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公主回来了》 第一回 燕归巢 在一场缠绵的春雨中,李灵幽回到了她阔别十四年的京都。 数月之前,十万大凉军攻破羌国王庭,凶如猛虎的摄政王当着李灵幽的面,一刀砍掉了老可汗的头颅,让她这位和亲十四载的大凉公主,一夕之间成为了亡国的寡妇。 鸾车上悦耳的金铃声唤回了李灵幽的思绪,她听到车外有无数百姓夹道欢呼,清楚那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得胜归来的大凉军,但是和记忆中相似的情景,还是让她忍不住感慨。 “我出嫁那一日,京都的街上也是这么热闹,大家都高兴疯了。” 因为兵临城下的羌国大军终于撤退了,死里逃生,得保家国,能不乐吗? 一头卷发的年轻侍女阿娜尔跪坐在李灵幽腿边,一边为她修剪指甲,一边好奇地问道:“可敦,我听说大凉先帝有三个妹妹,为什么偏偏派您去和亲?是因为您生得最美吗?” 李灵幽莞尔一笑,轻轻点头:“是啊。” 十四年前的大凉第一美人,能不美吗?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也只有这样的倾国之色,才能凭着城楼上那一曲飞仙舞,迷倒了羌国老可汗,不惜撤兵也要得到她。 阿娜尔用一种隐晦而痛惜的眼神望着李灵幽的脸庞,低喃道:“要是您生得平凡一些就好了,那样嫁给老可汗的就是别人了。” 李灵幽笑容淡去,眼中尽是沧桑:“换作别人,怕是等不到今日。” 和亲十四栽,嫁给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男人,身处在糜乱不堪的羌国王庭中,在群狼环伺下,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她有无数次想要了断此生,却无法割舍身为大凉公主的使命,只能丢弃了公主的尊严,一日复一日地苟且偷生...... 李灵幽又记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口一阵绞痛,蹙起了眉头,低声咳嗽起来,脸颊也泛起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阿娜尔见状,赶忙掏出怀中玉瓶,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喂进李灵幽口中。 鸾车就在这时候停下了,车外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沉闷又寡淡:“公主,到了。” 李灵幽就着阿娜尔的手喝了一口水,把药丸吞服下去,抚着胸口顺了顺气,递给阿娜尔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才把手递给她,让她扶着自己下车。 …… 雨停了。 永思公主的鸾车停在宫门前,身披甲胄的摄政王站在车前恭候,雄伟的身姿躬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弧度,身后的将士们纷纷侧目。 李灵幽在阿娜尔的搀扶下探身而出,便听周遭响起一阵吸气声。 摄政王目光低垂,只能看到她一身缟素,还有她纤瘦的腰肢,却看不到她的面容,直到一只莹白如玉的手递到他面前,伴着一缕摄人的幽香。 他有一刹那的恍惚,想要牵住这只手,牢牢地握紧它。 “扶我下来。”李灵幽清越的嗓音唤醒了他。 他忍住了那些荒唐又可耻的冲动,抬起手臂,冷硬的铠甲稳稳地托住了李灵幽柔软的手掌,没有分毫僭越。 “微臣恭迎公主回宫。” 李灵幽淡淡地扫了一眼这位蓄着络腮胡,面目模糊的异姓王侯,没在意他不合时宜的自称,抬眼望着面前这座让她魂牵梦萦的皇宫,脚踩上大凉的土地,终于有一种噩梦结束的真实感。 她没有死在遥远的异国他乡,她活着回来了。 *** 摄政王和李灵幽一进宫就分开了,一个去宣政殿面圣,一个去紫宸殿拜见太后。 李灵幽乘坐着肩舆在禁宫里穿行,阿娜尔紧跟在她身侧。 幽静又狭长的宫道似乎走不到头,李灵幽却很享受,她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轻松自在了。 肩舆来到紫宸殿外,早有人候在这里望眼欲穿,不等肩舆落下,便扑上前去,哭着跪地稽首:“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阿娜尔紧张地挡在李灵幽前面,李灵幽定睛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不确定地出声:“是忍冬吗?” 忍冬用力点头,抹着眼泪,露出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李灵幽微笑着打趣:“你变样子了,我差点认不出你。” 她离京那年,忍冬才刚十三岁,是她身边年纪最小的宫女,也因此被她留在了宫中,只带了另外三个宫女陪嫁。 李灵幽在心里默念她们的名字,望春,苦夏,思秋...... 忍冬仰起头,痴痴地望着李灵幽:“可殿下一点儿都没变,奴婢一眼就认出您来了,殿下,望春姐姐她们......都还好吗?” 李灵幽目光暗淡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忍冬,她所惦念的那些姐姐们,都已经香消玉殒了。 忍冬看着李灵幽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白,紧抿住嘴唇,又落下两行泪。 “怪我没有保护好她们。”李灵幽低语。 忍冬用力摇头,想说什么,紫宸殿中又走出一名大宫女,先朝李灵幽行了一礼,才出言催促:“永思公主快请进吧,太后都等急了。” 忍冬连忙擦干眼泪,快步来到肩舆前,伸手搀扶李灵幽下地,阿娜尔见忍冬抢了她的先,孩子气地瞪了忍冬一眼,紧跟在李灵幽身后,进了紫宸殿。 …… 紫宸殿上坐着两位太后。年长的那一位娴静温柔,身穿深青色翟衣,梳着两博鬓,是先帝正宫荣太后。年轻的那一位明艳端方,身穿玄底织金翟衣,满头珠翠,是小皇帝的生母殷太后。 两位太后望着殿门,看到一袭素白款款而来的纤弱女子,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李灵幽没有向两人行礼,只是安安静静地停在她们面前,任由她们端详,她知道她们在诧异什么,无非是她这张脸,不似她们想象般的衰老。 荣太后最先回过神,立即起身上前,一把攥住了李灵幽的手,哽咽道:“永思,你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灵幽目光落在荣太后鬓角的银丝上,轻唤了一声:“嫂嫂。” 荣太后连连应声,将她揽进怀里,李灵幽靠在她肩头,目光转向陌生的殷太后。 她离京那年,宫中还没有这号人物,皇兄不恋女色,与皇嫂十分恩爱,他们年长她十多岁,对她百般疼爱,于她更像是父母。 殷太后对上李灵幽的目光,只是大方地朝她笑笑,并不打断她和荣太后叙旧。 荣太后哭诉:“你皇兄三年前驾崩了,没能盼到你最后一面,他弥留之际还念叨着你的名字,问我你会不会怪他……” 李灵幽抚着荣太后的后背,柔声安慰:“嫂嫂别哭,日后我去祭拜哥哥时,自会当面告诉他,我不怪他。” 荣太后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拉着李灵幽坐在一处,同她介绍起殷太后:“这也是你嫂嫂,在你和亲第二年进的宫,同你一样年岁,比你还小两个月。” 这话说地不大客气,殷太后却不介意,玩笑般开口:“何止哀家比永思公主小,连御王也小她两岁呢。” 李灵幽目光闪了闪,殷太后口中的御王不是别人,正是领兵灭了羌国,护送她回京的那位异姓王,也是眼前这位殷太后的亲兄弟。 外戚封王且摄政,于大凉皇室并非什么好事,可实属无奈之举。她远在羌国王庭时,就不少耳闻御王凶名,此人横空出世,十年间先后收复了燕云十六州,又接连灭了大凉西南的六诏国,大凉西北的毗罗国,最后一举攻克了羌国。 若非有这位骁勇善战的御王,殷太后恐怕还坐不上这太后之位。 李灵幽:“说到御王,还要多谢他护送我回京,不然我也见不到两位嫂嫂。” 荣太后握着李灵幽的手忽然用力,殷太后正色道:“公主为君,御王为臣,护送你本是分内之事。” 李灵幽笑笑不语,她可不会把殷太后的话当真,如今整个大凉,敢让御王俯首称臣的,也只有小皇帝一人而已。 “不知我何时能见到陛下?”李灵幽还没见过小皇帝的面。她和亲第四年,小皇帝才出生,她和亲第十一年,皇兄驾崩,小皇帝七岁继位,今年将满十岁。 荣太后没有应承李灵幽,而是看向了殷太后。 殷太后为难道:“御王大胜归朝,陛下要犒赏三军,还要跟群臣商议如何安顿羌国子民,这一时半刻怕是抽不出空来见你。” 荣太后面上浮起一丝冷笑,被李灵幽捕捉到了,她早想到两位太后之间不和,眼下显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殷太后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李灵幽却听出了她是在推托,小皇帝尚未亲政,朝中诸事皆由御王代理,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空来见她一面,不过是因为殷太后不想让她们姑侄亲近罢了。 李灵幽心如明镜,倒不强求,又同荣太后聊了几句这些年京都的变化,便露出体力不支的样子,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殷太后见状提议:“公主累了吧,不如先在宫中休息一晚,明日再回公主府。” 身为先祖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先帝最疼爱的妹妹,李灵幽九岁那年,就在宫外拥有了她的府邸,可她长到十六岁仅在公主府住过一夜,因为父皇和皇兄舍不得她,她便一直留在皇宫。 今时今日不一样,父皇和皇兄都离去了,这宫里已不再是她的家。 李灵幽心中怅然,点头答应了殷太后今晚住在宫中。 荣太后欲言又止,瞥见殿门前那一对摆放了许多年的牡丹花瓶,终究没有开口。 李灵幽好似没察觉荣太后眼中的愧疚,带着阿娜尔和忍冬告退。</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回 富可敌国的嫁妆 李灵幽一走,紫宸殿上的两位太后都收起了笑脸。 荣太后冷嘲热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永思留在宫里是为了什么。” 殷太后面不改色:“姐姐倒是说说,我能为了什么?” “为了她带回京都的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本来就属于大凉皇室,不该物归原主吗?” “那是先帝赐给永思的嫁妆!”荣太后恼怒。 “不,那是先帝为了求和送给羌国可汗的礼物,和永思公主一样。”殷太后一脸冷酷地说道。 御王军中有她安插的眼线,羌国可汗一死,就有一封密报快马加鞭传回京都,到了她手上,那封密报上讲得明明白白:永思公主协助御王活捉了老可汗的五个儿子,又找到了藏于地下的羌国宝库,提出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要求——她要保留当年和亲御赐的嫁妆。 御王答应了,可她这个太后不能答应。 要知道当年先帝为给永思公主陪嫁,狠心送出了半个大凉国库,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价值连城的奇珍古玩,一车又一车运出了京都,十里红妆,不光送走了大凉第一美人,还有大凉皇室穷奢极欲的过往。 剩余的半个国库,也被御王连年征战所耗尽,若非是灭掉了六诏和毗罗,大凉军根本没有粮草和军饷去攻打羌国。 殷太后苦等了十年,才等到品尝胜果的时刻,怎么能容忍旁人来分享。 “姐姐怕是不清楚,永思公主向御王要走的嫁妆,足有羌国国库的三分之一,换做是你,你会给她吗?” 荣太后怔了怔,讷讷道:“可......那都是我们亏欠她的。” 殷太后冷冷一笑:“不,我们没有人亏欠她,当初是她自愿和亲的,不是吗?” 荣太后沉默下来。 殷太后放缓语气:“我都打听好了,御王今日会将永思公主的嫁妆送到公主府上,今晚子时,会有内侍监的人前去将那些东西搬运回宫,姐姐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 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荣太后,抬手指着大殿门口,“那一对牡丹花瓶,姐姐早就看腻了吧,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它换掉。” 荣太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都随你吧。” *** 夜寒露重。 李灵幽裹着披风,斜倚在长乐宫的窗棂前,望着草木丛生的庭院出神。 忍冬在一旁安静地煮茶,袅袅水雾,淡淡茶香,暖人心脾。 李灵幽回头看她,“忍冬,我离开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忍冬想也不想地答道:“好。” “骗人,你的手都粗了,一个人守着这里,一定很辛苦吧。” 忍冬鼻子一酸,又湿了眼眶,“殿下走后,先帝在长乐宫呆了三天三夜,大病了一场,荣太后害怕先帝睹物思人,封锁了长乐宫,遣散了宫人,可奴婢不愿意走,奴婢害怕......怕公主有朝一日魂归故里,看到这里人去楼空会伤心。” 李灵幽叹了一口气,探身过去,拿衣袖去擦她的眼泪,“你小时候就爱哭,这一点倒是没变。” 忍冬顿时脸红起来。 阿娜尔从寝殿出来,看到李灵幽同忍冬亲近,快步走过去,“可敦,我把床铺好了,您快就寝吧,再晚睡一会儿,明天起来又该难受了。” 李灵幽无奈:“别催了,我再喝一碗茶就去睡。”忍冬费心煮好的茶,不能浪费了。 …… 阿娜尔服侍李灵幽睡下,回头看到忍冬朝她使眼色,便跟着她来到了殿外。 “什么事?”阿娜尔语气不大友好。 “殿下的身体不大好吗?”忍冬十分忧心。 “可敦的身体一直都不好,”阿娜尔奇怪地看着忍冬,“她有心疾,你不知道吗?” 忍冬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殿下从小身体就很好,她最爱骑马打猎,鲜少生病,更没有患过心疾!” 阿娜尔也瞪起眼睛:“不可能,我从没见过可敦骑马,她连弓箭都拿不稳,怎么会喜欢打猎呢,你是不是记错了?” 忍冬着急:“我八岁进宫服侍殿下,怎么会记错!” 阿娜尔不服气:“我七岁就伺候可敦了,比你还早一年呢,可敦的的确确患有心疾,每日都要服药,我骗你做什么。” 忍冬瞬间哑了火,变得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殿下到底在羌国遭遇了什么,怎么会弄成这样。” 阿娜尔犹豫地看着她,小声道:“可敦在羌国的事,我不能乱说,我劝你也不要去问她。” “为什么?”忍冬不解。 阿娜尔摇了摇头,一副讳如莫深的样子。 …… 这一夜,李灵幽睡得很好,但是着了凉,醒来有些咳嗽。 阿娜尔一边为李灵幽更衣,一边絮絮叨叨地说她昨晚不该坐在窗前吹风,忍冬想去请太医,被李灵幽制止了。 “这宫里到底不比从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咳咳,待会儿见过两位太后就出宫去了,回到公主府再找大夫不迟。” *** 荣太后昨夜睡得很好,早膳比平时多用了半碗羹,侍奉她的宫人都以为是大凉军大胜归朝的缘故,只有荣太后自己心里明白,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荣太后走进紫宸殿的大门,看到门口那一对熟悉的牡丹花瓶。 “这两只花瓶怎么还摆在这里?”荣太后语气不悦,身后的宫人面面相觑,不知她发的什么脾气。 “拿出去,换一对。” 大宫女兰佩立刻叫了两个太监进来,将花瓶搬走,又小心地询问荣太后:“娘娘,要换哪一对?” 荣太后寻思了一下,她记得先帝赐给永思的嫁妆里,有一套八件的冰釉青瓷鹤颈瓶,从大到小,成双成对,瓶口还嵌着硕大的宝珠,放在殿前十分合适,等到下次命妇们朝拜之日,再不至于丢了宫中的颜面。 就是不知道那一套鹤颈瓶,永思有没有带回来。 荣太后正出神地想着,殷太后怒气冲冲地走进来,挥袖喝退殿内的宫人:“都滚出去!” 荣太后心里咯噔了一下,出言试探:“出什么事了?” 殷太后咬了咬后槽牙,“昨晚我派去公主府的人,一件东西也没拿回来。” 荣太后错愕:“怎么回事?” “御王的亲兵守在公主府外面,内侍监的人连门都进不去。”殷太后越说越气,脸色铁青。 荣太后大皱眉头:“你事先没跟御王通过气吗?” “没有,”殷太后略显心虚,解释道:“御王在羌国答应永思保留嫁妆,以他的为人,绝不可能出尔反尔,我就是怕他阻挠,才刻意瞒着他,没想到他会派兵守着公主府。” 荣太后闻言苦笑,说不出的失落:“这么看来,你是拿不回那些东西了……” 殷太后抬头盯着荣太后,意味深长地说:“我是拿不回来,所以得靠姐姐了,硬的不行,不是还有软的吗?”</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回 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刚走进殿内,就察觉到气氛不对,两位太后并排而坐,脸色都不大好。 李灵幽规规矩矩地上前拜别:“两位嫂嫂,我要出宫去了。” 殷太后没吱声,面无表情地看向荣太后。 荣太后硬着头皮开了口:“永思,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同我说。” 李灵幽疑惑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你仔细想想。” 李灵幽思索片刻,还是摇头。 荣太后实在难以启齿,递给殷太后一个求助的眼神。 殷太后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道:“永思公主何必故作糊涂,你以为你向御王讨要嫁妆的事,能瞒得住我们吗?” 李灵幽一愣,意外地看向荣太后:“嫂嫂,您想说的原来是这件事吗?” 荣太后讪讪地点了下头。 李灵幽哑然失笑:“嫂嫂们误会我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不说,也不是忘了说,而是觉得没必要说。” 荣太后和殷太后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没必要?” 她们没有听懂李灵幽这句话的意思。 “是啊,没必要。”李灵幽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说出的话却让两位太后勃然变色,“那是我的嫁妆,和两位嫂嫂有什么关系呢?有必要告诉你们吗?” 殷太后怒斥道:“永思!你放肆!” 荣太后伤心道:“永思,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 “我只是实话实说,有哪里不对吗?”李灵幽反问。 殷太后振振有词:“当然不对!你的嫁妆是先帝为了求和,借你之名送给羌国可汗的,如今羌国已灭了,那些东西自然不属于你,你理当还回来。” 李灵幽收起笑容,用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荣太后,柔声问道:“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荣太后心里打突,忽就想起来,十多年前,太皇太后指定李灵幽和亲那一日,李灵幽也是这般望着她,问她是怎么想的。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她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点头同意了,因为她不得不同意,为了先帝的皇位,为了大凉的百姓,只能委屈李灵幽。 她做错了吗?她没有。 “永思,你听话,把那些东西还回来吧。”荣太后狠狠心,给出了答复。 李灵幽喉咙发痒,想要咳嗽,低头用手背抵着嘴唇,硬是忍住了。 她心里有些失望,但并不难过,因为她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好啊,你们拿去吧,”李灵幽语调微喘,看似娇弱无力,抬眼间却露出一脸乖戾:“只要你们拿的回去。” 两位太后脸色一僵,她们要是能拿回来,何必跟李灵幽废话。 “太后娘娘,”李灵幽婉转娥眉,看向殷太后,换了称呼,却没了恭敬,“你昨晚应该派人去过公主府了吧,是不是御王的人拦着,害得你空手而归了?” 殷太后惊疑,李灵幽昨晚人在宫里,她是如何知道的? “其实,我在进京之前就曾许诺过御王,”李灵幽不紧不慢地说道:“只要他帮我保住嫁妆,我自愿分一半给他。” 殷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荣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灵幽。 “你们想要我的嫁妆,只能去跟御王商量,”李灵幽好心提醒她们,“除非他愿意放弃那一半好处,或是你们愿意给他更多。” 御王愿意不愿意,李灵幽说不好,但她能肯定,两位太后应当不愿意将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分给一个异姓王,就算殷太后能答应,荣太后也绝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两位太后相互对视,荣太后看到了殷太后眼中的犹豫,殷太后看到了荣太后眼中的忌惮,两人昨晚才建立起来的默契,顷刻间土崩瓦解。 “永思,”荣太后先声夺人,语重心长地劝说:“你误会了,嫂嫂没有逼迫你的意思,你不想把东西还回来,就自己留着吧,你也不必分给御王,那是先帝赐给你的嫁妆,哀家倒要看看,谁敢伸手问你要!”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说给殷太后听的。 殷太后当即冷笑道:“永思公主大可不必挑拨离间,御王的为人,哀家比你清楚,他即便拿了你的嫁妆,最后也会归还给宫中,绝不会私吞,至于你手中那一半,你不还也得还,否则你休想踏出宫门!” 李灵幽蹙眉:“你要软禁我?” “没错。” 李灵幽沉下脸:“凭什么?” “凭我是大凉的太后,你是亡国的余孽!” 李灵幽双眸瞬间染红,她死死地盯着殷太后,哑声质问:“你说我是什么?” 原来她舍弃一切远嫁羌国,忍辱负重十四年,换来的就是这一声亡国余孽的骂名吗? 可笑!可恶!可恨! 殷太后对上李灵幽吃人一般的目光,先是觉得心惊肉跳,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威严被人挑衅的羞恼,迫使她不管不顾地下令:“来人,将永思公主押回长乐宫!” 荣太后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拦,就听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锐的通报—— “敕旨到!” 荣太后分明看到了李灵幽勾唇冷笑,紧接着,一道伟岸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外。 摄政王快步走进紫宸殿,手捧着一卷诏书,凌厉的目光从两位太后身上扫过,在李灵幽单薄的背影上略作停留,便垂下眼眸,声音浑厚有力: “请永思公主接旨。” 两位太后面面相觑,显然都没料到这一出。 李灵幽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恢复了从容,转身下拜。 摄政王面无表情地宣旨:“朕绍膺骏命,永思公主李灵幽,先祖皇帝之爱女,先帝之胞妹,朕之姑母,有聪颖之识,有淑慎之行,有肃恭之仪,有仁义之德,出降和亲十四载,护国安邦有功......今册封为定国大长公主,食邑三千户,并归还其妆奁,钦此。” 这一道诏书,犹如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两位太后的脸上,打得她们眼冒金星,不知所措。 “定国”二字,乃是一位公主所能享有的最高封号,大长公主,则代表着皇帝亲姑母的尊贵身份。单是册封为她正名不够,这道诏书上竟还声明了要将李灵幽的嫁妆归还给她,堂而皇之地让她成为大凉最富有的女人,没有之一。 “谢陛下隆恩。” 李灵幽宠辱不惊地从摄政王手中接过诏书,起身挺直了背脊,她看也不看两位太后的脸色,径自走出了紫宸殿。 摄政王回过头,目光追随着李灵幽的身影。</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回 孽缘 李灵幽带着阿娜尔和忍冬离开皇宫,有诏书在手,无人胆敢阻拦她的去路。 鸾车停在宫门外,殷郁负手等在一旁,远远地看到李灵幽的身影,低头避视。 李灵幽来到他面前,柔声道谢:“今日之事,多亏御王,我答应给你的东西,绝不会食言,请你同我一道回公主府吧。” 用一半嫁妆作为代价,换御王为她守一夜公主府,和一道诏书,昂贵却值得。 “微臣不要。”殷郁低声道。 “你说什么?”李灵幽没听清。 “微臣不要公主的嫁妆。”他又重复了一遍。 李灵幽眉头轻挑,没把他的话当真,他不要她的嫁妆,那他想要什么? 她懒得动脑子,直接问了出来:“那你想要什么,不妨直讲,只要我能给的,绝不吝啬。” 殷郁闻言,不由地生出一丝妄念,那念头一起,便让他暗骂自己无耻,硬生生压了下去,哑着嗓音道:“微臣什么也不要。” 李灵幽眉头轻蹙:“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什么也不要,那你图什么?” 殷郁想说他什么也不图,又怕说了她不信,沉默片刻,说道:“公主和亲之前,曾帮我父亲向先帝求情,免去抄家灭族之罪,我理当报答公主的恩德。” 李灵幽迟疑:“我怎么不记得我帮过你父亲?” “公主当年帮过许多人,不记得也很正常。”殷郁暗自失落,她果然不记得他了,不过也怨不得她。 当年的他,不过是围绕在她身边的无数仰慕者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凭什么被她记得。 “但我记得,你年少时是个书呆子,不喜欢舞刀弄剑,只喜欢读书写字,我还送过你一卷新安词呢。” 李灵幽这一席话,犹如一把烈火,焚尽了殷郁的卑怯,烧红了他的心房,他鼓足了勇气,抬头看向李灵幽的脸,声音微微发抖: “公主,还记得微臣?” 李灵幽笑起来:“你终于肯用正眼看我了。” 殷郁喉头发紧,眼睛酸涩。 他不是不肯看她,而是不敢,他怕在她脸上看到岁月的痕迹,提醒他当年有多废物,无法阻止她离开大凉。 幸好,她的模样没怎么变,还是美得动人心魂,只是瘦了。 “公主,您这些年在羌国,过得好吗?”他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 李灵幽一怔,这是她回到大凉之后,第一个这么问她的人,就连曾待她亲如母女的荣太后都没问过。 她在羌国过得好不好?她该怎么回答? 李灵幽脑海中闪过一幅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心口立刻泛起了一阵熟悉的绞痛,她忍着那绵密的痛楚,笑着对殷郁点了点头。 “我在那里过得很好,多谢御王关心,我们改日再叙。” 说罢,她不等殷郁回应,朝一旁伸出手,阿娜尔快步上前扶住她,登上了鸾车。 殷郁不舍地目送鸾车远去,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他知道她在说谎,她在羌国过的一点都不好,他真后悔一刀砍掉了老可汗的脑袋,让他死得那么痛快。 …… 宫门外不远处的长街上,一架马车停在转角处。 车上的男人注视着李灵幽和殷郁的一举一动,直到李灵幽乘着鸾车离开,这才放下窗幔。 “派人盯着公主府。” “是,大人。” *** 鸾车上,李灵幽服了药丸,脸色好转,看到忍冬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主动为她解惑。 “我去到羌国第三年,因为太过思念大凉,才患上了心疾,只是偶尔发作,对身体并无大碍,你就别愁眉苦脸了。” 忍冬还想追问,阿娜尔打岔:“可敦,原来您和那位御王早就认识啊,他说您帮他父亲求过情,是真的吗?” 李灵幽点头:“是有这么回事。” 阿娜尔疑惑:“可您不是不记得了吗?” 李灵幽目光闪烁:“我当然记得,不然怎么敢把我的嫁妆托付给他。” 她在羌国初闻御王凶名时,就打探过他的来历。 认真算起来,他们两个之间倒有一段孽缘——十四年前,羌国大军攻破大凉边关,守城的殷老将军正是殷郁的父亲,因为这一场败仗,直接导致羌国大军进犯大凉京都。 虽说殷老将军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战死沙场,但难掩其罪,朝中群臣激愤,先帝只能下令抄家灭族,殷郁走投无路之下,找到她求助。 那时的李灵幽同样身陷囹圄,她被太皇太后指定为和亲公主,在家国大义和儿女私情之间进退两难,最终选择了前者。 “我同意和亲时,只向皇兄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赦免殷家。”李灵幽说道。 阿娜尔惊呼:“那御王真是欠了您好大的恩情。”随即她又想不明白了,“可您为什么要跟他,说您不记得了呢?” 李灵幽淡淡一笑:“傻孩子,殷家如今可不止御王一个,有的人想报恩,有的人却生怕我挟恩图报,我懒得同他们纠缠,就此两清最好。” *** 紫微宫,殷太后正同殷郁争执。 “我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你怎么能帮着一个外人跟我作对!”殷太后指着殷郁声声质问。 “公主不是外人,她对我们殷家有大恩。”殷郁板着脸纠正她。 殷太后缓和了语气,哄劝道:“你以为你帮她保住了嫁妆,是在报答她吗,你是在害她,枉你过去读了那么多书,怀璧其罪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你不想她遭人觊觎的话,现在就去公主府,想办法将她的嫁妆收回来,最多留给她一成,足够她后半辈子享用了。” 殷郁闻言,冷眼看着她:“我要是不去呢?” 殷太后噎住,想说几句狠话,却懊恼地发现她除了骨肉亲情,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他的。事实上,她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除了小皇帝之外,都是靠殷郁得到的。 “四弟,你就算不为我着想,总要为陛下着想吧。”殷太后试图动之以情。 殷郁看她执迷不悟,耐心终于告罄,他决定把话说清楚,叫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二姐,你知道当初我为何不顾母亲反对,支持你进宫争宠吗?” 殷太后有些困惑,不明白殷郁为什么忽然提起了这桩陈年旧事,她下意识地答道:“不是为了我能重振家门吗?” 殷郁摇了摇头,又问她:“你知道我为何弃文从武,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吗?” “不是为了替父亲正名吗?” 殷郁再次摇头,又问她:“你知道我为何不惜一切代价,执意要灭掉羌国吗?” “不是为了陛下开疆拓土吗?” 殷郁还是摇头。 殷太后按捺不住,尖声问他:“那你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啊!” 殷郁目光坚定不移,无比认真地回答:“这十四年来,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将公主带回大凉。”</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回 公主府 李灵幽的公主府坐落在皇宫东侧的崇仁坊内,占地足有百亩,修建得富丽堂皇。原是前朝名相府邸,几经易主,被先祖皇帝赐给了她。 李灵幽本以为她和亲多年,这处风水宝地会被人占去,没想到居然保留了下来,倒是意外之喜。 不过眼下的公主府只剩一副空壳,空荡荡好似一座鬼宅。略值些钱财的摆设都被搬运一空,那些名贵的花草无人打理也都腐烂了。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阿娜尔去查看她的嫁妆。 御王的亲兵事先得到命令,将李灵幽的嫁妆送进库房,足足塞满了十间屋舍,还有一半放不进去,只好将一箱箱金银收纳在藏酒的地窖里。 御王的亲兵撤走后,宗正寺送来了定国大长公主的印绶,和一队侍卫。 随后,内侍监派来了两名属官,五十个宫女太监。都是些生面孔,不必想也知道这当中少不了两宫太后的眼线。 李灵幽懒得盘问他们的底细,直接让阿娜尔取了一盘手指粗细的金条出来,一人发了一根,直叫他们一个个都兴奋得红了眼,才告诫他们: “本宫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人,进了公主府就该摒弃前尘,谁敢吃里扒外,被本宫知晓,绝不轻饶。” 接下来,又授意忍冬给他们讲了一条发财致富的路子——但凡发现他人有不轨之举,皆可告发,经查证为实者,则赏一根金条。 一时间,众人面色各异,忍冬看在眼里,心中有数。随后安排差事时,就将那些面露喜色的人留在李灵幽近前服侍,将那些面露忧色的人派去干脏活累活,将那些不露声色的人都打发去做无关紧要的事。 最后,李灵幽召见了两名属官。一名家令,姓郑,一名家丞,姓付,都是年过三旬的中年男子。 两人年轻时就不少听闻永思公主“大凉第一美人”的盛名,只是无缘得见,本以为过去了十几年,李灵幽已是美人迟暮,两人心中难免抱憾,等见到她本人,却都失了态。 李灵幽见到两人眼睛发直地看着她,心中已是不悦。 阿娜尔见状,上前挡在两人面前,呵斥一声:“大胆!见到公主,因何不下拜?” 两人这才神魂归位,仓皇跪下参拜:“臣下失礼,求殿下恕罪。” 家令和家丞相当于普通官员府上的总管和副总管,不同的是他们身上有品级,一个正七品,一个正九品,直接领朝廷的俸禄,与李灵幽的关系不是主仆,而是君臣。 然而,李灵幽并不打算将公主府的事务交给两个外人掌管,尤其是她的私库里堆放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稍有不慎,就会遭他人染指。 “既已知罪,便回去领罚吧。”李灵幽丢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开。 两人傻眼,试图追上李灵幽辩解,被阿娜尔拦住,没好气地请他们离开。 郑家令和付家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赶出了公主府,上任还不到一天就被罢免了,两人回去之后,自然心中不忿,逢人便说起李灵幽的坏话,编造她年老色衰、性情古怪的谣言,还真有不少人信以为真,这是后话。 ……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第二天,就有故人登门求见。 她看到拜帖上熟悉的人名,恍惚了一阵,忙叫忍冬亲自去把人请进来。 话说回来,李灵幽昨日撵走了两个属官,就让阿娜尔和忍冬分别担起了家令和家丞的差事,一个掌管财务,一个操持人事。 一盏茶后,忍冬带着一个体态丰盈的妇人和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来到李灵幽面前,那妇人一见李灵幽便红了眼,李灵幽亦然。 “殿下!” “琼娘!” 两人快步上前,执手相看,不知是谁先落下泪来。 贺琼本是泾阳候庶女,也是李灵幽儿时的伴读,五岁就入宫与她为伴,两人相识了十余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一起同吃同睡,道一声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当年李灵幽被赐和亲,贺琼大哭一场,曾试图帮助她逃婚,被泾阳候察觉,抓回去关了起来,直到李灵幽出降,两人再没有见过面。 “殿下,您这些年过得好吗?”贺琼一边哽咽,一边询问。 这是李灵幽听到第二个人问她这个问题,脑中不由地闪过御王那张潦草的脸。 “我很好,你没看到我的样子都没怎么变吗?”李灵幽如是答道。 贺琼吸着鼻子,连连点头:“殿下风姿不减当年,我却已老了,同你站在一处,倒像是两辈人。” 李灵幽啼笑皆非,还没来得及骂她胡说八道,就听旁边噗嗤一声。 李灵幽抬头看去,只见贺琼带来的女孩儿连忙捂住嘴,圆圆的小脸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她,充满了好奇和亲近之意。 “这是?”李灵幽觉得那女孩儿的眼神有些熟悉。 “菁儿快过来拜见公主。”贺琼招呼又菁上前,同李灵幽说道:“这是我的长女,名唤又菁,虚岁十三了。” 又菁乖乖巧巧地向李灵幽下拜。 李灵幽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眼熟,这孩子刚才看她的眼神,和贺琼小时候一模一样。 “好孩子,快起来,过来坐下说话。”李灵幽一手牵住又菁,一手拉着贺琼,来到长榻前坐下。 忍冬见状,站在门口招了招手,便有宫女捧着银盆香帕茶水点心进来,李灵幽和贺琼用温水擦了擦脸,才喝着热茶聊了起来。 从贺琼口中,李灵幽听说了不少她和亲之后发生的事。 “殿下走后,先帝罢朝了三日,之后便不顾群臣反对,罢黜了一群尸位素餐的官员,减免了三年赋税,使民休养生息……三年之后,又开科举,在文科之外增设武科,选拔用兵作战之良才。” 说到这里,贺琼停顿了一下,问李灵幽:“殿下还记得展曜飞那个臭小子吗?” 又菁抬头瞅着她娘,脸色有些古怪。 “兵部老尚书家的小公子?”李灵幽记得展曜飞,是因为他打小就爱调皮捣蛋,明明比她们还小一岁,却时常捉弄贺琼,总把她气哭,李灵幽为贺琼出头,不知收拾过他多少回。 贺琼点头道:“他参加了头一年武科,考了个武探花回来,现如今在兵部任侍郎,还算出息。” 李灵幽不觉意外,反而好奇起来:“展曜飞出身将门,自小习武,又熟读兵书,居然才考了个探花,那第一位武状元又是何方神圣?” 贺琼露出复杂的神色:“……是殷郁。” 李灵幽一愣:“殷郁?” “就是御王,”贺琼感慨万千:“殿下也没想到吧,当年看到你就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书呆子,竟然去考了武状元,还带兵在外打了十年仗。” 李灵幽心头一动,不禁回忆起殷郁当年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是个腼腆斯文的少年,怀里总是抱着一卷书,和她如今所见的那个凶猛如虎、雄姿勃发的御王,俨然是两个人。 又菁在一旁听着长辈们回忆往事,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插话:“娘,御王和爹爹一样,年轻的时候都是公主殿下的仰慕者吗?” 贺琼刚抿了一口茶,猛地呛住:“咳咳咳……” 李灵幽面露惊讶:“琼娘,又菁的父亲是?” 贺琼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转头去问又晴:“乖菁儿,告诉本宫,你姓什么?” 又菁笑嘻嘻地答道:“回殿下,我姓展。” 李灵幽也被呛住了。 得知贺琼和展曜飞成了夫妻,那心情就好比是自家养的波斯猫儿和外面的野狗成了一对儿。但见贺琼虽然穿戴的朴素了些,可眉眼舒展,看得出来展曜飞这些年来待她不错,也就释然了。 至于展曜飞曾经仰慕过她这件事,在李灵幽看来根本不值一提。遥想当年,这满京都,有几家少年不曾对她有过遐思,不过是少不更事,为她这张皮囊所惑罢了。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灵幽啧啧打趣。 贺琼臊得不行,连忙转移话题:“殿下可知公主府隔壁住的什么人吗?” 李灵幽本来不知道,经她这么一问却猜到了:“是御王吗?” 贺琼点头,用一种隐含期待的眼神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的反应却令人失望,她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 贺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见女儿竖着耳朵在一旁偷听,又把话咽了回去。</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回 一墙之隔 好友多见不见,有叙不完的话,一直聊到了晌午,李灵幽干脆留下贺琼母女用膳。 今天一早,荣太后让人从宫里送来了一位姓冯的老御厨,还有一批新鲜的食材。 昨天在紫宸殿闹得那么僵,亏得荣太后能拉下脸来向她示好,单这一点,就比殷太后有城府。 李灵幽把人收下了,让阿娜尔去库房里找出一套八件冰釉青瓷鹤颈瓶,选了其中一对,送回宫中。 冯御厨的宫廷菜做得极好,难为他还记得李灵幽的口味,午膳都是她曾经爱吃的菜:鲜嫩肥美的金齑玉鲙,焦香入味的葫芦鸡,外脆里嫩的赤明香,奶酥雕花的玉露团,还有清甜滑口的冷蟾羹...... 可惜李灵幽的胃口不比从前,一样菜尝了几口便放下筷子,看到贺琼母女吃得高兴,当即赏赐了冯御厨一柄金勺子。 膳房那头,冯御厨捧着金勺子咬了一口,笑得见牙不见眼,和他带来的小太监说道: “太后让老奴来伺候大长公主是福气,还有那不长眼的龟孙在背后幸灾乐祸,真该叫他们瞧瞧,老奴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 饭后,李灵幽带着贺琼母女在公主府里游逛。 昨日的公主府还像是一座鬼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今日就大变了样子。一件件奇珍古玩摆出来,一幅幅名家字画挂起来,竟比宫里还要雅致气派。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李灵幽不光有钱,她还有不计其数的宝贝。 三人游到后花园,只见满园姹紫嫣红,蜂飞蝶舞。远处有一群花匠正在栽花移木,都是昨日花了十倍的工钱聘来的,连夜将花园休整了一番。 展又菁被这百花争春的光景迷了眼,驻足在一盆开得粉红可爱的茶花前,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娇嫩的花瓣。 “菁儿,”贺琼深知女儿调皮,板着脸道:“不许摘花。” 展又菁讪讪地吐了下舌头,刚把手放下,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径自折下一朵,别在她头上,耳边响起一声悦耳的轻笑: “有花堪折直须折,何况晴儿人比花娇,不必怯它。” 展又菁回头看到李灵幽那张燕妒花惭的笑颜,只觉得满园春色都不敌她,一边陶醉,一边暗道:怪不得母亲对公主念念不忘,这般天仙似的大美人,谁能不朝思暮想。 贺琼无奈道:“她把家里的花儿草儿都糟蹋光了,回头再来你这里糟蹋,你可别后悔。”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手,不以为然道:“我只怕花刺伤了孩子的手,等叫人寻把剪子,她爱剪哪朵就剪哪朵。” 贺琼想说李灵幽这样子会把孩子惯坏,又想到她和亲多年一无所出,只怕这话说出来伤了她的心,只能轻瞪了展又菁一眼,警告她别作怪。 展又菁自觉有了靠山,才不看她娘的脸色,挽住李灵幽撒娇:“殿下真好。” 李灵幽看着她这副无忧无虑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 三人再往前走,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水榭湖畔,随行的宫女摆好茶点退下。 午后的阳光和煦,李灵幽凭栏而坐,望着碧莹莹的湖水,享受着春风拂面的惬意。 贺琼打发了展又菁去外头剪花儿,这才关心地问起李灵幽:“殿下今后有什么打算?” 李灵幽随口答道:“我想先过几天轻松快活的日子。” 贺琼试探:“你一个人不嫌孤单吗?” 李灵幽点了点头:“公主府这么大,十几座庭院,几百间屋舍,我一人独居是有些孤单。” 贺琼暗松一口气,她就怕李灵幽打算孤独终老,于是连忙应和:“是啊,你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找个人陪你作伴才好。” 李灵幽道:“我正有此意,明日一早,就让人在公主府门外张榜,招揽门客。” 贺琼傻眼,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李灵幽却来了兴致,讲起她的打算:“不拘是什么出身,也不拘是男是女,只要有一技之长,能让我高兴就好……” 贺琼耐着性子等她讲完,才委婉地劝说:“殿下才刚回京,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欢作乐,恐怕会惹人非议,有碍名声。” “那又如何?”李灵幽满不在乎地说道:“名声于我,譬如烟云,再坏也好过做一个亡国寡妇。” 贺琼哑口无言。 此时,展又菁回到水榭,提着满满一篮子刚刚剪下的鲜花,小跑到李灵幽面前卖乖: “殿下快看,我把园子里最好看的花儿都剪下来了,等下我插了花瓶,给您摆在卧房,保管您夜里做梦都是香的。” 李灵幽莞尔一笑,随手择了一朵紫瓣金蕊的牡丹,簪在了鸦黑的发髻上,垂首照着湖面中的倒影,抚了抚雪白的长袖,喃喃自语道: “这身缟素我穿满了百日,也算祭过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是该换下了。” 人人皆以为她一身素衣,是替那死去的可汗和亡掉的羌国服丧,谁人知她恨不得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地庆祝一番才好。 *** 贺琼母女一直待到傍晚才离开公主府,刚巧碰上了才从御王府出来的展曜飞。 展曜飞把马交给随从牵着,跟妻女一同坐上了马车回家。不等展曜飞询问贺琼,展又菁便兴冲冲地跟他讲了起来: “爹爹,我终于见到公主殿下了,原来娘亲没骗我,世上真的有仙女,殿下人又美又有趣,说话又温柔又好听,我光是看着她就能多吃一碗饭。” 展曜飞被女儿逗乐了,哈哈笑起来,唇上两撇胡须跟着抖动。 贺琼白了他一眼,道:“跟你当年一个德行。” 展曜飞立刻板起脸,凑近贺琼闻了闻:“夫人身上好大的酸味儿。” 贺琼抬手打了他一下,笑骂:“你个老不正经,我犯得着吃你的陈年老醋吗?” 展曜飞也笑了,握住贺琼的手道:“夫人明鉴,往事已逝,我对永思公主只有敬重,再无其他。” 展又菁见惯了父母打情骂俏,识相地没有打扰,低头打开李灵幽临走前交给她的点心匣子,想瞧瞧有没有她晌午吃的那道玉露团。 “呀!”展又菁惊呼一声,惹来展曜飞和贺琼侧目,就见她怀中抱着一只尺长的匣子,里面满满当当装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大大小小足有百余枚,闪得人眼花。 贺琼吓了一跳,连忙夺过匣子盖好,就要让车夫调头回公主府,把东西还回去,展曜飞却按住了她。 “既是公主所赐,你收下就好。” 贺琼不依:“这一匣子珠宝,少说价值千金,都抵得上你十年的俸禄了,殿下而今孤身一人,要养活偌大的公主府,少了银钱傍身哪能行,宫里的两位太后自己都难熬,更不会贴补殿下,我们哪能再去占她的便宜!” 展又菁连连点头:“娘亲说得对,赶紧还回去吧,就算留着这些宝石,咱们家也没有多余的金银去打首饰,就算打了首饰,也没衣裳陪衬。” 展曜飞看到她们母女的反应,又好笑又心酸。 自永思公主和亲,羌国退兵以来,先帝痛定思痛,一改重文轻武的风气,大力选拔武官,等到御王摄政之时,几乎到了穷兵黩武的地步,朝中百官俸禄微薄,以至于他这个堂堂四品兵部侍郎,竟没有闲钱给妻女打几套像样的首饰。 不过这样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羌国已灭,天下太平,整个大凉都将苦尽甘来。 “今早的朝会上,陛下宣读了一道诏书,册封永思公主为定国大长公主。”展曜飞含笑说道。 贺琼惊喜交加:“当真吗?” “千真万确。”展曜飞又将李灵幽保住了嫁妆的事也讲给了她听。 贺琼欣慰不已,搂着展又菁,眼眶泛红道:“这个定国大长公主,殿下当得。” 展曜飞默默点头,并没有告诉妻子,这一道诏书惹得许多朝臣不满,他们认为不该如此厚待一个亡国的皇后。 可是他们都忘了,十四年前是谁舍身饲虎,为大凉争取到一息残喘,他们也不知道,十四年来是谁忍辱负重,牵制了羌国的野心。 展曜飞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对永思公主的一切爱慕,终结于十四年的那个寒冬,当她在敌军阵前褪去锦衣,翩跹起舞之时,他的心目中就只剩下敬重。 不像某人,痴迷至今。</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回 招揽门客 一夜之间,李灵幽册封定国大长公主的消息不胫而走。 公主府招揽门客的榜文还没来得及张贴出去,就先收到了雪花一样纷沓而至的拜帖,门房攒够了一箩筐送进内苑。 李灵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忍冬精挑细选了两个模样乖巧、手脚勤快的小宫女近身伺候她起居,一个叫素馨,一个叫莲蓬,都是十三四岁,花儿一样的年纪。 李灵幽昨夜就让人把她穿过的丧服都拿去烧了个干净,眼下竟没有合适的衣裳可穿。 好在忍冬事先提醒了阿娜尔,一早就派人去东市采买,将布坊里上等的绫罗绸缎搜罗一空,又从绣庄聘了一班女裁缝和绣娘,来为李灵幽赶制春衫。 是以李灵幽刚从床上起来,就被一群人围着量体裁衣,素馨和莲蓬端着早茶早点,瞅空儿喂她吃上一口。 忍冬在一旁小声指点阿娜尔:“东市买来的布匹还是差了些,只能给殿下做几身常服穿,要缝制宫装,还得等宫里尚服局送来进贡的衣料,最好是云雾绡和浮光锦,不过这两样每年上贡的都不多,只怕宫里不够分,会送来次品。” 阿娜尔瞪眼道:“不会吧,除了皇帝陛下和两位太后,就数着咱们殿下尊贵,他们敢用次品糊弄?” 昨日李灵幽烧了丧服,阿娜尔就自觉换了称呼,不再叫可敦。 “你初来乍到,哪里清楚这里头的门道,”忍冬耐心解释,“陛下可不止咱们殿下一位姑母,京都还有两位大长公主,一位是永安大长公主,一位是永宁大长公主,虽说封号不如咱们殿下,但她们的生母是太皇太后,宫里哪敢怠慢。” 阿娜尔困惑:“太皇太后还活着吗?” 忍冬急忙捂住她的嘴:“慎言,太皇太后现在洛都静养,她老人家尚在呢。” 李灵幽听到动静,瞥了她们一眼,出声使唤:“你们两个别躲懒,把那些帖子看一看,挑要紧的念给我听。” 阿娜尔和忍冬应声,翻看起那一箩筐拜帖,主要是忍冬在看,阿娜尔虽然识字,却不识人,分不清哪些帖子要紧,哪些不要紧。 忍冬很快就找到了其中两张最要紧的,说来也巧,正是她和阿娜尔刚才议论的人——一张来自永安大长公主,邀请李灵幽三日后去赴她小儿子的周岁宴,一张来自永宁大长公主,邀请李灵幽七日后去东郊游猎。 李灵幽有些意外,她跟永安永宁虽是姐妹,但并非一母所生,所以并不亲近。 她的母妃是父皇的原配,而今的太皇太后原本只是父皇的嫔妃,到她母妃去世之后,才坐上后位。在她印象中,这位太皇太后是个极有手段的女人,虽没能诞下皇子,却笼络住了她的皇兄,还把亲侄女嫁给了皇兄,也就是荣太后。 阿娜尔曾问过李灵幽,为什么当年不止她一位待嫁的公主,却偏偏选中她和亲,李灵幽隐瞒了实情。 因为那是大凉皇室的丑闻——永安和永宁为了逃避和亲,一个投缳自尽,搞得半死不活,一个自毁清白,与侍卫私定终身。 于是太皇太后顺理成章指定她和亲,皇兄纵然不愿,也无计可施。 李灵幽思绪回转,吩咐忍冬:“去写一张回帖,告诉永安姐姐,我尚在丧期,不好去冲撞小外甥,再备份贺礼一并送去。” 忍冬问:“永宁大长公主那里也要回绝吗?” “不必回了,正好出门散散心。” 忍冬担心:“您的身体……能骑马打猎吗?” 李灵幽笑道:“就是去看看热闹,不碍事。” 忍冬想说永宁大长公主未必安了好心,可她知晓李灵幽一向有主见,既然决定要去,就不会改变主意,她也就没再多嘴。 *** 公主府招揽门客的榜文才贴出去,就引来了一群围观者,因为榜下放着满满一大箱铜钱,若不是有侍卫在一旁把守,早有人上前哄抢。 有那不认字的人,请那认字的人将榜文大声念出来,道是定国大长公主要招揽门客,但凡有一技之长的人都能自荐,不管公主最后留不留用,都能拿走一贯铜钱。 众人一边纳闷哪来的定国大长公主,一边激动有便宜可占,要知道一贯铜钱能抵寻常人家一个月吃喝,当场就有人嚷嚷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前挤。 “我!我!我会翻跟斗!” “去去去,谁不会翻跟斗,我还会拿大顶呢!” “会学鸟叫行不行?” “我会逮蛐蛐儿!” 这些人为了白捡那一贯钱,说会什么的都有,听来听去没一个正行。 忍冬才不会让他们直接去公主面前献丑,就安排了一个名叫小栗子的太监在门口挑人。 小栗子年纪不大,还不满二十岁,因在教坊当过差,很有几分眼力,人也机灵,他手里拿着一面铜锣,咣咣敲了几下,压住众人的声音。 “各位听好!想领赏的都在我前头排成一列,一个挨一个,说说自己都有什么本事,再露两手给我瞧瞧,谁要敢捣乱,休怪我不客气!” 人群很快安分下来,排起了长龙,一个个摩拳擦掌,都等着露一手。 *** 殷郁为了统治西羌之事,在中书省和一群大臣商讨了三天三夜,才有了大概的章程。 其一,要在西姜腹地建立都护府,派遣武将驻军,再派文官执政;其二,要开辟官道,沟通商路,使两地民众交流,教化羌人;其三,要从老可汗的五个儿子当中选一人封侯,遣返西羌,使其安抚部族,稳定局势。 对于这个人选,众位大臣又犯了难,只怕一时不慎,就会纵虎归山。 最后有人提议:“不如去请教永思公主,她对五位王子应当十分了解。” 殷郁眼皮一跳,看向说话那人,是中书令荣清辉,也是荣太后的内侄,另一位手握大权的外戚。 殷郁很讨厌此人,不光因为他们两个是政敌,荣清辉曾在他出兵羌国之事上频频添堵,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人当年差点成了李灵幽的驸马。 荣清辉比殷郁年长四岁,现年三十有三,人到中年却依旧是个美男子,面如冠玉,温文尔雅,正是时下最受女子追捧的样子。 不像殷郁常年在外领兵,皮肤晒成了小麦色,又蓄着一把络腮胡,看上去一脸凶相,叫人不敢直视,敬而远之。 荣清辉话一出口,立即得到一干文臣赞同,有人问道:“那派谁去问合适?” 荣清辉正要顺势应下,有人比他抢先一步。 “本王去问。” 一群人看向殷郁,有些意外他的积极。 殷郁面不改色道:“御王府就在公主府隔壁,本王刚好顺道。” 李灵幽身份敏感,殷郁不愿给她多添话柄,更不愿给荣清辉接近她的机会。 在场的大臣们见殷郁这般说辞,并未多心,一来是他们不清楚御王和永思公主之间的渊源,二来是近日有传言永思公主年老色衰,芳华不再,谁也不认为御王对永思公主怀有别的心思。 倒是荣清辉盯着殷郁看了又看,微微一笑,道:“我与御王同去吧。”</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回 情敌 殷郁十分不情愿,但他没有理由拒绝荣清辉同行,于是散朝之后,两人一起前往公主府。 此时正是半下午,公主府门前水泄不通。 招揽门客的榜文贴出去不过三日,前来应招的人络绎不绝。起初,大家都是冲着占那一贯钱的便宜来滥竽充数的,后来真有人凭着一技之长被公主留用,领了十根足赤的金条出来,登时就炸了油锅,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很快满京都的百姓都听说了,十四年前和亲羌国的永思公主回来了,皇帝陛下亲封了她为定国大长公主,赐还了她富可敌国的嫁妆。 人们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想起了这位被他们遗忘多年的和亲公主。 李灵幽以这样一种大张旗鼓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了她的归来。 …… 殷郁和荣清辉来到公主府门前,看到门庭若市,听说李灵幽招揽门客的事,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 荣清辉道:“树大招风,可不是什么好事。” 殷郁心里想的却是:这群乌合之众,何德何能一睹李灵幽尊容,还妄想得她青眼,实在气人。 殷郁压下把人都轰走的想法,让亲兵挤开人群,上门通传。 *** 李灵幽正在试穿裁缝这几日赶制出来的春衫,听说御王和中书令齐齐登门拜访,略有些迟疑,问忍冬:“现任中书令是哪一位?” 忍冬神色微妙:“是荣太后内侄,荣清辉,荣大人。” 李灵幽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恍惚了一瞬:“是他啊。” 忍冬小心地觑着李灵幽的脸色,阿娜尔一脸好奇地问:“殿下认得这位荣大人吗?” 李灵幽回过神,自嘲一笑:“何止认得。” 阿娜尔还想再问,忍冬扯了扯她的衣袖,对她轻轻摇头。 李灵幽回首看了一眼镜中的美人,道:“请他们进来吧。” …… 殷郁和荣清辉被请入公主府,在厅堂中等候。 侍女奉上香茗,退至门外。 荣清辉端起茶盏,大方地环顾室内的摆设,心中不由暗叹李灵幽的奢靡。 只见墙上挂着六幅春景图,集齐了山水、花鸟、游人,都是前朝名家真迹,随便一幅都能当做传家之宝。再看后门那尊七尺高的翡翠屏风,论种水怕是不逊色两位太后常戴的玉镯。还有地上铺的波斯毯,窗上挂的珍珠帘,桌上摆的镂金香炉,件件都是珍品。 殷郁却没心思鉴赏眼前的摆设,想到等下就要见到李灵幽,他便紧张的手心冒汗,看了看对面衣冠楚楚的荣清辉,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先回御王府洗个澡,换身新衣再来。 可又一想,他整日待在兵营里,除了官服和战袍,有三年没置过新衣,根本没得换,不由沮丧起来。 这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玉鸣之音,殷郁一下子站起来,荣清辉看了看他,也起身相迎。 数息过后,李灵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逆着落日余晖,她缓行莲步,一袭织金烟罗衣,紫绡牡丹裙,尽显婀娜,云鬓玉簪,浮翠流丹,光影乍褪时,露出一张灿如春华,皎若秋月的容颜。 殷郁心头狂跳,当即垂下头去,李灵幽一身缟素、脂粉未施时,他尚且不敢直视,唯恐露出丑态,遭她厌恶,何况她这般妆扮,更叫他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哪怕过了十四年,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会读书的废物,她在他心目中依旧遥不可及,就连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殷郁屏息静候了片刻,方觉太过安静,扫了荣清辉一眼,顿时不爽起来,因为那厮正用他那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李灵幽。 殷郁下意识地望向李灵幽,发现她也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荣清辉,根本没有看自己一眼,顿时有如一盆冷水泼下来,浇的他心都凉了半截。 李灵幽倒不是故意无视殷郁,实在是荣清辉如今的样子,和她记忆中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有所不同,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永思,别来无恙。”荣清辉总算是从乍见李灵幽的惊艳中回过神来,一开口,便泄露了情绪。 他料想过和她久别重逢的场面,却没想过他依然会为她心动。 李灵幽浅浅一笑,不大客气地回道:“荣清辉,你老了。” 他眼角的细纹,眉宇的稀疏,都令她感到愉悦,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这个男人曾是她情窦初开的对象,而今他老了,她却没有,她又赢了他一回。 荣清辉闻言苦笑:“是啊,我老了,可你没有。” 他太了解她那股不服输的脾气,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殷郁听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头垂的越来越低,直到他听见李灵幽柔声问他: “御王一直低着头在找什么?是有金子掉在地上了吗?” 殷郁心头一热,立即活了过来,抬头道:“微臣是在看这地毯上的花纹,十分别致。” 好在他胡子够多,她看不到他脸红。 李灵幽笑了笑,扭头吩咐身后的阿娜尔:“我记得这毯子还有张一模一样的,你去找来,等下给御王带走。” 阿娜尔应声离开。 殷郁精神大振,自觉得扳回了一成,至少公主没说要送给荣清辉那厮什么。 “永思,我也喜欢这地毯上的花纹,你不送我一张吗?”荣清辉半开玩笑。 殷郁眉头一皱,暗骂荣清辉不要脸,居然主动向公主讨要礼物。 “不送。”李灵幽两个字打发了荣清辉,走上前落座。 殷郁眉头舒展,细品着李灵幽的话,不是没有,是不送。 荣清辉并不生气,依旧笑容温和,无奈地看着李灵幽:“不送就不送吧,左右我和御王今日登门,也不是为了争一张地毯来的。” “那是为何?” 荣清辉看向殷郁:“还是御王来说吧。” 说到正事,殷郁毫不含糊,当下就将朝廷打算遣返西羌王子的事由跟李灵幽讲了一遍,最后问她的建议。 “公主以为,派遣哪一位王子回去为好?” 李灵幽听完,垂眸想了一想,当即给出了答案:“派四王子阿史那津回去吧。” 荣清辉疑问:“可有什么说法?” 殷郁也好奇李灵幽选择四王子的原因。 李灵幽闭了闭眼睛,淡淡地说道:“因为老可汗诸多子嗣中,唯有阿史那津不曾欺辱我。” 殷郁脑子嗡了一下,猛地抬头望着李灵幽。</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回 自荐枕席 殷郁的目光太过凶悍,以至于李灵幽莫名心悸,没空留意荣清辉的脸色,下一刻就改了口。 “我说笑而已,御王真信了不成?” 殷郁一愣,低头苦笑道:“公主莫要吓唬微臣。” 荣清辉轻咳一声,聪明地没有接话,而是言归正传:“那你究竟为何看好阿史那津?” 李灵幽正色道:“我选阿史那津,是因为他与王妃十分恩爱,还有一个视若珍宝的小儿子,名叫乌图克,年方十六岁,只需将此子留在京都,我保证阿史那津回到西羌之后,会恪守本分,替陛下分忧。” 荣清辉道:“那不如将他们母子一同留下。” 李灵幽缓缓摇头:“你也是男人,还不明白男人的心思?阿史那津并非只有乌图克一个儿子,他疼爱乌图克,一半是因为他的王妃,你把王妃留下,叫他们夫妻分离,难保天长日久,他不会变心。” 荣清辉心思一动,意有所指道:“你这话未免太过武断,这世上也有男子不论天涯海角,都矢志不渝的。” 李灵幽眉目轻扬:“真有这样的人,我倒想见识见识,不知他姓甚名谁?” 荣清辉用温润的目光注视着李灵幽,并不言语,却胜过千言万语。 李灵幽同他四目相对,微微出神,想起他多年前也曾用过这般眼神望着她,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 殷郁冷笑一声,打断了李灵幽的思绪:“荣大人说的怕不是自己,公主有所不知,荣夫人几年前病逝,荣大人一直没有续弦,内宅都由三个贵妾共同操持,当算是矢志不渝了。” 李灵幽一下子被殷郁逗乐了,那些风花雪月的记忆瞬间飞散成泡影。 荣清辉被殷郁拆台,暗自恼火,反唇相讥:“御王常年在外领兵,对我的家事倒是一清二楚。” 殷郁嫌弃道:“谁让荣大人痴情的声名远播,本王想不听说都难。” 李灵幽直接笑出了声。 荣清辉脸色快要挂不住,起身告辞:“多谢殿下指点迷津,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李灵幽客气地颔首:“荣大人慢走。” 荣清辉看向殷郁,见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问道:“御王还不走吗?” 殷郁端起茶盏:“我许久没尝过这等好茶,喝完再走。” 荣清辉眯了眯眼睛,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客厅中只剩殷郁和李灵幽。 殷郁手心又开始冒汗,嗓子也发干,想要一口气把茶喝了,又怕喝完了没有借口再逗留,战场上的杀伐果断,此时竟毫不管用。 李灵幽看着人高马大的殷郁小口品茶的样子,颇觉好笑。 “这茶好喝吗?” “好喝。”殷郁看似淡定,实则心虚不已。 他根本不爱喝茶,也品不出好坏,这些年东征西讨,他喝得最多的是烧刀子烈酒,也只有酒入愁肠,才能抚慰他那颗难耐的心。 可惜这小小一盏茶,他喝不到天荒地老,一口一口地抿着,也很快就见了底。 殷郁一边发愁下回要找什么借口登门,一边磨磨蹭蹭打算起身告辞。 这时,忍冬从门外走进来。 她先向殷郁屈膝行了一礼,而后禀报李灵幽:“殿下,今日应招的门客都挑选好了,您打算几时召见他们?” 闻言,殷郁眼前一亮,他正愁没机会多呆一会儿,当下就有了借口。 “公主,微臣听闻您在招揽门客,不知能否留下一观?” 李灵幽没想到他还挺喜欢凑热闹,略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我一个人看也是无聊,御王愿意帮我参详最好,忍冬,把人带过来。” 殷郁暗喜。 忍冬退下,不多时,就将应招的门客都带到了前庭,一个一个地领进来拜见李灵幽。 第一个进来的是个白面书生,号称会看相,能断人未来三日吉凶福祸。 李灵幽很感兴趣,当场就让他帮自己看一看。 那白面书生只盯着李灵幽瞧了一眼,就变成了红脸书生,结结巴巴道:“殿下仪容太盛,小人不敢直视,不知……能否近一步,看一看您的手相?” 李灵幽还没点头,就听殷郁冷声道:“公主玉体尊贵,岂容你放肆,要看手相就来看我的吧。” 白面书生这才留意到坐在一旁的殷郁,只见他面目可畏,身形健硕,穿一身绛紫公服,腰缠赤黄佩绶,悬金鱼袋,一看便知是达官贵人,十分不好惹的样子。 白面书生胆怯,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是哪位贵人?” 殷郁道:“你不是会看相吗,猜一猜我是什么人?若猜得准,我有赏,若猜不准,哼。” 殷郁把眼一瞪,杀气外露,白面书生吓得两股战战,愣是不敢上前。 李灵幽顿时失了兴趣:“下去领赏吧。” 忍冬立刻将人领了下去,拿一贯钱打发了事。 第二个进来的是个黑脸大汉,号称力大无穷,单手能举二百斤。 李灵幽指着那扇翡翠屏风道:“这屏风重达三百斤,你两手抱的起来吗?” 黑脸大汉拍了拍鼓囊囊的胸膛,又弓臂秀了一下肌肉,满口答应:“这有何难,殿下且看!” 说着,他正要上前,殷郁站了起来,拦在他面前:“那屏风价值连城,若是磕着碰着太过可惜,正好我身重一百六十余斤,不如你来试试能不能单手举起我。” 黑脸大汉比头一个白面书生胆大许多,告罪一声,伸出一臂圈住殷郁的腰背,打算把他扛起来,然而殷郁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黑脸大汉涨紫了脸,他连脚后跟都没离地。 殷郁气定神闲道:“让你两只手。” 黑脸大汉羞恼不已,两手齐用,嘶吼一声,仍没能动殷郁分毫,殷郁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按,黑脸大汉一屁股坐在地上,整个人都懵了。 李灵幽失望不已:“忍冬,看赏。” 黑脸大汉也领了一贯钱走人。 第三个进来的是个长相讨喜的少年,手里牵着一只油光水滑的金毛猴儿,号称擅长驯兽,所养的猴子能通人言,能学人举止。 殷郁这回倒是没插嘴,冷眼瞧着那少年指挥着猴子表演给李灵幽看,什么作揖,倒立,端茶送水,都做得有模有样,最后那猴儿还裹上纱巾,跳了一段胡旋舞,把李灵幽逗得眉开眼笑,直到她伸出纤纤玉手,打算摸一摸那猴儿。 殷郁又出了声:“公主且慢,这猴子到底是畜生,驯养得再好也有野性,微臣先来摸摸看它是否伤人。” 李灵幽迟疑了一下,把手收回去。 少年不大情愿地将猴子领到殷郁面前,殷郁抬手就在猴子脑门上撸了一把,也不知怎么搞得,那猴子竟尖叫一声,疯了似的往后窜去,躲进了茶几底下,紧接着便呲出一泡尿来,骚气冲天。 殷郁啧了一声。 李灵幽蹙起眉。 那少年吓得跪倒在地:“殿下息怒!殿下恕罪!” 李灵幽叹了口气,道:“忍冬,多给他一份赏钱。” 可怜的少年和猴子被带下去,忍冬赶忙叫侍女进来打扫了一通,打开所有窗子,添了两只香炉,才将那骚气掩过去。 李灵幽揉了揉额角,看了看殷郁,她算是瞧出来了,这人就是来捣乱的,再让他呆下去,她今天一个人也别想留下来。 “时辰不早了,御王还不回府吗?”李灵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殷郁厚着脸皮,又端起茶盏:“微臣喝完这盏茶就走。” 李灵幽不好撵他,只好警告他:“等下再有人来,我自会考验,还望御王不要插手。” 殷郁讪讪点头。 不一会儿,忍冬又领了人进来,这回是一对年方十八岁的双生兄弟,一个穿青衫一个着墨衣,斯文俊美,貌若好女,长着一模一样的桃花眼,叫人分不清谁是谁。 殷郁一眼看去,只觉得熟悉,仔细一想,心中顿时一惊,这不正是荣清辉那厮年轻时的样子吗! 李灵幽微微坐直,打量着他们,柔声问道:“你们二人有何长处?” 双生兄弟对视一眼,齐齐拜倒,同声同气:“草民兄弟能书善画,精通音律,因仰慕殿下已久,愿自荐枕席,盼殿下垂怜。” 殷郁汗毛炸起,失手将茶盏捏碎。</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回 南风馆 年轻俊美的双生子张口就是自荐枕席,李灵幽还来不及惊讶,就被“嘎嘣”一声分了神,扭头一看,殷郁正捏着一只碎裂的茶盏,令人看着就手疼。 李灵幽轻轻吸气:“御王可有伤到?” 殷郁将碎片放到茶几上,攥着拳头,瓮声道:“微臣皮糙肉厚,公主不用担心。” 李灵幽见他当真没事,这才放下心来,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对兄弟身上,问道:“你们刚才说要自荐枕席?我没听错吧?” 兄弟二人齐齐点头:“求殿下收留。” 殷郁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只想把这两个臭不要脸的小子脑袋捏碎,不过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敢跑来勾引公主。 李灵幽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新鲜,前朝不乏公主贵妇豢养面首的风流韵事,可本朝从未有过这等离经叛道之人,她想到自己有可能成为第一个,居然有些心动。 “你们两个叫什么?谁为长,谁为幼?” “我叫悦竹,是哥哥。”穿着青袍的悦竹答道。 “我叫赏书,是弟弟。”穿着黑袍的墨书答道。 “怎么只说名字,不说姓氏?” 悦竹墨书对视一眼,似有难言之隐。 “嗯?”李灵幽面露疑色。 悦竹满面羞惭,嗫嚅道:“启禀殿下,我兄弟二人自幼在南风馆长大,身为贱籍,有名无姓。” 李灵幽闻言,皱起了眉头。 南风馆,她没记错的话,那可是平康坊里有名的风月场,专供那些有断袖之癖的男子消遣的地方。 “混账!”殷郁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沉声厉斥:“你们从那污浊之地出来,竟敢来沾染公主,好大的胆子!” 两兄弟面红耳赤,墨书急忙辩解:“殿下明鉴,我兄弟二人虽出身南风馆,却一直洁身自好,从未同客人过夜,童贞尚存。” “住口!”殷郁的脸更黑了:“公主面前岂容你污言秽语?” 十八岁的童子之身有什么了不起,他都快三十岁了。 兄弟二人看殷郁凶神恶煞,不敢与他争辩,只得忍气吞声,面向李灵幽俯首帖耳:“殿下恕罪。” 殷郁也转向李灵幽:“公主,这两人的话绝不可信,微臣虽没去过南风馆,可也有所耳闻,似他们这等才貌双全的**,应当早就接过客,表面光鲜,实则糜烂,万万不能留下他们,败坏您的清誉。” 李灵幽听到他那句表面光鲜,实则糜烂,心口猛地刺痛起来,喉咙跟着发痒,扭过头低咳了两声。 殷郁听到她咳嗽,抬起头担忧地看向她。 李灵幽咽下喉头的腥甜,冷着一张脸对殷郁道:“御王的茶盏都碎了,还要留下喝茶吗?” 殷郁愣住。 “忍冬,送客。” 李灵幽干脆地下了逐客令,殷郁有些惶恐地站起来,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她生气,一时间什么心思都没了,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浑浑噩噩地跟着忍冬离开,临出门前,他回头望了她一眼。 只见她端坐在高处,脸色苍白,美得像一场梦,脆弱不堪。 殷郁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转过头快步离开,他怕他再多看上她一眼,这梦就会碎了。 …… 殷郁走后,悦竹墨书明显松了一口气。 李灵幽却依旧冷着脸,她侧倚在横榻上,一手托着鬓角,曼妙的身躯勾出一道勾人的弧度,全然没了先前在殷郁面前的温柔端庄,斜睨着两兄弟,懒洋洋地开口: “我只问你们一遍,你们为何要来投靠我,休要再说什么仰慕我的鬼话,否则我就让人打断你们的手脚,刮花你们的脸,丢到街上去做乞丐。” 悦竹墨书悚然一惊,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这般心狠。 “不说是吗,那就给本宫滚出去。”李灵幽不耐烦起来。 悦竹墨书如梦惊醒,交换了一个眼神,十分有默契地解开了腰带。 李灵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褪下衣衫,露出了年轻诱人的身躯,如松如柏,如玉如璞,可惜那上头布满了青红交错的伤痕,毁掉了大好的风光。 “求殿下救命!” 兄弟二人这才向李灵幽吐露了实情,原来他们的确是南风馆的公子,自幼就因祖辈获罪,落入贱籍,发卖到南风馆后,由于容貌出众又是双生子,备受馆主关注,不惜耗费重金教导他们十八般才艺,只为有朝一日能将他们养成为南风馆的摇钱树,赚回十倍百倍。 谁知他们兄弟随着年纪越长,竟越来越像某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渐渐地就有些风言风语流传出去,传到了那位大人物的耳朵里,对方只是皱一皱眉头,南风馆就被封停了。 南风馆能够顺顺当当经营了二十多年,背后哪能没有靠山,可他们的靠山放在那位大人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乎,馆主就将他们兄弟藏了起来,不敢再叫他们露面,如此过了一个月,那位大人物消了气,南风馆才得以重新开张。 馆主眼看一腔心血付诸东流,摇钱树变成了烂柴禾砸在手里,便将怒火发泄在双生子身上,百般折磨起他们。兄弟二人生不如死地过了半年,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馆主不知从何处听闻,公主殿下曾跟那位大人物有过一段旧情,于是逼迫我们兄弟前来投靠,指望殿下能替我们赎身,如若殿下不肯……就要了结我们兄弟性命。” 悦竹墨书说到最后,都红了眼睛,两张一模一样的俊脸上,满是怨恨和恐惧,他们也不愿意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可他们更不愿意就这样丢了性命,只能殊死一搏,抓住李灵幽这根救命稻草。 阿娜尔不知何时溜了进来,听闻双生子遭遇,看着他们伤痕累累的身体,心有戚戚,忍不住出声替他们求情:“殿下,您就救救他们吧。” 忍冬却表示反对:“不可,殿下如若收留他们,只怕会坐实了您对荣……对那人余情未了,必当遭人非议。” 忍冬清楚李灵幽和荣清辉过去的纠葛,在她看来,荣清辉当年分明是辜负了公主的情意,公主和亲,他未曾阻止,公主离去,他娇妻美妾,如今公主好不容易回来了,再同他纠缠不清,一定会招人耻笑的。 “我倒是不怕被人说几句闲话,”李灵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冷漠地看着两兄弟:“可我凭什么要救你们?” 悦竹墨书提心吊胆,听到李灵幽发问,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悦竹抢先答道:“我们发誓会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绝无二心。” 李灵幽轻轻摇头,兴致缺缺。 悦竹着急道:“殿下不要小看我们兄弟,我们不光只会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才艺,另有天赋异禀,墨书过目成诵,能够效仿他人字迹,而我喉舌灵敏,能够模仿他人声音……” 李灵幽闭上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悦竹额头冒汗,求助地看向墨书。 墨书看上去比他冷静一些,不知为何盯着忍冬,将她先前那句话,翻来覆去的品味,脑中灵光乍现。 “殿下,”墨书顿时有了底气,目光熠熠地看向李灵幽:“馆主应是听信他人怂恿,才会逼迫我们前来投奔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人目的正是为了陷害您,倘若您肯收留我们,最多招人嘲笑,若不肯收留我们,待我们从公主府回到南风馆后,那人必有后招,说不定会利用我们的死因大做文章,令您防不胜防。殿下,与其被人暗算,不如接了这一记明枪!” 李灵幽蓦地睁开眼睛,先对墨书浅浅一笑,继而沉下脸吩咐道:“忍冬,你去一趟南风馆,告诉馆主,本宫要为悦竹墨书两位公子赎身,不管他开价多少,都给他双倍,只要他肯说出来,是谁教他来害本宫。” 悦竹墨书又惊又喜,惊得是李灵幽竟用如此简单粗暴的办法要将那幕后之人揪出来,喜的是他们终于死里逃生。</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回 年轻好看 殷郁回到御王府后,坐立难安。 老家丞看出他不对劲,招来亲兵问了问,得知他家王爷下午去了一趟公主府,顿时猜到了源头。 老家丞姓老,人也老了,年过半百,头发花白,原是殷老将军的旧部。十四年前镇守边关那一战,被敌军射瞎了一只眼,又叫羌国人杀了妻儿老小,最后带着殷家父子四人的尸首逃回京都领罪。也是托了李灵幽的福,才保住一命。 老人家好歹照顾了殷郁十多年,看着他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比谁都清楚知道他是为了谁。 “王爷,您今天见着公主了吗?”老家丞打听。 “见着了。”殷郁闷闷不乐。 “那为什么不高兴?” “……我说错话,被公主撵出来了。”殷郁有点委屈。 “您都说什么了?”老家丞十分好奇。 殷郁犹豫了一下,就将下午在公主府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老家丞听的是聚精会神,听到殷郁试图阻止李灵幽收留南风馆的公子时,忍不住“哎呀”了一声。 “难怪公主要生气,您也忒没眼色了些,她摆明是瞧上了那对兄弟,您偏要拦着她,她能乐意吗?” 殷郁皱眉:“我不拦着,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收用那两个臭小子吗?” “可您拦也拦不住啊,”老家丞语重心长地说道:“您想想看,公主在羌国呆了十多年,整日对着个糟老头子,好不容易得了解脱,想找几个年轻好看的郎君陪伴,也是人之常情,您怎么就不能体谅她呢?” 殷郁迟疑:“你是说,公主现在只喜欢年轻好看的?” “那不然呢?不喜欢年轻好看的,还能喜欢又老又丑的不成?” 殷郁扎了心,摸了摸脸上浓密的胡须,不想接受这个事实:“公主才不会这样肤浅。” “不信您就等着看,公主今天一定会留下那两兄弟。”老家丞一口咬定,当即就派人去公主府门外盯梢。 这下殷郁连晚饭都没胃口吃了,一直等到了半夜,盯梢的人回来,得知那双生子进了公主府后果然没再出来。 殷郁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老家丞笑眯眯:“叫我说中了吧,您还不信。” 殷郁后悔极了,他下午就该捏碎那两个臭小子的脑袋,好过此时抓心挠肺。 *** 此时公主府内是另一番光景。 烛火摇曳,李灵幽披散着乌发坐在芙蓉帐里,背靠着软枕,手里捧着一本挽珍阁送来的画册,挑选着新样的钗环首饰。 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跪坐在她身周,一个给她揉肩,一个给她捏腿。 忍冬领了悦竹墨书进来,双生子刚刚沐浴罢,换了一身薄衫,发丝还挂着湿气,乖顺地垂着头,不敢乱看。 “殿下,事情都办妥了,南风馆馆主开价五百两黄金,奴婢给了他一千两。” 五百两黄金,敢开出这样的天价来,真不怕闪了舌头,但忍冬谨遵李灵幽的吩咐,一口也没有还价,反而给了双倍,直接把人砸蒙了。 李灵幽头也没抬,仿佛花出去的不是黄金而是石头。 “问出来了吗?” 忍冬点头,面上流露出几分愤恨,凑近李灵幽耳边,低声道:“是永宁公主府的人。” 李灵幽轻挑了一下眉毛,并不意外。 忍冬担忧道:“殿下,后天东郊游猎,您不去了吧?” 永宁大长公主一面邀请她家殿下外出游猎,一面又在背地里暗算,实在叫人放不下心来。 “去,为什么不去?”李灵幽合上画册,丢到一旁,满不在乎道:“不就是一群吃饱了没事干的闲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吗?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好了。” 李灵幽说着,坐起身来,一手拨开了芙蓉帐,对双生子道:“你们两个,上前来。” 悦竹墨书低着头走到她面前,闻见一抹醉人的暖香,耳朵不争气地红起来,他们早有准备要伺候公主,却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样快。 “抬起头来。” 两人一起抬头,看到李灵幽那张绝美的脸近在眼前,顿时魂游天外。 “笑一笑。” 两人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就是这样,笑起来更像了,后天你们同我一起去游猎,记得要多笑……退下吧。” 悦竹墨书愣住。 芙蓉帐落下,遮住了他们的视线,只可见她纤柔的剪影,令人心驰神往。 悦竹脱口而出:“殿下不需要我们留下伺候吗?” 李灵幽轻轻一摆手:“等你们的伤养好了再说吧。” 悦竹墨书对视一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但分不清是庆幸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 *** 殷郁一晚上没睡好,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儿去上了早朝。 荣清辉呈上了奏章,为四王子阿史那津请封西羌侯,小皇帝习惯性地看了看殷郁,不见他出来反对,当即准奏。 接下来,文武百官又为了应该派谁去坐镇西羌争论起来,到最后推出了两位人选:一位是眼下就在西羌留守的大将军赵勇,此人与殷郁相交莫逆;另一位是现任兵部右侍郎张策,此人系荣清辉父亲的门生。 说白了,就是殷郁和荣清辉在争夺兵权,一个不想给,一个很想要,谁都不肯退让。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无聊地数着台阶,只想赶紧散朝,他好回后宫去玩儿。难得太傅告病不用上课,昨日荣太后送了他一只诸葛匣,他躲着母后研究到半夜都没打开,惦记的不行。 殷郁发现小皇帝跑神,皱了皱眉头,打断了正在口若悬河的张侍郎,朗声道:“陛下以为呢?” 小皇帝被抓包,立刻坐直了,他本能地对殷郁这个舅舅感到畏惧,从小就听宫人私下议论,舅舅每回打仗都要砍够一千颗脑袋才肯罢休,好一阵子做恶梦都是他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朕、朕累了,不如明日再议吧。” 这是他百试百灵的一句话,只要说出来,就能让这群聒噪的大臣闭嘴。 果不其然,刚才还争得不可开交的大臣们各归各位,恭送小皇帝退朝。 …… 散朝后,殷郁本想往后宫去一趟,找殷太后谈一谈小皇帝的事,却被展曜飞叫住了,询问他明日去不去东郊。 殷郁不解:“去东郊做什么?” 展曜飞惊讶:“你没收到永宁大长公主的帖子吗?” “什么帖子?” 展曜飞狐疑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原来永宁公主不知从何处弄到一匹汗血宝马,始终难以驯服,便想着法子广发请帖,邀人去东郊游猎,对外声称谁能驯服宝马就归谁。 展曜飞和殷郁交好了十多年,说话难免口无遮拦:“依我看,永宁公主就是为了显摆她的宝马,根本没打算送人,不然怎么不给你发帖子呢?谁不知道你最擅长驯烈马。” 这话说的不假,殷郁出入沙场十余载,前后死过六匹战马,每一匹都是有名的烈马。 “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真能夺了那匹汗血宝马,我可以替你养着。”展曜飞厚颜无耻道。 “不去。”殷郁毫不犹豫地拒绝,转身就走。 展曜飞叹了一口气,不慌不忙地说道:“那只能我们夫妇二人陪同永思公主去游猎了。” 殷郁猛地刹住脚。 展曜飞忍笑,火上浇油道:“我听夫人说,永思公主对那匹马很感兴趣,好像她年少时,也曾养过一匹汗血马。” 殷郁退回展曜飞面前,板着脸问道:“明日几时出门?”</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回 剃须 翌日,殷郁天不亮就起了,照常在庭院里练起了刀,直到大汗淋漓,发泄完了多余的精力,才赤着膀子提了一桶水冲凉,然后回到卧房整理仪容。 御王府占地比隔壁公主府小不了多少,下人加起来却不到二十个,除了护院的亲兵,就是洒扫的仆人,拿老家丞的话说,御王府连蚊子都没有一只母的。 殷郁这些年有大半时间都在外头打仗,行军途中与将士同吃同住,能将就就将就,能凑合就凑合,日子过得相当粗糙。 是以这会儿他找遍了衣柜,竟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寻不出来。 “王爷今日不是不上朝吗,这是要去哪儿啊?”老家丞不知何时站在了卧房门口,抄着袖子打听。 “跟展侍郎去东郊打猎。”殷郁不愿直说他是奔着见公主去的,怕老家丞又来寒碜他。 “那为何换个衣裳都要挑半天?” 老家丞眼尖着呢,昨天王爷去上朝的时候还如丧考妣,下朝回来就生龙活虎了,连脚步都是轻快的,肯定有什么猫腻。 殷郁被他盯的不自在,讪讪答道:“公主也去。” 老家丞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扭头就走:“王爷等等。” 殷郁也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继续翻箱倒柜,总算找出一件不常穿的胡服,往身上一套,才发现前襟的纽子系不住,衣袖还短了半截。 正发愁时,老家丞回来了,手里还捧着一套崭新的袍子,连同革带与靴子,一应俱全。 “王爷换上这身看看。” 殷郁疑惑:“哪儿来的新衣?” 老家丞得意:“王爷接公主回京那天,我特地给您做的,想着总有一天能派上用场。” 说着便上前帮殷郁更衣,果然十分合身,只不过…… “这颜色是不是太鲜亮了些?”殷郁别扭地摸着袖口的暗纹。 老家丞嗤笑道:“不鲜亮怎么显得年轻?” 殷郁对年轻二字相当敏感,立刻觉得这身衣服顺眼起来,往镜子前面一站,从头到脚一看,却发现有一处地方很不顺眼。 殷郁扯了扯浓密的胡须。 老家丞早有准备,从身后拿出一把剃刀,嘿嘿一笑。 殷郁连忙后退,抗拒道:“我不剃胡须。” 想当年他第一次领兵,年纪还不到二十岁,军中人人笑话他毛都没长齐就敢出来打仗,兵卒们都不服他管束。从那时候起,他就再没剃过胡须,随着他胡须越来越多,信服他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把胡须就成了他的底气,要让他剃掉,那是万万不能的。 老家丞叹了口气,放下剃刀:“那算了,反正公主身边已有两个年轻好看的郎君,你就算剃了胡须,也未必比得上人家。” 殷郁脸色一黑,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又来了,他想也不想,把手一伸:“拿来!” *** 展曜飞在城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不见殷郁前来会和。 贺琼和展又菁一遍又一遍地催促他,他也没了耐心,只当是被殷郁放了鸽子,不再等下去,带着妻女赶往东郊围场。 东郊围场坐落在京都东北方向十里外,先祖皇帝在位时,圈起了这一片山林,专供皇家贵族骑马打猎,每逢春秋两季,都热闹非凡。 哪怕关外战火再激烈,都不妨碍京中的权贵们找乐子。 这回做东的是永宁大长公主,早早就在围场入口的马场上搭起了一座大帐。 此时帐中笑语不断,永宁大长公主坐在主位上,享受着众人的恭维。 她身上穿着尚服局新裁的春装,料子是一年只进贡五匹的浮光锦,头上戴着一整套红宝石攒金珠飞凤簪,稀罕是的当中有一颗金色的珍珠,足有龙眼大小,众人不曾见识,问了才知道,那是从羌国得来的宝物。 至于为什么戴在了永宁大长公主的头上,众人心照不宣。 御王班师回朝那日,多少双眼睛瞧着几百口宝箱流水一样送入王宫。 太皇太后不在京都,可她的侄女荣太后在,宫里充裕起来,怎么也少不了永宁大长公主这一份。 展曜飞一家三口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冷眼瞧着众人又羡又妒的样子。 展又菁趴到贺琼耳边说:“还好咱们出门没戴新打的首饰,不然比大长公主头上的宝石还大,不招她记恨才怪。” 贺琼庆幸地点头,李灵幽拿给展又菁那一匣子宝石,足有百十颗,随便挑出一颗,都比永宁大长公主头上戴的个头大,成色也更好。 展曜飞不知她们娘俩嘀咕什么,扫了一眼永宁大长公主身边的空位,低声问贺琼: “公主怎么还没到?” 这声公主显然问的是李灵幽。 贺琼瞥他一眼:“急什么,殿下说了会来就一定会来,不像某些人,言而无信。” 提起御王,贺琼心里就来气,她特地让展曜飞去通风报信,是想让御王过来帮公主拿下那匹汗血宝马,谁知道他这样靠不住。 展曜飞无言以对,他也不明白殷郁心里是怎么想的,熬了十几年总算把人接回来了,却又开始畏首畏尾。 “什么时辰了?”永宁询问身后的侍女,得知已过了巳时,不禁皱眉。 下面有人问:“殿下,人都到齐了吧,咱们何时赏马呀?” “再等等,咱们的定国大长公主还没到呢。” 这冷不丁的一句,叫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殿下说的是……永思公主吗?”有人试探着问。 永思公主,这是一个对众人来说太熟悉又久远的人。 熟悉的是十四年前,她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久远的是,这十四年来,人们都把她当做一个禁忌,不去想,也不去提。 因为想起她,就要想起大凉最惨淡的那段岁月,提起她,就要提起大凉最羞耻的那件往事。 “怎么都不说话了?” 永宁不喜欢这种安静,这不是她所预期的场景,她将目光投向离她最近的华阳长公主,荣太后的独女,也是先帝最疼爱的女儿。 华阳长公主娇笑了一声,打破了沉寂,她靠在永宁大长公主身上,天真地问道: “姑姑,我都记不得永思姑姑长什么样子了,听说说她年轻那会儿,是咱们大凉的第一美人,是真的吗?” 华阳今年才十六岁,正是鲜嫩的能掐出水来的年纪,容貌上继承了先帝和荣太后的所有优点,雪肤花颜,瑰姿艳逸,一双明眸善睐,或颦或笑都叫人心醉。 永宁看着华阳这张脸,想起人们常说这侄女生得像她,只觉得讽刺,若说她像自己有三分,那像永思就有七分。 “傻丫头,她当年若不是大凉第一美人,你父皇怎么会叫她去和亲,若不是大凉第一美人,那羌国的老可汗也不会昏了头,撤了兵,到头来为她灭了国,丢了命。”永宁用一种戏谑的口吻,笑吟吟地说道。 华阳眨了眨眼睛,捂着嘴笑起来。 众人被那笑声感染,也都接二连三地乐出了声。 在座唯有展曜飞一家人脸色不好,贺琼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心中怒火直烧,展又晴也气的不行,就要站起来说话,展曜飞一手一个,按住她们母女。 “别冲动,等公主来了再说。” 展曜飞不是不恼,可他比妻女冷静,知道这事闹大了无法收场,暗自也庆幸御王不在,那家伙要是发起飙来,他可真拦不住,今天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掉。 华阳笑够了,又歪着头冲永宁撒娇:“那可坏了,永思姑姑这一回来,我就要做大凉第二美人了。” 永宁亲昵地刮了刮她脸蛋:“说你傻,你还真傻,你是什么年纪,她是什么年纪,你永思姑姑都三十岁了,快该做祖母的年纪,哪能跟你这小姑娘比。” 众人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咱们都老了,华阳长公主还年轻着呢。” “话说回来,永思公主嫁去羌国这么多年,也没有给那老可汗生下一儿半女,怕不是身体不好。” “你怎么知道不是那老可汗年纪大了,不中用呢……” 贺琼听他们越说越过分,忍无可忍,挣脱展曜飞,拍案而起:“放肆,你们竟敢诋毁定国大长公主!该当何罪!” 众人一惊,笑声戛然而止。 永宁沉下脸,看向贺琼:“放肆,本宫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 展曜飞起身,将贺琼护到身后,向永宁低头:“殿下恕罪。” 永宁冷哼:“展侍郎该好好管教一下令夫人了。” 不等展曜飞答话,展又菁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大长公主才该好好管一管自己,我六岁时我爹就教过我,背后说人坏话的都是无耻小人!” 永宁大怒,抓起面前的酒杯砸向展又菁:“混账东西!” 展曜飞这下子也忍不了了,一拳砸飞那酒杯,拉上妻女,转身就走,他怕他再呆下去,会把这座大帐给掀了,犯下大罪。 众人早已看傻了眼。 永宁起身怒喝:“来人,拦下他们!” 账外冲进来一队侍卫,挡住展曜飞去路,展曜飞猛地站住,不是因为怕了他们,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帐外有一道倩影,前簇后拥而来。 “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迟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回 朱颜未改 “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迟了。” 这一声清喉娇啭,引去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们举目望去。 就见大帐外走进来一行人,两名锦衣女官在前面开路,一个身材高挑,成熟稳重,一个卷发棕眸,异国风情。两个年轻侍者紧随其后,一个青衣似竹,一个白衣胜雪,虽垂着头看不清容貌,已然足够出众。 女官和侍从让到一旁,露出簇拥在中间的胡服丽人,一身绯红明艳之极,一握蛮腰风流占尽,青丝挽作千股辫,玉面淡拂点绛唇。 待众人看清她的面容,一个比一个震惊,明明认得她,却又不敢认她,恍然间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他们像是回到了十四年前,那个风花雪月只属于她一人的日子。 展曜飞最先回过神来,拉着妻女,屈膝拜倒:“臣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摇晃着手中的马鞭,淡淡扫视账内众人,自有一股威慑。 众人心头一个激灵,全然忘记他们刚才是如何议论她,纷纷起身拜倒:“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到最后,连华阳长公主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独留永宁大长公主一人坐在那里,像是见鬼一样盯着李灵幽。 李灵幽没叫众人起身,看向永宁,道:“永宁,你是不认得我了吗?” 永宁失声叫道:“李、李灵幽。” 李灵幽皱眉:“没规矩。” 永宁乱了手脚,她今日摆出这阵仗,就是想要李灵幽当众出丑,原以为过了十多年,她早就被那羌国的老可汗折磨的不成样子,没曾想她依旧风光,难怪自己上回进宫去见荣太后,打听李灵幽现状,荣太后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她还欢喜地以为李灵幽情况不好,哪知她是好过了头。 “你坐在那里,是打算让我去拜你吗?”李灵幽冷声道。 永宁顿觉难堪,想顶撞回去,又没了底气,只好慢腾腾站起来,挤出笑脸:“姐姐勿怪,一别多年,我对你甚是思念,一时欢喜过头,才失了礼节。” “是吗?” 李灵幽越过众人,来到永宁的座位前站定,一语不发,但意思很明显,就是叫她让位。 永宁不情不愿地让到旁边的空位上。 李灵幽这才坐下来,脸色好转,拿马鞭轻敲了两下桌案:“都坐下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落座,想抬头去看李灵幽,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能用余光偷窥。 展曜飞趁机拉着妻女回到原位,侍卫们很有眼色地退下了,仿佛刚才的冲突不曾发生过。 “菁儿,到我这里来。”李灵幽朝展又菁招了招手。 展又菁乖乖地来到她跟前,偎着她坐下,挽着她的手臂,有点委屈地叫了一声:“殿下。” 李灵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手,柔声问道:“跟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众人闻言,心头一紧,生怕展又菁告状。 展又菁瞄到她爹冲她摇头使眼色,撇了撇嘴,小声道:“是我说错了话,冒犯了大长公主。” 她明白爹爹的意思,不会把那些人的难听话告诉殿下,免得惹她伤心。 李灵幽的心思何等细腻,怎会看不出展又菁是在说谎,再看众人神情,当下就将之前发生的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她并没有拆穿,而是转头教训起永宁:“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同小孩子计较,丢不丢人?” 永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口难言。 这一幕看在众人眼中,别提有多古怪了。 宛若少女的李灵幽和雍容华贵的永宁大长公主坐在一起,硬生生将后者衬得老了十岁,她们不像姐妹,更像是一对母女,偏偏看起来年轻的那个正毫不客气地训着年长的那个。 “姐姐说的是,怪我刚才吓坏了这孩子,来,把这个拿去给她压惊。”永宁不想李灵幽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当即摘下腕上的镯子,递向展又菁。 展又菁没有接,而是看向李灵幽,用眼神询问她该不该收下。 “长者赐不可辞,给你就收着,悦竹。” 李灵幽唤了一声,立在她身后的悦竹上前一步,接过永宁手中的镯子,永宁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由一愣。 永宁不是惊讶悦竹长得像荣清辉,毕竟南风馆双生子是她想方设法送去公主府的,让她没想到的是,李灵幽竟然毫无顾忌,就这样把人带出来了,都用不着她声张出去。 悦竹接过了镯子,正打算交给展又菁,永宁一把捉住他的手腕:“等等!” 悦竹不知所措:“殿下?” 永宁抓着他不放,又看了看李灵幽身后的墨书,当场笑出声来,指着悦竹墨书,转头同众人道: “你们瞧瞧,他们长得像谁?” 众人看到永宁跟李灵幽的侍从拉扯,起初还纳闷,待他们看清楚悦竹和墨书的长相,都吃了一惊,接着又看了看李灵幽,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展耀飞和贺琼两口子神色复杂,只当李灵幽对荣清辉余情未了。 连他们都这么想,更不用提别人了,一个刚刚亡国的寡妇,痴迷一个有家室的男人,这可是一桩丑闻。 一时间,众人看向李灵幽的眼神,都不自觉带上了一丝轻蔑。 永宁心中郁气一扫而空,不怀好意地看着李灵幽,调侃道:“姐姐倒是痴心,过了这么多年,还忘不了那个人……” “没错,我是忘不了他。”李灵幽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众人一愣,谁知李灵幽还有后话。 “我忘不了他年轻时有多俊俏,可惜他如今老了,比不上年轻人讨我喜欢。” 此言一出,这件事陡然变了味儿,谁都听的出来李灵幽根本没把荣清辉当一回事,她只是单纯地“好色”而已。 可好色又有什么错呢,世人谁不爱美?何况李灵幽贵为公主之尊,为了赏心悦目,养上几个年轻好看的下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于是一桩丑闻,就这样变成了风流韵事。 众人面露释然。 永宁傻了眼,万万没想到李灵幽两句话就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这跟她想的不一样啊,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悦竹趁永宁发呆,抽回了手,把镯子交给展又菁后,退到李灵幽身后。 李灵幽看看永宁,暗自摇头,她这个傻妹妹,这些年光长了年纪,没长脑子。 华阳长公主从李灵幽出现那一刻,目光就黏在了她身上,她仿佛在照一面镜子,试图寻找镜中之人不如镜外之人的地方,却郁闷地发现,是镜外的人不如那镜中的人。 “您真的是永思姑姑吗?” 李灵幽闻言,看向坐在她近前的少女,露出和蔼的笑容,点了点头,问:“你是寻真吧?” 华阳有些惊喜地瞪大眼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当然记得,你的名字还是我同你父皇母后一起选的。” 华阳立即对李灵幽亲热起来,挨到她身边,挽着她另一只手臂:“永思姑姑,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三十岁了,刚才看到您,我吓了一跳呢,您怎么都没有变老呀?” 在座众人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的贵妇们。 李灵幽冲华阳眨了眨眼:“因为我服过不老药。” “骗人。”华阳撅起嘴,一点都不信。 贵妇们失望不已,还以为能从李灵幽口中听到什么保养的秘诀。 展又菁看着华阳跟李灵幽撒娇卖乖,心里别提多别扭,她之前可是亲眼见着华阳怎么带头嘲笑殿下的。 “殿下,”展又菁摇了摇李灵幽的手臂,打断她和华阳亲近,“我想看那匹汗血宝马。” 李灵幽应了一声,转头问永宁:“马在何处,带我们过去瞧瞧。” 永宁心情尚未平复,有些幽怨地看了李灵幽一眼,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 李灵幽和永宁走在前面,一群人出了大帐,前往马场西南隅。 不远处的树下孤零零站着一个人,望着人群中最显眼的那道倩影,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犹豫不前。</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回 烈马 众人跟随永宁大长公主来到马场西南隅,看到了被圈在围栏里的汗血宝马。 艳阳之下,它通体呈现出耀眼的淡金色,头细颈高,四肢修长,鬃毛顺滑,体态优美的像是一幅名画,叫众人赞叹不已。 李灵幽从看到它第一眼起,就无法挪开目光,因为这匹马太像她的星落了。 星落是她所拥有的第一匹马,那一年她刚九岁,它才出生九个月,就被父皇赐给了她做生辰礼物,惹得皇兄都嫉妒她。 她亲手将星落从一匹小马驹养成了迅疾如风的骏马,它则陪伴她从一个孩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星落十分通人性,除了她谁都不亲近,它把她当成是朋友、同伴、甚至于母亲,而她却在选择和亲之后,将它留在了大凉,因为她害怕到了羌国之后,会保不住它。 李灵幽回京之后,特地让人去打听过星落的下落,却得知它在她走后第二年就病死了。 她很后悔当初没有带走它,如果星落可以选择,它一定更愿意死在她身边吧。 永宁留意到李灵幽失神的样子,故意问道:“姐姐还记得星落吗,这匹马就是星落的后代。” 李灵幽先是惊讶,随后脸色沉下来,联想到了星落的死因。 马的寿命通常是三十年,她离开那年,星落八岁,正是最健壮的时候,她特地托付荣太后好好照顾它,负责养马的人再怎么大意,也不至于生了一场病就让它死了,除非是有人硬拉它去繁育,不停地压榨它的精力,致使它身体虚弱,染上了瘟病。 “星落是我的马,没有我的准许,谁让你私自繁育它的后代?”李灵幽质问。 众人闻言,见李灵幽面含薄怒,生怕遭了波及,都自觉地退后了几步。 永宁却不肯放过这个让李灵幽难受的机会,洋洋得意道:“姐姐有所不知,你走后不久,太皇太后就把星落赐给我了。” 李灵幽没有猜错,星落之所以病死,就是因为频繁配种,因为它不肯让李灵幽之外的人驾驭它,所以沦为了繁殖的工具。 永宁故作遗憾地摇着头:“这匹马算起来应该是星落的曾孙,是用星落的后代繁育了十年才得来的,可惜它的脾气太过暴烈,伤在它蹄下的人数都数不清,至今没人能驯服它。” 似乎为了印证永宁的话,围栏里的汗血宝马突然暴躁起来,昂头嘶鸣,扬起前蹄狠狠地践踏着草地,泥土飞溅,踩出一片深坑。 众人看得是心惊胆战,本来还跃跃欲试,这下都歇了心思。 永宁怂恿李灵幽:“姐姐要不要试一试,没准它和星落一样,都跟你有缘分呢?” 李灵幽冷笑,以她现在的身体,去驯服这样一匹烈马,跟找死没什么区别。 展又菁挽紧李灵幽的胳膊:“殿下别去,太危险了,不如让我爹先去试一试吧。” 展曜飞站在人群里,听到女儿的话,好险没气死,正要跟贺琼抱怨女儿没良心,就听贺琼道:“菁儿说得对,哪能让殿下去冒险呢,要不你去试试吧。” “……”展曜飞欲哭无泪。 李灵幽当然不会去找死,但这匹马她势在必得:“我要买下它,你出个价吧。” 永宁摇头:“那可不行,我有言在先,谁能驯服它,才能得到它,何况我也不缺银两。” “一千两黄金。”李灵幽懒得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开了一个天价。 永宁心头一动,众人吸气。 要知道养出这么一匹马,耗费不过一千贯铜钱罢了,李灵幽竟然要给她十倍。 永宁忍住心动,勉强一笑,道:“姐姐当真是财大气粗,可我不想……” “一万两。”李灵幽打断她的话。 永宁瞬间成了哑巴,众人惊呼。 她想要拒绝李灵幽,却怎么也开不了口,那可是一万两黄金,换成铜钱就是十万贯,纵使她贵为公主,又有太皇太后撑腰,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钱两。 “是要一匹你根本骑不了的马,还是要一万两黄金,永宁,你只要不糊涂,就知道该选什么。” 永宁正在犹豫,听到李灵幽的话,抬头看向她,看到李灵幽不屑的目光,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 十四年前,她为了躲避和亲,自毁清白,事发之后,李灵幽来见她,也是一脸不屑地骂她是个蠢货,后来她才知道,就算她不做傻事,和亲的人也不会是她,因为劝退羌国大军这件事,只有她李灵幽做得到。 一直都是这样,不论她做什么,在李灵幽眼里都是个蠢货,她从来都看不起她! “这马我不卖,姐姐真想要的话,还有一个办法,就不知道你肯不肯答应了。”永宁满心愤恨,她可以不要那一万两黄金,但她一定要让李灵幽不好过。 众人惊讶,都觉得永宁大长公主傻了不成,放着一万两黄金不要,她到底想干什么?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明知道永宁不怀好意,她还是想听一听,永宁能坏到什么地步。 “你说。” 众人竖起了耳朵。 “下个月是我的生辰,我想请姐姐来我府上给客人们跳一支飞仙舞助兴,可好?”永宁阴阳怪气地说道。 李灵幽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 飞仙舞,曾是李灵幽引以为傲的绝艺,可经历了那个兵临城下的寒冬之后,就成了她不可说的禁忌。 她曾在羌国十万大军阵前起舞,衣衫半褪,裸露身躯,用尊严为大凉求生,用耻辱为大凉求和。 如今永宁却叫她跳飞天舞助兴,可谓是杀人诛心。 李灵幽垂下头,捂住心口,她听到了身后的窃窃私语声,察觉到众人那隐秘的兴奋和期待,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愈发钝痛,仿佛被狠狠摔在地上。 展又菁扶着她,一脸担忧。 永宁快意地看着李灵幽眼中的痛苦,落井下石道:“从前姐姐一支舞能退十万大军,如今一支舞能抵万两黄金,日后传了出去,又是一桩美谈。” 贺琼咬牙切齿,推了展曜飞一把:“你还愣着干什么,去给我把那匹马拿下,绝不能叫殿下答应给这群忘恩负义的东西跳舞。” 展曜飞虽也恼恨永宁,但理智尚存,无奈地告诉贺琼:“我也想去,可我去了没用,我根本没把握驯服那匹马,反倒是有把握会摔断一条腿,哎,要是御王在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沉声喝道: “我愿为公主驯服那匹烈马!” 众人纷纷扭头,寻找出声之人,就见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拨开人群,径直来到李灵幽和永宁身后。 “公主。” 李灵幽和永宁一同回头。 永宁一脸疑惑:“你是何人?” 青年看也不看她,向李灵幽低头:“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灵幽坠落的心像是被轻轻捧了起来,她神色迷茫地看着他:“你是?” 青年抬起头,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孔,高鼻深目,五官硬朗,一双丹凤眼凌厉又内敛,让李灵幽想起了草原上飞落的雄鹰。 “我……认得你吗?” 青年一愣,发觉她根本认不出他,余光扫到了一旁年轻俊美的双生子,鬼使神差般,屈膝向她跪倒,鼓起了所有勇气,掷地有声道: “在下无望,仰慕公主已久,甘效犬马之劳,求公主收留!”</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回 金乌 (抓虫) “在下无望,仰慕公主已久,甘效犬马之劳,求公主收留!” 殷郁跪在李灵幽面前,满心忐忑,话一出口,他立即就后悔了,悔的不是要为她当牛做马的话,而是他骗了她。 可他实在不愿意错过接近她的机会,说他卑鄙也好,龌龊也罢,只要能够让她多看他一眼,亦或是让他多看她一眼,他宁愿做一个无耻之徒。 李灵幽打量着殷郁,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没有开口。 倒是永宁发作起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敢擅闯围场,来人,把他拿下!” 殷郁毫不畏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李灵幽发话,既盼她答应,又怕她拒绝。 直到侍卫来到了殷郁身后,伸手去抓他肩膀,李灵幽才徐徐开口:“慢着。” 侍卫们动作一顿。 “他是本宫的人,谁敢动他。” 侍卫们立刻把手缩回去。 殷郁喜不自禁,听懂李灵幽的意思,是收下他了。 永宁看了看李灵幽,又看了看殷郁,面露讽刺:“此人名不见经传,姐姐真以为他能帮你驯服星落的后代吗?别等下被马踩死,害你丢人现眼。” 李灵幽语气淡淡地:“我没打算让他去驯马,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匹马,就自己留着吧。” 话毕,她又望了一眼围栏里的汗血宝马,迈步离去。 永宁有些傻眼。 众人骚动,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殷郁一愣,连忙起身:“公主留步,在下有把握驯服烈马,绝不会让您丢脸!” 李灵幽站住,回头看他:“你有把握不受伤吗?” 殷郁心头一动,这才反应过来,李灵幽根本不是害怕丢脸,而是担心他会受伤,顿时一腔热血直往上涌,斩钉截铁道: “公主放心,在下绝非不自量力,请容许在下一试!” 李灵幽见他信誓旦旦,不似逞强,犹豫片刻,方点头道:“那你就去试试吧,若是难以驯服它,也不必强求,我不会怪罪你。” 殷郁重重一抱拳:“是!” 语毕,他转身走向围栏,撩起衣袍扎入腰带,不等侍卫打开门栏,一手攀住半丈高的横木,借力腾空而起,轻轻松松跃入围栏内,落地时连尘土都未荡起一丝。 这一跃叫人眼前一亮。 李灵幽多了几分期待,走上前去观看,众人也围了上来。 永宁隐隐有些不安,却已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殷郁走向那匹烈马。 人群中,展曜飞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郁的背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殷郁距离烈马越来越近,一边放缓了脚步,一边挽起了袖子,露出精壮的小臂,那马发现有人靠近,又躁动起来,鼻子噗噗地喷着气,四踢不停地踩着地面,一个甩尾,猛冲向殷郁。 围栏外,有人惊呼出声,却见殷郁不躲不闪,直到烈马近身,才一个侧步躲了过去,顺势揪住鬃毛,跨上马背。 “好!”展曜飞忍不住喝了一声彩,吓了贺琼一跳。 烈马感到背上多了一个人,瞬间暴怒,四蹄乱踏,疯狂地甩动着脖颈,剧烈地摇晃着后背,试图将殷郁甩下去,殷郁揪紧鬃毛俯下身,随之颠簸起伏,沙尘飞溅,他不得不眯起眼睛,一时半边身子掉出马背,一时又被他翻转回来。 众人见状,都替殷郁捏了一把冷汗。 李灵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惊险刺激的一幕,心口的痛楚渐渐被亢奋取代。 展又菁激动地轻晃着李灵幽的手臂:“殿下快看呐,他没有摔下来!” 永宁忍不住泼冷水:“别高兴得太早,这匹马耐性十足,能折腾上半个时辰,别看那小子现在轻松,待会儿就知道厉害了!” 李灵幽微微蹙眉,她知道永宁并非危言耸听,要要驯服一匹烈马,固然需要技巧,更需要体力,照他这般势头,要不了一时半刻,体力就会消耗殆尽,摔下马背是早晚的事。 果不其然,殷郁被烈马来回颠簸了百十下后,身形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不稳当,看似露出了疲态。 “我说什么来着。”永宁得意一笑。 话音未落,就见烈马高高跃起,一个纵身翻腾,殷郁整个人掉下马背。 “呀!”展又菁失声尖叫。 不少贵妇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李灵幽心头一紧,却见殷郁依旧死死抓着烈马的鬃毛,顺着掉落的势头,低吼一声,狠狠往下一掼,那马儿来不及收势,竟跟着他一起轰然倒地。 殷郁在被它压住的瞬间翻滚躲开,烈马一下子被摔懵了,半晌才爬起来,恼羞成怒地撞向殷郁,殷郁又快又准地揪住它的鬃毛,再次骑上它。 众人呆愣了片刻,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永宁笑容僵在脸上。 展又菁激动地松开李灵幽的手,又蹦又跳,恨不得为殷郁呐喊助威。 李灵幽松了一口气,扬起了嘴角,因为她知道,这匹马已经是她的了。 殷郁没让她失望,在接下来的较量中,故技重施,接连摔倒了烈马九次,等到第十次时,那马儿终于知道不是他对手,再次从地上站起来时,任由殷郁跨上他后背,仰蹄嘶鸣了一声后,安静下来。 永宁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殷郁驾着马慢跑了一圈,来到围栏前,纵身一跃,直接跨过了栏杆,稳稳地停在李灵幽面前,下马跪拜: “公主,幸不辱命!” 李灵幽的目光没有落在那匹马上,而是落在了眼前这个灰头土脸却意气风发的男人身上,看着他一脸渴望取悦她的样子,她毫不吝惜地露出了笑脸。 “做的好。” 殷郁心花怒放。 “告诉本宫,你想要什么奖赏。” 殷郁被她的笑容迷晕了头,脱口而出:“公主可否让在下为这匹马取名。” 李灵幽依旧笑着问他:“你想叫它什么?” “金乌。” 不是星落,是金乌,不是会坠落的星辰,是永远不会熄灭太阳。</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回 微臣愿意 “金乌,”李灵幽在口中念了一遍,看着一旁傲然独立的汗血宝马,点头认可。 “这个名字取得好,从今天起,它就叫金乌了。” 殷郁得偿所愿,心满意足。 “恭喜殿下,喜得名驹!” 展又菁带头道喜,众人随声附和。 永宁悔恨不已,早知如此,还不如将马卖了!干什么非逼李灵幽跳舞?闹到最后竟然白送! 李灵幽似乎听到了永宁的心声,转头看向她,一本正经道:“永宁,多谢你帮我省了黄金万两,还送了我一匹好马。” 展又菁噗嗤一声笑出来。 永宁瞪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还要游猎吗,永宁大长公主怎么走了?” “游什么猎啊,换做是你错失了万两黄金,还有心情玩乐吗?” “依我看,失了黄金倒是其次,关键是失了面子。” “可惜啊,我还以为能看到永思公主跳飞仙舞呢。” 殷郁听到人们的议论声,冷眼看向人群,找到那个说想看飞仙舞的人,默默记下,打算回头再收拾他。 “殿下,咱们还去打猎吗?”展又菁询问李灵幽。 李灵幽伸出手理了理她翘气的额发,柔声道:“你要是想去,就让你爹娘陪着你,我有些累,先回去了。” 展又菁虽然失望,却很懂事的没缠着她:“那你几时带金乌出来玩儿,一定要叫上我。” “好。” 展曜飞贺琼夫妇见李灵幽要走,也都上来道别,殷郁生怕展曜飞认出他,借口去找辔头,带着金乌躲开了。 展曜飞瞅着殷郁的背影,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他到底在哪儿见过他。 *** 李灵幽带着她新得的宝马金乌,和新收的门客“无望”回到了公主府。 殷郁跟着马夫去马厩安置金乌,金乌来到陌生的地方,表现的有些不安,咬着殷郁的衣袖不肯让他走。 殷郁搂着它的脖子低声道:“多亏你我才有机会接近公主,你放心,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金乌似乎听懂了,朝他脸上喷了一口气,便放开了他。 殷郁又叮嘱了马夫几句,这才匆匆地去见李灵幽。 …… 李灵幽换了一身松快的流彩裙,打散了发辫用一根玉簪挽在脑后,躺在寝室的长榻上服药。 阿娜尔从怀中掏出玉瓶,给了她一丸,然后仔细地将药瓶收起来。李灵幽的药被阿娜尔一个人管的牢牢的,就连忍冬也不得插手。 忍冬端给李灵幽一杯水,看到阿娜尔动作,关心道:“殿下的药还够吃吗?要是不够,就拿了方子去太医院配制,多备一些。” “用不着。”阿娜尔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 忍冬皱起眉头,觉得阿娜尔对李灵幽的身体不够上心。 李灵幽润了润喉咙,看出她心思,解释道:“我吃的药丸不能久放,只能当月做了当月吃,也用不着什么名贵的药材,不必去麻烦太医院,阿娜尔就会配制。” 忍冬这才舒展了眉头,见她穿的单薄,又去拿了一件月白的丝绸罩衣给她披上。 李灵幽服过药,气色渐渐恢复过来,想起了“无望”,让忍冬把他领到前面花厅里问话。 忍冬犹豫着开口:“殿下,您不觉得这个无望今天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吗?” 李灵幽不以为意道:“他不是说了仰慕我吗,兴许他打听到我要去东郊游猎,所以混进围场,想见我一面,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忍冬郁闷:“悦竹墨书也说过仰慕您的话,您怎么就不信呢?” 李灵幽微微一笑:“我是年纪大了,可眼睛没花,耳朵也没聋呢,分得清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是假话。” 就算她看错了人,也没什么,至少那人今天帮她得到了金乌,哄得她开心了。 忍冬还是不放心:“您还是谨慎一些为好,等下问清楚他的来历,再决定要不要留下他。” 李灵幽轻叹:“好吧好吧。” …… 李灵幽到花厅里等了一会儿,才见忍冬领着“无望”过来,一见到他就忍不住乐了。 殷郁的脸洗的干干净净,头发也重新束了,只是身上还穿着那件驯马时的袍子,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膝盖和手肘的位置都磨烂了,衣摆更是撕扯成了几条,不看脸的话,和乞丐也没什么差别。 殷郁本来就不自在,听见她笑出声,忍不住抬起头,看见她衣裙慵懒,脂粉未施,就美的和月宫仙娥一般,愈发自惭形秽起来。 李灵幽见他不好意思,立刻收敛神色,嗔怪忍冬:“怎么不带他去换身衣裳?” “……府里没有无望公子合身的衣裳。”不是短了,就是小了。 李灵幽闻言,不禁又细看了一眼他挺拔如杨,伟岸如岳的身材,当即吩咐:“去叫针线娘子过来。” 殷郁忙道:“不用,在下有衣裳,等下回去换一身就是。” 忍冬趁机打听:“不知公子家在何处?” 殷郁早就想好了说辞,对着李灵幽之外的人说谎,他毫无心理负担:“我乃珲州千骏县人士,公主回京途中,曾经过千钧县,我便一路跟来了京都,眼下住在客栈里,居无定所。” 千钧县临近边关,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他担心公主派人去打听,一来路途遥远,二来千钧县的确有个叫“吴旺”的人,此人精通马术,身形与他相仿,现在他营中做小校。 忍冬半信半疑:“珲州到京都这么远,你的京话怎么说的这么好?” “我娘是京都人。”这句话不假。 “那你是跟谁学的御马之术?” “跟我父亲。”这句话也不假,他年少时父亲是教过他御马,只不过当时他一心只读圣贤书,无心学这些行军打仗的本事。 李灵幽听他们一问一答,无聊的快要打瞌睡,忍不住插嘴:“忍冬,你问完了吗,也叫我问两句可好?” 忍冬无奈退到一旁:“您问吧。” 殷郁的心立刻提了起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只怕等下对她说谎时会结巴。 “无望,你今年几岁了?” 殷郁瞬间想起了老家丞的话——公主现在就喜欢年轻好看的郎君。 “在下……二十一岁了。” 他本来想说十八岁的,可他这张脸风吹日晒,委实在不太像。 李灵幽面露惊讶:“看不出你这样年轻,我还以为你少说要有三十一二了。” 殷郁霎时红了脸,低头解释道:“在下是长得略急了些。” “哈哈哈,”李灵幽突然娇笑起来:“我逗你的,瞧把你急的,脸都红了,无望,你可真有趣。” 她这一天,都数不清因为他真心笑过几回了。 殷郁被李灵幽戏弄,丝毫不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这般鲜活又肆意的她,才是他记忆中的公主。 李灵幽笑够了才停下来,轻咳了两下,柔声问他:“无望,我很喜欢你的为人,你愿意留在公主府,为我所用吗?” 殷郁明知道她所说的喜欢,不是他所奢望的那种,可嘴角就是不争气地飞扬起来,再一次屈膝拜倒在她裙下,无比认真道: “无望愿意。” 微臣愿意。</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回 刺客 殷郁顺利留在了公主府,成为李灵幽的门客,每个月能领二十两俸银,而他只需要替李灵幽做一件事,就是驯养金乌。 殷郁满怀激动地住进了专供门客留宿的求贤阁,位于公主府东北角,是一幢四层高的楼宇,每层都有四个房间可供人住,在殷郁之前,已有十多个门客入住,只剩下一楼和顶楼还有空房,殷郁为了方便行动,住在了楼下。 原先在门口负责招人的太监小栗子如今成了求贤阁的管事,凡有新人留下,他都要仔仔细细地同人讲一遍规矩。 “你们平日若要出入公主府,最好走求贤阁旁边那扇小门,记得卯时开门,亥时落锁,但若要出远门,必须得向我请辞,以免公主用人时找不到你们……闲来无事,西边的小花园随你们游逛,但南边的大花园不可擅入,以免冲撞了公主,还有内院,需得公主传唤才能进入……除了俸银之外,每日三餐府里都会供应,再有一季四套新衣,逢年过节都有节礼……若是遇上难事,还能到账房去支用五百两银子……公主殿下这般厚待,万望阁下自重,为公主殿下分忧解劳。” 殷郁应承下来,小栗子客客气气地给了他一匣子沉甸甸的金条,足有百两之多,说是公主殿下单独给他的赏赐,把几个看热闹的门客眼红的不行,等小栗子走了,都围上来打听殷郁的来历。 殷郁没看到悦竹墨书兄弟,跟几个门客问起,才知道双生子根本不住在求贤阁。 提起他们来,门客们既鄙夷又艳羡:“那两位公子跟咱们可不一样,他们是公主殿下花了重金从南风馆买回来的面首,当然要住在内院伺候公主了。” 殷郁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两句话破坏殆尽,勉强应付了几句,就趁着夜色出了门。 *** 御王府就在公主府的东邻,是以殷郁出门右转没走多远,就到了自家府邸。因为他如今这张脸不好被太多人认识,殷郁就没走正门,而是翻墙而入。 老家丞正在吃酒,两个小菜一壶烧刀子,刚喝了两口,就见殷郁从外面回来,搞得一身狼狈。 老家丞好不惊讶:“王爷这是改行做乞丐了吗?” 殷郁将怀里的钱匣子往老家丞眼前一放,拿起桌上的酒壶灌了几口,跟喝凉水似的。 老家丞随手拉开匣子,好险没被恁些金子晃瞎了眼,倒抽一口气:“王爷在哪条街上乞讨,明日务必要带上我。” “隔壁。” 殷郁习惯性去抹胡子上的酒渍,却摸了个空,他还是不大适应自己嘴上无毛的样子。 老家丞狐疑地瞅着他:“隔壁不是公主府吗?” 殷郁有些得意:“就是公主送给我的。” 当下就讲述了他如何在围场挺身而出,帮李灵幽驯服了宝马,又如何跟着李灵幽回了公主府,成了她的门客。 老家丞听完,脸上的褶子都皱起来:“您这样欺骗公主,可有想过如何收场?” 殷郁面露难色,他当时脑子一热,还真没想过如何收场,只一心想着要接近李灵幽。 老家丞担忧道:“万一公主识破您的身份,您说她会不会与您老死不相往来。” 殷郁脸色发白,额头冒出了细汗。 “要不您别做这摄政王了,就当殷郁已死,您安安心心留在公主府做您的马夫。” “……这样也不错。”殷郁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点着头。 老家丞本是为了讥讽他,没想到他还真考虑起来,顿时就被他气笑了:“王爷肩负家国重任,岂能轻易撂挑子,便是不为江山社稷着想,也要为公主着想,倘若您失了权势,谁来保卫公主安享太平,她既有倾国之貌,又有猗顿之富,在旁人眼中好似一块肥肉,您难道不知有多少人觊觎她吗?” 殷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当然知道,是我一时鬼迷了心窍,不该忘乎所以。” 老家丞心里一松,他还真怕殷郁一意孤行,毕竟心心念念了十四年,他干出什么荒唐事都不稀奇。 “您能醒悟就好,赶紧去隔壁向公主坦白,负荆请罪,总之不能再瞒哄她。” 殷郁眼神飘忽不定:“不急,容我缓上几日再说。” 老家丞眼睛眯缝起来:“几日?” “……过上十天半个月吧。” “王爷!”老家丞急了眼,“您可别忘了您还得上朝!” “那刚好,我打算称病不出,这些日子不上朝了,”殷郁眼见老家丞急红了脸,不慌不忙地跟他解释道:“荣清辉正与我争夺兵权,想用兵部右侍郎张策替换留守西羌的赵将军,我不去上朝,刚好晾他一阵,叫他知难而退。” 老家丞神情这才好转,仔细想了想,才点头同意道:“那就半个月,我数着日子呢,到时候您可别想耍赖。” 殷郁一本正经道:“我分得清孰轻孰重。” 老家丞安了心,抱起钱匣子,喜滋滋道:“刚好府里拮据,这金子我先拿去用。” 殷郁赶紧伸手去夺:“这可是公主送我的,我得好好收藏。” 老家丞不肯放手:“我只拿出一半花销,给你多裁几件新衣!” “……最多给你一根。” “少说也要十根!” 两人拉拉扯扯,最后殷郁百般不情愿,数给了老家丞五根金条,其余的都藏了起来。 *** 夜晚,殷郁翻墙出了御王府,赶在公主府落锁之前,回到求贤阁。 门客们大多睡下了,只有一两间屋子亮着灯,殷郁回到属于他的房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一时想着安邦定国的大事,一时又想着李灵幽,想来想去睡不着,干脆起身,静悄悄出了门,打算去马厩看一看金乌。 马厩离求贤阁不远,穿过小花园就是。此时夜深人静,小花园里没人,殷郁从假山下面走过,突然看见前面闪过一道漆黑的人影,直觉不对劲,当即放缓了脚步,悄悄地跟了上去。 那黑影鬼鬼祟祟,一路贴着墙角,来到了内院入口,左顾右盼,翻墙而入。 殷郁目光一厉,心知此人意图不轨,生怕打草惊蛇,便也翻墙跟了进去,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李灵幽的居所。 眼见那黑影绕到了后窗,从怀里摸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打算跳入室内,殷郁飞扑上前,一把擒住了他! “快来人,有刺客!” 这一声吼,惊动了整个内院。 寝室里的李灵幽猛然惊醒。 守夜的莲蓬慌慌张张跑进来点了灯。 “殿下,您没事吧!” 李灵幽摇着头坐起身,神色冷静:“去外面看看是怎么回事,小心些。” 莲蓬跑出去,不一会儿又跑回来:“启禀殿下,无望公子抓住了一个刺客!” 李灵幽皱了皱眉头,披上一件罩衣下床,来到外间,就见殷郁摁着一个黑衣蒙面之人站在门口。 那人不停地挣扎着,看到李灵幽,一双褐色的眼瞳喷出火来,恨声嘶吼:“李灵幽,你这个淫邪无耻的毒妇,祸国殃民的妖女,我要杀了你,替我羌国报仇!” 殷郁大怒,狠狠揪住他的头发,面巾脱落,露出一张年轻的异国面孔,竟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李灵幽认出来人,轻笑了一声,用柔软的令人发毛的声音说道:“是你啊,乌图克。”</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八回 饶恕 (小修) 当年李灵幽出降羌国时,老可汗已有正妻大妃,儿孙成群,严格论起来,她只能算是个妾室。 因着老可汗为了她从大凉撤兵,惹得几位王子十分不满,将李灵幽视作肉中刺,眼中钉。他们不敢违抗老可汗,便打算在和亲途中下手,想方设法除掉李灵幽,他们认定只要她一死,老可汗就会回心转意,继续攻打大凉。 李灵幽察觉到几位王子的杀意,为了活着抵达羌国,为了给大凉争取生机,整日跟在老可汗身边寻求庇护。 老可汗本就垂涎她美色,等不到大婚之日,便想将她占为己有。而李灵幽深知他一旦得手,兴许会反悔撤兵一事,于是费尽心机吊着老可汗的胃口,一路战战兢兢来到了羌国王庭。 谁知那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妖女!毒妇!” 乌图克不顾殷郁的钳制,声嘶力竭地怒骂着李灵幽。 李灵幽有些日子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辱骂,竟有些怀念。 “闭嘴!” 殷郁一掌劈晕了乌图克,紧张地看向李灵幽,生怕她会难过,不期然会见到一张笑脸。 她穿着薄薄的睡裙,柔顺的长发散落在纤细的肩颈,胸前一抹白腻若隐若现,映着她睡红的脸颊,是那样的娇媚动人,可偏偏,那朱唇含笑,露出白森森的素齿,那眉眼弯弯,闪烁着妖冶的幽光,叫人心头发颤。 殷郁忽然觉得,眼前的李灵幽十分陌生。 “殿下!您没有伤着吧?”忍冬和阿娜尔一前一后跑进来,围着李灵幽打转,侍卫们也匆匆忙忙地赶到门前。 “我没事。”李灵幽收起了笑容,靠在忍冬身上,轻咳了几声,指着昏倒在地的乌图克,对阿娜尔道:“你去瞧瞧那是谁。” 阿娜尔狐疑地走上前,待看清楚乌图克的脸,神色大变,转头望向李灵幽,不知为何满脸惊恐,突然跪倒在地,央求道: “可敦,求您宽恕乌图克!” 她一时慌张,连称呼都忘了换。 忍冬皱眉:“阿娜尔,你认识这个刺客?” 阿娜尔一脸羞愧,埋头道:“他是羌国四王子阿史那津的儿子,也是、也是我的哥哥。” 忍冬吃惊,她竟不知阿娜尔还有这样一重身份,那她怎么会成了公主殿下的侍女? 李灵幽神色无奈:“乌图克在王庭几次想要杀我,都是你替他求情,我才没有追究,如今到了大凉,他还不肯死心,看来不管我饶恕他多少次,他都不会放过我。” 