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重大明》 第1章 示棍教子 当幼年朱棣在奉天殿出言阻止一根平凡无奇的木棍上的尖刺伤害大哥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多年以后他变成了那些曾经令他深恶痛绝的尖刺中的一根,燕王府和奉天殿势不两立,他与兄弟自相残杀。看.毛.线.中.文.网 洪武三年,一个夏季四月的早晨,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册封诸皇子为王,诏天下曰:“朕惟帝王之子居嫡长者必正储位,其诸子当封以王爵,分茅胙土,以藩屏国家。朕今有子十人,即位之初已立长子标为皇太子,诸子封本待报赏功臣之后,然尊卑之分所宜早定,乃以四月七日封第二子樉为秦王、第三子棡为晋王、第四子棣为燕王、第五子橚为吴王、第六子桢为楚王、第七子榑为齐王、第八子梓为潭王、第九子杞为赵王、第十子檀为鲁王,从孙守谦为靖江王。皆授以册宝,设置相傅官属,及诸礼仪已有定制。於戏!奉天平乱,实为生民;法古建邦,用臻至治!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封王大典之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庄严肃穆地坐在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宝座上,金碧辉煌的龙椅和描龙绣凤的长袍玉带衬托出他的帝王之气,同时,它们的华贵也在帝王的雄姿英发和气宇轩昂中得以彰显。 朱元璋一只手臂搭在金光灿灿的雕龙扶手上,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长棍,上面满是尖刺。他看了一眼那些不怀好意的尖刺,轻蔑地转过头去,仿佛它们的敌意只是自取其辱。他注视着太子,决心把这种坚定的信念传递给他。 “太子,今日你的弟弟们都被册封为藩王,几年以后他们将离开京城到各自的封地去,你可知朕为何做此安排啊?” 朱元璋唇边泛起微微笑意,表明他对自己的安排称心如意。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毫不配合地射出严厉的目光,其中饱含他的用心良苦——太子朱标如果不能领会他的意图,势必让他大失所望。 太子朱标立于台阶之下从容淡定,仿佛浪涛汹涌的海面上波澜不惊的小舟,紧张和局促毫无容身之处,他回馈父亲的考问和表情以绝对的谦卑和沉着。 “父皇,藩王手握兵权,镇守一方自是为了保证大明的太平和百姓的安居。” “嗯!”朱元璋从未对立朱标为太子动过一丝疑虑,虽然太子没有从他身上继承彻底的果决和分寸适度的无情,但他承认太子遇事处之泰然,坐怀不乱的秉性是一位守江山的接班人的宝贵品质。 “太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儿臣愚钝,谨听父皇教诲。” “我朝英雄辈出,守边的人难道还没有吗?徐达、冯胜、沐英哪一个不可以替朕分忧?” “父皇说的是。”朱标当即明白父亲的用意,尽管他与父亲的想法不同,但未加以言明,因为他深知聆听长辈教诲的时候不可夸强道会,自以为是。 “拿去!”朱元璋猝不及防把那根满是尖刺的长棍推到朱标面前。 “大哥,不要拿!你的手会被刺破的!”躲在短屏后面的四皇子燕王朱棣探出头来惊叫。看。毛线、中文网 朱棣时年十岁,长相清秀,身材修长,在刚刚结束的册封藩王的大典上被封为燕王。 受累于冗长乏味的册封陈词,他躲到奉天殿里寻找独特的乐趣,全然不知自己将会离开京城,与父母和兄弟分离。他唯一知道的是,典礼之后别人开始称他为“燕王殿下”。 朱棣和朱标感情深厚。朱标长朱棣五岁,不仅教他读书写字,还教他骑马射箭,甚至连吃饭穿衣也没少操心,为此他赢得了弟弟的心。在朱棣眼里不仅长兄如父,更胜于父亲,当父皇命令大哥握住一根带刺木棍,他毅然决然挺身而出。 朱标本来毫无抗拒,习惯于对父皇奉命唯谨,即使受到伤害也在所不惜。然而,他准备接过棍子的右手在听到朱棣的叫声后立即缩回,出于本能以先下手为强的方式护住弟弟。 “四弟,你躲在那里做什么,赶紧出来向父皇请安!”朱标从未有过的严厉责备让朱棣意外,因为未能领会大哥保护他免受父皇的责罚的意图,他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低头嘟嘴,懊恼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双手扯着衣襟,脚上崭新的棕红皮靴发出沉闷的拖曳声。他走到朱标身边后,跪拜磕头给父皇请安,在抬起头的一瞬间,木棍上的尖刺映入眼帘,他感觉它们扎入自己的眼睛,赶忙用双手捂住眼睛,身子往后倾倒。 “大哥,你千万别去抓那木棍呀!”他口中呢喃,忘了所有委屈,全部心思都在为大哥担忧。 “四弟,父皇用心良苦,你以后就会领会的。”朱标依旧严厉,不过一贯的循循善诱让朱棣觉得熟悉,他放开双手,睁开眼睛,冒险尝试再次挑战木棍上的尖刺。 尖刺一动不动静静等待朱棣灼热的目光一步一步从害怕、好奇,变成征服。一种神秘的联系在他们之间立即建立,并且在将来会成为传奇的预兆已然显现,然而一切都未被旁人察觉。 “哈哈哈!”朱元璋出乎意料地抚须大笑,“来人啊!把这根棍子上的刺全部削掉!” “是!”内使赶紧走过来,抓住棍子顶端几寸光滑的地方,又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一柄腰刀,手起刀落,尖刺散落在地上,扬起的细小木屑在空中苦苦挣扎。 “标儿,你再拿拿看!”朱元璋微笑地看着朱标。 朱棣舒了一口气,剑拔弩张的情势已经完全化解。他兴奋地等着朱标接过棍子,享受着因为他的努力而得来的皆大欢喜的结果。 朱标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用双手接过棍子。 “标儿,你看,刚才这根棍子上长满了尖刺,你拿不了。现在我把刺削去了,你不就能拿了吗?” 朱棣拼命点头,他赞成的是字面上的意思,却不知道朱元璋另有用意——功勋卓著的开国功臣就是木棍上的尖刺,朱元璋要把他们全部除掉,留给儿子一个无人威胁的江山。 朱标盯着手上的棍子若有所思,他的处事态度与父亲截然相反,这源于他宽厚的性格和从小培养的以仁为本的思考方式。他张开嘴想反驳父亲的观点提出自己的看法,可是他又担心会伤害父亲的心,疏远了父子之情。 “标儿,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朱元璋收敛笑容,心知肚明朱标的想法。他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困扰,试图潜移默化影响太子掌握“仁”和“暴”的分寸,却收获甚微。 朱标把父皇的话当成是鼓励他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实他也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在父皇面前撒谎,于是把心中所想全部倾倒出来。 “父皇,儿臣明白父皇的苦心,只是随同父皇打江山的老将都忠心耿耿,他们不会背叛父皇,他们也会替儿臣守住江山。” 朱元璋点点头,态度温和,没有一丝急躁:“标儿,你年幼时,朕就让你拜宋濂为师,接受传统儒家教育。你被立为太子后,朱朕又让左丞相李善长教导你。一路以来,你接受的一直都是以仁为本的儒家思想。你本就天性仁厚,在这种思想的熏陶下形成了以宽服臣,以仁服民的思想,并且对父皇在处理某些事情上的做法产生了排斥……” 朱标摇摇头,但他不敢插话。 “你在朕面前从来没有强烈表达过你自己的想法,不过朕看得出来。太子,你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黑暗。等有一天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会有千万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你能知道哪一把刀会先砍下来吗?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脖子。” “父皇,儿臣认为忠臣之心可比兄弟之情,帝王只要用真心就可换取真心。” “人心叵测!朕只相信自己的儿子!”朱元璋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尽管太子的反应其实在他的意料之中,“朕从未想要把你变成如狼似虎的人,但朕希望太子懂得恩威并施,让臣子心服口服,又不敢越雷池半步。” 像朱元璋了解朱标一样,朱标也同样了解朱元璋,虽然他不同意朱元璋的做法,但对父皇的苦心和考量洞若观火。他不再与朱元璋争辩,将自己的看法珍藏于心,或许有一天他会领悟父皇的苦心,对父皇心服首肯。 “儿臣明白。” “嗯,好!太子明白就好!你回头看过你身后的影子吗?它总是随着你的改变而改变。一旦你成为一国之君,就要把所有人当成你的影子,影子绝不会背叛主人。你让他们弯他们就得弯,你让他们直,他们就得直。”朱元璋意味深长,脸上渐渐又浮现迷一般的笑容,似乎可以永存的笑容,像远山逐渐清晰的景象。 “历朝历代的君主殚精竭虑以图江山万世。天佑我大明!我的儿子们,只要你们齐心协力,就是大明之福,百姓之福!” 一旁全神贯注聆听却一知半解的朱棣看见父皇脸上的愁云已经完全散开,重新焕发容光,他知道危机已经解除,大哥化险为夷,安然无恙,便趁热打铁背诵记忆中气势磅礴的颂词。 “父皇,儿臣定会助大哥坐稳江山!大明千秋万代!” “嗯,好!好!”朱元璋把眼光落在朱棣身上,“棣儿,你大哥的江山就是你们兄弟的江山,是朱家的江山。你们要手足相助,齐心协力。不仅如此,你们还要教导你们的子子孙孙。朱家人是一股绳,谁也别想拆散!” “是,父皇。儿臣谨听教诲!”朱棣和朱标异口同声回答。 “咦?棣儿,你怎么会躲在短屏后面?没去击鞠场?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击鞠吗?”朱元璋神采奕奕,想着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自己是否也要参与多年未碰的击鞠。 “儿臣,儿臣,”刚才能说会道的朱棣像是被别人抓住了小辫,期期艾艾,不知该如何向父皇解释。 “你这小鬼头,矮屏后面有什么?”朱元璋向内使使了个眼色。 内使径直走到矮屏后面,来回走了两趟查看,在他从矮屏后面露出头之前,朱棣就开了口,他觉得最好还是大方承认自己做的蠢事,以免招来更多的耻笑。 “回父皇,矮屏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是儿臣来过奉天殿三次,那矮屏总是在同一个位置,同样一张脸,同样一个姿势,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敢移动它。儿臣好奇,觉得它神神秘秘,以为那后面藏了东西,所以……儿臣知错!”朱棣跪拜在地上,等待父皇责骂,慌乱的心绪已经安定下来,因为他想起了母后教过他“敢作敢当”。 “棣儿,起来,父皇不责罚你。只是你为了看看矮屏后面有什么而没去看你最爱的击鞠赛,值得吗?” “值得!击鞠赛每年好几次,而且儿臣现在去还可以看得到一大半。可是儿臣不知道矮屏后面有什么,就总是挂在心里。儿臣五年才来奉天殿三次,儿臣必须抓住今天这个机会。” “好!识轻重,知取舍,好儿子!”朱元璋捻着黑白掺杂的胡须,为朱棣从自己身上继承了优良的脾性而喜不自胜。然而在注视之下,他从朱棣的眉眼之间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喜色猝然褪去。在尘封的记忆涌上心间之前,他摇摇头将它挥之而去。 “儿臣告退!儿臣要去击鞠场!”朱棣突然着急起来,拔腿就跑,一想到可能丢掉好几个精彩的进球瞬间就懊悔不已,刚才的振振有词完全被抛诸脑后。 随着淡粉色云朵在湛蓝的天空中飞奔,朱棣在青石地面上奋起直追,他确定自己今天得不偿失,不仅矮屏后面什么也没有,还被木棍上的尖刺惊吓,最令他捶胸顿足的是耽误了热火朝天,动人心魄的击鞠,他一路默默警告自己今后不要再做出如此愚不可及的蠢事。 注: 引《明会要》卷十三 礼八(嘉礼)</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击鞠献龙 击鞠自唐代盛行以来,一直是皇室富贾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之一。看1毛2线3中文网击鞠和蹴鞠不同,一个用球杖击打,一个用脚踢。一个属于马上运动,一个属于地上运动。击鞠需要专门的场地,并且配备精心训练的马匹和专门的器具,是一项属于贵族和富人的运动。册封典礼之后,皇子们以及一些来自各部各府的击鞠高手都聚集在了东华门旁的击鞠场。 朱棣因为年纪太小,还不被允许上场比赛,可是他却是击鞠的顶级爱好者。自从他六岁接触击鞠以来,没有遗漏过一场宫内的击鞠比赛。不但如此,他还让他的侍卫为他搜集宫外击鞠比赛的情报。只要得到母后的允许,他就会在哥哥们或者侍卫的带领下亲临比赛现场。 他去过京城西郊一个叫“赢金一经”的击鞠场。朱棣问他哥哥,什么叫“赢金一经”?他哥哥说,这是这个击鞠场的宗旨:视金钱如粪土,视经验如黄金。朱棣又问,那么经验不是也相当于粪土?他的哥哥让他闭嘴,说以后再胡搅蛮缠就不带他来了。他还去过东郊两个规模相对小一些的击鞠场。一个名为“绝尘”,一个名为“追风”。这两个名字显而易见,都是夸赞击鞠手骑马的功夫了得。 朱棣更喜欢宫内的击鞠比赛,宫里高手云集,参赛者尊重规则,裁判公平合理。不像市井之流,往往因为一两个犯规动作大打出手,比赛不欢而散。出现了这种情况,他很想隐藏身份,出去主持大局,但是又担心自己个头太小,声音太低,他的真心诚意将换来冷眼和嘲笑。 朱棣赶到东华门击鞠场的时候,他的二哥朱樉控制了球。那颗用八片柳木做成的小球在朱樉的球杖击打下正呼呼地向南边的球门飞驰而去。朱樉驱马向南急奔,准备挥出第二棒,直接将球打入对方的球门内。 此时,另一根球杖横空出世,捷足先登,球杖偃月端轻巧地截住了小球。球上精美镂刻的白泽似乎也被这半路杀出的拦路虎激怒了。它张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吞下球杖,为它的主人报仇。可是很快它就发现它的举动徒劳无益,而且它的新主人比老主人更让它倾心。它决定服从命运的安排。 截住球的人正是中山王徐达。徐达是跟随朱元璋打下大明江山的开国功臣。建国之后,他常常出征北元,驱赶不甘雌伏的鞑子。常年与草原上的骑士较量,他练就了无人可比的骑术。不但如此,他手上功夫也极其了得,军中无出其右。朱元璋让他指导皇子们拳脚骑射,皇子们学到一星半点,却怎么也学不到精髓。不是徐达藏着掖着,也不是皇子们偷懒打诨,实在是徐达的高明之处从实践而来,只有久经沙场,只有面对如狼似虎的敌人,人所拥有的天赋和体内蕴藏的巨大力量才能完美结合,并且绽放出无限光彩。 现下徐达正直壮年,击鞠场上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只要有他在的比赛,他通常都会慷慨让出三球。一般来说,如果毫无阻挠,连击三球往往可以直射对方球门。但只要徐达队中有一人碰到了球,阻碍了球的“直线”运动,徐达势必抢回球权。在此之后,球将会在另外半个场地完成它荣耀的使命。 “好球!徐将军!”和徐达一队的三皇子晋王朱?眉飞色舞,欣喜若狂。他绕到徐达身旁,向他伸出了大拇指。 朱樉愁眉锁眼,心里很不痛快。他的脸色和他身上青色的窄袖袍一模一样。他抬起手,敲了敲脑门,叹了好几口气。他或许是在反躬自省,或许是在怨天尤人。最后他想通了。他才十四岁,徐达已经三十八岁了,他没有徐达经验丰富,输了不是很正常的吗?没有什么可丢脸的。又不是只有他朱樉输给徐达,这里又有谁能赢得了徐达呢?来日方长,再过几年,他一定是那个唯一可以赢得了徐达的人。安慰好自己之后,他重拾信心,抬眼环顾赛场。 对方球员正在击掌庆贺,他们频频伸出大拇指,相互夸赞彼此。就连马儿也毫不害臊地甩动着被打了结,又被剪短了的丑尾巴,把当初主人对他们下手的怨气抛到九霄云外。徐达被另外七人围在中间,众星捧月,就像是这个击鞠场上的皇帝。 刚刚平复的怒气再次决堤,朱樉猛力扯下早上他精心挑选的,他以为会为他带来幸运的紫色幞巾,重重摔在地上。幞巾上的貔貅垂头丧气地趴着,一条绿色毛毛虫不识时务地从貔貅身上碾过。 朱樉想让徐达下场,可是又说不出口。因为正是他自己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徐达难得回京,本来在封王典礼之后,他打算回家休息。不料,朱樉却硬拉着他参加击鞠比赛。皇子们有三四年没有和徐达同台竞技了。朱樉自以为技艺与日俱增,而徐达久不拿杖,对于击鞠应该生疏了,便想着,如果可以打败徐达,那么他定会威名大震,父皇也当对他刮目相看。 如意算盘落空,朱樉闷闷不乐,找了身边几个三千营的骑兵数落了一番:“你们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吧?怎么连个球都截不住?我看你们以后不用再骑马了,抬轿子去吧!” 官军心里不服气,却也不敢还口。看1毛线3中文网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得到,朱樉只顾自己抢球,从不顾全整体战略战术。即使他离球门很远,而球门边正有他们的队员蓄势待发,他也绝不会把球传给那个队员。 “手下败将!啧啧啧!”朱棣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能在徐将军面前赢一次?” “什么?赢徐将军?”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朱棣站在赛场四周拥挤的观众群里最前面一排。他没有凭着自己的身份进入内场的贵宾观赏区域,因为那三面用以划出球场范围的垣墙和四周树起的几十面承载着渲染气氛功能的赤旗阻挡了他体会那种群情激奋的感受。朱棣前后左右瞧了一下,大家都在专心致志地盯着赛场,没有看到有人在对他说话。 “我爹说了,前后两百年都不会有人比徐将军厉害。要想赢徐将军,要投好几次胎……也没戏!”一个清亮的童声似乎从别人的裤裆里钻出来的。 朱棣往侧旁低头看去,一个比他小三四岁的男孩扒开两个大人的腿之间的缝隙,试图钻出来,却被牢牢卡住。 “帮帮我!”男孩求助朱棣,从他憋得绛红的脸来看,他确实努力地想堂堂正正站在朱棣面前和他说话,可是却心余力绌。 “哼!你刚才说什么?要想赢徐将军,要什么……投胎?”朱棣气不打一处来,他巴不得眼前这个小男孩被压成剔牙的杨枝。 “怎么?你……支持……另一队?你……赶紧……换注……” “我没下注!换什么注!你怎么知道没人赢得了徐将军,那皇上呢?”朱棣虽然也对徐达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不管怎么说,他肯定还是更向着自己的家人。 “你……先把我拉出来,再……慢慢和你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棣心不甘情不愿地安慰自己,其实他更想听男孩的回答。 朱棣轻而易举就把男孩从大人之间拉了出来。这时他才发现,男孩虽然比他矮不了多少,可是却十分孱弱。他瘦小的胳膊,纤细的腰肢,好像一折就会断似的。难怪他刚才会被卡住,估计他连击鞠球杖都拿不稳吧? “哼!”朱棣不由自主地生出轻蔑之情,就是这样一个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议论他们以武功为日常练习的朱家人? “你还别不信,真没人赢得了徐将军,皇上也不能。”男孩振振有辞,比赛场上的裁判还更有权威,“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朱棣的两道眉毛像上了弦的箭一触即发,只要男孩说出的话大逆不道,它们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力射向它。 “你说的是,现在如果皇上上场能不能赢徐将军,对吗?” “嗯。” “那肯定不能。你想想,皇上当了皇上以后,是不是天天上朝?”男孩指向他心目中朝堂的位置,它与实际位置恰恰相反。 “是啊,那怎么了?”朱棣无暇理会男孩胡乱划指,一心只想听到皇上落败的原因。 “上朝前,他总得先预习功课,要不他在朝上说什么呢?下了朝,他还得复习功课。要不第二天上朝,大臣问他,昨天的问题解决了没有,他不可能说不知道。” “预习功课?复习功课?”朱棣露出不齐整的牙齿,一股风从缺了门牙的缝中呼出。 “就是批奏章嘛!这就是皇上的功课。”男孩双手叉腰,仰着头,为自己的博闻广见得意洋洋。 “你到底要说什么?” “皇上天天坐在那里批奏章,上朝,他哪有时间骑马射箭?徐将军可不一样。我爹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三百日都在马背上杀敌。你有没有听过弹琴的人说,三日不弹,手生荆棘。道理是一样的,不用我再说了吧?”男孩得意洋洋,双手叉着腰,好像他的几句话已经让朱棣折服了。 朱棣的眉头渐渐舒展,他觉得男孩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不是一个固执己见,刚愎自用的人,不过,他还是要为父皇说几句话:“皇上是人中之龙,真命天子,他和我们常人能一样吗?” “那是,皇上岂是常人能比?”男孩见好就收,附和起朱棣的话来。 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随后鸦雀无声。朱棣和男孩赶紧扒开人群的缝隙向场上看去。队员和裁判不知为何整整齐齐地立于两侧,像是在举行盛大的庆典。球场上没有短垣的一边,一人骑着高头骏马按辔徐行,进入球场。 “父……”朱棣差点叫出声来。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马上的人。他知道这一定是一位身份极其高贵的人,但绝料不到他刚才还夸夸其谈地谈到过他。 “恭迎皇上!”场上场下所有人跪地迎拜。 “恭迎皇上!”男孩机敏地有样学样,他没有被吓倒,反而眼睛瞪得更大了。他虽然不是第一次提起皇上,却是第一次看见皇上。他的好奇心驱使他的眼睛一刻也不能离开皇上。他不但要记住皇上的模样,好对没他这么幸运的人炫耀,还要仔细琢磨,皇上与常人有什么不同? “平身!朕今日雅兴大发,想与诸皇子、诸将玩一场击鞠。哪位成全啊?”朱元璋指的是场上十六人中下场一人,由他顶上。 “皇上,臣下场了,皇上尽兴!”徐达笑容满面,似乎翘首企足,准备欣赏皇上的赛场雄姿。 “徐将军不陪朕玩一局?”朱元璋出乎意料地问道。 徐达的笑容在脸上凝固,想起好几次在与朱元璋博弈的过程中绞尽脑汁才能输得体面,他心中忧虑,对于这一次能否轻松过关毫无把握。 “臣平日在广袤的草原驰骋杀敌,天马行空惯了,这画地为界的游戏,臣觉得拘谨得很。” “徐将军怕输给朕不成?”朱元璋丝毫不松口 “呵呵,臣甘拜下风。” “父皇!”朱樉走上前来, “儿臣刚才输给徐将军,儿臣想再次挑战。” “嗯,朕也想和徐将军较量较量。徐达,我们有多少年没有一起击鞠了?你可不能扫了朕的兴!” 朱元璋连名带姓地称呼徐达,徐达知道自己不能再推辞:“是,皇上!” 朱樉有了父皇撑腰,欣喜若狂。他底气十足,大声对自己的一名队友说道:“游参将,你暂先离场,”转而,又对裁判道,“王都督开始吧!” 身着青绿色窄袍,脚蹬黑色马靴的王都督右手持球,驱马朝场地中线走去。两队队员各就其位,盯着裁判手中的球,蓄势待发。 被挤在人缝中的朱棣和男孩都没有说话,不过他们紧张的心情绝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一位观众。朱棣担心父皇落败。他认可男孩的分析,父皇久疏击鞠比赛,而徐达待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在地上更多,并且徐达刚刚还赢了一场,父皇是徐达的对手吗?如果父皇落败,他将面临着两个他不愿意面对的结果。第一,他在男孩面前失去脸面。他对男孩说过皇上异于常人,皇上又怎能输给常人呢?第二,父皇是他最崇拜的人,心中幻想的破灭对一个孩子来说即使谈不上灭顶之灾,那也足以让他撕心裂肺,黯然神伤。 男孩同样忐忑不安,刚才夸下的海口言犹在耳,可是皇帝初初展现的虎步龙行和英拔神采已经令他五体投地,心中揣摩他最敬佩的徐将军恐怕也没有这等慑人的气魄。而且,皇帝主动邀请徐将军对战,天子若是技不如人又岂会挑衅对手,在臣民面前颜面扫地?看来徐将军胜算不大,他的面子是丢定了。本来他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因为想与朱棣交个朋友,才会为了展现自己的魅力夸夸其谈一番。现在倒好,事与愿违,比赛之后,朱棣会给他几个冷笑,再加上几句贬损,然后扬长而去。 “你们听着!”朱元璋浑厚的声音从中线的北面传来,“不要让朕!卯足劲抢球、击球进门!如有懈怠,领罚军杖五十,如得一筹,领赏白银五十两!” 听到圣谕,徐达队队员个个愁眉苦脸,忧心忡忡。本来他们准备好输给对方,这是情理之中的事,谁敢让天子丢脸?可是朱元璋刚刚下达了命令,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军杖五十。五十军杖不死也得残废,他们该怎么办? 徐达沉着自如,不慌不忙地把其他七个队员叫到身边来。几句话之后,队员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像是换了七个人似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站在中线上的裁判俯下身去,放下球,驱马移步。 “开始!”裁判话音刚落,球率先落入了朱元璋的杖弯内。在一杖的击打下,球顺从地朝徐达队的球门飞去。徐达队队员高举球杖,斗志昂扬,往球门狂奔。很快一个黑袍蓝帽的球手截住了球。球迅速掉转方向,向朱元璋队的球门飞去。 朱元璋眼疾手快,又一次控制了球权。球再次掉头。徐达队球手领圣命,从不敢懈怠,导致朱元璋和他的队员一直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第二杖球,甚至连徐达都只能持杖兴叹。 就这样,球来来回回地飞,球员像追逐仇人一样舍命狂奔。徐达队不敢懈怠,朱元璋队则更不敢喘息,输球的责任谁担得起?掉脑袋的事谁不拼命?同时,观众也没有觉得这一幕幕重现的比赛索然无味。有的人攥紧的拳头里汗如雨下,有的人咬着的嘴唇上血迹斑斑,还有的人呼吸急促,头晕目眩,倒在了其他人的身上。 十几个回合之后,徐达队的一名球员“勇敢”地改变了周而复始的赛况。击球时,他的马匹突然向后一颠,击球力道锐减,球正好送到迎面而来的朱樉脚下。观众惊呼连连。徐达奋力穿过队员,抢到朱樉身边时,朱樉已经挥杖而起,球毫不犹豫地向球门进发。只要朱元璋队再击一杖,势均力敌的节奏就将完全瓦解,朱元璋队势必拔得一筹。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徐达显示出了一个杰出将领超群拔萃的能力。他接连冲开挡在他前面的三匹马,又闪避过蜂拥而至的四匹马。最终,球离球杖只有一步之遥,球杖张开热情的怀抱扑上前去。全场静穆。 “哐当”一声金属相撞刺耳的声音,像是平静的湖面从天而降一个巨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堆起了层层的骇浪。另一根球杖领先一步,在徐达的球杖迎上前去的时候,它已经瞄准好原地待命的球,向后挥起。球杖的轨迹与徐达的球杖轨迹在同一条直线上,两杖相撞,发出了水火不容的巨大响声。 徐达的嘴角在无人觉察的时候微微上扬,眨眼之间即便恢复不苟言笑的面容。他的球杖撞上的正是朱元璋的球杖,朱元璋快他一步得到球权,将球迅速有力地打进球门。 朱元璋神采飞扬,心满意足,想着多年以前狙击场上矫健的身手,如今却还能将比赛打得动人心魄,酣畅淋漓,怎么不是一件乐事?最关键的是,他赢了徐达,在徐达队全力以赴的情况下。他毕竟还是如同当年一般高出徐达一筹,这让他喜不自胜。 朱元璋掉转马头,站在球门旁,远眺他的手下败将。此时此刻,他几乎忘记了至高无上的身份,他确定自己是以与球场上所有的球员平等的身份赢得了这场比赛。 一个队员瞬间而逝的诡异笑容进入他的眼帘,他笑容凝滞,以贯有的疑心探查其中的疑点。那是神机营的张副将,他是徐达队的队员,他们队输了,他在笑什么?有人会为自己被打败而高兴吗?他开始扫视徐达队的其他队员。他们个个垂头丧气,泱泱不乐,确实是一派输球的模样。难道他刚才看错了?再看张副将,他转眼已经在唉声叹气,似乎和队友抱怨刚才抢球中出现的失误。而徐达正举着球杖训斥队员。到底是怎么回事?朱元璋低头沉思。 就在朱元璋抬起头的那一刻,所有猜测像退潮的水消散而去。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巨型图画。徐达和他的七个队友,还有那毛色光亮的骏马纵横交错,拼出了一条腾飞的巨龙。 “恭喜皇上先得一筹!”八人异口同声。 朱元璋眉欢眼笑,乐不可支:“哈哈哈!徐达啊,徐达,真有你的,别出心裁,不落窠臼。这献龙图甚是生动!” “皇上谬赞!” 人群中响起雷鸣的掌声和澎湃的欢呼,为了扣人心弦的比赛和毕生难得一见的献龙图。 初夏微风撩动,掠过洞穴,轻敲屋檐,黑暗里的爬虫好奇地探出惶恐的脑袋,暖巢中的雏燕躁动地挥舞笨拙的翅膀。</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萍水相逢 在狂欢的热浪之中,朱棣兴高采烈,一直挥舞小拳头,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看‘毛.线、中.文、网他的父皇取得胜利赢得欢呼,他无须面对不堪的结果,保住了面子,更重要的是他的父皇还是以前那个无所不能的父皇。 朱棣转头去找那个自以为是的男孩,他满脸通红,正在不遗余力地和人群一起欢呼,仿佛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结局。 “喂!”朱棣走到男孩身旁,“停一停!”男孩怔怔看着朱棣,好像还没有回过神来。 “你刚才说的话一句都不对。皇上赢了徐将军!” “这……我……不正为皇上高兴呢吗?”男孩有些无措,重新把目光又投向赛场。 “你高兴什么?你要是下注的话,你现在要赔得光屁股了!” “小孩下什么注?那都是大人的玩意儿。再说,徐将军不就差了一小点吗?” “一小点也是输了……” “哇!”一声啼哭打断了朱棣对男孩的质问。 “咦?谁在哭?”男孩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朱棣也跟了出去。 朱棣平时不愿意和女孩玩耍,讨厌她们娇里娇气,动不动就哭,还喜欢告状。他跟着男孩出去不是因为好奇,也不是因为关心,而是要继续他的质问。 一个圆脸圆身,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离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一丈远的地方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淹没在经久不衰的欢呼声中,朱棣奇怪男孩是怎么能听到的。 男孩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手足无措。片刻,他好像就找到了办法,随即开始安慰小女孩:“别哭了,好吗?再哭就不好看了!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哭,还有你爹娘呢?” “我爹在上面,”女孩指着赛场,“我娘不见了!” “你爹在上面?”男孩挠了挠头,顺着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噢,你爹在比赛,是吗?”女孩点了点头。 “你爹是哪一个?” “高高的。”高高的?”男孩踮起脚尖看了看赛场上的球员,每一个都身材高大,英武挺拔。 “你爹叫什么名字?”女孩摇摇头。 “那你看看哪个是你爹。”男孩转向朱棣,“我们把她抬起来。” “什么?你……”朱棣欲言又止。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从来没有人会叫他抬什么女孩,更何况他还不喜欢女孩。可是如果他拒绝,他又怕男孩觉得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毫无同情怜悯之心。他左右为难,耷拉着脑袋,撇着步子,极不情愿地慢慢朝女孩靠近。 “快点呀!”男孩左手抓着右手腕,举到朱棣面前,让他搭着自己的手腕,做成一个“台子”。朱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总之他伸出了手,并且被往下拉,最后他只好蹲在地上。 “妹妹,坐上来!”男孩轻轻晃动“台子”,检验它的牢固性。 女孩歪七扭八地费了很大一番劲才坐在了朱棣和男孩手工搭的“台子”上。现在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朱棣和男孩抬着女孩站起来。女孩体重不轻,坐在摇摇欲坠的台子上,几度险些跌落下来。她一只手使劲掐着朱棣的后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扯着男孩的衣领子。在赛场上的景象就要出现在女孩的眼帘之时,台子坍塌,三个人像沙包一样重重落在地上,并且四仰八叉地瘫倒。 “哎哟,你怎么回事?”朱棣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抓着你的手腕啊!是你松开了我的手!” “你胡说,你这么瘦,肯定是你没力气了!” “我……” “哇!爹!娘!”女孩歇斯底里的哭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别哭,别哭,哥哥会想办法的!”男孩朝击鞠场望去,“哥哥一定能……”男孩突然住了口。朱棣也望了过去,他大声惊呼:“人呢?”击鞠场上空无一人,四周的观众也散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一些人还在余兴不减地谈论刚才的比赛。 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也不敢告诉她。男孩当机立断,他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办法:“别怕!你娘肯定会来找你的。就算她找不到你,我娘在坤宁宫马皇后那儿,我可以让我娘还有马皇后帮你找你娘。你看,根本没什么事儿。”男孩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马皇后?你还想麻烦马皇后帮你找人?你是不是把马皇后当宫女了!”朱棣忍不住以燕王殿下的威严呵斥起来。马皇后日理万机,就连他都很难见到自己的母亲。眼前这个男孩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他的母亲来处理这点芝麻大的小事,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嘘!别那么凶,你会吓到她的!”朱棣的怒火完全没有使男孩害怕,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就好像他一拳打在空气里,这种不痛不痒的感觉实在难受。他嘴巴张得老大,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唇相讥。看。毛线、中文网小女孩更响亮的一声啼哭像洪水决堤一样冲向他。 “你看,你吓到她了。男人要知道怜香惜玉,她哭成这样你不心疼吗?”男孩一本正经,好像他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朱棣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朱棣虽然生性机灵,会见风使舵,可是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呀,他有必要见风使舵吗?他的气还没有消呢?怎么反倒被别人教训起来了?还有什么怜香惜玉?吵吵闹闹的女孩像苍蝇一样烦人,怎么会是香和玉?他瞟了一眼那个女孩,披头散发,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就是他印象中那种讨人厌的样子。他又看看男孩,他正揪着一角衣袖在女孩脸上抹来抹去。 那专注的模样,忽然令他很想笑。朱棣的兄弟姐妹或者玩伴或者下人,从来没有一个像男孩这样奇怪,好像他所有的想法都与他的相反。他认为是对的,男孩就认为是错的,他认为是好的,男孩就认为是坏的。他突然怒气全消,不但如此,他还很想认识这个理直气壮站在了他固有思维的对立面的男孩。他背过身去,以难得的忍耐等待女孩停止哭泣。 女孩在男孩的百般哄求下,终于抬起头来哽咽道:“哥哥,你带我去找娘。” “嗯,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娘是谁?”男孩笑逐颜开。 “什么人我都找得到。”朱棣小声嘟哝了一句,他试着以怜香惜玉的方式对待女孩,他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当他发现了一种与他的旧家行径截然相反的行为方式被别人奉若至宝时,他也想尝试一下。 “什么人你都找得到?”男孩喜上眉梢,“那就不用麻烦大人了,有时候他们总说我调皮,其实我……”男孩指了指小女孩,“只是在怜香惜玉而已。” “大人不会懂这些,他们只是希望我们不要麻烦他们。”朱棣找到了知音。从小他就知道有事不能找父皇母后,想哭的时候也不能找父皇母后。只有等父皇母后召见他了,他才能见到他们。 “你爹娘觉得你是个麻烦?”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有很多事要处理。” “有的时候我们碰到的事也不是小事,比如说现在吧,妹妹的娘不见了,如果我们不帮她找到娘,她很有可能会变成孤儿。” “妹妹,你娘叫什么名字?”朱棣第一次柔声顺气,呵护备至地和一个女孩说话。既然他决定体验新的行为方式,那么他就应该勇敢地去实践。再说这感觉好像并不糟,他从中获得了一种他从没体验过的成就感。 “呃,谢,谢夫人。”小女孩吃力地回忆着,就像是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谢夫人?这宫里有上百个谢夫人吧!”朱棣心灰意冷,他的实践之路比他想象的曲折得多。 “妹妹,你知道你娘的全名吗?”男孩赶紧问道,生怕朱棣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 “那你爹呢?” “他是大将军。” “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家在哪?是什么府?”男孩始终不放弃。 “我家,我家,不知道……”女孩又要哭起来,朱棣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仰头望天。如果不是男孩优秀的模范作用,朱棣定然放弃了这种无聊的实践。 “比如说丞相府,信国公府,颖国公府……”男孩回忆着自己去过的府邸。 “你知道的挺多的嘛!”朱棣拍了一下男孩的肩膀,有点想让他放弃徒劳努力的意思。 “魏国公府!”女孩突然叫道,“管家教我认过门口的牌匾!” “魏国公徐达?”朱棣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徐妙锦。” “对了!”朱棣和男孩相视而笑,一番努力最终开花结果,两人对彼此开始欣赏起来。 “我叫石头,你呢?叫什么名字?”男孩问道。 “我叫朱棣。你怎么会叫石头?是又大又沉的那个石头吗?” “是的,呵呵。我娘说石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希望我出风头。” “这样呀,那我也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燕子!”朱棣眉飞色舞,为自己刚刚起的好名字高兴,“你叫石头,我叫燕子,一静一动,真搭!” “燕子不是女孩名吗?” “燕子有公的,也有母的呀!” “哈哈哈,对,对,你是公燕子。”两人捧腹大笑,小女孩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风干。 “锦儿,锦儿,在哪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带着着急的语调。 “娘!”小女孩撒腿朝声音的方向跑去,才跑出几步,又转回头,仿佛发现自己丢了东西:“石头哥哥,燕子哥哥,你们住哪?以后我要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什么?你敢离家出走?”石头瞪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哭着鼻子找娘的小女孩吗? “刚才我娘在其他人面前说我胖,我不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朱棣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你哭鼻子了呀!”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害怕。可是我现在认识了你们俩,和你们俩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女人总是善变而且不可理喻,这是我娘说的。”石头站在了朱棣的一边,“你要是离家出走,你爹和你娘会急死的。”两个男孩统一战线,都决定不告诉小女孩他们的住址。 “锦儿!锦儿!”妇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女孩剁了一下脚,又气恼又着急,不过更多的是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和两个朋友擦肩而过,她不甘心再也见不到那个愿意为她擦眼泪的石头,愿意为她找爹娘的燕子。 “给!就用这个作为以后我们相见的信物吧。”徐妙锦从怀里掏出三根蓝绿色的羽毛。 阳光下,三根羽毛光彩射目,华丽无比,如纯净的湖泊一般蓝得晶莹剔透,如万顷琉璃一般绿得熠熠生辉。朱棣和石头目瞪口呆,仿佛被它们扑朔迷离的闪光迷幻,仿佛被它们细腻纹理里蕴藏的神秘力量震慑。尽管他们是王室贵胄,却未曾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物事。 “有一个老先生给了我三根羽毛,他说这是神鸟的羽毛。”徐妙锦打破了他们的沉醉。 “神鸟?什么样的神鸟?”石头迫不及待,生怕这时候妇人突然出现。 “青鸾,但是我没见过这种神鸟。” “她的羽毛这么美丽,这鸟一定是天下最美的鸟了。”朱棣伸出手,只等着徐妙锦把羽毛递给他。 “不是天下,她肯定是天上来的。”石头仰起头,眯着眼睛,透过刺眼的阳光,在遥远的天际寻找青鸾的身影。 “来,给你们。”徐妙锦拿了一根给朱棣,又拿了一根给石头,“老先生说这羽毛就像一面镜子,让我常常拿出来看看。我长得也不好看就送给你们吧,我留下一根就可以了。” “像镜子?”朱棣小心翼翼接过羽毛,将它举高,对着自己的脸仔细观察,发现美丽的羽毛更加迷人,然而他却不在其中。一种莫名奇妙的虚荣心和坚信自己可以看到的信念的驱使下,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假装出忘情欣赏的模样。 徐妙锦满腹狐疑,百思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一心想要解开羽毛之谜的石头抢先发问:“老先生在哪里?” “以前他来过我家里。” “他还会去你家吗?我若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带我去见神鸟。”一阵微风吹过,石头赶紧用手护住羽毛 “不知道,我只见过他一次。” “我也想见神鸟,神鸟若真有神通,定然能成就我的所想。”朱棣若有所思。 “我想让它带我遨游天下。”徐妙锦脸上闪过奇异的光彩。 “如果老先生又来你家了,你……”石头张大嘴巴,一位衣着华贵,容貌姣好的妇人突然气势汹汹出现在徐妙锦身后。 “锦儿!”她一把抓住徐妙锦,灵活的身手令石头震惊。 “你这孩子真顽皮,叫娘好找。你爹生气了,回去他定不饶你!”妇人边说边看向石头和朱棣,脸上的怒气骤然消失,“两位公子,你们……” “夫人果真像锦儿说得一样美丽!”石头担心徐妙锦回去以后挨揍,首先对谢夫人发起一波奉承攻势,这个技巧由他府里的丫鬟所教授——只要夸女人漂亮,她会忘记所有仇和怨。 “西施在世,仙女下凡!”朱棣反应灵敏,及时添油加醋,锦上添花。 谢夫人先是“哈哈哈”地抚掌大笑,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西施仙女之流,赶紧用锦缎绢帕捂住嘴巴,做出不伦不类的忸怩之态。 “两位公子嘴巴真甜,以后来徐府玩啊!走,锦儿!”谢夫人不熟练地扭动着腰肢,带着徐妙锦离开了。 “哎呀,我也要走了,我是偷溜出来的,我娘说不定现在也在到处找我呢!”石头扭头就跑。 “那我以后要怎么找你?”朱棣冲着石头的背影大喊,不舍之情爬上他的眉头,他还没有一个既能让他欣赏,又相处得如此愉快的朋友。 “这个呀!”石头回过头来,指着已经放入怀中的青鸾羽毛,“有缘自会相见,以此为信物吧。” 坤宁宫往日的肃穆庄严被时不时传出的笑声打破,院子里初开的黄色蔷薇抖落晶莹的露珠,长廊上鲜红的牡丹花蕾蠢蠢欲动。 当石头十万火急冲进来的时候,李夫人和马皇后正在捂嘴欢笑,全然不知石头已经跨越皇城踢天弄井。石头拍拍胸脯平缓喘息,慢慢靠近屋里的另一位娘娘——恕妃,她虽已过盛年,却像怒放的深紫玫瑰,成熟稳重,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朱元璋在打败长江上游的陈友谅,向长江下游进攻张士诚的地盘时结识了恕妃。当时恕妃是通州乡下一户农家的女子,本名陈一花,父母早亡,家里就剩下她一个人。朱元璋率领一支十几人的先锋队路过她家,并躲藏在那里以避开张士诚的眼线。不想这个农家女子表面温柔贤淑,她的拳脚功夫却比得上军中强壮的男子。起初她把朱元璋当作破室而入的盗贼,赤手空拳一连晃倒了两三个大汉。朱元璋说明来意之后,她立即表明自己愿意收留他们,这也在朱元璋的意料之中。原来张士诚占据吴地之后,朱元璋忙着对付陈友谅,假意与张士诚谋和。吴地物产丰饶,经济繁荣又加上无人骚扰,这样张士诚和他的亲信们逐渐变得骄奢淫逸,纸醉金迷。张士诚不仅放纵手下横征暴敛,侵占良田,还对他们欺辱百姓,抢夺良家女子的恶行视而不见。当地百姓怨声载道,而他们又听说朱元璋的军队纪律严明,其人廉洁为民,德才兼备,不失为一个志士仁人,百姓都盼着朱元璋的军队早些打到吴地来。陈一花帮了朱元璋的大忙,朱元璋看她面容姣好,又不矫揉造作,别有一番风味,喜欢得很,便纳她为妾。 朱元璋登基之后,陈一花被封为美人,凭着自己的与众不同和通达世故,没有多久时间,她就爬到了妃子的位置。本来朱元璋想封她为武妃,以表明她在所有后宫佳丽中的独特性。不料她自己却请封恕妃。按她的说法,她从马皇后身上学到了宽恕才是最大的美德,她要时时刻刻警醒自己实践这个美德。马皇后因此也特别喜欢这个独特的姑娘,自此之后与她越走越近。 石头的突然闯入把屋内正在分享乐事的三个女人吓了一跳。李夫人一直以为石头在院子里玩耍,她不知道石头奔过了多少座宫殿,穿过了多少条长廊才大汗淋漓,气喘如牛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在闲聊中一直维持的端庄笑容被突如其来的担忧取代。 “石头,你跑什么呀?瞧这满头大汗的,别感冒了!”她责怪的语气中带着无微不至的关心,一边拿出绢帕替石头擦汗,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皇后娘娘赐给你一本诗集,你要好好学哦!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 “谢皇后娘娘!”石头小心翼翼地接过诗集,就好像捧过一碗苦口的药汤。不过这苦味只是在他的心中蔓延,他没有让皇后娘娘觉察出半分他对诗集的厌恶之情。李夫人也不敢叫石头在马皇后面前背诵诗文,出乖弄丑的后果可想而知。 “来,见过恕妃娘娘。”李夫人朝马皇后身旁的一位娘娘看去。 “给恕妃娘娘请安!”石头乖巧地应付着一切繁文缛节。虽然憎恨坐在书房里背书,但是与人打交道他还是十分擅长的。 “乖,石头长得真好看,比姑娘还俊俏。”恕妃容貌端庄,温文尔雅,比马皇后年轻许多,一双明眸柔情似水,可以感化最凶狠的人,融化最无情的心。在她面前呲牙裂嘴,甚至连绷着脸都是一种罪恶。 当石头第一次见到恕妃到时候,立即就对她产生了好感,她身上有一种令他着迷的亲切感,石头觉得可以对她说出心中所有的秘密,这是他在李夫人和马皇后的身上都体会不到的。 “恕妃娘娘,你可别被这小子的外表蒙骗了,他调皮得很,没少挨他爹的骂。”李夫人温柔地摩挲石头的脑袋,她百般疼爱的举动与口中的责备竟然相兼相顾。 “呵呵,石头,你很怕你爹吧?”恕妃笑道。 “回恕妃娘娘的话,我不怕我爹。他想骂我就让他骂几句,他想打我就让他打几下,我还是他的儿子,他还是我爹。” “哎哟!小小年纪竟然有这般见识?咱们石头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呢!”恕妃心花怒放,就好像石头是她的儿子似的。 “恕妃娘娘过奖了!”石头虽然厌倦礼数,可是在长辈面前却从来不会给自己的爹娘丢脸。 “哟,我要是有这么一个乖巧的儿子就好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娘娘生的龙子一定聪明伶俐,颖悟绝伦。”李夫人赶紧道。马皇后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 “好啦,恕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上别人家的儿子呢!李夫人,宫中事务繁忙,本宫对你们母子照顾的少,以后有事你可以找恕妃,她是个热心肠的人。不过……” “不过?皇后娘娘,还有什么不过呀?”恕妃有些着急。 “别抢人家的儿子啊!”马皇后轻拍案几,假装给予警告。 红晕瞬间飞上恕妃的双颊,她的心思不言而喻。