马进入备战状态,纷纷拉起弓箭,欲对准二人—— “收箭!”朝羡唯恐伤了他们, 连忙高喝,而后翻身下马。 萧妧远远望着一抹绯影朝自己飞奔而来。 “王上,娘娘。” 少年走到二人身前,恭敬一拜。 傅青颐轻轻抬手。 朝羡随之站起身形,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当看清楚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时,明显一愣。 “王上,这是......” 傅青颐面不改色,“你恰好来了,黑旗寨在为寡人与萧姬办喜宴。带兵马先驻扎在山下,搭起帐篷过一夜罢。” 朝羡更疑惑了,“黑旗寨为您与夫人办喜宴?” 他得到的消息不是......王上与萧姬路过黑旗山,被当地的山贼捉了去,关押在寨吗? 怎么突然办起了大婚喜宴?? 少年发着愣,可二人身上的婚服却是在告诉他这不是在开玩笑。回过神来,陈王已经抬脚,重新步入山寨。 他连忙跟上去,走在萧妧身后。 进了黑旗寨,牛寨主满脸惊愕。 朝羡挥手,让部分将士走进山寨。没一阵儿,喜堂之内已经塞满了乌泱泱的人。 一屋子的官兵,看得寨主夫妇胆战心惊。 “这位官爷......” 牛寨主察言观色,辨认出了朝羡就是这群人的头头。 “官爷,您要将我们寨子怎么处置啊。” 少年年纪轻轻,眉眼之中却有着超越他这个年龄的老成之气。听见有人喊自己,朝羡转过头去,只睨了牛老大一眼。 神色淡淡,“这要问我们大王。” 既然是朝廷的军马,那必定是为王室办事的。一听到自己即将被带回京城“审问”,男人的腿都软了。 “那你们大王......会把我怎么处置啊。” 他的床头摆着一本书,书名叫《与朝廷作对后的一千种死法》。 “军爷、军爷?” 他心急如焚,朝羡被他吵得不耐烦,刚一皱眉,便见傅青颐与萧妧朝这边走来。 少年见状,也几步走到二人身前,下意识地汇报道:“王上,黑旗寨所属人马已经清点完毕,请您过目。” 言罢,身后又有将士递来书帛,傅青颐接过,两手将其展开。 这一切,都落入众人眼里。 “王上?”牛寨主见状,亦是一皱眉。 等等。 王上??! 不光是他,连他身侧的牛夫人也满脸震惊。 这陈国,还有哪个人敢被称为“王上?” 无非是...... 头部像是被人用力一击,寨主震撼抬眼,愣愣地望着身前的男子。 “王、王上......” 他是山寨大王,而面前此男子,正是他们陈国的王! 自己竟绑来了陈国的帝君! 寨主夫人也反应过来了。 她一把拽住寨主的袖子,忙不迭拉他跪下,“砰砰砰”地给傅青颐和萧妧磕头。 “王上饶命、王上饶命,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您......” 寨主一口一个“王上”,说到最后,他的口齿竟含糊不清起来。 就连舌头也打起了颤儿。 牛寨主伏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终于听到一声冷冷的“起来”,这才敢抬起头来。 “那这位是......” 众人望向陈王之侧的女子。 萧妧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安静地站在陈王身边。 男才女貌,颇为相衬。 闻声,朝羡也望向萧妧。目光触及到她身形的那一瞬,眸色立马变得柔和起来。 晚风拂于女子面上,撩动她的青丝。今日她化了浓艳的妆,尤其是那口脂,是鲜艳的正绯色。樱唇一点,像是一朵艳丽的花。 少年眸光翕动,又恐心中思量将她亵渎,忙不迭收回神思。 “这位是王上的夫人,萧姬萧娘娘。” 朝羡解释道。 牛寨主的眸光又是明显一颤。 陈、陈宫娘娘?! “砰砰砰!” 他又给萧妧磕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时,男子额头上已磕出血印,黏稠的血从头顶缓缓滑下,落到他的面颊。 腥红的血一路蜿蜒至他的唇角,有几分可怖。 萧妧是见惯了血腥的。 她眼中没有什么波澜,转过头看了一眼陈王。她还不知晓这个男人现在的心思。 站在他的角度上,如今最好的做法,是将黑旗寨收降。 朝羡所率军队在山寨底下搭起帐篷睡了一宿。 许是今日她与陈王“大婚”,傅青颐竟破天荒的好脾气。他只让朝羡带着寨主夫妇二人去了另外一间屋子,一番商榷后,寨主面上终于有了些血色。 瞧着自家男人被磕得鲜血淋漓的头顶,牛夫人对他虽有怨气,还是给他略一包扎了。 床头吵架床尾和,二人的家事萧妧不再掺和。 