李灵幽明明没说什么重话,阿娜尔却一副怕极了的样子,瑟瑟发抖,哭声道:“可敦,殿下,我保证他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求您再宽恕他一回吧!” 李灵幽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别哭了,我答应你就是。” “谢、谢谢殿下。”阿娜尔脱虚一般,软倒在地。 “但我不能就怎么放了他,总要问清楚他是怎么从净业塔跑出来的。”据李灵幽所知,御王将羌国的王子王孙都带回大凉俘虏,统一关押在净业塔,尚未发落。 阿娜尔连连点头,没有异议。 “无望,把刺客交给侍卫,先关起来吧。”李灵幽吩咐道。 殷郁恍然回神,再看李灵幽,又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温柔善良的公主,仿佛刚才那个令人胆寒的笑容,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侍卫上前拿人,殷郁不情不愿地放开乌图克,忍住一脚踢死他的冲动,因为李灵幽开了口,说要饶恕他,他无法违背她。 侍卫将乌图克带走,阿娜尔抹掉眼泪跟了上去。 忍冬扶着李灵幽坐下,吩咐莲蓬去煮一壶热茶来给李灵幽压惊。 “殿下,阿娜尔的哥哥是羌国的王孙,那她岂不是王女,又怎么会从小就做了您的侍女呢?”忍冬满腹疑问,她还记得阿娜尔说过,七岁就开始伺候公主了。 李灵幽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门口,忍冬一扭头,看到殷郁还站在门口没走,不由皱起眉头,刚要赶人,李灵幽先开了口: “无望,你是怎么发现刺客的?” 殷郁摒弃杂念,如实回答:“我睡不着觉,想去马厩看看金乌,路过小花园时发现了刺客,一路尾随他来到内院,见他意图行凶,才将他拿下。” 忍冬气恼:“那些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大活人闯进了内院,竟然都没有发现!” 殷郁自知擅闯内院有错,却很赞同忍冬的说法:“公主府的侍卫的确玩忽职守,我从小花园一路来到公主寝居外面,连一个巡逻的人都没看见,还请公主严惩不贷。” 李灵幽面露愁容:“那些侍卫都是宗正司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没想到会这般不可靠,只怕我惩治了他们,他们更加不会尽心尽力地为我看门护院。” 殷郁闻言,暗自懊悔,当日不该为了避嫌,将他的亲兵都从公主府撤走,原以为他就住在隔壁,不会有人敢来冒犯她,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他甚至怀疑,那些侍卫玩忽职守,是不是有人授意? “这班侍卫不行,就再换一班,您贵为定国大长公主,何须委屈了自己。”殷郁提议。 他打定主意暗中插手,等宗正府再派来侍卫,就将自己的亲兵调换过来,总之不能叫公主再遇到这种危险。 他都不敢设想,如果他今晚不在,公主会不会已经丧命了。 李灵幽考虑了一下殷郁的话,点头答应:“也好,忍冬,明日你亲自去一趟宗正司,代我问罪,再重新挑选一队侍卫。” 忍冬应声,恨不能现在就去找宗正司的麻烦。 “无望,”李灵幽轻唤殷郁,真心实意道:“你今晚救了我一命,想要什么奖赏,只管说出来。” 殷郁习惯性地想要拒绝,可对上她鼓励的目光,不知不觉又生了贪念,哑声道: “在下……想住进内院,就近……保护公主。” 李灵幽怔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殷郁羞愧地低下头,已经做了好准备被她拒绝,却听见她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啊,那你就来我身边,好好保护我吧。”</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回第 隐忍 殷郁得到李灵幽许可入住内院,简直受宠若惊。 忍冬出声反对:“殿下三思,无望虽然捉拿刺客有功,可他毕竟身为男子,不便住在内院。” 忍冬对殷郁始终存有提防之心,哪怕他帮李灵幽驯服了金乌,又抓住了刺客,她还是觉得这个人的来历有问题。 殷郁生怕李灵幽反悔,当即反驳道:“我在求贤阁听说,内院已有两位公子,为何他们能住,我不能住?难道我是男人,他们就不是吗?” 忍冬冷笑:“你说的是悦竹和墨书吧,他们都是贱籍,是殿下买回来的奴仆,身家性命都被殿下捏在手里,自然不敢有不轨之心,你怎能相比?” “我也可以卖身给公主。”殷郁想也不想道。 “……”忍冬哑口无言。 李灵幽忍俊不禁:“好了,都少说两句,无望,你先回求贤阁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搬来内院,就住在悦竹墨书他们隔壁。” “谢公主成全。”殷郁抱拳作揖,不等忍冬再说什么,匆匆离开。 莲蓬煮好了热茶送进来,李灵幽喝了一盏,冰凉的手脚渐渐回暖,瞅了一眼正在板着脸生闷气的忍冬,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她的腰眼。 忍冬怕痒,憋着笑躲闪:“殿下别闹!” “那你还生气吗?” 忍冬赶紧摇头,实在拿她没办法,接过莲蓬手中的茶壶,示意她下去,一边给李灵幽添茶,一边好奇地询问:“您还没告诉奴婢,阿娜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灵幽捧着有些发烫的茶盏,眼睛被水汽熏得雾蒙蒙的,回忆了片刻,娓娓道来: “阿娜尔是羌国四王子阿史那津的私生女,但她的母亲不是王妃,而是王妃的侍女,阿史那津酒后失德让她怀了孕,那侍女愧对王妃,生下阿娜尔后,就投河自尽了。阿史那津不肯承认阿娜尔是她的孩子,好在王妃心地善良,将阿娜尔交给仆人抚养,一直到她七岁那年,我撞见这孩子被仆人虐待,一时心软,便向阿史那津讨要了她……阿娜尔就此成为我的侍女,陪伴我在王庭度过了漫长的九年。” 忍冬唏嘘不已,又有些担心:“那大凉灭了羌国,阿娜尔对您可有怨言?” 李灵幽垂眸苦笑:“我若说一丝一毫也没有,你会信吗?” 羌国再不好,也是阿娜尔的家乡,她对阿娜尔再好,也是害她没了家的人之一。 “那您就不担心她会……”忍冬欲言又止。 李灵幽知道她未尽之语,捂着心口道:“她要是想害我,只需偷偷换了我的药,我就一命呜呼了。” 忍冬脸色一变,有些惶恐地叫了一声“殿下”。 李灵幽又笑起来:“别怕,我逗你的,那药丸我吃过千百回,有一丝不对味,我立即能察觉出来,不会有事的。” 忍冬这才安了心,但将李灵幽的话一品,又有些迷茫,公主这到底是信任阿娜尔,还是不信任她呢? *** 乌图克被关在一间空屋里,阿娜尔守了他一夜,大概是因为殷郁下手太狠,直到天亮,乌图克才从昏迷中清醒。 “嘶……”乌图克觉得后颈疼的像是裂开了,睁开眼就看到一脸忧心的阿娜尔。 “怎么是你?那个妖妇……” “啪!” 阿娜尔一巴掌扇在乌图克脸上,把人打蒙了。 “乌图克!”阿娜尔低吼:“你能不能别再做这种傻事!就算你杀得了可敦,你以为你自己能活吗!” 乌图克缓过神来,咬牙切齿:“只要能让她去死,我愿意给她陪葬……” “啪!啪!” 阿娜尔又是两下耳光。 乌图克恼怒:“你怎么又打我!” “我就是要打醒你!” 阿娜尔脸上属于少女的天真和稚嫩消失不见,只有凶狠: “杀死一个女人算什么,你真有本事,就该懂得隐忍,先保住性命,再徐徐图之,将来有一天,让阿史那之名重新震慑西域草原,让大凉人闻风丧胆。” 乌图克呆愣了半晌,少年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无助和茫然: “还会有那一天吗?” 阿娜尔见他已经冷静下来,缓和了脸色,压低声音道:“会有的,我听说大凉要遣返一位王子回西羌安抚部族,可敦向御王推荐了父亲。” 乌图克惊喜:“真的吗,那、那我也能回去了?” 他已经受够了被禁锢在塔里的日子,见不到一丝阳光,浑身的骨头都要腐化了。 阿娜尔怜悯地看着他:“不,你要留下来做为人质。” 乌图克神色慌张:“不,我也要回去!我要和父王母妃一起回去!” “你不能回去,你要乖乖地留在京都,不要再做任何傻事,他们才会放心地让父亲回到草原,听懂了吗?” 乌图克懵懵懂懂,他和阿娜尔一样才十六岁岁,却因为父母的溺爱,从未经历过挫折,还没学会用脑子。 阿娜尔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红肿的脸颊:“哥哥,我绝不会害你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乌图克内心挣扎:“可你总是维护那个毒妇,我以为你已经做了大凉的走狗。” 阿娜尔神色复杂,语气却十分坚定:“可敦与我有恩,我当然要维护她,可大凉与我有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归顺。” 乌图克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骗他,好半天才下定决心,重重点头道: “好,我听你的,先隐忍。” 阿娜尔长出一口气,起身道:“我带你去见殿下。” …… 李灵幽一觉睡醒,就听说阿娜尔已经说服了乌图克,正在前厅等着她问话。 忍冬一早就去了宗正司问罪,李灵幽想了想,没叫侍卫,而是让人去把“无望”找了过来。 殷郁正拎着包袱打算搬进内院,听说李灵幽召见,把东西往传话的下人手里一丢,匆忙赶了过去。 阿娜尔带着乌图克在前厅等候,李灵幽姗姗来迟,素馨和莲蓬端上茶果,退出门外。 乌图克用余光偷瞄李灵幽,只见她换了一身素锦长裙,头发高高挽起。光是坐在那里,便显得仪态万千。遥想他年幼无知时,也曾被她这无双的美貌哄骗过,以为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直到那天,他亲眼看见她…… “殿下,乌图克已经答应我了,他不会再冒犯您,更不会再来刺杀您,求您放过他这一回。”阿娜尔小心翼翼地向李灵幽求情。 “他自己没长嘴吗?”李灵幽脸色淡淡的,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捏着一枚青涩的樱桃把玩。 阿娜尔给乌图克使了个眼色,乌图克闷声闷气道:“我不会再犯了,求你放了我。” 李灵幽这才拿正眼看他:“你先告诉本宫,是谁把你从净业塔放出来的?” 乌图克迟疑了一下,又看了阿娜尔一眼,道:“我不认识那个人,也没看清楚他的长相,但我听他说话的嗓音……像是你们大凉的阉人。” 殷郁走到门口,正好听见这句话,眉头一紧。 阉人,那就是太监,这京都哪里的太监最多? 宫里。</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回第 送客 李灵幽最终还是放过了乌图克,让人把他送回净业塔,并没有追究他刺杀她的事。 不过她不追究,不代表殷郁不会追究,当他得知乌图克是被一个太监放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怀疑起了宫中的两位太后。 这倒也不难推测,李灵幽无儿无女,寡居一人,只要她一死,偌大的家产只能被皇室收回,一半归于后宫,一半归于国库。 是故,两位太后完全有借刀杀人的理由。 殷郁满腹心事,冲淡了搬进内院又接近李灵幽一步的喜悦之情。 李灵幽看起来却丝毫没有受这件事影响的样子,送走了乌图克,便招来悦竹墨书,陪她去花园游湖。 殷郁没有跟去,而是趁机回了一趟御王府,找来两个心腹,交待了一些事情。 第一件,就是把公主府的侍卫都调换成他的亲兵。 第二件,就是通知展曜飞去礼部问罪,务必彻查昨夜净业塔失守之过。 其实殷郁很想进宫问一问殷太后,昨晚李灵幽遇刺的事是不是她指使的,但想来就算是她做的,她也不会承认,倒不必多此一举了。 殷郁很不希望殷太后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不然他们的姐弟之情,怕是要就此耗尽了。 *** 风和日丽,李灵幽坐在湖畔的水榭里消磨时光,阿娜尔去送乌图克还没回来,忍冬则去了宗正司问罪,是以这会儿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是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还有悦竹和墨书。 水榭了摆了笔墨画具,李灵幽凭栏而坐,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不知在思索什么,悦竹在一旁拨弄着一曲高山流水,墨书提笔将她和春光一同入画。 李灵幽忽地叹了一声气。 曲声中断,墨书停笔。 悦竹小心翼翼问道:“殿下何故叹息?可是卑下弹错了音?” 李灵幽轻轻摇头:“与你们无关,是我有些烦恼。” 墨竹大着胆子问道:“殿下能否说一说,我们兄弟愿为您分忧。” 李灵幽托着腮,回眸看向他们,和年轻时的荣清辉如出一辙的两张脸,未在她心中掀起一丝波澜。 那时的荣清辉也常常对她讲:不管殿下有什么烦恼,我都会为你分担。 可是后来,在她将要和亲时,那人却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 “我是在烦恼,永宁下个月生辰,该送她什么好,毕竟她才送了我一匹汗血宝马,我总得礼尚往来不是?” 李灵幽这话说的颇有含义,换做旁人听来,或许真就以为她想送永宁大长公主一份厚礼,但悦竹墨书听在耳中,却另有理解。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两人好歹也是南风馆精心栽培出来的人物,若连揣摩心意都做不到,也不值得李灵幽为他们花费千两黄金。 “殿下,我有个好主意。”墨竹先开了口。 “讲。” 墨竹搁下笔,走到李灵幽面前,一番低语。 李灵幽美目流转,点头露笑:“不错,这个主意出的妙,那这份大礼就交给你去筹备,要钱或是要人,只管去找阿娜尔。” 墨竹欣然领命。 这时候,水榭外面来了个侍女,替前院通传,说是中书令荣大人求见。 李灵幽没说见与不见,而是询问素馨和莲蓬:“无望人在何处?” 素馨答道:“今早他搬进内院,向忍冬姐姐告了假,说是要出门一趟,也不知回来了没有。” 李灵幽若有所思,吩咐侍女道:“先请荣大人去客厅等着吧。” *** 荣清辉刚下朝就来了公主府,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坐等了小半个时辰,茶都换了两壶,李灵幽才露面。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才隔了五日,荣清辉却恍若隔世一般,再见到李灵幽那不曾凋谢的芳容,还是会有片刻的怔忡。 “荣大人公务繁忙,怎么有空到本宫这里闲坐?” 李灵幽的态度要比上回见面时客气的多,荣清辉感觉到她的疏离,略有些失望,倒宁愿她直呼其名,对他不客气一点。 “我听人说,你在南风馆买了两个**,与我有些相像。” 李灵幽看着荣清辉心平气和的样子,倒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于是坦然道:“像是像,不过他们比你年轻时还要俊俏几分,要不要我叫他们出来,让你见上一见?” “……不必了。” 荣清辉不得不承认,他乍听闻李灵幽买了两个长得像他的面首,非但不觉得恼怒,反而有一股不可言说的窃喜,所以才会出言试探她,可见她这副大大方方的样子,又吃不准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李灵幽嘲弄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是专程来见他们的,既然不是,那你找我做什么?总不会是要跟我叙旧吧?” 荣清辉正色道:“今日登门,是有一件要事劳烦你。” 李灵幽面露狐疑:“荣大人位高权重,本宫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荣清辉不与她兜圈子,当即说出他与殷郁因为西羌大臣的人选争执一事,末了直言道:“我想请公主帮我劝服御王,放弃西羌兵权。” 李灵幽一脸惊讶:“荣大人未免高看我了,且不说朝廷大事,我一妇道人家能不能插手,你怎么就肯定,御王会听我的劝呢?” 荣清辉目光定定地看着她:“我正是肯定他会听你的劝,才会登门求助,你莫非忘了,当年御王的父亲殷老将军失守边疆,先帝本要治他抄家灭祖之罪,是你救了他们一家老小。” 李灵幽冷下脸:“是谁告诉你的,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 当日她向皇兄求情,曾屏退左右,皇兄不愿让人知道她干预内政,就连对荣太后也未提起,对外只说是顾念殷老将军祖上功绩,才赦免了殷郁一家。殷郁虽然知情,最多只会告诉殷皇后,而殷皇后绝不会外传。 那这个秘密是怎么传到荣清辉耳朵里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荣清辉绝口不提他从何而知,只笃定道:“到底有没有这回事,你最清楚。” 李灵幽觉得好笑:“就算是有,我凭什么要拿我的人情,去替你换兵权?” 荣清辉目光闪烁,压低声音道:“不是替我,是替陛下……你不妨仔细想想,陛下已经十岁了,再过几年就能亲政,朝中有御王这样手握重兵的外戚,难保不会有大患。” 李灵幽皱眉:“你怕御王拥兵自重,将来会谋反?” 荣清辉眼皮一跳,没想到她说话这样直白,只能默认。 “哈哈哈哈……”李灵幽拿手背掩着嘴,放肆大笑,前仰后合。 荣清辉一愣:“你笑什么?” 李灵幽眼角噙着一点水光,娇艳欲滴地睇视着他:“御王至今未娶,连个继承香火的儿子都没有,你说他会谋反,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荣大人,多年不见,你还当我跟从前一样好骗,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吗?” 话到最后,李灵幽笑容陡然一收,冷冷地看着荣清辉,手指着大门,下令道: “无望,替本宫送客。” 荣清辉一脸错愕地回过头,只见客厅门外不知何时立了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 荣清辉心头一震,一声“御王”差点脱口而出,所幸那人侧过身,露出了一张陌生且俊朗的面孔。 “荣大人,请回吧。”</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一回 香帕 殷郁在客厅门外站了有一会儿工夫,偏巧就听见了荣清辉在公主面前诋毁他有谋逆之心,顿时火冒三丈,正犹豫要不要冲进去收拾了这厮,就听见公主一阵大笑,非但不信,还出言维护他。 殷郁整个人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大碗冰镇酸梅汤,从头舒坦到脚,再看荣清辉一脸吃瘪的样子,那滋味别提有多爽了。 荣清辉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言尽于此,你再慎重考虑一下吧。” 李灵幽端起了茶盏,摆明了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一句废话。 荣清辉倒是没有纠缠,转身出门,经过殷郁身边时,打量了他一眼,确认他以前没见过他,可为什么会觉得这人长得这么讨厌呢? …… 殷郁送走了荣清辉,返回客厅,李灵幽已不在了,收拾茶具的侍女告诉他,公主去了马厩,让他去那里找她。 殷郁赶到马厩,李灵幽正站在金乌所在的棚屋外面欣赏它,目光喜爱中带些追忆。 殷郁安静地走到李灵幽身后站定,没有打扰她。 “金乌和星落也不是全然相似,金乌的个头更为高大,四肢更为健壮,星落的毛色更浅淡一些,耳朵更长一些,这里还有一小团白斑。” 李灵幽说着,伸手去触碰金乌的额头,金乌后退一步躲开了,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李灵幽神色黯然,放下手,郁闷道:“它不喜欢我。” 殷郁快步上前:“金乌还不熟悉公主罢了,哪里是不喜欢您,求公主赐下一件随身之物,我保管它明天就能同您亲近起来。” 李灵幽眼睛亮起来,半信半疑道:“当真?你可不许骗我,我最讨厌被骗了。” 殷郁心虚地低下头:“在下不敢。” 李灵幽从袖口抽出一条丁香色的丝帕,上面绣着一只粉金的蝴蝶,递到殷郁面前。 “给你。” 殷郁伸出双手接过,丝帕轻飘飘落在他手心,带着一丝暖融融的体温,让他有种牵住了她手的错觉,一缕馨香入鼻,令他心神摇曳。 “你好好教它,明日天气若好,我们就去郊外骑马。” 李灵幽一句话缭乱了殷郁的心扉,径自离开了。 殷郁捧着丝帕,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金乌见殷郁来了半天都不理他,不满地将脑袋探出棚屋,去顶他的肩膀,鼻子里噗噗地喷着热气。 殷郁连忙将丝帕举高,生怕叫它弄脏了。 金乌用黑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似乎在问:这不是给我的吗? 殷郁厚着脸皮道:“这是公主给我的。” 说罢,珍之又珍地将手帕叠起来,收入怀中。 …… 傍晚时分,阿娜尔和忍冬相继回府。 忍冬跑了一趟宗正司,硬是将原先的侍卫换掉了,新来的侍卫一共有二十四人,都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单从精神面貌来看,就比先前那班人强。 侍卫队长名叫秦柯,二十来岁,是个皮肤黝黑,不苟言笑的青年。刚到公主府,就带着一群手下将地形里里外外探了一遍,然后分派五人一小队,早晚两班分别在内院围墙和外院围墙巡逻,余下四人轮守大门,又勒令两处门房,将每日进出府的人员都记录在案,还向忍冬提议,将所有大门锁头都换一遍,防止之前换走的侍卫私下留有钥匙。 忍冬看他们一丝不苟,总算安了心,到李灵幽面前禀报一番,赞赏道: “您没瞧见他们的架势,简直像是在看守军营重地,就差没给府里的老鼠洞都上一把锁了。” 李灵幽失笑:“这回你差事办的好,有赏。” 说着,让阿娜尔去妆台上拿来一只巴掌大小的法蓝盒子,递到忍冬手上。 “殿下,这是?” 李灵幽摸了摸忍冬粗糙的手背,叮嘱道:“这叫红酥脂,你每日睡前拿温水净手,再涂上一层,要不了几个月,这双手就养回来了。” 阿娜尔酸溜溜地插嘴道:“殿下见到悦竹墨书的手养得比女儿还细滑,问出是南风馆有秘方,特地差人去把方子买来,又将几种药材调换成更名贵的,单是制成这一盒,就花了五十两银子,还不算买方子的两百金。” 忍冬又感动又心疼:“殿下何苦为奴婢浪费银钱,奴婢都这个年纪了,哪里还在乎美丑。” 李灵幽轻瞪她一眼:“这话我不爱听,我比你还年长呢,听我的话,女人不管到了什么岁数,都要爱惜容貌,绝不能糟蹋了自己。” 忍冬连忙改口:“殿下说得对,奴婢听您的。”顿了顿,又道:“可您的金银再多,也经不住这流水一样的花销,只进不出,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总该添置一些进项。” 李灵幽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道:“这些营生之道,你同阿娜尔商量就好,想做什么只管去做,赔了钱也不打紧,总之少来问我。” 素馨和莲蓬见状,极有眼色地上前扶她起身,回卧房休息了。 忍冬和阿娜尔无奈的看了看对方,任劳任怨地商量起如何打理李灵幽的私产。 *** 次日,天气晴朗。 殷郁满怀期待能同李灵幽一起去郊外骑马,却被宫中的传唤坏了好事。 荣太后召见李灵幽入宫,虽没说是为了什么,但李灵幽隐约猜到了,是以盛装打扮,坐着鸾车进了宫。 这回荣太后没有在紫宸殿待着,而是派人将她引到了自己的寝宫,在正殿接见了她。 “永思,快坐到嫂嫂身边来。” 李灵幽面对荣太后的热情,倒是没有什么抵触,乖乖坐到她身旁,任由她拉住自己的手,就好像半个月前她们不曾为嫁妆撕破脸过。 荣太后好一阵嘘寒问暖,才说到了正题上:“我听说,你府上前日遭了刺客?” 李灵幽故作惊讶:“您从哪儿听说的?“” 荣太后一脸责备地看着她:“昨日展侍郎去礼部闹了一通,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能瞒着住吗,万幸你人平安无事,不然我日后到了泉下,怎么向你皇兄交待。” 李灵幽默不作声,端详着她的脸,试图分辨她的关心有几分真切,有几分虚假。 荣太后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握紧了她的手,忧心忡忡道:“永思,你一人独居,诸多不便,这回是侥幸逃过了一劫,再有下回可如何是好?” 李灵幽垂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不觉得温暖,反倒有一丝丝凉意,沿着她的指缝,流窜到她心间。 “您说我该如何是好?” 荣太后小心试探:“不如……不如我替你寻一位驸马,好叫你后半生有所依靠。” 李灵幽讽刺一笑,点了点头:“好啊,不知嫂嫂心中可有人选?” 荣太后没料到她这样轻易地点了头,顿时喜上眉梢,笑吟吟道:“除了清辉,还能有谁配得上你,你们青梅竹马,少时便有情意,如今能够再续前缘,那真是顶好不过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二回 夜游 李灵幽毫不意外荣太后会撮合她和荣清辉,也心知肚明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要荣清辉娶了她,她的私产就会成为荣家囊中之物,御王想必也会看在她的情面上放弃西羌兵权。 这般明目张胆,近乎写在嘴脸上的贪婪和利用,让李灵幽几欲作呕。 “您别说笑了,我如今哪里还配得上荣大人。”李灵幽将手从荣太后掌心抽出来,出言婉拒。 荣太后哄劝:“你是寡妇,他是鳏夫,有什么不相配?永思,你千万不要看轻自己。” 李灵幽暗自冷笑,她才不会看轻自己,她看轻的是荣清辉,一个三妻四妾,虚情假意的东西,也敢打她的主意。 “听说荣大人对已故的荣夫人用情至深,丧妻多年不肯续弦,我就算嫁了他,也得不到他爱重,何苦来哉?” 荣太后一时语塞,想说荣清辉对亡妻并非情深义重,又该如何解释他不续弦,难道要告诉李灵幽,她那好侄儿原是打算将一位贵妾扶正吗,那李灵幽更不可能答应改嫁了。 “太后,您就别为难我,也别为难荣大人了。” 荣太后见李灵幽实在不肯松口,只好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我与你说再多,你也不信清辉是真心想要照顾你,回头让他亲自与你讲明。”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李灵幽的神色,就见她一脸淡漠,看不出是强装镇定,还是故作矜持。 *** 殷郁起了个大早,来到马厩,打了七八桶水,将金乌仔仔细细刷洗干净,又喂饱了草料。 然而从日出等到日落,李灵幽也没回来。 眼看着天都黑了,殷郁才不得不放弃,摸了摸金乌的大脑袋,低声安抚:“别灰心,今天公主有事骑不了你,往后还有机会呢。” 他卸掉了金乌身上的鞍具,打算放进一旁的杂物间。 杂物间里黢黑,他把鞍具放在门外,先进去点灯,再到外面去搬鞍具,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便看见金乌的马棚前多了一道倩丽的人影,孤零零地站在夜色中,晚风吹拂,长裙飘摇,单薄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似的。 殷郁心头发紧,快步上前,将要接近她时猛地刹住脚步,生怕惊动她,轻声呼唤:“公主。” 李灵幽没有回头,语气幽幽道:“我年轻那会儿,不管遇上什么烦恼,只要星落载着我跑上一程,就能烟消云散。” “……您心情不好吗?” “嗯。” 殷郁脑子发热,返回杂物间搬起鞍具,快步进了马棚,往金乌背上一放,回头对李灵幽道:“公主骑上金乌出去散散心吧。” 李灵幽微怔:“现在吗?可是城门已关闭了。” 殷郁:“那就在城里跑一跑。” “……可是城中有宵禁。” 殷郁爽朗一笑:“公主,您偶尔放肆一回,有什么要紧呢?若是被人逮住,只管叫我去挨鞭子,反正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李灵幽美目闪动,将他脸上的真挚看在眼里,转向金乌,缓缓抬起手去抚摸它。这一回,金乌没有躲闪,它很给面子地用脑袋抵住她掌心,哼哼了两声,还歪过头朝殷郁眨了下眼睛,似乎在说:我就帮你这一回。 李灵幽目光变得温柔,语气却很强势:“你是本宫的人,谁敢动你一根头发。” *** 静谧无人的长街上响起一串清脆马蹄声。 殷郁牵着缰绳走在前面,脚步轻快,李灵幽骑在金乌背上,双手捉着马鞍,身形有些摇晃,神情有些郁闷: “我有将近十年没有骑过马了,还说想跑上一圈呢,结果连走快点都难,真是没用。” 殷郁想笑又不敢笑,好声好气地哄她道:“公主不要心急,多来几次就熟练了。” 李灵幽放松下来,好奇地问他:“无望,你这么精通骑御,是几岁开始学起的?” “……不瞒您说,我年少时十分胆小怯弱,从来不敢骑马,生怕摔下来落个残废,到了十几岁才有了胆量。” 确切来说,是十五岁那年,他追着和亲的队伍出了京都,凭着两条腿跑了一天一夜,直到鞋底都磨烂了,走不动也爬不动了,还是没能见到公主最后一面。 从那日起,他便所有的恐惧都化作了执念,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除了对她的思念。 “那你当真是天纵奇才。”李灵幽赞叹了一声,忽而问道:“无望,你说过你仰慕我,我还没问过,你都仰慕我些什么?” 殷郁脸上发烫,握紧了缰绳,他对李灵幽岂止仰慕,应当说是爱慕才对,可他眼下假冒他人,怎敢吐露真情,只好一本正经地答道: “我仰慕公主深明大义,为保家国甘愿和亲,十四年来无怨无悔,挽救了无数无辜百姓。” “呵,”李灵幽讥笑一声:“你怎么知道我心甘情愿,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悔?” 殷郁停下脚步,愣愣地回头看她,撞上李灵幽冰冷刺骨的目光,听见她满是嘲弄的话语: “或许我曾心甘情愿,也曾不悔,可我回到大凉这些时日,遇见的人,发生的事,都让我觉得不值,你们口中轻描淡写的十四年,对我来说漫长的就像是过了十几辈子,我苦苦熬过了这些岁月,换来的都是什么,你知道吗?” 李灵幽眼眶泛红,胸口闷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了太久,忍耐了太久,在这一刻终于发泄出来: “是他们的遗忘,是他们的鄙夷,是他们没完没了的利用,是他们荒唐无耻的虚情假意!” 殷郁两耳轰鸣,看着她悲痛又委屈的样子,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偏偏她像是生恐他不够心疼,又惨笑着说了一句: “你是不是很失望,其实我不是你所仰慕的样子,我也会怨恨,我也会不甘心。” “不!”殷郁急声否认,顾不得礼义廉耻,上前捉住她群摆,抬头仰望着她:“不管公主变成什么样子,我对您的仰慕之心,都不会变。” 他后悔自己没说实话,竟伤了她的心,他对她的爱慕,原本就不是因为她甘愿去和亲。 李灵幽垂头看着殷郁,被他炙热又赤诚的目光抚平了愤恨,她伸出手,轻覆在他温暖又宽大的手背上,柔声道: “上马来,带我跑一程吧。” 殷郁浑身一颤,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等他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他已然翻身上马,将她揽在了身前。 他做梦也不敢妄想,会同她这般亲近,温软的娇躯轻轻靠在他胸膛上,幽幽的香气冲昏了他的头脑,只能凭借本能,抖动缰绳,策马飞奔。 金乌兴奋地撒蹄崩腾,晚风在耳边呼啸,月光在身后追赶,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那样的狂乱。</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回 退婚 李灵幽总算痛痛快快地骑了一回马,结果当晚回去就病倒了,把忍冬和阿娜尔急得不行。 所幸求贤阁招揽了一位大夫,半夜把人叫起来给李灵幽诊了脉,说是风邪入体,又施针又煎药,忙前忙后到天亮方休。 殷郁在李灵幽居住的隐香馆外面守了一夜,万分懊悔昨夜的放纵,不该载着她策马狂欢,尽管那是他十四年来最快乐的时刻,但害她受苦,他情愿没有。 忍冬趴在李灵幽床边打了个盹儿,醒来听说殷郁还在外头站着,拉下脸找出门去。 殷郁看到忍冬露面,急忙询问:“公主可好些了?” 忍冬本想训斥他一通,责怪他让公主生了病,但见他一脸自责又后悔的模样,那些难听的话硬是说不出口。 “殿下发了汗,已无大碍了。” 殷郁松了一口气。 忍冬又不爽起来,板起脸警告:“殿下体弱易病,不许你再半夜哄她去骑马,万幸昨晚她心疾没有发作,不然的话……” 殷郁大惊失色,他能看出来李灵幽如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患上了心疾。 这可不是一般的病症,难以根治不说,一时不慎就能要了命。 “公主她……何时患上了心疾?” 忍冬自觉失言,想要改口已来不及,只好含糊其辞:“自然是在羌国,这件事你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出去乱说。” 殷郁心神不宁地点着头,望着李灵幽寝室的方向:“我能进去看一眼公主吗?” 忍冬瞪他:“放肆,殿下的寝室岂是你一个马夫能够随意出入的!叫你搬进内院已是破例,再敢如此轻狂,我非求殿下把你撵出去不可!” …… 李灵幽半梦半醒,隐约听见忍冬在骂人,费力睁开眼睛,就见阿娜尔神色欣喜地站在床头。 “殿下,您总算醒了,头还晕吗?心口疼不疼?” 李灵幽摇摇头,哑声问:“忍冬呢,我好像听见她在说话。” 阿娜尔一撇嘴,道:“忍冬姐姐正在外头教训无望呢。” 李灵幽咳嗽了几声,道:“是我非要出门骑马,关他什么事,去叫他们进来吧,等等,只叫忍冬进来就好,让无望回去休息吧。” 李灵幽承认自己是虚荣心作祟,不希望那个口口声声仰慕她的青年,看到她这副病殃殃的样子。 阿娜尔不情不愿地出去传话,当然也没给殷郁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殿下醒来了,说不怪无望,叫忍冬姐姐别骂他了,让他回去休息呢。” 殷郁得知李灵幽刚醒来就念着他,只恨不能亲耳听见她说话,怕再呆下去会影响她休息,于是静悄悄地离开了。 …… 内院中有五处院落,用围墙分隔开来,其中房屋最大最华美的当属隐香馆,以隐香馆为中心,东西南北各有一处院落,大小不一,殷郁和双生子就住在西边的藏秀轩。 悦竹墨书来得早,住了相邻的两间大屋,殷郁晚来了几天,就选了一间最小但是离他们最远的屋子,免得哪天看他们不顺眼,一时失手把人捏死了,不好向公主交代。 殷郁搬进内院三天,没跟双生子说过一句话,就算见面也无视对方。 他嫌弃人家兄弟以色侍人,殊不知人家兄弟也嫌弃他厚颜无耻,区区一个马夫竟然好意思住进内院跟他们争宠。 是以殷郁早上从隐香馆回来,一进门就听见两兄弟在院中冷嘲热讽。 “弟弟,咱们好歹在南风馆呆了十年,还不如一个门外汉会讨殿下欢心,半夜里诱哄了殿下出去骑马,真是好手段。”说这话的是悦竹,他一向要强,哪能容忍殷郁这个后来者比他更得李灵幽的赏识。 “这种手段,不学也罢,只顾讨好殿下,不惜损害她的身体,你我是万万做不到的。”墨书性情沉稳,也是被昨晚的事气到了,同悦竹一唱一和,试图叫殷郁无地自容。 殷郁正因李灵幽患有心疾一事烦恼,听了他们两句酸话,本无心计较,偏生悦竹又多了一句嘴。 “我们也去看看殿下吧,她卧病在床,一定很无聊,你可以给她念书,我给她弹我新作的曲子。” 殷郁在房门口站住脚,回头看着他们两个,冷声道:“公主需要静养,谁敢去打扰她,休怪我的拳头不长眼。” 说罢,握紧满是老茧的拳头,一下砸在门框上,看似没使什么力气。 就听“咔嚓”一声,三寸厚的门框竟裂开了一条三尺长的缝隙。 悦竹墨书悚然一惊。 殷郁冷哼一声,进屋甩上门。 悦竹羞恼,怒骂:“莽夫、粗鲁——” 墨书连忙捂住他的嘴,将人拉进屋里,低声哄劝:“先别搭理他,等咱们备好给永宁大长公主的贺礼,何愁得不到殿下欢心,到时候他敢动咱们一下试试,殿下必饶不了他。” *** 李灵幽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忍冬让两个小宫女把她看的很紧,连卧房都不许她出来。 好在公主府来了访客,李灵幽才不至于被闷坏。 贺琼是一个人来的,等素馨将她领到隐香苑,她才知道李灵幽病了。 “天气这样暖和,你怎么还着凉了呢?” 李灵幽朝两个小宫女使眼色,不许她们揭她的短,一面转移话题。 “小病而已,是她们太紧张,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菁儿呢?” 贺琼神情有些僵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灵幽摆手让房里伺候的人都下去,拉住贺琼的手,关心地询问:“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贺琼咬牙切齿道:“菁儿……被人退婚了。” 李灵幽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大凉女子通常会在十三岁前后定亲,李灵幽之前就问过展又菁的婚事,贺琼还很得意地告诉她,展又菁去年就已定了亲。 男方是华阴侯府家的小公子,贺琼得意,并非因为对方家大业大,而是因为侯夫人是京都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没人见她急过脸,人人艳羡她家的三个儿媳,再加上那位小公子本身十分上进,年仅十五岁就考中了举人,前途大有可为。虽不能继承世子之位,将来也不会亏待了展又菁。 拿贺琼的话说,这就是一门打着灯笼都寻不着的好亲事。 双方已经交换了庚书,纳好了吉日,就差没有下聘了,怎么会突然变了卦? 难道不知道这时候退婚,等同于坏了女方的名节,毁了女方的姻缘吗? “是世子夫人上门退的婚,”贺琼满脸羞愤道:“她说……说菁儿目无尊长,不配做他们家的儿媳。” “一派胡言!” 李灵幽怒从中来,忽而想起,那日东郊围场,展又菁曾冒犯永宁遭到训斥,想必这才是华阴侯府退婚的真正原因。 “殿下,我实在是没了主意才来找您,菁儿他爹还不知道退婚的事呢,我怕他一时冲动,打上华阴侯府,昨天菁儿偷偷哭了一夜,是我这个当娘的没用,求您为她做主。”贺琼泪眼汪汪,就像小时候一样,每当受了欺负,最依赖的人就是她的殿下。 李灵幽握紧了贺琼发抖的手,目光阴沉道:“琼娘放心,我必替菁儿出了这口恶气,再为她寻一门更好的婚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回 梅氏 李灵幽答应要为展又菁做主,贺琼就好像吃了一剂定心丸,再不担心女儿的婚事,只好奇李灵幽打算怎么做。 “你先回去哄哄菁儿,叫她别害怕,等我打听清楚华阴侯府搞的什么鬼,再来收拾他们。” 贺琼于是听话地回去哄女儿了。 李灵幽把忍冬叫进来,询问起华阴侯府的事,她毕竟离开了这些年,京都早已物是人非,再者似华阴侯府这等门第,旁人看来了不得,可过去的她根本不曾放在眼里。 忍冬自从被李灵幽带出了禁宫,又受命担起了公主府的家令,便整日勤勤恳恳,为了应付人情往来,不必李灵幽吩咐,早将京都的高门大户都打听了一遍,不说知道谁家隐密,至少对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人事一清二楚。 是以李灵幽这么一问,她便猜到是为了展侍郎家千金与华阴侯府小公子的婚事,当即挑拣有用的讲: “殿下和亲第三年,华阴老侯爷就过世了,世子袭爵,也就是现在的华阴侯,他今年五十有六,膝下有四子两女,除了次女是庶出,余下皆是侯夫人嫡生,大约四五年前,先帝还在位时,华阴侯请旨立了长子为世子,为他聘了梅太傅家的千金为妻。” 李灵幽眯起了眼睛,就是这个梅氏跑到贺琼面前说要退婚,还指摘菁儿目无尊长。 “这个梅氏,和永宁有什么关系吗?” 李灵幽不信华阴侯府会为了讨好永宁这个没有实权的大长公主,不惜与展曜飞这个仕途坦荡的兵部侍郎结仇,就算是看在展曜飞与御王的同袍之情上,也断不该将事情做绝。 所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华阴侯世子夫人跟永宁大长公主倒是没有太大关系。倒是……她跟荣大人和御王有些牵扯。” 忍冬的表情有些古怪,李灵幽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梅氏如今年纪不过二十岁出头吧?”怎么会跟两个年纪比她大了将近十岁的男人有牵扯?还是荣清辉和御王这样的权臣? “华阴侯世子夫人的姐姐是荣大人的亡妻,妹妹做了荣大人的贵妾。”忍冬面露几分嘲讽,显然是不屑梅氏姐妹共侍一夫。 “呵,”李灵幽哂笑了一声,倒是不怎么意外。 她对梅氏姐妹原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梅太傅当年是太学里的一个博士,教过她一阵子《春秋》,他似乎有个女儿,号称京都第一才女。 想必是在她和亲之后,荣清辉迎娶了这位大才女,在人病逝之后,又纳了妻妹为贵妾,进府照顾先夫人留下的子女。 “那梅氏跟御王呢?”李灵幽问。 “奴婢在宫里时听到过一些传闻,说是先帝曾有意将那位世子夫人指给御王,被御王以‘不破羌国不娶妻’为由拒绝了,后来她一气之下才嫁进了华阴侯府。” “呵,”李灵幽又笑了一声,觉得事情变得有趣起来。 几天前荣太后才提起要她改嫁给荣清辉,昨天梅氏就跑到展家去发难,她要是还察觉不出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就白白在羌国王庭熬了十四年。 “殿下,究竟出了什么事啊?”忍冬小心询问。 李灵幽没有再隐瞒:“华阴侯府要与展家退婚。” 忍冬一脸惊讶:“这是为何呀?” 李灵幽勾了一缕头发,在指尖缠绕,语气淡淡地:“这满京都,有几人不知道展曜飞跟御王交好,又有几人不知道,琼娘与我情同姐妹,华阴侯府胆敢这么做,只有两个可能……不是冲着我来的,就是冲着御王去的。” 忍冬有些糊涂地看着李灵幽,一时想不出其中的关窍。 李灵幽的眼神逐渐锐利起来:“若是冲着御王去的,华阴侯府必是受了荣清辉指使,拿菁儿的婚事做要挟,为逼御王放弃西羌兵权,若是冲着我来的……我倒真想不出来,会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又是在图谋我什么。” 总不会是荣清辉那位贵妾小梅氏听到了风声,唯恐她下嫁给荣清辉,这才挑唆侯府退婚吧。 “且等等看,琼娘今日来找过我,被有心人知道,总该有下一步动作。” *** 李灵幽没有猜错,不过等了一夜,转天下午,贺琼又上公主府来了,还带上了展又菁。 贺琼的脸色比昨天还要难看,嘴角因为火气太大起了个燎泡,一见李灵幽便恨恨地抱怨道:“华阴侯府当真欺人太甚,今早世子夫人又上门来了,竟说要菁儿去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磕头认错,两家婚事才有回旋的余地,否则不管我家答应不答应,侯府都要退婚。” 李灵幽这下可以肯定,华阴侯府就是冲着她来的。 “敢叫菁儿去磕头认错,真当本宫是死人不成!” 李灵幽动了真怒,把贺琼和展又菁都吓了一跳,展又菁赶忙跪在李灵幽榻前,拉住她冰凉的手急声道: “殿下千万不要为我气坏了身体,我本就不稀罕嫁给那侯府的小公子,退婚就退婚吧,总之我是绝不会去给永宁大长公主磕头认错的!” 展又菁红着眼睛一脸倔强,她凭什么要认错,永宁大长公主在背后诋毁殿下,全然不顾殿下为大凉所做的牺牲,分明就是无耻小人,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敢当面骂她! “他们要说我目无尊长,就让他们说去吧,大不了我以后不嫁人了,总不会因为失了名节就叫人逼死吧!” 贺琼张目结舌,没想到女儿竟有这样叛逆的想法,一时不知该骂她还是该打她。 李灵幽却露出了笑脸,摸着展又菁圆圆软软的小脸,夸赞道:“好孩子,有骨气,本宫没白疼你。” 贺琼欲哭无泪:“殿下切莫听这死丫头说浑话,她真要是嫁不出去,我跟他爹非愁死不可。” “慌什么,我又没说由着她,”李灵幽睇她一眼,将展又菁从地上拉起来坐在榻前,搂着她肩膀轻拍着,血色淡淡的粉唇轻勾起来,露出一抹令人胆寒的微笑。 “等永宁生辰那天,我亲自带菁儿去给她贺寿,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面前放肆。” 她真是离开京都太久了,久到这些人都以为她成了没牙的老虎,谁都敢来捋她的胡须,既然他们都不肯叫她高高兴兴地过日子,那她就出山陪他们斗一斗。 但愿他们不要后悔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回 阴影 贺琼母女待到黄昏才走,李灵幽想留她们一同用晚膳,可惜她们都没有胃口,只好让膳房装了一匣子展又晴爱吃的玉露团给她带走。 跟贺琼母女相反,李灵幽突然有了胃口,一连点了七八道她想吃的菜肴,让莲蓬吩咐膳房去做。 冯御厨来到公主府这些日子,闲得都快长了毛,他只需负责李灵幽每日的膳食,然而李灵幽并不重口腹之欲,加之食量又小,叫他英雄全无用武之地。 好不容易李灵幽起兴点了一回菜,冯御厨撸起袖子就去杀鱼宰鸡,卯足了劲儿要好好表现一番,盼着李灵幽吃得高兴,能赏他一双金箸,跟上回的金勺子凑成对。 李灵幽病了几日,被忍冬和阿娜尔盯着不许出屋子,早就闷坏了,正好今晚两人都在外院对账,筹备着做什么营生。李灵幽身边没人管东管西,就让下人把晚膳摆到花园里享用,又觉得一个人吃饭太冷清,让莲蓬去藏秀轩喊人。 “叫上无望,还有悦竹墨书。” 莲蓬听话去了,素馨扶着李灵幽坐在妆镜前,拿一柄玉背象牙梳,动作轻柔地篦着她有些散乱的长发。 “拿发带束起来就好,别戴什么钗环,压得我头疼。” “奴婢给您挽个堕马髻吧,又松快又简便。” “也好。” 素馨手巧,梳妆一绝,李灵幽由她施为,手上随意地摆弄着妆台上散落的金钗玉环。 她寝室里这架紫檀螺钿彩鸾纹妆台是她母后生前心爱之物,铜镜上的光痕承载着她对母后最美好的回忆,曾被她当做嫁妆带去羌国。 犹记得儿时,母后每回坐在镜前梳妆,她都会钻进她怀中玩耍,妆台上大大小小的抽屉就像是百宝箱,每次打开总能找到些漂亮的小玩意儿,那时的她就盼着头发快快长长,好学着母后打扮自个儿,再去见夫君或是情郎。 可惜后来她长大了,竟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里为爱人打扮过哪怕一次,反倒是照着那面铜镜,度过了最灰暗的时光。 …… 花园中的八角琉璃亭铺设了四张桌席,飞檐下垂挂着数只粉彩的纱灯,将四周葳蕤的花草都蒙上一层珠光。 宫女和太监们端着杯盘器皿来来往往,训练有素地轻拿轻放,半点都不吵闹。 悦竹和墨书来得早一些,分别占据了主位两侧的桌席,殷郁因为要刮胡子来的晚了些,看见好位子都给人占了,只剩下最边上的座次,也不慌张,目测了一下墨书的位置更好,便朝他挥手道: “起来,我要坐这里。” 墨书不肯让,他竟二话不说,上前将人提了起来,丢到一旁,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悦竹连忙扶住弟弟,怒视殷郁:“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明明是我们先来的。” 殷郁嘲笑:“你们才发现我不讲理吗?” 常年领兵统帅三军,肩负着一国荣辱,使他养成了说一不二,武断专行的脾气。 这世上能跟他讲道理的只有一个人,连小皇帝都不行。 “算了哥哥,快坐下吧,待会儿殿下来了,看到我们吵闹不好。”墨书拉扯着愤愤不平的悦竹坐下。 三人都望着凉亭外面的小径,翘首以盼,这几日李灵幽养病,忍冬拦着不许他们进隐香苑,谁都见不着李灵幽。 不多时,小径那头出现了几道人影,莲蓬提着一盏戏蝶灯走在前面开道,素馨扶着李灵幽走在当中,身后跟了几个抱垫子拿披风的宫女。 殷郁三人起身相迎,看到李灵幽都是呼吸一促,只见她穿着一袭天青色碧纱长裙,腰间扎了一根浅藕色的丝绦,乌发似绢挽在一侧,只坠了一条米珠流苏,随着步子在雪白的香腮上轻轻扫过,这副懒起梳妆的模样,将小径两旁的繁花都衬的失了颜色。 “恭迎殿下。” 殷郁听到悦竹墨书的问礼声方才回神,忙跟着拜倒。 李灵幽进了亭子,目光从三人身上扫过,在殷郁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想起那晚肆意纵马乘风逐月的欢快,脸上露了笑。 “免礼,都坐吧。” 说是赐了座,三人还是等李灵幽坐下,才各归其位。 “殿下,您身体好些了吗?”悦竹抢先问道。 李灵幽点点头,在莲蓬端来的银盆里净手:“好多了,不必担忧。” 殷郁却听出她嗓音仍有些绵软无力,偷偷打量她又见消瘦的肩背,暗自心疼,刚要说话,又被墨书抢了词。 “殿下,上回在湖边作的春景图已画好,我带来了。” “是吗,拿来我看看。” 殷郁听在耳中,不知他们何时陪伴李灵幽去游过湖,心里颇不是滋味,正要打听,悦竹又开了口。 “殿下,我给您新作了一首曲子,等下弹给您听可好?” “好啊。” 兄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愣是把殷郁排挤的插不上话,郁闷地倒了一杯甜津津的果酒饮下,喝到嘴里竟酸的他直皱眉头。 李灵幽留意到了殷郁的沉默,将手中画卷放到一旁,柔声问他: “无望你呢,这些天都做了什么?” 殷郁触及她关切的目光,口中立即有了甜味儿,放下酒杯认真答道: “我给金乌换了一副新的马掌,还教会了它自己衔着缰绳散步。” 李灵幽眼睛一亮,感兴趣道:“是吗?等用完膳,你带我去看看它。” 殷郁欣然答应,得意地扫了双生子一眼,见到两人神色僵硬,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 其实这几日他不光是呆在公主府驯马,还悄悄回了御王府两趟,一趟回去批示军务,一趟回去为了乌图克行刺李灵幽一事。 他原以为能顺着太监这条线找出来是谁想借刀杀人,再想办法摆平对方。不料那晚放乌图克出塔的太监就像是人间蒸发,怎么也追查不到。 殷郁心头蒙上一层阴影,又因为知道了李灵幽患有心疾的事,愈发担心起她的安危,恨不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然而他同老家丞说好的十五天已经过去了一半,再有六七日,他就该尽职尽责地去上朝了,介时他要如何离开公主府,又要如何对她坦白,才不会让她生气,从此将他拒之门外呢。 殷郁毫无头绪,甚至有些害怕那一天的来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回 心病 在花园里用过了晚膳,李灵幽和殷郁一起去看金乌,悦竹墨书也想跟去,被殷郁以金乌不喜欢陌生人接近为由堵回去了。 马厩不算宽敞,因为金乌要表演自己衔着缰绳散步,素馨和莲蓬就守在外面没进来。 殷郁打开门栏将金乌放出来,给它套上辔头。李灵幽站在一旁观看,只见殷郁把缰绳举到金乌面前,金乌不为所动。 殷郁把缰绳凑近它嘴边,小声哄道:“金乌,听话。” 金乌朝他脸上喷了一口气,十分有脾气地扭过头拒绝配合。 李灵幽忍俊不禁。 殷郁有些尴尬:“白天还好好的,兴许是公主来了,它认得您才是主人,所以不肯听我的话,要不,您来试试?” 说着,他将缰绳递向李灵幽,李灵幽迟疑了一下,接到手里,犹豫地举到金乌面前,并没报什么希望。 谁知金乌鼻翼翕动,用它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李灵幽,张开嘴衔住了缰绳。 李灵幽愣住了,胸口涌上一股难言的喜悦,类似于她第一次跟星落亲近时的心情。 殷郁轻声提醒她:“拍一拍它的后背,它就会走开了。” 李灵幽又期待又紧张,抬起手轻拍了两下金乌的后背,就见它迈开修长的四肢,在两排马房中间的过道上溜达起来。 李灵幽目不转睛地看着金乌的身影,殷郁再次提醒。 “您可以叫它回来。” 李灵幽清了清嗓子:“金乌,回来。” 金乌快要溜出马厩,听到她喊声,立即停下来,回头望了她一眼,接着便听话地掉头走回来,停在李灵幽面前,把嘴里的缰绳递到她面前。 李灵幽下意识伸手去接,金乌却调皮地拿脑袋拱了拱她的手,像是撒娇,又像是求她表扬。 李灵幽一阵鼻酸,张开双臂抱住了金乌修长的脖颈,把脸贴在它柔软的鬃毛上蹭了蹭,感受到它与星落一脉相承的血液所散发的温度,喃喃道:“好孩子,真乖。” 就在这一刻,她因为没能陪伴星落走完一生的悔恨被抚慰了,只留下遗憾。 殷郁羡慕地瞧着被李灵幽又搂又抱的金乌,故作伤心道:“我说的没错吧,它只听公主的话,只跟您亲近。” 李灵幽悄悄拭去眼角泪光,放开金乌,假嗔道:“真当我看不出来,你是故意在哄我开心吗?” 殷郁讪讪地摸了摸脖子。 李灵幽用柔和的目光看着他:“谢谢你,我这会儿很开心。” 殷郁被她看得脸上发热,低下头咧开了嘴角:“公主开心,我也就开心了。” 金乌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应和他们的话。 李灵幽一边亲昵地抚摸着它的鬃毛,一边对殷郁道:“无望,你把金乌教得这样好,我该怎么奖赏你呢?” 殷郁心思一动,没有拒绝。这是她第三次提出要给他奖赏,第一次是奖赏他驯服了烈马,他想要给金乌取名,她同意了;第二次是奖赏他抓住了刺客,他想要搬进内院,她也同意了。 她的纵容让他变得贪心,他渴望着能够更接近她一些,更了解她一些。 “我想问您一件事,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事?” “您……因何会患上了心疾?”殷郁问出了困扰他多日的问题。 李灵幽一双柳眉缓缓拧起,纤长的睫毛微微下垂,秋水一样的眸光笼上了一层阴云,语气也冷淡了起来: “是谁这样嘴快,不过是一点小毛病,也值得到处说给人听。” 殷郁神色凝重道:“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您别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人有六疾,心疾最难医,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久则心生疾,轻者发作起来会觉得胸闷气短,重者发作起来会痛不欲生。” 他之所以了解心疾,是因为军中有一将士曾患过此症,由于目睹结义兄弟被敌军腰斩,过于悲愤而郁结于心,初时只觉得胸闷气短,后来严重到只要念及亡友,便会心中绞痛,崩溃哭嚎不能缓解,终以利刃剜心了断。 殷郁至今记得那将士惨死的情形,纵使他久经沙场,早已看淡生死,也觉得毛骨悚然。他不敢想象这样可怕的事有一天会发生在李灵幽身上,所以他一定要弄清楚她因何患上了心疾,才好对症下药,解开她的心结。 “公主,无望斗胆,敢问您在羌国,可有遭遇什么不开心的事?”殷郁小心翼翼地试探。 李灵幽眼瞳轻颤,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闭上了眼睛,极力不去回想那些肮脏不堪的往事,可回忆还是毫不留情地侵袭着她的脑海,她面颊上的血色飞快地褪去,指尖止不住地发抖,用力地摁住了心口,躬下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公主!”殷郁大骇,手忙脚乱地接住她软倒的身躯。 李灵幽一只手死死攀住他健壮的肩膀,指甲抠进他肉里,艰难地喘息着发出声音:“阿、阿娜尔……药……” 殷郁咬着牙将她打横抱起,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和膝弯,快步跑出马厩,口中急喊:“快去叫阿娜尔回隐香苑!” …… 阿娜尔正和忍冬商讨着在京都置办什么产业,洋洋洒洒记满了几张纸,忽见莲蓬跌跌撞撞跑进来。 “姐姐们快回内院吧!公主殿下发病了!” 两人大惊失色,阿娜尔夺门而出,忍冬提着裙子追上她,两人紧赶慢赶跑回隐香苑。 一进寝室就听到李灵幽压抑的痛吟声,看到殷郁跪在床前,高大威猛的身躯正像只可怜虫一样蜷作一团瑟瑟发抖,不住地哀求着: “是我错了,求公主不要再想了,我不会再问了,求您……” 阿娜尔冲上前去,一手掏出怀里的药瓶,一手推开殷郁:“滚开!” 阿娜尔没能推动殷郁分毫,殷郁却受惊般,跪着让到一旁,看着阿娜尔扶起李灵幽,熟练地掰开她紧闭的牙关,拿出一粒血红的药丸塞进她嘴里,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殷郁分明听到阿娜尔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可敦别怕,她们都在,她们都在。” 李灵幽的气息渐渐平缓,出奇地安静下来,她柔弱无力地将头靠在阿娜尔肩窝上,面色惨白如纸,眼眸黯淡无光,泪如断珠,声如细雨: “别骗我了,她们不在了,都死了,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回 三个贵妾 殷郁被忍冬撵出了隐香苑,魂不守舍地回到藏秀轩。 悦竹墨书尚不知李灵幽出了事,早早睡下了。院中已熄灯,殷郁游魂一般走进黑漆漆的房间,坐在床榻上,整个人垮了下来,他弯着腰捂住了脸,长长地喘了一口气,难以平复心中的恐慌。 他真是愚蠢的无可救药,竟然以为公主殿下看起来能说能笑,就胆敢去刺探她的伤痛,哪想到她的心疾已经严重到了提都不能提的地步。 他未曾见过她那般脆弱不堪的样子,他记忆中的公主,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明媚的就像是五月的晴天,即便有再大的烦恼也困不住她,她总能想出解决的办法,让所有人都开怀。 殷郁不敢想象她在羌国这十四年来究竟经历了何种苦难,才会让她病成这样,他开始害怕知道答案。 …… 深夜,李灵幽躺在床榻上,缓缓睁开眼,透过芙蓉纱帐,看到了趴在茶桌上睡着的忍冬和阿娜尔,她静悄悄地翻了个身,没有惊动她们。 面朝着床壁,李灵幽抚着胸口,感受着平静的心跳,明明已经不疼了,可还是空洞洞的,让她既无力又茫然。 回到京都这些日子,她极尽所能地让自己快活,不去想那些让她痛苦的事,可为什么她的病就是好不起来呢,再这样下去,她还能坚持多久? *** 殷郁一连十日缺席朝会,众臣都心知肚明他不是真的病了,而是在用拖延之计,想让荣清辉一派放弃西羌督军的位置。 此种手段并不高明,偏偏令人无可指摘,谁叫他功名盖世无人能及,就连那些最爱没事找事的御史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敢跳出来搅局。 可荣清辉并没打算放弃,不管是为公还是为私,他都无法坐视殷郁独揽兵权,必须想方设法与之分庭抗礼。 荣清辉同六部几位大臣商议了数日,都没能找出一个万全之策,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竟还是让李灵幽去劝服殷郁主动放弃兵权。 于是这天散朝之后,荣清辉又去了一趟公主府,但他这次没能见到李灵幽。 忍冬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进来,上了一盏茶,告诉他公主殿下正在养病,不宜见客,荣清辉碰了个软钉子,无奈离去。 …… 荣清辉回到府上,刚好到了饭点,三个贵妾各自差遣了侍女来请他去用饭,这种情形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说起荣府的三位贵妾,可都来头不小,第一位进府的是泾阳候府嫡女小贺氏,她与荣清辉原配大梅氏年岁相当,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进了门。小贺氏身为侯府嫡女,却心甘情愿给荣清辉做妾,这件事在当年委实掀起了一阵风波。 第二位进府的是原六诏国的公主玛氏,七年前御王带兵灭了六诏,俘虏了一票王族进京,玛氏的父亲侥幸被封侯遣返,玛氏则同她的兄长留在了京都。两位太后原本打算帮她挑一个王孙贵胄嫁了,没想到她在宫宴上对荣清辉一见倾心,死心塌地要做他的女人。荣太后想着这样一个活色生香的异族美人,送给侄儿做妾也不算亏,便促成了好事。 第三位进府的,自然就是荣清辉原配大梅氏的妹妹小梅氏了,比起前面两位,小梅氏本身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既不是高门嫡女,又不算貌美,但她胜在性情,温柔体贴的恰到好处,对梅氏留下的一双子女关爱有加,颇得荣清辉看重。 是以荣清辉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进一回内院,头一个去的就是小梅氏那里。 …… 荣清辉一进到院子里,就见小梅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一手牵着十三岁的长女荣媛儿,一手抱着三岁的幼子荣峥,画面十分温馨。 荣清辉脚步不由地轻快了几分,上前接过白白胖胖的儿子掂了掂:“这小子又长胖了,你整天抱着他也不嫌累,要奶娘做什么用?” 小梅氏无奈一笑:“峥儿就喜欢粘着我,我哪忍心不理他。” 似乎为了印证她所言不虚,荣峥只在荣清辉怀里待了片刻,一进到屋里,便朝小梅氏伸出手,奶声奶气地叫着母亲。 荣清辉气笑,轻打了一下他的小屁股,把他递给小梅氏,转头看向一旁文文静静的长女,神色和蔼地问起她这阵子都做了些什么。 荣媛儿并未继承父亲的好相貌,反倒更像她生母大梅氏,长得秀气又有一身书卷气,看起来比起同龄人稳重许多。 “二姨母病了,我去了两回侯府探望她。” 她口中的二姨母,也就是华阴侯府的世子夫人梅氏。 荣清辉皱了下眉头,他不大喜欢梅氏这位妻妹,总觉得她行事过于功利,当年为了嫁给御王,几次三番利用他的亡妻进宫,去巴结讨好殷太后。结果被御王拒婚,扭头就嫁进了侯府,心计手段可见一斑。 “你已到了议婚的年纪,闲来无事就在府里练练女红,少出门为好。”荣清辉不轻不重地点了女儿一句。 荣媛儿心思敏感,发觉父亲不快,轻咬着嘴唇低下头。 小梅氏见状,连忙打岔:“夫君,峥儿饿了,咱们先用膳吧。” 荣清辉点点头,小梅氏让下人把饭菜端上来,把荣峥交给奶娘,亲手给荣清辉盛汤夹菜,十分贤惠。 荣清辉舒舒坦坦地吃了晚饭,到了就寝时,难免同小梅氏温存了一番。事后,小梅氏窝在他怀里,提起了一件事。 “后天就是永宁大长公主的三十寿辰了,夫君您跟我一起去公主府上拜寿吗?” 论起辈分,永宁同荣太后是表姊妹,也就是荣清辉的表姑,长辈要过整寿,理该去拜贺。 可荣清辉厌烦永宁为人嚣张跋扈,不喜同她来往,往年寿辰都是让女眷前去送礼,只偶尔去过一两回。 荣清辉犹豫了一下,刚要拒绝,又听小梅氏说道:“听说永思公主会去呢,妾身一直仰慕她大名,可惜那时年幼,没能见到公主和亲的盛景,如今总算有机会一睹真容了。” 小梅氏说着话,悄悄抬起了眼,借着窗外月色,努力分辨着荣清辉脸上的神情。 “我还听人说,永思公主一点都没变老,还和当年一样美若天仙,夫君,是真的吗?” 荣清辉眼前浮现出李灵幽的身影,目光不由地流露出几分怀恋,语气却故作平静: “等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既是永宁大长公主整寿,我缺席未免不够尊重,后天我同你一起去一趟。” 小梅氏搂紧了荣清辉的手臂,高兴地说了一声好,脸上却没有一丝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回 大闹寿宴(一) 永宁大长公主的生辰在四月初三,差一天就是清明节,委实不算什么好日子,所以年年办寿宴都会提前个两日,选在四月初一这天。 李灵幽半个月前就收到了请柬,因为在围场跟永宁闹得不快,本来没打算过去给她捧场,只让悦竹墨书准备了一份“大礼”。但出了展又菁被华阴侯府退亲这回事后,李灵幽改了主意。 这天,贺琼一早就带着展又菁来了崇仁坊公主府,李灵幽还未起床,忍冬将她们请到花厅等候,贴心地奉上两碗膳房刚炖出来的红枣牛乳羹,歉然道: “殿下近来睡得不好,早上起得晚些,还请展夫人在此稍候。” 贺琼忙说:“那就让她多睡会儿,你千万别去吵醒她,时辰还早呢。” 忍冬笑着应了,退出门外,留她们母女说话。 贺琼早上着急出门没有吃好,端起一碗牛乳羹,拿勺子拌开上头的酥仁果脯,尝了一口,露出怀念的神色。 “就是这个味道,菁儿,你也来尝尝,娘小时候在宫中陪公主作伴,那会儿圣慈太皇太后还在世,每日早起都会让我们吃上一碗御膳房特调的牛乳羹,娘就是全凭它长了个子,比你几个嫡出的姑姑都高出半头。” 她是泾阳侯府庶女,序齿第五,因为嫡母厉害,生母孱弱,小时候没少受磋磨。在她五岁那年,先祖皇帝下令给几位公主挑选陪读,侯爷最初打算将她四姐送进宫参选,是嫡母不愿亲生女儿去伺候公主,才换了她去顶替,没想到这一换,竟给她换来了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 五岁时的贺琼又矮又瘦,长得也不好看,站在一群粉雕玉琢的女孩儿当中,十分碍眼。进宫头一天,她就狠狠挨了欺负,被人扯破了新衣裳,参选那日出不了门,只能躲在房间里抹眼泪,怕极了落选之后回去会被嫡母责难。 最后,是从紫宸殿偷溜出来的公主殿下循着哭声找到了她—— ‘你是哪家的女儿,怎么没去参选呀?’ ‘衣裳破了……去不了……呜呜呜……’ ‘那就别去啦,你哭什么呢?’ ‘我怕、我怕选不上……回去会挨罚……呜呜呜……” ‘这样啊,你叫什么名字?’ ‘琼、琼娘……呜呜呜……’ ‘琼娘别怕,她们不选你,我选你就是了。” 就这样,最尊贵的公主殿下选中了最平凡的她,一声“琼娘别怕”护了她足足十年,让她不再卑微,不再无助,不再害怕,平平安安地长大。 …… 贺琼追忆起往事,不由地笑了。 展又菁却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娘,殿下真的要带我去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找麻烦吗?” 贺琼啧了一声:“什么叫找麻烦,殿下是要为你出头。” “可是我担心殿下会吃亏,毕竟她们人多势众。” 贺琼嗤地一笑,伸出食指戳了戳女儿的脑门:“你真以为殿下是好惹的不成,想当年这满京都有多少人嫉恨她,明里暗里针对她,没有一个能在她面前讨得了好。” 展又菁绷起小脸:“那都是当年的事了……当年有先祖皇帝和先帝给殿下撑腰,殿下自然有底气,如今又有谁给殿下依靠呢?永宁大长公主再不济,还有太皇太后这尊靠山,华阴侯府世子妃梅氏更是有夫家有娘家可以仰仗,只有殿下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却还要替我出头,被那些忘恩负义的小人说三道四,娘,您难道就不心疼殿下吗?” 贺琼愣住,女儿的话犹如当头棒喝,叫她从对李灵幽的盲目依赖中清醒过来。 是啊,如今和当年不一样了,她的殿下不再是那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永思公主,而是成了人人耻笑的亡国寡妇,即便有定国大长公主的封号加身,也未能阻止人们加诸在她身上的恶意。 她真是昏了头,竟没意识到殿下的处境这样艰难,还像从前那样理所应当地寻求她的庇护。 展又菁捉住贺琼衣袖,低声央求:“娘,我不想让殿下为我出头了,我害怕她被人欺负,咱们走吧。” 贺琼脸上火辣辣的,只觉得自己一把年纪白活了,还不如女儿懂事,当即又羞又悔地点着头。 “菁儿说得对,娘听你的,咱们这就走。” …… 李灵幽一觉睡醒,就听说贺琼母女来了又走了,很是纳闷。 “怎么走了?” 不是都说好了,她要带她们一起去赴永宁的寿宴吗? 忍冬道:“展夫人说她肚子不大舒服,今天就不去给永宁大长公主贺寿了,让奴婢转告殿下一声,请您保重身体,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展姑娘的婚事,她已经想出解决的办法了。” 李灵幽皱起眉头,想了想,问道:“我昨天说过让你给她们炖的牛乳羹,她们吃了吗?” “展夫人吃了,展姑娘那碗还剩着。” 李灵幽顿时气笑:“这个琼娘,跟从前一样,说谎都不利索,肚子疼还吃的下去牛乳吗?” 忍冬不解:“您是说展夫人故意找借口走了?那她们到底去不去给永宁大长公主贺寿?” 李灵幽从床上坐起来,将齐腰的长发拢到一侧,细润如脂的素颜上满是冷色:“不管她们去不去,我都要去一趟。” 不然这口气堵在心里,憋得她难受。 “为我更衣,备鸾车。” …… 殷郁这几日都没能见到李灵幽的面。 自打那晚在马厩,他害得李灵幽心疾发作,忍冬和阿娜尔就对他没个好脸色,连隐香苑的大门都不许他靠近。 殷郁自觉理亏,不敢硬往上凑,一晃眼就到了他跟老家丞约定的日子,他再不回御王府,只怕老人家会杀到公主府来揭穿他。 殷郁还没做好向李灵幽坦白的准备,便打算白天回去上朝,晚上再回来做她的马夫。 于是他悄悄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御王府,其实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只有两件东西必须带走——一条绣着金蝶的香帕,和一支米珠发串。 手帕是李灵幽给他驯马用的,米珠发串是李灵幽发病那晚他捡来的,都被他当做宝贝一样,只有带回御王府藏起来才能安心。 殷郁贴身藏好了两件宝贝,正要出门,就听见外面院中传来女人的声音,是忍冬。 殷郁立刻竖起耳朵,听见忍冬跟悦竹墨书说道:“去带上你们的贺礼,随殿下去永宁大长公主府上祝寿。” 殷郁眉头紧皱,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可还记得那天在围场,永宁逼迫公主去她寿宴上跳飞仙舞的事。碍于他告病没去上朝又不好露面,还没来得及收拾永宁和那天起哄的人,怎么公主竟要去给永宁祝寿? 不行,他得跟过去瞧瞧,免得再有人欺辱了公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回 大闹寿宴(二) (一更) 晌午时分,坐落在醴泉坊的永宁大长公主府门前车马络绎不绝,身穿茶红襕袍的内侍监宦官站在门前的高台上唱名,贺礼如流水般涌入门庭。 能够容纳上百人的宴厅内座无虚席,永宁端坐在正上方的百花宝榻上,身穿银红茜染的浮光锦所制的宫装,十八幅裙帘层层叠叠华丽难喻,髻顶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尤为耀眼。 厅中席位呈“冂”字排布,永宁位于那一横上,东西两面对脸而坐,各有三列席位,每席能坐三人。 离永宁最近的一席非荣清辉莫属,他只带了小梅氏和长女荣媛儿出席,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荣清辉样貌过于温文俊美,长相秀气的小梅氏和荣媛儿虽沦为陪衬,但他们穿着一色的天水碧丝帛外衣,倒显得十分和谐。 只是荣清辉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看一眼大厅门外,似是在盼着什么人来。小梅氏分明留意到他的举动,假装没看见一样同荣媛儿凑在一起说笑。 荣清辉对面坐着与他同辈的华阳长公主李寻真,她今日打扮的也是光彩照人,花容月貌直将整个宴厅的女客都压得黯淡无光。 华阳下面坐着华阴候世子邹恩集和其世子妃梅氏,这对夫妻不过二十来岁,看起来除了年纪,没什么相配之处。 邹世子个头不高身材偏瘦,颧骨微凸眼窝凹陷,一副不大精神的样子,而梅氏的长相要比她妹妹小梅氏出众的多,她身段窈窕,螓首蛾眉,一双秋眸堪比西子,看谁都带着三分柔情。 华阴侯府小公子邹恩益陪坐在兄嫂身侧,他今年刚过十六岁,个头也不算高大,但样貌清新俊俏,更兼气度不凡,比邹恩集这个正经世子更要体面。 贺琼带着展又菁坐在不前不后的位置,隔着几张座席,瞅了瞅那差点成了她女婿的侯府小公子,心中难免可惜,小声询问展又菁:“菁儿,你真不后悔?” 展又菁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根本不看的邹恩益一眼。 早上她们离开李灵幽的公主府,就直奔永宁的寿宴来了,倒不是为了来磕头认罪,而是打定主意要跟华阴侯府退婚。 此刻,众人正捧着华阳说笑,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吹打声,红衣宦官跑进来报喜,原是宫中两位太后派人赐礼来了。 众人纷纷起身,听着那红衣宦官高诵着厚厚的礼单,看着一群宫人鱼贯而入,手捧着红绸托盘,上面摆放着各种罕见的金银玉器,珠宝香料和绫罗绸缎,竟比往年的赏赐丰厚十倍不止。 众人咋舌之余,也都清楚个中缘由,自打大凉灭了羌国,国库充盈今非昔比,两位太后自然要大张旗鼓显露皇家气派,何况这也是在替远在洛都的太皇太后给永宁大长公主作脸,何乐而不为呢。 眼见永宁红光满面,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梅氏最先开口奉承:“两位太后娘娘当真心疼大长公主,长嫂如母莫过如是。” 华阳娇嗔道:“母后对我这个亲生女儿也未见得如此上心呢。” 众人笑声一片。 唯有贺琼母女替李灵幽心寒,同样都是先帝的妹妹,一个为国舍身十四年,归来时悄无声息,宫中连一场像样的接风宴都未曾替她操办,一个何德何能,在京都十年如一日地享受着风光无限、养尊处优的厚待。 永宁举杯向皇宫方向敬谢了两位太后,笑意盈盈地坐下来,环顾席间,扫到了沉默寡言的贺琼母女,笑容一敛,转向坐在华阳下方的侯府三人,打量着年轻出色的邹恩益,问梅氏: “本宫上回见你家四郎,他还是个小孩子呢,而今长大了,倒是一表人才,不知他可有婚配?” 永宁状似随口一问,席间却有几人微微变色。 贺琼按着女儿的手,就听梅氏笑道:“四弟已有婚约在身,正在择日下聘。” 邹恩益捏紧面前的酒杯,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又飞快垂下眼去,看似腼腆的样子。 “本宫还打算做一回媒人,这下不成了,”永宁失望地摇着头,接着好奇地打听:“不知女方是哪家千金?” 贺琼手掌汗湿,盯着梅氏柔美的侧脸,心存一份侥幸,只盼梅氏能留些情面,不提自家姓名。 “是兵部展侍郎家的长女。”梅氏一边回答,一边看向不远处的贺琼母女,生怕众人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贺琼心凉了半截,展又菁反握住了母亲轻轻发抖的右手,低声安慰:“娘亲别怕。” 下一刻,就见永宁目光落在她们身上,毫不掩饰厌恶之情:“怎么是她。”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一静,在座有不少人都参与过半个月前的东郊游猎,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有人交头接耳,同不知情的人解释起来。 荣清辉本来心不在焉地喝着酒,见状也不免生出几分狐疑,看向了小梅氏。 小梅氏十分懂事地凑近他耳语:“夫君有所不知,展侍郎家的千金之前曾顶撞过大长公主,说过一些不大尊敬的话。” 荣媛儿目光闪动,悄悄抬头瞅了一眼对面。 梅氏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起了身,向永宁躬身一拜,面色羞愧道:“妾身听闻展家姑娘曾出言不逊,冒犯殿下,在此替她向您赔罪。” 永宁冷哼一声,道:“哪有小辈坐在那里,倒要未来嫂母替她赔罪的道理。” 众人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一双双眼睛嘲讽地盯着贺琼母女。 贺琼坐如针毡,却硬着头皮装聋作哑,展又菁则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果盘,对四周非议充耳不闻。 梅氏依旧躬着身,声音和软:“殿下息怒,展家姑娘已经知道错了,今日前来,便是要向您磕头赔罪,求您谅解。” 贺琼一愣,难以置信地瞪着梅氏,没想到她竟敢当众扯谎,自己根本没有答应要让女儿给磕头赔罪,梅氏为什么要信口开河? 京都人人皆知她与李灵幽的关系,若是女儿当众给永宁磕头赔罪,等于将李灵幽的颜面扔在地上给人践踏;若是女儿不照做,难免坐实了目无尊长的恶名,华阴侯府就能名正言顺地退婚,可谓是进退维谷,身陷两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回 大闹寿宴(三) (二更) 贺琼想明白这一点,不由地急红了脸,刚要起身辩解,展又菁快她一步,按住母亲的肩膀,将她压了下去,借力站起来,面向永宁,垂着头恭敬道: “当日东郊围场,臣女的确是顶撞了大长公主,愿意给您磕头赔罪,但臣女有几句话想先跟世子夫人分说明白,还请殿下稍候。” 说着,她大步离席,来到梅氏面前,扬起圆润的小脸,抬手指着梅氏面门,高声喝骂: “你算我哪门子亲戚长辈,我亲生父母尚在人世,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叫我给人家磕头赔罪!私下里还敢拿婚事来要挟,真当我稀罕嫁到你家去吗?我爹爹身为朝廷命官,曾随同御王殿下征战塞北,收服燕云十六州,论起战功,不比你华阴侯府祖上逊色到哪里去,当初要不是你们厚着脸皮上门说亲,我爹娘怎会应允,如今你倒好意思踩着我们巴结讨好别人,我呸!” 展又菁毫不淑女,一口唾在梅氏脸上,直把她骂的呆若木鸡,羞愤欲死。 众人早已看傻了眼,连永宁都张着嘴,来不及反应。 这还不算完,展又菁又扭过头,俯视着邹恩益,一脸鄙夷道:“亏你长得人模狗样,未婚妻子遭人欺负,你竟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如此软弱无能,我展又菁就算嫁鸡嫁狗,也绝不会嫁给你,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两家婚事,就此作罢!” 众人哗然。 贺琼呆呆地看着女儿发飙,喃喃自语:“完了完了,这下子真的嫁不出去了。” 邹恩益面红耳赤、风度全无,他出身名门,所见的都是像梅氏这样温柔得体的女子,哪里见过展又菁这等凶猛泼辣的姑娘,指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你、你!” 梅氏呜咽一声,一手掩面,一手拉着邹恩广朝永宁跪下,声泪俱下:“妾身不过是好心为她求情,竟遭她这般辱骂,请殿下为妾身做主啊……” 邹恩广讷讷地随声附和:“求殿下做主。” 邹恩益也跟着跪了下去,指望永宁大长公主能替他教训展又菁这个刁女。 永宁总算回过神,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抓起手边的玉杯,狠狠掷向展又菁,这回没有展曜飞阻拦,那玉杯摔在展又菁脚边,碎了一地。 “混账东西!你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展又菁被吓得一颤,却倔强地站着没动。 永宁目光森然:“还不跪下!” 展又菁盯着脚下锋利的碎片,小脸发白,知道这一跪非得见血,一个不好,恐会落下残疾。 贺琼慌忙跑上前去,挡在女儿身前向永宁赔罪:“殿下息怒,小女一时义愤才会失态,并非故意冒犯您。” 永宁冷笑一声,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荣清辉,问道:“荣大人,展侍郎纵容妻女忤逆犯上,该当何罪?” 众人倒抽一口气,万没想到永宁大长公主这般狠绝,一张口就要给人冠上忤逆大罪。 荣清辉沉默了一瞬,看着面露惊容的贺琼母女,想到她们与李灵幽的关系,心思百转,缓缓开口:“展侍郎有军功在身,即便是犯了死罪,也要消减三等,纵容妻女忤逆犯上,最多是……革职贬黜,三代不得入京。” 展又菁浑身一僵,贺琼脑袋发晕,有些站不稳。 梅氏捂着脸跪在那里,止住了哭声,险些笑出来。 永宁斜眼看着展又菁,如看蝼蚁一般轻蔑:“本宫再问一遍,你跪是不跪?” 展又菁红着眼睛咬着牙,身躯微微发抖,她再要强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里经受得起这种恐吓。 荣清辉冷眼旁观,见火候差不多了,正要出声劝和,小梅氏忽然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话:“夫君,大长公主这也太过分了些,您真不打算劝一劝吗?” 就这么一打岔的工夫,荣清辉错过了最佳时机。 展又菁两腿打弯,笔挺地朝着永宁跪下去,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掷地有声道:“是我冒犯了您,与爹娘无关,与任何人无关!” 众人眼见她膝盖落地,瞬间浸红了裙摆。 “菁儿!快起来!” 贺琼惊呼一声,慌忙伸手去拉扯女儿,展又菁捉住母亲手腕,忍着膝上的刺痛冲她摇头,不肯起来。 贺琼急地直掉泪,抱住女儿哽咽起来:“都怪娘不好……”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心软唏嘘,也有人幸灾乐祸。 荣清辉眉头紧皱,再要开口已来不及。 永宁心中畅快,摆摆手叫华阴侯府三人起来。 梅氏瞧着贺琼母女的惨样,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副怜悯的样子,细声细气地问道:“展姑娘,你可知道错了?” 展又菁疼得满头大汗,咬紧牙关不肯求饶,根本听不进去梅氏在说什么。 梅氏叹了一口气,故意扬声道:“你这样没有教养、蛮横无理还目无尊长的姑娘,我们侯府可不敢要,四郎,你说呢?” 邹恩益一脸嫌恶地看了看展又菁,撇过头道:“我宁愿娶一头母猪,也不愿意娶她。” 噗嗤一声,坐在对面的荣媛儿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打开了什么机关,众人都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贺琼只能死死地抱紧展又菁,捂着她的耳朵,将她的头搂在怀里,不让她听那些刺耳的嘲笑,不让她看那些丑陋的嘴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痛恨自己没用,叫女儿忍受这般委屈。 浑浑噩噩之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尖锐的传报—— “定国大长公主到!” 宴厅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贺琼猛地抬起头,只见大厅门外闯进来一行人,为首者一袭盛装,灿若朝霞的紫红色十八幅裙帘随着主人的步态摇曳生姿,仿佛一朵凌风盛开的牡丹。 众人先是被这气势惊了心,待看清那盛装女子面容,一个个目眩神迷心魂震荡,脑中不约而同涌现出四个字—— 国色天香! 贺琼眼眶发烫,失声叫道:“殿下!” 李灵幽冷冽的目光落在贺琼和展又菁狼狈的身影上,粉光若腻的脸上凝起一层寒霜。 “真是热闹,本宫又来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回 大闹寿宴(四) 宴厅中的宾客有的是在东郊围场见过李灵幽,有的是认得她十四年前的样子,还有的虽没见过她也不认得她,但凭一个照面就知道了她是谁。 毕竟这般倾国之姿,纵观大凉史上,仅有一人。 早在李灵幽回京之初,就有传言流出,说是永思公主芳容不老,比之当年毫不失色,彼时还有人觉得这是夸大其词,今日得见惊为天人,方知传闻不虚。 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都看呆了。 “母、母亲,那就是永思公主吗?”荣媛儿结结巴巴地问道。 小梅氏使劲掐了一把大腿,强行稳住了心神,转过头去看荣清辉的脸色,只见他双目放光,那熠熠生辉的神采,是她不曾在这个一向温润如玉、波澜不惊的男人身上见过的躁动。 小梅氏心惊肉跳,不由地庆幸她早早做了安排,不然真让夫君娶了这个女人那还了得。 思及此处,她的视线穿过宴厅中央的过道望向对面的梅氏,打算给她使个眼色,让她见机行事,谁想梅氏根本心无旁骛,只顾着死盯着李灵幽,眼中的嫉恨有如煮沸的浓浆,溢满了她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孔。 小梅氏皱了皱眉头,她很清楚她这位心比天高的嫡姐对永思公主的怨恨从何而来,只因当年她削尖了脑袋想要嫁给御王,被御王以“不破羌国誓不成婚”为由拒婚后,她不知从哪里听说,御王一心一意攻打羌国,是为了将曾经的大凉第一美人夺回来,自此就恨上了永思公主。 今日之前,小梅氏还觉得梅氏信了这么个捕风捉影的传闻很可笑,但在见到李灵幽之后,她却不得不怀疑起御王当真会为了这么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征战四方。 但这种怀疑也只是一晃而过,就被她打消了,若说御王对永思公主念念不忘,为何她人回京这么久,他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凭御王手中滔天的兵权,莫说是想要一个亡国的寡妇,就算是他把大凉的公主都包圆了,也没人能耐他何。 可见传闻毕竟是传闻,当不得真。 “恭迎定国大长公主!” 荣清辉突如其来的声音唤回了小梅氏飞远的心思,只见他起身甩袖,拱手躬身。 席间众人纷纷回魂,连忙起身拜见。 “恭迎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们,穿过大厅,径直走向贺琼母女。 阿娜尔和忍冬紧随其后,悦竹墨书目不斜视地跟着。 殷郁垂着脑袋走在最后头,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倒不是害怕被在座的宾客认出来,而是害怕李灵幽发现他将他撵走,要知道他是顶着阿娜尔和忍冬的白眼,忍着悦竹墨书的冷嘲热讽,好不容易才混进了出行的队伍里,就怕李灵幽还在生气那晚他害她心疾发作的事,不愿见到他。 李灵幽停在贺琼母女面前,这才发现展又菁跪在一地碎玉上,膝盖一片血红,刺得她茶褐色的瞳孔微缩,声音不由地阴沉起来。 “菁儿,起来。” 贺琼如获大赦,晃着展又菁的肩膀道:“菁儿快起来,殿下来了,你不用跪了。” 展又菁迷迷糊糊从贺琼怀中抬起头,看到李灵幽的身影,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滚落,哭声道:“殿下……” “起来。”李灵幽又说了一遍,面无表情,难辨喜怒。 展又菁连连点头,抓着贺琼的手臂想要站起来,大厅上方响起一声厉喝: “不许起来!给本宫跪着!” 展又菁两腿颤颤,没能站起来,惨白的小脸上透着恐惧。 李灵幽抿着唇,转头看向坐在百花宝榻上的永宁。 永宁皮笑肉不笑地冲她道:“永思,你来晚了,宴会已经开始了,展家这个死丫头,上回在围场我看在你的情面上饶过了她,没想到她屡教不改,在我的寿宴上就敢忤逆犯上,我若再饶她,日后她岂不是要反了天去!” 贺琼急忙辩解:“殿下,菁儿不是有意犯上,是华阴侯府欺人太甚,她年轻气盛才会口不择言……” “闭嘴,”永宁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连荣大人都说,展侍郎教女不严,该当革职贬黜京都,本宫已经网开一面,让她跪一跪都不愿意,是非逼着本宫治展侍郎的罪吗!” 殷郁听到永宁提起展曜飞,这才稍稍抬头,隔着人逢看到贺琼母女的狼狈相,当即脸上一黑,一边暗骂展曜飞废物,竟让妻女受人欺负,一边恼怒永宁和荣清辉该死,竟敢当众欺压四品朝臣的妻女。 可是他不能暴露身份,不便为她们出头,只能忍下来,静观李灵幽如何应对。 荣清辉心里也苦,他本来是想借此事卖李灵幽一个人情,一不小心错过时机,反倒被永宁拉出来垫背,他正想开口对李灵幽解释,却见李灵幽看也不看他,只盯着那跪在地上的展家小姑娘,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起来!” 展又菁两耳轰鸣,呆呆地看着李灵幽,看清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中盛着深沉的痛惜,一瞬间气血上涌,什么恐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绷直了背脊,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 “跪下!” 永宁尖锐的嗓音再不能让她害怕,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公主殿下难过! 展又菁猛地站直了双腿,膝盖疼地要命,心里却爽快地不行,那些可怕的嘲笑和诋毁,都随着这一站土崩瓦解,碎成了粉末。 她看到了李灵幽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嘴角轻翘起来,冲她露出一抹微笑,好似无声地在赞许她:做的好。 “好、好、好!”永宁怒极反笑,拍案而起,愤愤道:“我这就进宫,去请太后为我主持公道,非治你们的死罪不可!太后要是不管,我就去洛都请太皇太后回来!” 众人皆惊,愤愤劝说:“大长公主息怒!” 真让她惊动了太皇太后可还了得,在座的宾客有一个算一个,都免不了要吃挂落。 就连殷郁都皱起了眉头,想到要对付那个老太婆也觉得脑袋疼。 永宁才不管那么多,提起群摆走下宝榻,直奔门外,无人敢阻。 贺琼一脸惶恐地揪住李灵幽的衣袖:“殿下,怎么办?” 李灵幽从容不迫地看着永宁走到宴厅门口,这才不疾不徐地出声道:“永宁,你不是想看我跳飞仙舞吗?” 永宁骤然止步,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着宴厅中央傲然独立的李灵幽。 “你回来,我跳给你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回 大闹寿宴(五) 李灵幽话一出口,众人齐齐变色。 殷郁面沉如水,荣清辉一脸诧异,贺琼母女不知所措,梅氏和小梅氏暗自兴奋,余下的宾客们则骚动起来。 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永思公主当年凭着一支飞仙舞魅惑了羌国老可汗,使得他色令智昏,放弃攻打京都,与大凉和亲。 这一段佳话随着时间流逝,被人添油加醋地流传,便有了一种十分香艳的说法,据说永思公主在敌军阵前衣衫半褪,裸露玉体,才将羌国十万大军都迷昏了头。 这种说法到底是真是假,已无可考证,因为当日永思公主那一支飞仙舞,除了羌国大军,大凉竟无一人有幸得见。 此时李灵幽要跳飞仙舞,他们怎么能不激动。 “你、你说的是真的?”永宁半信半疑地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淡淡一笑,拖着长长的裙摆走向上方宝榻,旋身坐下,抬起手朝永宁招了招:“你先过来,坐下陪我喝一杯酒,我说过会跳给你看,就一定不会食言。” 永宁一下子转怒为喜,提着裙摆快步返回,与李灵幽同榻而坐,指着下面的贺琼母女,吩咐道:“来人,带展夫人和展姑娘到后院,请太医来看看,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别落下什么伤疤才好。” 李灵幽看出永宁的意图,无非是怕她反悔,先把贺琼母女扣下来,她倒是没有阻止,也吩咐道:“忍冬,阿娜尔,你们也一起去。” 忍冬和阿娜尔心怀担忧地朝李灵幽投去一瞥,但没有违抗她的命令,上前扶起贺琼和展又菁。 母女二人摇着头不肯走,忍冬和阿娜尔分别凑到她们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迟疑地望向李灵幽。 李灵幽神色沉稳,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去吧,听话。” 母女二人这才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了宴厅。 “悦竹墨书,你们先下去准备,待会儿为本宫奏乐。” “是,殿下。” 悦竹墨书也离开了宴厅,转眼间,大厅中央的过道上就只剩下殷郁一个人,他后知后觉,无所遁形。 殷郁忐忑地抬起头看向李灵幽,他生怕遭到她的厌恶和驱逐,却对上一双淡然又温和的眼睛。 “无望,到本宫身边来。” 这一声如同恩赦,宽恕了他那晚莽撞的伤害,殷郁精神大振,快步来到李灵幽身边,在她身后站定。他两手背在身后,紧实的肩臂鼓鼓偾张,修长有力的双腿分立,高大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座山岳,即便穿着最朴素的布衣,也足够叫人望而生畏。 殷郁压着嘴角,垂眸掩饰目中凌厉,用余光扫视座下宾客,心中盘算着等下要如何带李灵幽全身而退,绝不会让她当众起舞,这群无义狗辈连多看她一眼都不配。 荣清辉冷眼看着那个长得很讨厌的匹夫站在李灵幽身后,摆出一副守护者的姿态,心里很不舒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下,心想着等下要如何为李灵幽解围,才能博取她好感。 永宁让侍女端上来两只崭新的金杯,亲手将其中一只摆在李灵幽面前,喜笑颜开的样子跟刚才气得跳脚的样子判若两人。 “姐姐喝酒。” 李灵幽素手轻抬,戴着一枚浅紫色碧玺戒指食指轻敲杯沿:“无望。” 殷郁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被她未染蔻丹却粉润诱人的指尖晃得心跳不匀,俯身为她倒酒。 不期然闻见她身上散发的幽香,他只能勉强稳住心神,将酒倒满了七分,刚要抽离,她却抬手压住了他的手腕,冰冰凉凉的指尖刚好贴在他涌动着热血的脉搏上,壶口潺潺,他心口颤颤,能拉开千斤重弓的手腕,险些端不稳小小一只酒壶。 李灵幽看着杯中酒满溢出来,这才放开了殷郁的手。 永宁这才留意到殷郁,神色惊讶道:“这不是驯服金乌的那个马夫吗?” 永宁的话提醒了在座不少人,他们都在东郊围场目睹过殷郁驯服烈马的场面,可谓印象深刻。 一直作壁上观的华阳大长公主突然开口:“永思姑姑,你怎么把一个马夫带在身边啊?” 众人面色不禁古怪起来,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竟要一个臭烘烘的马夫近身伺候,这事说出来委实不大光彩,甚至有些……引人遐想。 殷郁受人瞩目,一点都不心虚,反而有些痴心妄想,他要真是个马夫,可以日久天长地陪在李灵幽身边,不必回去做什么摄政王就好了。 小梅氏偷瞄荣清辉,见他皱起眉头,不禁窃笑,暗道永思公主也太不讲究了些,或许是在羌国那等蛮荒之地呆久了,连男女之间的忌讳都不顾了。 小梅氏只是偷着乐,她姐姐梅氏却忍不住开了腔,娇柔的嗓音含着笑,打趣道:“想必这马夫有什么过人之处,公主殿下离不了他吧。” 这话说的就有些露骨了。 众人一时间都往殷郁身上某位置瞄,露出了然之色。 殷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军营里什么浑话没听过,当即看懂他们的眼神,蜜色的脸庞泛起红光,不是害臊,而是恼怒,他们竟敢臆想公主,简直该杀。 李灵幽察觉到身旁青年暴躁的情绪,搓了搓留有他余温的指尖,淡淡地瞥了梅氏一眼,看向貌似天真有口无心的华阳:“寻真,你旁边这位夫人是谁?” 华阳一脸乖巧地答道:“是华阴侯府的世子夫人,梅氏。” 李灵幽点了点头,突然冷下脸,沉声道:“替姑姑掌她的嘴。” 华阳愣住。 梅氏脸色一僵,向永宁投去求助的目光。 永宁正等着看李灵幽出丑呢,没想到她说翻脸就翻脸,赶紧阻止道:“姐姐,不必动怒吧,世子夫人只是说笑而已,没旁的意思,你不要……” 话没说完,就被李灵幽一记饱含威慑的厉眼打断: “本宫是陛下御笔亲封的定国大长公主,先帝一母胞妹,先祖皇帝与圣慈太皇太后嫡女,岂容她区区一个世子夫人拿来说笑,永宁,你尚且不许人冒犯,我难道就比你轻贱吗!” 此言一出,众人惊醒。 他们猛然意识到,永思公主再失势,也是一位出身无双的大长公主,哪里是他们能够想入非非的人物,当即一个个额头冒汗,神色收敛,不敢再盯着殷郁乱瞧。 殷郁脸色好转,偷偷看着李灵幽愠怒的脸庞,心里替她难受,他的公主殿下明明比谁都要尊贵,凭什么要忍受这些人怠慢。 永宁被李灵幽堵得哑口无言,不管她心里怎么想,表面上都不能承认李灵幽比她轻贱,也不能阻止李灵幽发难梅氏,不然她还凭什么拿捏贺琼母女。 永宁瘪了瘪嘴,把头扭向一边,显然不打算管了。 梅氏见状,顿时慌了神,看向对面的小梅氏,却见她那好妹妹低着头根本不看她,再看邹恩集和邹恩益,这两兄弟也低眉臊眼的,装聋作哑。 李灵幽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谁敢出来替梅氏求情,那就是轻贱堂堂定国大长公主。 “咚咚”两声。 李灵幽不耐烦地屈指敲了两下酒桌:“华阳,还要姑姑再说一遍吗?” 华阳只觉得那两下像是敲在她脑袋上,怯怯地缩了下脖子,起身来到梅氏面前,小声道:“世子夫人,这可不怨我啊。” 说着,抬手在梅氏脸上打了一下,啪地一声轻响。 梅氏面红耳赤,不敢闪躲。 华阳眼巴巴地看向李灵幽:“姑姑,我打完了。” 李灵幽侧身靠在宝榻扶手上,转动着食指上的碧玺戒指,冷冷道:“我叫你掌嘴,不是叫你摸她。” 华阳无可奈何,抬高了手,使出力气打了梅氏一耳光。 啪地一声脆响。 梅氏脸上火辣辣的,不禁羞恼地瞪了华阳一眼。 这一眼可把华阳给惹毛了,公主脾气蹭地上来,想也不想,狠狠一耳光甩在梅氏脸上,直把她的头都抽歪了。 梅氏痛呼一声,看见在座的宾客们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姑姑,还打吗?” “你问她,知道错了吗?” “梅氏,你知错了吗?” 梅氏羞愤欲死,哪里答得上话,不停地抽噎着。 “再打,打到她知错为止。” 华阳烦闷不已,只觉得梅氏不识相,赶紧认个错得了,非得让她也下不来台,于是再不留情面,挽了袖子,一下接一下地抽起梅氏的嘴巴。 啪、啪、啪…… 众人噤若寒蝉,好似华阳那一下下是抽在他们脸上。 殷郁却看得痛快极了,嘴角翘起来,冷不丁听到李灵幽低柔的声音:“不生气了吧?” 殷郁怔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问他,再细思她话中关怀,这方明白过来,她这样教训梅氏也是在为他出气,只觉得胸口发胀,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哪里还顾得上生气,恨不能再为她去灭一次羌国。 “……不气了。”殷郁小声道,生怕声音大了,会让她听到自己雷鸣般的心跳。 另一头,小梅氏眼见嫡姐被打的披头散发,华阳公主仍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一面暗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面靠近荣清辉,怯声央求: “夫君,求你劝劝永思公主,别再打了,那毕竟是我姐姐,是媛儿和峥儿的亲姨母。” 荣清辉神色复杂地望着宝榻上冷面无情的李灵幽,忽然觉得她有些陌生,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天真善良的公主吗,她怎么变得这么尖锐刻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回 大闹寿宴(六) 荣清辉到底没有为梅氏求情,刚才贺琼母女受屈,他没有开口,此时若开口,李灵幽正在气头上,势必会迁怒他。 小梅氏见他不理会她的央求,未免有些心寒,再去看李灵幽那张看似美丽无害的面容,顿时收起了先前的轻视之心,再不敢将她当成是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旁人或许以为梅氏只是不小心触怒了永思公主,她却看得一清二楚,李灵幽分明是故意同那马夫举止亲密,诱人遐想,引得梅氏口出狂言,她好杀鸡儆猴,立威于众。仅凭一个动作,轻而易举慑服众人,手段之高令人叹服。 华阳一连抽打了梅氏十几个耳光,总算出了气才停手,微喘着冲李灵幽撒娇:“姑姑,她还是不肯认错,人家的手都疼了。” 梅氏被打的头晕眼花,腮帮子都肿了起来,嘴角还溢出了一丝血,纵然有心认错,也张不开嘴,只一个劲儿地低声抽噎着,好不可怜。 “那就歇会儿再打,先回去坐着吧。”李灵幽朝华阳摆了摆手,竟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华阳郁闷地坐回去,揉着发烫的手心,开始后悔刚才不该随意开口说那马夫,给了梅氏接茬的机会。 永宁也在心里暗骂梅氏没事找事,只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于是冲李灵幽笑道:“姐姐打算什么时候跳舞给我看?” “急什么,待我喝完这杯酒。”李灵幽说着,端起满满一杯酒,稳稳地送到唇边,小口轻抿着。 殷郁背在身后的两手攥成拳头,一根一根地掰着指节,发出爆炒豆子般咔咔的响声,只等李灵幽喝完这杯酒,就强行带她离开这里。 然而李灵幽慢条斯理地将杯中酒喝去了三分之一,忽地停下来,环顾座下宾客,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众人一个个低眉顺眼,生恐被她点名,叫出来跟梅氏一起挨嘴巴子。 永宁狐疑问道:“姐姐找什么呢?” 李灵幽随口答道:“我在找你的驸马啊。” 永宁脸色顿时僵硬起来。 座下宾客再次安静,就连梅氏都自觉地收起了哭声,耸着肩干巴巴地抹眼泪。 殷郁挑了挑眉毛,觉得众人的反应十分有趣,他倒是知道怎么回事,可他不方便开口为李灵幽解惑。 “这可是你的三十整寿,他该不会没有出席吧?”李灵幽回头看向永宁,脸上满是好奇,“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当年嫁了谁,是承国公家的赵世子,还是庆国公家的冯世子?” “……”永宁沉默以对,她实在看不透李灵幽是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李灵幽轻轻蹙眉,转向一旁问道:“寻真,你永宁姑姑的驸马是哪一位?” 华阳欲哭无泪,她都快把头低到桌子底下去了,怎么永思姑姑还要找她的晦气?她能不能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兴许是老天爷听到她的呼救,有人替她开口解了围。 “永宁大长公主的驸马三年前病逝了。” 李灵幽看向荣清辉,进门到现在总算给了他一记正眼,荣清辉被她那双秋水盈盈的眸子瞧的心中一荡,立即谅解了她先前的刻薄。 殷郁冷眼瞧着荣清辉,暗骂他恬不知耻,带着小妾出门,还敢来招惹公主。 “我竟不知此事,”李灵幽懊恼地掩了下嘴,随后又追问道:“那永宁的驸马到底是赵世子,还是冯世子?” 荣清辉轻咳了一声,眼见永宁脸色越来越差,却不得不回答李灵幽的问题:“赵驸马是十年前病逝的,冯驸马是七年前病逝的,至于三年前病逝的……是孙驸马。” “啊?”李灵幽惊奇地看着永宁,虽一句话没说出口,但谁都清楚她心里想什么。 十年之间嫁了三位驸马,三位驸马都病死了,这不是明摆着“克夫”吗!岂止如此,永宁大长公主还没有一儿半女,要说这不关她的事,有谁会信? 没人敢说,可不代表没人敢想,永宁大长公主的名声,在京都就好像是蒙着一块遮羞布,人人都清楚那块布底下藏得什么,只是没人敢去戳破而已。 眼瞅着李灵幽就要扯掉这块遮羞布,众人竟隐隐有些期待起接下来的好戏了。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永宁心慌气短,不等李灵幽开口,先声夺人:“来人,去后院瞧瞧展姑娘的伤势,务必叫太医好好诊治!用最好的伤药!”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 李灵幽微微一笑,浑不在意道:“不过是死了丈夫,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寡妇,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夫妻缘浅而已,怨不得谁,永宁啊,你说是也不是?” 永宁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道:“姐姐说的是。” 众人一阵失望,唯有小梅氏眼皮突突直跳,暗叹永思公主高招。 这一问一答之间,便将她这个亡国的寡妇和永宁大长公主这个死了三任驸马的寡妇,摆到了一个层面上,从今往后,谁人再敢诟病她这一点,就是连永宁大长公主一起得罪了。 永宁端起酒杯,去敬李灵幽:“姐姐喝酒。” 李灵幽很是爽快地与她碰了一下杯盏,喝了两口,又将酒杯放下,殷郁和永宁同时,就见金杯里满打满算只剩一口酒。 永宁露出迫不及待的神情,殷郁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说到夫妻缘分,差点忘了正事,”李灵幽又转弄起食指上的碧玺戒子,看着大厅中央那一滩染血的碎玉,语气慢悠悠道:“我今日前来,一是为你祝寿,二是为了瞧一瞧我未来的女婿。” 永宁一脸茫然,在座宾客同她一样,都以为自己听岔了,永思公主不是无儿无女吗,她打哪儿来的女婿? 殷郁若有所思地望向华阳旁边的座位,那里除了掩面落泪的梅氏,还有装聋作哑的华阴侯府两兄弟。 “我与展夫人情同姐妹,她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她的女婿也就是我的女婿,听说我家孩子同华阴侯府定了亲,不知是哪位公子?站起来给本宫瞧瞧。” 众人恍然大悟,接着都用幸灾乐祸的目光看向那位侯府小公子,他们可没忘了永思公主到场之前,他是怎样羞辱展侍郎家千金的。 邹恩益头皮发麻,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也好面对接下来的难堪,偏偏他那世子大哥拿手肘撞了撞他,提醒道:“四弟,公主叫你呢。” 邹恩益四肢僵硬地站起来,低着头,不敢看李灵幽的表情,可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像是一把闪烁着锋芒的利刃从他的头顶刮到了脚尖,将他整个人都剖开来看了一遍,让他忍不住微微战栗。 “哼,獐头鼠目,畏首畏尾,没有丁点男子气概,这等货色,怎么配得上本宫的菁儿。” 邹恩益面如滴血,红似火烧,有心为自己辩驳一二,可梅氏的哭声就在耳边,他哪敢顶撞一个字,只能将头埋得更深,不想被人瞧见他狼狈的样子。 “华阴候世子何在?”李灵幽屈指敲了两下桌子,咚咚的声响如同闷雷砸在人心口,叫人生畏。 邹恩广慌慌茫茫站起来:“殿下,臣在。” “回去告诉你们侯爷和侯夫人,这门婚事本宫不同意,让他们好好管教儿子,少去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臣领命。”邹恩广讷讷应声,他本身就嘴笨,看上李灵幽一眼,连魂儿都飞了,哪还说得出什么场面话来挽回侯府颜面。 邹恩益心如死灰,永思公主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远比展又菁那番唾骂更有力,这是彻底将他与展又菁的婚事定论为他不堪为配,日后他再想娶什么名门淑女,怕是无望了。 不,也不是全无希望,邹恩益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指望能从那个让他不惜悔婚的姑娘身上得到安慰,可让他绝望的是,那姑娘一触及他的眼神,便像是受惊地兔子,飞快地闪躲开了。 荣媛儿闭上眼睛靠在小梅氏身上,不愿旁人发现她与邹恩益有所交集,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怎么配得上她呢。 邹恩广面露惨笑,开始后悔。 “行了,你们一家退下吧。” 李灵幽发话,邹恩广忙不迭地拉扯着无颜见人的梅氏匆匆告退,邹恩益跟在后面,侯府三人中场离席。 永宁再次端起酒杯,去敬李灵幽:“姐姐喝酒。” 李灵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双目闪烁着冷冷的幽光:“你就这么想看我跳飞仙舞吗?” 永宁笑吟吟地点着头。 李灵幽不再多言,扬手将最后一点酒送入口中,轻抿红唇,倒转金杯,扣在桌案上,起身走下宝榻,十二幅裙摆随着她的步伐如花瓣舒展。 殷郁绷着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众人屏气凝神。 荣清辉沉吸了一口气,正要开口,小梅氏突然拉住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凑近他小声问道:“夫君,你看过永思公主跳舞吗?” 荣清辉神情恍惚,这一打岔的工夫,李灵幽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宴厅门外,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众人耳中。 “待本宫更换舞衣。” 她这一走,宴厅瞬间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众人交头接耳,激动兴奋溢于言表。 荣清辉有些懊恼,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向往,他是看过李灵幽跳舞的,他知道那画面有多美,只要看过一次的人,就终生不会忘怀,可他没见过她在敌军阵前跳的那支飞仙舞,能退敌十万大军,该是何等风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回 大闹寿宴(七) 李灵幽刚走出宴厅,就有两名侍女上前引路。 “本宫带来的人呢?” “殿下这边走。” 午后的阳光不甚浓烈,落在李灵幽身上仿佛一层金色的薄纱,庭院中的花草懒洋洋地开着,她长裙曳地,款步姗姗,所过之处带起一阵微风,那花儿草儿摇摇摆摆,好似在向她颔首示敬,又好似因她的芳容而羞怯。 殷郁落后几步,大胆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看到一只蝴蝶迷了路,落在她脑后的金钗上,轻扇着翅膀去采撷她的香气,他忍不住伸手一掠。 李灵幽察觉他动作,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怎么了?” “不是我,是它。” 殷郁赶紧把手伸到她面前,张开五指,露出一只罕见的五色斑斓的蝴蝶,可怜的小东西一动不动地躺在他宽厚的满是老茧的掌心。 殷郁以为它死了,有些手足无措:“我没有用力……” “别动,”李灵幽低头凑近他掌心,轻轻地吹了一口气,那蝴蝶立即活了过来,扑棱着翅膀逃也似的飞走了。 殷郁握紧发痒的手心,咕哝道:“它怎么装死啊。” 李灵幽轻笑:“当然是为了迷惑你,它好逃生。” “……想不到一只蝴蝶也有心机。” 李灵幽笑容一淡,道:“它生得那样美丽又无害,倘若没有心机,早就被人捕获,玩弄致死。” 殷郁听出她话中有话,胸口发闷,看了看停在前面不远处的引路侍女,压低声音道:“公主,您不必受永宁大长公主的要挟,我可以将展夫人和展姑娘救出来,保护你们安然离开。” 李灵幽看着他英气饱满的脸孔,迟疑道:“你不想看我跳舞吗?” 殷郁不假思索地摇头,他不想看。 “为什么?”李灵幽面露不解,“他们都盼着能见识一下,那支能把羌国十万大军都迷得晕头转向的飞仙舞,怎么只有你不想看?” “因为您不想跳,我不想让公主做您不想做的事。” 李灵幽听着他浑厚有力的嗓音,一字一句敲击着她脆弱的心房,竟不觉得痛,反而觉得早已麻木的心跳正一点点鲜活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从她被选中和亲那一刻起,再也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 “要是早一点,有人这么对我说就好了。” 李灵幽的声音轻地像是在叹息,殷郁心头发紧,不等他出言安慰,又见她笑了起来。 “放心,我不会再为难我自己。” …… 宴厅众人望眼欲穿,迟迟不见李灵幽回来,都有些躁动起来。 荣清辉想来想去,到底不能坐视李灵幽当众献舞,于是出声劝说永宁:“殿下,永思公主和亲多年,想来舞艺生疏,难以重现当年风采,未免你扫兴,不如就算了。” 永宁独饮了一壶酒,面色酡红已有醉态,若在平时定要顾忌荣清辉几分,此时却只想着怎么狠狠羞辱李灵幽好解多年宿怨。 “荣大人要是害怕扫兴,可以先行离开,本宫无论如何今日是一定要看姐姐跳那飞仙舞,见识见识她是怎么把羌国老可汗迷得亡了国,丢了命的。” 荣清辉皱眉,正要再劝,宴厅门外倏然响起奏乐声。 先是一段悠扬清亮的笛声,似一行鸿雁飞过云间,再是一段婉转低沉的箫声,似长河落日近在眼前。 宴厅中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一双双眼睛盯紧了门外。 悦竹和墨书踱步而入,一人捧箫一人吹笛,衣袂飘飘丰神俊朗,一左一右立在门前,伴随着宛如天籁的乐声,一道道倩影闯入人们的视线。 十名身披着轻盈的霓裳羽衣,体态婀娜的舞姬涌入宴厅,她们头戴纱笠,遮住了面容,一模一样的体态,一模一样的穿戴,令人眼花缭乱。 永宁登时坐直了身体,睁大了眼睛努力分辨哪一个才是李灵幽,坐下宾客亦然。 只见那十名舞姬先是一字排开,随着轻快的笛声,妩媚地扭动着水蛇一般的腰肢,甩着长长的水袖,一步一步走向前,在距离永宁只有几步之遥时停下,猛地腾身跃起,一条条曼妙修长的玉腿向后高抬,撩动层层裙摆如雾如烟,一双双纤细白皙的玉臂从水袖中探出,手拈兰花指向空中,似要乘风飞去。 众人惊叹连连。 永宁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名舞姬的手指上戴着一枚浅紫色的碧玺戒指,眼睛一亮,靠回椅背上,眉开眼笑道:“大家不妨猜一猜,哪一位才是永思公主,若是猜中了,本宫有赏。” 众人本就兴奋,这下更是色令智昏,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哪一个舞姬跳得好,哪一个舞姬身段美,全然忘记了先前对李灵幽的畏惧。 小梅氏见荣清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婆娑起舞的美人,好奇地问道:“夫君认得出永思公主吗?” 荣清辉有所迟疑,他还真看不出来,不过见到永宁神态,想必她已经猜出来了,于是循着永宁的视线,将目光锁定一名舞姬,小声告诉小梅氏:“左边数第五个。” 小梅氏没想到他真能认出来,忍不住吃味儿,酸溜溜道:“怎么我看他们跳的一模一样,分不出谁更好一些?” 荣清辉默然,他盯着那个疑似李灵幽的舞姬婆娑起舞,也觉得美则美矣,却不如他想象中的震撼,不禁有些失望。 荣媛儿小声嘀咕:“这就是飞仙舞吗,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谁知她话音刚落,笛声陡然柔缓箫声靡靡起来,那十名舞姬错落有致,围成一朵牡丹形状,点起足尖,原地飞旋,身上羽衣层层剥落,如同一片片绽放的花瓣,露出了雪蕊一般的酥胸香肩,轻薄的纱裙遮不住一双双羊脂白玉般的腿足。 众人呼吸急促,口干舌燥,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姬们。 “呀!” 荣媛儿娇呼一声,害羞地把头埋在小梅氏怀里,小梅氏同样面红耳赤,低下头不敢再看,侧目偷瞄着荣清辉脸色,只见他目光阴沉,强忍怒气,显然是为了永思公主的放荡之举。 小梅氏很想知道,经过这荒淫的一舞,这么多人都看过了永思公主的玉体,他还会愿意娶她吗? 荣清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环顾宾客们丑态毕露,意乱神迷的样子,咬牙切齿道:“荒唐,简直是荒唐。” 永思,你为何如此不自爱! “哈哈哈,跳得好,跳得好!” 永宁抚掌大笑,她本想着李灵幽要是敢敷衍她,就逼她再跳一遍,跳到她满意为止,没想到李灵幽这样识趣,远远超过了她的预期。 永宁可以预见,今日过后,再没有人会真心敬重李灵幽这个定国大长公主,和亲十四年算什么,不过是以色侍人罢了,看她如何还有脸摆出一副为国为民、居功至伟的架子。 “哈哈哈哈……” 永宁越想越开心,一直笑到了曲终舞尽,十名舞姬再次一字排开,背对着永宁,扭着腰肢,**着玉体,退到宴厅门口。 随着箫声笛声骤停,她们蓦然回首,摘下头上纱帽,露出一张张千娇百媚的容颜,但更吸引人目光的,却是她们头顶上一颗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 永宁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野鸭。 宾客们呆若木鸡,来回看着那些舞姬头上的金铢,和永宁头上一模一样的金铢,脸色由红转白。 “呵呵呵……” 门外传来一阵悦耳的轻笑声,舞姬们向两边分开,李灵幽站在门外,依旧一身华丽的盛装,美的让人不可亵渎,美的盛气凌人。 “永宁,飞仙舞好看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回 大闹寿宴( 八) “永宁,飞仙舞好看吗?” 李灵幽这一声笑问,彻底激怒了永宁。 她猛然从宝榻上站起来,一把扯下头顶的金珠,狠狠地摔在地上,伸长了手指着李灵幽,吼叫道:“李灵幽!你竟敢如此作弄我!” 浑圆的金珠沿着长长的过道滚下来,李灵幽迈过门槛,俯身捡起它,举起来一边欣赏,一边自言自语:“这颗金珠是早年间毗罗国献给羌国的贡品,原有十一颗,老可汗将它们赏赐给了我,但我嫌这颜色太老气,不曾戴过。” 她记得永宁最爱珍珠,在王庭清点嫁妆的时候,特地留了一颗给御王上交国库,想必它会落在永宁手里,果不其然,荣太后将它给了永宁。 李灵幽了解永宁,但凡是她心爱之物,非得拿出来显摆,直到腻了不可,上回在马场上见她头顶金珠,就知道她必定会在寿宴上再次戴上它。 她其实不希望这颗金珠派上用场,奈何永宁一再相逼。 此前悦竹墨书献计,欲从乐坊找来一班舞姬在永宁寿宴上大跳艳舞,作为金乌的“回礼”。这主意不错,只是不够刺激,于是她让她们戴上了金珠,蒙上了纱帽,留到最后给永宁一个“惊喜”。 李灵幽看了看永宁气的浑身发抖的样子,又看了看满座宾客五彩缤纷的脸色,不由地又笑了起来。 “永宁,姐姐年纪大了,跳不动飞仙舞了,就让这些小姑娘逗你乐一乐,你怎么还恼了呢?” 哐当! 永宁掀翻了酒桌,失声尖叫着:“来人,将她们拿下,统统拉去斩首!” 宴厅外面的侍卫就要冲进来,一直跟在李灵幽身后的殷郁转身堵住大门,一拳一脚,轻而易举拿下了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侍卫,抽走对方腰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吓得侍卫们不敢上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李灵幽听着身后的打斗声,面不改色,头也没回一下。 那一群风月场上吓大的舞姬们也不害怕,同悦竹墨书一起簇拥在李灵幽身边,还有人大着胆子质问永宁。 “敢问大长公主,奴家犯了什么死罪,为什么要被您砍头?难道就因为咱们戴了和您一样的珍珠吗?” 永宁哑口无言,这金色珍珠虽然珍贵,但不是僭越之物,没有她能戴旁人不能戴的规矩,可要说是她们扮成她的模样任人意淫,她又难以启齿。 毕竟她先前以为那群舞姬当中有李灵幽,又是鼓掌又是叫好,倘若她改口,说这是在侮辱人,岂不是授李灵幽话柄。 永宁恨恨地瞪着李灵幽,狞笑道:“好,我不砍她们的头,我治展侍郎的罪,总行了!荣大人,烦劳你随我进宫做个见证,请太后与陛下降旨,革去展侍郎官位,将他们一家老小逐出京都!” “……”荣清辉还没能从李灵幽愚弄了永宁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就被永宁点了名,一时间无言以对。 坐在他身边的小梅氏也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她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永思公主没有跳飞仙舞也就罢了,她居然凭着一件首饰,狠狠地羞辱了永宁大长公主一通,还叫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她闹到这种地步,就不怕难以收场吗? 荣清辉斟酌再三,开口劝和:“殿下息怒,展姑娘已经向你磕头认错了,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呢。” 永宁气得跳脚:“好哇,你也帮她说话!非逼着本宫去洛都请太皇太后回来是吗?” 荣清辉无奈,转向李灵幽,息事宁人道:“永思,今日之事,委实要怪展姑娘无礼在先,不如你代她向永宁赔个不是,就此揭过。” 小梅氏眼见荣清辉两头说和,心中有所明悟:永思公主怕是猜到了夫君会替她收拾残局,所以才敢不管不顾。 李灵幽看着八面玲珑的荣清辉,感到一阵腻烦。 她还没说什么,那头殷郁刀不血刃地解决掉一群侍卫,大步退回李灵幽身后,持刀的手腕向下翻转,将两柄腰刀直插入地板之中,木石碎裂之声,震得一众宾客缩起了脖颈。 “谁人敢叫我家公主赔罪!” 他生得人高马大,足比身材窈窕的李灵幽高出一头,站在她身后,宛如一头下山猛虎,雄赳赳地巡视着自己的领地,谁人胆敢侵犯,他便会扑上去咬掉谁的头颅。 荣清辉看到殷郁守护李灵幽的姿态,眉心狠狠一皱,凭着男人的直觉,他越来越讨厌这个马夫。 “永思,你这个马夫也太放肆了些。” “我看放肆的人是你,”李灵幽冲荣清辉板起了脸,训斥道:“永思二字是先祖皇帝赐我的封号,不是谁都可以随口乱叫的,荣清辉,你身为太后子侄,本宫好歹也是你的长辈,你再这样跟本宫没大没小,别怪本宫叫人掌你的嘴。” 众人面面相觑,吃惊于李灵幽这样不给荣清辉脸面。 荣清辉神色难堪,小梅氏则一脸茫然,她彻底不透李灵幽的心思了。 殷郁见到李灵幽训斥荣清辉,心里别提多爽了,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非得大笑三声。 “哈哈哈,”永宁替殷郁笑出了声,阴阳怪气道:“荣大人,你就别白费苦心了,反正人家也不领情,我的好姐姐,既然你不肯善罢甘休,那我只能奉陪到底,来啊,备车!本宫要去洛都!” “我劝你最好哪儿也不去,老老实实地呆在你的公主府。”李灵幽轻抛着手中的金珠,淡定地看着永宁发飙,那圆滚滚的珠子上下翻动,却脱不出她的手掌心。 “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不着!” “她管不着你,我总管得着!” 一声女子厉斥响彻宴厅,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大厅门外走进来一名气度雍容的宫装贵妇,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转眼间将大门堵得密不透风。 永宁发愣,失声叫道:“姐姐!” 众人回神,齐齐拜见:“参见永安大长公主!” 李灵幽回过头,朝来人嫣然一笑:“永安姐姐,你总算来了,快劝劝永宁妹妹,别再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回 大闹寿宴(完) “永安姐姐,你总算来了,快劝劝永宁妹妹,别再闹了。” 李灵幽对永安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因为人就是她“请”来的。 永安大长公主循声看向李灵幽,在看到她那张灿若春华皎若秋月的容颜时,不由地神情恍惚,正如每一个故人再见李灵幽时一样,惊叹于她的美丽如昔。 但很快的,永安就从这种恍惚中醒过神来,表面上恢复了她贯有的端庄得体,心情复杂地对李灵幽道:“永思,你回京这么久,怎么也不来看我。” “听说姐姐忙着照顾小外甥,我就没有上门叨扰。”李灵幽脸上依旧挂着笑,语气却不怎么热情,全然没有姐妹重逢的喜悦之情。 她住进崇仁坊公主府第二天,永安和永宁一同发来请帖,一个邀请她去参加儿子的周岁宴,一个邀请她去东郊围场看马,她回绝了永安,却赴了永宁的约,并不是因为她跟永安的关系不好。恰恰相反,她同这位异母姐姐的关系曾经十分要好。 永安不过年长李灵幽一岁,但从小就很有长姐风范,从来不争不抢,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先让着妹妹们,对待李灵幽比对永宁还要温柔可亲,不管李灵幽和永宁为了什么争执,她永远都会偏向着李灵幽,而不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哪怕圣慈太皇太后仙逝,她们的母妃继任了后位,这一点也不曾改变。 李灵幽一度将她视作先帝和荣太后之外最亲近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那件事…… “姐姐,你怎么来了!”永宁的惊叫声打断了李灵幽的思绪,这一声姐姐,可比叫李灵幽的时候真诚多了。 在场的宾客也都万分好奇,是什么风吹动了永安大长公主。要知道这位殿下自从五年前经历了丧子之痛后,一直深居浅出,去年好不容易再度得子,更是足不出户,全心全意地在家育儿,就连宫中的年宴也不肯出席。 她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难不成……是永思公主搬来的救兵? “我再不来,还不知你会闹成什么样子!”永安一脸严厉地呵斥着永宁,根本不问原由。 永宁羞愤又委屈:“分明是永思跑到我寿宴上闹事,你怎么不问问她都做了什么?” “我不用问也知道,是你先挑的事,都三十岁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爱胡闹?动不动就要去找母后告状,你丢不丢人!” 永宁被她不由分说骂了一通,气的眼泪都涌出来,不管不顾地扯着头发上的金钗玉簪一件一件地往地上丢,一边丢一边哭闹。 “你就会偏心她,你就会偏心她,我怕什么丢人,我怕什么丢人啊,我的脸都丢尽了!” 众人默默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永宁失态的样子,生怕事后被她记恨。 永安眼中飞快地闪过心疼,扭过头对着李灵幽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隐隐带着一丝祈求:“永思,你不要跟永宁计较,姐姐会好好教训她,不会再让她欺负你。” 李灵幽哑然失笑,这几句话太熟悉了,她从小听到大,哪怕隔了十四年,依然记忆犹新。 小时候每回听到永安这么讲,她都会觉得姐姐对她比永宁好,还曾沾沾自喜,却不曾深想,永安这几句话到底是在维护谁,只是傻乎乎地听她的不去计较,拿自己的真心去换了别人的假意。 “我当然不会跟她计较,可我怕她跟我计较,姐姐还是劝劝永宁,让她赶紧把琼娘和琼娘的女儿放了,我好带她们回去。”李灵幽和和气气道。 永安皱起眉,转头对永宁道:“你听见了没,还不把人放了。” “我不放!”永宁披头散发地尖叫着:“我要砍了她们的脑袋,我要让她们死!” 李灵幽笑容顿失,嘴角缓缓下沉,一副耐心即将告罄的样子。 永安瞥见她脸色,心中一慌,大步上前来到永宁面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胡闹!” 永宁被她打懵了。 在场的宾客也都懵了,他们想得到永安大长公主是来劝和的,可没想到她是来拉偏架的。 小梅氏只觉得脑子不够用,来回看着动起手来的永安永宁姐妹,和作壁上观的李灵幽,只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小声询问荣清辉: “夫君,永安大长公主跟永思公主的感情有这么深厚吗?她怎么丁点儿都不向着永宁大长公主啊?” 荣清辉也觉得奇怪:“她们姐妹的关系的确很要好。”可那都是在李灵幽和亲之前。 永安背对众人,掐住了永宁的肩膀,抢在她再次哭闹之前,压着嗓子在她耳边低语:“你当年做过的丑事,永思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怕她捅出去,叫天下人唾骂你,尽管跟她斗去。” 永宁惊慌:“不、不可能,她是怎么知道的?母后不是已经把人都灭……” “住嘴,”永安狠狠地掐了她一把,“我还能骗你不成?你当我为什么急着赶过来,我是来帮她的吗,我是来救你的,我的傻妹妹。” 永宁脸上血色飞快地褪去,忍不住望了一眼站在宴厅那头的李灵幽,对上了她那双含着嘲讽与不屑的美目,一如过去那些年她看她的眼光,仿佛无声地在骂她愚蠢和不自量力。 只不过这一回,永宁感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惶恐和畏惧。 如果她真的知道那件事,如果她真的捅了出去…… 永宁倒抽一口凉气,急声道:“来、来人,请展夫人和展姑娘出来!” 这一句话,也变相地宣告了今日寿宴上的种种闹剧,以永宁屈服为告终。 “呵。”李灵幽垂眸轻笑了一声,她看到了永宁和永安窃窃私语,也想得到她们可能说了些什么,因此并不意外永宁会服软。 可在座的宾客看到这一幕,就满是不可思议了。 小梅氏尤甚,她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惊恐地发现,从李灵幽在寿宴上露面那一刻起,所有人所有事都被她玩弄于鼓掌。 她凭一个举动,就让华阳长公主打肿了梅氏的脸,名正言顺地退了侯府的婚事,坏了侯府小公子的姻缘,并且杀鸡儆猴立了威风;她用三言两语,就抹平了遭人诟病的寡妇之名;她借一颗金珠,当众侮辱了永宁大长公主;她叫一声姐姐,就让永安大长公主帮她救出了展家母女,还逼得永宁大长公主服软低头。 小梅氏越想越心慌,越想越心虚,这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能伤人的永思公主,是她能算计得了的吗? 李灵幽走到宴厅门口,等着贺琼母女出来,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守护的殷郁看见,低头凑近她,小声问道:“公主,您是不是累了?” 李灵幽看他满眼关心,柔声答道:“不是累了,是有些无聊。” s:///book/12/12454/7807388.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回 不见了 李灵幽将贺琼母女带回了崇仁坊公主府。 展又菁的膝盖被玉杯碎片划破,虽流了不少血,但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再加上及时止血用药,据太医说只会留下浅浅的疤痕。 贺琼心疼又自责:“怪我窝囊,尽叫人欺负你。” 展又菁亦感懊悔:“不怪娘亲,怪我自己冲动。” 李灵幽换了一身轻盈的柳绿色襦裙,肩上搭着一条樱草色绣着彩蝶的披帛走进花厅,听见她们自怨自艾,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不怪你们,都怪我没用,竟让你们半点都不信赖我,背着我跑去永宁那里自讨苦吃。” “殿下……” 母女二人万分羞愧地看着李灵幽,她们本意是不愿见她因为替她们出头而吃亏,想不到最后还是全靠她解围。 “唉,”李灵幽叹了口气,坐在她们面前,她猜到了她们的心思,便不忍心数落她们,而是耐心地解释道:“是我没有跟你们讲明白,那华阴侯府提出退婚,让菁儿去给永宁磕头赔罪,根本就是冲着我的来,她们知道我不会坐视不理,就等着你们上门求我,好把我引诱到永宁的寿宴上,让她逼着我当众跳飞仙舞,以此来败坏我的名声。” 母女二人吃惊,贺琼脱口问道:“华阴侯府为何要如此陷害殿下?是受了永宁大长公主的指使吗?” 李灵幽摇了摇头:“永宁可没有那个脑子,她也是被人利用了。” 展又菁好奇:“被谁利用了?” 李灵幽眯了眯眼睛,脑海中闪过荣清辉身旁那个貌不惊人的少妇,嘴角噙起一抹冷笑:“被一个自作聪明的女人。” 贺琼母女一头雾水,李灵幽却不肯再多说,怕她们听了要胡思乱想,于是转移话题道:“我已经派人去请展侍郎过来接你们了,你们还是想想等下见到他,该怎么解释。”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侯府要退婚的事,她们从头到尾瞒着展曜飞没讲,就怕他一怒之下将事情闹大,可结果还是闹大了。 *** 展曜飞整个下午都在户部核对军饷,李灵幽派去兵部送信儿的人扑了个空。倒是殷郁偷偷回了一趟御王府,也派亲兵去给展曜飞传话,直接在户部找到了他人。 殷郁一点没遮掩地让人把贺琼母女被华阴侯府退婚,又被永宁公主折辱的事讲给了展曜飞听,末了不忘埋汰他没用,任人欺负到妻女头上,还得公主殿下替她们娘俩出头。 殷郁的亲兵传完话就拍拍屁股走人了,李灵幽的侍卫后脚找到展曜飞,只说贺琼母女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受了些惊吓,请他到公主府去接人。 等展曜飞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崇仁坊,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李灵幽吩咐膳房做了一桌子好菜给展又菁压惊,小姑娘心眼很大,该吃吃该喝喝,一点没有烦恼的样子。 