如果此时再妄加狡辩,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干脆直说:“我是喜欢石头得很,不过李夫人,你放心,你的儿子永远是你的儿子,我会疼惜他,不过绝不会占为己有。” “恕妃,瞧你那认真的样,本宫不过是开句玩笑罢了。” “皇后娘娘,恕妃娘娘,石头承蒙你们俩的厚爱,是他的福气。来,石头,谢过皇后娘娘,恕妃娘娘。” “谢皇后娘娘,恕妃娘娘隆恩!”</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儒士进谏 洪武九年,天象出现星变,孛星落于北方。看1毛2线3中文网古曰:“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星变历来被看作凶兆,孛星尤为凶险,它毫无争议地被认为是一颗给大地带来重大灾难的星星——上天把一颗光芒四射的星星抛于大地之上,试图警告众生,尤其是帝王不要犯错,否则毁灭一切的力量就将降临于世。 一直以来,朱元璋兢兢业业,事必躬亲,约束臣子,造福于民,不敢有半点松懈。是什么让老天爷发此怒威?朱元璋心意困苦,忧扰不绝。 大学士宋濂进谏:“皇上励精图治,周听不蔽,纳谏如流,群臣奉命唯谨,马首是瞻,不敢怠懈,百姓感恩戴德,心怀敬意,皆颂皇恩。然,众人拾柴火焰高,皇上可下诏天下人士上书谏言时弊,无论其言为何,概不追究。此举自是向上苍表明皇上赤心只为天下百姓。” 朱元璋同意宋濂的想法。他深居宫院之中,只能通过各地行政长官了解天下大事,或许还有一些不平事或者对于国家更好的建树尚未被他知晓,因此他叫宋濂起草诏书,颁布天下。 一个酷热的午后,山西平遥儒学训导叶伯巨读到千里迢迢送达的诏书心花怒放,放下手中茶碗走到院中,无惧炎炎烈日激情徘徊,直到胸中文墨喷涌而出无法自持必须执笔写下。 他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儒学训导,默默无闻,无人知晓,但是他自诩学富五车,贯通古今,并立下了为国家建设贡献自己的一切乃至是生命的宏图愿景。他一直书写到深夜,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倾倒,几经修改推敲,最终完成了洋洋洒洒、字字珠玑的巨论《奉诏陈言疏》。 “臣观当今之事,太过者三: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2这句话提纲挈领,表明了巨论的主要观点。之后他层次分明地解释了自己的观点,滴水不漏地阐述了时政弊端,理直气壮地说明了改革的必要性。最后他信誓旦旦,以他所谏之方法治国,星变和灾祸不会再有任何关联。写罢,晨曦已露。他带着比一夜安眠的人更旺盛的精力浏览了巨论数遍。他对自己引经据典,逻辑清晰,有张有驰的文风极为满意,他相信皇上可以看到他的赤胆忠心,他相信自己前程似锦。 阳光明媚的早晨,叶伯巨来到学堂,把巨论交给信使,千叮咛万叮嘱,此为密件加急件,不得被任何人所翻阅,不得延误半刻送达。走上讲台后,他的热情继续燃烧,并决定将之延续在生徒身上。 “读书是一个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事,读书的用处很大,大到你们无法想象。你们每个人都需要读书,不要以为你们还生活在元朝,大字不识一个,只要有力气,就能填饱肚子,以后能娶到妻子,能养活孩子。现在世道不一样了,现在是明朝。明朝的皇帝就是要让他的子民都去读书。读书不但为自己,还为社稷。朝廷已经颁下诏书,让有学之士指出朝廷政见律法的不当之处。若提得好,自当会得到朝廷的重用,为社稷造福。我有幸向皇上进谏,此乃读书人之福。你们也要像我一样,以书本为食粮,以读书为快乐之源,心系社稷,方可成就伟业,造福于民!” 生徒们被叶伯巨的激情所感染,个个为之动容,拍手称快,立下雄心壮志,定然向恩师学习,不枉此生。其实,他们隔三差五就会从叶伯巨那里得到类似的鼓舞,只不过这些鼓舞今日才从他们的耳朵震撼到了内心,因为今日的叶伯巨光芒万丈。 朱元璋读完《奉诏陈言疏》后始料不及地龙颜大怒。他完全忘了孛星坠地,忘了纳谏消灾,陈言疏就像炸药一样把朱元璋的理智炸得七零八落。看‘毛.线、中.文、网叶伯巨的第一个观点就让朱元璋恨不得活剥了叶伯巨。带着无可比拟的愤怒,朱元璋心不在焉地扫完了叶伯巨的所有观点。在第一个观点的影响下,后面的两个观点显得尖酸刻薄,居心险恶。朱元璋把奏疏扔在桌案上,恨自己不能拿出秦始皇焚书坑儒的气势,只得叫来宋濂和李善长两个儒家学者。他想质问他们,儒家门下怎会出了一个如此张狂傲世,气焰熏天之人,就好像叶伯巨败坏了儒家门风,宋濂和李善长必须为此负责。 “这小子居然敢把朕比作汉文帝,离间我父子骨肉之情,诅咒我朱家骨肉相残。我大明怎么会任用这等可恨之人为官?现今的儒生都这般猖狂吗?立即把他捉到朕面前来,朕要亲手将他射死!”宋濂和李善长不知是哪位儒生触怒了皇上,心慌意乱,四只眼睛不停地在桌案上搜索答案。 片刻,李善长道:“皇上,容臣等先阅过触怒龙威的奏疏,再替皇上解忧。”叶伯巨的《奉诏陈言疏》被从桌案上扔到了地上,拦腰斩断,所幸没有五马分尸。宋濂和李善长两个儒学脑袋高速运转,以超出常人好几倍的速度读完了《奉诏陈言疏》。宋濂知道朱元璋是气恼到了何种程度,连自己许下宽赦罪言的承诺都不管不顾了。李善长与朱元璋戎马一生,深知朱元璋最忌讳别人反对分封。这就好像他们盯上了朱家的财产,否则为什么反对朱家兄弟各据一方,共统大明江山呢?两人一时静默,想着应付皇上的言辞。其实他们心里并没有完全否定叶伯巨的看法,但此时他们怎可火上浇油? “看到了吧?这叶伯巨就是这等羞辱朕,羞辱朕的家人,你们说说看该怎么治他?”在两个人分担了他的怒火之后,此时朱元璋已经平静了许多。宋濂大着胆子提起《奉诏陈言疏》的来由: “孛星落于北方,天下恐有灾祸。皇上深明大义,纳天下有学之士之言,这叶伯巨陈述自己的观点,虽有偏颇,但……” “只是偏颇?朕看是胡说八道!说他造反一点不为过!” “皇上,叶伯巨迂腐之气过重,皇上不必为此大动肝火。”李善长道。 “你们怎么看他的奏疏?”宋濂和李善长对视了一眼。他们本来就是谦和之流,虽然极有主张,但是绝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候表达自己的观点。此时,平息朱元璋的怒气,减轻叶伯巨的罪行最为重要。 “臣以为叶伯巨言过其实,他以大汉比大明,以汉文帝比皇上,然朝代不同,一切皆不可同日而语。他言皇上分封太侈,实不知大明疆土之广,唯有皇上之排兵布阵方可千载无扰;他言用刑太繁,实不知国之初建,予其惩而能毖后患,图久安,必先苛其法;他言求治太速,实不知元灭明始,更甚朽木生花,皇上求贤若渴,知人善任,乃国之大幸也!”宋濂言毕,李善长趁热打铁: “宋学士所言极是!皇上,叶伯巨乃井底之蛙,其言不足生怒。他在国子监求学之时,就以拘儒之论闻名。现今又在远离京城之地任教,他面对的都是一些无知毛头小儿,怎会对我们一个崭新王朝的建立有充足的了解?因此他追求以古比今,其言陈腔滥调,皇上不听便罢。”听了宋濂和李善长的话,朱元璋的气消了大半,杀叶伯巨的心也没有了。不过,他毕竟看到了这篇令他难以下咽的奏疏,叶伯巨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他说朕不能千秋万代,朕就要让他在牢里看一看朕的江山要不要他来指点!来人!叶伯巨大不敬,妖言诬罔,着刑部立即捉拿叶伯巨,不得延误!”朱元璋一声令下,正做着黄粱美梦的叶伯巨被五花大绑押到了应天府,不明就里关进了刑部大狱。 两年之后,朱元璋一直没有再听到有关于反对分封的谏言,于是他安心定志,令二子朱樉、三子朱棡、四子朱棣进京受藩。颁诏当日,寅初,朱元璋来到了奉天殿。他比平日早一个半时辰起床,早一个时辰上朝。他心事重重,很显然封藩之路并不像他原来以为的那样坦荡无阻。昨夜,在他和衣就寝之时,一个他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要让他痛苦地看着他统治的江山千秋万代的逆臣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叶伯巨长发散乱,手带镣铐,身着囚衣,浑身是血,他瞪了朱元璋一眼,像是发出一个警告。朱元璋浑身颤栗,怒火中烧。他把身上的被子扔向叶伯巨,怒吼道: “滚开,滚回你的牢房去!”叶伯巨不但不惧,还走近几步,俯下身子,把脸凑到朱元璋的面前。他不屑开口说话,只是不住地狂笑。那笑声震天动地,仿佛可以震碎朱元璋的五脏六腑,仿佛可以撼动大明王朝的江山。朱元璋惊醒过来,马皇后柔声问道:“做噩梦了?” 朱元璋这才发现自己把被子蹬到了床下,浑身是汗,口干舌燥。 “该死的叶伯巨!” “皇上梦到他了?” “早知道就该杀了他!” “皇上,万万不可,你已经在众臣面前答应放过叶伯巨,岂可言而无信?再说,当时也是你下诏天下人士进谏,如果杀了叶伯巨,以后谁敢在皇上面前说真话?”此番话唯有从马皇后口中道出,才不至惹怒朱元璋。若是臣子在他受惊之后做这等规劝,轻则牢狱,重则受死。 朱元璋再也无法入眠,他索性起床,只喝了几口水,什么也没有吃,便离开了寝殿。清新的空气和早起的鸟儿像往常一样一路欢迎这位勤勉的开国君主来到奉天殿。除了侍卫,殿外空无一人,大臣们都还没有来。太监赶忙掌灯,伺候朱元璋入座。 愁云从殿外带到了殿内,并且压得龙椅上的朱元璋直不起腰来。他的一只手搭在雕龙扶手上,另一只手撑着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重的脑袋。太监发现今日皇上有些异样,头胀目昏,四肢疲乏,却又早早来到奉天殿,想必是心事繁重搅扰了睡眠。他毫不犹豫跳过其他常规伺候步骤,率先冲到御茶房,通知总领立即冲泡建州刚刚送来的芽茶。 一直以来朝廷的贡茶都是团茶,有龙团和凤团。团茶经过蒸、榨、研、造、过黄、烘六道工序,不但劳民伤财还因为工序繁多丢失了原有的茶香。朱元璋打算下召罢造团茶而改用芽茶。这是第一批以芽茶的形式到达皇宫的贡茶。太监昨日到御茶房验茶,发现芽茶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清目醒脑,比团茶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汤,带着即将得到皇上奖赏的欢喜,回到了奉天殿。 “皇上,建州刚送到的芽茶,奴才闻着可香呢!”他把茶壶放在一个三角案上,斟了一瓷盏,小心翼翼地端到龙案上。 朱元璋木然地抬起头,端起茶一饮而尽。他并没有像所谓的品茶那样,先闻闻茶水溢出的芳香,再品上一小口试试味,让茶水与口腔充分接触,回味它的香气。太监咧了咧嘴,他的期盼全部落空。他的苦心就像刚才那盏茶,全部进了朱元璋的肚子里,没有被体会到一星半点。 “皇上,还要再来一盏吗?”太监又做了一次努力,朱元璋没有回答,他拿起瓷盏失望地走向三角案。 “中书左丞相李善长到!”侍卫通报。 李善长也比平日早了大半个时辰,他没想到皇上比他还早,已经在大殿里等待众臣。他慌忙跪拜行礼,然后立于台阶下的左侧。朱元璋向前面扫了一眼,收回了四处游荡的魂魄,坐直了身子。 “善长,你来的正好,有一事朕想听听你的看法。今日朕将下诏秦王、晋王、燕王就藩。但一个时辰前,朕被噩梦惊醒,就是那个该死的叶伯巨!他竟然要跑到朕的梦里,搅得朕心神不宁。你怎么看封藩?封藩众皇子会不会引致强枝弱干,于储君不利?” 李善长心中思忖:“封藩自是会削弱皇权,如果藩王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只要有一个藩王野心勃勃势必威胁到储君之位。这个道理人人皆知,皇上也知。可皇上更害怕的是外姓人篡权,两权相害,取其轻,皇上早就打定了要走封藩之路,我万万不可站在叶伯巨的立场上,那显然是死路一条。叶伯巨上书当日即招致皇上震怒,欲将其射死。尽管我和宋濂一再劝阻,叶伯巨免去一死,可最终还是受尽酷刑,被活活虐死。但如果我赞同封藩,总要说出一番道理,封藩的弊端也不可回避,我却又如何来解这千年难解之题?” 李善长面无表情,凭借多年练就的绵裹秤锤,皮里阳秋的本事,无人可以看出他心中激烈的斗争。作为一个臣子,面对皇上,所有的想法和喜怒哀乐都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除非这种表现是为了取悦皇上。 反复思量,他决定把这个热手的烫伤芋抛给一个皇上不但不敢责骂,还得对他毕恭毕敬的对象——老天爷。 “皇上,叶伯巨死读经书,不知活用。汉文帝分藩诸王,引致七国之乱。古人自可给今人带来经验教训,然朝代不同,天时不同,群臣不同,诸事皆不相同,因此不可同日而语。天佑我大明,天助我朝君主,大明封藩,是祸是福,天意已定。” “天意?” “是皇上,天意不可违,皇上何不求上天给一点暗示?” 朱元璋眉头渐展,心中暗道:“是啊,封藩是对是错,在一两代君王手里未必显现得出来,或许这要历经十几代君王才能加以验证,臣子们又如何会知道几百年后的事?只有菩萨才有这般神通广大,就让菩萨给我指点一条明路吧!”千头万绪总算理清了,对食物的味觉又重新回到了朱元璋的嘴里。他咂了咂嘴,又咽了下口水,顿觉神清气爽,怡然自得。 “善长,建州的贡茶刚刚才到,唇齿留香,回味无穷,你也来尝一尝。上茶!” “是,皇上!”太监答应着,心中纳闷,“皇上不是把茶一咕噜喝下肚了吗?怎么说了这许多话,才觉出茶香不凡?这茶当真这么长时间还能在嘴里留着香气?” 李善长小心翼翼接过御赐茶盏,用心品鉴,并且淋漓尽致地发表了自己的切身感受。他毫不吝啬对茶汤的赞美,极尽毕生所学推崇罢造团茶,改用芽茶的举措。显而易见,这绝不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注:引《史记?天官书论》 2引《明史?叶伯巨》</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蒲牢生乱 轩辕寺是应天府内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寺院,它的创建只有一百多年,比起历史悠久的千年古刹只算得上后生晚辈。看1毛线3中文网然而,宫里的王公贵族,侯爵将相,乃至天子无不来此顶礼拜谒神灵,不是因为它离皇城近,而是因为这里的佛祖十分灵验。尤其是这四十多年来,屡有士子高中,官者高升,病人痊愈,商人发财之类振奋人心的事例,以至于连市井小民,三教九流都趋之若鹜,跑到寺院里来虔诚跪求佛祖许给他们想要的东西。 一个秋日碧空如洗的上午,朱元璋和李善长以及两个大内侍卫化作商人打扮来到轩辕寺。在寺门口,朱元璋忍不住表明自己的虔诚之心。 “善长,寺乃寸土之意,寺院乃寸土之地,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在此必敬顺仰止,方可得妙法真如。” 其实,李善长和侍卫哪里敢造次。且不说他们对神灵有畏惧之心,就算这里不是寺院,在朱元璋面前,他们也是像对待佛祖一样敬仰顺从。不过因为朱元璋当皇帝之前曾经有一段在寺院出家的经历,所以每每来到寺院,他就觉得像是带着客人回家一样,总要向客人介绍一番家里的规矩和情况。虽然那时他穷困潦倒,为了裹腹,躲进寺院,而如今身为天子,为求神明指点而来,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不过,他对神明的虔诚敬重之心却始终如一。 “是,老爷。我等必怀着崇敬之心,不敢有半点妄念。”李善长双手合十。 两名侍卫本来四处张望,处于紧张的戒备状态,此时也默默地垂下了头。 与皇城一样,轩辕寺的格局同为坐北朝南,在南北中轴线上依次坐落着各大主殿,配殿分布东西两侧,像雄鹰的翅膀。踏入山门殿,朱元璋口中念念有词“保佑大明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的祈福祝祷语,见佛便拜。两个威猛无比,怒目圆睁,裸露半身,手执金刚杵的金刚力士首先接受了天子的敬拜。 他们没有对天子格外开恩,瞪得比铜铃还大的双眼发出不可违逆的警告——他们兢兢业业守护的佛法神圣不可侵犯,否则后果自负。朱元璋一行四人虔诚地接受了这种警告,并且将之与自身融合在一起,使没有进过寺院的人最先能感受到他们与他们之间的不同就在于此。 由山门殿往北,在进入天王殿之前是一处宽敞的院子。四周的松柏苍翠有劲,它们和金刚力士一样虎虎生威,陵厉雄健,绝不允许任何人冒犯。这些松柏比皇城中的松柏更加茂密高大,尽管两地相距不过五里,被同样的阳光和雨露滋养。或许是因为他们肩负的使命更加崇高,亦或许是因为他们获得的恩泽更加博大。 院子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铜制香炉。纷纷扬扬的灰烬早就按捺不住它们雀跃的欣喜,从香炉里欢蹦乱跳出来并且围着香客翩翩起舞,在他们的头上、脸上、衣服上留下恩赐的印记。朱元璋亲自在香炉旁的小桌上取出三支香,在香炉中点燃。李善长和侍卫依样画葫芦。在接下来的膜拜中,在香雾的笼罩下,他们会更加虔诚。kanmaoxian.com 天王殿和大雄宝殿都是单檐歇山顶式的建筑。这种建筑样式在等级上并不是特别高,次于重檐庑殿顶、重檐歇山顶和单檐庑殿顶。皇城中的主要建筑采用重檐庑殿顶,次要建筑采用重檐歇山顶,等级上高出轩辕寺许多。琉璃瓦也存在着同样的情况。这里的屋檐用的是绿色琉璃瓦,瓦顶则用青灰瓦,而皇宫内的大殿皆用黄色琉璃瓦。朱元璋打算将轩辕寺重修,将那些不符合它在他心目中的分量的元素全部去除,以此表明他对佛法的诚意至内而外,全心全意,容不得半粒沙子。 天王殿和大雄宝殿分别屹立着弥勒佛和释迦牟尼佛。由于弥勒佛是释迦牟尼佛的传人,朱元璋将有限的时间更多地分给了大雄宝殿。不过两大殿中的四大金刚、护法神韦陀天尊、迦叶、阿难、十二罗汉和海岛观音,他也没敢遗忘。拜完了主殿,朱元璋马不停蹄赶往东西两侧的配殿:伽蓝殿、祖师殿、观音殿和药师殿,一字不漏地重复着相同的拜词。 拜会完所有的神灵后,朱元璋开始了今日到轩辕寺的最主要目的——求签。他们站在法堂门口等待住持宝通法师讲经完毕。每次朱元璋来到轩辕寺求签,都会由住持亲自接待完成所有求签过程,并且聆听签文的蕴意。在朱元璋眼里,只有住持一人可以做他与神之间的中间人,代他向神灵阐明他的虔诚之心,接收神灵给予他的种种劝诫和警示。宝通法师没有为朱元璋提早一分结束讲经,朱元璋也不敢行此愚妄之举。一刻钟之后,宝通走出法堂。 “施主可有烦忧?”宝通淡然一笑。他是一位年约七旬,体魄强健的老人。他的五官立体突出,像雕刻一样。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平易近人的气质。无论你有多烦恼,多绝望,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便觉佛光临照,内心祥和。在这里,宝通没有把朱元璋当皇帝看,朱元璋也没有把宝通当臣民看。多少年来,他们已经形成了默契,在佛的面前他们没有贵贱之分。 “法师,正是。”朱元璋毕恭毕敬。 “施主,请随我来。”宝通将四人引入大雄宝殿内。 朱元璋跪在蒲团上,宝通从案上取下装着签的竹筒递给朱元璋。就在朱元璋接过竹筒的那一刻,也不知是为何,他的手颤抖了一下,竹筒摔在释迦牟尼佛面前,里面的签洒落在佛祖的脚下。 朱元璋惊慌失措,李善长和两个侍卫强压着内心惶恐,最终没有形成鸡飞狗跳的局面。他们上前捡起签,重新放入竹筒中,递给朱元璋。朱元璋捧着竹筒,双手微微颤抖,他在手握剑刃或者倒提敌人脑袋时的镇静无迹可寻。 他闭上双眼,轻轻晃动竹筒,试图获得神的力量。然而神迹并未显现,他不但无法平静下来,反而更加躁郁,脑中浮现接连不断的疑问。为什么他连一个签筒都握不牢?上天对他这个天子是不是不满意?难道叶伯巨反对封藩是对的,老天爷要惩罚他不能礼贤纳谏,虚己以听?老天爷曾经对他发出过警告,降孛星于世,他却无视警告,言而无信,逼死大臣,他触怒了天威?封藩!一切皆因封藩而起,他该立即停止封藩,悔过自省吗?可封藩是大明基业千秋万代的重要途径,他不能取缔封藩,叶伯巨阻挡不了,满朝文武大臣阻挡不了,老天爷也阻挡不了!既然他心坚志决,为何还要来到轩辕寺? 此刻他才真正面对了自己的内心:他来寻求的不是答案,而是慰藉。既然老天爷给不了他慰藉,他只能坚忍孤夜噩梦之扰,活受摧心剖干之苦。他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 朱元璋慢慢睁开眼睛,神色沉重但坚定。他轻轻把竹筒放在地上,对着佛祖拜了三拜,口中念叨:“谢佛祖指点,保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然后站起身来对宝通说,“劳烦住持,我等这就告辞了。” “施主且慢!”宝通微微一笑,“施主知道为何今日求签不得?” “不知。” “佛祖意为施主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朱元璋重燃希望,他没有被佛祖抛弃?他不必逆天而行? “常人易得佛祖指点一二,因为他们使命尚小。施主要比常人经受更多的考验,承担常人所不能承担的后果,这是佛祖对施主的寄望。”朱元璋心下得到些许宽慰,同时为刚才对佛祖的不敬自惭形秽,赶忙道:“谢法师告知。” “施主请随老衲到钟楼。” 钟楼就在大雄宝殿的东侧,由一堵间墙隔开。说是钟楼,其实它的构造特别简单。四面通风,没有墙体,只有一个屋顶遮阳蔽雨。一口铜制大钟悬挂于钟架的木梁上,钟体上小下大,高五尺,直径两尺,可以想象它发出来的声音一定铿锵有力,洪亮致远。钟顶的钟钮是好鸣的蒲牢,龙头呲牙于两侧,龙身交错盘结,中空成钮。 “施主,通常香客来此撞钟三下,祈福、禄、寿。福喜临门,高官厚禄,延年益寿。其实钟声也可清静心地,去染成净,觉悟人生,获福无边。施主何不撞钟一试?” 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木杵撞向铜钟。 “当!”铜钟发出的洪亮绵长之声,不绝于耳,穿过山林,穿透高墙,传到了应天府的各个角落。朱元璋心中的五味杂陈也随着钟声渐渐飘向远方,消散在无垠的苍穹之下。法师说的一点也不错,这钟声有种魔力,驱走了他心中的杂音。就这么一下,他就体会到了心地的清净祥和。接下来的两下,他准备为大明和百姓祈福。 他再次举起木杵撞向大钟,忽然头顶上传来“吱吱嘎嘎”的响声。悬挂大钟的木梁往一边倾斜,大钟也随之倾斜。 “不好!悬梁要断了!”李善长疾呼,侍卫上前一步护住朱元璋。朱元璋撒手放开木杵,往后退了几步,退到檐顶之外,即使整个屋顶塌下来也压不着他。慌乱未去,沮丧接踵而来,这又是一次考验吗? “阿弥陀佛!施主莫怪神物。”宝通泰然自若,云淡风轻,就好像刚才的事故只是一片落叶飘到眼前而已,“蒲牢顽皮,好生乱,惊扰施主,罪过,罪过!” 蒲牢?朱元璋瞅了一眼钟顶上的钟钮。木梁正是在此处被折断,蒲牢呲牙咧嘴,似乎在和他做着鬼脸。 “法师多虑,此梁还需修缮,日后再来撞钟。” “施主海量,本寺定会尽快将此梁修好。” 离开了轩辕寺,朱元璋一路无语。李善长和两个侍卫紧跟在后面,也不敢说一句话。李善长原本为了避免掉脑袋,建议朱元璋来到轩辕寺听取佛祖的暗示。他以为自己甩掉了一个大麻烦,不料,这期间生出诸多事端,想着朱元璋或许对轩辕寺之行咬牙切齿,他战战兢兢,忐忑不安,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石块绊倒。 两个侍卫更加惶恐不安,在木梁倾斜之时,他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皇上的愿望没能实现,那本可以让他们加官进爵或者作为一名忠臣名扬千古,然而此刻他们或许将面临杀身之祸。 在一家面馆的门前,朱元璋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瞪着李善长,眼中的目光谁都无法看穿。李善长满怀心事低头前行,不知朱元璋停下脚步,几乎正面撞上。幸亏两个侍卫眼疾手快,一人一边,扯着他的胳膊往后拉。 “皇上恕,恕罪!”李善长语无伦次,脸色煞白。 “嘘!小声点,”朱元璋并未把刚才的冲撞放在心上,“朕问你,蒲牢可是龙之子?” 李善长机械地转动眼珠,仿佛他的博学装在数不胜数又井然有序的抽屉中,他正在提取答案。 “是,皇上。”他十分笃定,对自己的学问信心十足。 “第几子?”朱元璋惴惴不安,生怕听到他最始料不及的答案。 “第四子。”李善长不敢怠慢,口齿尤为清晰。 朱元璋如释重负,随即又眉头紧蹙,面色铁青,不再言语。 李善长注视着朱元璋的背影,发现他越来越猜不透朱元璋的心思,接而想到自己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却差点撞到皇上身上,他的心和他的身体又陷入深深自责之中,最后他还想到如果他可以躲进一台八抬大轿喘口气,那就死而无憾了。 当天夜里,朱元璋颁下圣旨:“二皇子就藩西安,三皇子就藩太原,四皇子暂不就藩。”</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钟梁疑窦 朱元璋刚离开轩辕寺,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摇摇晃晃闯了进来。他像回到家中一样自在,他认识这里的每一个僧人,并且和他们交情匪浅。 门头是第一个受害者,少年贴心地给了他一个用猪油煎的蔬菜饼。在门头的惊叫声,他踢翻了司水刚刚备好的一桶水,经过团头冲干净的净桶时,又往里面扔了两坨泥巴。这一切只是开始。 殿主照管的油灯香烛从未逃脱过他的迫害,水头、茶头、火头、磨头全都和他打过了不同寻常的照面,就连位高权重的都监也没能逃过他的“魔掌”,一只刚刚孵出的小鸡被搁置在都监床下。 然而,这些经年累月被他捉弄的僧人并未对他恨之入骨,因为在他离开寺院之前,他一定会做好安抚工作,直到他们展开笑颜。他也答应过他们,等他到了十八岁,他就不会再以此取乐。 少年跑到法堂门口,探头往里瞧了瞧,空无一人。他露出得意的神情,自言自语:“我就知道法师已经啰嗦完了,每次我都来得正是时候。” “石头,你在看什么呢?宝通法师的讲经已经结束了。”一个僧人站在他的背后阴阳怪气。 石头转过身来,见是团头,赶忙堆叠笑脸:“你,你怎么在这?你的净桶刷干净了吗?” “刷干净了呀,就是不知哪来的小狗又往里面拉了两坨屎。来,我让他怎么拉的就怎么吃回去!”团头从背后伸出两只手就往石头脸上抹。 “走开!”石头眯起眼睛,皱起鼻子,就好像那狗屎的臭味熏得他立即就要呕吐出来,“好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明天一大早我就来帮你刷净桶!” “好,你说的,不打诳语!” “不打诳语!”石头睁开眼睛,发现团头手上什么也没有,比他的手还干净,“你打诳语,出家人怎能打诳语?” “对你这怎能算是诳语,只是玩笑而已。” “哼,明早我可不来帮你刷桶!” “那我和法师报告……” “好好好,刷桶只是小事一桩!” “哈哈哈!你来听经吗?来迟了。” “我若是听了经,以后怎能再与你玩笑?我就是等宝通法师讲经完了才来,嘿嘿!” “法师在钟楼,刚才我看见他带着四个客人过去了。” “他带着客人?那一定是贵客吧,我去看看!” 钟楼旁不见法师的身影,几个和尚正在滚动一根直径约摸一尺,长四五丈的木头。 “嘿,你们这是干嘛呢?”他拍了拍一个和尚的肩膀问道。 “铜钟的吊梁断了,我们正要换一根。” “这么粗的梁也会断?是遭雷劈了吧!可是最近没有雷雨啊!”石头看了看屋顶下被折断的吊梁,又看了看无精打采地趴在一旁的铜钟。它们失去了往日气吞河山的魄力,各自黯然神伤。 “唉,可惜了!这吊梁陪了铜钟这么长时间都有感情了吧?”石头的脸上露出惆怅,不完全是矫揉造作。 “石头,我们轩辕寺哪得罪你了,你这样诅咒我们寺院?”一个敲钟的僧人停了下来,抬起汗淋淋的脑袋,斜睨着石头。看1毛线3中文网 “钟头,轩辕寺就像我的家一样,你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诅咒自己的家呢?” “那你说什么我们遭雷劈!”钟头嘴里几乎喷出一团火。 “你说这么粗的梁,它能自己断吗?要么就是遭雷劈了,要么就是有人故意弄断的。”石头理直气壮。 “物件用久了总是会坏的嘛,只要没伤到人就好。刚才有一位施主在瞧钟,幸好钟没有当场落下来,把他们给砸了。” “我说我帮你们,你们怎么不识好呀?” “是啊,遭雷劈这种好,我们还真识不来!”钟头弯下腰继续推木头,不打算再理会石头。 “想蹲大狱?”石头一脚踏在木头上。 “别捣蛋,把脚拿开!识不了你的好就得蹲大狱?”钟头挥起一个拳头,但绵软无力,毫无进攻的意图。 “那是!你听我给你分析分析。你说这物件用久了会坏,可是这木梁总不可能是一天两天就能断的吧?在今天之前,它一定已经产生了裂缝,而且裂缝一天比一天大,今天它才会被折断。可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就知道偷懒,平时也不检修,这要出了人命,你们和尚都做不成了,全得进大狱了!” “冤枉啊!”钟头大惊失色,“石头,我们平时都会检查。每日我都撞钟前不但会查看木梁、铜钟,我连这房檐都得查看呢!铜钟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有时会震碎青瓦,我一旦发现了就会立即替换上新的瓦片,哪里敢偷半点懒?”他急得面红耳赤,脸上的汗水从水滴状变成了水柱状。 “你昨天检查了吗?”石头试图发现蛛丝马迹。 “检查了,木梁没有裂纹,我向佛祖保证。”钟头双手合十。 “那么一根没有裂纹的木梁,曾经吊挂大钟五年之久的木梁,几个时辰之后,好好的就断了?” “说的也是啊,”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钟头忽然觉得石头的话相当有道理,“你看这么粗的梁,说断就断匪夷所思啊!” “住嘴!你胡说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干活去!” “是,监院,弟子多嘴!”钟头连头都不敢回,弯下腰,又继续去推木头。 石头本能地想抹抹屁股走人。监院是他在这轩辕寺里唯一惧怕的人。他对寺院住持宝通都从来没有产生过恐惧,他敬重宝通,宝通对他的严厉和慈爱和他的父亲有几分相像。可是每每看到监院这个在寺中职位居于宝通和都监之下的人,他却总是情不自禁不寒而栗。监院不用说什么,他的冷峻无处不在,眼睛里射出的寒光,根根分明的眉毛,高得有点过分的鼻子,永远不会笑的嘴唇,无不令人望而生畏,仿佛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一个罪人。 监院大约五十岁左右,他的身材修长瘦削,是寺里最高的人,尽管他的背总是不肯挺得笔直。石头和他说过的话总共不超过十句,通常情况下,他远远的见到监院就会溜开,迫不得已之下,他会硬着头皮主动问候。 此时,如果石头假装没看见监院溜走,是不合乎礼仪的。不管监院会不会把这种没有教养的行为放在心里,他都不愿意这么做。他转过身来,笑得很难看:“监院莫怪,石头得罪了,打扰了师父们干活。” “别在这里待着,到别处去。”监院的嘴巴好像一动没动,不过这句话已经像鞭子一样抽在石头的面前。 “是!”石头一溜烟,没了人影。 石头并没有走远,他躲在转角处。只要他看不见监院,监院看不见他,他狂跳的心和不安扭动的身体就都能恢复原状。木梁为什么会断?这个疑问还在纠缠着他。他后悔刚才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钟头打嘴仗,他应该亲眼去看一看那根断梁的。 “你们四个人先去把那根断梁取下来,送到香积厨。”监院的声音传到了石头的耳朵里。香积厨?不好,这断梁马上就要被劈成柴火了,我得到香积厨去等着。石头匆匆忙忙穿过大雄宝殿,向东侧的香积厨奔去。经过伽蓝殿时候,一个人走出殿门,差点和他撞上。 “石头,你急急忙忙的去哪呢?”宝通笑眯眯地问道, “来找老衲听经文呐?” “听经?不不不,”石头只觉得头皮发麻,这世界上他最害怕两种文字,经文和诗文,“我,我就是想法师了,来看看法师。”石头见到宝通,总要讨好他两句。他喜欢这种向宝通撒娇的感觉,宝通会回馈给他无限的疼爱和关怀。 “想老衲了,难怪老衲昨夜梦到石头了。” “真的?法师都梦到我什么了?调皮捣蛋吧?” “没有,石头乖着呢,在寺院里劈柴、打水,带着香客们礼佛念经。” “什么?我变成一个小和尚啦?这种乖巧我可不要!再说我爹娘也不同意!” “哈哈哈,话不要说的太早,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求着老衲剃度。” “不可能,不可能,我绝不会做和尚!” 四个和尚抬着折断的木梁从他们面前经过,石头立马着急起来,“我走了,我还有事呢!下回再来陪法师聊天。”他才抬起脚,又一转念,法师或许知道些什么,何不问问他呢?石头转回头,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圈道: “法师,那木梁是怎么断的?” “木梁?你小子操的心可真多。这根梁太老了,有一百多年了。自从这口大钟挂上去以来就是这根梁撑着,老木朽已!” “法师就不会老。”石头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再刨根问底,还是亲自去查看吧。 “就你会说话,老衲也老了。” “法师哪能老了,法师神法无边,能活千年。” “你这臭小子又拐了弯骂人。” “不敢!” 断梁凄凉地躺在香积厨旁的一排青苔上无人顾及。把它抬来的四个和尚已经离去,香积厨的僧人忙前忙后,不但没有迎接它的到来,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它一眼。这正合了石头的意。 他走到断梁跟前,俯下身仔细查看断裂处,裂口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切面,上半部是平整的切口,下半部参差不齐,带有许多木刺。他不是什么侦探,没有敏感的嗅觉,不过他觉得这个裂口很不对劲。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起各种各样他曾经看到过的木头。和尚劈柴时结节丛生的木头,父亲书房里雕刻精美的太师椅,街上老爷爷拄着的纤细拐杖,还有他贪玩徒手折断的筷子。 对了,就是那筷子,折断处全是毛刺,他的手还被扎了一下。木头都是一样的,木梁被折断的地方也应该都是毛刺,为什么有一部分光滑平整,像是被利刃切开一样?石头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太过兴奋而产生的紧张。 他做出一个大胆的推测:有人用利刃切断半截木梁,在钟的重压下,另外半截也断了!他的心揪了起来,这轩辕寺里竟有这么坏的人?他是谁?宝通法师知道吗?石头猛然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好像那双邪恶的眼睛正盯着他的脊梁骨。他看了看四周,没有人。这里的僻静和一墙之隔的香积厨内的喧闹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这个人为什么要破坏木梁?是为了砸死撞钟的人,毁坏轩辕寺的声誉?如果真的是这样,这个人对轩辕寺来说就太危险了,要不要去告诉宝通法师呢?可是法师说木梁断裂是因为老木朽已,他为什么不来看一看这裂口就做出这么武断的判断?难道他想维护那个破坏木梁的人?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监院冰冷的双眼,僵硬的面容出现在他的面前。会不会是他?这轩辕寺里就数他最奇怪,好像心里藏了很多秘密,好像谁都是他的敌人。当他和钟头谈论木梁断裂的事时,监院呵斥了钟头,还让他立即离开,他好像怕别人发现什么。石头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真的是监院,难怪宝通要维护他。监院是寺里德高望重的人,也是夙兴夜寐打理寺院事务的人。他为轩辕寺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不应该毁在这件事上,遭人唾骂,成为千古罪人。可是监院为什么要这么做?绕来绕去,石头把自己绕进了一个坚韧的丝线织成的厚茧中,焦头烂额,精疲力尽。 他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气呼呼地说道:“算了,管那么多干嘛呢?这寺里这么多和尚,这么多双眼睛竟然没有一个人关心这件事,我瞎操什么心?看穷奇去!” 穷奇是宝通法师豢养的一只神物,虎头牛身,背上长有两只翅膀。他的身体覆盖着雪白的羽毛,翅膀却长出黑色的羽毛。他的形状可大可小,可有可无,完全凭他的心情做出诸多变化。通常他喜欢把自己蜷缩成一个拳头大小,圆滚滚的,看不见头和脚,也看不见翅膀。 穷奇只听宝通法师一个人的号令,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亲近,包括石头。宝通法师警告过石头,穷奇喜欢吃人,尤其是人的鼻子。不要对穷奇动手动脚,否则他很有可能张开比石头的身体还大一倍的大嘴吃了他。石头追问,穷奇为何有如此凶残的天性?他又是怎么跑到轩辕寺里来的?宝通起初不愿告诉他。经过三年五载软磨硬泡,石头终于一点点地知道了所有有关穷奇的故事。 穷奇是玉皇大帝之子,骄纵成性,仗着自己父亲的地位,在天上人间为非作歹。他惩善扬恶,讨厌善行,总是站在邪恶的一方。他只要碰到顺孝之子,忠贞之士,仁义之人,一定会把他们吃掉。玉帝得知后,派太上老君处决穷奇。穷奇时而化大,时而化小,时而化无。大可至山川河流,小可至一颗尘埃。穷奇化为无形时则无力,既无打杀之力也无还击之力。太上老君追穷奇至天边。穷奇精疲力竭,化为无形,藏入一只海螺壳内。尽管穷奇化为无形,太上老君仍可闻其味,于是将海螺首尾一封,便犹如天罗地网,进得去,出不来。 斗转星移,石烂松枯,海螺和穷奇始终在大海中孤独地漂流着。终于有一天他飘到了东方的一个海滩上,静静躺着细沙之下,聆听过往旅人的脚步。十年前,宝通法师捡到了这枚海螺。他敲碎海螺壳,放出了穷奇。 千万年的光阴和孤独没有令穷奇悔悟自新,他的性情依旧凶恶无比。惩善扬恶是他生命的真谛,在他得到自由的那一刻,他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给了他自由的恩人。那一瞬间,宝通的眼睛放出了驯化的异光,阵阵光波仿佛司马相如正在弹奏《凤求凰》,而穷奇是沉醉其中的窈窕淑女卓文君。他全身颤抖,骨疏筋软,他的内心产生了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感受。 不是因为遇到了宝通,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也拥有爱的能力。这种爱是可以屈尊附就的情感,是脉脉相通的依恋。他尊宝通法师为主人,放弃自己凶恶的本性,跟随宝通,听他号令。宝通法师博古通今,智周万物,他知道穷奇的来世今生,得此神物,欣喜若狂。他教穷奇积善成德,帮穷奇断恶修善。 如今的穷奇虽然依旧孤傲不群,不过绝不会再吃好人。相反,他还为天下百姓做了一件好事。每年十二月腊八的前一天,宝通就会带着穷奇到皇宫里参加逐疫仪式。穷奇会驱逐掉所有疫鬼,吃掉害人的蛊虫,保护四海太平,人寿年丰。</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父子嫌隙 黑暗里有什么?什么也没有。看.毛.线.中.文.网 朱棣独自一人走在应天府的大街小巷。他置身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他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样的黑暗他并不陌生,这样的深渊离他其实很近。每一次他都会蜷缩在里面,一切的停滞和彻底的虚空会为他抚平伤口。之后他又将重新投入战斗,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堕入黑暗。 一个浓妆艳抹,挂念着生意的老鸨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撞到了他的肩膀。她回眸一笑表示歉意,艳俗的脂粉从她干裂的皱纹里雪片般飞散。朱棣怫然不悦,是她把他带出了黑暗。 他发现自己在人声鼎沸的状元街,二哥幸灾乐祸的笑和三哥绵里藏针的话像淹没了一切声音,像毒蛇一样纠缠着他。 “四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别想太多。” “四弟,别高估了自己,父皇认为你还不够格独挡一面。” 朱棣和他的两个哥哥满心欢喜地从凤阳赶到应天府来受藩。二哥和三哥得其所愿,一个就藩西安,一个就藩太原,唯独他未受藩。父皇没有给他任何解释,甚至连面都没有见他一面。他气鼓鼓地跑到母后那里诉苦,马皇后只说他年龄尚小,不急着就藩,等两年再说。 没有人在乎他这个皇子,大家都把所有的关注放在太子的身上,甚至连二皇子和三皇子都能偶尔得到父皇的眷顾,可是他呢?就好像他和哥哥们不是一母所生似的。如果他好吃懒做,玩世不恭,那倒也罢了,可他偏偏雄心勃勃,想要有一番作为。他每日勤练骑射,苦读兵书,在所有老师给他们出的考试和父皇对他们的考核中,他都是第一。他不知道父皇为何总是对他的光彩视而不见。以前年纪小,什么都没他的份,他倒也能坦然接受,可是他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他什么都能做,可就是没有机会。 他很重视就藩,他早就为此做足了准备。他研究了北平的人文地理,学习了管理一方土地的行政举措,吸取了古往今来藩王的经验教训。尤其这两年,父皇让他们兄弟三人到凤阳锻炼,深入到百姓当中,体会他们的辛劳和不易。凤阳埋葬着他们的祖父母,也是他们的父亲儿时受尽饥寒困苦的地方。朱棣不敢松懈,不敢浪费一点时间,牢记父皇的戒训,全心全意扑在成为一个百姓拥戴。 两年过去了,他拥有了宝贵的实践经验,他有了更大的报负。他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他要离开京城,离开父皇和母后,在另一片天地中,创造辉煌,让父母刮目相看。可是这一切在今天画上了休止符。他所有的激情被一个巨浪打翻,化作摇摇欲坠的泡沫,将他淹没在黑暗的深渊里。 一个又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从来没有被扔在这么多人当中,朱棣觉得有些眩晕。他产生了一些从来不敢有的想法,他想自暴自弃,一蹶不振。或许父皇会因此而给予他期盼已久的怜惜和重视,或许父皇会意识到对他太过苛刻。这种想法让他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一双双眼睛从他面前划过,没有人认得出他,他就是他们中的一员。走着走着,朱棣发现好像身后有一个人在跟踪自己。这并不是头一回了。自从他十岁被封为燕王以来,他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起初,他年龄小,并没有想太多。等他到了十五六岁时,尤其是在凤阳,他发现有人在盯梢他。有时夜里醒来,他听见院子中有动静,甚至看到窗前有黑影。他没有声张,他是个沉着冷静,悲喜不显于色的人。他暗自观察,推测出了跟踪他的人很可能是亲军都尉府的人。首先,他们除了跟踪,什么也没做,没有惊扰他,也没有想要杀掉他。再则,他看见过月光下他们的武器映出的倒影,那是绣春刀。亲军都尉府专门为父皇搜集情报,校尉身着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他们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 他们为什么要跟踪自己?起初朱棣不想面对答案,后来他接受了现实——父皇不信任他。他不关心二哥和三哥是不是也被校尉跟踪,无论如何,他觉得他和父皇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他没有把这件事同任何人说,包括马皇后。一个不被信任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去申诉?况且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他也说不出口。叶伯巨虽然被父皇处置,可是他的奏疏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父皇对封藩的看法,对儿子的信任。他也尝试从父皇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他理解父皇的担忧,但如果他是皇帝,他绝不会像父皇那样决绝。 在一家名叫十醴香的酒馆门口,一个醉汉把朱棣挤进了酒馆内。他今天就是来随波逐流,肆意妄为的,所以他没有介意,欣然接受并且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他的位置可以看清整个酒馆的情况,如果好戏连连,他在这里坐上两三个时辰也未尝不可。kanmaoxian.com他叫了一壶酒和一斤牛肉,学着其他客人狂放的模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其实这里的酒菜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女儿红香气浓郁,入口甘美醇和,回味无穷,可比琼浆玉露。一大口进去,酒香从他的舌尖传至舌根,瞬间满口香气呼之欲出,让他飘飘欲仙。他迫不及待喝了两大口,猜想他的烦恼肯定不敌这酒的魔力,全部都会缴械投降。 果真,父皇、北平、燕王、就藩通通从他的眼前消失,一张秀气的男孩脸蛋和一张胖乎乎的女孩脸蛋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也不记得在哪里碰见他们,不过他知道,如果他们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一定要把自己的烦恼告诉他们。 “这位公子,楼上雅座有一位公子邀您上去同饮。”一个穿着绫罗绸缎,大腹便便的老头闯入了他们的三人世界。 这个老头看起来非官即商,很是有些派头,不像寻常百姓。不过他在朱棣面前倒是客客气气,谦卑有礼。难道他知道我的身份?这个念头驱走了所有酒意。 “我在此处饮酒更是自在,就不上楼了。” “好的,公子,那您慢饮,在下就不打扰了。”老头也不多劝,随即转身上楼。望着老头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朱棣才收回目光。他发现自己正襟危坐,双手搭在双膝上,刚才的放荡形骸荡然无存。 朱棣哑然失笑,心中暗道:“朱棣啊,朱棣,不是说好了要任意妄为,无所顾忌吗?管他是哪个知道我身份的人,还或是宫里的人,你怎么又小心谨慎起来了?你不是要颓废给父皇看吗?有熟人在不是更好吗,父王会更快知道。”虽然心里这么想,可朱棣仍然挺直腰杆,没有再像刚开始那样半趴在桌子上,沉醉于酒香之中。 不一会儿,楼上又下来一人,美服华冠,轻裘宝带,甚是富贵。看他的样貌,就觉得他和刚才那老头是在同一桌吃酒的人。他的年龄约摸五十开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由于保养得当,满脸油光可鉴,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活力对于他的同龄人来说绝对是望尘莫及。 朱棣认得他,此人正是左丞相韩国公李善长的弟弟李诚意。他怎么也在这,还有那个臃肿的老头,这酒馆竟是达官贵人的聚集地吗?朱棣环顾店内,他刚才竟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装潢摆设富贵华丽,绝对不是一般的小酒馆可比。梁柱和桌椅用的是香楠木,这仅次于皇宫中所用的金丝楠木,精雕细刻,散发出阵阵香气。难怪刚才他这般陶醉于酒香之中,或许这香楠也在推波助澜吧。墙边每隔三尺就放着一对高几,高几上的瓷器使用了清一色的白瓷。有剔花梅瓶,狮首瓶,八卦香炉,弥勒佛像等等,典雅高贵,若郢中白雪,纯一不杂。靠近窗边的长案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供客人于酒兴之时吟诗作赋,大显身手。朱棣拿起桌面上的酒壶凑近一看,这是德化产的白瓷贴螭壶,壶身晶莹剔透,琥珀色的陈年女儿红透过瓷壶散发出诱人的色泽。 “贤弟独自在此饮酒,难免寂寞,愚兄冒昧请贤弟上楼共饮。”李诚意已经来到他的身边,笑容可掬,彬彬有礼。朱棣放下白瓷贴螭壶,脸上微露愠色。李诚意竟敢称他“贤弟”,自称“愚兄”,他们什么时候成了兄弟?他可是堂堂当今四皇子,难道他也想做“皇子”不成? 李诚意猜出了朱棣的心思,赶紧轻声说道:“殿下,莫要动怒。宫里的人在十醴香喝酒通常不称封号、官名,多半称兄道弟。”朱棣初次来到十醴香,自然不知道这奇怪的规矩,但见李诚意诚惶诚恐,知他所言不虚。再说,他也没必要骗他,占了这样的便宜,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朱棣的目光停留在李诚意的脸上,他与他的哥哥确实有几分相像,只是气质大有不同。李善长儒雅,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人,而李诚意则油滑,必定常年混迹于声色犬马之所,善于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朱棣早上听人说起父皇和李善长去了一趟轩辕寺,回来才颁下就藩诏书。李善长很可能知道父皇为何做出不让他就藩的决定,他是不是会像向他的弟弟透露一二呢? 朱棣豁然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这酒馆当真与众不同!兄长盛情,小弟……”朱棣正准备答应李诚意上楼同饮,一个身影从窗边晃过。他的举动很轻,可是长案上薄如蝉翼的宣纸还是从镂空的窗格中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并且把此传递给朱棣。 “跟踪我的那个人,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让他看见我在这里喝酒无伤大雅,可是如果他报告给父皇,我和李诚意共处一室,那么麻烦就大了。父皇最讨厌拉帮结派,尤其是皇子。我是父皇最不信任的皇子,此事定然雪上加霜,恐怕我们之间会变得草木皆兵,不可收拾。” 李诚意满脸堆笑,正在等着朱棣答应他的请求,他看出了朱棣回馈给他的好感。 “小弟更喜好坐在大厅中,与大家融为一片。” 这个回答出乎李诚意的意料之外,他的脸抽动了一下,在堆起的笑容中并不明显,他做出的反应快于他的任何思想:“这十醴香的景色确实独好。贤弟,那我就不叨扰了。” 李诚意回到二楼南边最靠里的一间包厢中。包厢里坐着六个人,其中五人普通中原江湖人士打扮。坐在最中间的遍身绫罗,雍容华贵,手持檀香扇,头戴牛头金盔面具。面具上的牛头与众不同,有四只铜铃大眼,耳鬓如剑戟,威猛无比,是传说中的蚩尤。 其实他们并非中原人士,他们是来自南方苗族的九黎帮成员。