洞房花烛夜,一双红烛映着床帐,烛火轻轻摇曳。 萧妧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极为温暖的大手裹挟着,阖上眼前,是陈王温柔的神色。 天刚蒙蒙亮。 还未听到鸡鸣,“砰砰砰”的一阵拍门声传来,吵醒了床帐内的二人。拍门声急促,让萧妧神经紧绷地坐起,傅青颐已快速披好衣裳,朝门口走去。 他不知在门外与人说了些什么。 折回来时,男子面上已带了几分严肃之色。 “王上,怎么了?” 傅青颐垂眼,将她的衣领拉上去。 “宫里出了些事,我要马上回去。” 正说着,他的言语稍稍一顿。女子方才转醒,脸上带着些迷蒙与娇憨。 让他忍不住伸出头,揉了揉她的小脸蛋儿。 “你与凤彧先回国恩寺,等着寡人。” 后半句话他说得温柔而认真,萧妧轻轻“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男子将衣袍又整了整,从一旁取来发带。 “妾来给王上束发。” 她赤着脚,走下床。 傅青颐一顿,旋即将发带递给她,含笑,“好。” 床头正好有一面落地镜,二人走到镜子前。她只穿了一件极薄的纱衣,里面的吊带肚.兜若隐若现。 萧妧取来一柄木梳,手腕上搭着方才他递来的发带,左手轻轻捏住男子的发尾。 暗暗幽香从她身上传来。 瞧着镜前的女子,还有她姣好的身形。傅青颐不禁回想起昨夜与她的旖旎。 与她经了几次人事,傅青颐已从青涩局促变得熟稔了许多。昨夜那一场春风化雨,不过顷刻之间二人便羽化登仙。他的凶恶让少女嘤咛,让她落泪,让她娇.啼。 风雨止歇,然后再让她于自己的怀里,低声喘.息。 “王上?” 傅青颐猛然回过神来,望向镜中女郎。 她的身形娇柔,楚腰纤软。 让他的喉结微动。 “王上,您怎么了?” 萧妧刚将他的头发束好,腰肢忽然被人一握,下一刻已被男子抵在镜前。 澄澈的镜面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雾气。 嗅着她细颈间的幽香。 “等我。” 温柔的吻埋于女子颈间,陈王突然变得格外粘人,语气中也多了诸多不舍。 “阿妧,一定要在国恩寺好好等我。” 萧妧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傅青颐极为忙碌,快马加鞭地直入陈宫,留下朝羡和一小队将士护送她与凤彧回国恩寺。 见主子安然无恙地回来,钿玉钿春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国恩寺时,夜已深深。朝羡决定也在此处宿上一晚。国恩寺的饭菜清淡,他吃不惯,便偷偷打了只鸟烤了。 心满意足地吃完,朝羡想了想,决定再烤一只鸟给萧娘娘送去。 连同一瓶浓度较低的桃花酒酿。 萧妧恰巧在院中散步。 “萧夫人。” 听见朝羡的声音,萧妧转过头去,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树下的少年。 清风拂于他的面上,吹动他的乌发与衣角,他一袭绯红灼衣,站在明白的月光下。 见她回头,他又轻轻唤了一声,“萧夫人,臣刚刚打了几只鸟,见您方才没怎么吃饭——” 正言道,朝羡忽然一顿声,将手里的烤乳鸽递了上前。 迎上少女双目,他眼中有淡淡的期待。 萧妧没有拒绝他,将烤鸽子接过。 一瞬间,点点笑意在少年眼底荡漾开来。 萧妧从未想过,朝羡竟也能将鸽子烤得这般外酥里嫩。一口咬下去,肉香四溢,还有肉汁溢出来,流到萧妧的指头上。 “娘娘,肉汁......” 她吃得开心,用帕子随意擦拭了下手指,见她这般,朝羡更是开心,将原先准备的桃花酒酿递给她。 “您尝尝这个,这酒不烈。” 院中寂寥无人,他们两人靠在一棵古树下。古树枝繁叶茂,恰恰将二人的身形遮挡了去。 她从未喝过陈国的桃花酒,只浅浅抿了一口,不苦不涩,冰冰凉凉地沿着喉咙一顺滑下,让她浑身都暖暖的。 只一口,萧妧便喜欢上了陈国的桃花酒酿。 此酒虽不烈,但最好也不要多喝。朝羡见状,连忙将她拦下。 “娘娘,您……不要喝太多。” 她已经醺醺然。 听到这句话,不禁仰面,看见少年清澈的眼。 忽然一阵头晕。 “欸,娘娘......” 他手忙脚乱地扶住女子的身形,她斜斜一靠,竟直接躺在了他的怀中。 朝羡身形一僵。 “娘、娘娘……” 萧妧眨了眨眼睛。 他的眼神乱乱的,他的耳朵红红的。 他的嘴巴软软的。 看上去应该很好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