李灵幽在眼里放下心来,就怕这孩子被永宁吓着了,从此失了本性,再也立不起来了。 “殿下,展侍郎来了。”素馨进来禀报。 展又菁被一口兔儿汤呛住,贺琼也放下了碗筷,脸色发僵。 李灵幽看得好笑,一面让人把展曜飞请进来,一面让人把饭菜撤了,端起一杯茶水,拿手指蘸了蘸,在贺琼和展又菁眼角上抹了两下,指点了她们一招。 “等下他进来,你们只管哭鼻子,什么也不必说。” 母女二人眼前一亮,连连点头。 于是展曜飞健步如飞地走进来,就见娇妻爱女坐在一处可怜巴巴地抹眼泪,一肚子火气愣是被她们哭没了,一句责备的话也讲不出口,只好恭恭敬敬冲李灵幽作揖。 “多谢殿下代我照顾妻女。” 李灵幽却没给他什么好脸,神色淡淡道:“侯府的婚事,我做主帮菁儿退了,展侍郎不会怪本宫多事?” 展曜飞苦笑:“臣不敢。” “本宫知道展侍郎公务繁忙,可菁儿的婚姻大事,你还得多上心才好,像华阴侯府这等中看不中用,表面光鲜内里芜杂,两面三刀不成体统的人家,琼娘分辨不清,你也分辨不清吗?” 李灵幽舍不得埋怨贺琼,却很舍得敲打展曜飞。贺琼的娘家泾阳候府靠不住,展曜飞家的顶梁柱展老尚书又早早去世了,这对夫妻没有长辈可指望,行事难免草率糊涂,以前她远在羌国管不着就罢了,如今她回来了,总得看顾着。 “……殿下教训的是。” 展曜飞被李灵幽训得抬不起头,倒也不羞恼,年少时他总爱戏弄贺琼把人逗哭,没少被李灵幽收拾,还被她的侍卫摁着打过板子呢,几句难听话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跟贺琼一样敬重李灵幽,被她骂上几句,反而觉得好受。 展又菁一边假哭,一边从指缝里偷看她爹的窘相。 贺琼见展曜飞低眉臊眼,忍不住替他说话:“是我被侯府糊弄了,怨不得他。” 展曜飞闻言,就想起他每回被公主收拾,最后都是贺琼替他求情,不由地抬眼冲贺琼咧嘴一笑。 李灵幽看着他们两口子在她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只觉得嘴里发酸,挥手赶人:“走走走,赶紧带她们娘俩回去,休在我这里腻歪。” 贺琼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示意展曜飞背上展又菁,一家三口告辞离去,剩李灵幽孤家寡人一个。 李灵幽好不容易清静下来,又不适于忽然的冷落,靠在长榻上摆弄着臂弯上的披帛,几只绣得活灵活现的彩蝶入目,叫她想起一双宽厚的手掌。 “……去把无望找来。” 莲蓬正在煮茶,素馨应声出门。 李灵幽等了一小会儿,无望没来,倒是悦竹和墨书一起来了。 “启禀殿下,那十名舞姬都不愿意离去,可否将她们留下?日后府上若有宴会,直接叫她们出来献艺,总比再去外面买人方便些。” 在永宁寿宴上献舞的十名舞姬都是悦竹和墨书从平康坊的几家风月馆里精挑细选的,李灵幽为了防止永宁报复,一开始就替她们赎了身,并且有言在先,事后任由她们离去,并将那十颗价值不菲的金珠赠予了她们。 悦竹墨书大着胆子替一群舞姬求情,既希望李灵幽能收留她们,又担心李灵幽嫌弃她们的出身不干净,毕竟以公主之尊,就算要养歌姬舞姬,也是去宫廷乐坊挑选,哪里轮得到那些风月女子。 李灵幽却漫不经心地答应了:“那就留下,我记得湖边有一间楼阁景观很好,就让她们住在那儿。” 悦竹墨书面露喜色,替一群舞姬拜谢李灵幽恩典。 李灵幽摆手叫他们退下,又等了半晌,只见素馨一个人回来了。 “无望呢?”李灵幽蹙眉问道。 “殿下,无望不在房里,奴婢去了马厩,也没找见他。” s:///book/12/12454/7815514.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回 我不配 殷郁回了御王府,准备回去上朝。 老家丞数着日子,不多不少刚好半个月,之前生怕他赖在公主府不肯回来,真等他回来了,老人家又觉得纳闷。 “王爷明日真要上朝去啊?” “西羌之事该有个了断了。”殷郁对着镜子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很是发愁,他这副模样,一旦在朝中露面,被荣清辉认出来,保管那厮立即捅到公主面前,拆穿他的身份。 他还想回公主府当他的马夫呢,这可怎么办? 老家丞似乎看出他的烦恼,笑呵呵地从身后拿出一样黑乎乎的毛茸茸的东西,递到殷郁面前。 “王爷戴上这个瞧瞧。” 那是一片一尺来长的胡须,拿殷郁剃下来的胡子一撮一撮粘起来的,唇上一撇连着浓密的络腮,鬓角两端挂着细小的钩子,往耳朵上一挂,除非贴着脸才能看出猫腻。 “老伯有心了。” 殷郁惊喜地戴上那假胡须,再照镜子,立马换了一个人,从年青英挺的马夫,变回了威风凛凛的摄政王,虽然那双丹凤眼露在外头,但配上满脸惹眼的胡须,还真难以分辨。 “王爷胡子长得快,蓄上两个月就能把这假胡子摘了。”老家丞算盘打得好。 “……”殷郁没接茬。 老家丞觉出不对,把眼一斜:“王爷该不是还想回公主府?” 殷郁咳了一声:“我还没有向公主坦白身份,岂能说走就走。” “那您打算何时坦白?” 殷郁眼神飘忽,道:“过一阵子再说。” 他不愿坦白,不光是害怕公主生气不理他,不能再日日见着她,不能再带她骑马夜游,不能再与她单独相处,不能再私藏她用过的手帕,她戴过的串珠……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还没弄清楚公主因何患上了心疾。 “唉!” 老家丞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殷郁:“王爷若真有心,就该正大光明地去公主府提亲,恳求公主下嫁于您,而不是这般偷鸡摸狗、鬼鬼祟祟。” 殷郁一愣,瞪大眼睛:“你说我什么?” 老家丞照顾了他十几年,才不怕他生气,当即重复道:“我说您偷鸡摸狗,鬼鬼祟祟!” “……不是这句。” 老家丞迟疑:“去公主府提亲?求公主嫁给您?” 殷郁猛抽一口气,满脸震惊道:“我怎么能向公主提亲?我怎么能求她嫁给我?我、我、我怎么配得上她!” 若说公主是天上的云彩,他就是地上的泥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焉能相配?他再是痴心妄想,也从没想过这种不可能的事!这种念头他根本不敢有,不配有! 老家丞彻底傻眼,磕磕绊绊问他:“那、那、那您千辛万苦,拼死拼活把人从羌国夺回来,又是图什么啊?” 难道不是为了抱得美人归吗? 殷郁不假思索道:“我只图公主平安喜乐,不必再做她不想做的事。”顿了顿,又有些腼腆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要是日日都能见上公主一面,我就心满意足了。” “……”老家丞张目结舌,无言以对,他过了十几年才发现,自家王爷原来是个大傻子! 殷郁一脸严肃地叮嘱他:“老家丞,这种冒犯公主的言论,往后切记不可再提了。” 老家丞嘴角不停地抽搐着,活像吃了一口鸟屎。 此时,一名亲兵来到门外禀报:“王爷,庞军师和几位将军都到齐了。” “请他们去书房议事。”殷郁吩咐了一声,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胡须,确认自己威仪十足,这才转身出了门。 老家丞呆立在原地,喃喃自语:“王爷娶不着公主,又不肯娶别人,难道殷家注定要断子绝孙?” …… 殷郁走进书房,正围着沙盘议事的军师庞明宇和几名武将纷纷起身。 “不必多礼。”殷郁抬了抬手,走到沙盘首位落座。 御王府别处修建的都很简朴,唯有这间书房耗资不菲,外间摆着一张两丈长的巨大沙盘,用胶泥和细沙筑成,用上一些奇技淫巧,可以任意改变地形。 里间则被四面书墙占据,上头摆满了兵书经略和四方舆图,随便抽出一卷,翻开一页,里面都是用小楷记得密密麻麻的批注,那泛黄卷角的纸页,足可见主人呕心沥血。 “王爷身体大安了吗?”庞明宇笑眯眯地问了一句,意在调侃殷郁称病不上朝的事。 这位看起来白白胖胖,脾气很好的中年男子,实则是殷郁驰骋沙场的最大臂助,若说御王之名让大凉周边诸国闻风丧胆,那庞军师就是让他们寝食难安了。 庞明宇今年不过三十五岁,虽比殷郁年长,但两人是同一年参加的武科大比,不过殷郁夺了状元,庞明宇却名落孙山。 幸而殷郁独具慧眼,看出庞明宇不凡,千方百计将人收为己用,两人在军事上一个善用勇谋,一个精通诡计,互补长短,才能在短短十年之间,收服十六州连灭三国。 “我再病下去,会急死荣清辉,”殷郁接了一句玩笑,问道:“他眼下可有放弃西羌兵权的意思?” 几位将军摇头,满脸嘲讽。 “咱们在外面拼死沙场的时候,这帮没用的文臣就会躲在京都坐享其成,每回打了胜仗,还要刮下咱们一层军功和犒赏,如今没仗可打了,竟做起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美梦,哼!” “王爷不妨再晾他半个月,我们带兵在京郊操练一回,看看能不能把他们的狗胆吓破!” 殷郁见他们群情激愤,一语不发地拨弄着沙盘上的令旗,丹凤眼垂视着京都的方位,暗藏精芒。 庞明宇看了看殷郁的脸色,稍作揣摩,便心领神会,出言安抚众人:“诸位将军稍安勿躁,王爷也不愿分让兵权,可如今天下太平不比从前,若一味拥兵自重,绝非长久之计……我们还是听一听王爷怎么打算。” 几位将军安静下来,看向殷郁。 殷郁将手中令棋插在了京都脚下,拍了拍手上的沙粒,两手抱臂,环视众人,不怒自威:“既已攘外,便该安内了,本王欲用西羌兵权换六部要职,稳固朝局。” 荣清辉一心想要分他的兵权,他何尝不想干预他手中的内政呢?从前他独揽兵权,是为了将公主带回大凉,如今公主身在京都,他合该掌握内政,才能给她庇护。 s:///book/12/12454/78262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回 她不配(元旦快乐) 次日清晨,殷郁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朝堂上,打了荣清辉一个猝不及防。 殷郁主动提出要将留守西羌的赵将军召回京都,将位置让给兵部右侍郎张策,但也提出了一个要求,一个让荣清辉十分头疼的要求。 “其实赵将军回来也好,兵部裴尚书年过花甲,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满朝文武,唯有赵将军堪接此任。” 裴尚书与荣清辉的祖父是连襟,也是荣太后的姨丈,十年前展曜飞的祖父展老尚书去世后,才被先帝从兵部侍郎擢升为兵部尚书,此人能力平庸,无功无过,之所以能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久居不下,全靠荣家支撑。 先帝晚年,力排众议册封殷郁为摄政王,也是在预防他死后,荣家会使裴尚书牵制殷郁用兵,可谓用心良苦。 “裴尚书老当益壮,此时退下未免过早,不如委屈赵将军暂替兵部右侍郎之位。”荣清辉不肯松口。 殷郁当即冷脸,毫不客气道:“荣大人开什么玩笑!先帝有言,朝中官位有能者居之,而非年长者居之!赵将军南征北战何等功绩,封侯拜相尚且使得,你却要他屈居一个只打过败仗之人的手下?” 他口中只打过败仗的人无疑是裴尚书,可怜这位老人家一句话没讲,却被殷郁贬损的一文不值,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偏偏无言辩驳,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荣清辉,等着他替他说话。 荣清辉眼见殷郁态度强硬,暗自掂量,拿一个被殷郁压在头上的兵部尚书去换西羌兵权并不算亏,于是朝裴尚书递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不再吭声。 裴尚书心凉了半截,知道官位不保,再死皮赖脸也无济于事,只能委委屈屈地站出来,朝龙椅上的小皇帝跪下,当场乞了骸骨。 小皇帝瞅瞅殷郁,再瞅瞅荣清辉,见他们都没反对,于是痛痛快快地点头答应了。 殷郁带头高呼:“陛下圣明!” 一群武将热情相迎,文臣们则没精打采地附和着。 荣清辉以为这就算完了,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殷郁如法炮制,接连指出六部数位“年长而无能者”,堂而皇之地表示他们德不配位,理当让贤于人。 这下荣清辉可沉不住气了,当场与殷郁辩驳起来,两人身后文臣武将掐作一团,吵得小皇帝头蒙眼花,不得已使出退朝大法。 “诸位爱卿,朕累了,不如明日再议。” 文武百官瞬间安静下来,恭送小皇帝退朝。 小皇帝一走,众臣也纷纷散去,荣清辉叫住殷郁:“御王且留步。” 殷郁整理了一下胡须,转身面对荣清辉:“荣大人还有事?” 荣清辉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只让出一个西羌督军之位,就想换六部实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殷郁冷眼看着他,不苟言笑:“明明是你太小家子气。” 既想要夺他的兵权,又想要把控朝政,简直是异想天开。 荣清辉不愿和他逞口舌之能,干脆地摆出底线:“你要的那些职位,我最多应允一半。” 殷郁两手背在身后,仗着比荣清辉高出半头,俯身逼视他,斩钉截铁道:“少一个都不行。” 荣清辉气极反笑:“那你且等着!” “本王有的是耐心。” 两人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 殷郁下朝之后,打算去看一看小皇帝,走到御书房半道上,被殷太后派了个太监拦住,请去了紫微宫。 殷郁一进门就遭到殷太后质问:“我听说你要把西羌的兵权交给荣清辉的人?” 殷郁皱起眉头:“我不是说过,要你不要过问朝政吗?” 后宫女子干政是朝廷大忌,何况殷太后身为小皇帝生母,更加遭人忌讳,今天早朝上才议论的事,转眼间就传到她耳朵里,这要是被有心人得知,绝对会借题发挥,到时候再给他添乱。 殷太后一脸不悦:“我哪里是在过问朝政,我是怕你为了报答永思公主的恩情,把西羌兵权交给荣清辉,为他人作嫁衣裳。” 殷郁听得糊涂:“这话从何说起,我就算要报答公主,与荣清辉何干?” 殷太后冷笑:“你还不知道吗,荣太后想要撮合永思公主跟他那好外甥破镜重圆呢。” 殷郁脸色一沉:“太后慎言,公主与荣清辉的婚约早就作废了,二人不曾婚嫁,何来破镜重圆一说?” “……你不信就算了。” 殷郁心烦气躁,不想再听她提什么破镜重圆的鬼话,转身就走:“我去见陛下。” “等等!”殷太后叫住他:“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 “还有什么事?” “你先坐下来喝杯茶,去去火气,我有东西拿给你看。” 殷郁不耐烦地坐下来,殷太后叫了宫女进来给他添茶,又带了两名宫女进了内殿,不一会儿,抱出两摞卷轴,摆在殷郁面前。 “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殷郁随手拉开一卷,就见一幅年轻女子的全身画像,他只看了一眼,就头疼起来,将它丢到一旁。 “你怎么又来了,我不是说过,我不想成亲吗?” 殷太后板起脸:“你说的是‘羌国不灭你不成亲’,如今羌国都灭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殷郁沉默。 殷太后叹了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劝道:“四弟,你已年近三十了,别人这个岁数,都能做祖父了,咱们殷家仅剩你一个男丁,你再不肯继承香火,真要我们殷家断子绝孙吗?” 殷郁还是沉默。 殷太后眯了眯眼睛,摆手让宫女都退下,坐到殷郁身边,小声试探:“你跟二姐说句实话,你不肯娶妻,是不是因为永思公主,莫非……你想娶她吗?” “我没有。”殷郁矢口否认。 殷太后狠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那就好,那就好,你真想娶她,我可不答应。” 殷郁听见这话心里不爽,抬眼看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答应?” 殷太后嗤笑一声,眼中闪着轻蔑之色:“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她配不上你。” 殷郁吃惊地看着她,好像她在说什么天方夜谭。 殷太后却没领会殷郁的想法,自顾自地说着:“她虽贵为公主,又貌美无双,可毕竟给那老可汗糟蹋了十几年,又生不出孩子,也就荣家惦记着她的嫁妆,不嫌弃她……” “住口!”殷郁勃然大怒,挥手将满桌画卷都扫到地上,吓得殷太后一个哆嗦,就见他高大的身躯站起来,一片阴影笼在她头上,一脸凶神恶煞地拿手指着她: “我没想过要娶公主,是因为我配不上她,再叫我听见你诋毁她半句,休怪我不念姐弟之情!” s:///book/12/12454/78376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回 我没生气 殷郁大发雷霆后离开紫微宫。 殷太后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看着一地散乱的画像,只觉得自己一腔好心全被殷郁当成了驴肝肺,越想越气。 “真不知道永思公主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再这样下去,干脆把她当祖宗供起来得了!” 守在殿外的宫女太监听见她抱怨都习以为常,这不是他们头一回撞见这样的情形,外人都以为御王和殷太后这对地位超凡的姐弟是靠着相依为命才有了今时今日。 只有紫微宫的人知道,御王殿下从来不买他们圣母皇太后的帐,高兴了就听她说几句,不高兴就甩脸走人,而且软硬不吃,休想对他指手画脚。 “来人,把这里收拾收拾。” 殷太后叫了宫女进来打扫,不怕被宫人知道他们姐弟不和,她只是在殷郁面前直不起腰来,并非真的色厉内荏,后宫这一亩三分地,被她掌管的服服帖帖,谁敢出去乱嚼舌根,怕不是嫌命长。 “娘娘,这些画像是收起来呢,还是处理掉?”收起来就是好好放着,以后还有用,处理掉就是拿去烧了,用不着了。 “……烧了。” 殷太后不是打算就这样放弃了,而是觉得这些画像殷郁绝不会多看一眼,留着也没用,不如找机会让他见一见真人。 她真就不信了,比李灵幽生得貌美的她找不出来,比李灵幽招人喜欢,惹人疼的,她还找不出来吗? *** 殷郁在荣太后那里耽搁了一会儿,也没了心思去看小皇帝。 他先是回了御王府跟军师等人议事,决定日后跟荣清辉夺权的方略,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他才紧赶慢赶换下朝服摘下胡子,回到公主府做他的马夫。 可这一回去,就接到一个晴天霹雳。 “殿下有令,让你搬回求贤阁去。”悦竹和墨书站在殷郁房门口,幸灾乐祸地给他带话。 殷郁起初不信,只当他们两个眼红他更得公主青睐,所以出言戏弄,但没过一会儿忍冬来了,又转达了一遍李灵幽的命令,让他从内院搬出去,殷郁这才慌了神。 住在内院和住在外院完全是两重天,前者想见公主只要在隐香苑门口多晃上几圈,总能碰上一面,后者想见公主只能等她召见,求贤阁那么多号人,真等公主想起他来,要等到猴年马月。 “公主为什么要把我撵出去?”殷郁急忙向忍冬打听。 忍冬打从他上回害李灵幽心疾发作,就对他没有过好脸,闻言白了他一眼,根本不与他解释:“殿下要撵你,还需要理由吗?赶快收拾了东西,不要磨蹭,我等下还有正事。” 新来的那群舞姬不懂规矩,殿下懒得管,她必须得管,不能让她们把风月场上的坏毛病带进公主府。 殷郁哪能就这么轻易走了,想来想去不知自己哪里犯了错,但他肯定是犯了错才会招公主厌烦,于是向忍冬求情道: “还请忍冬姑娘通融一二,带我去见公主一面,问明白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我好反省改正。” “不必了,殿下没空见你。”忍冬一口回绝,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看笑话的悦竹墨书,吩咐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两个盯着他,今晚一定要搬出内院。” “忍冬姐姐放心。”悦竹墨书一口答应,他们早就看殷郁不顺眼,好不容易逮着他“失宠”的时候,且得奚落一番。 忍冬前脚刚走,兄弟两个就冷嘲热讽起来: “哥哥,某些人该不会真以为会耍些手段,殿下就离不了他了?” “呵呵,只会讨好奉承,不能替殿下分忧解劳有什么用。” “不能替殿下分忧解劳也就罢了,还总害殿下生病。” “要是我们,早就没脸留下去了,哪能仗着殿下仁慈,就恬不知耻。” 殷郁听着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心里别提多郁闷了,偏偏他们说的都是事实,叫他没脾气冲他们亮拳头,只能默默地收拾了衣物,灰溜溜地离开藏秀轩。 …… 殷郁回到求贤阁,遭到门客们一通围观,此前他只在这里住了两晚,第三天就因为捉拿刺客有功搬进了内院,可把一群门客羡慕的不行。 众人将殷郁视为榜样,一个个铆足了劲儿想要在公主面前露脸,没想到半个月过去了,没一个人能混进内院不说,唯一一个进去的还被撵出来了。 “无望,你怎么又回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打听着,殷郁闷不吭声,仗着人高马大,轻轻松松推开人群回到房间,关起门来躲清静。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晚饭也不想吃,一门心思就想着怎么样才能再回到内院。 不多时,他便有了主意,一个挺身从床上下来,从行囊里翻出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他特制的黄豆,直奔马厩去了。 …… 隐香苑这头,李灵幽用过晚膳。阿娜尔将挽珍阁今日才打好送来的首饰一件件摆出来,供她赏玩。 什么九色九柄鸳鸯海棠琉璃梳栉,什么七彩百鸟流珠步摇,什么玉兽金花臂钏,什么日月升恒璎珞圈,什么翡翠婵娟香薰球…… 李灵幽拿过那一对核桃大小的红蓝翡翠镂空雕作的香薰球把玩,随口问了一句:“无望还没回来吗?” 忍冬答话:“已经回来了,奴婢让他搬回求贤阁去了,殿下不必再烦心。” 其实忍冬也不大清楚公主怎么突然厌弃了无望,明明他之前犯了那么大的错都没有责怪他一句,可昨晚从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回来,所有人都得了公主的赏赐,只有无望挨了惩处。 忍冬虽然好奇但没有细究,阿娜尔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她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殿下,无望是哪里惹您生气了?” 李灵幽反问:“谁说他惹我生气了?” 忍冬和阿娜尔面面相觑,阿娜尔又问:“那您怎么不许他住在内院?” 李灵幽垂下纤密的眼睫,没有答话,她手指灵巧地转开那只蓝翡翠香薰球,将身上带的香囊摘下来,摸出一粒白莹莹的香丸填进去,再将它拧上,挂在腰带上,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 “晚膳吃多了,出去消消食。” 忍冬赶紧让素馨去拿披风,问:“殿下上花园去吗,要不要叫上悦竹墨书?” “不去花园……去看看金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回 我错了 月未圆,夜未眠。 殷郁将金乌从马房里牵出来,在宽敞的过道上训练它如何屈膝行礼,可调皮的金乌并不配合,只想吃他手里香喷喷的黄豆,不想学习,一个劲儿拿脑袋拱着他的肩膀撒娇。 殷郁打不得骂不得,只能顺着它的鬃毛哄它:“好金乌,听话,赶紧学会了,我们就能见到公主了。” 这就是他想出来的办法,先教会金乌新的花活,再请李灵幽来看,怎么也能见她一面,把错认了。 可金乌不明白殷郁的苦心,见他不肯给它豆子吃,顿时恼了,张开一排整齐的牙齿,咬住他的衣领拉扯起来,殷郁试图挣脱,只听撕拉一声—— 金乌嘴里叼着一块碎布,殷郁光了一条膀子,一人一马大眼瞪小眼。 恰是时,过道那头传来一声叱问:“谁在里面?” 殷郁扭头一看,只见忍冬走在前面拎着一盏月兔灯捣药灯,照出身后一袭淡青披风、月白长裙,风流蕴藉的李灵幽。 “公主。”殷郁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后知后觉自己衣不蔽体,连忙捂住肩膀。 忍冬看清楚殷郁的样子,皱了下眉头,转过身挡住李灵幽视线,道:“殿下,是无望,他……” 她刚想说无望衣着不雅,让李灵幽先到马厩外面稍等,待她把人打发了,再请她进来。 李灵幽却不等她把话说完,在她肩上轻推了一下,径直走上前去,忍冬一愣,赶紧提着灯跟在后头。 殷郁眼见李灵幽靠近,急忙躲到金乌身后,金乌却转过头又去咬他,殷郁手忙脚乱地拿出拿出布袋,掏出一把黄豆喂给它,金乌这才安分下来,嘎嘣嘎嘣地嚼着豆子,殷郁趁机躲在它身后。 李灵幽停在金乌面前,抬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看了一眼马背另一侧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男人,一双美目在他强壮紧实的肩头掠过,语气淡淡地问道: “你给它吃的什么?” 殷郁小声回答:“是炒黄豆。” “给我瞧瞧。” 殷郁捧起布袋,越过马背递给她。 李灵幽却没有接。 “公主?”殷郁不解地抬头看她。 “过来。”李灵幽一声令下。 殷郁心跳漏了半拍,不敢违抗她,顾不得衣衫不整,捧着布袋从马背后面绕出来,垂着头走到李灵幽面前,他仿佛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肩头,那一处皮肤瞬间发烫,从蜜色变成了古铜,一抹鲜红蔓延到耳尖。 李灵幽就着他的手掌打开了布袋,里面的黄豆剩下的不多,她一粒一粒地捡着,指尖无意地划过他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袋子,就像是搔在了他的心头上,让他感到了一种异样的煎熬。 殷郁手臂轻颤,头越来越低,一眼都不敢多看她,好不容易她捡完了豆子,转过头去喂金乌,他才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来,又隐隐有些失望。 忍冬在李灵幽身后看着这一幕,眉头快要打成死结。 金乌美滋滋地吃着李灵幽手里的黄豆,殷郁羡慕地偷瞄它,想起他今晚过来的目的,低声下气对李灵幽道。 “公主,我错了。” “嗯?”李灵幽挑了挑眉毛,侧头看他:“你哪儿错了?” “……我也不知道哪儿错了,可我知道我哪儿都错了。”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直接逗笑了李灵幽,她压不住嘴角,背过头抖着肩膀。 殷郁见状一喜:“公主,您不生气了吗?” 李灵幽止住笑,回头轻瞪他一眼:“下回再让我找不着你,你就别呆在公主府了,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殷郁恍然大悟,连忙追问:“您昨晚找我了吗?” 李灵幽轻哼了一声。 殷郁神色懊恼,早知道她昨晚会找他,他才不会回御王府,晚一天上朝要什么紧,不过是让荣清辉那厮多着一天急罢了。 “公主,我……”殷郁想说他下回不会了,又一想他明天还得去上朝,就说不出口了。 李灵幽瞧见他一脸为难,目光轻闪,语气缓和道:“也不是不许你出门,京都这样繁华热闹,你年纪轻轻喜欢往外面跑,见见世面也为不错,但是,不许夜不归宿,免得你……学坏了。” 殷郁老脸一红,想起他骗公主说他只有二十一岁,在她眼中可不是个没定力的年轻人么,难怪她会担心他学坏,公主真好。 “公主放心,无望不会学坏的。” 他常在军中,什么吃喝嫖赌的兵油子没见过,谁要能带坏了他,那真是天大的本事了。 “那就好。” 李灵幽满意地点了点头,喂完了最后一粒黄豆,拍了拍手,示意殷郁:“牵上金乌,我们出去跑一圈。” 忍冬闻言,急忙劝阻:“殿下不可,夜里风寒,您当心再病倒。”说着,她冲殷郁使眼色。 殷郁不必她使眼色也不会答应,好声好气地对李灵幽道:“您的病刚好,万不敢疏忽了,等天气暖和一些,我再带您出去夜游,可好?” 李灵幽不怎么乐意地撇了下嘴,白皙的脸颊微微鼓起,娇态毕露。 殷郁看得心头发软,脱口而出:“您真想骑马的话,不如就到湖边小跑一圈。” 李灵幽展颜一笑:“也好。” 忍冬再想劝也晚了,只能甩了殷郁一记眼刀。 殷郁才不怕她,想到又能跟李灵幽多呆一会儿,喜不自胜:“那殿下等等,我先回去换件衣裳,很快就回来。” 他可没忘记,自己还光着膀子呢。 李灵幽扫了一眼他肩头:“换什么衣裳,你冷吗?” 殷郁下意识摇头,别说现在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就算寒冬腊月,他也不是没有打过赤膊。 李灵幽眼中闪过一抹促狭,掩嘴打了个哈欠,转身往外走:“那就别换了,等会儿我要困了。” 殷郁有些呆愣,忍冬看不过眼,低声催促他:“还不快走。” 殷郁顾不得许多,牵着金乌跟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回 下马 公主府中有一片秀气的湖泊,占地不过二十余亩,从清明渠引水,流入宫城。 沿着湖岸是一圈丈宽的走道,铺着一层厚实的青砖,马蹄铁踩在上面,发出哒哒的脆响,李灵幽侧坐在金乌背上,殷郁走在临水一侧牵着缰绳。 两个太监跑到前头掌灯,忍冬和阿娜尔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湖面映出一道长长的白练,微风习习,拂动岸边绿柳,不时有几枝细长的柳条妄图轻薄李灵幽,都被殷郁毫不留情地挡开。 李灵幽不满道:“这就是你说的小跑一圈?还没我走路快呢。” 殷郁无奈道:“公主饶了我,忍冬姑娘在后头盯着呢,真跑得快了,她指定冲上来拼死阻拦,下回我再想为您牵马就难了。” 李灵幽瞅他一眼,笑声道:“怎么你想为本宫牵马,还要她先答应吗?” 殷郁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不是被您从内院撵出来了吗?” 李灵幽“哦”了一声,便没了下文,殷郁见她不接茬,忍不住请求:“公主,您能不能让我搬回内院?” 李灵幽借着月色,看清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渴求,忍不住逗他:“搬来搬去多麻烦,你就在外院住着,出门也方便。” 殷郁哑口无言,总不能说他再也不出门了,明天一早他还得上朝去呢。这么一想,确实住在求贤阁更方便,离御王府近不说,出入还不会惊动公主,可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李灵幽见他蔫头巴脑,有些可怜,便抬了抬脚,拿翘头丝履轻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柔声道:“本宫准你随时入内院,还不行吗?” 殷郁眼睛一亮,仰头看她,露出比月光还明朗的笑脸:“多谢公主恩典。” 李灵幽勾了勾嘴角,手下轻抚着金乌的鬃毛。 忍冬和阿娜尔落在后面,看着李灵幽和殷郁有说有笑,忍冬心里发愁,小声跟阿娜尔嘀咕。 “你觉不觉得,殿下对无望太亲近了些。” “有吗?”阿娜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当然有,你还见过殿下对别的男子这般亲近吗?” 阿娜尔眨了眨眼睛:“我见过啊。” 忍冬语塞:“……那位老可汗不算。” 阿娜尔欲言又止。 忍冬没察觉她神色异样,兀自盯着李灵幽的背影,担心道:“我还是觉得无望的来历有问题,万一他心怀不轨,将殿下哄骗了去……” “忍冬姐姐,”阿娜尔打断忍冬的臆测:“殿下没你想的那样好哄骗……” 她略带同情的目光落在殷郁背后,心想:只有殿下哄骗别人的份儿,哪里轮得到别人来哄骗她。 忍冬与阿娜尔话不投机,干脆闭上嘴。 …… 李灵幽绕着湖边兜了一圈,意犹未尽。 忍冬生恐她再吹一会儿夜风会着凉,赶紧上前劝说:“天色不早了,殿下该休息了。” 李灵幽实在怕了她念叨,点头道:“回。” 忍冬见她侧坐不便,招手让两个太监过来充当踏脚,却被殷郁抢了先,只见他屈膝跪下一条腿,压低双肩,露出比两个太监加起来都要宽阔硬朗的后背。 “请公主下马。” 李灵幽两脚悬在他背上,没有落下,而是皱眉道:“你起来,让奴才们来。” 她没把他当奴才看待,便不会践踏他。 殷郁却不乐意把这差事让给别人,抬头一瞪眼,就把两个太监吓退了,固执地跪在李灵幽脚下,低声道:“我怕他们摔了您。” 李灵幽美目之中流露出些许无奈,轻叹一声,提起裙摆,左脚蹬在右脚上,踢掉了一双缀着金玉珠片的翘头丝履,仅着白袜,踩在他背上。 殷郁感觉到她温热的足心,背脊一僵,看着落在旁边的两只丝履,身上又发起烫来,暗自庆幸,没叫她去踩别人。 李灵幽下了马,忍冬和阿娜尔赶紧一左一右扶着她穿上鞋,少不了又瞪殷郁几眼。 殷郁红着脸站起来,才不在意她们的冷眼,就见李灵幽摘了腰间的蓝翡香薰球递给他:“喏,赏你的。” 殷郁受宠若惊,双手接过,一阵幽香扑鼻,他不由地轻吸了一口气,先是觉得这香气同他曾在她身上闻见的极其相似,后又觉得这香气不如她身上沁人。 “戴上,你快同金乌一个味儿了。”李灵幽丢下一剧调侃,带着人离开。 殷郁呆了呆,忙不迭地扯着衣领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又凑近金乌闻了闻,果不其然,一人一马身上的气味有些相似,说不上臭气熏天,可也绝不好闻。 殷郁想到李灵幽忍着这味道同他呆了一夜,臊得脑袋都快冒烟了,不过看到手里精雕细刻的蓝翡香薰球,又感到窃喜,搂着金乌的脖子亲热道: “好金乌,多亏有你,明天我早点回来,帮你洗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回 香胰子 李灵幽回到隐香苑,素馨莲蓬早已备好热腾腾的浴汤,伺候她沐浴,换上柔软舒适的寝衣。 芙蓉帐里熏了淡淡的九和香,李灵幽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忍冬悄悄进来看了一眼,见她睡得安稳,又悄悄退了出去,小声叮嘱在外间守夜的素馨,不能睡得太死,仔细公主起夜。 阿娜尔带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面检查了一遍门窗,打发她们去睡觉,然后同忍冬在庭院里悄声谈了几句明日要办的正事,就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隐香苑有九间屋子,李灵幽一人便占了五间正房,一间卧室,两间厅堂,一间浴堂和一间净房。余下四间廊房,阿娜尔和忍冬一人睡一间,素馨和莲蓬睡一间,四个小宫女睡一间。 李灵幽不爱使唤太监,只让忍冬留了几个在内院看门,其余都打发到外院当差。 是以侥幸留在内院的几个太监都很乖觉,平日里不犯一点儿错,生怕被人换了出去,错失在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 …… 悦竹时刻留意着隐香苑的动静,眼见公主晚膳之后出去了一趟,没有叫他们兄弟作陪,且过了半个时辰才回来,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悦竹就多了个心眼,找到两个跟去掌灯的太监打探消息。 哪想两个太监一个比一个嘴严,连公主去了哪里都不肯说,一点都不怕得罪悦竹,甚至于反过来劝他安分守己。 悦竹闷闷不乐地回到藏秀轩,墨书正在书案前裁纸。 上等蝉翼宣,他在南风馆只偶尔得到馆主或客人赏赐三五尺,根本舍不得用,到了公主府却一沓一沓地送来,由着他写画。 “问着了吗?”墨书抽空抬头看了眼悦竹的脸色,便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别提了。” 悦竹坐下,先喝了一杯冷茶败火,没好气道:“什么也不肯说,还暗指我不老实,分明是看我们兄弟不得殿下宠信,他们才这样不客气。” 墨书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我都说了让你别去,你非不听,这下好了,碰了一鼻子灰,回头再传到忍冬姑娘耳朵里,又该给我们讲上半天规矩。” 悦竹不以为然:“不闻不问,难道就这么干等着?我们都快进公主府一个月了,还没有侍过一回寝,再这样下去,公主殿下真要把我们当成寻常下人。” 墨书顿时没了兴致摆弄纸张,放下裁刀,连声质问:“做寻常下人有什么不好吗?非得与公主有一夕之欢吗?你有没有想过,倘若公主将来有了驸马,倘若那位驸马心胸狭窄,我们这些以色侍人的面首会有什么好下场?别说安安稳稳地留下来,享受这锦衣玉食,能不能活命都难说。” 悦竹攥紧了茶杯,一张俊脸满是不服气:“弟弟以为我们不与公主有肌肤之亲,将来驸马就能容得下我们吗?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要我说就该争宠,让公主离不得我们,哪怕将来有了驸马,也不能随意打发了我们。” 墨书神色动摇。 悦竹再添一把火,理直气壮道:“原在南风馆时,我只当这辈子都碰不得女人,做梦都想做一回男人,而今有幸如愿以偿,若能与公主这般举世无双的女子欢好,我虽死无憾,你难道不想吗?” 墨书闻言,脑海中浮现起他进公主府头一晚,在李灵幽卧房所见芙蓉帐中那一抹动人心弦的剪影,目光瞬间迷乱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光洁无暇的宣纸,沉思良久,缓缓出声:“那我们得仔细筹谋一番,切不可冒失。” 悦竹大喜过望,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 殷郁睡了两个时辰就起了床,天还没亮,求贤阁旁边出府的小门没开,他熟门熟路地翻过两道院墙,回了隔壁御王府。 他先是雷打不动地练了半个时辰的刀,又在院子里冲了个凉,因为昨晚身上的马味儿熏到了李灵幽,他比平时多用了两桶水。 老家丞听见动静,打着哈欠找过来:“王爷这么早就回来啦。” 殷郁把汗湿的布衣丢到一旁,换上紫色团花绫罗朝服,束上金玉带,再把鱼符同七宝一件一件系上,最后才拿起那枚蓝翡翠香薰球,单独挂在另一侧,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老家丞眯缝起眼睛,狐疑道:“这是打哪儿来的物件,瞧这金贵模样,可不像咱们王府里的东西。” 殷郁剑眉扬起,存心显摆:“是公主送给我的。” “哟!”老家丞夸张地叫了一声,伸手去摸:“我瞧瞧。” 殷郁侧身躲了过去,捂住那香薰球,小气巴拉道:“只许看,不许碰。” 老家丞撇了下嘴,把手缩回去,把头一扭:“那我不看了。” 殷郁又不乐意了,托起香薰球往他面前递了递:“你看啊,你怎么不看了?你见过金做的银做的香薰球,见过翡翠做的吗?” 老家丞趁其不备,冷不丁伸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攥住那玉球,就听殷郁惊呼一声:“撒手!” 老家丞嘿嘿一笑,就不撒手,要挟他道:“王爷把公主赏你的金条再给我几根,叫我把花园修一修,还有凉亭,下雨天都漏得跟筛子一样了。” 殷郁又气又急,偏不敢硬抢,老人家好歹当过半辈子武将,手上很有力气,别不小心给他捏碎了,他哭都来不及。 “给给给,给你就是了!”殷郁满口答应。 虽说金子也是公主所赠,可到底不比这枚蓝翡翠香薰球,是她从身上解下来,亲手送给他的。 老家丞满意地松了手,殷郁忙捧住香薰球,小心翼翼从腰带上摘下来,拿衣袖来回擦拭,又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只觉得那香气变了味道,不禁幽怨地看了一眼老家丞。 老家丞心虚道:“时辰不早,您该上朝去了,我叫人备马。” 说完就走。 “等等。” 老家丞站住:“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今天有空,出门给我买几块洗澡用的胰子。” 老家丞奇怪:“府里的胰子没用完啊,还有好多呢。” 殷郁神情别扭:“……那些都不香。” 老家丞愣了愣,又瞅了一眼他手里的香薰球,恍然大悟:“难怪公主送您这个,原是嫌您臭啊,哈哈哈……” 老家丞毫不客气地大笑出声。 殷郁渐渐红了脸,小声嘀咕道:“我才不臭,公主也不嫌弃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回 觊觎 永宁寿宴过后,展曜飞和贺琼夫妇去了华阴侯府退婚。 邹侯爷和侯夫人亲自出面接待,再三表示他们并不知道儿媳梅氏私自跑到展家提出退婚的事,试图挽回这段婚事,奈何展曜飞态度强硬,邹侯爷只好让侯夫人拿出了展又菁的庚帖,又捏着鼻子收了展家的退婚书,承认了自家理亏。 且不提侯府小公子邹恩益如何悔不当初,作为始作俑者的梅氏因当众挨了华阳长公主一顿掌掴,回到府里既遭公婆训斥,又妯娌嘲笑,还被娘家写信来骂了一通,整日躲在房里没脸见人。 小梅氏前来探望她,梅氏的脸上还没消肿,一见她就发火:“都怪你出的好主意,叫我去跟展家提退婚,结果闹成这副模样,叫我哪还有脸见人!” 小梅氏毫好不委屈:“明明是二姐你说想看永思公主出丑,我才好心给你出主意,何况我也没叫你去调侃永思公主和她那马夫啊,还不是你一时嘴快。” 梅氏嘴硬:“那你也不该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受辱。” “我不过是个妾室,人微言轻,就算出言劝阻,又有什么用呢?” “那荣清辉呢?我好歹也是他的妻妹,当众遭人掌嘴,他不觉耻吗?” 小梅氏面露苦笑:“二姐又不是不清楚,我家大人同永思公主有过一段旧情,只怕在他心里,过世的长姐都比不上永思公主呢。” “这只勾三搭四的狐狸精!” 梅氏怒骂一声,转身从被床角被褥底下扯出一只巴掌大小的人形布偶,拔下簪子用尖头使劲儿扎着那布偶的胸口。 小梅氏吓了一跳,就见那布偶穿着一身紫裙,像极了寿宴那日的李灵幽。 梅氏一边扎一边念叨:“都怪你害我嫁不成御王,只能嫁给邹恩广这个窝囊废,我扎死你,我扎死你……” 小梅氏急忙摁住她的手:“二姐快别说了,当心被人听见。” 她虽对这个嫡姐没什么真心,但也不愿见她被婆家休弃,到时候难看的可是她们的娘家。 “你少来管我,还是管一管你家荣大人,别叫他被那狐狸精勾去了魂儿,万一娶了她做续弦,我看你和媛儿峥儿哪有立足之地。” 小梅氏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盯着小梅氏手上被扎烂的布偶,目中荡起一层寒光,轻声道:“我家大人不会娶公主。” 她好不容易筹谋到今日,只差一步就能扶正,绝不会叫任何人坏了她的好事。 *** 贺琼为女儿退了婚后神清气爽,不知如何答谢李灵幽,这几日熬夜绣了两件披帛,正要送去公主府,她娘家泾阳候府突然来人相请,叫她回去一趟,说有要事商量。 贺琼小时候曾遭嫡母虐待,遭过父亲厌弃,和娘家关系一向冷淡。她的生母徐姨娘几年前就过世了,这些年她只有过年和二老做寿时才回去一趟。 这不年不节的,突然叫她回去商量要事,贺琼虽然纳闷,但还是去了。 谁知到了娘家,她父亲泾阳候和嫡母贾氏都坐在厅堂里等着她,贺琼看这阵仗,就猜到准没好事,果不其然,泾阳候夫人一开口,就把贺琼给惊着了。 “你爹和我想为你大哥求娶永思公主,你去探一探公主口风。” 贺琼半晌说不出话,真想问问二老,他们哪来的脸皮,就她大哥贺子戚那副鬼德行,也敢妄想娶公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昏头了。 贺琼忍着恶心,一口回绝:“父亲母亲,我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公主就算要改嫁,也轮不到大哥。” 贾氏听不得庶女贬低亲生儿子,当即不悦道:“你大哥好歹也是侯府世子,将来要承袭爵位,又生得仪表堂堂,能文能武,只比永思公主年长三岁而已,哪里配不上她?” 贺琼暗自冷笑,她这嫡母只说好的,却不提坏的。 贺子戚表面上是长得人模狗样也有些才能,可他内里荒淫无耻,男女不忌,从他十几岁起,侯府里但凡长得标致些的婢女和长得清秀些的小厮,就没有不遭他毒手的。 她那可怜的大嫂就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孕撞破他奸淫自己的婢女,活活被他气死,一尸两命。 为了掩盖这桩丑事,贺子戚一直没有续弦,可这些年他没少出入花街柳巷,更是养了几房外室,不知有了多少私生子女。 想到这里,贺琼彻底没了好脸,语气硬邦邦道:“母亲非逼我说实话,那我就直说了,大哥哪里都配不上公主,他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侯府世子而已,永思公主可是陛下嫡亲的姑母,堂堂定国大长公主,把大哥的名字跟她放在一起都是辱没了她,我知道你们眼馋公主的身份和她的妆奁,可你们总得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担不担得起这样的福分。” 贺侯爷和贾氏齐齐色变。 “住口!”贺侯爷厉斥一声:“你竟敢这样贬损父母兄长,我真是白养了你!” 贾氏则捂着胸口,一副快要背过气的样子。 贺琼从前还会有所顾忌,可李灵幽一回来,她的胆气也跟着回来了,那种有恃无恐的胆气,是连同床共枕十多年的展曜飞也不能给她的。 “忠言逆耳,父亲听不进去我也要说,前不久永宁大长公主寿宴上的事,想必你们都有所耳闻,你们要是觉得自己的脸面比永宁大长公主还要大,骨头比永宁大长公主还要硬,不怕自取其辱的话,尽管去为大哥提亲,反正我是绝不会在公主面前为大哥说一句好话的。” 语毕,贺琼不等贺侯爷和贾氏发飙,起身就走,刚出了门,就听见里面摔东西的声音。 贺琼才不在乎,加快脚步出了侯府,坐上马车,直奔崇仁坊公主府去给李灵幽报信。 今日之事给她敲了一声警钟,像她娘家这般觊觎李灵幽婚事的,京都之内肯定不止一户两户,她得提醒李灵幽早做防备,免得被那些不择手段的小人暗算了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回 发霉的布料 贺琼还没到公主府,宫里先来了人。 六尚局派了两名女官,来送定国大长公主夏季的份例,一套秘色瓷,两套金翠钿钗,六匹衣料,六柄纨扇,六样名贵药材,十斤红白蜡烛,等等。 东西不算多,但都是进贡之物。李灵幽年少时从来不曾缺过这些用度,还是住进了公主府后,才知道如今有的东西是她有钱也买不到的。比如那六匹布料,就是忍冬之前一直念叨着要做宫装的云雾绡和浮光锦。 两名女官让宫人放下东西,规规矩矩地来到内院门前给李灵幽行了大礼才带人离开。 等她们走了,忍冬才带着阿娜尔仔细查看起宫里送来的份例,这一检查就发现了猫腻,问题正是出在那六匹布料上。 颜色倒是时兴的颜色,表面也没有勾丝之处,可抖开外面几层,里面的料子全部受了潮,斑驳褪色不说,还有些星星点点的霉斑。 忍冬顿时黑了脸,去翻看另外几匹料子,竟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 阿娜尔生气地骂道:“这是什么破烂东西!” 李灵幽正在修剪一盆银红色的百花妒,闻言转过头来:“拿过来我看看。” 阿娜尔将一匹发霉的布料拿到李灵幽面前,李灵幽只看了一眼,就道:“把好的裁下来,坏的都丢了。” 忍冬跟过来,迟疑道:“就算把好的都剪下来,也不够做一件大衣裳的。” 下个月端午有宫宴,三品以上官员和命妇都要到场,以定国大长公主之尊,若没有一身云雾绡或是浮光锦做出来的宫装,定要招人暗地里嘲笑。 李灵幽扭过头继续剪她的花儿:“做不了就不做,是人穿衣服,又不是衣服穿人。” 阿娜尔见她满不在乎,不免着急:“殿下,宫里拿了这等次品来糊弄您,您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啊?” 李灵幽神色淡淡道:“她们敢送来这样的料子,不就是为了让我生气吗,我果真动了怒,岂不是着了她们的道?” 阿娜尔恍悟:“殿下说的有道理。” 李灵幽笑看她一眼,问:“知道六尚局归谁管吗?” 阿娜尔不确定地看向忍冬,小声问道:“是哪位太后来着?” 忍冬皱了下眉头,替她答道:“两位太后各自掌控三局,按说负责布料的尚服局归殷太后所管,可今日来的两位女官,奴婢瞧着……都是荣太后的人。” 若在永宁大长公主寿宴之前,忍冬一定不会怀疑荣太后,可在她家殿下狠狠羞辱了永宁大长公主一通之后,难保永宁大长公主不会跑到宫里向荣太后告状,荣太后碍于远在洛都的太皇太后,很有可能替永宁大长公主出头。 忍冬一时间真说不准,是哪位太后授意六尚局送了这几匹发霉的料子来寒碜李灵幽。 “这可就难办了,”李灵幽打趣道:“要知道是谁,我还能进宫去闹一闹,可不知道是谁的话……” 忍冬以为她要说就这么算了,没想到她下一句竟是:“那我只能当成两位太后都存心与我过不去了。” 李灵幽“咔嚓”一剪子剪掉了总也修不好的那朵百花妒,随手丢在地上,一脚踩了上去,慢慢地转着脚尖碾碎它。 “把裁下来的好料子都做成坎肩,有多少做多少,然后拿去城门附近找一群乞丐穿上,派一队侍卫跟着保护他们,每天给他们一笔银钱,叫他们哪儿热闹去哪儿晃荡,直到这满京都,宫里宫外,再没人敢穿什么浮光锦云雾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回 流言 六尚局的人走了没多大会儿,贺琼就到了公主府。 李灵幽听她说起泾阳候府的糟心事,非但没生气,还乐了起来。 贺琼莫名其妙:“殿下高兴什么?” 李灵幽歪坐在贵妃榻上,肩上搭着贺琼新绣的披帛,笑声道:“我是想起来有一回我出宫去找你玩,你大哥非要跟着我们,我为了甩掉他,故意把香囊弄丢,骗他说那里面装着父皇赐给我的龙凤佩,谁能拿到就能娶我,结果你大哥跳进臭水沟里,捞了足足一整天。” 贺琼也想起来那件旧事,忍俊不禁:“都多少年前的事了,您竟然还记得。” 李灵幽心道她在羌国十几年,就是靠着这些年少时的记忆熬了过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舍不得忘却。 “我大哥这个人,年轻时就一肚花花肠子,如今更是色中饿鬼,荤素不忌。”贺琼毫不留情地贬损着贺子戚,正如她对泾阳候和贾氏所言,绝不会在李灵幽面前说他一句好话。 “单我听说的,就有三房外室,明面上侯府里只有两个庶女,可侯府外面的私生子怕是比猴子身上的跳蚤还多呢……我大嫂是如何死的,京都少有人不知,泾阳候府的门风都被他一个人败坏尽了,但凡有讲究的人家,都晓得他是个火坑,不会让女儿往里跳,那等不讲究的人家,我嫡母又看不上眼,是以我大哥至今没能续弦,可笑我那嫡母还将他当个宝贝,以为殿下会稀罕呢。” 贺琼义愤填膺,说的口干舌燥。 李灵幽亲手给她倒了一杯茶,道:“便是我不清楚你大哥的为人,也不可能嫁给他……我根本就没想过再嫁人。” 贺琼一愣,润了润喉咙,语气委婉道:“殿下还年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总能遇见一个知冷知热,满心满眼都是您的良人。” 李灵幽缓缓摇头,望着窗外明媚依旧的晚春之景,那张美丽依旧的脸上透着阅尽沧桑的漠然。 “我年少时,难道没遇到过那样的人吗?可结果呢……男欢女爱,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终究不得长久,不如不要有所期盼。” *** 殷郁一下朝就回了御王府,换下朝服摘下胡子,偷拿了一整坛子老家丞亲手腌的青梅干,扭头去了隔壁公主府。 自从他得到李灵幽允许随时出入内院,这些日子陪她用了几回膳,发现她胃口很差,饭量极小,便打起了老家丞的主意。 老家丞年轻时打仗落下了病根,一到夏天就厌食,不知上哪儿寻摸了一个腌酿的方子,春天采梅腌制,到了夏天,只需饭前夹上一颗,或是冲水,或是干嚼,一准儿胃口大开,吃什么都香。 可怜老人家每年总共就腌那么两小坛,还被贼王爷偷走了一坛。 殷郁回到公主府,没急着去隐香苑献宝,而是先回了求贤阁。天气渐热了,他来回跑动难免出汗,担心又像上回一样熏到李灵幽,就打算先洗个澡,香喷喷地去见她。 为此殷郁特地揣上了老家丞才给他买的香胰子,哪想他一进求贤阁,就被两个门客绊住。 “无望兄弟,你听说了吗?” 殷郁一头雾水:“听说什么了?” 两个门客愁眉苦脸:“听说大长公主要嫁人了,兴许会把咱们都撵出去。” 殷郁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追问:“你们从哪儿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外头都传遍了,你还不知道呢?都说永思公主要嫁给当朝中书令荣清辉荣大人……” 殷郁闻言心慌意乱,差点把怀里的青梅坛子捏碎,不等他们把话说完,转身直奔隐香苑。哪怕心里一个劲儿地说着不可能,他还是害怕这件事会成真。 公主不能嫁给荣清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回 冰糖渍青梅 贺琼同李灵幽说起近日御王同荣清辉争权之事。 李灵幽正听得津津有味,素馨在门外禀报:“殿下,无望来了。” 贺琼还没想起来无望是哪个,就见李灵幽微微一笑:“叫他进来吧。” 素馨退下去叫人,李灵幽对贺琼道:“你不记得无望了吗,就是在东郊围场替我驯服了金乌的那个青年。” 贺琼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神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那日李灵幽在永宁寿宴上为她们母女出头,虽说她没有全程在场,但事后她将李灵幽的所作所为打听了个一清二楚,尤其是李灵幽通过一个马夫借题发挥,狠狠削了梅氏一通的事。 因忌惮李灵幽威仪,外面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说三道四,可李灵幽将一个马夫带在身边,举止亲密的风流事迹到底流传了出来,就连贺琼都听了一耳朵。 貌美守寡的公主和孔武有力的马夫,放在一起怎么能不招人臆测? 贺琼之前只当是外面那些人胡思乱想,笃定李灵幽不可能和一个马夫有什么,可亲眼见着李灵幽允许那个马夫出入她的寝居,还是不免多心。 李灵幽一看贺琼的神情,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却没有解释。 她懒洋洋地斜倚在贵妃榻上,云鬓松散,绣着一朵朵雪瓣翠叶的茉莉花披帛挂在臂弯上,沿着柔软的腰肢蜿蜒垂下,勾勒出曼妙的身姿,轻薄的罩衫遮不尽冰肌玉骨,这一幅美人卧榻图,连贺琼身为女子看了都有些吃不消,怕是世上没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了。 贺琼正想去帮李灵幽把披帛拉到肩上,就听一阵脚步声来到了门外,贺琼转过头,就见一个身形健硕的青年立在门外。 一头浓密的黑发高高束起,露出饱满的天庭,浓眉凤眼,鼻梁高挺,即便穿着一身再简朴不过的齐膝裋褐,也难掩血气方刚,英气勃发。 贺琼不由地在心里暗赞了一声,没来得及帮李灵幽整理衣裳。 “公主……”殷郁一进门就将目光落在了李灵幽身上,果不其然呆了一呆,一时间忘记了他是来干嘛的。 贺琼咳嗽了一声,引起殷郁注意。 殷郁这才发现厅堂里还有一个人,且是他好友展曜飞的夫人,殷郁自从领兵十年来都蓄着胡子,从没以这副形象示人,且他如今的面貌和十四年前的文弱少年大相径庭,因此不怕贺琼认出自己。 “展夫人。”殷郁停在门口没有上前,朝贺琼拱手行礼。 贺琼朝他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灵幽却很随意地开了口:“今天又出门去玩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殷郁心中苦笑,他哪里是出门去玩,分明是上朝去了,唯恐被她发现端倪,只能装作玩时愒日的样子。 “我在外头寻着一样好吃的,特来献给公主。” 李灵幽听到是食物,不怎么感兴趣,但还是捧场地问道:“哦?是什么好吃的?拿过来我瞧瞧。” 这些时日,殷郁每天下朝回到公主府,总要给李灵幽带些有趣的东西哄她高兴,有时是一支颜色特别艳丽的鸟羽,有时是一本描写奇闻异事的画册,有时是一柄用金乌掉下的马尾毛做成的弓弦,还有一对用柳条编织的杯棬…… 李灵幽并不都喜欢,可她都收了下来。 殷郁走上前,将怀中的白瓷小坛打开,递到李灵幽面前。 李灵幽顿时闻见一阵酸酸甜甜、叫人口舌生津的气味,有些好奇地看着坛子里一颗颗皱皱巴巴,裹着糖霜的青红色果实。 “这是……梅子吗?” 殷郁点头:“是用冰糖腌出来的青梅,您尝尝?” 李灵幽点了点头,一旁奉茶的莲蓬取来一双银头小箸,从坛子里夹了一颗,用荷叶形状的粉彩碟子托住,喂到李灵幽嘴边。 李灵幽张嘴含住,当即被酸地皱起了脸,弯弯月眉和秀挺的鼻子一抽一抽,煞是可爱。 殷郁紧张地问道:“不好吃吗?” “不……”李灵幽捂着嘴,没把话说完,待到她适应了那股酸味儿,用牙齿咬破脆脆软软的梅子,品出一丝丝爽口的清甜,这才舒缓了眉眼,放下手,嘴里含着梅子,用明亮的眼神看着殷郁:“好吃。” 殷郁顿时开心起来:“公主喜欢就好,这梅子还能泡在茶水里,生津止渴,另有一番风味。”心里想着,她今晚总能多吃半碗饭吧。 李灵幽示意贺琼:“你也尝尝。” 贺琼连连摆手,她从小就最怕吃酸的,看李灵幽刚才的表情,她的牙都快倒了。 “你尝尝嘛,真的好吃。”李灵幽不依,拿过莲蓬手中的银头小箸,又从坛子里夹了一颗梅子,非要喂给贺琼,吓得贺琼连忙起身告辞。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等菁儿的伤口脱痂,我再带她来拜谢殿下。” 贺琼逃也似的离开,李灵幽看着她仓皇的背影,笑出声来,转手将手中的梅子放进茶盏里泡着,放下银头小箸,抬眼看向殷郁。 “好了,她走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殷郁一愣:“公主知道我有话要说?” 他的确有话不方便当着贺琼的面讲,却没想到会被公主一眼看穿。 “不然我干嘛吓唬展夫人?”李灵幽翘起嘴角,朝他眨了眨眼睛。 她同琼娘从小一起长大,还不知道她宁愿挨打也不愿意吃酸吗? 殷郁被李灵幽俏皮的样子撩得心头乱颤,一想到她这副样子日后还会做给别人看,那滋味就好像生吞了一整坛酸梅,他稍一犹豫,径直问道: “我听人说,公主要嫁给荣大人了,是真的吗?” 李灵幽笑容顿失,皱起眉,冷下脸:“谁跟你说的?” “求贤阁的门客,一个姓戚,一个姓固。”殷郁毫不犹豫地把那两个搬弄是非的门客给卖了。 李灵幽当即吩咐门外的素馨道:“叫你们忍冬姐姐去一趟求贤阁,问问清楚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 素馨应声离去。 殷郁听到李灵幽口中“风言风语”四个字,心已放下一半,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等着听她亲口说出来。 李灵幽对上他清可见底的目光,又好气又好笑:“你傻不傻,什么话都信?” 殷郁眼前一亮,执着地追问:“公主不会嫁给荣大人吗?” 李灵幽白了他一眼:“不会……我谁都不会嫁,就想一个人过日子。” 殷郁的嘴角咧到一半,忽然僵住了,明明是该高兴的事,可他竟有些笑不出来,耳边不由地回想起老家丞的话—— ‘王爷若真有心,就该正大光明地去公主府提亲,恳求公主下嫁于您。’ 这个念头刚冒出头,就被惊慌和羞耻压了下去,他怎么敢有这种荒唐的念头呢,他怎么配? 殷郁硬生生扬起嘴角,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那就好,我是知道公主瞧不上荣大人那种朝三暮四之人。” 心中冷笑:连他都配不上公主,荣清辉算什么东西? 叫他知道是谁乱传谣言,非把那人的舌头揪下来不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回 群芳楼 (一个短小的加更) 忍冬去了一趟求贤阁,很快就问出了那则流言的来历,两个门客起初吞吞吐吐,被忍冬连哄带吓一番,才老实交代了。 忍冬听完,满心恼火,忍着没有冲他们发作,等到了李灵幽跟前复命,却很有些难以启齿。 李灵幽好奇道:“到底是从哪里掀起的风声,有什么不好说的?” 殷郁也很好奇,之前他从两个门客口中惊闻“噩耗”,没顾得上细问就跑来向李灵幽求证,此刻他冷静下来,便觉出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 以李灵幽和荣清辉的身份,就算他们真要成婚,也不该是先传进几个门客耳中,更何况是以讹传讹,这流言的源头到底在哪儿? 忍冬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两个门客说,他们是在群芳楼观看了一出百戏,听到旁人议论的。” 李灵幽更糊涂了:“群芳楼是哪里?” 殷郁脸色难看:“是平康坊的一间青楼。” 李灵幽有些惊讶,瞥了殷郁一眼:“你去过?” 殷郁被她那一眼瞥的心慌,马上辩白:“我没有去过,只是听人说过。” 平康坊本就是京都最热闹的地界,秦楼楚馆不计其数,群芳楼算是最出名的一间,因为那里十年间养出过三位花魁娘子,都是人间绝色。 殷郁往年每回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他手底下的将士们总要去那里乐呵乐呵,他们也曾请过殷郁同行,奈何殷郁满脑子都是下一场仗该打哪里才能尽快攻下羌国,宁肯回去多看两眼兵书,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花天酒地上。 更甚者有人包下花魁送到他府上,都被他轰走,还把送礼之人骂的狗血淋头,恼怒人家耽误他正事,因此吓退了好些妄图用美色巴结讨好他的人,从那以后,再没人请他去什么群芳楼。 李灵幽看着一脸正气的殷郁,慢慢点头:“也对,你要是去过那里,就不该从别人口中听说我的流言。” 殷郁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洁身自好,不然公主问起来,知道他去过那等烟花之地,定要误会他是好色之徒。 “忍冬,你刚才说他们看的百戏,唱的是哪一出?”李灵幽问道。 说到百戏,自秦汉便有,起源于民间,初时主要以杂技为主,比如吞刀、履火、变戏法之类,表演百戏的艺人往往会有特殊的扮相,比如鱼龙曼衍之类,一直流传到本朝,经过数百年演变,成为以歌舞为主,由俳优倡伎演绎的戏曲。 李灵幽年少时,有阵子很喜欢看百戏,宫中教坊养了许多优伶,她还为他们写过几段戏词,编过几支歌舞,在先祖皇帝和圣慈太皇太后的寿辰上表演过两回。 “他们说的含糊,奴婢也没有细问,只听说群芳楼的百戏,唱的是……一位和亲公主的故事。”忍冬神情愤愤。 纵观大凉史上,就只有一位和亲的公主,便是她家殿下,那出百戏讲的不是李灵幽又是谁。 殷郁眉头紧皱,满心不悦。 李灵幽挑眉一笑,语气发凉:“去,把悦竹墨书叫来,我倒要问一问,这群芳楼背靠的东家是谁,竟敢编排起本宫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回 密王 悦竹墨书听说李灵幽召唤,连忙换上了新作的袍衫,照常是一身青一深墨,只在领口袖口的位置绣着精致的花纹,便于李灵幽区分他们兄弟二人。 自从兄弟二人决心要做李灵幽的裙下之臣,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虽然住在内院,但不如殷郁出入自由,十天里仅能见上李灵幽一面而已,因此格外珍惜这样的机会。 两人换衣服耽误了些时候,生怕李灵幽久等,健步如飞地进了隐香苑,把传话的小宫女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直到李灵幽寝居门外,悦竹墨书才放慢了脚步,互相检查了一番仪容,露出最得体的笑容,可等他们进了门,看到杵在李灵幽身旁的殷郁,那笑容便不由地僵硬了起来。 殷郁看到衣冠楚楚的双生子,心里也是不爽,他还记得前不久他被撵出内院时,两人是怎么冷嘲热讽的,当时他满心都是如何跟公主认错,没工夫搭理他,可到底是记了仇,当即冷哼一声,道: “从藏秀轩过来不过几十步路,你们竟叫公主等了半天。”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他们两个特地换了新衣裳! 悦竹墨书暗自气恼殷郁多嘴,面上却露出一副惭愧的样子,十分有默契地向李灵幽拜倒,异口同声道:“无望大哥教训的是,还请殿下恕罪。” 殷郁感觉自己一拳头捣在棉花上,十分没劲,只能暗骂两人表里不一,当着公主的面称呼他无望大哥,背着公主就喊他臭养马的。 李灵幽饶有兴致地旁观他们勾心斗角,眼见殷郁没了招,这才神色淡淡道:“下回若再有事耽搁,就不必来了。” 双生子闻言,瞬间惶恐,俯首帖耳道:“悦竹不敢。”“墨书不敢。” 殷郁见状,心头暗爽。 李灵幽扫了他一眼,眼中闪过笑意,端起面前的梅子茶,慢条斯理地饮着,直到双生子额头冒出一层细汗,才再次开口。 “起来说话吧。” 她不是不知道双生子跟殷郁的过节,但比起一碗水端平,她更乐意做一个偏心的人,谁更讨她喜欢,她就对谁更好。 “多谢殿下。” 悦竹墨书站起身,进门时的自信满满一扫而空,只剩下谨慎小心。 “本宫叫你们过来,是想问问群芳楼的事,你们在南风馆呆了那么久,可有听说过群芳楼背后的东家是哪一位?本宫是否认得?” 悦竹墨书有些惊讶地对视了一眼,墨书迟疑道:“敢问公主,为何会想起来打听群芳楼的事?” 李灵幽没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兄弟二人这便知道他们问了不该问的,墨书识相地闭上嘴,用手肘轻碰了悦竹一下,示意他来回答。 “回禀殿下,据我们兄弟所知,群芳楼和南风馆如今的东家一样,都是密王殿下。” “密王?”李灵幽微微一愣,不是因为她对这个称呼不熟,恰恰是因为太熟悉了。 密王李炫辰乃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先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因为生母身为太祖皇帝后宫之中一位不受宠的低位嫔妾,李炫辰并不受太祖皇帝待见,直到先帝继位,才封了他王号 在李灵幽印象中,这位比她年长三岁的皇兄总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李灵幽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他会同南风馆群芳楼这等风月之地扯上关系。 “你们确定是密王?”李灵幽半信半疑。 悦竹墨书认真点头。 李灵幽皱了皱眉毛,她同密王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他名下的青楼会突然编排起她和荣清辉的流言,总不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张,他毫不知情吧? 李灵幽沉思片刻,又问双生子:“群芳楼的百戏,一般都是什么时辰开演?” 这回是墨书答话:“大多是天黑之后,夜里客人最多的时候。” 李灵幽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将暗,转头打量殷郁一眼,忽然询问起忍冬:“我交待给无望做的衣裳,都做好了吗?” “……奴婢去问问。”忍冬面无表情地看了殷郁一眼,退出门外。 殷郁困惑道:“公主,我这一季的衣裳已经领了的。” 他身上穿的裋褐就是公主府发放的,一季四套,身为一个马夫,已经是很体面了。 李灵幽摇了摇,用挑剔的眼光看着他:“你穿成这样不好看,我让他们另外给你做了两套。” 说是两套,等忍冬领着七八个宫女太监将做好的新衣送到李灵幽面前,殷郁才知道她口中的“两”只是个虚词罢了。 胡服,襕袍,交领,翻领,窄袖,宽袖,长衫,半臂,几乎是所有时兴的颜色和样式,都摆在眼前了,更甚者每一套新衣都有配套的长靴短靴丝履,金带玉带皮革,还有发冠发巾发簪,都是上等的料子,上等的手工,由一群裁缝和绣女连夜赶制出来的。 直叫悦竹墨书兄弟看得眼睛都红了,恨不能取而代之。 殷郁受宠若惊:“这、这都是我的?” 李灵幽笑着反问他:“不然呢?” 殷郁被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砸晕了头,李灵幽送他一件东西,他都开心的不行,一下子送了他这么多,他简直激动地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我一个人,怎么穿得下这么多衣裳?” 这副模样落在悦竹墨书眼中,更加可恶,纯粹就是得了便宜卖乖。 “一天换一件,又穿不了多久,”李灵幽壕无人性地回了一句,随手指着一件蟹壳青色的窄袖胡服,吩咐殷郁:“去换上那身,等下随我出门。” 殷郁一愣,忍冬抢先问道:“都这么晚了,殿下打算去哪儿?” “去群芳楼看百戏,瞧瞧他们都是怎么编排我的。”李灵幽想不通密王为什么要招惹她,决定亲自去探一探究竟。 一屋子人都傻了眼,没想到李灵幽竟要去逛青楼。 忍冬吓得直接跪下了:“殿下三思,您想知道他们唱的什么,奴婢派人去听来学给您就是了,何必踏足那等污秽之地。” 虽说大凉女子不比前朝拘谨,可也绝没有女人去逛青楼的说法,何况还是公主之尊,真被人认出来,那还了得! 悦竹墨书也跟着跪下了:“殿下三思。” 殷郁迟了一步,眼见李灵幽冷下脸来,犹豫道:“公主非去不可吗?” 李灵幽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心情烦闷,下意识按住了心口,语气不悦:“非去不可。” 如今她只想随心所欲,不想束手束脚,更不想被人管管束,那会让她觉自己根本没有飞出羌国那座牢笼。 忍冬三人都跪着,没人察觉李灵幽的举动。 殷郁却看得一清二楚,心头一紧,脱口而出道:“那就去吧,我陪您去。” 殷郁一句话招来忍冬三人怒视,在李灵幽听来却无比顺耳,那种快要喘不上气的感觉顿时消失。 她朝他嫣然一笑,语气轻快道:“那你还不快去换衣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回 逛青楼(一) 平康坊就坐落在崇仁坊南邻,从北门入坊,东回有三曲,乃是秦楼楚馆云集之处,侠少才子频顾之所,人称风流薮泽之地。 刚一入夜,东回三曲就挂起了一盏盏红艳艳的灯笼,代表着各家青楼开门揖客,还有半个时辰宵禁,车马如流水一般涌入平康坊北门,赶在宵禁之前进入,等到天亮再离去。 三曲当中生意最好的,要属中曲的群芳楼和南曲的南风馆,前者养出过三位花魁娘子,后者乃是京都唯一供享男色的地方。 因为前阵子南风馆双生子赎身的缘故,近来南风光冷清不少,群芳楼却依旧热闹非凡。 三层高的花楼大门前立着一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姐妹正在迎客,二十来岁不算年轻,长得也不算美艳,但胜在身段妖娆,穿着低低的襦裙,披着薄薄的纱衣,拿团扇遮住半张脸,媚眼儿一抛,夜灯下一照,足以吸引往来的行人为之驻足,等回过神来,人已了群芳楼的大门。 姐妹两个足在门前站了半个时辰,腿都酸了,眼瞅着宵禁的时候要到了,街上行人逐渐稀少,正打算摘了灯笼进去休息一会儿,忽见西边街上来了两个锦衣华服的年轻郎君,骑着高头大马。 一个白脸儿一个黑脸儿,一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一个高大威猛,器宇轩昂,正是李灵幽和殷郁。 整条街上迎客的妓子都留意到这两人,眼睛唰地瞪亮,顾不得矜持,摇着扇子,甩着帕子,搔首弄姿,试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群芳楼的姐妹花不甘示弱,扯下纱衣露出香肩,提起裙摆秀出美足,娇笑着呼唤着:“公子,到这边来呀!” 两匹马最终停在了群芳楼门前,气的别家妓子直跺脚。 李灵幽看着这一幕,不由地一笑,抹额上的红宝石同一双星眸交相辉映,直叫群芳楼门前的姐妹花看呆了去。 殷郁翻身下马,把缰绳递丢给门前牵马的龟公,然后快步来到李灵幽跟前,伸手去扶她下马。 李灵幽却没借他的力,撑住鞍头,放开脚蹬,长腿一掀,干净利落地下了地,掸一掸衣袍,迈开方步走进花楼,丝毫不显女气。 殷郁有些失望地放下手,紧随其后。 姐妹花回过神,忙不迭地凑上去:“两位公子好面生,是头一回到咱们群芳楼来做客吗?” 说着,其中一女便想去勾李灵幽的手,还没碰到她指甲盖,就被殷郁毫不留情地推开了,沉声警告:“离我家公……公子远点儿。” 那妓子踉跄了一下,好险没跌倒,又被殷郁的脸色吓住,没敢再往前凑,眼瞅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门,忍不住跟姐妹抱怨道: “只有女人不许男人碰的,哪有男人不许女人碰的,这两个人,该不是有什么毛病吧。” …… 李灵幽和殷郁进了群芳楼,靡靡之音盈耳,盏盏花灯炫目,大厅里座无虚席,处处是觥筹交错,莺声燕语。 大厅北面有一座离地三尺的高台,一男一女正在台上跳着胡旋舞,时而勾肩时而搭背,为酒客们助兴。 李灵幽立在大厅门前的台阶上,有些新鲜地打量四周,其实这不是她头一回逛青楼,十五岁那会儿,她就因为好奇带展又菁一起来过,还喝了几杯花酒,调戏了几位姑娘,事后被皇兄知道,狠狠罚她抄写了十卷心经。 正在招呼客人的鸨母瞅见两人,一溜儿小跑上前,一叠声笑道:“哎哟哟,这是打哪儿来的贵客,敢问两位公子贵姓,是要上楼去喝酒,还是在楼下听曲?可有想见的姑娘,奴家这就给您二位叫去!” 殷郁被鸨母的热情逼退了半步,李灵幽却很自然地开了口:“我姓李,他姓无,我们是来看百戏的,就在楼下找个清静的座位,随便寻两个懂事的姑娘来陪吧。“ 语毕,她朝殷郁勾了勾手,殷郁会意地掏出一枚核桃大小的金锭子,抛给鸨母。 那鸨母接住金子,笑出满眼褶子,连连应声,亲自引着他们穿过大厅,来到戏台东边,那里用屏风隔成了两间雅座,每间都摆着一张红木长榻,配有矮案香炉,茶几上摆着瓜果点心。 李灵幽在红木榻上落座,发现她只需抬一抬头,就能将戏台上的景象尽收眼底,满意地点了点。 “这地方不错。” 鸨母卖弄道:“那可不,这里是观赏百戏最好的座位,非是贵客不能享受。” 鸨母在这行当里呆了半辈子,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从李灵幽和殷郁的仪表和出手就能断定两人来历不凡,非富即贵,打定主意要把他们伺候好了。 殷郁看了看隔壁的空位,又拿出一锭金子递给鸨母:“留着隔壁,不许人坐。” 鸨母犹豫了一下,想到马上宵禁,不会再有贵客登门,便欣然答应了,扭身去给两人喊姑娘来伺候。 殷郁趁机环顾大厅,先看好后门的位置,谨防生变,再来观察大厅里的客人,寻找有可能认出李灵幽的人,默默记下他们的座位。 李灵幽见殷郁杵在那儿不动,招呼他道:“无望,过来坐。” “是。”殷郁回过身,看了一眼李灵幽身下能容纳四六人的长榻,没敢同她坐在一起,而是搬了一张矮凳,摆在长榻下首,往那儿一坐,挺直了宽厚的背脊,刚好替她挡住外面的视线。 李灵幽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调侃道:“咱们是来逛青楼,又不是上刑场,你放松一些,别这么拘谨。” “好。”殷郁嘴上应声,人还是直愣愣地坐着。 李灵幽无奈,不再去管他,转而欣赏起台上的回旋舞。 不一会儿,鸨母便领了两个姿色不俗、言行端庄的姑娘过来拜见。 “奴家惜文,见过两位公子。” “奴家弄月,见过两位公子。” 不得不说这鸨母会来事,先前听着李灵幽的要求,便知道他们不是来寻欢的,压根没挑那些妖妖娆娆的妓子来陪客。 两个姑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看了看李灵幽和殷郁的座次,十分懂事地没有去榻上坐,而是一人搬了一张矮凳,个头娇小的惜文坐在李灵幽榻前为她斟酒。 个子高挑的弄月正要坐在殷郁身边,就见他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朝她挥手道:“坐对面去。” 可怜的弄月姑娘,还以为自己突然得了狐臭。 殷郁打从进了群芳楼,就闻见一股股浓郁的脂粉香气,熏得他鼻子发痒脑袋发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撵走了一身粉香的姑娘,他偷偷摸了一把腰间的香薰球,把手指凑到鼻尖深吸了一口气,才觉得自己好了过来。 李灵幽看到他动作,轻轻一笑,没说什么,招手让不知所措的弄月也坐到她跟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回 逛青楼(二) 殷郁的排斥太过明显,惜文弄月都自觉地不去他跟前讨嫌,专心地伺候起李灵幽,一个为她脱靴,好让她盘膝坐在长榻上,一个摆放软枕,好让她可以舒舒服服地靠着。 之后便有侍女端来银盆清水,惜文弄月净手之后,再来为李灵幽斟酒,投喂水果,在此期间二女的脸蛋一直红扑扑的,不时偷瞄一眼李灵幽精致如画的眉眼,暗道今日交了好运,竟能亲近这等神仙人物。 她们倒是没有怀疑李灵幽是个女人,一来她们绝想不到会有女人来逛青楼,二来时下最受追捧的就是男生女相的美男子,不少长相不够漂亮的男人,甚至会傅粉带花穿耳洞来为自己增添颜色。 反倒是像殷郁这等浑身阳刚之气的男子,不怎么招女子喜欢。 李灵幽将两个姑娘的态度看在眼里,暗自可笑,她年轻那会儿,因为朝廷重文轻武,大凉百姓便偏好斯文有礼的谦谦君子,没想到过了十多年,朝廷早就不再轻视武人,人们的审美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这究竟是何缘故? 李灵幽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地看向殷郁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边漫不经心地饮着酒,一边心道:明明是这样雄姿英发的男子更吸引人一些。 殷郁察觉到李灵幽的注视,还以为她有话要说,手臂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压下肩膀,问询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以他的身形,即便坐在矮凳上也能与她平视,可他非要放低身段来屈就她。 这无时无刻不在臣服的姿态取悦了李灵幽,她噙着笑将酒杯举向他示意:“来,同我喝一杯。” 殷郁迟疑了一瞬,还是顺从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不愿扫她的兴。 尽管出门之前忍冬耳提面命不许他喝酒,要寸步不离地看护好公主,一副他要是敢让公主少一根头发丝儿回来都会跟他拼命的凶相,但殷郁根本没在怕的,比起忍冬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能让公主高兴,何况以他的酒量,十斤烧刀子都未必会醉。 殷郁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就察觉到有人接近,扭头就见那鸨母匆匆走了过来,拿出先前殷郁给她的两锭金子,一脸赔笑。 “二位公子,实在对不住,刚刚来了两位大人物,指明要坐在这里,奴家别无他法,只能劳驾两位行个方便,换个座处。” 说着,她双手捧着金子递给殷郁,态度极好。 殷郁皱起眉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了一眼李灵幽的脸色,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饮酒,对鸨母的请求视若无睹,便明白了她的态度,当即丢给那鸨母两个字。 “不换。” 鸨母见他不吃软的,只得板起脸来警告:“公子莫要意气用事,等下得罪了那两位大人物,您二位必要后悔的,还不如让上一步,结个善缘,日后自有好处。” 殷郁暗自冷笑,他还不知道这满京都有什么人是他得罪不起的,别说京都,放眼整个大凉,又有什么人是他不敢得罪的? “都说了不换,再敢废话,打扰我家公子耳根清静,当心我拔掉你的舌头。” 殷郁眼睛一瞪,吓得那鸨母后退了几步,捂着胸口再不敢开口,她瞅了瞅李灵幽,只觉得这两人不知天高地厚,最终摇着头,唉声叹气的走了。 惜文和弄月忐忑不安,对视一眼,娇小的惜文忍不住提醒李灵幽:“公子,您还是快走吧,能让梅姨连金子都不要的客人,肯定大有来历。” 弄月点头附和:“即便不是王子皇孙,想必也是达官贵人……” 李灵幽眼见她们担忧,故作为难:“这三更半夜,外头宵禁,你们让我往哪儿走?” 二女面露难色,惜文含羞道:“要不,您去我房间躲上一晚,等到天亮,我再送您从后门离开。” 弄月也小声道:“公子也可以躲在我的房里。” 惜文悄悄瞪她一眼。 殷郁眼见二女情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她们安的什么心思,不过是垂涎公主美色,想要趁机亲近罢了,跟南风馆那对兄弟一样,好不要脸。 李灵幽却笑着摇了摇头,抬手拍了拍惜月的脑袋,柔声道:“好姑娘,我可不想连累你们。” 二女都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痴痴地望着她。 殷郁见状,郁闷不已,站起身道:“公子,我去看看是什么大人物来了。” 李灵幽闻言,把手收了回来,朝他摆了摆:“去吧。” 殷郁并未走远,他来到戏台东南角,望向群芳楼大厅门口,寻找鸨母的身影,心里猜测着那两个要逼他们让座的会是什么人,冷不丁望见了一个熟悉又讨厌的身影。 殷郁一愣,随即沉下脸,眼见鸨母领着两个人往这边走来,殷郁转身快步回到雅座,来到李灵幽面前。 “公子,您还是先避一避吧。” 李灵幽狐疑地问他:“看到人了吗?是谁?” 殷郁迟疑道:“是泾阳候世子,还有……荣大人。” 惜文弄月听到泾阳候世子的名号,脸色齐变,再听到“荣大人”三个字,稍加思索,就猜到了能让鸨母舍了金子也不敢得罪的,会是哪一位荣大人,二女顿时花容失色。 李灵幽倒是没有被惊到,只是厌恶地皱起眉头,冷声道:“两只烦人的苍蝇,居然碰到一起了。” 惜文弄月听到李灵幽那轻慢的语气,不由地一愣。 殷郁回头望了一眼,有些着急:“公子,他们往这边来了。” 他不想被荣清辉那厮在这种地方撞见公主,唯恐他会小人作祟。 “来就来吧,我还怕他们不成?”李灵幽往软垫上一靠,从容中带着一点不屑,把酒杯递到惜文面前。 惜文抖着手给她倒了一杯酒,心中不停地猜测着眼前这位气度非凡的公子会是何方神圣。 殷郁眼见李灵幽没有半点躲闪的意思,也就不再勉强她,转过身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荣清辉和贺子戚,满目冷光,两手背在身后摩拳擦掌,打定主意,他们要是不识相,敢说什么不该说的,他就一拳把人捶晕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回 逛青楼(三) (一更) 鸨母带着荣清辉和贺子戚往戏台东边走。 贺子戚紧跟着荣清辉的步子,一个劲儿地同他搭话:“妹夫,你出来喝花酒怎么不喊我一声啊?刚才在门口遇见,我还当看错人了呢。” 荣清辉听着贺子戚一口一个妹夫,烦不胜烦,他的妾室小贺氏出身泾阳候府,虽是贺子戚的妹妹,但妾室终归是妾室,贺子戚根本算不得他正经的内兄,不够格叫他妹夫。 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愿给贺子戚没脸,回头小贺氏知道了再闹腾起来,他还要费心去哄她,实在麻烦。 于是荣清辉摆出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希望贺子戚知难而退,可贺子戚不知是真没眼色还是假没眼色,硬要往他跟前凑。 “妹夫,你猜到底是何人这般狂妄,不肯让座给我们?” 荣清辉脚步一顿,他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雅座前,立着一道高大威猛、无比眼熟的身影,由于那边灯光昏黄,有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殷郁,但紧接着,他便看清了那人光滑的脸孔,上面一根胡须也没有,生得十分惹人厌恶。 荣清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他认出了那是李灵幽的马夫,那个叫无望的粗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得一副衣冠齐楚的样子?看起来不像个马夫,倒像是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权贵。 荣清辉快走了几步,越过前面带路的鸨母,径直来到殷郁面前质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殷郁冷眼看着他,没有答话。 荣清辉身后的鸨母出声道:“荣大人,就是这两位公子不肯让座。” 荣清辉听到她说两位公子,眼皮猛地一跳,探头看向殷郁身后,就见李灵幽靠在长榻上,一身绛紫襕袍,头戴红宝石抹额,长眉入鬓,菱唇含朱,身前坐着两个粉面桃腮妓子,全然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派头。 荣清辉吃了一惊,脱口而出:“永……” “荣大人慎言。”殷郁朝前逼近一步,挡住了荣清辉的视线,堵住了他的话头。 贺子戚的声音从荣清辉身后传来:“叫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跟咱们抢座!” 荣清辉来不及阻止,贺子戚已到了跟前,带着一群狐朋狗友围了上来。 贺子戚一眼看到坐在雅间里的李灵幽,眼中闪过惊艳之色,一瞬间转怒为笑:“这是哪家公子,我怎么没有见过?妹夫,你认得吗?” “……”荣清辉一看贺子戚的表情,就知道他起了色心,心中恼火,面色如常:“这是我的一位朋友,她不是京都人士,你不认得也不奇怪。”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 殷郁意外地看着荣清辉,没想到他会好心替公主遮掩。 惜文弄月二女又惊又喜,没想到她们伺候的这位美郎君竟是荣大人的朋友。 李灵幽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喝着酒,欣赏着戏台上的舞蹈,手指在膝盖上打着拍子,好似没看见荣清辉这个人。 鸨母一脸尴尬,冲李灵幽挤出讨好的笑,伸手在自己嘴上轻打了一下:“都怪奴家这张笨嘴,刚才要是问清楚,就不会闹出这种笑话了,既然荣大人同李公子是朋友,那不妨同坐,隔壁的空位就让给世子爷吧。” 荣清辉很满意鸨母的安排,贺子戚却不乐意走,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灵幽,语气十分自来熟:“妹夫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有缘遇上了,何不坐在一起热闹热闹?” 贺子戚说着话,还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捋了捋鬓角垂下的一缕碎发,平心而论,他那张脸长得还算入目,三十来岁也不显老,但目光混浊,嘴角暗沉,怎么看都透着一股邪气。 这下就连殷郁都瞧出贺子戚心怀不轨了,他目露凶光,用力掰了下指节,正要动手,就听李灵幽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了口。 “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泾阳候世子吧?听说令夫人早年病逝,你至今没有再娶,论起痴情,恐怕只有荣大人可比了。来来,二位坐下来同我讲讲,你们是怎么一边逛青楼,一边缅怀先夫人的,叫我也学一学,将来若是死了妻子,该如何左拥右抱,还叫人夸我情深义重,不骂我负心薄幸呢?” 殷郁忍俊不禁,嗤地一声笑出来。 荣清辉和贺子戚脸色陡然一变,他们还没有耳聋到听不出李灵幽是在明褒暗讽,将两人里里外外贬损了一通。 若说贺子戚只是羞恼,那荣清辉就是难堪加无奈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李灵幽根本就不怕在这里遇见他,也不怕身份被他拆穿,反而是他在害怕,怕她不管不顾闹起来,把她的名声和他的脸面一起丢到地上往死里踩,从此绝了他对她的念想。 “贺兄,我们去隔壁坐吧。”荣清辉不等贺子戚再开口说一个字,一把钳住他的肩膀,硬是将人拖拽到隔壁雅间,留给李灵幽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贺子戚带来的狐朋狗友也都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了,剩下鸨母一个人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怎么荣大人跟这位李公子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李公子会对荣大人出言不逊?为什么荣大人非但没有恼怒,还一副惹不起李公子的样子? 这位李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鸨母还没想明白,就被殷郁出声驱赶:“这里没你什么事,退下吧。” “是,是。”鸨母按下惊疑,极尽恭敬地向李灵幽告退,不忘小声提醒惜文弄月:“你们好好儿地伺候李公子。” 惜文弄月乖乖点头,其实不必鸨母交待,她们也不敢有丁点儿怠慢,能在群芳楼挂牌的姑娘,谁都不是傻子。 二女当即拿出十二分的温柔小意,一个给李灵幽满上酒,一个给李灵幽捶起腿,比起之前的倾慕,更多了几分敬畏。 殷郁高高兴兴地坐下,冲李灵幽道:“公主刚才说得好。” 能听公主骂上荣清辉一句,比他自己骂上荣清辉一百句还解气,那厮道貌岸然表里不一,这些年数不清给他使了多少绊子,偏偏世人眼拙,说他荣清辉风光霁月,说他殷郁蛮不讲理,只有公主火眼金睛,辨得清忠奸。 李灵幽笑睇他一眼,举杯道:“喝酒。” 她不会告诉他,她不是随意嘲讽,而是太了解荣清辉的心思,故意那么说的,不然那两只苍蝇且得在她面前嗡嗡好一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回 逛青楼(四) (二更) 隔壁雅座,贺子戚刚被荣清辉摁着坐下,就挣脱他跳了起来,气冲冲道:“妹夫,刚才那小子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当众挖苦我们?” 荣清辉忍着不耐烦,出言安抚:“行了,你少说两句,那人你招惹不起。” 贺子戚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他不会怀疑荣清辉是在骗他,只是越发好奇起隔壁那个比女人还要貌美如仙的公子姓甚名谁。 他正待追问,戏台上的舞曲戛然而止,两个舞者退下,大厅里的客人们骚动起来。 …… 李灵幽瞧见这动静,问惜文弄月:“是不是百戏要开始了?” 惜文抢先答道:“是,公子之前来看过咱们群芳楼的百戏吗?” 李灵幽摇了摇头,弄月凑趣道:“那您可得好好儿看看,咱们群芳楼的百戏要比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戏行唱的精彩多了,尤其是这几日,海棠姑娘新编了一出《龙凤佩》,客人们爱的不行,有人连听了三晚还意犹未尽,今天又来了。” 李灵幽来之前听忍冬说过一嘴,不用想也知道这《龙凤佩》就是编排她的那个,于是问道:“海棠姑娘是哪一位?” 二女神色惊讶,弄月道:“海棠姑娘是平康坊三曲今年上元节选出的花魁娘子,公子竟没听闻过她的芳名吗?” 殷郁不悦道:“这有什么,我也没听说过。” 弄月自觉失言,闭上嘴不敢再乱说话。 李灵幽浑不在意,望着戏台的方向,就在此时,大厅里的灯烛忽然暗下,客人们越发骚动,有人高声叫喊:“海棠姑娘!” 这一声仿佛炸了油锅,人们纷纷嚷嚷:“海棠姑娘!快出来啊!” 忽见一束清冷的幽光从楼顶洒落在戏台中央,那里端坐着一个体态婀娜的红衣佳人,怀抱琵琶,背对众人。 李灵幽所坐的位置,刚好看到那红衣佳人半张姣好的侧脸,覆着一层浅红色的面纱,神秘且迷人。 当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李灵幽抽空看了殷郁一眼,只见这傻小子正好奇地仰着头,望着楼顶上透光的天窗,压根儿没把台上的美人放在眼里。 李灵幽哑然失笑,殷郁听见,立刻回头看她,不解她在笑什么。 “别看我,看那儿。”李灵幽指了指台上。 那红衣佳人扬起纤纤素手,一阵清音流淌而出,悲悲戚戚,凄凄凉凉,大厅里的客人们随之安静下来,但听她用一把靡丽无双的嗓音,婉转唱道: “公主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徊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一去心知更不归,可怜着尽旧衣裳。寄声欲问塞南事,只有年年鸿雁飞。家人万里传消息,好在他国莫相忆。” …… 那歌声如泣如诉,李灵幽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眼前依稀浮现起那一年,她和亲那一日,皇兄亲自将她从长乐宫送出京门,一路牵着她的手,泪湿了龙袍与嫁衣,不忍放开她。 ‘灵幽,你此去羌国,万万珍重,为兄定当励精图治,重振江山社稷,有朝一日,必将你接回大凉,倘若为兄有生之年不能履约,也必将遗志传于可靠之人,灵幽,你千万要好好活着,等为兄派人去接你。’ 她牢牢记得,一向沉稳的皇兄泣不成声的样子,牢牢记得他的话,在羌国苦等了十四年,直到那年听闻皇兄驾崩的消息,她也不曾绝望,不曾死心。 李灵幽红了眼眶,低头擦去眼角的泪珠。 榻前二女全神贯注地看着戏台上低吟浅唱的海棠姑娘,只有殷郁关注着李灵幽的一举一动,发现她暗自垂泪,整颗心都揪起来,生怕她回忆往事之痛,心疾会再犯。 好在那海棠姑娘唱完了最后一段,琵琶声渐缓,最终停了下来,李灵幽也平复了心情,饮了一杯酒,不再落泪。 大厅里响起一片叫好声,海棠姑娘始终没有回头。 楼顶忽又洒下一束幽光,照出戏台上另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身穿一袭白袍,手捧一块玉佩,期期艾艾,清唱出声: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戏。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把婚说,羞颜未尝开。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这白袍男子一出来,李灵幽就皱起眉,听到他唱词,险些被气笑了。 惜文偷瞧李灵幽脸色,误以为她听不明白,小声为她解释:“公子,这段词唱的是公主和亲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两个人从小两情相悦的故事,您瞧见那白袍公子手中的龙凤佩了吗?据说那是皇帝赐给公主的信物,公主把它送给谁,就要嫁给谁。” “一派胡言!”殷郁怒喝一声,吓得惜文弄月缩起脖子,偎依在李灵幽腿边。 李灵幽被殷郁这一嗓子吼得泄了气,拍着二女的肩头,嗔他一眼,不轻不重地训道:“不许吓人。” 殷郁有些委屈地耷拉下脑袋,闷声闷气:“谁叫她胡说八道,公主明明就没有龙凤佩,才不是给了谁就要嫁给谁。” 李灵幽挑眉,问他:“你怎知没有?” “我……”殷郁欲言又止,总不能告诉她,他早年曾向先帝求证,还被先帝笑话了一通吧。 李灵幽目光闪烁,没再说什么,转头继续听着台上白袍男子清唱,只是略显得心不在焉。 …… 隔壁雅座,贺子戚和一群狐朋狗友推杯换盏,只有荣清辉认真地听着戏台上的唱词,听到那白袍男子唱到“十四把婚说,羞颜未尝开”,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贺子戚打量荣清辉脸色,眼珠子一转,故意问道:“妹夫,当年永思公主是不是真的把龙凤佩给你了?” 荣清辉猛然回神,皱眉道:“贺兄慎言,这戏台上的都说戏说,同永思公主和我有什么关系?” 贺子戚咂了一口酒,凑近他低声道:“妹夫,你就别跟我装了,谁不知道群芳楼这一出百戏唱的就是你和永思公主,你倒是给我句实话,那对龙凤佩在不在你那儿啊?” 荣清辉闭了闭眼睛,不想被贺子戚看出他的心思,沉声道:“没有什么龙凤佩,都是以讹传讹。” 贺子戚微微冷笑,压根不信他的鬼话,到底有没有龙凤佩,他还能不清楚吗,当年他可是为了找到那对龙凤佩,跳过臭水沟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回 逛青楼(五) (一更) 李灵幽从惜文弄月口中得知,戏台上的白袍男子是从南风馆请来的公子,花名叫作柳风,想必是因为有悦竹墨书前车之鉴,这位柳风公子长得并不像荣清辉。 李灵幽耐着性子听他唱完一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戏词,眼见照在柳风公子和海棠姑娘身上的光束熄灭,还以为这出百戏到此为止了,但等了半晌不见灯亮,大厅里的客人们也没多大动静,只是窃窃私语,于是疑惑道: “怎么后面还有吗?” 惜文略显兴奋地回答:“还有最后一段,讲的是公主和她当年那位未婚夫……” 她话没说完,就被弄月打断:“你别说出来呀,让公子自己看了才有意思呢。” 李灵幽不置可否,她其实猜得到后面讲的什么,无非是公主和亲归来,和她之前的未婚夫再续前缘,不然怎么会有她要改嫁给荣清辉的流言传出来呢。 一阵欢快的鼓乐声响起来,戏台四周亮起了明灯,海棠姑娘和柳风公子都不见踪影,一群舞姬在上面载歌载舞,拍打着腰鼓,齐声唱道: “今夕何夕兮,鸾凤和鸣。今日何日兮,公主乃归。心几烦而不绝兮,落花有意问流水。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卿兮卿不知。” 连唱三遍过后,舞姬纷纷退下,从戏台东侧西侧分别走上一人,正是一身红装的海棠姑娘,和一身白袍的柳风公子,两人伴着鼓乐声,一步步走向彼此,两两相望,含情脉脉。 海棠姑娘唱道:“落花有意问流水。” 柳风公子接道:“心悦卿兮卿不知。” 李灵幽被这两句唱词恶心地不轻,扭过头眼不见为净,刚巧殷郁也看不下去,绷着脸侧过身,两人目光撞到一处,微微一怔,又听台上男女唱了一遍。 “落花有意问流水。” “心悦卿兮卿不知。” 李灵幽心弦一动,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殷郁不自在地低下头。 这时,戏台上又有了新的动静,红衣女子快走几步,想要扑进白袍男子怀中,却又止步不前,原地踟蹰,白袍男子伸出双手,想要拉住红衣女子,却又有所顾忌,默默摇头。 欢快的鼓乐声戛然而止。 李灵幽听到大厅里的客人们骚动起来,惜文“咦”了一声,小声同弄月道:“这里怎么不一样了?” 李灵幽问:“哪里不一样?原先不是这么演的吗?” 惜文弄月摇头,面有疑惑:“原先到这里,公主和情郎就该执手相看,重归就好了,难道是改了戏吗?” 李灵幽觉出异样,盯着台上,只见那红衣女子转过身背对着白袍男子,语气幽怨地开口念白道: “十四年前,我出嫁之前,写过一封信给他。” 李灵幽目光一凝,不自觉地攥紧了酒杯。 隔壁雅座,荣清辉听到这句话,惊得瞪直了眼睛,就听那白袍男子也转身背对着红衣女子,语气苦涩地念白道: “十四年前,她出嫁之前,写过一封信给我。” 李灵幽微微手抖,眼中光影模糊,台上的一男一女,一个变成了十六岁的她,一个变成了二十岁的他。 红衣女子:“我在信上问他,愿不愿意带我远走高飞,我今夜会在公主府等他。” 白袍男子:“我在信上看到,她想让我带她离开这里,她害怕和亲,想与我私奔。” 台下陡然响起一片哗然声,显然是客人们都是头一回看到这一段念白,他们兴奋地交头接耳,公主和亲之前竟然写过信给情郎,恳求他带她私奔,这件事要是真的,那可是天大的丑闻! 殷郁脑袋嗡嗡作响,明知道这是戏说当不得真,可还是忍不住假想,因为十四年前,公主的的确确是在和亲之前,出宫住过一夜,也只有那一夜,他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他…… 红衣女子:“我等了一夜,他未来。” 白袍男子:“我想了一夜,我未去。” 殷郁面无血色,想起那一夜,他去了公主府,跪在公主面前,恳求她救他一家老小,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她被选定去和亲的事。 那一夜过后,公主就回了宫,次日,她就登上城门楼,在羌国大军阵前,跳了那支飞仙舞。 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为,公主当年是自愿去和亲的,不管他有没有去求过她,这件事都无法改变,他竟没有想过她是被逼无奈,没有想过她试图逃走。 如果她真的写过那封信,那她之所以决定去和亲,究竟是因为那一夜荣清辉没去,还是因为那一夜,他无耻的恳求? 他和荣清辉,究竟是谁害公主受了这十四年的苦? 殷郁缓缓抬头,看向长榻上的李灵幽,只见她望着戏台,眼神迷蒙,一副魂不守舍地样子,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往事。 殷郁很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那封信,但他张了几次嘴,就是开不了口。 隔壁雅座,贺子戚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都用猎奇的目光瞅着荣清辉,别人不敢问,贺子戚却没什么不敢的。 “妹夫,永思公主真的写过信给你,求你带她私奔吗?” 荣清辉面无表情,冷声道:“没有。” 贺子戚不信:“你还想骗我,要是没有这回事,群芳楼能排这出戏吗?” 荣清辉忍无可忍,怒声拍案道:“我都说了没有!” 一群人都被吓得不敢吱声,也不敢再看他,贺子戚面子挂不住,不好冲荣清辉发火,猛地站起来,抓起面前的酒壶,狠狠砸向戏台。 那酒壶在空中挥洒出一道水线,最终落在海棠姑娘身后,溅了她一裙子,惊得她花容失色,柳风公子快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 大厅里的客人纷纷嚷嚷起来:“谁啊,谁丢的东西!” 贺子戚大步上前,走到台下光亮处,抻着脖子两手抱臂,语气不善:“是我丢的,怎么了!” 贺子戚时常在烟花柳巷出没,群芳楼的客人们少有人不认得他是泾阳候世子,自知惹不起,都哑了声。 李灵幽被贺子戚这一闹回了神,扭头就见殷郁正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着她,那双含蓄而内敛的丹凤眼里,写满了未知的恐惧。 “无望,你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回 逛青楼(六) (二更) “无望,你怎么了?” 面对李灵幽的温声问询,殷郁心中越发恐慌,就像他不敢探究她在羌国十四年的遭遇一样,他也不敢问她到底有没有给荣清辉写过那封信。 他害怕知道答案。 偏偏惜文和弄月小声议论起来:“你说公主真的写过信给那位大人,想同他私奔吗?” “那位大人就在隔壁,要不你去问问?” “你怎么不去?” 二女就在李灵幽眼皮子底下拌起嘴,李灵幽自然不可能没听见,但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很有耐心地看着殷郁,似乎在等着他发问。 此时鸨母跑到了戏台下面,拦在贺子戚面前,好声好气道:“世子爷快消消气,海棠和柳风哪里唱的不好?您只管指出来,下一场我定叫他们改。” 贺子戚瞪眼:“改什么改,原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再改也改不成真的!要我看,这一出《龙凤佩》你们从今往后都别唱了,不然我见一回,骂一回!” 鸨母哪儿能答应,群芳楼这几日全靠《龙凤佩》揽客,一晚上下来光是打赏就有上千两银子,要是不演了,客人说不定要跑一半,回头她怎么向东家交待? 这头鸨母正在犯难,那头戏台上的海棠姑娘娇声道:“世子说笑了,戏文本来就编造的,怎么能当真呢?” 贺子戚就等着她这句话呢,他看着台上戴着面纱也难掩姿色清绝的海棠姑娘,舔了舔嘴唇,收敛了几分凶相,皮笑肉不笑道:“行啊,那你就指天发誓,说一句你写的《龙凤佩》全是假的,跟永思公主和荣大人没有丁点儿关系,我就由着你们再唱下去。” 海棠姑娘蹙起两条柳叶眉,同鸨母一样犯了难。 她在戏文里虽没提一句永思公主和荣大人的名讳,但这《龙凤佩》的的确确是借着永思公主和荣大人的名头,才招来这么多客人跑到群芳楼看热闹。 她真要是照着贺子戚所说的发了誓,把《龙凤佩》同永思公主和荣大人撇清关系,可想而知这出戏就毁了,但她要是不撇清,贺子戚还会胡搅蛮缠下去。 她该如何是好呢? 就在海棠姑娘左右为难时,殷郁也处在水深火热中,他顶不住李灵幽的注视,顾左右而言他:“贺世子怎么会突然跑出来闹事?” 李灵幽目光闪动,终于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看向不远处的贺子戚,笃定道:“反正绝不会是为了替永思公主正名。”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贺子戚那头又开了口:“海棠姑娘要是实在为难,不说也可以,但你今晚得单独给我唱一段龙凤佩,叫我好好品鉴一番,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海棠姑娘面露羞恼之色。 大厅里的客人们嘘声一片。 只要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贺子戚这是在威胁海棠姑娘陪他过夜。 群芳楼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当年选出的花魁娘子,头半年是不许陪客人过夜的,在这半年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等到半年过后,群芳楼会特地选一晚上,将花魁娘子的首夜拿出来唱卖,价高者得,在那之后,她才会正式接客。 所以贺子戚这个时候跳出来,实打实是为了一逞。 “我说什么来着。”李灵幽把手中空杯递向二女,让她们倒酒。 惜文弄月忍不住请求:“公子,您能不能替海棠姑娘说说情,让世子爷不要为难她?” 李灵幽抿了一口酒,摇了摇头。 她可没那么好心,人家写戏文来编排她,她还要替人家出头。 惜文弄月失望不已,忧心忡忡地看着戏台上的海棠姑娘,却见她扯掉面纱,露出一张出水芙蓉似的小脸儿,冲贺子戚冷冷一笑,红唇开合: “这《龙凤佩》到底是真是假,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得去问问永思公主和荣大人才行。” 贺子戚暗骂她敬酒不吃吃罚酒,索性也不再给她脸面,直言道:“荣大人就在后头的雅座,我方才已经问过他,是他亲口告诉我,龙凤佩还有那封信,全是子虚乌有!” 大厅里的宾客们面面相觑,有人信了,有人不信。 李灵幽闻言,看向隔壁雅座,尽管隔着屏风,根本看不见什么。 殷郁偷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他不知道荣清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害怕从她脸上看出答案。 戏台上,海棠姑娘丝毫没被贺子戚的话吓住:“你问的这么直接,荣大人当然不会说是真的,不然岂不是承认永思公主曾约他私奔吗?” 宾客们纷纷点头赞同。 贺子戚看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道:“那你说该怎么问?” 海棠姑娘扭身同柳风公子耳语了几句:“你上一趟楼,去我房里,把……拿下来。” 柳风公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下了戏台,往楼上走。 贺子戚直觉不妙:“你叫他去做什么?” 海棠姑娘回头冲他神秘一笑:“待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会儿你就知道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不明白了,李灵幽盯着海棠姑娘有恃无恐的娇颜,微微眯了下眼睛,思索片刻,冲殷郁招手: “无望,你过来。” 殷郁不解地往她跟前凑了凑。 “再靠近些。” 殷郁只好从矮凳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俯下高大的身躯,仍同她保持一臂的距离,李灵幽不耐烦地揪住他的衣领,把人往跟前一拽。 殷郁不敢有丝毫抵抗,硬是被她拽到了面前,离她只有咫尺之遥,近的能看清楚她饱满的额角上的一枚小痣,他浑身僵硬,听到她在他耳边低语: “你回去一趟,把……听见了吗?” 等殷郁听清楚她说了什么,脸色顿时一变,急声道:“不行,我不能把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李灵幽伸出食指,在他肩上戳了一下,板起脸道:“你敢不听我的话?” 殷郁面露难色,实在难以拒绝她的要求。 李灵幽脸色缓和,抚平他被她扯皱的衣领,柔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说着,在他胸口轻推了一把。 殷郁感觉那一下像是推在他心上,晕晕乎乎地走了。 惜文弄月好奇问道:“公子叫他去做什么?” 李灵幽学着那海棠姑娘的模样,神秘一笑,道:“待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回 逛青楼(七) (一更) 李灵幽看着殷郁走没了影,对二女道:“去隔壁把荣大人请过来。” 惜文弄月都有些迷茫,但识趣的没有多嘴,弄月起身去了隔壁,不一会儿,就领了荣清辉过来。 荣清辉脸上余怒未消,看向李灵幽的目光有些闪躲,发现殷郁不在,迟疑问道:“你的那个马夫呢?” 李灵幽晃着酒杯,望着戏台的方向,根本不理会他,就好像不是她把人叫过来的一样。 荣清辉神色无奈,看了看低头装傻的惜文弄月,摘下腰间钱袋递给她们:“你们先下去吧。” 二女看向李灵幽,见她没有反对,这才接了荣清辉的打赏,恋恋不舍地退出雅座。 荣清辉坐在殷郁之前的位置上,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永思,你不该来这里。” 李灵幽恍若未婚,拿过酒壶为自己倒酒。 荣清辉还想说什么,李灵幽忽然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他一声,然后指着戏台让他看。 荣清辉转身去看,就见柳风公子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捧着一只锦盒,来到海棠姑娘面前。 海棠姑娘接过锦盒,没有打开,先问了贺子戚一声:“世子爷猜猜这里头是什么?” 贺子戚一脸狐疑:“是什么?” 海棠姑娘非要卖关子:“这里面的东西可以证明我写的《龙凤佩》是真是假,你猜猜看啊。” 贺子戚半信半疑地盯着她手中的锦盒。 大厅里的客人们都纷纷猜测起来,说是什么的都有。 荣清辉也盯着海棠姑娘手中的锦盒,觉得心浮气躁,就听李灵幽冷声问道:“荣清辉,你猜那猜那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 荣清辉勉强挤出一丝笑,摇头道:“我猜不到。” “可我猜到了。” 李灵幽话音刚落,戏台下面的贺子戚也有了猜测:“这里面放的,总不会是你那《龙凤佩》里唱的,永思公主写给荣大人的那封信吧?” 荣清辉浑身一僵。 大厅里客人们都安静下来,等着海棠姑娘的答案。 “世子爷猜对了一半,这里面的确是一封信,是十四年前,一个女子写给一个男子的信,至于是不是永思公主写给荣大人的,我也不能确定,得有人拿着这封信,去向永思公主求证才行。” 众人惊讶地面面相觑,就连那鸨母也是一脸惊讶,显然她也不知道海棠姑娘藏了这一手。 贺子戚脑子有些发蒙:“你要我拿着这封信去向永思公主求证?” 海棠姑娘摇了摇头,将锦盒打开,露出里面的信笺,向台下众人展示,那是一张泛黄的信笺,折成三指宽窄,隐隐有黑色的墨迹透过纸背,叫人看不真切。 “这封信是我偶然间得到的,我除了自己看过,再没有给别人看过,事关一位女子的声誉,我不便在此透露信上的内容,但是诸位客官,若有人感兴趣,又出得起价钱,今晚就可以将这封信买回去求证。” 贺子戚十分诧异:“你疯了吗,一封不知道真假的信,谁会买它?” 海棠姑娘嘲讽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世子爷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样糊涂,这封信万一是真的,你知道它的价值吗?” 贺子戚听着她若有所指的话语,猛然间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这封信要是真的,只需拿到永思公主面前,为了不让它流传出去,永思公主一定会不惜代价,将它拿到手! 就这一会儿工夫,大厅里的客人都意识到了这封信的价值,谁不知道永思公主府富可敌国,一个个都蠢蠢欲动起来,明知道这封信有可能不是真的,但万一它是真的呢! 好色之人大多好赌,很快就有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男子站起来问价:“海棠姑娘,这封信你打算卖什么价钱?” 海棠姑娘“啪”地一声盖上锦盒,伸出五指,扬声道:“起价,五千两,价高者得!” 众人哗然! 一封信要价五千两,她这般狮子大开口,却没人敢说一声不值。 鸨母面露惊喜之色,没有制止海棠姑娘的自作主张,因为群芳楼的姑娘不许藏私,这封信一旦卖出去,最后得来的银子,都得归她管,回头报给东家,她定要得一份厚赏。 她倒不是没想过要把这封信拦下来,拿去公主府换好处,但问题是这封信不一定是真的,万一是假的,岂不是一个铜板都捞不着? “五千两,我要了!”最先站起来的那个富商最先出了价。 他这一开口,一群客人都坐不住了,能来群芳楼消遣的谁没点身家,就算不能随随便便拿出几千两银子,但一想到这五千两银子明天就有可能变成五千两金子,谁能不心动? “五千五百两!” “五千八百两!” “六千两!” “六千一百两!” “六千五百两!” …… 等贺子戚反应过来,客人们已经叫到了八千两,他急忙叫道:“八千一百两,谁敢跟我抢!” 然而客人们已经抢红了眼,十倍百倍的好处放在面前,得罪一个世子爷算什么? “八千五百两!”眨眼间就有人盖过了贺子戚的声音。 贺子戚脸色难看,却知道他此时威胁警告都已没了用,只能捏着鼻子继续叫价。 雅座中,李灵幽看着这疯狂的一幕,玩味一笑:“早知道我当年写给你的那封信能卖上近万两银子,我就该多写几封自己收起来,哪天缺银子了就拿出来换钱。” 一滴冷汗沿着荣清辉的鬓角落在了他的衣领上,他哑着嗓子,对她轻声细语道:“永思,我没有把你写的那封信拿给别人看过,海棠姑娘手里的那封信,绝不是你当年写给我的那封。” 若是殷郁在场,一定会感到奇怪,明明那封信落在别人手上,应该着急的人李灵幽,可害怕的那个人竟然是荣清辉。 “你确定那封信还在你手上吗?”李灵幽轻飘飘问了一句,扭头给了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抹额上的红宝石微微闪烁着,仿佛第三只眼睛,看得人胆寒心悸。 荣清辉被她这么一看,本来笃定的事,一瞬间变得迟疑起来,他努力地回想着,他把那封信藏在了什么地方,然而记忆已经模糊,他只想起来,他当年收到她那封信时的无措和恐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回 逛青楼(完) (二更) 大厅里的叫价进展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当有人喊出一万两银子的天价之后,半晌没有人吱声。 荣清辉一面承受着回忆的煎熬,一面留意着大厅里的动静,当他发现没有人再叫价,那封信马上就会落在一个外人手中时,再也无暇多想,低声下气地对李灵幽道: “永思,你能不能……把那封信买下来?” 不是他自己不愿意出钱买下它,而是因为他只要开口,就等于当众承认那封信是真的,反倒是李灵幽还没有暴露身份,方便出价。 李灵幽不慌不忙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有心情调侃他:“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荣清辉面上露出几分哀求,俯下身躯,压下肩膀,朝她低头:“算我求你,买下它吧。” 李灵幽看到他这副模样,神色一动,想到了不久前坐在这里的青年,如出一辙的姿态,放在那青年身上,叫她感到愉悦,放在眼前这个虚伪的男人身上,却令她觉得可笑。 “真要我买下它?” “嗯。” 李灵幽仰头饮尽了杯中酒,将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丢给荣清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从长榻上起身。 “你可不要后悔。” 荣清辉来不及思考她这句话的含义,就见她提上靴子,走了出去。 戏台上,海棠姑娘又问了一遍:“还有人要出价吗?” 贺子戚一脸纠结,他很想买下这封信,拿去公主府要挟李灵幽,说不定能哄她嫁给他,可是一万两银子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万一这封信是假的,他就亏大了。 偏偏这时海棠姑娘略带挑衅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世子爷,您要是不打算再出价,我就把这封信卖给那位客人了。” 贺子戚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一万一千两!” 与此同时,他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一万两一千两。” 贺子戚愤然回头,只见李灵幽站在雅座前,长身玉立,抬起一只手竖起一根食指。 “是我先叫的价,你凑什么热闹?”贺子戚恶声恶气,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永思公主,顾不上贪图眼前的男色。 海棠姑娘看到半路杀出来的李灵幽,眼前一亮,娇声道:“这位公子,您要想买下这封信,得比世子爷出价更高才行。” “一万一千两。”李灵幽又说了一遍,竖着的那根食指没有放下:“我说的是黄金。” 海棠姑娘和贺子戚都傻了眼。 大厅里响起了一片吸气声。 雅座中,荣清辉皱起眉头,他早知道李灵幽出手,一定能拿下那封信,但她的价钱给的也太高了,钱再多也不该这样浪费的。 “公、公子,您没开玩笑吧?”海棠姑娘有些结巴地问道,这也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李灵幽放下手,语气不悦道:“怎么,你看我像是付不起钱的样子吗?” 鸨母忙冲海棠姑娘使眼色,暗示她此人可靠,毕竟是荣大人都要敬让三分的人物,兴许人家就是有钱没处花,拿金子当石头扔呢? 海棠姑娘领会了鸨母的意思,冲李灵幽歉然一笑,象征性地问了一声台下的客人们:“这位公子出价黄金一万一千两,还有人出价更高吗?” 无人应声。 李灵幽很满意这个结果,她之所以喊出这个价钱,就是不想再跟人争抢,耽误时间。 “那这封信,就归这位公子所有了。”海棠姑娘这回没有墨迹,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再有人出更高的价钱,于是抱着锦盒,走到戏台边上,冲李灵幽盈盈一拜: “请恕奴家眼拙,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府上何处?打算何时交付那一万一千两黄金呢?” 李灵幽不答反问:“能让我先验一验这封信吗?” 海棠姑娘皱眉,为难道:“这怕是不妥吧?” 贺子戚总算回过神来,冲李灵幽冷笑:“你该不是不想给钱,只想看信吧?” 李灵幽故作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只是担心这封信放了这么多年,上面的字迹会不清楚,白花了冤枉钱,才想要看上一眼罢了。就算真如你所说,我看完了不给钱,这封信又落不到我手上,它不会少一个字,也不会多一个字,不会从真的变成假的,也不会从假的变成真的,这对海棠姑娘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贺子戚被她几句话绕晕了,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一时间无言以对。 雅座中,荣清辉听到李灵幽的要求,默默点头赞许,认为她此举很有必要,那封信是不是她写的,她看一眼便知,万一不是最好,就能省下那万两黄金。 海棠姑娘想了想,也觉得这封信给李灵幽看上一眼不打紧,但她还是小心谨慎道:“公子当真担心这信,我可以给您看上一眼,还请您上台来。” “好。”李灵幽应了一声,撩起衣摆,从斜侧的台阶登上戏台,来到了海棠姑娘身边。 本来她在台下时,大厅里的客人们还看不清她的样子,这一登台,站在了亮处,显露了真容,便叫一群人都为之惊艳,顿时又响起一阵窃窃私语声。 荣清辉见状,又皱起了眉头。 李灵幽刚一靠近,海棠姑娘就嗅见了一阵很好闻的香气,不同于女子甜腻的粉香,也不同于男客深沉的熏香,而是一种沁人心肺的冷香,又带着一丝暖人的体温,叫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海棠姑娘看了一眼李灵幽那张比她还要精致绝伦的脸庞,声音自不觉地软和了几分:“公子请看。” 她打开锦盒,拿出那张泛黄的信笺,轻轻抖开,递到李灵幽面前,说是只给她看上一眼,就真的只给她看上一眼,多一眼都没有,就将信收了起来,重新折好放回锦盒。 “公子看见了吗,这信上的字迹清清楚楚。” 李灵幽点了点头:“看清楚了,这封信不是永思公主写的。” 海棠姑娘一愣:“您说什么?” 李灵幽好心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这封信不是永思公主写的。” 这下子大厅里所有人都听见了,人们一头雾水地看着戏台上翩翩公子,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只有雅座里的荣清辉松了一口气,对李灵幽的话深信不疑,自言自语道:“既然这封信是假的,那封真的肯定还在我手里,回去之后,得尽快把它找出来……” 戏台上,海棠姑娘觉得自己被人戏耍了,气红了一张俏脸,忍怒质问李灵幽:“公子若舍不得花钱,直言便是,可你凭什么说这封信不是真的?” 台下客人纷纷起哄:“是啊,你凭什么说它不是真的?” 属贺子戚叫得最响。 李灵幽低头一笑,抬眸盯着海棠姑娘,慢条斯理道:“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把这封信拿到永思公主面前,真假立判。” 海棠姑娘缓缓瞪圆了眼睛。 李灵幽转头望向大厅门口,看到了殷郁的身影,脸上笑容真切了几分,朗声对众人道:“本宫自己写的信,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荣清辉猛地站起身,身后矮凳翻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灵幽的背影,万万想不到她竟然会在这里自曝身份! 大厅里一瞬间鸦雀无声。 殷郁带着十几个人高马大的侍卫闯进大厅,他一眼看到戏台上的李灵幽,想也不想冲上前去。 “公主!” 这一声如同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让他们恍然大悟,戏台上那位貌若谪仙的翩翩公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永思公主! 海棠姑娘呆呆地看着李灵幽,只见她屈指在她怀里的锦盒上轻敲了两下,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半是不屑,半是警告道:“告诉那个给你这封信的人,让她千万藏好了,别被本宫逮到她。” 海棠姑娘惊恐地看着她,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李灵幽转过身,从戏台中央走下去,殷郁早已冲到台下,伸手去搀扶她,李灵幽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下了台也没有放开他,由他护着她穿过大厅,无视了人们震惊的目光。 侍卫们分成两排,为她清理出一条过道,李灵幽经过他们身边,冷声下令: “把这群芳楼,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本宫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回 真相(一) 李灵幽前脚走出群芳楼大门,侍卫们后脚就掀翻了大厅里的酒桌,一时间鸡飞狗跳,客人们四散而逃。 戏台底下,鸨母惊恐地挥着手尖叫着:“住手!快住手!你们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方,回头密王殿下追究起来,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若是宗正寺最先派给李灵幽的那群侍卫,听到密王的名号,一定有所忌惮,可眼下这群侍卫,全是殷郁暗中掉包,拿自己的亲兵替换的。 这群人都上过战场,杀过人见过血,一个个熊心豹胆,满脑子军令如山,殷郁让他们听命于李灵幽,他们就绝不会违抗,别说李灵幽只是让他们砸一间青楼,就算李灵幽叫他们杀人放火,他们也不会眨一下眼。 一群侍卫很快就把大厅砸了个稀碎,什么珊瑚摆件,什么琉璃花瓶,什么金杯玉盘,统统没有放过,摔的满地狼藉,客人们起初还顾虑外面宵禁,躲在角落里不好出去,后来眼见那群侍卫挥剑劈砍起桌椅板凳,生怕刀剑无眼伤人,这才夺门而出。 戏台上面,柳风公子拉着海棠姑娘就往楼上跑,海棠姑娘两腿发软,几次差点跌倒,却紧搂着那只锦盒不肯松手,十分碍事。 柳风公子见了,不免着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它做什么,永思公主都说了那封信是假的,它一文不值。” 海棠姑娘面色慌张,头脑却很冷静:“你怎么知道公主没有说谎?” 把这封信交给她的人言之凿凿,说它是永思公主亲笔所写,以那个人的身份,不大可能拿这种事欺骗她。若非她答应对方要把这件事闹大,她早就拿着这封信去公主府换好处了,哪里舍得当众叫卖它,让别人去占这天大的便宜。 因此,当永思公主表明身份,当众鉴定这封信是假的,她并不像旁人一样深信不疑,而是怀疑永思公主在说谎,为了平息她在和亲之前求荣大人带她私奔的丑闻,比起将这封信买下来销毁,一口咬死了它是假的,显然更加聪明,也更加有风险。 一旦她信了,这封信就变得无足轻重,她写的《龙凤佩》也会无人问津;一旦她不信,要验明这封信的真假,只能将它公布于众,可是这样一来,倘若有人能鉴定出这封信是真的,那么她这个小小的花魁就会彻底得罪永思公主…… 到那时候,谁又能护得住她? 海棠姑娘想到这里,不由地脸色惨白,回头看了一眼楼下那一群如狼似虎的侍卫,突然领略到了永思公主的可怕之处。 那位公主殿下,不只有倾国之貌,还有与之匹配的城府心机。 …… 雅座中,荣清辉眼见李灵幽扬长而去,第一时间追出大门,却只见到一双骑马远去的背影。 听着身后的群芳楼传出的鬼哭狼嚎声,荣清辉心慌意乱,明明李灵幽说了那封信是假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多心。 若真是假的,她何必要自曝身份?不买它就是了,她这样虚张声势,反而让他怀疑,那封信是真的! *** 夜风徐徐,长街上空无人影。 李灵幽和殷郁骑着马往回走,将秦楼楚馆的靡靡之音抛在身后。 殷郁怕李灵幽看不清路,与她并排而行,他虽然不清楚在他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能感觉到她此时心情很好。 李灵幽不用回头也知道殷郁在偷看她,语气轻快道:“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让你回去叫人,把群芳楼砸了吗?” 殷郁想也不想道:“他们写戏污蔑公主,该砸。” 李灵幽点头道:“没错,谁叫他们胆敢污蔑我,说我送过荣清辉龙凤佩就罢了,还敢说我约他私奔,简直该杀。” 殷郁愣住,没想到他苦恼了一晚上的问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她没有想过私奔,也不会给荣清辉写那封信,所以她和亲之前在公主府那一夜,不是想要逃走,更不是因为他的恳求,才留了下来。 殷郁吐出一口气,低声笑道:“我就知道公主没有给荣大人写过那封信。” “我写过。” “啊?” 殷郁笑容僵在嘴角,瞪大了眼睛看着她,紧接着又听她说道:“可我写的那封信,并不是求他带我私奔。” 殷郁一颗心被她搅得七上八下,脱口而出:“那您写的什么?” 李灵幽扭过头,朝他勾了勾手指,殷郁一时好奇心切,扯着缰绳让两匹马靠近,近到两个人的腿隔着衣料轻轻擦碰在一起,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想要退开已来不及。 李灵幽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凑过去脆生生道:“我不告诉你。” 殷郁苦着脸,等她松开他,才捂着又红又烫的耳朵瞅着她,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公主……您就告诉我吧。” 不然他今晚怕是睡不着觉了,得想一整夜。 “哈哈哈,”李灵幽笑声悦耳,握紧缰绳,两腿一撞马腹,跑向前去:“快走,待会儿被巡夜的抓住了,我可不管你!” 殷郁无奈一笑,抖动缰绳追了上去,小心地控制着速度,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头,怕追得近了,她会跑太快,又怕离得远了,她会有危险。 …… 李灵幽和殷郁回到公主府,隐香苑的人都没睡觉。 先前殷郁回来,带走了十几个侍卫,这番动静可瞒不住忍冬和阿娜尔,她们还当李灵幽出了事,哪里睡得着觉。 两人都在前厅守着,听到动静,便一齐冲了出来,看到李灵幽毫发无伤地回来,她们先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接着便甩了殷郁几把眼刀。 奈何殷郁皮糙肉厚,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损伤。 李灵幽维护道:“你们别瞪他,是我让他回来叫人的,那群芳楼的百戏我看了,全是编排我的坏话,我一时生气,就叫侍卫过去把那地方砸了。” 忍冬和阿娜尔脸色不妙:“那殿下的身份岂不是被人知道了?” 李灵幽满不在乎:“知道就知道吧,谁还能因为我去逛了回青楼,就治我的罪不成?” 她怕忍冬念叨,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困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忍冬和阿娜尔对视一眼,阿娜尔陪着李灵幽回隐香苑休息,忍冬则留下来盘问殷郁。 殷郁一脸木然,心说问就问吧,反正他今晚也不想睡了,且得惦记着公主殿下给荣清辉那厮的信上到底写的什么。 *** 深夜,荣清辉匆匆回府,直奔书房,翻箱倒柜地寻找着当年李灵幽写给他的那封信,却怎么也找不到。 他颓丧地坐在长榻上,捂着额头沉思了良久,无可奈何地打定主意,明日去公主府向李灵幽问个明白。 海棠姑娘手中的那封信,究竟是真是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回 真相(二) 次日早朝,殷郁和荣清辉都有些没精打采的,两人身后一群文臣武将照旧因为西羌兵权和六部实缺来回扯皮,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小皇帝呆坐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忙叫了退朝,火烧屁股似的走了。 殷郁和荣清辉谁也不搭理谁,一左一右出了太极殿,一个比一个走得快。 展曜飞大步追上殷郁,低声道:“王爷昨天上哪儿去了,我在王府等到半夜,都没见你回来。” 殷郁一听他语气就知道出了事,放慢步子问他:“怎么了?” 展曜飞这便告诉他,荣清辉那边有了行动。户部本该这个月初就发给神策军的二十万贯军饷,一直拖到了昨天才拨到兵部账上,竟少了整整十万贯。 展曜飞昨天下午跑去户部质问,结果户部那边的人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十万贯单独拨给了兵部右侍郎张策,等他前往西羌上任时,会亲自发放给驻军。 