九黎帮很少在中原露面,他们行事极为隐蔽,帮中成员梳着汉人的发式,身着汉服,与汉人一般无异。此次他们在这里出现,不用说朝廷,就算是江湖上也没有一点风声。 李诚意的眼睛一落在那张面具上,情不自禁慌张起来,就好像第一次看见一样,就好像真的看见一张怒目圆睁,狰狞恐怖的脸。他咽了一下口水,千篇一律的笑容带着微微的颤抖自觉登场:“主上,燕王不肯上来,恐怕他有所顾忌。” “年纪不大,倒还挺有心眼。”主上的声音平和淡然,完全没有怒气,李诚意这才放心。九黎帮从来没有人见过主上的真面目,他总是戴着牛头金盔面具,偶尔也会易容,二十多岁的翩翩公子是他最钟爱的样子。 他的兵器就是他手中的檀香扇。这把檀香扇与市面上流行的檀香扇大相径庭。扇面由白檀香制成,香气扑鼻,经久不衰。扇骨铁制,铮亮光滑,风吹雨淋,从不生锈。扇面上画了一幅星空图。皎洁的明月当空悬挂,二十七星官璀璨闪耀。这把檀香扇和蚩尤头盔一样是他独一无二的标识。 “燕王没让我失望,哈哈哈!为人谨慎,内敛持重,行事有分寸,强过他的哥哥们百倍。” “二皇子和三皇子自从被封王之后,气焰嚣张,跋扈自恣,亲军都尉府的人都盯着,皇上也不是不知道,为何还让他俩就藩却不让四皇子就藩呢?” “锋芒太露的人从来都不是危险的人。” “主上是说,皇上担心燕王就藩对太子不利?” “嗯,要搅混明王朝的水从燕王下手就对了!” “燕王与太子感情甚好,他岂有二心?” “本无二心可以生出二心来。哈哈哈!”主上右手举起茶盏一饮而尽,左手始终抚摸着铜棍上的蚩尤头像。蚩尤头和铜棍的棍身使用的是相同的材质铸造而成,但是由于经常被抚摸显得特别铮亮。 “哦?如何生出二心?” “让他父子之间就像隔着千山万水。” “哦!”李诚意恍然大悟,“难怪主上请我下去邀请燕王上楼,我以为主上意欲拉拢燕王,不曾想是做给皇上看的。主上高明!”李诚意眉飞色舞,为自己破解了主上出的一招,大感得意。他望向两侧五位帮众,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点钦佩的目光。可是,他们面无表情,不但不因此对他刮目相看,倒是嘲讽,从他们无神的眼睛中流露出来。 “阊阖,你去把盯梢燕王的那个校尉杀掉。”主上冷笑一声。 “是,主上。”一个身材修长,面目英俊的年轻男子应道。 阊阖是九黎帮八大风巫之一,轻功排名第一。八大风巫分别为明庶、清明、景、凉、阊阖、不周、广莫、融。除了清明,其他都是男子。他们孑然一身,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他们都受过主上莫大的恩惠,大到甘心情愿地用命来偿还。他们从来没有齐聚一堂,总是分散于四处,谁也不知道谁的踪迹。当主上需要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目的地,干脆利落地完成任务,再继续蛰伏起来,等待下一次利刃出鞘。 众人听到“上”字的时候,阊阖就已经出了酒馆。窗棱旁的小鸟受到了惊吓,扑楞着翅膀不知该往哪里飞才是安全的地方。 “主上高明!”李诚意诚意十足地伸出大拇指,他已经心胸宽广地原谅了帮众给予他的智慧不是敬佩而是轻视, “杀掉盯梢燕王的校尉,必然使皇上怀疑这是燕王所为。校尉掌握了燕王的重要情报,所以燕王要杀人灭口!” “哼!这盘棋才刚刚开始下!” 阊阖提着剑上了酒馆的屋顶。这栋两层高的屋顶比街面上其他楼房都要高出一些,对于监视来说是个有利的位置。一会儿的功夫,朱棣就从酒馆的大门走了出来。今日他本想放纵一番,把长久以来心中的憋屈全部发泄出来。尤其在这个失意的日子,即使他做了过分的事,也该得到父皇的些许谅解吧。 可是本性使一个人的行为方式总偏离他的常规不会太远。两三碗女儿红下肚,加上李诚意的撩拨,他正要达到他人生放纵的顶峰,校尉的身影瞬间浇灭了他肆意燃烧的欲望之火。他开始反省自己的轻率鲁莽,评估这些行为将带来的严重后果,当机立断结账离开了酒馆。他故意在酒馆门口停了一会儿,希望校尉看见他悔恨的愁容。当然他不知道校尉躲在哪里,也不会四处张望寻找他。他敲着自己的脑袋,表明他痛苦不堪,后悔不迭。在引起路人的注意之前,他匆匆离去,迈着大步向前,一下也没有回头。 朱棣身后几丈开外,一个着青色素朴衣服的男子像任何一个路人一样风尘仆仆,行色匆匆。他只是偶尔习惯性地向两侧随意一瞥,似乎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此人身形矫健,腰间配着一把刀。在他甩手抬腿的时候,他的外衣努力遮住的这把刀要么露头,要么露尾,总是不肯乖乖地保持点神秘。从他的脚步可以看得出来,他是个武功了得的家伙。他也没有刻意隐藏这一点,只是普通人不识货罢了。 “哼”阊阖冷笑一声,飞身下了房檐,脚尖一点,一阵风似的就到了青衣人的身后左侧。他拔出长剑,身子右倾,对准青衣人的后背,由下至上挥出,划了一个优美的弧度。尽管阊阖快得象风,轻如鸿毛,但是青衣人还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威胁。他的身子向前微倾,分毫未差地避开了锋利的剑刃。阊阖将剑锋一转,顺势向下直劈,两剑连贯,毫无停顿。青衣人遭此突袭,躲过一剑已是万幸,哪想阊阖连挥两剑,第二剑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他的右臂被刺中。 “哎呀!”青衣人惊叫一声,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出于惊慌。鲜血还没有从他的衣襟里渗出来,疼痛还没有传递到他的大脑神经,阊阖已经知道他这一剑向完成任务迈进了多少。青衣人在地上打了个滚,很显然此时低处更利于他保全自己的性命。阊阖的第三剑没能连续使出,他向前跃了一小步。 路人惊叫连连,四处逃散,钻入人满为患的店铺里,躲在门后胆战心惊地偷窥。几乎无人目睹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有一两个人侥幸看到了阊阖的剑。 朱棣听见人群骚乱的声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青衣人已经抽出了自己的刀,右手紧紧握着,尽管这是一只半残的手,对于惯用右手的人来说,这是明智的选择。他的刀有些像唐刀,又有些像少林梅花刀,比单刀长,但又比长剑短。刃极薄,锋利无比,只有极纯的钢才能打造出这样的利刃。 “绣春刀!”朱棣心中暗呼。他没有使用过绣春刀,不过他知道绣春刀的威力,削铁如泥,通常兵器碰到它都会变成残枝断臂。他断定这个人是跟踪他的校尉,奇怪他为何半路遇袭,又是谁胆敢袭击锦衣卫的校尉。 朱棣看向阊阖,他正满不在乎地把自己的长剑迎向绣春刀。“哐当”一声,火光四射,长剑完美无瑕的薄刃遗憾地出现了一个缺口,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阊阖如山压卵般钳制校尉。 校尉的右臂开始渗出血来,额头直冒冷汗,他拼尽全力用刀抵着剑,苍白的面庞懊丧不已,因为他从未将绣春刀用得如此笨拙。在失去信念的情况下,抵抗力随之锐减,校尉知道自己只剩下一个机会——逃走。然而他永远不会料到正是这个念头把他迅速逼向死亡。 没有人跑得过阊阖。没有人能像他一样在奔跑的同时行云流水般用剑。校尉全心全意向前奔跑,伤残的右臂奋力挥动,轻盈的脚步胜似奔马,如此完美的配合只是持续了片刻,利剑从他的后背破肠而入,从肚脐眼冒出尖头。校尉踉跄两步,倒在血泊之中。 朱棣愕然地望着眼前这一幕,他连是否要对校尉出手相助都还没来得及思考,一切都已经结束。等他回过神来,街上唯一一处没有行人的空地上,满地血色,一具扭曲的尸体显现出曾经痛苦挣扎的痕迹。 沿街的两排店铺里有人探出脑袋,窃窃私语。他们心痒难耐,想要知道事情原委的迫切绝不比朱棣少半分。朱棣没有上前查看,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盯视,宫里的,宫外的,那些藏形匿影,那些神出鬼没的。 他们到底想干些什么?</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神农宝珠 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皓月当空之时,神农宫众弟子三五成群围坐在平时习武的场地上赏月。看.毛.线.中.文.网神农宫乃中原西部第一大宫,宫中弟子加杂役人员约五千二百余人。它历史悠久,在两千多年前由神农氏的后人创办,宗旨是为了将神农药理发扬光大。神农宫的宫主之位并不只传给神农氏的后人,而是由上一任宫主选择弟子中能力最强的人担任继任宫主。这样神农药理就被一代又一代优秀的接班人完好地传承了下来。 与王朝的寿命相比,神农宫堪称长生不老,它在风雨飘摇中见证一代又一代王朝的兴衰,它在深山蔽野中蹈机握杼,日甚一日。如今它根深叶茂,成为中原首屈可指的大帮派。它将药理分文别类,每一类都精耕细作,在治病、制毒和解毒方面登峰造极,在武术方面亦是出类拔萃,举足轻重。 神农宫如今的掌门人叫农青云,年近五十,虽已过盛年,但龙精虎猛,精神焕发,眼角和前额的皱纹不但未能掩盖他眉目间的俊朗,反而增添几分深谋远虑,高瞻远瞩的气质。他不爱笑,神农宫的人都不爱笑。不知是因为宫规森严,人人都不苟言笑,所以他也不笑,还是因为他不笑,所以其他人也不敢笑。 总之,平日里神农宫如死一般沉寂,众弟子除了学习和练功,没有任何娱乐休闲活动。但是到了传统佳节,如新年、上元和中秋,宫中会呈现出大相径庭的欢愉氛围,令外人惊诧,仿佛看见一个人三天没有吃东西,一口气要吞下一头壮牛。 月明星稀,秋高气爽。万众瞩目的主角光芒万丈,光彩溢目,动人心弦,宛如天地间万事万物都为她而生,拜服在她的脚下,接受她万丈光芒的恩赐。有一个弟子忽然高声吟诵: 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 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从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灵槎拟约同携手,更待银河彻底清。 余众有的同声吟诵,有的有韵律地拍着大腿,似乎想给这神奇的诗词配乐。农铁舒再添一助兴之物,她拍拍手掌,示意仆人们为众弟子斟上今年新制的神农茶。 农铁舒是宫主农青云的义女,幼年被农青云收留,当男孩养大。她知道自己是被捡来的,但是离开父母的经过和父母的长相都已在记忆中模糊,只剩下几声遥远的啼哭偶尔在睡梦中让她惊醒。 她和农青云的关系很好,甚至比一般的父女关系更好,因为她心中多了一份感激。她长相秀美,身材窈窕,可却偏偏喜欢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没有流光溢彩的头钗,没有艳丽缤纷的裙衫,不过细看之下,她的娇媚姿态还是有迹可循。 “呵呵,铁舒,急什么?师兄弟们才刚刚用完晚膳,都还饱着!”农青云和颜悦色,神情怡然自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又具有另一种魅力,可以亲近的魅力。他今夜心情大好,不仅是因为佳节同乐,还因为近来他在宫主之位上做出的努力,保住了神农宫的名声。 师父农平风把神农宫宫主之位传给农青云的时候,神农宫还处在鼎盛时期。可是由于神农宫的镇宫之宝神农鞭不慎遗失,西部江湖的众多小帮派就联合起来,妄图推翻神农宫的统治地位。农青云为保住神农宫千百年来的基业,废寝忘食,日精图治。他一方面更加严厉地督促宫内弟子研药练武,另一方面派人潜伏在各个帮派中,打探消息,防患于未然。前几个月,神农宫研制的最新毒药试验成功。它的毒性比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农宫第一毒“神农顶”更毒数十倍,成为新的“神农顶”。这个消息引起了巨大的震动,蠢蠢欲动的帮派势力立即偃旗息鼓。 “爹,饮茶是慢慢饮的,不能一口喝完,这和饱不饱有什么关系啊?”农铁舒看见神经紧绷的父亲卸下重压,心里十分高兴,俏皮地还起嘴来。 “哈哈哈,好,好好,小丫头越来越会说话了,爹说不过你。” “今年新制的神农茶,成色可好?"农铁舒问管茶的弟子。 “禀少主,今年日光充沛,雨水丰足,新茶成色当属近十年来最佳。” “各帮派送来贺中秋的茶叶呢?” “请少主验茶!”管茶的弟子挥了挥手,十来个手端各式各样精美木制捧盒的弟子立即在西面站成一排。 农铁舒走上前仔细察看。每个捧盒里都铺着一块淡绿色的绢帛,极好地衬托出了茶叶深绿色的光泽。它们的香气好像隐藏在光泽之后,若有若无。对于爱茶的人来说,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法实在高明。 农铁舒用两只手指捏起第一个八角形捧盒里一小撮茶叶,放在鼻子边嗅了嗅:“嗯,龙泉茶,好茶。清香中带有一丝甘甜,入口清淡,回味无穷,饮此茶就像读了一首好诗,郁气全消,令人愉悦。” 接着,她又走到第二个桃形捧盒前:“骞林茶。《群芳谱》云:太和山出骞林茶,初泡极苦涩,至三四泡,清香特异,人以为茶宝。此茶可健胃消食,祛瘀强筋,真乃茶中之宝。” 第三个荷叶形捧盒似乎尤为得到她的喜爱,她细细观察盒子一番后才开口:“云雾茶。此茶产于江夏九峰寺狮子崖。该崖常年云雾缭绕,故得此名。茶叶鲜嫩,世间罕见。” 第四和第五个捧盒皆成钟形,她各瞟了一眼,胸有成竹道:“兴国茶品丰富繁多且个中绝妙令人惊叹。此为桃花尖山出产之桃花绝品。而此茶则是大坡山的坡山凤髓。两者香气甚异,却不扰心脾,反倒让人胸怀开阔,心灵通达。众多名医将兴国茶入药,医治忧思烦怨,纠结不解,效果甚好。” “爹,看!你最喜爱的利川雾洞坡的雾洞茶,经久耐泡,清香绵长,就像爹一样,越老越有魅力!”农铁舒指着第六个牡丹形捧盒眉飞色舞。今日她有些放肆了,这些话平时决计不会从她的口中吐出。她因为自己的身世,一直以来都想表达对父亲的亲近和喜欢。可是,除了起居就寝前的问候,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今天被她逮着了机会,她觉察出父亲从未有过的容光焕发和轻松自在,她决定让他们父女的亲密关系更进一步。 “你这臭丫头,就知道折损你爹爹,我现在又老又丑,哪有什么魅力?”农青云用手捋着下巴的一撮胡子,乐呵呵地道。其实农青云年轻时相貌俊美,体态挺拔,在神农宫算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只是他向来重视的是功名,却从不因为自己的相貌而沾沾自喜。 “爹,你这是说哪里话?爹年轻力盛,武功高强,医术如在世扁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下至十五六岁的姑娘,上至八十岁的老太有谁见了爹会不喜欢?” “你这丫头越大越胡闹,爹是管不了了,给你找个婆家,让婆家来管你!” 农铁舒一听此话急了,忙说:“别别,爹,我错了,我可不想找婆家,我要一辈子待在你身边伺候你。” “别说傻话,臭丫头。前一段你高伯伯来我们宫里提到了一个……” “爹,你看这是什么?”农铁舒指着最后一个盘里的茶叶,岔开了话题。 “少主,这是荆州海会寺进奉的茶叶。” “荆州海会寺今年也进奉了茶叶?”农青云听到“海会寺”三个字大吃一惊,脸上掠过一丝疑虑。 海会寺位于荆州西郊象山西麓的山腰中,离神农宫并不算远。可是两家历来没有来往,农青云与现任方丈知因禅师也素未谋面。海会寺兴建于后晋时期。南平王高季兴为了兑现诺言,取信于僧而建。它的历史比神农宫短了一千年,但是它的名气却一点也不比神农宫小。寺庙建成后,它一直都是中原香火最旺盛的寺庙之一。每遇天灾,信徒更是三叩九拜前去寺庙祈福。然而历经了佛教兴盛的唐代、宋代和元代,海会寺在二三十年前开始出现衰败的迹象,并且急转直下,到了如今几乎无人问津的程度。 没有人知道海会寺为什么会翻天覆地。有人猜测是因为上一代方丈得罪了朝廷,也有人猜测是因为现任方丈古怪孤僻,不喜热闹。总之,前去海会寺祈福的教徒越来越少,而农青云也从来没想过去认识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方丈。 “海会寺风光的时候没把神农宫这个西南第一大门派放在眼里,如今衰败了,却送来茶叶,是何用意?”一个好事的弟子说道。农铁舒没有理会他,要在平时,这个弟子肯定会被她训斥。 “爹,海会寺送来的茶叶要收吗?” “收着吧。”农青云沉思片刻说道。 “那我们可要回礼?” “先等一等。”他伸手抓了两把茶叶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香气不足,反倒带上一股青草味道,比起前面的那些茶叶差之千里,连神农宫中最末等的粗茶都不如。 农铁舒从茶叶的品相和农青云的脸色看出海会茶不是什么佳品,她挥挥手示意弟子将茶叶端下去,并嘱咐海会茶暂且不用。 不一会儿,刚泡出的茶就隆重登场。每桌都端上了几种不同的茶。一时间各种茶香炫奇争胜,或宛如荷花初绽,淡香环绕,或宛如深秋丹桂,十里飘香。它们你追我赶,红飞翠舞,胜似雨后的清新,醉人于回眸之间。众弟子迫不及待地想要通通品尝,却不知该先端起哪一杯。干脆利落的已经好几口下肚,称赞之声络绎不绝。 “爹,来,尝一尝!”农铁舒和农青云已经就座,农铁舒没顾得上自己喝,先给父亲斟了一杯。农青云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半天没有下咽。 “爹,怎么样呀?”农铁舒有些着急,她期盼着得到父亲的赞许。所有作为贺礼的茶都经过她的筛选,才会来到中秋之夜助兴。她已经品了三四种茶,父亲却连一口都没有喝下。要是像父亲这样喝,什么时候能把这些她都想介绍给父亲的茶喝完。农青云笑笑,终于将口里的茶咽下了肚。 “急什么?刚才是你说的,吃饱了饭要慢慢品。” “好好好,那茶如何?” “像你一样。” “像我一样?怎么样?” “美的不可方物,妙的不可言说。”农铁舒毫不犹豫哼了一声。她从小到大都是男孩打扮,从来没有人夸过她美,她也不知道自己美。 “你是因为刚才我说你年轻,这才夸我的吧。” “哈哈哈,我……” 农青云话音未落,其他人正为茶香神魂颠倒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出现在他们的上空,夺走了他们的所爱。香气连带着热茶散发出来的蒸汽全部被吸进了一个巨大的空中漩涡。那个漩涡高挂在夜空,与皓月争辉。四周静逸清寥,云雾缭绕,美不可言。就在大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巨大的宝珠从烟雾中缓缓上升,像初升的太阳越过地平线。 宝珠的万丈光芒轻抚花草树木,人鱼鸟兽,幽暗的夜晚变得如同白昼一般。中秋的明月已经遁形隐迹,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宝珠的温柔并没有持续多久,它很快就开始像旋风一样旋转,越转越快,与烟雾完全融为一体,没有人再看得清它。忽然,光亮消失,大地的黑夜又重新降临,比刚才更加黑暗。远方天际的明月朦朦胧胧,静静地悬挂在天边。众人面面相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是什么?”农铁舒猛然站起身来。一颗璀璨的宝珠出现在他们的桌子上。农青云一把将它握在手里,生怕有人将它夺去似的。 “这,这好像是刚才天上的那颗宝珠!”一个弟子惊恐万状,马上就要跪下叩拜宝珠。 另一个弟子急忙拉住他:“别傻了,那颗宝珠那么大,这颗宝珠这么小,是谁变的戏法吧?”说完他又站起身来,向四座高喊:“谁在变戏法?谁变了一颗宝珠出来?” “住嘴!”农青云厉喝一声。这个弟子还没来得及害怕,就在地上抱头打滚起来。 忽然南面几个年轻的弟子也相继倒下。接着西面、东面和北面的弟子都纷纷骚动起来。哀嚎声,桌椅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有的人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有的人连哭带滚,还有的人不省人事。 “铁舒,你怎么样?”农青云把宝珠塞进怀中之后,伸手替农铁舒把脉。农铁舒面如土色,用手撑着桌子,连续呕吐了几下。 “你中毒了,我怀疑弟子们全都中毒了!来,把百草丹服下!”农青云把一颗药丸推入农铁舒的口中,又递给她一杯水,“你休息一下,我去给弟子们服百草丹!” 农青云到药房取了几瓶百草丹,出来的时候农铁舒已经恢复了精神:“爹,我来帮你。” 农青云点点头,两人给所有中毒弟子一一服下百草丹。一炷香的功夫,所有弟子们体内的毒性都已经清除,农青云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疲累不堪,可是脸上却带着笑容。 “爹,还好百草丹能解这个毒,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怎么中的毒?”农铁舒问道,她也松了一口气,但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的。莫名其妙中了毒,胆战心惊折腾了好半天,现在就算是她的仇人死于非命,她也未必笑得出来。 “以后我们神农宫会越变越好的。”农青云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爹,你在笑什么?”农铁舒忍不住问道。 农青云笑而不答,转向帮众,从怀中掏出神农珠,高高举起,大声说道:“众弟子听着,这颗宝珠叫神农宝珠,是我们神农宫的宝物。刚才弟子亵渎宝珠,因此受到惩罚。感谢上苍庇佑,月圆之夜,宝珠失而复得!它可以帮助我们神农宫战胜任何敌人,成为天下第一的帮派!众弟子随我叩拜神农宝珠!” 农青云把神农宝珠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双膝跪地,俯身叩拜:“神农宫第一百零一任宫主农青云带领众宫中弟子祈求神农宝珠庇佑神农宫强大兴盛!” “神农宝珠庇佑神农宫强大兴盛!”弟子们虔诚跪拜,在这颗差点要了他们的命的宝珠面前,不敢有半点不敬。 农青云一夜未眠。翌日清晨,他叫来大弟子鲍田奴、二弟子李子冈和三弟子雍门广。师父脸上的郑重其事和语调的低沉表明了他们很有可能会被赋予重任。鲍田奴面不改色,他是一个沉着稳重的人,不管听到什么事,他的情绪都不会起太大的波澜。李子冈兴高采烈,他童心未泯,从不争权夺利,也没什么责任心,但可以为了自己喜欢做的事拼尽全力。雍门广诡秘一笑,他野心勃勃而且外露,神农宫上下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觊觎宫主之位。 “你们到应天府去一趟。” “应天府?”李子冈喜出望外,他从来没有出过湖北地界,更别说京城。那里的繁华街巷,车水马龙,八珍玉食,美酒佳酿,甚至是红粉青楼都吸引着他。农青云瞪了他一眼,李子冈低下头,不让内心的狂喜碍着农青云的眼。 “你们到皇宫去找恕妃,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带给她。”农青云拿起书案上一封笔墨未干的信,吹了几下,把它折好,放入封套,交给鲍天奴。鲍田奴默默地接过信封,没有发问。雍门广按耐不住,问道:“师父,我们去京城是为了什么事?如果只是送一封信的话,师父就不会让我们三个人都去了吧?” “就是只送一封信,我也不打算瞒你们,你们此次进京为的是神农宝珠。” “神农宝珠!”李子冈和雍门广同时惊呼,就连最稳重的鲍田奴都瞪大了眼睛。惊恐、忧虑、敬意通通登场。他们不想和神龙农宝珠搭上关系,至少是现在。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心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就亵渎了神物,昨夜的教训刻骨铭心。 “别慌,只要你们心中敬重宝珠,自然无恙。” “我们,我们要带宝珠上路?”雍门广问道。 “不用,神农宝珠不能离开神农宫。” “记住,你们去皇宫的事和宝珠的事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否则宝珠定会降罪于你们。” “是,师父,弟子不敢!” “去吧,现在立即出发!” 书房里只剩下农青云一个人。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黄花梨木匣子,四四方方,天盖地式。盖子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花草,都是神农宫常见的植物,有牡丹、芍药、金钱草、五味子等等。锁扣是精致铮亮的铜片,打造成威风凛凛的麒麟。盒子底部还有四粒光可鉴人的玉石垫脚。 农青云拉开锁扣,掀开盖子。瞬间,戢鳞潜翼的神农宝珠光芒四射,它蠢蠢欲动,似乎这个匣子已经无法再容下它了。农青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这种好运怎么就降临到他的头上了? 神农宝珠已经消失了四千多年,每朝每代哪一个君王不希望得到上天的垂帘,拥有神农宝珠?可是它一直不曾现于人间。农青云听师父农平风说起过有关神农宝珠的传说,起初他以为神农宝珠只是个神话,不想它现在就真真切切地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师父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他努力的回忆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上古时期,我们神农宫的祖先神农氏在姜水河畔率领姜姓部落开荒拓土,种植农作物。他亲尝百草,用草药给族人治病,他还发明了火,大家都叫他炎帝。当时在姬水河畔出现了另一个部落联盟有熊氏,他们的首领黄帝与炎帝为了各自部落联盟的利益多次发生战争。由于黄帝发明了车,黄帝部落在战争中具有了很大的优势,他们常常把炎帝部落逼入绝境。可是,每次眼见炎帝部落就要无力抵抗的时候,黄帝部落军队的上空就会出现一颗巨大的宝珠。宝珠光芒万丈,遥不可及。它的光就像千千万万把利剑刺入士兵的眼睛里,士兵们鬼哭狼嚎,痛不欲生,黄帝只好命令军队撤退。黄帝是个有勇有谋,极具智慧的首领。他知道要想打败炎帝就必须除掉宝珠,于是他命风后秘密地偷走了宝珠,然后就又一次向炎帝宣战。在阪泉之野,黄帝率领“熊、罴、狼、豹、貙、虎”六部军队,六军各执一面大旗加上黄帝自己亲自执一面大旗,摆出星斗七旗战法。星斗七旗战法千变万化,威力无穷,炎帝无计可使,欲取出神农宝珠制敌,却发现神农宝珠不见踪影。黄帝杀入炎帝阵营,活捉了炎帝,但他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对炎帝的才能仰慕已久,便与他共建了炎黄部落联盟。可是那神农宝珠在阪泉之战后就消失了,再无传闻与踪影。神农宝珠是我们祖先之物,那也就是我们神农宫的宝物。作为神农氏的后人,我们有义务去寻找宝珠的下落,但切记不可大肆声张。如果以后你们找到宝珠一定要妥善保存,不得再遗失。另外,坊间流传得宝珠者得天下。你们切不可狼子野心,贪得无厌,神农宝珠只作为祖先遗物,代代相传,不得杀生,否则自作孽必遭天谴! 得宝珠者得天下,农青云脑子里全是这一句话。二十多年来,他苦苦支撑着神农宫在江湖上的声誉和地位。然而他费劲千辛万苦,别说整个江湖,就连这西部江湖都难以掌控。因为神农鞭的遗失以及他的师兄农青山和师弟农青海的离开,并且音讯全无,江湖上一些帮派对他议论纷纷。他们谩骂他宫主之位来路不正,是害死了师兄弟才得到这个位置。 虽说如今神农顶毒性的提升强大了神农宫,震慑了一些挑衅者,可是再过一段时间,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始终要故态复萌。现在老天眷顾,他得到了这颗神农宝珠。没有人在敢侮辱他,没有人再敢挑战他的权威。看到神农宝珠在中秋夜空闪耀的那一刻,他的心狂跳不止。他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就是神农宝珠,尽管宝珠的出现方式和师父告诉他的那个传说里描述的一模一样。直到宝珠惩罚了亵渎它的人,农青云知道自己的幸运确实降临了。他迫不及待要告诉世人,为什么失落了四千多年的宝珠会出现在他的任期内,因为他是老天爷选的接任者。他按捺不住要给那些和他作对的帮派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永远臣服于他的脚下,臣服于神农宫的脚下。 得宝珠者得天下!他还没有想得那么远。天下是天子的,是皇帝的,他只希望他守护的神农宫兴旺昌盛,永固武林第一大帮派的地位。 注:引《千家诗》</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李家少郎 京城丞相府。看。毛线、中文网三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正在院内手舞足蹈,玩得乐不可支。其中一个个子最高的姑娘,眼睛上蒙着一块五彩丝稠手帕。她微微弯着腰,两只白皙如玉的手在空中乱抓,两腿叉得老开以平衡重心,防止摔跤。她的肢体不太灵活,像一只站立起来的螃蟹,惹得另外两位姑娘一直咯咯咯地笑。 “你们也太小瞧我了,笑得这么大声,难道我还抓到你们吗?”高个子姑娘啐道。她不自觉地把手放在手帕上,很想扯掉这个令她洋相百出的东西。但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认输了,她忍住了,用力地把手甩开。 “我们若是不笑出声,小姐就抓不到我们,我们若是笑出声,小姐又说我们小瞧你,这可叫我们如何是好呀!”另一个姑娘娇嗔道,她的笑声就没有断过,而且带着挑逗的意味。 “姐姐,那么我笑出声来,你不笑出声来,看她能抓到谁?”高个子姑娘背后的姑娘说道。 “绿柳,就你嘴贫,待我抓到你,你别哭鼻子才好。”说罢,高个子姑娘突然转身,伸出双手向前一扑。她满以为这突然袭击可以抓到绿柳,没想到“扑通”一声,撞到了大柱子上。 “啊哟!”高个子姑娘顺势往地上一赖,双手乱舞,双脚乱踢,仿若三四岁的顽童在地上撒泼耍赖。 两个姑娘的笑声戛然而止,惊得脸色大变,立马上前。一个查看高个子姑娘头上的伤势,另一个轻抚她的后背,轻声细语道:“小姐,都是我们错了,我们认罚还不成吗?” 高个子姑娘听罢此话,立马摘了蒙在眼睛上的丝帕,如获至宝般地大叫:“红叶,这可是你说的,你们认罚,那这局就结束了,你们输了,我赢了。” 红叶和绿柳愕然相视。红叶轻轻推了一下高个子姑娘的背:“小姐,我们就在你旁边,你好歹抓住我们,再说你赢了呀!” 高个子姑娘往前一倒,支支吾吾:“那有什么区别,都是我赢了嘛!” 绿柳又轻轻推了一下高个子姑娘的额头,道:“小姐,以后我们不陪你玩了!” 高个子姑娘又往后一倒,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接着,红叶又推了一下她的背,然后绿柳又推了一下她的额头,就这样高个子姑娘像个拨浪鼓似的,被她们俩推来推去。 “别推啦,我的头晕得紧!”高个子姑娘大叫,歪歪倒倒地想要站起身来,又被红叶和绿柳按下。 “那到底是谁输了呀?”红叶问道。 “扯平了,还不行吗?”高个子姑娘想了一会儿,心有不甘,很艰难地做出了让步。 “好吧,那我们就让你一回好了,免得日后说我们两个欺负一个。”绿柳似笑非笑地说。 “谁要你们俩让?你们以为两个真的就能欺负一个了?我看经常是一个欺负两个。你们想想啊,我爹就经常欺负我和大哥,我嫂子就经常欺负大哥和农管家,农管家又经常欺负你们俩。你们说两个欺负一个理所当然,还是一个欺负两个理所当然呀!” 两个姑娘听她说话绕来绕去,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云雾之中,半晌也没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高个子姑娘见达到了目的,心中暗自好笑。其实她说的话根本就没什么逻辑,就算有一点逻辑也是胡搅蛮缠的逻辑,只有面前的这两个小丫头能被她唬住。她拍拍屁股上的灰,站了起来:“走吧,还想什么呀,吃饭去啦!”两个姑娘颠着小步跟在她后面,还不忘刚才的事,边走边说: “小姐说的对,两个还真的欺负不了一个呢!” “当然了,要不能管家怎么老是欺负我们,他一个还欺负我们十几个呢!”高个子姑娘听得哈哈大笑,头也不回走进了大厅。 大厅的东首坐着一对年长的夫妇,旁边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两对夫妇正在相互寒暄,桌上的饭菜几乎没有动,酒倒是喝了好几樽。高个子姑娘冲进大厅看都没看那对中年夫妇一眼,只是对年长夫妇叫了一声:“爹!娘!”,就一屁股坐在离门最近的位置上,捧起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他口中的爹就是当今的左丞相李善长,旁边的中年夫妇是他的弟弟李诚意夫妻。李诚意在朝中任太仆丞一职,这个职位也是李善长帮他谋得,因此他常常来相府,与李善长走得很近。李善长缄口不语,脸上微有愠色。李夫人见势不妙,忙打圆场道:“石头,你慢点吃,先问候叔叔婶婶。” “叔叔好,婶婶好!”石头含糊不清地说道,口中塞满了饭粒,他连眼睛都没抬一下,只顾夹着眼前的一碗红烧肘子。他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叔叔,总觉得叔叔看起来不是好人,对自己的爹谄媚的样子更让他瞧不起。李诚意倒是愿意和他亲近,可是石头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不理会叔叔算是石头对叔叔最友善的时候,有时他会含沙射影地讽刺叔叔,若叔叔还是一副装傻充愣,笑里藏刀的模样,他干脆单刀直入地数落他。 “放下筷子!”李善长突然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樽里的酒识时务地蹦跳出来展示主人的淫威,距离它方圆一尺的筷子和碗碟也不甘示弱地扭动着身躯。李诚意夫妇面面相觑,李夫人心急火燎,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抚丈夫的情绪。石头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不过他并不担心。母亲永远是他的最好的盾牌,父亲的利剑伤不着他。他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等着母亲来解围。 “哎呦,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别让别人看笑话喽!” “看他打扮成什么样,我们家还怕别人看笑话?”石头心里一慌:哎呀!糟糕!刚才只顾着和红叶、绿柳开玩笑,忘了把女装换掉。没有客人倒也罢了,最多被爹训斥几句,现在倒好,恐怕不掀了这桌子,他无法向外人证明他对我严厉的管教。 “石头,赶,赶紧去把衣服给换了!”李夫人发现只要石头这副模样出现在李善长眼前,无论她想出多么绝顶聪明的方法,都没有办法平息夫君的怒火。 “哦!”石头放下碗筷,走出厅门。绿柳已经在门口等着他,手里捧着一件玉色窄袖直裰。她气喘吁吁,面红耳赤,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 “小姐,哦不,公子,刚才我,我没拉住你,你就进厅里去了。你怎么能穿成这样去见老爷呢?”绿柳边说边给石头换上衣服。直裰宽大直身,系带简单,很容易换装,这也是石头喜欢穿直裰最重要的原因。他从来不会在服饰以及其他装扮上浪费一点时间,虽然他也没有务什么正业,但是那些游戏玩闹在他眼里比讲究吃穿重要的多。 “公子你自己系上,我来帮你梳头发!”绿柳心急如焚,可做事还是有条不紊。她拆掉假发片、金簪和凤钗,往自己兜里一放,又拿出一根发绳,三下五除二在石头头顶盘上一个发髻,用发绳固定好。 再回到大厅的时候,石头已经焕然一新,变成了一个眉清目秀,俊朗的小伙子。李夫人心中宽慰了许多,李善长的怒火正要平息,却看见石头蛮不在乎的样子,又灼灼燃烧起来。 “这么大了,就知道玩,成天和婢女混在一起,你这是要败坏我家门楣吗?” “爹,你别生气嘛,我天天都在向上官师傅学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只是偶尔玩耍一下。李白杜甫不也经常喝酒取乐吗?他们在喝酒的时候还能做出更绝妙的诗呢!”前半句石头说得义正言辞,后半句他也知道是在和父亲叫板,声音越来越低。 “你这小子,非但不学好,还目无尊长!明日送你上韬光寺剃度出家为僧。我李家教不了你,看看佛祖能否教你!” 李夫人见战火再次蔓延,决意使出必杀技来扭转局面。她泪眼婆娑,抽抽搭搭:“相爷,你若要把儿子送到韬光寺,那也把我送到尼姑庵去算了。家里没了我们娘俩,你就可以落个清闲了!” 李善长和李夫人平时相敬如宾,可在教育石头的问题上却常常发生争执。李夫人像护雏鸟一般不允许任何人,出于任何动机伤害石头,即使是作为父亲的李善长管教儿子。 李善长无可奈何,抓起桌上的半樽酒,一饮而尽。李诚意急忙给哥哥又斟满了酒,堆满笑脸劝慰:“大哥,石头还是孩子呢,好玩耍很正常,别生气了。再过两年,他就什么都懂了。” “是啊,大哥,”李诚意夫人附和道,“石头聪明机灵,以后肯定有出息呢!” “相爷听到没有?你天天对石头这么凶,你是想把他吓成胆小鬼吗?以后他出去畏首畏尾,能成大器吗?”李夫人见有人撑腰,抓住机会劝说李善长。 “成大器?他连一首诗都背不完整,你还指望他成大器?” “诗?他怎么可能一首都不会背?皇后娘娘给他的那本诗集都被他翻烂了!”李夫人不知道,诗集是被石头拍苍蝇拍烂的。石头两手交错,相互捏了一下,掂量着自己心中对母亲信任的感激和拥有瞒天过海本领的得意,哪个更占上风。 “哼,你让他背一首来听听!”李善长嗤之以鼻,有一种石头能背出一首诗来,他就能当皇帝的架势。 “石头,给你娘长长脸,背一首诗给你爹听,挑难的!”李夫人自信满满,稳操胜券。李善长夹了一片爆炒的牛肚塞进嘴里,等着看好戏。石头若是背不出来,夫人自然无话可说。 “背,背……”石头仰着头,半眯着眼睛,冥思苦想那本残破不全,快要散架的诗集里到底都写了哪些字。 “石头,背背陆游的《剑门道中遇微雨》吧。这首诗广为传诵,意境却很深,是首好诗。”李诚意在一旁提醒。 “好,就背这首诗,开始!”李善长道。 石头狠狠地瞪了李诚意一眼,暗中咒骂他阴险狡诈,不敢当面斥责,只会落井下石。 “哦,这首诗的名字挺长,应该很难吧,石头,快背!”李夫人急不可耐,她已经等着李善长后悔莫及了。 石头也不是从来不看诗集,闲来无事的时候他会把里面的诗词当成小曲一样唱出来取乐。石头左思右想,他对这首诗有印象。 “衣上征尘……”石头清了清喉咙,不停的眨着眼睛,“呃,呃……”他的脑中只出现几个空白方框。他瞟了一眼母亲,看见她眼里的期盼被焦急和后悔取而代之,她后悔自己不会背这首诗不能帮助儿子,焦急陷入无计可施之境。 李诚意偷偷指了指面前的酒樽,石头恍然大悟。虽然诗集上的字并没有清晰地、完全地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不过,他觉得这首诗肯定是这样的:“衣上征尘战酒神,远游处处皆有朋,此身怎是读书人?细雨知我心如焚。” 诵毕,为了应诗中的景,石头看看身旁,想要豪饮一樽酒。无奈酒樽全在父亲和李诚意面前,他只好仰头做出一个饮酒的姿势,以抒胸臆。 李夫人扬眉吐气,拍手称快,忙不迭给儿子夹了一个大鸡腿。李善长咬紧牙根,握紧拳头,阴沉着脸。 李夫人笑道:“相爷,怎么样?儿子还行吧,你就别再生气了!” “还行?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叫仲谦来!”李善长的脸阴沉得可以挤出水来,两道浓眉凶狠的像剑拔弩张的斗犬。 卢仲谦是李家的书童,主要负责陪公子读书写字。他与石头不同,他非常爱好读书。李善长让石头读的书,石头不愿读,卢仲谦却本本倒背如流。 李夫人觉得情形有些不对,可她却不好开口阻止。卢仲谦很快就来到了大厅,李善长对他说:“仲谦,你把《剑门道中遇微雨》背给夫人和少爷听听。” “是,老爷!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这,这好像没有石头背的那个好听。”李夫人知道石头背的是自己瞎编的,心中慌乱,只好胡乱找了些理由表明石头的文采尚可。 “扯淡,你要再这么帮儿子说话,儿子你就要被你毁了!” “哎哟,老爷哪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一首诗吗?不会背诗就不能活了吗?徐,徐将军不是也不会背诗吗?人家在皇上眼里的分量可不比你低……” “徐将军五岁骑马,七岁射箭,十二岁上阵杀敌。你儿子十六岁了,不敢骑马,不会射箭,更别说杀敌了!你是不是永远都把他当成三岁小儿!” 李善长从来没有对李夫人发这么大的火,李夫人见势不妙,赶紧说道:“石头,别吃了,读书去!” “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你不要一味宠爱石头……”李善长的话在石头身后像蚊子一样“嗡嗡”地跟随着他出了门。 石头溜之大吉,沮丧地回到书房。父亲的斥责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恼怒的是叔叔李诚意在场。当时他已经尽力把狼狈和窘迫藏匿起来,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不过他知道李诚意一定心里笑开了花。他还假仁假义地给他暗示,害他走上歧路。这个讨厌的家伙什么时候才能从他们家里消失?他如此殷勤,到底想从爹这里得到什么? “公子,你没事吧?”卢仲谦走了进来,“老爷好像发火了,出了什么事?” “没事,他就喜欢发火,为了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儿。对了,你怎么那么喜欢背诗?不觉得很枯燥吗?” “不会啊,每一首诗写的都是一个故事,很有趣。” “故事?可那是别人的故事,又不是你自己的故事,有什么意思?哎!今天我就编了一个自己的故事,结果和陆放翁的故事一比就像是臭咸鱼一样。” “少爷,咸鱼也有翻身的一天啊!再说了你不是自称‘诗否’吗?总会否极泰来的。” “嗯,就你会说话,难怪那么讨老爷喜欢。” “老爷怎么会喜欢我这个下人,他喜欢的是你呀!他骂你都是为了你好,你真该多读点书了!” “什么?你也想教训我,是吧?”石头挥舞手臂, “没没没,我走了!”卢仲谦跑得比风还快。 石头用力拍了两下给他惹祸的诗集,怒不可遏:“哼!恕妃就不会送我这种又硬又难啃的东西!还是恕妃对我好!去玩去!”</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大闹瓦舍 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领下师命,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第三天的上午就来到了京城。kanmaoxian.com在城门附近的车坊归还了马匹后,他们立即进了城。过了城门已然是另外一番景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吆喝声,笑声,喧闹声交织在一起,比神农宫八百弟子一起习武还要热闹。李子冈不知不觉落在了最后面,而且还与师兄弟隔开了八九丈。 “二师弟呢?”鲍田奴转头问紧跟着他的雍门广。 “不知道,在后面吧!”雍门广嘴里回答着大师兄的问话,眼睛却不离他从来没见过的,各种各样的稀罕玩意。 “站住,别看了!师父交代的事还没有办好,你们竟然就想开始寻欢作乐了!” “没有啊,我只是看……”不待雍门广解释,鲍田奴怒吼一声:“去把李子冈叫过来!”雍门广转过身,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往回跑去。 李子冈一进城就沦陷在五花八门的新奇世界里。从随州到应天的路上,尽管他在从小到大曾经听说的所有故事的基础上,冥思苦想三天三夜有关京城的模样,他还是为亲眼所见到的一切目瞪口呆,惊喜交加。他的眼睛艰难地从一个物体移到另一个物体,他的脚步在地上拖出两条明显的痕迹,和一道道车辙齐驱并进。一个巨大的瓦舍使他终于不能再前进一步,眼睛不能再离开一寸。 瓦舍唯一的出口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推搡着,叫嚷着,都激动得像是要冲进去救火。与他紧挨着的商铺里空无一人,连店小二和掌柜都不在。估计他们也被瓦舍里曝出的阵阵轰鸣无法抗拒地卷入其中。 瓦舍门口飘着一面气势磅礴的鲜红色大旗,上面写着四个鎏金大字“女子相扑”。大旗旁边是一张花里胡哨的招子,和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差不多大小。上面画着两个气势汹汹,膀阔腰圆的女子,她们弯着腰,叉开腿,像两头斗牛一样恶狠狠地盯着对方。一个女子的旁边写着“朱水月”三个字,另一个女子的旁边写着“苗秀媚”三个字。估计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的女儿柔情似水,妩媚动人,成为一个贤妻良母。不想事与愿违,她们成为了竞技场里的母虎雌狮。 李子冈还从来没有看过瓦舍里的表演。尽管瓦舍在宋元、明初兴盛一时,但一般只有大地方才有这种娱乐形式。神农宫地处偏远,李子冈又从来没有出过随州,只是从偶而幸运地外出替师傅办事的师兄弟口中得知。他的师兄弟们看到的是瓦舍里演出的戏剧,与女子相扑的有趣程度相比不值一提。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也没理由放过,因为他完全忘记了还有两个师兄弟在等着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在等着他。 李子冈把手中的折扇收好,别在腰间,这是他刚刚为了融入京城,附庸风雅买来的。他走到人群的外层,深吸了一口气。以他的功夫,要穿过这些最多只是有点蛮力的平头百姓并不是一件难事。李子冈虽然没心没肺,个性顽劣,但他却是个武痴。在神农宫中,他的功夫算是顶层。除了师傅农青云功力在他之上,没有一个师兄弟是他的对手。农铁舒从来不与师兄弟较量,所以李子冈与她未分过胜负。不过他自觉他的功夫肯定胜过农铁舒。 面前是一个纤瘦的女子,他再推上一把,恐怕她就会散架,他寻求了另外一个突破口。那个男子张牙舞爪,嚷嚷着他早就来排队了,为什么买不到票。李子冈运气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在空中狂舞的双手像筛糠一样垂落,身体倒向一侧,留出一个巨大的空隙。李子冈跨了过去,他又用同样的手法让那些他看不顺眼的人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最后他跨进了瓦舍的大门。 在瓦舍里面李子冈才看清,原来它是由木头搭建起来的。它的四周,以及顶上全被封闭起来,只开了一个门,就是刚才他进来的那个门。瓦舍内被分为三个部分,正中心被雕花围栏围着,两个女子相扑正在里面角斗。围栏外面是八圈坐席,成百上千的观众举着小旗正在为各自投注的对象摇旗呐喊。瓦舍有一处角落被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留下一个没有门的出口,只挂了一张画着神像的帛巾遮挡住了围栏里的景象。 快速扫了一眼瓦舍里的景象,李子冈的眼睛就移到了两个女相扑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这两个女相扑比神农宫最强壮的男弟子还要粗壮高大,她们的胳膊和常人的腿一般粗细,她们的腿像豪门大院前的石柱,深深地扎入地里,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们剧烈起伏的胸脯像浪涛汹涌的海洋,而不是高耸连绵的山峰,因为她们的腹部毫不示弱地扩张地盘,胸脯和腹部连成一片,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尽头。她们微微撅起的屁股当之无愧具有排山倒海之力,常人绝对不敢在它们边上晃悠,以免像黄豆似的遭到石磨的碾压。她们穿着短袖布衫和短衬裤,腰间扎了一根四指宽的腰带将她们的身体一分为二。 李子冈惊愕的下颌久久没有合上。他为自己见识之浅陋和家乡之贫瘠感叹万分。女人竟然可以长成这样?京城里竟有这等尤物?我的家乡实在太穷苦了,绝没有那么多的粮食养出这么大的屁股,这么大的胸,这么宽的腰,这么粗的四肢! “咚!”一生惊雷,平地而起。朱水月右腿使绊苗秀媚,苗秀媚轻巧躲过,朱水月重心不稳,双脚离地跃起,这才避免摔在地上。不过她这一跳,整个瓦舍似乎都晃动起来,木头梁柱发出 “吱吱嘎嘎”的声音。苗秀媚冷笑一声,双手叉腰,得意洋洋地欣赏着朱水月出的丑。朱水月满脸通红,她咬住嘴唇,像猛虎一样扑向苗秀媚,一手搭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向前探,抓住了苗秀媚身后的宽腰带,想要把她提起来。苗秀媚立即一手抵住朱水月的胳肢窝,另一手也去抓朱水月的宽腰带。双方相互牵制着,一动不动,展开一个“人”之形。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仍然没有人发起进攻。朱水月多次想要尝试打破局面,可是苗秀媚稳如泰山,她只要再用一些力,自己就会先失去平衡。观众们开始叫嚣,嘘声不断。朱水月明显沉不住气了,不知是因为上一场输了比赛,这场一定要拿回来,还是她本性急躁,她放开搭在苗秀媚肩膀上的那只手,铁锤一般的胸脯重重向前一顶,打破了相持不下的格局。苗秀媚的身体只是微微一晃,立即抓住机会向前扑去。朱水月侧身躲闪,左手仍然死死抓住苗秀媚的腰带。可是苗秀媚却被迫松开了朱水月的腰带。苗秀媚心里一慌,探身去抓腰带。朱水月纵身一跃,苗秀媚的后背尽收眼底。朱水月抵住苗秀媚的后颈,向前一推,连带着左手抓住腰带向前一送,苗秀媚在这股拔山扛鼎之力下,毫无招架能力,整个人飞了出去,面朝下,摔在地上。 “好!好!”李子冈拍手高喊。坐着和站着的观众齐心协力发出了潮水般的喝彩声。这声音冲到棚顶和墙壁又被顶了回来,在他们的耳边嗡嗡作响。 “你怎么不鼓掌呀?”李子冈听到身旁座椅上一个人像被毒虫蛰了一口似的惊叫起来。这个人就是石头。被李善长训斥之后,石头闷闷不乐,跑到大街上来找乐子。万人空巷的女子相扑像世界上最甜的蜜一样吸引了他。尽管坐席的票早已销售一空,他还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付出了两倍于票价的银子,终于让一个好不容易想阔绰一把的守财奴让出了他的座位。 “她们俩除了有肉,什么都没有了!一点都不精彩,害我浪费了二两银子,还不如回家看我家那两只母猪打架!”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皱着眉头,苦恼至极,站起身子想要离开,可是又一屁股坐下。估计是他花了二两银子,不看完表演,心有不甘。 “什么,你……”石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他歪着脑袋,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那个满脸横肉的人。 “她,她搭着她的肩膀的时候,她可以用手肘把她顶回去啊!还有……她怎么不踢她呀?”满脸横肉的人手舞足蹈,据理力争。 “哈哈哈!哈哈哈!你笑死我了,你是不是第一次看相扑?” “嗯,早知道是这样的,我就不花那冤枉钱了,我卖三天肉也挣不了二两银子!” “不冤枉,这钱花的值。我告诉你吧,你不懂这相扑比赛的规矩。你要是知道了规矩,你就知道他们有多厉害了。” “规矩?打架还有规矩?” “这不是打架,这是正正经经的娱乐文化!”石头郑重其事,义正言辞, “秦汉时期就有这种表演了,那时叫角抵,汉武帝特别喜欢角抵。你有没发现她们经常两个头抵在一起,像牛角、羊角抵在一起似的。她们不可以用脚踢,也不能伤害对方的头,不能用拳头、手肘、膝盖,只能摔、拉、推、按、使绊。你多看几场就明白了。还有,除了脚底板,其他地方碰到地上都算输。” “什么,这么多规矩?难怪看起来一点都不精彩!” “胡说什么?你喜欢看比武,到其他瓦舍去看!”石头鄙夷地收回目光,坐正,等待下一场比赛,不再理会那个有理说不清的屠夫。 石头没有说服屠夫,倒是说服了李子冈。李子冈频频点头。在听石头讲解规则之前,他也对相扑一窍不通。他拍手称快,因为他很擅长于从别人的身上看到她们的优点。两个女相扑生猛的表演,力量之大,动作之快,都令他刮目相看。他想过一个问题:自己在受到束缚的情况下是否也能像她们这样格斗。在他这个武术行家的眼里,这样的限制不但没有使她们的表演逊色,反而更加精彩。两个女相扑在围栏边各占一方,休息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其间有人从那块画着神像的帛巾里进进出出,端茶送水,为她们擦汗。 “呛!”一声锣响,比赛又开始了。李子冈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收回,齐聚在两个女相扑的身上。知道了规则,这一回他要吸取更多相扑的技巧,说不定可以用于提高自己的功夫。他屏息凝神,不想错过一个动作。 “走!”他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地推了一下。他侧头一看,他的大师兄鲍田奴双目圆睁,两道浓黑的眉毛高高翘起,宛若倒挂的斧子,怒气逼人。 “大师兄,等一等,我再看看!”李子冈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过脑袋,把后脑勺留给了师兄,就好像那两个女相扑的比赛可以在一呼一吸之间完成,就好像他的大师兄可以耐着性子等他看完表演。 “李子冈,你要是再不走,别怪我对你不客气!”雍门广此时也挤到了他们的身边,他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两个相扑颤动的赘肉,嘴里有口无心地说道: “二师兄, 这没什么好看的……” “她们有绝技,你等着吧!”李子冈急促的说,连头都没有回。 “绝技?我看是雕虫小技!”鲍田奴低吼一声。 “雕虫小技?”石头噌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你上去挑战一下!别以为你宽宽的大嘴说起话来像蛟龙喷气一般,长到太阳穴上的眼睛可以眼观六路,你就瞧不起相扑选手。我敢打赌,你肯定赢不了她们,即使你是男的,她们是女的!” 本来鲍田奴连续几声吼叫就已经惊动了附近的观众,现在石头这么一说,起哄的声音不绝于耳。鲍田奴怒不可遏,他本来以神农宫正宗的功夫为傲,视这些民间艺人的技艺如敝屐。现在被石头说得一文不值,甚至连女人都打不过,这口气他如何咽得下。鲍田奴双脚一蹬,飞身上场。 二话不说,鲍田奴就朝朱水月踢了三个连环腿。朱水月惊慌失措,左躲又闪,只避开了第一下,另外两下重重的踢在了她的臀部和后背。她口吐鲜血,趴倒在地。苗秀媚见状,抛开了之前的恩仇,义无反顾挺身而出。她伸腿欲绊倒鲍田奴,鲍田奴腾空而起,又向苗秀媚扫出一脚。呆若木鸡的裁判现在才苏醒过来,他猛击手中的铜锣,高喊:“暂停,暂停!” 鲍田奴稳稳落地,气定神闲地站在围栏中央。刚才的那几脚发泄了他心中的怒气,场上轻视他的人也见识到了他的厉害,他为神农宫长了脸,尽管没有人知道他来自神农宫。 裁判蹙着眉眼,犹豫不定。他为刚才的大胆妄为感到后怕,如果鲍田奴刚才踢他一脚,恐怕他连铜锣都拿不了了。但是全场鸦雀无声,期冀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他的身上。如果他不做点什么,那么他就得挖个洞,钻进地里。他把所有的亲人都想了一遍,最终他决定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伟大的相扑事业。他举止自若,走到鲍田奴的身旁,说道:“你,是什么人?” “哼!”鲍田奴不知道要不要自报家门。刚才赢得酣畅淋漓,他自然想亮出神农宫的名头。可是,这一次来京是为了完成师傅交给他的任务,绝不能惹是生非。 “你违反了规则!”裁判一字一顿发出警告。 “哪里来的流氓打法?”石头义愤填膺,站在座位上高声喊叫。他一直都很喜欢相扑表演和比赛,今日他第一次见识到竟然有人敢如此侮辱相扑,气得如坐针毡,干脆跳到了椅子上。 李子冈对这个刚才讲解了相扑规则的小伙子挺有好感,他怕大师兄对这个小伙子不利,赶紧一把把他拉了下来,说道:“嘘!别叫,当心你被他揍扁!” “我不怕!”话音未落,台上又是一声巨响。只见朱水月坐在地上,双腿紧紧箍住鲍田奴的小腿,双臂死死抱住他的大腿,令他动弹不得。苗秀媚则环抱住鲍田奴的上半身。两人像绳索一样把鲍田奴捆得结结实实。 “好!”石头欣喜若狂,他没想到局面反转得这么快。反应过来的观众也陆陆续续的拍手叫好。 李子冈转头对雍门广说:“师弟怎么办?”虽然他是师兄,雍门广是师弟。可是他像孩童一样不会处理问题,凡事都要问师兄弟。 “呃……”雍门广看看李子冈,又看看台上的鲍田奴。鲍田奴扭动了几下,想要摆脱束缚。可是两个女相扑的锁技已经空前绝后,鲍田奴像是笼中困兽,此时除了发出凄厉的嚎叫,他已没有任何出口。 “救大师兄!”雍门广斩钉截铁,同门情谊战胜了一切。他从观众的头顶上越过,落在了鲍田奴的身边。李子冈也片刻不待来到了围栏中央。</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蚩尤重现 裁判看见两个人从天而降,断定他们武功不凡,重建的信心土崩瓦解。看。毛线、中文网他像木偶一样站在原地,周遭人声鼎沸也全然不知。 “师弟,快来救我!”鲍田奴艰难地扭动着身体,他的声音就像是从脚趾头传到了喉咙一样,弯弯曲曲,迂回百折。 雍门广挥出一掌,重重打在朱水月的背上。尽管她水牛一般的宽背有着极其良好的防御作用,但她还是向前倾斜,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当李子冈也打算依样画葫芦朝苗秀媚挥掌的时候,一个人从那个封闭的神秘角落冲了出来,口中大声喊叫:“住手!”他二十出头,相貌英俊,高大健壮,身上没有一块多余的肉。 “水月,秀媚,放开他!”他眨眼之间就来到几个人的面前。 朱水月和苗秀媚眼睛充血,鼻孔撑得比平常大一圈,嘴角血迹斑斑。她们俩心有感应,同时摇了摇头。 “放开,我来和他比,免得别人说我们相扑耍赖!”男子的面庞充满正气。 石头此时也步履艰难地穿过众人,来到了台上。他义无反顾地站在相扑一边,唯恐有人受伤,不顾自己只有花拳绣腿毅然决然冲上台来。 “你也是相扑?”石头惊诧的打量着他。他常常来这家瓦舍看表演或擂台,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子,而且他的身形也不像是一个相扑。 “李识庐,你真要和他比?”裁判找到了救星惊喜万分,跌跌撞撞跑到李识庐身边。 “嗯!”李识庐从容不迫,坚定地点了点头。 “你们俩放开他!”裁判命令朱水月和苗秀媚。她们甩下沉重的手臂,带着更加沉重的心,缓缓挪开脚步。不过她们没走几步,驻足旁边,以便随时出手。 鲍田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又活动了一下筋骨。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会有这样束手待毙的时刻,并且还是被两个如此奇特的女子弄得焦头烂额。 “阁下,你想怎么打?按相扑规则还是无规则?”李识庐彬彬有礼。 “你们那什么屁规则,我不懂!当然是无规则,能赢就是胜者!”相形之下,鲍田奴粗鲁不堪,引来观众一片嘘声。 “好!”李识庐爽快答应,“请指教!” 他单腿横扫鲍田奴下盘,鲍田奴一跃而起,空中踢出一腿,直击李识庐的脖子。 李识庐没有躲避,硬生生地接住了鲍田奴这一腿,并且死死抱住鲍田奴的腿。在场的人都发出了惊叫声,生怕他的脖子被踢断。 其实大家不知道相扑非常善于抱和接。本来鲍田奴这一脚因为是在空中踢出,没有受力点,自然力道大为减弱。李识庐接这一脚时,又轻轻往外推了一下,卸掉了一部分的力道,所以李识庐不但没有受伤,反而钳制住了鲍田奴。 李识庐开始原地转圈,鲍田奴像风筝一样一直打转。雍门广知道李识庐放手时,鲍田奴会被甩出几丈远,摔得脑浆崩裂。 “二师兄,你去接住大师兄,我去对付那家伙!”雍门广靠近李识庐,李子冈却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要在什么位置才能接得住大师兄,只好绕着圈子跑。 雍门广挥出一掌袭击李识庐的后背,李识庐向前一扑,双手松开。 鲍田奴飞了出去,李子冈奋力一扑,抱住了鲍田奴的双腿。 “轰!”的一声,两个人落在地上。地好像被砸出了一个坑似的,尘土飞扬。 被偷袭的李识庐捂着胸口,嘴角渗血。 “呛!呛!呛!”裁判歇斯底里地敲锣。他不知道为什么遵守规则有这么难,相扑的规则没人遵守,单打独斗的规则也没人遵守。 今天是他人生中所遇到的最悲惨的一天。没有人尊重他的身份,甚至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再也不想害怕,再也不想懦弱了。 作为一个裁判,他本来就是赛场上的主宰。可他现在成了什么?待宰的羔羊?他害怕选手把他给杀了!这是多么荒谬的逻辑啊!他不能容忍黑白被颠倒,他大阔步走到他们中间,他要做出正义的判决,就算当场毙命,也无所畏惧。 “你们三对一?”他的声音从未这样寒气逼人,“你们是我见过最孬的孬种!这里不欢迎孬种,出去!” 雍门广和李子冈垂下了头,瞬间感受无地自容,尽管他们是在情急之下才出手援助,但这确实犯了武林比武的大忌。 被旋转了几十圈的鲍田奴此时血液倒灌脑部,它们翻江倒海,因为无法逃脱血管的禁锢愈加疯狂,像大锤一样敲打管壁,像尖椎一样戳刺管壁,像野兽一样撕咬管壁。 鲍田奴抱着头踉踉跄跄地走向裁判。 裁判没有后退,反而重重地敲击了一下锣鼓以示愤怒。 鲍田奴低头弯腰像棒槌一样撞向裁判。李子冈惊慌失措,伸手拦抱。不过鲍田奴的速度之快,用力之猛,李子冈知道自己出手太迟,已经无法阻止。 就在裁判闭上眼睛,等待他一生中最英勇的时刻到来的时候,一只大手像钳子一样牢牢地抓住了鲍田奴几近炸裂的脑袋。看.毛.线.中.文.网 这只手和普通人的手无异,只不过它更加宽大,更加有力。鲍田奴的脑袋像是一根嵌进榫眼里的木头,纹丝不动,牢牢卡住。 这只手的手臂之上是宽阔魁梧的肩膀,光彩夺目的金缕衣完美地呈现出了它的线条。金缕衣之上同样金光闪闪。四只铜铃大眼发出骇人的光芒,两只锐角各朝一方,耳鬓威如剑戟。 这是神,是鬼,还是人?全场噤若寒蝉,连喘气都极为克制,好像任何一点动静都会招来毁灭。 “蚩尤!相扑的祖先!你为什么带着它的面具?”石头惊叫。他对相扑非常了解,不仅是它的规则打法,还包括它的历史。 带着蚩尤面具的人没有理会石头,他转向李子冈和雍门广问道:“你们三个人是哪门哪派的?”他的声音清脆悦耳,与他凶神恶煞的面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神农宫!我师父是农青云。你放了我大师兄!”李子冈脱口而出。在他心目中,神农宫是江湖第一大帮派,师父农青云是武林至尊,人人闻风丧胆。 雍门广皱了皱眉头,阻止二师兄已经为时已晚。 “哼!想不到千年历史的神农宫,现在教出来的竟是这样的弟子!”他的口气哀婉悲凉,为神农宫深感痛心。他轻轻一推,放开鲍田奴的头,鲍田奴身不由己倒在地上。 “你们想挑战相扑是吧?来,我就是相扑的鼻祖,蚩尤!几个人上都可以,随便!”他轻松得就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鲍田奴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在受尽屈辱之后,护为自己以及神农宫声誉的决心熊熊燃烧。 李子冈和雍门广同时叫道:“大师兄!” “上!”鲍田奴大喝一声。雍门广推出合欢指,他的五根指头瞬间变成了尖晃晃的刺刀,并且飞速旋转,融为一体,刺向对手。 合欢指由神农宫第三十二派掌门人创立,至今已经一千多年。 神农宫本派武功很多都是由花草树木演变而来。他们常年与植物打交道,谙熟其特性。因此将他们的特性与武功相结合,形成了独步武林的植物派功夫。 李子冈挥出一掌神农拈花。这是神农宫最上层的武功之一,共有十层。它对内功修为的要求极高,神农宫大多数弟子都无法习练此式。 就算是雍门广和鲍田奴也只练到了第五层,而李子冈却练到了第八层,和师父农青云只有一层之差。 神农宫唯一一个练到第十层的人是神农拈花的发明者,神农宫第一代掌门人姜无戒。 鲍田奴一跃而起,双手合十,拜天式劈了过去。他出的招叫独活。从这一招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他已经将自己的性命舍去,只求置对手于死地。 鲍田奴的舍命独活幸运地被带蚩尤面具的人看中,他决定先接他的招。 他把头微微一侧,迎着鲍田奴的双掌,身体腾空而起。 鲍田奴不费吹灰之力击中了对手的脑袋。地面上的两个师弟都为他捏了一把汗。很明显这个脑袋是对手自己送上去的,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青烟从面具的五孔徐徐渗出,诚惶诚恐的观众发出了凄厉的呼喊,有一部分人早已晕死过去。 鲍田奴合十的双掌也开始冒烟,伴随“滋滋”的清脆响声和浓烈的烧焦味道,被蚩尤面具牢牢吸住,再也无法分离。 “不好!”雍门广和李子冈腾空而起,共同使出长虹贯日朝戴面具的人踢去。 戴面具的人被迫放开鲍田奴。他翻了个筋斗,双脚站在雍门广和李子冈踢来的腿上。雍门广和李子冈感觉自己的腿像被千斤巨石砸到一般。 “哎哟!”雍门广跌落在地,李子冈忍着剧痛,勉强站定。 鲍田奴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他的七经八脉全部受损,生命危在旦夕。 “服输吗?”带着蚩尤面具的人落在了他们三人中央。 “你是谁?把面具给摘了!”李子冈咬牙切齿,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他知道对方可能一掌就能结束了他的性命,但他要知道是谁把他打死的。 “哼,你也配见我的真面目?连你师父农青云都不配!” “我师父的武功比我们三个人加起来还高,你肯定打不过他!” “哈哈哈!叫你师父来找我吧!” “你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定是鸡鸣狗盗之辈!”李子冈话音未落,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你……用暗……器,无……耻……之徒!” 他慢慢倒下,横卧在鲍田奴的身边,膻中穴上钉着一朵不易让人觉察的梅花。 “还有你,哈哈哈!”戴面具的人转向雍门广。 雍门广连滚带爬,退出一丈以外。他没有大师兄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固执,也没有二师兄那种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他以懂得辨识时务为傲。 当他正要开口求饶时,一个人忽然冲了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戴面具的人:“住手!不准滥杀无辜!” 此人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石头。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危险,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危险会导致的后果。他一心想着不能袖手旁观,这与君子之道大相径庭。 雍门广错愕地看着石头,他没想到还有人会为了他,为了陌生的神农宫弟子送死。然而,石头的出现并未减少他的恐惧,也没能增加他的勇气,他仍然打算按原计划行事。 “放手!”戴面具的人像是在教训一个孩子。 “我不放手,除非你答应让他们三个活着离开这里!” “你不放手的话,就会受伤!”戴面具的人出乎意料地温文尔雅。在场所有的人都产生了疑问——难道他只针对来瓦舍闹事的人,对其他的的人都很友善? “无所谓,你打死我吧!” “我只打坏人!” “他们不是坏人,只是不了解相扑!” “你怎么这么拗?”说话之间,戴面具的人就已经从石头的双臂中挣脱了出来。 “啊!”石头只觉得双臂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有点痛,又有点痒。 “不碍事,一炷香的功夫就好了。”戴面具的人说道,声音中带着笑意。 “放了他们了吗?”石头一定要从戴面具的人口中得到答案。 “他们是你的朋友?”戴面具的人犹豫片刻,语气中已经完全妥协。 “不是,是!”为了拯救三条人命,石头放宽了朋友的标准。 “哼!带他们走吧,记住,叫他们以后不许出现在所有相扑的瓦舍!” “好好好,谢谢,谢谢蚩尤!” 雍门广从来没有这么倒霉过,也从来没有幸运过。死神莫名其妙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又索然无味的移开了。 他这只待宰的羔羊逃过一死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怀疑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梦境。 “喂,快过来,把你的师兄弟扶到外面去!”石头喊道。雍门广如梦初醒,跌跌撞撞跑上前来,手忙脚乱的扶起鲍田奴。 “还有一个怎么办?我,我一个人扶不动呀!”石头有些难为情,但情急之下也只好实话实说。 “我来帮你。”李识庐走了过来。 “太好了,你一个人就能搞定他了!”石头站起身来,在观众茫然的目光下,在瓦舍躁动的空气中,领着他们走了出去。 他们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雍门广查看了两个师兄的伤势。 “怎么样?不会死吧?”秉性善良的石头看着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鲍田奴和李子冈忧心忡忡。 “情况不好,如果师父在这里的话,还可以救他们俩。唉!我功力不足,没能力施救。”一阵眩晕袭来,雍门广把头埋在臂弯中,历经一场恶斗,直到此时猛然松懈下来,他才发觉眼花脚轻。 “你师父在哪?”石头没有把眼睛从鲍田奴和李子冈脸上移开。 “神农宫。”雍门广发出闷闷的声音。 “兄弟,你让他歇歇,他脸色不好。”李识庐在一旁插话。 “哦!”石头看向雍门广,“你们神农宫的人怎么……”他及时收住雪上加霜的话,“你歇好了告诉我神农宫是什么地方,离这里远不远。”石头从不与江湖打交道,对神农宫一无所知。 “骑行三天三夜。”雍门广已经抬起了头,身体的疲惫正在和刚刚升起的的帮派荣誉感抗争。 “三天三夜?不休息吗?” “不休息。” “人能做得到吗?” “能,我们就是从神农宫骑了三天三夜的马才到的京城,今早刚到。” “那,那你再骑三天三夜的马回去,把你师父叫过来?还是把他们带回去,如果用马车的话就不止三天三夜了吧?”石头伸出手指在地上胡乱比划,对于进一步阐明他的意思只是徒劳。 “嗯,肯定要再长些时间了。” “啧,这可如何是好?” “喂,你说说该怎么办?”石头转向李识庐,打算集思广益,“你叫什么名字?” “李识庐。” “李识庐,你说说看吧!” “据我所知,这样重伤的人最好不要在路上颠簸,还是让这位兄台把他的师父叫来吧。” “说的有道理。那么你回去找你……” “不行!”雍门广像是突然被闪电击中似的,“师父让我们来京城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我现在不能回去。” “什么事?”石头有些生气,他不明白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这……”雍门广欲言又止。 “那我走了。” “公子,我……” “识庐,我们走!”石头拉起李识庐的袖子。 “进宫!师父让我们进宫!”雍门广觉得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不能失去石头和李识庐两个帮手,否则别说进宫,就连师兄都要横尸街头。 “进宫?你说的是皇宫吗?”石头没想到这三个闯了大祸的外乡人初来京城,竟然要去一睹咫尺天颜。 “是皇宫。” “找皇上告状吗?” “不是。” “那你们去那里做什么?” “这……”雍门广又露出为难的神色。 “我救了你们的命,你就这样不信任我?”石头赌气道,“好,那你自己去皇宫吧!当心别被皇上宰了!” “小兄弟,我真有难言之隐,师父让我们千万保密……我……” “大侠,你别为难他了,谁都不敢违抗师命的。”李识庐道。 “叫我石头,我还没有当大侠的资格。” “石头。” “你不明白,皇宫不是瓦舍,谁都能进去。你进得去吗?”石头问雍门广。 “我,我不知道,师父交代的是大师兄,他应该知道吧?” “你大师兄都这样了,你还指望他?你自己看吧,如果你及早进入皇宫,说不定还能请那里的御医给你两个师兄治疗一下。” “石头你能帮他们进皇宫,对吗?” “当然,这应天府还没有我进不去的地方!” “大侠,你……”经过充分的评估,雍门广决定放下身段屈尊称呼面前这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声大侠,断定这将会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买卖,“你能帮我能进皇宫?” “叫我石头,你叫什么名字?” “雍门广。” “好,雍门广,确实,皇宫对我来说,就像我家一样,爱怎么溜达就怎么溜达。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到底是去干什么?你要找谁?”石头将双手插在腰上,他觉得这个姿势与他说出的话不可分割。 雍门广看了看地上的两个师兄,现在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做主。他曾经好几次期盼过得到这种机会。 他从来都觉得自己比两个师兄聪明,而且顾全大局,富有远见。他常常不满师兄做出的决定,可是他的辈分最小,必须遵从两个师兄的意愿。师父也总是把重要的事交给大师兄,从不给他展示才华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他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处理得当,将会得到师父的奖励和重视,这是目前在神农宫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他反复斟酌师父的话,推敲出神农宝珠在师父眼里远远比大师兄和二师兄的性命重要,从而确定找到恕妃并且把信交给她才是当务之急。 想到这里,雍门广俯身从鲍田奴身上搜出那封维系着他远大前程的信,把它递给石头:“我们要找的就是信上的这个人。” 石头接过信一看大吃一惊:“恕妃!你们要找的是恕妃?” “嗯。” “恕妃怎么会认识神农宫的人?” “她是师父的师妹,不过她很早就离开神农宫了。” “难怪!难怪她功夫那么好,原来是神农宫的人!走,我带你去找她!呵呵,你命好,碰上了我!” “谢谢大侠!”雍门广眉开眼笑,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石头。” “谢谢石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离家出走 石头把鲍田奴和李子冈安排在附近的客栈,并且请李识庐先照料一时。kanmaoxian.com他和雍门广进宫找恕妃。一路上他问了许多有关神农和神农宫的事情。比如:神农宫与神农有什么关系?神农宫以前是神农住的地方吗?神农尝百草的故事具体是什么样的?神农宫弟子练的是什么功夫?进神农宫当弟子要不要经过考核?等等。 有的问题雍门广对答如流,有的问题他回答不上来,但他绞尽脑汁给出了几种可能性。他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和无限的耐心。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面前这个人是他完成任务的最关键的人,千万得罪不得,千万怠慢不得。 在一番精疲力尽的问答之后,他们总算来到了皇城门口。雍门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相信自己已经经历过了最严峻的挑战,接下来只会是一碟小菜,继续保持小心谨慎的优势就可以出色的完成任务。 石头拿出马皇后特意交给他们母子的一块令牌,拥有这块令牌就可以随时出入皇宫。令牌一直由石头保管,李夫人鲜少到皇宫,而石头常常来找恕妃和他结交的一些他认为义薄云天的侍卫。轮值侍卫看见石头的令牌,立即开门毕恭毕敬的让他和雍门广进入,连一句多的盘问都没有。雍门广暗暗对眼前这个毛头小伙肃然起敬,想着他不是皇亲国戚,就是一品大员家的公子,如果搭上这么一个权贵,以后势必飞黄腾达,说不定连神农宫的宫主之位都不值得放在眼里。 五岁的朱允炆坐在瑶月宫的门槛边上哇哇大哭。他是太子朱标的长子,皇帝朱元璋的嫡长孙。后宫里他最喜欢的女人就是恕妃。不是因为女子那点三从四德,温柔贤淑,而是因为恕妃与其他女人不同。宫里的女子大多裹着三寸金莲,恕妃一双大脚不说,还会飞檐走壁,横刀揭斧。朱允炆总想来恕妃这里偷学点武艺,可是朱标却要断他的念想。朱标认为父皇的时代是武功时代,而现在天下安定,进入文治时代。他要求朱允炆必须先学好文,其他再论。朱允炆只好趁父王母妃不在身边,再打发走宫女,才偷偷溜到瑶月宫。 恕妃不在,宫女们也劝他不住。他白白的小胖手一会儿揉着眼睛,一会儿拍着铁石心肠的地面。地面上的灰一堆堆的被他运送到眼皮和脸颊上,掺和着泪水变成了黑泥。他的面前散落着一堆白花花的爆米花,几只趁火打劫的麻雀慌慌张张的一口接着一口叼起爆米花,囫囵往肚子里送。它们的小爪子忽前忽后,跟随着眼睛寻找着爆米花扎堆的地方。它们既怕抢的少了,又怕朱允炆赶走它们,还怕更多的同类发现了这个天大的便宜事。 朱允炆也不是一直在哭,他时常抹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定睛瞧一瞧麻雀们的动静,看它们吃得欢了,又伤心的落下眼泪。石头迈进瑶月宫的门槛差点踢到门边的朱允炆。 “小子,你干嘛呢?坐在这里挡着道了!”石头不客气的说,他讨厌哭哭啼啼的小孩,尽管他的童年也是不同寻常的哭闹过来的。 “哥哥,我想不通!”朱允炆站起身来,挡在石头和雍门广的面前,眼神里有点求救的意思。 “想不通?你个屁大点的孩子学大人呀?你是哪儿的?赶紧回去吧!瑶月宫不是你这么大的孩子呆的地方!”石头着急着找恕妃,探着头往屋子里望,边大声喊道,“恕娘娘!恕娘娘!” “恕娘娘不在,要不她能让我想通了。”朱允炆说道。 “你认识恕妃娘娘?”石头问道。朱允炆点了点头。 “奇怪呀,你认识恕妃娘娘,我也认识恕娘娘,可我怎么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对吧?”石头挠了挠脑袋。 “不奇怪,比如说你家有一只小狗,它认识你,它也认识一只外面的野狗,可你却不认识那只野狗。” “什么?”石头举起右臂就要揍朱允炆:“你说恕娘娘是小狗?”石头怒目圆睁,诋毁恕妃比伤害了他还更严重。 “这是打比方!哥哥目光如炬,健壮如牛,大智若愚,前程似锦,和这些一样,都是打比方!” “你懂得还不少,眼光也不错嘛!”石头听得心花怒放,蹲下身来,打算回馈一点朱允炆的夸赞,“你说说看,你有什么事想不通,哥哥帮你。” “你看,”朱允炆指着在爆米花上夺食的麻雀,“他们在吃我的爆米花!” “那你把它们赶走呀!”石头拎起朱允炆的衣领,把他放到一旁,准备大显身手。 “不可!爹说,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朱允炆挺着小腰板,高高昂着头,像是准备决斗的雄鸡。 “你……”石头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哭什么?有什么想不通的?” “可是这些爆米花是我送给恕妃娘娘的。”朱允炆看着阳光底下,爆米花的表层糖渍晶莹剔透,可是它们却被麻雀的脏爪子踩着,丑陋不堪的喙叼着。他瞬间又像瘪了的球,英雄气概全部逃之夭夭。 石头哈哈大笑:“你爹有没有教你‘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 “哼,我知道这句话,你在骂我!我不是朽木,也不是粪土之墙!你有没有替我着想过?我昨日告诉恕妃娘娘今日送给她一个我亲手做的东西,可是现在却送不成了,这叫言而无信!我不能赶走麻雀,说不定它们已经饿了很长时间,吃了这点爆米花才能继续飞到它们想要去的地方。wap.kanmaoxian.com这叫与人为善!”朱允炆振振有词。 石头的嘴张得老大,可以塞下地上所有的爆米花。在他俊朗脸庞静止的瞬间,他的脑子却在飞快运转。他可以丢脸,但他不能在一个五岁大的孩子面前丢脸。此时他有那么一点点后悔,生平第一次了解到读书确实会有那么一点好处。 “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石头咧开嘴巴,眉飞色舞,想起父亲对母亲说的话:“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你不要一味宠爱他!”曾经令他生厌的蚊子般叫唤变成了动人的琴弦,敲开了他闭塞的心门,赢回了他骄傲的自尊。 “什么意思?”朱允炆眼巴巴的瞧着石头,求知的渴望在湿润的眼眶流转。 “你不要一味宠爱麻雀……”石头不知道如何继续往下说,他只听到了这两句。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飘进门槛,解救了骑虎难下的石头。 “炆儿,你母妃找你!”恕妃笑容可掬,手上拿着一块精巧的刺绣纹样,“恕妃娘娘可没有骗你哦,瞧,这就是你母妃给我的。嘿嘿,她手巧,让我依样画葫芦照着绣。” “恕妃娘娘,我,我……”朱允炆一边指着地上的爆米花,一边往门槛外跑,“我改日再给娘娘送爆米花!” 宫女见恕妃回来都迎了出来。 “把地上打扫干净!”恕妃边说边看着雍门广,“石头,你的朋友?” “恕娘娘,他是来找你的,还有那爆米花千万别扫掉。那小子特意留给麻雀吃的。” “留给麻雀吃?他还真是菩萨心肠。喂,你们别扫了,等麻雀不吃了,飞走了再扫吧!” “在下神农宫雍门广,给娘娘请安!恭祝娘娘万福金安!”雍门广跪在地上叩拜,久久不敢抬起头来。 恕妃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手中的刺绣沉重的抖动了一下,一种危险将至的忧虑爬上她的眉宇,可是很快就被战胜一切的坚韧驱散。 “进来吧!”恕妃平静如水,转身走入屋中,眼眸里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彩。 雍门广抬起头,缓缓起身,与石头一同跟在恕妃身后 进入屋中。 “师父让弟子将这封信交给恕妃娘娘。”恕妃坐下后,他毕恭毕敬递上农青云的亲笔信。 恕妃放下手中的刺绣纹样,在接过农青云的亲笔信之前,数以万计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农青云的信并不长。他在简短的问候之后简要叙述了本月十五中秋夜神农宝珠降临神农宫一事,询问恕妃是否要将此事上奏皇上。 恕妃安详的神情没有任何改变,虽然她知道神农宝珠是何物,拥有神农宝珠对神农宫来说意味着什么。 “石头,你出去一下好吗?我和神农宫的弟子要处理一些宫中的要务。”她用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一样的语调和石头说话。 “恕娘娘,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石头想留下来看个热闹,毕竟这个来自神秘的神农宫客人是由他引领而来的。 “石头,别闹!各帮各派都有他们的规矩,神农宫的事务是不允许被外人知道的!你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带了神农宫弟子来到我这里,还有我是神农宫的人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否则我立马就会被皇上处死!”恕妃神情突然变得严肃,不容得石头再开一句玩笑。 石头嘟着嘴悻悻离开,心痒更加难耐,琢磨着帮派中不能外传的事务一定妙趣横生,打算从雍门广口中套话,毕竟他对他来说是个大侠。 “你师父有没有说过要怎么处置神农宝珠?”雍门广不敢相信恕妃竟然让自己和她单独待在屋内,连和恕妃交情匪浅的石头都成了外人。他信心倍增,开动马力向着更高的目标奋发图强。 “师父没有说过如何处置神农宝珠,”他要将他所知道的一切一字不漏的奉献给恕妃,“中秋夜我们在练武场品茶赏月,忽然宝珠腾云而起,所有弟子都看傻了,以为是仙人下凡。明月在宝珠出现后黯然失色,后来宝珠又突然间消失了,出现在了师父那一桌的桌子上。师父很高兴,他把宝珠拿走,进了书房。直到第二天才把大师兄,二师兄和我一起叫到书房。他说此事有关神农宝珠,让我们立即进京找娘娘,还交给我们一封信。大师兄问师父要不要带上神农宝珠,师父说神农宝珠只能留在神农宫。” 雍门广没有提到两个师兄半死不活,急需医治,他认为这与神农宝珠和他背负的使命无关。 “神农宝珠只能留在神农宫,嗯。”恕妃重复着雍门广的话。她知道农青云小心谨慎,谁都提防,谁都不相信,包括她,“好,我写一封回信,你带给你们师父吧!” 恕妃走到书案前,行云流水般写下同样简短的一封信,速度快得仿佛她已经过长久的酝酿,只等这一刻书写出来。 雍门广小心翼翼把恕妃交给他的信塞进怀中,兴冲冲地背负着即将到来的荣誉出了门。 石头正在和宫女们玩踢毽子的游戏,他永远都不会闲着,让自己觉得无聊。看到雍门广,他再也无心踢毽子,一脚将毽子踢出老远,转身跑向雍门广。 “好了吗?你和恕娘娘的悄悄话说完了?”他毫不掩饰浓浓的妒意。 雍门广一心扑在自己肩负的重任上禁止往门外走去,竟然忘了石头还在等着他。 “哦,是啊,哦,不,不,哪有什么悄悄话,我只是做好师父交给我的事。”他回过头来,停在门槛旁。 “雍门广,你这是要走了吗?” “嗯。大侠,后会有期。” “你两个师兄呢?和恕妃说了吗?她能救他们吗?” “啊!我……忘了。” “什么?雍门广,你打算让他们死在客栈里?”石头指着雍门广的鼻梁。 “不是,我,我真的忘了!”雍门广心急如焚,不是因为两个师兄的伤势,而是担心石头鄙视他。 “原来你是个寡情薄义,自私自利的人呐!”石头不理会雍门广,径直走入屋内。 “恕娘娘!” 恕妃陷入沉思,没有听到石头的声音,直到石头走到近前,才缓过神来。 “恕娘娘,那家伙的两个师兄还在客栈里,快死了!”石头现在连雍门广的名字都不愿意提,“你看看你要不要救你的弟子。” “两个师兄?出了什么事?” “去砸场子,被别人揍的。” “有人敢动神农宫的人?武功高,胆子还大!”恕妃拧起眉头,担忧神农宫弟子在京城之地闯下祸端,会与自己有所牵连。 “蚩尤!”石头瞪眼呲牙,露出印象中那副可怖的神情。 “石头,你是在和我说故事吧?是不是刚才把你支出去……” “恕娘娘,反正我是和你说了,你的两个同门正在来福客栈等着你去救……” “叫冯太医过去,拿我的令牌去!告诉他那两个人是你的朋友!”恕妃快步走到墙边,在一个不起眼的茶色矮柜中取出一个绣凤黄色绸布包裹,里面崭新的铜制令牌正在等待露出锋芒。 石头和冯太医赶到了客栈。雍门广只能跟在后面,石头已经把他踢出了朋友的名单,不允许他与他并肩同行。雍门广十分沮丧,他不能原谅自己因为少不更事犯下的错误,他打定主意要竭力修补这段受到伤害的友谊。李识庐悉心照料鲍田奴和李子冈,一步也没有离开,还时不时地给他们擦掉突如其来流出的血渍。冯太医替他们把了脉,询问了受伤经过。片刻之后,他就开出药方,详细说明熬药和服药的具体事项,并且千交代万交代三日之内不可移动伤者。 冯太医离开之后,李识庐也回到了瓦舍,只剩下石头和雍门广两个人。 “好了,我也该走了,你好自为之吧,照顾好你的师兄!” “石头,我知道你在怪我,是我不对。我生怕不能完成师父交给的任务,其他的事都大意了。” “这和我没关系,我走了!”石头其实已经心软,他善良的天性不允许自己对人苛刻,但是他得给雍门广一点教训。 “别,你是我在京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雍门广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既出于有心,也出于有意。 “别,别这样,你一个男人哭什么呀?”石头慌了手脚。 “我没哭,就是……伤心。”雍门广揉搓眼睛,为争取同情又增添几分悲惨。 “哎呀,我不管你是伤心得哭了,还是伤心得没哭,你……不要伤心了!”石头用力跺脚,他从未面对尴尬的境况。 “好,我没事的!”雍门广抬起头来看着石头,眼睛因为揉搓而充血,眼角挂着不易察觉的泪痕,“你原谅我了?” “你两个师兄能原谅你,我就原谅你。” “好,这三天我一定晚上不睡觉,就守在他们身旁照顾他们,直到他们醒过来为止。”雍门广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坚定的意志能将石块穿透。 “嗯,这还差不多。”石头心满意足地离开,暗自为拯救了一个人的道德而欣喜。 回到家中,他毫无例外的又被父亲责骂一顿,还被罚抄唐诗五十首。这一回李夫人也不帮石头。石头背不出陆游的《剑门道中遇微雨》给李夫人的打击很大,她终于体会到了夫君的谆谆劝诱不无道理,她决定不再插手夫君管教儿子,以免发生“子不教,母之过”的悲剧。 爹娘都站在了同一阵线上,石头自然没有好日子过。好玩的丫鬟也被打发到厨房去干活,李夫人派来两个又木又笨的丫鬟。石头没想到陆游的一首诗就能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在感慨诗歌力量之大的同时,那些整齐排列的方阵和态度一致的韵脚依然没有俘获他的心。 挨过了两天枯燥的读书人生活,第三天一大早,石头被全身躁动的细胞唤醒。他今天无论如何不能待在家里,必须偷偷溜出去。外面的一切都吸引着他,街上的叫卖,酒馆里的喧嚣,巷子里的追逐,甚至那些他并不喜欢的人。 他支开了蠢笨的丫鬟,打发了无处不在的管家,翻墙而出,逃脱了牢笼。正当他准备展开拳脚,尽情享乐的时候,神农宫的弟子浮现在他的眼前。那两个人怎么样了?应该醒了吧?不会有性命之忧吧?会不会残废了呢?那雍门广这回应该说话算话,没丢下他师兄一走了之吧?他要敢再这样不仁不义,我找人打断他的腿! 带着从出生到现在都从未有过的如此之多的未解之谜,石头来到客栈。鲍田奴和李子冈已经清醒,百般聊赖的躺在床上,睁着疲乏的双眼,出神的望着墙上积攒污垢的凹槽。雍门广忙前忙后,一会儿端药,一会儿喂药,一会儿帮他们翻身,一会儿帮他们擦汗,精细入微,关怀备至。 石头对雍门广的表现很满意,心想:“看来不能把人一棍子打死,有的人犯了一次错,但并不表明这个人就是坏人。 “石头,你来了!”雍门广看到石头欣喜若狂,“师兄,我给你们介绍,这就是救了你们命的石头!” 鲍田奴把目光移到石头身上,两只距离遥远的眼睛因为微微肿胀,仿佛田间的癞蛤蟆。 “三师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救了我们?”他清楚的记得在瓦舍遭受石头的挑衅才导致他冲上戏台,最终落得如此下场。在他眼里,他们是彼此的眼中钉,石头不可能对他出手相救。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俩都晕过去的时候,是石头拦住了那个带蚩尤面具的人,要不然你们俩都死在他的手下了!他也救了我一命!”雍门广真诚的解释详细又清晰,他深怕石头的好意无人能识。 鲍田奴转过头去,没有说话。李子冈倒是对石头印象不错,正是他让自己了解了相扑,给自己打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原来你叫石头,感谢救命之恩,日后定当回报!” “不必,不必!你们不该坏人家的规矩,不过这也用不着赔上性命,我自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呵呵!”石头感觉自己当上英雄,他仿佛听见周遭不绝于耳的欢呼声。 “石头,你是我们神农宫的救命恩人,你要是到我们神农宫,我们的师父肯定会将你当做上宾,对你刮目相看。”雍门广诚挚的眼神不容许任何人怀疑。 “到你们神农宫?”石头眼睛瞪得老大,心思蠢蠢欲动。这几天在家中饱受折磨,他觉得自己就像刚出笼的囚鸟,从来没有这么想去看一看世界之大。离京城越远越好,离父母越远越好,他们自以为是的关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想去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 “神农宫有意思吗?”石头眉飞色舞。 “有意思!我们那里有很多花,很多树,还有很多鸟,这京城里根本见不着。”雍门广心潮澎湃,如果石头答应到神农宫,这就意味着他们俩有更多的时间去建立深厚的友谊。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们那里的人,心地善良,单纯朴实。” “还有呢?” “我们那里安静,不像这里这么繁华。”李子冈插了一句。他以为待在安静地方的人就想到繁华的地方去,待在繁华地方的人一定也想到安静的地方去。 “我不喜欢安静!”石头毫不犹豫否认了神农宫的这个优点。 雍门广伸出一只手阻止李子冈再次开口,自己赶紧补充:“我们那里有很多溪流,可以去叉鱼!” “叉鱼!好玩!” “还有追野猪,抓老鼠,钻地道!” “好玩!好玩!”石头这才发现自己见识浅薄。原来妙趣横生的游戏,比如和家里的丫鬟们捉迷藏、躲猫猫,和哪个王公贵胄的子弟到布置好的围场去打猎,从街头晃荡到街尾,全都在雍门广的描述下黯然失色。 “我和你们一起去!”他用力拍下桌子,惊飞窗台上悠闲的麻雀,仿佛惊天动地的交易就此诞生。</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金莲争魁 九月末的秋风卷起巨浪,吹落黄叶,催促秋蝉在阔叶梧桐上埋藏最后一批虫卵,直到来年孵化破壳,迎来新的生命。看‘毛.线、中.文、网从东到西,秋意越浓,暮色霞光与金黄大地连成一片,像是一幅技艺精湛的渐进色彩画卷。 石头临行前没忘了给家里人捎去一封言简意赅的信,告诉他们他去闯荡江湖,着重说明他将有江湖朋友照料,不用他们操心。 鲍田奴和李子冈的体力尚未恢复,不便劳筋苦骨,而且师父交代的任务也已顺利完成,因此没有人提出要像来时那样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石头和神农宫的弟子逍遥自在,晃晃悠悠,在七八日后才进入随州地界,以此速度,再过一两日就可以到达神农宫。 “随州有什么有名的美食,你们应该知道吧?”初开眼界的好奇与喜悦令石头日日心花怒放,累积了屈指可数的经验之后,他发现可以从每一个地方的食物中体会当地的人和生活。 “知道,这随州就有我们神农宫的分堂。每年,我怎么说也要来个一两次吧。”雍门广热情的介绍,凭着乖巧讨好的本领,他自认为已经和石头建立下深厚的友谊,“在这前面就有一个酒楼,叫百聚楼。他们可以做出上百个地方的菜肴,才敢取了这个名字。” “上百个地方?厉害!他们有几个厨子?” “三个厨子。” “才三个厨子?那皇宫有百来个御厨,估计也只能做出一两百个地方的菜吧!” “御厨?噢,那我们这是小地方,可不敢和皇宫的御厨比啊!”雍门广适当的运用卑微的神情。 “那可不一定,民间出高手!走,看看去!” 酒楼内高朋满座,连通道上也人满为患。欢笑声和说话声爬满墙壁,窜上房梁,最后不得已涌到门外,飞往更广阔的天际。 “怎么回事?这些人站着怎么吃饭呀?”石头站在酒楼门口,垫起脚尖往里张望,尽管他的个子高挑,但依旧被黑压压的人群阻挡了视线。 “我进去看看!”雍门广自告奋勇,片刻间像老鼠一样钻进了合拢的速度比闪电还快的缝隙之中。 鲍田奴和李子冈站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无奈的观望着不属于他们的狂欢,叹息衰微的身体甚至连普通人都无法对抗。 不一会儿,雍门广又灵活的钻了出来,带着蓬乱的头发、飞舞的眉毛、欢笑的眼睛和尖利的嗓音:“石头,我们来对了,这酒楼正在举办赛脚会!” “赛脚会?”石头从来没有听说过赛脚会,他不知道脚有什么可比赛的。 “呵呵,女人的三寸金莲!”雍门广边解释,边盯着地面,试图在满眼的大脚中找出一双小脚。 “三寸金莲?”石头曾经在宫中的宫女和街上的女子中偶然瞥见三寸金莲,但是他从未想过多看两眼,出于害羞,更因为他品味不出三寸金莲的魅力。 他身边的女人全都是天足,没有人裹脚。李夫人不裹脚,她也不允许家里有裹脚的女子。李夫人常常以马皇后马首是瞻,李善长也无话可说。 虽然石头对三寸金莲没有特殊的癖好,不过这比赛倒是别有一番风味,石头喜上眉梢:“走,我们进去看看!” 在雍门广杀出的一条血路下,石头顺利挤入大厅,抢得一席之地。大厅的中央摆了五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五个人,背对人群。从他们的衣着和后脑勺可以看出,他们年龄一把,财大气粗,应该是当地的显贵。 “这五人是评判。”雍门广介绍道。楼上突然传来一声锣声。石头抬头往上看,二楼走廊,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矮胖的老头喜笑颜开的注视着大厅中的人群。看。毛线、中文网 “他是这家酒楼的老板。”雍门广不敢忘记本职工作。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今年百聚楼非常荣幸得到随州赛脚会的举办权,敝人将竭尽全力为随州选出最迷人的三寸金莲去参加大同赛脚会,让天下的人看一看我们随州金莲的风采!现在随州赛脚会正式开始!有请各位佳丽出场!” 大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好像生怕打搅了下凡的仙子。十来个婀娜多姿的女子盖着头巾,扭动腰肢,鱼贯而出,站成一排。她们穿着五彩广袖交领罗衫,脸被头巾盖的严严实实,即使是从下往上瞧,也什么都瞧不到。她们的脚是全身上下最光彩夺目的地方。赤红软鞋嵌着珠宝,绣着金线,垂着缨络,裹着月牙一样的三四寸小脚。有些金莲羞羞答答,忸怩不安。有些则千娇百媚,搔首弄姿。还有的因为比别人稍微大了一些,自知落败已成定局,垂头丧气,悔恨不已。 一声锣响,百聚楼老板道:“第一轮,站比。展示时间,一刻钟!”佳丽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挑脚、踢脚、侧脚、晃脚,洋洋大观,包罗万象。大厅里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每个人的眼睛瞪的比牛眼还大,如痴如醉,不可自拔。评判席中有一人忽然站了起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吸入浑浊的空气,好像他的鼻子可以排除万难寻觅至爱。 “郑老爷,坐下!”他身旁的一个评判小声嘀咕。 郑老爷如痴如醉,对周遭置若罔闻,始终如鹤立鸡群,直到录事又敲了一声锣,郑重提示:“时间到,请评判投票!” 郑老爷气喘吁吁跌坐在太师椅上,仿佛经历激烈酣战后遍体鳞伤的将军。人群这时也沸腾起来,对着二楼的金莲指指点点,称赞不绝,还有的因为各自支持的人不同而大骂出口。 评判们各自提笔写下他们最中意的金莲号码,仆人一一收过,放入瓦罐中。又一声锣响,录事道:“第二轮,坐比!展示时间,一刻钟!” 七八个仆人一涌而出,他们一人一手拿着一张高脚凳,放在佳丽的身后。佳丽争先恐后入座,迫不及待的踮起脚尖或者将脚悬于凳子的横栏处展示着她们的万种风情。她们的脚时而在空中灵动飞舞,时而如蜻蜓点水划过地面。她们的衣裙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像是最契合的乐曲伴奏。 这波撩动激得郑老爷情难自控,他一脚踏在了太师椅上,踮起脚尖,仰着头,高举双手,仿佛在那一霎那,他就可以碰到那梦寐以求的金莲。以他为榜样,观众中的许多人也不再自持。他们高声呐喊,手舞足蹈,呼喊着他们所支持佳丽的号码。 石头哈哈大笑,对身旁的雍门广说:“随州的人我算是见识了,比京城里的人疯狂多了。那又短又小又尖的脚有什么好看,为什么这些男人有此癖好,对它如此心醉神迷?” “嘿嘿,我也不知道,我不喜欢三寸金莲,只是看看比赛有趣的很。”雍门广投其所好,以物以类聚为标准,石头不喜欢的,他也坚决不能喜欢,至少在石头心目中必须这样。 “我听说这些小脚从三四岁就得开始裹紧,疼痛难忍,历经十数年才能成型。” “残忍!”雍门广发表恰如其分的评价。 “我希望女子以后都不要裹脚,不要再受这种苦。你们神农宫的女弟子也裹小脚吗?” “神农宫没有女弟子,只有师父的女儿一人是女子。” 随着一声锣响,比赛结束。郑老爷重回座椅,衣冠不整,面红耳赤。这一回他周边的人没有提醒他半句,估计知道说了也没有用。 仆人收走了评判投的票之后,老板又登场了。他的语调一场比一场激昂澎湃:“第三轮,躺比!展示时间,一刻钟!” 仆人推出十几张躺椅,佳丽们轻易莲步,上了躺椅。这躺椅有个后倾的斜靠背,并非全平。佳丽们斜卧在躺椅上,婀娜的身躯舞动着轻盈的小脚,就像皮带带动齿轮一样自如。她们不停的转换躺的方向,左侧,半左侧,右侧,半右侧以及面朝前方。她们的头巾始终紧紧的护住主人的脸,绝不会因为主人大幅度的扭动肢体而暴露主人的秘密。 郑老爷这一回没有站上椅子,他一个箭步冲到人群中,使出扛鼎之力,拨开人群,就好像身后有一头恶犬在追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冲上二楼的走廊,扑到二号金莲面前,使劲地嗅了几下,并且猝不及防脱下金莲,揣入怀中。 