殷郁眉头一皱,大凉二十万神策军由他统帅,灭掉羌国后,他为保险起见,留了十万人马给大将军赵勇驻守西羌,按照惯例,朝廷两个月发放一次军饷,战时每人每月是一贯钱,非战时每人每月是五百钱。 户部将西羌驻军的十万军饷给了右侍郎张策,这摆明了是在威胁殷郁,若不尽快把西羌兵权交出来,就自己拿钱养活那十万大军吧。 可殷郁哪里有钱,别看他领兵打了那么多胜仗,缴获的战利品不计其数,可那些都被他拿来以战养战,或是补贴伤兵,或是犒赏手下了,真算起来,恐怕连老家丞的私房钱都比他多。 几个月前他灭掉羌国,抄了满满一座国库,除去给李灵幽的三分之一,再除去犒赏三军的一部分花费,其余的都上缴了朝廷。 不是殷郁傻到不会藏私,而是因为他很清楚,只要他多拿一分,李灵幽就要少拿一分,他宁肯分文不取,也要极尽他所能,给她最多。 展曜飞见殷郁沉默,还以为他在发愁钱的事,于是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如去求一求永思公主,先借她十万贯,把这两个月的军饷垫上。” “不行。”殷郁想也不想地摇头,冷声道:“我与荣清辉较量,把公主拉下水算什么,回头那帮忘恩负义的小人再来构陷公主干政,岂不是给她招祸。” 展曜飞讪讪一笑:“那你说该怎么办?” 殷郁想了想,道:“先把兵部账上的十万军饷送去给赵将军,撑上一个月,等我回去跟庞军师商量商量,想个对策出来。” 展曜飞无奈点头。 *** 李灵幽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就听忍冬说,京兆府派来了一个司法参军和一个司理参军登门问罪,一为昨夜公主府的侍卫犯了宵禁的事,二为公主府的侍卫打砸了群芳楼的事。 李灵幽倒不意外会有人来替群芳楼出这个头,只是没想到先冒出来的会是京兆府的两个小官。 京兆府参军是什么职位?有九品吗?两个芝麻小官,敢跑来找她这个定国大长公主问罪,她可不信他们只是秉公执法,背后没有人授意。 李灵幽一面坐在妆台前梳头,一面吩咐道:“让秦柯带着昨晚的侍卫跟他们回一趟京兆府,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回来我再重赏他们,阿娜尔你去一趟群芳楼,叫那里的鸨母列一份账目出来,不管砸坏了多少东西,都补给他们。” 反正她出过了气,赔几个钱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他们拿到这笔钱重新修缮,少说也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工夫才能重新开张,还不是要吃这个暗亏。 忍冬和阿娜尔领命去了,不一会儿,忍冬一个人回来了,面含薄怒地向李灵幽回禀道:“那两个参军口口声声说您治下不严、纵仆行凶,要请您去一趟京兆府公衙,向府尹大人认罪。” “他们真要我去认罪?”李灵幽顿时被逗笑了,刚戴在发髻上的凤尾流苏坠子晃来晃去,发出清脆的响声。 “殿下。”忍冬轻嗔她一声:“您还笑呢,别人都到头上来了,要我说,就该把他们都轰出去,蹬鼻子上脸的东西,还不是丈量着咱们公主府没有靠山,昨夜之事,倘若换了永安大长公主或是永宁大长公主所为,您信不信他们非但不敢上门问罪,还得把帮着她们群芳楼再砸一遍。” “我信,我当然信,”李灵幽忍着笑,安抚她道:“那些人一天到晚存着心把我气死,我可不能让他们如愿,你也别生气了,既然那两个小官不肯走,就叫他们在外头等着吧,待会儿自有人替我把他们轰出去,用不着你多费唇舌。” 忍冬奇怪:“殿下说的是谁?” 李灵幽没有答复,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问:“这个时辰,该下朝了吧?” 忍冬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门外又有人来报:“启禀殿下,中书令荣大人求见。” 忍冬惊讶地看向李灵幽。 李灵幽冲她扬了扬下巴:“喏,我说的就是这人,你去吧,将他领到那两个小官面前,让他把人给我打发了。” 忍冬迟疑:“要是荣大人不肯帮忙怎么办?” “那就让他滚。” 忍冬闭上嘴,乖乖去了。 …… 荣清辉一下朝就直奔公主府求见李灵幽,原以为会吃上一记闭门羹,已经做好了软磨硬泡的准备,没想到竟然顺顺当当地进去了。 忍冬亲自把荣清辉迎进来,领到了客厅,那两个京兆府的参军本来还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喝茶,一见到荣清辉,都有些傻眼,急忙站起来行礼。 “拜见荣大人。” 他们认得荣清辉,荣清辉却不认得他们,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忍冬不等那两个参军开口,先声夺人:“这是京兆府的王司法和黄司理,他们非说我家殿下治下不严,纵仆行凶,要拿我家殿下去公衙认罪,荣大人来的正好,我家殿下有言,麻烦您把人轰走。” 忍冬还算给荣清辉留了情面,没把李灵幽后面那句不肯帮忙就让他滚的话说出来。 荣清辉闻言,总算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能进公主府的大门,于是板起脸,质问两个参军:“谁叫你们来的?” 王司法和黄司理磕磕巴巴道:“是、是少尹大人。” 京兆府只有一位正尹一位少尹,荣清辉不必问名字也知道是谁,当即心中有数,摆了摆手道:“你们回去告诉他,就说我说的,昨晚的事怪不得永思公主,让他看着办。” 这一句“看着办”格外灵性,说是让办,实则是不让办,两个参军都听懂了他的意思,苦着脸,绝口不提要拿李灵幽问罪的事,灰溜溜地告辞走了。 忍冬见他一句话就打发走了两个难缠的“小鬼”,心里不觉得高兴,反而颇不是滋味,面上客客气气地请荣清辉坐下稍候,转身回内院禀报李灵幽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回 真相(三) 李灵幽听说荣清辉打发走了京兆府的人,没有立即出去见他,而是先消消停停地用了一顿午膳,然后睡了个午觉,醒来看了会儿画册,写了会儿字,又试了几身新作的衣裳。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她不急不慢地换上一身芙蓉色芍药纹锦缎留仙裙,梳着垂云髻,簪上凤尾流苏,搭上一条绣有花枝藤蔓的浅青披帛,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美貌如昔的自己。 “走吧,别让荣大人久等了。” 忍冬和两个小宫女听见这话,都不知作何表情,只能在心里同情了荣清辉一下。 …… 荣清辉坐在客厅里,饿着肚子等到黄昏,连口水都不敢多喝,他知道李灵幽故意晾着他,却只能干等着,不敢叫人去催,更不敢起身走人,不然他明天再想进公主府的大门,恐怕就难了。 他快要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遭受过这种冷遇,说不生气是假的,可他实在是拿李灵幽没办法,因为他有一个十分要命的把柄,很可能捏在她手上。 就在荣清辉暗自忍耐时,李灵幽施施然走了进来,荣清辉一抬头看到她宛如少女的样子,不由地失了神,一瞬间回想起那段青梅竹马的时光,下意识唤了一声: “永思。” “我上回是不是说过,再听见你直呼我的封号,就掌你的嘴吗?” 荣清辉听着她毫不留情的话语,苦笑着改了口:“永思公主。” 李灵幽冷哼一声,从他面前经过,走到上首的紫檀描金海棠花长榻上坐下,明知故问:“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荣清辉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忍冬和两个小宫女,那意思很明显,是想让她屏退旁人。 李灵幽摆摆手,让人退下了。 荣清辉仍不放心,起身走到门边向外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 李灵幽讽刺道:“这么怕人听见,你干脆别说了。” 荣清辉回过身,一脸凝重地走到她身前一步处,压低声音问道:“昨晚群芳楼,海棠姑娘手中的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 李灵幽侧身倚靠在扶手上,一手托住下巴,满眼戏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呢?” 荣清辉紧张起来:“是真的对不对?” 李灵幽挑眉一笑:“你都猜到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荣清辉吸了一口凉气,恼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把它买下来?你难道不清楚那封信一旦流传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所有人都会以为你和亲之前曾求我带你私奔!你十四年前和亲救国,为人称颂的佳话就会沦为一场笑话!” 李灵幽缓缓收起了笑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荣清辉那双生出细纹的桃花眼,冷声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在跟我装糊涂,我当年有没有求你带我私奔,你不该是最清楚的吗?” 荣清辉眼中掠过一抹心虚,语气缓和道:“我当然知道你没有,你只是约我在公主府见面,想和我告别而已,可是别人不知道,他们看到那封信,只会像海棠姑娘一样,误会你想和我私奔。” “那是因为海棠姑娘还有给她那封信的人都不知道,我写给你的那封信,其实是一封回信,回复你写给我的一封信。” 荣清辉目光闪烁,面有疑惑道:“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 李灵幽简直要被他的无耻气笑了,放下手直起腰,缓缓从长榻上站起来,踩在半尺高的脚踏上,微微垂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卑劣的脸孔。 “荣清辉,你莫不是以为,我没有保管你当年写给我的,怂恿我效仿永宁那个蠢货,与你无媒苟合,来摆脱和亲的那一封信吧?” 荣清辉神情剧变,仓皇后退了两步,用惊惧的眼神看着李灵幽,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个貌比天仙的美人,而是一个随时会吃了他的怪物。 李灵幽勾起红唇,露出一排雪白晶莹的牙齿,低头凑近他,轻声细语道:“荣哥哥,我当时看到你那封信后,委实吓了一跳,又羞又恼,只当你一时糊涂才做了傻事,慌忙写了一封回信给你,约你在公主府见面,想与你告别。我害怕坏了你的名声,在信上只字未提你怂恿我做的丑事,我让琼娘把我的信带给你,还让她帮我带了一句话,你可还记得,我让她说了什么吗?” 荣清辉浑身一颤,竟不敢直视她。 他不愿意去回想那一日他有多么的自惭形秽和无地自容,可他无论如何都忘不掉,她跟前那个只会哭鼻子没什么用的小伴读,红着眼睛忍着泪,努力地学着她骄傲的语气,对他说了一句话—— 大凉公主李灵幽,不能纵马提枪上沙场,但愿舍身护国保天下。 “荣清辉,当年是我眼瞎,高看了你,也是你眼瞎,小瞧了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回 打苍蝇 “荣清辉,当年是我眼瞎,高看了你,也是你眼瞎,小瞧了我。” 李灵幽毫不留情的话语像是剃刀一样揭下了荣清辉虚伪的面皮,让他维持不住温文尔雅的假象,几乎要恼羞成怒,却在触及她冰冷的眼神时,强忍了下去。 “怪我年少轻狂冒犯了你,幸而你深明大义,才免于铸成大错。”荣清辉鼓起勇气注视着李灵幽,情真意切道:“可我也是因为钟情于你,不愿见你远嫁羌国,才会不择手段,想要把你留下来,我不后悔给你写了那封信,只后悔自己没能阻止你离开。” 李灵幽微微一愣,似是被他打动了,语气迟疑道:“那你为什么没来见我最后一面,那晚我在公主府等了你一夜,你为什么失约?” 荣清辉低头苦笑:“你让贺琼给我带了那样一句话,我哪里还有脸见你。” “哦?难道不是因为你明知道占不了我的便宜,懒得再跟我虚与委蛇吗?” 荣清辉闻言,猛地抬头,只见李灵幽满脸讥诮,目光如炬似火,照得一切阴晦无所遁形。 “一开始我也以为你对我是真心的,可那晚我没等到你,却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真要有心阻止我去和亲,其实有的是办法,你身为荣家长子嫡孙,大可以以死相逼太皇太后,我不信她老人家能不动容,你还可以带我离开京都远走高飞,我不信你做不到。” “可你偏偏选了最傻的那个办法,你竟然让我学永宁自毁清白,我不信你不知道,永宁之所以不会被送去和亲,根本不是因为她并非完璧,而是因为以她的姿色和蠢笨,根本就没有本事魅惑那阅人无数的老可汗,遑论是劝服他退兵了。太皇太后不正是看中了我有那样的本事,才不惜与皇兄反目,联合朝中众臣,执意要送我出去和亲吗?” “而你呢,你明知道我就算没了清白也会被送出去和亲,可还是写了那封信,哄劝我与你无媒苟合,其实是不甘心在我身上耗费了那些年的工夫,却一点便宜也没占到,于是想趁我和亲之前占有了我,好满足你的私欲吧。” 荣清辉面红耳赤,再难自抑,冲李灵幽低吼道:“永思!你怎么能这样诋毁我,你……” “啪!” 李灵幽一巴掌扇在了荣清辉脸上,打断了他的话,厉斥:“叫我殿下!” 荣清辉半张脸红的像是在滴血,他惊愕地看着李灵幽,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李灵幽早在十四年前就想赏他这一耳光,一直等到了现在,痛快之余又有些恶心。 她一边嫌弃地搓捻着手心的油光,一边冷声道:“我有没有诋毁你,你心里最清楚,休要跟我狡辩。倘若你问心无愧,也不会担心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会流传出去,还不是害怕我到时候为了自证清白,会把你先写给我的那封信拿出来公布于众,到时候你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好名声就全毁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臣,还会唯你荣大人马首是瞻吗?你做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荣清辉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惶恐,小心翼翼地试探她:“我给你写的那封信,你当真到现在还留着吗?” 李灵幽眉眼弯弯,某种闪烁着妖冶的光彩,令人心头发颤:“如果你那晚没有失约,我本来是打算当着你的面毁了它的,可谁叫你最后懒得应付我,叫我空等了你一夜呢?” 荣清辉闻言,脸色瞬间由血红变成了煞白。 李灵幽拿手背掩唇一笑,语气恶劣:“真想剖开你的肚子瞧一瞧,是不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荣清辉头晕目眩,险些背过气儿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来回几次,总算没被她气晕过去,他垂着头,不敢再看李灵幽那张美人脸一眼,声音轻颤道: “我会想办法拿到海棠姑娘手上的那封信,交还给你,恳请……殿下也把我当年那封信,交还给我。” 李灵幽恍若未闻,退回紫檀描金榻上坐下,拂了拂裙摆,抬起刚才打了荣清辉的那只手,欣赏起腕上新戴的一对羊脂白玉镯子,就是不搭理他。 荣清辉见她没有直接拒绝,脸色总算缓和了几分,又道:“我知道殿下不稀罕那封信,可不知道殿下到底想要什么。” 李灵幽瞥了他一眼,道:“把那个给海棠姑娘送信的人找出来,送到本宫面前谢罪。” 荣清辉面露难色。 李灵幽冷笑:“还需要本宫提醒你,是谁从你手上偷拿了那封信,存心陷害本宫吗?” 荣清辉叹了一口气,其实他昨晚就猜到了会是谁干的,只是抱着一丝侥幸,指望他当年写给李灵幽的那封信早已毁了或是遗失了,试图息事宁人罢了。 “我会带人登门赔罪,殿下还有别的要求吗?” “你先把人送来,等我出了这口气再说。” 荣清辉听她语气,就明白这件事轻易不能罢休,但为了能拿到那封信,他也只能暂且顺着她。 “最多三日,我定将人送来。” 李灵幽话都说完了,一眼都不想多看他,当即摆手撵人:“你走吧。” 荣清辉只得告辞,拖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了。 忍冬带着两个小宫女守在廊下,按照李灵幽的吩咐,提前准备好了一盆清水、香胰子和手巾,看到荣清辉离开,才快步进了客厅。 李灵幽依然抬着那只打了荣清辉的手,一见她们进来,便催促道:“快把水端过来让我洗洗。” 忍冬一边上前伺候她洗手,一边问道:“殿下这是摸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灵幽仔细地搓洗着手指,随口答道:“打了一只苍蝇。” 忍冬才不信她,回想起刚才离开的荣清辉似乎捂着半边脸,顿时明白了什么,凑趣道:“哪里有苍蝇,奴婢怎么没瞧见?您没把它打死吗?” 李灵幽笑着摇头:“叫他跑了,回去找母苍蝇去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回 你留下 御王府中,殷郁跟庞军师等人商量了半日对策,关于如何应对荣清辉克扣军饷,刚有些眉目,外面太阳已落山了。 他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回房摘了假胡子,剃了一遍真胡子,换上一套鸦青底玉锦圆领袍,正要赶回公主府,却被老家丞堵在了门口,上上下下打量他身上的新衣,啧啧有声道: “王爷又在哪里发了横财,竟舍得用这么好的料子做衣裳,瞧瞧这针线,瞧瞧这绣工,还有这靴子这腰带,统统都有讲究,就这么一身下来,得花上多少银钱?知道的您是去公主府做马夫,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上公主府去选驸马呢!” 殷郁耳根发烫,干咳一声道:“瞎说什么呢,这些都是公主的赏赐。” 老家丞冷嘲热讽道:“那您可真有福气,遇上了一位好主公,不像老夫我,遇上一位干吃粮不管闲事的,一天到晚操为他碎了心,不见他赏我点儿什么也就罢了,还偷了我下饭的零嘴!” 殷郁一听这话,就知道那一坛子冰糖渍青梅的事暴露了,神色尴尬地解释道:“那一坛梅子我送给公主了,她胃口不好,我想着能让她多吃几口饭,又怕你舍不得,才偷偷拿了。” 老家丞没好气道:“您要说是给公主的,我还能舍不得?”接着又问:“公主喜欢吃吗?” 殷郁回想了一下李灵幽被酸的眉毛眼睛都皱到一起的模样,不由笑道:“她喜欢的很。” 老家丞这才消了气,沾沾自喜道:“早知道公主也好这口,我就该多腌上几坛。” 殷郁提醒他:“你不是还剩下一坛吗?不如也……” “想都别想!”老家丞一脸防备地盯着他,随即朝他伸出手,手心向上:“王爷上回答应给我修花园的金条还没给呢,您别是打算赖账吧?我可还贴钱给您买了两块香胰子呢!” “……” 殷郁不情不愿地进屋去取了两根金条给他,不忘叮嘱他:“你省着点花,那些个凉亭露台,能不修就别修了,反正下几场雨还是得漏,修了也白搭。” 老家丞被他气笑了:“您怎么不说您吃了饭还是会饿,干脆别吃算了。” 殷郁振振有词:“这怎么能一样,我每天都得吃饭,可那花园我一年到头也不会去逛一回。” 老家丞磨了磨牙,故意挖苦他:“要不这样,您干脆把御王府转手卖了,换个两进的小宅子住着,还能白得一大笔银钱呢。” 殷郁颇为意动,抹着光溜溜道:“倒也不是不行,明天你去找人打听打听,能卖多少……” 老家丞气得跳脚:“这可是先帝御赐的宅院,您真敢卖啊!” “哈哈哈,”殷郁朗声大笑:“我逗你呢,你真信啊,御王府挨着公主府,我怎么可能把它卖了。” 他还得长长久久地守着公主,看着她平平安安到老呢。 “行了,我得走了,再晚些回去,公主找不到我该生气了。”殷郁拍拍老家丞后背,替他顺了顺气,大步出了门,往西边翻墙去了。 老家丞站在门口,望着殷郁远去的背影,脸上的怒气消失不见,缓缓地咧开嘴笑了。 自打永思公主回来了,老家丞眼见着王爷一天比一天开朗,心里别提有欣慰了。 犹记得那年公主和亲离去,十五岁的少年被迫在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背负起他不该背负的重任,咬着牙吞着血,硬生生地逼着自己变得勇敢强大,从一个连刀子都提不动的书呆子,到单枪匹马也敢在敌军阵中杀进杀出猛将,旁人永远也想象不到,他做到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几千个日日夜夜,没有一时一刻懈怠,不敢哭也不敢笑,哪里是人做得到的。 他熬过了刀山火海,闯过了龙潭虎穴,经历了千难万险,才把公主殿下夺了回来,却连拥有她的资格都不敢奢想。 “真是个傻子啊。” 老家丞笑骂了一句,揣着金条去修他的花园了。 *** 殷郁进到隐香苑,天已黑了。 本来他高高兴兴,想着能赶上陪李灵幽一起用膳,可当他走到饭厅门口,看到悦竹墨书兄弟正陪着李灵幽说笑,不由地停住脚步。 李灵幽瞥见他身影,笑容仍挂在脸上:“无望回来了,怎么不进来?” 殷郁应了她一声,迈步走进来,只见李灵幽座位两旁的条案,被双生子一左一右占据了,连个空位都没有留给他,不免有些郁闷。 这时候,墨书主动站了起来,客客气气地对他道:“无望大哥坐我这里吧,我和哥哥坐在一起就好。” 殷郁一眼就看出他是故意在李灵幽面前卖好,自己却不得不配合他,道了一声:“多谢。” 墨书和悦竹共用一席,殷郁坐在了李灵幽右侧。 他偷瞧着她比花还娇的笑颜,很想问问她刚才听他们说了什么,但不知从何问起,只能在心里暗骂荣清辉一通,都怪他给自己添乱,害他回来晚了,公主才会叫了别人作伴。 李灵幽见神色不对,主动问起他:“今天去哪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殷郁定了定神,答道:“路上遇到一条疯狗咬人,追着我撵了几条街,这才耽搁了。” 李灵幽皱起眉头打量他:“你没伤着吧?” 殷郁摇了摇头。 悦竹见到李灵幽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殷郁身上,忍不住想要出声打岔,刚张开嘴,就被墨书悄悄拉了一把,在他耳边道:“别跟他争风头,免得惹殿下不喜。” 悦竹想起他们前一日才挨了李灵幽教训,识趣地闭上了嘴,然后就见李灵幽同殷郁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再没理会过他们,直到用完了晚膳,墨书拉着他起身告退。 谁知李灵幽竟叫住了墨书:“你先留下,我还有事要交待你。” 然后对殷郁和悦竹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这边悦竹暗自窃喜,满以为李灵幽对弟弟有了兴趣,今晚要留他作陪,于是冲墨书使了个眼色,乖乖退下了。 那边殷郁却磨磨蹭蹭不肯走:“公主有什么吩咐,可以让我去做。” 李灵幽摆摆手:“这事儿用不着你,快回去睡觉吧。” 殷郁只好转过身,冷冷地瞪了墨书一眼,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离开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回 想入非非 李灵幽打发走了殷郁,看了看神情紧张又难掩兴奋的墨书,起身道:“跟我来。” “是。” 墨书满怀期待地跟在李灵幽身后进了内室,绕过屏风看见了那红绡重重的芙蓉帐,脑子不禁有些昏沉起来,犹自觉得这情形不太真切。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要得到公主殿下的宠信,与她共享鱼水之欢了吗? 墨书眼只见李灵幽走到床前坐下,拔了头上的凤尾簪丢到一边,一头秀发如瀑般披散下来,在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衬映得她肤白如雪,瑰姿艳逸得像是一朵盛开的夜昙。 墨书不由地口干舌燥,低声请示:“殿下,且容我沐浴更衣。” 今晚突然被她召见,他们兄弟二人没敢耽搁片刻,匆匆忙忙赶过来,他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穿过的,难免有些不洁,他想要洗的干干净净再来伺候她,务必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她食髓知味,从此舍不得丢手。 李灵幽一手穿过发丝,揉着发酸的头皮,闭着眼睛懒洋洋道:“办完了正事再洗不迟。” 墨书闻言,俊脸一红,轻轻一点头,敢要伸手去解腰带,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就见两个小宫女抬着一张条案进来,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条案上放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卷泛黄的旧书。 墨书有些傻眼,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公主殿下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我记得你说过,你擅长摹仿他人字迹,能做到以假乱真,是吗?”李灵幽问道。 墨书呆呆地点头。 “很好。”李灵幽指着条案上的那卷旧书,道:“那里有卷诗集,上面有些字我用朱笔圈了起来,你先照着临摹几遍给我看看。” 墨书迟疑地走到桌前,拿起那卷放了有些年头的诗集翻开,仔细看了看,只见上面每一页都写着一首他没见过的诗词,或是五言或是七言,或写山水田园或写春花秋月,不说扬葩振藻,也称得上行云流水,尤其是那字迹,颇具颜筋柳骨,堪称一绝,只可惜上面朱笔随意地画了不少圈,破坏了美感。 墨书合上诗集,看了看封面,上面只有一个“明月居士”的字号,是他不曾听闻过的诗人。 “敢问殿下,这卷诗集是哪位贤才所作?” 为何要让他摹仿他的字迹? 李灵幽倚在床头一手撑着脑袋,让素馨和莲蓬上前来给她揉头捶腿,半眯着眼睛,语气淡淡道:“本宫叫你做什么,你只管照做就是。” “……是。” 墨书面露一丝苦笑,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她留下他根本不是要宠幸他,而是真的有“正事要办”。 心里再过失望,也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认命地坐在条案前,临摹起那卷诗集。 …… 月上中天,殷郁站在隐香苑外一棵树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院门。 他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墨书出来,心凉了半截,想骗自己公主殿下根本不会看上墨书那个小白脸,更不会跟他有什么亲密之举,可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她三更半夜留下一个男人的正当原因。 殷郁心里难受的要命,像是一只热灶上的蚂蚁在原地打转,恨不得冲进去坏了他们的好事,可一只脚刚迈出去,又缩了回来。 扪心自问,他凭什么不许公主亲近别人?他在她眼里不过是个马夫,顶多是个有些能耐的马夫而已,哪里管得了她的私事。 再者公主也不是什么待字闺中未婚少女,根本不需要为谁守身如玉,她孤枕难眠,需要人陪伴,也是人之常情,她乐意跟谁相好就跟谁相好,他根本管不着! “嘭!” 殷郁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气的两眼通红,再怎么说服自己,也骗不了自己,他不想不愿不甘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同别的男人亲近! “公主为什么看上了他……为什么……看不上我?”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好似迎风见长的野草,顷刻间就在他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也拔不去。 他一边在心里唾骂自己下流无耻,一边又忍不住想入非非,既然公主一定要人陪,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他? 他虽不如双生子年轻俊美,可刮了胡子之后也算是仪表堂堂,虽不如他们擅长琴棋书画,可他好歹也精通十八般兵器,虽不如他们出身风尘,学过恁些伺候人的手段,可同样都是童子之身,谁又能比谁强到哪儿去? 殷郁越想越觉得自己可以,盯着隐香苑的大门,一双丹凤眼漆黑发亮,蜜色的脸庞泛着红光,心头一片火热,竟比上阵杀敌都要激动兴奋。 他不想只给公主殿下做马夫了,他想给她暖床捂脚,做她的男宠! 正当殷郁下定决心,迈开步子要往前走时,忽见得一人从隐香苑大门走出来,面色苍白,目光呆滞,脚步虚浮,不是墨书又是谁。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墨书狐疑问道:“这么晚了,你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 殷郁冷声道:“我有公主允许,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我吗?” 墨书刚要还口,看到殷郁垂在身侧攥紧的双拳,想到藏秀轩砸坏的那道门框,到底害怕他动手,隐忍了下来。 墨书绕过殷郁离开,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回过头冲殷郁得意地笑了笑,故意轻舔嘴唇,用沙哑的嗓音道:“殿下把我累坏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殷郁妒火中烧,咬牙切齿,强忍着追上去敲碎他脑袋的冲动,望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不屑地撇了下嘴,讥笑道:“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 墨书还没走远,听到他这话,脚下踉跄,差点跌倒,扶着墙壁稳住了身形,极想回过头同他理论一番,脱了裤子给他瞧瞧自己到底是不是蜡枪头,奈何李灵幽有言在先,不许他吐露半个字。 他只得忍气吞声,灰溜溜地遁走。 “哼。”殷郁心里多少舒坦了一些,又有了比较,那小白脸才两个时辰就不行了,他一定得比他强才行。</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回 是谁 (短小的一更) 殷郁见墨书走了,就没继续在隐香苑外面逗留,扭头回求贤阁睡觉去了。 他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打定主意要给公主暖床,就不去纠结今晚已经发生的事。尽管被墨书抢了先,让他心里十分难受,但他只会去想如何争取公主的欢心,不再给别人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跟墨书在隐香苑外面发生的小小冲突,全被守门的小太监窥见了,扭头就禀报给正带着人在庭院里检查门窗的忍冬。 忍冬向来讨厌殷郁,回到寝殿熄灯,见李灵幽还没睡着,就对她说起来: “无望在外面鬼鬼祟祟闲逛,被墨书撞见了,两人拌了几句嘴,墨书被气跑了。” 李灵幽半阖着眼睛问道:“他们说什么了?” 忍冬表情古怪:“墨书说他累了要回去休息,无望骂他是银样蜡枪头。” 李灵幽掀开眼皮,哭笑不得:“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忍冬趁机给无望上眼药:“您别看无望瞧着老实,脑子里尽是些不干不净的。” 李灵幽却不以为然:“那也怪墨书乱说话,他才会乱想,等明天墨书再来,你记得告诫他,不许口无遮拦。” 忍冬看出来她偏心,便识趣地不再说无望的不是,转而问道:“殿下为什么要让墨书临摹荣大人的字迹?还这样遮遮掩掩的。” 墨书认不出那卷诗集是谁写的,可忍冬认得,那是公主十五岁及笄的时候,荣清辉所送的贺礼,里面的每一首诗都是为她所写的,她还记得公主有多喜欢它,喜欢到能将上面的每一首诗都背下来。 “不为什么,”李灵幽避而不答,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我要睡了,把灯熄了吧。” 忍冬只得按下疑惑,吹灭了灯烛退下。 *** 话说荣清辉从崇仁坊公主府回到通义坊荣府,当晚就吩咐管家暗中调查后院的三个贵妾,看看前些日子都有谁出过府,分别去了哪里。 不必李灵幽提醒,他也猜到了那封信势必是被他三个贵妾的其中一个偷偷拿去,交给了海棠姑娘。 他无法确认她是什么时候把信拿走的,毕竟他连那封信被他放在何处都忘了。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在那出《龙凤佩》头回登台之前出过门,亲手把那封信交到了海棠姑娘手上。 不然海棠姑娘如何笃定那封信是真的,如何胆敢编排一位公主。 三个贵妾的行踪倒也不难查证,等到第二天上午他下朝回来,就有了结果。 荣清辉坐在书房里,听着管家回话。 “回禀大人,经小人查实,前段日子只有一位如夫人私下出过门。” 自从荣清辉的原配大梅氏故去,荣府三位贵妾不分高下,都被府中下人尊称一声如夫人。 荣清辉冷声问道:“是谁?” 管家大约猜到了不是什么好事,吞吞吐吐道:“是……贺夫人。” 荣清辉丝毫不觉意外,因为他很了解小贺氏不管不顾的性子,能把李灵幽写给他的私密信件送到群芳楼那种地方,再宣扬出去污蔑李灵幽的为人,以此破坏他与李灵幽的婚事,这很像是小贺氏能做的出来的事。 反之小梅氏和玛氏就做不出来这样的事,她们一个温柔体贴不爱惹是生非,一个性情单纯毫无心机,就算知道他有心迎娶李灵幽,顶多是闹个别扭撒个娇,绝不敢坏他的好事。 荣清辉想到这里,顿时沉下脸,没好气道:“去把贺氏叫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回 休了你 (短小的二更) 永思公主因为一出《龙凤佩》让人砸了群芳楼的事,这两天传的沸沸扬扬。 荣府的三个贵妾都有所耳闻,她们都知道荣清辉跟李灵幽有过一段旧情,也都知道荣清辉有意和李灵幽再续前缘,因而三个并不和睦的女人,此时难得聚在了一起,坐在花园凉亭里,谈论起她们共同的敌人。 长相明艳,性情耿直的玛氏一脸幸灾乐祸道:“永思公主真不害臊,竟然跑去逛青楼,还闹得人尽皆知,这下好了,夫君最是讲究礼法,绝不会娶她遭人耻笑。” 年纪最长,神色倨傲的小贺氏一脸鄙夷道:“就算她没有去那糟污之地,单凭她十多年前恬不知耻写信给荣郎约他私奔的丑事,也不配嫁进我们荣府,不配做荣郎的正妻。” 年纪最小,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小梅氏怯怯道:“姐姐这样说恐怕不妥吧,永思公主不是亲口鉴定了那封信是假的吗?” 小贺氏白了她一眼:“她不说是假的,难道能说是真的吗?” 小梅氏迟疑:“可要是真的,她就该将那封信买下来才对,怎么能置之不理呢,难道她就不怕那位海棠姑娘把信公布出去吗?” 小贺氏冷笑道:“她那是虚张声势,自作聪明,真以为她说是假的,别人就信了。” 小梅氏讪讪一笑:“至少我是信了。” 玛氏迟钝地问道:“怎么那封信不是假的吗?” 小贺氏一脸嫌弃地看着她们:“你们两个缺心眼,当然信了。” 话音刚落,就见凉亭外面的小径上匆匆走来一个人,正是被荣清辉派来叫人的管家。 “二夫人,大人请您过去。”管家客客气气地相请,丁点儿没有因为荣清辉的态度就怠慢了小贺氏。 是以小贺氏没有察觉异样,只当荣清辉是叫她去共进午膳,欣然起身,冲玛氏和小梅氏道:“我去陪荣郎用膳,你们慢慢聊吧。” 玛氏和小梅氏目送她同管家离开。 玛氏酸溜溜道:“得意什么,夫君半个月也难叫她一回。” 小梅氏低头一笑,不发一言。 …… 小贺氏来到了书房门外,这才察觉不对,询问身后的管家:“荣郎今天要在书房用膳吗?” 管家低下头,答非所问:“大人等着呢,您快进去吧。” 小贺氏稀里糊涂地走了进去,不见美酒佳肴,只见荣清辉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提笔写着什么东西,明明听到她进来,却不抬头看她一眼。 小贺氏不由地放缓了脚步,细声问道:“荣郎,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荣清辉默不作声,直到写完最后一笔,这才抬起头,冷眼盯着她,直接问道:“永思公主写给我的那封信,是你偷偷拿了,交给海棠姑娘的吗?” 小贺氏脸色僵硬,故作迷茫:“什么信?我没拿呀。” 荣清辉目光陡然一厉,怒声道:“我再问一遍,你拿是没拿!” 小贺氏从未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先是被吓了一跳,紧接着便觉得委屈之极,红着眼睛瞪着他,失声尖叫: “是我拿的又怎么样!谁叫她不要脸约你私奔,我就是要把那封信捅了出去,让世人都睁大眼睛瞧瞧,他们以为胸怀大义的永思公主,其实就是个欺世盗名的贱人!” 荣清辉脸色铁青,小贺氏的谩骂声在他听来格外刺耳,他仿佛预见李灵幽手中那封他写的信一旦传了出去,会给他招来何等铺天盖地的骂名,那是享受惯了世人追捧的他所无法承受的恶果。 他闭了闭眼睛,不去看眼前这个给他闯了大祸的女人,忍怒道:“你现在就跟我去公主府,向永思公主当面赔罪。” 小贺氏一脸的难以置信:“你说什么?叫我去给她赔罪?凭什么!我不去!” 荣清辉无法跟她解释,抓起他刚刚写好的那页纸,抛向小贺氏,冷酷无情道:“不去的话,我就休了你。” 小贺氏看着落在她脚边的休书,呆若木鸡。</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回 裙下之臣(二合一了,建议重看) (短小的一更) 小贺氏到底是被那一纸休书震住了,哭哭啼啼地答应了荣清辉,跟他去公主府赔罪。 荣清辉早让下人备好了马车,正待出门,吏部郎中匆匆登门报信,说是御王今日一下朝就去了吏部官署找茬,声称有人密告吏部官员徇私舞弊,硬是让考功司把今年各地预备升迁的官员卷宗都调了出来,整整装了两大箱子,一股脑带回了御王府审查。 荣清辉被殷郁这一招偷袭搞得猝不及防,恼声质问道:“为何不早点来报?” 郎中苦着脸道:“御王殿下让亲兵把守着大门,一个都不许走,足困了我们一个时辰,等他把卷宗都搜走了才放行。” “就没一个人拦着他?” “谁拦得住啊。”那可是先帝御笔钦封的摄政王,有权过问一切朝政。 荣清辉眉头紧皱,他很清楚殷郁此举是因为他指使户部克扣了神策军十万贯军饷的事,存心报复。 他不是没有防备,早就让户部将那些可疑的账目都抹平了,并且设好了圈套,等着他往里面跳,只要他敢去户部查账,必叫他深陷泥沼,有来无回,却不料他居然剑走偏锋,跳过了户部去找吏部的麻烦。 要知道吏部不比户部干净到哪里去,每年的考课、升迁、调动当中有多少猫腻,就连荣清辉自己都数不过来,万一被殷郁扯出什么大案,那可就遭了。 “去,将任尚书,沈尚书,岑侍郎,钱侍郎,还有……都请到府上,就说我有要事与他们相商。” 荣清辉沉声吩咐下去,转身回了书房等候,这会儿已顾不上要带小贺氏去公主府赔罪了。 当务之急,是怎么对付像匹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四处乱撞的殷郁。 *** 殷郁将从吏部搜来的卷宗带回了御王府,交由庞明宇带领几位军师参详,展曜飞则在一旁帮他们梳理卷宗上的官员所牵连的人脉。 殷郁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见众人有条不紊地忙活着,没他什么事,便寻了个借口遁走,回到卧房换了一身装束,翻墙去了隔壁公主府。 …… 太阳没有落山,天还亮着。 殷郁自觉今天回来的不算晚,李灵幽应该不会再叫双生子过来用膳,但当他来到隐香苑,还是见到了悦竹墨书兄弟。 李灵幽正与墨书面对面坐在一起下棋,殷郁走进来,她头也没抬,两手托着下巴,专心致志地思索着眼前的棋局。 桌上焚着一炉香,青烟袅袅,围绕在他们两人周围,端的是俊男美女,如诗如画一般。 墨书发现殷郁,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放在李灵幽身上,悦竹坐在一旁为他们抚琴助兴,挑衅似的冲殷郁扬了扬眉毛。 殷郁气笑了,若在昨夜之前,他兴许还会忍一忍他们,可他已然决定要把他们两个比下去,才不会眼睁睁瞧着他们对公主献媚。 于是他快步上前,高声道:“公主。” 李灵幽回过神,扭头看向殷郁,露出了笑脸:“无望回来了,你会下棋吗?” 殷郁点头:“我会。” 李灵幽冲他招手:“那你快来,帮我把这局棋下完,我懒得再动脑子了。” 殷郁听话上前,李灵幽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让他坐下。 墨书见状,心中轻蔑,嘴上客气道:“无望大哥高抬贵手,可不要让我输得太惨。” 殷郁扫了一眼桌上的残局,不难看出李灵幽落了下风,不理会墨书,扭头同李灵幽道:“我要是替公主赢下这局,可有赏赐?” 李灵幽问他:“你想要什么?” 殷郁卖了个关子:“等我赢了他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回 我愿意 “我想要……做您的裙下之臣。” 李灵幽放下托腮的手,坐直了身子,眸中波光潋滟,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注视着伏在她脚下的伟岸男子。 “我没听明白,你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 殷郁弓着身埋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整个人就像是烧熟的虾子,从头红到脚,根本没有勇气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只好含蓄道: “我想做您……昨晚让墨书做的事。” 李灵幽愣了一下,想起昨晚睡前忍冬进来告状,学了殷郁和墨书斗嘴的话,当即明白过来他误会了什么,她拿手背抵着嘴唇,忍着笑,坏心地不与他解释,点头应允道: “好。” 殷郁猛地抬起头看着她,惊喜交加:“您答应了?” 李灵幽咬了咬嘴唇,努力把笑憋了回去,放下手一本正经道:“没错,我答应了,今晚你也留下来陪我吧。” 殷郁来不及兴奋,就留意到她话里那个“也”字,惊讶地问道:“今晚除了我,还有别人吗?” 李灵幽心里头快要笑翻了,语气却很淡定:“还有墨书啊。” 殷郁不甘心地追问:“就不能只留我一个人吗?我、我会好好伺候公主的。” 李灵幽毫不犹豫地摇头:“不能。” 殷郁顿时就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下去。 李灵幽故作体贴:“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有墨书……” 殷郁一惊,不等她把话说完,急忙摇头又点头:“我没有不愿意,我愿意的。” 李灵幽快要憋不住了,冲他一挥手道:“那好,你先回去准备一下,等天黑了再来吧。” “是。”殷郁生怕她反悔,不敢再说废话,站起身就走了。 李灵幽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再也坚持不住,趴在棋盘上笑的花枝乱颤,发髻松散,钗环抖落,叮叮当当掉在长榻上。 忍冬和阿娜尔一人捧着一只匣子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李灵幽这副乐不可支的样子,都有些莫名其妙。 “殿下这是遇着什么好事了?”忍冬问道。 李灵幽直起腰,拢着凌乱的鬓发,眼角噙着水光道:“方才无望讲了个笑话,哈哈哈……” 她话没说完,又笑了起来。 忍冬和阿娜尔都被她感染,也露出笑容,走上前凑趣:“无望讲了什么笑话,殿下也给奴婢们讲讲?” 李灵幽摇着头摆着手:“不能告诉你们,不然你们要生气的。” 忍冬和阿娜尔面面相觑,越发不懂了,为什么无望的笑话能把公主乐成这样,却会叫她们生气呢? 李灵幽不想她们追问,指着她们手中的匣子转移了话题:“那是什么?” 阿娜尔打开匣子,露出厚厚一摞契纸,递到李灵幽手边:“是奴婢们这些日子为您置办的产业,有田产、庄园、宅院还有铺面,请殿下过目。” 李灵幽随手翻了几张,不感兴趣地放回去,推开匣子问道:“对了,昨日你去群芳楼清算,赔了他们多少银钱?” 阿娜尔面露古怪之色:“奴婢正要跟您禀报,昨日我去见过那群芳楼的鸨母,她一口气要了三千两黄金,可等我今天给她送去,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收下,还央求我领她来公主府,想给您磕头赔罪,殿下,您要见她吗?” 李灵幽脸上没了笑,神色淡淡道:“真要赔罪也轮不到她。” 群芳楼说到底是密王的产业,之前海棠姑娘写了《龙凤佩》来编排她的事,她不信他毫不知情。就算不是他指使的,也是他姑息纵容的,后来海棠姑娘拿了那封信出来当众污蔑她,她叫人砸了群芳楼,一方面是真的动了怒,一方面也是为了逼密王出来给她一个交待。 没想到他还要继续装聋作哑,真以为不让她赔钱,再派个下人来给她赔罪,他得罪她的事就能一笔勾销了吗? 简直可笑。 李灵幽吩咐阿娜尔:“明天你再去一趟群芳楼,把那三千两黄金丢到门口,不要他们要不要,都得给本宫收下。” 人敬她一尺,她敬人一丈,既然他李炫辰给脸不要脸,那她也犯不着手下留情。 …… 殷郁回到求贤阁,先洗了个澡。 他们住的地方,每一层楼都有一间公用的浴室,墙角摆着两只半人高的大水缸,早晚都有杂役把水装满,要用热水的话,得提前让人烧。 殷郁平日里都用凉水,今日难得叫人烧一回热水,却洗的满头大汗,到最后还是冲了一桶凉水作罢。 洗完了澡,他打着赤膊回到卧房,将李灵幽给他做的十几套新衣全拿出来,一件一件往身上比划,很有心机地选了一套银白色的素锦长袍,因为他知道墨书肯定会穿深色的衣裳,夜灯昏黄,自己得穿的亮眼一些,才能把他比没了。 花了半个时辰收拾妥当,天已黑了。 殷郁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急匆匆地赶去了隐香苑,生怕晚上一步,会被墨书抢先爬了床。</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回 不能输(已补全,请重看) (短小的一更+短小的二更) 殷郁在隐香苑门口碰上了墨书,两人停下来打量对方。 墨书道:“这么晚了,你还来做什么?” 殷郁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就是来做什么的。” 墨书狐疑道:“我做的事,你也做得了?” 殷郁自信道:“我当然做得了,还比你做的好。” 墨书瞪起眼睛:“不可能,你棋艺比我好就算了,可是那件事,你绝对比不过我。” 殷郁眯起眼睛:“那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等下让我先来,要是公主夸我比你做的好,你今后都不许再做那件事。” 墨书好胜心起,冷哼道:“比就比!” 殷郁奸计得逞,冷笑道:“走着瞧。” 两人互甩对方一记冷眼,争先恐后地踏入隐香苑。 到底是殷郁腿长,先一步抵达寝室,两个小宫女守在外间,将他拦下。 “殿下正在沐浴,命你在此等候。” 墨书落后几步赶了上来,也是一样的说法。 两人只得站在门口干等着,墨书倒是没有什么旖旎之心,因为知道他今晚只能在李灵幽的寝殿里练字,根本挨不着她一根头发丝儿。 殷郁恰恰相反,他满以为今晚要和李灵幽亲近,紧张的心脏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事到临头又后悔起自己准备的不够充足,应当先找人请教一番,再不济,也得寻些画本研究一下。 殷郁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墨书,硬是把那股心虚压了下去,心想着无论如何也得撑过两个时辰,绝对不能输给他。 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莲蓬从室内走出来,对殷郁和墨书道:“殿下让你们进去。” 墨书抬脚要往里走,殷郁一下子挤开他。 墨书被殷郁碰了下肩膀,只觉得像是撞在一堵铜墙铁壁上,身形一歪,好险没有跌倒,他扶着门框站稳,气恼地盯着殷郁的背影,低声骂道: “粗人。” 殷郁才不管墨书高不高兴,抢先进入寝室,绕过了楠木裹玛瑙屏风,一道倩影跃然入目,叫他不由地顿住了脚步。 李灵幽背对着他,跪坐在妆镜前,浅玫色的散花长袍曳在地上,一条珊瑚珠串勒住了曼妙的腰身,沾着水汽的黑发披散在身后,贴着腰肢垂到了大腿处,勾出了两者之间那一抹妖娆的起伏。 李灵幽听到脚步声,回过头看了殷郁一眼,洗尽铅华的容颜皎洁的仿佛月华,一双明眸亮的似是夜空中的荧惑,叫人明知是祸,也不惧飞蛾扑火。 殷郁着魔似的走向她,伸着手,快要碰触到她脸庞时,旁边忽然伸出另一只手,狠狠一巴掌打在他手背上。 “啪!” “放肆!” 忍冬一巴掌打掉殷郁的手,凶巴巴地瞪着他道:“你想干什么?” 殷郁猛然回神,手无足措地看着李灵幽:“公主,我、我……” 李灵幽微微一笑,替他解释:“你是不是想给我梳头?” 殷郁胡乱地点着头:“是,对,我想给您梳头。” 忍冬没好气道:“瞧你粗手粗脚的,哪像是会梳头的样子,别把殿下弄疼了,一边儿呆着去。” 殷郁识相地没同她争辩,老老实实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再盯着李灵幽看,生怕再犯错。 忍冬拿起妆台上的白玉梳,一边给李灵幽挽发,一边不满地小声嘟囔:“都这么晚了,殿下叫他过来做什么?” 李灵幽从镜子里欣赏着殷郁一身笔挺的银袍,肩宽腰劲的英姿,漫不经心地答道:“让他来给墨书做个伴。” 忍冬皱了皱眉头,没有多想。 殷郁闻言,忍不住开口道:“公主,我和墨书说好了,今晚让我先来……做那件事,要是我做的比他好,往后他就不来了。” 李灵幽差点没笑出声来。 忍冬奇怪地看着殷郁:“让你先来?你也会……” “好啊,就让你先来。”李灵幽打断了忍冬的话,轻推她一下:“我自己来,你去让人准备东西吧。” 忍冬按下困惑,转身往外走,看到墨书揉着肩膀走进来,欲言又止,摇着头出去了。 墨书看到殷郁站在李灵幽身后,犹豫了一下,也走上前去:“殿下。” 李灵幽从镜子里看到身后多出来的人影,没说什么,随意选了一根细长的玉簪盘起了长发,侧过身,抬起一只手道: “扶我起来。” 殷郁和墨书同时伸出手去扶她,殷郁手心向下,虚握拳头,墨书手心向上,五指摊开,一个要做她的扶手,一个要牵她的手。 李灵幽目光闪动,把手伸向了殷郁,冰凉的指尖轻擦过他的手背,捉住了他发烫的手腕,缓缓地收紧,就像是纤细的藤萝缠住了粗壮的榆木。 殷郁浑身僵硬,下意识握紧了拳头,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从软垫上提了起来。 李灵幽脚下不稳,轻啊了一声,跌向他怀中,殷郁眼疾手快地托住了她的手肘,后退了半步,同她拉开了距离,扶着她站好。 “公主小心。” “……嗯。”李灵幽压下嘴角,面无表情地瞥了殷郁一眼,松开了他的手腕,转身走向床榻。 殷郁摸了摸手腕,低头傻笑。 墨书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对殷郁从嫉妒转变为同情,只不过经历了短短一瞬间罢了。 墨书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高看这个马夫了,他到底凭什么跟他们兄弟争宠?凭他是个不解风情的二愣子吗? 殷郁察觉到墨书的目光,抬头看他,只觉得他眼神奇怪,还当他想反悔,压低声音威胁他:“咱们之前说好了,你可不许反悔,不然休怪我拳脚无眼。” 墨书敷衍地点了点头,很不情愿搭理他。 殷郁很满意他的识相,望向不远处床榻上坐着的李灵幽,深吸一口气,上前问道:“公主打算什么时候休息?” 李灵幽拿起床头小柜上放着的一本游记翻开来看,头也不抬道:“不急,你不是要做那件事吗,等你做完了我再休息。” 殷郁耳根发烫,一手摁住了腰带:“那您能不能让墨书先出去,只留我一个。” “不能。”李灵幽冷声拒绝。 殷郁强颜欢笑,低声祈求:“那您能不能让他转过身去,不要看,不要听。” “不……”李灵幽正要再要拒绝,余光看到他卑微可怜的模样,不由地心软了,转头冲墨书道:“你转过去,闭上眼睛,捂住耳朵。” 墨书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李灵幽这样吩咐,他只能从命,背过身去,两手捂住了耳朵。 殷郁见状,脸色稍霁,但仍放不开手脚,手指紧紧地扣着腰带,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唉。” 李灵幽轻叹了一声,不想再戏弄他,放下手中的游记,双手抱臂,抬头看向他,正打算告诉他实情,却见他一把扯开了腰带,露出了健硕的胸腹。 蜜色的肌肤似山峦起伏,似江河开阔,大大小小的伤疤似鸿鹄飞过,似辰星坠落。 李灵幽陡然心悸,目露迷离之色。 殷郁敞着衣袍,上前一步,单膝跪在她脚边,两手撑在她身侧,浓烈而汹涌的气息将她重重包围,他仰起头望着她,眼中尽是她的倒影,他红着一张俊脸,嗓音低哑发颤道: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回 今晚不行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 李灵幽垂眸,目光从殷郁赤裸的胸膛游走到他坦然的脸庞上,听着他隐晦的恳求,盯着他炙热的双眼,心口仿佛被一片羽毛来回轻扫。 青年的爱慕如同透明的蝉翼,是那样的浅显易知,打从她见他第一面起就看透了。 这样的爱慕对她来说并不新鲜,甚至于都看腻了。可他似乎与众不同,不是浅薄的见色起意,也不是单纯的鬼迷心窍,更不是险恶的利欲熏心,非要形容的话,他的爱慕似乎比金子还要赤诚,连她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都看不出丝毫虚伪和图谋。 李灵幽情不自禁地抬起手,用手背贴着他发红的脸颊,轻轻摩挲。 殷郁嗅着她指间的幽香,望着她醉人的眼眸,从从头到尾就跟过了电一样,忍不住地战栗起来。 李灵幽很轻地笑了一下,被他这青涩而剧烈的反应取悦了。 她细滑的手指缓缓下移,柔韧的指甲刮过他滚动的喉结,隆起的锁骨,停留在他铁石般坚硬的胸膛上,然后舒展了五指,冰凉的掌心紧贴着他滚烫的心房,就好像是白璧无瑕的瓷器碰上了锈迹斑斑的铜器,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却又动人心弦。 李灵幽感受到掌下呼之欲出的心跳,震得她手心发麻,竟让她的心跳也跟着失控起来,她不大适应这样的感染,刚要把手拿开,却被他一把摁住,死死地抵在他胸膛上。 “公主……”他近乎哀求地低吟着。 李灵幽微微一怔,对上他那双被情欲染红的凤眼,读懂了他毫不掩饰的痴迷和渴求,顷刻间被他所引诱,一手攥紧了他的心跳,俯身凑近他颤抖的薄唇。 就在两道灼热的呼吸快要交融时,她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内心挣扎了一瞬,她的红唇偏移了角度,在他面颊上浅浅一啄,柔声道: “今晚不行。” 殷郁早已被她迷晕了头,根本听不进去她说了什么,偏过头想要追逐她香甜的气息,却被她一巴掌盖在脑门上,将他打醒了。 殷郁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她。 李灵幽硬着心肠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在他胸膛上推了一把:“起来。” 殷郁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服从她,高大的身躯从地上站立起来,李灵幽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他醒目的腰身,暗吸了一口气,红着耳尖伸出手,合上他敞开的衣袍,扯过他手中的腰带,双手环过他的后腰,飞快地将腰带给他系好。 殷郁神色焦急,抬着手想要碰她,又不敢碰她。 “公主,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李灵幽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正不知如何回答他,就见忍冬带着两个小宫女,抬着一张条案进来。 殷郁听到动静,想要转身,李灵幽一把扯住他的腰带,低声警告:“不许动。” 殷郁僵立在原地。 忍冬看到殷郁站在床前,遮住了李灵幽的身影,不由地惊呼一声:“无望!” 李灵幽语气不悦:“大呼小叫什么,我床上有只虫子,让他找找。” 殷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谎,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找起了虫子。 忍冬脸色缓和:“什么虫子,让奴婢来找吧。” “不用,”李灵幽制止她上前,找借口调开她:“我口渴了,你去给我煮一壶茶,算了,去给我倒一杯凉茶过来吧。” 说着,她半真半假地拿手在耳边扇了扇风:“还没到五月,怎么就这样热了。” 忍冬看了看脸色微红的李灵幽,又看了看殷郁挺拔的背影,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只好出去给倒茶。 两个小宫女将条案摆在床榻前。 李灵幽挥手:“摆远些。” 两个小宫女又将条案抬到了屏风前。 “太远了。” 两个小宫女又将条案挪近了些。 李灵幽一番折腾,直到殷郁身上看不出端倪,这才放过了两个累的气喘吁吁的小宫女。 “好了,就放那儿吧。” 忍冬捧着一杯凉茶进来,见到殷郁还在床边徘徊,皱眉问道:“还没找到吗?” 殷郁聪明地在枕边虚抓了一把,握着拳头递到忍冬面前:“找到了。” 忍冬连忙把头撇过去,急声道:“赶紧丢到外面去。” 殷郁不舍地偷看了李灵幽一眼,大步离开。 忍冬把茶杯递到李灵幽手上,这才留意到站在墙角面壁的墨书:“咦?墨书站在那里做什么?” 李灵幽咽下一口凉茶,总算压住了心头的燥热,语气淡淡道:“没什么,去叫他过来吧。” “墨书。”忍冬叫了墨书一声,见他没有反应,只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书打了个激灵,缓缓转过身,眼睛紧闭着,手还捂着耳朵。 忍冬扯了扯他的衣袖,墨书迟疑地睁开眼睛,放开手,就见忍冬站在他面前道:“殿下叫你过去呢。” 墨书望向李灵幽,悄悄咽了下唾沫,目光闪躲地低下头,跟在忍冬身后走了过去,身后的铜镜清清楚楚地照映出了床榻上的美人。 …… 殷郁快步走到门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摸着脸颊,满心欢愉的同时,又难受的要命。 那感觉就像是快要渴死的时候喝到了一口甘泉,正想要埋头痛饮时,却发现自己在做梦。 他耳边回响起她那声“今晚不行”,不由地凝神苦思起为什么不行? 是因为她嫌弃他什么都不会吗?还是因为……她讨厌他这副伤痕累累的身体? 他不怕是前者,只怕是后者,毕竟不会可以学会,但他这一身伤疤却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殷郁苦涩地揪紧了衣襟,想到她有可能会讨厌他,从此再不与他亲近,就难过的喘不上气。 他站在门口,吹了好一阵夜风,才勉强振作起来, …… 李灵幽等了半晌,不见殷郁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刚要让人去找他,就见他垂头丧气地从外面走进来。 李灵幽蹙眉问道:“你怎么了?” 殷郁闷声答道:“我做的不好,有负您期望。” 李灵幽见他还在误会,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没做呢,怎么就先泄了气?” 殷郁闻言,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她,就见她指着前方的条案问他:“东西都准备好了,你要是不想做,我就让墨书做了。” 殷郁有些傻眼,看看那条案上陈列的笔墨纸砚,再看看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墨书,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 李灵幽摇头叹气,朝墨书摆了下手:“你去吧。” 墨书半句废话也没有,径自坐在了条案前,翻开那卷泛黄的诗集,铺开纸张,提起笔蘸了蘸小宫女研好的墨,开始临摹起诗集上的字迹。 殷郁看到这一幕,陡然涨红了脸,对上李灵幽戏谑的眼神,结结巴巴道:“公主,我、我以为,我还以为……” 李灵幽明知故问:“你以为什么?” 殷郁羞愧欲死,以手掩面,夺门而出。 李灵幽趴在枕头上放声大笑。 一屋子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只有墨书捏紧了笔杆,在纸上戳出一团丑陋的墨痕。</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回 学他 (短小的一更) 深夜,墨书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藏秀轩,悦竹还没有睡觉,正在他房里等着他,一见他回来,便迎上来扶着他,兴冲冲地问道: “今晚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 墨书没精打采道:“还跟昨天一样,写了两个时辰的字,殿下根本不理睬我,连多看我一眼都懒得。” 尽管李灵幽交待他不许把夜里练字的事泄露出去,但墨书还是实话告诉了悦竹,免得哥哥真以为他得了公主的宠幸,却不拉他一把。 悦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墨书道:“公主不理你,你也不理她吗?我们在南风馆可不止学过如何取悦男人,也学过如何引诱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你难道不会吗?” 墨书走到面盆架前搓洗着手上的墨痕,背对着悦竹,自嘲一笑:“会又怎么样,还不是比不过一个什么都不会的。” “这话怎么讲?”悦竹狐疑地走到他边上,拿了干净的手巾递给他。 墨书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接过手巾,一边擦拭,一边把他昨晚在隐香苑外面撞见殷郁的事说了。 “……他误会我同殿下有了肌肤之亲,今天晚上竟不管不顾地跑去向殿下求欢。” 悦竹又惊又恼:“一个马夫也敢痴心妄想!他哪来的脸皮?殿下没叫人一通乱棍把他打死吗?” 墨书摇头苦笑:“殿下非但没有怪罪他,还……还纵容他在她面前宽衣解带,摸了他亲了他。” 墨书没忍住将他在那面铜镜里看到的香艳画面讲了出来。 若仅是摸了几把亲了一下,他也不至于这般灰心丧气,关键是李灵幽亲手帮无望穿衣服系腰带,怕旁人瞧见他不堪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分明就是对他上了心,而不是一时兴起。 悦竹听完傻眼了:“怎么会,殿下连咱们兄弟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他?” 墨书思索道:“我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殿下当年被荣大人伤了心,所以现在就喜欢跟荣大人不一样的。 悦竹茅塞顿开,点头认同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无望这人从头到脚都跟荣大人截然相反,这么说起来,殿下之所以冷淡咱们兄弟,正是因为我们不光长得像荣大人,言行举止也像他,她一看到我们就想起伤心事,能喜欢我们才有鬼呢……不行,我们得改。” 墨书神色犹豫:“怎么改?难道要去学无望吗?” 悦竹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道:“果真能讨公主欢心,学一学那个粗人又何妨。” 墨书被他这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逗笑了,把手巾搭好,推着他的肩膀走到榻前坐下,正色道:“学是一定要学的,不过哥哥想过没有,有他‘珠玉’在前,咱们就算学的再像,也比不过他,不见得能分走殿下一半心思。” 悦竹皱眉:“那你说怎么办?” 墨书淡淡一笑,说不出的:“先想办法,让殿下厌弃了他,最好是能把他撵出公主府,我们才好取而代之。” 悦竹眼前一亮,重重点头。</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回 中意 (并不短小的二更) 殷郁一早起来就喷嚏不断,光从公主府回御王府这一截路上就打了不下十个,在后院练刀的时候也没消停,等回到房里换衣服,喷嚏声还是响个不停。 老家丞远远地站在门口,拿袖子挡着口鼻,生怕殷郁喷到他。 “王爷怕不是着凉了吧?” 殷郁套上绛紫色的襕袍,揉了揉鼻子道:“不可能,我都多少年没有生过病了,准是荣清辉那帮人在背后说我坏话。” 老家丞望了望殷郁有些萎靡的脸色,不放心道:“等您下了朝,顺道去太医院把把脉吧,”怕他不听,又说:“您生了病不打紧,别过了病气给公主。” 殷郁正系着腰带的手一顿,回想起昨晚的轻抚浅吻,脸色可疑地变红了,做贼心虚道:“你别乱说,我离公主远远的,挨不着她碰不着她,怎么可能过了病气给她。” 他怕老家丞眼尖瞧出端倪,赶紧传好了朝服,闷着头往外走。 老家丞一把扯住他:“等一等!” 殷郁一惊,嘴瓢道:“公主真没碰我,也没亲我!” “……”老家丞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胡须:“我是想说您忘带胡子了。” 殷郁一脸尴尬地摸着光溜溜的下巴。 老家丞挑起半边眉毛,眯起半边眼睛,一只耳朵凑近他:“您刚才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有听清楚,公主怎么您了?” “都说了没怎么。”殷郁一把夺过胡须,大步离去。 老家丞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很是嫌弃道:“不就是昨晚梦见公主了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什么时候公主真亲你一口,你还不得美死了。” 老人家此刻绝想不到,他家王爷说的不是梦话。 *** 早朝上,殷郁原以为荣清辉会就他昨天去吏部找茬的事情发难,可荣清辉一声不响,就跟他不知道殷郁从吏部搜走了两大箱卷宗一样。 他这般隐忍的态度,倒是让殷郁有些猜不透,他不是怕自己查出什么,还是已经有了后招? 散朝之后,殷郁在太极殿外被殷太后派来的小太监拦下,请他去后宫一趟,说是有正事相商。 殷郁不必想也猜得到殷太后能有什么“正事”,不外乎是要催着他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殷郁烦不胜烦,一句话回绝了:“告诉太后娘娘,本王军务繁忙,暂不得空。” 鬼都听得出这是在敷衍,羌国都叫他灭了,他有什么军务可忙。 小太监只敢在心里发发牢骚,面上笑呵呵地恭送殷郁离开,连劝都不敢劝他,毕竟御王凶名在外,又长了一副令人望而生畏的模样,阎王爷见了他都要绕道。 …… 紫微宫中,殷太后正同一位四十来岁,白白胖胖的妇人有说有笑,不时拿余光打量那妇人身边坐着的年轻姑娘。 只见那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模样乖巧,俏丽非常,桃儿脸尖尖,杏儿眼圆圆,少一分嫌寡淡,多一分嫌浓艳,难得是她体态丰盈,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少长,不该有肉的地方一点没多长,一看就很好生养。 殷太后越看越中意,正在幻想她为殷家开枝散叶,三年抱俩时,外面小太监来报,说是御王殿下来不了。 殷太后强撑着笑脸,对那白胖夫人道:“怪本宫没跟四弟说清楚,要是他知道大嫂你进京了,无论再忙都会赶来相见。” “这可使不得,”白胖妇人受宠若惊道:“我已改嫁多年,哪能再以长嫂自居,太后娘娘折煞我了。” 殷太后心里满意她识趣,嘴上还要客气:“一日为嫂,终身为嫂,我和四弟幼时没少受你照拂,哪能说不认就不认。” 白胖妇人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接话,她不是别人,正是殷郁那位十四年前战死边关的大哥的遗孀庞氏。 因无儿无女,庞氏守了三年寡之后,改嫁给了一个姓袁的县令,近些日子丈夫升迁进京,她这才夫唱妇随回了京都。 而坐在庞氏身边的年轻姑娘,则是她如今夫家的小姑子,名叫袁灵珊。 “太后娘娘重情厚义,嫂嫂在家时便常与灵珊说起,”岳灵珊娇滴滴地出了声,站起身向殷太后拜倒:“然礼不可废,尊卑不可不分,嫂嫂将娘娘视作亲人,绝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疏远了,娘娘念着嫂嫂的情分,也不会因为一个称呼就不认了,还请娘娘不要见怪,容许嫂嫂守着礼法吧。” 殷太后听她说话,舒心极了,伸手虚扶道:“好姑娘,快起来,本宫依你就是。” “谢娘娘。” 袁灵珊起了身,退回庞氏身边坐下,腼腆地垂着头,眼中露出一点得意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回 扶正她 荣清辉一下朝就回了府,带上小贺氏到崇仁坊公主府赔罪,他和李灵幽说好了三天之内把人送来,今天刚好是第三天。 李灵幽算准了荣清辉今天必定会来,早上起来便让阿娜尔去库房找一只盒子。 “找什么样的盒子?”阿娜尔问。 李灵幽随手比划道:“要这么长,这么宽,刚好能装下一封信,不要新的,只要旧的,最好是放了十几年的旧物,越不起眼越好。” 李灵幽说的轻巧,阿娜尔找起来却不容易。 公主府的库房不缺稀罕玩意儿,恰恰就缺那种不起眼的旧东西,是以阿娜尔翻箱倒柜找了一个上午,才寻摸到一只符合李灵幽要求的盒子。 这边阿娜尔刚把盒子送到李灵幽面前,那边荣清辉就登了门。 李灵幽这回没有让荣清辉久等,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让阿娜尔捧着那个盒子跟着她出了内院。 …… 荣清辉和小贺氏坐在客厅里,宫女进来上完茶就退下了,两个人安安静静的,谁也不说话。 小贺氏面上傅了厚厚一层脂粉,勉强遮住了哭肿的眼睛和眼下的乌青,却遮不住眼中的红丝和眼角的皱纹。 自打荣清辉将那封休书甩到她脸上,她仿佛一夜之间枯萎了,十四年的恩爱缠绵一朝梦醒。 当年她不顾一切委身他为妾,受尽非议都不曾后悔,此时坐在这里,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向那个被她惦记了十几年的女人低头赔罪,她突然觉得后悔了。 小贺氏猛地站起来,荣清辉扭头看她,皱眉道:“你干什么?” 小贺氏喃喃道:“我想回去。” 荣清辉沉下脸:“你想让我休了你吗?” 小贺氏痛苦地看着他:“荣郎,你当真对我如此狠心吗?” 荣清辉那双桃花眼不再温柔多情,只有冷厉残酷:“坐下!” 小贺氏打了个哆嗦,腿一软坐回去,刚才鼓起的勇气一瞬间跑没了影儿,当年是她不想离开他,如今是她不能离开他。 年华已逝,容颜衰老,倘若被他离弃了,那她后半辈子只能孤身一人,还怎么活啊? “荣大人发什么脾气,本宫隔着老远就听到了。” 伴着一声打趣,李灵幽闲庭信步走进客厅。 小贺氏一眼看去,便呆住了,先前她听人说起永思公主芳容未老,风华依旧,只当是浮夸,今日见了,才知道半点不假。 但见她身穿蓝金枝线叶纹圆领袍,露出洁白的鹅颈,逶迤拖地蜜腊黄底薄纱裙,显出婀娜的身姿。浓密的头发,绾着风流别致的天鸾髻,不过点染曲眉,淡着胭脂,便让周遭万物都为之黯然失色。 她何止是没有变老,似乎变得更美了。 小贺氏尚不能回神,荣清辉却是一眼就看见了李灵幽身后的阿娜尔怀中抱的那只旧木盒,不由地呼吸一促,规规矩矩地起身拜见:“殿下。” 李灵幽那一巴掌让他长了记性,不敢再随意直呼她的封号。 李灵幽走到上首的长榻坐下,轻轻一抬手:“免礼吧。” 荣清辉直起腰,发现小贺氏还傻坐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李灵幽,心中一阵厌烦,冷声道:“你还不起来,向殿下赔罪。” 小贺氏神情恍惚地站起来。 李灵幽打量小贺氏,有些意外道:“这不是琼娘的二姐吗?” 小贺氏和贺琼同出泾阳候府,不同的是一个嫡一个庶,一个任性妄为,一个谨小慎微。 小贺氏总算回神,猛地垂下头,把目光从李灵幽身上缩回来,就像是被她的容光烫到了眼睛。 她说不清这一刻心里是妒忌怨恨多一些,还是自惭形秽多一些。 荣清辉见小贺氏闷不吭声,怕惹李灵幽不悦,只好替她开口:“殿下没有认错,这贱人正是展侍郎夫人的二姐,也正是她偷拿了那封信,私自交给群芳楼的海棠姑娘,指使她编排了一出《龙凤佩》,害得殿下遭人误会,我把她带来给殿下赔罪,任由你处置。” 李灵幽挑了下眉毛,狐疑道:“荣大人没有弄错吧,我同贺瑶无冤无仇,她做什么要害我?” 小贺氏听到李灵幽叫她闺名,神色一愣。 荣清辉扯住她手腕,将她往前一推:“贱人,你自己说。” 小贺氏身躯微颤,听着他一口一个贱人,还是当着李灵幽的面,叫她越发无地自容,只怕他再给自己难堪,赶紧实话实说: “是我听说太后娘娘有意撮合夫君与公主,害怕公主嫁进荣府,使我不得扶正,才会想要败坏公主名声,让夫君不得娶你。” 李灵幽不气不恼,神色淡淡地问她:“是谁告诉你我要嫁给荣清辉的?” 荣太后在宫里跟她说的话,转眼间就能传到宫外面,还是传到了荣清辉的后宅,这当中必有人挑拨。 “是我听小梅氏说的。” 小贺氏此言一出,荣清辉皱起了眉头。 李灵幽看了一眼荣清辉的脸色,又问小贺氏:“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封信的?” 小贺氏沉默了一下,满面自嘲道:“……半个月前,我为夫君作了一首新诗,想要偷偷放在他书房里,给他一个惊喜,无意间在书柜的夹层里找到了那封信。 李灵幽摇着头,啧啧称奇:“这可真巧。” 小贺氏毫无察觉,荣清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面露疑色。 李灵幽身子后仰,靠在软垫上,盯着小贺氏,慢条斯理道:“不怕告诉你,那封信的的确确是我写的,但我从来没有求过荣清辉带我私奔,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荣清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究竟是我的错,还是他的错。” 小贺氏缓缓抬头,只见李灵幽一脸坦然,不由地心生疑窦,看向荣清辉,就见他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小贺氏心里咯噔了一下,同床共枕十多年,她不说对这个男人了若指掌,可也看得懂他的脸色,看他这副样子,分明是心虚了。 李灵幽冷眼看着他们貌合神离、互相猜疑,不耐烦道,道:“算了,你回去再问他吧,本宫可没工夫跟你们耗。” 荣清辉惊讶道:“殿下不打算处置这贱人了吗?” 小贺氏浑身僵硬。 李灵幽朝阿娜尔伸出手,接过那只旧木盒子,放在腿上,手指打着拍子,在荣清辉紧张的注视下,缓缓勾起了嘴角,眼中闪过一抹促狭。 “她害我不成,我当然不会轻饶她,想来想去,再没什么比嫁给你荣清辉更糟糕的惩罚,这样吧,你扶正她,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她话音一落,荣清辉和小贺氏都傻了眼。</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回 怨偶 荣清辉在来公主府之前,不是没有设想过李灵幽会怎样拿小贺氏泄愤,让她跪下认错也好,骂她一顿也好,打她几个耳光也好,唯独没有想到,李灵幽会让他把小贺氏扶正。 这哪里是在惩罚小贺氏,分明是在惩罚他! 假如没有小贺氏偷信的事,荣清辉倒是不介意将她扶正,毕竟小贺氏出身侯府,又对他用情至深,也算差强人意。 可在小贺氏偷信,险些害得荣清辉名誉尽毁之后,在荣清辉写了休书,强逼小贺氏来公主府赔罪之后,夫妾两人已然心生间隙,再也回不到从前。 这时,他再将小贺氏扶正,只怕日后会闹得家宅不宁。 荣清辉十分头疼地看着居心不良的李灵幽,极其不愿意答应她这个过分的要求,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她手中那只旧木盒上,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硬是变成了妥协。 “若我答应了你,你能给我想要的吗?”荣清辉含蓄地问道。 “只要你说到做到,我保证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李灵幽也含蓄地回答。 荣清辉不大放心:“到时候你不会再提别的要求吧?” 李灵幽不悦道:“怎么,非要我发个毒誓,你才会信吗?” 荣清辉为难地看着她,看样子是真的害怕她会出尔反尔,再借着那封信不停地要挟他。 李灵幽冷笑一声,一手摁着旧木盒,一手举起来,以指为香,朝天发誓道:“只要你荣清辉扶正贺瑶,我必如你所愿,将这盒中之物交还于你,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殿下!”阿娜尔惊呼一声。 小贺氏震惊地望着李灵幽,总算信了她不是在开玩笑,嫁给荣清辉对她来说,当真是一种天大的惩罚。 荣清辉神色明显好转,惺惺作态道:“我自然是相信殿下不会食言,那我们就说定了,待我回去之后,立刻准备续弦之事,最多七日,必有结果。” 小贺氏听到荣清辉答应扶正她,梦寐以求了十多年的心愿就要成真,她竟丝毫不觉得欣喜,只觉得满心悲凉。 事到如今,她再迟钝也看明白了,荣清辉之所以着急忙慌地带着她来公主府赔罪,是因为他有一个要命的把柄落在了李灵幽手上。 他可以为了这个把柄轻而易举地休了她,也可以为了这个把柄迫不得已娶了她。 小贺氏死死地盯着李灵幽手中的旧木盒,很想问一问那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荣清辉把它看得比她这个活生生的人还重要,可她终究没有问出口,因为她清楚,荣清辉不会让她知道的。 “那本宫就等着荣大人的喜讯了,阿娜尔,送客。” 李灵幽下了逐客令,荣清辉带着小贺氏离开了。 阿娜尔将人送出门外,回到客厅,就见李灵幽正冲着那只旧木盒子发笑,不解地问道: “这盒子里面不是空的吗?殿下为什么发誓说要把里面的东西还给荣大人?” 李灵幽满目讥诮:“那负心汉骗过我许多年,还不兴我骗他一回吗?” 她年少无知时,当真喜欢过他,也以为他是真心爱她,若非他在她和亲之前写了那封信给她,她未必就能认清他的为人。 当年她也恨过他,也怨过他,然而那时的她毕竟年纪还小,心肠不够狠,城府不够深,没曾想过要把那封信留下来以防后患,早在她看完那封信后,就将它一把火烧成了灰。 可笑荣清辉心中有鬼,经不起吓,竟真以为她还留着那封信存心报复他。 所以她才会说他看轻了她,不只当年,还有如今。 李灵幽不愿再去想那些让她不愉快的人和事,随手将盒子丢到一旁,对阿娜尔道: “去求贤阁看看无望回来了没有,叫他来见我。”</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回 又错了 (短小的一更) 殷郁刚从御王府回到求贤阁,阿娜尔就找了过来。 “无望,殿下叫你过去。” 殷郁昨晚闹了好大一出笑话,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李灵幽,人虽照常回了公主府,却有些不敢见她。 “公主心情还好吗?” 不知道她有没有生他的气啊。 阿娜尔不像忍冬,对殷郁没什么抵触,遂实话告诉他:“荣大人刚才来过,殿下心情不是很好。” 殷郁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 “我也不大清楚,你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 殷郁大约猜到荣清辉是为了群芳楼那封信来的,好奇心压过了羞耻心,当即跟着阿娜尔前往隐香苑去见李灵幽。 …… 李灵幽正坐在窗下的贵妃榻上翻看墨书临摹的字,对比那卷泛黄的诗集,已有九分相似,只欠一分神韵。 忍冬一早就带着人手出门,前去巡视京郊的田庄,李灵幽跟前只留了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伺候。 素馨在内室整理床铺,确保不会再有虫子跑出来。 莲蓬则被忍冬调教过煮茶的手艺,守着茶炉烧水。 等到水面冒出细小的气泡,先从鹾簋中取一撮青盐放入水中调味。待到水滚第二沸,倒出半壶水来,再将碾的像松花一样轻嫩的茶末倒入壶中。等到第三沸,再将之前倒出来的半壶水添入,最后将煮好的茶提下来,分别倒入两只莲花托秘色瓷茶盏中。 将一只捧到李灵幽手边的小几上,另一只留下不用,等到明日再泼掉,这是忍冬定下的规矩,为了防止有人毒害李灵幽,她每日入口的东西,都得留下一份,以备随时查验。 阿娜尔领着殷郁进门:“殿下,无望来了。” 李灵幽放下纸张,抬头一看,就见殷郁垂着头走进来,今日他穿了一身深蓝底浣花圆领袍,腰间系着镶有蜜蜡珠子的犀带,碰巧与她今日见客的衣裙撞了色。 李灵幽难免多看了他两眼,一时间又想起他昨晚宽衣解带,投怀送抱的样子,不由地莞尔一笑。 殷郁听到她笑声,立即站住了脚,不必抬头看她,也知道她是在笑话自己昨晚犯蠢的事,顿时脸上一红,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又要跑吧?”李灵幽戏谑道。 “公主。”殷郁求饶似的叫了她一声。 李灵幽却没打算饶过他:“站那么远做什么,走近些。” 殷郁哪里拒绝得了她,强忍着羞臊,乖乖走到她跟前。 李灵幽把手中的纸张递给他,故作不满道:“看看吧,这是墨书昨晚写的字,你不是说过能比他做的好吗,空叫我期待了一场,你竟一个字没写就跑了。” 殷郁苦着脸接过纸张看了看,根本无心多想墨书为何三更半夜在她卧室练字,小声讨饶:“我错了。” 李灵幽抿了抿嘴唇,朝阿娜尔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等到阿娜尔出了门,她再支开莲蓬:“进里头给素馨搭把手。” 莲蓬悄悄瞅了无望一眼,懂事地熄灭了茶炉,起身进入内室,将外厅留给他们两个。 李灵幽斜靠在贵妃榻上,一手枕在脑侧,一手搭在腿上,眼梢轻抬,欣赏着殷郁那张越看越英俊的脸庞,见他垂着眼睫,看都不敢看她一眼,不禁放柔了语调,问道: “说吧,你哪儿错了。” 小几上的茶盏升腾着白茫茫的热气,熏得殷郁口干舌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回 今晚还来吗 (短小的二更) 殷郁知道躲不过去,只得老老实实地向李灵幽认错:“我不该误会公主让墨书留下的意图。” “还有呢?”李灵幽欣赏完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又去欣赏他挺拔的肩膀,一边漫不经心地追问他。 “我不该在公主面前放浪,厚颜无耻求您教我……”殷郁声音越来越小,那几个字他实在说不出口,不只是难为情,还怕脏了她的耳朵。 “还有呢?”她欣赏完他挺拔的肩膀,又去欣赏他宽阔的胸膛。 “我不该做错事后一走了之,惹公主生气。” “还有呢?”她欣赏完他宽阔的胸膛,又去欣赏他精壮的腰腹。 “没了……吧?” 殷郁不确定地抬起眼睛,想要偷看她的脸色,却意外地撞上她落在他身上那肆无忌惮的目光,顿时心头狂跳,一股热气从后腰流窜上背脊,让他活像是变成了一只被人掐住了后颈皮的猫儿,只想伏在她面前摇尾乞怜。 李灵幽被他发现,毫不觉耻,反而大大方方与他对视:“做错了事的人就该受到惩罚,你说是吗?” “公主说的是。”殷郁嗓音含着一丝沙哑,这会儿就算她指黑道白,指鹿为马,他也会不假思索地附和她。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发髻上的步摇轻晃,珠玉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蹲下。”她命令他。 殷郁只当她仰着脖子看他太累,屈膝跪倒在她榻前。 李灵幽听到膝盖触地的声响,眉头轻蹙,不悦道:“我叫你蹲下,不是叫你跪下,你听不懂话吗?” 殷郁立即抬起了膝盖,一只手撑在地上,堪堪与她的视线齐平。 “无望任由公主处置。” 李灵幽展颜一笑,迷得殷郁眼花,就见她直起腰来,倾身凑近他,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一只手擦过他脸颊,轻轻揪住了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问询: “罚你今晚还来陪我,好吗?” 殷郁喉头滚动,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心说这哪里是惩罚她,分明就是折磨他。 “可是……我的字写得不好,不如墨书。” 李灵幽先是一愣,紧接着银牙一咬,用力拧住殷郁的耳朵:“那你别来了。” 殷郁“嘶”了一下,不敢叫疼。 李灵幽“哼”了一声,放开他的耳朵,在他肩上用力推了一把,却像是推在一堵墙上,没能推动他不说,反让她跌回榻上。 李灵幽气闷地扭过头不理他,发髻上的步摇晃晃荡荡,珠玉流苏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殷郁捂着耳朵,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公主不要生气,我今晚还来就是了,我一定努力练字,争取把墨书比下去。” 李灵幽被他这傻话气笑了,扶着额头叹了一口气。 殷郁小心翼翼问道:“公主为何叹气?” “叹我遇上一个坏学生,昨晚才求我教他,今天他就不想学了。”李灵幽语气恹恹道。 殷郁迷惑了片刻,猛然间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脑子里霎时炸开了花,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公、公主说的是我吗?” 李灵幽放下了手,回过头来,含嗔凝睇着他,粉光若腻的脸蛋上浮现一层薄红,直叫桃羞李让。 “你自己昨晚求过我什么,你自己都忘了吗?” 殷郁呼吸一窒,只觉得手脚都麻了,她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他再听不懂还算什么男人。 “我没忘,我记得,我说了,我求您……”殷郁语无伦次,脑子里什么念头都容不下,只能容得下一个她。 他膝盖着地,扯住了她一片衣袖,生怕她下一刻就反悔了。 “无望不会,公主教我。” 李灵幽看着他激动的难以自抑的样子,心头一痒,再次伸出手来,在他红的几乎透明的耳垂上轻揪了一下,拖着尾音回了他一个字。 “好。”</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回 事与愿违 荣清辉和小贺氏离开公主府,坐上马车后,荣清辉才一脸愧疚地对小贺氏开了口。 “瑶娘,你不会怪我吧?” 小贺氏垂着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好似没听见他的话。 荣清辉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小贺氏挣扎了几下,荣清辉不肯松开,强行将她的手拉了过去,放在他胸前,低下头亲了一口。 小贺氏浑身一僵,一动不动,就听他温声细语道: “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娶永思公主,都是太后自作主张。我本来打算下个月就将你扶正,之所以瞒着你没说,是想等我求得太后懿旨,再明媒正娶你,谁知你竟误会了我,跑去招惹永思公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偷拿那封信,你是因为太在乎我,不想把我让给别人,才会一时糊涂做下错事,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了,好吗?” 小贺氏缓缓抬头看着他,眼中没有感动,只有探究:“公主手里那只盒子里放的什么,你告诉我实话,我就不怪你了。” 荣清辉眉头微皱了一下,故作为难道:“告诉你也无妨,那是我少不更事时,写给她的几封情信,其中不乏一些痴人痴语,恐怕传出去会招人笑话,所以我才会那般紧张,非要你去向她赔罪。” 小贺氏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要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荣清辉坦然与她对视,丝毫不显得心虚,就在他以为能够哄住她时,小贺氏忽然冷笑起来。 “呵呵,荣郎啊荣郎,你真以为我和从前一样,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会信吗?” 荣清辉一惊。 小贺氏满面嘲讽,阴阳怪气道:“大梅氏已经死了三年,你真想让我做你的妻子,绝不会等到如今,更不会纳了她的妹妹小梅氏为妾,把大梅氏留下的一双子女交给她抚养,倘若永思公主没有回来,你本想扶正的人是她才对吧。” 荣清辉面露苦笑:“这可真是冤枉我了……” 小贺氏不等他把话说完,猛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恨恨咬牙:“得了吧,你虚情假意骗了我十几年还不够吗?要不要我提醒你,当年我这侯府嫡女是为何非要给你做妾的?人人都以为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你,他们哪里知道,是你荣清辉在婚前约我私会,哄骗了我的清白,让我不得嫁给别人,只能委身于你,成就了你的风流佳话,断送了我的后半辈子。” 小贺氏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被她用力擦去。 “可恨我醒悟的太晚,时至今日才看清楚你,可笑我有眼无珠,错将狼子做良人。” 荣清辉的脸色再也挂不住,猛地阴沉下来:“你敢这样跟我说话,是不是以为我答应永思公主将你扶正,将来就不能休了你?” 小贺氏见他翻脸,丝毫不惧,她眼下被泪水冲刷出两道惨白的粉痕,将她双目衬托的愈发猩红,有如索魂的怨鬼。 “你敢休了我,我就敢一头撞死在荣府门前,做鬼也要缠着你,荣清辉,你今生今世都休想甩掉我,这是永思公主给我的惩罚,也是给你的。” 荣清辉骇然。 …… 小梅氏这一整天都沉浸在一种隐秘的兴奋中,她知道荣清辉带着小贺氏去了公主府,恨不能一起跟去,好亲眼瞧瞧她精心安排的最后一出好戏。 自从她得知荣太后想要撮合荣清辉和永思公主的消息,就等着这一天的来临。 三年前,长姐大梅氏病重,临终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她,让荣清辉保证会在三年之后将她扶正,于是她心甘情愿进了荣府做妾。 岂料御王一举灭了羌国,永思公主竟然活着回来了,荣清辉竟然改了主意。 小梅氏不愿坐以待毙,她不愿和她的生母一样,这辈子只能做一个妾室,替别人抚养子女,将来生出的子女和她一样,永远低人一等。 于是她用尽手段,先是怂恿身为华阴侯府世子夫人的二姐梅氏出面与展家退婚,逼永思公主出席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给永宁大长公主制造机会,逼永思公主当众跳飞仙舞,只等永思公主名声一毁,荣清辉就会打消娶她的念头。 奈何永思公主机敏过人,非但没有中计,反而将了永宁大长公主一军。 小梅氏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她见识过永思公主的厉害,不敢冒头,所幸大梅氏生前留给了她一封信,那是永思公主在和亲之前写给荣清辉的,却被荣清辉束之高阁的信。 大梅氏将那封信留给她,本就是为了防着永思公主回来,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小梅氏故意将荣清辉要娶永思公主的消息透露给小贺氏,让她发现了那封信,小贺氏果然不负她所望,短短几日就将事情闹大,捅了出去。 一切都照着小梅氏的预料进行着,永思公主为了破除私奔的谣言,势必不愿再嫁给荣清辉,而荣清辉为了让永思公主回心转意,势必会带着小贺氏登门谢罪。 小梅氏曾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目睹了永思公主对待荣清辉的态度,不是旧情难忘,而冷淡如冰,她几乎可以肯定,永思公主绝不会原谅荣清辉,所以荣清辉此举只能是徒劳而已。 结果只能是荣清辉死了这条心,不再妄想与永思公主成婚,而他扶正她这件事,也终将尘埃落定。 小梅氏想到她即将成为人人艳羡的中书令夫人,即将摆脱困扰了她二十年的身份地位,就兴奋停不下来。 她来回在客厅里走动着,不时望一眼门外,一直盼到了日落,总算盼到荣清辉回来的消息。 下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结结巴巴道:“三、三夫人,大人回来了,叫您带上大姑娘和大公子到正房去,去、去……” 小梅氏红光满面,迫不及待地问:“去做什么?” 那下人硬着头皮回答:“去给新夫人磕头。” 小梅氏一愣:“哪里来的新夫人?” 下人缩成一团,声若蚊蝇:“大人一回来便传话下去,叫府里上上下下都改口,喊二夫人为夫人。” 小梅氏一口气没喘上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的确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她也的确是那只黄雀,只可惜李灵幽不是那只逮捕的蝉,而是挽弓的猎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回 红袖 殷郁陪着李灵幽用过了晚膳,趁着她沐浴时,他也回求贤阁洗了个澡,又饱餐了一顿,再回到隐香苑时,墨书已经在寝室中练字了。 李灵幽换了一身酡红色的寝衣,挽着一只简单的螺髻,仅戴一枚红翡翠滴珠玉簪,倚在床头打络子。 她手边放着一个杏红色的小笸箩,里头装着五颜六色的彩绳,还有一盒各式各样的玉珠子玉坠子,都是顶好的料子,拿来做戒面都稀罕,却被她拿来串绳,简直暴殄天物。 阿娜尔怕她看不清楚,叫两个小太监抬了一架宴客用的火树银花连枝灯进来,立在床尾,将数十盏灯托都点上进贡的烛火,照的满室辉煌。 殷郁从外面走进来,很是被闪了下眼睛。 李灵幽扯着袖子挡在面前,催促道:“快灭掉几盏,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殷郁快步上前,不等阿娜尔有所动作,抬臂挥袖,一阵劲风扑灭了一半烛火。 李灵幽不知他来了,闭着眼睛道:“好了吗?” 殷郁回头,见她红袖遮面,隐隐透着冰肌玉骨,他心头一动,只觉得那红袖像极了一条红盖头,惹得他浮想联翩,一时间忘了应声。 李灵幽察觉到光线暗下,睁开眼睛放下手,就见殷郁直勾勾地盯着她,眼中的光亮,竟比那火树银花还要灼人。 李灵幽为之一怔,继而浅浅笑道:“怎么这会儿才来,我还当你不来了呢。” 殷郁满脑子都是一个荒唐的念头,颇有些魂不守舍,盯着她红唇开合,根本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您说什么?” 李灵幽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殷郁回过神来,心里暗骂了自己一通,强压下那股痴心妄想,不舍地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低声回道:“就算是天塌了,我也会来的。” 莫说是天塌了,就算是立即死了,他今晚也得过来。 李灵幽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嘴上轻斥他:“口无遮拦。” 殷郁乖乖认错:“公主恕罪。”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阿娜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两个小宫女则不敢吱声。 墨书坐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出他们字里行间糅杂的甜腻,盯着满纸黑白,一个字也写不进去。 李灵幽让阿娜尔给殷郁搬了一只圆凳放在床边,叫他坐下,拿起刚刚起了个头的络子继续编织。 玉笋似的十指在彩绳中穿梭,或勾或挑,很是赏心悦目。 殷郁盯着她的手指,没话找话:“公主在做什么?” “马上就到端午了,我打只络子来应景。” 李灵幽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在盒子里挑拣着玉珠,拈了一只紫蟾蜍,和一只白壁虎放在掌心,问他:“哪个好看?” 殷郁两手搭在膝上,往前凑了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仔细比较了一下,指着那只紫蟾蜍道:“这个吧。” 李灵幽点了点头,便将那紫蟾蜍串在了络子上。 殷郁见她做的仔细,只怕她伤了眼睛,便劝道:“这种事可以交给宫女们去做,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李灵幽睨了他一眼:“我怕她们做的,你不喜欢。” 殷郁一愣:“这是给我做的?” 李灵幽点了点头,拿起配好色的络子,在他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许久不做女红,这络子打的简单,没什么特别的花样,你别嫌弃就好。” 殷郁又惊又喜,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闻言忙道:“公主给我一根绳子,随便打个结也是好的。” 李灵幽噗嗤一笑,拿手背遮住嘴角,故意道:“那我不做了,就给你条绳子打个结好了。” 殷郁点头道好。 李灵幽收起笑脸,白了他一眼:“好什么好,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殷郁满心欢喜,不好意思道:“无望何德何能,得公主这等赏赐。” “这可不是赏赐,”李灵幽美目流转,冲他眨了下眼睛:“是我送给你的拜师礼。” 殷郁险些被她这一眨眼勾走了魂儿,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揪紧了衣摆,挺直了腰,垂下了头,红着一张俊脸,低声道:“那我也得给公主准备一份回礼才好。” 李灵幽感兴趣地看着他:“哦?你打算送我什么?” 殷郁想了想,试探着问她:“公主喜欢什么?” 李灵幽上下扫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我喜欢的,怕你送不起。” 殷郁只当她想要的东西千金难求,怕他买不起,不禁自责起来,只恨自己这些年没有攒下什么家产。 可没钱不代表他没用,殷郁眼中掠过凶悍之色,语气诚恳道:“我是买不起太贵的礼物,可只要是公主想要的,我抢也会替您抢过来。” “哈哈哈,”李灵幽又被他逗笑了:“抢什么抢,你当你是强盗吗?” 殷郁心说他不是强盗,可他是这大凉的摄政王,大凉的半壁江山都是他夺回来的,只要是他要的东西,谁敢不给他。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你真想送我,就等端午那天去泾河赛龙舟,给我夺个第一回来吧。” 端午节庆时,朝廷会在东郊泾河举办龙舟赛,达官贵人都会参与,谁名下的龙舟拔得头筹,就能得到一份特别的好处,李灵幽年轻时没少派人去参加龙舟赛,可惜一次第一都没拿过,着实是一件遗憾,这会儿想起来,不过随口一说。 可殷郁当了真,一口应下来:“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回 别为我难过 烛火半照着金丝被,冷香熏透了碧纱帐。 殷郁坐在床边的圆凳上,一边看着李灵幽打络子,一边陪着她说话,尽管他很乐意就这么陪着她待上一整晚,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着,她打算何时教他床笫之私。 李灵幽发现他有些走神,将打了一半的络子放回笸箩里,看了一眼正伏在案前老老实实临摹诗集的墨书,问殷郁道:“你怎么都不问我,为什么让墨书晚上在这里练字?” 殷郁也看了墨书一眼,顺势提问:“您为什么要让墨书晚上来练字?” 他不是不好奇,只是没机会问出口。 李灵幽捏着有些发酸的手指,语焉不详:“有个人,曾给我写过一封信,被我失手毁掉了,我要让墨书模仿那个人的字迹,重新写一封,这件事得保密,不能泄露出去,所以我让墨书来我卧房练字。” 殷郁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追问道:“那人是谁?” 墨书悄悄竖起了耳朵,他也想知道写出这卷诗集的明月居士到底是什么人。 可惜李灵幽没有回答,而是使唤殷郁:“你去把他练好的字拿过来。” 殷郁起身走到墨书面前,弯腰将他写好的散落在条案上的字一张一张收起来,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发觉这字迹有些眼熟,却又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 殷郁将纸张合成一叠,送到李灵幽面前,李灵幽接过去,只看了最上面那张墨迹没有干透的字,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不错,不用再练了。” 能在短短三天之内,将一个人的字迹模仿的以假乱真,可见墨书的才能有多惊人,她的一千两黄金没有白花。 墨书闻言,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搁下笔起身道:“多谢殿下赏识。” 殷郁听到李灵幽夸奖墨书,心里酸溜溜的,暗下决定日后要好好练一练字,再有这样的事,绝不叫她使唤别人。 “阿娜尔。” 李灵幽唤了一声,不必吩咐什么,阿娜尔便已会意,带着两个小宫女出了寝室,不一会儿再回来,只有她一个人,手里端着一只托盘,放到墨书身前的条案上。 那托盘里放着一沓裁剪成一尺长六寸宽的纸张,莹黄透亮,表有纹路。 墨书是识货之人,一见那纸张就露出惊讶之色,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张对着灯烛查看,只见纸张隐隐透光,上面有水波花纹流转,美丽异常。 “这是……浣溪先生的花帘纸?” 见李灵幽点头,墨书不再怀疑,爱惜地摩挲着手中的纸张,那眼神就像是看一个痴恋已久的情人。 殷郁见他失态,不解向李灵幽讨教道:“花帘纸不是很常见吗,这有什么好稀罕的?” 李灵幽道:“花帘纸并不稀罕,稀罕的是薛浣溪新手做的花帘纸,你该不会没听说过他的大名吧?” 殷郁怕她以为自己没见识,赶紧点头:“我听说过的。” 薛浣溪乃是前朝的一位书法大家,以草书闻名于世,但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生平造出了十余种纸张,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花帘纸。 这种纸张轻而不薄,硬而不脆,明透岁久,水濡不入,配得上纸寿千年之说。此外,它还有一个十分别致的特点,就是放在光亮处查看,会有流畅的水纹和花纹浮现。虽是轻飘飘一张纸,却承载了足以惊世的才华与情怀。 后世不乏人仿造,但都不得其法,不是不够耐用,就是不够美观,因此薛浣溪流传下来的花帘纸就变得有市无价,用一张少一张,十多年前尚能在市面上见到,现如今早已失传了。 李灵幽耐心地为殷郁解释了一通。 殷郁听得津津有味,他年少时最爱读书,也爱写字,奈何出身将门,不爱刀剑不爱骑射都成了错,尤其是三位兄长个个勇武,显得他活像是个异种,所以他就连读书写字都得偷偷摸摸,不然就会遭人耻笑,说他画虎不成反类狗。 只有一个人不曾笑话他,不曾觉得他有错,不但帮他教训了那些耻笑他的家伙,还支持他鼓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公主真好。” 李灵幽见殷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不免糊涂,问他:“哪儿好?” “哪儿都好。”殷郁认真道。 李灵幽哑然失笑。 墨书宝贝似的捧着那张花帘纸,忍不住插嘴道:“殿下要我用这纸写信吗?我、我怕糟蹋了它。” 李灵幽收敛笑容,语气淡淡地:“用他的字,的确是糟蹋了它,所以你认真地写,最好一遍就写成,多出来的花帘纸,都赏给你了。” 墨书顿时转忧为喜,放下纸张,摩拳擦掌。 殷郁则是愈发好奇起李灵幽要他模仿谁的字迹写信,能用的起花帘纸的人,必然身份不一般,会是谁呢? 墨书重新挽起了袖子,坐在案前,细细研好墨,提起笔来,铆足了精神,向李灵幽示意:“我准备妥当了,殿下说什么,我就写什么。” 李灵幽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把腿蜷到床上,两手交握于腹前,凝望着摇曳的灯烛,一边回忆,一边复述。 “永思妹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十日不见,恍如前世。” 殷郁只听了个开头,汗毛就炸了起来,因为这分明是一封写给李灵幽的情书。 墨书愣了一下子,抬头看向李灵幽,被殷郁瞪了一眼,连忙摒弃了杂念,稳稳落笔。 李灵幽顿了顿,压下心头的恶心,接着道:“羌国大军兵临城下,国破家亡近在眼前,闻悉妹妹将欲和亲,愚兄痛心疾首,恨己无能。” 墨书全神贯注地听着她每一个字,写于纸上,无暇多想。 殷郁的脸色却忽地变了,他大概已经猜到了,这封信是谁写给李灵幽的。 李灵幽不知想到什么,目露寒光,面带冷笑,再道:“愚兄曾见羌国可汗,知其年迈腐朽,面目丑陋且凶残无道,实不忍妹妹受苦受辱,因而愚兄探知,永宁公主与侍卫有染,得以逃脱和亲之事,敢问妹妹可愿效仿,愚兄斗胆出此下策,愿与妹妹私定终身。” 李灵幽话音未落,就见殷郁额头上暴起了青筋,咬牙切齿,怒形于色。 “公主,这封信,可是荣……” 李灵幽不等殷郁问出口,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冲他轻轻点头。 殷郁气得发抖,他可以想象,李灵幽在和亲之前接到这封信时,有多伤心,有多难过。在她即将舍弃一切,为大凉换取一线生机时,没人能救得了她也就罢了,偏偏还有个狼心狗肺,想要玷污她清白的畜生! 殷郁心疼的要命,握住李灵幽纤细地手腕,不由地红了眼眶。 李灵幽看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无奈地轻叹了一声,俯身凑近他,在他滚烫的眼皮上,轻轻吻了一下,柔声哄劝。 “别为我难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回 怎么个用法 墨书写完最后一个字,一抬头看到李灵幽同殷郁的身影叠在了一处,握笔的手抖了抖,好险没毁掉整张信。 阿娜尔看到李灵幽亲了一口,不仅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很自觉地把头转向了一边,假装没看见。 李灵幽的吻一触即离,殷郁眨了眨眼睛,什么愤怒难过都被砰砰的心跳声掩盖,晕陶陶地望着她含笑的眸子,仍握着她的手,捂着他的嘴。 李灵幽抽了抽手,没能从他镣铐似的掌心逃脱。 “还不松开?” 殷郁连忙放开她,李灵幽揉了揉手腕,不满地嘟囔:“下次轻一点,都把我弄疼了。” 殷郁乖乖应声:“是。” 墨书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岔:“殿下,我写好了。” 李灵幽总算看了他一眼:“拿过来我看看。” 墨书还没站起来,殷郁就先起了身,半点不给他接近李灵幽的机会。 墨书不情不愿地将那封用花帘纸写好的信笺交到殷郁手中,不忘提醒他:“墨还没干,别弄脏了。” 殷郁捏着边缘,扫见末尾处“私定终身”几个字眼,才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冒了出来,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丹凤眼中满是阴狠的肃杀之气。 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把墨书吓地打了个哆嗦,忽然觉得他之前吓唬他们兄弟时的凶相都是装出来的,这才是他真正动怒时的样子。 殷郁克制着不把这封信撕个粉碎,收敛了神色,转过身拿去给李灵幽看。 李灵幽很谨慎地将这封信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指出了几处瑕疵,让墨书再抄写一遍,最后加上明月二字落款。 墨书心疼纸张,这一遍抄写的格外认真,生怕写错一笔,他就会少得一张薛浣溪的花帘纸。 一盏茶后,李灵幽得到了一封与她记忆中十四年前收到那一封别无二致的信。 不知该庆幸还是该气恼,她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而荣清辉一定早就记不清楚了。 “阿娜尔,把墨书送回去。” 墨书闻言,心知李灵幽让阿娜尔送他,必定是要警告他一番,让他不要泄密,于是他识趣地拿起余下的花帘纸,跟着阿娜尔离开。 走到屏风处,没忍住回了下头,就见殷郁高大的身影立在芙蓉帐前,将李灵幽挡的严严实实,让他想要多看一眼都难。 墨书和阿娜尔走后,寝室内就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两人。 李灵幽将那封信放在了床头的小几上,见殷郁一脸闷闷不乐,出言调侃:“怎么还绷着脸,是想让我再亲你一下吗?” 殷郁迟疑了一下,依旧绷着脸。 李灵幽哼笑一声:“你想得美。” 殷郁面露窘迫。 李灵幽指着床前的圆凳让他坐下,一面拿起先前打了一半的络子编起来,一面跟他说话。 “刚才有外人在,我不便跟你明说,你猜得没错,我让墨书写的这封信,的确是荣清辉当年写给我的。” 殷郁欲言又止。 李灵幽盯着手上的络子,并不看他:“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跟他私定终身?” 殷郁连连摇头:“我知道公主肯定没有。” 李灵幽手上动作一顿:“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殷郁正色道:“姓荣的虚情假意,连我都看得出来,公主七窍玲珑,又岂会被他哄骗了去。” “可是在群芳楼那晚,你不是还怀疑过我曾写信求他私奔吗?”李灵幽嘲弄。 殷郁急声解释:“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荣清辉下流至斯,真以为您与他情投意合,想让他带您脱离苦海。” 李灵幽心头冒起一股邪火,冷笑道:“即便我与他情投意合,也不会与他私奔,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惯会小看女人,真以为我们一个个满脑子只有情爱没有别的。” 殷郁沉默片刻,抬起手来,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 李灵幽吓了一跳,丢下络子去拉他的手,呵斥道:“你打自己做什么?” “我不该误会公主。”殷郁既惭愧又委屈:“可我跟荣清辉不一样,我从没有小看过您。” 他只是觉得,要是她当初能够逃走就好了。 假如她能够逃走,就不必远赴羌国和亲,不必遭受这十四年的苦难,更不会患上无药可医的心疾,不会随时随地都要承受痛不欲生的折磨。 李灵幽心里那把火还没烧起来,就被他这一巴掌给扑灭了,只怕自己再说几句气话,这人非得以死谢罪不可。 “是我冤枉了你,总行了吧。”她见他半边脸颊都打红了,不禁怜惜:“疼不疼?” 殷郁摇头,这点疼算什么,他宁愿断手断脚,也不愿意让她生气。 “不疼才怪。”李灵幽见阿娜尔从外面走进来,吩咐她去打一盆凉水,拿帕子打湿了,递给殷郁。 “赶紧敷一敷,免得明天肿起来,见不了人。” 殷郁听话地接过去捂着脸,见李灵幽消了气,才敢询问:“之前在群芳楼叫卖的那封信,可是公主写给荣清辉的回信?您约他在公主府相见,不是打算同他私奔,而是打算痛骂他一顿,对不对?” 李灵幽笑睇他一眼:“我何止想要痛骂他一顿,还想痛打他一顿呢,可惜啊,他没来。” 殷郁见她说笑,也忍不住扬起嘴角:“公主要是气不过,我明天就去痛打他一顿,保管打得他满地找牙,没脸见人。” 李灵幽瞅了瞅他比荣清辉脑袋还大的巴掌,比荣清辉脖子还粗的手臂,知道她要是敢答应,他真敢跑去把荣清辉打个半死。 “倒也不必,我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你当我让墨书写了这封信做什么,就是拿来造假,吓唬他用的。” 李灵幽年少时读多许多杂书,记得一个把信笺做旧的法子,只需要用些茶水和赤酱,晒上两日即可。 “只是吓唬吓唬他,也太便宜他了。”殷郁很不甘心。 李灵幽看了眼床头小几上的信笺,语气凉凉道:“谁说只是吓唬他?我拿这封信还有大用,保管叫他脱一层皮。” 殷郁精神一振,虚心求教:“怎么个用法?” 李灵幽一手托肘,一手轻抚着红唇,眸光幽幽,失了公主的端庄,却透出几分祸国妖后的风采。 “你说,我把这封信交给隔壁御王可好?” 殷郁浑身一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回 罗网 “你说,我把这封信交给隔壁御王可好?” 殷郁浑身一僵。 李灵幽见他不吱声,只当他不知内情,便同他解释起来。 “琼娘上回来看我,同我说起御王与荣清辉在朝堂上相争之事,御王打算用西羌兵权交换六部实缺,可惜荣清辉不肯放权,要是我把这封信交给御王,相信他一定能逼迫荣清辉乖乖就范。” 殷郁闻言,半点不觉得兴奋,反而紧张的手心冒汗。 听着李灵幽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另一个身份,无意识地提醒着他,他现在正在欺骗她。 这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她。 比起得到这封信所带来的好处,他更在意得到这封信所带来的后果,万一哪天他的身份败露了,公主殿下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他? 会不会觉得他和荣清辉一样,都是虚情假意地接近她利用她? “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这个主意不好吗?”李灵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殷郁。 殷郁有些不敢与她对视:“我是在想,这么做只能便宜了御王,对您有什么好处呢?” “让御王欠我一个人情不好吗?”李灵幽淡淡一笑,垂下眼眸,一只玉手捂着心口,流露出些许病弱之态。 “京都有这么多人想要害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得指望着他救我的命呢。” 殷郁愈发心慌,几乎忍不住对她坦白身份,让她不必担忧害怕,哪怕她什么也不给他,他一样会守护她,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公主,其实我……” 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恐怕会失去眼前的一切美好,越是想真心对她,越不敢表露真心。 “你怎么了?”李灵幽担心地看着殷郁,伸出手轻碰他脸颊:“该不是刚才那一巴掌太用力,把人打坏了吧?” 殷郁艰难地点了点头,低声道:“我的脸有些疼,想先回去休息。” 他只怕再待下去,会将一切都告诉她,不只他的另一个身份,还有他对她的那些无耻的见不得光的痴心妄想。 “唉,”李灵幽放下手,叹了口气,“可怜见的,快回去吧。” 殷郁立刻站起来,朝她躬身一拜,转身就走,一瞬间都不敢做多停留。 李灵幽望着他高大的背影匆匆消失在屏风后,无声一笑,软下娇躯,卧倒在玉枕上,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拨弄着笸箩里的络子。 五彩的线绳编成一张密密的网,紧紧地缠住了紫色的蟾蜍,过分艳丽,反倒有些可怕。 阿娜尔从外面走进来,频频回头看向门外:“殿下,您怎么让他走了?” 李灵幽懒洋洋地开口:“不走干嘛,我又没打算留下他过夜。” 阿娜尔面露疑惑:“您不喜欢他吗?” “喜欢啊,就跟喜欢夕日阿洪和饶丽瓦丝一样,可你几时看过我跟它们一起睡觉?” 阿娜尔沉默。 李灵幽说的是她在王庭养过的一对狼犬,夕日阿洪和饶丽瓦斯,用他们羌国人的话说,就是狮子和老虎。 它们的身上有一半野狼的血统,李灵幽将它们从嗷嗷待哺的幼犬,养成了高大凶猛的猛兽,唯独在她面前温驯的不像话,只要她一个指令,就能为她撕碎面前的一切敌人。 她虽然对待它们像孩子一样,但在羌国被灭之后,她即将返回大凉之前,却把它们都放回了草原。 阿娜尔问过李灵幽,为什么不把它们带回大凉,她说—— ‘它们已经没用了。’ 多么凉薄又无情的回答,偏偏从她口中说出来,让人不忍心指责她。 阿娜尔望着李灵幽那张美得祸国殃民的脸庞,回忆着她在羌国遭受的一切,不禁怜悯地心想着:但凡她心软一点,多情一些,恐怕早就自我了断了吧。 “我困了,熄灯吧。” 李灵幽打了个哈欠,翻过身面朝着床壁,轻轻阖上了眼。 阿娜尔走过去,将那一座火树银花连枝灯上的烛火,一盏一盏地吹灭了。 床上那孤零的身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 翌日,殷郁依旧是天不亮就回了御王府,今天他没有心思练刀,悄悄回房换了衣裳戴上胡子,就去了书房。 为了应对荣清辉延误军饷一事,庞明宇带着几个军师熬了几宿,将殷郁从吏部考公司抄来的三大箱子卷宗翻来覆去地查阅,展曜飞也没有回去,在御王府连着待了几夜。 殷郁走进书房,就见众人七倒八歪睡成一片,他把躺在横榻上的展曜飞叫醒,低声询问:“有什么进展吗?” 展曜飞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冷嘲热讽道:“王爷昨晚又上哪儿快活去了?我还当您把我们给忘了。” 殷郁在他背后拍了一巴掌:“少废话。” “咳咳!”展曜飞好险没被他拍出内伤,咳嗽了几声,把一屋子人都吵醒了,看到殷郁,都要起身见礼。 殷郁把手一压:“都坐着吧,军师,事情进展的如何了?” 庞明宇坐在书桌后,拿手指蘸了蘸茶水,抹了下眼睛,笑声道:“我已写好了弹劾的奏疏,王爷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将手边的奏疏递到殷郁手上。 殷郁打开来看,一目十行,不消片刻,就将事情弄了个明白。 去年科举,籍贯江南的文科状元沈祖尧以弱冠之龄连中三元,在翰林院做了一年从六品修撰,因每个月在吏部的考评都为优上,又因修书记了一功,竟连升五级,预备下个月调入户部,补缺正四品右侍郎之位。 庞明宇头一晚翻阅卷宗时,就留意到了这个沈祖尧,实在是因为此人太过惹眼,年纪轻轻连中三元也就罢了,一年之内连升五级,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想当年殷郁十九岁考上武状元后奔赴沙场,也花了足足三年时间,大大小小打了近百胜仗,才从六品校尉,被先帝破格提拔为四品将军。 他沈祖尧又是何德何能?仅仅修了几本书,评了几个优,就一步登天了! 庞明宇和展曜飞联手调查沈祖尧的底细,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他们只用了三天,就将沈祖尧查了个底朝天。 原来,这位春风得意的新科状元,正是吏部尚书沈宗泽的远房侄孙,因为沈尚书的儿孙都不争气,便从老家选中了这个侄孙来继承衣钵,一手徇私舞弊将他送入青云,还将一个外孙女许配给他,三个月前刚刚完婚。 他们之所以能够顺利查明此案,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一个关键的证人。 此人乃是去年的考生,在放榜之后,发现状元的卷子和他写的一模一样,这才得知自己的考卷被人掉包,他去京兆府告状,却被官差打断了一条腿,为了躲避沈家灭口,只能冒充乞丐,与狗争食。 殷郁手上这份奏疏,正是弹劾户部尚书沈宗泽一干人等的。 “啪”地一声。 殷郁将奏疏重重地摔倒书桌上,怒极反笑:“这群人也太肆无忌惮了些,趁着本王在外面领兵打仗,他们在后方结党营私,竟毫不遮掩,连六部官职都成了世袭的,简直罪该万死!” 庞明宇捡起那本奏疏,神色严峻道:“这还只是吏部去年犯下的一桩舞弊案而已,在您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事,荣清辉一党表面光鲜,实际上早已经烂透了,好比一干蛀虫,若纵容他们继续侵蚀国本,早晚要重蹈覆辙,还请王爷不辞辛苦,除佞臣,清君侧!” 展曜飞也带着众人起身:“还请王爷不辞辛苦,除佞臣,清君侧!” 殷郁看着一张张满怀厚望的面孔,自从灭掉羌国之后,便隐隐卸去的重担,竟在这一瞬间,重新回到了他的肩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回 成何体统 早朝上,殷郁出面弹劾吏部尚书沈宗泽,列举其徇私舞弊、结党营私、玩忽职守三大罪状,要求将其革职查办。 出于殷郁意料的是,荣清辉并没有为沈宗泽多说一句好话,反而提出立案严查,交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 殷郁深知荣清辉的势力早已渗透了三司,没准这案子查到最后会不了了之,但荣清辉的提议合情合理,又有过半朝臣鼎力支持。 殷郁没有理由反对,只能以摄政王的身份参与其中,督查他们办案,到时候双方再斗智斗勇。 散朝之后,荣清辉叫住了殷郁,等到太极殿上的人都走光了,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沈尚书这起案子交由三司会审,我敢保证,至少能拖上三五个月,才会有个结果,我倒是等得起,就不知道西羌的十万大军等不等得起了。” 殷郁听到荣清辉明目张胆的威胁,浓密的胡须遮住了冷笑,并没有回应他。 荣清辉只当他被自己踩中痛脚,两手背在身后,以一种说教地口吻继续道: “御王啊,御王,我知道你打仗的本事天下第一、无人能及,可这朝堂上的事,远比你排兵布阵、攻城略地要复杂得多。你现在的做法,无异于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与其和我斗个两败俱伤,倒不如我们各取所需,两全其美。这样吧,我可以将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位置都腾出来,让你的人补缺,你意下如何?” 六部尚书按照权能排行,当以吏部为首,工部为最末,兵部受吏部和户部牵制,也不过中流,荣清辉让出这两个位置,就想保住吏部尚书,交换西羌兵权,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 但他摆明车马要使缓兵之计,吃定了西羌的十万神策军耗不起,除非你殷郁造反,否则只能乖乖就范。 殷郁盯着荣清辉的白面奸相,朝他举起一只手掌。 荣清辉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同殷郁拉开距离,虽然不信他会在宫里逞凶,但心里多少有些发憷。 殷郁那一巴掌却没落下来,而是在荣清辉面前缓缓捏成了拳头,指节劈啪作响,爆竹一般惊人。 “我一拳就能把你打个半死,可是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 荣清辉故作镇定:“你不敢。” 话音未落,殷郁猛地一拳挥出,荣清辉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得肚子上像是挨了一记铁锤,整个人向后飞出去半丈远,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前后两处疼得他呲牙咧嘴,让他叫都叫不出声。 什么温文尔雅,什么秀质彬彬统统不见了踪影,此刻他只想跳起来指着殷郁的鼻子破口大骂他不讲规矩,我和你摆事实讲道理,你却和我动手动脚! “你、你敢……” 荣清辉疼地直不起腰,环顾左右,这才发现太极殿上除了他和殷郁,竟连一条多余人影都没有。 “我当然敢,”殷郁吹了吹不痛不痒的拳头,横眉竖眼,用凶恶的目光瞪着地上的荣清辉。 “本王早就想揍你这个混账了,之所以按捺了这些年,是怕惹一个人伤心,现在知道你在她眼里,连个屁都不算,本王自然不会再留手,你把脖子擦干净给我等着,早晚我得亲手捏死你。” 说罢,殷郁理了理袖口,转身扬长而去。 殷郁用一记铁拳拒绝了荣清辉“各取所需”的提议,两个人又一次谈崩了。 荣清辉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心里把殷郁痛骂了一百回,嘴上却硬撑着一声也不吭,一来是怕殷郁回过头来再给他一拳,二来是怕惊动殿外的人,不愿被人瞧见他如此狼狈。 然而事情不如他愿,殷郁刚走出太极殿没一会儿,就有两个太监匆匆跑进来,将荣清辉四脚朝天的样子看了个正着,呼天抢地冲上去搀扶他。 “荣大人,您没事吧,御王殿下说您左脚踩着右脚,狠狠摔了一跤……” 荣清辉一张白脸涨成了猪肝色,偏偏有苦难言,真叫人知道他在太极殿上挨了殷郁的打,叫他颜面何存? …… 殷郁出了太极殿,没走多远,就紫微宫的太监追上了。 “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太监抢在殷郁拒绝之前,接了一句嘴:“袁夫人进宫来了,盼着见您一面呢。” 殷郁糊涂道:“哪个袁夫人?” “就是殷副尉的遗孀。” 殷郁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大太监说的是谁,殷副尉是他大哥生前的官职,十多年前边城失守,父兄战死沙场,官职都被褫夺了,还是他后来立下战功,先帝才恢复了他们的名誉。 太监口中的袁夫人,应当就是他那位改嫁多年的大嫂庞氏了。 想起庞氏,殷郁不禁皱起眉头,他倒不是埋怨这位曾经的大嫂没有为兄长守寡,而是因为庞氏曾在他年少时百般干涉他的喜好。 当年父兄镇守边关,母亲和长嫂留居京都打理家业,照顾他和殷太后姐弟,母亲为人宽和,见他一心读书,也不加阻止。 庞氏恰恰相反,她总是拿出长嫂的架势,动不动就逮住他念叨一通,督促他专心习武,早日上阵为父亲和兄长们分忧。 这便罢了,庞氏还时常去他房里翻找,发现与兵法无关的书籍,就会统统没收。 单是这些,殷郁也不至于记恨庞氏,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得知父兄死讯之后,发了疯似的跑去他房里,搜走了他所珍藏的那一卷公主所赠的《新安词》,当着他的面扔进了炉火中,将父兄战死的原因都怪在这一卷书上。 以至于他这十四年来,每每对公主思之如狂,竟连一件可以拿来念想的东西都没有。 殷郁向来不是个爱记仇的人,但涉及李灵幽的事,他的心眼能变得比针尖还小,正因如此,他在有权有势之后,也没有想过要提拔庞氏改嫁的夫君,反而将她当成一个陌生人,不闻不问。 “袁夫人已经改嫁,同本王并无关系,怎么她进宫来了,还要本王做陪不成?当本王是群芳楼里卖笑的姑娘吗?成何体统!” 殷郁冷哼一声,吓退了太监,甩袖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回 让她嫁不出去 荣清辉被人抬去了荣太后宫里,叫了太医过来。 荣清辉没给太医看他肚子上挨的一拳,只说摔到了臀部,太医检查没有伤到骨头,给他用了活血化瘀的膏药,又煎了一副三七汤服下。 荣太后心疼的不行,守着荣清辉絮絮叨叨:“怎么这样不小心,走路也能摔着,万幸没有伤到筋骨,不然且得有你难受的,明日早朝你告了假吧,静养几天再说……” 荣清辉侧卧在长榻上,一手虚捂着闷疼的肚子,等到她说够了,才有气无力地开口道:“姑母让人先下去吧,我有紧要事同您说。” 荣太后屏退了左右,担心地问他:“出了什么事了?” “我要扶正小贺氏,请姑母下一道懿旨。” 荣太后惊讶道:“怎么竟要扶正小贺氏,你不是打算求娶永思吗?” 荣清辉面露难色,不好告诉荣太后,他被李灵幽拿住了把柄,必须扶正小贺氏。他本也不想求这一道懿旨来抬举小贺氏,但因他们往后要做夫妻,总不能闹得跟仇人似的,便想借这一道懿旨,来缓和跟小贺氏的关系。 女人嘛,哄哄就好了。 “我与永思,终究是有缘无分。” “什么缘什么份,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你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荣太后压根不信荣清辉是因为什么缘分的鬼话,才打消了要娶李灵幽的念头。 毕竟这桩婚事可不止为了儿女私情,更重要的是李灵幽名下那一笔富可敌国的妆奁。 荣清辉犹豫片刻,语气无奈道:“姑母身在宫中,有所不知,永思这一趟和亲回来,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个金尊玉贵、温柔善良的公主了,她刚住进公主府没多久,就豢养了一对南风馆里养出来的面首,后来又在永宁大长公主的寿宴上,又与一个马夫当众不清不楚,前不久更是跑去平康坊寻欢作乐,喝醉酒砸了一间青楼,闹得人尽皆知……她这样放荡不羁,不知检点,叫我情何以堪,果真娶了她,恐怕她不守妇道,败坏我们荣家门楣啊。” 荣太后听得是目瞪口呆,换个人来跟她说这些话,她都不会信,可面前的人是她的亲侄子,总不至于污蔑李灵幽。 “永思她、她竟堕落至此?” 荣清辉苦笑道:“羌国荒蛮之地,伤风败俗之事屡见不鲜,父死子继,兄终弟承,永思在那里呆了十四年,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不奇怪。” 荣清辉此话不假,羌国民风奔放百无禁忌,父亲死了,儿子可以娶继母,哥哥死了,弟弟可以娶嫂子,这都是常态。 荣太后面露嫌恶之色,嘴角整个瘪下去,手拧着一条罗帕,很是不甘心。 “要不我将她叫进宫来,好好管束她一阵子,她心里还是敬重我这个嫂嫂的,应该肯听我的劝。” 荣清辉摇了摇头,李灵幽要是肯听荣太后的话,就不会一个人独吞了那笔嫁妆,一杯羹都不分给旁人。 荣太后愁眉苦脸:“那难道就这么算了,万一她将来嫁给别人,可就便宜了……” 荣清辉目光闪烁:“那您就想想办法,让她嫁不出去。” 荣太后愣了愣,同荣清辉对视片刻,缓缓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也只能这样了。” *** 展又菁的膝盖上的伤口结了痂,可以正常走动,贺琼带着她来公主府致谢。 当日永宁寿宴上,要不是李灵幽及时赶到为她们母女出头,不光展又菁的两条腿得废了,日后婚事都难说。 展又菁不像贺琼擅长女红,却很有些巧心思。为了答谢李灵幽,她趁卧床养伤这些日子,拿出之前从公主府采摘的鲜花压制的干花,一朵一朵贴在薄薄的檀木片上,再拿透明的树脂封存,顶端打孔穿上绳子珠子,清新又别致。 她一共做了两套二十四枚,花色由深到浅,整整齐齐码在盒子里送给李灵幽,还有一番说辞。 “春夏秋冬各有花开,可惜一时不能欣赏四季,往后每一季我都给殿下做两套书签,等到一年之后,您就能同时观赏四季花开啦。” 李灵幽很是喜欢这种别出心裁的小东西,当下就取了一枚玉兰和一枚海棠,夹进她最近常看的书页里,问展又菁为何要做两套。 “这样费神费事的物件,只做一套就好了,莫不是怕我弄丢了找不见?” 展又菁笑嘻嘻道:“殿下弄丢了,我只管再做就是,但这一套是拿来用的,另一套是拿来看的,必不能少。” 李灵幽被她哄得高兴,当即就让阿娜尔去内室,拿了一套新打的首饰出来,递给展又菁。 “拿回去戴着玩儿吧。” 展又菁连忙推拒:“殿下给我的好东西够多了,” 李灵幽故作生气,把她送的花签盒子盖上,往她面前一推:“你不收我的,我也不收你的了。” 