二号女子面蒙罩巾,并不知有人已到跟前,直到被脱了软鞋,露出素袜才失声惊叫:“啊,救命啊!” 众人哗然。有的人心潮澎湃,两只手指尖相对放在胸前,嘴巴张的老大,就好像他们是郑老爷一样,沉浸在至上的愉悦中。也有的人现出鄙夷之色,他们喜欢欣赏金莲,但他们自认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下流龌龊之事。 郑老爷从容自若下了楼。人群自动给他让出了一条道,他又回到了评判区。石头这才看清,这姓郑的老爷长了一双斗鸡眼,一个蒜头鼻。两片厚厚的嘴唇怎么也合不上,像是冤死的河蚌。口水随时会从里面流出来,经过一个硕大的赘疣,在茂密的胡丛中扎根,并且感恩图报地滋养着它。 “啊!”又一声惨叫传出。人们不知所措,瞻前顾后,茫然的搜寻着罪犯。 “谁敢打老子?”郑老爷一跃上了太师椅,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只见他的赘疣不知被什么东西击中,鲜血直往下淌,幸好他浓密的胡子截住了它们的去路。这时边上涌出四五个人,七手八脚的给他递绢布,凶神恶煞的往人群中扫视,就像饿狼寻觅猎物一样。 “郑老爷,郑老爷,您没事吧?”酒楼老板走了过来。他的眉眼努力地忧伤起来,可是赛脚会的欢愉仍然没有从他的嘴角消失。 “你们这酒楼里,有人打我们老爷,赶紧把他给我找出来!我要了他的命!”一个下人往地上抽了一鞭子,怒气凶凶像是下凡的护法金刚。 “嘿嘿,郑老爷,您别生气,这个人我们是肯定要替您找出来的。只是眼下这赛脚会还没有结束……您也知道知府大人非常重视赛脚会,他希望我们随州金莲在大同赛脚会中声名鹊起,夺得魁首,名震四海,流芳百世……” “得,得,别说了!”郑老爷不耐烦的打断酒楼老板,“人你们去抓,比赛继续!” “欸,欸,谢郑老板!” 酒楼老板上了二楼,宣布躺比结束。评判们投了票。最后三轮投票都集中在酒楼老板的手中。发挥他一个生意人优秀的算术能力,他很快就得出了统计结果。 “今天三轮的角逐都很激烈。随州的女子人才辈出,她们的金莲小巧玲珑,精致美观,令人赏心悦目。评判们按照瘦、小、尖、弯、香、软、正其他标准给佳丽们投了票。现在我宣布,最后的魁首将代表我们随州金莲参加大同赛脚会的佳丽是……”他卖了一个关子, “二号佳丽!”全场掌声如雷,欢呼如潮,淹没了二号佳丽又悲又喜的喊声:“我的鞋!” 佳丽们虽然在比赛的时候百般妩媚,风情万种,可她们并不是不知廉耻的淫妇。她们可以仪态万千的展示穿着软鞋的金莲,却不能忍受穿着素袜示人。脱掉软鞋就像脱掉衣服一样,是一种侮辱。人群中有人帮二号佳丽报了仇,石头试下张望,很想找到这位侠士。可是饿狼都找不到的猎物,他又怎么会找得到呢? 比赛结束,人群散去。酒楼老板在大厅的中央,也就是刚才评判们坐的位置,摆了一张大桌,请评判们入席。石头和雍门广把在门外干等的鲍田奴和李子冈拉进酒楼,在靠边的位置找了一张不大的桌子坐下。 在一道又一道来自全国各地,不同菜系的菜肴上齐之后,酒楼老板终于想到了一个可以自救的理由,上前向郑老爷解释有关那个凶手的问题。 郑老板已喝至半酣,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如珍宝的软鞋,不停的抚摸把玩,全然忘却受伤的赘疣和找酒楼老板要人。酒楼老板心中窃喜,悄无声息的退下,生怕再次惊扰郑老爷。 一个身材瘦小的乞丐捧着一个破瓷碗走入酒楼。 “师……”李子冈猛地站起身来,被鲍田奴一把拉下。酒楼老板如离弦之箭冲到门边,想把这个格格不入的景象挡在门外。可是已为时过往,乞丐已踏过门槛。 “你这小乞丐,天天到我们酒楼来混吃混喝,快滚!”酒楼老板步步逼近。小乞丐边闪边躲,有意无意地往中间那张大桌靠近。 石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护住小乞丐:“不要这么凶,他吃的算在我账上!” “好的,爷!”酒楼老板瞬间变脸,他看见石头的打扮非富即贵,不敢为难。 小乞丐像只受了惊吓的小鸟,躲到了石头的身后。 石头转身安抚:“没事了,饿了吧?我请你吃饭。”他随即把她领到自己的桌上,神农宫三个弟子面面相觑,使劲绷着躁动脸,憋着几近破壳而出的笑声。 “怎么了?你们是嫌他脏吗?” “不不不,不嫌,我们还怕他嫌这菜不好呢!”李子冈说完即便摩挲脸庞,像是要抚平还未长出的皱纹。 石头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问小乞丐:“你平时以乞讨为生吗?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吃什么?” “是啊,乞丐当然以乞讨为生了!”小乞丐刚才惊恐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他大大方方地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两个手肘撑在桌边,像是这张桌子的主人。他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又伸手抓了一个大鸡腿,一口酒一口鸡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石头也早已饥肠辘辘,看见小乞丐吃的有滋有味,赶紧坐下品尝美食。 “哎,你为什么当乞丐,是不是你爹娘不要你了?”石头边吃边问,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乞丐,对他们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我没有爹和娘,他们怎么能不要我呢?”小乞丐满不在乎的神情掩饰了转瞬即逝的一丝落寞。 “人怎么可能没有爹和娘呢?” “当然可能了,因为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难道我要叫那石头做爹和娘吗?” “你胡说!” “我没胡说。天下的事有很多是你这毛头小子不知道的!” “我可不是毛头小子,你知道神农宫吗?我很快就要成为那里的客人了,那里的宫主会待我为上宾!瞧,他们三个就是神农宫的弟子!” “神农宫我当然知道了!”小乞丐突然来了兴趣,放下鸡腿,把油腻腻的手指伸到嘴里舔了舔,“神农宫宫主农青云的武功当今天下第一。他有个女儿,美貌如仙,求见一面的人络绎不绝。听说谁只要看到了她的容颜,就不想再离开神农宫。” 鲍田奴几乎把头埋进碗里,李子冈不停清嗓子,雍门广捂着腮帮,像是牙疼。 “你们三个人怎么了?你们的师妹是不是像他说的那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是,啊!”李子冈点点头,他的喉咙里忽然涌上许多障碍物,剧烈咳嗽起来。 “当然是了!”雍门广把捂着腮帮的手移到眼睛上,好像牙齿的疼痛在整张脸上蔓延开来。 “嗯!”鲍田奴出乎意料地应了一声,但是他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戏谑莲痴 “好,好!来呀,来呀!”郑老爷突然间大声叫嚷起来,他高涨的情绪感染了整家酒楼,“来人,把中间的菜挪开!” 店小二赶忙撤下了放在中间的几大盘菜和汤,又将腾出来的位置擦拭干净。wap.kanmaoxian.com郑老爷恋恋不舍地把那一对软鞋放在桌子中间,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软鞋。 “徐老爷,你来放那玉盏,免得等一下扔不中,还怪我放的位置不好。” “郑老爷,你多虑了!游戏嘛,大家开心就好,哪会怪来怪去的?我来放的话,你要是扔不中,也不会怪我的嘛!” 徐老爷肥头大耳,头发不剩几根,绿豆大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却一点也不含糊,把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 他得意于自己八面圆通的灵性,任何时候都要给自己留好后路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金科玉律。 他把面前的玉盏斟满了酒,却不急着放入软鞋中,耐心等着郑老爷的承诺。 “不会怪你,不会怪你,都说了游戏嘛!”离开了宝贵的软鞋,郑老爷手不知该怎么办。他不停地晃动它们,一会儿抓起筷子放下,一会儿又拍拍自己的大腿,心急火燎的催促徐老爷:“快,快,开始吧!” “好!”徐老爷终于站起身来,伸长胳膊,把玉盏小心谨慎,千般呵护的放入了桌子中央的软鞋中央。 郑老爷伸长脖子,望着软鞋中的玉盏,抬起右臂做出一个投掷的姿势,就好像他可以丈量自己的手臂到玉盏之间的距离,从而精确的将投掷物送入玉盏之中,获得饮用来自金莲的美酒的无上尊荣。 测试完之后,他信心十足的抓起盘子里的一粒花生米:“一局投三把,投进次数多者胜。胜者饮玉盏一盏,败者饮大碗一碗!” “好!”徐老爷十分爽快,他要一雪前耻。 郑老爷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花生米,晃动了几下,试试准头。他觉得自己所站的位置不是最佳位置,便把肥大的身躯往右侧挪动了一点。 确定可以完美命中后,他翘起兰花指,平衡投掷所产生的力道。陷落在他的两个手指之中的花生米在菜肴之上呼啸而过,并以完美的曲线到达了万众瞩目的玉盏中。 欢呼声四起。郑老爷熟练而又灵活的跳上椅子,陶醉的高举双臂,为花生米、玉盏以及大饱眼福的观众感谢自己。 徐老爷毫不吝啬的给出了自己最热烈的欢呼,可是他的嘴角却浮现出了一丝神秘的笑。这个笑容绝不是在为郑老爷加油,而是想麻痹对手,让郑老爷尝一尝从高处跌下来的滋味。 “徐老爷,你来!”郑老爷趾高气昂,就好像胜败已分。 徐老爷不慌不忙,娴熟的用双指夹住一粒花生米。他没有那么多的花拳绣腿,他不需要这些东西。 在所有人还没有做好准备的时候,他已经扔出了手中的花生米。花生米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玉盏边缘上,并没有进入玉盏中的美酒里。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才集中到了花生米上。郑老爷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似乎想把这粒花生米吸出来。大家都在屏息等待花生米下一步的抉择。 小乞丐看的兴起,站起身来走到了这一桌人的旁边。 花生米开始往外倾斜。徐老爷拽紧拳头,恨不能把花生米打入玉盏。 郑老爷惊慌的嘴已经渐渐咧开,等待着喊出第一声激动人心的欢呼。 花生米渐渐翘起了它的一端,终于从盏壁滑落。 “我赢了!我赢了!”郑老爷喊道。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愿为郑老爷粉身碎骨。 第二次投掷依然是郑老爷先投。郑老爷故伎重施,百媚妖娆。可是这一粒花生米不愿臣服于他,对金莲敬而远之,远远的落在了四五寸之外。 郑老爷瞠目结舌,就好像他没办法把一粒花生米放进自己的嘴里一样令他惊讶。同桌的人发出替他可惜的惊叹声。 徐老爷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只是他撑的老大的鼻孔泄出阵阵愤恨。徐老爷呼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像泰山一样稳重。 上一把的失误让他非常气恼,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水平。为报一败之辱,他在家中没日没夜苦练了两个月,就连随州最优秀的射手都会惊叹他的精准。 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把那只软鞋中的玉盏想象成他最爱的小妾,把手中的花生米想象成他自己。在这里,只有他才有资格搂抱他的小妾,也只有他的花生米才有资格落入玉盏。 “噗!”花生米落入了玉盏之中,它忘乎所以地旋转,心甘情愿地下沉。 “好!”大家鼓起掌来,忘记了刚刚的惋惜。郑老爷没有忘,他咬牙切齿,他想把刚刚那粒花生米从玉盏中剔出去,扔进嘴里,将它碎尸万段。 “好什么,就扔进去一把算什么?看谁笑到最后!”郑老爷捡起一粒花生米,对着嘴吹了吹,把自己所有的才华和幸运都吹到花生米上。 他默念了片刻,炯炯的双眼不允许任何东西破坏他的设想。花生米脱手而出。然而一切都与他的设想背道而驰。 花生米越过金莲和玉盏,落在郑老爷对面那个人的一碗酒里。那个人像做错事似的,端起碗一饮而尽,将证据毁灭的干干净净。 郑老爷瘫坐在椅子里,不解于他的人生为何一开始辉煌耀眼,后来就渐渐失去了光彩。 徐老爷胜券在握,他唯一的一次失误已经产生了,也已经结束了。 他面带笑容,对待手中的花生米温柔优雅,不像郑老爷那样逼迫它命中目标。他要让花生米心甘情愿的与美酒交融。 徐老爷如愿以偿赢了第三把。虽然二比一赢了对手有点差强人意,不过毕竟是赢了,毕竟是他得到了拿着金莲喝酒的机会。 徐老爷先替郑老爷倒了一大碗酒,他要将最好的时刻留在最后。看.毛.线.中.文.网 郑老爷端起碗放在眼前。平时闻起来醇厚的酒香消散无踪,他丧气的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一滴酒溅了出来,溅到了他的脸上。没有人注意到这种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他们全副心思都在起哄欢呼。 石头和神农宫的三个弟子却发现了一粒东西落入那碗酒里。 石头惊诧的正要问雍门广是怎么回事。雍门广示意他别说话。 小乞丐若无其事的在他们旁边踱步,好像也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和他们一起高兴,一起惋惜。 郑老爷没有让那碗代表耻辱的酒在嘴里多停留一瞬,下肚之后,他把空碗重重倒扣在桌子上,睁开眼睛,气势汹汹的等待卷土重来。 徐老爷眉欢眼笑的捧起桌子中央的软鞋,慢慢的举到近前。离得越近,他的手颤抖得越厉害,他的笑容也逐渐转变成一种歇斯底里前的诡笑。 当他的鼻子碰到软鞋时,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他的眼睛情不自禁合上了。他的嘴唇焦火难耐,迫不及待的贴了上去,慢慢探索,终于找到了玉盏。 他品了一口酒,世间一切最美的味道在他的口中像奔腾的潮水一样钻进他的齿缝,撞击着他的上颚和下颚,追逐着他游龙般的舌头。 周围的人巴巴的仰着头,不停的咽着口水。 “快点!那一小盏酒喝了这样长时间!”郑老爷妒火中烧,不耐烦的催促徐老爷。 徐老爷置若罔闻,开始第二次冲入云霄。正当他在云霄之巅忘乎所以的时候,一滴酒溅到了他的鼻子上。没有人为此诧异。 同样没有人注意到一粒格格不入的东西落进了他的玉盏之中,除了石头和神农宫的三个弟子。 徐老爷毫不犹豫伸长舌头,去 舔到那滴酒。皇天不负有心人,一滴酒都没有从他的嘴里逃掉。 他恋恋不舍的把第三口酒,也就是最后一口送入嘴里。这一口酒里还有两粒被浸润得饱满鼓胀的花生米。 徐老爷细细的咀嚼,将花生碎末和一些不明物,但他相信也是珍宝的东西,与佳酿在口中混合,最后咽进了肚里。 小乞丐走回原先的座位,尽管郑老爷声嘶力竭地吆喝着重新开始一局。 “你不看了?游戏还没结束呢!”石头的目光随着小乞丐的身影移动,白净的脖子依旧朝着最热闹的方向伸的老长。 “结束了!”小乞丐拍拍双手,像是成交了一批大买卖。 “没结束,你没听见他们又要开始一局吗?” “开始不了。”小乞丐的一边嘴角微微上翘,不怀好意的笑声从鼻子里窜出。 “你怎么知道?”石头缩回脖子,似乎精彩的局面已经从两个姥爷身上转移到了小乞丐的身上。 “看着吧!” “你笑什么……” “扑通”一声巨响,青石地面扬起尘灰,古韵气质的梁柱微微颤动,酒客惶恐不安,慌乱寻觅震动的来源。 郑老爷倒在地上,手捂肚子满地打滚,杯盏碟碗美酒佳肴散落一地,其中一壶酒泼在他的头上,他湿漉漉的脑袋像看起来形似遭遇棒打的落水狗。 石头捂嘴大笑,感觉解了心头之气。他厌恶欢郑老爷,厌恶他对三寸金莲令人作呕的迷恋,厌恶他占着自己评判的身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下金莲羞辱佳丽,还厌恶他用它来行酒。 “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小乞丐压低声音。 “难道……”石头想起了刚才小乞丐一直在他们身边晃悠,想起了有人在他们的酒中投进了什么东西,他开始打量小乞丐。 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弱不禁风,又瘦又小,披头散发,污秽不堪的小乞丐竟有如此高的功夫。 郑老爷的仆人不知该如何是好,虽然人多但力量一点也不大。四五个人围着郑老爷,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越来越多的污秽粘在自己的身上,声音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 “哎哟!”徐老爷大叫一声。他同样也捂着肚子,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像雨后春笋一样从他的额头上不停的冒出来。同桌的人都吓得惊慌失措。看样子是酒菜被下了毒,他们担心自己马上也会像两个老爷那样痛不欲生。 酒楼老板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吓得两腿发抖,不自觉的跪在郑老爷面前,语无伦次:“这,这是怎么了?郑老爷,我们的菜,你,你还好吧?我们的菜和酒可没有问题啊!我们开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你是不是病了?” 他抬起头来仰视众人,就像一个被欺负的可怜虫:“我的菜和酒真的没有问题,这不关我的事!” 郑老爷的仆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几个人对着酒楼老板一顿拳打脚踢。酒楼老板最后松了口,不再否认他们的酒和菜出了问题,而是愿意免掉酒菜钱并且承担所有的医治费用。 一只飞镖射在那只东倒西歪,已经无人顾及的三寸软鞋上。桌上少有的一个头脑还清醒的人哆哆嗦嗦的抓起飞镖,上面的纸条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莲痴祸自招,毒药酒中抛,要想解其毒,东边土地庙。” “你们看,果真是酒里有毒!”他高举着字条,就像是抓着免死金牌。 “读出来!”同伴极力要求。他读完那二十个字后,人人自省。对于自己是不是莲痴这个问题,胸有成竹认为自己不是的人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八九不离十认为自己是的人瘫坐在地上,摇摆不定的人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挖出不是的证据。 郑老爷神奇的站了起来,在随从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酒楼,奔东边土地庙而去。徐老爷独自一人紧跟其后,显得势单力薄。 石头、小乞丐和神农宫的三个弟子早已出了酒楼。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被小乞丐打发走了,他和石头去往东边土地庙。 “你是不是神农宫的人?”石头问小乞丐,他不由自己把小乞丐非凡的本领和神农宫联系在一起。 “我打小就在那边混。” “那三个人怎么那么听你的,你让他们走,他们就走?”石头不甘心。 “利益是一个人做一件事或者不做一件事最关键的因素。他们刚才不是说了吗?要回神农宫向师父交差。如果他们跟着我们去土地庙的话,那不是浪费时间吗?在那里他们什么也得不到。” “你真有一套。” “在江湖上混久了都知道。” “我真羡慕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兄弟,你有才呀,写得出那么好的诗!” “是好诗,对吧?我也觉得。可我爹常常骂我不读书,我家书童说我是‘诗否’。” “你爹不近人情,你家书童反了天,敢这样说主人!” “我的诗和唐诗宋词是有些不一样,也难怪他们。可是别人一看就懂,而且琅琅上口。” “嗯,我看一遍就会了!莲痴祸自招,毒药酒中下,要想解其毒,东边土地庙。哈哈哈!” “哈哈哈!对了,你怎么给他们下的毒?” “这个。”小乞丐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他们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三寸金莲上,谁会看见我下毒?” “你哪来这么多毒药?” “在江湖上混,能不备点防身吗?” “你的武功一定不错吧,我也想学武功。” “以后我教你。” 来到了土地庙后,郑老爷气急败坏的命手下的人前前后后找了一圈,都不见有人影。他们开始大声地骂爹骂娘,愚蠢至极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应该求饶而不是逞凶。 躲在土地公泥像后面的小乞丐和石头决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往我的手上吐唾沫!”小乞丐把一只沾满泥灰的手举到石头的面前,轻声说道。 “干什么?什么意思?”石头骇然,他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从未做过如此污秽不堪的举动。 “吐!” “不吐!”石头紧闭双唇,仿佛生怕小乞丐出其不意撬开他的嘴。 “呸呸呸!”小乞丐连吐几口唾沫,又使劲搓了搓,手上的泥灰凝聚成了一团。 “搓不干净,帮一下忙!”小乞丐又把手举到石头的面前。 “你……”石头恶心得想呕吐,然而物极必反,他突然生出一股横心,咬牙切齿威胁道,“那我撒泡尿在你的手上,搓得更干净!” “好主意,来吧!”小乞丐欣然应允。 “什么?你……”石头焦头烂额,本想吓唬小乞丐,没想到小乞丐竟然顺水推舟,弄得他下不来台。 想起自己跳入江湖的初衷——收获狂放不羁的生活,他狠下心破釜沉舟,趁自己反悔之前迅速扯下了裤子。 “哎呀!”小乞丐忽然惊呼,急促地背过身去,“太臭了,你撒在地上吧!” “你怎么了?乞丐也会怕臭?”在这一轮较量中,石头略占上风,他得意洋洋,故作姿态,“我不撒了,撒在地上岂不浪费了,搓不下你手上的泥!” “哎呀,快撒,我有用!” “不……”石头话音未落,忽觉髋部一麻,尿不听使唤的撒了出来。 “怎么回事?”石头惊慌失措,喊叫起来,幸好郑老爷一行人到了庙的外面。 “嘘!别出声!”小乞丐恨不得捂住石头的嘴,但他现在不敢转身,只是用手肘推了一下石头的髋部。 石头瞬间觉得自己又收回了身体上所有部位的控制权,他赶紧拉上裤子,像是死里逃生一般。 郑老爷的下人在庙外叫嚷了一盏茶的功夫,依然不见有人过来。他们气急败坏,几乎想要一把火烧了土地庙。 忽然,一只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郑老爷,在所有人发现它之前,它已经连同郑老爷的宽袖一起钉在了几乎蛀空的木头柱子上。 郑老爷吓得瑟瑟发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形影不离几十年的手臂。 他的仆人眼疾手快,上前取下飞镖,飞镖上面串着两个褐色丸子。 郑老爷不容分说抢过飞镖,把小丸子塞入嘴中,吞进肚里。 徐老爷铤而走险,不顾一切,从虎口中夺下第二颗丸子,囫囵下肚。 郑老爷的仆人愕然不已:“老爷,你为什么把它吃了?” “笨蛋,这肯定是解药啊!”郑老爷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哦!老爷真是绝顶聪明啊!”下人恍然大悟。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又一只飞镖如法炮制将郑老爷的宽袖钉在木柱上。 郑老爷惊慌失措,狠心从下巴上揪下两根胡子才使自己镇静下来。 他坚决阻止下人再出手,亲自从宽袖上拔下飞镖。这次的飞镖上除了戳着两颗丸子,还带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两个字:“解药”。 下人远远的看见了字条上的字,结结巴巴禀报:“老,老,老爷,解,解,解药!” 徐老爷把手伸进喉咙里,狂呕起来。 郑老爷盯着丸子许久,仿佛他与丸子进行了一场真诚的交流。之后他一仰头,把这颗丸子吞进了肚里。 徐老爷什么也没有呕吐出来,地上只有一滩口水。吃一堑,长一智,他把新的丸子放在手里,见机行事。 郑老爷的下人不解的问道:“老爷,这颗是解药,那你刚才吃的那颗是?” “哈哈哈!”小乞丐和石头从土地公后面走了出来。小乞丐笑得前仰后合。 郑老爷的下人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吼:“你笑什么?” “你家老爷吃了两颗毒药,一颗解药,毒还是没解呀!” 听到这里,徐老爷赶紧把手上的丸子吞了进去。 “你为什么要给我下毒?”郑老爷怒不可遏,伸出手就去推小乞丐。 小乞丐轻巧侧身闪避,郑老爷扑了个空,差点摔在地上。 小乞丐嬉皮笑脸说道:“那首诗看明白没?” “我就是喜欢三寸金莲,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恶事!” “你还没做恶事啊?你扒了人家姑娘的鞋,这和脱了她的衣服有什么区别?你这叫当众调戏侮辱良家女子!” “我……”郑老爷满腹委屈,作为一个资深的莲痴和有钱的富人,他从来没想过爱鞋有什么错。 “求求你了,大爷,把解药给我吧!”徐老爷扑了过来,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再也不碰女人的鞋了!管他三寸金莲,还是四寸银莲,我通通不碰了,连看都不会看一眼,想都不会想起一下,否则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郑老爷这可傻眼了。曾经与他一起长途跋涉只为看一眼大同金莲的战友,曾经与他一起吃尽苦头只为求一双软鞋的莲友,放弃了作为莲痴的无上快乐,舍弃了与他有喜有悲的美好记忆。 他“扑通”跪倒在地,他要报复徐老爷,不要以为他还留恋他们的过去,不要以为他不会丢弃已经破碎的东西。 “大爷,求求你把解药给我吧,我不想死,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小乞丐心满意足,鼻子里哼了一声:“解药只有一颗,已经被你们吃了。” 郑老爷和徐老爷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大爷救命,小的甘愿做牛做马!” “哈哈哈!你们服的毒药叫‘王八蛋龟儿子’。它是专门用来惩治王八蛋和龟儿子的。你们说你们中这个毒可冤枉呀?” “不冤枉,不冤枉!”郑老爷拼命摇晃脑袋,直到力竭。 “大爷,你说了算。”徐老爷拼命点头,直到眩晕。 “此毒不是一颗药丸就能解的。你们做下诸多恶事,岂能顷刻间就可清除毒素。” “求大爷指示,我们该怎么做?”两人又一次齐心协力异口同声。 “首先,多多行善。” “这个是当然,我们一定会多做善事。”。 “其次,以后你们说话的时候必须把‘我’这个字改成’王八蛋龟儿子’。只有这六个字的吐气方式能够把你们体内的毒素逐渐排出。” “我,不对,王八蛋龟儿子知道了!”徐老爷以从未有过的敏锐迅速调整自己的言行。 “王八蛋龟儿子会照做的。”郑老爷也不甘示弱。 “最后,你们每日卯时饮晨尿一碗。如果这三点都做到了,此毒三年之内可自行解除。” “好,好!”两人的头像捣蒜一般,脸上的横肉颤抖不止。 “你们若再欺辱女子,让我神农宫弟子得知,可不能像这次一般幸运,定叫你们受世间最毒的毒药折磨。每日午时、子时浑身奇痒,越挠越痒,越痒越挠,浑身上下伤口溃破,无药可愈。每月初一、十五血液从百汇至涌泉逆行,颅内似有成千上万的蝼蚁在啃食,脚底似被无数尖锐的寒冰刺入,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此毒永生不可解!” “大爷,大爷,饶命饶命!我,王八蛋龟儿子绝不敢再犯!”徐老爷眼眶湿润,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被自己重新做人的决心所感动。 郑老爷也试图向小乞丐表达决心,可是力不从心,肥胖的身体一度倒下,最终由两个下人搀扶,勉强支起上半身,上气不接下气的晃动着沉重的脑袋。 神农宫的毒药使他魂飞魄散,小乞丐的手段令他心悦诚服。 他钦佩徐老爷的先见之明,真心实意原谅了他对自己的背弃,同时也庆幸自己刚才因为和徐老爷赌气而求饶。 “滚!”小乞丐大吼一声。徐老爷拔腿仓皇而逃。郑老爷的下人一哄而上,手忙脚乱去抬郑老爷。 或许是郑老爷的肢体比平时僵硬,或许是下人的手脚比平时无力,郑老爷三番五次被摔在地上,像是待宰的肥猪。 “哈哈哈!”石头和小乞丐笑得前仰后合,毫不在意一群悲惨的人身处绝望之中。 黄昏的暮色无尽蔓延,飞鸟从复归静寂的土地庙上空掠过,嘹亮的啼鸣余音袅袅。 石头意犹未尽,想着刚才的闹剧,忍不住问小乞丐:“王八蛋龟儿子?真有这毒药?” “我发明的,土地公身上泥巴和我的口水,还有你的尿。” “啊?哈哈哈!”</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神农尝毒 石头和小乞丐启程前往神农宫。wap.kanmaoxian.com一路上古怪精灵的小乞丐花样百出,和无趣的神农宫三个弟子比起来,路上的时光变得妙趣横生。石头竟然也不那么指望尽快到达神农宫,一睹西北第一大帮派的风采。 两天之后的夜里,两人来到了神农宫。守宫门的弟子对着小乞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说道:“少主……” 小乞丐急忙阻止:“小乞丐不能进吗?别拦着,赶紧让我和我的朋友进去!” “别这么粗鲁,他不让你进去也情有可原。你想想这江湖上的大帮派哪里能让一个小乞丐随便出入?”石头把小乞丐拉到自己的身后。他相信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定然能让小乞丐沾他的光,到这种上等的地方见识见识。守宫门的弟子往一旁退了两步。 “小兄弟,别怕!”面前这个神农宫的弟子比自己还小,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石头心有不忍,“小乞丐不是要故意叫嚷,他仰慕神农宫的威名,想一睹风采,小兄弟可否行个方便呀?” 守宫门的弟子先是呆若木鸡,然后突然抬起双手在面前使劲摇晃了几下,嘴里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石头咧起嘴,挤出他平生认为是最灿烂的笑容,试图软化面前这个小弟子的心:“我明白你的师父让你守在这里,肯定叫你把闲杂人等阻拦在外,这是你的职责,你做的很好。不过他是我的朋友,我是你们神农宫的……贵宾。贵宾应该也可以带上一两个朋友进神农宫吧,是不是?而且我这个朋友心地善良,他专门惩治逮人恶霸,我相信你们神农宫一定会很高兴交到这样正气的江湖义士……” “少废话,走!”小乞丐扯着石头的衣袖,霸气的闯过宫门。 “等,等,等……小师父还没答应呢,我们不……”石头扭着脖子回头看着小师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许可。 “他在点头,看到了吧?他让我们进啦!”小乞丐又好气又好笑。小师父立即像鸡啄米似的点起头来,石头这才放心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 “小兄弟,我警告你,虽然我们俩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此熟识,可是这宫里的人都是陌生人,我们不可嬉皮笑脸,蛮横无理!你要讲规矩,我让你做什么你才能做,否则你别再跟着我了,出宫去吧!”石头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好好好,我听你的!”小乞丐似笑非笑。 “你是不是在想我是个书呆子,假正经?” “没有啊!” “那你笑什么?” “我笑给他们看!我是你的朋友,你是他们的贵宾。他们的贵宾的朋友笑容满面,你一定会很有面子的。” “哼,油嘴滑舌!” “少主!”一个神农宫的弟子迎面走来。 “你在叫谁?”石头满腹狐疑。 “呃,没,我是想问公子有没有看见……少主?” “你们少主是谁?” “哦,那没事了,原来公子不认识少主啊!” “我怎么会……”石头话没说完,又被另一个人打断了:“石头你来啦!师父正等着你们呢!”雍门广走了过来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估计是这次办事得力,得到了师父的嘉奖。 “我还带了一个朋友,你们神农宫欢迎吗?” “欢迎啊,我们神农宫最欢迎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朋友。等一下师父见了他一定很高兴。” “那就好了。对了,”石头凑到雍门广耳边说道,你们宫里的弟子还真奇怪。他们见了我都要问我,你们的少主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你们少主在哪,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一面。” “没事,你是贵宾嘛,他们可能以为少主会和贵宾在一起。” “原来如此。” 农青云正在药房里准备着明日一年一度的神农尝毒大考核。此次有三十名弟子得到考核资格。这三十名弟子是根据平时药理考核、武功考核加上纪律的总得分选出的。他把明日的试题,也就是三粒药丸放入盒中。这三粒药丸经过他的反复炮制,和去年的药丸相比毒性更大,成分更复杂。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在他的督促下,神农宫弟子的水平一年比一年高。神农尝毒大考核正是作为一年中最大的一次激励,敦促没能获得考核资格的弟子更加努力,鞭策参与考核的弟子更进一步。 “师父,石头来了!”雍门广站在药房外说道,没有农青云的允许,他不敢轻易进药房。kanmaoxian.com “好,我马上就来。”对于这位和恕妃关系亲密,来自京城的公子哥,他倒想认识一下。神农宫目前没有和官场打交道,但未必就永远不会和官场打交道。认识一些官道上的人也不是什么坏事,作为一个大帮派的领导者必须要有远见。 “农宫主,久仰!久仰!”石头学着和他爹打交道的那些人所说的官话。 “石头,来,坐!”农青云以出乎石头预料的热情招呼他坐下,还叫人给他专门沏了茶, “这是神农茶,只有我们神农宫这里有,你可能没有喝过吧?它的味道很独特,入口时不觉香,可是下咽时却发现香气四溢,得赶紧再品一口,因此品神农茶很多人都停不下来。呵呵!” “哦,那在下真是有口福了。”石头端起一盏茶,有模有样地闻了闻茶香。其实他根本不懂茶,也不喜欢茶。他觉得品茶就像吟诗一样老气横秋,酸腐不堪。 “嗯,果真如农宫主所说,好茶!” “呵呵,石头,你可以把这茶带到京城里,皇宫里,说不定神农茶也可以名扬四海呢!” “好主意,在下也正有此打算。如此好茶不给那些自封‘茶圣’”的人品一品真是埋没了。” “恕妃也酷爱此茶,可惜这些年来,她都没有这口福了。” “对呀,那在下就更要好好地做一做神农茶的推广工作了,让恕妃可以光明正大的喝上神农茶!” “呵呵,石头对恕妃还真是上心。” “嘿嘿,她就像在下的娘一样,她的事就是在下的事。” “哦?石头和恕妃是如何相识的?” “在下小时候就认识恕妃啦!马皇后娘娘对在下的娘和在下说,恕妃人好,有事可以找她帮忙。嘿嘿,自此之后在下就天天烦着她!” “哦,皇后娘娘和恕妃……” “情同姐妹!” “那我就放心了。石头的爹是?” “嘿嘿,爹不让到处说,怕在下给他惹事。” “哦,不提也罢。我听弟子说这一次进京,石头帮了大忙。老夫有恩必报,如果以后石头遇到了困难,神农宫能帮到的一定会帮。” “谢农宫主!”石头得意的撇了一眼小乞丐,“在下有一事请农宫主许可。这位兄弟和在下情同手足,他对神农宫心驰神往,此次他和在下一同前来,农宫主可否留他几日?”农青云看了一眼小乞丐。这眼神绝不像在看陌生人,几分责备,几分笑意交替出现在他的眼里。石头觉得奇怪,问道: “你们认识?” “不认识。”两人异口同声。 “老夫看着小乞丐,心生怜悯。就在这里住着吧,爱住多久住多久!” “谢农宫主!”小乞丐道,眉宇之间竟现出一丝娇态。 “石头,你们俩到处逛逛,神农宫大的很,让鲍田奴给你们做做向导,还有什么需要就和我说。对了,明天是一年一度的神农尝毒大考核,说不定你会觉得有趣!” “多谢农宫主盛情款待!” 秋风习习的清晨,曙光初现,神农宫的弟子忙碌起来。扫地的、搬桌子的、搬凳子的、拿文房四宝的、拉条幅的,像忙碌的蜜蜂进进出出,争分夺秒,但却有条不紊,井然有序。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全都不见人影。没人搭理的石头和小乞丐无聊的在一旁晃悠。 “农宫主还说让鲍田奴陪我,他怎么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 “今天不是要考核吗?他肯定得准备呀!” “对了,你说这神农尝毒是什么意思?” “肯定是要吃毒药啊!”小乞丐说的天经地义,吃毒药就好像吃饭一样简单。 “吃毒药?你开什么玩笑?谁会明知是毒药,还要吃进去啊!” “嘿嘿,神农不就是这样吗?神农尝百毒,听说过没?” “神农尝百草,不是尝百毒!”石头得意洋洋地纠正小乞丐,这是他少有的从书本上得来的知识。此刻,他体会到了读书的好处,“他可是我们的祖先,没有他就没有我们。不是他尝了百草,我们现在也没办法用中药来治病。” “就你懂的多!那百草里有多少种毒药,他不是照样吃进去吗?毒药怎么就不能吃了?” “他要是知道有毒,他就不会吃!他吃了之后,发现有毒,便告诉世人这种草不能吃。所以说没有人会明知有毒,还要吃!” “吃吃吃,你真是个痴人!你看着吧,他们明知有毒会不会吃!” “走着瞧!” 辰时一到,神农宫所有人都各就各位,在练武场排列的整整齐齐。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终于出现了,他们站在队列的最前端。农青云坐在一张摆满了小匣子的桌子前。他的后面高高的悬挂着一条朱红横幅,上面写着“神农尝毒大考核”七个金色大字。 “一年一度神农尝毒大考核现在开始!请三十位获得考试资格的弟子出列!”一位被农青云挑选为此次考核司仪的年轻弟子面对着神农宫众弟子慷慨激昂,似乎他是最后的获胜者。 三十位弟子顺从的走出了队列,司仪得意洋洋,嗓音高亢:“第一轮考核你们的解毒能力。规则如下:一、解药不得用百草丹中的任何一味药。二、听到‘开始尝毒’的指令应立马服下毒药,听到‘开始解毒’的指令才可服用解药。三、服下解药一盏茶的功夫后,由宫主测量脉搏,脉搏紊乱者淘汰!” “百草丹?”石头转头询问小乞丐。 “百草丹是神农宫的秘制丹药,只有每一代宫主才知道它的配方。传说……”小乞丐自鸣得意,故意卖个关子,享受着石头哀求他继续往下说的无聊乐趣。 “传说?赶紧说,马上要开始了!”石头落入陷阱。 “你求我?”小乞丐得寸进尺。 “我求你。”石头毫不理会这种无价值的尊严。 “呵呵!传说六千多年前,神农氏炎帝尝百草配得此方。如今此秘方中的大多数草药在民间已经无处觅得,唯有神农宫留有草药根种,年年耕种,代代相传。神农宫的后山中有一片密林,只有宫主农青云和她的女儿农铁舒以及他的三个弟子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可以进入。其他辈分较低的弟子不允许踏入密林半步,而这些在江湖中已经失传的草药也由他们五人轮流培植和耕种。农青云走南闯北几十年,在江湖上遇到过无比凶险的毒药,百草丹均可解除毒性。服药者体魄强劲,则三五个时辰便可生龙活虎。即使服药者身体虚弱,一两日也可恢复如常。” “你是怎么知道的?连神农宫的密林你都知道?”石头歪着脑袋,小乞丐的诸多疑点又增一个。 “没有什么事是乞丐不知道的。”小乞丐双手抱在胸前,抖动小腿,傲气的神情仿佛是由他主宰了一切。 “考核现在开始,请到宫主那里领取下丸!”司仪面向受试者。 “下丸是什么?”石头又问小乞丐。 “有下就有中,有上,这下丸肯定就是毒性最小的丸子。” 石头没有反驳,他觉得挺有道理,就是不知为何小启在猜得到,他却猜不到。 每个弟子都领到了一粒蚕豆大小的黑色丸子。 “开始尝毒!”司仪意气风发,就好像所有性命都掌握在他的手里。 三十位弟子把蚕豆大小的黑色丸子举到眼前,毫不犹豫的把它们送进了嘴里。 “看见没有?他们是不是把毒药吃下去了?”小乞丐趾高气扬的斜眼看着石头。 “他,他们……”石头的五官像盘结的绳子一样扭曲起来。他感觉到那些毒药进到了他的肚子里,并且在里面翻江倒海,戳烂他的肠胃,把他的血液变黑。他下意识的抬起自己的手臂,捋起袖子。一条纤细雪白的胳膊出现在他的面前,和原先一模一样,没有肿胀,没有变色。他如释重负,自言自语:“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你是不是不服输?”小乞丐咄咄逼人。 “服,服,长见识了,还有这样的考核,真吓人!” “哼,少见多怪!” 半刻钟后,弟子们开始出现各种毒发起始症状。功力尚浅的开始流鼻血,蹲坐在地上,直不起腰来。功力深的只是脸色发青,依然像雕塑一样岿然不动。 “开始解毒!”三十个弟子稀稀疏疏的从怀中掏出自己准备的药丸。那些已经被毒药打趴下的弟子看也没看一眼手中的药丸,迫不及待的塞进嘴里。那些尚未被毒药惊扰的弟子镇定自若,慢条斯理的把药丸放在手里把玩一番之后,才风度翩翩的将他们送入口中。 “哇,厉害!他们不怕毒性发作吗?”石头觉得不可思议。 “哼,假模假样!”小乞丐嗤之以鼻。直到所有弟子都吞下了自制的解毒药丸,鲍田奴和李子冈才吞下手中的药丸。 “你说他们俩谁会是最后的获胜者?”石头问小乞丐。 “我说他俩都不是?” “为何?他们可是农宫主大弟子和二弟子!” “通常老大愚笨,老二狡猾,老三最幸运!” “你这是什么歪理?” “江湖经验。” “那你是说雍门广是最后的胜者?” “很有可能。” “不可能!他刚才都流鼻血了,鲍田奴和李子冈只是脸色微变。” “那只能说明他的功力比他的师兄弱,并不代表他的解毒能力比他的师兄弱。” “如果他真的能赢,那只能靠运气了。” “他运气可不赖,在京城不就只有他一个人没受伤吗?”石头无话可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小乞丐处处都能把他打败,就好像这神农宫是他的地盘一样。 一盏茶过后,司仪道:“测脉搏!” 三十个弟子鱼贯而列,走到农青云的桌前,把手放在桌上。农青云神情严肃,把手搭在他们的脉搏上,弹指之间便换一人。很快,三十个人便都已测完脉搏,开始等待残酷的淘汰或者荣幸的晋升。农青云摊开案上的宣纸,大笔一挥,十个名字出现在了上面。司仪取过被淘汰人的名单,故作惋惜,声音低沉地宣读了名单上的名字。 “看明白了吗?”小乞丐问石头。 “哦,明白了一点。” “被淘汰的这个十个人是脉搏最弱的十个人,他们所制的药丸解毒能力差。” “脉搏最弱?农宫主摸一下就知道谁的脉搏强,谁的脉搏弱了?我看御医都要搭在手腕上很长时间呢!” “哼,御医怎么能和农宫主比?”石头知道自己又说了一句蠢话,江湖人自然看不起皇宫里的人。他怎么能拿一宫之主和笼中之雀比呢? 司仪宣读完毕,眉毛一挑,激情和神采重新回到了他那张刚刚经历了沧桑的年轻面庞上: “开始尝毒!请到宫主那里领取中丸!”剩下的二十个弟子走到农青云的面前,取出一粒花生大小的青色药丸。 “这中丸当真比下丸更毒吗?”石头心中暗道,他没有问小乞丐,不想又被他讥笑, “这青色看着比那黑色顺眼多了,而且也没有那么大粒,怎么反而毒性更强呢?”这粒看着顺眼得多的药丸可没有石头想象的那么温顺。弟子们刚刚服下,就有三个人呼吸急促,躺在地上打起滚来。其中有两人赶紧从怀中掏出自制的解药吞服。而另一个人则顽强抗争,无论毒药把他侵蚀得怎样体无完肤,他也不肯服下解药。不一会儿他就昏死过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另外两个服下解药的人,也并没有好转多少。他们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呻吟和翻滚的次数,以此展现他们的解毒能力。 “把他们抬到后院,给他们服下百草丹!”农青云脸色阴沉,把一个小匣子移到案台的左上角,匣子里放着三粒百草丹。他挥了挥手,示意弟子们赶紧把这三个丢人现眼的家伙挪走。其余的十七个弟子看得胆战心惊,人人自危。这一次的毒药比去年的毒性增强了许多,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它巨大的冲击力和破坏性。他们体内的一股股真气正与毒药殊死搏斗,不知何时会败下阵来。恐慌在他们之中蔓延。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却泰然自若。他们三个是农青云亲自招收,亲自教授武功的弟子。和其他的神农宫的弟子比较起来,他们在任何方面都领先了许多。这次大考核的最终获胜者无疑是他们三人中的一人。 “开始解毒!”司仪的指令就像是救命符一样。这一次除了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没有人再把玩药丸,甚至他们都顾不上自己的风度,狼吞虎咽,就好像他们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而一颗花生米大的药丸却可以填饱他们的肚子。 一盏茶后,司仪道:“测脉搏!” 十二个人信心十足走向农青云的桌子。五个人躺在地上心如刀割地望着师兄弟们从他们的面前走过,桀骜不驯的双腿始终不肯把他们的主人支撑起来。 农青云以电闪雷鸣的速度再一次摸过了每个人的脉搏。大笔一挥之后,又有五个弟子结束了他们满目疮痍的考核。七名弟子有惊无险地进入了解毒考核的最后一次挑战。</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瞒天过海 “开始尝毒!请到宫主那里领取上——丸!”司仪故意把‘上’字拖长了音,显示出它的无上尊贵。kanmaoxian.com 亲眼目睹一个个弟子在中丸面前倒下,石头迫不及待想要见识这粒传奇的上丸。神农宫五千多个弟子,只有七个弟子有资格尝这粒上丸。它会是什么样的?又有几个弟子能对抗它的毒性? 七粒绿豆大小的白色药丸摆在农青云的案上。它们像七颗纯洁的珍珠,又像七个魔鬼的眼珠。 “哇,这么小的一粒药丸,看起来纯洁无瑕,却是剧毒无比!”石头不禁感慨,嘲讽随之而来。 “切!外表好看的东西都不会是什么好东西,‘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总通听过吧?”小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被他衣服蹭脏了的馒头。 “你身上怎么会有馒头?” “早上没吃饱就藏了一个起来嘛!来,看了这么久也饿了吧,吃一口吧!” “不要!” “怎么?嫌馒头脏是吧?”小乞丐心中不悦,但还是习惯性的拿着馒头往身上蹭,然后把更脏的馒头塞在石头手里,“替你擦过了,现在满意了吧!” “没有,不饿!”石头把抓馒头的手放在背后,实在不能目睹上面污渍斑斑。 “哼,我就知道你没有眼力见,只盯着那些好看的东西。” “我……懒得和你说!”石头闭上口,唯恐错过上丸尝毒的过程。下丸尝毒和中丸尝毒已令他目瞪口呆,他断定上丸尝毒会是他一辈子所能见识到的最精彩绝伦的事。 “嘘,看!”石头两眼死死盯着那七粒表里不一的药丸,不再理会小乞丐。 在七粒药丸面前,七个弟子眼神坚定,视死如归。那些怯懦的害群之马,狂妄的跳梁小丑,无能的酒囊饭袋都已经从他们的队伍里清除出去了。有资格站着上丸面前的他们是神农宫的凤毛麟角,人中骐骥。他们像享受美味一样吞下了上丸。 沙漏里的沙下滑得比任何时候都慢,药丸里的毒素入侵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已经有四名在上两轮考核中从始至终表现得云淡风轻的弟子开始不停的抽搐,嘴边渗出白沫。不过他们以非人类的意志力始终站立着,即使他们的背驼的比山丘还拱,他们蜷缩的样子比麻袋还皱。 石头热泪盈眶,他无法想象这种比石头还坚硬的意志从何而来。从他们那有血有肉的躯体吗?还是从那看不见,摸不着的,能为他们做出决定的东西?他一向随心所欲,从未在自己的身体里发现这种东西。他从未逼迫自己做一件痛苦万分,却被称为“正经的”或“有意义的”事。他不吃他不喜欢吃的东西,即使是他娘亲手为他而做。他从不读书,尽管他知道有人十年寒窗苦读。他恨他爹逼他学这学那,只因为他不喜欢别人安排他的人生。他这十几年来是不是一直都活得没有意义?为什么在另一个地方有人要拼了命去和某种东西抗争? “喂,你哭啦!”小乞丐侧过身体,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眼里的惊讶充满了嘲讽。 “没有,沙子进眼睛了!”石头不肯承认,他拼命揉搓眼睛,希望它们马上红得吓人,以至于小乞丐不敢再盯着它们。 半刻钟之后,那四个人终于倒下了,他们倒下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知觉,他们的双腿无法被他们所支配。这一回农青云惋惜的摇了摇头,令人将他们抬走,并用百草丹施救。他知道他们将会代替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他们是神农宫的未来。 “开始解毒!”鲍田奴唇色发青,李子冈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雍门广半弯着腰,捂着脑袋,正与眩晕对抗。很明显,雍门广实力最弱。他们三人同时服下解药。 一盏茶后,司仪宣布时间到,第一轮考核结束。三人表面上基本恢复了常态,鲍田奴和李子冈比雍门广看起来轻松一些。不过这一次不用测脉搏,他们三人都通过了第一轮考核。众弟子响起赞许的掌声,对三个师兄佩服得五体投地。 休息了一炷香的功夫。正三五成群,热火朝天的聊着第一轮考核的弟子们迅速排好阵列,等待着更精彩的第二轮考核。 司仪没有丝毫疲乏,情绪饱满地宣布:“神农尝毒第二轮考核现在开始!这一轮考核的是制毒能力!规则如下:一、每人配两颗百草丹,也可用自己所制解药。看1毛2线3中文网二、投毒后,被投毒者可以立刻服用解药。三、毒药毒性的清除时间以最先稳定脉搏的人为准。四、毒药的毒性被清除时间最长者获胜。三位师兄,请拿出你们的毒药!” 三人各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匣子,这个匣子是他们专门为此轮考核准备的。