展又菁求助地看向一旁正在喝茶吃点心的贺琼。 “殿下又给了你什么好东西,拿过来我瞧瞧。” 贺琼放下茶盏,拿帕子抹了抹嘴,直接拿过女儿怀里的首饰匣子,打开来看。 只见里头放着一对百足金簪,一对乌眼灵蛇镯子,一支红宝石蝎子尾盘花,一条白壁虎攀藤金项圈,还有一对粉珍珠绿玉蟾耳坠,一看这五颜六色的,就知道是给年轻小姑娘戴的东西。 贺琼当即一笑,把那匣子塞给展又菁:“快收着吧,这是殿下早就预备了,给你端阳节戴着避五毒的。” 贺琼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下了,起身向李灵幽道谢,然后坐回去,爱不释手地摆弄着匣子里的首饰。 往年家里不宽裕,每到端阳节,别的官家千金有一整套金五毒可戴,她只得一套素银的五毒,没少被人取笑寒酸,今年有了殿下的关照,总不会再被人瞧不起。 “素馨,你带菁儿去屋子里换个发式,把这一套戴上我瞧瞧。” 李灵幽让小宫女带着展又菁去了内室,转头同贺琼闲聊起来:“上回你跟我说,御王和荣清辉争权的事,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贺琼和展曜飞是患难夫妻,展曜飞又是个嘴上闲不住的人,不管大事小事,回到家里都乐意跟她讲。 而贺琼对李灵幽从不藏着掖着,当下就将她所知道的都跟李灵幽说了一通。 是以李灵幽足不出户,便将朝堂上的局势摸了个一清二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回 乞丐状元 贺琼对李灵幽说完了朝堂上的事,又跟她分享了一件稀罕事。 “这几日不知哪儿来的一伙乞丐,蓬头垢面,邋里邋遢,却都穿着浮光锦和云雾绡做的坎肩,整日在闹市上闲逛,惊的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殿下要是拿这两样料子制了宫装,今年端阳节大宴,千万不可穿出来,免得招人笑话。” 李灵幽挑眉一笑:“我这里可没有浮光锦和云雾绡,都拿去给那群乞丐做坎肩了。” 贺琼闻言,惊讶地瞅着她:“这件事是您让人干的?” 李灵幽点点头,把六尚局前阵子送来发霉布料的事情说给她听,贺琼气的牙痒痒。 “这帮作死的奴婢,连殿下都敢怠慢,真不知背后有谁在撑腰,也太恶心人了些!” 贺琼好歹跟李灵幽在宫里从小呆到大,见多了勾心斗角,知道六尚局不敢自作主张,背后必有人指使。宫里总共三位主子,小皇帝必不可能,那么不是殷太后就是荣太后。 贺琼没听说过殷太后和李灵幽有什么过节,倒是荣太后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毕竟月初那会儿永宁大长公主寿宴,李灵幽当着众人的面狠狠教训了她一通,荣太后身为永宁大长公主的亲表姐,替她出气倒不奇怪。 但荣太后亦是李灵幽的长嫂,当年曾待她亲如母女的人,贺琼不愿用恶意去揣测荣太后,怕说出来惹李灵幽伤心,是以只骂了两句六尚局的人,便岔开了话题。 “不说这些个糟心事……听说殿下前些天去了平康坊,打砸了一间青楼?快跟我说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贺琼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李灵幽端起泡了青梅的茶水抿了两口,将小贺氏偷拿了她当年写给荣清辉的那封回信,交给群芳楼的海棠姑娘,编排了一出《龙凤佩》来诋毁她的事也说给贺琼听。 贺琼这下不止牙痒痒,脸都气红了,捶着大腿懊恼不已:“当年我就不该替他送信给您,您也不会给他回信。” 贺琼尚不知荣清辉写给李灵幽的那封信的内容,不知他有意在李灵幽和亲之前占有她的清白之躯,只当荣清辉写信要李灵幽同他私奔,但被李灵幽拒绝了。 她还记得李灵幽让她转告荣清辉那一句话——大凉公主李灵幽,不能纵马提枪上沙场,但愿舍身护国保天下。 所以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灵幽绝不可能与荣清辉私奔。 “贺瑶这只糊涂虫,”贺琼提起小贺氏这个嫡姐,更没有好气:“她自己瞎了眼拿荣清辉当成宝贝,要死要活给他做了妾不算,真以为人人都非他不嫁吗?明天我就上荣府找她去,非叫她醒醒脑子!”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娇声:“我跟娘亲一起去!” 李灵幽和贺琼扭过头,就见展又菁梳好了头,站在通往内室的一道珠帘后面,圆圆的小脸上满是义愤填膺,不知在那儿偷听了多久。 贺琼有些尴尬地瞪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凑什么热闹,下回再偷听大人说话,我就不带你出来了。” 李灵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冲展又菁招手:“过来我瞧瞧。” 展又菁冲她娘吐了下舌头,快步走到李灵幽跟前,扶着发顶的玫红宝石蝎子尾盘花,臭美地在她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吗殿下?” 豆蔻年华的少女,白皮肤大眼睛,骨子里透着纯真,随便戴只花都是俏滴滴的,何况用金玉宝石堆叠出来,简直鲜亮的能掐出水。 李灵幽拉着展又菁的小手,在她粉嫩的小脸轻掐了一把,不吝赞美:“和你娘年轻时候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又乖又俏,叫人看了就欢喜。” 展又菁本来还在臭美,被李灵幽这一夸,却害臊起来,低下头摇晃着她的手道:“殿下别再夸我了,不然我非飘起来不可。” 贺琼斜着眼拆穿她:“我和你爹在家也没少夸你,怎么不见你飘起来过?” 展又菁理直气壮:“那怎么能一样,您二位是凡夫俗子,公主殿下可是仙女。” “你这个小滑头。”贺琼笑骂一声,伸手要拧她,吓得展又菁一头钻进李灵幽怀里。 李灵幽呵呵笑着,把展又菁搂住,拍掉贺琼伸过来的手,故作威严:“大胆凡人,敢在仙女面前放肆?” 贺琼丝毫不惧,挽了袖子站起来,扑上去咯吱李灵幽的腰窝:“叫我来看看仙女和凡人有什么不一样,长没长痒痒肉。” 李灵幽腰上最是怕痒,连忙躲到展又菁身后:“护驾、护驾!” “娘亲住手!”展又菁挺身而出,不消片刻就败下阵来,被贺琼挠的扭成一条麻花:“哈哈哈哈,娘亲饶命!殿下救我!” 三个人嬉闹着在长榻上跌成一团。 忍冬走到门口,看见这一幕,不由地停下脚步,皱起了眉头。 两个小宫女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她来了,忙凑上去小声询问她,该不该劝阻。 忍冬收敛了神色,轻轻摇头:“算了吧,殿下高兴就好。” *** 殷郁下朝之后回到御王府,见到了那个空有状元之才,却沦为乞丐的倒霉蛋。 倒霉蛋姓庄,字和煦,今年二十一岁,与掉包了他考卷的沈祖尧刚巧同年,乃是河东太原人士。 展曜飞把一瘸一拐的庄和煦领到殷郁面前,殷郁最先留意到的不是他脏到看不清五官的二脸孔,也不是他比竹竿还瘦弱的身材,而是他身上那件花花绿绿的坎肩。 “草民拜见王爷。”庄和煦拄着一根老树枝,慢吞吞要行跪拜之礼,他的声音十分嘶哑,说话还带气喘,活像快要入土的老叟,仿佛下一秒就会断了气。 殷郁虚扶了他一把:“不必多礼,看座。” “多谢王爷,草民站着就好。” 殷郁一向赏识有才能的人,只当他拘谨,又劝了他一句:“还是坐着吧。” 庄和煦却很执拗地摇头道:“多谢王爷体恤,草民喜欢站着。” 殷郁一听这话,就觉出眼前这人是个认死理的硬骨头,便不再勉强他,示意展曜飞坐下后,开口询问庄和煦。 “你的冤屈,本王大致听说了,还有些细节不甚明白,得亲自问一问你,免得日后到了三司会审的公堂上,再出什么岔子。” “王爷请讲,草民必当如实回禀。”庄和煦说话虽然费力气,却咬字清晰。 殷郁揣着一肚子问题,话到嘴边,却问了一个最不相干的:“你身上这件浮光锦做的坎肩,是从哪儿来的?” 庄和煦肮脏的脸孔上唯有一对眼珠子黑白分明,不染一尘,他握紧了老树根,语气郑重道:“是恩人赏给草民的,与本案无关,请恕草民不便透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回 御王本王 殷郁从御王府赶回公主府,天色已暗。 一进到求贤阁大厅,就见到一群门客围在坐塌前,当中有两个人在对弈,看不清是谁。 有人看到殷郁,笑吟吟地跟他打招呼:“无望可算回来了,有人找你呢。” 殷郁刚想问谁找他,就听人群中间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无望大哥回来了吗?” 门客们让到两旁,露出墨书的身形,他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碗里,从袖口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棋盘上,冲对面拱了拱手:“这局算我输了,改日再与兄台手谈。” 对面那人面露喜色,知道自己占了便宜,满口谦虚道:“承让、承让。” 墨书下榻穿了鞋子,朝殷郁走过去。 “无望大哥,我有正事找你,到你房间去说吧?”墨书一改从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作风,即便不在李灵幽跟前,也对殷郁客客气气。 殷郁却觉出些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眼见一群门客正好奇地盯着他们,不愿节外生枝,便领着墨书进了他的房间,掩上了门。 墨书环顾室内,只见小厅通着卧室,连道槅门都没有,家具摆设更是简单,一张书桌一张茶几,一张坐榻一张床榻,再有一个衣柜一扇屏风,半件多余的都没有。 这样的环境,比起他们兄弟二人所居住的藏秀轩,可以说是相当逼仄简陋了。 墨书愈发琢磨不透李灵幽的心思,明明喜欢无望胜过他们兄弟,却舍得叫他住在这种地方。 殷郁见墨书迟迟不开口,不耐烦地催促道:“有什么事,你赶紧说。” 他等下还得洗个澡,换身衣服去见公主。 墨书回过神,笑道:“你不必急着去隐香苑,今日展夫人和展姑娘来了,这会儿她们应该正在陪殿下用晚膳,你过上半个时辰再去都不迟。” 殷郁闻言,放松下来,坐在茶几边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茶水,也给墨书倒了一杯。 殷郁不讲究,墨书却喝不下去,在他对面坐下,斟酌再三,问了他一个问题:“昨晚,我听见你答应殿下,要在今年端阳节的龙舟赛上夺取头名,你知道殿下为什么想要这个头名吗?” 殷郁自然心里有数,但“无望”是京外人,不该知道这些,就反问他:“你知道?” 墨书点了点头,并不打算卖关子,直接告诉他:“谁能在龙舟赛上拔得头筹,就能掌管今夏京都的凌阴。” 所谓凌阴,指的就是藏冰的地窖。 为了应对炎热的夏季,每年腊月朝廷都会派人入山采冰,于正月储存于凌阴之中,正如《诗经》上记载: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入凌阴。 每到夏天,京都冰雪就会价等金璧,由于冰少人多,难免分配不均,就连皇帝都觉得头疼,让谁掌管冰凌竟成了一道难题。 于是先祖皇帝在位时,想出一个主意,就是等到端阳节后,再开凌阴分冰,而这分冰之事,就当做奖励,交给龙舟赛上的头名。 于是端阳节人人争先,就为了能掌管凌阴,先不说会不会得罪别人,至少自家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上一个夏天。 墨书说到这里顿了顿,面露担忧之色:“我问过忍冬姐姐,知道咱们殿下苦夏,若是用冰不足,只怕会很难熬,再者要是被永宁大长公主这种与咱们殿下有过节的人家赢了龙舟赛,就更不妙了。” 殷郁听到墨书话里话外为李灵幽着想,脸色多有缓和,但墨书下一句话,就不那么中听了。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昨晚答应殿下会夺取头名,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随意敷衍?” 殷郁没好气地反问他:“关你什么事?” 墨书并不介意殷郁这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依旧和和气气地说道: “你若是随意敷衍,只当我今天白来了,你若是真心实意的,那我就得提醒你了,距离端阳节只剩下半个月,别人府上的龙舟队早在开春之后就预备起来了,整日在河上勤苦操练,你已经慢了人家一大截,再不赶紧行动起来,别说是拿第一,不落个最后一名给殿下丢人现眼都难。” 殷郁皱眉:“闹了半天,你是来泼我冷水的?” 墨书摇头:“非也,我是来给你出主意的。” 殷郁狐疑:“你能有什么好主意?” 墨书早有筹谋,侃侃而谈:“首先,你得寻一条上好的龙舟,现在打造是来不及了,你只能去买别人造好的,据我所知,工部每年开春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分别打造一条龙舟,但因咱们殿下回京迟了些,没能赶上这一趟,好在隔壁御王府从来不参与端阳节庆,今年想必也不会例外,你可以向咱们殿下请示,花高价去把隔壁御王府的那条龙舟买下来,想必殿下不会吝惜钱财。” 殷郁听到这里,面色有些古怪,他怎么不记得工部什么时候给他送过龙舟,回去得好好问问老家丞,要真是有这回事,直接送给公主便是,何须她再花钱去买。 “还有呢,你接着说。”殷郁示意墨书讲下去,不管他怀的什么心思,至少他说的不是废话。 墨书见他听得进去,目光微微闪烁:“再来,你得凑齐三十个桡手划船,一要精通水性,二要身强力壮,三要吃苦耐劳,这些人可比一条上好的龙舟更要难找,往往都被高门大户豢养着,剩下一些个不愿意签卖身契的,也都早早被次一等的人家雇用了,你现在去找,别说三十个,能找到三个就算你本事。” 殷郁默默点头,算是认同墨书的说法,同时他也想听听他能有什么高见。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墨书神秘一笑,一条手臂搁在茶几上,一面凑近殷郁,一面抬手指向东边:“我给你指条明路,你上御王府买龙舟的时候,不妨顺便向王爷借用三十个人手,神策军的水师,那可是无往不胜啊。” 言下之意,竟是要殷郁去御王府借用一船水军。 殷郁顿时无语,没想到墨书竟然和他想到了一处,他本来就打算从水师里挑人,乔装打扮一番,再跟他去赛龙舟,经墨书这么一说,倒好像成了他的主意,自己还得承他的人情。 殷郁心里不乐意,哼了一声道:“你说的轻巧,要向御王借兵,谈何容易?” “你空口白话去借,当然借不到,但你若带上真金白银,我保管你如愿以偿。”墨书语气笃定。 殷郁气笑:“你是想说御王见钱眼开吗?” 墨书连连摇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御王视钱财如粪土,京都人尽皆知,但御王府缺钱,也是人尽皆知的。” 殷郁听了半截话,心里郁闷的不行,原来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穷鬼了。 不过墨书还有后话:“概因御王爱兵如子,就连俸禄都能拿去贴补将士们,所以我让你拿钱开路,不是要你给御王,而是要你给那些水军,御王势必不会拒绝。” 殷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确定?” 墨书眼皮一跳,故作淡定:“要是不行,你唯我是问。” 殷郁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那我就去试试。” 墨书得了他这句准话,只当他急功近利,心头大喜。 他并没有告诉无望,御王爱兵如子是真,可他治军极严也是真,绝不会容许手下的兵卒去参加什么龙舟赛。 他还在南风馆时,就听说往年有人打过神策军水师的主意,拿着钱财去找御王借兵参加龙舟赛,结果统统被御王打了出去。 他哄了无望去御王府借兵,就是打着主意,让无望得罪御王,到时候别说借人了,连龙舟的事也要泡汤,回头公主殿下怪罪下来,就算不把他撵走,也要失宠。 “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墨书丢下这句话,便起身告辞。 殷郁把人送走,关起门来冷笑,低声骂道:“小王八蛋,还想坑我。” 他若只是马夫无望,就这么跑去御王府买龙舟借兵,保管被人拿棍子轰出来,可他是御王本王,拿自家的龙舟,用自家的兵,谁敢说半个不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回 假老实 李灵幽与贺琼母女一同用过晚膳,又到花园转悠了一圈,才让忍冬送她们出门。 李灵幽晚上多吃了几口菜,有些积食,因而懒怠去沐浴,回到隐香苑,就坐在内厅的黄梨木美人榻上,由着两个小宫女伺候着洗漱。 洗脸的银盆小小巧巧,只有两个巴掌大,盆底装饰着双龙逐尾纹,点睛的是一对光芒璀璨的金刚石,龙身上的鳞片都用赤金镶嵌,层层叠叠工艺精湛,注水之后,两尾金龙就像是活了过来,所以这脸盆也有个非凡的名字,叫作龙洗,乃是先帝御赐之物。 诸如此类宝贝,之前羌国宝库里蒙尘多年,随李灵幽回到大凉后,都被阿娜尔整理库房时翻找出来,一件件添置在李灵幽日常起居之中,不管耐不耐用,只管赏心悦目。 李灵幽白日没有上妆,便只拿鲜泡的茶水洗了脸,接过素馨递来的凤凰纹金盖蚌盒,翘起小指尖尖挑了豆大一点的面脂,抹在掌心揉搓了一阵,轻敷在脸上。 莲蓬端来一只大些的银盆,放在李灵幽脚边,盆里装的不是清水,而是冒着热烟的牛乳,莲蓬为她褪了鞋袜,露出一双白里透粉的脚丫,纤秾合度,柔若无骨。 两个小宫女都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李灵幽怕烫,足尖刚沾着水便缩了回去:“加些冷水。” 莲蓬应声就要去倒水,素馨赶紧拽住她,劝说李灵幽:“就是热乎乎的泡脚才解乏,加了冷水要生病的。” 末了怕李灵幽不听劝,又小声补了一句:“忍冬姐姐特地交代过的。” 李灵幽知道自己体弱易病,不想带累她们挨忍冬的骂,于是不叫她们添什么凉水,将两手撑在身侧,拿足尖轻轻拨动着水花,等着那一盆牛乳降温。 素馨和莲蓬无奈地对视一眼。 殷郁就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李灵幽正在洗脚,嗖地背转过身:“殿下恕罪。” 李灵幽觉得好笑,这人时而脸皮厚时而脸皮薄,宽衣解带投怀送抱都做得出来,口口声声求她教他男女之事,却不好意思看她一双脚。 “你们两个进去铺床吧。”李灵幽打发素馨和莲蓬进了内室,回头看着殷郁高大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无望过来伺候。” 殷郁身形一僵,慢腾腾转过身,不敢直视她,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 “还不过来?” 殷郁硬着头皮,盯着地板上的花纹,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盆热气腾腾的牛乳,不见他方才惊鸿一瞥的美人足。 殷郁视线抬高了一些,就见她双脚缩在榻上,藏于裙摆之下。 殷郁暗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失望。 “呆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试试水温。”李灵幽催促着他。 “是。”殷郁撩起衣摆蹲下去,伸出手掌拨了拨盆中的牛乳,一阵奶香扑鼻,令他略感燥热。 “烫吗?”李灵幽问。 “不烫。”殷郁如实回答。 他手掌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她的脚就放了下来,踩着他的手心,沉入了白花花的牛乳中。 殷郁一只大手托住了她一双冰凉柔腻的脚丫,当场就呆住了。 李灵幽忍着烫,轻嘶了一声,小声抱怨:“你骗人,明明就很烫。” 殷郁眼见着她浮在水面上的脚踝染上了一层胭脂色,忙将她的双脚捧了起来,伴随着哗哗的水声,一对晶莹剔透的纤纤玉足暴露在他面前。 白嫩嫩,红艳艳,娇艳欲滴,好似盛夏时节绽放的荷花,甘美的气息令人骨酥。 殷郁喉头滚动,只觉得命已去了半条。 “好看吗?” “好看。” 殷郁答完,才意识到她问了什么,蜜色的脸庞陡然变得绯红一片,明知道自己不该这般情况,然而他就是舍不得挪开目光,更加舍不得放开手掌。 “……我给公主洗脚吧。” 李灵幽等了半晌,听他憋出这么一句话来,不禁噗嗤一笑:“你给别人洗过脚吗?” 殷郁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那你听没听人说过,男人头女人脚,只能看不能摸,不然要倒霉的。”李灵幽危言耸听,故意吓唬他。 殷郁迟疑道:“那我摸了您的脚,是您倒霉,还是我倒霉?” 李灵幽白他一眼:“当然是你倒霉啦。” 殷郁放下心来:“那不要紧,我不怕倒霉。” 倒霉算什么,这会儿真叫他丢手,还不如直接要了他的命。 李灵幽再度被他取悦,足尖在他掌心勾了勾,轻声问道:“你就这么想给我洗脚啊?” 殷郁一把握住她调皮的脚丫,仰起头用一双凤眼痴望着她,用低柔的嗓音恳求道:“是,我想,求公主依了我吧。” 李灵幽耳根发痒,扭过头不看他:“那你就洗吧。” 殷郁如获嘉赏,低下头去,认认真真地为她洗起脚来,怕她再被烫到,没急着将她的脚放进盆中,一手仍托着她轻盈的双足,一手掬了牛乳淋在她脚背上。 “还烫吗?” “还行吧。” 李灵幽这会儿丝毫不觉得水烫,反倒是他的手心更热一些。 殷郁小心地将她的脚泡入牛乳中,一双手也跟着沉进去,粗糙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她小巧圆润的脚趾,珍之又珍,爱不释手。 潺潺的水流声,掩盖了他紊乱的呼吸声。 李灵幽轻咬着下唇,手指扯皱了裙摆,两颊似是飞落了桃花,本意是戏弄他,岂料反被他撩拨了。 “洗好了吗?” “还没有。” “你快些。” “好。” 殷郁嘴上应着好,手上依旧磨磨蹭蹭的,细细密密地揉搓过她每一根脚趾,又去揉搓她脚心。 李灵幽终是忍不住,抬起脚挣脱他,溅湿了他的衣襟。 “好了,不洗了。” 殷郁空伸着手,眼巴巴地瞅着她,意犹未尽道:“我还没洗好呢。” “还洗什么洗,水都凉了。” 李灵幽轻瞪了他一眼,不晓得她此时眼里水汪汪的有多勾人。 殷郁顿时骨头又酥了几根,抖开衣摆道:“那我给公主擦脚。” 李灵幽一扭身躲开了,不肯再让他碰她的脚一下,扬声叫唤起小宫女的名字。 “素曦,莲蓬!” 早就铺好了床,躲在寝室装聋作哑的两个小宫女赶紧跑出来,拿了棉布裹住李灵幽的脚。 殷郁没了指望,腼腆一笑,端着银盆站起来:“我去倒洗脚水。” 李灵幽看着他轻快的脚步,轻啐了一口:“假老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回 宽限几日 殷郁倒完洗脚水回来,李灵幽还在内厅的美人榻上坐着,手里多了两张做旧的信笺。 殷郁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墨书昨晚写的。 李灵幽知道他进来,头也没抬道:“去洗手。” 莲蓬上前接过洗脚盆,素馨引着殷郁来到角落里,就着海棠式描金盆架洗手,殷郁趁机洗了把脸,刚才给李灵幽洗脚时,冒了一脑门子汗。 素馨捧着手巾候在一旁,偷瞄他两眼,见他胸前打湿了一片,衣衫紧贴着肉,显出孔武有力的胸膛,叫她不由地小脸一红。 自幼进宫为奴的小姑娘,除了不男不女的太监,总共也没见过几个男人,早先没开窍也就罢了,刚才躲在内室,瞧见殷郁给李灵幽洗脚,也不知触动了哪根心弦。 殷郁洗完了脸,素馨忙递上手巾,待他擦净了脸,把手巾还回来,道了一声谢,她脸又红了几分,埋着头讷讷回了一声不用。 殷郁毫无察觉,快步来到李灵幽跟前:“公主,我戏好了。” 李灵幽抬了抬眼皮,见他满面红光,一副得了便宜的样子,刚才那点儿气消了,反倒好笑起来,不过是摸了几下脚,瞧把他高兴的,真没出息。 “自己搬个凳子过来坐。” 殷郁于是搬了个圆凳,坐在榻前,离她不过一臂远,瞥见她脚上已经穿好了袜子,不免有些遗憾,刚才只顾着搓洗,没有多看几眼。 “你瞧瞧,我作假的手艺如何,看得出来这是昨天才写的信吗?”李灵幽把两张信笺递给他。 殷郁接过去仔细瞧了,当真就像是放了十多年的纸张,发黄发旧,变薄变软,看不出半点造假的痕迹,只是那信上一个没落款,一个有落款,没落款的是墨书头一遍写的,有落款的是改了几处瑕疵,重新抄写的那一遍。 殷郁赞叹:“公主真乃妙手也,不过,您为何要做两张?” 李灵幽抽走他手上没有落款的那张,轻声道:“这一张我留着用,那一张送给御王,你明天抽空,去一趟御王府,亲手将那张信交到御王手上,把我和荣清辉的恩怨一并告诉他,不必忌讳什么,但记得提醒他,等过上三天,再拿那张信要挟荣清辉,免得露馅。” 殷郁只觉得手上薄薄一张纸重若千斤,又不敢在李灵幽面前露出心虚的样子,便掩饰地问道:“怎么会露馅?” “我答应了荣清辉,只要他扶正了他的妾室小贺氏,打消了娶我的妄想,就把他当年写给我的信还给他,算算日子,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到时候我当着他的面,把这一封信烧了,打死他也想不到,御王手里还有一封等着他。” 李灵幽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番,却叫殷郁替荣清辉捏了把冷汗。 李灵幽目光在他脸上游走一圈,眯起眼睛问他:“你该不是觉得我做的过了,同情他吧?” 殷郁矢口否认:“我是觉得他活该。” 李灵幽叹了口气,捂住了心口,语气幽怨:“你也知道我的身子弱,受不得气,谁叫我不痛快,我非得叫他更不痛快,这心里头才会舒坦,不然哪天活活气死了,不晓得有多少人会拍手称快呢。” 殷郁顿时心疼起来,凑过去安慰她:“公主切莫再说丧气话,我一定……一定把这封信交到御王手上,让他好好收拾荣清辉。” 即便是不为了军饷,不为了争权,单单为了哄她高兴,他也得收下这封信,拿它对付荣清辉。 李灵幽这才露出笑脸,冲殷郁点了点头,伸手在他光溜溜的左脸上摸了一把:“昨晚打了那一下,脸还疼吗?” 殷郁犹豫了一下,缓缓抬手,指着右脸:“打的是这边。” 李灵幽动作一顿,故作茫然:“不是这边吗,可我记得就是这边啊,喏,这里还有一道红痕呢。” 那红痕是殷郁刚才洗脸时搓红的,他皮糙肉厚,昨晚挨的打,这会儿早看不出来了。 殷郁沉默了一下,果断改口:“公主没记错,是我记错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她说哪边就哪边吧。 李灵幽忍着笑,手指在他脸颊上摩挲着,看着那一道红痕变成了一片,柔声道:“昨晚我什么都没教你,今晚都给你补回来,可好啊?” 殷郁脑袋发晕,差点就点了头,硬生生稳住了,万分纠结道:“公主能否宽限我些时日?” 李灵幽笑容顿失,推开他的脸,没好气道:“你当是上刑吗,还需要宽限几日,不想学就算了,我也懒得教你。” 殷郁见她误会,赶紧解释:“我不是不想学,是因为端阳节还有半个月就到了,我答应公主要拿龙舟赛头名,得尽快准备起来。” 除了准备龙舟赛,他还得盯着三司会审,接下来半个月,只怕要忙得团团转,晚上能不能回来伺候她都难说,今晚真要开了头,尝到了甜头,他只怕再也管不住自己,日日夜夜地痴想她,哪里还做得了正事。 李灵幽闻言,脸色好看了些,知道他把她随口一句话奉若圣旨,说不受用是假的。 “我昨晚同你说着玩呢,你还当真了不成,那龙舟赛的第一科不好拿,从前先帝专门叫人给我造了一艘顶好的龙舟,天南地北挑了三十个顶好的桡手,结果还是没能赢,倘若单比谁划得快也就罢了,可他们拉帮结伙,故意拦着你的道,叫你有理都没处说,你能怎么办?” 殷郁从容一笑:“公主放心,这些事我都会考虑到,我说了能赢,就一定能赢,今年夏天,定叫您过得舒舒坦坦。” “……随你吧。”李灵幽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到底没再说什么。 “那公主能等我半个月吗,等到端阳节后,您再教我学本事。”殷郁好声好气地求她。 李灵幽看他这模样,就差背后没长尾巴,朝她摇尾乞怜了,眼波一转,矜持道:“要是你拿不了头名,我可不教你了。” 殷郁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只当她答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回 焚毁 殷郁向李灵幽告假之后,连着三天没有在她跟前露面,这让习惯了他陪伴的李灵幽感到有些不适应,每当日落之后,就打不起精神。 忍冬得知殷郁为了专心准备龙舟赛,要有半个月不能来隐香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起来,就差没把高兴二字写在脸上。 未免李灵幽觉得寂寞,忍冬去外院打理家务之前,特地把墨书悦竹兄弟叫来,一个给她抚琴,一个陪她下棋。 墨书汲取了之前的教训,知道她是个喜赢不喜输的臭棋篓子,宁肯故意输给她,也不肯再赢她一回。 “不玩了,没意思。”李灵幽连赢了几局之后,便索然无味,丢了棋子倚在靠垫上。 悦竹琴声微滞,有些着急地看向墨书,好不容易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们必须得哄李灵幽高兴。 墨书一脸惭愧地低下头,自责道:“都怪我棋艺不精,不能让殿下尽兴。” 这副低头认错的样子,竟同殷郁有几分神似。 李灵幽看了看墨书,脸色缓和下来:“明明是我棋艺不精,害你只能让着我。” 墨书俊脸泛红,小声狡辩:“我没有。” 这副动不动就脸红的样子,也同殷郁又几分神似。 李灵幽挑了下眉毛,忽然觉得有趣起来,直起身子重拈了棋子,笑道:“那我们再来一局,叫我好好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让着我。” 墨书暗喜于心,一本正经地点着头 悦竹见状,琴声都欢快了几分。 然而不等他们高兴太久,就来了不速之客。 “殿下,中书令荣大人到访。”一名小宫女入内禀报。 李灵幽正发愁下一步棋该落在何处,暗道荣清辉来的正是时候,不管双生子是否乐意,再一次丢了棋子。 “看来今天这棋是下不成了,你们自己玩去吧,来人,更衣。” 李灵幽下了榻,趿着丝履步入内厅,素馨和莲蓬跟进去伺候。 悦竹按住琴弦,暗骂一声晦气。 墨书却不甚介意,刚才他故意学了无望的样子,李灵幽的反应让他平添了信心,并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 李灵幽换好了见客的衣裳,到外院去见荣清辉。 距离荣清辉答应她要扶正小贺氏,刚好是第七天,荣清辉下朝之后哪儿也没去,拿上他与小贺氏的婚书还有荣太后的懿旨,便直奔公主府,顺顺利利见到了李灵幽。 今天的李灵幽依旧是美若天仙,却不同于荣清辉前几回见到的盛气凌人。 一袭杏白底子丁香花团襦裙,梳着百合髻,簪着珍珠蝴蝶花步摇,淡妆素抹,只在唇上搽了一点粉红色的胭脂,从头到脚洋溢着纯美的气息。 纵然荣清辉恼怒她要挟报复自己,此时见到她这般模样,回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也不禁哑了火。 “荣大人,你可算是来了,我正琢磨着,要把这里头的东西贴在公主府外面的告示墙上呢。” 李灵幽坐在上首的横榻上,拍了拍手边的旧木盒,正是七天前荣清辉带小贺氏登门赔罪时,她临时拿来糊弄他的那一只。 荣清辉将目光从李灵幽身上转移到旧木盒上,神色一凝,递上了婚书和懿旨。 “这里是我和小贺氏的婚书,还有太后娘娘赐婚的懿旨,请殿下过目。” 李灵幽没带忍冬和阿娜尔,只带了素馨和莲蓬两个小宫女,一个眼神递过去,较为机敏的素馨便抢先上前,接过了荣清辉手中的两样物品,呈到李灵幽面前。 李灵幽分别查看了一番,不疑有假,倒不是相信荣清辉的人品,而是昨天白天贺琼已经来做过耳报神,跟她说了荣府前几天发生的事。 原来贺琼那日在李灵幽跟前说要去荣府找小贺氏,叫她醒醒脑子,并非说说而已,她果真去了,还赶上了一场热闹,看了一出好戏。 话说那天贺琼刚进荣府见到小贺氏,还没来得及骂她两句,宫里就传来了懿旨,贺琼虽是客人,也是官夫人,很有必要跟着小贺氏听旨,这府里有头有脸的都聚在了外院,包括荣清辉另外两位贵妾,玛氏和小梅氏。 那宫里的太监刚读完懿旨,小梅氏身下就见了红,一时间鸡飞狗跳,荣清辉还在上朝没回来,小贺氏做主叫了大夫来给小梅氏一诊,竟得知她刚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因小梅氏急火攻心,这一胎没能保住。 小梅氏自然是哭哭啼啼,小贺氏倒是笑眯眯地安慰了她一句:“妹妹这孩子去的好,就算生下来,将来也要给媛儿和峥儿姐弟提鞋。” 贺琼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这才发现小贺氏性情大变,再不是从前那个眼里只有荣清辉,万般皆能忍的痴情人儿。 “殿下,你要我做的事,我都做到了,我要的东西,你是否该还给我了?”荣清辉的声音扯回了李灵幽跑远的思绪。 她先把婚书和懿旨放到一旁,然后打开了手边的旧木盒,取出一封折起的旧信,亲手递向荣清辉。 “来拿吧。” 荣清辉呼吸一重,揣起婚书和懿旨,迫不及待走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薄薄的一张信纸,谨慎地看了看素馨和莲蓬,背转过身避开她们的视线,这才抖开来看。 那满纸荒唐,字字亵渎,叫他老脸一红。 李灵幽趁他看信,朝小宫女打了个手势,这回莲蓬抢了先,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荣清辉确认了手上的信的确出于他之手,没好意思再看第二遍,便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回过身向李灵幽告辞,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殿下果然守信,荣某告辞。” 荣清辉想走,李灵幽却叫住了他:“等一等,我说过把信还给你,可我说过你能带着它离开公主府吗?” 荣清辉一惊:“你想出尔反尔?” 李灵幽冷笑一声,扬声叫道:“来人!” 荣清辉想走,李灵幽却叫住了他:“等一等,我说过把信还给你,可我说过你能带着它离开公主府吗?” 荣清辉一惊:“你想出尔反尔?” 李灵幽冷笑一声,扬声叫道:“来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回 春节快乐 (短小的一更) 荣清辉抢在来人之前,将信烧毁了。 他看着落在地上的一团灰烬,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继而得意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李灵幽,却她脸上丝毫没有懊恼之色,反而笑吟吟的。 荣清辉下意识觉得不对劲,心里咯噔了一声,然而不等他去想哪里不对劲,就听李灵幽语气戏谑道: “瞧把你吓得,我逗你玩儿呢,你该不会以为,我真要叫人把那封信抢回来吧?呵呵呵……” 李灵幽掩着嘴笑个不停。 荣清辉尴尬的不行,试图挽回颜面:“我本来就打算烧掉它,早一会儿晚一会儿,也没什么区别。” 李灵幽暗自摇头,心道:这区别可就大了,万一荣清辉拿回去之后没有烧了它,日后御王拿出另一张信来要挟他,那么第一张信就会成为证据,证明同样的信笺可以造假,荣清辉就不必害怕它会公布出去,大不了到时候他死不承认,咬定有人陷害他。 而她之所以诈唬荣清辉,让他亲手烧了这封信,则是一种恶趣味罢了,想象一下他日后见到御王手里那封信,发现自己毁掉了唯一的证据,那表情该有多精彩,李灵幽便觉得有趣极了。 “时候不早,我就不留荣大人了,你且回吧。” 李灵幽开口送客,示意素馨把婚书和懿旨交还给荣清辉。 荣清辉早就待不下去了,拿上东西扭头就走,唯恐再在她面前出丑。 李灵幽收拾了荣清辉,心情大好,很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快乐,便吩咐两个小宫女:“你们谁去一趟求贤阁,看看无望回来了没有。” 素馨不等莲蓬开口,抢先道:“奴婢去吧。” 李灵幽点点头,也没多想。 倒是莲蓬瞅着素馨离去时轻快的背影,心里很是别扭。 这些天素馨明里暗里和她较劲,凡事都要压她一头,对她的态度也不像从前那般亲热,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起来,她们两个是同年进的宫,因为在不同的姑姑手底下学规矩,不过是点头之交,直到被宗正寺选中一同送入公主府,两人的关系才熟稔起来。 当初忍冬给李灵幽挑选近身伺候的小宫女时,最先挑中的便是莲蓬,不仅因为她勤快老实,还因为莲蓬早在宫中便结识了忍冬。 那会儿忍冬独自留守长乐宫,如同守着一座冷宫,偏巧这座冷宫里遗留着不少好东西,叫人惦记。莲蓬在尚食局当差时,被顶上的姑姑派去长乐宫“借”过两回东西,一回是茶具,一回是花瓶,说是借的,却没打算还过。 莲蓬心里过意不去,自掏腰包偷偷给忍冬送过两块新鲜的茶饼,一来二去,就结了善缘。 素馨无意中得知了莲蓬有这层关系,便同她亲善起来,连带着入了忍冬的眼,跟着莲蓬一起从二十几个小宫女中脱颖而出。 莲蓬不是缺心眼,知道素馨拿她当了梯子,但她可以谅解她,毕竟大家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为奴为婢身不由己,谁不想谋一份好前程? 可素馨似乎并不承她的情,反而还想继续踩着她往上爬。 这就让她有些忍不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回 抢龙舟 素馨怀着不可言说的心思跑到求贤阁,却扑了个空,找人一打听,殷郁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 不说素馨如何失落,殷郁这会儿正在御王府大发雷霆,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龙舟的事。 三天前,殷郁从墨书口中得知,工部每年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打造一条上好的龙舟,用来叫他们参加龙舟赛,这里头就有殷郁一份子。 由于殷郁向来不去参加龙舟赛,便从不在意这回事,这次他打定主意要为李灵幽争个第一,好让公主府掌管今夏的凌阴,所以前天早上,他一回到御王府,就吩咐了老家丞一声,让他把御王府的龙舟送给公主府。 谁知老家丞竟告诉他,工部从来没有给御王府送过龙舟,不止今年,去年、前年、大前年都没有。 殷郁顿时困惑起来,以为墨书弄错了,就让老家丞去工部打听,他则去盯着三司会审的事,同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的人周旋了两天才得空回来。 结果竟听老家丞说,工部的确每年都会给在京的王爷和公主们打造龙舟,只是没有他的份。 这下子可就惹恼了殷郁。 “凭什么没有本王的份?难道本王这个先帝开了太庙,亲封加典的一等王爵是当假的?” 殷郁气的吹胡子瞪眼,他刚从外面回来,连假胡子都没来得及摘,就听说了这么个恼人的消息。 “工部解释说,王爷您是异姓王爵,从前没有旧例可循,再加上往年国库亏空,为了节省开支,就没造您的份。” 老家丞的脸色也不好看,要不是殷郁提起来,他压根不知道工部短缺了御王府的份例。 早叫他知道,非得讨回来不可,便是他们王府不用,拿出去换钱,一条也能卖个千八百两银子,补贴家用。 殷郁怒道:“既然国库亏空,就该都省了,只省到本王一个人头上,谁给他们的狗胆!” 往年他不计较,不过是没空计较,如今羌国都灭了,公主也回来了,荣清辉手下这群狗官还敢糊弄他,想害他输掉龙舟赛,失信于公主,让他失去亲近她的机会,他岂能饶得了他们! “去,传本王的口谕,让工部连夜给我造一条龙舟出来,造不好提头来见!”殷郁一巴掌拍裂了桌案。 胆敢藐视一等王爵,他看他们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老家丞心疼地看着被殷郁拍坏的桌子,反倒是冷静下来,好声劝道:“王爷息怒,工部那些官员是混账,年年花着您打仗得来的金银,还敢克扣您的财物,真杀了都不可惜,但您叫他们一夜之间造出一条龙舟,怕是逼死他们也造不出来,即便造出来了,想必也是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怎好拿给公主府去用呢?” 万一在龙舟赛上沉了船,害永思公主丢人现眼,他家王爷恐怕再也没脸去见公主殿下了。 殷郁犯了难,摘掉胡子丢到桌上,掐了掐眉心:“若再宽限他们几日,我只怕来不及操练。” 赛龙舟和打水战毕竟不是一回事,他麾下的水师再厉害,也不能带着刀枪弓箭上阵,还是要上龙舟练一练,他估摸着,至少也得练个十天半个月,才有必胜的把握。 留给他的时间本来就不够,哪能再耽搁下去。 老家丞闻言,眼轱辘一转,抄着手嘿嘿笑道:“叫他们现在去造,肯定赶不上端阳节,可他们之前不是有造好的吗?” 殷郁眼睛一亮:“你是说……” 老家丞收起笑脸,一本正经道:“工部今年不是没有给王爷您造龙舟,而是造好了,被某位王爷或是公主错拿了去,既然错拿了,就得还回来,听说备赛的龙舟都停在泾河岸边,您不妨去找找。” 殷郁茅塞顿开,抓起胡子往耳朵上一挂,起身就往门外走:“走着,去泾河上找一找,哪一条是本王的龙舟!” 他这哪里是去找一找,分明是去挑一挑,看上哪条,就抢了哪条!</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回 太后召见 傍晚时分,殷郁带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赶到京都东郊外的泾河畔。 玄兔东升,月光洒落在宽阔的河面上,浅滩处停放着数十条五颜六色的龙舟,宛若一群伏岸栖息的游龙,画面很是壮观。 白日里训练的桡手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一些家丁在附近看守龙舟。 殷郁一行人马从高坡上俯冲下来,惊动了岸边所有人,那冲锋陷阵的架势,吓得有些胆小者扭头就跑,还有人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殷郁勒马停在一排龙舟前,老家丞紧随其后,他好歹是武将出身,不至于年纪大了,连马都骑不动了。 殷郁放眼望去,就见每条龙舟的形状都差不离,长有六七丈,高约七八尺,属于各府的旗帜还没有挂上去,看不出哪些是工部打造给王爷和公主们的。 “这些龙舟都是谁人家的?报上名来。”殷郁扬声问道。 河岸上无人应答,众家丁躲在龙舟后面观望。 殷郁皱了皱眉头,身后一名亲兵沉声厉喝:“御王在此,尔等还不速来拜见!” 一群人这才得知殷郁身份,慌里慌张出来磕头,一个个伏在地上不敢起来,更不敢多瞧那面目凶恶的御王一眼。 要知道御王的威名在民间等同于煞神转世,就没有人不畏惧的。 老家丞笑眯眯的安抚众人:“你们不用害怕,我家王爷到这里来没旁的事,只因我们御王府的龙舟丢了,特地来寻,现在你们各自站在自家龙舟前面,从西往东,挨个报上名号,待我家王爷找到龙舟,自不会为难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这河上看守龙舟也有两个月了,没听说御王府要参加今年龙舟赛的消息,更没见过御王府的龙舟。 可是御王说有,谁又敢说没有呢? 一群人很是识相地分散开来,按照老家丞的吩咐,各自站到各家龙舟前头,从西边第一条开始报名。 “这是泾阳候府的龙舟!” “这是沈尚书家的龙舟!” “这是荣恩伯家的龙舟!” “这是……” 就这么一直报到了东边最后一条,一共三十六条龙舟,所属之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当中有七条龙舟,分别归三位公主和四位王爷所有。 三位公主,分别是永安大长公主、永宁大长公主还有华阳长公主,四位王爷,分别是太祖皇帝同父异母的幺弟韩王和信王,先帝同父异母的幺弟辛王和密王。 殷郁一时间有些难以选择,倒不是他怕得罪人,而是不知道该抢永宁的好呢,还是该抢密王的好呢? 永宁当众逼迫李灵幽跳飞仙舞,意图羞辱李灵幽,密王默许群芳楼编造百戏,意图诋毁李灵幽。 在殷郁看来,这两个人都欠收拾,奈何他顾及李灵幽的名誉,不好贸然为她出头,难得有个正当的机会,他哪个都不想放过。 殷郁想了想,催马来到一条龙舟前,问道:“你说这是谁家的龙舟?” 家丁战战兢兢答道:“回禀王爷,这是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 “胡说!”殷郁突然翻脸,横眉竖眼道:“这分明是本王的龙舟!” 那家丁直接吓懵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老家丞跟了过来,装模作样地瞅了瞅那条龙舟,点头道:“的确是咱们御王府的龙舟。” 那家丁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您是不是认错了,这、这真的是永宁……” 话音未落,就见一队亲兵齐刷刷围了上来,如狼似虎地盯着他,看那阵仗,只要他再说一个字,就要扑上来把他生撕活剥了。 那家丁哆哆嗦嗦闭上嘴,不敢吭声。 殷郁不容置喙道:“回去告诉你们公主,是工部的人搞错了,把本王的龙舟给了她,现在这条龙舟物归原主,让她去工部讨要她的龙舟,她要是不乐意,只管来找本王。” 永宁最好是有那个胆子来找他! 殷郁丢下这句话,只留下两个亲兵看守着刚刚抢过来的龙舟,就带着其余的人前往东南营地,打算从水师中挑选三十个桡手,明天就开始训练。 前往营地的路上,老家丞好奇地询问殷郁:“王爷,您怎么不要密王那条龙舟啊?” 殷郁冷笑道:“听说密王去年亲自上场击鼓,赢了头名,我料定他今年还会登舟,到时候我掌舵撞沉了他,叫他做条落水狗,岂不是更加痛快。” 老家丞默默地替将要倒大霉的密王捏了把冷汗。 *** 翌日一早,李灵幽听说殷郁昨晚又没回来,不免有些闷闷不乐,早膳只吃了几口就搁了碗筷。 阿娜尔见状,提议道:“不如咱们上泾河岸边瞧瞧?” 忍冬悄悄瞪她一眼,暗道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娜尔莫名其妙地看着忍冬,不明白她瞪自己做什么。 李灵幽没理会她们的眉眼官司,接过素馨递来的茶盏漱了漱口,吐在莲蓬手中的小盂里,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备车吧。” 忍冬试图劝阻:“要往泾河去,得坐半个时辰的车,外面太阳这么大,您怎么吃得消,不如等天阴了再去。” 阿娜尔反驳:“外面太阳不大啊,天上还有云呢,瞧着比昨天凉快多了。” 气得忍冬又瞪了她一眼。 素馨接了一句嘴:“这会儿还早呢,等到了河边,云就散了,太阳就该晒人了,那里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殿下去了,肯定要遭罪的。” 这下换做阿娜尔无话可说。 忍冬朝素馨投去一记赞赏的目光,素馨抿嘴冲她笑笑。 莲蓬瞧见了,心里又不是滋味起来,可她没本事学素馨卖乖,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察言观色,眼见公主殿下脸色淡淡的,大约猜到她是想去河边看无望,不明白忍冬姐姐为什么非要拦着。 公主殿下是主,她们都是奴,只有奴婢听主子的,哪有主子被奴婢左右的。 “我说备车,是没人听见吗?”李灵幽的语气明显冷了下来。 忍冬骤然色变,素馨笑容顿失,阿娜尔打了个激灵,有些惧怕地看着李灵幽,反倒是莲蓬这个一直不吭声的最先反应过来,捧着痰盂就往外走。 “是,奴婢这就去。” 莲蓬一走,李灵幽也起了身,阿娜尔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进了内室。 忍冬面露苦笑,知道她管得太多,惹了李灵幽厌烦,不好再跟进去讨嫌。 素馨惴惴不安地小声问她:“忍冬姐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 忍冬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事,都怪我不好,殿下跟我置气呢,你快进去为殿下梳妆吧。” 素馨暗松了一口气,快步进入内室,就见李灵幽已经坐在妆镜前,阿娜尔拿着梳子要给她梳头。 素馨抢上前去:“姐姐,让我来吧。” 阿娜尔倒也不记仇,把梳子给了她,跪坐在李灵幽旁边,讨好地给她垂着肩。 李灵幽阖着眼睛,谁也不理。 这时候,莲蓬折返了回来,手里还捧着那只痰盂,绕过屏风禀报:“殿下,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召您进宫。” 李灵幽眉头一皱:“哪位太后?” “两位太后都派了人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回 找茬 今日不知刮的什么风,一大早的,荣太后和殷太后同时派人来传李灵幽进宫,前一个说是想她了,后一个干脆连理由都没找。 李灵幽料想,荣太后找她是因为荣清辉扶正小贺氏的事情,至于殷太后为了什么,她还真想不出来,总归不去是不行的,那叫抗旨不尊。 李灵幽只好打消了去泾河看龙舟的念头,换了一身浅金底子十二幅牡丹花团宫装,正经梳了高耸的凌云髻,戴了七尾朝凤金盘花,描了眉眼,点了花钿,妆扮得金尊玉贵,改乘鸾车进了宫。 晋封定国大长公主之后,李灵幽的座驾可以直入皇城,过三道宫门不下车,直到内廷才需改坐肩舆。 李灵幽按照路途远近,先去了荣太后宫里,这是她打从搬回公主府后,第二次进宫来见荣太后,记得上一回荣太后召见她,还是为了说和她与荣清辉重修旧好。 大宫女在殿外等候,见到李灵幽身影,上前行礼问候,将她引入内殿,阿娜尔跟随在李灵幽身后,因为早上那点儿不愉快,忍冬很自觉地没有跟来,留在公主府反省。 李灵幽一进到内殿,就看见荣太后坐在长榻上插花,所用的瓶子她刚好认得,正是她迁府之后,为了答谢荣太后送来的御厨,进献上来的冰釉青瓷鹤颈瓶。 这瓶子一套有八件,她只送进宫了一对,还有另外三对,在她公主府的库房里吃灰。 李灵幽当初从羌国宝库要走那三分之一,选的多是珍品中的珍品,像这套瓶子,放在宫里已经十分难得,但在她那里,就连摆出来的资格都没有,论起稀罕,或许还不如她的洗脚盆。 “太后娘娘万福。”李灵幽抱手屈膝,向荣太后行了一礼。 荣太后仿佛这才看见她似的,拿着花枝,扭头冲她笑道:“永思来了,快起来吧,到哀家跟前坐。” 阿娜尔上前扶起李灵幽,在荣太后旁边坐下,然后垂着头盯着脚尖,默默后退,站到梁柱底下,两手叠于腹部的。若不看她卷曲的褐色头发,过于浓丽的五官,简直就像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凉人。 荣太后多瞧了阿娜尔一眼,赞赏道:“你这婢女教的好,很不像是西羌蛮子。” 阿娜尔听到荣太后这饱含鄙夷的称呼,眼睛都没眨一下。 李灵幽随手从花篮里拿了一支粉白的芍药,一边扯掉上头多余的叶子,一边笑道:“娘娘快别夸她,她也就老实这一会儿,在外人面前给我撑脸面罢了,等回到公主府,又要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我还说不得她,不然她跟我赌气起来,最后还要我去哄她。” 阿娜尔脸色发窘,似嗔似羞,小声叫道:“殿下。” “好好好,我不说了。”李灵幽一副纵容的态度。 荣太后脸上的笑挂不住,她起了这个话头,多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说羌国人野蛮无礼,那在羌国呆了十四年的李灵幽又能好到哪儿去,刚好能牵出来她养面首、逛青楼的丑事,趁机说教她一通。 却不想被李灵幽几句玩笑话堵了回去,还成了她口中的“外人”,暗示荣太后不如一个奴婢跟她亲近。 荣太后想找李灵幽的茬儿没找成,反倒给自己找了不痛快,她正琢磨着再从哪里挑刺,就见大宫女进殿来报。 “娘娘,永宁大长公主来了。” 李灵幽摘花儿的手一顿,狐疑地看向荣太后,还以为她是故意安排了永宁进宫,却见荣太后一脸意外的样子,显然是不知道永宁今天会进宫。 这就赶巧了。 李灵幽刚把手里的芍药插在花瓶里,扭头就见一道人影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小跑进来,口中哭叫着: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御王他抢了我的龙舟!” 李灵幽先是一愣,随即就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把头转向里侧,掩着嘴,轻笑了一声。</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回 指桑骂槐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御王他抢了我的龙舟!” 永宁跑进内殿,哭喊了一声,这才发现李灵幽也在,只见她手拈着花,面含着笑,只当她是在幸灾乐祸,登时收起了苦相,羞恼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 “就你能进宫来看嫂嫂,我不能吗?”李灵幽才不惯她脾气,讥讽道:“真论起来,这可是我的亲嫂嫂,你还要隔着一层呢。” 一句话说的永宁和荣太后心里都很别扭,奈何李灵幽没有说错,先帝只她一个同母胞妹,别的都隔着肚皮。 永宁想说荣太后可是她的亲表姐,血浓于水,不比李灵幽亲近吗?但她再糊涂,也知道这话不能乱说,说出来就是藐视天家威严,做太后的不以先帝胞妹为主,倒先紧着娘家表妹,将礼法置于何处? 李灵幽见她们两个都成了哑巴,心里痛快了,将手上的芍药插进鹤颈瓶里,起身道:“既然永宁来了,我就不陪娘娘了。” 荣太后目的还没达到,不肯叫她走:“好不容易进宫来一趟,话都没说几句,你就要走?” 李灵幽瞥了永宁一眼:“这不是有人来诉苦,我怕我在这儿,她不好意思说。” “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赶紧坐着。” 荣太后无视了永宁的意愿,朝大宫女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虚扶着李灵幽重新坐下,又给她换了一盏茶。 李灵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看向永宁道:“你也坐吧,坐下来说,我也听听,御王好端端的为什么抢你的龙舟。” 永宁还记得自己有把柄捏在李灵幽手上,不好再跟她叫板,忍了忍脾气,在荣太后下首的位置落座。 “我哪儿知道御王发什么疯,昨晚半夜跑到泾河上,非说我的龙舟是他的,是工部的人搞错了,让我问工部再要一条!” 永宁愤愤道来:“我今天一早得到消息,让人去工部问了,结果工部那边回话,说是今年根本就没造御王府的龙舟!他这分明是硬抢!他抢也就抢了,抢谁的不好,偏偏要抢我的!” 李灵幽忍着笑,又抿了一口茶。 荣太后皱眉道:“御王不是向来不参加龙舟赛的吗,他抢龙舟做什么?” 永宁摇了摇头,她也想不通。 李灵幽放下茶盏,抽出一条软帕,擦了擦嘴角,慢条斯理地出声道:“这件事,兴许同我有关。” 荣太后和永宁一齐看向她。 李灵幽一脸无辜地看着她们::“我不是想参加今年的龙舟赛么,可惜回来的迟了,工部没有造我的龙舟,听说御王从不参加端阳节庆,我便差人去御王府,想要花钱买下他的龙舟,谁知道工部的人办事这般没谱,竟把该给御王的龙舟错给了永宁。” 永宁这下忍不了了,手指着李灵幽怒道:“原来是你挑唆御王去抢我的龙舟!” 李灵幽失笑:“你耳朵没毛病吧,我都说了我不知情。” 永宁不依不饶:“那你去让御王把我的龙舟还回来!” 李灵幽还是笑:“什么叫你的龙舟,那是御王的龙舟,既然工部弄错了,他要回去不应当吗?” 永宁气呼呼道:“工部的人都说了,今年没造御王的龙舟!” 李灵幽的脸色陡然一沉:“为什么不造他的,是他说了不要吗?既然他没说不要,那就得给他造,少了你们谁的,都不能少了他的!想他堂堂一等王爵,十多年前征战沙场舍生忘死,大凉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拿命夺回来的,倘若没有他,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废物,还不定现在是人是鬼呢!” 李灵幽一番痛骂,镇住了永宁,她的眼睛瞪大又大又圆,愣是没敢回嘴。 再看荣太后,她脸色也不好看,李灵幽表面上是在骂永宁废物,但何尝不是在指责她忘恩负义,不只忘了他御王为大凉夺回的江山,也忘了她永思公主为大凉换回的生机。 有些话不说出来便罢了,她还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真要说出来了,再厚的脸皮也架不住。 荣太后真怕李灵幽一时义愤,再说出什么揭人脸皮戳人肺管子的话,当机立断,伸长了手越过榻上的茶几,握住了李灵幽的手,温声安抚道: “永思,你快消消气,永宁不懂事,你别跟她计较。” 李灵幽听到荣太后跟长姐永安劝架时如出一辙的话,很是不耐烦:“都三十岁的人了还不懂事,赶紧叫太医来看看,她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荣太后哑然,永宁回过神来,气得浑身打颤,一头扎进荣太后怀里,哭叫起来:“嫂嫂,您快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她骂我是废物,还骂我没脑子!” 荣太后只得放开李灵幽的手,搂住了永宁,转而哄起她:“好了好了,别哭了,你永思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是这个意思,原来你还能听懂人话。”李灵幽冷笑。 永宁顿时哭得更大声了,倒也不能说她全然没脑子,好歹她记得自己不能跟李灵幽硬碰硬,只能指望荣太后为她出头。 荣太后一阵头疼,低声责备李灵幽:“你少说两句吧。” “太后娘娘不爱听我说话,那我走便是了。”李灵幽也使起性子,起身就往外走。 荣太后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她大宫女极有眼色,见荣太后脱不开身,便追着李灵幽出了殿门。 …… “殿下,殿下请留步。” 李灵幽压根不理会身后的呼唤声,由阿娜尔搀扶着,拖着曳地的裙摆,快步走到宫外头,在登上肩舆之前,随手将揉成一团的软帕塞给了阿娜尔,低声吩咐。 “收好。” 阿娜尔看也没看,就把帕子塞进袖中,方觉得那上头湿漉漉的,贴着手臂很不舒服。 大宫女慢了一步追出来,见到李灵幽的肩舆朝着西边远去,却不是离宫的方向。 大宫女神色迟疑,没有继续追赶,而是放慢了步伐,悄悄跟了上去,就见李灵幽的肩舆东拐西拐,走过了一段很长的路,停在了殷太后的紫微宫门外。</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回 我不愿意 太阳高高升起来,殷郁下了早朝,又在太极殿外面被紫微宫的太监拦住。 “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殷郁连着被堵了七八日,烦不胜烦:“都说了本王没空,有什么要紧事就直说,没事别来烦我。” 他得赶去泾河操练水军们划龙舟,天一黑就练不成了,夜里还得去一趟刑部大牢,审问沈祖尧舞弊案的相关嫌犯,哪有工夫应付殷太后。 太监被殷郁的黑脸吓到,想着殷太后的吩咐,硬着头皮没有退缩:“娘娘为您张罗了一门婚事,今天一早请了永思公主来紫微宫相看女方,请您务必去一趟。” 殷郁先是一愣,随即怒火中烧,揪住太监的衣襟,将人提溜起来:“公主去了吗?” 太监惊恐万状,结结巴巴:“应、应该是去了。” 殷郁又急又恼,甩手丢开他,转身直奔紫微宫,健步如飞,几乎要跑起来。 …… 李灵幽从荣太后宫里出来,一路上都在猜测殷太后召见她有什么目的。 她顶着大太阳,出了一层薄汗,跨过半个内廷,进了紫微宫的大门,直到被大宫女引入内殿,看到了坐在殿上的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李灵幽的心里才有了数。 “太后娘娘万福。” “快快免礼,我可等你半天了,过来坐吧。”殷太后不等李灵幽膝盖打弯,就让大宫女把她扶到坐塌上,瞧着竟比荣太后待她还要亲热几分。 要知道她们上回见面,还是李灵幽回京第二天,当时殷太后为了逼迫李灵幽将那笔富可敌国的嫁妆还回宫中,竟打算幽禁她,结果御王送来册封她为定国大长公主的圣旨,叫殷太后吃了一瘪,双方闹得很不愉快。 亏得殷太后这会儿能装的跟没这回事似的。 李灵幽看了看一脸假笑的殷太后,并不拆台,将视线转移到了下方,就见那中年妇人和年轻姑娘呆坐在那里,直愣愣地盯着她。 李灵幽皱了皱眉头,疑声问道:“她们是?” 庞氏和袁灵珊如梦惊醒,慌慌张张站起身来:“拜见公主殿下。” 庞氏险些跪下去磕头,袁灵珊偷拉了她一把,两人弓着身子行了半礼,膝盖没有着地。 殷太后见她们露怯,心中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她自己时隔多年见到李灵幽这张国色天香的脸蛋,还不是犯了迷糊,当下也就释然了,扭头为李灵幽介绍起来。 “永思,这一位是我从前的嫂夫人,也是御王的长嫂,我们长兄去世后,她守了三年寡,经家母同意,改嫁去了随县,如今的夫家姓袁,那一位是袁家姑娘,今年刚满十八岁,名唤灵珊。” 袁灵珊听到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抬起头,正对上李灵幽打量的目光,抿着嘴儿回以一笑,一双杏眼眼睛闪啊闪的,说不出的甜美乖巧。 李灵幽淡淡一笑:“原来是袁夫人和袁姑娘,快起来坐吧。” 袁灵珊扶着庞氏站起来,回到座位上,大着胆子同李灵幽搭话:“公主殿下,您真的已经三十岁了吗?” 李灵幽轻轻挑眉,点点头:“是啊,不像吗?” 袁灵珊连连摇头:“不像,一点都不像,我瞧您最多十八岁,同我一般大。” 庞氏紧张地拽了拽小姑子的衣袖:“珊珊,不得对殿下无礼。”她不知为何,有些惧怕李灵幽。 袁灵珊嘟起小嘴:“可我说的是实话呀,公主殿下最多看起来比我年纪大一点点罢了。” 换作别人,准得被她这几句“实话”哄得眉开眼笑,可李灵幽并不觉得开心。 一来她好话听得太多,耳朵都起茧子了,二来她堂堂大长公主,竟被个黄毛丫头拿年纪说三道四,卖弄口才,不拿她问罪,已经是看在殷太后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殷太后却咯咯笑起来,用喜爱的眼神看着袁灵珊,扭头问李灵幽:“永思,你瞧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长得俏,嘴也甜。”李灵幽漫不经心地应道,眼睛却没再看袁灵珊,而是拨弄起腰带上挂着的红翡翠香薰球。 阿娜尔侍立在下方,瞅见李灵幽的小动作,就晓得她心里头不耐烦了。 可殷太后不晓得,她又往李灵幽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那你觉得,她配御王怎么样?” 殷太后的声音不大,可这殿上一点杂音都没有,不光李灵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坐在底下的庞氏和袁灵珊都听见了。 袁灵珊闻言,双眸一下子瞪得溜圆,活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害羞地缩起脑袋,支棱起耳朵,十根手指搅在一起,好不惹人怜爱。 李灵幽扫了袁灵珊一眼,转过头去看殷太后,对上她那双暗藏着刺探和提防的眼睛,不禁哂笑了一声,指甲轻抠着香薰球,懒懒出声道: “这么热的天,娘娘把我叫进宫里,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殷太后瞧出来她不高兴,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可不就是为了这个,御王曾说,不灭羌国不谈婚事,如今羌国灭了,天下太平,我这个做姐姐的,是该为他的终身大事考量了,今日叫你过来,就是帮我看看人选,难道说,你不乐意帮我这个忙吗?” 李灵幽看着殷太后的笑脸,听着她话里有话,心里一阵腻烦,她可以假装听不懂,同她虚与委蛇下去,让她猜不透自己一星半点的心思。 可是她不高兴这么做。 “乐意啊,怎么会不乐意呢,既然太后娘娘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说了,”李灵幽转过头,重新打量起袁灵珊,啧了一声,道: “袁姑娘哪儿都好,就是年纪太小了,我记得御王今年也快三十了吧,足足大她十岁呢,都快能当她爹的人了,太后娘娘问没问过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找个爹啊?” 李灵幽歪头冲着殷太后露出一抹讥笑。 殷太后这下子笑不出来了。 庞氏羞臊地低下头,袁灵珊红着脸站起来,娇声道:“公主殿下既然问了,那我就斗胆说两句,我敬仰御王爷是个为国为民的大英雄,不管他年长我几岁,我都愿意嫁给他!” 殷太后笑逐颜开,抚掌称赞:“好好好,说得好,哀家没看错人。” 李灵幽冷声道:“你倒是愿意找个爹,那也得问问御王,愿不愿意多个女儿。” 话音刚落,就听殿外响起一声怒喝,震得门口的花瓶都打了个哆嗦。 “我不愿意!”</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回 软硬不吃 “我不愿意!” 李灵幽抬眼望去,只见殷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身朝服愣是被他穿出了战袍的派头,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倘若手上再提一把刀,简直像是要来杀人的。 殿上众人,除了李灵幽还稳稳当当地坐着,没被他吓到,就连荣太后都惊得起了身,庞氏更是从座位上滑到了地上。 反观刚才还口口声声敬仰御王的袁灵珊,只看了殷郁一眼,便被他骇得面无血色,噤若寒蝉。 李灵幽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看着满脸胡子的殷郁,翘起嘴角打趣:“御王来的正好,太后娘娘正为了你的婚事发愁呢。” 殷郁一看到李灵幽便挪不开眼,一连数日没见着她,本就想的厉害,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她身上,又怕她眼尖认出他来,只得强迫自己低下头。 他先是摸了摸脸上的胡子,确认刚才跑的太急,没有歪掉,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嗓子道:“让公主见笑了,微臣这就送您出宫。” “我倒是想走,就怕太后娘娘不肯放人。”李灵幽故作为难。 殷郁抬起头,冷眼看向殷太后,忍怒道:“娘娘还有什么事吗?” 殷太后强作镇定,假装嗔怪道:“没什么事就不能多留一会儿吗?赶紧把你的坏脾气收一收,别在前朝遇着不痛快,把火气带到我这儿,都吓着客人了!你也不瞧瞧那是谁,你不认得了吗?” 殷太后聪明地将殷郁的怒火归咎于前朝,强行转移了话题,指着庞氏让他看,指望殷郁能在外人面前给她留些颜面。 庞氏刚从地上站起来,被殷太后这么一指,眼瞅着殷郁一双厉眼扫过来,又一屁股坐在矮榻上,干张着嘴发不出声。 她自从改嫁,有十一年不曾见过殷郁,眼前这个身材魁梧、气势汹汹的男人,同她记忆中那个斯斯文文、瘦瘦弱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叫她根本不敢认他。 殷郁也有些认不出发了福的庞氏,但他很清楚她是谁,一想到她当年烧了公主送给他的《新安词》,他刚压下来的怒火又蹭蹭往上冒。 “认得又如何?左右已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庞氏窘迫不堪,一时间抬不起头来。 袁灵珊惧意稍退,面露惊讶,她没想到御王与她大嫂庞氏久别重逢,会是这么个形同陌路的场面。 殷太后也没想到殷郁会丝毫不念旧情,一句话就断了与庞氏的关系,叫她不知道该怎么接口,总不能摁着他的头,逼他认这个大嫂吧? 李灵幽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好心地替殷太后开了口:“不相干就对了,若是相干,御王与袁姑娘都叫袁夫人嫂嫂,岂不是要以兄妹相称,还怎么谈婚论嫁?” 殷太后意外地看向李灵幽,虽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腔,但还是顺着她给的台阶干笑了一声,点头道:“是这么个理。” 殷郁见她们一唱一和,简直气的肺都要炸了,只当李灵幽误会他要娶什么袁姑娘,不舍得冲她发火,便将一腔怒火都撒到了殷太后头上,横眉厉斥道: “够了!本王的婚事,就连先帝都不曾擅专,太后如何觉得你做得了本王的主?你要本王娶谁,本王就娶谁,本王究竟是这大凉的摄政王,还是你殷太后养的一条狗?!” 这话太狠太严重,殷太后哪里担待得起,一瞬间面如土色,惊慌失措道: “你、你瞎嚷嚷什么,我几时说过要做你的主,我不过是好心替你张罗,还能害你不成?你相不中人家姑娘就直说,我还能勉强的了你吗?何必说这些气话来伤人心……” 殷太后说着说着,竟委屈起来,拿袖子掩着半张脸,泫然欲泣。 奈何殷郁软硬不吃,更无旁人来安慰她,庞氏和袁灵珊早被殷郁吓得不敢吭声,殿上的大宫女两腿直打哆嗦,根本动弹不得。 最后还是李灵幽打了圆场,她见殷郁快要气炸了,终是不忍心再挑拨,温声细语对殷太后道: “太后与御王手足情深,心急他的婚姻大事乃人之常情,可御王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傻小子,由不得您乱点鸳鸯,您喜欢的,他不见得喜欢,这强扭的瓜又不甜,还是等他自己开窍吧,您何必要吃力不讨好呢?” 殷太后欲哭无泪,想说殷郁早就开了窍,只是他喜欢的,她不喜欢,但见李灵幽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她才不要帮殷郁捅破这层窗户纸,就让他憋着吧! “罢了罢了,我不管就是了。”殷太后冲李灵幽摆手:“烦劳你今天跑一趟,让御王送你回去吧。” 这话纯粹是为了在殷郁面前卖好,想让他消气,左右她说不说,他都得巴巴地送人回去。 果然,殷郁脸色缓和了一些,朝李灵幽伸手一引:“公主请。” 阿娜尔上前搀扶,李灵幽施施然起了身,扫了一眼庞氏和袁灵珊这对姑嫂,走向殿外。 殷郁则看完全无视她们,落后李灵幽两步,紧跟着她出了殿门。 殷太后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暗自后悔她想了个昏招,怎么就只想着用李灵幽把殷郁哄过来,没想过有李灵幽在场,殷郁眼里怎么容得下旁人。 殷太后把目光转向袁灵珊,见她愣头愣脑地杵在那里,不由地摇头,暗骂一声中看不中用。 *** 李灵幽出了正殿,就觉得外面的太阳比她来时更晒了。 她站在廊下抬手遮眼,殷郁看见,忙道:“公主在此稍候。” 然后他迈开长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紫微宫门口叫了随驾的太监撑了一顶伞盖进来,为李灵幽遮住头顶的烈日,送她坐上肩舆。 他则步行走在她旁边,抢了阿娜尔的位置,阿娜尔只好换到另一边。 李灵幽舒了一口气,扭头瞧着殷郁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见他闷不吭声,便主动跟他搭起话来:“我看太后同庞氏的关系还算和睦,她是怎么得罪了你,竟叫你连认都不想认她?”</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回 不苦 李灵幽扯了扯领子,舒了一口气,扭头瞧着殷郁那张胡子拉碴的黑脸,见他闷不吭声,便主动跟他搭起话来:“御王还在生气吗?” 殷郁脚步一顿,摇了摇头,眼睛还是不敢往她身上看,怕她认出来他来。 李灵幽笑笑,身子歪向他那边的扶手,忽地盯住他腰间某处,咦了一声。 “你腰上戴的那是……” 殷郁一惊,低头看到腰带上挂的蓝翡翠香薰球,想要捂住它,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他当机立断,摘下了这枚香薰球,故作大方地举到李灵幽面前:“公主说的是它吗?” 李灵幽一眼便认出了他手上那只蓝翡翠香薰球,同她送给自家马夫无望的一模一样,当即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瞅着殷郁。 四个抬着肩舆的太监都不算矮,却还是比殷郁低上半个头,李灵幽坐在肩舆上,视线刚好没过殷郁的头顶,根本看不清楚他的眉眼,只见他的束发紫金冠和饱满的额头。 “这枚香薰球,御王是从哪儿得来的?” 殷郁心里紧张的要死,硬撑着不与李灵幽对视,面不改色道:“是微臣捡到的。” “在哪儿捡到的?” “就在微臣府上。” “什么时候捡到的?” “前两天。”殷郁对答如流,伺机反问:“公主问的这么仔细,难不成您认得这物件吗?” “当然认得,”李灵幽轻哼一声,似是打消了疑心,没好气地伸出手,食指勾住香薰球上的链子,稍一用力,便从殷郁手上夺走。 “这本是我的东西,赏给了我家马夫,不知因何被你捡去了,我这里还有一只,它们是一对儿的,你瞧。” 她摘下了自己腰间那只红翡翠香薰球,连同那只蓝翡翠的一起,伸到殷郁面前晃了晃。 殷郁看着那一对不同颜色、相同样式的香薰球挨在一起,暧昧地相互碰撞着,发出悦耳的响声,心头不禁一热,他这才知道,这宝贝原有一对儿,公主给了他一个,自己还留着一个。 殷郁来不及品味个中美好,就见李灵幽收回了手,那一对香薰球从他眼前消失,叫他心头一空,不假思索道: “公主说的是那个叫无望的马夫吗?微臣想起来了,他之前来过王府,问我买龙舟借桡手,想必是那会儿遗落了,微臣无意据为己有,既然找到了失主,就请公主代微臣还给他吧。” 殷郁算盘打得好,他决定晚上抽空回一趟公主府,用无望的身份把这香薰球讨回来,往后不再叫“御王”戴它就是了。 “还给他?他想得美,敢把本宫给的东西弄丢了,从今往后,休想本宫再赏他半点儿好处。”李灵幽板着脸将一对香薰球递给了阿娜尔。 “拿好,回去压箱底放着,别叫本宫再瞧见它们,免得来气。” 殷郁傻了眼,眼睁睁看着他的宝贝不翼而飞,急的额头冒汗,想为自己求个情,却无从开口,毕竟御王和无望没有半点关系,这是人家“主仆”两个的私事,他一个“外人”怎么管得着。 殷郁沮丧地垂下头,转念又给殷太后狠狠记上一笔账,要不是她自作主张安排他的婚事,用公主诓了他过来见什么圆姑娘扁姑娘,他怎么会一时情急,忘记摘掉香薰球,被公主逮了个正着。 殷郁理当庆幸他瞒过了公主,没被她识破身份,可他这会儿的心情却好像打了一场败仗,丢了一座城。 “御王怎么了,是不是走得累了,要不我下去,你上来坐会儿?”李灵幽还有心情调侃殷郁,看样子是只对无望生气,并未迁怒旁人的意思。 殷郁勉强一笑,摇头道:“公主见笑,是这天太热了,叫微臣有些烦躁。” “我当你还为刚才在紫微宫的事生气呢,”李灵幽要过阿娜尔手上的团扇,缓缓给自己扇着风,脸上流露出好奇之色。 “我看殷太后同那庞氏的关系还算和睦,她究竟是怎么得罪了你,竟教你如此不待见她,连认都不想认她?” 殷郁哑然,他总不能告诉李灵幽,他之所以记恨庞氏,是因为庞氏烧了她十四年前送给自己的那卷《新安词》吧,真要是说出来,他那点心思,岂不是全露馅了。 “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殷郁犹豫了一下,告诉了李灵幽另一个原因。 “公主也知道,十多年前,我父兄都在边城战死了,尸骨送回京都,草草下了葬,庞氏遵照律令,为我大哥守了三年寡,三年一到,她便铁了心要改嫁。” 大凉并不禁止寡妇改嫁,但有个前提,就是必须得给亡夫守上三年孝。 庞氏在守孝期间并没有闲着,她暗中联络了娘家,为她挑选改嫁的人家,三年一到,她就要走。 “当时我正在准备参加武科,二姐已然进宫尚未得宠,母亲卧病在床需要人照料,我身为男儿不便近身,曾恳求庞氏看在母亲待她不薄的份上,等上两个月再走,可她一天都不肯多呆,竟哭着闹着让我母亲点头放她还家,并同意她把嫁妆如数带走,几乎掏空了家底。” 正是庞氏这般薄情寡义的做法,断送了殷郁对她最后一丝亲情,十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再见也是形同陌路,只当没有这个大嫂。 殷郁想不通殷太后为什么能够不计前嫌,竟要撮合他与庞氏如今的夫妹,她难道就不嫌膈应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清楚,当年的他一个人有多难熬。 “唉,”李灵幽轻叹了一声,眼前人高马大的御王,忽就变成了记忆中那个瘦弱的书呆子,叫她心生怜惜,不由地侧身靠近了他,一边拿团扇给他摇着风,一边感慨。 “你那会儿也才十七八岁,就要一个人顶门立户,该有多辛苦啊?” 殷郁听着她温柔的语调,只觉得心里头酸酸涨涨的,头顶丝丝凉风,吹散了他十多年的孤苦。 “微臣不辛苦。” 再苦也苦不过十四年的相思。 他侧头看着她与他在宫墙上重合的身影,此刻心里满足极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回 忠奸 正文 第九十六回 忠奸 (加更)</p> 殷郁将李灵幽送出后宫。</p> 李灵幽在崇明门前下了肩舆,换乘鸾车之时,丢给殷郁一句话:“我让人送给御王的东西,可以拿出来用了。”</p> 不等殷郁回应,她便登上车驾,阿娜尔放下纱帘,遮住了她的身形。</p> 鸾车行驶的不快,殷郁步行跟在后头出了皇城,赶在它消失在视野之前,骑上了亲兵牵来的马匹,追上了鸾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一直到崇仁坊公主府门前。</p> 李灵幽下了车,就听阿娜尔说:“殿下,御王还在后头呢。”</p> 李灵幽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不必管他,顺路罢了。”</p> 殷郁勒马缓行,目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李灵幽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公主府门内,这才催马上前,回了隔壁御王府。</p> ……</p> 老家丞正在殷郁的房间整理他夏天穿的衣物,见殷郁进门,往他身上一扫,便发现少了点什么:“王爷身上的翡翠香薰球怎么不见了?”</p>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这茬,殷郁便如霜打的茄子般蔫儿了,摘掉胡子扔在茶几上,垂头丧气地坐下。</p> “被公主要回去了。”</p> 老家丞惊讶:“怎么要回去了?不对啊,您今天没去公主府呀,在哪儿遇着的公主,嘶,该不会是在宫里遇上了,给她瞧见,露馅了吧!”</p> 老人家不愧是老人家,一下子就猜了个不离十。</p> 殷郁闷声闷气道:“倒是没有露馅,可公主以为我把她赏给我的东西弄丢了,生了气,不打算还给我了。”</p> 他要是不知道那香薰球有一对儿还好,如今知道了,东西却没了,别提多懊悔了。</p> 老家丞看他这样子,不仅不同情,反而幸灾乐祸道:“我早劝过王爷别整日戴着它臭美,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p> 殷郁愁眉苦脸,他这几日忙得见不着公主的面,说不出有多煎熬,全凭那翡翠小球里的香味儿吊着命,如今离了它,未来十几天可怎么活。</p> 老家丞忙完了手上的活,倒了一杯茶给殷郁,大发善心提醒他:“您有这工夫愁眉苦脸,还不赶快去河上操练龙舟,端阳节赢了头名还好说,求公主把那香薰球还赏给您就是了,真要是输了,不光丢人,说不得还要被公主嫌弃,那才叫一点指望都没有了。”</p> 殷郁脸色一变,想起来他跟李灵幽的约定,说好了他只有赢了头名才能一亲芳泽。</p> 他顿时就热血奔腾起来,也顾不得再忧愁什么翡翠香薰球,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扯着腰带脱光了膀子,大步走进内室更换朝服,以无望的身份前往泾河,同他昨晚从水师兵营选出来的三十个桡手会和。</p>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先是沐浴了一番,洗去一身薄汗,换上轻便的襦裙,清清爽爽地坐下来用午膳。</p> 莲蓬早就泡好了酸酸甜甜的梅子茶,李灵幽入浴前用了一盏还不够,洗完又喝了一盏才痛快,午膳倒比前几日用的香,尤其是一道葱醋鸡合她口味,竟吃了小半只。</p> 忍冬见状高兴又纳闷,拉着阿娜尔到门外询问:“殿下在宫里遇着什么好事不成?”</p> 不怪她会这么想,实在是李灵幽前三天的午膳加起来,都没这一顿吃得多。</p> 阿娜尔摇头道:“好事没遇着,尽遇着糟心事了,殿下生了两场气,还骂了人呢。”</p> 忍冬惊讶:“怎么回事?”</p> 阿娜尔想了想没什么不能说的,便不瞒着忍冬,把李灵幽在两位太后宫里发生的事说给了她听。</p> “殿下先去了荣太后那里,碰巧永宁大长公主来告状,说是御王抢了她的龙舟……结果殿下发了脾气,骂了永宁大长公主一顿……接着去了殷太后那里,见着御王十多年前改嫁的长嫂庞氏,还有她夫家的妹妹袁姑娘,殷太后不知怎么想的,她把咱们殿下叫进宫里,就是为了让殿下瞧瞧袁姑娘与御王般不般配,结果殿下又生了气,这回倒是没骂人,只挖苦殷太后想给袁姑娘找个爹,噗。”</p> 阿娜尔忍俊不禁,捂着嘴闷笑。</p> 忍冬却不觉得哪里好笑,想来想去也不明白,这两件事明明惹了李灵幽不痛快,为何竟叫她胃口大开。</p> “没别的了吗?”</p> 阿娜尔又想了想,后来御王来了紫微宫,冲殷太后发了一通火,似乎不方便外传,还有御王捡到了公主赏给无望的翡翠香薰球,被公主要回去了,这件事要是告诉忍冬,她又得在公主面前说无望的坏话,公主可不爱听这些。</p> 于是她果断地摇了摇头:“没了。”</p> 忍冬皱了皱眉头,很快又松开:“不管怎么说,殿下能吃得进饭就是好事……总比跑去泾河看那个马夫强。”</p> 阿娜尔无奈道:“你怎么还想不通呢,只要殿下高兴,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爱见谁就见谁,咱们只能顺着她,不能逆着她。”</p> 忍冬不以为然:“自古忠臣良将多逆言,一味逢迎是奸佞。”</p> 阿娜尔气乐了:“行行行,你是忠臣,我是奸臣总行了吧?”</p> 忍冬自觉失言,却不愿改口。</p> 阿娜尔赌气不理她,转身进了内厅,向李灵幽报备一声,到外院对账去了。</p> 忍冬也不闲着,扭头就去了藏秀轩,打算叫来墨书悦竹兄弟陪伴李灵幽,让她分不出心思去挂念无望。</p> ……</p> 且说墨书那日故意给殷郁支招,让他去御王府买龙舟借兵,想害他得罪御王被赶出公主府,然而静候了三日不见好消息,兄弟二人按捺不住,装作关心地样子向忍冬打探。</p> “姐姐,我们这几日都没见着无望大哥,也不知道他为了参加龙舟赛准备的怎么样了。”</p> 忍冬才从阿娜尔那里听了一耳朵,不介意告诉他们:“御王府把龙舟让给了咱们公主府,还借了三十个兵卒给无望做桡手,这会儿正在泾河操练呢。”</p> 墨书悦竹吃了一惊。</p> 忍冬见他们脸色不对,只当他们担心无望赢了龙舟赛,会把他们彻底比下去,心思一动,故意激励他们去争宠。</p> “端阳节还有十来天,无望暂时回不来,你们再不多花些心思,到那时就晚了。”</p>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紧迫,他们十分有默契地朝忍冬躬下腰,一揖到底。</p> “求姐姐指点迷津。”</p> 忍冬侧身避让:“你们不必如此,快起来。”</p> 两人不肯起身,悦竹扬起一张俊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求求姐姐帮帮我们吧。”</p> 忍冬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不会被他的皮相所迷惑,可一想到李灵幽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马夫吃不下饭,就不能坐视不理。</p> “我可以给你们行个方便,至于成与不成,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p> 墨书悦竹大喜:“姐姐请讲。”</p> 忍冬上前一步,一手遮掩在嘴边,压低声音授予玄机。</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回 胸无大志 正文 第九十七回 胸无大志 阿娜尔说是去前院对账,实则悄悄拿了李灵幽在宫里塞给她的那条手帕,到求贤阁找了梅大夫。</p> 她谎称自己有些不舒服,把人叫到房间里问诊,门一关,才把帕子拿出来,压低声音道:“您给瞧瞧,这帕子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没有。”</p> 梅大夫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叟,专治各种疑难杂症,因老妻过世,膝下儿孙不孝,一气之下便来了公主府做门客。</p> 在这里管吃管住有人伺候,一个人占了三间屋子,除了一间供他住,还有一间放药材,一间放医书,公主府的人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都会来找他看病抓药,竟无一治不好的。</p> “我瞧瞧。”梅大夫人老成精,一看阿娜尔的神情,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因此格外谨慎,两根指头捏了手帕一角,拎到鼻子跟前闻了闻。</p> 奈何阿娜尔把手帕揣了一路,早就捂干了,上头茶水味儿都淡了,别的更难闻出来。</p> 梅大夫却不轻易下结论,而是对阿娜尔道:“要是不着急,就先放在我这里,等下我拿清水煮一煮它,再以药试药,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保管给它试出来。”</p> 阿娜尔点头:“那您慢慢试,等有了眉目再去找我,记着不要声张。”</p> “姑娘放心,我知道轻重。”</p> 梅大夫自不必她多说,他往年没少给大户人家看病,什么歪门邪道没见过,但都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曾往外说,所以平平安安活到现在。</p> 阿娜尔留下帕子,放心去了。</p> 其实,她觉得李灵幽此举略显多疑,荣太后再怎么有坏心,也不至于敢在茶水里下毒吧。</p> 但阿娜尔自幼跟在李灵幽身边,见惯了她的为人处世,知道她向来是走一步看十步,不管她如何吩咐,自己只要照做就对了。</p> 这是几乎刻在她骨子里的尊崇和服从。</p> 殷郁在泾河上耗了一个下午。</p> 他昨晚从兵营挑选出来的三十个桡手,都没认出他是刮了胡子的御王,听他自称是公主府的马夫,起初都不服他来领头击鼓。</p> 殷郁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叫这群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服了他,那就是掰腕子。</p> 挽起袖子马步一扎,露出一双铁腕,拿船鼓做擂台,他一人双臂,左右开弓,连胜三十人,拳头每砸下去一次,都将鼓面擂得震天响,惹得岸边别家桡手无心下水,纷纷跑来围观。</p> 喝彩声叫好声此起彼伏。</p> 到最后,三十个兵营出来的桡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他们团团簇拥着他,同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劝他投身神策军,为大凉开疆拓土,莫要白费了一身武力。</p> 殷郁背靠在半人高的红色船鼓上,微微气喘,晃着头甩掉脑门上的汗珠,一手将的头发捋到脑后,露出日角龙庭般的额头,冲众人笑道:</p> “可惜我胸无大志,只想做个马夫。”</p> 此言招来嘘声一片。</p> 殷郁神色一正,不再耽误工夫,催着他们将龙舟推下河岸,拿好船桨开始操练。</p> 围观的人群却没散开,成群聚在一起,望着那黑色龙头五彩龙身红色龙尾的巨物入了水,纷纷议论起来。</p> “那不是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吗,怎么换了一船桡手?”</p> 有不知情者询问左右,被知情者告知,昨夜御王前来抢了永宁大长公主的龙舟,转手卖给了永思公主,至于那一船桡手,似乎是御王借给永思公主的兵卒。</p> “马夫,</p> 有人惊呼:“这还了得!”</p> 当即便有那心思活泛之人,晓得其中利害,匆匆忙忙跑回主家通风报信去了。</p> 夜幕降临。</p> 李灵幽午膳用的饱足,小睡了半个时辰的午觉,猫在南窗下的贵妃榻上,安安静静地看了半卷书,到了晚膳的时候也不觉饿。</p> 忍冬一个下午都陪在李灵幽边上端茶倒水、洗笔研磨,见她迟迟没有传膳,就提议道:“月初收留的那班舞姬感念殿下恩德,排了一支新舞,想请您过去瞧瞧,殿下若是无聊,不妨去湖边赏舞,还可小酌几杯,夜里好睡。”</p> 李灵幽是好酒之人,年少时几乎日日都要喝上两杯,先帝疼爱她这个妹妹,在宫里专门为她建了一座酒窖,里面收藏着大凉各地进贡的美酒,仅供她一人享用。</p> 她酒量极佳,轻易不会醉,上次在群芳楼一个人喝了两壶,也不过是微醺而已,脸都不带红一下的,还能骑着马从平康坊跑回崇仁坊。</p> 不过如今她身体大不如前,需得克制着胃中酒虫,如非必要或是兴致大发,否则鲜少饮酒。</p> 刚好李灵幽今天有兴致,听了忍冬提议,点头同意:“好,你让她们准备去吧。”</p> 忍冬应声,退到门外,叫来两个跑腿的小宫女,一个派去湖畔小筑知会舞姬们,一个派去藏秀轩知会悦竹墨书。</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回 烧春 正文 第九十八回 烧春 月上枝头。</p> 公主府的湖畔小筑中摆了一桌酒席,李灵幽坐在将要凋谢的紫藤花廊下,一手握着金樽,一手托腮,欣赏着水边露台上的舞姬们蹁跹的身姿。</p> 悦竹吹笛,墨书击缻,还有一名舞姬拨弄琵琶,奏的是编改过的《婆罗门曲》,曲调欢快轻盈,伴随着舞姬们手腕脚踝上的银铃声,令人耳目一新。</p> 忍冬跪坐在李灵幽身边,为她添酒,一壶蜀烧春酿,堪堪去了一半,李灵幽一丝醉态都无。</p> 莲蓬和素馨两个小宫女得了清闲,倚在一旁的廊柱上偷懒,一个望着舞姬们,一个望着双生子。</p> 素馨小声跟莲蓬咬耳朵:“小莲,你觉得悦竹公子和墨书公子谁生得更俊俏?”</p> 莲蓬分神看了看悦竹墨书,迟疑道:“他们不都长得一样吗?”</p> “看似相像,实则不同,悦竹公子的个头略高一些,头发略长一些,墨书公子的眉毛略浓一些,眼睛略大一些,悦竹公子爱笑,墨书公子不爱笑。”素馨分析地头头是道。</p> 莲蓬心里觉得素馨这样关注双生子不太妥当,于是委婉地暗示道:“咱们分不清楚不要紧,殿下分得清楚就好。”</p> 素馨没听出她话里有话,偷瞄了李灵幽一眼:“我看殿下也分辨不清,若非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衣裳……殿下的心啊,不在他们两个身上。”</p> 莲蓬听她越说越不着边际,干脆不再接话。</p> 一曲舞罢,李灵幽说了一个“赏”字。</p> 两个小太监抬来一箱钱币,里面足有二十贯铜钱,十名舞姬每人都能分得两贯,比她们在秦楼楚馆跳上十来场得的还多。</p> 按照李灵幽的意思,是要打赏金子的,但被忍冬劝住了,说是担心给的太多,养大这些舞姬的胃口。</p> 毕竟住在公主府管吃管喝,每一季都有新衣裳穿,每个月还能领两贯月钱,更别说她们每个人还手握着一枚价值千金的珍珠。</p> 照这样下去,只要她们不大手大脚地花销,等过个十年八年跳不动了,就算离开公主府,也能攒下一副不薄的身家,不管是嫁人还是自立门户都有本钱。</p> “谢殿下赏赐。”</p> 舞姬们欢欢喜喜地领了赏,为首的一名舞姬上前来给李灵幽敬酒,她花名原本叫作燕灵,为避李灵幽的讳,改叫燕影。</p> “奴家敬殿下一杯,祝殿下身体康泰,笑口常开,愿天上人间,占得欢娱,年年今夜。”</p> 这两句话得了李灵幽的心,她含笑受了,将金樽中的烧春酒一饮而尽,不等忍冬再给她添杯,便将金樽递给了燕影。</p> “赏你了。”</p> 燕影受宠若惊,上前捧过那真金打造镶着宝石的杯子,向李灵幽磕了个头,然后退了下去,一群姐妹围住她,又羡又嫉地传看那只杯子。</p> 燕影很会做人,大大方方对她们道:“那两贯赏钱我不要了,你们拿去分了。”</p> 忍冬一阵心疼,小声嘀咕:“殿下,那杯子是一对,还有一只呢。”</p> 李灵幽听见,竟摆手道:“把那只也找出来给她。”</p> 忍冬郁卒,又问:“殿下还喝吗?”</p> 李灵幽摇头:“不喝了,再喝就止不住了。”</p> 于是忍冬放下酒壶,扭头去找两个小宫女,莲蓬和素馨赶紧凑上来,莲蓬被她使唤去找杯子,素馨被她使唤去膳房要一碗甜品。</p> 不一会儿,素馨先回来,手里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糯米圆子羹。</p> 忍冬接到手上,拿勺子搅了搅,喂到李灵幽嘴边:“您趁热喝几口,暖暖胃吧。”</p> 李灵幽正觉得腹中有些空荡荡的,就着忍冬的手喝了一碗甜津津的汤水,吃了十几粒软糯糯的小圆子,末了评价道。</p> “跟膳房说,下回少放些糖,甜的人牙都倒了。”</p> 忍冬脸上掠过一抹心虚,应了她一声,把空碗交给素馨,倒了清水给李灵幽漱口。</p> 李灵幽拿帕子擦了擦嘴角,伸出手叫忍冬扶她起来:“困了,回吧。”</p> 一群舞姬躬身送行,悦竹和墨书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p> 殷郁从刑部大牢出来,天已黑透了。</p> 审问沈祖尧舞弊案的过程不算顺利,几个涉嫌的官员死咬着牙不肯交待。</p> 吏部尚书沈宗泽又被大理寺提前带走监禁起来,不给殷郁单独提审的机会,偏偏他们都是按照规矩来办,让殷郁挑不出半点错。</p> 庞明宇跟在他身边,忧心忡忡:“照这么下去,真得拖上个月才能结案,西羌的将士们等不起啊,王爷,咱们还得想想别的办法。”</p> 殷郁点着头,实则不如庞明宇这般担忧,他还有杀手锏没有拿出来,也就是李灵幽给的那封信。</p> 一想起李灵幽,殷郁便有些管不住脑子,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香薰球,却摸了空,一腔相思无处慰藉,登时心里就跟缺了一角似的,不安又烦躁。</p> 他抬头望了望升到头顶的月亮,估摸着她这会儿应该还没睡着,便对庞明宇道:“军师先回府,我去一趟别处。”</p> 说完,他便撇下庞明宇,匆匆忙忙上马离去。</p> 四个亲兵分了两路,两人留下跟着庞明宇,两人骑了马去追殷郁,然而半路就跟丢了他,等到了御王府大门外,竟看到殷郁的马独自溜达回来,却不见主人踪影。</p> ……</p> 殷郁抄了近道,在公主府附近弃了马,东北角的小门落了锁,他便翻墙头进了外院,熟门熟路地躲避开巡逻的侍卫,悄悄回到求贤阁。</p> 住在一楼的门客都回房睡觉去了,没人发现殷郁半夜跑回来。</p> 殷郁先回到自己的房间,脱掉在牢里沾了霉气的衣裳,光着膀子拿出一套换洗的衣物和用了一半的香胰子,到院落一角的净室冲凉。</p> 用了半缸水才洗干净身上的汗味儿,拧干头发束在脑后,香喷喷地换上干净的袍子,直奔隐香苑去了。</p> 到了隐香苑门口,就见两个小太监坐在台阶上窃窃私语。</p> “公主休息了吗?”殷郁上前询问。</p> 两个小太监回头看见他,似是吓了一跳,慌里慌张站起来,一个点头,一个摇头。</p> “休、休息了。”</p> “还没呢。”</p> 殷郁奇怪:“到底休息了没有?”</p> 两个小太监你看我,我看你,支支吾吾答不上话。</p> 殷郁心里生出一丝不妙,迈开腿就往里走:“我进去瞧瞧。”</p> 两个小太监赶紧拉扯住他,一个嘴快劝道:“悦竹公子和墨书公子都在里面伺候呢,你还是别进去了。”</p> 殷郁一听这话,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甩开他们就往里冲,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p> 谁敢抢他的先爬了公主的床,他就拧掉谁的头!</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回 醪糟 正文 第九十九回 醪糟 李灵幽从湖畔小筑离开,半道上就开始觉得头晕,等回到了隐香苑,整个人都挂在了忍冬身上,搂着她的脖子一边蹭,一边娇声娇气地喊着人:</p> “望春,我要喝水,苦夏,给我宽衣,思秋,我头疼……”</p> 忍冬听到这几个人名,愣了半晌,直到李灵幽勒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才回过神来,连忙招呼莲蓬和素馨将李灵幽拉开。</p> 莲蓬和素馨都是头一回看到李灵幽醉酒的模样,只见她醉颜微酡、眸含春水,美色更较平日浓上三分,都不禁有些痴愣,忍冬连叫了她们几声,两人才手忙脚乱上去帮忙。</p> 然而谁都不舍得用力拉扯李灵幽,她们费了半天力气,又哄又劝,李灵幽就是死缠着忍冬不放。</p> 忍冬表面着急,实则一点不慌,因为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中。</p> 鲜有人知,李灵幽酒量虽然出奇的好,但有一个毛病,就是不能掺酒喝,喝了白酒不能喝黄酒,喝了黄酒不能喝果酒,一旦掺着喝,就会醉的不成样子,分不清人不说,还会抱着人不撒手。</p> 忍冬在湖畔小筑时,喂给李灵幽的那一碗糯米圆子羹里放了醪糟,甜味儿盖过了酒味儿,加上李灵幽事先喝了半壶浓香的烧春,没能品出来醪糟的味道,一时不察,就中了招。</p> “你们两个,还不过来帮忙,把殿下扶进去!”忍冬冲着站在门口的悦竹墨书使眼色。</p> 悦竹和墨书按捺着激动之情,走向李灵幽,手还没伸出去,就听忍冬冷声警告:“当心着点,可别碰着不该碰的地方。”</p> 忍冬的确是打算给两人的机会亲近李灵幽,可没打算让他们真的轻薄了李灵幽,等下他们扶了李灵幽进去,她会在一旁盯着,不叫他们多碰她一根手指头。</p> 李灵幽大概齐是要抱着他们睡上一宿,有了这一夜陪伴,等到天亮她酒醒,他们兄弟两个的身份就会不同,多少能在她心中占些分量,不至于让她整日惦记着一个来历不明的马夫。</p> 悦竹和墨书迟疑了一下,紧张地抿了抿嘴唇,一个捉住李灵幽的手腕,一个按着李灵幽的肩膀,使了力气把她从忍冬身上扒拉下来。</p> 李灵幽拧着身子还要往忍冬身上扑,悦竹墨书一齐迎上去将她接住,还没等两人体会到软玉在怀的滋味,忽听背后响起一声暴喝。</p> “你们干什么!”</p> 兄弟二人吓了一跳,回头就见殷郁冲了进来,饿虎扑食一般转眼到了他们面前,一左一右抓住了他们的手腕。</p> “撒手!”</p> 悦竹墨书的手腕像是被铁钳狠狠夹了一下,痛呼着放开李灵幽,下一刻就被殷郁扯着膀子从李灵幽身上撕扯下来,甩手丢了出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p> “呀!”两个小宫女惊叫起来。</p> 忍冬怒喝:“无望!”</p> 殷郁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摔在摔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悦竹墨书,想到他刚才进门看到他们搂抱李灵幽那一幕,便怒不可遏,就要上前踢断了他们的手。</p> 然而他的腿还没抬起来,整个人忽然僵住,只因背后贴上了一副柔软的娇躯,一双玉臂从后往前勾住了他的脖子,一股甜甜的酒气包裹着熟悉的冷香钻进他鼻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脊梁上,一个声音娇娇软软地喊着:</p> “星落……”</p> 殷郁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哭笑不得道:“公主,我不是星落。”</p> 他已发觉李灵幽醉了酒,不知为何竟将他认成她从小养大的马儿。</p> 李灵幽根本不理会殷郁的否认,拿脑袋拱着他宽阔的后背,一个劲儿地叫唤着:“星落,星落,星落……”</p> 殷郁一颗心都被她叫软了,差点应承下来。</p> 忍冬见状,又气又急,不愿意她的精心安排便宜了殷郁,上前就想将李灵幽拉开,口中哄劝:“殿下,您认错了,星落不在这儿,我带您去找它……”</p> “不要!滚开!”</p> 李灵幽却仿佛受到了惊吓,腾出一只手,猛地将忍冬推开了,复又缠在殷郁脖子上,扯着他的衣领仿佛扯住了缰绳,抬着腿想往他背上攀爬,奈何就是爬不上去,急地要哭出来。</p> “坏人来了,星落,快带我跑……”</p> 殷郁听着她的声音,心头顿时揪紧了,二话不说弯下腰,隔着轻薄的裙摆托住她两条纤细的腿儿,轻轻松松将她背了起来,往上掂了掂,让她能舒舒服服地趴在他背上。</p> “公主别怕,我这就带您走。”</p> 李灵幽把脸贴在他脖子上,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颤声催促:“快跑,阿史那鸠追上来了,不能被他抓住,快,带我回大凉,回大凉!”</p> 殷郁闻言,瞳孔一缩,即使看不到她的脸,也能从她发抖的身躯,想象出她此刻惊恐的样子,听到她用这种语气说出羌国大王子阿史那鸠的名字,他的脑中不禁闪过各种猜想,却不敢深想,抱紧了她的双腿,迈开步子就往门外走。</p> “好,我们走,回大凉!”</p> 忍冬被李灵幽推那一把,不慎崴了脚,被两个小宫女扶住,眼睁睁瞧着殷郁背了李灵幽出门,想追也追不上。</p> ……</p> 殷郁健步如飞,背着李灵幽穿过庭院,在守门的小太监震惊的眼神中,走出隐香苑的大门,她不喊停,他便一直走。</p> 很快地,两人便出了内院,来到南边的大花园中。</p> 游廊檐下挂着一盏盏淡金色的绢灯,彻夜不灭,栏杆两旁栽满了奇花异草,大片大片的花团锦簇,在静谧的夜里散发着一阵阵袭人的幽香。</p> 兴许是花香抚慰了李灵幽,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躯不再发抖,安心地将脑袋枕在殷郁肩头上,十指纤纤在他胸前打成结,吐着甜甜的酒气开了口。</p> “星落,我们逃出来了吗?”</p> 殷郁只当自己是一匹会说话的马,点头迎合她:“公主,我们逃出来了。”</p> 李灵幽忽然揪住他的耳朵:“骗人,你根本不是星落,星落可不会说话。”</p> 殷郁语塞,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她,又听她道:“我认出你了。”</p> 殷郁一喜,只当她酒醒了。</p> “你是金乌吧。”</p> “……”</p> 殷郁忍俊不禁,低笑了一声,点着头认了:“是,我是金乌。”</p> 真好,不必等到下辈子,这辈子他就能给她当牛做马。</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回 马甲掉了 正文 第一百回 马甲掉了 殷郁背着李灵幽在花园里游逛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将她哄睡了。</p> 李灵幽再轻也有百来斤,换做一匹马背着她跑上半个时辰也该累了,殷郁却脸不红气不喘,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p> 要不是怕她睡得不舒服,他真可以背上她一整夜。</p> ……</p> 隐香苑中。</p> 忍冬等得心焦,正要派人出去找他们,就见殷郁背着李灵幽回来了。</p> 忍冬一瘸一拐地迎上去,没好气地质问殷郁:“你带殿下……”</p> 殷郁一记眼刀射出去,打断了忍冬的话,骇得她倒退了两步,被两个小宫女扶住才没有再摔一回。</p> 殷郁不理会忍冬她们,背着李灵幽进了内室,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床上。</p> 李灵幽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殷郁既享受又苦恼,舍不得去掰她的手指,只能费力地从她的臂弯里钻出来。</p> 李灵幽失去支撑,向后仰倒,殷郁及时转过身,一只大手托住了她的脑袋,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p> 他这才看清楚她的醉态,就见她乌黑的鬓云松散,乱洒在绿枕上,两弯黛眉微耸,锁着轻愁,一双醉眼朦胧,沾泪似露,两腮晕生潮红,软惜娇羞,粉唇半开半阖,诱人采撷。</p> 更别提她此刻衣衫凌乱,皓如凝脂的项颈之下,乍泄了一对莹白酥腻的弧度,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p> 殷郁只瞧了一眼,便觉得口干舌燥,气血直往上涌,猛地闭上眼睛,扭过头去,只怕晚上一步,自己就要干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来。</p> 恰好,忍冬和两个小宫女跟了进来,见殷郁坐在李灵幽床边,忍冬眼皮就是一阵乱跳,一边催促素馨和莲蓬过去伺候,一边打发殷郁。</p> “这里没你什么事,快回外院去吧。”</p> 殷郁舍不得离开,又不敢留下来,万分纠结地点了头,起身欲走,一只手却扯住了他的衣袖。</p> “不许走。”</p> 殷郁一回头,就见李灵幽半掀开眼皮,醉眼惺忪地望着他,娇声娇气地又说一遍:“不许走。”</p> 殷郁两条腿仿佛灌了铅,挪都挪不动。</p> “我不走,公主安心吧。”</p> 李灵幽却不放心似的,扭着身子凑过去,抱住了殷郁的一条手臂,紧紧搂在怀中。</p> 殷郁的手背触及到一片温软绵滑,脑子顿时一空,浑身就像是着了火一样,烧的他几乎丧失了神智,若非两个小宫女走到床边为李灵幽脱鞋子摘首饰,他真要管不住他那只手。</p> 忍冬头疼地看着这一幕,知道她不可能叫李灵幽放开殷郁,只能站在一旁干瞪眼。</p> 素馨一面给李灵幽摘着耳坠,一面偷瞄殷郁,就见他那张充满了男子气概的脸庞涨的通红,从耳根到脖子无一处幸免,薄唇紧抿剑眉紧皱,露出一副隐忍和难受的样子。</p> 叫她不知为何看得有些脸热,忍不住小声提醒他:“殿下怕痒,腰上。”</p> 言下之意,是在暗示他去搔李灵幽的痒处,就能叫她松了手,放他自由。</p> 殷郁听见了,却装作没有听见,真叫他此刻离了她,还不如叫他被心里的邪火烧成灰。</p> 素馨以为他没有听见,还要再说一遍,却发现站在床尾的莲蓬正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她。</p> 素馨不由地心虚起来,急忙摘下了李灵幽其余的首饰,同殷郁拉开了距离,拿去放在妆台上。</p> 莲蓬给李灵幽盖好了丝被,便也退下去倒茶。</p> 忍冬决定今晚耗在这里,让小宫女给她搬了一只软凳,就坐在床榻不远处,紧盯着殷郁,确保他不会对李灵幽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p> 然而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殷郁,更加错估了李灵幽。</p> ……</p> 夜色深浓,两个小宫女都在外间找了地方歇下了。</p> 忍冬坐在凳子上,两手撑着膝盖,盯着床榻那头的人影,眼皮快要睁不开,终于,在她又一次点头打瞌睡时,脑袋没再抬起来。</p> 殷郁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灵幽娇美的睡颜,一丁点儿困意都没有,被李灵幽抱在怀中的那只手早已僵硬到没有知觉,但他心头的火热没有冷却半分,反而烧的越来越旺。</p> 换到两个月前,他根本不敢奢望,自己能够距离她这样近,能够放肆地看着她。</p> 凡人思月,只可仰望,怎敢有丝毫亵渎之心呢。</p> 按说他应该知足了,可是他得到的越多,竟越不满足,他心里的渴望快要压抑不住,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不停地叫嚣着,让他再近一些,再放肆一些。</p> 恰在此时,李灵幽在睡梦中哼咛了一声,红润的唇瓣轻轻张开了,胜似鲜花吐蕊一般,芬芳撩人。</p> 殷郁刹那间魔怔了,全然忘了身在何处,缓缓俯下身去,灼热的气息距离那芬芳的花蕊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快要贴合在一处时。</p> 李灵幽忽然睁开了眼睛,露出茫然的眼神。</p> 殷郁一下子惊回了魂,正要抽身起来,她却腾出一只手臂,勾住了他的脖颈,制止了他的离去。</p> 那双醉眼朦朦胧胧,好似雾里看花,瞳孔中却清清楚楚地映出他痴迷的脸孔。</p> “无望?”李灵幽的嗓音软软糯糯,含着一丝沙哑。</p> 殷郁的喉结上下滚动,用力吞咽了一下,发出一声含糊的应答。</p> 李灵幽浅浅一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滚烫的脸颊,半醉半醒道:“端阳节还没到,你怎么就回来了?”</p> 殷郁心神摇曳,说不出半句假话:“我想公主了。”</p> 李灵幽笑容愈发娇艳,手指在他脸上轻掐了一下:“不是白天才见过吗?”</p> 殷郁一下子愣住了,紧接着头皮发麻,怯生生地问道:“您白天在哪儿见过我啊?”</p> “在宫里呀,你忘啦。”</p> 殷郁面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一干二净,白着一张脸,惊恐万状地看着李灵幽,心里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又问她:</p> “公、公主,您知道我是谁吗?”</p> 李灵幽笑吟吟地看着他,冰凉的手指下滑,稍稍用力,捏住了他线条刚毅的下巴。</p>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御王啊。”</p> 殷郁浑身的血都凉透了。</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回 酒后 正文 第一百零一回 酒后 黎明破晓,东窗露白。</p> 忍冬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到了地毯上,趴在软凳上睡着了。</p> 她忽然想起身在何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慌忙看向床榻,就见湖绿色的纱帐垂落,李灵幽独自躺在床上,不见殷郁踪影。</p> 忍冬扶着凳子站起来,一瘸一拐来到床边检查了一番,确认李灵幽身上盖着丝被,丝被下面衣衫俱在,除了发丝散乱,脸蛋睡得红扑扑的之外,再没有别的不妥之处。</p> 她这才松了口气,接着狐疑起来,无望怎么走了?他是什么时候走的?</p> 忍冬又一瘸一拐地走到外间,就见素馨从门外走进来。</p> 素馨看到忍冬出来,连忙迎上去,小声道:“忍冬姐姐,你醒啦?”</p> 忍冬问:“无望呢?你看见他了吗?”</p> 素馨摇头:“我天不亮就醒了,进寝室看了一眼,他人已经不在了,我看姐姐睡得熟,就没叫醒你,怕惊到殿下。”</p> 忍冬听说无望早就走了,心下又安定了几分。</p> 素馨从怀里拿出一瓶药油,讨好道:“我刚才去求贤阁找了梅大夫,讨了一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昨晚姐姐崴了脚,我给你揉揉吧?”</p> 忍冬笑笑:“难为你还记挂着,把药给我,我等下回房自己擦吧。”</p> 素馨乖乖把药瓶递给她。</p> 忍冬又问:“怎么不见莲蓬?”</p> 素馨目光闪烁,含糊道:“我叫她回房睡觉去了,她这会儿还没醒呢。”</p> 忍冬皱了下眉头,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多少有些不满。</p> “行了,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回房去换件衣裳。”</p> 忍冬瘸着腿往外走,素馨想扶她,被她拒绝了:“殿下这里离不得人,等下她要是醒了,我还没回来,你就先喂她喝一碗蜜茶,再用热水给她擦手擦脚,记得最后再擦脸,不然殿下要发起床气,算了,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再叫两个人进来。”</p> 素馨目送忍冬离开,悄悄吐了吐舌头。</p> 她刚才没把话说全,莲蓬的确回房睡觉去了,但是她昨晚在外间守了一夜没合眼,反倒是自己结结实实睡了一觉,快天亮才被莲蓬叫醒。</p> 去梅大夫那里讨药的人也是莲蓬,素馨耍了个心眼儿,问莲蓬要了药,哄她回房睡觉去了,没想到莲蓬前脚刚走,忍冬后脚就醒了。</p> 素馨觉得老天爷都在帮她,照这么下去,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取代莲蓬,成为忍冬心里头一号伶俐人。</p> 往后但凡有什么好事,自己总能抢了先机。</p> 素馨不是没想过越过忍冬直接讨好李灵幽,但问题是公主殿下对她们这些新来的奴婢根本不上心,凡事都交给忍冬和阿娜尔去安排,自己只管享受,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还是讨好忍冬这位顶头上司比较实际。</p> ……</p> 李灵幽一觉睡醒,只觉得头疼且浑身发软,睁了下眼睛又闭上了,懒洋洋地叫人。</p> 素馨正在外间同忍冬叫进来的两个小宫女说悄悄话,听着里头传出来声音,连忙止住话头,使唤两个小宫女去端盆子倒热水,自己先一步端着早就调好的蜜茶进去。</p> “殿下,您醒了,先喝口水吧。”</p> 素馨先将茶盏放下,扶了李灵幽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两个软枕,让她舒舒服服地坐着,再拿起茶盏喂到她嘴边。</p> 李灵幽尚有些迷糊,手也不抬,张着嘴喝完,素馨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两个小宫女端着水盆进来。</p> 素馨记着忍冬叮嘱,先给李灵幽擦了手脚,最后换水去擦脸,温温热热的手巾敷在面上,李灵幽总算完全清醒过来,扶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回想昨晚发生的事。</p> 从她喝了那碗糯米圆子羹,到她醉了酒抱着忍冬不放,再往后的事,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p> 李灵幽很不喜欢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皱起眉头:“忍冬呢?”</p> “忍冬姐姐回房换衣裳去了。”素馨犹豫了一下,没提忍冬崴脚的事,不然李灵幽问起来,她还得解释,要说是公主推了忍冬一把害她崴了脚,公主肯定不高兴,还不如不说。</p> 李灵幽看向素馨,这才发觉平日里在她跟前伺候的小宫女少了一个,便问道:“莲蓬呢?”</p> 素馨把对忍冬说过的话,又对李灵幽说了一遍:“我叫她回房睡觉去了。”</p> “叫她过来。”</p> 素曦想说莲蓬还没醒,但见李灵幽脸色淡淡的,瞧不出喜怒来,心里不禁打了个突,想起昨天早膳时,她不怒自威的样子,就没敢多嘴,老老实实出去叫人了。</p> 留下两个小宫女,好不容易有了近身伺候李灵幽的机会,素馨在时放不开手脚,素馨一走,她们便争先恐后向李灵幽献起殷勤。</p> “殿下饿了吗,奴婢去膳房给您传早点?”</p> “殿下还渴吗,奴婢再给您调一杯蜜水?”</p> “殿下……”</p> 李灵幽嫌她们聒噪,摆了摆手撵人:“都下去。”</p> 两个小宫女一脸失落地退出寝室。</p> 不一会儿,素馨便带着莲蓬回来了,可怜莲蓬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喊了起来,头都来不及仔细梳,草草扭了一对丫髻,扎着两根轻飘飘的发带就来了,露出一团孩子气。</p> 李灵幽一看莲蓬眼下的乌青,就知道小姑娘昨晚根本没睡,脸色放缓了几分,先对素馨道:“你到外头守着,谁都不许进来。”</p> 素馨心中疑惑,看了一眼莲蓬,应声退下。</p> 李灵幽冲莲蓬招手:“你过来。”</p> 莲蓬稀里糊涂走上前:“殿下,您有什么吩咐?”</p> 李灵幽拍拍床畔:“坐这儿。”</p> 莲蓬明知道不妥,犹豫了一下,乖乖坐下了。</p> 李灵幽伸出手,将她扎歪的发带解开,重新打了个漂亮的结。</p> 莲蓬受宠若惊,低着头不敢动弹。</p> 李灵幽见她紧张,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臂膀:“别害怕,本宫知道你为人老实,不像旁人滑头,这才叫你过来问话,昨晚本宫喝醉了,不记得回到隐香苑后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你跟我仔细讲讲。”</p> 莲蓬在她的安抚中,不由地放松了精神,老老实实地对她讲起了昨晚发生的事。</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回 赏 正文 第一百零二回 赏 “昨晚殿下回到隐香苑,已经醉的不认人,搂住了忍冬姐姐,一个劲儿地叫着别人的名字,奴婢们劝不动您,忍冬姐姐就叫了悦竹墨书来帮忙,结果无望突然回来了……”</p> 莲蓬说到“无望”二字,李灵幽脸色稍变,但是没有打断她,接着往下听。</p> “无望许是误会悦竹墨书冒犯您,一上来便将他们拽开了扔在地上,看样子还想打他们,然后殿下您就、您就……”莲蓬吞吐起来。</p> 李灵幽柔声催促:“我就怎么了,没事,你说,我不生气。”</p> 莲蓬低下头,飞快地说道:“您就从后头搂住了无望的脖子,挂在他背上非叫他背着您,还把他当成一匹马一个劲儿喊他星落,哭着闹着要他背您回大凉。”</p> 李灵幽恍惚了一瞬,觉得有些脸热,故作淡定地追问:“那他背我了吗?”</p> 莲蓬点点头:“背了,他背着您出去,在外头逛了快一个时辰,把您哄睡了才送回来,可您睡着了也不肯放他走,拉着他不撒手,他只好坐到床边,守了您一宿,快到天亮才离开。”</p> 李灵幽忍不住翘起了嘴角,就连头疼都缓解了几分。</p> 莲蓬觑着李灵幽脸色,看得出来她高兴了,多少能猜到为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把无望今早离开时奇奇怪怪的样子说出来,怕坏了她的心情。</p> 李灵幽想了想,又不放心地问:“我昨晚没说梦话吧?”</p> 她知道自己的毛病,喝醉了就会管不住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p> 莲蓬摇了摇头:“这奴婢就不清楚了,不过忍冬姐姐昨晚也在寝室里呆着,您等下不妨问一问她。”</p> 李灵幽笑容收敛,摸了下莲蓬的小脑袋,见她两耳空空,便指着窗边的妆台道:“去挑几对你喜欢的耳坠子换着戴,我记得前些天阿娜尔送来好些条碧玺手串,你也挑几条颜色鲜嫩的拿去玩儿。”</p> 莲蓬羞怯地谢了恩,知道李灵幽一向宽和大方,她若要推却反而不好,便乖乖地来到那座堪比百宝箱的妆台前,自行领赏。</p> 十来岁的小姑娘,就没有不爱俏的,面对满匣子满抽屉光彩夺目的珠宝钗环,说不眼热是假的。</p> 可是莲蓬没有贪心,只捡了一对精致小巧的赤金缠丝粉珠坠子,又拿了一条粉黄两色串连的碧玺手环,便将抽屉和匣子都合上盖好,回到床边拿给李灵幽看。</p> 李灵幽看了眼她挑的东西,笑叹:“那么些好东西,你就专挑不起眼的,真是白瞎了这么大的眼睛。”</p> 说是这样说,可她哪里不明白,这孩子品行端正秉性纯良,心里又多了几分满意,亲自拿过耳坠和手环给莲蓬戴上。</p> “好看,以后多打扮,本宫瞧着喜欢,快回去睡觉吧,对了,去把忍冬叫进来。”</p> 莲蓬领命退下,才出了寝室,就见素馨站在门口探头探脑,不禁皱眉,刚想说她两句,就发现忍冬也在。</p> “可算出来了。”素馨小声嘀咕了一句。</p> 莲蓬不理会她,对忍冬道:“忍冬姐姐,殿下叫您进去呢。”</p> 忍冬不知为何眼皮一跳,想向莲蓬打听一下里头的情形,又抹不开脸面,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一瘸一拐地往里走。</p> 素馨想要扶她进去,却被她挡开了,一个人进了寝室。</p> 素馨脸色讪讪,回头就见莲蓬要走,连忙拉住她,小声打听:“殿下刚才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啦?”</p> 莲蓬摇了摇头,一个字儿也不往外吐。</p> 素馨留意到她耳垂上多了一对明晃晃的坠子,眼睛一热,伸手去摸:“这是殿下赏你的?”</p> 莲蓬侧头躲开了,小声道:“我困极了,回去睡觉了。”</p> 说着,她把手臂从她手中抽出来,飞快地溜走了。</p> 素馨望着莲蓬的背影,不爽地哼了一声:“得意什么。”</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回 是谁离不了谁 正文 第一百零三回 是谁离不了谁 忍冬走进寝室,绕过屏风,便见李灵幽坐在床榻上,一手扶额,闭目养神,忍冬暗自揣摩她神情,不像是在生气,可也不怎么高兴。</p> “殿下。”忍冬出声轻唤。</p> 李灵幽睁开眼,瞧见忍冬瘸着一条腿走进来,皱眉道:“腿怎么了?”</p> 忍冬听出她话中关切依旧,不由地放了心,站住脚步,低头答道:“昨晚被无望推了一把。”</p> 李灵幽听出来她在告状,松开眉头,笑了一声,反问她:“他为什么要推你?”</p> 忍冬猜到李灵幽一定从莲蓬口中得知了昨晚发生的事,因而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殿下昨晚喝醉了酒,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悦竹墨书好心帮忙,无望却突然回来,误会他们冒犯殿下,失手伤了他们两个,我训斥了无望两句,想必是惹恼了他,才被他推了一把。”</p> 事实上,是李灵幽酒后抱着殷郁不撒手,忍冬不愿意便宜了他,上前拉扯时被殷郁推了一把,自己崴了一下。</p> 她敢在李灵幽面前颠倒是非,不过是仗着昨晚闹哄哄的,莲蓬不一定记得清每一件事,就算她跟莲蓬说的不一样,也可以推说是莲蓬记错了。</p> 而李灵幽看在她被无望害得扭伤了脚的份上,想来不会追究昨晚那一碗加了醪糟的圆子羹。</p> 正如忍冬所料,李灵幽听完她的话,提也没提什么圆子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扭伤了,那就好好休养。”</p> 不等忍冬窃喜,又听她道:“往后你也不用在我跟前伺候了,前阵子不是在京外置办了几座田庄吗,随你挑选一座,挪过去养伤吧。”</p> 忍冬大惊失色,抬头望着李灵幽,难以置信道:“殿下,您、您这是要撵我走?”</p> 说什么挪到田庄养伤,这跟把她逐出公主府有什么区别!</p> 李灵幽放下了扶额的手,冷眼瞧着她:“不撵你走,难道还请你留下来,继续当本宫的主子吗?”</p> 李灵幽通常不爱用本宫自称,一旦用上了,多半是动了真怒。</p> 忍冬闻言惶恐,顾不得脚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冤枉。”</p> 李灵幽见她这副四不认错的样子,顿时发作起来,厉声道:“你故意在本宫的夜宵里偷放醪糟,让本宫醉酒,还敢说冤枉!要不要本宫把膳房的人叫过来,一个个跟你对证!”</p> 忍冬脸色发白,眼见瞒不过,咬了咬牙,干脆认了。</p> “的确是奴婢做了手脚才让殿下醉酒,可奴婢绝无半点私心,全是为了殿下着想……奴婢知道殿下患有心疾,悄悄向宫里的太医打听过,说是无药可医,要想避免发病,就不能有半件伤心事,可您太过宠信无望,奴婢始终觉得他来历不明,不怀好意,唯恐他有朝一日伤了您的心,便不敢让您在他身上多花心思,不得已出此下策,想趁您醉酒,让悦竹墨书来分您的心……”</p> 李灵幽看着忍冬振振有词、句句在理的样子,一时间不知该气该笑。</p> “你怕本宫太过喜爱无望,将来会伤心,就不怕本宫太过喜爱悦竹墨书,将来也会伤心吗?”</p> 忍冬支支吾吾:“悦竹墨书长得像荣大人,公主即便是喜爱他们,也不会太过。”</p> “哈。”李灵幽直接被她气笑了,用手点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p> 忍冬抬头偷看她脸色,小心翼翼开口:“殿下若肯答应奴婢,不再过分宠信无望,奴婢也答应您,不再自作主张。”</p> “你还敢跟本宫谈条件!”李灵幽拉下脸,手指向寝室大门:“现在就滚去田庄,给本宫好好反省!”</p> 忍冬梗着脖子跪在那里不动:“奴婢不走。”</p> “来人!”李灵幽大叫。</p> 素馨从外面跑进来。</p> “把她给我轰出去,有多远轰多远!”</p> 素馨傻眼。</p> 李灵幽抓起床头盛放蜜水的杯子摔在地上:“听见了没有!”</p> 素馨和忍冬都吓了一跳,素馨手忙脚乱地拉扯着忍冬,小声劝说:“姐姐快起来,跟我走吧,别再惹殿下生气了。”</p> 李灵幽拿手捂着心口,眉头紧蹙,气喘吁吁。</p> 忍冬见状也怕了,慌忙站起来:“殿下别生气了,奴婢这就走。”</p> 素馨扶着忍冬急急忙忙退出了寝室。</p> 李灵幽看着两人走没了影儿,这才把手从胸口放下来,也不蹙眉了,也不气喘了,竟跟没事儿人一样。</p> 忍冬这样自作主张,要说她不生气是假的,可是一想到忍冬在长乐宫苦等了她十四年,又对她忠心耿耿,李灵幽就气不起来了。</p> 忍冬不像阿娜尔,既没有陪伴她在羌国王庭度过那段惊险的岁月,也没有见识过她那些狠绝的手段,故而对她忠心有余,敬畏不足。</p> 以至于在忍冬眼里,她还是十四年前那个需要人呵护,需要人照顾的娇贵的小公主,而不是一个需要她绝对服从的主人。</p> 李灵幽早就看出来忍冬的主意太大,一直没找到机会敲打她,正好这次她犯了错被自己逮住,倒给了她一个好好讠周教她的机会。</p> ……</p> 话说忍冬出了寝室,便挣脱了素馨的手,叫她留在外间听候李灵幽传唤,自己出了隐香苑,到外院去找阿娜尔,想让她在李灵幽面前替自己求情。</p> 阿娜尔昨晚在外院对账,忙到很晚,就直接睡在了账房,忍冬找过来的时候,她刚刚起床。</p> 阿娜尔揉着眼睛,打着哈欠,听忍冬三言两语说明李灵幽要撵她离开公主府的事,居然一点都不惊讶。</p> “我早就劝过你,少替殿下做主,你非不听,这下好了,惹了殿下发火,我可救不了你。”</p> 忍冬看出来她根本不打算替自己求情,不由生气道:“我要是走了,这么大个公主府,你一个人管得过来吗?”</p> 阿娜尔毫不担忧:“我管不过来,还有别人啊,公主府里那么些门客和奴婢,哪一个不想在殿下面前出头,你该不会真以为天底下就你一个能耐人,殿下离不了你吧?”</p> “别傻了,是你离不了殿下才对,”阿娜尔不客气地嘲笑忍冬:“殿下离了你,照旧是这公主府的主人,照旧是这大凉的定国大长公主,可你离了殿下,又算是哪一号人物?”</p> “上回你说你是忠臣,骂我是奸臣,我都懒得跟你计较,也是殿下对你太宽和,太器重,叫你忘了本分,忘了你只是一个再卑微不过的奴仆,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予的,你根本就没有对她指手画脚的资格。”</p> 忍冬自恃年长,比阿娜尔大上一轮,便一直当她是个晚辈看待,不怎么将她说的话当一回事,甚至看不惯她在李灵幽面前毫无主见,不论好坏一味顺从。</p> 可眼下听她了这一番**裸的见解,竟觉得心惊肉跳,背后冒出了一层冷汗。</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回 逃避可耻且没用 正文 第一百零四回 逃避可耻且没用 (短小的一更)</p> 阿娜尔的当头棒喝,让忍冬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在了哪里,简而言之,就是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以至于失了分寸。</p> 这世上怕是没有哪个主人能容忍一个仆人的主意大过自己,尽管她自以为是为了公主着想,为了公主好,可在公主眼里,她就是奴大欺主,以下犯上。</p> 就凭她自作主张设计公主醉酒的事,换在别人府里,只怕一经发现就被打杀了。可她仗着公主的倚重,竟然肆无忌惮地干了,事后非但不认错,还想强求公主听她的话,怪不得公主要发脾气,把她撵出去,这都算从轻发落了。</p> 阿娜尔瞧着忍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知道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缓和了脸色,好心劝说她:“我要是你啊,这会儿就该对殿下言听计从,她撵你走,你就乖乖地走,去外头呆上几天,又不是今后都回不来了,可别在殿下的气头上,再跟她唱反调了。”</p> 忍冬苦笑一声,点了点头,拉住阿娜尔的手,面含羞愧道:“多亏了你提醒,不然我真不知道还得错到什么时候,过去是我不好,言语间多有得罪妹妹的地方,我向你配个不是,你别往心里去。”</p> 忍冬这句话说得阿娜尔舒心,便也给了她一句准话:“等到端阳节后,若殿下还不叫你回来,我再替你说情。”</p> 忍冬心生感激,她跟阿娜尔在公主府相处了将近两个月,一直没怎么交过心,这回出了事,才算真正亲近起来。</p> ……</p> 忍冬听了阿娜尔的话,没再去李灵幽跟前讨嫌,她把自己手头上的事同阿娜尔交接了一番,让两个小宫女去她房里简单收拾了两个包袱。</p> 最后在隐香苑外头给李灵幽磕了个头,便搭着府里的马车,去了距离京都最近的一座田庄。</p> 而李灵幽听说忍冬走了,什么也没问,只叫阿娜尔带着莲蓬到外院去熟悉府务,暂叫她接管忍冬之前的差事。</p> 接着,从隐香苑的小宫女里挑了两个顺眼的在近前伺候,只字不提不提昨晚的事。</p> 可怜素馨一门心思讨好忍冬,到头来竟是白忙活一场,眼瞅着莲蓬不声不响地爬到了她头上,素馨有多郁闷,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p> 殷郁今早没有上朝。</p> 他天不亮便从公主府逃回了御王府,叫老家丞替他向宫里告了病,便躺在床上挺尸。</p> 魂不守舍地度过了一个上午,他满脑子都是昨晚上李灵幽躺在床上勾着他的脖子,冲他说的那句醉话——</p> 你当我不知道吗,你是御王啊。</p> 听完这句话,殷郁好险没被吓个半死,也好险李灵幽说完这句话就再次睡了过去,给了他逃避的机会。</p> 殷郁没敢等李灵幽清醒,没敢亲口问一问,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识破了他的身份,又为什么瞒着不说,任由他继续哄骗她。</p> “王爷,这都晌午了,您不吃饭吗?”</p> 老家丞抄着袖子走进卧室,看到殷郁躺在床上睁着眼一动不动,活像被躺在棺材里的僵尸。</p> 老家丞好奇又担心,就往床边一坐,拿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p> “您到底是怎么了?好歹跟我吱一声,这样子怪叫人害怕的,莫不是公主殿下总算发现您这个马夫是个假的?识破了您的真身?”</p> 殷郁缓缓扭头,死鱼一样的眼睛盯住了老家丞:“……”</p> 老家丞一下子就领会了他的眼神,先是一愣,继而拍着腿大笑起来:“是真的不成?又叫我说中了?哈哈哈哈……”</p> “你再笑一下,我明天就把王府卖了换钱充军饷。”</p> 老家丞笑声戛然而止。</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回 挺好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五回 挺好的 (短小的二更)</p> 老家丞把笑憋回去,送着肩膀咳嗽了两声,努力摆正脸色,做出关切的样子:“公主是怎么发现的,您详细跟我说说。”</p> “不知道。”</p> “啊?”</p> “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殷郁一手捂着眼睛,不想被老家丞看到他的狼狈,低声道来:“昨晚我从刑部大牢回来,顺道回了公主府,结果公主喝醉了……”</p> 殷郁隐去了细节,将李灵幽醉酒之后说漏嘴的事讲给了老家丞听,实在是他一个人承受不来这晴天霹雳,只能向老人家倾诉。</p> 老家丞听完很是意外,寻思了半晌,蹦出一句:“那挺好的。”</p> 殷郁放下手,不解地瞪着老家丞:“哪儿好了?”</p> 老家丞帮他分析起来:“公主殿下早就识破了您的身份却没有揭穿,还留着您在她身边做个马夫,这不恰恰说明了她不介意您骗了她的事吗?不然早就把您轰走了不是?您不就是害怕她知道了您假扮马夫接近她会生气,所以不敢向她坦白吗?这下您不必担心了,这不是挺好的吗?”</p> 殷郁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半信半疑地瞅着老家丞:“你真的觉得公主没有生我的气?她不介意?”</p> 老家丞刚要点头,忽然想到什么,迟疑起来:“也没准儿是她气狠了,故意装作不知道,留下您就是为了试探您到底有什么目的,顺带着还能使唤您差遣您,何乐而不为呢。”</p> 殷郁眉头紧皱,寻思了半晌,蹦出一句:“那挺好的。”</p> 这回换老家丞瞪眼:“哪儿好了?”</p> 殷郁两手环臂,有理有据:“一来我没安坏心,不怕公主试探,二来我乐意被她使唤,只要她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不会撵我走,我大可以装傻充愣,就当昨晚没听见她那句醉话,还能继续呆在公主府当我的马夫,这不是挺好的吗?”</p> 殷郁说着说着,便乐了起来,脸上阴云一扫而空。</p> “……”老家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p> 殷郁想明白李灵幽一时半会儿不会撵他走,整个人又变得生龙活虎,乐呵呵地下了床去吃饭,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去泾河操练桡手划龙舟。</p> 老家丞独自坐在床边,前思后想,也不知过去多久,忽然一拍大腿,自言自语道:“不对,等公主发现王爷明知道她识破了他的身份,还故意装作不知道继续哄骗她,岂不是会更加生气!王爷,您可不能这么干啊!”</p> 老家丞慌里慌张追出门外,殷郁早就吃完饭走人了。</p> 老家丞知道殷郁肯定是去了泾河,本想追过去给他提个醒,免得他作茧自缚,可是还没走到马棚,老家丞又踟蹰了。</p> 他能想到的后果,殷郁未必想不到,可他情愿自欺欺人,饮鸩止渴,这是为了什么?</p> “王爷要是不继续装傻,那就只能向公主坦白,公主指定不能再留着他做马夫,到时候王爷哪里还有接近她的机会,只怕要患上相思病,活活把自己给愁死,唉。”</p> 老家丞想通这其中的关键,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修他的花园。</p> 这事儿他不管不了,叫大傻子自己头疼去吧。</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回 无题 正文 第一百零六回 无题 悦竹和墨书那晚上被殷郁猛地摔了一下,险些把腰摔断了,最后还是忍冬叫来小太监把他们抬回了藏秀轩,他们足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缓过劲儿来,勉强可以下地走路。</p> 兄弟两个迟迟听说忍冬被李灵幽撵出公主府的消息,心凉了半截,只怕李灵幽追究他们的过错,忙不迭地来到隐香苑请罪。</p> 把门的小太监没敢擅自放他们进去。</p> 自打李灵幽搬进公主府,就没有惩处过一个下人,这头一回发作,竟直接把忍冬这个女家丞给打发了,连忍冬犯了什么错都没有往外说,吓得公主府上上下下心吊着胆、安分守己,就怕下一个轮到自己。</p> 小太监叫悦竹墨书在外头等着,扭头进去禀报。</p> ……</p> 太阳方升起来,李灵幽还没睡醒。</p> 莲蓬和素馨候在内厅,带着两个新提拔到上房伺候的小宫女做准备。</p> 两个小宫女正是李灵幽酒后第二天早上被忍冬叫进来端水盆的,她们一个叫金粟,一个叫绿萼,都是李灵幽赐的名,分别取自桂花和梅花的别称。</p> 她们比莲蓬和素馨还小上两岁,一个十三,一个十四,个头都没长开,脸上两团婴儿肥,巧的是她们都长了一对酒窝,笑起来十分讨喜。</p> 李灵幽能从一群女孩儿当中挑中她们两个,就是因为其他人见了她都缩手缩脚,就她们两个笑吟吟的。</p> “煮茶的水一定要滚沸三回,第一沸调味,第二沸分水……”莲蓬带着金粟蹲在茶炉子跟前,仔仔细细地跟她讲着煮茶的手艺,毫不藏私。</p> 等下李灵幽醒了,她就得去外院,跟着阿娜尔学着处理忍冬留下来的差事,因而得把她原先在隐香苑做的事都交代给别人。</p> 素馨一边带着绿萼熟悉屋子里的各种器皿,一边留意莲蓬那边的动静,见她教的仔细,忍不住酸了一句。</p> “小莲,你把忍冬姐姐教给你的茶艺教给别人,可曾经过她的允许。”</p> 莲蓬盯着金粟煮好了一壶茶,倒进两个茶盏中,头也不抬道:“忍冬姐姐早就跟我说过,她煮茶的手艺不是什么不传之秘,没说过不许我教给别人。”</p> 素馨讨了个没趣儿,撇了下嘴,回过身,就见绿萼正好奇用指头戳着李灵幽浴足的那只龙洗盆里点睛的金刚石,连忙制止。</p> “小心些,这两颗龙眼睛最是金贵。”</p> 金粟放下茶壶,冲着素馨的背影吐了下舌头,扮了个鬼脸,把莲蓬逗笑了,故意吓唬她:“小心她看见了收拾你。”</p> 金粟也小声道:“我才不怕她呢,只要我不犯错,把殿下伺候好了,她收拾我也没用。”</p> 莲蓬暗自点头,笑斥她一句:“鬼机灵。”</p> 如此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寝室里响起李灵幽唤人的声音。</p> 四个小宫女齐齐动身,倒茶的倒茶,端水的端水,捧着脸盆、手巾、牙具、痰盂,一个接一个从内厅穿过寝室外间,再进到里间。</p> 李灵幽洗了脸洁了齿,先喝上一杯温水,再抿了口香茶,觉已醒了个彻底。</p> 莲蓬向李灵幽告退一声,便去了外院。</p> 李灵幽起来更衣梳头,素馨犹豫着,提了一嘴:“殿下,悦竹和墨书一大早就来了,正在苑外跪着呢。”</p> 李灵幽却没理会,坐在妆镜前摆弄一匣子碧玺珠串,随手给了站在一旁打扇子的金粟和绿萼一人一条。</p> 两人欢欢喜喜地谢了恩典,当场就戴在了手腕上。</p> 素馨颇不是滋味,那珠串她在莲蓬手上也见过,眼下新来的两个人都得了,唯独她没有,素馨再没有眼色也瞧出来了,李灵幽不待见她。</p> 素馨想不通为什么,却不敢再多言,闭上嘴,老老实实给李灵幽挽了个清凉的追云髻,按照她的意思,配上一对如意簪,一支金顶钗,什么多余的都不戴,轻轻松松地去用早膳。</p> 一直到早膳过后,李灵幽才开了金口:“叫他们收拾收拾,搬到湖畔小筑去吧。”</p> 李灵幽说的他们,无异是悦竹墨书兄弟,连个由头也不给,就叫他们搬出内院,素馨也不敢多问,多少猜到了与前天晚上她醉酒有关,就连忍冬也是因为这个被撵走的。</p> 素馨不愿去向双生子报忧,便朝绿萼使了个眼神,叫她出去传话。</p> ……</p> 悦竹墨书在隐香苑外面跪了一个早上,得知李灵幽要他们搬出内院,本来就白的脸更是雪上加霜。</p> 当初忍冬给他们出主意的时候,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没能争得公主的宠爱不说,反而遭到她厌弃。</p> 李灵幽叫他们搬到湖畔小筑,与舞姬们比邻而居,虽然一句训斥的话也没有,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让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痴心妄想。</p> “求姑娘进去同殿下说说,好歹见我们一面,给我们一个认错的机会。”悦竹不肯死心,央求绿萼进去帮她传话。</p> 绿萼同情地看着他,果断地摇着头:“殿下没说要见你们。”她进上房伺候头一天,莲蓬姐姐就叮咛过,殿下说什么她们就做什么,不许干多余的事。</p> 悦竹还想求情,墨书拉住了他,低声劝说:“别闹了,你还嫌殿下不够生气,非要她把我们两个逐出门去吗?”</p> 悦竹噤了声,墨书冲绿萼道了谢,兄弟两个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灰溜溜地离开了。</p> ……</p> 李灵幽用过早膳,想起来她还有一条要送给殷郁的络子没有打完,就让素馨找出来,坐在内厅窗下,刚编了两股,就听外面来报,说是荣太后又派人来召她进宫了。</p> 李灵幽三天前才去过一次宫里,见了荣太后,撞上永宁来告御王的状,被她骂了一通,最后闹得不欢而散,原以为荣太后有阵子不会再来烦她,没成想她又来了。</p> 李灵幽皱了皱眉头,刚要打发人去回话,再叫人去备车,阿娜尔从外头走了进来,脸上笑嘻嘻的。</p> “殿下,奴婢捡着个好宝贝。”</p> 李灵幽目光一闪,伸出手来:“拿来我瞧瞧。”</p> 阿娜尔把手背到身后,故弄玄虚道:“这宝贝只能给您一个人看。”</p> 李灵幽纵容一笑,挥挥手,叫屋子里其他人都退下了。</p> 等人一走干净,李灵幽和阿娜尔脸上的笑容也退了个干净。</p> “说吧,什么事?”李灵幽轻声问道。</p> 刚才阿娜尔那两句话,其实是她们在羌国王庭常用的暗语,大意是出了一件大事,不能泄露给外人知道。</p> 阿娜尔快步上前,凑到李灵幽面前,小声禀报:“殿下,梅大夫查出来那条帕子上沾了什么东西了。”</p> 她说的帕子,正是李灵幽在荣太后宫里喝了两口茶水,悄悄吐在上面的那条。</p> 李灵幽脸色冷下来:“说。”</p> “是两种不常见的草药,若混在一起服食,日子长了,会使人疯癫。”</p> 李灵幽用力捏紧了五彩的络子,上头的玉蟾硌得她手疼。</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回 想见他 正文 第一百零七回 想见他 李灵幽得知她在荣太后宫里喝的茶下了能致人疯癫的草药,沉默良久。</p> 她一直都知道荣太后对她心存怨念,不光是为了她不肯归还先帝赐予的妆奁,还为了她不肯改嫁给荣清辉的事。</p> 所以李灵幽才会在上次进宫时留了个心眼,将茶水吐到了手帕上,拿回来让人检验。</p> 但她真的没想到,荣太后竟然狠得下心对她暗下毒手,丝毫不顾及她们姑嫂十多年前的情份。</p> 若说李灵幽一点都不难过,那是假的。</p> 她很清楚荣太后这样做的目的,不过是想等她变成疯子,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公主府,好来侵吞她的私产。</p> 她或许应该庆幸,荣太后没有痛下杀手,只是想要毒疯她。</p> 李灵幽自嘲一笑,对阿娜尔道:“去告诉宫里来人,就说我病了,不便进宫面见太后。”</p> 阿娜尔见李灵幽脸色黯淡,什么也没说,点点头到外面去传话,顺便叫素馨她们进去伺候。</p> 李灵幽躺在美人榻上,没精打采地支着脑袋,手指拨捻着尚未完工的五彩络子,吩咐道:“派人去泾河岸上,把无望叫回来,就说我病了,想见他。”</p> 素馨困惑地看着李灵幽,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一转眼就病了。</p> 就这么一迟疑工夫,金粟抢先应了话:“奴婢这就去。”</p> 金粟快步退下。</p> 绿萼不甘示弱,一脸关切道:“殿下,要不要叫梅大夫过来啊?”</p> 李灵幽点点头:“去吧。”</p> 绿萼也快步退下。</p> 独剩下素馨一个干站着,成了没事儿人,好不尴尬。</p> 李灵幽不理睬她,兀自沉浸在思绪中,低垂的双眸中泛起一层寒光。</p> 荣太后敢这么对她,必有荣清辉在背后怂恿,看来上回她给他的教训还不够深刻。</p> 御王那边应该还没有拿出那封信来对付荣清辉,不然荣清辉一定沉不住气跑来质问她,她得催一催御王,让他赶紧动手。</p> 等御王夺了荣清辉的权,打压了荣家的气焰,荣太后也该安分下来。但愿他们识趣些,别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不然她难保下回还会不会留手。</p> 向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既不愿意被贼偷,也不愿意被贼惦记,那就只能把贼人伸出来的手砍掉,叫他们当不成贼。</p> 荣太后得知李灵幽生病进不了宫,她因做贼心虚,不免有些狐疑,当即就派了一个太医前往公主府问诊。</p> 随后又让太监去太极殿等着荣清辉下朝,把人叫到了后宫。</p> “娘娘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要紧事?”荣清辉一进门便问,语调轻松,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p> 他这几日总算是清闲下来,用三司会审绊住了殷郁,让殷郁分身乏术不能四处找茬,再拖上个月,等西羌粮饷告急,殷郁势必要向他低头。</p> 荣太后屏退了殿内的宫人,待荣清辉坐到她跟前,这才忧心忡忡地开了口:“我今早派人去叫永思进宫,她称病不来,你说……她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了?”</p> 荣清辉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姑母那药给她用过几回了?”</p> “才用过一回,就在三天前。”</p> 荣清辉眉头舒展:“那就没事,那药至少用上三回,才见起效,连服半个月,才会彻底失了神智,她只用过一回,不该有所察觉,想必是真的病了,本来她身体就弱,不过保险起见,您还是得派个太医过去瞧瞧。”</p> 荣太后脸色缓和:“已经派去了,就不知道她这一病要到什么时候才好,万一等上十天半个月,恐怕前一回的药性就散了,还得从头服用。”</p> 荣清辉犯了难:“这倒是个麻烦事。”</p> 荣太后想了想,提议:“不如等她这回病好,过了端阳节,我就装病,叫她进宫来给我侍疾,困上她半个月不成问题。”</p> 荣清辉心中叫好,嘴上不舍:“那就要辛苦姑母了。”</p> 荣太后摆了摆手:“只要能稳住大凉的江山社稷,这点辛苦算什么。”</p> “太后娘娘深明大义,将来必定青史留名。”</p> 荣清辉追捧了几句,荣太后心里舒坦了,转念又道:“对了,上回永宁进宫来说,御王抢占了她的龙舟,转卖给了永思,还借了兵卒给她参加龙舟赛,你可听说了?”</p> “略有耳闻。”</p> “那你可得留神,不能真叫她拿了龙舟赛的头名,不然我怕她掌管了凌阴,一块冰也不分给永宁她们,到时候闹出乱子。”</p> 荣清辉不以为然道:“这一点姑母大可以放心,永思的龙舟队树大招风,早有些人暗地里联合起来,准备在端阳节那天给她好看,到时候她那条龙舟能不能划到终点都难说。”</p> 李灵幽派去找殷郁的侍卫一来到泾河岸边,就在河面上找到了公主府的龙舟。</p> 实在是那三十个桡手太过惹眼,训练有素、整齐划一的样子佼佼不群。</p> 公主府的侍卫本是殷郁的亲兵,跟着他南征北战,又岂会认不出神策军账下的水师。</p> 侍卫等龙舟靠了岸,上前寻人,没发现殷郁的身影,便问其他人:“无望呢?”</p> 桡手们脱下衣裳拧着汗,大咧咧地告诉他:“你来的不是时候,无望大哥要到下午才来。”</p> 侍卫还不知道公主府的马夫就是他过去的主子,听说无望上午不来,只当他仗着有兵卒出力就想滥竽充数,心中很是不满,耐着性子在岸边等了一个时辰,才看到殷郁姗姗来迟的身影。</p> 殷郁下了早朝,回了趟御王府便赶来了泾河,看到公主府的侍卫,便觉得纳闷,张口叫人:“荆锋,你怎么来了?”</p> 那名叫荆锋的侍卫也觉得纳闷:他从来没跟无望说过话,怎么他不光认得他,还知道他叫什么名字?</p> 荆锋摁下疑惑,没好气道:“殿下病了,想要见你,你快同我回去。”</p> 殷郁一惊,下意识就以为李灵幽的心疾又发作了,火急火燎地骑上马,一刻不停地往公主府飞奔。</p> 荆锋被他落在后头,望着他骑马的姿势,脑中灵光一闪,忽地瞪圆了眼睛。</p> “王、王……”</p> 王爷?!</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回 抱抱我(求首订) 正文 第一百零八回 抱抱我(求首订) (上架第一更,求首订!)</p> 殷郁赶到公主府时,正巧碰上宫里来的尤太医从隐香苑出来,素馨在前头引路,看到殷郁,眼睛一亮,站住了脚步。</p> 殷郁却越过她,直冲到尤太医面前。</p> 他虽不认得尤太医,但见对方一身官制襕袍,手里提着药箱,也能猜到他的身份,当即把人截住,紧张地询问:“太医,我家公主情况如何了?”</p> 胡子花白的尤太医眯缝着眼睛打量殷郁:“你是?”</p> “我是……”殷郁磕巴了一下,“我是公主的马夫。”</p> 尤太医露出一个“你没逗我吧”的表情,不客气地推开殷郁:“去去去,一个马夫你瞎打听什么,没规矩!”</p> 说完就走,头也不回。</p> 素馨见殷郁吃瘪,想跟他说什么,殷郁却一刻不停地冲进了隐香苑。</p> 守门的两个小太监看到是他,都没有阻拦。</p> 素馨只好讪讪地去送尤太医。</p> ……</p> 殷郁畅通无阻地穿过庭院,一直来到上房,进了门绕过白玉浮雕六扇屏,就见李灵幽穿着浅荷色的襦裙,侧躺在窗边的美人榻上。</p> 她两手交叠枕在耳畔,面朝外,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病容,蹙着娥眉,闭着秀眸,好不惹人怜爱。</p> 殷郁不由地放缓了脚步,想起那晚他惹她发病时痛苦万分的情形,心都揪了起来,轻手轻脚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唤:“公主?”</p> 李灵幽纤绒绒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看到殷郁,眉头舒展,微微一笑,带着一点软绵绵的鼻音道:“无望,你回来了。”</p> 殷郁听到她还叫他无望,还对他笑,就好像那晚她酒后不曾戳穿过他的身份,这让他不免疑惑起来。</p> 公主该不会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了吧?</p> 李灵幽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p> 殷郁连忙直起身,托着她的手臂,扶她坐好,又想蹲下去,李灵幽拉了拉他的衣袖,往榻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p> 殷郁犹豫道:“我跑了一身汗,还没来得及冲洗,会熏到公主。”</p> 李灵幽居然凑近他闻了闻:“一点儿都不臭。”</p> 殷郁忍着害臊,听话地坐到在了她的身边,只是小心合拢了衣摆,不让沾了灰尘的衣裳挨着她半分,一双眼睛却不曾从她身上移开。</p> 试图将前两天少看的都补回来。</p> 金粟和绿萼杵在一旁没有用武之地,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悄退了出去。</p> 莲蓬在去外院之前,私下叮咛过她们许多事,其中有一条,就是看到无望来了,能避开就避开。</p> “公主这会儿好些了吗?”</p> 殷郁坐下后,先是关心起李灵幽的身体,他认定她是心疾发作,没敢问她因何犯了病,怕又勾起她伤心事。</p> 李灵幽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问也不问她怎么病了,当下就猜到他误会了什么,非但没有打算解释,还故意捂了下心口。</p>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p> 殷郁心下稍安,转而试探起来:“我这阵子都住在外面没有回来,公主没有生气吧?”</p> 李灵幽眨了眨眼睛:“前两天晚上你不是回来了吗?”</p> 她声音一顿,侧头看向一旁的花瓶,有点羞于启齿:“忍冬都和我说了,那晚我喝醉了酒胡闹,你背着我在外面转悠了一个时辰,还把我哄睡了。”</p> 殷郁这下子可以肯定,李灵幽根本不记得那晚发生的事了,至少不记得她说过的那句话。</p> 他一边暗自庆幸,一边打定了主意,就当自己也没听她说过那句话,就当她不知道自己是御王了,就他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他是御王了。</p> 殷郁解决了心头大患,不禁一笑。</p> 李灵幽回头瞧见他笑脸,不悦道:“看到我喝醉酒出丑的样子,你就这么高兴吗?”</p> 殷郁立刻摆正脸色:“公主醉酒的样子,别提有多好看了,怎么能叫出丑呢?”</p> 说到这里,他便又回想起了那晚她将他认成星落,趴在他背上哭诉的那些话——说什么坏人来了,阿史那鸠要追上来了,快跑,快带我回大凉。</p> 殷郁心头一紧,暗自决定等到端阳节后,就去一趟净业塔,审一审关在那里的阿史那鸠。</p> 李灵幽没发现殷郁走神,听他满嘴好话,又露了笑脸,瞄了一眼他腰间,伸出一根食指,在他的腰带上轻勾了一下。</p> 殷郁方觉心痒,就听她问。</p> “我送你的翡翠香薰球呢,你怎么不戴着?是不是里面的香膏用完了?拿来我给你换一枚新的。”</p> 殷郁见她明知故问,配合地露出心虚的样子:“我说了公主别生气,那枚香薰球被我不小心弄丢了。”</p>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她要是生气,他就顺势认错,无论如何得哄她把东西还给了他。</p> 哪知李灵幽依旧笑着,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丢了就丢了吧,又不是什么宝贝。”</p> “……”这和他想好的不一样。</p> 李灵幽见他吃瘪,压着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p> 殷郁不死心道:“可我当它是宝贝,不知道有多心疼,毕竟那是公主赏赐给我的第一件东西。”</p> 那一卷被毁掉的《新安词》不算,那是公主送给他的礼物,和赏赐的意义不同。</p> 殷郁每晚睡前就会把玩那枚香薰球,回想那一夜她骑着马他牵着马在湖边散步,他跪在地上供她下马,她脱了鞋子踩在他背上的光景。</p> 当晚就能睡个好觉,第二天起来神清气爽。</p> “自打我弄丢了它,连着几晚没睡过好觉了,夜里做梦都在找它。”</p> 殷郁说的是实话,他还真就做了一整晚噩梦,梦见那蓝翡翠香薰球长了两条腿会跑会跳,他在后面怎么追都追不上,醒来急得满头大汗,整个早上都没有精神,还被老家丞误会他干了那档子见不得人的事,劝他要节制。</p> 李灵幽也瞧出来他说的是真话,不由地心就软了,想着要不要出尔反尔,还把东西还给他。</p> 殷郁不见李灵幽松口,继续暗示:“我就盼着哪个好心人捡到它,能还给我。”</p> 李灵幽白他一眼:“那东西上头又没写你的名字,你叫人上哪儿找你去?”</p> 殷郁以为她不肯给他,沮丧地垂下脑袋。</p> 李灵幽见他那么大的个头,铁骨铮铮的硬汉,生生做出一副可怜相,叫人又好笑又心酸,到底不忍再捉弄他。</p>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p> “好啦,别哭丧着脸了,那香薰球叫隔壁御王捡着,被我在宫里遇见他,已经帮你讨了回来。”</p> 殷郁面露喜色,抬头看她,一双丹凤眼又明又亮:“是真的吗?那公主快还给我吧。”</p> “还给你可以,不过……”李灵幽故意拖长了调子。</p> 殷郁着急:“不过什么?”</p> 李灵幽微微垂首,眼睛不看他,赧然地要求:“你得先抱抱我。”</p> 殷郁傻住,就见她轻咬了下嘴唇,仿佛含住了一片嫣红的花瓣,就连吐出来的气息都是馥郁香甜的:“我派去找你的人没告诉你吗,我想你了。”</p> 殷郁心肝乱颤,再顾不得身上脏不脏臭不臭,张开了双臂,小心翼翼地环住了她柔弱的肩膀,将她的娇躯纳入怀中,那滋味说不出有多心满意足,叫他舒服的直想叹气。</p> “我也想公主了。”</p> 李灵幽倚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闻着他强壮而有力的气息,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p> 在得知荣太后给她下药,想要毒疯她之后便开始闷痛的心,就这么神奇地被抚慰了。</p> 究竟是为什么呢?眼前这个一直在骗她的男人,为什么能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呢?</p> 也许是因为,当她在羌国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他无比凶悍地闯进了王庭,当着她的面,砍掉了那个折磨她十四年的魔鬼的脑袋吧。</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回 让他心疼 正文 第一百零九回 让他心疼 (二更,求月票和推荐票~)</p> 素馨送走了尤太医回到隐香苑,就见金粟和绿萼站在上房门外的走廊底下,把玩手上的碧玺珠串。</p>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偷懒,还不进去伺候殿下。”</p> 说着就想进门,金粟伸手拦了她一下,小声道:“姐姐先不要进去,无望大哥在里头呢。”</p> 素馨顿住脚步,好奇地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奈何有那白玉浮雕六扇屏挡着,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于是询问两个小宫女:“是公主叫你们出来的?”</p> 金粟绿萼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点了头,没说是她们听了莲蓬的话,自觉出来的。</p> 倒不是害怕说出来会惹素馨不高兴,而是怕素馨不听她们的,非要进去,惹公主不高兴。</p> 素馨听说是李灵幽的吩咐,自然不敢傻愣愣地闯进去,但她也不想跟两个小宫女傻等在这里,于是交待了她们好好守在这里,仔细听着里头传唤,便扭头忙别的去了。</p> 此时已经入了夏,庭院里多添了好些名贵的花草,有些不耐晒,上午摆在西边,到了下午就要移到东边。</p> 素馨指挥着两个小太监,将几盆玉环、月丹、斑舌、红柱从前廊搬到东廊,她则站在屋檐转角处遮阳,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正好望见内厅的窗棂,</p> 就见碧草色的窗纱半遮半掩,露出了一双缱绻相依的人影,魁岸的男子贪婪地将纤弱的女子裹进怀里,仿佛猛虎细嗅蔷薇。</p> 素馨不觉看得痴了。</p> ……</p> 殷郁在隐香苑待到天黑,陪李灵幽吃了晚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走时腰上多了一枚蓝翡翠香薰球。</p> 他并没有直接回御王府,而是先去了一趟藏秀轩,想要修理悦竹墨书是一方面,主要还是想找他们打听打听,公主今日因何发病,是被谁惹着了。</p> 但他进了藏秀轩,却扑了个空,整个院子黑洞洞的连盏灯都没点,两间大屋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不见。</p> 殷郁纳闷双生子去了哪里,转过头来又去找阿娜尔,到外院问了两个巡逻的侍卫,最后竟是在求贤阁找到了阿娜尔。</p> 阿娜尔刚从梅大夫的药房里出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出门就遇上殷郁,有些意外。</p> “咦,无望,你怎么有空回来?”</p> “公主派人去找我。”殷郁看到阿娜尔是从的梅大夫那儿出来的,又察觉她脸色不佳,心里咯噔了一声,只怕李灵幽的病情又加重了,但见一楼客厅里还有其他门客,便没直接问出口。</p> “我刚才去了趟藏秀轩,怎么没见到悦竹墨书?他们去哪儿了?”</p> 阿娜尔闻言,嗤笑一声:“他们啊,被公主撵出内院,赶到湖畔小筑去住了。”</p> 殷郁尽管忧心李灵幽的身体,但听到悦竹墨书被撵,还是忍不住一乐,这可是个好消息,他再不用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那两个小白脸抢他的先了。</p> “什么时候的事?”</p> “就在今天早晨。”</p> 殷郁乐完了,脸色一正:“我有些想问你,能不能换个地方,这里说话不方便。”</p> 阿娜尔回头,看了看那群正在围观下棋还不忘往这边偷瞄的门客,冲殷郁点了点头,跟着他来到院外僻静无人处。</p> “有什么话,你说吧。”</p> “公主今日因何发病?”</p> “……”阿娜尔面露难色,不知如何回答。</p> “你若不肯告诉我,那我只能去问公主了。”殷郁诈唬她。</p> “别!”阿娜尔不得已松了口:“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千万得保密,不能泄露出去。”</p>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p> 殷郁一口答应。</p> “唉,”阿娜尔苦着脸叹了一声气,压低嗓音道:“前不久殿下被两位太后召见进宫,在荣太后那里……”</p> 阿娜尔言简意赅地将李灵幽在荣太后宫里喝了茶吐在帕子上,结果被梅大夫检验出问题的事。</p> 殷郁听到那茶水里偷放了致人疯癫的药草,脸已黑的不成样子,眼中喷出怒火,紧咬着牙关像是要吃人。</p> 阿娜尔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小声道:“你别觉得殿下多心,连亲嫂嫂都信不过,实在是荣太后的作法太叫人心寒,我们殿下刚从羌国回来,进宫头一天,就被她逼着归还嫁妆,后来殿下搬进公主府,荣太后几乎是不闻不问,难得召见她一回,还是为了替永宁大长公主撑腰,要她把御王的龙舟还回去,殿下本来都忍了,可永宁大长公主千不该万不该,竟说起御王的不是,这下可把殿下给气着了,当即骂了永宁大长公主一通,说——”</p> 阿娜尔叉着腰,一脸义愤,竟将那日李灵幽为殷郁骂永宁的话从头到尾学了一遍:</p> “为什么不造御王的龙舟,是他说了不要吗?既然他没说不要,那就得给他造,少了你们谁的,都不能少了他的!想他堂堂一等王爵,十多年前来征战沙场出生入死,这大凉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拿命夺回来的,若非有他,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废物,还说不定现在是人是鬼呢!”</p> 殷郁听得是心潮澎湃,脸红耳热,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他恨不得立即返回隐香苑,向李灵幽表明了身份,跪在她面前求她把这番话再说一遍,然后他就能向她坦白,自己十四年拼死拼活,不是为了别人,就只是为了她!</p> 阿娜尔学完了话,又叹气起来:“荣太后固然对公主无情,可公主始终将她当成亲人,如今被亲人这般加害,她心里哪能不难受,心疾这才又发作了。”</p> 殷郁又疼又恨,疼的是李灵幽忍辱负重十四年换来的尽是辜负,恨的是那些辜负她的人。</p> “我知道了,多谢你告诉我,我不会说出去的。”</p> 殷郁低声向阿娜尔道了谢,转身出了求贤阁,步履匆匆,也不知往哪儿去了。</p> 阿娜尔望着他的背影消失,转身就回了隐香苑。</p> ……</p> 李灵幽刚沐浴罢出来,正坐在妆镜前,由两个小宫女擦拭头发,她脸上为了应付太医涂的粉都洗干净了,重新透出润白的色泽。</p> “殿下,无望走了。”阿娜尔走到李灵幽身后禀报。</p> 李灵幽摆摆手,叫两个小宫女下去,阿娜尔上前给她梳头。</p> “都跟他讲了吗?”</p> “都讲了。”阿娜尔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好奇:“您为什么要让奴婢骗他,说您犯了心疾呀?”</p> 李灵幽轻捋着垂在肩上的发丝,漫不经心道:“当然是为了让他心疼。”</p> “那您又为什么让奴婢告诉他,您骂永宁大长公主的那些话?</p> 李灵幽抬眸,看着妆台上落单的红翡翠香薰球,目光柔和起来。</p> “我怕他太心疼,想哄他高兴些。”</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回 夜访荣府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回 夜访荣府 (三更)</p> 将近亥时,荣清辉从外头应酬回到府里,带着一身酒气和粉香,进到玛氏房中。</p> 玛氏撵了婢女出去打水,忙前忙后地伺候荣清辉擦脸洗脚,把人扶到床上,还喂他喝了一碗解酒茶,丝毫没有昔日六诏国公主该有的骄傲和尊贵。</p> 荣清辉躺下来拉着玛氏的手,摸着她不再嫩滑的脸蛋,带着醉意叫着她的小名:“卓儿,还是你好。”</p> 玛氏故作娇羞地垂下头,心里满是得意。</p> 自打小贺氏被荣清辉扶正之后,就搬去了上房,荣清辉只在头一晚与她同寝,两人不知为何大吵了一架。</p> 从那天起,荣清辉就像是赌气似的,根本不回上房,每晚都要来她房里休息,连着小产的小梅氏也失了宠。</p>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荣清辉似乎是在外头办公太累了,回到家中没有多余的精力,夜里都不怎么与她行那夫妻之事,叫她略显空虚。</p> 玛氏想着心事,见荣清辉轻轻打起了鼾,便熄了灯,也不嫌弃他身上的酒气,轻手轻脚放下床帐,躺在他身旁睡下。</p> 睡到半夜,两人就被寝室外间的婢女吵醒了。</p> “大人,御王爷登门求见。”</p> 荣清辉半梦半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问了一句:“谁来了?”</p> 外头又报了一遍:“是御王殿下。”</p> 荣清辉一下子坐起来,酒醒了一半。</p> 躺在床榻外侧的玛氏也迷迷糊糊坐起来,挂起了床帐,下床点灯,口中抱怨:“都这么晚了,御王不睡觉,跑来找夫君做什么?”</p> 荣清辉同她一样摸不着头脑,捏着眉心想了想,觉得殷郁大概是来找他服软的,求他给西羌大军发放粮饷。</p> 可他未免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这三更半夜的,他该不是故意来扰他清梦,存心报复吧。</p> “去把我的衣裳拿来。”</p> 荣清辉下床穿上鞋子,玛氏为他更衣束发,送他到门口:“夫君快些回来,我等着你。”</p> 荣清辉笑着应了,侍从点着灯,在前头给他引路。</p> 玛氏立在门上目送荣清辉走远,打着哈欠回房去等他。</p> ……</p> 荣清辉一路上都在想着,等下见到殷郁后怎么拿捏他,偏酒劲儿还没过,脑子不怎么清醒。</p> 一直到了客厅,看见背着手站在那里,背影好似一座山岳的殷郁,荣清辉还是有些醉陶陶的。</p> “御王深夜来访,该不是梦游走错了门吧?”他出言调侃,话里满是嘲讽的意味。</p> 殷郁转过身,冷冷看着他,那双在尸山血海里涅盘过的凤眼,说不出的慑人胆魄,再加上那一脸黑黢黢的胡须,活像森罗殿里的阎罗转了世。</p> 荣清辉一个激灵,顿时酒醒了大半,想起来那天早朝过后,他在太极殿上捣他那一拳,他的尾椎到现在还隐隐作痛。</p> 荣清辉暗自提防着殷郁再下黑手,不敢距离他太近,就停在他几步之外,扯开嘴角道:</p> “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这么生气吧,你的来意我很清楚,我们不妨开门见山,把话说个明白,我只有两个条件。”</p> 荣清辉见殷郁不吭声,接连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得把西羌的兵权彻底交出来,第二,你得放下沈尚书祖孙的舞弊案,不再插手,只要你肯答应,我们还按照之前所说的交换,我会把兵部尚书和工部尚书的位置都腾出来,叫你安排你的人。”</p> 殷郁总算有了回应,他先是冷冷一笑,接着也竖起两根手指:“这么巧,我也有两个条件。”</p> 荣清辉觉得他有些不对劲,狐疑地问:“什么条件?”</p> “第一,让户部明日就将西羌驻军的粮饷发放了,第二,让三司不得再拖延沈宗泽和沈祖尧的案子。”</p> 殷郁这两个条件提出来,荣清辉只当他脑子坏掉了,啼笑皆非:“御王,你是不是弄错了,现在是你来求我,可不是我在求你。”</p> 殷郁二话不说,从怀中取出了一封泛黄老旧的信笺,抖开它伸到荣清辉面前。</p> 客厅里点着十几支烛台,不说亮如白昼,也能照见分毫。</p> 荣清辉一看到那封信就懵了,仅剩的那点醉意刹那间蒸发殆尽,震惊的两只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p> “现在是谁求谁,你该清楚了吧?”殷郁讽刺。</p> “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上!我明明已经……”已经亲手烧了它!</p> 荣清辉又不傻,看到殷郁手上这一封信,再想到李灵幽手上那封信,很快便猜到了真相。</p> “永思手上那封信是假的对不对?你手上这封才是真的,不,不对,你手上这封也是假的,她根本就没有保管我当年写给她的那封信!”</p> 殷郁看到荣清辉气的直哆嗦,心里总算舒坦了一些,举着那封信火上浇油:“假如这封信只有一份,那它必是真的,假如这封信有两份,那两份都是假的。”</p> 言下之意,就是说他手上这封信虽然是假的,但是没人能证明它是假的,除非有人能拿出另一份。</p> 荣清辉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联想到他在公主府毁掉的那封信,悔的肠子都打了结。</p> 他当时怎么就没有看出来,李灵幽是在拿他当猴儿耍!</p> “好啊,原来永思与你早有勾结,暗通款曲!难怪她不愿意改嫁给我,原来是相中了你这个姘头!”荣清辉一时义愤,口不择言。</p> 殷郁沉下脸,放下拿信的手,举起一只铜锤大小的拳头,捏得噼啪爆响:“我说没说过,我一拳就能把你打个半死?”</p> 荣清辉尾巴骨一疼,连连后退,要不是门槛挡着,他非退到门外头去。</p> 殷郁忍着两拳打死他的冲动,心里想着大局为重,放下拳头道:“我给你三日期限,你若不肯照我说的去办,我就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布这封信。”</p> 殷郁话虽这么说,可真叫他把这封信拿给人传阅,叫人知道荣清辉曾经诱骗李灵幽与之苟且,叫人用那些肮脏的念头来臆测李灵幽,他是万万不肯的。</p> 这也是他为什么拿到这封信后,没有立即来找荣清辉谈判的原因,就怕荣清辉这厮被逼急了,不肯妥协。</p> 所以殷郁想等舞弊案有些进展,再来威胁荣清辉,可今晚从阿娜尔口中得知荣太后暗害李灵幽的事,叫殷郁出离愤怒,决定要速战速决。</p> 荣清辉像是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既不愿答应,也不敢拒绝,眼睁睁看着殷郁收起了那封能叫他名声扫地的信笺,径直走向门外。</p> 荣清辉身体僵硬,不愿露怯,等着殷郁从他身边经过,接触到他睥睨的眼神,听他骂了自己一句:</p> “荣清辉,你也配做个男人。”</p> 荣清辉难堪地吸了一口气,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冷香,叫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p> 再回神时,殷郁已经走远了。</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一回 落幕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回 落幕 (一更)</p> 殷郁半夜跑到荣府威胁荣清辉的次日,荣清辉难得缺席了早朝。</p> 殷郁猜到了荣清辉应该是一大早就去了公主府,找李灵幽质问那封信笺的事,但他并未太过担忧,因为他觉得李灵幽是不会见荣清辉的。</p> 事实正如他所料,荣清辉在公主府吃了闭门羹,找遍借口都没能见上她一面,最后灰头土脸地离开了。</p> ……</p> 殷郁下午照常去了泾河操练桡手划龙舟,为即将到来的端阳节做准备,到了傍晚他回到御王府,就听说了两个好消息。</p> 先是展曜飞拿到了右侍郎张策归还的十万贯军饷,再来是刑部派人来请殷郁前去审问户部尚书沈宗泽。</p> 由此可见,荣清辉到底是选择了妥协,宁肯放弃一半权柄,也要维护自己的名声。</p> 此事说来讽刺,越是徒有其表之人,越是在乎那些虚名,因为一旦剥去那层华丽的躯壳,他所剩下的就只有丑陋的魂魄。</p> 殷郁和李灵幽一样,都知道荣清辉将名声看得有多重要,但也知道要用那封信逼死荣清辉并不可能,所以他们将分寸拿捏的极准,确保荣清辉会选择妥协,而不是狗急跳墙。</p> 李灵幽只用那封信向荣清辉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他找出来给海棠姑娘送信之人,二是要他扶正小贺氏,刚好踩他可以容忍的范围。</p> 殷郁也用那封信向荣清辉提了两个条件,一是要他正常发放军饷,二是要他不得干预三司会审,刚好也踩在他可以容忍的范围。</p> 倘若李灵幽让荣清辉砍掉当年写信的那只手,或是殷郁让荣清辉把六部要职都让出来,那他是万万不会答应的。</p> 殷郁和李灵幽都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眼下这个结果,他们可以说是相当满意了。</p> 荣清辉既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也失去了他不该拥有的东西。</p> ***</p> 三天过后,殷郁鞭策着三司将舞弊案查了个水落石出,在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以沈宗泽和沈祖尧为首的涉案官员接二连三认了罪。</p> 殷郁在早朝上禀奏给小皇帝,求得圣旨,革去沈宗泽吏部尚书并弘文馆大学士之职,将他一家老小发配黔州,命其祖孙三代不得入仕;革去沈祖尧翰林院修撰之职,夺其新科状元出身,随同沈宗泽一起发配黔州。</p> 此外,还罢免了吏部和户部一众官员与京兆府尹,倒是户部的任尚书因为罪证不足,得以保全官职,只是罚俸三年。</p> 这么一来,吏部和户部就空缺了许多职位,尤其是吏部尚书这一号称六部之首的位置,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p> 有一争之力的三个人选,分别是三朝元老梅太傅、德高望重的朱大学士、以及殷郁。</p> 看到这里,也许有人会问,殷郁已经是摄政王,为何还能出任吏部尚书,需知摄政王只是爵位而非官职,殷郁虽能摄政,却没有具体的职权,至于他能统领二十万神策军,则凭的是兵权。</p> 荣清辉自然是不愿意让殷郁捡这么大一个便宜,而殷郁也不愿意让荣清辉的老岳父梅太傅来摘果子,不然他岂不是白忙活了。</p> 于是到了最后,这块大饼就落在了两袖清风,看他们谁都不顺眼的朱大学士头上。</p> 有意思的是,朱大学士本人并不是很愿意接管吏部这个烂摊子。</p> 一来是他年纪大了,再熬两三年就能告老还乡,享受采菊东篱的悠闲日子,二来是他很清楚荣清辉和殷郁都会往吏部安插人手,他可不想给他们两个和稀泥,当什么和事佬。</p> 但他不愿意也没办法,小皇帝都开了金口,一向尊礼重道的朱大学士只能捏着鼻子做了朱尚书。</p> 分完了这最大的一块饼,接下来殷郁和荣清辉很有默契地没再较劲。</p> 荣清辉保住了户部尚书的职位,让出了兵部尚书的职位,殷郁让出了西羌的兵权,但在工部、礼部和刑部分别把控了要职。</p> 至此朝中局势大变,由荣清辉一家独大,到与殷郁势均力敌,又多出了朱尚书这一中间派,勉强达成三足鼎立之势。</p> ***</p> 殷郁一派旗开得胜,展曜飞嚷嚷着要他摆宴庆功,一群人热热闹闹回到御王府,老家丞早就准备好了酒菜。</p> 殷郁却想第一时间与李灵幽分享好消息,胡子也不用摘了,就穿着朝服打算往隔壁公主府去,以御王的身份见她一面,感谢她给的那封信,在他与荣清辉这次权柄之争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p> 一群武将拉着殷郁不让他走,展曜飞起哄:“管您有什么要紧事,这一坛酒喝不完不许走!”</p> 殷郁二话不说,拎起酒坛子就往嘴里倒,咕咕咚咚喝完了,一抹胡子扭头就走。</p> 众人还想拦他,老家丞上前打岔,给了殷郁脱身的机会。</p> 殷郁逃出大厅,没走几步,就遇上了前来辞行的庄和煦,就是那位倒霉的乞丐状元。</p> 三司会审期间,殷郁为了保护庄和煦这个关键的证人,一直让他住在御王府,而今舞弊案落幕,沈家人罪有应得,庄和煦再不会有杀身之祸,自然可以重见天日了。</p> “多谢王爷为学生伸冤,学生该是时候告辞了。”庄和煦话不多说,放开手中拐杖,朝着殷郁长长一揖到底。</p> 时至今日,他才换下了一身乞丐的装束,着一身素净的蓝袍,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包着皂巾,洗去了浑身泥污,露出白净斯文的脸孔,眉清目秀,称得上是一表人才。</p> 殷郁想到他的遭遇,不禁替他惋惜,空有状元之才奈何时运不济,纵然沉冤昭雪,一条腿却落下了残疾,再不能参加科举,更不能入朝为官,一条青云路硬生生被人从起点堵死了。</p> 换做旁人,只怕不堪忍受,会自暴自弃,可他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p> “不必多礼,快请起……你打算往哪儿去?”</p> 殷郁有心挽留庄和煦,留在他府上做个幕僚也好,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也看得出来,庄和煦为人正直,且有真才实学,就拿舞弊案来说,好些不易觉察的疑点都是被他识破的。</p> 庄和煦握着拐杖直起腰,对上殷郁关切的目光,温和一笑,道:“去公主府,做门客。”</p> 殷郁:?</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二回 粽子(to夏沁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回 粽子(to夏沁加更) (二更)</p> 殷郁本来只是临时起意想要挽留庄和煦,听说他要去投效公主府,瞬间警铃大作,再看庄和煦那张年轻好看的小白脸,忽就变得不顺眼起来。</p> “你又何必舍近求远,直接留在我御王府,做本王的入幕之宾,本王绝不会亏待了你。”</p> 殷郁想要将庄和煦留下来,不能让他进了公主府,免得李灵幽再多出一位裙下之臣。</p> “王爷一番美意,学生不胜感激,奈何我心意已决,除了公主府,别无他选。”庄和煦出言婉拒,态度坚定。</p> 殷郁这下看出来了,庄和煦要去公主府做门客,并非忽发奇想,而是早有打算,说不定这当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p> “能否告诉本王,你为何一意要投靠永思公主门下?”</p> 庄和煦低头不语,只是抓紧了肩上挂的一只包袱。</p> 殷郁无可奈何,总不能硬把人扣下来不叫他走,只能寄望于李灵幽不会收留他。</p> “刚好我也有事要去一趟公主府,走吧,我们同行。”</p> 庄和煦颔首,也不打听殷郁去公主府有什么事,与他一起出了御王府,来到隔壁公主府门前求见。</p> 守门的两个侍卫见到殷郁,下意识挺直了腰板,却都装作跟他不熟的样子,按照公主府的规矩,请他到前厅等候,待下人去内院禀报。</p> 至于庄和煦,则是沾了殷郁的光,不必在大门口干等,也顺利进了公主府。</p> ***</p> 李灵幽正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品尝膳房送来的粽子,再有两天就是端阳节庆,冯御厨早早预备起了过节的吃食。</p> 除了粽子必不能少,还有油糕、绿豆糕和艾饼。</p> 冯御厨恐怕寻常的做法入不了李灵幽的眼,便花了许多心思,单是粽子就研究出九种口味,荤素甜咸都有。</p> 拿新鲜的箬叶包裹成三角形状,女子掌心大小一个,用金线掺着不同颜色的丝绳扎住,凑齐了九子粽,放在镶嵌了贝母和螺钿的漆盒里,摆成花朵的形状,呈到李灵幽面前,赏心悦目。</p> 金粟拆开一个粽子,就见糯米成团晶莹剔透,好像一粒粒白水晶,先放进碗碟里,再拿玉箸夹起来,喂到李灵幽嘴边。</p> 轻咬一口,便有金沙似的蛋黄酱流淌而出,糯米里塞着梅子丁,香咸中带着一丝酸甜,别出新意,一点都不腻人。</p> 要说冯御厨当真用了心,为了打听到李灵幽一点喜好,连着给阿娜尔开了半个月小灶,没少往账房送点心宵夜,这才打听到李灵幽极爱一坛腌青梅,想方设法搞到了一颗尝了尝味道。</p> 冯御厨舌头极灵,一尝便琢磨出这梅子的腌法,可惜这会儿再去腌制已经晚了,只能勉强找个替代品,滋味略逊一筹。</p> 李灵幽只尝了一口粽子,便点头称赞,打赏了冯御厨,又让金粟把剩下的粽子都打开,叫三个小宫女分别尝过,无一不夸好吃,三两口一个,转眼分了个干净。</p> 李灵幽看她们吃的香甜,于是吩咐:“叫膳房把这粽子一模一样做出二十盒,明日跟着节礼一起送往各处。”</p> 不同于她在王庭的时候,身居京都,逢年过节,都逃不了人情往来。</p> 端阳节毕竟是四大节庆之一,以李灵幽的辈分和封号,几乎所有京官和贵族都得给她送礼,不管他们乐不乐意,都得尽到礼数。</p> 是以三天前崇仁坊公主府就源源不断地收到了各家各府的节礼,其中以粽子和酒水居多,还有些女眷做的香囊络子,倒没什么值钱的礼物,这也是李灵幽空有名分并无实权的缘故。</p> 李灵幽不去打听也知道,永安和永宁收到的节礼,必要比她丰厚许多,好在她不缺那点儿东西,也懒得计较。</p> 但那些敷衍送礼的,必然得不到她的回礼。</p> 忍冬不在,阿娜尔和莲蓬忙活了一晚,抄录了各府送来的礼单,再整理出一张名单,上头都是用心送礼的人家,拿给李灵幽过目。</p> 李灵幽大致扫了两眼,不意外会看到御王府和展曜飞贺琼夫妇名在其列,但让她没想到的是,永安和华阳也在其中,还有三四户眼生的人家,都是朝中新秀。</p> 李灵幽默默记下,叫阿娜尔准备了几份足以惹人艳羡的回礼,再加上冯御厨的粽子一起送出去。</p> “御王府上四盒,展侍郎府上四盒,永安姐姐那里两盒,华阳和其余各府都送一盒,余下六盒,送进宫里吧。”</p> “奴婢这就去告诉阿娜尔姐姐。”素馨抢先应了话,把扇子递给绿萼,便提着裙子一阵小跑着去了。</p> 李灵幽这些日子对待素馨极为冷淡,虽没对她说上一句重话,也没有不叫她伺候的意思,但比对着金粟和绿萼这两个新来的,就仿佛她不存在一般。</p> 搞得素馨一天到晚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儿错了,也不敢再自作聪明掐尖要强,有什么事都抢着去做。</p> 绿萼顶替了素馨的位置,给李灵幽打着扇子,驱赶着初夏的蚊虫,金粟一边给李灵幽换茶,一边凑趣道:</p> “还是咱们殿下大方,光是那装粽子的盒子,到外头去卖都得百八十两,谁得了咱们公主府的回礼,可算捡着便宜了。”</p> 绿萼接话:“可不是吗,前几日别处送来的粽子,都只是拿绳子串了,我尝了几个,说不上难吃,可也不怎么好吃,真不知道他们怎么好意思拿来送礼。”</p> 李灵幽听她们说的热闹,心中一动,道:“你们不爱吃,也不要浪费了,等下去找侍卫拿车装了,送去城外给乞丐或是流民分一分,要是不够分,再贴钱去外头买一些,挑荤馅儿的买,管饱。”</p> 如今外患已除,天下大定,可并非民殷国富,各地的贪官污吏不在少数,每年都有旱灾涝灾,流民四散逃生。</p> 金粟绿萼应声:“殿下心善,当真菩萨心肠。”</p> 李灵幽自嘲一笑:“我算什么菩萨,不过是良心不安,给他们一口饭吃罢了,不关痛痒的施舍,根本不值一提。”</p> 她曾倾尽所有保家卫国,不求任何回报,如今只想独善其身,不理世间疾苦。</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三回 十步成诗(to爱果子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回 十步成诗(to爱果子加更) (三更,求票票~)</p> 李灵幽在凉亭里坐着,听下面禀报,说是御王来访,大概猜到了所为何事,微微一笑,起身便去见客,没有再折腾着回隐香苑换什么见客的衣裳。</p> 从花园到前厅一路上都有游廊,不需伞盖遮阳,李灵幽脚步轻快,两个小宫女在后头跟着,不多时便来到了客厅门外,这才放缓了脚步。</p> 立在门口的小太监望见李灵幽的身影,一边蹲身相迎,一边喊道:“公主驾到!”</p> 正坐在客厅里喝茶的殷郁和庄和煦一同起了身,望向门外,就见一抹倩影翩然而至。</p> 李灵幽头挽同心髻,未饰朱钗,簪着粉白玫红的牡丹,上身穿着芙蓉色圆领短襦,底下配着莹红撒花长裙,腰系一条珍珠织成的网绦,臂上挂着一条玫瑰纹的披帛,随着她的步子轻盈飘摆,妍姿俏丽,宛若五月的花妖。</p> 殷郁给李灵幽做了两个月的马夫,仍不能习惯她的美貌,每每见之心悸,更别说是头一回目睹她芳容的庄和煦了,简直神魂都出了窍。</p> 殷郁先回过神,看了眼的庄和煦的神情,便道不好,故意洪声道:“微臣拜见公主!”</p> 庄和煦被他这一嗓子震醒,自知这样盯着李灵幽相当失礼,连忙低下去,握紧了拐杖,低声道:“在下庄和煦,拜见公主殿下。”</p> 李灵幽也被殷郁这一嗓门吓了一跳,顿住脚步,轻轻蹙眉道:“御王爷可以再大声些,本宫的耳朵不好使。”</p> 殷郁讪讪地低下头:“微臣冒失,公主恕罪。”</p> 李灵幽轻哼一声,走到上方坐榻上坐下,没请殷郁坐下,打量着眼生的庄和煦,问道:“这又是哪位?”</p> 庄和煦刚要开口自我介绍,殷郁抢先答话。</p> “此人姓庄,乃是去年春闱的考生,因被卷入沈宗泽的舞弊案,先前在我府上暂居,如今案子了结,我原想留下他在我府上做个幕僚,奈何他决意要来公主府做门客,我便顺路带他过来了,请公主过目,能留则罢,若不能留,等下我还带他回去。”</p> 不得不说殷郁每到这种“排除异己”的时候,就会变得格外有心眼儿,好像最初对付那几个前来应招的门客,还有后来对付悦竹墨书。</p> 他不提庄和煦有状元之才,是怕李灵幽惜才,也不提庄和煦悲惨的经历,是怕李灵幽同情,反而提到了他愿意收留庄和煦,就差没有跟李灵幽直说,让她别把人留下了。</p> 庄和煦奇怪地看了殷郁一眼,暗自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好像他一进到公主府,就变了一个人似的,属于御王的威严荡然无存,反而有些毛毛躁躁的。</p> 李灵幽听出了殷郁话外之音,却假装没听懂,看着庄和煦,问道:“你有什么长处,说来我听听。”</p> 庄和煦刚要开口自荐,殷郁又抢了话头。</p> “他字写得不错,文章做得也不错,尤其擅长写诗,我查案期间,看过他几篇应举的诗文,觉得比起中书令荣大人也不差了。”</p> 殷郁这又是存心的,他明知道李灵幽厌恶荣清辉,荣清辉当年还送过她一卷诗集,偏要把庄和煦往荣清辉身上靠,存心想让李灵幽厌乌及乌。</p> 李灵幽的确被殷郁这句话给恶心到了,本来对庄和煦没什么兴趣,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感了兴趣,不是因为庄和煦本身,而是因为殷郁的态度。</p> 恃宠而骄,不能姑息。</p> 李灵幽看了看殷郁,又看了看庄和煦,一双美目闪动,道:“哦?那我可得见识见识,不如这样吧,古有曹郎七步成诗,自救性命,庄生你可愿效仿其行,博我一笑?”</p> 她说着,摘掉发髻上那一朵重瓣金蕊的牡丹花,示意庄和煦:“便以此花为题,从你那里,走到我这里,倘若你拿到这朵花前,能做一首令我满意的诗文,我便留下你,以礼相待。”</p> 殷郁眼前一亮,觉得这主意不错,从庄和煦所站的位置走到李灵幽那里,顶多也就十步之遥,庄和煦再是惊才绝艳,也不可能在短短十步之里,做出一首让李灵幽拍手叫好的诗文。</p> “在下愿意一试。”</p>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p> 殷郁算盘打的正美,就听庄和煦一口应下,心里不由地打了个突,狐疑地看着他,心说他难道真的能行?</p> 不容殷郁多做思考,就见庄和煦背着他那只轻飘飘的包袱,拄着他那根老树削的拐杖,跛着脚,挺着背脊,一步步走向李灵幽。</p> “庭前芍药妖无格。”一步、两步、三步、四步。</p> “池上芙蕖净少情。”五步、六步、七步,八步。</p> 年轻人的嗓音清亮的好似鹤鸣,声闻于天,声闻于野。</p> 眼瞅着还剩下两步,庄和煦的诗里一次也没提到牡丹,殷郁心下一松,眨眼却见庄和煦脚步不停,一步一句,来到了李灵幽面前。</p>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p> 庄和煦将拐杖夹在腋下,俯下身子,伸出双手,去接李灵幽手上的牡丹。</p> 李灵幽轻声将他最后两句复念了一遍,心有所感,继而展颜一笑,将那花朵放在他手心,和颜悦色道:“极好,这首诗,我喜欢。”</p> 殷郁望着李灵幽对别人笑,胃里一阵翻腾,活像生吞了一整坛老家丞腌的梅子。早知道姓庄的小白脸这样会哄人开心,他真该把人打晕了关起来,绝不叫他见公主的面。</p> 庄和煦捧着牡丹,并未起身,恭恭敬敬道:“求殿下收留。”</p> 李灵幽道:“我有言在先,必不会反悔,你起来吧。”</p> 庄和煦这才直起腰,一手捧着牡丹,一手拄着拐杖,缓步后退到殷郁身旁。</p> 李灵幽瞥了一眼闷闷不乐的殷郁,忍不住要逗他,故意问庄和煦:“还没问你,今年多大岁数?”</p> “在下今年二十有一。”</p> 李灵幽又笑了:“巧了,我府上有个马夫,名叫无望,与你同龄,你们日后可以多亲近亲近。”</p> 被点到名的殷郁脸上一臊,想到自己当初为了混进公主府,在李灵幽面前谎报了年龄,硬是把自己说小了七岁,冒充年轻人,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好过被她觉得他厚颜无耻。</p> 庄和煦这头却是留了心,他觉得李灵幽不会无缘无故让自己跟一个马夫亲近,想必这个马夫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回头他得仔细打听打听。</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四回 吃撑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回 吃撑了 (一更)</p> 李灵幽让绿萼带庄和煦去求贤阁安顿,等人走了,再看殷郁还在那儿傻站着,便客客气气问道:</p> “御王还有什么事吗?没事就请回吧。”</p> 殷郁听她下了逐客令,越发不是滋味,暗道他和无望明明就是一个人,偏生公主对着无望有说有笑,对着他就没什么好脸色。</p> 这一下殷郁不光拈了庄和煦的酸,连自己的醋也要喝一壶。</p> 他心里酸溜溜,面上郑重其事道:“微臣是特地来感谢公主的。”</p> 李灵幽一听便知道殷郁与荣清辉的党派之争有了结果,必定是前者胜后者败,于是会心一笑:“恭喜御王得偿所愿。”</p> 殷郁一见到她笑,也不由地笑了,只是胡子太长,看不清下半张脸。</p> 李灵幽看着他脸上浓密的胡须,觉得他一定又热又不舒服,便寻思着尽快结束话题,好让他回去摘了胡子凉快一会儿,于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转而又问:</p> “对了,那封信,你交给荣清辉了吗?”</p> “今日早朝过后,微臣已给了他。”</p> 殷郁想起上午退朝之后,他在太极殿上拿出那封信,把荣清辉吓得腿软,还以为他要出尔反尔的样子,就觉得可乐。</p> “未竟公主同意,微臣擅作主张,还望公主不怪。”</p> 李灵幽没有一点儿责怪他的意思,反而赞同道:“反正那封信也用不了第三回,再用只怕他要翻脸,还不如直接给了他,叫他毁也不是,藏着又怕人发现,整日提着心吊着胆,岂不快哉。”</p> 假如荣清辉毁了那封信,李灵幽还能叫墨书再写一份,只有他留着那封信,才能防着李灵幽,然而不毁它又始终是个隐患,可不是得提心吊胆。</p> “微臣也是这么想的。”</p> 殷郁高兴他和李灵幽想到了一处去,只是说完了正事,他似乎没什么由头再赖在这里不走。</p> 李灵幽虽没再开口逐客,但她端着茶不说话,也不看他,摆明了是要送客的意思。</p> 殷郁一时间又羡慕起自己马夫的身份来,要是换了无望在这儿,公主指定不会不理他。</p> 李灵幽用余光扫着殷郁,看出来他实在不想走,也不想开口撵他,可她又不能无缘无故地留着他,毕竟他现在是御王,不是她的马夫。</p> 殷郁干站了一会儿,摸了摸闷热胡须,不情愿地开口告辞:“微臣……”</p> “御王今年吃过粽子了吗?”李灵幽冷不丁问出一句,打断了殷郁的话。</p> 殷郁一愣,摇了摇头。</p> “刚好我府上做了新鲜的粽子,你要不要尝一尝再走?”</p> 殷郁一喜,连连点头。</p> 李灵幽暗笑一声,放下了茶盏,吩咐金粟去膳房拿粽子来。</p> “御王坐吧。”</p> 真是个傻子,不叫他坐,他就能一直站着,一点自重的心思都没有,幸好这里没有外人,不然见了他在她跟前这般毕恭毕敬的样貌,准要看出什么端倪。</p> 殷郁欣然落座,怕她就这么同自己呆着无聊,就想着找些话题来讲:“微臣……”</p> “别总是张口微臣,闭口微臣的,”李灵幽早就发现他口头上这个习惯了,似乎从他在羌国见到她那一刻起,他就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一个我字。</p> 除了他身为无望的时候。</p> “你是超一品摄政王,我是超一品定国大长公主,你我位份相当,无需卑称。”李灵幽试图纠正他这个习惯,因为那一声微臣听在她耳中,就好像他低她一等似的。</p> “微臣知道了。”殷郁满口答应。</p> “你还不改口?”</p> “微臣……”殷郁张了张嘴,为难的不行,就仿佛那个“我”字说出来,能要了他的命。</p> 李灵幽头疼地看着他,无奈地摆了摆手:“随你的便吧。”</p> 殷郁松了口气:“多谢公主。”</p>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结,是无望的时候,他可以骗自己只是一个思慕她的马夫,不必背负过去,是御王是殷郁的时候就不行,他自认为今时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牺牲了十四年的光阴换来的,不敢有丝毫不敬。</p> 马夫敢做的事,御王不敢做。</p> 李灵幽见他又没了话,只好又起了话头:“话说起来,我还要向你道谢,若非你肯把工部造的龙舟让给我,我也参加不了今年的龙舟赛。”</p> 她只字不提殷郁从永宁那里抢龙舟的事,殷郁却想到了她为了他痛骂永宁的事,不禁心情舒畅。</p> “公主无需客气,微臣留着那龙舟也没用。”</p> 李灵幽故意问他:“那你后天会去泾河观赏龙舟赛吗?”</p> 殷郁假模假式地回答:“微臣后天还有别的事要忙,怕是去不了。”</p> 李灵幽叹气:“可惜了,到那天肯定很热闹,我还想说邀请你坐在一处,瞧瞧我的龙舟队是怎么拿下头名的。”</p> 殷郁心中一动,故意问她:“公主这么有把握?”</p> 李灵幽胸有成竹:“那当然了,有你借给我的兵卒做桡手,何愁赢不了。”</p> 殷郁没听到他想听的话,忍不住暗示她:“单凭那些兵卒,若无人指挥,只怕不够。”</p> 李灵幽挑眉:“还有我的马夫无望呢,他会在龙舟上击鼓指挥桡手,你也见过他的,不仅生得孔武有力,还相当聪明,在我心里最是可靠。”</p> 殷郁总算听见她夸他,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朵根,好在戴了胡子看不出来,轻咳一声,假惺惺道:“微臣看他也没有公主说的这么好。”</p> 李灵幽不悦:“那是你眼神不好。”</p> 殷郁被她骂了,反而越发高兴了。</p> 李灵幽又端起茶盏,掩住了脸上的笑意,她哪里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是见他刚才因为她留下庄和煦不开心,故意哄他开心罢了。</p>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p> 说话间,金粟捧着一盒粽子来了,跟李灵幽先前在凉亭里吃的一模一样,九个粽子,巴掌大小。</p> 殷郁来时只喝了一坛子酒,早就腹中空空。</p> 金粟拆一个放到碗里,殷郁拿起筷子夹了吃,一口一个囫囵吞下,转眼就将九个粽子吃了个干净。</p> 李灵幽看出来殷郁没吃饱,又使了眼色叫金粟再去拿一盒,同殷郁闲聊了一会儿端阳节的事,等到第二盒粽子端上来,他又是一口一个,毫不含糊。</p> 金粟在一旁看得傻眼,心里直叫老天,御王爷可真能吃啊!怪不得长得跟头熊一样!</p> 然而殷郁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着李灵幽。</p> 李灵幽明知道他饭量极大,却不敢让他再吃下去,倒是不是心疼几个粽子,而是心疼他的肠胃,毕竟这东西是糯米做的,不好克化,于是狠心下了逐客令。</p> “时候不早了,御王请回吧。”</p> 殷郁郁闷了,早知道吃完了两盒粽子就得走,那他一定挑着糯米,一粒儿一粒儿地嚼。</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五回 侄女来了(to絲紗羅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回 侄女来了(to絲紗羅加更) (二更)</p> 殷郁揣着一肚子粽子离开。</p> 两个男子鬼鬼祟祟地躲在前院一棵石榴树下,目送殷郁出了公主府的大门。</p> “你不会看错了吧,那个马夫怎么会是咱们王爷假冒的?”</p> “我真没看错,王爷骑马的架势我都见过八百回了,无望骑马的架势跟他一模一样。”</p> 说话的两个人,正是原先殷郁的亲兵,现今公主府的侍卫,秦柯和荆锋。</p> 荆锋那天奉命去泾河找人,看到了殷郁骑马的背影,便认出了他,回来偷偷告诉队长秦柯,秦柯却不怎么相信。</p> 倒不是他怀疑荆锋会说谎,实在是这件事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殷郁是什么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凉摄政王,他怎么可能跑来公主府当马夫,说句不敬的话,他是脑子坏了,还是吃饱了撑的?</p> “他图什么?”秦柯的直接把心里话问了出来。</p> 荆锋挤眉弄眼,冲着内院的方向努嘴:“这不是明摆着吗?”</p> 秦柯好歹也是个男人,难能听不出荆锋暗示,可他真不愿意相信,他心目中征战天下,志在四方的御王,竟然是个见色起意之徒。</p> 可是他想了想永思公主的模样,又觉得这件事似乎是理所当然的。</p> 甚至于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更加荒唐的念头,王爷之所以一门心思要灭羌国,该不会就是为了把永思公主抢回来吧。</p> “不,不可能。”肯定是他想多了。</p> “怎么不可能?”荆锋以为秦柯还是不信无望就是殷郁,怂恿道:“你要不是不信,明天我们去泾河看龙舟,你找机会扒了无望的衣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疤。”</p> 秦柯瞪他一眼:“你怎么不去扒他的衣裳?”</p> 荆锋理直气壮:“我不敢啊。”</p> “你不敢,我就敢了吗?”</p> “你不是不信吗,你怕什么?唉,你别走啊!你不敢去的话,我们找别人去试试怎么样?”</p>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p> 端阳节前夕,崇仁坊公主府来了一位稀客。</p> 李灵幽刚刚打好了要送给殷郁的五色络子,正拿在手上欣赏,听说华阳登门,颇为意外:“她一个人来的吗?”</p> 专程跑一趟来报信的莲蓬回话:“华阳长公主只带了一个宫女。”</p> 李灵幽思索着华阳的来意,看了看身上轻薄浅嫩的襦裙,将络子递给一旁的绿萼收起来,从榻上起身,走进室内:“去把那件蓼蓝色的留仙裙找出来。”</p> 在晚辈面前,还是要穿的端庄些为好。</p> 素馨连忙跟在李灵幽身后进了屋,绿萼也跟进去帮忙。</p> 金粟不擅梳妆,就没往跟前凑,留在外间同莲蓬收拾东西,一边咬耳朵,说悄悄话。</p> “姐姐看见没,素馨这几天可勤快了。”</p> 莲蓬不必她说也看出来了,素馨比忍冬在时老实多了,暗叹一声还是殿下有办法,一句话不说就把人治住了。</p> “她没难为你们吧?”莲蓬关心起两个小宫女。</p> 金粟得意地摇头:“她不敢呢,殿下对我和绿萼可好啦,前天绿萼不小心摔坏了一只玉镯,殿下只关心她的手有没有划破,素馨想数落我们都不成。”</p> 莲蓬闻言,板起了脸:“那是殿下宽和,不忍心责罚你们,你们要是仗着这一点就有恃无恐,做错了事也不知道悔改,可别怪我向阿娜尔姐姐告状,求殿下换了别人来伺候。”</p> 金粟吓到,缩起脖子讨饶:“绿萼已经知道错了,我也不敢呢,偶尔犯一次小错免不了,大错是万万不敢犯的,姐姐饶了我们一回吧。”</p> 她可不怀疑莲蓬是在吓唬她,毕竟连忍冬犯了大错都会被撵走,就说明殿下不是没脾气,只是懒得发脾气罢了。</p> 莲蓬见金粟知道害怕,也就缓和了脸色,替她整了整衣襟,叮嘱道:“我到外院做事去了,回头你把我的话转告给绿萼听,叫她晚上等殿下睡着了,顶着茶壶去院子里站半个时辰,就当是我罚她,叫她长个记性。”</p> 金粟连连点头,不敢不应,也不觉得她罚的重了。</p> 要知道她们都是打小进宫为奴,在六尚局没少吃苦头,比起宫里头那些姑姑们动不动就要掌嘴打板子,顶个茶壶算什么,何况还是在夏天晚上,风吹不着雨淋不着,不就是罚站吗。</p> 莲蓬走了,金粟将榻上放着彩绳的小笸箩和宝石盒子都收起来,放在内厅多宝阁底下的箱笼里,防着日后还有用。</p> 等到月底的时候,阿娜尔会带人来清点,将那些值钱的物件重新归册,收进库房,剩下些不怎么值钱的,当场就会分赏给她们,李灵幽从来不管。</p> 金粟和绿萼走运,赶在上个月月底进了上房伺候,前些天阿娜尔清点箱笼时,叫她们得了不少零碎,着实发了一笔横财,惹得那些个没能近身伺候李灵幽的小宫女眼睛都绿了。</p> 也叫金粟和绿萼愈加铁了心,要好好地伺候李灵幽,决不能给别人顶替她们的机会。</p> ……</p> 李灵幽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才到外院去见华阳。</p> 按说华阳是女客,又是她的亲侄女,应该把人叫进内院见面,可李灵幽的领地意识极强,轻易不会叫人踏入她的居所。</p> 除了那些命都捏在她手上的奴仆们,迄今也就贺琼母女,还有殷郁进过她的上房。</p> 这头华阳早就在客厅里等的不耐烦了,要知道她长这么大,还没说去到哪里,有人敢让她在外头干等着呢。</p> “好大的架子。”华阳小声嘟囔着,看到李灵幽从外面进来,却立马露出了笑脸,从坐榻上跳起来,扑上去搂住了李灵幽的手臂撒娇:</p> “永思姑姑,我可想死您了!”</p> 李灵幽好险没被扑倒,身后两个小宫女扶住了她,她也不生气,只是拍了拍华阳的手背,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热情洋溢的少女。</p> “什么死不死的,说话也没个忌讳,该打。”</p> 华阳接触到李灵幽的眼神,不知为何,想起了在永宁寿宴上被打肿了脸的梅氏,小脸一僵,下意识有些怕她,松开了手臂,低下头乖乖道:</p> “寻真知错了。”</p> 李灵幽目光闪烁,暗笑这小姑娘滑头,明知道这名字是自己给她选的,故意说出来惹她怜爱,哪里还会责备她。</p> “下不为例。”李灵幽不再追究,走到上方坐下,问她:“说吧,你跑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p> “我想您了不行吗?”华阳大着胆子走到李灵幽跟前卖乖,扯住她的披帛轻晃,一双明灿灿的大眼睛眨啊眨,说不出的娇俏可人,换了谁都要受不住。</p> 李灵幽却不吃她这一套,语气淡淡道:“真想我也不会一个月才来看我一回。”</p> 华阳讪讪地放下手,发现自己练就了多年撒娇卖乖的本事,在李灵幽面前全无用武之地,她索性扬起了下巴,干脆道:</p> “我来是为了帮姑姑您赢下明天的龙舟赛的!”</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六回 帮手(to倪郁柳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回 帮手(to倪郁柳加更) (三更)</p> “我来是为了帮姑姑您赢下明天的龙舟赛的!”</p> 华阳此言一出,李灵幽哑然失笑:“你打算怎么帮我?”</p> 华阳一屁股坐到李灵幽身边,神神秘秘道:“姑姑有所不知,别的龙舟队得知您借了御王的兵卒做桡手,看起来赢面最大,早在暗地里联起手来,打算等明天给您好看。”</p> “哦?他们打算怎么给我好看?”李灵幽好奇地追问。</p> 华阳娓娓道来:“姑姑过去肯定参加过龙舟赛吧,按照惯例,龙舟入水之前,须得桡手们抬着龙头去泾河上游的南海神庙祭拜,再来抽签来决定龙舟出发的位置,他们事先买通了负责占卜的火山令,会在抽签的时候动手脚,把您的龙舟队分到最靠近南岸的位置,那里水位最浅,先天不利,出发的时候一定是最慢的。”</p> 李灵幽默默点头,同意她的说法,水浅难行舟,这个道理不难懂。</p> “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输定了?”</p> “所以我来给您出谋献计了呀!”</p> 华阳一脸“有我在你别怕”的表情,对着李灵幽侃侃而谈:“您要想赢,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在中途改道,从后头追上来,抢占别人的位置,可是别人一定不会让姑姑您的龙舟过去,就算拼了翻船入水的风险,也要堵死了您的路,双拳难敌四脚,您一条龙舟怎么能突破他们十几条的重围呢?”</p> 华阳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去看李灵幽的脸色,想等她为难,自己再开口,然而李灵幽眉头都不皱一下,十分淡定道:</p> “还好有你来给我通风报信,我这就派人去贿赂那个火山令,他们给他多少好处,我给他十倍,叫他把我的龙舟安排到中间水深的地位就是。”</p> 她李灵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使,整个京都还有人比她更舍得花钱的人吗?答案自然是没有。</p> 华阳准备好的说辞一下子卡了壳,好半晌才接上话来:“不行啊,那个火山令,是永宁姑姑第二位驸马的亲叔叔,不可能被您花钱收买的,说不定还会拿了钱不办事,去讨好永宁姑姑。”</p> 华阳知道李灵幽和永宁不对付,御王又抢了永宁的龙舟,双方积怨已久,绝不可能轻易化解。</p> 李灵幽这才蹙起了两道黛眉,脸上总算有了愁容,问华阳:“那你说我该怎么办?”</p> 华阳总算等到她这句话,赶紧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就让我的龙舟队把位置让出来给您,姑姑只需要让您的龙舟队在出发后,划到我的龙舟队后头去抢道,保管助您突出重围,旗开得胜!姑姑,您意下如何?”</p> 李灵幽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迟疑道:“可是你这么帮我,岂不是会成为众矢之的?事后你遭人埋怨怎么办?”</p>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p> 华阳满不在乎:“我才不怕他们呢,反正我的龙舟也赢不了,每年都是去凑数的,还不如帮姑姑您赢下头名,到时候您掌管了凌阴,多疼我些,多给我分些冰,您看行不行?”</p> 李灵幽还是没答应,不温不火地看着华阳,道:“就算是别人赢了,分冰的时候也不敢少了你份,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你这样帮我到底图什么?”</p> 华阳心虚地低下头,十根手指拧在一起,吭哧了片刻,小声道:“那我就直说了啊,我有个看不顺眼的人,一直没机会教训他,想请您到时候不要分冰给他们府上,替我出一口恶气。”</p> 李灵幽没有轻信:“你先说说,你看不顺眼的是谁?为什么看不顺眼那人?”</p> 华阳扬起小脸,愤愤不平道:“就是泾阳候府的世子贺子戚,半年前御王还没灭掉羌国时,贺子戚那老不羞在外头喝花酒,曾戏言御王若是战败,羌国反过来攻打大凉,就叫我也去和亲,还说我跟姑姑长得像,那老可汗一定喜欢!”</p> 李灵幽脸色一沉,声音不由地冷下来:“他这么说你,你就没向太后娘娘告状,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叫人砍了他的脑袋吗?”</p> 倘若这件事是真的,那贺子戚不光辱了华阳,还辱了她李灵幽。</p> 华阳郁闷道:“我说了,但是那老不羞的姐姐是荣大表兄的宠妾,荣大表兄出面为他小舅子求情,说他只是酒后胡言,绝无不敬之心,您也知道母后最疼爱大表兄,连我都要排在他后头,最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如今那小贺氏做了荣大表兄的正妻,泾阳候府又神气起来,我更找不着机会报复那老不羞了。”</p> 李灵幽眸光幽深,握住了华阳的小手:“不要紧,姑姑帮你出这口恶气。”</p> 华阳一愣,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姑姑,您答应我啦?”</p> 李灵幽注视着华阳那双像极了皇兄的眼睛,勾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头。</p> 华阳大喜,一把搂住她的胳膊:“姑姑,您真好!”</p> 李灵幽摸着她圆乎乎的后脑勺,柔声道:“寻真,你要记住,你父皇是我的亲哥哥,自他去后,你便是我在这世上血缘最近的人了,无论如何,姑姑都不会叫人欺负了你。”</p> 华阳靠在李灵幽散发着幽香的怀里,听着她的话,脸上笑容渐渐淡了,眼底透出一丝犹豫。</p> ……</p> 华阳在李灵幽这里待到黄昏才走,临走之前,李灵幽叫小宫女去她房里取了一只首饰匣子出来,送给华阳。</p> 那是一套赤金嵌宝的五毒钗环,照着公主的规制打造的,比她之前送给展又菁的那一套还要璀璨耀眼。</p> 华阳打开一看,便爱上了,这不是她收到的第一套五毒钗环,早在半个月前,永安和永宁分别都送了她一套,再加上荣太后给的,她已经有三套金五毒了。</p> 然而哪一套都比不上眼前这一套看起来精巧用心,合她的心意。</p> “这些样式,都是我亲手画的,改了好几遍,人人都说你像我,想来我喜欢的,你也该喜欢。”李灵幽拿出一条白玉壁虎攀藤金项圈,在华阳的颈子上比着,全然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p> 华阳眼眶一热,记起荣太后前不久跟她抱怨,说是李灵幽这个亲姑姑一点都不惦记她,当时她还深以为然,眼下却不这么觉得了。</p> 就说这一套精雕细刻的金五毒,没有十天半个月的工夫都打造不出来,又是公主的规制,显然李灵幽早就给她准备好了。</p> “姑姑,往后我一定常来看您。”华阳真心实意地说道,与此同时,心中也暗暗下了一个决定。</p> 李灵幽笑着答应了,叫金粟送她出门。</p> 等华阳走没了影儿,她才卸去了长辈的架子,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拿过了绿萼手上的团扇,叫她给自己揉肩。</p> 绿萼不比金粟机灵,性情有些耿直,看不明白的就会问出来:</p> “殿下,刚刚那一套首饰,不是您打算明天自己戴的吗,怎么送给华阳长公主了呀?”</p> 李灵幽摇着扇子,但笑不语。</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七回 端阳节(一)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回 端阳节(一) 五月端阳,也叫龙节、正阳节、重午节,由于仲夏五月初五这天,乃是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的日子,所以是龙飞天的吉日。</p> 另有一说,一年到头太阳火气这一天最毒,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五毒孽生,所以这一天也是祛病防疫的恶日。</p> 李灵幽起了个大早,以佩兰煎水沐浴熏香,洁身清心,吃了两个小粽子应景,再梳妆打扮,换上专为端阳节庆典准备的宫装,佩戴好装有朱砂、雄黄和香药的锦囊,乘坐鸾车前往皇宫参加庆典。</p> 她得先去参见小皇帝与两位太后,再一同出发,前往泾河观看龙舟赛。</p>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p> 礼部早有人来指引过当日的章程,没有忍冬这个熟门熟路的大宫女在,阿娜尔这个羌国人属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倒是莲蓬在六尚局磨砺过几年,接触过这些事务。</p> 于是阿娜尔放心大胆地将陪同李灵幽参加庆典的差事,让给了莲蓬。</p> 莲蓬头一回独当一面,这又是李灵幽回京之后头一回在朝廷的庆典上露面,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莲蓬自然紧张不已,坐到鸾车上还在不停地默背着庆典上的每一个环节,唯恐到时候出了错,害她家殿下丢脸。</p> 反观李灵幽这个正主,却一点也担心,靠在软玉缝制的凉垫上,随着车驾摇晃,昏昏欲睡。</p> 不到辰时,紫宸门外便已聚集了一群命妇,她们结伴,相互攀谈着,等候着紫宸殿上的两位太后召见。</p> 贺琼和展又菁也在其列,她们是四品官眷,刚好够格进宫朝见,这外头站的,大多也都是三四品的官眷,或是不怎么得脸的皇亲国戚。</p> 那些大员们的家眷和得脸的王公贵族,早先一步就进了紫宸殿,正在里头陪两位太后说笑呢。</p> 此时,贺琼和展又菁母女正被一小群官眷围在当中,夫人们交口称赞着贺琼教女有方,小娘子们羡慕地看着展又菁头上那一套明晃晃的金五毒。</p> 自从殷郁从荣清辉手中夺了权,展曜飞也跟着水涨船高,过去没人搭理的贺琼母女也跟着吃香起来,成为妇人们奉承的对象。</p> 贺琼早年跟着李灵幽没少被人巴结,因而应对自如,倒是展又菁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被人夸得浑身不自在,直到她看见长街那头驶来一辆华丽气派的鸾车,圆圆的小脸这才明媚起来。</p> “母亲,殿下来了。”</p> 李灵幽的鸾车直入皇宫,停在了紫宸门外。</p> 命妇们纷纷靠墙而立,让出通道来。</p> 如今能在宫里乘车之人屈指可数,命妇们相互使着眼色,即便不认识李灵幽的车驾,也猜到了车上坐的是她。</p> 命妇们不管见没见过李灵幽本尊,但都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年长些的尚能沉得住气,年轻些的就忍不住把好奇的目光投降了车门,等着一睹传说中的永思公主真容。</p> 鸾车上,莲蓬小声叫醒了李灵幽,趁着她醒盹儿工夫,让绿萼整理了一番她睡歪的发髻,又将出门前泡好放凉的梅子茶给她倒了一杯,帮她提神醒脑。</p> 话说李灵幽回到京都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起得这么早,她只要不是自然睡醒的,就会有起床气,具体表现就是冷脸话少,瞧着比平时威严许多。</p> 莲蓬挂起了车帘,先跳下车去,在地上放好了脚凳,转身去扶李灵幽,绿萼跟在后头提着裙摆。</p> 李灵幽摸到莲蓬冰凉的小手,看了看她紧绷的小脸,淡定道:“怕什么,真出了错还有本宫担着。”</p> 莲蓬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露出个甜甜的笑脸,扶着她下了鸾车。</p> 李灵幽甫一露脸,紫宸门外瞬间变得鸦雀无声。</p> 她穿着浅金色五彩祥云纹锦衣,体态风流不失华贵,头挽望仙九鬟髻,珠围翠绕丰容靓饰,额心一点金箔花钿,映得雪肤花貌胜过六朝粉黛。</p> 展又菁一双杏眼亮晶晶地望着李灵幽,见她没有留意到自己,便上前一步躬身下拜,喊了一嗓子:“拜见定国大长公主!”</p> 众人被她这一嗓子惊回了神,纷纷躬身拜见。</p> “拜见定国大长公主!”</p> “免礼。”李灵幽留下一句话,目不斜视地进了紫宸门。</p> 直到她的倩影消失在门内,一群命妇才站起身,争相惊叹起永思公主的美貌。</p> 展又菁噘着嘴嘀咕:“殿下都没看我一眼。”</p> 贺琼笑了笑,小声告诉她:“殿下还没睡醒呢。”</p> 贺琼好歹是与李灵幽从小一起长大的,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这是起得早了,没有精神。</p> ……</p> 过了紫宸门,走不了多远,就到了紫宸殿。</p> 此时荣太后和殷太后正坐在殿上,一脸慈祥地享受一群命妇们的拥戴,今年和往年不同,国库充盈,皇宫从里到外大换新装。</p> 大到宫墙粉刷,小到杯盘茶盏,统统换了一遍,再不见丝毫寒碜。</p> 两宫太后平起平坐,看起来和和睦睦,实则暗自较着劲。</p> 荣太后近前坐着永安和永宁两位大长公主,再就是华阳长公主,按照辈分和爵位,她们下面是两位建在的老王妃和密王妃,再下面就是几位侯伯夫人和尚书夫人,小贺氏和荣媛儿屈居末位。</p> 殷太后那边显然派头不足,由于殷郁没有娶妻,他最近提拔的几位高官尚未来得及替家眷请封,以至于只有几位将军夫人拿得出手,值得一提的是,殷太后将庞氏和袁灵珊也叫进了宫里,陪坐在末位。</p> 殷太后也觉得自己这边势单力薄,不如荣太后那边花团锦簇来的好看,拎出来哪一个都比不过对面的,因而她面上笑吟吟,心里闷闷的。</p> 眼下众人口中聊得不是别的事,正是那被乞丐们穿过沦为笑柄的浮光锦和云雾绡。</p> 永宁最有怨言:“我上个月就裁好了几身衣裳,就等着这个月穿,单是进宫的礼服就做了四套,谁知道打哪儿冒出来一群又脏又臭的乞丐,个个穿着浮光锦和云雾绡做的坎肩,招摇过市,害得我那些好衣裳一件也穿不出来,让我知道是谁指使的,非得扒了他的皮!”</p> 恰此时,门外传来一声通报:“定国大长公主到!”</p> 众人纷纷回头,看向门外,只见李灵幽迤迤然走进来。</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八回 端阳节(二)(to絲紗羅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回 端阳节(二)(to絲紗羅加更) 李灵幽一进到紫宸殿里,所有人都静下了声音,无不为她的光彩所摄。</p> 除了两位太后和永安大长公主可以坐着不动,其余人都得起身拜见,两位年长的老王妃也不例外。</p> “拜见永思公主!”</p> 众人下意识还是称呼李灵幽为永思公主,不习惯叫她定国大长公主的尊号。</p> 永宁本来不打算起身,是永安在背后捅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只是抿着嘴不吭声,维持她最后的倔强。</p> 李灵幽脚步一顿,环顾众人,视线落在了华阳身上,只见她头上戴的钗环,耳朵上戴的坠子,脖子上戴的颈圈,没有一件是她昨日送的。</p> 华阳接触到李灵幽的视线,有些心虚地低下了头。</p> 李灵幽心里有了数,平静地收回了目光,径直走到殷太后与荣太后面前,盈盈一拜:“两位太后万福。”</p> 荣太后和殷太后都伸了手虚扶:“快快免礼。”</p> 她们心里再是对李灵幽不满,也不会傻到在一群命妇面前表现出来,落人话柄。</p> 李灵幽起了身,又同永安寒暄:“永安姐姐近来可好?”</p> 永安笑的温柔,直冲她点头。</p> 李灵幽这才把目光投到永宁身上,上下一扫,就发现一个有趣的细节,一向珍珠不离身的永宁,今天从头到脚,一件带珍珠的配饰都没有,全换成了色泽鲜亮的红蓝宝。</p> “永宁妹妹头上这顶红宝石花冠不错。”李灵幽随口夸赞了一声。</p> 永宁却听出她话里讽刺,想起那一枚害她丢了大脸的金色珍珠,当场就想炸毛。</p> 永安赶紧打岔:“永思快坐吧,就等你了。”</p> 李灵幽没再挑拨永宁,看了看殿上的空位,就只剩下两个,一个是在永安下首,一个在殷太后下首。</p> 殷太后下首那个位置,铺了明黄色的席子,明显是给小皇帝留的位置。</p> 所以她只能坐在永安下头。</p> 本来她坐在永安下首也无可厚非,毕竟那是她的长姐,但永宁不知是有意无意跟永安坐在了一起,李灵幽这会儿过去,就得坐在永宁下头,无形中给她垫了脚。</p> 殿内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在,等下还会有更多人进来,她要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了永宁下头,旁人不会觉得她大度,只会觉得她好欺负。</p> 但她要是出声让永宁起来,又会显得跋扈,总之怎么做都落了下乘。</p> 李灵幽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做出了决定,抬脚上前,来到了殷太后下首的空位上,提着裙摆坐了下去。</p> 两位太后俱是一愣。</p> 殷太后刚要开口告诉李灵幽坐错了位置,可她望了一眼自己这边的阵仗,忽然发觉,仅仅是多了一个国色天香的李灵幽,便将荣太后那一边的花团锦簇都盖了过去,鬼使神差的,就把嘴给闭上了。</p> 反倒是荣太后笑着出了声:“永思快起来,那是给陛下留的位置,你来我这里坐。”</p> 殷太后郁闷了看了一眼荣太后,心说你多什么嘴呢,我还没吭声呢。</p> 然而李灵幽坐着没动,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您那边太挤了,我坐在这边就好,等陛下来了,与我同坐便是。”</p>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p> 荣太后哑然。</p> 殷太后见到荣太后吃瘪就想笑,硬忍住了。</p> 永宁总算逮到机会开口:“陛下是什么身份,岂可与你同坐。”</p> 李灵幽的起床气还没消,见永宁撞上来,也就不客气地怼了她:“陛下是我的亲侄儿,我是陛下的亲姑姑,他不与我同坐,难道与你同坐吗?”</p> 永宁败下阵来,她能说什么,说她也是陛下的亲姑姑?可她这个亲,能比李灵幽还亲吗?人家那可是正经八百的一脉相传,太祖皇帝和圣慈太皇太后的血脉。</p> 殷太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p> 众人纷纷看向她。</p> 殷太后轻咳了一声,出面打了圆场:“永思就坐这儿吧,等下皇儿来了,叫他与哀家同坐。”</p> 她既不想让李灵幽坐到荣太后那边去,也不想让小皇帝跟李灵幽亲近,只能这么说。</p> “还是太后考虑的周到。”李灵幽点点头,并无异议。</p>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李灵幽,心里暗叫一声高明。</p> 能坐在这里的不是人精也见多了人精,谁都看出来了,李灵幽根本没有想要与小皇帝平起平坐的意思,不过是借力打力,就等着殷太后发话呢。</p> 李灵幽见一群人看着她不说话,就帮她们起了话头:“都看着本宫做什么,你们方才聊到哪儿了?”</p> 华阳乖觉地接了话:“聊到城里有一群乞丐,成日里穿着浮光锦和云雾绡做的坎肩,在街上乱逛,害得咱们做好的衣裳都穿不成了。”</p> 李灵幽扬起嘴角,总算露出今天头一个笑脸。</p> 华阳疑惑:“永思姑姑,您笑什么?您不生气吗?”</p> 李灵幽摇了摇头:“我生什么气,我又没拿那两样料子做衣裳。”</p> 华阳眉头一皱,脱口而出:“六尚局没给您送料子吗?”</p> “送了啊,”李灵幽看了眼殷太后,又看了眼荣太后,故意叹气道:“不过送来的料子都受了潮,发了霉,一件衣裳也裁不成,我舍不得浪费了上好的料子,只好叫人做了几十条坎肩,施舍给一群乞丐了。”</p> 华阳呆呆地张着嘴。</p> 殷太后惊讶地看着李灵幽。</p> 荣太后下意识回避了李灵幽的目光。</p> 只凭这一个细节,便叫李灵幽确认了是谁指使六尚局给她送了那几匹发霉的布料,心下冷笑。</p> 她本来就没打算咽下这口气,今日说破了,就是为了瞧一瞧,到底是谁存心恶心她。</p> “好哇,原来是你指使人干的!”永宁腾地站起来。</p> 永安扯住她手腕:“永宁,坐下。”</p> 永宁不依,挣开了永安,气鼓鼓地瞪着李灵幽。</p> 李灵幽回过头看着她,脸不红气不喘:“就算是我指使的,你待如何?”</p> 永宁没想到她这么理直气壮,一下子卡了壳。</p> 众人都拿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瞅着永宁,谁都记得她刚才说过的那句——‘让我知道是谁指使的,非得扒了他的皮。’</p> 永宁骑虎难下,迎着李灵幽不怒自威的目光,要她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她自问没那个胆量,可要她就这么算了,她的面子往哪儿搁。</p> 李灵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屈指在面前的桌案上叩了两下:“说啊。”</p> 永宁硬着头皮,涨红了面皮,冲李灵幽吼出一句:“你、你、你赔我的衣裳!”</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九回 端阳节(三)(to璇瑄加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回 端阳节(三)(to璇瑄加更) (三更)</p> “你、你、你赔我的衣裳!”</p> 永宁这句话喊出来,气势全无。</p> 华阳捂着嘴偷笑,其余人都抽着嘴角扭过头去,想笑又不敢笑。</p> 李灵幽则是大大方方地嗤笑了一声,回应道:“我凭什么要赔给你,我一来没有把你的衣裳弄坏,二来没有不许你穿,是你自己不愿意穿,关我什么事?”</p> 永宁气恼:“要不是你做了坎肩给乞丐穿,我能不愿意穿吗?”</p> “这就怪了,咱们大凉有哪条律令说了不允许乞丐穿坎肩吗?”李灵幽反问道。</p> 永宁咬牙:“可那些坎肩是用云雾绡和浮光锦做的,那都是贡品!”</p> “是贡品没错,但那又不是他们偷来的抢来的,是本宫赐予的,又有哪条律令说了不许一位公主将她所得的贡品赐给乞丐吗?”</p> “……”还真没有。</p> 李灵幽见她无话可说,板起脸训斥道:“永宁,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像三岁的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几件衣裳吵来吵去,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p> 永宁都被她训懵了,怎么到头来,还成了她的错?</p> 一群命妇们看得是津津有味,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要比她们之前聊得什么衣裳啊首饰啊,精彩多了!</p> 这也是因为永宁平日里嚣张跋扈,人缘不好的缘故。</p> 当然还有人不爱看的,就比如坐在殷太后那一侧末席的庞氏和袁灵珊。</p> “这位永思公主,也太要强了些。”庞氏只敢小声念叨。</p> “是啊,上回我见她,就觉得她厉害的很,句句话里都像是带着刺儿似的。”袁灵珊也只敢小声附和。</p> 还有坐在荣太后那一侧末席的荣媛儿。</p> “永思公主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啊。”荣媛儿小声嘀咕。</p> “我看她挺讲理的。”小贺氏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p> 荣媛儿闭上嘴不吭声了,她同这位刚刚扶正的嫡母,远不如同小梅氏亲近,甚至有些畏惧她。</p> 荣太后装了半天哑巴,见殷太后一脸看好戏的样子,根本没打算制止,总算憋不住了,出声劝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大过节的,高高兴兴的不好吗?你们两姐妹真是上辈子的仇家,回回见面都要闹上一通。”</p> 这话算是各打了一棍子,替永宁挽回了一些场面,想要息事宁人。</p> 就算永宁乐意,李灵幽也不能乐意,她转头看向荣太后,重新露出了笑脸,满眼讥诮:</p> “太后娘娘说的是,大过节的,谁不想高高兴兴呢?可偏就有人存心不想让我高兴,送了几匹发霉的布料来恶心我,倘若我不是一时心善,拿去给乞丐穿了,怕不是今日你们人人都穿上品的浮光锦、云雾绡,就我一个穿着下品的料子,招人耻笑?”</p>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p> 荣太后脸上几乎挂不住,还得好声好气的哄劝她:“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哪一个敢耻笑你,哀家必不饶她,说来说去,都怪六尚局的人办砸了差事,送错了料子,改日哀家把人找出来给你出气就是了。”</p> 末了,她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你一向最识大体,可别在这儿犯浑。”</p> 这话显然是在告诫李灵幽别再闹了,却意外地戳中了李灵幽的痛处,本来只是假生气,借题发挥罢了,这一下是真恼了。</p> 众人只见她笑容越发灿烂,一双明眸却冒着火光。</p> “太后娘娘说的没错,我这个人啊,最识大体了,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保全这大凉的江山,答应嫁给那羌国的老可汗,忍辱负重十四载,千难万苦重回故土,还得容忍这宫里头的贱婢们一个个欺负到我头上!”</p> 李灵幽颤声一喝,把这紫宸殿的十几根顶梁柱都惊得发了抖。</p> 殷太后那一侧的武将家眷们,几乎是在李灵幽声音落地的同时,便齐刷刷地站起了身,躬身作揖,沉声拜求:</p> “殿下息怒!”</p> “殿下息怒!”</p> “殿下息怒!”</p> 荣太后吓了一跳,身子往后缩了缩,殷太后也有些傻眼。</p> 荣太后那一侧的命妇们面面相觑,无人起身,也无人胆敢吱声。</p> 小贺氏看了看她们,讽刺一笑,竟也拉扯着荣媛儿站了起来,摁着她的肩膀,一同鞠躬道:“殿下息怒。”</p> 别看她坐在最末,可她坐在这里,就代表着荣家,代表着荣清辉。</p> 本来坐在那里的命妇们看到小贺氏都站起来了,不管心里情不情愿,一个个也都紧跟着站了起来,口中喊着:“殿下息怒。”</p> 还有殷太后那一侧没有站起来的庞氏和袁灵珊,也都麻利地站了起来。</p> 华阳身子动了动,也想站起来,可她看了眼永宁,忍住了。</p> 霎时间,大殿内还坐着的人,就只有两位太后,三位公主,还有李灵幽了。</p> 荣太后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她心里又惊又怒,很想指着李灵幽的鼻子骂一声放肆,可她看到满殿上都是朝李灵幽作揖的命妇们,愣是没敢骂出口。</p> 殷太后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看了眼荣太后的脸色,顿时冷静下来,意识到了李灵幽的脾气是冲着谁发的,心下又是一乐。</p> 她乐得见到李灵幽跟荣太后内讧,立即清了清嗓子,温声细语地问道:“永思,你想怎么样?”</p> 李灵幽四平八稳地坐在原本属于小皇帝的位置上,眼中的怒火未散,仍是笑吟吟道:</p> “距离庆典开始的吉时尚早,烦劳两位太后下旨,把那天给我送料子的两个女官找出来,问明是谁指使的。”</p> 荣太后脸色稍霁,确信那天送料子的两个女官绝不会供出她来。</p> 殷太后瞥了眼荣太后,火上浇油:“若是问不出来呢。”</p> 李灵幽不假思索道:“那就各打五十大板吧。”</p> 荣太后又是一惊,想要开口为那两个女官求情,又不知如何开口,恐会叫人怀疑到她投上去。</p> 殷太后好心替她把话说了出来:“会不会太狠了些,宫里头的板子极重,五十下可是会要人命的。”</p> 荣太后紧张地看着李灵幽。</p> 李灵幽轻叹了一口气,似是为难地抚了下额头,一颦一蹙,都美的可以入画,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那样的残酷。</p> “那就……打死她们吧。”</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回 端阳节(四)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回 端阳节(四) 李灵幽话一出口,殿上一阵死寂,落针可闻。</p> 就连永宁这种嚣张跋扈惯了的主都觉得脊背发凉,她不是没有打死过奴婢,但她打死的都是她自己公主府上的刁奴,并且从来不敢张扬出去,怕惹人非议。</p> 哪像李灵幽这般明目张胆,一上来就要打死六尚局的女官,还是两个,那可不是普通的奴婢,说不得她们背后依仗的是哪一位太后,与其说是奴婢,倒不如说是这后宫的内臣。</p> 永宁扪心自问,换做是她收了那几匹发霉的布料,也会发怒,但绝不会闹到这个地步,当众挑衅两位太后的威信,简直没有丝毫顾忌。</p> 她到底是哪儿来的底气?</p> 永宁迷惑地望着李灵幽的身影,又将目光扫过殿上众人,那一道道向她弯折的背脊,一个答案呼之欲出。</p> “知道我为什么不叫你招惹她吗?”永安一手摁着永宁的肩膀,在她耳边低语。</p> 永宁下意识答道:“不是因为她知道我当年干的那件糊涂事吗?”</p> 永安轻轻摇头:“你睁眼看看,就算你不想承认,你也必须得承认,这大凉江山能够延续至今,天下人都欠她李灵幽一份恩情,她不计较还则罢了,但凡她计较起来,有的是人肯报这个恩。”</p>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p> 永宁低下头去,咬住了嘴唇,心中一下子明悟了,却宁愿继续装傻,就像永安说的,她不想承认,她不想报这个恩!</p> 李灵幽说完要把两个女官打死的话,就不再开口,一双笑眼看着殷太后,等着她的答复。</p> 殷太后此时心里已经乐不起来了,她乐意看到李灵幽跟荣太后翻脸,却代表她乐意替李灵幽出这个头,倘若她现在点头,答应把那两个女官找出来打死,保管会被荣太后记恨,将这笔账算到她头上去。</p> 先帝在时,后宫人少和睦,殷太后基本上没有见过什么血腥的手段,先帝去后,她立即做了太后,更是没有机会体验后宫凶险。</p> 尽管近年来,她跟荣太后有过不少摩擦,但都仅限于小打小闹,折磨人的手段不少,但从没有闹出过人命来,似这般出手打死对方心腹女官的情况,更是前所未有。</p> 殷郁左思右想不能决断,于是为难地看向荣太后,把难题重新抛给了她:“姐姐,您看,这……”</p> 荣太后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灵幽,只觉得眼前这个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一夜之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除了那张脸没变,她好像什么都变了。</p> 从前那个对她千依百顺的小公主到哪儿去了,眼前这个忤逆不尊的孽障又是谁?</p> 荣太后深吸一口气,强忍住没有发作,耷拉下眉眼,冲李灵幽露出了示弱的姿态,妄图动之以情:“永思,一点小事,你非要闹大不可吗?”</p> 李灵幽看着满眼央求的荣太后,想到的却是她要毒疯自己的心思,丝毫不觉心软,反而有些痛快。</p> “太后娘娘再不下旨,恐怕会误了吉时。”</p> 李灵幽手指又在桌案上敲了两下,暗含威逼。</p> 荣太后方知再无转圜之地,心下暗恨,胸前起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下了令:“来人,去六尚局将那两个犯事的女官拿到殿外审问!胆敢欺辱定国大长公主,死不足惜!”</p> 殿们外立即冒出一个大太监,领命前去拿人。</p> 李灵幽这才收起了瘆人的笑脸,回头冲着座位下方的武将官眷们柔声道:“各位夫人请坐。”</p> 官眷们如闻军令,一个个退回到座位上去。</p> 李灵幽又看向对面那群命妇,目光在小贺氏头顶上略作停顿,再次发话:“都坐下吧。”</p> 小贺氏带头坐了回去,不少人拿出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不知为何,竟觉得仿佛逃过了一劫。</p> ……</p> 紫宸门外,一群命妇等了半晌,不见殿内宣见,却见后宫一位大太监领着几个小太监形色匆忙的跑出来。</p> 贺琼看情形不对,揪住一个小太监询问:“六头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p> 小太监着急道:“夫人快别添乱了,永思公主正在里头发脾气呢,我们得赶紧去抓人。”</p> 说着挣脱她,追上前头已经跑远的太监们。</p> 不少命妇都听见了小太监的话,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p> 贺琼并不参与她们的话题,拉上展又菁走近门前,母女两个张望着紫宸殿的方向,忧心忡忡。</p>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那几个太监就就折返回来,手上捆了两个宫女,看那穿戴,竟是六尚局的女官。</p> 命妇们愈发摸不着头脑,看着太监们将那两个女官带进紫宸门,又是一阵议论。</p> ……</p> 紫宸殿内,大太监进来禀报,说是人已拿到。</p> 李灵幽让莲蓬出去认人,防着荣太后找了替死鬼。莲蓬确认对方身份无误,大太监就在殿外审问起她们。</p> 殿上众人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声音。</p> 确如荣太后所想,两个女官一口咬定了是她们自作主张,拿了发霉的布料搪塞李灵幽,就是不肯承认背后有人指使。</p> 眼看吉时将至,荣太后狠心发了话,赏她们五十大板,原要拖到紫宸门外去打,被李灵幽制止。</p> “就在殿门外,本宫听着响声方能解气,千万别堵着她们的嘴,让她们叫。”</p> 众人闻言,心头俱是凛然,不少人都不敢再看李灵幽那张芙蓉面。</p> 大太监看向荣太后,荣太后闭上眼睛,摆了摆手。</p> 大太监退了出去,不一会儿,殿内众人就听见了殿外传来木板子拍肉的闷响,和两个女官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p> 那些上了年纪的官眷命妇们尚且心惊肉跳,那些年轻的姑娘们早就吓得脸色霜白,活像挨打的人是她们。</p> 殷太后止不住的心慌,端起茶盏想要压一压惊,却发现手指头都是抖的,生恐在殿上出了丑,便将茶盏又放了回去,下意识瞄了一眼李灵幽。</p> 就见她坐在那张明黄色的席子上,手里多了一柄绣着狮子猫的团扇,随着殿外的板子声,一下一下地轻摇着,那只宛若玉雕的手,稳的叫人心寒。</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回 端阳节(五)(To洋葱小姐加更)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回 端阳节(五)(To洋葱小姐加更) (二更)</p> 紫宸殿外的惨叫声,一直传到了紫宸门外。</p> 把在门外等候宣见的命妇们都吓了一跳,都凑到了那两丈高的朱门前,向里面张望起来。</p> 贺琼揽着展又菁的肩膀站在最前头,依稀可辨紫宸殿门前的月台上,趴着两个人,看那衣裳,分明是之前被捆进去的女官,两旁有太监挥舞着刑杖,一下一下打在她们身上。</p> 命妇们吃惊地议论起来。</p> “这是怎么了,大过节的用起刑来,打的还是两个女官。”</p> “刚才出来的那个小太监不是说了吗,永思公主在发脾气,想必是这两个女官得罪了她。”</p> 贺琼一听这话,便回想起来,李灵幽闲聊间曾跟她提起过,尚服局拿了发霉的布料糊弄她的事,立马就同眼前这件事联系起来,恍然大悟。</p> 展又菁留意到她娘神色变化,便问:“娘,您知道怎么回事吗?”</p> 贺琼刚要点头,就发现旁边有不少人正盯着她,她们都知道她与李灵幽关系亲密,都等着从她口中探听些隐情。</p> 贺琼本来不想吐露,但转念又一想,倘若她什么都不说,这群人必定会胡乱揣测李灵幽,有理的也成了没理的,倒不如由她嘴里说出来,还能占了先机,免得她们传出些什么风言风语。</p>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知道一点儿。”</p> 一群命妇都竖起了耳朵。</p> 贺琼没把话说的太死,反而更加可信:“上个月我去拜访殿下,随口问起她,有没有准备好端阳节庆典要穿的衣裳,竟从殿下身边的宫女口中得知,六尚局的女官,送了几匹潮烂发霉的浮光锦和云雾绡到公主府上,把殿下气得不轻。”</p> 命妇们或惊或诧,展又菁则听得气鼓鼓的,张嘴想说什么,被贺琼偷拧了一把。</p> 就见一名浓眉方脸,三十出头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眼生的夫人,操着一嘴北地的口音,咋咋呼呼道:“咋地,里头那两个挨打的女官儿,就是给永思公主送了破布的?要真是她们干的,活该挨打,打死都该!”</p> 命妇们不敢附和她,毕竟谁都知道,六尚局的女官尽是两宫太后的心腹,哪能够真的打死了。</p> 方脸夫人见没人搭理她,反而来了脾气,两手叉腰,竖起一双浓眉道:“咋地,你们是觉得俺说的不对吗?咋地,你们是忘了永思公主和亲远嫁,救了咱们整个大凉的事儿吗?但凡是个大凉人,有点儿良心的,对她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哪儿敢羞辱她怠慢她,这不是忘恩负义吗?猪狗不如的玩意儿,难道不该死吗!”</p> 一群命妇被她喷了个狗血淋头,偏偏没人能反驳她。</p> “说得好。”贺琼和展又菁母女异口同声道。</p> 那方脸夫人看向她们,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放下了叉腰的手,讪讪道:“俺这人脾气暴,实在气不过,不说出来心里头憋得慌。”</p> 贺琼正色道:“夫人侠义心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p> 两人相视一笑,便携手到一旁去谈话,不理会那群“没良心”的命妇。</p> 经贺琼询问,得知方脸夫人姓杜名春芳。</p> 她夫君竟然是御王座下军师庞明宇,前几日才补缺了正四品的吏部右侍郎。</p> 刚好一直住在乡下照料公婆孩子的杜春芳来了京都,庞明宇上任头一天,就为她请封了诰命,找御王走了后门,因而赶上了端阳节庆典。</p> 展曜飞和庞明宇曾在一起打过仗,关系属实不错,贺琼却是头一回见到庞明宇的夫人,两人一见如故,聊不到几句,就熟稔起来。</p> 杜春芳得知贺琼曾做过李灵幽十年伴读,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握住她的手道:“俺厚着脸皮求你个事,回头能不能带俺去一回公主府,让俺给永思公主磕个头。”</p> 贺琼诧异地看着杜春芳,发觉她不像是单纯地感念李灵幽当年和亲保住了大凉,倒像是另有隐情,正待细问,就听紫宸门前传来一声惊呼。</p> “再打下去,要死人了!”</p> 她们转过头,就见一群命妇把紫宸门外堵了个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们都发现了问题所在。</p> 那两个宫女的惨叫声,没了。</p> 贺琼心里咯噔了一下。</p> 杜春芳呆呆道:“亲娘哎,该不会真打死了吧。”</p> ……</p> 紫宸殿上。</p> 众人听见外头的惨叫声没了,可那板子声还在继续响着,都有些不寒而栗,不敢往门口看。</p> 李灵幽突然开口问道:“多少下了?”</p> 华阳正默默数着呢,闻言脱口而出,:“三十下了!”</p> 打完了剩下的二十下,人铁定没了。</p> 李灵幽摇着扇子,看了眼坐在上头的荣太后,只见她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没有一点叫停的意思,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样。</p> 李灵幽摇着头,叹了一声,用扇子一指殿门外:“叫他们停下吧。”</p> 莲蓬立即跑了出去。</p> 荣太后猛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李灵幽。</p> 殿上众人也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p> 直到殿外的板子声停了下来,莲蓬从殿外跑进来,回到李灵幽身边禀报:“殿下,那两个女官只是晕死过去了,都还活着呢。”</p> 李灵幽点了点头,又问:“还剩几下?”</p> 还是华阳接话:“各剩十五下。”</p> 李灵幽又点了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话:“留着这十五板子,下回我进宫再打。”</p> 众人愕然,脑海中几乎想象出一幅画面,什么时候李灵幽气不顺,就把那两个女官叫过来,打上一顿板子,即便打不死人,只要那板子一天没打完,就足够她们惶惶不可终日的。</p> 关键是这么一来,宫里两位太后的脸面都叫她打没了。</p> 可荣太后和殷太后能说不行吗,要说不行,外头那两个女官,今天可就没命了。</p> 殷太后觉得自己是遭了池鱼之殃,心存怨念地看了看荣太后,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p> 荣太后简直气晕了头,她万万想不到,李灵幽到最后留了这么一手,只觉得还不如叫她把人打死算了!</p> 李灵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善解人意道:“太后娘娘要是嫌麻烦,就下令把剩下的板子都打了吧。”</p> 荣太后额上的青筋直跳,对上李灵幽那双戏谑的眼睛,总算明白过来,这孽障从头到尾都在戏耍她,可恨她只能按照她选好的路子走。</p> “来啊,把人送到太医院去!”</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回 端阳节(六) 太监们背着两个昏死的女官,出了紫宸门,往西边太医院去了。 命妇们只当人死了,看到两个女官满口鲜血直往下滴,背后糊做一团的惨状,纷纷捂住自家姑娘的眼睛,惊恐地退开,有人低声念起了佛号,也有人嘀咕一声造孽。 不知不觉间,李灵幽在她们心目中的形象又有了变化,除了出入青楼放浪形骸,又多了一条心狠手辣。 贺琼跟杜春芳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有些难以接受。 即便情感上偏向着李灵幽,可还是免不了觉得她下手太狠了些。 展又菁怯怯地偎依在贺琼身边,小声道:“原来殿下发起脾气这么吓人。” 贺琼心虚地瞪她一眼:“吓什么人,你看到过殿下发脾气吗,就说吓人,殿下真是白疼你了。” 展又菁委屈道:“我又没说殿下不好,我头一回看到死人,害怕还不行吗?” 贺琼也怕,只是硬撑着教训她:“怕什么怕,你爹当年在战场上还亲手杀过人呢,你还偷玩过他杀人的那把剑呢,玩儿完你还不洗手就吃饭呢,那会儿怎么不见你害怕。” 展又菁脸色有点发绿,捂着嘴只想干呕。 杜春芳干巴巴地插了一嘴:“大妹子,你跟孩子说这些,不大好吧。” 贺琼说完也觉得过火了,看女儿实在吓到了,正要搂住她哄一哄,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尖锐的开道声: “圣上驾到!” 一群女眷们回头望见了小皇帝浩浩荡荡的肩舆,急忙避到墙根,俯身跪拜。 小皇帝早晨在前朝见过大臣们,一同往太庙祭拜了先祖们,又经小皇帝的手,给亲近的大臣们剥一只粽子,以示礼贤之心。 忙完了这些,小皇帝先回寝宫换下一身华丽却厚重的衮冕,换上一身轻便的红蓝二色薄棉纱绣金龙袍,这才来紫宸殿迎接两位太后,预备前往泾河参加庆典,与民同乐。 小皇帝坐在肩舆上,手里认真地把玩着一只孔明锁,几根木条榫卯相连,易拆难装,他极爱这种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儿,诸如七巧板、九连环、华容道,往往一上手便茶不思饭不想,不解开不罢休。 “陛下,咱们快到了。”跟在肩舆旁边的大太监出声提醒。 小皇帝不情不愿地攥紧了还没装好的孔明锁,犹豫了片刻,递给了他:“收好,别叫母后瞧见。” 殷太后生怕小皇帝玩物丧志,每每见了他这些小玩意儿,都得收走,还要念叨他好一通。 反倒是荣太后会惯着他,常常搜罗些稀奇古怪的玩具偷偷送给他,因而小皇帝一下朝就爱往荣太后宫里跑,能从白天呆到晚上。 大太监把孔明锁揣进袖子里,一抬眼便到了紫宸门外,刚落下肩舆,就看到地上有一摊猩红的血迹,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这是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是把门的小太监,却有一个多嘴的命妇接了话:“永思公主刚在里头发脾气,打死了两个女官。” 大太监尚未做出反应,小皇帝先啊了一声:“这、这是死人血?” 大太监回头瞧见小皇帝吓得嘴唇发抖,赶紧使了眼色叫小太监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又哄小皇帝说:“陛下看错了,那是粉墙的朱漆,不小心弄洒了。” 小皇帝受了惊,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个命妇:“朕分明听见了,是她说的!永思公主打死人了!” 那命妇自知说错了话,急忙趴在地上求饶:“陛下恕罪。” 贺琼母女和杜春芳皱眉看着那命妇,暗骂她多嘴。 小皇帝不肯下肩舆,生恐踩到地上的死人血,大太监千哄万哄,叫小太监们把衣裳都脱下来铺在地上,他则背了小皇帝下来,踩着一堆衣裳过了门槛。 结果一路地上都是血,小皇帝紧搂着大太监的脖子不放,一直来到了紫宸殿外,也不肯下来。 …… 此时殿内静悄悄的,无人说话,除了李灵幽,所有人脸上都没了笑,好好一个端阳节,愣是过成了七月十五的样子。 荣太后是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殷太后是想说话却没话说,场面正尴尬着呢,就见大太监背着小皇帝走进来,外面连声通传都没有。 殷太后以为小皇帝摔着了,慌忙站起来:“皇儿这是怎么了!” 荣太后也露出了担忧之色,跟着站起来。 在座命妇纷纷起身跪拜。 “参加陛下。” 李灵幽也扶着莲蓬的手,站了起来,看到了伏在太监肩头的小皇帝,这也是她回到大凉两个月来,头一回见到自己的亲侄子。 平心而论,小皇帝和先帝长得并不像,先帝斯文俊秀,眉目温润,小皇帝却生得浓眉凤眼,鼻挺唇薄,颇肖他舅舅殷郁,只是这孩子没长开,圆乎乎的脸蛋瞧不出什么英气来。 李灵幽一想到这是他皇兄唯一的儿子,就同头一眼看到华阳时一样,打从心底生出三分亲近来。 “回太后娘娘的话,陛下刚在紫宸门外头见了血,受了些惊吓。”大太监回禀。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灵幽这个罪魁祸首。 李灵幽眉头蹙起,只觉得她的皇帝侄子忒胆小,都已经十岁了,见了血就吓得走不动道,这怎么能行呢?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宣太医!” 荣太后喝了一声,把小皇帝吓得一个激灵,把头埋在大太监肩上,死活不肯抬起来。 李灵幽看见,眉头皱的更深了。 大太监将小皇帝背到了两位太后跟前,殷太后和荣太后一起哄着他下来,殷太后抢先将小皇帝搂在怀里,坐到她腿上,荣太后不甘示弱,又是摸他脑门,又是拿扇子给他扇风。 竟把一群命妇都晾在那里跪着。 李灵幽冷眼瞧着,乍见到小皇帝时的喜悦一下子全没了,开口唤了一声:“陛下。” 小皇帝听着一个悦耳的女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殷太后下方的李灵幽,眼睛顿时一亮,只当是见到了仙女呢。 “皇儿,这是你永思姑姑。”殷太后向小皇帝说明李灵幽的身份。 小皇帝一惊,眼中的仙女顿时就成了罗刹,扭头埋进殷太后怀里,哭声道:“让她走,快让她走!朕怕、朕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回 端阳节(七)(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李灵幽被小皇帝这一嗓子喊笑了,她活了半辈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初见她这张脸,会喊害怕的。 殷太后和荣太后都用为难的眼神望着李灵幽,心里免不了幸灾乐祸,因为小皇帝不待见她这个亲姑姑。 “永思,不如你先避一避?别吓坏了陛下。”殷太后好声好气道,经过刚才两个女官的事,她对着李灵幽的气势不自觉地就弱了下来。 李灵幽并不生气,就站在那里不动,笑吟吟地使坏:“陛下怕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把人打出血的,是太后娘娘下得令呀。” 小皇帝的哭声戛然而止,下一刻便挣扎着从殷太后怀中跳了出来。 殷太后赶忙推脱:“是你荣母后下的令。” 小皇帝惊惧地看着荣太后:“是您叫他们把人打死了?” 荣太后赶忙解释:“哪里打死了,不过是晕过去了,是谁跟你说死人了?” 小皇帝扁着嘴伸手指向殿外:“外头有位夫人说的。” 李灵幽闻言了然,怪道小皇帝这样害怕,原来是外头有人瞎传话。 荣太后气道:“来啊,去把那个乱嚼舌根的逐出宫去,往后都不许再进来!” 大太监领命出去。 小皇帝怯意消减,半信半疑地问荣太后:“当真没死人吗?” 荣太后:“当然没死人,不信你问她们,总不会所有人都骗你吧。” 荣太后指着还跪在那里行拜礼的命妇们。 小皇帝看过去,命妇们纷纷摇头,七嘴八舌地表示没死人。 小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又哭又闹的样子太丢人,觉得不好意思。 “陛下,你还怕我吗?”李灵幽柔声询问。 小皇帝再看李灵幽时,又觉得她是仙女了,想到自己刚才误会了她,心里过意不去,便摇了摇头,低声道:“朕不怕了。” 顿了顿,又叫了她一声:“姑姑。” 李灵幽眼中也带了笑,觉得她这个胆小爱哭、偏听偏信、毫不稳重的小侄子,尚有一点可取之处。 “陛下,您还没叫起呢。” 小皇帝回头看到跪了一地的人,忙道:“都免礼吧。” 命妇们不管此前怎么看待李灵幽,此时都在心里谢了她一声。 两位太后眼见小皇帝对李灵幽态度好转,极有默契地打起岔来。 殷太后:“时辰不早了。” 荣太后:“那就启程吧。” 两人一拍即合,选择性地略过了召见紫宸门外的命妇这一步,率先起了身,一左一右拉着小皇帝的手,朝外走去。 永安拉着永宁放缓了脚步,等李灵幽先跟上去,再走到她后面,华阳则跟在三位姑姑后面,望着最前方只顾小皇帝不顾她的荣太后,那双明媚的眼睛有些黯淡。 命妇们按照品级,跟在几位公主后面,十分有序地走出大殿。 殿门外的月台上仍留着两滩血迹,没来得及清理。 小皇帝仰着头努力不往地上看,李灵幽瞧着他后脑勺都快贴着后背,忍俊不禁。 后头跟着的人不住地往那两滩血迹上瞧,太阳照在身上,仍觉得发凉。 不是因为这里差点死了人,叫她们感到害怕,而是因为永思公主能够在这皇宫禁地里,轻而易举打死两位太后的人,叫她们心生畏惧。 这当中有不少人赴过永宁的寿宴,见识过李灵幽四两拨千斤的本事,却不想她不光拨得动千斤,还能拨得动万斤。 命妇们不约而同,心里都想着回去就把这件事告诉夫君告诉儿子,好好考量一番,今后该如何对待这位定国大长公主。 …… 紫宸门外的女眷们打从小皇帝露面,就跪在地上没起来,不免埋怨那个多嘴的命妇,吓到了小皇帝,苦了她们的膝盖。 等到小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出来,奉荣太后口谕,将先前那个多嘴的命妇驱逐出宫,众人心头无不称快。 尤其是贺琼母女和杜春芳,后者还骂了一声:“活该。” 又等了一阵子,就见两位太后携着小皇帝出来,走到门前,看到外头跪着这么些人,不由地停下脚步。 “怎么都跪在这儿,起来吧。” 殷太后发了话,众人这才敢起身。 李灵幽站在小皇帝身后,越过他的头顶,看到了贺琼母女,冲她们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那笑容太柔太美,叫人神智不清。 之前还觉得她下手太狠的贺琼母女跟杜春芳立即就不觉得了。 两位太后拉着小皇帝将他送上御辇,再分别乘上凤辇,往宫外行去。 李灵幽却站在大门口,没挪步子,身后一群人只能等着,越不过她去。 李灵幽扫视门外的女眷们,留意到她们脸上的惧意,当即收起了笑脸,正色道:“刚才有人乱嚼舌根,冤枉本宫打死了两个女官,你们想必都误会了,本宫岂是那种暴戾恣睢之人,不过是她们冒犯了本宫,两位太后娘娘做主,下令打了她们四十板子,还留着她们一口气在,没死透呢。” 一群女眷愣住,没想到竟是误会一场,永思公主根本没有打死人,可再一想,把人打了个半死不活,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李灵幽这些话其实是解释给贺琼母女听的,她不怕别人误会,但是不想让亲近之人也害怕自己。 “琼娘,菁儿,到本宫身边来。”李灵幽朝贺琼母女伸出手。 展又菁欢快地跑上前,挽住了她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殿下”。 后头的华阳瞧见这一幕,心里有些不爽,撅起嘴轻哼了一声。 贺琼扭头看了看扯住她衣袖的杜春芳,犹豫了一下,反拉着她上前引见。 “殿下,这位是吏部右侍郎庞大人的夫人。” 李灵幽一时间想不起来庞侍郎是哪一位,但见杜春芳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心下生疑,很给贺琼面子地出言相请: “庞夫人不介意的话,就同本宫一道走吧。” “不介意不介意。”杜春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李灵幽一笑,带着她们坐上自己的鸾车,往宫外行去。 永宁永安比李灵幽低上一品,只能乘坐肩舆离开,华阳也有自己的步辇,余下的人就没有这么好命,得靠两条腿走到宫外,再乘车前往泾河。 是以她们对搭乘了李灵幽便车的贺琼母女和杜春芳是又羡又嫉。 当中有两人最为不满,小声嘀咕起来。 “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叫咱们一起上车?”说这话的是荣媛儿。 “太后娘娘怎么也不叫咱们一起上车?”说这话的是袁灵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回 端阳节(八)(to絲紗羅加更) (三更)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正是浴兰时节动,菖蒲酒美清尊共。 泾河岸上好风光,艳阳高照,人山人海,几乎是方圆十里的百姓都聚集于此了。 坐落在半坡上的龙神庙今日香火鼎盛,青烟袅袅直上九天。 殷郁早上陪小皇帝祭拜了先祖,吃了他一个粽子便匆匆出了宫,回到御王府换下一身朝服,马不停蹄赶到泾河岸边。 二十八条龙舟整整齐齐卧在浅滩处,各家的桡手都穿着相同颜色的衣裳,站在自家龙舟前面活动手脚。 换上了同一色的坎肩,露出晒得黑亮的肩臂,站在自家龙舟旁边活动手脚。 其中,以公主府的三十个桡手最为醒目,他们穿着火红的坎肩火红的长裤,露出晒得黝黑的臂膀,带着黑色的头带和黑色的腰带,后背用彩线绣着一个大大的“思”字,同那条黑色龙头、红色龙尾、五彩龙身的龙舟搭配起来,异常的出彩。 这还是老家丞给出的主意,说是得把桡手们打扮的气派些,不能丢了公主殿下的脸面。 殷郁于是厚着脸皮去找阿娜尔求助,阿娜尔很爽快地答应了,叫公主府的绣娘们暂停手中的活计,花了三天时间,用最轻薄透气的料子,赶制出三十套桡手穿的衣裳来。 另外多做了一套给殷郁穿,同桡手们的红衣红裤不同,作为击鼓的领头人,殷郁是一袭黑衣,扎着红带。 殷郁为了避免露出肩上的伤疤,被眼尖的兵卒们认出来,特地叮嘱过阿娜尔,他不穿坎肩。 阿娜尔问起原因,他只能扯谎,说是:“我若在外人面前光膀子,恐怕殿下不喜。” 阿娜尔二话不说给他安排上了,做了一件长袖的短袍,衣摆及膝,配上一条黑裤,一双短靴,露出笔直的小腿,袖子挽到臂弯,露出紧实的小臂,手握鼓槌往那里一站,身如青松,姿如翠柏,谁人不夸一声英武非凡。 岸边有不少年轻女子围观,一个个目光落在殷郁身上拔不下来,尽管大凉时下追捧男生女相的美男子,却免不了被他一身阳刚之气所吸引。 竟有一名少女大着胆子,摘下身上的香囊,投掷向殷郁。 殷郁正在检查桡手们的衣装,忽觉眼前一闪,扬手接住了那只香囊,回头看向岸上,就见一群少女站在最前面,当中一个红着脸望着他,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少女这大胆的举动,惹得同伴们兴奋起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他接住了,他看你了,他会不会过来跟你说话啊!” 殷郁身边的桡手们也兴奋起来,纷纷起哄道:“快快快,无望大哥,你快过去跟那位姑娘搭个话,把香囊还回去,没准儿我们就有嫂子了!” 殷郁默不作声,瞅准那名少女,将那精致小巧的香囊上下轻抛了两下,然后手臂一扬,猛然发力扔向她。 那香囊在空中飞窜,一下子击中了少女的……脑门。 少女被他这下子砸懵了,捂着火辣辣的额头,嘤地一声,哭着掉头跑了。 桡手们看得是目瞪口呆。 殷郁转过头训斥道:“看什么看!都给我挥一百次桨,哪一个做不齐,回头我便告诉你们王爷,罚你们所有人回营之后,吃一年的素,半点儿荤腥都别想沾!” 桡手们面露菜色,连忙闭上嘴,老老实实地挥起了船桨。 殷郁冷哼一声,背转过身,望向半坡上的看台,只见那里早有大量御林军把守,将百姓隔绝于外。 看台上已经坐了不少皇亲和大臣,可他想见的人还没来。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连串响亮的鸣啰声,宣告着皇帝驾到。 岸边百姓纷纷跪地相迎,浅滩上的桡手们也都纷纷朝着看台的方向跪了下来。 只有殷郁直挺挺地站着没动,望着小皇帝的御辇和两位太后的凤辇先后停在半坡上,直到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驾熟悉的鸾车,鸾车上下来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才两眼放光,冲那身影跪了下来。 李灵幽一下车,便将目光投向浅滩,找寻着属于她的龙舟,还有她的马夫。 展又菁和莲蓬一人扶着她一边,贺琼和杜春芳跟在后面。 展又菁好奇地问:“殿下,哪一条是您的龙舟啊?” 莲蓬机灵地指着不远处道:“殿下看那边,那条黑色龙头,红色龙尾,彩色龙身的龙舟就是咱们公主府的。” 李灵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她的龙舟,还有她的马夫,不由地翘起了嘴角。 “看到了,走吧,先坐下。” 李灵幽朝看台走去。 后面的杜春芳拉住了贺琼,小声道:“大妹子,俺夫君在下头呢,俺就不上去了。” 能跟李灵幽同乘一车,杜春芳已然受宠若惊,没想过再得寸进尺,唯一可惜的是,刚才在车上她太紧张,一句话也没跟李灵幽搭上。 贺琼也不勉强她,同她约好端阳节后再登门拜访,想着到时候再打听她为何这般恭敬李灵幽。 看台分为上下两层,上面一层视野极佳,搭着凉棚挂着彩绸铺着地毯,一共不到二十个席位,下面一层则有百余个座位,相比上一层布置的简陋一些。 此时,下层已经坐满了一半,上层寥寥无几。 小皇帝一到场,看台上的官员和皇亲们都跪地相迎,然而上层却有一个人站着,仅仅是躬了身。 李灵幽跟着小皇帝和两位太后往上面那层走。 小皇帝坐在上层最中间的位置,那里早就摆好了龙椅,龙椅两侧是凤椅。 凤椅下方,本来应该有御王的位置,可他没来,那里也没空着,早有一名身穿蟒袍头顶金冠,相貌儒雅的男子站在座位前,躬身相迎。 李灵幽一见到那男子,眼睛便眯了起来。 时隔多年未见,她还是轻易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群芳楼和南风馆的主人,密王李炫辰。 “臣,参加陛下,参加两位太后娘娘。” “皇叔请起。” 小皇帝坐在了龙椅上,先叫了李炫辰起来。 李炫辰直起腰,一抬头,便对上了李灵幽审视的目光,他微微一怔,面露欣然。 “永思,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李灵幽别有深意地一笑,颔首道:“承蒙三哥挂念,我好的很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回 赛龙舟(一) (一更) 看台上层的席位安排,同紫宸殿上的安排相差无几,不同的是小皇帝的龙椅摆在了中央,荣太后下首第一位成了密王,永安和她的驸马都要屈居其后。 永宁这回没耍小聪明,老老实实将永安下首的位置让出来给李灵幽,自己坐在了第三位,李灵幽却不领情,带着贺琼母女上前一步,依旧坐在了殷太后下首第一位,本该属于御王的席位。 只是这一回,没有人再说她不该坐在那儿。 殷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荣太后干脆看也不看,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幕落在那些不知情的男人们眼里,就显得格外奇怪了,好在命妇们有眼色,悄声跟自家的男人们提了个醒,三言两语将在紫宸殿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小贺氏带着荣媛儿坐在了荣清辉身边,由于荣清辉在场,她们母女的座次直接从紫宸殿最末,排在了两位老王妃下面,但比起李灵幽的座次,还是靠后了些。 小贺氏看到荣清辉紧盯着李灵幽不放,冷笑一声,讽刺道:“别看了,再看也轮不到你。” 她以为荣清辉对李灵幽贼心不死,哪里知道,荣清辉这会儿是恨不得李灵幽去死。 李灵幽也察觉到了荣清辉的视线,却连一记正眼都懒得给他,专心地望着浅滩上那一道黑色的人影。 殷郁的身形极好辨认。 等到看台上的达官贵人们统统落座之后,礼部官员请示了小皇帝一声,经他点头,敲响了岸边的锣鼓,端阳节庆典,便正式开始了。 先是有一名五月五日午时出生的五岁恶童,端上了一小盆正午从井中打起的午时水,来到小皇帝面前,请他洗手,并将此水涂在眼皮上。 此举意为辟邪去害,消灾祛病,亦有将小皇帝的龙气化于水中,赐福百官之意。 小皇帝洗完,就轮到荣太后和殷太后洗,殷太后让了荣太后先,她们洗完,按座次,就该轮到李炫辰和李灵幽。 李炫辰谦让:“永思妹妹先洗吧。” 梳着抓髻、插着艾叶的恶童将水盆端到李灵幽面前,李灵幽嫌弃这盆水已被三个人用过,很不情愿伸手。 莲蓬早已熟知流程,凑到她耳边小声劝说:“殿下将就洗一下吧,沾沾福气,待会儿还要给龙头点睛呢。” 李灵幽看了眼坐在龙椅上的小侄子,不得不承认他的命是极好的,这才伸出手来,指尖在水面轻轻沾了一下,十分敷衍地在一只眼皮上点了一下。 那嫌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然而紫宸殿余威尚存,没人敢挑她的理。 “琼娘,菁儿,你们也洗洗吧。” 李灵幽示意贺琼母女也上前讨个吉利,才不管李炫辰会不会不高兴用她们的剩水。 接着,那盆水便挨个儿地轮流下去,越是往后那水越混,有人嫌弃,也有人稀罕。 就比如借了殷太后的光,混到看台上层的庞氏和袁灵珊,她们依旧坐在最末,排在最后用水。 庞氏几乎是把半条小臂都泡在了水盆里,若非害怕花了妆,她可能还想洗把脸。 袁灵珊虽然怕羞,但也不遑多让,仔仔细细将每一根指头都在水里搓了一遍,害得那恶童只能端着水盆子等了半晌,累的手臂发抖。 不少人见状,都偷笑起来,碍于殷太后的颜面,没有出声嘲讽。 殷太后忙着给小皇帝剥粽子吃,也没顾上留意她们,不知不觉间,丢了一回人。 …… 等到看台上层的人都洗完了,那盆水又端到看台下层去,到了最后,盆里连一滴水都没剩下,被人擦得干干净净。 用过午时水,礼部官员叫人端上粽子,人人面前都摆了一盘,九只粽子堆成一座小山。 展又菁尝了一口,就再也吃不下第二口,吃过了公主府的粽子,别的粽子都不是滋味。 显然在座的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认为。 华阳掰开一个粽子闻了闻,就嫌弃地丢到一边。 小皇帝也不肯吃殷太后喂的粽子,噘着嘴使性子:“朕要吃盒子里的粽子,不要吃这个!” 殷太后知道他说的是李灵幽送进宫的六盒九子粽,她也尝过,的确好吃,尤其符合小孩子的口味。 奈何她不放心李灵幽送来的东西,叫宫里人均分了,小皇帝还是在荣太后那里吃了一个,这才惦记上了。 “皇儿听话,这里没有那盒子装的粽子,等回宫母后再拿给你吃。” 小皇帝这才安静下来,就着殷太后的手,皱着眉头咬了一小口粽子。 吃了节食,当饮节酒,礼部官员传唤宫婢送上菖蒲酒和雄黄酒,小皇帝先饮,众人再饮。 李灵幽不敢喝混酒,就只抿了一口清甜的菖蒲。 展又菁这个小酒鬼难得逮着正大光明喝酒的机会,把李灵幽不喝的那一杯雄黄酒也端起来喝了,被贺琼瞪了好几眼。 吃饱喝足,太阳已至中天,来到了一天里最热的时候。 岸边又响起一阵锣鼓声,宣告着龙舟赛即将开始。 李炫辰起身,向小皇帝告退:“陛下,臣暂离一会儿。” 小皇帝好奇地问道:“皇叔今年也要上龙舟,亲自领队吗?” 李炫辰应是。 永安的驸马东贤伯在一旁熟稔地打趣:“三哥已经连着掌管了两年凌阴,今年还不许别人赢一回吗?” 李炫辰爽朗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李灵幽:“今年有劲敌,我若不亲自下场,恐怕真的会输。” 永宁冷哼了一声,显然是想起了她被殷郁抢走的龙舟。 华阳目光闪烁,来回看着李灵幽和李炫辰。 李灵幽却恍若未闻,望着浅滩上的动静,只见桡手们各自将龙舟上的龙头搬下来,那红布包裹住,排着队抬进龙神庙。 …… 殷郁亲自抬了龙头进庙祭神,二十八个龙头摆在一起,说不出的壮观。 负责占卜的火山令手捧一只签筒,叫他们这些龙舟队的领头人挨个儿抽签,签上写有一到二十八个数,决定了他们的龙舟下河的顺序,亦是他们出发的位置。 殷郁站在中间等候,轮到他时,签筒里还有一半,他一边信心十足地想着,自己再怎么手气不佳,也不可能抽中最后一个下水,只要不是最后一个下水,他就有把握能赢,一边抽出了一根签。 “……” 殷郁看着签头明晃晃的三个红字,开头是二,结尾是八,暗骂了一声晦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回 赛龙舟(二) 龙舟队的领头人们抽完了签,便按照签上的顺序,一队一队抬着龙头出了神庙,殷郁落在最后一个,趁机观察了一番,很快就发现了猫腻。 那些龙舟主人身份地位特殊的,无不排在前十位,例如第一位的永安大大长公主,第三位的华阳长公主,第四位的户部任尚书,第六位的荣清辉,第九位的密王李炫辰…… 殷郁可不信这些人排在前头凭的纯粹是运气,主要是他不信自己的手气会臭到这种地步,抽签这回事,摆明了就是有人搞鬼,还叫他抓不住证据。 殷郁把手里的竹签捏成了七八截,黑着脸看了看那名须发皆白、看似仙风道骨的火山令,心想着万一他今日输了,非把这老儿的胡子一根一根揪下来不可。 …… 等殷郁和两个桡手抬着龙头从龙神庙出来,浅滩上的二十七条龙舟都已装好了龙头,只差他这一个。 众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望着他们这条无头的龙舟。 李炫辰站在自家的红头龙舟前,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劲装,身形颀长,头勒一条金色额带,器宇轩昂,不输少壮。 李炫辰一眼便看到了英姿勃发的殷郁,侧头询问身后的桡手:“那就是永思公主府上的马夫?” 桡手应声:“就是他,王爷,此人击鼓指挥的本事一绝,短短十来天,就将那一船桡手操练的像是一个人似的,不论是转向还是掉头,从不出错,我们暗中跟他较量过几次,没有赢过一回。” “这样的人才,留在公主府做个马夫可惜了,”李炫辰生出惜才之心,感叹了一句,望着殷郁的目光多了几分热切,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囊中之物一样。 殷郁正在安放龙头,发现了李炫辰那恶心人的注视,想到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心头一阵毛躁,若不是害怕身份暴露,非要狠狠瞪回去不可。 这厮要是敢打他的主意,他非得把他的第三条腿给拧下来。 殷郁忍着不爽,仔仔细细地将龙头装好,忽然间,岸边百姓的喧闹声被一阵阵吸气声取代。 殷郁若有所觉,忙转过头去,就见两名礼部官员引着一行龙舟主从看台上下来,走到了浅滩上,李灵幽赫然为首,锦罗玉衣,瑰姿艳逸,一张姿色天成的芙蓉面,赛过了这五月的艳阳天。 一时间,岸边百姓,滩上桡手,无不惊艳。 李灵幽被莲蓬搀扶着,来到了殷郁面前。 “公主,您怎么来了?”殷郁既欢喜看到她,又不欢喜被别人看到她。 李灵幽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好不容易捂白了一些,又晒成蜜铜色的脸,道:“我要给龙头点睛,你不知道吗?” 殷郁当然知道,只是一见她就什么都忘了,他突然想到什么,猛地回头,就见身后的桡手们呆呆地望着李灵幽,一个个丢了魂儿似的。 “还不参见公主!” 桡手们被殷郁这一嗓子叫回了魂,不约而同臊红了脸,俯身去拜。 “拜见定国大长公主!” 李灵幽不等他们跪下,便抬了手叫起,和颜悦色道:“都免礼吧,这些时日辛苦诸位了,等到龙舟赛结束,不论输赢,本宫都会为你们摆酒犒劳,还望你们尽力施为。” 李灵幽没有给他们增添负担,反倒是先宽了他们的心。 一群桡手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捶着胸膛保证:“殿下放心,咱们保管给您夺个头名,必不负您所托!” 正所谓上行下效,但凡是殷郁麾下将士,就没有不尊敬李灵幽这位当年舍身护国的公主殿下的,同那些以荣太后和荣清辉为首的,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们截然相反。 李灵幽感受到他们的拥护,不禁莞尔一笑。 殷郁虽不乐意这一伙傻小子抢了他的风头,但见李灵幽高兴,也就没有阻止。 等到龙舟主们分别就位,礼部官员命人送上了朱砂墨。 李灵幽在莲蓬的提醒下,上前揭开了龙头上的红布,拿朱笔点认真地上龙睛,那黑色的龙头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殷郁在船头插上了一面黑底彩绣的旗帜,上面亦是一个“思”字。 李灵幽满意地点着头,招手叫殷郁过来,从袖中摸出一条五彩的络子,正是她亲手给他打的那条,上头编着一枚紫色的玉蟾,十分别致。 殷郁看见她手上的东西,眼睛唰地一亮,喜不自胜道:“我还当公主忘了呢。” 其实是怕她不给他了,毕竟在宫里那回偶遇,他以御王的身份戴着那枚蓝翡翠香薰球,被她逮个正着,要了回去,说过不会再给他半点儿好处。 虽然他后来又求又哄,把那香薰球讨回来了,却没敢问她还给不给自己打络子。 毕竟这条络子意义非凡,她曾说过要送给他做“拜师礼”。 李灵幽举着络子在殷郁面前晃了晃,逗猫一样,看着他双眼随之转动,忍着笑,逗他道:“喜欢吗?” “喜欢!” “我给你戴上?” 殷郁使劲儿点头,李灵幽也不管四周有多少双眼睛看着,伸手勾了他的腰带,将络子上的挂绳穿过去。 殷郁盯着她低头打结的样子,一颗心不争气地乱跳,压低了嗓音,问她:“公主,您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李灵幽抬起一双妙目,从下往上看着他,语调轻软:“哪一句话?” 殷郁顾不得羞耻,低头凑近她,厚着脸皮提醒道:“等我赢了龙舟赛,您就教我学本事。” 李灵幽听着四周人声鼎沸,耳根不禁发烫,暗啐他一声色胆包天,低下头不看他那双热情似火的凤眼,手指却放慢了速度,不答反问道: “你抽了什么签,第几个下水?” “……最后一个。”殷郁顿时郁闷起来。 李灵幽不客气地嗤笑。 殷郁有些委屈道:“是他们耍赖。” 李灵幽没忍心再嘲笑他,打好了绳结,将那络子牢牢系在他腰间,轻捋了两下,然后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掩着口说起了悄悄话。 “我也教你个耍赖的法子……” 殷郁只觉得耳朵发麻,勉强集中精神,才能听见她说了什么。 李灵幽说罢,也不管他听没听没进去,伸手在他腰上一推,娇声道:“去吧,只许赢,不许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回 赛龙舟(三)(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李灵幽那一句只许赢不许输,叫殷郁瞬间斗志昂扬。 一想到她也想让他赢,也想让他夜夜亲近她伺候她,他就恨不得把那二十七条龙舟都撞沉了。 不远处的看台上,无数双眼睛望见李灵幽同殷郁举止亲昵,女人们不齿李灵幽放浪,男人们钦羡殷郁艳福。 “永思。” 李炫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同李灵幽打着招呼,眼睛看向殷郁,笑着问道:“你们抽中了第几个下水啊?” 殷郁正欲向李灵幽表一番忠心,被人打断,不悦地看向李炫辰,并不作答。 倒是李灵幽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我以为三哥早就知道了。” 端阳节前夕,华阳来给她通风报信,说有不少人联合起来,打算阻止她的龙舟拿头名,当时她便怀疑是李炫辰带的头。 刚才从东贤伯口中得知,李炫辰已经连赢了两年,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测。 掌管凌阴,虽然只有一个夏天的权限,但这当中的好处多不可数,对于一个没有实权,只有虚名的皇族,简直是志在必得。 不像殷郁和荣清辉看不上这点权力,李炫辰应该是相当在意这个机会,否则也不会亲自下场。 有一个王爷在龙舟上坐镇,即便旁人不会让着他,也要忌惮三分。 而李灵幽的龙舟队显然不会忌惮李炫辰,不然也不会叫人砸了他的群芳楼,这么一来,就成了他夺胜道路上最大的拦路虎。 既然真刀真枪赢不了,那就只能用阴谋诡计了。 “哈哈哈,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么会知道你们抽中了什么签。” 李炫辰被李灵幽拿话点了一下,一点心虚的样子都没有,还有心情开玩笑,分明是胜券在握。 殷郁越看李炫辰越觉得他欠揍,他也猜到了抽签的事是他在背后搞鬼,因而冷声道:“不怕密王笑话,我抽到了最后一个下水,兴许是龙神开眼,知道我家公主的龙舟一定会旗开得胜,不想让别人输的太难看,故而有此一遭。” 这话说的实在气人,简直没把李炫辰放在眼里,李炫辰却假装听不懂,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殷郁,道: “那你要不要跟本王打个赌,等下你若是输了,就来本王府上,当本王的马夫。” 不等殷郁恼火,李灵幽先把脸沉了下去:“三哥当着我的面,就敢抢我的人,这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吗?” 李炫辰把手一摊,大大方方道:“良臣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妹妹要是觉得自己留得住他,何必怕我争抢呢。” 李灵幽暗自冷笑,心道群芳楼的帐还没跟他算清楚呢,他又主动来添一笔,简直是生怕她不跟他计较,极好。 “无望,你都听见了,密王要你给他做马夫,你肯吗?”李灵幽歪过头,故意使坏去问殷郁。 殷郁险些一巴掌糊到李炫辰脸上,叫他没有镜子就撒泡尿照照。 “既然要赌,就得有来有往,我输了给你做马夫,你输了也给我做马夫吗?” 李炫辰笑容顿失,皱眉训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李灵幽噗嗤一笑,心道:你才是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 殷郁见她笑了,也不禁一乐,两手抱臂,拿嫌弃的眼神看着李炫辰。 李炫辰被他看得心里打了个突,只觉得这马夫的胆子大的有些邪乎,不像是仰仗李灵幽鼻息的男宠,反倒像是自恃着什么。 李炫辰迟疑了片刻,又笑起来,纵容地点头道:“好,我输了就给你做马夫。” 殷郁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顿时间无语起来,他还真不稀罕要这个马夫。 此时,礼部官员已经确认过所有的龙舟都点了睛,按照抽签的顺序,督促一条条龙舟下水。 有人来请李炫辰登舟。 李炫辰又同李灵幽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离开。 “公主等下瞧好了,我怎么替您教训他。”殷郁对李灵幽道。 李灵幽点了点头,叮嘱道:“你自己小心些,我回看台上去了。” 殷郁目送李灵幽登上看台,重新落座,转身再看,浅滩上的龙舟已经所剩不多了。 殷郁眺望宽阔的河面,毫不意外先下水的龙舟都抢占了河道中间的位置,剩下的都是两边靠岸的位置。 殷郁特别留意了两条龙舟的位置,一条是李炫辰的,一条是华阳长公主的。 由于河对岸的水比这边的略深一些,排在殷郁前面下水的那一条龙舟不辞辛苦地划到了对面,轮到殷郁时,就只剩下靠近浅滩的一个位置了。 桡手们多少有些担忧,有人出声询问殷郁:“大哥,这个位置也太差了,一开始肯定要落后,等咱们赶上去,势必要抢了别人的位置才有赢面,可就怕遇上硬茬,拼着翻船的风险,也不叫咱们过去,那可就糟了。” 殷郁从容不迫,语气沉着:“你们什么都不必想,等下听我号令即可。” 三十个桡手都被他淡定的样子安抚了,习惯于听从军令的他们立即摒除了多余的杂念,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赢! …… 李灵幽坐在看台上层,喝了一盏莲蓬从公主府带出来的梅子茶,望着那条属于她的龙舟最后一个下了水。 永宁安静了好一会儿,见到她那条被御王抢走的龙舟插上了属于李灵幽的旗帜,心里一阵憋屈,管不住自己的嘴,阴阳怪气道: “哟,永思姐姐的龙舟怎么最后一个下水呀,这运气背的也是没谁了。” 正同驸马说悄悄话的永安无奈地看了永宁一眼,实在是累的不想管她。 李灵幽懒得打理永宁,头也不回,只当没听见她的话。 这时候,华阳却开了口:“说不定最后一个下水的,会第一个回来呢。” 这场龙舟赛,要划一个往返,单程一里远,来回两里长,从哪里出发,还要回到哪里,第一个回到出发点的,就是最后的赢家。 永宁扭过头,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华阳,纳闷她为什么会帮李灵幽说话。 李灵幽也扭过头看着华阳,意味深长地问了她一句:“华阳,你觉得姑姑能赢吗?” 华阳冲李灵幽甜甜一笑,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姑姑能不能赢,我说了又不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回 赛龙舟(四) (一更) 二十八条色彩斑斓的龙舟并排漂浮于宽阔的河道上,河道中央的出发点,插着一支缠锦挂彩的竹竿,是为锦标。 远在一里之外的河面上,则漂浮着一排彩筏,二十八条龙舟需从锦标处出发,抵达采伐处,再原路折返,回到锦标处,率先拔得锦标的龙舟队,即为今年端阳节龙舟赛的头名。 殷郁站立在龙舟中间的位置,手握一对小臂长的鼓锤,面前架着一面火红的战鼓,聚精会神地等待着岸边出发的信号。 三十个桡手各就各位,面朝龙头,以殷郁为界,分为两列,双手持桨,蓄势待发。 “锵!锵!锵!” 岸边锣声一鸣,水上鼓声齐震。 “咚!咚!咚!” “嗨呦!嗨喲!嗨呦!” 数百桡手喊着号子挥着桨,顿时掀起千层白浪,二十七条龙舟齐头并进,浪里飞腾,却有一条龙舟纹丝未动。 看台上,小皇帝兴致勃勃地望着水面上热闹的景象,忽然咦了一声,指着靠近岸边的那条黑头龙舟道:“永思姑姑的龙舟怎么不动呀!”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李灵幽,神色各异。 李灵幽不慌不忙地摇着扇子,不予回应,只盯着那龙舟上殷郁的身影,就见他不击鼓,桡手们都不动。 荣太后在紫宸殿憋了一肚子气,眼见李灵幽出丑,眼中总算露了笑,故作惋惜道:“哪怕是位置不好,明知道赢不了,好得也划上两下子,就这么认了输,也太不争气了些。” 荣清辉也跟着说了两句风凉话:“我听说,殿下的龙舟是问御王买的,桡手也是问御王借的,这要是拿了个最后一名,恐怕御王面子上也会无光吧。” 殷太后闻言,心头不爽,埋怨李灵幽带累了殷郁,正打算开口撇清关系,忽听华阳惊呼了一声:“你们快看呐!” 众人再度望向河面,发现就在他们刚才说话间,那二十七条龙舟已然超过了李灵幽的龙舟足足两个船身。 就在此时,殷郁总算是击起了鼓,三十名桡手齐刷刷挥动船桨,只见那黑首红尾彩鳞的巨龙在河面上飞快地转了个方向,朝着斜前方的水中央飞腾而去。 几个眨眼间,便来到了水中央,然后那鼓声一顿,换了个节奏,桡手们一侧向前划,一侧向后划,龙舟迅速摆正了方向,直追着前方的龙舟而去。 不过瞬息,便撵上了落在最后的一条龙舟。 “追上了,追上了!”小皇帝兴奋地跺着脚,他才不管谁赢谁输呢,场面越精彩越好。 “还没追上呢,”永宁泼冷水:“陛下没瞧见,它根本过不去吗?” 永宁说的是实话,看台上的众人都瞧出来了,冲在前方的龙舟虽然有快有慢,但彼此之间,前后相错不到一个船身,左右间距狭窄,根本无法容纳另一条龙舟穿过去。 河面上,殷郁把战鼓擂的震天响,望着拦在他前方的一条红绿相间的龙舟,想起了李灵幽在岸上凑到他耳边说的那个耍赖的法子。 总共只有两句话,一句是叫他后发制人,一句是叫他去追华阳的龙舟。 殷郁懂得后发制人的道理,却不懂她为何要他去追华阳的龙舟,可他无条件地相信她的话。 此刻在他前方的那条红绿相间的龙舟,正是属于华阳的那条。 而与华阳的龙舟相隔不远的,就是李炫辰的龙舟。 李炫辰一边击鼓,一边回头张望,看到殷郁奋起直追,来到了华阳的龙舟后方,他脸上露出了一记得逞的坏笑,手下鼓声忽然间放缓了节奏。 以华阳的龙舟为首,左右三条龙舟,一共七条龙舟齐齐减缓了速度,形成一支箭头形状的囚笼,将殷郁所在的龙舟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这一下,殷郁不仅过不去,还要被迫减缓速度,不然就要撞上前面属于华阳的龙舟。 岸边百姓连连惊呼,都为那条被困住的龙舟捏了一把冷汗。 看台上下,人言啧啧,议论纷纷。 有人觉得那七条龙舟耍诈,有失公平,也有人觉得兵不厌诈,直呼精彩。 小皇帝拍着手叫好,也不知道他在为谁鼓劲儿。 华阳低着头,不敢看李灵幽的脸色。 李灵幽依旧波澜不惊地坐在那里,摇着那柄雪玉狮子猫的团扇,望着水面上的龙争虎斗,不声不响,就好像那条龙舟不是她的,就好像她根本不在意输赢。 “哈哈哈哈!”永宁大声笑了起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在幸灾乐祸,起身坐到了华阳身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华阳,那是你的龙舟吧,干得好,就该这样儿,回头等你皇叔赢了,少不了你……” 话没说完,她突然卡了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河面上再生突变。 众人只见,挡在李灵幽龙舟前面的那条红绿相间的龙舟突然发力,抛下左右六条龙舟,奋力向前游去。 箭头形状的牢笼豁开了一条口子,硬是给后方的黑首龙舟让出了一条路。 殷郁目露精光大盛,几乎是在前方的龙舟加速的同时,猛擂战鼓,呼喝一声:“闯过去!” 三十个桡手使出全力,将船桨挥出了幻影,红着脖子怒吼着号子,声势浩荡,如白虹贯日一般,杀出重围。 “嗨呦!嗨呦!嗨呦!” 霎时间,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那黑龙一鼓作气,力压群龙,脱颖而出,从最后方冲到了最前方。 岸上的百姓都沸腾了起来,不少人沿着河岸奔跑,追着那黑龙的身影为它摇臂喝彩。 看台上的人都傻了眼,摸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只有小皇帝从龙椅上跳了下来,举着双手又叫又跳: “追上去啦!追上去啦!” “哈哈哈……”李灵幽拿扇子掩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荣太后和荣清辉都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低头装傻的华阳。 永宁猛地回过神,掐着华阳的胳膊,冲她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华阳支支吾吾,目光闪躲。 李灵幽回过头,冲华阳招了招手,满脸亲切道:“好孩子,快到姑姑身边来。” 华阳如获大赦,挣脱开永宁的手,几乎是逃到了李灵幽身边,被她揽在怀里坐在一处。 李灵幽摸着她的小脸,看了看她头上别人送的金五毒,在她耳边柔声道:“别怕他们,往后啊,有姑姑疼着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回 赛龙舟(五)(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河面上。 李炫辰眼睁睁地看着华阳的龙舟突然加速,帮着李灵幽的龙舟杀出了重围,是又惊又怒,手中的鼓锤不由地乱了节奏。 他的龙舟险些撞上了旁边的龙舟。 桡手们的惊呼声唤回了他的神智,李炫辰阴沉着脸,无暇细想华阳为何反水,指挥着桡手们将船拨正。 就这么耽搁了片刻的工夫,相隔不远处,李灵幽的龙舟以破竹之势,超越了其余二十七条龙舟,再没人能阻拦它的去路。 这样李炫辰不得不打起精神,奋起直追。 看台上,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毕竟在座的众人,没几个乐意让李灵幽赢了龙舟赛,就怕她得到掌管凌阴的权力。 比如永宁和荣清辉这等跟李灵幽有仇有怨的,他们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李灵幽为了报复他们,没准儿真敢一块冰也不分给他们。 要想安安稳稳地熬过这个夏天,只能指望荣太后接济,想必李灵幽不敢短缺了宫里的份例。 荣太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就怕李灵幽一块冰也不多分给她,叫她想要接济荣清辉他们,就只能委屈了自己。 还有华阴侯府、泾阳候府这等得罪过李灵幽的人家,就更是担心了。 再有那些跟李灵幽无仇无怨,但是端午节敷衍送了礼的人家,也是后悔不迭,这会儿再去讨好,已然迟了。 华阳坐在李灵幽身边,察觉到众人埋怨的目光落在她这个“罪魁祸首”的身上,多少有些心虚。 回想起数日前,永宁姑姑将她叫到府上,同密王一起唆使她去哄骗永思姑姑的事。 当时她就不太乐意,不想掺和进长辈们的恩怨中,然而密王不知从哪儿得知了贺子戚说过的那些混账话,主动提出要帮她教训泾阳候府,她一时冲动,便答应了他们。 可真等到她去见过永思姑姑,得到她送的那一套精心准备的金五毒,听到她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心里不由地就偏向了永思姑姑。 要她再帮着密王去害永思姑姑,她当真做不出来,于是她才会将计就计,反过来帮永思姑姑一把,未免永宁姑姑和密王怀疑,她今日都没敢戴永思姑姑送的金五毒。 华阳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不甚精美的项圈,神情有些郁闷。 李灵幽留意到华阳的小动作,转过扇子徐徐地给她扇着凉,轻声细语道:“傻孩子,明年端阳节,姑姑再送你更好的。” 华阳一惊,傻傻地抬头看着李灵幽。 李灵幽的目光清亮,像是两面明镜,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她的心思。 华阳顿时就明白了,永思姑姑她什么都知道! “姑姑,您……”华阳心慌意乱,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李灵幽将扇子递给莲蓬,拉住了华阳汗湿的小手,抽出帕子来给她擦拭手心,用只有她们姑侄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你来找我那天,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可我舍不得叫你为难,就装作中了计,好叫你回去交差,本来我已经做好了认输的打算,没成想你居然送了我一个意外之喜,寻真,姑姑真的高兴。” 华阳闻言,又羞又愧,把额头抵在李灵幽肩窝上,险些哭出来:“姑姑,你不怪我骗你吗?” “不怪,你在姑姑眼里,还是个小孩子呢,姑姑哪里会同你计较。” 李灵幽这番话把华阳感动的不行,比较起永宁刚才说翻脸就翻脸的样子,哪个姑姑待她更真心,再明显不过。 李灵幽也不嫌热,搂着华阳,轻拍着她的肩膀,目光闪烁,心道:到底是小孩子,真是好骗啊。 昨日她送给华阳那套金五毒,可不光是为了笼络人心,也是为了试探她,倘若今天在宫里,华阳戴了她送的金五毒,那她绝不会让殷郁去追华阳的龙舟。 话说回来,倘若华阳没有回心转意,果真帮着外人来害她,那她从今往后,只会当做没有这个侄女儿。 说什么不计较,都是哄人的。 想到这里,李灵幽抬起了头,朝坐在斜对面的永宁露出一抹得意地笑。 永宁差点没气得蹦起来,最后还是永安把她摁住了。 “都说了让你别去惹她,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永安被永宁这记吃不记打的性子给惹火了,若非场合不对,真想再给这糊涂妹妹一巴掌,叫她醒醒脑子。 “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正愁找不到机会收拾你,故意激你呢,你信不信,你等下真跟她吵闹起来,她有本事把你整张脸都撕下来扔在地上踩,叫你远比寿宴那日更丢人。” 永宁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噘着嘴能挂油瓶。 李灵幽有些失望地轻轻摇了下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河面上。 那一条挂着黑色旗帜,绣着五彩“思”字的龙舟遥遥领先,足足领先第二名两个船身,眼看着就要抵达彩筏处,这才减缓了速度。 殷郁的擂鼓声乍停,喘着粗气收起鼓槌,纵身一跃,跳到了战鼓另一侧,高举起双手,重击了一下鼓面。 “咚!” “掉头!” 一声令下,三十个桡手同时转过身,同殷郁一样,从面朝龙头,改为面朝龙尾。 就在所有人坐稳的同时,龙头碰到了彩筏,整条龙舟为之一滞,紧接着他们便听到了殷郁急促的擂鼓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走!” 三十个桡手高喊着号子,挥汗如雨,不知疲倦地挥舞着船桨。 “嗨呦!嗨呦!嗨呦!” 李炫辰的龙舟赶在第二个抵达了彩筏,眼看着掉过头也追不上殷郁的龙舟,想到他们在岸上打的那个赌,一时间急红了眼睛,不得已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咚咚!咚咚!咚咚!” 李炫辰向殷郁附近的几条龙舟发出了信号。 此时殷郁身下的龙舟正往回划,同先前困住他的几条龙舟迎面交会。 除了华阳的龙舟避开了他,其余六条龙舟竟然不管不顾地向殷郁撞了过来! 殷郁临危不惧,反而兴奋又狂妄地大吼了一声:“来得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回 赛龙舟(六) (一更) 殷郁在龙神庙抽到那支“下下签”后就想过,要怎么在开局不利的情况下扭转乾坤,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作法,那就是将胆敢挡在他前面的龙舟全部撞翻。 然而李灵幽指点了他一条明路,叫他前半程偷了个懒,不必冒险与人硬碰硬,可这不代表他就怕了跟别人硬碰硬。 想他殷郁纵横沙场十余年,最擅长打的仗便是以少胜多,以一当十,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若论勇猛,这泾河上二十条龙舟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咚咚咚!咚咚!咚!” 殷郁扎稳了马步,露出的一双小臂青筋暴突,猛击战鼓打出信号,三十个桡手亦被六条迎面撞来的龙舟激出了血性,瞪着眼咬着牙,拿出了战场迎敌的胆魄,口中的号子也在这一瞬间变了。 “杀、杀、杀!” 他们以桨为枪,六十只手臂变换方向,从直行改为斜行,以乘风破浪之势,迎着离他们最近的一条龙舟猛冲了过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龙尾撞上了龙头,黑色的巨龙以碾压之态,一招神龙摆尾,将对方一举掀翻,只见那条龙舟上的桡手惊叫着、扑通扑通惊掉下水中,就跟下饺子似的。 这阵仗惊骇了其余五条龙舟上的桡手们,领头人更是吓到忘记了击鼓,撞过来的速度为之凝滞,竟是未战先怯。 可殷郁根本没打算给他们退怯的机会,擂着急鼓,催着桡手们饿虎扑食一般,冲向了下一条龙舟。 “杀!杀!杀!” “嘭!” “杀!杀!杀!” “嘭!” 凶猛的黑龙发了狂,接连将三条胆敢挑衅它威严的同类一一踩踏在脚下。 而站在龙背上一身黑衣黑裤、魁梧高大的殷郁就宛若神兵天将一般,任凭巨浪滔滔,岿然不动,顶天立地,八面威风! “哗——” 岸上的百姓兴奋地掀起一阵声浪,只觉得今年的龙舟赛比过去几十年都来的惊心动魄! 看台上,小皇帝手舞足蹈,嗓子都喊破了,殷太后只得将他拉回去,锁在了怀里。 不仅是他,但凡同李灵幽没什么过节的达官贵人们都起身喝起了彩,更有那胸有点墨之人当场赋诗。 “向道是龙刚不信,跃浪争先鸟退飞!” 我就说它是龙,你们偏不肯信,睁大眼睛看看它腾空踏浪令飞鸟都惊退的气魄吧! 这两句诗倒有些拱火的意思,好像是在讽刺之前嘲笑李灵幽的龙舟不战而降的那些人。 一时间,看台上层,荣太后等人的脸色都难堪起来,奈何这吟诗的声音是从看台下层传上来的,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色,总不能派个人下去叫他闭嘴吧? “哈哈哈,好诗好诗,菁儿,你到下头去问问,是哪位大人做的诗,代我谢过他,邀请他晚些时候到公主府赴庆功宴。” 李灵幽不怕给那作诗之人惹祸上身,一来她就算不找他,荣太后他们过后也得找他,二来殷郁已经跟荣清辉在朝堂上平分秋色,她大可以借殷郁之手保住此人,三来,是她相信敢在此时此地吟出这首诗的人并非胆小怕事之徒,反而相当有气节。 “我这就去!”展又菁欢快地应了一声,提着裙子跑了下去,这过分活泼的样子,看得贺琼直摇头。 “姑姑晚上要办宴?我能去吗?”华阳勾着李灵幽的手臂撒娇。 “华阳,”荣太后皱着眉唤了一声,“你还没有建府,晚上不能待在宫外。” 华阳笑容一黯。 “这有什么,晚上叫她住在我那儿就是了,”李灵幽把荣太后拒绝的话挡了回去,半开玩笑地反问道:”太后是怕我的公主府挤不出一间客房接待华阳,还是怕我这个亲姑姑会教坏了她?” 荣太后当然是怕李灵幽带坏了自己的女儿,但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只好挤出一丝笑脸道:“华阳在你那里住,哀家当然放心。” 接着又板起脸警告华阳:“别给你姑姑添乱,明日早些回宫。” “是!”华阳高高兴兴地应了,才没把荣太后的警告放在心上,过去她又不是没在外头住过,有一回玩儿上三天三夜才回宫,荣太后只顾着笼络小皇帝,根本就没空管她。 “办什么宴,还没赢呢。”永宁不服气地小声嘀咕。 “殿下快看,咱们的龙舟被别人超过去了!”贺琼着急地指着河面道。 李灵幽回头眺望。 只见殷郁同那三条龙舟碰撞的节骨眼上,李炫辰的龙舟趁虚而入,飞快地超过了李灵幽的龙舟,重新排在了第一的位置。 李炫辰回头张望,发现李灵幽的龙舟非但没被撞翻,就连上头的桡手都一个也没少,反而是他这边的三条龙舟都遭了秧。 李炫辰不由大急,用鼓声催促着另外三条龙舟冲上去阻拦李灵幽的龙舟,哪怕再拖延上一会儿,让他的龙舟再跑远一些,她的龙舟就追不上来了! 然而剩下的三条龙舟似乎被那气吞山河的黑龙吓破了胆,龙舟上的桡手们手忙脚乱地拨正方向,逃也似的划向了彩筏,生怕那黑龙追上他们。 李炫辰看到这一幕气的够呛,不停地击着鼓试图把他们喊回来,可那三条船上的领头人就像是聋了似的,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炫辰怒骂一声,不再寄望于那三条龙舟能帮什么忙,果断地变换鼓声,指挥着他龙舟上的桡手们全力冲向锦标。 “都给本王使劲儿地划,赢了统统有赏,每人赏钱一百贯!” 这一句话彻底激励了体力不支的桡手们,个个打起精神,忍着双臂传来的疼痛,拼了命地往前划,船速猛增! 殷郁落在后方,望着李炫辰的龙舟发力,看在他眼中无异于垂死挣扎,他凶残地咧开嘴一笑,握紧了鼓槌,击着战鼓让桡手们拨正了方向,接着便发出了最后一战的信号。 “咚咚咚!咚咚!咚!” 追上前面那条龙舟,碾碎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回 龙舟赛(完)(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殷郁驾着属于李灵幽的龙舟,风驰电掣,直追李炫辰。 鼓声渐急标将近,两龙望标目如瞬。 “追上它!追上它!追上它!” 岸边的百姓齐声为那黑龙呐喊助威,胜似山呼海啸。 看台上有不少人站了起来,紧张地观望着这一场别开生面的龙舟赛的最后关头,生怕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 李灵幽也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遥望着殷郁迎风而立的身影,只觉得心潮澎湃,恨不能像岸边的百姓一样,放肆地为他呐喊助威。 李炫辰操控的赤首龙舟划得飞快,殷郁操控的黑首龙舟划得更快,不消片刻便追上了他,一黑一红两条龙齐头并进,彼此相距不过一丈,锦标就在前方! 李炫辰扭头看着与他并驾齐驱的殷郁,急的满头大汗,对上殷郁那双兴奋的发红的眼睛,心头竟拥上一阵恐慌。 “咚咚咚!咚咚!咚!” “杀!杀!杀!” “嘭!” 黑龙的攻击来的猝不及防,几乎是在一瞬间,两条龙舟相撞,随着一声巨响,浪花掀过了李炫辰的头顶。 “不!” 李炫辰只来得及惊叫一声,便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被撞飞出去,掉入河中。 红龙翻水,黑龙过江! “哈哈哈哈!”殷郁放声大笑,手上不停地击打着战鼓,三十个桡手稳住了摇晃的龙舟,直奔锦标。 “咚咚咚!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响落定,殷郁抛下鼓锤,扬长手臂,一把抓住了那只锦标! “哗——” 岸边的百姓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看台上,李灵幽浑身舒畅,抚掌称快:“好、好、好!” 华阳和贺琼都跟着拍巴掌叫好,展又菁还在看台下层找人,没有上来。 小皇帝也在殷太后怀里不停地拍着巴掌,小脸亢奋的通红。 殷太后只觉得与有荣焉,极想同旁人说道说道,那是龙舟是御王的,那桡手也是御王的,可就怕李灵幽回她一句,那击鼓指挥的马夫是她的。 荣太后在宫里憋了一肚子气没发出来,这会儿又攒了一肚子气,偏不能摆脸色给人看,还得挂着假笑,装出一副替李灵幽高兴的样子。 毕竟今年的龙舟赛办的这样精彩,叫百姓看了个过瘾,礼部脸上有光,荣清辉脸上也有光,整个朝廷脸上都有光。 “陛下,既然你永思姑姑的龙舟拿了头名,按照先帝定下规矩,你就把掌管凌阴的令牌交给她吧。”荣太后故作大度,就算她不说,那令牌最后也得落在李灵幽手上。 小皇帝笑嘻嘻地点了头,等礼部官员将凌阴令呈上来,亲手交到了李灵幽手中,并且提出了一个要求。 “永思姑姑,你把你的龙舟,和那上头的桡手,还有那个击鼓的领头人,都借给朕玩儿几天吧!朕还想看他们划龙舟!太好玩儿了!” 在小皇帝看来,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要求,李灵幽不会不答应他。 李灵幽好像没听清似的,把玩着手里巴掌大小,碧玉雕刻的凌阴令,掀起眼皮看着小皇帝,表情温柔,眼中却闪过一抹锐利之色。 “陛下您说什么?” 小皇帝张了张嘴,想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可不知为什么,心里头有些发憷,那感觉就像是……就像是每回舅舅打仗回来,在寝宫逮到贪玩逃课的他,他从舅舅身上闻到了血腥味儿,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一样。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有些结巴道:“朕、朕说的是,永思姑姑的龙舟队真厉害,朕重重有赏,对,朕重重有赏!” 李灵幽勾唇一笑,将凌阴令递给了身后的莲蓬,提着裙子朝小皇帝屈了屈膝:“那我就替他们谢主隆恩了。” 小皇帝心里头还是毛毛的,干笑一声,缩回殷太后怀中。 不少人都听见小皇帝向李灵幽借龙舟,却不知他为何改了口,只当他孩子心性罢了。 只有华阳离得近,看的清清楚楚,发现小皇帝害怕李灵幽,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怀好意地偷笑了一下。 “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看台上的众人眼见李灵幽拿到了凌阴令,都见风使舵地向她道贺,指望她看在这点面子情上,不在分冰的时候做多克扣。 李灵幽随便应付了他们两句,懒得废话,就将目光重新投向河面。 这一会儿的工夫,除了被殷郁撞翻的四条龙舟,其余二十三条龙舟都已经抵达了锦标处,好歹划完了全程,博了个好兆头。 民间有一种说法,龙舟若在端阳节翻水,是要被龙神记恨,走一年霉运的。 密王府的侍卫撑着小船下了河,着急忙慌地去打捞倒霉的李炫辰。 李灵幽的龙舟最先登上浅滩,殷郁带着桡手们下了船,一群人都累的够呛,上了岸就瘫倒在地上,一个个手臂肿了一圈。 只有殷郁穿着长袖看不出来,还能站在那里跟他们说笑。 “都别躺着不动,起来走两步,甩甩胳膊,不然晚上喝庆功酒的时候,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三十个桡手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汗水,不比那些落水的人身上干净,但他们每个人洋溢着喜气,红光满面,就跟刚打了一场胜仗一样。 “大哥,咱们没给王爷丢脸吧!” 殷郁爱兵如子,就算自己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得让他手下的兵都吃饱喝足,因而他们这些大头兵不管到了那里,都牢记着自己是御王麾下的人,绝不会给他丢脸。 “没丢脸,你们个个都是好儿的,回头我便禀明御王,给你们记上一功!”殷郁自己给自己带了个话。 一群兵卒都欢呼起来。 殷郁含着笑,望向看台,发现李灵幽的身影就立在看台边上,也望着他。 殷郁心头一热,想到自己刚才在河上威风凛凛的模样都被她瞧见了,不禁有些得意,挺起了胸膛,想要朝她挥挥手示意,可手抬到一半,就疼地呲了牙。 他心头顿时大叫了一声不好,手抬不起来了,今晚可怎么伺候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回 算账 (一更) 龙舟赛结束,端阳节的庆典也结束了,小皇帝和两位太后率先离席回宫,看台上的达官贵人们起身恭送。 李灵幽远远望着浅滩上的人影,便看出来殷郁的举止有些不对劲,想到可能是刚才击鼓时伤到了筋骨,便在看台上待不住了,打算下去瞧瞧他,刚好也跟李炫辰算算账。 “琼娘,你下去找找菁儿,叫上展侍郎一起去崇仁坊。” 李灵幽交待了一声,贺琼便到看台下层找展曜飞父女去了,本来展曜飞也准备了马车,因贺琼母女在宫里搭了李灵幽的鸾车,便没跟他同行,这会儿倒是可以一起回去。 “华阳,你也先回公主府去等姑姑。”李灵幽知道华阳来时坐了自己的车驾,便打发她也先走。 华阳却不乐意:“姑姑去哪儿,我要跟您一起。” 李灵幽逗她:“我去河边找你三皇叔,你也要去吗?” 华阳想起来自己刚坑了李炫辰一把,不免心虚:“那我不去了,您快点儿回来啊。” 说完她就领着自己的贴身宫女溜了。 李灵幽笑着摇了摇头,又吩咐莲蓬:“去鸾车上,把我的披风取过来。” …… 殷郁正因为手上没劲儿发愁呢,看到李炫辰坐着小船靠了岸,便将烦恼暂且放下,上前去看落水狗。 “你没事吧?” 李炫辰浑身湿透,灌了一肚子河水,脸色铁青,披着一件长长的披风遮羞,刚刚被侍卫扶着下了船,就听见这么一声,抬头看见殷郁一脸关切地朝他走过来,刚被河水湮灭的怒火又蹭蹭地冒了出来。 这人还好意思问他有没有事,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害他落了水! “你看本王像是没事的样子吗?”李炫辰阴侧侧地问。 殷郁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从头到脚打量扫了他一眼,笑道:“我看你没事,也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还能说话还能喘气。” “放肆!”李炫辰的侍卫怒斥一声,“你是怎么跟我家王爷说话的!” 殷郁理直气壮:“我没跟你家王爷说话,我跟我的马夫说话呢。” 侍卫莫名其妙地看向李炫辰,李炫辰没想到殷郁如此嚣张,真敢要他堂堂一个王爷做他的马夫。 殷郁狐疑地瞅着他:“你该不是想反悔,输了不认账吧?” 李炫辰哑口无言,他跟殷郁打赌的事并不是什么秘密,浅滩上有不少人都听见了,这会儿说要反悔,回头传了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他密王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 可他要是认了这个马夫的名头,日后颜面何存? 李炫辰在失信和丢人之间摇摆不定,进退两难。 “无望。” 殷郁听到李灵幽的唤声,面上一喜,转身看到她走过来,连忙迎上去:“公主,您怎么下来了?” “我来给你做主。”李灵幽上上下下打量着殷郁,确认他没有受伤的地方,尤不放心:“你没事吧?” 这话跟殷郁刚才问李炫辰的一样,意味却大不相同,一个是看笑话,一个是真担心。 “公主放心,我好得很。”殷郁没敢告诉李灵幽,他两条膀子疼得抬不起来的事,生怕她觉得扫兴,晚上不叫他近身。 “没事就好。” 李灵幽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殷郁的肩膀和胸膛,他身上的黑衣本就轻薄,这会儿湿了水,紧紧贴在健硕的身躯上,勾勒出起伏的线条,充斥着阳刚之美,叫她不禁回想起那一晚,他赤着上身跪在她床边,央求她的可怜样儿。 李灵幽喉咙有些发痒,清了清嗓子,叫身后的莲蓬把披风给她,递给殷郁道:“披在身上,别着凉了。” 头顶好大的太阳,殷郁想说他一点儿都不冷,可见了那条月白色滚着银边的软缎子披风,想到它先前也在她身上披过,便不争气地伸出了手。 这条披风放在李灵幽身上足能够裹住脚踝,放到殷郁身上,却只堪堪到膝盖处,上身勉强罩住他的肩膀,连胸前的带子都系不上,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可殷郁却觉得美滋滋的,脸上露出一丝傻笑。 李炫辰见他们两个无视他在那里眉来眼去,气得牙痒痒,想走又不能走,只得开口道: “永思,你来的正好,我和你的马夫先前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竟然当真了,非要我给他做马夫,这不是无理取闹吗?” 李炫辰很圆滑地把他跟殷郁打赌的事说成了玩笑,指望李灵幽能够识相地把这件事揭过去,否则彼此面子上都不好看。 他相信李灵幽不会做的太绝,非把他得罪死了不可。 李灵幽嗤笑一声:“你这就不讲理了,明明说好了的事,怎么你输了就成了玩笑,非得你赢了才当真吗?” 李炫辰面色一僵,推开搀扶他的侍卫,独自走到李灵幽面前,压低声音道:“咱们兄妹两个没什么深仇大怨吧,你一定要叫我下不来台吗?” “三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李灵幽也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他:“一个月前,你那群芳楼的姑娘写百戏编排我与荣清辉私奔的事,你当真忘了吗?” 李炫辰神色懊恼,急忙解释道:“那件事真不怪我,那两天我刚好生了病,无暇他顾,一时失察才叫底下人犯了错,后来知道你砸了群芳楼,我不是也没怪你吗,你叫人去送金子,我也没让他们收啊。” 李灵幽见他装傻,干脆收起笑,冷声道:“那京兆府的两个小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公主府问罪吗?难道不是你指使的吗?那群芳楼的老鸨狮子大开口要我五千两黄金做赔偿,难道不是你点头的吗?你后来把金子给我退回来,难道不是因为荣清辉插了手吗?你以为不要我赔你的钱,咱们两个就算是扯平了吗?我叫人把金子丢到群芳楼门口,就是告诉你,咱们两个没完,你到现在还要揣着明白当糊涂吗?” 她声声质问,宛如剥皮拆骨,叫李炫辰无所遁形,眼见糊弄不过去了,只能耐着性子向她赔笑: “好好好,就算三哥错了,三哥给你赔不是,我叫你再把群芳楼砸一遍,给你出气怎么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回 贱婢之子(to絲紗羅盟主加更) (二更) 李灵幽叫人砸了群芳楼后,殷郁就被荣清辉用军饷的事绊住了,那两天正忙,因而他不知道李炫辰曾找京兆府的人来刁难她,更不知道她还赔了五千两黄金给他。 这会儿一听,殷郁险些炸了毛,尤其是得知荣清辉出面替李灵幽解决了麻烦,这叫殷郁更加难以忍受,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只占山为王的老虎被两只野猴偷摸进了领地,趁他睡着的时候,一只在他山头上撒了一泡尿,一只从他的虎口里夺了肉。 殷郁死盯着李炫辰,要不是胳膊疼得实在抬不起来,非得把他抡起来再扔进河里。 李炫辰这会儿全神贯注都在李灵幽身上,并未察觉到殷郁叫人发毛的视线。 李灵幽静静地看着李炫辰的脸,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十多年前憨厚老实的样子了,同荣太后、荣清辉他们一样,这些人仿佛在她离京的十四年里,从里到外都变了,也或许是她当年根本就没有认清过他们。 “三哥想让我消气,也不是没办法,不过再砸一遍群芳楼就算了,我可不想京兆府的人再上门问罪。” 李炫辰一听她松了口,顿时笑起来:“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只要不叫他给她的马夫做马夫。 李灵幽垂眸思索了一下,语气淡淡道:“三哥那间群芳楼经营的不错,我很是喜欢。” 李炫辰一愣,还当他听错了话,她这意思,莫不是要他把群芳楼送给她吧?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他名底下最值钱的产业! 李炫辰可不是荣清辉,不会为了顾全名声不惜一切。 “永思,你别拿我寻开心了,”李炫辰干笑:“那可是间青楼,你可是位公主,我真给了你,你也管不成啊。” “那就算了,我不要了,三哥还是愿赌服输,乖乖给我的马夫做马夫吧。”李灵幽根本没打算跟他讨价还价的意思,又不是她在求他。 李炫辰这下子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问道:“真没得商量吗?” 李灵幽摇头。 李炫辰脸色一沉,软的不行,干脆来硬的:“永思,你别欺人太甚,还是见好就收吧,不然我真要反悔,你能耐我何?” 这摆明了是要耍赖了。 殷郁见状,把眼一瞪,竖起了眉毛,就要上前收拾他,手抬不起来,他还有腿呢,一脚把他踹到河里不成问题。 然而他一只脚刚迈出起来,就被李灵幽推着胸口挡了回去。 殷郁扭头看她,只见李灵幽抬起了精致的好似白莲花瓣儿似的下巴,那张端丽冠绝的脸庞上,露出他只在十多年前的记忆中见到过的,属于这大凉最尊贵的公主殿下才有的傲然之色,睥睨着面前的人。 “李炫辰,本宫叫你一声三哥,你还真有脸在本宫面前摆起谱了,想当年在宫里,哪有你在本宫面前说话的份,若非我母后宽和留你一命,你早该跟你娘那个背主求荣的贱婢一起,死在冷宫里。” 李炫辰脸色大变,在这炎炎夏日打了个寒颤。 李灵幽提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身世,他的生母,本是李灵幽的母后,圣慈太皇太后宫里的一个婢女,却趁着太皇太后小产之际,假借她的名义,冒死爬了太祖皇帝的床。 他的生母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美人,太祖皇帝并不喜欢她,只当是太皇太后的意思,才收用了她,事后知道她卖主求荣的事,就想下令将她处死,却发现她怀了孕,最后还是太皇太后求了情,将她关进冷宫,让她生下了自己。 “本宫给你提个醒,是怕你忘了,你这条贱命是怎么捡回来的,本宫生平最恨忘恩负义之人,你既然敢做,就别不敢认,你以为先帝没了,洛都的太皇太后最大,你讨好了她,就能骑到本宫头上去撒野,是吗?” 李灵幽目光如炬,刺的李炫辰心头大惊,不明白她怎么知道他暗地里投靠了太皇太后的事。 “本宫不怕告诉你,就算是洛都的太皇太后来了,本宫也不怕她,何况是你这个贱婢之子!” 李灵幽冷冷一笑,活像一耳光抽在李炫辰脸上,把他这些年好不容易养起来的尊严撕碎,在她面前抬不起头。 “给你三日为限,要么你把群芳楼交出来,要你滚到本宫府上,乖乖地给本宫的无望做马夫,不然的话……呵,你可以试试,本宫能耐你何。” 李灵幽丢下这句话,根本不等李炫辰回应,转身就走,殷郁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紧跟在后头。 李炫辰僵立在原地,久久未动。 这一刻,他恍然间像是回到了十四年前,他不是什么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的密王,就只是那个在风光无限的永思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贱婢之子。 …… 殷郁跟着李灵幽登上了鸾车,他怕衣裳弄湿了她身下的坐垫,就盘着腿跪坐在她的脚边,仰着头看着她,一双凤眼像是会发光。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李灵幽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伸出手拨了拨他散乱在鬓角的发丝。 “公主真厉害,把密王都骂傻了。”殷郁一脸崇拜道。 李灵幽哑然失笑,问莲蓬要了一条干净的手巾,亲自给他擦拭着湿淋淋的头发:“那是你没见过我过去的样子,我真发起脾气来,能把人骂哭。” 殷郁心说:我见过。 他当然见过骄阳似火的公主,那会儿他还是个其貌不扬又瘦又弱的书呆子,被人欺负了都不敢还手,刚巧被她撞见,把那些人骂得狗血淋头,还叫他们一个个鞠躬掌嘴,给他认错,末了,又骂了他一顿,非要他保证,下回被人欺负,一定得还手。 可是他那会儿太没出息了,再被人欺负时,还是学不会还手,看到血就发晕,更不敢找她告状,怕她看不起他,怕她讨厌他。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都想把自己打一顿,怎么就那么没用呢,要是他早一点醒悟,早一点变得有出息,早一点强大起来,兴许就用不了十四年,早早就将她接回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回 庆功宴(上) (一更) 鸾车走到半道上,殷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糟了,我把那群小子给忘了。” 殷郁说的是那三十个兵卒,之前他光顾着找李炫辰的晦气,后来又被李灵幽发脾气的样子迷晕了头,跟在她身后就走了,竟把他们都落在岸上了。 “不要紧,我早就安排好了,会有侍卫带他们来公主府赴宴的。”李灵幽一句话宽了殷郁的心。 她事先想到了那些兵卒们会在龙舟赛后会筋疲力竭,就派侍卫去附近的田庄雇了五驾牛车,足够将他们一起载回来。 “还是公主细心,什么都想到了。”殷郁满口恭维,一点小事到他嘴里,都变得了不起了。 李灵幽笑笑,叫莲蓬把事先泡好的另一壶梅子水拿给他,叫他喝了解暑。 殷郁咬着牙抬起手,装作没事的样子接过沉甸甸的水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再把水壶递回去,疼得额头都冒了汗,却不敢在她面前露出一点儿难受的样子来。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是热了吧,快把披风脱下来。”李灵幽催促道。 殷郁再也抬不起手,摇着头道:“我不热。” “瞎说,你脸都红成什么样子了,”李灵幽嗔他一眼,伸手去解他肩上的披风,小声嘀咕:“知道你舍不得脱,回去再让你穿个够。” 殷郁脸一下子红了,被她误会了也不解释,满脑子浮想联翩。 莲蓬在一旁听得害臊,只好装聋作哑,还不放心看了眼正在给李灵幽打扇子的绿萼,怕这新进上房的小姑娘没见过殿下和无望相处的场面,头一回见到会惊到。 然而她多想了,绿萼根本还没开窍,对李灵幽说的话一点儿也没过脑子,低眉顺眼地摇着扇子,还偷偷打了个哈欠。 *** 鸾车回到了崇仁坊。 李灵幽一进门就听说,华阳和贺琼他们都到了。 阿娜尔将客人们都请到了外院花园旁边的芳菲馆里,宽敞的大厅能容纳将近百人,足以举办这场庆功宴,楼上还有供客人休息的地方,要是喝醉了赶不上宵禁,还能小住一晚。 李灵幽叫殷郁回求贤阁换洗,自己也出了一层薄汗,打算回隐香苑沐浴一番,再去芳菲馆见客。 殷郁回到求贤阁就发起愁,他这会儿水桶都拎不起来,怎么洗澡,想来想去,也只能带上一套干净衣裳,回了御王府。 …… 殷郁这回走的是大门,没有翻墙,想翻也翻不过去,只好借了李灵幽的名义,跟王府守门的侍卫说他是公主府的马夫,有事求见御王。 侍卫进去问过老家丞,不一会儿,老家丞便亲自出来了,看到没戴胡子的殷郁嘿嘿一笑,什么也没说,将他领了进去。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没了旁人在场,老家丞才打起趣来:“王爷这是输了龙舟赛,被公主撵回来了吗?” 殷郁斜他一眼,不悦道:“怎么可能,自然是赢了。” “那您不在公主跟前讨赏,这大下午的回来干嘛?” 殷郁有求于人,不好相瞒,只得讪讪道:“我用力过猛,手抬不起来了,烦劳老人家帮个忙,给我搓搓背,叫我换身干净衣裳,再回公主府去赴庆功宴。” 老家丞眉毛一挑,语气酸溜溜道:“脏活累活您就想起我来了,去吃庆功酒又不带上我,合着我就是个操劳命,好处一点儿落不着。” 殷郁听出来他这话是半真半假,嫌累是假的,想去公主府喝酒则是真的。 他对老家丞于心有愧,难得体贴道:“要不您替我到隔壁去道喜,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肯定就把你留下了。” 顿了顿,他又觉得的面子可能靠不住,于是又提醒了一句:“别去的太早,等到太阳落山之后,宴会刚刚开始。” 老家丞一听就心动了,他的的确确想凑这个热闹,也想趁机见一见李灵幽。 “那赶紧的,您先回房等着,我这就让人去烧水。” 老家丞转身就走,心想着等下他也得换一身体面的衣裳,毕竟这可是他十四年后,头一回面见永思公主,不能让公主觉得他老头子邋遢。 殷郁叫住老家丞:“用不着烧水,我用凉水洗一洗就行了。” 数九寒天他都不怕冷,端阳节这么热的天,用得着什么热水啊。 老家丞回过头,嫌弃地捂了下鼻子:“您真闻不见您一身鱼腥味儿啊?” 殷郁脸色一僵,低头使劲儿闻了闻身上,果不其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儿,算不上多臭,可也绝不好闻。 他想着自己顶着这一身怪味儿,跟李灵幽在鸾车上待了一路,还弄臭了她香喷喷的披风,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多烧几桶热水。”殷郁果断地改了口。 老家丞哼笑一声,一溜烟儿小跑走了。 …… 李灵幽回到隐香苑,舒舒坦坦地泡在她宽大的白玉池里。 金粟和绿萼跪坐在池边,给她清洗一头乌发,莲蓬去外院帮阿娜尔一起准备酒宴了。 “殿下,水凉吗?” 金粟每隔上一会儿,就要把手探进水里摸一摸,生怕李灵幽着凉,莲蓬千叮万嘱过她们,李灵幽身子娇弱,洗澡的时候最容易生病,决不能马虎分毫。 “不凉,这么热的天,温水就好,太热我吃不消,反而会中了暑。”李灵幽懒洋洋地说着,将手臂从水中抬起来,搭在了池边,坐起了身子,露出了艳溢香融的娇躯。 金粟和绿萼见了,本就被热气熏红的小脸愈发鲜艳了,两个人偷偷咽着唾沫,心里头大着胆子感叹着,公主殿下可真美啊,穿上衣裳美,脱下衣裳更美了。 李灵幽白天起来太早,这会儿犯起困,险些在池子里睡过去。 所幸有金粟和绿萼盯着,一见她打起哈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便哄着她出来,给她擦干净身子,就要披衣裳。 李灵幽挡了一下,指着架子上的玫红色瓷瓶道:“先擦香露。” 金粟听话地去拿了,心里头却犯起嘀咕:莲蓬姐姐说过殿下不怎么爱用香露的,觉得那气味儿不太庄重,今天这是怎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回 庆功宴(中)(to絲紗羅加更) (二更) 殷郁用了半块香胰子才把身上的鱼腥味儿都洗掉,老家丞本想偷个懒,拿水给他冲冲就算了,谁想他今天格外讲究,不光要搓背,连胳肢窝都不放过。 老家丞帮他洗好了上半身,就被殷郁撵出去,自己呲着牙咧嘴把另一半也洗干净了,搓的红彤彤的,这才赤条条从浴桶里跨出来,叫老人家帮他穿衣裳。 殷郁顺手拿的衣裳刚巧也是黑色的,同他参加龙舟赛时穿的那件短袍料子一样,只不过做成了长袍,轻薄透气又贴身,但凡是身上有一丝赘肉,穿上身都会丢丑,可他浑身腱子肉,穿上身就显得格外精壮漂亮。 再配上一条三指宽的蓝宝石银扣子腰带,一双腿修长笔直的简直能杀人。 “就是脸黑了点儿。”老家丞给殷郁束好了冠,退后几步端详他。 要说黑也不恰当,只比小麦色略深一点罢了,因他五官棱角分明,凤眼藏锋韬光,白了反而不美,肤色越深,越是帅气逼人,比起那等面如冠玉的美男子,更加耐看。 “唉,王爷小时候明明挺白嫩的,长得一团秀气,怪不得刮了胡子,连展侍郎都认不出来。”老家丞感慨了一句,忽又问道: “您今天没见着太后娘娘吧?” 这显然问的是殷太后。 殷郁摇头,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道:“没见着,她一直坐在看台上,离得远远的,就算见着了也没关系,她认不出我来,我跟二姐从小就不怎么亲近,她刚进宫头几年,我们见上一面都难。” 殷郁的个头是从十四岁那年才开始猛窜的,正是李灵幽和亲离开那一年起,他日日闻鸡起舞、苦练武艺,到十七岁那年,硬是拔高了一截,身板也厚实了一圈。 参加武科举的时候,就没几个同龄人比他更高大的,这也是先帝一眼就相中了他的原因,起初以为他堪当猛将,后来才知他还有帅才。 先帝如获至宝,为了殷郁从几位老将军家中求来了上百卷传家的兵书,还请了老太傅出山,跟随他到军营里,盯着他苦读,理论与实战两不误,多少栽培与心血,才造就了横空出世、叫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凉摄政王。 …… 殷郁收拾妥当,立即回了隔壁公主府。 太阳刚刚落山,天边红霞未褪。 芳菲馆的宴厅里,众人齐聚,只差李灵幽和殷郁没有到场。 湖畔小筑的舞姬们早早过来助兴,悦竹墨书也上赶着来奏乐,一个弹琴一个吹笙,都指望着能在李灵幽面前露一露脸,不求博得她欢心,只求她别忘了他们兄弟。 三十个兵卒坐在大厅一侧,一人一席,略显拘谨。阿娜尔怕他们饿肚子,一来就先给他们端上了两百个粽子,都是冯御厨一大早带着徒弟们包的,跟放在盒子里送进宫里给小皇帝吃的一样。 华阳同展曜飞一家子,还有庞明宇一家子坐到了大厅另一侧。 这里还有一桩巧事。李灵幽要展又菁去请的那位“诗人”,竟然就是杜春芳的夫君,那位前任御王座下大军师,现任吏部右侍郎的庞明宇。 展曜飞和庞明宇本来就熟,当年一起打过仗,坐在一起很有话讲,贺琼和杜春芳在宫里一见如故,坐在一起也不无聊。 剩下华阳和展又菁两个少女,虽然彼此都认识,但从前根本没来往。展又菁还记着华阳在东郊猎场跟永宁一起议论李灵幽的事,对她没有半点好感,才不会主动去搭话。 华阳等了半晌不见李灵幽来,见别人有说有笑,自己没人搭理,不免不爽,左看右看,目光落在展又菁身上。 “你,过来。”华阳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展又菁的名字,只能冲她招招手。 展又菁很想假装没看见,但贺琼在她背后推了一把,低声道:“去吧,华阳长公主秉性不坏,今日殿下的龙舟能拿头名,也有她一份功劳,菁儿乖,过去陪她玩一会儿吧。” 展又菁只好不情愿地起了身,走到华阳的席位前,正待蹲下去行礼,华阳摆了手,叫她到她身边坐。 “你叫展……”华阳不好意思直说她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名字,就装作想不起来的样子。 “展又菁,菁是草字头,一个青草的青。” “我知道,菁就是韭菜花嘛。” “……是菁华的菁。” “不都一个字吗?” 展又菁觉得她跟华阳聊不下去了,自己好好的名字,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 华阳见她撅起嘴,圆嘟嘟的小脸鼓起来,说不出的可爱,不禁一笑,伸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 “怎么,你还不乐意了,多少人想叫我记住她们的名字,我都懒得记呢,你就是小韭菜花,我记住啦。” 展又菁瞪大一双杏眼眼睛,仿佛在指责她不讲道理。 华阳笑地愈发开心了,平日里巴结她奉承她的小姑娘不在少数,但她们在她面前通通都假惺惺的,连笑一笑都得看她脸色,有什么意思呢。 就跟她自己一样,在母后和永宁姑姑她们面前,永远得察言观色,才能讨她们喜欢,多累人呀。 “小韭菜花,你几岁啦?” 展又菁实在不想搭理华阳,但想到她娘的话,还是规规矩矩地答了话:“回长公主的话,臣女十三岁了。” “那比我小三岁,别长公主短公主的了,你就叫我华阳姐姐吧。”华阳难得遇上一个会摆臭脸的小姑娘,可不想叫她再变得一本正经的。 展又菁很是意外地看着华阳,没想到她会这样随和,要知道她之前去外祖父泾阳候府拜年的时候,遇上几位表姐,没少听她们议论华阳长公主有多难讨好。 华阳顶着一张与李灵幽有七分相似的脸,露出一脸期待的样子,展又菁很难开口说出拒绝的话,犹犹豫豫地喊了一声:“华阳姐姐。” 华阳笑眯了眼,摸着腕子就想把镯子褪下来送给她,褪到一半又想起来今日戴的是永宁姑姑送的那套首饰,算不上精美,只好作罢。 “今天我没戴什么好东西,回头我出宫去找你玩儿,送你件稀罕的。” “不,不用了。”展又菁赶紧摇头,她既不想让华阳来找她玩儿,也不想要她的东西。 “就这么说定了。”华阳才不管展又菁答不答应,单方面决定要交她这个朋友。 就在大厅众人各聊各的,各自开怀的时候,殷郁走到了门外。 庞明宇正在跟展曜飞谈论今日的龙舟赛,说到那李灵幽的龙舟上领头击鼓的人,赞不绝口,直言他今天过来公主府,就是想见此人一面,结交一番。 展曜飞道:“你说的那人我知道,是永思公主的马夫,名叫无望。” 庞明宇惊讶:“如此能人,竟然甘愿只做一个马夫吗?” 展曜飞哈哈一笑:“人各有志嘛,咦,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到,无望来了。” 展曜飞指着大门的方向,庞明宇一扭头看到了黑脸黑袍没有胡子的殷郁,顿时瞪直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回 庆功宴(下) 殷郁进到芳菲馆大厅,起先没留意到庞明宇也来了,第一眼先看得是最上方的千枝万叶珊瑚嵌琉璃宝榻,未见李灵幽身影,便朝一侧的兵卒们走了过去。 “无望大哥!过来坐啊!” 兵卒们刚吃了粽子,正在饮菖蒲雄黄酒,见殷郁来了,都热情地跟他打招呼。 殷郁在他们中间坐下,看着那粽子眼馋,奈何抬不起手去剥,只能饿的肚子咕咕叫,后悔刚才没在王府吃点什么垫垫。 兵卒们没拿他当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感慨着。 “公主府可真大,真气派啊。” “听说咱们王爷的府邸就在隔壁,也有这么大,这么气派吗?” “你想什么呢,咱们王爷穷得很,听说住的屋子都漏风呢。” “哈哈哈!” 殷郁在一旁听着,被这帮臭小子气笑了,心说他穷还不是为了养活他们!再说了,他的房子也不漏风啊,最多就是漏点水吧。 隔着一条宽敞的过道,坐在对面的庞明宇目不转睛地盯着殷郁的身影,展曜飞只当他交友心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等着,我把他叫过来。” 庞明宇回过头,拿狐疑的眼神看了展曜飞一眼,欲言又止。 展曜飞:“无望!” 殷郁听到叫声,看向对面,先是发现了展曜飞,然后才是坐在他旁边的庞明宇,殷郁一下子愣住,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去摸一摸下巴上的胡子还在不在。 庞大军师何其聪明,本来还有三分不确定,看到殷郁这一瞬间的反应,顿时就有十分的确定了,白白胖胖的脸上露出了一记古怪的笑容。 展曜飞冲殷郁招手示意他过去,殷郁一边暗骂展曜,一边站起身,走了过去。 “展大人有什么吩咐?” 殷郁没有刻意改变嗓音,本来他脸上有胡子遮挡的时候,声音就要低沉一些,显得老气,此时脸上干干净净的,声音自然也就显得年轻。 “没什么要紧事,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位是吏部右侍郎庞大人,他很欣赏你今天在龙舟赛上的风姿,想同你认识认识。” 展曜飞拉着庞明宇站起来,为殷郁介绍,并没有因为小看他是个马夫,就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 殷郁努力装作不认识庞明宇的样子,朝他欠身一礼:“庞大人,幸会。” 庞明宇还了一礼,笑眯眯地看着殷郁:“无望兄弟,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殷郁被庞明宇笑得心里发毛,怀疑这胖子认出他来了,心头顿时一惊,正不知该如何搭话,就听展曜飞道: “老庞,你也觉得他面熟啊,巧了,我也是,头一回在马场见到他,就觉得他像一个人,啧,到底像谁呢……” 展曜飞歪着脑袋,苦思冥想,殷郁紧张地看着他,就怕他想出来,这时候,庞明宇却开口打了岔。 “无望兄弟,你年方几何啊?” 殷郁为了打断展曜飞的思路,脱口而出:“二十有余。” “余多少啊?” “……余一。” 庞明宇面露惊讶:“原来你才二十一岁啊,那可当真是年轻有为,我有两个儿子,今年也才十来岁,跟你差不了多少,难怪我见了你这样亲切,唉,你要是不介意,就别喊我什么大人不大人了,叫一声庞叔叔吧。” 殷郁嘴角一阵抽搐,笃定死胖子是认出他来了,故意看他笑话呢。 偏偏展曜飞在一旁起哄:“叫叔叔好,叫叔叔亲近,无望啊,你要是不介意,也喊我一声展叔叔吧。” 殷郁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展曜飞,心里已经想好了等明天早朝后,怎么找借口修理他,至于庞明宇,死胖子太鸡贼,估计会拿这件事要挟他,暂时动不得。 庞明宇一看殷郁眼神,就知道展曜飞死定了,得乐看笑话,正待再戏弄殷郁一番,就听门外传来通报声: “公主驾到——” 宴厅中的众人纷纷起身,离席拜倒。 “拜见殿下。” 门外有两个小太监提着灯开道,小跑到门前站定,李灵幽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换下了华丽繁复的宫装,穿上了轻盈简洁的襦裙,月白底子的短襦上绣着菖蒲,墨色的长裙上绣着团龙,臂弯上再搭一条缀着五色彩宝的披帛,十分的应景。 白日里贵气逼人的望仙九鬟髻,也换成了清丽动人的双环飞仙髻,额上贴着五色花子,秀靥比花娇,玉颜胜春红。 殷郁跪在地上,偷偷抬眼打量着李灵幽这一身着装,仿佛看到了一位思凡下界来度端阳的龙女。 “各位快免礼吧,是本宫来晚了,叫你们久等,都坐下,坐下吧。” 李灵幽一进门便叫了众人起身,身后跟着四名贴身宫女,一人捧酒,一人捧茶,一人捧扇,一人捧衣。 众人起身,莫敢落座,待到李灵幽走上高处台阶,坐在宝榻上,才纷纷入席,只剩殷郁一人站在展曜飞和庞明宇的酒案前,尚未归座。 李灵幽一双美目在他挺拔的身姿上流转,满意地微笑起来,朝他招手:“无望过来,坐到我身边。” 殷郁立即就将庞明宇和展曜飞忘在脑后,乖乖走到她跟前,看着她身下的宝榻却犯了难,他倒不是没跟她在一处坐过,但那都是私下里,没有外人。 这会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一个马夫跟她平起平坐,恐怕会有损她威严。 还是莲蓬有眼色,赶紧搬了一张软凳过来,安放在宝榻前。 殷郁看那软凳只有宝榻一半高,这才放心地坐下了:“多谢公主赐座。” 庞明宇眼见殷郁在李灵幽面前乖得像条狗一样,满脸的不可思议,但转念一想,又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显然是明白了什么。 “夫君,”坐在庞明宇身边的杜春芳扯了扯他的衣袖,激动难耐地望着坐在上方的李灵幽,小声问他道:“俺想去给永思公主磕个头,你教教俺,该怎么说话。” 庞明宇扭头看着自己缺心眼的婆娘,一阵头疼,委婉地劝阻她:“夫人啊,不是我不叫你去,今天大喜的日子,你突然上去给永思公主磕头,她必要追问缘故,你再说起陈年往事,难免要大哭一场,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不如改天我再带你来?” 杜春芳不乐意地回头看着他:“俺不哭还不行吗?” 庞明宇脸上分明写着“我不信”。 杜春芳郁闷地捶了下腿:“改天就改天,你说话可得算数,要是改天不带俺来,俺非拆了你的花园子种菜。” 庞明宇见她傻乎乎的,也不问改天是哪天,顿时笑起来,握住她粗糙的手掌,温声道:“我几时骗过夫人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回 庆功宴(完) (一更。友情提示:本章还没上课,可选定。) 这是李灵幽回京之后头一回办宴,尽管请的不是什么达官贵人,可有阿娜尔盯着,公主府上上下下都不敢怠慢了。 冯御厨难得有机会大显身手,便拿出看家的本事,拟定了五道大菜并十八道小菜,按照两人一席来张罗,提前让几座田庄送来了十只羊羔十只猪仔,二十只鸭子,三十只鸡,四十尾活鱼,五十斤鲜虾,当天宰杀,现庖现做。 阿娜尔又开了酒窖,将前两个月为李灵幽从各地搜罗来的名酒陈酿清点一遍,得到李灵幽许可,直接搬出了一百坛。 一盘盘山珍海味像是不要钱一样端上宴厅,一坛坛美酒佳酿像是流水一样送上来,莫说是没见世面的兵卒们看直了眼,就连华阳这等锦衣玉食长大的小公主,也不禁为李灵幽的豪奢而咂舌不已。 人人都知道永思公主坐拥金山银山,然而拥有的太多就会让人失了概念,根本想象不出她能多有钱,今日这一场价值不菲的筵席,可见一斑。 兵卒们先前吃粽子的时候都放不开手脚,一人只吃了两三个垫了垫肚子,胃里还空着一大半,这会儿大鱼大肉上了案,都吞着口水没敢动,怕会丢丑。 “来,这第一杯酒,先敬各位兵士们奋勇争先,独占鳌头。” 李灵幽先举了杯子去敬兵卒们,兵卒们纷纷端着酒杯起身,见李灵幽一饮而尽,也都痛快地喝了个满杯,然后坐下去,又恢复成拘谨的样子。 李灵幽皱起眉头,故作不悦道:“怎么都干坐着,是嫌弃本宫待客不周吗?” 兵卒们连忙摇头。 “那还不快动筷动杯,今晚若是有人剩下一口酒一口菜,就不准回去。” 闻言,兵卒们笑逐颜开,再也管不住手和嘴,撒开了膀子来吃喝,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李灵幽这才满意,端起第二杯酒去敬庞明宇:“这一杯要敬庞侍郎做得好诗。” “惭愧惭愧。”庞明宇也站起来,痛痛快快地同她对饮了一杯,杜春芳和展曜飞夫妇都凑趣,陪着喝了一杯。 李灵幽的第三杯酒敬给了华阳,打了个趣:“这一杯敬我们的小功臣,弃暗投明。” 华阳小脸微红,仍是笑吟吟地受了。 李灵幽的最后一杯酒,才是敬给了坐在她跟前的殷郁:“最后一杯,敬我的无望。” 她未说缘由,只一声我的无望,便胜过千言万语,叫殷郁未饮先醉,奈何他根本抬不起手去端面前的酒杯,正绞尽脑汁找什么借口免了这杯酒,忽听宴厅门外有太监禀报。 “启禀殿下,御王府家丞前来道贺。” 李灵幽有些意外。 殷郁一喜,忙道:“公主这杯酒,我受之有愧,若无御王让舟借兵,也不会有今日之喜,不如将那位家丞请进来,叫他代御王受了您这杯酒,可好?” 李灵幽笑睨他一眼,没有反对,放下酒杯,侧头对阿娜尔道:“你去把人请进来,务必要客气些。” 阿娜尔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带着老家丞走进宴厅。 老人家将自己捯饬的利利索索,刮了脸修了面,换上一件压箱底的半新襕袍,进门就拜: “小老儿给公主殿下道喜了。” 李灵幽见他头发花白,眼神似不好使的样子,忙道:“老家丞无须多礼,快快请起。” 老家丞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依旧撩着袍子跪下来,两手高举过额头,朝着李灵幽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口中默念: 老不花谢过公主再造之恩。 十数年前,边城大败,他带着殷老将军和三位小将军的尸骨,还有羌国大军压境的急报逃回京都,却被一干欺君罔上的庸臣打入天牢,守着发臭的尸骨等死。 国恨家仇无以报,壮志未酬身先死,当时他有多恨,如今已记不清了,却记得那一日听得牢房外面锣鼓喧天,狱卒打开牢门,放他出去。 他拖着四具尸骨满街游荡,看着百姓们载歌载舞,欢庆羌国退兵,然后他走了一天一夜,在城外五十里处,找到了追赶那和亲的队伍却跑断了腿的少年郎,将他带回了日落西山的将军府。 少年郎醒来后大哭了一场,从前那样怕血怕疼的人,硬是咬破了手腕立下血誓,要将公主从西羌的蛮子手上夺回来,他便也默默地陪着少年郎发了誓,陪着他从一个胆小懦弱的孩子长成了一个顶天地里的男子汉。 时至今日,他总算了却了多年夙愿,能在永思公主面前磕一个响头,感谢她对他们主仆的再造之恩。 宴厅众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跪地长拜的老家丞,心生触动,不管是展曜飞夫妇还是庞明宇夫妇,亦或是那三十个兵卒,似乎都明白他这一拜是为何。 唯有华阳不懂,一脸茫然。 李灵幽神色一怔,目光柔和下来,对殷郁道:“无望,去扶老人家起来。” 殷郁赶紧起身,走到老家丞跟前,作势蹲下去扶他,手臂却没抬一下,压低了声音不满道:“行了,快起来吧,风头都叫你抢完了。” 老家丞回过神来,嘿嘿一笑,眨去眼角的泪光,慢腾腾地站起了身。 殷郁引着他去展曜飞和庞明宇那边坐,展庞二人都想起来给老家丞让座,老家丞拱手婉拒了,就坐在他们下方的位置。 落座之后,老家丞才有心思抬眼打量李灵幽,只见那光彩夺目的宝榻上端坐着一位天仙似的大美人,顿时倒提了一口气,心道一声乖乖,怪不得王爷总说他配不上公主,原来竟不是这大傻子自谦! “老家丞,我敬你一杯,谢过御王。” 李灵幽笑意盈盈地举起杯,老家丞受宠若惊,站起来满饮了一杯,刚才他一坐下就闻到了酒香不凡,胃里的酒虫都被勾起来,这一口下了肚,不禁称赞: “好酒!” 李灵幽见他爱酒,便吩咐阿娜尔道:“再去一趟酒窖,把各种好酒都装上一坛,等老家丞回去的时候捎带上。” 老家丞一边摆着手直说不可不可,一边笑得牙不见眼。 殷郁简直没眼看,心里却不知为何,有股说不出的欢喜,兴许是因为李灵幽也重视他所重视之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回 第一堂课(to倪郁柳加更) (二更) 这一场庆功宴,宾主尽欢,酒过戌时未散。 一群人越喝越精神,展曜飞和庞明宇勾肩搭背忆往昔,贺琼和杜春芳手拉着手说着悄悄话,华阳和展又菁都不在座位上,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老家丞则混到了一群兵卒中间,跟他们拼起酒来。 李灵幽坐在上方环视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殷郁身上,发现他有些闷闷不乐的,心里明明猜到了他这是为哪般,却还是故意问他: “无望,你怎么不高兴?” 殷郁摇摇头,暗示她:“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些累了,公主您不累吗?” “我不累呀,”李灵幽忍着笑,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你累了就先回求贤阁休息吧。” 殷郁郁闷,他哪里是想回求贤阁休息,他是想回隐香苑“休息”,跟她一起。 眼见暗示不管用,他索性明示起来,偷偷在桌案底下牵住了她的衣角,小声道:“我不想休息,我想学本事。” 李灵幽不仅不讨厌他这没羞没臊的样子,反而喜欢他在她面前毫不掩饰的坦诚,于是不再逗弄他,端起了酒杯,将剩下的半杯酒喝完,扶着酒案起了身,露出些许醉态。 莲蓬上前扶住她。 李灵幽清了清嗓子,对众人道:“本宫不胜酒力,就先行离席了,诸位慢饮吧,阿娜尔,你留下来,替本宫待客。” 众人不知永思公主酒量,信以为真,纷纷起身相送,唯有殷郁知道李灵幽因何离席,两眼发亮地目送她被宫女搀扶着出了宴厅。 未免惹人臆想,他耐着性子等她走了一会儿,才向众人告辞:“我也醉了,先回去睡觉了,大家慢慢喝。” 庞明宇瞪大眼睛,看着殷郁胡扯,明明一杯酒都没喝,他上哪儿醉了? 老家丞打了个酒隔,眯起眼睛瞅着殷郁大步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他家王爷这兴冲冲的样子不像是要去睡觉,倒像是要去哪儿打上一仗。 *** 殷郁一出宴厅,便小跑起来,不消片刻,就追上了刚走上游廊的李灵幽一行人,放缓了脚步,坠在后头,也不出声。 李灵幽早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 金粟和绿萼两个小宫女回头看了殷郁两眼,虽觉得奇怪,但见莲蓬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也都选择无视了他。 殷郁就这么一直跟着李灵幽回到了隐香苑,守门的小太监看见他,也不阻拦,任由他畅行无阻地跟进了上房,跟进了寝室。 …… 李灵幽坐在妆镜前,绿萼给她卸去钗环梳理着头发,金粟打水来伺候她洗漱,莲蓬则在那里铺床整帐,只有殷郁无事可做,就立在李灵幽身后,痴望着镜中的人。 待到李灵幽收拾妥当,只差更换寝衣,小宫女们这才为难地看向殷郁,想叫他回避一下,可公主又没开口,不知该不该撵他出去。 “你们都下去吧,今晚不必外间不用留人。” 李灵幽发了话,三个小宫女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莲蓬带了头,一手一个,拉着她们退下了。 很快寝室中便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 李灵幽披散着及腰的长发,从妆镜前站起来,转身看着杵在她身后的殷郁,眼波流转:“我要更衣,你是出去等着,还是要留在这里看着?” 殷郁被她一句话撩拨的面红耳赤,脱口而出:“我留下。” 说罢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色,他欲盖弥彰地闭上了眼睛:“我不看。” 李灵幽抿唇轻笑,从他面前走过去,轻飘飘的披帛有意无意擦过他垂在身侧的手背,独自来到了芙蓉帐前,背对着他宽衣解带。 殷郁攥着拳头,听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不禁浮想联翩,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使出了毕生的毅力,忍住没有回头偷看,却没忍住缓缓睁开眼睛,窥见了镜中乍泄的春光。 妆镜侧对着芙蓉帐,照不出床上的情形,却照出了床畔的人影。 那人影衣衫半褪,满头秀发拢在身前,露出了一片皓如凝脂的后背,不盈一握的蛮腰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子,分明是裹胸的肚兜带子,随着她弯腰去拿寝衣的动作,忽在她腰间勒紧。 咕咚。 殷郁狠狠咽了下唾液,喉结上下滚动着,不觉已是看红了眼,极想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替了那金链子箍住她的腰身,将她牢牢地锁在掌心。 李灵幽耳尖地听到了他吞咽的声音,便知道了他在偷看,咬唇一笑,只做不知,却不由地面颊微红,加快了手上动作,先披上睡袍,遮住了后背,免得叫他一回看了太多吃不消,这才解开腰带,叫长裙滑落在地面上,只剩一条薄纱做的衬裙。 她一边系着睡袍上的带子,一边踩着地上的衣物转过身,望着殷郁紧绷的背影,轻声召唤。 “我好了……你过来。” 殷郁闭了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回过身,怕她瞧出来端倪,低着头走到了她面前。 “公主。” 可他一开口就漏了馅儿,嗓子像是被火烧过似的,哑得不行。 李灵幽并不揭穿他,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叫他也坐下。 殷郁硬着头皮坐了,却不敢看她一眼,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只觉得比往日都来的浓郁,叫他神魂都颠倒起来。 李灵幽见他傻坐着不动,不禁笑叹了一声,只怕她也不动,两人能坐到天亮去,便认了命地靠近他,一只手爬上了他的手背,握住他滚烫的手腕,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仰起了如玉的脸庞,冲着他发红的耳朵轻呵了一口气。 “你看都不看我一眼,叫我怎么教你?” 殷郁半边身子都酥麻起来,屏住了呼吸转过头,对上她水光潋滟的双眸,心跳剧烈地发起疼来。 “这样才乖。”李灵幽赞许了他一声,伸出另一只手,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柔声下令:“抱着我。” 殷郁脑子嗡地一声断了弦,只想要立即将她纳入怀中,同她融为一体才好。 然而他的手,根本抬不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回 我不走 (一更) 李灵幽等了半晌,不见殷郁来抱她,反而察觉到他身躯紧绷的像一块铁疙瘩,不禁狐疑地抬起手,捏了捏他僵硬的手臂。 “嘶。”殷郁疼地抽气。 李灵幽立即坐直了,不再靠着他肩膀,低下头去挽他的袖子:“你怎么了?” 殷郁想躲,李灵幽娇斥:“别动!” 殷郁只好坐着不动,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李灵幽将他衣袖高高挽起,就见他整条手臂都肿了,仿佛充了气一样,连血管都鼓起来,青一块红一块,好不吓人。 “怎么弄成这样,”李灵幽眉头紧皱,又生气又心疼地瞪了他一眼:“你是石头做的,不知道疼吗?伤成这样也不吭一声!” 殷郁心虚地避开她的目光,讷讷道:“我怕我说了,公主今晚就不要我伺候了。” 李灵幽简直要被他气死,在他膀子上掐了一把,看他疼得呲牙咧嘴,冷冷一笑道:“手都抬不起来,到底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呢?” 殷郁委屈地低下头,不敢顶嘴。 李灵幽扭过头不看他,硬下心肠道:“你回求贤阁去吧,叫梅大夫起来给你看看,该扎针就扎针,该擦药就擦药,什么时候好了再来见我。” 殷郁听到她撵他,神色慌乱,连连摇头:“我不走。” 李灵幽有些恼了:“你不听我的话是吗?” “我听话……可我不走。”殷郁小声道。 李灵幽沉下脸:“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她起身就往外走。 殷郁急忙蹿起来,挡在她面前:“公主别走。” 李灵幽不理睬他,试图绕开他,然而她往左走,他就往左挡,她往右走,他就往右挡,就像一堵会动的人墙,叫她根本过不去。 “让开!”李灵幽伸手去推他胸膛,他却纹丝不动,她这才意识到他只是手臂疼得抬不起来,并不是没力气。 “我不让。”殷郁难得在她面前犯起犟,只怕眼下叫她走了,自己又要好些天见不着她,那可就要了他的命了。 这么想着,他干脆连脸也不要了,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咬紧了牙关,涨红了脸,硬生生把两条灌了铅似的手臂抬起来,抱住了她的大腿,仰着头央求道: “公主可怜可怜我吧,我有半个月都没有好好陪过您了,心里头空落落的,难受得紧,您现在要走,就是要我的命!” 李灵幽一肚子火气被他这一嗓子喊没了,低头看着他恐慌的模样,不由地心肝一颤,她前半辈子不知道听过多少甜言蜜语,却没有一个人比这傻瓜说的更情真意切的。 真不知该夸他实诚,还是骂他狡猾。 “你起来。”李灵幽缓和了语气。 “我不起来。”殷郁把脸埋在她腿上,耍起无赖。 李灵幽下面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衬裙,被他热烘烘的大脑袋拱得浑身燥热,轻喘一声,揪住他的耳朵道:“快起来,我不走了,也不让你走了。” 殷郁大喜过望:“公主说话算数?” 李灵幽娇嗔:“你再不起来,就不算数了。” 殷郁赶紧放开她,从地上站起来,用热切的眼神看着她,只差没冲她摇尾巴了。 李灵幽清了清嗓子,命令道:“去床上坐着,我到外头叫人。” 殷郁疑惑:“叫人干什么?” 李灵幽白他一眼:“叫人过来治你的伤。” 先前她把几个小宫女都打发回房睡觉了,这会儿她在寝室里喊人,她们怕是听不到。 “那我去就好,公主快回床上歇息吧。”殷郁才不舍得叫她跑腿,不等她再说什么,快步走出寝室。 李灵幽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摇着头笑叹了一声,低下头整理着被他弄皱的裙摆,眼中流露出些许失望之色。 …… 几个小宫女都还没睡下,莲蓬刚打好洗脚水,脱下了鞋袜,还没把脚放进水里,就听到殷郁在院子里喊人。 莲蓬刚应了一声,跟她住在一个屋子的素馨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拨开蚊帐问道:“谁在叫人呢?是无望大哥吗?” 莲蓬飞快地套着袜子,抬头望了她一眼,道:“你不要管了,病了就好好歇着。” 素馨昨日贪吃粽子,闹了一宿肚子,今天早上强打着精神爬起来,想跟李灵幽出门。 莲蓬怕她身体吃不消,好心禀报了阿娜尔,叫素馨留在府里休息,还派了个小宫女给她抓药送饭。 没想到素馨非但不领情,还怪莲蓬瞎告状,害她错过了端阳节庆典,等到莲蓬回来,一句话都不跟她讲。 素馨本来就在赌气,这会儿听到莲蓬话里话外拦着她不叫她出去,顿时就怒火中烧,翻身下床,指着莲蓬骂道: “我哪里就病得起不来了,不过是肚子有些疼,到你嘴里竟好像快要死了似的,拦着我不叫我露脸,你究竟安得什么心,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莲蓬皱了皱眉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头,不欲与她争执,穿好了鞋袜,便起身往外走。 素馨一拳头捣在棉花上,气得狠了,竟赤着脚跳下床,伸长手去撕扯她:“你给我站住!” 莲蓬猛地站住脚,转过身瞪着素馨,倒把素曦吓了一跳,把手缩了回去。 “我不知道我安得什么心,可我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莲蓬忍了素馨好些日子,不愿意同她闹起来,一是顾念当初那点情分,二是怕惹李灵幽心烦,可她绝不是个任人挑拣的软柿子,眼见素馨执迷不悟,索性跟她撕破了脸,把话摊开来讲。 “当初忍冬姐姐来挑人,你拿我当垫脚石进了上房,我不跟你计较,后来你三番五次地跟我争功要强,我也不计较,再后来忍冬姐姐走了,我以为你多少能长点心,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你就是吃了猪油蒙了心,连殿下的枕边人都有胆子惦记!” 素馨乍然被她戳穿了心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误会了,我没有!” “我又不是瞎子,你糊弄谁呢。”莲蓬冷眼看着她:“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别怪我没提醒你,今日我跟殿下进宫,亲眼瞧着殿下发起怒来,连两个六尚局的女官,说打死就打死了,你要是嫌命长,我往后都不拦着你,你就尽管作死去吧!” 说罢,她摔了竹帘出门,独留素馨脸色煞白,两腿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回 怕疼(to璇瑄加更) 梅大夫三更半夜被人叫起来,还当是李灵幽哪里不舒服,他抱着药箱匆匆忙忙赶到隐香苑,方被告知是无望在龙舟赛上伤到了筋骨。 梅大夫是一头雾水,闹不明白无望为什么不早点回求贤阁找他,非在隐香苑呆到半夜再劳师动众。 他没敢深想,进了门也不乱看,低着头跟在小宫女身后,穿过外厅,入了内厅。 “殿下,梅大夫来了。” “快来给无望瞧瞧。” 梅大夫听到李灵幽发话,才敢把头抬起来。 只见两扇南窗下摆着一张黄梨木美人榻,榻上并排坐着一男一女,女子芳泽无加,铅华弗御,穿着一袭素纱长裙,正是李灵幽,男子高大威猛,眉目疏朗,穿着一身乌色长袍,则是殷郁。 梅大夫乍一看到公主和马夫平起平坐,还当是自己老眼昏花,走近了才惊觉自己没有看错,提着药箱的手就是一哆嗦,意识到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尽管外面传得风言风语,都说永思公主和一个马夫不清不楚,可身在公主府里的门客们却不敢乱嚼舌根,毕竟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好在梅大夫人老成精,懂得装傻充愣,没在脸上露出一点惊讶的样子,神色如常地走到殷郁面前,放下药箱,检查起他的两条手臂。 李灵幽就在旁边盯着,梅大夫感到一阵压力,明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毛病,偏得装着再认真不过的样子,问了殷郁一堆废话。 “手还抬得起来吗?” “能抬起来,只是动一动就疼得像是刀子在割肉。” “是这里疼吗?” “嘶,对。” “这里呢?” “也疼。” “……” 好不容易问完了,梅大夫才对李灵幽道:“他这是劳损过度,万幸没有伤到骨头,我给拿些药油揉一揉,多静养几天就无大碍了。” 李灵幽不是很满意:“只用擦药,不需要施针吗?” 梅大夫很识趣道:“若是扎上几针,会好得快一些。” 李灵幽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那就扎吧,先扎针,再擦药。” 殷郁欲言又止,他很不想扎针,但听说能好的快一点,别说是扎几针了,把他扎成个筛子都行。 倒是梅大夫有些迟疑:“要在这里扎针擦药的话,恐怕会耽误殿下休息。” 殷郁生怕李灵幽反悔叫他走,连忙道:“那就等明天……” “没事。”李灵幽打断了殷郁的话,轻瞪他一眼。 殷郁却被她瞪得通体舒畅,对她讨好地笑笑。 梅大夫将两人的眉眼官司看得一清二楚,暗骂自己老糊涂,当即不再多嘴讨嫌,打开药箱寻找针具,扭头去请莲蓬帮他打一盆热水来净手。 金粟不等莲蓬吩咐,就端了那只她们在上房洗手用的盆子出去,隐香苑里有单独的水房,专门派人值守烧灶,一天到晚都有热水可用。 梅大夫等热水的工夫,又替殷郁号了号脉,问出来他今日一整天只吃了一顿饭的事,害殷郁又挨了李灵幽一记眼刀。 “绿萼,去膳房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都端过来,对了,粽子也拿几个。”李灵幽还记得殷郁喜欢吃冯御厨包的粽子,一回能吃上十八个。 殷郁的确是饿坏了,先前他满脑子惦记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事,根本没空理会自己可怜的肚子,这会儿明知道没了指望一亲芳泽,便觉得饥肠辘辘,格外难忍。 李灵幽见他不住地舔着嘴唇,就叫莲蓬去外头倒茶拿点心。 外厅的橱柜里时常会备着几样点心,供李灵幽喝茶的时候吃,莲蓬她们在外间守夜的时候嘴馋,也会拿来垫肚子。 绿萼很快端了茶点进来,李灵幽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捧着茶杯,喂到殷郁嘴边。 殷郁没成想还有这等好事,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近乎陶醉地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剩茶吃了两块剩点心。 梅大夫看到这一幕,神情都有些麻木了, “好了,少吃一点,先叫梅大夫施针,等下饭菜就来了。”李灵幽拿帕子给殷郁擦了擦嘴角的碎屑。 殷郁乖乖点头,心里想着她等下还会喂他吃饭,既怕她累到,又忍不住期待。 既要施针,就不能穿着衣裳,梅大夫帮殷郁脱去上衣,李灵幽一个眼色递出去,莲蓬便带着金粟退出门外。 梅大夫看到殷郁身上遍布的疤痕,着实吃了一惊。 殷郁解释道:“小时候淘气,从山上滚下来过。” 这话骗骗别人还行,梅大夫要是信了才有鬼,在他看来,这一身伤疤,分明是刀枪剑戟留下的,更有三处要命的箭伤,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活下来的。 梅大夫对殷郁的身份来历起了疑,但见李灵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能按下了满腹疑云,洗干净了手给殷郁扎针。 梅大夫的手又快又稳,不消一盏茶的工夫,就在殷郁的双肩手臂和手背上扎满了纤毫如发的银针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此刻殷郁的模样很是滑稽,活似一只长成了人形的刺球,还是前心后背都秃噜的那种,李灵幽很想笑又怕伤他自尊,低下头拿拳头抵着嘴。 “公主想笑就笑吧。”殷郁不忍心她憋着。 “哈哈哈……”李灵幽笑弯了腰。 殷郁无奈地看着她,他不想扎针就是怕丑,怕她嫌弃,这下可好,她该有好一阵子忘不掉他这副德行了。 小半个时辰后,梅大夫取下银针,倒了药油在手心搓热,给殷郁推拿双臂。 殷郁疼得满头大汗,硬撑着没有哼上一声,不想让李灵幽发现他有多怕疼,不想让她觉得他没用。 李灵幽在边上给他擦汗,这回笑不出来了,只觉得后悔。 “早知道你要受这份活罪,我就不该让你去赛什么龙舟。” 殷郁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像是灌了蜜糖,甜得发慌,想要安慰她,又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叫疼。 他希望他的公主永远都不要记起来那个怯弱无能的殷郁,希望他在她眼中,是能灭掉羌国,砍掉老可汗脑袋的御王,是能为她驯服烈马,勇夺锦标的无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回 休沐 等殷郁扎完针擦完药,又在李灵幽的喂食下享用了一顿美餐,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灵幽掩着嘴哈欠连连,殷郁瞧着心疼,又怕她打发他回求贤阁去,便抢在她开口之前,拜托莲蓬她们在寝室给他打一张地铺,摆明了要赖在她身边不走,就算睡地上也情愿。 莲蓬不敢擅作主张,去看李灵幽脸色。 李灵幽道:“寝室里有床,打什么地铺。” 言下之意,是叫他跟自己同榻而眠。 殷郁听得心动不已,却没有敢应承她,一则是怕自己浑身的药油味儿,会熏得她睡不好觉,一则是怕自己躺在她身边什么都做不了,会憋出个好歹来。 “我还是睡地上吧,这么热的天,也不怕着凉。” 李灵幽见他态度坚持,不好太过主动,便叫莲蓬去准备:“先在地下铺一床褥子,再铺一张凉席吧。” 担心他硌得慌,又担心他热得慌。 莲蓬听命领着两个小宫女去了,不一会儿便在李灵幽床榻边上打好了地铺,出来请他们进去休息。 李灵幽乏的厉害,脱了外面罩的素纱长裙上了床,几乎是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殷郁安安静静地躺在一旁的地上,听着她呼吸变得绵长,这才小心翼翼爬起来,凑到床边去看她。 李灵幽的睡颜十分恬静,不同于白天的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美丽又无害的样子,像极了那只曾被殷郁捕获的蝴蝶。 他心里说不出的喜欢,想要偷吻她一下,又恐惊扰了她,只得屏住呼吸,用迷恋的目光细细地描绘着她每一寸容颜。 直到他眼皮沉重地快要睁不开,这才不舍得地躺回地上,面朝她的方向,呼吸着她的香气,沉沉地睡着。 *** 翌日,李灵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开眼睛,看到床边空荡荡的凉席,只当殷郁已经走了。 寝室里残留着淡淡的药油味儿,知了在窗外叫唤,有些吵人,李灵幽的心情却格外宁静,她赖在枕头上不想起床,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一觉了。 过去十四年,她在羌国总共也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不是彻夜难眠,就是噩梦缠身,直到她养大了那两条忠心耿耿的狼犬,叫它们守在房里,才算是有了无梦之夜。 阿娜尔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把夕日阿洪和饶丽瓦斯带回大凉,而是将它们永远地留在了西羌的草原。 她无法向她解释,她早在老可汗身首异处之时,便寻找到了它们的替代品。 “来人。” 李灵幽赖够了床,伸着懒腰坐起来,叫人进来伺候,却不想率先进来的不是小宫女们,而是她刚才还在心里同两条狼犬比较的男人。 “公主,您醒了。” 殷郁神清气爽地从屏风那头绕过来,手里捧着一只茶盏,快步走到床榻前,弯腰递到她面前。 “我听她们说,您早起要先喝一杯温水。” 李灵幽略显怔愣:“你怎么还在这儿?” 殷郁低笑一声,知道她这是睡糊涂了,不是嫌弃他在这儿碍眼,而是以为他还要去上早朝,却忘了朝臣们在端阳节有三天休沐。 “龙舟赛都比完了,我又不用早起出门,不在这儿能在哪儿?朝中的大臣尚有三日假休呢,我一个小小的马夫,能比他们还忙吗?” 他不能明着说,只能暗着提醒她。 李灵幽闻言恍悟,想起来他今天明天都不必上朝,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从他手上接过茶盏,打量着他问道:“你的手能抬起来了?” 殷郁点头,摸了摸手臂:“梅大夫的医术精湛,我今天早上又去找他扎了一回针,擦了一回药,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其实还是疼的,但比昨天好了一半,拎不起重物,给她端个茶倒个水,总没问题。 “叫我看看。” 李灵幽喝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嗓子,示意殷郁把袖子挽起来,看到他手臂消了一些肿,这才宽了心。 两人说话间,金粟和绿萼端着水盆进来,伺候李灵幽洗漱。 殷郁想要帮忙,被李灵幽撵到一边,不说心疼他手臂还没养好,光是打趣:“你要抢她们的差事,也得问她们愿不愿意。” 金粟和绿萼配合地用为难地眼神看着殷郁,多少有点嫌弃他在这里碍手碍脚。 殷郁只好识趣地退到边上看着,陪李灵幽闲谈,一会儿问她早膳吃什么,一会儿帮她挑选穿戴,这还是他混进公主府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在上房过夜,别提多新鲜了。 李灵幽觉得他实在有些聒噪,便又打趣:“你该跟外头的知了称兄道弟,教一教它们别总是两个字说个不停,学一学你,半晌没一句重样的。” 殷郁讪讪一笑,闭上了嘴。 李灵幽的耳根子总算是清静了,梳好了头发换好了衣裳,到外厅去用早膳,叫殷郁陪坐。 公主府的早膳要比御王府丰盛得多,李灵幽本来因为天热没什么胃口,但见殷郁吃的津津有味,也就跟着多用了一些。 殷郁饭量极大,昨晚就没吃饱,此刻恨不能风卷残云,但见李灵幽放下筷子,也跟着放了碗筷,不好意思再吃下去。 李灵幽看出来他根本没饱,便又拿起了筷子给他夹菜。 殷郁怕她手酸,吃了两口便捂住碗碟。 李灵幽笑道:“那你自己吃,别总不好意思,你当我不知道,你每回在我这里都吃不饱,回到求贤阁还要加餐吗?” 殷郁脸上一臊,便不再装相,端起碗筷,将她剩下的吃食都一扫而空。 金粟和绿萼都为他的饭量所惊,不禁将他同那位一回能吃十八个粽子的御王爷比较,竟分不出谁的“肚量”更大一些。 李灵幽托着腮,看着殷郁吃饭也不觉得无聊,平心而论,他的吃相并不难看,只是速度很快,想必是在军营里习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根本没空细嚼慢咽。 这样不好,吃饭太快容易伤身,她得想想法子,把他这毛病纠正过来。 不过这一顿就算了,先叫他填饱肚子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回 吃葡萄 早膳过后,阿娜尔回隐香苑向李灵幽禀事。 先是说了昨夜庆功宴的事。 “昨夜殿下离席之后,客人们又喝了半个时辰便陆续散了,展大人和庞大人都回府去了,华阳长公主留了下来,奴婢将她请到内院的环翠阁下榻,至于醉了酒的兵士们,则都住在芳菲馆楼上,今天早上他们就动身回营了,奴婢照您吩咐的,每人赠了他们十两金十两银,还有粽子和腌肉、酱菜……” 没给铜钱是怕他们不方便携带,给粽子是叫他们回军营跟同袍们分享,而腌肉和酱菜之类耐放,能叫他们多吃几顿。 李灵幽就坐在外厅的长榻上,绿萼给她揉着肩,金粟给她打着扇,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御王府的老家丞呢,昨晚喝醉了没有?” 阿娜尔憋着笑:“岂止是醉了,简直是烂醉,他在筵席上嚷嚷着要找他们王爷,非说御王就在咱们府里,最后奴婢叫了两个侍卫,才把他送回隔壁。” 殷郁在一旁听着,又是丢脸,又是后怕,暗道一声好险。 李灵幽用余光瞟了殷郁一眼,轻笑了一声。 说完了庆功宴,阿娜尔又禀报起第二件事。 “今天一大早,门房上就收到了几十封拜帖,都是命妇们要来给殿下请安的,更有不少人送来了贺礼,恭贺殿下昨日龙舟赛夺标,您这会儿可有空过目?” 李灵幽脸色淡淡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哪能什么便宜都叫他们占了,把礼收下,帖子不用管。” 阿娜尔应声,接着禀报起第三件事:“刚才礼部来人请示殿下,打算何时开始分冰,请您赐下一个章程。” 凌阴虽归礼部所管,但他们没有分冰的权力,端阳节前所有冰库都是封锁的,要等到端阳节后,赢得龙舟赛之人拿了凌阴令出来,才可以开始分冰。 李灵幽想了想,问阿娜尔:“礼部来的人走了吗?” “还在外院候命。” “你去问他们要一份之前的章程。” “是,奴婢这就去。” 阿娜尔离开。 殷郁有些疑惑:“公主要按之前的章程分冰吗?” 李灵幽笑道:“你恰恰说反了。” 前面两年都是李炫辰掌管凌阴,分冰的时候,自然会照顾与他交好的人,她要来之前的章程,就是为了探清李炫辰这些年经营的人脉,拟一份名单出来。 “我问李炫辰要群芳楼,他八成不会给我,想叫他乖乖就范,总得逼他一逼。” 谁跟李炫辰要好,就少分或者干脆不分,这些人跟她无冤无仇,自然会联想到李炫辰头上去,知道受了他牵连,难免心生怨念,她就不信,李炫辰还能坐得住。 殷郁一点就透,不禁佩服道:“还是公主有办法。” 论起用兵打仗,殷郁可能天下无敌,但论起玩弄权术,十个他也及不上李灵幽。 “不过,您为什么非要群芳楼不可啊?” 这个问题,殷郁早在昨天李灵幽拿那个马夫的赌约要挟李炫辰时就想问了,他倒不是介意她想要一家青楼,而是纳闷她要来做什么。 就算群芳楼能日进斗金,也不值得她放在眼里,再没人比殷郁更清楚,李灵幽所拥有的财富有多惊人了。 “当然有大用,你想知道吗?”李灵幽看着一脸好奇的殷郁,忍不想要逗弄他。 殷郁点头:“我想知道。” 李灵幽指着茶几上一盘水灵灵的绿葡萄:“你剥葡萄给我吃,我就告诉你。” 殷郁一笑:“这算什么难事,您就是不告诉我,我也会给您剥。” 说着,他先去洗干净了手,再回来挑拣了一颗最大的葡萄,仔仔细细把外面那层皮剥开,只留下底部一点,轻托在手指上,递给李灵幽。 李灵幽却没抬手,只是往前倾了倾身子,张开了嘴。 殷郁看着她轻启檀口,露出香舌,似含苞吐蕊,香艳难言,不由一愣。 李灵幽见他呆住不动,索性捉住了他的手腕,将那颗葡萄送入口中,柔软的嘴唇轻含住他的指尖,一触即离,不等殷郁反应过来,便放开了他的手,用一双水盈盈的眸子勾着他的眼,口中轻咬着那多汁的葡萄。 殷郁哪里经得起这般撩拨,指尖残存的温热,直叫他色与魂授,恨不能扑了上去,替了那小小的葡萄,拿自己喂了她。 “公主还要吗?” 李灵幽原是要逗他,却被他露骨的眼神盯得心慌,顿时收敛了神态,摇头蹙眉道:“太酸,不吃了。” 殷郁大感遗憾,随手摘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眼睛亮起来:“不酸啊。” 不仅不酸,还甜的很。 “明明就很酸。”李灵幽嘴硬。 殷郁没法,只能顺着她:“公主说它是酸的,那它就是酸的。” 倘若公主府的花匠在这里,听到这话非得哭出来不可,要知道他们为了在花园里搭一座葡萄架,特地移植了番邦的珍稀品种,几个人日日夜夜精心呵护,才结出了这种早熟无籽,味道甘甜的葡萄来。 这时候,外面有人禀报,华阳来了。 “叫她进来吧。” 不同于华阳上一回来公主府,被李灵幽视作外人,连内院都进不去,这一回李灵幽不光叫她住进内院,还特地吩咐过,等人起了床就带到隐香苑见她。 “姑姑!” 华阳兴冲冲地进了门,拎着裙摆在李灵幽面前转了一圈。 “好看吗?” 她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簇新的,不是昨天参加庆典穿的那一套,也不是她带出宫备用的那一套,而是早晨起来,莲蓬给送去的。 李灵幽欣赏着华阳娇俏可人的模样,点头笑道:“好看。” 华阳立即扑到她身边,趴在她腿上,仰着脸望着她,既感动又羞愧:“姑姑真好,早在一个月前就给我备好了换洗的衣物,我却迟迟没来看您,叫您失望了。” 李灵幽轻拍着她的后背,笑得宽容。 她叫莲蓬透漏给华阳,说这一身衣裳鞋袜、首饰钗环,都是她事先向荣太后打听了华阳的身量,一个月前就准备好的,这话不假。 可她准备这一身衣物,并非盼着她来看自己,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 殷郁冷眼看着华阳趴在李灵幽腿上撒娇卖乖,面露不屑,一身衣裳有什么好得意的,公主给他做了十几套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回 亲亲(to璇瑄加更) 华阳在李灵幽身边痴缠了好一会儿,看到茶几上的葡萄,就想摘来吃,手刚伸出去,就听李灵幽道: “这葡萄没熟透,酸得很。” 华阳立即把手缩回去,又将目光投到站在一旁的殷郁身上,忽然想起什么,摇着李灵幽的手臂撒娇: “姑姑,带我去看看您那匹汗血宝马吧,它叫什么名字来着,金乌对吧?” 经她这么一提,李灵幽也想起来自己好些天没去看过金乌,正要答应她,却留意到殷郁的脸色不对,稍一迟疑,便摇头道: “姑姑昨日累着了,不想动弹,昨晚我见你跟展侍郎家的千金很是聊得来,不如我派人去把她接过来,跟你一起去看马。” “好啊好啊,我自己去接她!” 华阳一听说展又菁要来,便坐不住了,起身就往外走。 她很是喜欢这个新交的朋友,虽然年纪小,但是胆子大,比那些又要巴结她又害怕她的闺秀们好玩儿多了。 华阳一走,殷郁的脸色立即多云转晴。 “人走了,你高兴了?”李灵幽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 殷郁赧然一笑,并不否认。 难得休沐两日,他只想陪着她,不想让她去陪别人。 “我陪公主手谈可好?” 殷郁投其所好,李灵幽欣然应允,叫小宫女摆出棋盘,两人面对面坐在长榻上,下起棋来。 “先说好了,你可不许故意让着我,不许故意输给我。”李灵幽有言在先。 殷郁没忙着答应,而是犹豫了一番。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回跟李灵幽下棋,上一次是替她跟墨书对弈,当时他便从她所留的残局看出来她棋艺不精。 说是不精也不恰当,应该说她懒得在棋盘上跟人勾心斗角,而是随心所欲、毫无章法。 但她又很想赢,所以她会很认真地盯着别人怎么下,很容易看出来对方是不是故意在让她。 所以墨书没办法哄她开心,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让着她。 不能是故意让着她,得让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的。 “公主当真不叫我让着您?”殷郁故作为难。 “当真。” “一点儿都不让?” “不让。” “那好,我平常跟别人下棋的时候,每落一子,都不会思索太久,也不会让对方思索太久,最多数十个数,既然您一点儿也不需要我让着,那我们每落一子,都在十数之间,可好?” 李灵幽头一回听说这种下法,有些迟疑。 殷郁看她脸色,欲擒故纵:“不然,我还是让着您一些吧。” 李灵幽不悦道:“都说了不用你让,来吧,不就是十个数吗,我下棋本来就不喜欢墨迹,你这个法子正合我意。” 殷郁暗笑,拿了黑子向她示弱,先行一步。 李灵幽不客气地拿了白子,紧跟着他落下。 双方你来我往,起初下得很快,渐渐地,李灵幽先放慢了速度,此时殷郁就会默数起数,数到十就会提醒她一声。 等到殷郁举棋不定时,李灵幽也会帮他数着数,但殷郁不需要她提醒,总能在她数到十之前,落下棋子。 就这样,李灵幽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注殷郁有没有让着她,殷郁则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佳的落子之处,不为赢,就为了能让她尽兴。 下到最后,两人旗鼓相当,第一局,殷郁险胜半目。 李灵幽不仅不沮丧,反而很高兴,认为自己差一点就赢了,催着金粟和绿萼收拾了棋盘,要同殷郁再下一局。 殷郁哄了她高兴,自己也快活,揉着胳膊,不经意间瞥见了茶几上的葡萄,心中一动,盯着李灵幽花瓣似的嘴唇,搓了搓指腹,道: “单是下棋,未免无趣,不如添些彩头。” “好啊,你想要什么?”李灵幽正在兴头上,没看出来他起了色心。 “公主若是输了,得让我喂您吃那酸葡萄。” 李灵幽眼睛一眯,回过味儿来,反问他:“那你要是输了呢? “公主喂我吃酸葡萄。”殷郁厚着脸皮道。 李灵幽嗔道:“你想得美。” 输赢都是他占便宜,哪有这种好事。 殷郁叹了口气,垮下肩膀:“那算了,我手臂有些酸疼,歇一会儿再下吧。” 李灵幽见他拿乔,气得笑了,提着裙摆下了榻,伸出脚叫金粟给她穿鞋。 殷郁一愣:“公主去哪儿?” “不玩儿了,去找华阳看金乌。”李灵幽穿好鞋子就往外走。 殷郁慌了神,连忙站起来追上她,张开手臂挡在她面前:“公主别去,我手不疼了,咱们还来下棋吧。” 李灵幽面有愠色,扭过头不理他。 殷郁就怕惹她生气,一边暗骂自己,一边大着胆子,俯身环住了她的双腿,一把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像抱小孩子似的,转身往回走。 李灵幽身体陡然腾空,吓了一跳,坐在他臂弯上,扯着他的衣领惊呼:“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金粟和绿萼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救驾。 殷郁小心翼翼地将李灵幽放在坐榻上,单膝跪地,去脱她的鞋子,仰起头求饶:“好公主,别生我的气,是我得意忘了形,咱们不吃葡萄了,就只下棋,好不好?” 李灵幽看着他那张英俊十足的脸庞,对上他那双满满是她的凤眼,本来就没多生气,这下子更是装都装不出来了。 “葡萄有什么好吃的,”她笑着嘟囔了一声,伸出双手,十指纤纤捧住了殷郁的脸颊,在他茫然的眼神中,俯身靠近他。 “我给你吃个更好的。” 话音未落,两片樱唇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殷郁猛地睁大了眼睛。 两个小宫女慌忙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李灵幽轻贴着殷郁的嘴唇,不见他回应,不悦地轻咬了他一下,这一下却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但听他急喘了一声,张开嘴一口将她吞下,一双大手掐住她的细腰,将她推倒在长榻上。 李灵幽头上的金钗玉环散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烧得她面泛红晕,他急不可耐地吞食着她,贪得无厌地汲取着她,竟叫她无力招架。 那汹涌而来的情感像是海上的惊涛,冲击着她柔软的心房,叫她与之沉沦,不忍心推开他,只好用双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轻捏着他滚烫的后颈,纵容他,安抚他。 不要急,慢慢的。 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我要的,先让你欠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四回 吊着 殷郁着了魔似的,将李灵幽压在长榻上又亲又啃,狼吞虎咽,毫无章法。 两个小宫女捂着眼睛不敢看,却没有多余的手去捂耳朵,听到啧啧的水声,臊得耳赤面红。 李灵幽生受了一会儿,见殷郁一点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只怕再纵容下去,他能亲到天黑去,便狠了心,揪住他的耳朵,用力拧了一圈。 殷郁吃痛,迷迷糊糊松了口,喘着粗气后退了一些,一手撑在她头顶上,一手仍箍着她的腰,看着李灵幽近在咫尺的娇颜。 但见她云鬓散乱贴着雪腮,眼梢潮红泛着醉人之色,朱唇榴齿湿漉漉的,宛如雨打梨花般楚楚可怜的样子,直叫他又色迷了心窍,低下头欲再度采撷那甘美的滋味。 李灵幽一看他眼神不对,连忙捂住他的嘴,娇斥一声:“起来。” 嘶。 她一开口,就疼地蹙起了眉头。 殷郁一见李灵幽蹙眉,整个人都清醒了,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干了什么混账事,他连忙从她身上爬起来,扶着她坐起身,然后跪到她面前,红着脸哑着嗓子道: “公主恕罪。” 李灵幽抽出帕子捂着嘴,把头扭向一边,又羞又疼,不想理他。 殷郁担心地凑近她道:“公主叫我看看,伤到了没有。” 李灵幽谅他也不敢再放肆,缓缓放下帕子,叫他看了看。 殷郁看到她两片唇瓣被他啃得又红又肿,像是要滴血一样,顿生百般怜爱,恨不能将她抱在怀里,再好好地,轻轻地,慢慢地含弄一番。 于是拉住她衣袖,祈求道:“怪我没尝过这样好吃的,一时贪心昏了头,竟然暴殄天物……求公主再赏我一次,我一定细细品味。” 李灵幽瞪起眼睛,没想到他这么无耻的话都说出口,再赏他一次,她这张嘴还要不要了? 殷郁见她不答应,不免失望,抿着嘴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李灵幽越看他越来气,轻踢他一脚:“起来。” 殷郁不敢耍赖,立马站起身,给她端茶倒水,喂到她嘴边:“公主喝口水,润润喉咙。” 李灵幽确实渴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心里那点火气也消了,看了看殷郁的脸,发现她涂得胭脂全蹭到他嘴上,顿时忍俊不禁,把手上的帕子丢给他。 “擦一擦。” 殷郁见她笑了,才放下心来,拿着她给的帕子擦了擦嘴巴,顺手收进怀里。 李灵幽默许了他私藏自己的贴身之物,视线缓缓下移,瞟了眼他的腰身,果然发现异样,心头一惊,忙闭上眼暗骂他沉不住气。 上回摸了他几下就惹了火,这回亲了一会儿,他差点没烧着,往后若是做些更亲密的事,他还不定怎么招。 李灵幽不愿叫旁人发现殷郁异样,转头看向两个缩头缩脑做鹌鹑状的小宫女,也不知道她刚才被殷郁压住榻上逞凶的情形被她们瞧见了没有,心下有些不自在。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吩咐道:“金粟,去打盆水来我洗脸,绿萼,去寝室把口脂拿出来。” 两个小宫女如获大赦,争先恐后地小跑着逃走了。 李灵幽有些燥热,拿起擅自扇着风,见殷郁杵在她边上,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一个色字简直要写到脸上,忍不住调侃他: “还想吃葡萄吗?” 殷郁摇头,他早忘了那葡萄什么味儿,一心只惦记她的好处。 “公主说得对,那葡萄的确没什么好吃的。” 再甜的葡萄,跟她一比,都成了酸的。 李灵幽拿扇子掩着嘴直笑。 殷郁趁她心情好,贼心不死道:“咱们还来下棋吧,公主赢了,叫我尝一口,我赢了,叫公主尝一口。” 李灵幽眼波流转,竟点了点头:“行啊。” 不等殷郁欢喜,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今天累了,不想下了,等改天吧。” 她这显然是在报复殷郁之前下棋跟她拿乔。 殷郁后悔不迭,苦着脸问道:“改天是哪天啊?” “等你手臂养好了。”李灵幽在他面前吊了一根萝卜。 殷郁精神一振,挺起胸膛:“我现在就好了。” 李灵幽嗤笑:“你说了不算,得要梅大夫说你好了,才算好了。” 殷郁郁闷不已,他今早问过梅大夫,他什么时候能好利索,结果梅大夫跟他说,至少得养上七八天。 这么一来,他还要再得等上七八天才能再亲近她。 这叫他怎么忍得了? “公主,”殷郁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指望她能通融。 李灵幽只是看着他笑,并不松口。 这世上男欢女爱,大多来的快去的快,越是轻易得手的,越是容易乏味,山珍海味尚能吃腻,又有什么可以长久? 她喜欢他眼中满满都是她的样子,喜欢他此刻对她的渴望与赤诚,因而不得不用些心机,叫他不要太快沉溺其中,叫他不能轻易脱身而去。 …… 黄昏时分,阿娜尔拿到了礼部送来的往年分冰的章程,正要回隐香苑呈给李灵幽,却在内院门口被一个拄着拐杖,样貌俊秀的青年截住。 “姑娘请留步。” 阿娜尔知道这人是李灵幽前几日收留的一个门客,一时间想不起他的名字,不怪她记性不好,公主府之前的人事都是由忍冬来管的,她不需要跟这些门客们打交道。 “你是?” “小生庄和煦。” 阿娜尔想起来了,这人就是那个倒霉的乞丐状元,她听外院几个好事的下人讲过他被人顶替的故事。 “庄公子,你有什么事吗?”阿娜尔同情他的遭遇,客客气气地问道。 “姑娘唤我小庄就好,”庄和煦斯文有礼,不卑不亢:“我听说殿下昨日赢了龙舟赛,得以掌管今夏凌阴,能否请姑娘带我进一趟内院面见殿下,我有分冰之策献上,能为殿下分忧解劳。” 阿娜尔闻言,又正视了他几分,犹豫道:“殿下的内院,不是谁都能进的,这样吧,你先在这里等一等,容我进去禀报一声。” 庄和煦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让开路,目送她入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这是他踏入公主府的第四天,总算等到了一个求见她的机会,他一定会牢牢地抓住这个机会,争取在她身前有一席之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回 分冰良策 (to牛宝宝的毛毛虫加更) (二更) 阿娜尔一进到内厅,便发现气氛不对劲。 李灵幽靠在美人榻上看书,殷郁坐在旁边看她,金粟和绿萼一个在打扇子,一个在煮茶,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像是犯了什么错一样。 “殿下。” 阿娜尔开口打破宁静,来到李灵幽跟前,呈上礼部送来的章程,两本一指厚的册子,上头记载了过去两年凌阴分冰的份例。 殷郁不等李灵幽抬手,便替她接了过去,待她合上书卷,再将章程递上。 李灵幽不知道这份章程经过几道手,有些嫌弃不想碰,便使唤他道:“打开我看看。” 殷郁正愁没机会向她献殷勤,打开一本册子捧到她面前,待她看完一页,就翻到下一页。 阿娜尔适时出声:“刚才我在内院门口遇上了前些天进府的庄先生,他声称有分冰良策,要献给殿下。” 李灵幽尚未有反应,殷郁先竖起了耳朵。 他差点忘了,公主府又进了新人,还是个十步成诗,能博公主一笑的小白脸。 “分冰良策?”李灵幽挑了下眉头,露出些感兴趣的样子。 虽说这分冰是件不可多得的美差,可也有不少叫人头疼的事,就比如李灵幽要刁难密王这一桩,她打算苛待密王交好的人家,却也得顾忌这些人家联起手来对付她,总得把握一个度,叫他们分崩离析,而不是给自己四面树敌。 李灵幽不怕得罪人,却担心明年别人赢了龙舟赛,也会来刁难她。 殷郁察言观色,不等李灵幽开口叫人进来,抢先道:“公主,我也有分冰良策。” 李灵幽抬头看他,似笑非笑:“那你先说,要是你说得好,就不用他献策了。” 殷郁先喜后忧,喜的是他能拦着不叫那小白脸进来讨好,愁的是他根本没想好什么计策,昨日赢了龙舟赛,满脑子都是跟她学本事,今日跟她在一起,更是没空去想别的。 “唔……” 殷郁沉吟了片刻,急中生智道:“公主分冰,哪里需要什么良策,看谁顺眼就给谁多分,看谁不顺眼就给谁少分,或者干脆不分,不必担心得罪什么人,反正明年依旧会是您掌管凌阴,不光是明年,还有后年,大后年,往后二十年,我都会为您夺得锦标。” 二十年后,他也才四十八岁,保证老当益壮,自信不会输给那些毛头小子,依旧能为她披荆斩棘,所向无敌。 “二十年后啊,”李灵幽被他勾起心事,喃喃道:“那会儿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殷郁心头一阵惶恐,丢下册子握住她的手:“公主快把这话收回去,您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他手劲太大,握的她生疼,李灵幽却没挣脱,只是自嘲道:“长命百岁就算了,再有二十年我已知足,只怕到时候老的不成样子,你不肯为我去赛龙舟了。” 殷郁连连摇头,不假思索道:“公主就算老了,在我眼里也是最美的,莫说是二十年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甘愿为您做任何事,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我信,”李灵幽打断他的话,冲他嫣然一笑。 她当然是信的,信他这会儿说的都是真话,可谁又能担保以后的事,发誓要是管用的话,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负心人会被雷劈死呢。 殷郁被她的笑容晃花了眼,起初以为她信了自己,来不及欢喜,就见她转头吩咐阿娜尔: “去请庄生进来吧。” 殷郁一颗心忽上忽下,松开了她的手,有些难过的低下头。 李灵幽怕他胡思乱想,耐心提醒道:“你前些日子都住在外头,还没见过这位庄公子吧,他跟墨书悦竹不一样。” 她当然晓得殷郁认识庄和煦,人还是他领到她面前的。 言下之意,是在告诉殷郁,庄和煦不是来自荐枕席的,叫他不必敌视人家。 殷郁闻言,惊觉自己差点又露馅了,御王认识庄和煦,可无望不认识,他不该敌视人家。 于是他无法拦着不叫庄和煦进来,只能退而求其次:“那您到外头去见他,行吗?” 这里是内厅,跟寝室只隔了一道门、一扇屏风,他不想叫别的男人进来,离她的床帐太近,会令他焦躁不安。 “行,听你的。” 李灵幽纵容他这点私心,下了美人榻,殷郁又高兴起来,抢了金粟和绿萼的差事,蹲下来给她穿上鞋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来到外厅。 …… 阿娜尔领着庄和煦进了上房。 庄和煦拄着拐杖,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很稳,直到进门前一刻,他还在想着见到李灵幽要怎么做怎么说,才能赢取她的信任。 可真等他见到了李灵幽,脑中千头万绪竟然一瞬间空白了。 李灵幽就坐在长榻上悠闲地喝着茶,一举一动都美得般般入画,但令庄和煦心惊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 那是一个身材伟岸,样貌英俊的青年,肤色略深,天庭饱满,面相极佳,气势非凡。 那青年正用一双锐利的凤眼盯着他,仿佛一只翱翔天际的猛禽盯住了地上游走的猎物,但凡他敢轻举妄动,等待他的只会是粉身碎骨。 庄和煦强自镇定下来,猜到了那青年的身份,定是求贤阁的门客们人人称羡的马夫无望。 若非亲眼得见,庄和煦实在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马夫,能得永思公主垂爱,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人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之感,就好像他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殿下,庄公子来了。” 阿娜尔的声音唤回了庄和煦跑远的思绪,他脚下站定,提起拐杖,朝李灵幽躬身一拜。 “见过殿下。” 求贤阁管事的小栗子公公给庄和煦讲过规矩,其中一条便是,他们这些门客在公主府里,不必跪拜公主。 正好省去他腿脚不便的麻烦。 “免礼。” 李灵幽没有废话,直接问他:“把你的分冰良策说来听听吧。” 庄和煦起身,背脊挺直,下巴依旧收拢着,并未抬头直视她,维持一个自信又不失恭敬的姿态,用清亮的嗓音说道: “在下的良策说来简单,只有八个字。” 李灵幽好奇地看着他:“哪八个字?” “随心所欲,无须顾忌。” 李灵幽大失所望,殷郁嗤笑一声:“你这算什么良策?公主真照你说的去分冰,岂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他可以让公主随心所欲,是因为他有把握叫她年年掌管凌阴,这个小白脸凭什么说大话? 庄和煦缓缓抬头,无视了殷郁的冷嘲热讽,直视着李灵幽,信誓旦旦道:“我敢这么说,是因为我能保证,公主从今往后都不必苦夏,不必为冰所忧。” 李灵幽已经失望过一回,并不把他的话当真,转过头去拨弄殷郁腰上挂的五彩络子,随口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庄和煦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上前一步,沉声答道: “我有制冰之法。” 李灵幽手上动作一顿,猛地回头看向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回 隔水炼冰 李灵幽听到庄和煦声称他有炼冰之法,第一反应先是震惊,紧接着便觉得不可思议。 要知道朝廷每年花费在采冰和储冰上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也仅能供应极少一部分人使用,一到夏天,冰块就会等价于金璧,是有钱都买不来的奢侈品。 古往今来,不是没有人动过念头研究炼冰之法,但其难度,无异于点石成金,撒豆成兵。 不光是李灵幽,殷郁也仿佛在听天方夜谭,阿娜尔、金粟和绿萼都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庄和煦。 换个人听了他的“大话”,只怕不由分说就会像对楚人和氏那般,看也不看他献上的是否绝世美玉,便砍了他的脚把他轰走。 但李灵幽格外开明,从来不是因循守旧之人,也只是惊愕了片刻,很快地冷静下来。 “庄生,你空口白话,叫本宫如何能信?”李灵幽坐正了身形,面露威仪,用上了自称,暗中施压。 庄和煦见她如此态度,竟松了一口气,从容一笑道:“在下现在就可以向殿下演示炼冰之法。” 李灵幽满心怀疑,却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你都需要些什么,本宫让人去准备。” “一只可以密封的小罐子,这么大,一个可以装下罐子的水盆,这么大,还有可以装满罐子和盆子的清水。”庄和煦手上比划着。 “就只需要这些?” “不错,只需要这些。” 李灵幽扭头吩咐阿娜尔:“你带金粟和绿萼亲自去准备。” “啊,是。”阿娜尔恍然回神,推了推两个呆愣的小宫女,带着她们出去。 等待期间,李灵幽不发一语,靠在凉枕上,摇着团扇闭目养神。 殷郁在她身边呆了这些时日,多少学会了揣摩她的心意,看得出来她很期待庄和煦的话是真的。 因为一旦掌握了制冰之法,她不仅不需要再为分冰之事担忧,而且可以利用此法来牟取惊人的利益,不光是金钱,还有更多不可言说的好处。 但照此一来,她也就不再需要他每年为她参加龙舟赛了。 殷郁内心纠结不已,竟不知该盼着庄和煦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阿娜尔很快取来了一只罐子、一只盆子和一桶清水。 “庄公子,你瞧瞧这盆子的大小合适吗?不合适的话,我再去换。” 庄和煦检查了一番,点头道:“不必换了,这样就行。” 然后他谨慎地对李灵幽道:“还请殿下屏退左右,以便在下使用秘法。” 殷郁闻言,十分不爽却无可厚非,尽管不乐意让庄和煦跟李灵幽独处,但也明白事关重大,他再小心保密都不为过。 李灵幽迟疑了一下,对阿娜尔她们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吧,到门外守着。” 阿娜尔面无异色,乖乖地领着金粟和绿萼出了门。 殷郁冷冷地看了庄和煦一眼,也跟着往外走,只是刚迈出去一步,就被李灵幽扯住了衣袖。 殷郁回过头,不解地看着她:“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李灵幽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叫你走,老实呆着。” 殷郁先是一愣,随即心里乐开了花,什么忧愁烦恼都一扫而空,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信任我! 公主把跟随她多年的阿娜尔都打发出去守门,唯独留下了他,明知道他是御王,却不防备他,这独一无二的信任,叫他浑身舒坦地冒泡,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是。”殷郁极力压制着嘴角,不叫自己笑的太过火,退回到李灵幽身边,有些得意地看向庄和煦。 庄和煦接触到殷郁的眼神,心里很不舒服,但他相当沉得住气,并未去置喙李灵幽留下殷郁这个“外人”的举动,只当他不存在一样,对李灵幽道: “开始制冰之前,在下先要取出一物,如有唐突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李灵幽狐疑地点了点头,就见庄和煦当着她的面,解开了腰带。 殷郁一惊,抬起手臂挡住李灵幽的视线,怒斥庄和煦:““你做什么?” 这小白脸果真不可貌相,竟比悦竹墨书还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脱衣服勾引公主! 庄和煦被殷郁的反应吓了一跳,动作一顿,不得不解释道:“我将制冰之物藏在身上,必须脱去外衣,才能拿出来。” 殷郁闻言,方知自己误会了他,讪讪不语。 “呵呵,”李灵幽忍俊不禁,笑着把殷郁的手拉下来,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 你自己宽衣解带勾引过我,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知羞吗? 殷郁瞬间看懂了她的眼神,也想起了那天晚上他脱了衣裳跪在她床前邀宠的事,不由地脸红起来。 庄和煦望着两人眉来眼去,只当他不存在一般,心里一阵别扭,快速脱去了外衣。 他不像殷郁贪凉只穿一件单衣,里头还有一件薄薄的内衬,腰间盘缠着一圈布袋,布袋里装得满满的,表面均匀平滑,不像是铜钱。 庄和煦放下拐杖,解下布袋,打开一个口子,小心翼翼地将里头的东西,倒进了空无一物的水盆中。 李灵幽定睛看去。 那是一种白色的晶石粉末,像极了碾碎的盐巴。 “这是什么东西?”李灵幽问道。 “回禀殿下,此物乃焰硝。”庄和煦一边倒,一边回答。 李灵幽头一回听说此物,不解地看向殷郁,但见他同样一脸迷茫,显然也没有听说过。 等到庄和煦把布袋里的晶粉都倒完了,大约占了水盆的三分之一。 他又往水盆里添加了三分之一的清水,再将罐子装满了水密封好,最后放在水盆中,盆中的水堪堪没过罐口,没有溢出来。 做完了这一切,庄和煦拾起拐杖,站起来对李灵幽道:“请殿下耐心等候,一个时辰之后,这罐子里的水便可结冰。” “就这么简单?”李灵幽一脸狐疑。 “就这么简单。”庄和煦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李灵幽和殷郁面面相觑,都觉得这法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那就等等看吧。”李灵幽发了话。 左右不差这一个时辰,等一等也无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回 报恩(to璇瑄加更) 庄和煦说是要等一个时辰,但时间刚刚过去一会儿,那一盆放了焰硝的清水便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水面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李灵幽只当自己眼花了,叫殷郁上前查看。 殷郁用手指戳破了水面的冰层,感触到水温的变化,十分诧异:“竟然真的结冰了!” 饶是李灵幽素日淡定,此刻也难掩惊喜:“这究竟是什么缘故?” 庄和煦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不骄不躁地为李灵幽解惑:“回禀公主,此乃隔水炼冰之法,我先前添加在水盆中的焰硝,遇水则溶,会使水温不断降低,盆中的水自然成冰,但因焰硝有毒,所以又在水盆中放了一只水罐,等到盆中的水都结成了冰块,罐中的水自然也会降温结冰,且能食用。” “原来如此,”李灵幽茅塞顿开,接着又问了庄和煦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发现焰硝可以制冰的?” 不怪她多疑,庄和煦今年也才二十一岁,且是个文人,过去读书备考的时间都不够,哪有精力研究制冰之法。 要说他是在做乞丐的这一年里琢磨出来的,那更不可能,沈尚书到处找他想要杀人灭口,庄和煦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岂有心思去干别的。 “说来话长,殿下明鉴。”庄和煦苦笑一声,娓娓道出自己的身世。 十多年前,大凉风雨飘摇,举国动荡不安,边境战火连连,朝中满是庸臣,藩王拥兵自重,新帝纵有雄才伟略,却无力施展。 在这种天昏地暗的局势之下,南方盛行起炼丹之术,众多豪门望族妄想得道成仙,脱离凡尘,于是招揽方士,大举凿山开矿。 庄和煦本是南方一门望族子弟,家中祖父痴迷修道,为此不惜散尽家财,在他七岁那年,家道中落,父亲同祖父一起服丹,整日昏昏沉沉不理家务,母亲变卖了嫁妆仍不够一家人吃用,不得不熬夜做女红来补贴家用。 庄和煦眼见母亲日益憔悴,恨极了祖父和父亲痴迷丹道,便趁他们不备,偷走了炼丹必用的一味焰硝,藏于水缸之中,意外发现了炼冰之法。 年少的他学问浅薄,不明白其中道理,又惊又怕,不知道该与何人说,恰逢此时,他祖父夜间炼丹炸了炉,导致家中起火,死的死伤的伤。 庄和煦的父母都葬身火海,他无依无靠,最后被亲戚收养,便将这个秘密藏在了肚子里,没有告诉任何人。 之后没过多久,永思公主和亲,羌国退兵的消息传到了南方,新帝借助胞妹和亲之势总揽朝政,一改先前温吞手段,雷厉风行地施行新政,其中一条,便是严禁炼丹修道之事,封锁了各地的矿山。 以至于时至今日,都无人察觉当年用来炼丹的焰硝可以制冰。 “事实如此,在下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殿下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澧州查证,家祖炼丹以至家毁人亡一事,并非什么秘密,有不少人都知情。” 庄和煦一脸坦荡。 李灵幽已然信了他的话,并从中得到了不少关键的信息,比如那焰硝产量极大,若用于制冰,无需担心成本,又比如炼丹炸炉的威力极大,暗藏着某种玄机。 李灵幽目光闪烁,下意识看向殷郁,就见他陷入沉思,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李灵幽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庄和煦身上,多了几分审视:“庄生,你这炼冰之法价值连城,就这样轻易告诉了我,一点要求也不提,就不怕我过河拆桥吗?” 庄和煦面无惧色:“殿下当年大义和亲,而今富甲天下,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见利忘义,唯独您不可能,何况,在下献上秘法,也不是为了换取什么荣华富贵,但求报恩罢了。” 李灵幽一愣:“报恩?报什么恩,我曾有恩于你吗?” 殷郁被“报恩”二字抽回思绪,敏锐地盯住了庄和煦。 庄和煦自嘲一笑,道:“殿下可还记得,大概一个月前,您派人去城郊找了一群乞丐,给他们一人发了一件坎肩,叫他们进城游逛。” 李灵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就是那群乞丐之一,说出来不怕殿下耻笑,当时我被沈尚书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扮作乞丐苟且偷生,因为瘸着一条腿,又身无分文,哪儿也去不了,若非殿下那件坎肩,我只怕会饿死在破庙里,亦或是想不开上了吊,根本熬不到沉冤得雪之日。” 殷郁早先的疑惑顿时解开,心道难怪庄和煦不愿接受他的招揽,留在他御王府做幕僚,原来他还欠着公主的救命之恩。 李灵幽却不这么认为,她摇着头对庄和煦道:“那你应该去找御王报恩才对,我帮了你只是无心之举,可御王为你伸冤,免除了你的杀身之祸,又叫你的仇人罪有应得,他对你的恩情,比我更大。” 殷郁闻言,回过味儿来,是啊,庄和煦怎么不找他报恩啊? 庄和煦的神情略有些不自在,低下头道:“照您这么说,御王殿下帮我也是无心之举,他调查舞弊案是为了与中书令荣大人争权,我协助他查案,也算各取所需,既然都是无心之举,那就要分先来后到,殿下救我于水火在先,我就该先报答了殿下,将来再去报答御王。” 殷郁:“……” 小白脸说得好听,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分明就是贪图公主的美貌,以报恩的名义接近她,简直是太阴险了! 李灵幽看到殷郁的表情,仿佛能听到他在心里骂人,暗笑了一声,对庄和煦正色道:“即便你是为了报恩,本宫也不能白拿你的,这样吧,本宫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黄金万两,就当本宫买下了你制冰之法。” 庄和煦不假思索地摇头道:“我不要金子。” “那么你可以向本宫提一个要求,只要本宫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李灵幽此言一出,殷郁先是变了脸色,不能让她收回成命,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庄和煦,但凡他敢提出什么过分要求,就把他另一条腿也打瘸了。 庄和煦本来想说他什么也不要,以此博取李灵幽的好感,但她给出的第二个选择着实诱人,叫他忍不住心动了。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取舍时,抬头却看见了殷郁不怀好意的目光,先是一个激灵,接着便被对方激起了好胜之心。 庄和煦挺直了背脊,抬起手指着殷郁道: “我想和他一样,能够自由出入内院,随时面见殿下,可以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回 本宫疼你 (一更,已修) “我想和他一样,能够自由出入内院,随时面见殿下,可以吗?” 殷郁听到庄和煦这挑衅一般的要求,一股邪火直往上冒,还不等他发作出来,就被李灵幽三个字压住了。 “不可以。” 殷郁转头看着李灵幽,就见她神色冷淡下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即便这个要求同炼冰之法比起来微不足道,看起来无伤大雅,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可她还是果断地拒绝了。 庄和煦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据理力争道:“为什么不可以,殿下刚才说过,只要您能做到,就一定会答应我,这又不是什么难事,即便您答应了我,我也不会随意出入内院,最多每天只来一次,向您请安罢了。” 殷郁闻言,怒从中来。 什么叫不是难事?什么叫每天只来一次?这还不够多吗? 要知道他朝思暮想了十四年,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能多看她一眼罢了! 殷郁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回想起多年以来对她的相思之苦,呼吸都不由地急促起来,若非顾及李灵幽想要那炼冰之法,只怕早就拎着庄和煦一条腿,把他扔出公主府。 李灵幽分明察觉到殷郁气得不轻,却不明白他为何反应如此之大,即便是男人的独占欲在作祟,也不该这样恼怒啊。 她不是没有答应吗? 李灵幽很是无奈,怕她再不安抚,他能把自己气死,只得换了一只手摇扇子,空出来临近他的那只手,握住了他紧绷的手腕,一面用拇指轻轻地揉搓着他偾张的脉搏,一面用调侃的语气对庄和煦道: “让你自由出入内院不是难事,难的是你要跟无望一样,本宫可没法答应你,你有所不知,他连本宫的床榻都能随进随出呢。” 这话太过直白露骨,直叫庄和煦听傻了眼,白皙的面庞陡然涨红了。 殷郁却像是浑身浸泡在蜜水里,再痛苦的回忆都被淹没了,手腕上传来她温柔的摩挲,叫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是在意他的。 李灵幽感觉到殷郁放松下来,暗笑他真是好哄,想要逗弄他几句,又不想外人听到,便对庄和煦没了耐心,打发他道: “行了,你的要求本宫做不到,你的炼冰之法,本宫也不要了,只当本宫从没听说过,你大可以放心,本宫说到做到,绝不会使用它,随你拿去跟谁交换都好,你可以走了。” 庄和煦脸色一变,万没想到李灵幽这般拿得起放得下,价值连城的炼冰之法,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心急火燎,知道这会儿再不说些什么补救,定会弄巧成拙,莫说在她跟前占有一席之地,只怕会叫她误会自己不知进退,难堪大用。 于是他果断地丢开了拐杖,硬着头皮跪在地上请罪: “殿下恕罪,在下不过一时糊涂,才有了非分之想,绝不敢有要挟之意,您不答应便作罢,只是这炼冰之术已然献上,万万不可收回,还请殿下怜恤在下报恩之心,敬仰之情,大人不记小人过。” 殷郁见状,暗自冷笑,心道这小白脸倒是精明的很,还知道以退为进。 李灵幽看着跪地请罪的庄和煦,心中波澜不惊,比起动不动就给她跪下认错的殷郁,没有一点怜惜之情。 不是因为这年轻人的头不够低,腰不够弯,态度不够谦卑,只因为他的真诚及不上她的马夫万一。 “本宫说过,不会白拿你的。” 李灵幽没有接受他不求回报的奉献,而是重申了她先前说过的一句话。 庄和煦顿时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这是不要他报恩,要跟他钱货两讫,既不占他的便宜,也不欠他的人情。 “……在下,要那一万两黄金。” “好。”李灵幽面色缓和,觉得他还算知趣。 “不过在下居住在求贤阁,不方便存放这么多金子,能否请殿下暂代我保管,我若有需求,再向您支取。” 庄和煦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也为自己能够继续留在公主府,变相地讨要了一个保障。 李灵幽摸着殷郁的脉搏,确认他没有因此着恼,这才点头答应。 庄和煦缓缓松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虽不如他预期,但聊胜于无。 他拄着拐杖从地上站起来,瞄见李灵幽握着殷郁的手腕不放,心下微哂,明知道自己有些碍眼,便识相地向李灵幽告退。 “在下先回求贤阁去了,殿下若有需要,随传随到。” “嗯。”李灵幽懒懒地应了一声。 殷郁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挺胸抬头看着庄和煦退出门外。 李灵幽松开了殷郁的手,靠在凉枕上,喝了口茶,嘲笑道: “行了,人家都走没了,你非把他后脑勺看出个窟窿才解气吗,干脆追出去跟他打一架好了。” 殷郁这才收回目光,回头看着李灵幽,眼中藏不住的高兴,嘴上逞能:“他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打不过。” 李灵幽摇着头失笑:“你哪儿来这么大的气性?” 殷郁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小声道:“谁叫他胆敢惦记您。” 最可恶的是那小白脸竟把他梦寐以求的好事,说的好像轻而易举就能做到似的,天知道他为了多看公主一眼,这么多年是怎么咬着牙吞着血熬过来的。 李灵幽不知殷郁在想些什么,只当他心眼小不容人,便白了他一眼:“惦记我的人多着呢,你要是每一个都生气,还不得把自己气死。” 殷郁郁闷地抿起嘴唇。 李灵幽见他又不高兴,拿扇子打了他一下,故作不悦道:“再板着脸,今晚就不要你留下来伺候了。” 殷郁眼睛唰地亮起来:“我今晚还能留下来伺候公主吗?” 李灵幽反问他:“你想留下来吗?” 殷郁连连点头,莫说叫他睡在床边打地铺,就算叫他睡在她床底下,他都乐意。 李灵幽趁机调戏他:“那你求求我。” 殷郁一点面子也不要,俯下高大的身躯蹲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衣袖,痴痴地凝望着她的脸庞,压低了嗓子的央求:“好公主,叫我留下来吧,我若离了您,觉都睡不着,睁着眼睛想您,闭上眼睛也想您,不知道有多可怜。” 他字字句句,都是实话,再真心不过。 李灵幽被他三言两语求得心软,本想刁难他一下,却不落忍,拿扇面轻抚着他英俊的脸庞,目光温软,道了一声: “乖,本宫疼你就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回 合作 晚膳过后,李灵幽将梅大夫叫到求贤阁,给殷郁扎针擦药,顺口问了一句。 “照他这情形,大概需要几日才能痊愈?” 殷郁拼命地给梅大夫使着眼色,可惜梅大夫低着头没眼看,老老实实回答道:“保守估计,少说也得七八日。” “七八日啊。”李灵幽笑看了殷郁一眼,“好,我知道了。” 殷郁沮丧不已,彻底歇了想要提前跟她亲近的心思。 李灵幽领着两个小宫女去沐浴。 殷郁目送她离去,转过头来小声责怪梅大夫:“咱们两个不都说好了吗?” 殷郁在晚膳前偷溜回求贤阁,跟梅大夫通过气,说是李灵幽问起来他什么时候能好,就说最多三天。 梅大夫一边往他胳膊上扎针,一边义正言辞道:“我可没答应要帮你欺瞒殿下。” “你明明就答应了。” “我怎么答应你的?” “你说你知道了。” “没错啊,我是说知道了,又没说行。” “……”殷郁哑口无言,只觉得眼前这位人老成精的梅大夫,跟他御王府那位老奸巨猾的老家丞一定谈得来。 …… 梅大夫用药油给殷郁推拿完毕,便收拾了药箱离开。 殷郁穿好衣服坐在美人榻上,按照梅大夫的医嘱,活动着臂膀,就见李灵幽从浴室里出来。 她半湿的长发松松挽起,露出雪白的项颈,单薄的寝衣外头罩了一件轻飘飘的纱裙,婀娜的身段掩映生姿,胜似芙蓉出水,赛过的夭桃秾李。 殷郁看得两眼发直。 李灵幽朝他招了招手,殷郁便如傀儡一般朝她走去,被他牵住袖子进了寝室。 芙蓉帐旁边摆了一张九尺长四尺宽的软榻,榻上放有丝被和玉枕。 “你今晚就在这儿睡吧。”李灵幽指着软榻对殷郁道。 她是怕他躺在地上受凉,傍晚那会儿趁他不在,叫人抬进来的。 殷郁虽欢喜她的体贴,但是觉得躺在软榻上不如躺在床边离她更近,于是道:“我怕热,还是躺地上凉快。” 李灵幽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故意板起脸:“要么在这儿睡,要么你回去睡。” 殷郁只好退而求其次。 两个小宫女端来夜用的茶水摆在床头,又伺候李灵幽脱了鞋子上了床,在她的示意下推出去了寝室,守在外间。 殷郁就曲着一条腿,坐在李灵幽床前的脚踏上,拿着一柄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纨扇轻摇,哄她睡觉。 李灵幽还不困,侧着身子面朝着他,半阖着眼睛跟他说话。 “我想跟隔壁御王合作,一同经营这炼冰之法,你看如何?” 殷郁先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她是在探她的口风。 因为眼下的情况,是她知道他是御王,但她不知道他已经知道她知道了。 “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殿下何必要叫他人来分一杯羹?”殷郁不想叫任何人占她的便宜,连自己也不行。 李灵幽轻笑一声,道:“我倒是想一个人独吞,可也得吞得下才行,想要大量炼冰,先得有充足的焰硝,要弄到焰硝,必得占山开矿,我手上倒是有花不完的钱,却没人没权,真要运作起来,恐怕事倍功半,必要找一个靠得住的人来合作,御王有权有势,又是个正人君子,难道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殷郁听她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不免沾沾自喜,附和道:“公主所言极是。” 全天底下,就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靠得住了。 “那你明天去一趟御王府,代替我跟御王谈谈?”李灵幽给殷郁派了一个看起来为难,实则再轻松不过的差事。 自己跟自己有什么好谈的,过一遍脑子就是了。 殷郁发现她眯着眼睛偷瞄自己,觉得她耍心眼的样子格外可爱,低笑一声,应道:“我去就是了,不过得等到后天,毕竟明天还是端阳休沐,就让御王享享清闲吧。” 李灵幽听出来了,他这意思是在说,炼冰的事情再大,也不如多陪她一天要紧。 她心里受用,嘴角含了笑,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殷郁同昨晚一样,守着她看了半宿,困到不行才回旁边的软榻上躺着。 …… 次日,李灵幽跟殷郁一同起了个早,用罢一顿丰盛的早膳,便开始拟定分冰的份额。 由于有了炼冰之法,李灵幽无需再担心得罪人,就完全按照自己的好恶来分。 阿娜尔把外院的事交给莲蓬,回到隐香苑来听命。 外厅长榻上,殷郁捧着一本礼部送来的章程坐在李灵幽身边,帮她翻看上面的名额。 阿娜尔坐在下方,面前摆好了纸笔,李灵幽一边说,她一边登记造册。 “往年都是十日开一次凌阴发一次冰,咱们改成五日一发。” 端阳节后,足有两个月高温不下,发冰之日越短,每一次发的冰就越少。 由十日一发,改为五日一发,一来可以避免一回发的太多,那些高官显贵会滥用,回头用完了,等不到下一次发冰,便来索取。 二来发冰的次数从六次,变为十二次,无形中加重了李灵幽手中的权限,又便于她随时调整分冰的份额。 “往年分冰都按人头,今年咱们也照旧,陛下算头一份,每日用冰五十斤,两宫太后本该减一等,用四十斤,但今夏格外炎热,就与陛下同例吧。” 李灵幽没打算削减宫中的份额,甚至还多分了两位太后每人十斤冰。 阿娜尔默算了一下,写道:“每五日,宫中发冰七百五十斤。” “再下来是御王,比照陛下减半等,每日用冰四十五斤。” 殷郁闻言,不禁一笑,李灵幽的私心简直不要太明显,往年别人分冰,给他都是比照太后再减一等,每日用冰三十斤罢了,到他这里,竟只减半等,足足多给了一半。 怪不得她要给两位太后多发十斤,原来是为了不叫他逾越。 阿娜尔默算了一下,正要记录,却被李灵幽叫住。 “等等,御王虽然尚未娶妻,不该分得双份,但他后宅之中,想必已有美妾,就按双份来给吧,记,四百五十斤。” 一下子又给殷郁翻了一倍,他却笑不出来了,小心翼翼地打岔:“这倒不必吧,据我所知,御王府上并无旁的女子,多给一份,难免招人非议。” 李灵幽托着香腮扫他一眼:“你确定他没有?” 殷郁用力点头。 他府上何止没有女人,拿老家丞的话说,连苍蝇都找不出一只母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回 受教(to璇瑄加更) 李灵幽假说御王府上有妾,不过是寻个借口多给殷郁分一份冰罢了,眼见他误会了她的意思,只得柔声暗示: “多报一口人罢了,就能多分一份冰,一个夏天能多出两千斤呢,我不信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跑到御王府上去查证。” 殷郁却听不懂她的暗示,只觉得好大一盆脏水泼到头上,若不及时澄清,自己的清白就没了,于是正色庄容道: “公主昨晚还夸御王是正人君子,应知他为人正直,绝不会为了多分一份冰,就弄虚作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李灵幽头一回见他跟她犯犟,并未不悦,只有无奈,明明是给他好处,他不领情也就算了,竟像是受了多大冤屈似的。 其实哪里需要他辩白,单从她每回亲近他的反应也能肯定,他此前根本就没碰过女人。 “没有就没有吧,阿娜尔,还记御王每日四十五斤。” 殷郁松了一口气,脸色好转,若要老家丞知道他为了一点不值钱的清白,推拒了两千斤冰敬,非得撸起袖子跟他拼命。 李灵幽看了眼他手中的名册,接着道:“两位老王妃,永安姐姐和驸马,都按旧例,每日三十斤,华阳到了该出宫建府的年纪,加上一等,至于永宁……也给她三十斤吧。” 殷郁诧异地看着她,还当自己听错了。 “看我做什么,我只说按例给她,又没说要给她整块儿的好冰,”李灵幽语带讥诮,吩咐阿娜尔:“你另外记下,给永宁的冰,全换成凿下来的碎渣。” 凌阴中存放的,都是上百斤的大冰块,分冰时难免要凿开称重,由于运送时难免融化,越是大块儿的越好,越是小块的越差,其中最差的就是凿下来的冰渣。 同样是三十斤冰,别人整块的能用好几个时辰,而碎渣最多半个时辰就化没了。 所以这些冰渣,往往会被当做损耗剩下来,只有在凌阴库存不足时,才会被分给那些末等人家。 从来没有人在头一回分冰时,就拿冰渣糊弄人的,何况是给永宁这位极为受宠的大长公主。 这无异于一巴掌扇在永宁脸上,还叫她喊不出冤,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殷郁单是想一想,都替永宁堵得慌:“公主可真是……” 他想夸一夸李灵幽这口气出的妙,却找不出好话来,不能夸她刁钻,也不能夸她巧诈,想来想去,蹦出一句: “让我受教了。” 可不是受教了吗,他读过万卷兵书,学过千百谋略,却没一招教他怎么报仇解恨的。 李灵幽听出来他言不由衷,一笑而过,并不同他解释,这作践人的招数,是受了荣太后的启发。 那几匹发霉的布料没有气到她,却着实恶心了她一通。 “比照永宁,也给密王每日三十斤冰渣,还有华阴侯府、泾阳候府、荣府……都照往年的份例,一斤不少,全换成冰渣。” 李灵幽看着殷郁手上的册子,一口气念出了十几户得罪过她的人家,有在东郊马场起哄的,也有在永宁寿辰上看她笑话的。 阿娜尔手里有一份名单,专记着李灵幽回京之后遇上的忘恩负义之徒,昨晚在礼部的册子上画了红圈,方便李灵幽辨认。 “殿下,照这么分,凿下来的冰渣只怕不够。”阿娜尔提醒了一句。 “那就把整块的冰都凿了,碾成碎渣。”李灵幽轻描淡写一句,才不管这些冰块有多昂贵,先得把气撒了。 殷郁在一旁听着,也不劝阻,只盼她出够了气,能稍稍解开一些心结,延缓心疾发作。 “再下来该谁了?” 李灵幽推了推殷郁,示意他翻页,把那些跟李炫辰交好的人家都挑出来,按照门第高低,一斤不少地分给他们,不过都掺了一半冰渣。 一直翻到最后两页,才看到了展曜飞的名字,四品朝臣,算是分冰的门槛,享最次一等,按例每天能得五斤冰,官妇若有诰命在身,还能多得一份。 可那上面清清楚楚记着,展曜飞每日该分的十斤冰,因为种种稀奇古怪的原因都被克扣了,例如送冰的车坏在路上了,又或是库存不足,再或是被他的岳家泾阳侯府“借”去了…… 李灵幽心头来气,瞪了殷郁一眼,指桑骂槐道:“过去本宫不在,护不住琼娘和菁儿便罢了,可这展侍郎既是御王好友又是他的属下,怎么到了夏天,连块冰都用不上?” 殷郁有苦难言:“……” 他过去光顾着打仗,几乎没在京都度过夏天,自己都没用过几块冰,哪里顾得上朋友和属下有没有冰用,何况他们从来不向他告状,都吃荣清辉那一派人的闷亏吃惯了。 李灵幽见殷郁神情委屈,刚骂完就后悔了,不能明着哄他,只能往他身上靠了靠,下巴抵在他肩上,叹气道:“算了,不怪御王,要怪只能怪那些坐享其成、见利忘义的混账。” 殷郁被她这一靠,天大的委屈都没了,也不嫌热,趁机握住她温润细滑的小手,同仇敌忾道:“怎么不怪御王,就怪御王。” 李灵幽被他逗笑了,任由他摸着手,没有抽走,扭头对阿娜尔道:“记,展曜飞查案有功,照例加一等,其妻贺氏教女有方,照例加一等,其女孝顺有佳,照例加一等。” 李灵幽巧立名目,一连给展曜飞加了三等,再算上他原先应得的五斤,竟有三十五斤,比两位大长公主都多出五斤来。 阿娜尔迟疑道:“那还算展夫人的份吗?” 若是再算上贺琼的五斤,他们两口子一天就能分四十斤冰。 李灵幽刚要点头,手上就被殷郁轻捏了一下,听到他酸溜溜道:“这都超过两位大长公主,跟御王相当了。” 超过永安永宁就算了,跟他一样就不行。 李灵幽一听便知他又犯了小心眼,不想他为了几斤冰跟展曜飞过不去,只得改口道:“琼娘的就不算了。” 殷郁扬起嘴角,又捏了捏她的手掌。 李灵幽有些发愁地看着殷郁。 他这样不知收敛,是生怕她不怀疑他的身份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1回 金条没了 阿娜尔拟好了分冰的章程,交给李灵幽过目后,又抄录了一份,打算送到礼部去,着手分冰事宜,等明天就能开凌阴了。 李灵幽把凌阴令给了阿娜尔,道:“每回开库分冰,都给我派人去盯着,防着他们阳奉阴违。” 前阵子殷郁和荣清辉争权,拿下了兵部尚书和吏部户部的要职,却没能在工部、礼部、刑部安插进人手,是以李灵幽会有所防备。 他们若是老老实实地分冰还好,若是敢耍什么花招,正好给殷郁送把柄。 阿娜尔应声退下。 …… 阿娜尔出了内院,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拄着拐杖等候在树荫底下的庄和煦。 “姑娘。” “庄公子,你是在这里等我吗?” 阿娜尔笑问庄和煦,本来她就同情他的遭遇,看在他献上了炼冰之法的份上,又多了几分好感,因而态度比昨日亲切一些。 “正是。”庄和煦颔首,彬彬有礼道:“敢问姑娘,殿下是否已经拟定好了分冰的章程?”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阿娜尔扬了扬手中的册子,“都拟好了。” 庄和煦看了眼她手上的册子,欲言又止。 阿娜尔却颇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再加上她性情直爽,有了猜测便问:“你是好奇想要看看这份章程呢,还是想……谋一份差事。” 庄和煦面色微窘,半低下头道:“姑娘见笑,我的确是想谋一份差事,不想白赖在公主府做个闲人,可我身无所长,又腿脚不便,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想来想去,也只有这分冰之事可以出得上力,想必殿下信不过礼部的人,会叫姑娘派人去盯着凌阴,若是姑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我必将此事打理的滴水不漏,让殿下称心如意。” 阿娜尔正愁该将这件事委托给谁,她忙于府务根本脱不开身,交给底下的太监和宫女,就怕他们出身卑微,镇不住礼部的人,交给求贤阁的门客,又怕他们中饱私囊,监守自盗。 这么一比较,庄和煦还真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来他才得了黄金万两,不至于贪财,二来他有状元之才,担得起事。 阿娜尔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如此便有劳庄公子了。” “多谢姑娘。”庄和煦拱着手,欣然一笑,他平时总是一板一眼的,没有一点年轻人的朝气,只有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才变得鲜活。 阿娜尔不禁多看了他两眼,心头替他惋惜。 要是他没有被人偷换了考卷,没有被人打断了腿,而是顺顺当当地成了状元郎,走马游街,受人追捧,想必会是另一番面貌吧。 “我现在要去礼部,你跟我一起吧。” 阿娜尔有心照拂庄和煦,带他先去礼部见见人,好歹她也是公主府的女家令,出门就代表着李灵幽,别人不敢不给她脸面,回头再欺负他是个瘸子。 庄和煦知道阿娜尔是一片好意,又向她道了一声谢,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 殷郁在李灵幽身边赖了两天三夜,眼看着休沐结束,不得不在第三天一大早偷跑回隔壁御王府,换上朝服戴上胡须,准备进宫上朝。 老家丞今早起来的迟了些,差点没逮住他人,到上房一见他换下来的衣物,赶紧一溜小跑到了马房,拦住了正要牵马出门的殷郁,上上下下打量他。 “两日不见,王爷容光焕发,看来这两天过得好哇,公主府的饭菜就是比咱们御王府的养人,是不是?” 殷郁听他阴阳怪气,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他,便实话实说: “那是没得比,你一顿最多只给我备两个菜,酒也是挑最便宜的烧刀子,公主那里单是早膳就有十个菜,午膳六荤六素,天上飞的地上跑的,甜咸皆有,且顿顿不重样,她知道我爱吃鱼,就叫人把鱼刺都剃干净了,给我包劳丸吃,你没吃过鱼肉馅儿的劳丸吧,那滋味真是一绝,啧啧。” 老家丞听得都又馋又气,不满道:“您在公主府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想想咱们王府都快揭不开锅了。” 殷郁眉头一皱,奇怪道:“这话怎么说的,这个月的俸禄还没发吗,不应该啊,都初八了。” 老家丞苦着脸:“发是发了,可那么点钱粮够干什么,还不够补贴那些老兵,再说了您手下不少人上个月都升了职,拖家带口进了京,一个比一个穷的叮当响,不得赠些银两给他们安置吗,昨日庞军师来找您商量,您又不在,我只好把您私藏在房梁上的半匣子金条都拿出来,勉强够分。” 殷郁闻言大惊:“你怎么知道我把钱藏在房梁上,不是,你怎么能拿我的私房钱!那可是公主头一回送给我的金子!” 老家丞略显心虚,嘴硬道:“公主送给你,不就是叫你拿去花的吗?放在那里又不会生小金条。” 殷郁脸色铁青,快把手里的缰绳拽断了,深吸一口气,问他:“你该不会一根也没给我留吧?” 老家丞抬头望天,试图转移话题:“这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啊。” “……”殷郁咬牙切齿,一想到那一匣子意义非凡的金条全没了,就心痛的无法呼吸,他拿手用力捶了捶胸口,半晌缓不过来气儿。 老家丞看他实在难受,颇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安慰他道:“没事没事,金条没了,不是还有别的吗,我见您枕头底下还藏了两条手帕和珍珠链子,还有那五彩的蟾蜍络子和翡翠香薰球呢。” 殷郁瞪圆了眼睛看着老家丞。 他藏得好好地,怎么全都被他找着了! 老家丞看懂了他的意思,干笑道:“我真没有故意翻您的东西,实在是您藏得太不严实了,我寻思着天好给您晒晒被褥,一抖落全出来了,不过您放心,我原样都给您放回去了,一件也没少,也没磕着碰着。” 殷郁气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讲,甩掉马缰,扭头就走。 老家丞冲着他背影大叫:“王爷,您上哪儿去,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啊。” 殷郁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冲回房间,去藏他的宝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2回 一车冰渣 今日早朝上,满朝文武明显察觉到御王的火气很大,上至三省下至六部,都遭了他一通训斥。 例如中书省拟诏稽缓,致使政令推延,户部赈灾不力,未能及时安置流民,刑部积案如山,牢狱囚满为患…… 其中训得最狠的,要数工部。 “上个月光是给宫里刷墙换瓦,你们就敢从户部支取十万贯,都够上十万兵马打一个月的仗了!本王倒要问问,你们是拿金粉涂的墙,拿玉片贴的瓦吗!莫不是寻思着国库如今充裕了,就随你们花销,随你们胡来?户部的人呢,谁点头给他们拨得钱,给本王滚出来!” 殷郁虎背熊腰往那里一站,吹胡子瞪眼,浑厚的嗓音好似闷雷一记接一记,就没有一个不怕的。 户部的官员们除了任尚书稳得住阵脚,其余都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低着头不与殷郁对视,生怕被他点到名字,单拎出来挨骂。 “没人认是吧?御史台的人呢!这么大笔的贪墨,你们都看不见是不是,整日就知道参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不是怕查了户部,下个月不给你们发俸?本王告诉你们,不把这件事查清楚,不把人办了,你们往后都别想着再吃朝廷给的饭!” 御史台的人一个个面红耳赤,御史大夫不如任尚书好脾气,有心跟殷郁争辩几句,可张了几回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 他能说殷郁管不到御史台头上去吗?不能啊,人家是正正经经的摄政王,先帝当朝授命,祭过太庙的,本来就有代替小皇帝问责百官的权力,过去他是一门心思打仗,没空骂他们,现在人家得了闲,有空骂了,谁还能管住他的嘴? 再者殷郁骂的那些都确有其事,莫说是荣清辉和朱尚书管不了,就连玉阶龙椅上的小皇帝都端端正正地坐着在听训。 “……”殷郁发了一顿火,总算稍微顺了气。 他倒也不是纯粹为了那半匣金条撒气,而是早就打算整治户部,借题发挥罢了。 小皇帝瞅着殷郁的脸色,屁股痒痒也不敢挠一下,十分怀恋端阳节那三天,没有舅舅在场的日子。 好不容易等殷郁骂完了人,他才忙不迭地叫了退朝。 …… 下朝之后,殷郁一副生人莫近的架势,谁都不敢往他跟前凑,唯独庞明宇胆肥,笑眯眯地跟在他身后,出了太极殿,过了御河桥。 殷郁早就发现庞明宇跟着他,不仅没停下搭理他,反而加快了脚步,试图甩掉这胖子。 他可没忘了庞明宇在公主府的庆功宴上认出来他的事,知道这胖子跟着他准没好事。 不出殷郁所料,庞明宇陡然快跑了几步撵上殷郁,一开口就没好话:“王爷走得这么快,是急着去隔壁喂马吗?” 殷郁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他,一脸困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本王去隔壁喂什么马?” 庞明宇早猜到殷郁不会轻易承认,却没打算叫他糊弄过去,实在是这件事太过稀奇,太过荒唐,闹得他两宿睡不好觉,非得弄清楚不可。 位极人臣的御王殿下竟然兼职当起了永思公主的马夫! 他图什么? 肯定不是图财,那就是图人了。 庞明宇认为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为了求证,于是诈唬殷郁:“您就别骗我了,老家丞那晚喝醉了酒,什么都跟我说了。” “……”殷郁还真不敢保证老家丞没有泄他的底,试探着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庞明宇煞有其事道:“他说您对永思公主爱慕已久,一心求娶。” “呵呵。”殷郁冷笑了两声,一瞬间就断定这胖子在胡扯。 他对公主爱慕已久不假,可他压根就没有痴心妄想过能娶到她,最多盼着能早一天给她暖床罢了。 庞明宇瞅着殷郁脸色,便知自己猜错了,不由地更加纳闷了。 他既不图财也不图人,那他是吃饱了没事干吗?再不然就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庞明宇想破头也想不到,他太高看殷郁的志向了。 “你要是实在闲得慌,本王就给你找件事做,”殷郁不再给庞明宇套话的机会,没好气地对他道:“我欲在今秋开放恩科,给天下学子一个争取功名、报效朝廷的机会,荣清辉势必要横加阻挠,你替我去游说朱老尚书,必要获取他的支持,才能稳操胜券。” 庞明宇闻言,神情郑重起来,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 正常情况下,科举是三年一度,只算乡试、会试和殿试的话,需从头年秋天开始,至次年春天结束,按说去年春闱正科结束,要等明年秋天才能再办。 但殷郁已经等不及了,前段时间的舞弊案分明让他意识到,自从先帝驾崩以来,他忙于攻打羌国,在荣清辉一党执掌之下的内政,不知道包藏了多少个平庸无能的沈祖尧,又陨落了多少个才华横溢的庄和煦。 这对朝廷来说,不光是损失,更是危机,若不尽快将那些藏于浮华之下的脓疮都剜出来,以新血换旧血,大凉必将重蹈覆辙。 …… 小皇帝退朝之后,在去向殷太后请安的途中,被荣太后派人截走。 说是今日开了凌阴,冰车进了宫,荣太后惦记着小皇帝喜欢吃酥山,一早就让人做好了。 小皇帝正热得发慌,便把殷太后忘在了脑后,兴冲冲地去了荣太后那里。 一进到殿内,便觉得凉气扑面,暑热顿消,殿中央摆着好大一只冰盆里摆着一整块冰山,冒着白烟。 “荣母后。”小皇帝嘴甜地叫着人,路过冰盆顺手摸了一把冰块,凉津津的好不舒服。 “皇儿来了,快去调一碗酥山。” 荣太后一见小皇帝便眉开眼笑,将他拉到身前,抽了帕子给他擦汗,使唤宫女端出来一碗雪花似的刨冰,上头淋着牛乳果碎,既是酥山,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在夏天享用到的美味。 小皇帝端着玉碗,一口一勺吃的痛快,不一会儿就见了底,意犹未尽还想要。 荣太后哄他:“先吃一碗解解馋,明天再给你做,可别一回吃多了,闹了肚子,被你母后发现,往后再没得吃了。” 殷太后唯恐小皇帝伤身,是决不允许他吃酥山这类寒凉之物的,小皇帝只能在荣太后这里偷偷过瘾,因而对她言听计从。 “那朕就明天再吃。” 说着,他挠了挠屁股。 荣太后见他动作,关心地问道:“是不是出多了汗,身上痒?” 小皇帝点点头,荣太后便叫宫女陪他去后殿擦洗,哪知小皇帝刚走,门外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永宁提着裙子哭哭啼啼地冲了进来,后头还有两个宫女追着她。 “嫂嫂,您可要为我做主!” 荣太后眼皮一跳,扶住了桌角,就见永宁扑到她膝上,差点把她撞倒。 “这又是怎么了?你先别哭,把话说清楚,谁敢给你委屈受,哀家定不饶他。” “还不是永思干的好事!”永宁吸着鼻涕哭叫:“今日分冰,她竟叫人往我府上送了一车冰渣,还没用就化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3回 假条 荣太后之前也想过李灵幽会借着掌管凌阴公报私仇,毕竟她都敢在端阳节上把六尚局的女官打个半死,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但是今日冰车进宫,出乎意料一斤冰块都没少,还较往年升了一等,这叫荣太后误以为李灵幽消了气,不打算拿分冰的事做文章了。 没曾想她放过了宫里,却没放过宫外。 给永宁送一车冰渣,真亏她想得出来这种损人不留余地的招数。 难怪永宁这么大个人都能被气哭了。 “好了好了,快别哭了,赶紧扶大长公主起来。” 荣太后一边哄劝永宁,一边示意宫女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 小皇帝还在后头呢,等下出来看到永宁这副德行,难免会失了对她这个当姑姑的敬重。 “我不起来,”永宁挣开宫女,扯着荣太后的衣摆要求道:“除非嫂嫂答应我,叫永思进宫来给我认错。” 荣太后:“……” 永宁看荣太后脸色不好,似乎意识到这个要求委实不大可能实现,于是委委屈屈道: “叫她赔我一车好冰也行。” 荣太后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现在的脾气怪的不行,哀家说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永宁急了:“那我怎么办,总不能热死吧!” 荣太后犹豫了一下,道:“哀家这里多出五十斤冰,等下你走的时候带上,先将就着用。” 永宁不满:“五十斤冰够干什么,还不够我两天用的。” “那你就先用两天,”荣太后好声哄她:“等明天清晖下了朝,哀家叫他过来说道说道,让礼部私下开库,给你送一车冰。” 永宁这才满意了,叫宫女扶她起来。 荣太后不放心地叮嘱她:“只是这冰你得偷偷地用,不能叫永思知道,不让她又要闹腾。” 永宁想起来李灵幽的厉害,也是心有余悸。不情不愿地答应。 偷偷用就偷偷用,只要有得用就行。 …… 就在永宁进宫向荣太后哭诉告状的时候,京都好些府邸都收到了礼部送去的冰渣。 那些得罪了李灵幽的人家,比如华阴侯府和泾阳侯府,收到的都是冰渣,虽然恼火却也知道原委,只能受了这份委屈。 那些跟李灵幽无冤无仇的人家,收到一半冰块一半冰渣,起初莫名其妙,后来打听到是受了密王的牵连,或多或少都对李炫辰心生不满。 由于李灵幽在端阳节当天在宫中仗打女官一事,震慑了一干命妇们,以至于这些人家不敢找李灵幽兴师问罪,只能委婉地暗示李炫辰,希望他可以出面,跟李灵幽冰释前嫌,不要殃及他们这些池鱼,好叫他们舒舒坦坦地过完这个夏天。 李炫辰有苦难言,他也不想跟李灵幽闹成这样,奈何李灵幽提出的要求,他根本办不到。 要么去做公主府的马夫的马夫,要么就把群芳楼拱手相让,前一样让他颜面扫地,后一样让他伤筋动骨。 李炫辰进退两难,后悔不迭,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去招惹李灵幽,不该以为她无依无靠,就想在她面前扬眉吐气。 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4回 占便宜 殷郁下朝之后,先回了一趟御王府,将端阳节前各地驻军送来的请示公文都批复了。 给到期轮值的武官们发放调令,给卸甲归田的老将请封,给边城的驻军更换军备,还要调解许多地方上军务和政务的纠纷,等等大小事宜。 夏日炎炎,书房里门窗紧闭,书案左右各摆了一盆冰块,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消融,丝丝凉气环绕着殷郁,叫他沉浸在繁忙的公务中,不被暑热所扰,事半功倍。 待他处理完公事,又认认真真地拟定了一份关于占山开矿,同李灵幽合伙炼冰的具体安排,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张纸,戳上自己的私印,放入信封。 太阳快要落山时,殷郁拿着写好的信笺,从书房走出来,活动着酸胀的手臂,径直回房去换了无望的装束,再往公主府去见李灵幽。 老家丞躲了殷郁一个下午,直到他出门才敢出来,主要是害怕殷郁问他讨要那一匣子金条。 …… 殷郁回到隐香苑,李灵幽还没用晚膳,在等他回来。 外厅门前垂着一道竹帘,将热气隔绝在门外,入门处摆放着一盆半人高的冰山,堪堪融化了一半,因而屋子里凉爽的很。 只这一盆冰,便有百斤之多,抵得上小皇帝和两位太后日常用度的两倍,要是被永宁看见了,非得把鼻子气歪。 殷郁知道李灵幽怕冷又怕热,也想叫她舒坦一些,但见她这样随意地用冰,担心她身子受不住,一进门便哄了她坐在窗下,将他这边窗户开了半扇通风,散一散屋子里的凉气。 李灵幽看出他的意图,并未戳破,一面叫金粟去传膳,一面询问殷郁:“见过御王了吗?” 殷郁点点头,将他在王府写好的信笺拿出来,递到李灵幽手上,还解释了两句:“御王得知公主想与他一同经营炼冰之法,欣然应允,奈何公务缠身,不便上门详谈,便手书一封,由我转交给您。” 李灵幽笑了一下,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拆开信笺来看。 殷郁在这封信上写的明明白白,李灵幽只需提供炼冰之法和十万贯本钱,余下的一切都交由他来办,确保在三个月内叫她回本,日后所得利润,两人二八分成,殷郁拿二,李灵幽拿八。 李灵幽看完这封信,竟叹了一口气。 殷郁心头一紧,连忙问道:“可是御王在信上说了什么,让您不满?您尽管提出来,我明日再去找他谈。” 该不是觉得他这两成拿多了吧? 可这已经是他所能估算的自己拿的最少的分成方案了,且这两成不是他自己所得,而是要花在人力物力还有经营上头,若非他实在没钱,十成都给了她也无妨。 李灵幽一看他脸色,便知他心中所想,哭笑不得道:“不是不满意,是太满意了。” 她虽懒理庶务,但不是不懂经营,这二八分成显然是殷郁吃了大亏,约等于给她白干,说不定还要倒贴。 殷郁却不解她的心思,疑惑地问道:“既然满意,那您何故叹气呢?” 李灵幽不知道要怎么跟这傻子解释,她同他合作炼冰,不是为了占他的便宜,而是为了让他占她的便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回 祭日 李灵幽放下信笺,吩咐殷郁:“明日你再去一趟御王府,代我转告御王,炼冰所得我只要三成即可,余下的皆归他所有。” 殷郁惊讶:“这怎么能行,三成也太少了。”扣掉两成本钱,她拿三成,也就是要给他五成。 李灵幽满不在乎:“已经不少了,我又不靠这个发财。” “那也不能给人家送钱啊。”殷郁不赞同道,俨然已将“御王”当成了外人。 “可我就是要给他送钱啊,”李灵幽耐心地跟他解释:“我知道御王手头一向拮据,却没有来钱的路子,从前他只顾着埋头打仗就算了,如今他要跟荣清辉争权夺势,方方面面都需要钱财打点,我与他合伙炼冰,让他拿大头,就是要雪中送炭,要他再欠我一份人情债,往后我遇上什么麻烦,以他的为人,绝不会袖手旁观,于我来说,远比多分几成利要实在。” 殷郁闻言,且喜且忧,喜的是她处处为自己着想,忧的是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欠她什么人情债,也甘愿为她赴汤蹈火,挡风遮雨。 可他又不能以御王的身份向她袒露心声,为了叫她安心,他只能应承下来:“好,我明日再去一趟御王府。” 李灵幽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晚膳摆上来,几乎都是生鲜,冯御厨善用冰块,做了一席鱼脍宴。 有飞鸾脍、缕子脍、鲶鱼脍、鲈鱼脍、鲤鱼脍、三珍脍、五珍脍、白刀脍,一共八道,配上酱清和醋汁调味,对于殷郁这种爱吃鱼的人来说,再美味不过。 殷郁起初吃得畅快,但见李灵幽没动几筷子,就意识到她体虚气弱克化不了生食,这些全是为了他准备的,一时间心头酸涩,竟食不知味,不由地放下了筷子。 “怎么了,不好吃吗?”李灵幽见他神色不对,关心地问。 殷郁闷声道:“公主往后不必迁就我,您吃什么,我就吃什么,您吃不下的,我也吃不下去。” 李灵幽笑道:“没有特地迁就你,是你想多了,我下午吃了一碗甘露羹,这会儿不饿,才叫膳房都做了你爱吃的,没做我爱吃的菜。” 殷郁这才有了胃口,拿起筷子重新吃起来。 侍立在一旁的金粟和绿萼露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最终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 其实李灵幽这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近身伺候她的两个小宫女也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若说是因为天热,屋子里已经用上了冰,若说是没有人陪着,这会儿无望回来了,她的胃口也没有好转。 …… 晚膳过后,月亮升起来,外面没那么热了,殷郁陪李灵幽去马厩照看金乌。 金粟偷空去外院找到阿娜尔,把李灵幽吃不下饭的情况如实相告,阿娜尔并不意外,而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每年这个时候,殿下总会有三五天吃不下饭,不必太过忧心,多准备些清汤瓜果,盯着她一日三餐吃上几口就够了。” 金粟好奇地追问:“为何好端端地突然吃不下饭,这是什么缘故?” 阿娜尔摇摇头,不肯说明。 金粟只好揣着糊涂回去了。 待她走后,阿娜尔无心理账,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上的缺月,有些伤感地自言自语:“又到她们的祭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回 侍疾 (补更) 次日早朝过后,荣太后将荣清辉叫到后宫,把永宁得了一车冰渣的事情跟他说了,想叫他安排礼部的人开个后门,偷偷给永宁送一车好冰。 荣清辉一脸为难道:“娘娘有所不知,我也得了一车冰渣,却不敢派人去礼部要冰。” 荣太后纳闷:“有什么不敢的,礼部上上下下,不都是你的人吗?” “正因为礼部都是我的人,才不敢轻举妄动,您也不想想,永思既然敢给我和永宁送冰渣,一定会防着我们偷冰,说不定会设下圈套,就等着我滥用职权,好抓一个现行。” 荣太后愁眉苦脸:“这可怎么办啊,没有冰,你们今年夏天得受大罪了……要不然,你找人借冰吧,多找几家,每家少借一些,凑一凑也够用了,再不然,买也行啊。” 荣清辉无奈:“我哪好意思开这个口。” 堂堂中书令,位极人臣,竟然连冰都没得用,说出来让他威信何存。 荣清辉只能吃下这个暗亏,却不愿意受这份活罪,于是拐弯抹角地提醒荣太后:“若是永思能住到宫里来就好了。” 荣太后顿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眼睛一亮,冷笑道:“哀家这就装病,叫她进宫来侍疾,你且等着好消息吧,不出半个月,准叫她……” 准叫她变成一个身不由己的疯子。 *** 李灵幽接到荣太后懿旨前,正在隐香苑跟贺琼母女闲聊。 昨日展府分得了两百斤好冰,听说还只是五天的份,可把展曜飞两口子乐坏了,好不容易可以舒舒坦坦地过个夏天,贺琼自然要登门道谢。 李灵幽特地让膳房刨冰,给展又菁做了好几碗酥山,分别浇了牛乳、羊乳、桃子汁、西瓜汁和蜜瓜汁,撒了葡萄丁、花生碎和小芋圆。 “每样都尝尝,可不许多吃。”李灵幽既宠孩子,又怕她闹肚子,盯着她每一碗只许吃上几口。 即便如此,展又菁也过足了瘾,从前她做梦都不敢想,能这样变着花样敞开肚子吃冰。 她还记得前些年他爹总是分不到冰,夏天热得不行,她娘带她去泾阳候府借冰,外祖父外祖母推三阻四,表姐们当着她的面吃酥山,一口都不舍得分给她,那时候有多难过,现在就有多幸福。 展又菁知道这一切都是托了李灵幽的福,自从公主殿下回到京都,好事一桩接着一桩,叫她怎能不亲近不感激。 她如今无力报答,只能暗下决心,将来殿下倘若不肯改嫁,又无儿无女,自己就把她当做父母一样孝敬,给她养老送终。 李灵幽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见她乖乖地没有贪嘴,便扭头与贺琼道起闲话,听说了泾阳候府昨日派人到展府借冰的事。 “我那嫡母昨日派人来问我借冰,张口就要一百斤,好似我活该欠她似的,我理都没理,把人打发走了,管她会不会骂我不孝顺,反正她这些年也没少编排我的不是。” 贺琼提起这件事,不知道有多解恨,她和展曜飞成亲这十余年,非但没有受过娘家一点帮扶,反而时常受他们的窝囊气,尤其是嫡母泾阳候夫人,恨不得将她踩到脚底,半点看不得她这个庶女过上好日子。 “做的好,”李灵幽对贺琼的做法表示赞许,“我就担心你为了图个好名声受他们钳制。” 李灵幽的担心不无道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她这样随心所欲、不畏人言,尤其是展曜飞贺琼还有个女儿待嫁,更怕人说三道四。 为了防止他们受名声所累,李灵幽早有安排,眼下不便告诉贺琼罢了。 两人说着话,莲蓬神色匆匆地走进来,向李灵幽禀报:“殿下,荣太后派人来宣读懿旨,请您到外院接旨。” 这突如其来的懿旨,破坏了李灵幽的好心情,她收起笑脸询问:“有说是什么事吗?” 莲蓬先是摇了摇头,继而迟疑道:“我瞧见宣旨的太监带来了一位太医,就是上回来给您请脉的那位尤太医。” 李灵幽沉思片刻,猜到了荣太后的意图,冷笑了一声。 贺琼母女担忧地看着她,贺琼问:“是不是因为分冰的事,太后娘娘要找您的麻烦?” 李灵幽不想让她们担心,便开了一句玩笑:“自打我回京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找我的麻烦,你们见过哪一个有好下场?” 见母女两个脸色好转,又对莲蓬道:“你先送展夫人她们出门,待我换身衣服,再去接旨。” 贺琼知道自己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给李灵幽添乱,便听话地带着展又菁离开了。 …… 阿娜尔在外院客厅,陪着宫里来的太监等了半个时辰,才见李灵幽姗姗来迟。 那太监板着一张脸宣读了懿旨,说是荣太后生了病,叫她进宫侍奉,末了不给李灵幽婉拒的机会,指着身后的尤太医道: “太后娘娘恐怕永思公主身体欠安,不便进宫,就叫尤太医来给您看诊。” 李灵幽看了眼跃跃欲试的尤太医,神色淡淡地摇了下头:“不必看了,本宫没病,可以进宫给太后娘娘侍疾。” 太监一愣,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要知道他来之前,荣太后特地叮嘱过,假如李灵幽不肯进宫,就问她一个抗旨不尊之罪,逼也要把人逼进宫。 太监以为要跟李灵幽好一通周旋,结果竟不费吹灰之力。 “阿娜尔,你去帮本宫多收拾几件衣物,随本宫一同进宫。”李灵幽吩咐道。 阿娜尔应声离去。 “莲蓬,你留下来好好看着公主府,里里外外,不许出错。”李灵幽命令道。 莲蓬正色点头:“殿下放心。” 不多时,阿娜尔收拾了两大箱子衣物,叫四个小太监抬出隐香苑,跟随李灵幽登上鸾车,一同前往皇宫。 傍晚时分,殷郁高高兴兴回到公主府,却听说李灵幽被荣太后叫进宫里侍疾,霎时间又惊又怒,唯恐她在宫里受委屈,飞奔回御王府,换上襕袍玉带紫金冠,就要牵马出门。 老家丞见状不对,顾不上躲着他,跑出来拦路。 “大晚上的,殿下穿成这样,是要去哪儿?” “进宫。”殷郁没心思跟老家丞怄气,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跟他说了一遍:“荣太后下懿旨,把公主叫进宫里给她侍疾,我怕那老虔婆装病骗公主进宫没安好心,得尽快将公主救出来。” 他一时气急,对荣太后用了大不敬的称呼。 老家丞无视了那三个字,迟疑道:“万一荣太后真病了呢?” 殷郁冷冷道:“真病了就更不能让公主呆在宫里,万一过了病气,本王看谁担待的起!” 李灵幽敢有半点差池,他非得让荣太后去陪先帝。 老家丞见他一意孤行,拦也拦不住,只好为他出谋划策:“王爷稍安勿躁,您要进宫我不拦着,但您不能就这么闯进去,总得找个由头,才好为公主出头。” 殷郁根本冷静不下来,不耐烦地问他:“你有什么好主意?” 老家丞急中生智,凑到他耳边低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回 药与毒 李灵幽的鸾车停在紫宸门外,换乘了肩舆,来到荣太后的寝宫,下了肩舆,被一名大宫女带到荣太后的病榻前。 荣太后正躺在那里小寐,头戴抹额面色蜡黄,一副病容,床尾摆着一盆冰山,徐徐冒着白烟。 李灵幽盯着荣太后的脸,侧头轻声询问大宫女:“太后这是患了什么急症?前些天端阳节上不是还好好的吗?” 大宫女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娘娘昨晚开始上吐下泻,太医说是中了暑热,肝气犯胃所致,需要卧床静养。” 李灵幽明知荣太后装病,故作狐疑:“本宫昨天一早便派人进宫送冰,每日五十斤尽够用了,为何太后还会中暑?” “这……”大宫女支支吾吾地将永宁昨日进宫哭诉的事讲了,半真半假道:“永宁大长公主非要娘娘叫殿下您进宫给她赔罪,还要您陪她一车好冰,娘娘为了不叫您为难,就把自己的用冰分了一半给永宁大长公主,夜里没舍得用冰,这才病倒了。” “胡闹!” 李灵幽怒斥一声,不光惊着了大宫女,连床榻上的荣太后也打了个激灵,不能再继续假装昏睡,只好睁开眼睛,佯做刚刚醒来的样子,看向李灵幽,语气虚弱道: “永思,你怎么来了?” 李灵幽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握住了荣太后的手,柔声道:“不是您叫我进宫来侍疾的吗?” 荣太后觉得她手指冰冰滑滑的,像蛇皮一样,很不舒服,却不好挣脱她,忍着从手背往胳膊上窜的鸡皮疙瘩,反握住了李灵幽的手。 “哀家病糊涂了,随口那么一说,她们竟当真把你叫来了。” 李灵幽淡淡一笑,作势起身:“既然是随口一说,那我就回去了。” 荣太后神色一僵,用力拉着她的手不放:“来都来了,就在宫里住几天,陪陪哀家吧,等哀家病好了,你再走不迟。” 李灵幽有时候不得不佩服荣太后的虚伪,明明两人已经撕破了脸,她却能表现地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好像她们依旧是一对情同母女的姑嫂。 “您都下了懿旨,我哪能不听。”李灵幽不想跟荣太后虚与委蛇,也不想跟她闹起来,不冷不热地回了她一句,转头吩咐大宫女。 “太后已经醒了,还不把药端过来。” 大宫女看了眼荣太后,见她点头,才出去端药。 做戏要做全,荣太后为了把李灵幽扣在宫里,装病也要装得有模有样,叫太医事先开了温补的方子,打算在李灵幽面前服用。 不一会儿,大宫女便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回来,李灵幽很自然地接到手里,拿勺子缓缓搅拌着。 一旁侍奉的小宫女将荣太后扶起来,靠着软枕坐着。 李灵幽舀了一勺,轻吹了几下,在荣太后诧异的目光中,送进了自己嘴里。 “人参、鹿茸、黄芪、当归……”李灵幽砸了砸舌头,精准地说出了这一碗汤药所用的药材,随即眉头紧皱,沉声道:“这药不对症啊,太医院是干什么吃的?太后中了暑热,肝气犯胃,他们竟然敢开补气生血的药方,是唯恐太后体内的火气不够旺,火毒不够盛吗!” 说着,她将药碗往地上一摔。 “啪”地一声,四分五裂,褐黄色的药汁撒了一地,弄脏了那张漂亮的金地花卉纹丝毯。 宫女们吓地缩起了脖子。 荣太后眼皮突突直跳,顾不上心疼她的地毯,也顾不上思考李灵幽为何尝得出药方,只想赶紧说些什么补救,好将这一碗补药掩饰过去。 李灵幽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站起身指着寝殿大门发号施令:“来人,去将那胡乱开药,意图谋害太后之人拿来问罪!”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宫女们不知所措地看向荣太后。 “误会,都是误会,”荣太后赶紧拉住李灵幽,绞尽脑汁向她解释:“这一碗药,是哀家之前每天都要喝的补药,昨晚病发突然,今日忘了叫停,并非是太医开错了药,更没人胆敢谋害哀家。” 李灵幽依旧板着脸,冷眼看向在场的宫女们:“那就是奴婢们疏忽大意,端错了药,险些害得太后病情加重,定不能轻饶,都滚出去领十下板子,长长记性。” 宫女们惊慌不已,跪地求饶:“娘娘恕罪,殿下恕罪,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李灵幽不为所动,荣太后进退两难,让她们挨打吧,自己舍不得,不让她们挨打吧,又没办法圆谎,万一李灵幽执意要闹大,将自己装病的事捅了出去,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思前想后,荣太后狠下心来,扭过头不看她们,摆手下令:“都照永思公主说的,出去领罚吧。” 宫女们见状,都寒了心,不再求情,一个个哭丧着脸出去领罚。 李灵幽吩咐阿娜尔:“你出去瞧着,不许有人包庇她们。” “是。”阿娜尔脚步轻快地跟了出去。 李灵幽回过头来,见荣太后脸色难看,蜡黄之中透着一缕铁青,心情稍霁,暗讽道:“幸好我尝了一口,不然就坏事了。” 荣太后笑容勉强,还得附和:“是啊。” 她顿了顿,试探道:“永思,你是怎么尝出来那一碗汤药不对的,莫非你在羌国这些年,学了医不成?” “我哪里学过什么医啊,不过是久病成良医罢了。”李灵幽自嘲一笑,用幽深的目光盯着荣太后,低声诉说: “我在羌国这十四年,一共中过十三次毒,每时每刻都有羌国人想要害死我这个红颜祸水,每一次我都几乎丧命,可一想到我要是死了,羌国大军势必再犯大凉,没有第二个永思公主可以把老可汗迷得晕头转向,为她退兵休战,到那时皇兄亡国,百姓受苦……我便一碗接着一碗吞那苦药,硬生生活到了今天。” 所以当日荣太后在她的茶水里下毒,她才会一口就尝出不对,所以她得知荣太后想要毒疯她时,才会那般难过。 她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着要回来的故乡,并不是治她病的药,而是要她命的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回 诱饵 (补更) 荣太后被李灵幽的眼神盯得发毛,听着她轻描淡写地说起那些苦不堪言的过往,没感到心疼,只感到心虚。 她该不会发觉自己给她下毒的事了吧? 此时,殿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棍棒声,和宫女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荣太后心神大乱,脸色越发难看,倒像是真的病了。 “呵呵。”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李灵幽突然笑了,出言调侃道:“也不知我是跟这宫里犯冲,还是跟太后您犯冲,上回打了您的女官,这回打了您的宫女,真不知道下回,该轮到谁倒霉了。” 荣太后闻言,就觉得李灵幽这话似乎是在威胁她,回想起自己前几次跟她交锋,都没能讨得了好,反而屡屡吃亏,这心里头不由地打起了退堂鼓。 万一李灵幽真的发觉了她想要毒疯她的事,此时她再下手,岂不是白费心机,说不定还会被她拿住证据,反守为攻。 毒害定国大长公主,可不是什么小罪。 即便她贵为太后,也承担不起。 荣太后越想越觉得她给李灵幽下毒是一记昏招,等到李灵幽命人端来一碗对症的汤药,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把荣太后苦得两眼发晕,她已然熄了歹心,只想赶紧把李灵幽这尊瘟神送走。 “永思啊,”荣太后喝完了药,拉着李灵幽的手腕,情真意切道:“哀家觉得好多了,不必你在跟前侍奉,你不如现在就出宫回府去吧。” 李灵幽拿手帕给她擦着嘴角,挑眉一笑:“哪有这么快就好了的,这药少说要喝上三天,每天三碗才行,您该不是怕苦,不想喝药吧?那可不成,我得留在宫里看着您,每天喂您喝药,等您彻底好了,我再出宫。” “……”荣太后此刻深切地体会到了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 …… 夜幕降临,李灵幽不肯出宫,荣太后安排她住在偏殿。 李灵幽不必看也知道偏殿准不会用冰,到了晚上又闷又热,想也不想就拒绝,坚持要跟荣太后住在一起。 “我是进宫来给您侍疾的,当然要跟您睡在一起,方便照顾您起居。” 她这话说的冠冕堂皇,荣太后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也没法拒绝,只得让宫人收拾了窗边的长榻,供李灵幽休息。 荣太后的寝殿很是宽敞,床榻和长榻之间相距三五丈远,李灵幽享受不到冰盆的凉爽,却也不难熬。 当天晚上,李灵幽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第二天早起,她比荣太后先醒,醒来头一件事,就是让人去给荣太后煎药,等早膳过后,盯着荣太后喝下去。 这回她没有一勺一勺地喂她,荣太后怕苦,闭着眼睛仰着脖子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心里别提多郁闷。 没病吃药,她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虽然这药性温和,不至于伤身,可是那苦到舌头发麻眼发晕的滋味,绝对会让荣太后记忆深刻。 这头荣太后刚放下药碗,外面就来了一个太监通报:“启禀娘娘,御王爷在宫外求见。” 荣太后闻言一愣,想不出殷郁这位稀客登门有何贵干。 要知道这位异姓摄政王为了避嫌,鲜少踏足后宫,来了也是去他姐姐殷太后那里,从没有往她这里来过。 李灵幽闻言也是一愣,不必想也知道殷郁是为她而来,但没料到他来的这么快,她进宫之前,就曾想过殷郁的反应,考虑到他不愿意在她面前暴露御王的身份,便认为他不会冒冒失失地到后宫来找她,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所以她只打算在宫里呆上三天就走,就怕呆得久了,这傻子会担心,没曾想他连三天都等不了,仅过了一夜,便找她来了。 李灵幽心头既无奈他这样沉不住气,又忍不住欢喜他这样在乎她。 “……请御王进来吧。”荣太后还在装病,不便下榻,也不能把殷郁撵走,只能叫他进来,问明他的来意。 她根本想不到,殷郁是冲着李灵幽来的,毕竟他们两个表面上并没有太多交集,就算端阳节殷郁让了龙舟借了兵,那也是一桩买卖,看不出别的关系。 太监出去传话,李灵幽和荣太后望着殿门前的屏风,不大会儿,就见殷郁大步走进来,锦衣襕袍紫金冠,一把黑须在胸前飘摆,颇有些来势汹汹的意思。 荣太后心里打了个突。 殷郁一进来就先寻找李灵幽的身影,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荣太后床榻前,悬了一夜的心总算放下来,他努力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免得叫人看出端倪。 “拜见太后。” 殷郁朝荣太后拱了拱手,既不躬身也不下跪,换做别人这般失礼,荣太后定要问罪,可放到殷郁身上,她却说不出一点不妥来,反倒要客客气气地: “御王免礼。” 殷郁放下手,不等荣太后询问,便说明了来意。 “昨日净业塔失火,原本关押在那里的三位西羌王子都趁乱潜逃了,我派人在城内四处寻找,都没发现他们的踪迹,只抓到了四王子阿史那津的儿子乌图克,据他供述,逃跑的三位王子意图报复永思公主,于是我一早前往公主府,想请永思公主出面,充当诱饵引蛇出洞,好将他们抓捕回来,听说公主进宫侍疾,这才找了过来,还请太后放人,叫永思公主随我出宫。” 荣太后听他说完,差点没笑出声来,这简直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想什么来什么。 她正愁没办法送走李灵幽这个瘟神呢! “既然如此,哀家也不好再留人,永思,你就随御王出宫去吧。” 殷郁眼见荣太后这么轻易就点了头,不免狐疑起来,看了李灵幽一眼。 就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像是高兴他来救她的样子,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惹她生气了。 殷郁心里打鼓,表面淡定:“公主,请吧。” 李灵幽不发一语,起身就往外走,阿娜尔跟在她身后,神色担忧。 殷郁落后了两步,也出了寝殿。 荣太后见他们都走光了,赶紧吩咐宫女:“快去拿蜜饯,再做一碗甜甜的酥山。” 要来也不早点来,害她多喝了一碗苦药,真是晦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回 怕什么 殷郁跟着李灵幽来到紫宸门外,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上,眼看她下了肩舆换乘鸾车,帘子一放,将他隔绝在外。 殷郁只当李灵幽误会他真要拿她当诱饵,所以生气了,想要跟她解释,奈何此处说话不方便 阿娜尔指挥着几个太监将昨日收拾的两大箱子衣物抬回车上,看了看干站在一旁的殷郁,把头探进车厢里,小声询问李灵幽: “殿下,要请御王跟我们一起回公主府吗?” 殷郁竖起耳朵,却没听到李灵幽说话,只见阿娜尔转过头,冲他颔首道:“请王爷跟我们走一趟。” 殷郁见李灵幽还愿意搭理他,很是松了口气,想着等下回到公主府,再向她说明实情。 *** 公主府外院客厅,太监们抬上冰盆,宫女们端上茶点,依次退出门外,放下竹帘,只留阿娜尔和莲蓬在里面伺候。 阿娜尔打湿帕子给李灵幽擦手,莲蓬倒了茶水送到李灵幽手边,然后站到她身后摇扇。 李灵幽靠着凉枕,端着一盏梅子茶,小口啜饮。 殷郁恭恭敬敬地站在客厅中央,低着头解释:“昨晚公主的马夫无望找到御王府,向微臣求助,他唯恐荣太后会对公主不利,用炼冰之事要求微臣出手,微臣迫不得已出此下策,连夜派人去净业塔放火,趁乱抓走了三个王子,谎称他们逃跑,以此为借口请公主出宫,并非当真要拿您做诱饵,还请公主息怒。” 李灵幽听完了前因后果,脸色不见好转,依旧冷冷淡淡的,问道:“阿史那鸠他们三个现在何处?” “都在微臣府上关着。” “他们知道是你抓了他们吗?” “他们不知,微臣让人蒙住了他们的眼睛。”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们?” “微臣打算过两天再把他们放了,然后抓住,重新送回净业塔关押。” 李灵幽深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心头的烦躁,也不跟殷郁装腔作势,语气强硬道:“你今天就把他们送回去。” 殷郁愣住,抬头看她,只见她两弯黛眉之间笼罩着郁气,一双乌眸之中沉淀着阴霾,仿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都会降下暴雨。 殷郁心头一颤,忽就想起来她那晚醉酒把她当成星落,趴在她背上让他带她逃跑,惊恐地念着阿史那鸠的名字…… 他以为她是在担心阿史那鸠会逃脱,真的来找她报仇,赶紧说明情况:“公主放心,微臣将他们关在地窖里,派人严加看守,绝不会让他们逃——” “我让你把他们送回去!”李灵幽沉声打断他。 殷郁见她两眼发红,气息紊乱,隐隐竟有发病的征兆,赶紧点头答应:“好、好,微臣现在就把他们送回去。” 他说着就往外走,走到门口,不放心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对上她凛若冰霜的目光,心中又是一颤。 这些时日他见惯了李灵幽娇柔多情的样子,何曾受过她半记冷眼,此时见了,竟像是刀子捅心一般,叫他痛不堪言。 他不敢再看,垂下头快步离去。 李灵幽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着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情绪。 阿娜尔和莲蓬都发觉了她的异样,赶忙放下扇子,莲蓬拿走她手中的茶盏,阿娜尔熟练地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瓶,倒出一粒,喂进她口中。 阿娜尔一面轻抚着李灵幽的心口,给她顺气,一面给莲蓬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等人走了,才凑到李灵幽耳边,轻声安抚道: “可敦别怕,他们逃不出来。” 李灵幽仍旧闭着眼,握住了阿娜尔的手腕,缓缓摇着头。 她不怕阿史那鸠三兄弟逃出来,她怕的是殷郁会从他们口中得知她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她尚未将他牢牢握在掌心时,就抽身离去。 她知道自己不该冲殷郁发脾气,但她根本控制不住,一想到他离去之后,她又得回到夜不能寐、寝食难安的日子,便心慌意乱。 “你去,把无望找来。”李灵幽脱口而出,说完才想到殷郁刚走。 她大概是昏了头,竟将御王和无望当成了两个人。 李灵幽扶额:“算了,晚些时候再去吧。” 但愿他不会赌气,不回来了。 *** 殷郁匆匆回到御王府,他一进门,老家丞就迎上来,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紧张地问道: “王爷,您把公主接出宫来了吗?” 殷郁一边点头,一边往里走。 老家丞莫名其妙地跟在他后头,不明白人都接回来了,他为什么不高兴? 莫非是公主在宫里出了事?是受委屈了,还是生病了? 老家丞刚要细问,就听殷郁下令:“让人把三个王子送回净业塔。” “啊?不是说好了过两天再送回去吗?”若是太快把人送回去,难免招人怀疑。 “现在就送。” “这又是何故啊?” 殷郁脚步一顿,扭头看着满脸困惑的老家丞,心里也在问,为什么李灵幽非要他现在就把三个王子送回净业塔? 她似乎在怕什么,她到底在怕什么? 殷郁联想到了李灵幽的心疾,一股冲动促使他探究下去。 若能找到她的病因,就有机会将她治愈,即便答案再过残酷,他也得面对。 殷郁下定了决心,便不再犹豫,转身前往关押三个羌国王子的地窖。 老家丞见状,就想跟上去,却见走在前面的殷郁抬了抬手,做出一个制止的动作,头也不回道: “不要跟着我。” 老家丞没法,只得目送他远去,眼皮忽地一阵乱跳,预感不妙。 …… 御王府的地窖不同于公主府的地窖,没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只有数不清的灰尘和蛛网。 两名手持长枪的亲兵守在地窖门口,见殷郁下来,并不出声,仅低头行礼,以免被关在里头的人听见,猜出是谁抓了他们。 殷郁摆了摆手,示意亲兵退下,自怀中掏出钥匙,上前打开门锁,两手按在门上,犹豫了一瞬,推门而入。 蜷缩在地窖角落里的三个中年男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出呜呜声,他们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胡服,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蒙着眼,堵着嘴,手脚都被捆起来,不得动弹。 他们三个,正是羌国大王子阿史那鸠、二王子阿史那雉,和三王子阿史那鸦。</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回 大醉 殷郁直到太阳落山才从地窖里出来,守在入口的两个亲兵都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只见他乌发披散,满眼红丝,半边脸上都是血水,延着纠结的长髯直往下滴,打湿了衣襟,垂在身侧的两手更是沾满了粘稠的鲜血,活脱脱像是一只吃人的恶鬼。 “叫大夫来给他们止血,吊着他们的命。”殷郁被怒火烧坏了嗓子,声音嘶哑地下令。 两个亲兵面露惧意,恭声应下,等到殷郁走远,他们才提着灯一同进到地窖里查看情况。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骚臭味,接着便看到角落里昏死的三个人。 与其说是三个人,倒不如说是三块烂肉,他们身上的衣服都被利器划破,裸露在外的皮肤无一处完好,眼睛都被剜出来,耳朵都被割下来,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更惨的是他们身下的命根子都被踩成了血糊糊的肉酱。 饶是两个亲兵久经沙场,见过的死人和活人一样多,都不禁怛然失色,遍体生寒。 …… 老家丞得知殷郁差点弄死了三个西羌王子,便猜到出了大事,他满王府地找人,直到天黑透了,才在他藏酒的柴房里,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殷郁。 他人已然喝得酩酊大醉,身边歪倒着七八只空酒坛,手里抱着一坛酒,脸上胡子不知道掉哪儿去了,露出一张黑红交错的俊脸,一边仰头猛灌,一边痛哭流涕。 顶天立地的男人,竟哭得像个孩子。 老家丞愣了半晌,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十四年前的殷郁。 年少的他追不上和亲的队伍,更无力阻止公主远嫁,跑断了一双腿也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昏倒在路边被自己背回来,醒来后哭得肝肠寸断。 从那以后,老家丞再没见过殷郁掉上半滴眼泪,直到今天。 “王爷,”老家丞轻手轻脚走到殷郁面前蹲下来,温声问询:“您这是怎么了?” 殷郁又灌了一口酒,看也不看他一眼,流着眼泪,不停地低喃着一句话:“我是个废物……我是个废物……” 老家丞心酸不已,夺走了他手中的酒坛,掷地有声道:“您不是废物,谁敢说您是废物?哪有废物能够不畏生死,驰骋疆场十余载,夺回大凉半壁江山,灭六诏、灭毗罗、灭西羌,您要是废物,这普天之下哪还有真英雄,真豪杰!” “不,”殷郁醉醺醺地摇着头,拿手用力地捶着胸口,痛苦地呜咽着:“我不想当什么英雄豪杰,我只想救公主,我只想救公主啊!” 老家丞连忙抓住他的手腕,哄劝道:“您不是已经把公主救回来了吗?” “没有,没有,我没能救得了她,我错过了十四年,”殷郁双手掩面,肩膀抖动,泣不成声:“你都不知道,她在羌国遭遇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家丞呆住,根本不敢顺着他的话往下想,更不敢追问。 “阿叔,我的心好疼啊,”殷郁的眼泪从指缝间流淌出来,一滴滴砸在心窝上,“我真想回到十四年前,回到公主答应和亲的前一晚,我一定不会去向她求情,我一定会去救她离开。” “……”老家丞不知不觉湿了眼眶,重重地长叹了一声,将酒坛塞回殷郁怀中:“喝吧喝吧,喝醉了心就不疼了。” 说着,他也抱过一坛酒打开,仰头痛饮,就这么陪着殷郁,喝到一醉方休。 *** 天方亮,李灵幽就醒了,她隔着芙蓉纱帐,看着不远处空空如也的长榻,失望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响起一阵雷鸣声,紧接着就噼噼啪啪下起骤雨来。 李灵幽被这雨声吵得心烦,睡又睡不着,静也静不下来,只得睁开眼睛起了床。 “来人。” 阿娜尔领着两个小宫女进来伺候李灵幽洗漱,因为昨日她差点发病,阿娜尔放心不下,便叫莲蓬去外院主事,自己抽出空来陪着她。 金粟和绿萼都看出来李灵幽心情不佳,平日里叽叽喳喳,这会儿都安安静静的,给她洗脸擦手,更衣挽发。 阿娜尔比她们胆子大些,一边挑选着配饰,一边提议道:“殿下,外头下雨了,今天应该会很凉快,待会儿雨停了,您要不要去花园里转转?” 李灵幽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不然就去看看金乌?” 李灵幽神色一动,吩咐道:“去求贤阁看看,无望昨晚回来了没有。” 阿娜尔闻言,立即知道了症结所在,冲金粟使了眼色,金粟机灵地跑走了,到外间拿了一柄伞,往求贤阁去。 她腿脚快,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人就回来了,可是没带回什么让李灵幽高兴的消息。 “回禀殿下,无望他昨晚……没回来。” 李灵幽不禁气恼,冷哼一声:“不过昨天说了他两句不中听的,就敢跟我斗气,夜不归宿,真是惯的他没边了。” 阿娜尔和两个小宫女都是一头雾水。 昨天她们从宫里回来就没见过无望,殿下几时对他说了不中听的话? *** 今日早朝,殷郁缺席,群臣都松了一口气,连着挨了他两天骂,就怕他今天还要继续。 小皇帝得以光明正大地走神,等大臣们上奏完毕,外面的雨也停了,他叫了退朝,乐颠颠地跑去荣太后宫里吃酥山。 荣太后前日称病把李灵幽召进了宫里,虽然昨天把人送走了,却还要躺在床上装上两日,因而不便见小皇帝的面,只叫人给他做了一碗酥山吃。 小皇帝没心没肺,没见到荣太后也不打紧,吃完酥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荣清辉下朝之后,也去了荣太后宫里,刚巧和小皇帝在殿外打了个照面。 “陛下。” “荣爱卿。” 小皇帝还挺喜欢荣清辉这个便宜表哥的,一来因为他样貌好,二来因为他脾气好,从不像舅舅那般督促他用功,还能帮他批阅那些没完没了的奏折。 小皇帝跟荣清辉闲话了两句,知道他是来探望荣太后的,便挥挥手与他告了别,坐上肩舆往别处玩儿去了。 荣清辉躬着身目送小皇帝走远,才直起腰来,跨过殿外的积水,跟着领路的宫女进门。 荣太后正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见荣清辉进来,便挥退了宫人。 荣清辉环顾左右,不见李灵幽踪影,就问荣太后:“为何不见永思?” 荣太后奇怪地反问:“怎么你没听说吗?” 荣清辉一脸不解:“听说什么?” 荣太后见他当真不知情,便将殷郁昨日进宫来接李灵幽的事告诉了他,却没提她不打算给李灵幽下毒的事。 荣清辉听说净业塔前天晚上失了火,羌国三个王子趁乱逃跑了,顿时又惊又疑,敏锐地察觉到了猫腻。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都过去两天了,他却一点风声都没听闻,很不对劲。 荣清辉思索半晌,问了一句:“御王当真说了,要让永思做诱饵,捉拿羌国王子吗?” 见荣太后点头,荣清辉竟冷笑一声,越发肯定这件事有问题。 别人不知情,他却了解的很,李灵幽和殷郁私底下不清不楚,早有勾连,殷郁不可能让李灵幽以身犯险。 没准儿净业塔的火就是他放的,三个羌国王子都被他藏了起来,就是为了替李灵幽解围。 荣清辉自认为看穿了殷郁的把戏,迫不及待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当即向荣太后告辞,匆匆出宫,一面派人调查净业塔失火的原因,一面想方设法找到三个羌国王子。</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1回 求和 李灵幽没等到殷郁回来认错,却等到了李炫辰登门求和。 距离上次分冰已经过去四天,眼瞅着明天又到了分冰的日子,李炫辰终于坐不住了,那些受他牵连分了一半冰渣的人家虽然没有明着向他表示不满,但暗地里已经有不少闲话传出来,就连群芳楼和南风馆的生意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人人避他唯恐不及,生怕遭到李灵幽迁怒,下回分冰也被掺上一半冰渣。 李炫辰知道他一日不向李灵幽求和,她就一日不肯照例分冰,三日五日尚且罢了,果真一个夏天都这么熬过去,就算他不被热死,也得被人嫌弃死。 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到了崇仁坊公主府求见李灵幽。 骤雨初歇,太阳又从云层中露了面,短暂的凉爽过后,这天又热起来。 隐香苑内厅,李灵幽蜷着腿坐在美人榻上,手里拨弄着那枚红翡翠香薰球,看着窗外斑驳的绿荫出神,听到金粟禀报李炫辰求见,没有一点反应。 金粟等了半晌不见她回话,还以为她没有听见,不得不又说了一遍:“殿下,密王求见。” “知道了。” 李灵幽淡淡应了一声,对李炫辰的突然到访毫不意外,起身叫绿萼给她穿鞋,她懒得更换见客的衣裳,就穿着一袭天青底木槿花色襦裙,挽着素雅的回心髻,将香薰球挂在腰带上,出去见李炫辰。 …… 李炫辰原以为李灵幽会拿乔,叫他等上半天才肯见他,没想到他刚坐下喝了一盏茶,李灵幽就从客厅外面走了进来。 跟着她一起进来的,还有两个近身伺候的小宫女,和两个抬着冰盆的太监。 李炫辰看到那盆里半人高的冰山,只觉得羡慕嫉妒恨,明明准备要向她服软,话到嘴边,却成了嘲讽。 “永思,你一个人就用这些冰,会不会太过浪费?” “你不是人吗?”李灵幽冷笑着反问一句。 李炫辰看出来她心情不好,识相地没跟她斗嘴,收敛了神色,正经道:“我今日的来意,想必你也清楚——” “我不清楚。”李灵幽不客气地打断他,身体靠着坐榻上的茶几,一手撑着脑袋,斜睨着李炫辰,摆明了不给他好脸。 “我只记得,端阳节那天赛龙舟前,你跟我的马夫打赌,说输了就给他做马夫,结果龙舟赛后你输了想要反悔,我让你拿群芳楼来交换,给你三天期限,如今都过去六天了,你还来做什么?” “……”李炫辰一时哑然,忘了后话。 “你该不会以为我好说话,随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李灵幽满眼讥诮。 李炫辰有求于人,心里恼她,面上无奈道:“那你说,你想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李灵幽就等着他这句话,好整以暇道:“你把群芳楼让给我,再给我的马夫做三天马夫,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李炫辰惊叫:“不可能!” 他就是不愿意给那个马夫做马夫,才会被李灵幽勒索群芳楼,如今她想叫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既破财又丢脸,怎么可能! 李灵幽早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也不跟他废话,抬了抬手叫人:“来啊,送客。” 客厅门上的竹帘被外面的太监掀开。 李炫辰见状,脸色难堪地看着李灵幽:“永思,你非要把事情做绝,不留半分余地不可吗?” 李灵幽拨弄起腰上挂着的红翡翠香薰球,神色有些不耐:“你倒是说说,想让我怎么给你留余地?” 李炫辰深吸一口气,满脸肉痛道:“我可以把群芳楼让给你,但是让我给你的马夫做马夫,那是绝不可能的事,不过我可以赔给他一匹宝马,算作补偿,你看如何?” 李灵幽露出些感兴趣的样子:“是什么宝马,有我的金乌厉害吗?” “自然比不上你的汗血宝马,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 李灵幽立刻冷下脸:“那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给我的马夫做马夫吧。” “……”李炫辰一脸憋屈。 李灵幽欣赏了一会儿他的表情,语气缓和道:“你当真不想做马夫?” 李炫辰连连摇头,闷声闷气:“我堂堂一位王爷,真做了别人的马夫,还不得被天下人耻笑。” 李灵幽一双美目微微闪动,想到了她那个身份地位不知比李炫辰高出多少,却不怕被天下人耻笑的马夫,心情突然好了起来,翘起嘴角道: “你不想做马夫也可以,把群芳楼里所有人的身契都给我,包括那位海棠姑娘,我也不白要你的,会给你一千两黄金,只当我买下了她们。” 李炫辰一愣,下意识就想拒绝,又听李灵幽继续道:“我已经给了你余地,你要是还嫌不够,那我们就没得商量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今年夏天,你休想用上一块冰,不光是今年,还有明年,后年,大后年……”</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2回 病了 李炫辰最终还是答应了李灵幽的要求,不光是因为她的威胁,还因为他这些日子听到一点风声——御王跟李灵幽很有些“私交”。 今天他上门求和,也有试探的意思,李灵幽这般有恃无恐,摆明了是有所依仗,叫他不敢跟她硬碰硬,更不敢使出什么卑鄙的手段来对付她,唯有妥协。 “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把群芳楼的地契和所有人的身契都送来,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不会再在分冰的事上头为难我,还有那些跟我交好的人家。” 李灵幽见李炫辰答应,仅是淡淡一笑,平白得了一处日进斗金的产业,并未见得有多高兴,甚至还讽刺了他一句:“我可不是你,轻诺寡信。” “……”李炫辰知道不可能从她这里听到半句好话,未免被她气出毛病,干脆起身告辞。 李灵幽又了却一桩心事,格外想要与殷郁分享,再次让小宫女去求贤阁找人,得知殷郁还没回来,她不想再等下去,于是吩咐金粟道: “叫个侍卫去一趟隔壁求见御王,就说本宫的马夫前天去过御王府后就失踪了,找他们要人。” 金粟乖乖去了,找到正在前门巡逻的两个侍卫,传了李灵幽的令,要他们去一个人。 其中一人抢先道:“我去我去。” 这个侍卫正是曾到泾河岸上去找殷郁,认出殷郁骑马的姿势,怀疑他就是御王的荆楚。 荆楚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侍卫队长秦柯,试图怂恿秦柯去求证无望是否就是御王,然而未果,好不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哪里会错过。 …… 荆楚兴冲冲地去了隔壁求见御王,他跟守门的亲兵都认识,打了个招呼,就有人把他带到客厅,让他在这里稍候,然后进去替他通报。 荆楚在客厅里等着等着,人就怯了,之前只想着要弄清楚无望是不是御王,没想过真弄清楚了怎么办? 王爷要是知道自己识破了他的身份,会不会恼羞成怒? 杀他灭口不大可能,但没准儿会把他扔回军营里狠狠操练几个月,叫他脱下一层皮来。 荆楚越想越怯,脚步不由地往门口移动,打算回公主府换个人来替他,可还没走出门去,就被从外面进来的老家丞堵了个正着。 “老、老家丞。”荆楚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 老家丞看起来有些疲惫,他认出了荆楚,语气熟稔道:“是你小子啊,公主叫你来找王爷,有什么事吗?” 荆楚硬着头皮,装作不知道无望和御王是一个人的样子,传达了李灵幽的意思:“公主殿下的马夫无望前天来过御王府后就不见了,她派我来向王爷要人。” 老家丞闻言,脸色古怪道:“公主让你来问王爷要马夫?” 荆楚木着脸点头。 老家丞迟疑了片刻,眼轱辘一转,道:“你回去告诉公主,就说御王病了,你没见着他人。” “啊?”荆楚一愣,担心地追问:“王爷怎么病了?” 老家丞敷衍道:“你别管王爷怎么病了,只管回去告诉公主就是。” 说着,他推着荆楚的肩膀,把人推出了门。</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回 探病 荆楚稀里糊涂地被老家丞送出了御王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直到他把御王生病的消息转告给金粟,看着她匆匆进了内院,方才醒悟过来。 “啊!”荆楚低呼一声,以拳击掌。 他想到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王爷生病了,所以无望不见了,这不是恰好能证明无望就是王爷了吗? 荆楚发觉了真相,火急火燎地去找秦柯。 这么要命的秘密,不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 李灵幽正躺在美人榻上,翻看裁缝和绣娘送来的画册,给殷郁挑选新衣,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金粟从外面走进来,便询问她: “怎么样,找到无望了吗?” 金粟摇头:“派去的侍卫没能见到御王殿下,听说他生病了。” 李灵幽啪地一声合上画册,坐了起来,眉头直皱:“御王病了?是谁说他病了?” 金粟如实答道:“是御王府的老家丞。” 李灵幽一下子就想起来端阳节那晚,在庆功宴上给她磕头行大礼的老人家,便知这消息不会有假。 殷郁应当是真的病了,怪不得昨晚没有回来,原来不是在跟她怄气。 就不知他得了什么病,竟严重到不能回来。 “听说了是什么病吗?” “这倒没听说。” 金粟见李灵幽忧心忡忡的样子,顿时疑惑起来,殿下不是要找无望吗,怎么突然关心起御王来了? “你再派人去问问……的算了,我自己去一趟。” 李灵幽随手将画册丢到一旁,起身趿上鞋子,快步走进寝室。 金粟和绿萼对视一眼,赶紧跟了进去,为她梳妆打扮。 *** 半个时辰后,李灵幽乘着一顶肩舆出府,来到了隔壁门前。 守门的亲兵听说是永思公主大驾,丝毫不敢怠慢,直接大开两扇朱红正门,请她坐着肩舆进了王府。 一名亲兵跑去内院通知老家丞,老家丞听说李灵幽来了,又惊又喜,连忙迎了出去。 他把殷郁生病的事告诉公主府的侍卫,的确是抱着一点私心,盼着李灵幽能来王府看看殷郁,却没抱多大希望她真的会来。 毕竟公主想要留着王爷在她府上做马夫,不愿意拆穿他的身份,一旦来了,势必要惹人疑心。 老家丞一路小跑到外院,看到坐在肩舆上的佳人,放缓了脚步,眼睛一酸。 回想起昨晚殷郁醉酒吐露的只字片言,虽不清楚她究竟在羌国遭遇了什么,但能猜到她一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折磨,不然殷郁也不会愤怒地凌虐了三个王子,难过地痛哭流涕,病地下不来床。 老家丞平复了心绪,不露声色地走到近前,兜头就要向李灵幽行大礼。 “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 “老家丞不必多礼。” 李灵幽看到老人家要跪下磕头,示意随行的宫女扶了他起来。 “我听说御王病了,特意前来探望,不知他得了什么病,能否让我见他一见?”李灵幽和和气气地询问。 老家丞早有腹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殿下,我家王爷昨夜喝多了酒伤了胃,只是吐了几口血,下不来床而已,并无大碍,不妨碍见客。” “……”李灵幽脸色难看。 都吐血了还没有大碍? 李灵幽很想问一问,什么叫有大碍,非得肠穿肚烂,断胳膊少腿吗? 她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殷郁那具遍布伤疤的身躯,不必问也知道了答案。 比起他过去十多年受过的伤,冒过的险,只是吐上几口血,应当真的不算什么。 可她还是忍不住生气,气他这样不爱惜身体。 “带本宫去见他。” 她非得问问,他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回 心疼 老家丞在前头带路,李灵幽坐着肩舆直入了御王府的内院。 尽管老家丞有意避开那些年久失修的院落,可李灵幽还是看出来御王府的外强中干,论起门庭大小不输她的公主府,但论起装潢修缮,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比之她空置了十多年,重整之前的公主府,这里更像是一座鬼宅。 肩舆在殷郁居住的渊渟院门停下,李灵幽由小宫女扶着,改为步行。 幽静的院落里,遍生着不知名的杂草与野花,屋檐上的瓦片残缺不全,雕梁画栋都褪了色,连个打扫的下人都瞧不见。 上房门上只有一名亲兵守在外面,身上的袍子半旧不新,手中的银枪却磨得光亮,见了老家丞身后的李灵幽一行人,怔愣了片刻,连忙跪地拜见,但是没有出声,怕惊扰到里头好不容易才睡着的殷郁。 李灵幽也没出声,抬了抬手示意那亲兵起来,便跟着老家丞进了门,穿过两间厅堂,来到了殷郁的寝室。 空荡荡的寝室内连一扇遮门的屏风都不见,只一张床榻,一架衣柜,一面铜镜和一张茶几,简陋到令人发指。 殷郁就平躺在床上沉睡着,他上身打着赤膊,仅着一条浅灰色长裤。 待李灵幽走近了,看到他面色潮红,浑身冒汗,这才发现屋子里没有冰块,倒是床边摆着一盆水,搭着一条手巾,显然之前照顾他的人在用凉水给他擦身降温。 李灵幽拧紧了眉头,低声询问老家丞:“这么热的天,怎么不用冰?” 她分给殷郁的冰,比小皇帝的也不差几斤,别说是用上五天,用上十天半个月也够了。 老家丞面露苦笑,小声解释:“分冰头一天,王爷就叫我寻人把冰卖了,换了不少钱财,来补贴那些个解甲归田的老兵。” 李灵幽闻言,又气恼又心疼,转过头去吩咐金粟:“回公主府去,叫人搬一百斤冰块过来。” 老家丞想要婉拒,但看了一眼床上热得不行的殷郁,到底把话咽下了。 金粟小跑着去了,绿萼看李灵幽站在床边,想给她找把凳子坐着,环顾了一圈,都没找见,正要麻烦老家丞帮她找找,就见李灵幽提起裙摆,坐在了殷郁的床边,拿起了床头的蒲扇,为他扇起风来。 绿萼和老家丞都呆住了,争先恐后上前替她。 “殿下,让奴婢来吧。” “公主,让我来吧。” 李灵幽摇了摇头,对他们道:“屋子里人多闷得慌,你们先出去吧,等冰来了再进来。” 两人无话可说,只好退下。 老家丞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李灵幽一手摇着扇子,一手轻摸着殷郁的脸颊,那姿态过于亲密,叫他还以为看花了眼。 正当他打算再看一眼时,李灵幽忽然回过头,撞见了他的视线,老家丞尴尬不已,有种偷窥被人发现的错觉,倒是李灵幽一脸坦然,那只手仍贴在殷郁脸上,没有收回。 老家丞不好意思再看,低下头退出门外,他琢磨着李灵幽方才的反应。 公主并不避讳在他面前与王爷有亲近之举,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不打算再假装不知道王爷的身份了? 莫非公主要拆穿王爷? 想到这里,老家丞是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爷不用再小心翼翼地当他的马夫了,忧的是王爷不能再高高兴兴地当他的马夫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4回 梦话 寝室里只剩下李灵幽和殷郁两人,一个醒着一个睡着。 窗户大开透着热腾腾的夏风,外面的蝉鸣声不绝于耳。 这样令人不适的环境,殷郁却睡得很沉,李灵幽就坐在他身边,先将他脸上的胡子摘了,再拧了手巾给他擦汗,他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可见病得厉害。 李灵幽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的经历,再加上她两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不过一会儿便觉得累了,便脱掉了丝履,侧躺在他身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缓缓摇扇,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 殷郁的鼻梁极挺,眼尾微微上翘,狭而不小,年少时肤白面嫩只觉得清秀,这些年五官都长开了,又晒黑了,便显得格外阳刚,蓄着胡子看上去凶悍,剃掉胡子就变得俊朗起来。 像极了那两头被她从小养到大,从奶犬长成恶狼的猛兽,让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看着看着,她竟渐渐回忆起年少时与他相识的情景,那会儿他个头还没有她高,又瘦又白像个小姑娘,被一群纨绔子弟欺负了,只会抱着头躲在墙角挨打,连还手都不敢。 恰好她溜出宫玩儿遇上了,路见不平将那群坏小子狠狠教训了一顿,让他们排着队给他道歉,后来问明白他挨打竟是因为出身将门不爱舞刀弄剑,只爱读书写字,武将家的儿郎瞧不起他,文臣家的子弟看不上他,以至于他处处受人排挤。 当时她是怎么劝他来着? 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她记不大清了,但以她的脾气,她应该会说:别管别人怎么看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这句话刚从她心里冒出来,就觉得似曾相识,很快她便想起来在哪儿听过了,两个月前,他在东郊马场以无望之名向她效力时,曾说过类似的话。 ——公主不要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李灵幽倏尔眯起了眼睛,看着殷郁的目光变得探究起来,她一直都以为他对她是见色起意,又为了报答当年她对他一家老小的救命之恩,所以才会甘愿在她跟前卑躬屈膝做个的马夫。 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殷郁在睡梦中闻到一阵熟悉的冷香,挣扎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躺在他身边的李灵幽,对上她那双含情凝睇的琉璃目,还当是在梦中,神志不清地呢喃: “公主,我是在做梦吗?” 李灵幽轻声细语地哄他:“是啊,你是在做梦。” 殷郁毫不怀疑,痴痴地望着她:“公主,我好想您啊。” 李灵幽温柔一笑:“既然想我,怎么不来看我?” 殷郁瞬间红了眼眶,语气哽咽起来:“我去不了,羌国太远,他们兵强马壮,就算我一个人去了,也救不了您,我只能先跟着阿叔习武、背兵书,再去考武状元,叫二姐进宫争宠,助我掌兵,再去收回燕云十六州,灭掉六诏,灭掉毗罗,最后才能去攻打羌国,我浪费了十四年,才将您接回来……” “啪嗒”一声。 李灵幽手中的蒲扇掉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他哭红的双眼,胸口涌起一阵滚烫的热流,几乎将她的心都融化了。 “你说,你用了十四年,才把我接回来?”她颤声问道。 殷郁噙着泪缓缓点头,满眼愧疚:“是啊,我用了十四年,让公主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真是个废物……” 李灵幽抽了一声气,心口胀得发痛,她忽地倾身搂住了他的肩膀,将脸埋进他的颈窝,小声啜泣了起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6回 袒露 殷郁听到了李灵幽的哭声,渐渐的从浑噩中清醒过来,眨去了眼中的泪水,发觉胸前伏着一副温软的娇躯,一双玉手攀在他肩上,那悱恻的泣音就在他耳畔。 殷郁猛闭了下眼睛,再次睁开,确认这不是梦,一时间又喜又惊,全然忘了他此时身在御王府,只当自己是马夫无望,抬起双臂虚虚地环住了李灵幽的后背。 “公主,您怎么哭了?” 李灵幽哭声一滞,双手离开了他的肩膀,穿过他后颈与枕头之间的缝隙,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同他耳鬓相贴。 泪水和汗水黏腻在一起,两个人都乱了呼吸,说不出的旖旎,叫人沉溺。 “殷小郎,你不是废物。”李灵幽在殷郁耳边低语。 殷郁从她口中听到了十四年前的称呼,瞬间瞪直了眼睛,浑身僵硬起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正躺在自己御王府的床榻上,并且脸上的胡子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公主怎么会跑到御王府来了?还叫他郁小郎?她这是要拆穿他的身份吗? 李灵幽察觉到他紧张的反应,破涕为笑,仍旧搂着他的脖子没有放开,温声软语安抚着他。 “别怕,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不会生你的气的。” 殷郁用力咽了口唾沫,心道:要是您知道我早就发现您知道我是谁了,一定会生气的。 “您、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出了早就藏在心底的疑惑。 “你猜啊。” “……是您在后宫撞见我戴着香薰球的时候吗?” “不对。” “……是我提议向御王买龙舟借兵的时候吗?” “也不对。” 殷郁的猜测被李灵幽连番否认,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是哪一回露陷了,一着急就冒汗,一冒汗就意识到自己正光着身子,然后想到自己浑身的伤疤,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该不会是我在您面前宽衣解带的时候吧?” 李灵幽扑哧一笑:“还是不对。” 殷郁被她笑得两颊发烫,低声求她:“好公主,您就别难为了我了,快告诉我吧。” 李灵幽被他求得心软如酥,松开了他的脖子,两手撑在他的胸膛上,支起了上半身,低头俯视着他,眸含秋水,波光盈盈。 殷郁看到了她哭得梨花带雨的冶容,两片雪腮上的胭脂都晕染到了眼尾处,靡丽的好似三月花落,令他心也醉了心也碎了。 而她接下来的话,则令他大吃一惊。 “是你在马场现身,说你叫无望,仰慕我已久,甘为我效犬马之劳,求我收留你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是谁了。” 李灵幽的答案出于殷郁所有意料。 “怎么会……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你忘了吗?我回到京都的第二天,被两位太后扣留在宫里逼我交出妆奁,是你带着册封的圣旨送我出宫,当时我要用一半妆奁答谢你,你说你不要,我问你图什么,你就说起我当年帮你父亲向先帝求情,保住你一家老小的旧事,说你只想报答我的恩德,我说我不记得我帮过你父亲,但我记得你啊。” 李灵幽笑看着一脸迷茫的殷郁,抬起一只手,温柔地轻抚着他的脸颊,慢慢悠悠地回忆道: “我记得你年少时,是个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书呆子,被人欺负了就只会躲起来掉眼泪,喜欢躲在没人的地方看书,喜欢躲得远远地看我,我看你傻兮兮的,又没有朋友,就总忍不住想要关心你,我偷偷带你进过父皇的藏书楼抄书,还在你生辰的时候送过你一卷新安词,骗你说那是少陵野老的真迹,其实啊,那是我用十几篇残本东拼西凑,临摹了好几天,然后做旧的。” 殷郁听着听着,泪水又模糊了眼睛,他飞快地眨去了眼泪,不想看不清她。 李灵幽轻叹一声,凑近他那双肿得快要睁不开的凤眼,柔柔地亲了亲他湿漉漉的眼皮。 “所以我是记得你的,就算过去了十四年,你已经长大了,模样变了不少,可你看我时的眼神和从前一样,我一直都记得啊。” 年少时,她见过太多惊艳的目光,那些男子无不是沉迷于她的美貌,即便隐藏的再好,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觊觎之心,他们都妄想要得到她这具躯壳,所以眼神混浊的令她作呕。 只有小书呆子傻兮兮的,看她时的眼神永远干净又明亮,仿佛是在发着光,哪怕如今染上了爱欲,也直白的不加隐藏。 李灵幽身处在肮脏污浊的羌国王庭,经历了太多不堪之事,每当她难以忍受时,都会想起他看她时的眼神,方能得到片刻喘息。 是以她能在十四年后,一眼便认出了外貌大变的他。 不管是蓄着胡子的御王,还是剃了胡子的无望。 李灵幽并没有告诉殷郁,早在他率兵攻破王庭,在她面前砍掉老可汗的脑袋时,她就已经认出了他。 “殷小郎,你听着,过去也好,现在也好,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是个废物,因为我不会记得一个废物十四年,也不会让一个废物留在我身边,所以不许你再这么想。” 殷郁浑身轻飘飘的,什么病什么痛都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自己像是还在梦中,否则怎么会听到她说出这样动人的话呢? 折磨他多年的心结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她解开了,只需她一句不许,他就无法违抗。 只要她说他不是废物,那他就一定不是。 “……公主,我是不是还没睡醒,您再亲亲我,好不好?” 李灵幽听着他没皮没脸的请求,忍着笑拒绝道:“不好。” 殷郁贼心不死,一双大手偷偷摸摸锁住了她的细腰:“那我亲亲公主,好不好?” 李灵幽察觉不妙,想要抽身为时已晚,刚说了一个“不”字,就觉得天旋地转,两人上下颠倒,换她被他压在身下,为所欲为。 殷郁一刻也等不及,埋头便去寻找她的芬芳,总算尝到了他朝思暮想的美味,脑子就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只能凭着本能去索取去掠夺。 李灵幽被他亲得喘不上气,却舍不得推开他,只好再一次纵容了他,不消片刻,她身上的衣裙都被他流淌的汗水浸湿了,难受的要命,又要命的欢愉。</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7回 都别进来 李灵幽让金粟回去取冰,老家丞闲着没事也跟去了。 公主府的冰块都存储在小花园旁边的冰窖里,这里早在李灵幽年幼建府时便挖建好了,比之寻常用来放酒储物的地窖要深上许多。 金粟回到公主府,先去找到阿娜尔,传了李灵幽的口令。 阿娜尔见到隔壁的老家丞来了,不好意思怠慢,拿上冰窖的钥匙,点了几个有力气的太监,亲自带人去了。 李灵幽头一次开凌阴,就给自己搬了足足一千斤冰块,五日不到,就差不多用光了,零零整整剩下几块冰,加起来也就一百来斤。 阿娜尔寻思着明天又到了开凌阴的日子,便不担心公主府剩下的不够用,按照李灵幽的吩咐,让太监们披着棉衣进了冰窖,挑了仅剩的两块五十斤的整冰,放进运冰专用的箱子里,再搬出来。 老家丞跟阿娜尔一起在冰窖外头等着,闲谈了几句。 阿娜尔还记得,这位老人家在端阳节后的庆功宴上喝醉了酒,非要找公主府找他家王爷的趣事,同他说起话来,也不拘谨。 “老家丞,我家殿下送您的酒,喝着还顺口吗?” 她不提酒还好,一提起这茬,老家丞就觉得肉疼,之前李灵幽送了他二十坛好酒,他宝贝似的藏在外院一间废弃的柴房里头,昨天晚上却被殷郁找了出来,全给他糟蹋了一遍。 若非殷郁差点弄死了三个羌国王子,若非他痛哭流涕伤心不假,老家丞真要怀疑他家王爷此举,是为了报复自己前不久偷拿他金条的事。 幸好他昨晚也没少喝,不然就亏大了。 老家丞一面安慰自己,一面笑着点头道:“顺口,顺口。” 等到公主下一回办宴,他是还得厚着脸皮来蹭酒喝。 很快的,太监们就抬着冰块上来了,阿娜尔又将老家丞送到了大门口,才折回去继续忙她的事。 *** 公主府的太监们将两个装着冰块的箱子卸在了御王府大门口,老家丞叫来几个亲兵接手,一块抬去了冰窖,一块抬去了后院。 老家丞和金粟走在前头,进了上房。 “你先进去吧,我把冰盛好再进去。”老家丞在外厅停下,对金粟道。 金粟于是一个人进去了。 老家丞在屋角找了个大木盆,正要让亲兵把冰块搬出来,就见金粟面红耳赤地从里头小跑了出来。 “姑娘怎么了?”老家丞奇怪道。 金粟猛地站住脚,磕磕巴巴道:“没、没什么。” 老家丞哪会信了她的话,想也知道里头出了事,眉头一皱,便要进去。 金粟硬着头皮挡在他面前,不叫他进去:“老家丞,您等等。” 老家丞狐疑地看着她。 金粟急中生智道:“王爷醒了,正在里头跟我家殿下商议大事,叫我们都在外头等着。” “我怎么没听见王爷说话?” 老家丞可没那么好糊弄,踮着脚往里探头探脑,想要一探究竟。 金粟鼻尖冒汗,正不知该如何解释,忽听里头传出一个男人低沉又沙哑的喝令声。 “都不许进来。” 老家丞听到殷郁的声音,这才作罢,冲金粟歉然一笑,转过身去,继续指挥起亲兵把冰块装进木盆里。 倒不是老家丞没有多心,而是他太过了解殷郁的为人,以及殷郁对李灵幽那小心卑微、不敢亵渎的爱慕。 谅他们两个孤男寡女在里头也做不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 寝室里,男人的汗味和女人的香气混合在一起,叫人闻着便脸红心跳。 床榻上,殷郁赤着膀子将钗环尽落的李灵幽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一味痴缠。 “好公主,再叫我尝尝。” “放手。” “就一下。” “啪”地一声,李灵幽一巴掌拍在殷郁脸上,他丝毫不生气,反而低笑着把脸凑过去。 “您再多打我几下,用些力气,越疼越好。” 疼才能证明他不是在白日做梦。 李灵幽又好气又好笑,轻抿着红艳艳的嘴唇瞪着他,也不说话。 “……公主息怒。”殷郁见她当真恼了,不敢再放肆,强忍不舍放开了她。 李灵幽拍掉他伸过来想要扶她的手,从床榻上坐起来,捡起掉在他枕边的金簪,挽起散落的长发。 殷郁见她香汗淋淋,很有眼色地拿起蒲扇,给她扇凉,顾不上自己满身大汗,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李灵幽整理好仪容,穿上了丝履,回过头看着殷郁,脸色淡淡道:“你好好养病,我先回去了。” 她说着,起身就走。 殷郁有些傻眼,没想到上一刻两人还在唇齿相依,下一刻她就翻脸走人。 直到她人走到了寝室门口,他才反应过来,光着脚跳下了床,三步并作两步撵上她,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央求道: “公主别走。” 李灵幽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她本来也不是真的想走,只是其他不知轻重,每回都往死里亲她,半点不知道怜香惜玉。 若非他是个半吊子,还没尝过别的好处,刚才两人差点就稀里糊涂行了荒唐…… 李灵幽一想起来,脸上就火辣辣的,恨不得咬上他一口。 “我做错了事,您说出来我一定改,千万不要生气不理我。”殷郁可怜兮兮地求饶。 他大约猜到了她为什么生气,也怪自己没出息,回回沾上她一点香津,就像是吃了迷魂药,根本管不住自己。 “你小声些,当心外面的人听见了。”李灵幽轻斥道。 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他的。 殷郁闻言,便知道她不会走了,胆子又大起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您快说,我哪儿做错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8回 质问 老家丞和金粟在外厅等了半晌,才听见里头叫人。 “金粟,绿萼,你们进来。” 金粟听着李灵幽的声音,拉上绿萼就要往里走,发现老家丞跟在她们后头,立刻站住脚步,回头冲他干笑。 “殿下只叫了奴婢们,您在外头等等吧。” 老家丞只好继续等着。 两个小宫女进到寝室里,就见李灵幽侧坐在床边,殷郁平躺在床榻上,乍一看没什么不妥,再一看就会知道哪儿哪儿都不对。 “过来给我梳头。” 李灵幽知道她们刚才闯进来,看见了殷郁跟她亲热的场面,表面淡定,实则赧然。 金粟和绿萼很聪明地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来到床前给李灵幽重新梳妆。 殷郁躺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灵幽,他在两个小宫女进来之前,就把胡须戴上了,虽顶着御王的扮相,但看向李灵幽的眼神,却是毫不遮掩。 但凡两个小宫女多看他一眼,就能识破他的伪装。 金粟拾起蒲扇给热得脸颊透红的李灵幽扇着风,绿萼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里头装着精致小巧的梳子镜子和胭脂香膏。 先给李灵幽重新挽好了发髻,将钗环首饰一件件戴回去,再拿帕子沾了清水,给她擦净了脸上的胭脂,再轻涂一层,很快就恢复成了她出门时清馨雅致的模样。 一点看不出来她刚才曾被个男人压在床上亲的散了发花了妆。 “去请老家丞进来吧。” 李灵幽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没什么异常,这才使唤小宫女出去喊人。 不一会儿,老家丞便从外头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亲兵,抬着一只大木盆子,盆子里装着五十斤重的大冰块,放在了床前。 凉气扑面而来,叫人浑身舒爽。 殷郁看见那冰块一愣,从床上坐了起来,询问老家丞:“这是哪儿来的冰?” 老家丞一进门就仔细观察了李灵幽和殷郁的神情,猜到他们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两个人都不打算再装下去,于是挥挥手叫两个亲兵下去,然后干笑着回答: “公主知道了王爷您卖冰换钱的事后,特地派人送来的。” 殷郁有些窘迫地看向李灵幽。 李灵幽本来都把这件事给忘了,老家丞这么一提,她又想起来他作践自己的事,拢起了两弯黛眉,没好气道: “要不是今日来这一趟,我竟不知,御王府拮据到了这般地步。” 她早知道他两袖清风口袋空空,然而百闻不如一见,说他拮据都是好听的,要她说,先帝当年就给错了他封号,应当封他一个“穷王”才对。 “大夏天的生着病,躺在床上干熬,就算府里没冰,就不会往隔壁去借吗?” 得亏她来这一趟,不然他非得中暑不可。 “还有你这病,我听老家丞说,是昨晚喝多了酒吐了血才得的,可有这回事?” 李灵幽几句话说得殷郁和老家丞都抬不起头,最后一句问到了点子上。 不光殷郁脸色突变,老家丞也暗叫了一声不好。 公主只怕不会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在羌国都经历了什么!</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回69回 糊弄 殷郁回想起他昨晚从三个羌国王子口中审问出的桩桩件件,脸色十分难看,目光也变得阴沉起来,怕李灵幽瞧出端倪,忙把头低了下去,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冷香,努力平复着心绪。 李灵幽见状,当即就起了疑心:“怎么,不想说吗?” 老家丞抢先否认:“王爷是不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老家丞给殷郁递了一个欲言又止的表情,殷郁心领神会,凭着十多年的默契,抬起头露出一副沮丧的样子。 “公主能不能别问了。” 然而他越是隐瞒,李灵幽越想知道,于是要挟道:“你不说我就走了。” “别,”殷郁赶紧拉住了李灵幽的衣袖,讷讷道:“我说就是了……不过我口渴了,能先喝口水吗?” 李灵幽听他嗓音干哑,便示意金粟去一旁倒水给他,殷郁连喝了三杯水,才打好了腹,开口道: “这话要从两天前说起,公主被太后叫进宫里侍疾,我得知后着急不已,就怕您在宫里遭人暗算,于是想方设法,连夜放火烧了净业塔……我一宿没敢阖眼,好不容易把您从宫里接出来,您非但不领我的情,还冲我发脾气,我心里不舒坦,又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回来就开始喝闷酒,一不留神就喝多了。” 殷郁满眼委屈,真真切切。 李灵幽原本就以为他昨晚没回公主府,是因为她冲他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这下听他亲口说出来,也就信了。 她神色缓和,也不管老家丞和两个小宫女都还在场,拉了他的手,柔声道:“昨天的事,怪我不好,叫你难过了,也是我的错。” 殷郁不料她竟然低头向他道歉,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像长了一身倒刺似的。 他连连摇头,不敢再装委屈,一脸自责道:“公主好得很,不好的是我,公主也没错,都是我错了。” 老家丞见惯了殷郁威风凛凛的派头,何曾见过他这副低三下四的模样,在一旁看得是津津有味。 两个小宫女则看傻了眼,闹不清隔壁御王什么时候跟她们家公主殿下这样亲近了? 还有,御王这话,听起来好耳熟啊。 李灵幽见殷郁顶着御王的胡子说无望的话,样子十分滑稽,当场被他逗笑,笑完又板起了脸,道: “不管谁对谁错,你都不该喝那么多酒,幸好你身强体健,吐了几口血只当是教训,换做旁人,说不定连命都要丢了,下回可万万不许了,听见了吗?” 殷郁被她训了几句,浑身都舒坦了,连连点着头:“我听见了,再也不敢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她糊弄过去了。 其实他哪里舍得跟她怄气呢,别说是她冲着他发火,就算她打他骂他,他也会甘之如饴。 尤其是在知道了她在羌国的那些遭遇之后,他只想加倍地疼她爱她,极尽他所能之事,去抚慰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回70回 起疑 李灵幽在御王府一直留到了傍晚,她派人回了一趟公主府,让冯御厨熬了些养胃的羹汤和小菜,提过来给殷郁当晚饭。 殷郁饿了一整天,居然吃着味道寡淡的粥水都觉得有滋有味,还不忘关心李灵幽。 “公主这两天有没有好好用膳?” 李灵幽点点头。 两个小宫女在后头偷换眼色,却没人敢说李灵幽这四五天来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 殷郁也没看出来李灵幽表面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放了心,等到他吃完了,见天色不早,尽管不舍,还是主动开了口: “公主回去吧。” 他倒是想跟她一起回去,却嫌弃自己生了病会给她添麻烦,还是等养好了再回去伺候她吧。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忐忑起来,不管老家丞和两个小宫女都在看着,拉了李灵幽的手,小声问她: “等我病好了,还能回去吗?” 李灵幽见他病的连床都下不来,还惦记着回去做她的马夫,实在哭笑不得,便顺着他的心意,给了他一句准话。 “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殷郁这下子踏实了。 两个小宫女听得是云里雾里,不明白他们两个说的什么。 倒是老家丞听得明明白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老家丞,替我送公主回去。” “是,王爷。” 老家丞替殷郁送李灵幽出门。 寝室里只剩下殷郁一个人,他便摘了胡子透气,一脸陶醉地回想着李灵幽今天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她记了他十四年,说她在马场第一眼就认出他是谁了,她说他不是废物,还纵容他亲了她。 公主怎么能这么好呢,好到他一想起她来,心里就甜的发苦,愈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她的垂青。 老家丞将李灵幽送走后,便一溜烟地跑了回来,进门便问:“王爷,您跟公主都把话说明白了?” 殷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老家丞兴冲冲地坐在他床边追问:“都说什么了,都怎么说的?” 殷郁瞥了他一眼:“你打听这么清楚干什么,又没你什么事儿。” 老家丞不乐意了:“好哇,您这是过了河就要拆桥,今天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将公主给请来了,您这会儿还躺在床上醉生梦死呢。” “……是是是,多亏了你。”殷郁再是嘴硬,也得承认老家丞帮了大忙。 “那您快跟我仔细说说。”老家丞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 “没什么好说的。”殷郁不肯松口,他跟公主私密话,才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他自己一个人乐呵就够了。 老家丞吹胡子瞪眼,站起来叉着腰:“那您赔我二十坛好酒!” 殷郁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很是光棍道:“没有!” 把老家丞气了个仰倒。 …… 李灵幽回到公主府,先进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然后让人去把阿娜尔叫了过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李灵幽朝她伸手:“把药拿来。” 阿娜尔迟疑了一下,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瓶,倒出一粒鲜红的药丸。 李灵幽就着水吞服下去,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沉思了良久,忽然出声道: “明天一早,你悄悄派人出去打听一件事,记得不要用府里的侍卫,找个机灵的小太监。” 阿娜尔好奇地询问:“打听什么事?” “前天晚上净业塔着火,趁乱出逃的三个王子,昨天被御王送回去了没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回71回 知情 就在第二次开凌阴的当天早晨,李炫辰依照约定,将群芳楼的地契和海棠姑娘等人的身契一并送到了公主府。 李灵幽让阿娜尔带人前去验收无误,之后便恢复了李炫辰一干人等的用冰,不再叫人给他们送冰渣。 而荣府、永宁公主府、华阴侯府、泾阳候府还在领着冰渣度夏,别无他法。 永宁又进宫去找荣太后闹了一通,荣太后也无计可施,她已知毒疯李灵幽这条路行不通,不敢再轻易出手。 倒是荣清辉怀疑殷郁火烧净业塔是为李灵幽解围,派人去查找证据,结果一无所获,殷郁的手脚极其干净,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来,三个羌国王子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无迹可寻。 越是这样,越是让荣清辉笃定,这里头一定有问题。 他想来想去,三个羌国王子应该是被关押在御王府内,那里既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保险的地方。 荣清辉有意借题发挥,将李灵幽和殷郁一网打尽,于是他让人盯紧了御王府,防止殷郁转移三个羌国王子,随后派人散布流言—— 净业塔失火为御王所为,三个王子也不是逃跑了,而是被他杀害了,御王此举,是受永思公主驱使,因为他被永思公主美色所迷,甘愿为她驱使,杀害曾经在羌国欺辱过她的三个王子。 这些流言有鼻子有眼,很快就传开了。 …… 与此同时,李灵幽刚刚得知殷郁并未将三个王子送回净业塔的事,自然而然地猜到了殷郁之所以喝酒喝到吐血,是因为他从阿史那鸠兄弟口中得知了她在羌国的遭遇。 让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发生了,她当场发病,连吞了三颗药丸,才在阿娜尔的安抚下平静下来。 李灵幽躺在美人榻上,一手捧心,面无血色。 小宫女们担忧不已地看着她。 就在此时,殷郁从外面走了进来。 “公主,我回来了!” 他卧床静养了两天,身体恢复了大半,迫不及待地回来当他的马夫,然而他进了门还没看清楚李灵幽的脸,就听她冷斥一声: “出去!” 殷郁一愣,站住了脚步:“公主,您怎么了?” 李灵幽翻了个身,面朝窗户,背对着殷郁,手掌用力摁着心口,低声吩咐阿娜尔:“让他出去。” 阿娜尔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上前驱赶殷郁。 “殿下让你出去,你没听见吗?” 殷郁手足无措地望着李灵幽的背影,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天公主还跟他柔情蜜意,只隔了一天,就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了。 “公主,我做错了什么事?” 李灵幽听着殷郁急切的询问声,用力咬着嘴唇,没有回应。 阿娜尔小声提醒殷郁:“殿下刚刚发了病,你千万别再惹她生气,快走吧。” 殷郁一惊,想问李灵幽因何发病,又怕再勾起她的伤心事,只能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走到庭院中站定。 他左思右想,李灵幽发病之后不愿见他,只能是因为她发现他得知了她在羌国的那些遭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