三人所制毒的药都非常小,和上丸差不多。颜色飘逸,分别是薄荷绿、柠檬黄和桃花粉。看见它们如此惹人怜爱的外表的人绝对想不到里面包藏着祸心。 “三位师兄,如果需要百草丹,请到宫主那里领取。”司仪道。 三人同时走到农青云的桌案前,每人领取了两粒百草丹。到目前为止,对于神农宫的弟子来说,没有人能够炮制得出比百草丹更好的解药。只有农青云为新研制的神农顶刚刚制成了解药“过眼云烟”,它的解毒能力比百草丹强上数十倍。 “三位师兄,你们当中由谁先来投毒?”鲍田奴和李子冈同时看向雍门广,所有的弟子也看向了雍门广。这是一种约定俗成,总是由最弱的弟子开始投毒。从弱到强,整个过程有一种递进式的发展才会越来越好看。 雍门广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并不认为他是三个人当中最弱的那一个。虽然第一轮考核的表现,他略逊于两个师兄,可他终究是通过了考核。而在制毒方面,他有相当的把握,绝不会输给两个师兄。 愤怒只是一闪而过,雍门广的脸上立刻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历年来都是大师兄所制的毒药最强,大师兄先开始吧,嘿嘿,我的拿不出手。” 鲍田奴咧嘴冷笑,硕大的门牙在日光下闪闪发亮。他皱着眉,那股轻视和傲慢全部写在额头上之:“三师弟,再怎么拿不出手,你始终也是要拿出来的,难道你想退出考核?” 李子冈不言不语,他对这种唇枪舌战,冷嘲热讽没什么兴趣,他只关心自己的功夫和药理,并且功夫永远排在第一位。 “不,不,大师兄,我的先投,怕扫了大家的兴。只有大师兄所制出来的毒药才能让大家看得过瘾。” “好,你爱什么时候投变什么时候投!”鲍田奴把小匣子往前一推,李子冈和雍门广上前各取了一粒薄荷绿的药丸,吞下肚去。 瞬间,他们的脸色就变得煞白,然后转青,接着转黑。李子冈运气对抗,可是他的真气就像蚂蚁碰到了滔天巨浪,被冲得七零八落。他双腿一软倒在地上。 雍门广更是不济。他早就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翻滚,不停的发出呻吟。这已经是他们吃下的第四颗毒药,体力的衰弱导致他们在毒性面前节节败退。 人群中不停的发出“哇”的声音,就连农青云都笑着点了点头。 鲍田奴板着脸,神情严肃,甚至还表现出了一丝怜悯。可是他背在身后交叉的双手里,两根大拇指兴奋的相互拨动,庆贺着主人的成功。 李子冈和雍门广赶紧取出百草丹,塞进嘴里。可是他们的痛苦并没有减少半分,直到一刻钟后,他们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血色。要尽快恢复平稳的气息,躺着比站着有利,因此又过了一刻钟,他们才从地上爬起来。农青云测过他们俩的脉搏后,将鲍田奴的毒药毒性清除时间定为两刻钟。 “二师兄,你先来吧!”雍门广坚持自己最后投毒。李子冈没有推脱。两粒柠檬黄的药丸,分别进了鲍田奴和雍门广的嘴里。鲍田奴和李子冈同样服的是第四颗毒药。虽然他的功力没有李子冈强,可是李子冈的毒药也没有鲍田奴的毒。因此,鲍田奴和李子冈的反应差不多。在倒地的时候,鲍田奴服下了百草丹。雍门广则几近濒死边缘。这是他服的第五颗毒药。他的功力是三人中最弱的。李子冈的毒药才刚刚进入他的嘴中,他就晕厥过去。司仪赶紧掰开他紧紧拽着的右手,取出百草丹,塞进他的嘴里。所有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鲍田奴在一刻半钟的时候站了起来。雍门广直到三刻钟才站了起来。农青云将李子冈的毒药毒性清除时间定为一刻半钟。 最后轮到雍门广。鲍田奴和李子冈怜悯地看着他。如果农青云不在场。鲍田奴肯定会说:“三师弟,还有必要比吗?” 雍门广脸色发白,嘴唇干裂,他年轻的脸庞一下子苍老了许多。那些额头、眼角和嘴角的皱纹不知何时粉墨登场。无力下垂的双臂,直不起的腰杆和偶尔就会莫名其妙抽搐一下的双腿无不表明了他不可能成为这一次考核的获胜者。他取出桃花粉药丸放在掌心上。那药丸的光泽照亮了他原本无神的双眼,他立即焕发出青春的光彩,步履轻盈走到鲍田奴和李子冈面前。 他们俩无所畏惧的伸出手,雍门广像撒播种子一样将他的希望撒在了他们的手心里。鲍田奴终于忍耐不住,对着雍门广的信心付之一笑,囫囵吞没他的希望。李子冈心不在焉的把药丸扔进嘴里,已然洞悉自己不会是获胜者,只希望早点结束考核。 半盏茶的功夫后,鲍田奴和李子冈依旧和他们吞下桃花粉药丸之前一样,不头晕、不出汗、不心悸、不腹疼,站得像松树一样直。神农宫众弟子开始交头接耳。雍门广脸色土灰,汗如雨下,倒是像他服了毒药。 农青云皱起了眉头,司仪赶紧跑过来,小声问道:“宫主。结束考核吗?”农青云点了点头,司仪领命回到原位。他清了两下喉咙,以足可绕梁三日的嗓音宣布:“此次考核……” “扑通”两声,鲍田奴和李子冈同时倒地。所有弟子惊呼。石头目瞪口呆,小乞丐始终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农青云放下准备题写获胜者名字的毛笔,出人意料的离开了座位,来到两个弟子身旁。他知道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而且危险,两个弟子一定是中了剧毒,否则不会毫无征兆,忽然失去知觉。他把百草丹塞进他们俩的嘴里,又摸了他们的脉搏。不好!他们的脉相比寻常中毒脉相凶险百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脉相,只听师父农平风在世时曾经提到过,这是一种蛊毒产生的脉相。哪里来的蛊毒?神农宫从来不与九黎族接触,难道雍门广偷偷接触了邪术?他日日待在神农宫,哪里有机会接触他们,莫非是这次进京……?那个石头有没有问题?无数个念头闪过农青云的脑子。 “师父,他们还是没醒。”司仪怯怯地在旁边提醒。农青云又搭了鲍田奴和李子冈的脉搏,没有丝毫起色。再耽搁些许时间,他的这两个弟子即使活过来了也会变成废人。 “去!到药房去,把神农顶旁边那个格子里的药丸拿过来!”农青云让司仪去拿过眼云烟。其实农青云研制出的新一代的神农顶正是部分参考了蛊毒的产生机制。他把九百九十九条毒虫放在九百九十九种毒草中锻炼,让毒虫充分吸进了毒草的毒液精华,再从毒虫中提取毒液。经过这种过程,提取的毒液含有毒虫和毒草两类毒液。而且他发现动物和植物的毒液交融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效果,其毒性远远大于动物与动物,植物与植物的毒液相交融所产生的毒性。虽然他没有像蛊毒那样直接使用毒虫,但是这些毒液侵入人体的时候,就像是千万只毒虫在爬咬,有过之而无不及。过眼云烟正是他所配制的,可解类似蛊毒的解药。但是蛊毒千变万化,农青云不敢肯定过眼云烟可以解鲍田奴和李子冈的毒。 雍门广看着两个强劲的对手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师父焦头烂额,不知是喜还是悲。按理说,今日考核的获胜者非他莫属。可是师父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半点对他的赞许,他为此忧心忡忡。 “你有没有解药?”农青云猛然扭头质问雍门广。 “师,师父,没……”雍门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语无伦次。 “你两个师兄未必保得住性命,有解药赶紧拿出来!”农青云的声音冰冷的像一把利剑刺进雍门广的身体里,他不再抱有幻想。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按师父的要求配制了毒药。”从他这里什么也没得到,农青云厌恶地转过了头。 司仪取来过眼云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岔了气的声音说道:“师父,给你!”他不顾自己声音形象的举动感动了神农宫的弟子,他们纷纷为他叫好。 农青云把过眼云烟塞进两个弟子的嘴里,又拍了一下,保证它们能够滑入食道。鲍田奴和李子冈的头顶渐渐的出现了一些雾气,后来雾气越来越浓,笼罩了整个头部。毒液正在过眼云烟的逼迫下,慢慢地通过头部逃出他们俩的体外。两刻钟后,过眼云烟终于不负众望赶走了所有毒液。鲍田奴和李子冈苏醒过来。众弟子齐赞师父无所不能。农青云长长舒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两个徒弟安然无恙,更重要的是他研制的过眼云烟在这次出其不意的检验中完美过关。雍门广始终低垂着头,品尝着与荣誉失之交臂的沮丧和等待暴风雨来临的恐慌。 神农尝毒大考核草草结束。这一次的考核没有获胜者。有的弟子认为理所当然,雍门广一定使用了什么妖术,才会使得百草丹无法解他所配出的毒药。而有的弟子却为雍门广鸣不平。他们认为只要制出的毒药毒性最强,就应该获得第一,百草丹也并非无毒不解。鲍田奴和李子冈一直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倒下的,就仿佛做了一场梦。 石头不得不佩服小乞丐的远见:“没想到雍门广真的是最厉害的,你怎么猜的这么准?” “哼,小菜一碟,我的本事大着呢!” 当晚,农青云把雍门广叫到药房里。 “在我问你之前,我希望你自己先坦白。”农青云的语调出乎雍门广的意料,平淡无奇,与他平时的口吻如出一辙,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雍门广以为有转机,急忙开口解释:“师父,我为这次考核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师兄弟们闲暇之余聊天的时候,我也在看书、配药。每周一次下山的机会,我也放弃了。这次参加考核所配制的毒药我反复调了一百多次。好几次我在试药之后都晕厥过去,幸好我事先让师弟在旁边看着,及时给我服下百草丹,才保住一条小命,不过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元气。直到昨夜,我配制的毒药才达到我理想的样子。今日我的毒药确实技压群芳,我……” 雍门广停顿片刻,确认农青云的神色没有变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师父为何不让我得到考核的第一名。”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雍门广开始心慌。不对呀,师父好像非要他说出什么似的,他该说什么呢?他已经向师父表明了他一年来的努力,这颗毒药是他辛劳的成果,用命换来的至宝。他效仿神农氏,亲尝毒药。他甚至表达了他不愧是神农宫的骄傲。 “两个师兄受不住我的药,这在我意料之中,因为我尝过它,知道他的威力。” “你认为你的药百草丹也解不了?” “解不了,不不,解得了,我……试药之后就是用百草丹解毒的。” “那么今日你的药为何百草丹解不了?” “我……不知道。昨夜我又加了一味药,可能……毒性大大增强了吧!” “什么药?”农青云步步紧逼,雍门广手心出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恨不能用一团抹布堵住农青云的嘴。 “藤黄。”他终于给出了答案。 “藤黄只是一般的毒药,如何能让百草丹束手无策?”农青云的语调依然不快不慢,就好像他只是在和雍门广闲聊。 “我……”雍门广快把自己的衣角扯破了, “我用了银环蛇的蛇毒。还……还用砒 霜喂养了一年。” “银环蛇?砒 霜?” “是,师父!我知道神农宫禁止用动物的毒液,所以,所以不敢……和师父坦白。” “哼,就算你用了银环蛇和砒 霜,你认为你配制的药可以超出我的掌控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告诉我,你到底用了哪些药?” 这些年来农青云一直在研究动物的毒液在毒药配制中所起的作用,最终他才配出了新一代的神农顶。他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尽管历来神农宫规定不允许用动物毒液制毒,可是神农宫的声誉每况愈下,农青云认为任何规定都应该在能够发展神农宫前途的基础上才有意义。如果雍门广另辟蹊径制出了一流的毒药,农青云绝不会责备他。可是他很清楚,喂了砒 霜的银欢蛇毒液根本达不到令百草丹无能为力的效果。 雍门广捂着脑袋,掐着太阳穴,冥思苦想:“有,有银环蛇、砒 霜、钩吻、水银、天仙子、乌头、月籽藤……还有,”他反复调制了一百多遍的毒药好像在和他开玩笑,对他若即若离,向他打开自己的心扉却瞬间就关上。农青云耐心的听他在百般折磨中细数毒药的具体用料,没有一声催促。 “铃兰、秋水仙、藤黄、乌头,啊,乌头已经说过了……就,就这些了。” 农青云闭上眼睛,痛苦地咽下口水:“你走吧,离开神农宫。以后你就不是神农宫的弟子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师父。” “师父!”雍门广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下,“师父,我不离开神农宫,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走吧!”农青云依旧闭着双眼,挥了挥手,宽阔额头上的皱纹毫无怜悯地多出两道。 “不!”雍门广爬到农青云的脚边,“不,师父,你不要赶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不敢了!” 几滴泪水落在农青云的手上,农青云缓缓睁开眼睛:“坦白。” “我,我说,是海会茶。”雍门广把头伏在地上,痛苦追忆几个时辰前欣喜若狂的瞬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一探究竟 “海会茶?海会寺的海会茶?”农青云大吃一惊,眼前浮现带着粗糙碎屑和粗大茶梗的海会茶茶叶,心中掠过难以名状的不祥预感。kanmaoxian.com “是的,师父。”雍门广抬起头来,眼睛湿润,额上黏着尘土。 “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农青云瞪大眼睛,锐利的目光像刀一样架在徒弟的脖子上。 “昨夜我正准备就寝的时候,有一个黑影从我的窗前闪过。我听到有什么东西被他扔进我的屋里来,我就起来查看。结果发现是一小包茶叶,上面写着‘海会茶,顶级毒性’。我正不满意自己所配的毒药。我想反正明日的考核,我也拿不了第一,干脆死马当活马医,就加入这海会茶试试看。我把海会茶碾成粉末,加入我所配的药丸当中,糅合再烘烤。制成之后,我连夜跑到后山,抓了一条野狗试药。野狗瞬间毙命,死状惨不忍睹。加入海会茶后,我配的毒药的毒性比我之前试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强百倍。我以为今日肯定可以夺得第一,没想到……” “能猜到那个黑影是谁吗?”农青云眯起眼睛,仿佛试图穿越时空捕捉黑影。 “猜不到,什么也没看到,乌漆麻黑的,一晃而过,不过……” “不过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好像他的个子不大。”。 农青云沉思片刻一无所获,又以充满期望的目光看着雍门广,雍门广拍打脑袋,冥思苦想,却再也不能吐出半点有关那个神秘身影的描绘。 “那海会茶呢,在哪?”农青云及时转向关键的物证。 “全做成药丸了,只有五片。” “走,去库房。”他起身时出乎意料的踢翻了一盏香炉,袖口带过他最喜爱的毛笔,裙摆沾上他刚刚研磨好的精细粉末。 库房位于神农宫西侧,里面放着所有供神农宫弟子备用的东西,有衣料、成衣、餐具、薪炭、文房四宝,还有各门派送来的贺礼。中秋后,各门派送来的茶叶就放在了库房里。农青云很少出入库房,经过锲而不舍一排一排反复寻找后才找到放茶叶的柜子。 他清楚记得毫不起眼的海会茶,品相不好,也没有香味,因为与其他茶叶天壤悬隔,他轻而易举的发现它静静躺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和当初看到的一样丑陋。 农青云抓出一点茶叶,放在掌心,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露出迷茫:“你配进药里的是这海会茶吗?” “没错,就是它!”雍门广像指认凶手一样正气凛然。 “你闻闻,仔细闻闻!”农青云命令。 雍门广把鼻子凑上去,闻了几下就急切地抬起头来,刚想说话又记起师父有关谨慎的谆谆教诲,重新低下头,全神贯注感受扑面而来的气味,一再确认不再怀疑才抬起头来说道:“是它,味道一模一样。” 农青云盯着手上的茶叶,眼睛再也不能离开,想着中秋那日它们在他眼里还是平凡无奇,未曾察觉其中暗藏杀机,今日却差点要了徒弟的性命,连他都几乎束手无策。神农宫与海会寺素无交往,海会寺为什么要送来这种剧毒的茶叶呢?到底是谁把它放到雍门广的屋里?他有什么目的?是为了让我注意到他吗? “师父!”雍门广轻声唤道,试图再次做出解释,彻底打消师父所有疑虑。 “哦,”农青云回过神来,“你先出去吧,我再待一会儿。对了,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此事,包括你的师兄。” “是,师父!”雍门广步履轻盈离开库房,庆幸师父已经全然忘记对他的责罚。 农青云把海会茶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一种突如其来的战栗从手上传到脊背,茶叶差点洒落一地。在海会茶灰暗的色泽里透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气味,像神农宫流传千年的百草丹,但并非完全一样。它拥有百草丹数百种配方中的几种或者十几种用以以毒攻毒的剧毒成分,应用相同的炮制方法。更让农青云惊惧的是,它还有百草丹没有的味道——一丝腥味,他推测这来自于令人发指的蛊虫。 海会茶怎么会有百草丹的味道?百草丹是神农宫独有的密丹,除了宫主,没有人知道百草丹的配方和炮制方法。难道这海会茶和我神农宫的人有关?这个念头令农青云再次战栗,他的思绪艰难的穿过他精心设置的层层屏障,回到尘封已久的岁月。 二十年前,神农宫的宫主是他的师父农平风。农平风座下有三大弟子,大弟子农青山,二弟子农青云,三弟子农青海。他们都是农平风收养的孤儿。农青山武功最好,最受师父重用,被所有人认为是神农宫未来的接班人。农青海资质过人,聪颖绝伦,沉溺于药理研究并且取得了非凡的造诣,甚至连农平风都自愧不如。农青云在三个师兄弟中资质最差,不过他的心思七窍玲珑,既讨得师父的喜欢,也在神农宫众弟子中有很好的人缘。 农平风在世的时候把百草丹的配方传给了农青山。后来神农宫发生了诸多变故,农青山远走他乡,杳无音讯。农青海忽然失踪,下落不明,生死未知。农平风只好把宫主之位传给农青云,他也一并得到了百草丹的配方。 “大师兄!”农青云预感到手中的海会茶与农青山有关,未知的恐惧瞬间被无名的愤怒取代,他拽紧拳头,手掌中的茶叶几乎粉身碎骨。 “啊!”他的手掌由青转黑,似乎暗沉的茶叶无孔不入渗进其中,并且蔓延到整条手臂。他飞速点了自己的穴道,以防毒液顺着血脉猖狂扩散,然后抓起柜子里的所有海会茶,其实也就只有一小包,匆匆离开库房,回到药房。 他服下过眼云烟,运功疗毒。半刻钟后,毒素就已经完全从他的体内被清除出去。他重新开始检视海会茶,翻来覆去,反复确认,直到做出一个即将改变他后半生的决定。看。毛线、中文网 雍门广回到屋里,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当他想起自己被无情剥夺神农尝毒考核获胜者的头衔,片刻之前的庆幸荡然无存。由来已久的重负又一次压在他的身上,就连喘息也会断裂肋骨。 师父为什么对大师兄和二师兄那么好?在他们中毒倒地的那一刻,师父手足无措,他从来没有那样惊慌。可是自己呢,不管怎么努力,师父始终看不见他的优点。他认定他没有本领制出最优等的毒药,用逐出师门这个残忍的手段逼迫他吐出实情。即使在他坦白之后也没有对他说一句原谅的话,没有给他一个宽慰的眼神。亏他一心一意的对待师父,对待神农宫,就连结交朋友都要从有利于神农宫的前途上去考虑。他想成为下一任神农宫宫主,他摧心剖肝地为神农宫着想,可是这一切注定只是幻梦。 雍门广拼命摇头,仇恨的种子又一次萌芽,催发他重新开始,改变任人摆布的命运。 农青云决定前往海会寺一探究竟。不管是挖出陈年的历史还是遇到前所未有的困难,他都必须主动出击。他把农铁舒叫到了书房里。 “铁舒,爹打算去一趟海会寺。” “海会寺?我们神农宫与海会寺从未来往,爹为何要前往呀?” “他们送来的海会茶有剧毒。” “海会茶有剧毒?这……怎么会?”农铁舒脸色一变,如临大敌,“他们是什么意思?想与我们神农宫为敌吗?” “尚未可知,所以我要亲自去拜访。” “爹……” “神农宫就交给你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处理好宫内宫外的事务,不要出了什么乱子。我们才刚刚有了些起色,不能让宵小之辈趁虚而入。” “爹,我……” “怎么?你当不起这个重任?” “不是,爹,我想和你一起去。”农铁舒脸上满是关切之色,“我担心你会有危险。” “你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是在吃饭的时候把危险当做饭粒咽下肚去;睡觉的时候把危险当做被子盖在身上;骑在马上的时候,一鞭一鞭的把危险击得粉碎。”农青云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爹最不怕的就是危险。” “我知道爹本事通天,可是……海会寺的事太过蹊跷。多一个人就多一份照应,总是好的。”农铁舒十分坚持。 “铁舒,你今天是怎么了?这么拗,爹的话都不听了?”农青云故意沉下脸,尽管农铁舒的关心令他心里甜如蜜糖,可是现在不是谈父女亲情的时候,他不能放纵农铁舒,也不能放纵自己。 农铁舒不知是看透了农青云,还是对父亲安危的担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她毫无节制地耍起赖来:“爹,我不管,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神农宫就暂且交给三个师兄吧。他们也处理过宫中事务,三人齐心协力不会比我一个人差的!” “不行!”农青云转过脸去不再看农铁舒。 “哼,我下山了!去游览大好河山,不再回来了!”农铁舒扭头就走。 “站住!你个臭丫头是不是吃错药了?” “是吃错药了!爹对我的好就是我的药!如果爹不对我这么好,我现在就不会拦着爹一个人去冒险!” “你……”农青云无话可说,眼睛渐渐湿润。 农铁舒两三岁的时候被人遗弃在神农宫外。农青云听见婴儿啼哭,不忍任她自生自灭,便将她抱回宫中。神农宫没有女子,他也不知该如何带孩子,便从邻村觅得一个妇人照顾农铁舒。这个妇人是个无声无息的哑巴,做事细心勤快,农青云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女人,因为他不想让农铁舒年龄尚小时便知道自己的身世。农铁舒成年以后,农青云循序渐进向她透露悲凉的身世。出人意料的是,农铁舒没有提出任何疑问,坦然接受这个现实。 她一向懂事乖巧,从来不让农青云担心,反而常常照顾农青云的饮食起居。不知不觉中,农青云便把农铁舒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外出之际,心心挂念,生病之时,寸步不离。农铁舒也回报以善解人意的体贴,作为副手辛勤主持神农宫的事务,挡在农青云面前解决数不胜数的纷扰。在外人看来,他们俩的关系更胜过亲生父女。 “铁舒,爹拿你没办法!”农青云破涕为笑。 “呵呵,爹多少年没有哭了?”农铁舒递上绢帕。 “爹哪有哭?就是你这臭丫头把爹的鼻子弄酸了。” “鼻子酸了?那铁舒给爹的鼻子抹点蜜。”农铁舒挽住农青云的胳膊。 “别闹了,去把你三个师兄叫进来!” “是,爹!”农铁舒直起身。 “等等!铁舒,你这副乞丐装扮,什么时候换掉?” “哎哟,爹,不换了!反正该认识我的人都认识我,穿什么衣服有什么关系?” “你是不是在戏弄石头?” “没有,他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傻。” “适可而止,别闯出祸来。他可不是一般人,而且和恕妃也有渊源。” “知道,放心吧,爹!”农铁舒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脸上浮现神秘莫测的笑容。 “你跑哪去了?我到处找你!”石头站在长廊尽头,伸手指着迎面而来笑意盈盈的小乞丐,紧皱的眉头显然在责怪他撇下他独自偷欢。虽然小乞丐是沾了他的光才能进到神农宫里,可是小乞丐八面玲珑,懂的东西比他多,脑子也比他聪明,反而他得跟着小乞丐,才不会无所适从。 “找我做什么?”小乞丐的笑意更加浓烈。 “怕你走丢呀!”石头嘴硬,在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之下,他不可能坦露心扉。 “嘿嘿,那大可不必了。我小乞丐四海为家,哪里都丢不了。” “这几天你打算怎么玩?” “我没空玩,我有正事要办。” “什么事?”石头斜眼看着小乞丐,觉得小乞丐哪哪都好,就是太轻狂。 “和农宫主出门一趟。” “什么?你在做梦吧!农宫主出门会带着你一个小乞丐?” “小乞丐怎么了?神农宫有多少丐帮的朋友你知道吗?他们有多少事要靠盖我们打听你知道吗?” “噢,这样呀,原来你们丐帮还这么有用啊!”石头对江湖上的事一无所知,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农铁舒的话,“那我也和你们一起去!” “你?不行!据农宫主说这次有危险。” “危险?”石头合不拢嘴,双眼瞪大,陷入对神往已久的江湖的幻想——他邂逅武林高手,偶得武林秘籍,终成一代奇侠,漂泊江湖,历经磨难,除暴安良,被百姓爱戴和景仰。 “我一定要去!”他紧紧抓住小乞丐的双臂,传递出坚定的信念,“知道我为什么离开家,为什么来到神农宫吗?这就是我走上江湖之路的第一步,现在江湖的大风大浪就摆在我的面前,我迎面而上还来不及,岂会退避三舍?这是深入江湖的机会,我必须紧紧抓住!” 小乞丐转动眼珠,打量石头,仿佛初次见面,并未显露出被石头一番激情澎湃的话打动的神情。石头猛然醒悟,既然有求于人,他的言辞就必须惠及小乞丐。 “多一个人就多一双手,多一个脑子嘛!我肯定能帮上忙!” “石头,你真不怕?”不出所料,小乞丐动了心。 “不怕!”石头眉飞色舞。 “好,我替你向农宫主请求。放开我!”小乞丐扭动身体,甩开手臂,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太好了,谢谢!”石头丝毫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农青云、农铁舒和石头三人动身前往海会寺,它位于荆门,距神农宫所处的随州地界五百里之隔,深藏于象山西麓的山腰之中,绿荫蔽日,云雾缭绕。 在山脚下往上看,海会寺隐形遁迹,沿途并未有过往香客旅人,除了高大的苍松劲柳和穿破云雾俯冲而下的秃鹰,它似乎没有任何一点生命的迹象。 农青云皱了皱眉头,他不希望此次抛下宫中事务,车马劳顿来到此处会一无所获。这三天,海会茶和农青山的阴影一直盘旋在他的眼前,越接近海会寺,那些阴影就越炙热,像火球一样烤的他坐立不安。 “宫主,我们上山去看看。这里的树枝繁叶茂,把什么都遮住了。”农铁舒安慰农青云。 “是啊,不知山中有何物,只因叶茂挡我目!”石头诗兴大起。 “‘诗否’又一名句将传诵百世!”农铁舒笑道,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诗否?”农青云知道农铁舒的用心,也加入了他们的玩笑。 “呵呵,他喜好把前人的诗句改得面目全非。” “石头,你改的是哪一句啊?” “他哪里会知道?他要是能吟诵原作就不用拿他那蹩脚的诗句丢人现眼了。”农铁舒嘴下毫不留情。 “欸,石头只是贪玩罢了,我猜你改的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吧!”农青云也喜欢诗文,只可惜他没能花太多的时间在上面。 “对对对,宫主慧眼!”石头说完,又转向质问小乞丐:“你不是说我的诗不错吗?现在怎么又说是蹩脚的东西?” “那在你我之间它是不错,在农宫主面前,它是个东西吗?”小乞丐一脚踏在枯黄的落叶上,并且把它碾碎,轻贱之意显而易见。 “它不是个东西?你才不是个东西!”石头踢飞一颗被青苔裹住的石子,用以回敬小乞丐的鄙视。 “你骂人!”小乞丐一脚踩在石头踢石子的那只脚上,也像碾碎枯叶一般毫不留情的左右晃动脚跟。 “啊,我没有!”石头推开小乞丐,跌坐在地上,抱起自己的脚,它已经麻木的似乎不属于自己了。 小乞丐又要扑上来,农青云像拉开两只斗架的鹅一样,把两人分开。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上山吧!” 山腰上,海会寺终于琵琶半遮面,渐渐展现了真容,简单素朴,没有金碧辉煌,没有雕梁画栋,青石条砌成的墙映照了历史的沧桑,屋顶上的残瓦诉说了寺庙的悲欢。 寺庙入口并未见寺僧守门,大门敞开,三人便径直跨入寺内。一个寺僧正在院中扫地,对三个人的出现全然不觉。农铁舒走上前去,谦逊恭敬的询问:“请问师父,你们的方丈知因禅师可在?” “施主找方丈有何事?”寺僧上上下下打量着农铁舒,就好像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外人一样。 “烦请禀报方丈,神农宫宫主农青云求见。”农铁舒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 “施主,请稍等片刻,小僧到方丈的禅房看看。”寺僧将扫帚放在墙角,转身朝后院走去。 “这寺里不会只有两个人吧?”石头在院子里左顾右盼,探头探脑。他所去过的寺庙都是规模盛大,香客云集,香火缭绕。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座千年古刹竟是这样的破落,他更想不通的是这么荒废的寺庙怎么能吸引来有一千多弟子的神农宫宫主的大驾。 当农青云也露出一丝疑虑的时候,寺僧回来禀报:“施主,方丈正在坐禅,不便打搅。” “这……”农铁舒看了看农青云。 “多谢师父,我们等在此等候便可。”农青云不卑不亢,大帮派的风范显露无遗。 “施主请自便。”寺僧不再说话,又开始扫地。 一个时辰后,已是晌午时分。三人早上走了十余里山路,现在又等了许久,腹中早已饥肠辘辘。 “方丈是不是不理我们?”石头早已把这不大的寺院前前后后都跑了个遍,除了紧闭着门的方丈室,“要不我去敲敲方丈室的门?” “不要胡闹,我们是客!听宫主吩咐!”农铁舒难得一本正经。 “可是我饿了,实在饿!”石头拍着自己的肚子,肚子瘪得就像一只漏水的水袋。 “这里有一些干粮,你拿去吃吧。”农铁舒解开一个包袱,拿出一张饼。 “不行,我吃不了这个,我渴的要命,咽不下去!”石头滑稽的皱起眼睛,艰难的吞咽着口水,像是沙漠里苟延残喘的老龟。 农铁舒“扑哧”笑了,说道:“你怎么这么多事!” “我去他们的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石头,你别偷吃别人的东西!” “我就看看!” 那个僧人正在香积厨里吃饭。他蹲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喝着一碗清可见底的粥。 “师父,可有吃的?我肚子饿。”石头刚说出口就知道自己在白费功夫。眼前的景象一目了然,小半锅没有几粒米的粥和两个又干又糙的馍馍就是这香积厨里的所有家当。僧人放下碗筷,要去给石头盛粥。 石头于心不忍,赶紧拉住他,摆摆手:“不用了,师父,你们也没多少吃的了。” 僧人见状,又蹲了下来,继续喝他的粥。石头垂头丧气的走出香积厨,想一想不甘心,又折了回去。那个僧人仍然在喝那碗粥。 石头觉得奇怪,那粥看起来没多少,他怎么老喝不完?不过此时他也顾不上这个,问道:“师父,方丈何时能见我们?” “施主,小僧不知。”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方丈坐禅到底要坐多久?” “施主,小僧不知。” “你们方丈知不知道神农宫宫主是谁呀?他可是个大人物。神农宫里有一千多个弟子,神农宫有你这寺庙一百个那么大,它可是江湖第一大帮派!” “施主,小僧不知。” “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出过这海会寺?”石头不由自己提高音量,他的声音在静寂的海会寺中游荡。 “施主,小僧……” “你别再和我说‘不知’啊,我不是在和一个白痴说话吧?你现在去把你们的方丈叫出来!”石头饥火烧肠,心浮气躁,顾不上农青云交代过他不可造次。 寺僧赶紧将最后一口粥倒进嘴里,又把锅盖盖上,把馍馍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好像担心它们会遭受到石头的摧残。 “施主,小僧不敢打扰方丈。” “那我去敲他的门!”石头怒气冲冲。 “方丈只给一个人开过门。” “谁?” “释施主。” 门口的土堆上,一只游手好闲的蜗牛迅速蜷缩进线条清晰的外壳,用厚实的膜厣封住入口,以免遭受突如其来的毒手。</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神奇重瞳 “哪个释施主?”石头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一线曙光。kanmaoxian.com “西侧。”寺僧伸出如枯柴一般的手向西面一指。 “西侧哪里?” “只有一条路。” “好,你若是帮了忙,以后我请你吃饭!” “谢施主盛意,小僧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都是素的,不会给你吃肉!”石头边说,边跑向前院。 “走,去西侧找一个姓释的,那方丈只肯见他!”石头兴冲冲地朝小乞丐和农青云挥挥手,一脚已经跨出了寺院的门槛。 “你怎么知道?方丈说的?”小乞丐快步追上石头。 “方丈的门关得比牢门还紧,我连他屋里的灰都没见着,是我逼那个僧人说的。” “你……”农铁舒正要数落石头,农青云板着脸不苟言笑,说道:“走!” 从寺僧告知方丈不方便见客的那一刻起,农青云就心神不宁,忐忑不安,不祥的浓云笼罩着他。海会寺的方丈就是他的大师兄农青山的预感越来越浓烈。二十多年前的痛苦回忆一幕幕在他眼前萦绕。如果真是大师兄,他该和他说些什么?农青山离开神农宫后,神农鞭也一起失踪了,神农鞭会不会在他这里? 神农鞭是神农宫至高无上的宝物,由历代宫主保存。也就是说谁拿到神农鞭,谁就能成为神农宫的宫主。它由神农氏一脉相传下来,至今为止有四千多年的历史。在公元前三千多年,炎帝神农氏为了给老百姓治病,登上了天庭。他选了一大捧瑶草,在走出花园时,碰到了天帝。天帝说这点瑶草治不了多少人的病,便给了他一根神鞭。这根神鞭是由天帝座下的神鸟句芒的羽毛编织而成,又被浸在?鸟的眼泪当中上百年,最终才成为一根无花不识,无草不知的神鞭。炎帝神农氏用这根神鞭发现了各种各样的治病草药以及毒药,而这根鞭也因此具有了更加神奇的特性。它不但可以提炼出无味无色,杀人于无形的毒药,也可以解天下任何奇毒。 神农鞭在神农宫代代相传,直到农平风这一任失去了踪迹。农青云是唯一一任没有见过神农鞭的神农宫宫主。农青山失踪了二十年,神农鞭也失踪了二十年。不只是他,他的师父农平风也怀疑是农青山偷走了神农鞭。这二十年来,农青云一直在搜寻神农鞭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神农鞭就像一个可怕的梦魇威胁着他的宫主之位。只要他听到任何有关神农鞭的消息,甚至是他自己臆想的与神农鞭有关的消息,他都会放下所有的事,亲自去调查一番。因此对农青云来说,就算这次海会寺之行如羊入虎口,他也必须冒险一试。 三人往海会寺的西侧走了不出一里地,便到达了一处幽静雅致的住所。这里和海会寺相比简直是两个天地。院子里和周围开满了各种花,桃花、杏花、牡丹、芍药,五彩缤纷,春意盎然。这里的屋子没有门,从外边就可以看见里边的任何一物。院子和屋里都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铜镜,有小有大,有宽有窄,有圆有方,有状似花鸟鱼虫,有比人高,比门宽的。它们有的挂着,有的嵌在墙壁里,有的摆在桌子上。它们俨然成为了这个住所的主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这人有怪癖吧?”顾及此人是唯一可以撬开方丈室的门的人,石头只敢轻声嘟囔。 “嘘!别说话!”农铁舒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转而扯开嗓子喊道:“释前辈!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蜜蜂忙着采蜜,蝴蝶忙着授粉,枝头上各种各样的鸟雀争鸣斗艳,它们都无暇迎接三个客人。 “释前辈不在,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农铁舒走到一块落满泥尘的大石块前,用袖子拂去尘土,“农宫主,你坐这。” “又等?”石头抱怨,深感江湖之旅受到重挫,“这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喜欢见人?还是怕见人?我们又不是鬼!” “闭嘴!别坏了神农宫的大事!”农铁舒压低声音,她咬牙切齿,目露凶光,比吼叫时更加骇人。 “农宫主都没说话,你着什么急?”石头翻了一个白眼。 农铁舒抡起胳膊道:“你再不老实,我对你不客气!” “哼!”石头气急败坏跑出院子,对小乞丐的好感骤然消逝。从前往海会寺那一刻起,小乞丐完全变了样,对他严厉苛刻,以神农宫的正事为借口,压得他喘不过气,就好像他是神农宫的人一样,比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还更在乎神农宫的存亡。看1毛线3中文网而农青云一路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无趣至极。石头后悔不已自己死乞白咧地跟来。如果待在神农宫,雍门广还能带他大开眼界! “你干什么?你踩到了我的晚饭!”一个严厉却不瘆人的声音从石头身后传来。石头赶紧往后跳了一步。他低头一看,一棵枉死的菜苗惨不忍睹地躺在他的鞋印里。 “对不……”石头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声音的主人,主人再次对声音发号施令:“天呐,你踩到了我家小沙的晚饭!” 石头又低头一看,他踩到了一盘小麦粒。他手足无措,心急火燎,感觉像是赤脚踩在炭火上。这一回他仔仔细细的看清了脚边上的空位,精准地朝那个空位跃了过去。 “嘭!”他的后背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石头不敢转身,也不敢抬头。 “你小子哪来的?要把我这里弄得鸡飞狗跳,是吗?”那个声音暴跳如雷。 石头转过身来。一个身材高挑瘦削,容貌有些病态的中年男子站在他的面前,他唇白齿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是目光如炬,和他毫无生气的脸色极不相称。 “释前辈?”石头弯腰行礼,他断定这是他们要找的人。 “前辈?我有那么老吗?”男子沉下脸。 “不是,释大侠……” “哼,蜗角虚名!我也没做什么行侠仗义的事。” 石头心想:“这男子怎么如此难缠?尊称他前辈,也不愿意,尊称他大侠,也不愿意。如果叫大叔,他肯定又说他没那么老,总不能叫他小弟吧,我看还是叫大哥。” “释大哥!” “嗯,这个还听得过去。” “小弟和神农宫的宫主,还有小……一个朋友来拜访释大哥,他们正在你的院子里等你。” “拜访我?哈哈哈!”姓释的放声大笑,可是没笑几声就被呛住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我,我有什么好拜访的?多少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了,今日倒好,一来便来了三个,还有什么神农宫的宫主!” 农青云和农铁舒听见院子外面说话的声音,走了出来。农青云双手抱拳,上前说道:“释大侠……” “嘘,别叫我大侠!” 农青云愣了一下:“释……贤弟,在下神农宫宫主农青云。听闻贤弟与海会寺知因禅师交情深厚,在下想劳烦贤弟引荐……” “喂,我和那老家伙也没什么交情深厚啊,你要去找他就自己找吧!” “知因禅师不知何故,对在下避而不见。” “他脾气古怪,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他为何不见你们。” “劳烦……”农青云还没说完,姓释的便自顾自走进了院中。他走到院子的一角,那里放着两个装着小麦粒的陶碗。 “小沙、小竹,过来,吃饭!”他招呼道。两只鸡立刻从不知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咯咯咯!”他们摇摇摆摆的走到陶碗跟前。就在他们的尖喙快要伸进碗里的时候,姓释的突然抢过两个碗。 “不行,先别吃了!”两只鸡抬着头,错愕地望着主人。 “两碗的小麦粒数量不同,如果少的给了你,你会说我偏心吧!”他指着其中一只鸡说道,然后又指向另一只鸡, “你吃的比小沙多,你安心吗?”石头和农铁舒面面相觑。他们心想,这姓释的是不是疯子?小鸡怎么可能计较哪一碗的小麦粒数量更多?可是他们远远想象不到姓释的只是刚刚开始疯而已。 “我数一数,等我数完了你们再吃!”姓释的说得一本正经,让人以为他是要做一件义不容辞,事关重大的事。农青云神情严肃,农铁舒吐出了舌头,石头按捺不住好奇,走上前去: “释大哥,你当真要数这碗中的麦粒?” “那当然,我天天都数。只是今天数的时候,听到外面有野狗叫,我怕他们伤了小沙、小竹,跑出去赶走野狗。结果……哎呀,我记得好像有一只碗多放了一颗麦粒。不知是哪一碗?” “就多一颗?”石头差点惊叫起来。 “就多一颗。”姓释的冷静沉着。 “那……没关系吧,一颗也看不出来呀!” “什么没关系,不公平!” “释大哥,你这要数到什么时候?” “数完为止。” “那要好几个时辰。” “嗯。”姓释的不再理会石头。低头仔细的数了起来。 石头走到农铁舒身边压低嗓子说道:“我们走吧,这个人比知因老头还疯!” 农铁舒看了看农青云。农青云摇了摇头。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知因真的是农青山,没有姓释的引荐,他决计不会见农青云。 “要等吗?”石头感觉到刚才的那两碗麦粒钻到了自己的脑子里了,并且生根发芽,横冲直撞,不挤裂他的脑袋誓不罢休。从海会寺到现在这一两个时辰,是他人生中最灰暗的一两个时辰,不但要忍受着饥饿和无聊的煎熬,还处处遭人白眼。他这个当今丞相的宝贝公子何时受过这等气?不说在家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在外头他也是被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虽然他早知江湖险恶,可是他宁愿被坏人打死、毒死,也不愿在这被窝囊气气死。这时石头也顾不上神农宫宫主的反对,径直走到姓释的身旁。 “喂!我们千里迢迢从随州赶来,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客人。就算你不款待我们,也不能把我们撂在一边,在这里数鸡食吧!” 农铁舒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拉住石头:“别说了!我们等等!”石头一甩手,继续说道:“你是弱智吗?数这种东西?” 姓释的抬起头来,轻蔑的看了石头一眼:“弱智?我数得出来,你数不出来,谁是弱智?” 被姓释的嘲讽激怒,石头下意识地朝两个陶碗看了一眼。他怒气冲冲,想要一眼看穿这些麦粒,看穿它们戏弄人类的居心。忽然,他发现两个陶碗慢慢靠拢,最后重叠在了一起。碗中有一处地方出现了一个闪光点。他定睛一看,有一颗麦粒在光晕之中摇曳,像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珍宝。他蹲下身来,伸出一只手,向那颗闪光的麦粒伸去,用两根小手指牢牢的捏起了它。两个陶碗又分开了,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上。 “这是多出来的一粒。”石头把麦粒放到姓释的面前。 “你,你怎么知道?”姓释的目瞪口呆望着石头。他并未将石头的话当做弥天大谎,在那一瞬间,他清清楚楚看见石头的两只眼睛里出现了四个瞳孔。他知道这是传奇般的重瞳,比普通人多出两个瞳孔,可以看到对普通人隐藏的东西。 “我看见的。”石头把眼睛从陶碗上茫然地移开,感觉自己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如此专注的凝视一件物事。 “你看到了什么?”姓释的继续追问。 “我看到多出了一颗麦粒。”石头脱口而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依旧停留在脸上。 “胡说!你再看看多几粒?”农铁舒飞速地从一个陶碗里拿出了三颗麦粒。 石头定睛一看,刚才梦幻般的那一幕再次重现。他欣喜若狂,确定这不是幻觉。上天给了他什么法术?他还能看透多少东西?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这里多了三粒。”他指着其中一个陶碗自信十足,甚至有些傲慢。 “你,你,你,真能看出来?”农铁舒目瞪口呆,她倒退了两步,就好像前面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她扑来。农青云也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石头能看出什么?” “爹,太神奇了!石头竟然能看出这两个碗里麦粒数量的区别。”农铁舒的语气不仅有惊叹,还有佩服,这是她遇见石头以来第一次对石头刮目相看。 “哦,石头竟有这种特异本事?”农青云全身心都在想着见知因的事。他偷偷瞄了一眼姓释的。姓释的一直望着石头,刚才的傲慢无礼全无踪影。相反,还表现出一丝让人意想不到的溺爱。 “太好了!我们直接去找知因禅师,石头的这种特异本事肯定能让他对我们另眼相看。” “等等,我带你们去!”姓释的急匆匆地说,转而又百般温柔的对石头说:“石头,你饿了吗?要不先在我这里吃了饭再过去吧,那寺庙里什么都没有。” “嗯!”石头点了点头,得意洋洋的享受着姓释的对自己的款待。农铁舒心中充满疑虑,她总觉得姓释的不怀好意。不过肚子重要,先吃了再说吧。 姓释的忙前忙后,给他们三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饭菜。这期间他完全忘记了小沙和小竹,也忘记了他从不允许的不公平待遇正发生在它们身上。他对石头甚是殷勤,给他盛饭,给他夹菜。石头三番五次推阻,却敌不过他的热情。吃完饭,农青云一再催促,姓释的终于打算动身前往海会寺。 他们才走出院子,一只雪白的信鸽朝着他们四人俯冲直下,那种威武的气魄绝不亚于雄鹰。石头赶紧抱头躲避。农铁舒和农青云淡定自若,只是往两旁跨出了一小步。 姓释的面带微笑,一边说:“石头别怕!”另一边把手掌摊开。 信鸽在姓释的手掌一尺上空骤然停住。它张开嘴巴,一卷小纸条落在了姓释的手上。随即它优雅的在四人上空盘旋了一周,大方的与那些害怕它的,不害怕它的,友好的,不友好的人告别。姓释的摊开纸条,依旧保持着他一两个时辰都没有消失的笑容。看完纸条,他把纸条塞进怀中,他的情绪没有任何改变。农青云和农铁舒对纸条上的内容没有兴趣。石头不敢开口询问,他怕姓释的误把他的好奇当做关心,激发起他暴风雨似的热情。 前往海会寺的路上,姓释的一直是离石头最近的人,一人走的道,他一定跟在石头身后。两人走的道,他一定和石头齐肩并进,就好像半路上会突然窜出一个人来对石头不利,他要随时保护似的。 “我一直没问,你叫什么名字?”释沙竹说。 “石头。” “石头?这名字好记。我叫释沙竹。” “哦……咦?小沙和小竹是从你的名字来的!” “呵呵呵!如果你愿意住在我那里,我也可以叫它们石头。” “谢谢释大哥,还是不要了!” “等农宫主的事办完了再说吧!”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海会寺。走入院子,释沙竹对农青云说:“农宫主,为了劝服知因禅师见你们,我想先解决几个疑问。” “释贤弟,请说。” “你见知因有何事?” “中秋节之前,知因禅师差人送了一些茶叶到神农宫……” “茶叶?知因怎会做这种事?他从来没有向外人送过礼,也从来没有把茶叶当做礼物。” “这……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你继续。” “这茶叶有毒……” “你怀疑知因……?”释沙竹打断了农青云的话,“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这么多年来,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使用毒药。” “释贤弟,莫激动,我也不相信知因禅师会下毒。只是这件事甚是诡异,所以我从神农宫赶到此地,就是为了一查究竟。” 释沙竹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好吧,我去和知因说说。如若知因答应相见,还请农宫主莫要单刀直入,损了知因的尊严。他久不与外人接触,孤僻清高,忍受不了折辱。” “释贤弟,请放心,我自有分寸。”</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同门重逢 因为肩上的重托,释沙竹踏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郑重的步子,来到了方丈室前。 “知因,是我,可以进来吗?”里面一片静默,好久才传来一个苍老而沉闷的声音:“你是来劝我的吧?” “不是,我只是想看看你。我对那些人没什么好感。”释沙竹干笑一声掩饰尴尬。 又过了许久,门吱呀一声开了。知因站在门后。他的年纪看起来比农青云苍老许多,满脸皱纹像是手工艺人雕刻的清晰纹路,花白的头发干燥散乱,削瘦的脸庞无精打采,颧骨深深的凹陷似乎不应该出现在人的脸上,它与任何一个部位都格格不入。 “进来吧。”知因转身回到床上盘腿而坐。释沙竹进门后,顺手把门关上了。他想向知因表明,他与他是站在一边的,他不想让外面的那一群人听到他们的对话。 “知因,怎么了?两天没见,你看起来像是大病了一场。” “没事。”知因把腿盘在床上,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忧伤。 “外面那一群人,我去帮你打发了。” “他们不会走的。”知因闭上眼睛。 “他们是什么人?” 知因的嘴唇动了几下,似乎即将说出的词语很不熟练:“神农宫的。” “神农宫?海会寺历来与神农宫没有往来,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知因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闭上了眼睛。又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眼神黯淡,叹了一口气:“唉!” “知因,这么多年来,我是你唯一的朋友,你也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有难处的时候总是彼此扶持。你告诉我,外面的人是不是你的敌人?如果是的话,让我来帮你。”释沙竹道。 知因摇了摇头,很艰难的吐出每一个字:“这件事你帮不了我。”又是一阵沉默。 释沙竹凝视着知音,鼓足了勇气才开口道:“知因,二十年前我与你相遇时,我就看出来你满腹心事,好像背负着很沉重的仇恨。这二十年来,我一直都没有开口问你,只等你主动与我诉说。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但我相信两个人的力量总比一个人大。今日你必须告诉我实情,我不会再这样看着你独自受苦!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去和外面的那些人拼命!” 释沙竹的眼睛越瞪越圆,鼻孔越张越大,唾沫星子四溅,仿佛他的每个毛孔里都充满着发泄怒气的冲动。这种冲动把他推向门边,就在他拉开门栓的那一刻,知因浑厚的声音像一股洪流冲向木门,堵住了门栓:“站住!” 释沙竹浑身一抖,用手抵着门,一时竟不敢回头。从他进屋开始,知因一直颓丧无力,像一只病猫似的。此刻不知他雄狮般的力量从何而来。这力量是对他插手他的事的恼怒吗? “沙竹,坐下。”知因很快就收敛起了他异动的情绪。释沙竹慢慢转过身,一个不一样的知因呈现在了他的面前。知因原先盘着的腿垂在床沿,紧锁的眉头已经舒展,尽管忧郁的倦容仍然挂在他的脸上,可是那种拒绝一切,封闭内心的神情已经荡然无存。释沙竹知道他打动了这个二十年的老友。 “谢谢你!”他干涩的眼睛微微湿润,“我和你说一个故事吧。” “嗯。”释沙竹答应了一声,不敢多说其他话,只是慢慢的靠近桌边坐了下来。他生怕任何一个多余的举动和一句多余的话都会悄然关上知因好不容易敞开的心扉。 “外面那个和我年岁差不多的男子叫农青云,他是神农宫的现任宫主,也是我曾经的师弟。” 释沙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尽管他已经知道了其中一半的话,猜到了另一半的话。 知因停顿片刻,努力稳定自己的呼吸。打开尘封二十多年的记忆并且细述出来所需要的勇气绝不亚于上阵杀敌。 “神农宫与我有血海深仇,他们害死了我的妻子。二十多年前,我的师父派我和两个师弟到全国各地探寻草药。我来到了偏远的西南地区。在那里我发现了许多中原看不到的奇花异草,同时还认识了一位美丽的九黎族女子,她叫黎玉露。我们两人相互爱慕,玉露说要永生永世跟我在一起,于是她和我一起回到了神农宫。万万想不到,师父却不同意我和玉露在一起。他把玉露赶了出去,并且不让我再见她。师父说,几百年前神农宫被九黎族的蛊毒祸害过,祖师立下祖训,不准九黎族的人踏入神农宫半步。如果神农宫收留玉露就是背叛祖师,将会万劫不复。可是当时我与玉露爱的那么深,她还怀了我的孩子,我们又岂会分开?为了玉露,我决定离开神农宫,退出江湖,隐居归野。正当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黎玉露突然身中剧毒。”知因的脸色瞬间由白转青,面庞痛苦地扭曲,仿佛吞下记忆中毛骨悚然的毒药。 释沙竹立即起身,给知因端来一杯水,默默递到他的手里。知因抿了一口,微闭双眼,将五味杂陈咽下,终于平静下来。 “我用尽毕生所学,为她运功逼毒,四处寻找草药,配制解药。可是我所有的努力也只能延缓玉露的性命一段时间,却无法清除玉露身体里的毒性。眼见玉露日益衰弱,我只能向师父求救。师父拒绝救玉露,他说这就是命数。我冒险偷走了神农鞭,带着玉露来到象山。神农鞭是神农宫的镇宫之宝,它由历代宫主保管,能够化解一切毒物。虽然我们得到了神农鞭,但是却不知该如何使用神农鞭制出解药。若错误地使用神农鞭,有可能制出的药将催化玉露体内本身的毒性。此时玉露已怀有身孕,我们决定等她分娩完后再试药。生下女儿后,玉露性命垂危,我不得已给她服下了神农鞭制出的药。很不幸,老天爷并没有眷顾我们这对可怜的伴侣。”知因目不转睛盯着木墙上纵横交织的裂纹,仿佛他的心也被撕裂成这般模样。 “玉露死后,我便带着女儿上山,来到了几乎与世隔绝的海会寺。那时我一直想回去报仇,可我自知功夫不够高,于是便四处拜师。每日不吃饭,不睡觉,除了练武,什么事也不想。两年来我的武功大进,可是因为疏于照顾,我的女儿被坏人拐骗,下落不明。自那以后,我便觉生不如死,想了却此生。当时的海会寺方丈救了我,我剃度出家,伴着这青灯古佛,心如死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往事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模糊,到了后来那些经历好像从我的生命里消失了。我一度以为自己原本就是一个僧人,一直住在寺院,一直是一个人,从未踏入过江湖半步。” “沙竹,你去告诉外面那些人,我了却了红尘,出家为僧,神农宫的人和事都不再与我有半点瓜葛。”知因口气急促,好像从陆地落入水中,被水流推着,不受控制地一直向远方飘去。他惶恐不安,极力想抓住什么,可是却身不由己。 “知因,歇歇吧。”释沙竹眼中满是同情,仿佛感同身受,旧日灰暗的记忆在蠢蠢欲动。 知因又抿了一口水,焦干的嘴唇依旧未被滋润。 “我原本以为自己在佛门修身养性二十年,不会再为凡尘俗事动容。在农青云出现的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再修行二十年恐怕也达不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的境界。”过往深深刻在他的五脏六腑里,他的皮肤上,他的每一个毛孔中。他分不清那种刻骨铭心是恨,还是悔,只觉得痛心入骨,锥心泣血。他曾经将它们隐藏起来,欺骗自己它们不复存在,其实这只是徒劳。 “知因,这辈子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释沙竹问道。 “女儿!”知因毫不迟疑地回答。 “知因,二十多年来,你从没有向我透露过半点往事,但是你却请求过我帮你找你的女儿。可见你的女儿比什么都重要,比曾经的仇恨,比神农宫的敌人重要的多。这许多年来,我们势单力薄,一无所获。如今农青云来了,他是天下第一帮派神农宫的宫主,交友广阔,耳目众多,对于寻人来说自然是非常有利……” 知因的眼神渐渐茫然起来。释沙竹说的不错,不过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没有想过要在人前带上一个假面具,为了某一个目的两面三刀。这些年来他一味怯懦逃避,醉生梦死麻痹自己。他重重的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恨自己,他早该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为了他的女儿可以回到他的身边。 “他会帮我找女儿?”知因快步走到释沙竹身旁坐下,眼神惶恐不安,又充满希冀,像是溺水的人获得了一线渺茫的生机。农青云的到来和重提往事的痛苦已经在他心中模糊,此刻他只是担心美好的憧憬又会成为镜中花水中月。 “我听你刚才提到神农鞭?你说它是神农宫镇宫之宝。神农宫的宫主丢失了神农鞭,必然心焦似火。你可以用神农鞭作为筹码,与他周旋。”释沙竹用灵活的手指轮番敲击桌面,盘算着最深谋远虑的交易。 “神农鞭不在我手里。”知因摇摇头。 “不在你手里?”释沙竹目不转睛望着知因,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到破绽,然而很快他就将目光移开,喃喃自语道,“这就有点不好办了……” “玉露死了之后,我把它丢进了深山里。它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不但没救了玉露的性命 还害死了她。” “丢进了深山,哪座山?”释沙竹原本惬意敲击桌面的五指握成一团。 “就是这座山,象山。” “哦!应该还在……”释沙竹站起身在屋中踱步。 “这么多年了,恐怕早被野兽叼走了,或者埋在不知道多深的地方。” “这样吧,你与他周旋,骗骗那农青云,等他帮你找到了你的女儿再说。” 知因点了点头。他的心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一夜之间,二十年前的一切又回到了他的生活里。他不仅仅要寻找他的女儿,他还要利用神农鞭解开他一直以来不敢触碰,却又如鲠在喉的谜团:当年黎玉露为什么会突然中毒? 等到释沙竹从方丈室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隐藏了它的最后一线余晖。黑夜像一张巨大的幕布盖在大地上,月亮微弱的光亮只能苟延残喘。海会寺比白日更加的凄寂,猫头鹰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农青云迎了上去,似枯苗望雨一般等待释沙竹开口给他带来期盼已久的好消息。 “农宫主,知因禅师答应见你了。”释沙竹满面春风。 “多谢释贤弟,日后定当重谢!”农青云欣喜若狂,贪婪地透过门缝张望,仿佛巨大的宝藏已垂手可得。 “进去吧!”释沙竹侧身让出一条更宽广的路。 农铁舒走了过来:“我和农宫主一起进去吧!” 释沙竹伸臂挡住:“不行,知因只见农宫主一人。” “你在外面等着!”农青云笑容可掬,“禅师可能是故人,我们有很多话要叙叙。” 农青云小心翼翼推开门。知因坐在桌子旁,目不斜视,眼中暗淡的光彩映照出他所有黯然的愁绪。农青云的笑容渐渐僵固,有一瞬间他想夺门而出,但最终他又露出泛黄的牙齿,转身关上门,义无反顾走近知因。 “大师兄,好久不见……这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在找你,没想到你竟藏在了这偏远的海会寺。”他垂下眼帘,在大师兄面前战战兢兢一如从前。 知因一言不发,任凭令人窘迫的气氛在屋中蔓延。农青云没有打破沉默,在大师兄开口之前他不敢再说第二句话。 遥远的过去静静在方丈室中流淌,黑暗的记忆啃噬着两颗重逢的心。师父、三师弟,还有那时的神农宫簇拥呈现,掺杂着悲与喜,哭与笑,恨与爱。二十年的风霜在两人的眉宇之间、鬓角和身形上都留下了浓重的痕迹,不过这些痕迹相对于他们彼此铭刻在心中的印记而言实在微不足道。 “师弟,你来海会寺找我有什么事?”知因终于开了口,平静的像是一口枯井。 “我……大师兄,没想到你还肯见我。”农青云的眼睛几乎涌出泪水。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过去的都过去了。” “大师兄,你在海会寺二十年修行佛法,境界超然,不是我们凡夫俗子可以比的。” “师弟,你我不用讨论佛法了,有事就直说吧。” “嗯,大师兄。这二十年来,我不敢忘了师父的教诲,不敢有一日懈怠,竭尽全力执掌神农宫,神农宫还算是一直保持着在江湖上的地位。可是……我们长期遭受到其他帮派的威胁和挑衅,我恐怕……我不敢和师父比,只求神农宫不要在我手上一日不如一日。”农青云不知不觉流露出乞求的眼神,为接下来的话做好充足的铺垫。 知因心中嘲笑他的无耻,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在农青云说出他的目的之前,知因决定冷眼旁观。 农青云咽了一下口水,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用琢磨就可以从那些被知因不经意吐出的字眼和他漠然的眼神中断定他恨他,无比强烈,毫无还转的余地。不过忍受这一切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他立下志向的那一天起,所有困难都成了他不能抛开的密友。 农青云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和笃定:“那些畜牲敢轻视我们神农宫完全是因为我们失去了镇宫之宝神农鞭!” 当“神农鞭”三个字被脱口而出时,农青云察觉知因一直平静的神色有了一点不易让人觉察的变化。他继续把刀插得更深,“大师兄,二十年前你离开了神农宫,神农鞭也失踪了,是不是你带走了神农鞭?” “我没有带走神农鞭。”知因故意垂下眼帘,回避农青云的目光。 善于察言观色的农青云心花怒放,狂喜和害怕把握不住的恐慌交织在他的心中碰撞。他已有八成把握,神农鞭在农青山的身上。他要怎样进一步努力才能确保得到神农鞭?他打算再一次以情动人。 “大师兄,”农青云的眼眶红了,“我们神农宫没有了神农鞭就像人没有了灵魂,是一个空壳。宫外对我们的威胁不说,宫内弟子也不能齐心团结,稍微有能力的人都想争得宫主之位。不,我看他们现在就想取代我!我不当这个宫主无所谓,我只是怕神农宫大乱,敌人趁虚而入,神农宫上千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唉!师弟,我已是身外人了,我无能为力。” “大师兄,你可曾得知过神农鞭的消息?” “从未有过。”知因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练。 农青云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心中揣摩单刀直入的策略已经失败,必须另辟蹊径。 “不说那些了!大师兄中秋给神农宫送去一份茶叶,想必是想念师弟和神农宫了吧?” “茶叶?”知因不知道农青云又在耍什么诡计。农青云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那份他特地从神农宫带出来的海会茶:“大师兄送去的茶叶,我们都没舍得喝。” 知因皱着眉头,说道:“你这是新茶,不是我这山上产的。这山已经有两三年不产茶叶了。” 农青云大吃一惊,道:“这不是海会茶?” “不是。” “这……送茶来的人说是海会寺送来的海会茶。有人在背后搞鬼!大师兄,这茶有剧毒!” “剧毒?” “嗯,百草丹都解不了这毒。还好我研制出了比百草丹具有更强解毒能力的解药,否则神农宫要死好几个弟子!大师兄,神农宫现在处在危难之中,大师兄一定要帮师弟的忙!” “怎么帮?” “求大师兄回到神农宫,和师弟一起主持神农宫。” “不,你是神农宫的宫主,我没有资格,也不想当此重任。” “大师兄对神农宫,对我还存怨恨吗?” “佛说,无人相、无我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何来怨恨?” “大师兄!”农青云突然在农青山面前下跪,“对于过去神农宫对大师兄造成的伤害,师弟给大师兄磕头谢罪!”他“咚咚咚”掏尽肺腑磕下三个响头,抬眼之时看见农青山有些许动容,趁热打铁道:“求大师兄帮助神农宫渡过难关!” 农青山不再言语,毫无表情的面庞之下心潮澎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农青云起身开了门。释沙竹走了进来。 “你们谈的怎么样了?没事吧?我们在外面都很担心!” “多亏贤弟引荐,原来知因禅师就是我的大师兄!”农青云眉飞色舞,喜不自胜,“我们有二十多年没见了,要说的话一时也说不完,我的意思呢,是让大师兄到神农宫住上一段日子。这么些年来神农宫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我希望大师兄回去看一看,大家都很想念他。贤弟,你说呢?”农青云拉上了释沙竹作为自己的同盟军。 “好啊!知因,你成天待在这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多无趣,到神农宫去看看吧!” 知因没有说话。 农青云八面玲珑地打着圆场:“大师兄恐怕要考虑两天,没事,我就在海会寺等着。” “嗯,农宫主,你也别怪知因,他孤单惯了,恐怕还适应不了人多的地方,呵呵!起初他还有女儿陪着……” “女儿?”农青云一头雾水。 “对呀!”释沙竹猛拍大腿,眼睛发出饿狼捕食的光芒,“知因,你可以让农宫主帮你找一找女儿!以神农宫在江湖上的地位,找一个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知因的嘴角抽动了两下,一直从容的目光变得急迫起来。虽说他在和释沙竹一搭一唱,不过他的这种反应绝不是完全在假装。 农青云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至关重要的气味。他先把对农青山女儿的疑问放在了一边,他的真心实意可以让任何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感动:“神农宫要找一个人绝对能找到!大师兄,更何况这是你的女儿,那也就是我的女儿。我要让神农宫所有的人都出去找,其他的事情都可以放下,这件事一定要摆在最前面!” “知因,听到没?农宫主这么热心,你就到神农宫住一段时间吧,说不定你这二十年来盼望的事会变成现实呢!” “大师兄,你的女儿怎么丢的?她有什么特征吗?在哪丢的?我现在就可以放消息出去,让弟子们留意。”农青云切入正题,他要充分利用对自己有利的形势。 释沙竹道:“十八年前,知因两岁的女儿在这座山脚下丢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知因在山脚下挨家挨户的问过,当天没有人看见过他的女儿。她长得很漂亮,后肩上有一块梅花胎记。后来,他也一直在找,这么多年毫无音讯。我也帮着找,我托了全国各地的朋友去打探,可是都没有消息。” “大师兄,你别急,这事包在我身上。”说完,农青云把门打开,急切地喊道,“铁舒,进来!” 月光倾泻在静谧的海会寺上,斑斓的光点在不甘寂寞的断壁残瓦上跳跃。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潜踪隐迹 农铁舒快步跑进屋内,将石头孤身留在门外。 石头冲着农铁舒的背影喊道:“农宫主说什么?血书?你写了血书?”没有人回答他,刚关上的那道门无奈的挡在他们中间。 农青山望着出现的这张脸怅然若失,过去的记忆片段杂乱地在眼前闪过,他试图理出头绪,却如同炊沙成饭,白费功夫。 “大师兄,”农青云道,“这是小女农铁舒。铁舒,拜见师伯!” 农铁舒以前所未有的恭敬俯身行礼:“拜见师伯!” “师弟的女儿都长这么大了,真有福气。”在农铁舒的面前,农青山说话的语气始料未及的柔和起来。 “铁舒,师伯的女儿两岁的时候走失了,至今下落未明。你赶紧派人去打听师伯女儿的下落,务必尽快找到!”农青云热忱的面庞传递出不容置疑的重要和刻不容缓的急迫。 “爹,这下我的小乞丐身份有用了吧。爹,您放心。师伯,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除了宫里的人,还有我那帮小乞丐朋友呢,江湖上还没有我们小乞丐打听不到的事。” 农青山感激地不住点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和信任在面前这个女孩的脸上投射出来,甚至让他联想起自己的女儿。 “师伯,您的女儿有什么特征吗?或是走失的时候有什么线索?” “她走失的时候两岁多,现在快有二十岁了,十七年了,”农青山的眼神迷离恍惚,嘴上却挂着笑容,“她的模样像她娘,很漂亮,瓜子脸,眼睛又圆又大,樱桃嘴,笑起来像百灵鸟在唱歌。还有……她的后肩有一个红色的梅花形胎记。” “你先去找找看,有什么结果赶紧通知我和师伯。”农青云道。 “好,师伯,我现在就去传命令,您放心,您的女儿会找到的。”农铁舒的微笑就像冬日里的阳光,温暖了农青山冰冷的心,他的眉眼浮现出了久违的真挚笑容。 “有劳小侄女了。” 农铁舒转身离去,农青山的眼睛一步不离她的背影,直到门又重新关上了,他眼睛中的暖意才像门后的光线一样暗淡下来。 “大师兄和我一起回神农宫吧,这样大师兄可以随时知道寻找的情况,也更有利于寻找侄女。”农青云再次央求。 释沙竹催促道:“知因,下山吧,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你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你的女儿回来,这样是等不来的。” 知因的眼珠一动不动盯着窗外的茫茫夜色。他的思想也进入了那片黑暗之中。他想像窗棱上的飞蛾一样寻找到一丝光亮,但那片黑暗是无边的,而他逐渐衰弱,甚至都没有能力再向前一步。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转盘上的幸运指针永远不会在他身边停留片刻。他不需要出人头地,他不争神农宫的宫主之位,他只要他的爱人和女儿,但她们还是一个一个地从他的身边被带走。他很想念女儿,那种想念变成了和吃饭睡觉一样的本能,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和鼻子耳朵一样,他或许不再时刻意识到它们的存在,但它们和他一起呼吸,一起哀愁。 从女儿失踪的那年开始,他就特别留意来海会寺上香的香客。从两岁多观察到二十岁,整整十八年,如此多的面孔他都仔细地端详过,以至于他女儿的模样居然在他心目中渐渐模糊,他只好把一切归结于放下。造化从未停止过戏弄他,现在他的自我麻痹和欺骗都被血淋淋的剖开,他觉得痛,但是看到了一点光亮。他要不顾一切走向那光亮,因为那光亮是他的全世界。 知因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现实做出了牺牲和妥协:“只要能找到我的女儿,去哪里都可以。” 农青山和农青云连夜下了山。农青云怕农青山改变主意,农青山怕那点光亮消失。农铁舒表面上是去替农青山查她女儿的下落,实际上她并没有离开海会寺。农青云吩咐她留下来暗中搜查海会寺,寻找神农鞭。 被饥饿和疲倦折磨得昏昏沉沉的石头不知该往何处去。他低垂着脑袋,斜靠在一根被白蚁蛀空了的柱子上,彻底醒悟不是哪里都好玩,不是去哪里都比待在家里好。他开始想念无微不至呵护他的娘,想念陪他玩陪他挨骂的丫鬟,甚至是从来不会露出笑容的爹。 一只大手在他迷惘之际拉住了他的胳膊,他以为他正在想念的人出现了。 “石头,到我那里去。”释沙竹笑眯眯的看着石头,引人的诱饵呼之欲出。 石头像被扔进冰窖,猝然惊醒:“不了,我,我不去!” “你必须去!我有一项手艺要传给你!”释沙竹坚决得不容石头否定。 “为什么要传给我?世界上那么多人,你可以传给别人!”石头拼命想甩开释沙竹的手,可他的手像无所不能的巨大铁钳,丝毫没有给石头挣脱的机会。 “因为你有天赋,老天赐给了你别人没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和别人不是一样吗?只有两只,没有三只,没办法像二郎神那样神通广大。”石头闭上眼睛,不许释沙竹占到便宜。 “你可不止三只。” “什么?”石头睁开眼睛,“我有几只眼睛?除了头上的两只,其他的在哪?”他担心释沙竹失了神智,对自己胡搅蛮缠,想着他会不会把自己剁成肉酱,做成肉包。他断定自己已无生机,因为释沙竹的武功神秘莫测。 “你有四只眼睛。”释沙竹一本正经的神情很难让人相信他是个疯子。 “我……”和疯子已经毫无道理可讲,石头开始寻觅出其不意的逃脱机会。他“哎呀”叫了一声。释沙竹松了手,他是撒腿就跑。才跑出两步,那只大手又得意洋洋地钳住了他的衣领。 “救命啊!救命啊!”石头的喊声在海会寺上空盘旋,不过徒劳无用。那个住在里面唯一的小和尚不知是熟睡,还是害怕,没有一点动静。慌乱之中,一阵香味从石头的后脑勺传来。 “烤鸡?”石头直咽口水,暂时忘却恐惧,转过身去,掠过释沙竹不怀好意的脸,向黑夜望去。什么也没有。不对!这香味离他很近,不可能在那么远的地方。他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来,奇怪的是他的目光离释沙竹越近,那香味就越浓。他的目光在经过释沙竹身旁时,那香味达到了。他无奈的看向那张最令他生厌的脸,那张脸始终在笑,好像在笑他口水流了一地,还是白忙活一场。 “你是在找这只烧鸡吗?”释沙竹将右手举到石头的面前。石头来不及吃惊,伸手就抓起烧鸡,扯了一只鸡腿,胡乱往嘴里塞。由于吃的太快,他没有得到满足,他又扯下另一只鸡腿啃了起来。这一回,色香味他全部感受到了,他心满意足地边吃边问:“这只烧鸡从哪里来的?寺院也开荤了?” “呵呵,你还想吃什么?”释沙竹的笑容里好像藏着巨大的陷阱。 “佳肴当然是配美酒了。” “你等着!看这里,除了烧鸡,还会有美酒。”释沙竹笑眯眯地指着展开的右手。他在空中抓了几下,然后握成拳头,放到石头的面前:“你说现在美酒在我拳头里吗?” “怎么可能?拳头那么小,哪装得下一壶酒?”红石盯着释沙竹的拳头,它比他的拳头还小一圈,他的鼻腔里喷出拐了好几个弯的轻蔑气息。 “哈哈哈,我的拳头什么都装得下,不信你看。”释沙竹伸出左手盖在右拳上,然后把左手像移开遮羞布一样慢慢从右拳上挪开。当他再次展开右拳时,一壶酒托在了他的掌心上。 “你……这酒是哪里来的?”石头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幸好他的嘴里塞满了鸡肉。 “哈哈哈!你还想吃什么?” “猪大肠!”这是石头的最爱。 释沙竹摊开一只手放在石头的面前,说道:“注意!”他的手像摩挲一面镜子一样在空中自如的滑动。石头的脑袋不由自主跟随那只枯瘦干瘪的手摇来晃去。 猝不及防,释沙竹伸手一抓,当他松开神秘的拳头时,一小包卤猪大肠稳稳的端坐在他的手心,散发出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这气味,今天他不知道想过多少遍。不过此刻他的食欲被不可名状的诧异压抑,心中所有疑虑迫不及待的得到解答。 “你……你是怎么把它们变出来的?” “我不是告诉过你,我有一项手艺吗?”释沙竹把卤大肠放到石头手中。 “变东西的手艺?”石头眼中呈现五花八门的街头艺人,他们的绝活令人惊叹,唯独缺乏解密的冲动。 “嗯,现在还不想学吗?”释沙竹流露出胜券在握的得意。 “学!想学!现在就想学!”石头囫囵吞下鸡肉,开始品尝新一轮美味。 “哈哈哈!你我相识是你的福气,也是我的福气,后继有人啦!”释沙竹搂住石头的肩膀,几近热泪盈眶,像是失散孩子的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寻得儿子。 夜里,象山不再平静,秋日的寒风在林间呼啸,黑暗像流水一样汩汩而动。释沙竹坐在门槛上仰望星空,澎湃的心潮与周遭一样不肯停歇。他的思绪马不停蹄穿梭在过去二十年之间,这些记忆从未曾有一刻被他忘却,从未有一个角落被他遗忘。 他来自高丽,父母早亡,和一个姐姐,一个弟弟相依为命。一个阴雨连绵的春日,他的姐姐告诉他和弟弟,她结识了中原的一个男人,并且爱得无法自拔,虽然这个男人已有家室,但她要不惜一切远嫁中原。 他无法劝阻姐姐的固执,在生离死别般的痛苦中送走了姐姐。在后来的日子里,姐弟常常通信,他知晓姐姐生活如意,心中总算放下不安。又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春日,他收到姐姐跳崖身亡的讯息,那是在姐姐生下第三个孩子之后两年。 他断定这一切都是拜他姐夫所赐,凭借一腔愤恨和盲目的勇气只身来到中原,打算替姐姐报仇。经过几番打探,他终于得知姐夫势力雄大,他非但杀不了他,连接近他都极其困难。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九黎帮的主上偶然出现。他答应替他报仇,作为交换,他必须听命于他,并且至少要等待二十年。 他别无选择,只能答应。他知道二十年的光阴不算长,他的对手实在太强大,如果他无依无靠,一辈子也打败不了对手。九黎帮的主上让他潜于海会寺附近,与知因成为好友,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打听神农鞭的下落。 他不知道主上为什么要得到神农鞭,也不知道神农宫的恩怨情仇。他与主上所有的联系都是通过信鸽传递,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彻底服从。这二十年来,释沙竹一直没有发现任何神农鞭的线索,不过他的潜伏并非没有意义。 不久前,主上给他布置了一个新的任务:协助农青云。自从见到农青云的那一刻起,释沙竹就知道农青云是个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人。既然农青云要他引荐知因,他反倒故意刁难。什么人会对来之不易的东西产生怀疑? 释沙竹打算周旋于农青云和农青山中间,甚至充当他们的知心密友,从而出其不意地得到大家梦寐以求的神农鞭。在释沙竹带着农青云、农铁舒和石头动身前往海会寺前,信鸽给他带来了四个字:“知因女儿”。 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农青山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吐露了神农鞭的秘密,农青云把师兄迎回神农宫,一场腥风血雨已经掀开序幕。 除此之外,他还找到了独一无二的传人。 石头对于新奇有趣的事物自始至终抱着乐此不疲的态度。他欣喜若狂地等待迎接在他心目中已传成为传奇的技艺一层一层揭去神秘的面纱,并且毫无克制的想象下至三岁小儿,上至八十老头看见他神出鬼没的手法时惊诧的神情和热烈的欢呼。 “师父,”石头没有经过释沙竹的同意就改变了对他的称呼,“昨晚上那盘猪大肠,还有那只烤鸡,那壶酒,你是怎么变出来的?它们被你藏在哪里了?” “黑夜中。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就这么伸手朝黑暗的地方一抓,它们就出来了。”释沙竹漫不经心。 “它们若是在黑夜中,你不抓,它们也会掉在地上呀!” “那可不会,我召唤了,它们才会出现。” “有咒语吧?”石头在京城也看过一两次变戏法。他当时以为变戏法的人一定把东西藏在了他们宽大的袖子里,或者袍子里。他不相信那一套可以无中生有的谎话。不过此时,他已经上了释沙竹的当。 “有,当时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咒语。” “每一句话?”石头绞尽脑汁回想。他记得释沙竹让他看他的右手,然后他想要的东西就莫名其妙的出现了。 “你没说什么,你就只是让我看!” “那就是咒语!” “这……那我来试一下,我让你看,我想变的东西就能变出来了吗?” “你当然不能,这要经过很长时间的练习,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变不出来。不过你放心,既然你当了我的徒弟,你一定不会空手而归。” “真的可以凭空变出东西来吗?有些贪财的人想要金子,就能变出金山吗?有些色鬼想要天下最美丽的女子,就能变出西施和貂蝉吗?” “嗯,既然你动了这么多脑筋,我们今天就开始第一课吧。以假乱真。” “以假乱真?” “对!变戏法就是通过表演,让观众觉得发生在他们面前的事情是真实发生的,而事实则相反。” “你是说这是骗人的?” “这怎么是骗人呢?只是以假乱真,你也可以理解为是你产生了幻觉!”释沙竹微有愠色,即使他对石头再好,当他听到对变戏法的无端侮辱时,还是忍不住动怒。 “不是,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石头有些着急。忽然他又想起了他的烧鸡、猪大肠和美酒,惶恐不安道,“师父,昨晚我吃了那些东西了吗?” “你吃没吃,你不知道啊?” “你不是说会产生幻觉吗?我不知道我吃了没有!” “呵呵,我说的幻觉是你以为它们是凭空变出来的,实际上它们本来就在那里,只是你没看见而已。” “它们本来就在那里?”石头越听越糊涂,“寺院里怎么会有那些东西?” “我从这里带过去的。” “那,那你怎么知道要带猪大肠和烧鸡,还有一壶酒。我如果要你变其他东西呢?”石头一针见血,他绝不允许受到半点糊弄。 “嗯,你问到变戏法的精髓了。你在我这里吃了一个时辰的饭,在聊天中,我对你喜欢吃什么做了大概的了解。当时我们没有吃猪大肠和烧鸡,也没有喝酒,这是我故意为之的。临去海会寺之前,我故意让你看到厨房里的猪大肠和烧鸡,还有一壶酒,这三样东西在你的脑子里形成了很强烈的记忆。当你饿的时候,被问到想要吃什么的,你通常就会说出这三样东西。” 在释沙竹一番流畅的解释后,石头目瞪口呆,心悦诚服:“师父,你太了不起了,你教我,我一定好好学!” 在两个月的时间内,石头学会了毫无破绽地转移别人的注意力,轻而易举地掌控他们的心理,不露痕迹地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变幻。比如:将一枚铜钱变出十枚铜钱,十枚铜钱又变回一枚铜钱。他还能神通广大地将画里的死物变成鲜灵活现的活物。比如:画里的牡丹一层层舒展开花瓣,沾着露水,招来蜜蜂;画里的鲤鱼穿出画卷,在案几上活蹦乱跳。至于令人痛彻心扉的咒语,比如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在石头手里都会被一一破除。他还会一些惊险刺激,老少不宜的戏法,比如:吞云喷火、吞刀、穿心,把自己变成恶虎豺狼。他觉得最有用的遁术,释沙竹也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他。 石头从来没有如此兢兢业业的对待过一件事情。他把每一种戏法和心得都详细地记录在本子上,每一天都写下比他过去十六个春秋所写的字还要多得多的字。凭借词汇量的扩充,他新奇的发现曾经令他不屑一顾的书本隐藏着前所未有的乐趣。 这两个月他不可避免地培养了一个怪癖,面对无处不在的铜镜——它们曾被他称作“怪癖专属物”,现在已然成为他最亲密的伙伴,他无法不挑剔自己的一举一动,醒来的样子,睡前的样子,伸懒腰的样子,吃饭的样子,大笑的样子,灵活飞舞的手指的样子……他第一次对自己的每一处地方有了最清晰的了解,并且对它们与生俱来的模样心满意足。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原形毕露 在象山山腰的两个月,不只是石头收获了硕果累累,释沙竹也在山谷中侥幸寻得那根被农青山遗弃了二十年的神农鞭,并把它交给主上。 释沙竹见石头已经基本学会了他的手艺,而他待在一个没有农青山和农青云的地方已无任何意义,便决定下山前往神农宫。 石头寸步不离跟着释沙竹,固执的认为自己只学到了冰山一角,而释沙竹是一个永远也挖不完的宝藏。 农青云把农青山带回神农宫后,好酒好菜招待,还常常与农青山相叙往日师兄弟的旧情。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他知道要撬开农青山的嘴,套出神农鞭的下落,并不是一两个月的事。 农青山对农青云的热忱相待并不领情,依然保持一贯的冷漠与不易接近。他知道农青云虽然嘴上不再提神农鞭,可是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那些进进出出给他送点心饭菜的人,那些每日两次,绝不间断地给他整理房间的人,他们的眼神时而专注深沉,时而飘忽不定,他们的心里所背负的远远比手上的活计沉重。 农青山过惯了寺院寂寥冷清的生活,他比农青云更有定力。他看似每日只是待在房中研读经书,其实趁天黑所有人入睡之后,穿梭在神农宫的每个角落,甚至冒死进入后山禁地,直到清晨的一丝曙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才无奈离开。 夜晚是农青山最清醒的时候。夜色越浓,他心中的仇恨就越多。黑暗好像是一个张开血盆大口的魔鬼,无情地将他一步步推向深渊。 农铁舒是唯一一个在农青山心里产生了一点光亮的人。她在海会寺潜伏了半个月后,便回到了神农宫。她自然一无所获,因为神农鞭根本不在寺院内。奉父亲的命,她对师伯照顾得无微不至。农青山对这个侄女有一种莫名的好感,似乎由来已久,有时在恍惚之间,他竟然把她当做了自己失踪已久的女儿。 一个深秋的黄昏,在日头隐没之前,农青云把农青山带到了神农宫的后山禁地。这个禁地是专门炼制绝顶毒药与解药的场所,只有历代掌门才可以进入,非法闯入者将被诅咒受百毒侵袭,百虫噬咬,下百层地狱,不得超生。 禁地内云雾缭绕,似仙境一般,奇花异草,世间罕见,它们仿佛带着非凡的使命在此地生根发芽。蛇虫飞鸟小心翼翼的挑选它们的食物,一不小心就会变成腐肉,融入土里,滋养它们曾经贪恋的生命。其实这里的一切规则都没有逃脱自然界的法则,只不过它们表现得极端凶残和不可思议。 农青山对禁地并不陌生,不过他是头一回目睹白天的景象。警觉的神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担心遗漏任何蛛丝马迹。今天可能是他唯一一次可以在白天进入禁地的机会。他必须睁大眼睛,或许那不可告人的秘密就藏在他不经意的一瞥中。他必须竖起耳朵,或许那使黎玉露中毒的野花野草正在低声抱怨它们被迫成为杀人凶手。 农青云把农青山带到了一片其貌不扬的褐色小花面前。 “大师兄,看这些不起眼的小花,没有见过吧?这二十年来,我们神农宫多了许多秘密武器,”农青云笑了,肆无忌惮的邪恶从他的笑容里逃窜出来。在这片一直以来都只属于他的天地里,他竟然忘了要在人前有所隐藏。或许他根本没忘,而是有意为之,如果他的师兄还是以前的师兄,就不会对这样的农青云感到意外。 “师弟,师父临终前嘱托我要把先辈留下来的炼药术发扬光大,让神农宫在江湖上立于不败之地。你看这些奇花异草。我日日夜夜守候在它们身边,了解它们的习性,培育与它们之间的感情,最终炼制出了新一代的神农顶。如今我们神农宫已成为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 “恭喜师弟。”农青山心不在焉地敷衍。 “大师兄,神农宫宫主之位本来是你做的,如果不是你在二十年前突然失踪,现在领导神农宫的人是你。” “师弟,”农青山打断了农青云的虚情假意,“以前的事就别提了。” 面对农青山不出意料的嘲讽,农青云习惯性地苦笑一声。 “但师父嘱托我的另一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农青云顿了顿,“神农鞭乃历代掌门传承的宝物,到了师父手里却丢失了。师父老人家说他有愧于先辈,要我无论如何找到神农鞭。这神农鞭乃神农炎帝传下来的至宝,没有了它,神农宫就失去了根基。虽然神农宫现在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派,但虎视眈眈之流也不可小觑。只有找回了神农鞭,神农宫才是真正的天下无敌,甚至可以和明朝军队对抗,推翻明朝统治!” “师弟对我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我已告知,我并不知道神农鞭的下落。” “大师兄,神农鞭正是在二十年前师兄失踪的时候丢失的。” “你的意思是我偷走的吗?”农青山突兀的颧骨在落日的余晖中铮铮发亮。 凭借寻回神农鞭不可动摇的决心,农青云排除万难,咬牙继续往下说:“大师兄或许也会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当时大师兄的夫人身中剧毒……” “农宫主勿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农宫主好追逐功名利禄,对神农鞭和宫主之位势在必得。而我却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当年我连宫主之位都可以不要,又怎会稀罕什么神农鞭!” 农青云的脸上红白交错,面对师兄变本加厉的讥讽尴尬不已,在片刻的局促之后,他稳定了心绪:“大师兄,我寻找神农鞭是为了神农宫。如果神农鞭可以重回神农宫,就算是要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辞!” 农青山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话,他的目光停留在农青云身后不远处的一片片黑漆漆的树叶上。那些树叶其貌不扬,在一大片争奇斗艳的花丛中默默无闻,与世无争。农青山的心揪成了一团。这是他前两个月才刚刚认识的一种剧毒植物——黑乌海,它的植株全高不到三尺,主根很短,然而这短短的一小块根茎就可以致十几个人毙命。 “如今江湖上众多门派脱颖而出,挑衅神农宫的权威。如若我宫复得此鞭,定然能叫不服我宫之帮派俯首称臣。若师兄得知神农鞭下落,请务必如实相告。”农青云看见农青山面无表情,凝神沉思,以为自己的话或多或少影响了农青山,猜想虽然农青山对神农宫有恨,可他毕竟曾经是神农宫的弟子,又怎么会完全不在乎神农宫的荣辱兴衰? “我累了,回去吧!”农青山独自朝神农宫宫殿的方向走去。费尽心力仍未得偿所愿的农青云看着农青山的背影怅然若失。他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神农鞭到底在不在农青山手上?他答应回神农宫,完全只是因为寻找他的女儿吗?他漠然的神情背后有一种被压抑的强烈情感,是愤怒?是怨恨?还是其他什么? 农青云回到书房后,闭门不出,决定重新排兵布阵,采用一个更加周全的策略对付农青山。他相信自己绝对有这个能力。二十年前,他面临的情形比现在糟得多。那时,大师兄农青山是大家所公认的下一任宫主继承人。三个师兄弟中,师父最不喜欢,最不信任的就是他。可是他最终得到了神农宫的宫主之位。现在他已然是一个德高望重,人人尊敬的神农宫宫主,又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无权无势的人呢? 他反复思虑,捕捉到农青山的唯一软肋——他的女儿。可是寻找一个失踪了十七八年的人并非易事,倘若十年八年都找不到,他就必须一直等待?不,他从来不是一个守株待兔的人。一夜苦思冥想之后,他的心中酝酿出一个完美的计划。 农青山同样闭门不出,急迫等待着夜晚的来临。他将证实一个困扰了他二十年的疑问——黎玉露是怎么中毒的?这个疑问在漫长的岁月中从一根利刺变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融进了他的血液,他的肉体。他不知道这根刺在哪,但只要每每想起黎玉露,想起农青云、师父和神农宫,他就觉得万刺穿心。 农青山怀疑过神农宫所有的人,包括他的师父农平风。毕竟神农宫与九黎族历来对立,农平风将黎玉露拒之门外,为了阻止自己最疼爱的,欲传与宫主之位的大徒弟泥足深陷,农平风并非没有可能给黎玉露下毒。 三师弟农青海一向忠厚老实,他一边劝农青山听师父的话,放弃和黎玉露来往;一边在师父面前,求师父原谅大师兄一时步入歧途。农青山排除了农青海给黎玉露下毒的可能性。 二师弟农青云城府极深,野心勃勃,对于农青山带黎玉露回神农宫从未表现出任何想法,无人能看得透他的心。然而,农青山是农青云接任神农宫宫主最大的障碍,因此农青云毒害黎玉露,以便赶走农青山存在很大的可能性。 黎玉露所中之毒看起来简单,其实不然。她中的是和神农宫一种名为“天女散花”的毒极为相似的毒。“天女散花”名字虽美,但它的毒性在神农宫的毒药排行榜中居第三位,是一种看似柔和,却能折磨得中毒者生不如死的毒药。它慢慢侵蚀中毒者的五脏六腑,每到午时和子时,它就会在中毒者体内全身游走,时而奇痒无比,时而锥心刺骨。中毒者往往因为瘙痒难忍挠破皮肤,因为疼痛入骨自残身体。 黎玉露所中之毒除了具有“天女散花”的特性,还出现了唇舌起泡,肌肉剧烈收缩,丧失意识的特点。农青山从没见过这种毒,无从下手,便苦苦哀求师父帮忙解毒,遭到毫不留情的拒绝。他无奈根据自己的经验炼制解药,几经尝试都以失败告终。黎玉露身上的毒性有增无减,他不敢再轻易给黎玉露试药。 黎玉露去世后,农青山从未间断寻找探听各种毒药,尤其是中原之外的异邦邻国,希望找到与黎玉露所中之毒症状相同的毒药。 今年中秋,一位鞑靼来到海会寺游历,因酷爱中原文化成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与农青山探讨中原佛教、武术和中草药。农青山出家前对武术与中草药非常内行,出家之后又研修了佛教,因此与这位鞑靼相谈甚欢。 期间鞑靼提到了一种植物,名叫“黑乌海”,剧毒无比。它的毒性主要在根茎中,其它部分亦有。中毒者只要片刻即出现唇舌发泡、全身痉挛、意识模糊、呕吐、皮肤发红、面色发青,一炷香即毙命。黑乌海在晚秋和早春期间毒性最大,在漠北草原,牲畜往往因误食黑乌海而死亡。 听到这种植物,农青山心中大惊。服食黑乌海的中毒症状与黎玉露所中之毒如此相似,它们之间存在什么联系吗?他回想起二十多年前,师父派他们三个弟子到各地探寻草药。他到了西南地区,而二师兄农青云正是去了漠北地区。是否农青云从漠北带回了黑乌海?但是神农宫所有的人都不知道黑乌海的存在,难道农青云偷偷地把它种植在其他地方?为什么黎玉露中毒之后并没有当即死亡,而是拖了将近一年直到把女儿生下才去世?黎玉露到底是不是中了黑乌海之毒? 所有这一切疑问令他坐如针扎,夜不能寐,原本隐痛的伤口就像被千万只蝼蚁啃噬。农青山再也不能等待,决心回海会寺查明真相。正当他准备动身的时候,农青云始料未及来到海会寺。在与农青云一番较量后,农青山名正言顺被农青云当做贵宾请到神农宫,神不知鬼不觉打入敌营,找寻黎玉露中毒线索的心思隐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夜幕降临,农青山一如既往黑衣着身,黑布蒙面,踏着黑色布鞋前往后山禁地。他熟门熟路来到几个时辰前农青云带他来的地方,一片褐色小花面前。 站在白天的位置,他望向那令他触目惊心的地方。他的心往下沉,黑乌海不见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向那个方向走去。尽管心神不宁,如芒在背,他还是小心翼翼越过了娇艳欲滴的花朵,战战兢兢避开了张牙舞爪的荆棘,没有留下一点曾经来过的痕迹。 在一小片漆黑如墨的空地上,他站住了脚步。白天呈现的为数不多的几株黑乌海神秘地隐没在夜色之中。他蹲下身子,伸出双手,一张叶片热情的迎接了他的手。黑乌海,原来你们还在!农青山欣喜若狂,摘下一片,放到眼前。 月亮躲到云层后面,它微露的光晕勉强施舍给大地一点光亮。借着若隐若现的微光,农青山看清了眼前这片黝黑的叶子。它是那么黑,简直就是黑夜的一部分。难怪每次他夜里经过这里,总是看不到它的存在。农青山又摘了一片放入怀中。 欣喜骤然退去,撕心裂肺的痛从天而降,冲破黑暗,将他紧紧裹在其中。他低吼一声,挥掌试图摧毁所有黑乌海,让它们血债血偿。 可它们是孽债的源头吗?它们只不过是恶人的利器。 农青山肝肠寸断将内力从掌心逼回丹田,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坚定,一种强大的心声在衰微的月色中回荡。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枉用心机 农青山失魂落魄地从后山禁地返回宫中,尽管他努力保持清醒和镇定,不由自主的慌乱依旧堂而皇之游窜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肆无忌惮奔走在他的每一个毛孔里,他不得不时不时停下脚步聚气凝神。 在爬满牵牛花的长廊上,当他贪婪地呼吸着冰凉如水的空气时,猛然发现他粗重的呼吸声中夹杂着轻语呢喃。他大惊失色,刚刚平缓的心又剧烈跳动起来,曾经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他屏息侧耳。那个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你看好了!我手上有一颗石头,我只要跺一下脚,这石子就会长出四只脚,跑到转角那里去。” 农青山分辨出这是石头的声音,尽管他们没有打过交道,不过石头从未低调的风格不得不引起他的注意,况且,释沙竹还将他收为弟子。 农青山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他眼里,石头心无城府,天真单纯,不会对他构成什么威胁。还有一个人是谁?农青山还不敢现身,靠近转角处探出头去。石头正独自朝他走来,并无旁人。 “石头,这么晚了,你还不去睡觉?在和谁说话?” “哇!”石头后退一步,拍着胸脯,“知因禅师,你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儿?你看到我的石头了吗?” “石头,我看到你了!” “哎呀,不是让你看我,是让你看看有没有一颗小石头在你的身旁。”石头哭笑不得。他的名字虽然好写,这曾经让他两岁的时候在同龄伙伴中扬眉吐气,但是它普通到随处可见,普通到每个人嘴里都挂着他的名字,普通到每个人都以为石头不可能是他的大名,这令他烦恼不已。 “哦!小石头啊!”农青山低头一瞥,脚边一颗小石头泛着白光安静的躺在那里,“我看到了!”他弯下腰,伸手就要去捡那颗小石头。 “别动!”石头大喊一声,就好像农青山脚边的不是呆板沉闷的石头,而是虎视眈眈的毒蛇,“你别急,我要让它自己乖乖的回到我的手上。” “啊?不可能吧,怎么有这么神奇的事?”农青山配合的天衣无缝。释沙竹在他面前表演过无数次变戏法,他知道该怎么激发表演者的热情。 “哈哈!”石头得意洋洋的昂着头,“我看都不看那石头一眼,他就会回到我的手上。来!”石头大喝一声,石头像竹笋一样从石头的掌心中冒出,农青山的脚旁空无一物。 “好!”农青山拍掌喝彩,“你的水平很高了,赶紧回去睡觉!” “知因禅师,我的水平真的很高了?” “当然了,释沙竹也不过如此。” “哎哟,我可不敢和师父比。禅师,我再给你变一个。我能把你身上的东西变到我的手里,你信不信?”石头兴致勃勃,伸出一只手做好准备。 农青山惊慌失措,唯恐怀里的两片黑乌海叶子抛头露面,从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信,我信!这我都见了上百回了,没什么好稀奇的,你赶紧回去吧!” “太好了,那我就一定要变给你看了!你看看我和我师父差距大不大。”石头自说自话,手在空中缓缓移动。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师父没教过你不要逼别人看你变戏法吗?”农青山伸手护住胸口,转身离开。 “哈哈,你看你怀里是不是多了一片叶子!” “你……”农青山铁青着脸,立即把手伸进怀中,里面的两层衣袋中贴身的一层放着两片黑乌海叶子,他侥幸的希望石头不要把叶子变到最里层衣袋里。 他的手僵住了,忧虑变成现实,里层衣袋里出现了三片叶子,仅凭触摸,无法辨别哪两片是黑乌海的叶子。 “哈哈哈,我说的没错吧?”看到知因不安的脸庞,石头心满意足,变本加厉要求知因配合,“禅师,你把手伸出来,我把那片叶子再变出来!” 农青山慢慢把手从衣袋里伸出来,思考着万一那片黑乌海叶子现出原形的应对之策。 石头肆无忌惮拍了拍农青山的胸脯,笑道:“乖,出来吧,别躲在别人的怀里!” 当他再次摊开手掌的时候,一片乌黑的叶子出现在他的手心里。农青山面如土灰,石头沮丧懊恼。 “怎么搞的?这……这叶子怎么变了色?”农青山趁石头不备,赶紧从怀中掏出另外两片,将其中一片翠绿的槐树叶扔在身后。 “呵呵,火候不够!果真师父就是师父,徒弟就是徒弟!姜还是老的辣,这叶子蛮好看的……”农青山一把抢过石头手中的黑乌海叶子,临走前,指了指槐树叶被他遗弃的地方,“看,你的叶子在那!” 石头像木偶一般走过去,捡起叶子,盯着它发呆,在那些模糊不清的纹路中迷失。 第二天,农青山谎称与友人相约,必须回海会寺一趟,其实他准备回海会寺试药。农青云大惊失色,为了神农鞭,想方设法挽留农青山。可是农青山态度坚决,不容分说,农青云只好以退为进,要求农青山再留两天,说是各分坛的弟子都会在这一两天内回到神农宫,向他禀报寻找农青山女儿的消息。农青山答应了,不管这是农青云在骗他,还是他在骗自己。 他比以前更加足不出户,夜里不眠不休,只是盯着黑暗发呆。他从未感觉如此疲惫,就像在沙漠中看见海市蜃楼,不停追逐,最终却发现一切只是梦幻。他明明知道美好的东西都已逝去,明明知道现实是邪恶和绝望,他为何还要费尽心机去追寻?他到底在追寻什么? 他的眼前出现女儿娇俏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他的妻子一样美丽,弯月般的眉毛,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女儿笑着伸出纤细雪白的双手,从黑暗中向他走来,轻抚他布满老茧的手,柔声细语呼唤:“爹!” 农青山怔了怔,胸膛中积蓄已久的思念像火山一样喷发出来,熊熊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 “女儿,女儿真的是你吗?你现在过的好吗?有没有人照顾你?”他捧着女儿的脸仔细端详,目光柔和得像是朦胧的月色,内心幸福得无所适从。 “爹,我想待在你身边,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女儿,爹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没有你,爹就像行尸走肉一般。” “爹,”女儿把头埋在他的怀里,他轻轻抚摸着女儿秀美的长发。当他准备哼起一首农忙歌谣的时候,他发现女儿的温度渐渐消失,女儿的脸庞渐渐模糊,他张皇失措向前猛扑,却坠入刺骨冰冷的无底深渊。 他惊醒过来,发现自己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全然不顾青肿的胳膊和渗血的下巴,也丝毫没有留意满身的尘土。他环顾四周,尽管天色仍未破晓,屋中的景象已经清晰可辨——空无一人,美妙的瞬间只是幻梦!他只觉浑身无力,“扑通”一声瘫软在地上。 等到叽喳叽喳的麻雀来窗棱上报到的时候,他空白的意识才开始蠢动。他想起刚才的美梦,清晰得如同记忆中每一个有关女儿的片段,女儿身上的余香似乎还在屋中飘散。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这香气,但是它们顽皮地从他的指缝中溜走。 就是他心神恍惚的时候,门边露出半张少女的脸,眉目清秀,温婉可人,和他梦里的女儿一样,弯弯的眉,大大的眼,小小的鼻,薄薄的唇。 “女儿!”他嘟囔着走向门边,打开门。那张脸慢慢地从门框后面完全显露出来,她是农青云的女儿农铁舒。农青山怔在门边一动不动,仿佛在做着艰难的抉择。 “师伯,”农铁舒笑得像花朵一样甜美,“该吃早饭了哦。我看你还睡着,没敢吵你呢!” “呃……”农青山猝然惊醒,“是你呀,铁舒。” “师伯,你昨晚没睡好吗?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有点憔悴。是不是在担心女儿的事呢?” 农青山点了点头,鼻子酸楚,像是得到了女儿的安慰。 “没关系的,只要我们神农宫出马,没有找不到的人。你在这里多玩些日子,我相信很快会有消息的。” “那就劳烦大侄女了。”农青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惶恐的目光显得突兀。 “师伯,我亲自做了几个小菜,你来尝尝哦!” “我梳洗一下,马上就来,你们先吃吧。” “好的,师伯,你快些来呀!” 这一两日,农铁舒频繁出入农青山的房间,尽管农青山心知肚明这是农青云害怕他离开神农宫使出的小伎俩,但他喜欢农铁舒,甚至想过如果农铁舒不是农青云的女儿,他可以认她作为干女儿,或许这多多少少能弥补些许遗憾。 在象山深谷里茕茕孑立二十多年的神农鞭躺在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匣子里,策马奔驰几个昼夜,来到繁华喧闹的京城。同时,十醴香二楼南边的最靠里的包厢迎来了它的主人。至今为止,它还没有见过主人的真面目。今天它的主人满面春风,或许它有机会一睹真容。 常胜镖局的镖头亲自把小匣子送到了包厢内。 “阊阖,打开它,见一见新朋友吧!”主上语调明快,即使隔着面具也可以感受到他发光的眼睛和上扬的嘴角。 阊阖诡异的一笑,四指一挑,锁扣碎成两半,匣子开诚相见。 “你呀,总是这样,为什么非要把东西弄坏?”主上用轻松的语调责备阊阖,看不出他为此生气,反倒让人感觉他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喜悦。 “我有分寸,里面的宝贝分毫未损。”阊阖漫不经心的回答道。 “阊阖,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这习惯有多不好!” 阊阖取出神农鞭,递给主上。 主上接过神农鞭,眼睛像是钉子一样固定在神农鞭上。此时就算是酒楼着了火,他也不会将眼睛移开一步。 这是一根毫不起眼的灰黑色皮质鞭子,显露出久经风霜的痕迹,但它十足的韧性依旧没有遗失。在阊阖眼里,它只是一根普通的软鞭,毫无特殊之处,然后主上却盯着它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阊阖坐在一旁,一杯接着一杯喝茶,嘴巴越喝越淡。他咂了咂嘴,渴望烈酒的醇香。在几乎静止的时光中,他偶尔向主上投去几眼,不过询问的眼神从未得到回复,主上把他阻隔在另外一个世界。 过了半个时辰,主上终于抬起了头,手上的神农鞭无声的滑落,就像一位失宠的妃子一样被遗忘。 “怎么了?”阊阖放下茶杯,在煎熬的半个时辰中反复显现的不想预兆已经应验。主上的手史无前例地微微颤抖,阊阖想象得出面具后面的那张脸庞是怎样的扭曲。 “这是假的。”主上停止颤抖,恢复镇定。这半个时辰他不仅经历了从喜悦的巅峰跌落到失望的谷底,经历了怒火的烧灼,也经历了复归平静的过程。 “假的?怎么会?主上找了它二十年,它怎么……”阊阖用剑挑起地上的物事,像是在检视最卑鄙无耻的敌人。 “哼,找了二十年就一定是真的了吗?有的人会用一辈子来撒谎。”主上没有再朝假的神农鞭看上一眼。 阊阖低头不语。其实他对神农鞭知之不多,既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寻得的,也不知道是谁寻得它的。九黎帮八大风巫以及其他帮众都是直接听令于主上,独立行事,相互之间并不联系。而且,主上从未告诉他们下达命令的理由,他们只需服从命令,不能多问一句话。 “他们以为神农鞭的样子只有他们神农宫的宫主知道,哼!我们的祖先四千年前就知道了!这神农鞭是由神鸟句芒的羽毛编织而成,又被浸在?鸟的眼泪中数百年之久才成为可以识花辨草的一根神鞭。天帝把这根鞭子给了神农,神农用它鞭打百草,辨别它们的属性,治病救人。结果这根神鞭越发地具有神力,它可以提炼出世界上最毒的毒药,而且还能解天下所有奇毒。” 主上停了片刻,尽管已经平静心绪,仍然不无惋惜地说道:“农青山被骗了,我也被骗了,它……不能解毒,只有剧毒。” “剧毒?”阊阖像发现宝贝似的捡起那条鞭子,露出不合时宜的欣喜,“主上,这能赏给我吗?” “拿去吧。”主上厌恶地挥挥手。 “怎么用?” “不知道。” “我试一下!”阊阖话音未落,已经出了门,到楼下厨房逮住一只注定倒霉的公鸡,打了一盆水。他把鞭子扔进水里,按住活蹦乱跳的公鸡,给它灌下浸过鞭子的水。还没等他松手,公鸡就七窍出血,脖子一歪咽了气。阊阖大喜过望,捧着鞭子爱不释手。 “你走吧,今天没有任务了。”主上声音低沉,平时一向挺得笔直的脊背松懈下来,弯曲成弓弩一般。 “我……”阊阖赶紧把软鞭藏在身后,以免引起主上不快。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忘我的兴奋伤害了主仆之情。 主上低着头,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阊阖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宽慰也好,认错也好,说什么都没有离开来得合适。弹指间,屋里只剩下主上一人。房门轻轻的晃动了一下,最终严严实实地关上。主上缓缓脱下头上的面具,深深吸了一口清新得多的空气。 这是一张已经不再年轻的脸庞,那些百折千回的皱纹和十醴香外犬牙交错的街道一样错综复杂,削瘦衰老的轮廓像海岸上久经海水侵蚀的峭壁,弯月般饱满的眼袋无法承受自身重量委屈地向下耷拉,黯淡无光的眸子里记忆着岁月的摧残。 唯一让老人引以为傲的是瀑布般花白的头发,它们虽然改变了颜色,但却越来越浓密。在老人摇头甩发的瞬间,他总能感觉到当年的朝气和得意。 主上站起身来,一手撑在桌子边沿,绕着桌子在房间走动。一个人的时候,他更容易心乱如麻。脱下面具的时候,他更愿意宣泄自己的情感。他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立即四分五裂。 “玉露!”他低吼一声,因为哽咽,剧烈咳嗽起来。他无力的坐下,拍打着疼痛难耐的胸脯,等待平息后说出不能再压抑的悲痛。 “玉露,女儿,我对不起你!我以为农青山会成为神农宫的宫主,我以为神农鞭一定在他手上,我以为……”他再次哽咽。 这一次他没有等待,而是毫不犹豫抓起一片紫砂茶壶碎片,在胳膊上划下两道血痕,终于他又能再次开口:“我害你送了命!老天惩罚我了,我什么也得不到!” 谁也无法把这一张追悔莫及,悲痛欲绝的脸上与那个心狠手辣亲手把自己女儿送入虎穴的父亲联系在一起。 时间静静流淌,它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回到过去,其实就算真的回到了过去,那些后悔的人也未必会改变他们当初的行径。 悲痛渐渐退去,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像往常一样浮上主上的脸庞。 “农青山!”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你就剩最后一个用处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遇人不淑 农青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坐立不安。一向对待宫中事务兢兢业业的他今日在堆满呈报的书案前发呆了几个时辰,傍晚的时候,他开始穿梭在牵牛花走廊上。 他要怎么留住农青山?他要怎么从农青山的口中撬出神农鞭的下落?农青山来到神农宫已两月有余,他就像一个坚硬的核桃,一个无缝的蛋,没有泄露一点口风,没有露出一个破绽。他该怎么办?软的他已经尝试过了,他总不能来硬的。酷刑对农青山毫无作用,威胁又找不到威胁的依据。农青山孑然一身,不求名,不求利,他可以用什么来威胁他呢?他一旦和农青山撕破了脸,便再无可能从他的口中套出神农鞭的下落。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农青山的女儿,但这条路也充满艰难险阻。 这两个月以来,神农宫在外的弟子和农铁舒相熟的丐帮弟子倾力打探,但始终杳无音讯。要寻找二十年前的一个人谈何容易?首先,她的容貌早已大变。再则,这许多年来,她或许颠沛流离,即使寻到一点蛛丝马迹,恐怕也已时过境迁。还有可能她早已不在人世。 农青山已经等了二十年,他不在乎继续等待,他可不一样。他经受不起那些背地里嘲讽他不是名正言顺的神农宫宫主的闲言碎语,他忍耐不了那些没有对他和神农宫恭而有礼的狂妄之辈。他必须拿到神农鞭。 穿过西面的客房的走廊时,农青云眼前一亮,在释沙竹的房门上敲了几下。 “进来!”释沙竹道。农青云推门而入。 “哎哟,是农宫主呀,真没想到你怎么会屈尊来这客房之地?”释沙竹嘴上客气,却并没有起身迎接农青云。他一向都是一副古怪的样子,农青云没有心思和他计较。 “释贤弟,这么晚还来打搅,有些过意不去。” “哪里的话?这神农宫所有的地都是你的,何来打搅不打搅?农宫主有何事?” “有关我师兄……” “知因?他怎么了?又不见你了?” “不是,不过……他有事要回海会寺。”农青云打探的眼神没有从释沙竹脸上看到事情的进展,只好进一步说明自己的来意。 “要回就回呗,他是那里的方丈,又不是你们神农宫的宫主,你总不能让他像你一样守着这神农宫吧?” “不是……贤弟有所不知。二十多年前,神农宫有一条由历代宫主接管的神农鞭被我师兄偷了去,可他却不肯交还给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贤弟与我师兄乃莫逆之交,可否劝他一劝?” 释沙竹眨了眨眼睛,肩膀抽动了一下,好像接过了别人扔来的烫山芋,差点被灼伤。他看看天花板,又看看地面,最后眼神终于落在了农青云显露出些许窘迫的脸上。 “宫主帮知因找到他的女儿了吗?” “没有,如果找到了,这不就好办了吗?” “那他凭什么把神农鞭交给你?这很公平啊!” “贤弟说的不错,可是师兄的女儿失踪有二十年了,恐怕一时半会儿寻不到踪迹。” “那宫主就慢慢找吧,等你找到了,知因自然会把你想要的,他又有的东西交给你。据我所知,这世上除了他的女儿,他可以什么都不要。” “贤弟,我自然会倾尽全力去找师兄的女儿,可是这神农鞭对神农宫来说非同小可。神农鞭一日不在宫中,神农宫就濒于危险的境地。我执掌神农宫这些年来受尽他人的诽谤和威胁,请贤弟帮我劝师兄一劝!”农青云言辞恳切,双手抱拳。 释沙竹满不在乎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并非被农青云的真挚所打动,而是在小心翼翼的收紧一张渔网。 “农宫主既然开诚布公,我也实言相告。我真心希望知因找到他的女儿。这么多年来,我是唯一一个看到他为女儿肝肠寸断的人。虽然我自己没有女儿,但是我也有亲人,我了解失去亲人的痛苦……”释沙竹的眼里泛起了泪光。他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剪刀剪断了一截灯芯,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的忧丝一起剪去。 烛光又重新明亮起来的时候,释沙竹的愁容一扫而光,恢复了孤傲不羁的样子:“我有一计。” “哦,是何计策?”农青云不动声色,只露出浅浅的笑容。 “委屈知因了,不过我相信这样对他更好……”释沙竹驼着背,似乎被无奈抉择的重负压弯了腰。 “贤弟,你说来听听,我绝不会让师兄吃亏!”农青云信誓旦旦,心中极力克制的狂喜没有逃脱释沙竹不同寻常的敏锐目光。 “听说大哥的女儿是养女,并不是亲生之女。” “是的,她两岁时被遗弃在神农宫门外,我觉得她甚是可怜,便收养了她。” “知因对你的女儿好像很有好感,每次他看你女儿时的那种眼神,特别慈爱,特别专注,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释沙竹的目光中透出柔情,被人间不掺杂邪念的纯真情感感动。 “或许是师兄思女心切,而且铁舒一直在帮他找女儿,师兄心生感激吧。” “绝不只是感激。” “贤弟认为……?”农青云怦然心动,他敏锐的洞察已经探知一切,尽管他以前从未动农铁舒的念头,然而此刻有人把这个想法呈在他的面前,他感觉着自己即将在诱惑面前缴械投降。 “我认为可以让你的女儿去冒充知因失踪的女儿。”释沙竹心平气定,决绝的背后隐藏着一丝惆怅。 农青云故作大惊失色,作为一个道德高尚,威望素著的一宫之主,他不能在利用亲人去坑蒙拐骗这件事情上表现的急迫和欣喜。他低头深思,沉默不语。 “知因得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儿’,你也会得到神农鞭。虽然他没有找到他的亲生女儿,可是他不必再痛苦了。”释沙竹继续说道,不过他的语气不像在极力促成或者劝诱,而是为找到一个折中的办法而欣慰,看到朋友的幸福而高兴。 “这,”农青云皱着眉头,左右为难,“多谢贤弟为我思虑,只是……” “大哥,一举两得,这何尝不是一件善事?” “就算我真这么做了,师兄也未必会告诉我神农鞭的下落。” “即使他不告诉你神农鞭的下落,难道他还不会告诉他的女儿吗?” “师兄会相信铁舒是她失踪的女儿?” 释沙竹诡秘一笑:“当然不是现在的铁舒,我会用易容术把她稍微变个模样。” “易容术?贤弟当真精通易容术?” “精通谈不上,但是绝对能让知因看不出破绽。” “多谢贤弟!我再考虑考虑吧!”农青云婉转应答,不苟言笑,内心中翻滚的激情在昏暗的烛光中跳跃,满溢出狭小的屋子。 “嗯,我想铁舒也会理解的。神农鞭关乎的不是个人的荣誉安危而是整个神农宫的兴衰盛亡,她也有义务作出牺牲。而且,知因会对铁舒很好很好,可能比你还好。到时,说不定……哈哈!” 释沙竹的笑声与农青云的心声同声相应,然而有一个人却听得心惊肉跳,全身发麻。 惨淡的月光下,石头站在窗外瑟瑟发抖,在听到了释沙竹和农青云的对话后,两个伟岸的形象在他心目中瞬间变成狰狞的魔鬼。 半个时辰前,他在房里独自练习吞云喷火的戏法。练习两遍之后,他一直难以克服的一个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吞云完美无缺,喷火却给他带来无尽烦恼,唇边的毛发总是惨遭祸害,幸好他没有胡子,但那些细小的汗毛因为火星的光顾散发出阵阵焦味,他觉得整个下巴就像被烤熟的烧鸡。他当机立断寻求师傅的帮助,在牵牛花长廊的转角,农青云挺拔的身影敲响了师父的房门。好奇心使然,他趴在窗边,知道了一切屋里发生的事。 他们要合起伙来骗知因?哦,那个可怜的老和尚!谁会希望自己的亲人被冒名顶替?如果他自己有一天发爹娘不是亲生爹娘,他一定会五雷轰顶,生不如死。那种被欺骗的感觉应该是这世界上最让人不能忍受的感觉,农青云和师父怎么会想出这么恶毒的主意?难道他们两个都是心肠歹毒的人,我以前被他们骗了?石头啊石头,你怎么能以貌取人呢?就算你再不喜欢读书,也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吧?农青云肯定是这样一个恶贼,为了得到什么神农鞭,他居然让自己的女儿去冒充别人的女儿。还有释沙竹,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我跟了他两个月,竟不知他如此蛇蝎心肠。妈的,我居然叫了他两个月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变戏法了,这种肮脏的人教出的肮脏的东西会脏了我的手! 石头边走边往身上使劲蹭着双手。他的身体里一边是冰,一边是火。冰刺骨,火灼心。他仿佛置身于十八层地狱,夜叉和恶鬼将他放在砧板上剃他的骨,剐他的肉。他这个单纯善良,毫无心计的男孩弹指之间看到了人性的卑劣恶毒,尔虞我诈。 我该怎么办?知因!我得赶快通知他离开神农宫,不要上了那个狗屁宫主农青云的当。 石头问了知因的住处,急奔而去。屋里亮着灯,石头急促地敲门:“知因禅师在吗?”门开了,知因坐在桌边,疑惑的望着他。 “禅师,我有很重要的事来通知你!”石头气喘吁吁,“有人,有人要冒充你的女儿……”他的话说到一半,肩头挨了一掌。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石头转头看见小乞丐,转惊为喜,好像找到了救兵。 “太好了,你也在这里!我发现了一个……” “少在这里一惊一乍的,你又犯病了是不是?也不看看这是哪,禅师受得了你这样吗?要玩我们出去玩!”小乞丐拉着石头,把他推出门外。 “我,我……”石头心急如焚,被父亲责罚时也从未如此惊慌。 小乞丐向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听自己的话。 “外面说!”小乞丐声音低的像蚊子叫,然后又转过头来,对着知因笑得像花朵一样灿烂:“没事,师伯。我和他说过,你要找女儿,可能他看到哪个女子以为是你的女儿。师伯,别信他,他就是个疯疯癫癫的眼盲。只要是长发的女子,他觉得她们长得都一样。” “我没那么瞎吧!”石头把脑袋伸进门框里。 “疯子都说自己没有疯!走吧,很晚了,别影响师伯休息!”小乞丐把门带上。 “你干什么?放开我!”石头被小乞丐压着胳膊,抵着肩膀,像犯人一般被押着往前走。 “别吵,到我房间里再说!” “你先放开我!” “你保证不吵、不闹、不跑吗?” “好!”石头翻了个白眼,极不情愿地回答。小乞丐松开了石头的胳膊。 “你个子比我小,力气怎么比我大的多?”石头瞥了一眼小乞丐。 “哼,你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我可得要靠自己的本事才有口饭吃!” “小乞丐,你到知因屋里做什么?” “还不是他女儿的事,我们丐帮找了这么久,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听到。我去安慰安慰他,怕他失去耐心。” “哼 这事以后不用你操心了!”石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什么?你什么意思?”小乞丐紧追其后,不容分说把石头推入房中,关上了门。 “你不要老是推我!”石头恼怒的瞪着小乞丐,在他怪异的举止中寻找蛛丝马迹。 “快说,刚才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这事以后不用我操心了?”小乞丐步步紧逼。 “知因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胡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呢?” “哼!我可是刚从农青云那里听说的。” “农青云?他告诉你的?” “怎么可能?他这老狐狸做的亏心事哪敢告诉别人呀!是我自己偷听到的。” “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小乞丐面色严峻,他又补充了至关重要的一句:“一个字都不许漏!” 石头顺从地一字一句开始讲述刚才发生的事情,或许是迫于小乞丐淫威,或许本来他就急不可耐地想把心中的秘密倾倒给一个朋友。 “你没有骗我?”小乞丐茫然地望着窗上的缝隙里透入的一道黑暗。 “骗你不得好死!你说他们俩是不是十恶不赦,竟然想出这种歹毒的主意。” 小乞丐沉默不语,无神的眼睛似乎被那道黑暗吞没。 “你刚才去知因房里就是要告诉他这件事,对吗?”半晌,小乞丐转向石头,眼中又恢复了光彩。 “嗯。我才不怕他们!”石头挺起胸膛,昂起头,可以为正义赴死的架势不言而喻。 “你呀你,”小乞丐伸出一根手指戳着石头的鼻子,“你差点坏了事,还好我赶到阻止了你闯祸!” “什么?你……我……我怎么闯祸了?你是不是被农青云收买了?”石头气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小乞丐嫌弃的瞟了石头一眼:“你知道知因有多想念他的女儿吗?” “这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知因现在多大年纪了吗?” “六七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还有多少个年头可以活?你能保证他的女儿在他生命最后的几年,十几年中会出现?你知道连我们丐帮都找不到的人意味着什么?你知道……” “意味着什么?”石头忍不住打断小乞丐的话。 “意味着这个人就不在这个世界上存在!” “你是说她死了?” “差不多吧。” “这……一个人好好的,只是失踪了,怎么会死了呢?”石头的心不断下沉,他从来没有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在他被精心呵护的世界中从未有死亡的阴影。 小乞丐无奈的摇摇头:“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吧?生死不是很正常吗?她有可能是病死的,有可能是饿死的,也有可能是被别人害死的。” “可是,可是知因禅师等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没有找到他爹……” “好了,别说傻话了,否则我会给你两个巴掌!”小乞丐不能体会石头的心境,在他看来生死离别就像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我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吧,你希望知因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吗?” 石头拼命摇头。 “农宫主和你师父想出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其实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为什么要从中破坏?” “我……”石头几乎被小乞丐说服,忽然他脑中闪过师父邪恶的笑声和农青云无耻的贪婪, “你说的不对!农宫主欺骗知因并不是为了他好,只是为了得到神农鞭!还有师父,哼,不知道他什么居心!” “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小乞丐噌地站起来,“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一会儿,小乞丐就出现了,左手端着一壶香气四散的好酒,右手捧着一只金黄诱人的烧鸡,兴冲冲的神色与之前迥然不同。 “石头,你看我带来了什么?”他把酒壶的壶嘴凑到石头的鼻子前。 浓烈的酒香钻入石头的鼻孔,就像两只顽皮的小虫子在他鼻子里挠痒。他平时并不好酒,但此刻却被撩起了兴致。他适应了大鱼大肉的肠胃招架不住神农宫寡淡的饮食,几日来搜肠刮肚饿的痛苦在美酒和烧鸡的香味面前尽情得以补偿,他和小乞丐推杯换盏,囫囵吞鸡,一时间竟把知因的事情完全抛诸脑后。 酒足饭饱后,小乞丐对石头说:“今晚睡个好觉吧,你先休息,我去办点事,明天再给你送好吃的。” “你要去办什么事?别走了,我们继续喝!”石头拽住小乞丐的胳膊,半睁半闭的眼中看到的是模糊的身影。 “你喝不动了!”小乞丐甩开石头的手。 “谁说的,我……”屋子开始天旋地转,桌椅在空中飞舞,小乞丐倒立在石头面前,石头身子一歪,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小乞丐用手推了推石头,笑道:“让你多管闲事,好好睡吧!可别怪我,我这是在救你,要不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他拿出一根早已备好的麻绳把石头的双脚和双手捆得结结实实,熄灭烛火,走出房门,潜入黑暗之中。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山谷奇遇 老头撇撇嘴,眼珠子咕噜转动半天,反复琢磨后点头道:“好,那我先当乳猪,你来烤我。然后你当乳猪,我来烤你,好吗?” 石头心想:这老头当真傻。你当乳猪,我就烤熟你了,他还有机会烤我吗?他咧嘴含笑,慷慨大方答应下来:“好啊,等一下你来烤我,现在你先躺上去。”他用手指指柴堆。 老头对自己做出的牺牲得意洋洋,边爬柴堆边回头望向石头。每一次回望,他都要把下巴昂起,鼻子发皱,再哼出一点气来,直到爬上柴堆顶端,小心跨过蜡烛,乖乖躺下。 石头拿起一根蜡烛,放在老头的脸庞旁边,试探道:“我要开始点了啊!” 老头紧闭双眼双唇,大气也不敢喘,尽管他不知道如果石头真的点燃了柴堆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知道此时必须表现出紧张,这个游戏才有意思。 当石头憋着笑,想着怎么继续吓唬老头时,一个百灵鸟般婉转柔和的声音随着微风一起送了过来:“海大叔,你在哪里呀?” 这个声音像是来自海上的精灵,又像是来自花丛的仙子。在经历了这许多莫名其妙的苦难后,石头有一种想扑上去拥抱这个声音的冲动。 石头正待转头,这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啊!你……”石头的右手挨了一拳,蜡烛掉在土里,烛火瞬间熄。 一个貌美如花的姑娘惊慌失措,充满敌意盯着石头。她十八九岁,一双楚楚动人的眼睛因为恼怒而瞪得又圆又大,眉间一颗小小的美人痣随着她频频蹙眉上下跳动,倍显娇媚动人。 她紧咬牙关,原本粉嫩的嘴唇变得煞白。她的穿着简朴大方,婀娜多姿的身材一点都不因为粗布做成的裙子显得逊色。 “你为什么要害我大叔?” “我……”石头一时语塞,满脸涨得通红,羞愧得像是被脱了裤子。 他从未如此懊悔自己顽劣的举动,张嘴想要解释,却被姑娘恶狠狠的眼神吓退。 姑娘扬起眉毛,像只发怒的母狮,直到爬到柴堆上,把老头扶了起来。 “大叔,你怎么又到处乱跑啊?急死小敏了!”她的目光柔和起来。 “小敏,我正在玩游戏呢!”老头乐呵呵的傻笑。 “玩什么游戏?” “烤乳猪啊!”老头高兴地拍掌:“现在我当乳猪,他来烤我,等下他当乳猪,我去烤他!小敏,你也一起玩!”老头扯了扯小敏的衣袖,期盼的看着她。 小敏又转头瞪了石头一眼,当她再面对老头时,眼神总能迅速转换到最温柔的样子:“海大叔,他是坏人,你不能和他玩,他要害你。” 石头心急如焚,“坏人”对他来说是十恶不赦的人,像农青云和释沙竹那样阴险狡诈的人。他拼命摇晃双手,喊道:“我不是坏人!我是逗他玩的!” 小敏把老头扶下柴堆,拍去他身上的泥土,对着一旁束手待毙的石头说道:“逗他玩呐,你怎么不先当乳猪呢?” “我……” “看不出来你白白净净的,心眼这么黑,连老人家都要欺负!海大叔,我们走!” “我不走!”海大叔不高兴地嘟着嘴,念叨着要玩游戏。 “海大叔,那小子是坏人,他在欺负你呢!” 石头快步冲到他们面前,伸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许走,我说了我不是坏人!” “你从哪来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小敏质问道,冰冷的口气足以熄灭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 石头这才发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不堪的经历,想起那个晚上农青云和释沙竹令人毛骨悚然的害人勾当,想起他试图警告知因,被小乞丐阻拦,想起小乞丐让他喝了很多酒,再后来…… 他被绑住手脚,堵住嘴巴,在黑暗中不停旋转,总有东西不断地撞击他的头,他的背,他的胸,他的胳膊,他的大腿,还有尖锐的东西划破了他的脸,他的手…… 石头低下头,撸起千疮百孔的袖子,一块块淤青和一道道血痕证实了他的记忆。他又卷起裤脚,伤痕累累,肿胀流血的双腿看起来比胳膊经历了更惨的遭遇。 “你到底从哪来的?”小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唯独对他的伤痕视而不见。 “我……”石头百口莫辩,面对咄咄逼人的小敏,一阵心酸袭上心头。 “我身上的衣服破成这样,这里、这里、那里都在流血,鞋子也没穿,还有我的脸,我的脸一定肿的像猪头!你说我从哪里来?坏人有我这么惨的吗?” “哈哈哈,烤乳猪!烤乳猪!”海大叔无情的拍着双手绕着石头又蹦又跳。 “你一定是偷了别人的东西,一路被别人追打,躲到这里来的!”小敏丝毫没有表露出怜悯,她觉得他在装可怜。 “小偷?我家有的是钱,谁会去偷东西!”石头酝酿已久的心酸变成无法控制的愤怒,他歇斯底里喊叫起来。 “偷东西,偷东西!”海大叔继续落井下石。 “不管你是谁,我没兴趣知道。你要敢再打海大叔的主意,当心我揍你!” 小敏握紧拳头,晃动了一下胳膊。她的胳膊又白又细,不知她如何有底气用这看起来不中用的家伙向石头示威。 说完威胁的话,她便搀着海大叔的胳膊,转身离开。 石头恼怒的看着他们的背影。他憧憬的江湖令他失望透顶。 他想回到京城,回到家里。 那里没有人会骗取他的信任,又置他于死地;那里没有人会捆住他的手脚,堵住他的嘴巴,把他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没有人会叫他坏人;在那里他不会衣衫褴褛,遍体鳞伤。 石头转过身来,面向河水。水面波光粼粼,水流不知疲倦的向前狂奔。它们要流向哪里?我又该去哪儿?他茫然的向河边走去。 “哎哟!” “小心点,海大叔,你没事?” 那两个还没走远的人又开始大呼小叫。石头没有回头,他现在宁愿对着两条鱼,也不想对着两个人。 他继续往前走,河水近在眼前。想象着马上就能感受到水流对他的呵护时,欢喜油然而生。 “喂!”一只手猝不及防搭在石头的肩膀上,他像被恶鬼从美梦中生拉硬拽出来一样,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我冤枉你了。”一个大麻袋和几条绳子被扔在了他的面前,小敏心急火燎的看着他:“看这些东西!海大叔说,你刚才被绑着手脚,装在这麻袋里!” 石头没有答话,他的脑子一片混乱。 “可能有人要害你,他们把你装进麻袋,从山上滚下来,”小敏指着大山的方向,“难怪你全身都是伤。” “装乳猪,装乳猪!”海大叔指指麻袋,又指指石头。 石头再一次回想翻天覆地的眩晕和锥心刺骨的疼痛,与小敏所说的每一个字完美契合,他终于从别人口中得知了几个时辰前发生在他身上的惨痛经历。 “山那边是不是神农宫?”他黯然伤神,绝大部分因为小乞丐的背叛。 “是的。” “是他们!神农宫的人害了我!”石头咬牙切齿,“我要找他们算账!”他狠狠踹了两脚麻袋和绳子,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 “翻山过去!”石头没有回头。 “哈哈哈,这山滚下来容易,爬上去可难了。那么陡,看见了吗?我们这里的猎户也只是在山脚下打猎而已。” 石头陡然停步,抬头望了望大山。山峰直插云霄,山顶笼罩在云雾之中。 放眼望去,看不见一条小径,也永远到不了顶端。那里是参天大树和怪石峭壁的王国。 如果把一个人扔在那里,就像把他扔到大海中一样,不但会迷失方向,而且永远上不了岸。石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怎么样,上不去?你要是没地方去,就跟我们回去!”小敏出其不意的邀请让石头心怀疑惑。 她是不是也想打我的主意?她想干什么? 石头低头看了一下自己,除了一身破衣烂衫,什么也没有。他想起了传说中的人肉包子。 “看你也饿了,今天我做了包子,你有口福了!”小敏又说道,因为冤枉了石头,便露出一丝笑容补偿。 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令石头脊背阵阵发凉,他积累的微不足道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自己即将落入陷阱。 他又望了望那座大山,发觉自己可以一口气从山脚跑到不可征服的山顶。他拔腿就跑。 “喂,你怎么了?”小敏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师兄!师兄!”海大叔叫道。 “神经病!”小敏将目光从天边的最后一道余晖中收回,“走,海大叔,我们回去!” 石头没有跑远,他赤裸的双脚一次又一次以撕心裂肺的剧痛惩罚了他对它们的糟践。 “哎哟!哎哟!”他一边呻吟一边环顾四周,当他发现昏暗的暮色中一块勉强可以把他隐藏起来的巨石就在不远处时,他急不可耐扑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借宿山谷 石头缩起身子,脊背紧贴着石块,感觉自己获得了片刻的安全。呼呼的喘气才稍有平缓,他就急着开始打探敌情。 他先竖起耳朵倾听,周围除了流水声、风声,偶尔几声飞鸟孤寂的鸣叫,没有任何其他声音。他又试探性伸出头去,看见河滩上的景象与他所听到的并无二致。 最后,他冒险把半个身子移到巨石的保护范围之外,他的视野扩大了,目光所及之处未藏危机。 他完全抛弃了巨石的庇护,慢慢绕着它走动,绕了两圈之后,断定那两个准备对他下手的人已经离开。 天地变得无限宽阔,宽阔得令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以前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他望了望东方、南方、西方和北方,想要确定自己前行的方向,心中却升起无尽的彷徨。 东方是一座大山,南方是一条河流,西北方看似一座村庄,简陋的茅草顶和残破的青瓦星罗棋布。 石头本来一意孤行向东方狂奔,意图征服大山。此时山峰几近隐没在黑暗之中,像魔鬼的巨口,骇人的厉风在参天大树之间游荡,仿佛它的怒吼。石头毅然决然放弃这条不归路。 南面河流看似平易近人,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河面上没有渡船,他也不会游泳。最后他别无选择地拖着沉重的脚步,朝西北村庄走去。 夕阳收起最后一抹残辉,袅袅炊烟在村庄上空盘旋。石头感觉饥火难耐,在一所茅屋前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茅屋四周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花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腹中的学问几乎都来自花草,他与上百种花草打过交道,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开花,什么时候结果,还知道它们喜欢阳光还是树荫,喜欢雨天还是晴天。 丞相府里花红柳绿,除了中原常见的品种,还有不少来自西域和高丽的奇花异草。 他的孤独一挥而去,感觉自己回到了家中。 “有人吗?”他在屋外喊了起来,带着莫名的期许。 “你……怎么在这里?”一脚迈出门槛的小敏惊呼,一手指着石头像是看见窃贼。 石头倒吸一口凉气,后退两步。海大叔冲出屋来,拉住石头的手臂,把吃了半个的包子塞进石头的嘴里:“吃包子!吃包子!” “不,不要,”石头想要吐出来,可是他的嘴无情地背叛了他,吞下淌着肉汁的包子。 油光刷亮他干涩的嘴唇,他不由自己伸出舌头舔掉它们,意犹未尽地等着再来一口。 海大叔乐呵呵地又一次把包子放到他的嘴边,他半推半就接过来吞下整个包子,断定味道和以前吃过的并无差别。 他看看小敏,又看看海大叔。一个如花似玉,一个憨厚老实。他怎么会把他们和坏人联系在一起?甚至把如此美味的包子想象成是人肉所做? 他苦笑两声,歉意浮上脸庞。 “刚才叫你来吃,你又不吃,现在自己偷偷地摸过来,你是什么意思?”小敏虽然口中责怪,但语气却十分柔和,自从得知石头是个受害者,她的心中早已生出怜悯。 “我……脚疼,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我可不可以在你们这里……等我把伤养好了,我马上就走,你放心!我也急着要去找害我的人报仇,不会赖在这里的。” 小敏“扑哧”一笑:“进来,里面还有包子,自己去拿!” 小敏细心地拿来一块布和一个木盆放在狼吞虎咽的石头身边:“门外有口井,你吃饱了以后去洗洗。” 石头看了小敏一眼,感激涕零又羞愧不已,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拿起身旁的布和木盆,疾步走出屋子。在门口,他转过身用小的不能再小的声音飞速说了声“谢谢”。 冰凉的井水抚慰了他慌乱的心绪,静谧的月色让他心旷神怡。 再回到小屋的时候,他已经脱胎换骨,从一个蓬头垢面的丑八怪变成了神采英拔的翩翩少年。 小敏目瞪口呆,并因此羞红了脸,她转身走到屋外,说是要照料花草。 石头没有留心小敏的异样举动,他一直在观察这个小屋。 屋子有三间。最外面一间,左边是屈指可数的简易炊具,右边摆放几张粗糙的木凳。 墙角一根铮亮的铜棒吸引了石头的注意,它的出现与简陋的屋子格格不入,像是一双似水明眸长在一个歪嘴塌鼻的丑女脸上。 石头走到铜棒跟前,他没有伸出手去抓它,只是静静欣赏。 铜棒约长五尺,一个小孩拳头粗细,中间一个衔接处似乎暗藏玄机,或许可以旋转开来,或许像九节鞭一样攻击敌人时一分为二。 “你喜欢这根铜棒?”小敏又回到了屋中。 “这是谁用的武器?他武功一定很厉害?” “海大叔。” “海……大叔会武功?”石头觉得难以置信,望向坐在木凳上摆弄手指的海大叔。 “以前会,现在他生病了。”小敏黯然神伤。 “病了?什么病?找大夫了吗?” “他自己就是大夫。”小敏把桌上的碗筷收拾好,给海大叔倒了一杯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问了也没用,你休息两天,养好伤,赶紧走。最近这谷里是非多,你要想活命就趁早离开。”小敏也在木凳上坐下,蹙着眉头,用一只手托着下巴。 石头的侠义之心开始翻滚,朋友落难时出手相助一向是他的做人准则,更何况小敏还收留了他。 他走到小敏身旁,义正言辞道:“小敏,海大叔和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石头岂会贪生怕死,独自逃命?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和我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小敏摇摇头,依旧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会!我在神农宫待了几天,学了好几招呢,而且我的脑子还不错!”石头舒展双臂,舞动了几个不伦不类的招式。 “别把你再扯进来了,这不是闹着玩的。” “你相信我,我认识很多人,就算我解决不了,我也会找人帮你的!” “唉,要是能找到个神医就好了。” “神医?御医如何?算神医吗?”石头大喜,想起来过李府,对他的父亲点头哈腰的王御医。 “御医,你能找来御医?别吹牛了!” “当然可以。” “呵呵,你能找来御医,我就能摘下天上的星星。” “我……” “算了,看你这么热心,告诉你!但是你要答应我,等你伤好了一定要离开!” “好好好,什么都听你的!”石头随口敷衍,一心想着得知真相后锄强扶弱,把自己的仇人彻底遗忘。 小敏看了看海大叔,叹了一口气,语调变得沉重起来。 “我们这个谷叫诚实谷,谷里有五六十户人家,差不多二百多号人。这里民风淳朴,邻里和睦,可以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海大叔是这里的大夫,医术高明,助人为乐,常常替乡亲们看病,人人都敬重他。你看这院子前前后后种的花花草草都是治病的良药。它们全是海大叔精心打理的,也只有他知道这些花草的名字和用途。上个月……” 小敏的情绪开始起伏,泪水毫无征兆地盈满眼眶。 “上个月怎么了?”石头心急火燎。 “有五个人找海大叔看病,结果……结果海大叔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那五个人怎么海大叔了?骂他了?打他了?”石头双手叉腰,义愤填膺。 “以前海大叔给人看病总是开两三帖药就能把他们的病治好。但这回他们的病不但没有治好,反而更重了。他们的家里人上门来闹,海大叔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海大叔不眠不休地尝试新药,希望治好那五个病人。他本就是个药痴,常常因为一两个小问题没解决,可以整天都不吃饭,不睡觉。” “当时他三天三夜都没有吃东西,没有睡觉了。他将药方调整了几十次,最后出了新的药方。结果那五个人服了新的药后,居然有两个病人死了。海大叔听到这个噩耗,再也顶不住了,昏睡了一个礼拜,醒来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也不认识,更不会看病了,像个小孩一样。” “这事还真奇怪。”石头说道。 “是很奇怪,这些人的病也就是一般的病症,受了风寒,以往海大夫开的药一两帖就可以治好了,这回怎么也治不好,还出了人命。” “会不会是他们得了什么怪病,但表面上看起来却像普通的头疼脑热?”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按理说如果不是简单的风寒和发热,海大叔应该能诊得出来。海大叔的医术可是非常高明的。这十多年来我们谷里五六十户人家全都在海大叔这里看病。” “看病?我不会看病,不要找我看病!”海大叔突然站起来缩到墙角,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外,全身不停发抖,生怕看到上门求医的病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离奇疯癫 “海大叔,没有人来……”石头才靠近海大叔,他就面壁蹲下,蜷缩成一团,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小敏也走过来,伸出手熟练地抚摸着海大叔的头和背,柔声道:“大叔,别担心,没人来看病。他是石头,他是来和你一起玩的。” 海大叔牙关打颤,口齿不清,嘟嘟囔囔地说:“不看病……不看病……” “好,好,不看病。”小敏低声安抚,直到海大叔平静下来。 当晚,小敏和海大叔在两间里屋内睡下,石头在外间一张小敏给他铺好的草席上躺着。他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站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门外,月光像瀑布一般洒在前院。那些奇花异草或许也无法入眠,沐浴着银灰色的光亮,有的相互交头接耳,有的低首想着心事。 两只侧裸蜣螂披星戴月,同心协力奋力推动一个牛粪球,金属般的腹部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从未曾多愁善感的石头鼻子一酸,为他们的精诚协作几乎落下泪来。 回想这两天发生的事,他无限感慨心驰神往的江湖不止有激动人心的英雄侠义,更多的是险恶无常。 释沙竹和农青云是否真的像他原来以为的那样是个十足的败类呢? 小乞丐说的也有点道理。知因禅师已是个垂暮老人,他还有多少时间能活在这世界上?他能找到女儿的希望又有多少?就让他这样带着遗憾死去,难道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吗? 谎言对农青云来说是为了得到神农鞭,那么对释沙竹来说又是为了什么呢? 知因是他二十多年的好友,他怎么会害知因? 他当然希望知因好,他希望知因在晚年的最后时光得到一点欢乐。哪怕这欢乐背后掩藏着欺骗,只要知因不知道真相,欢乐就是欢乐。 石头原谅了师父释沙竹,不过对于农青云,他恨得咬牙切齿。 他完全肯定农青云是个自私狠毒的人,为了得到神农鞭不择手段,甚至可以杀掉知因。 他为了扫除障碍,已经对石头下了杀手。最令石头痛心的是,小乞丐竟是农青云的同谋。他怎么敢相信这一两个月和他情同手足的小乞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他在地上踹了两脚,飞起的沙石惊动了隐蔽在暗处的夜行性鸟类,几下急促扑打翅膀的声音表明它们在飞速撤离这个危险地带。很快一切又复归平静。 石头蹲下身子,惭愧的轻轻拍去一朵紫色小花上的沙泥。 “小花,你叫什么名字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小花的紫色更加浓厚,似乎用石头茫然费解的语言做出自我介绍。 “哦,”石头给予了积极的回应,“你能治什么病呢?头疼还是肚子疼?” 小花出乎意料的摆动了一下,似乎在得意洋洋地炫耀。 “呵呵,看把你得意的!海大叔对你很好?他每天都照顾你们?现在他病了……” 石头黯然神伤,虽然以前从来没有和疯癫的人接触过,但他知道那种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事也记不得的感觉一定很不好。 石头在紫色小花前发了一阵呆后,被凉风催促着回到屋中。 他刚躺下,里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赶紧闭上眼睛装睡,侧耳倾听身旁的动静。 那个人好像踮起了脚,步履轻盈,从外间拿了什么东西后小心翼翼开了门,又从外边把门掩上,最后才没了声响。 石头赶紧爬起身来,推开门。门外空无一人,紫色小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回到屋里,点亮烛火,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那根放在墙角全屋最耀眼的铜棒失去了踪影。 他大惊失色,以为屋里进了窃贼,刚想张口呼叫,就意识到窃贼不应该从里屋出来。他捂住嘴巴,轻手轻脚走向里间。 两间里屋并排,一间在左,一间在右。他先看了左屋,海大叔在熟睡中,发出沉闷的呼噜声。他又看了右屋,空无一人。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 刚才出去的是小敏?这么晚了,她拿着海大叔的铜棒出去做什么?她是不是背着海大叔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要不要赶紧告诉海大叔? 这些荒唐的念头在脑中闪过后,沉寂的黑夜用肃穆逼迫他恢复理智。 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嘲笑自己被农青云的险恶迫害得无端妄想揣测。 小敏和农青云显然是两类人,她善良热心,毫无怨言地照顾海大叔,又怎么会加害于他呢? 海大叔已然成为一个不能自理的疯子,谁又会对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多费心思呢? 他回到自己的草席上,静静地躺下,努力摒弃那些不合情理的猜测,不知不觉中进入曲折离奇的梦乡。 在一个斜坡的顶端上,两只通力合作的侧裸蜣螂俯瞰它们走过的艰难道路露出欣喜的笑容。 在笑容消逝之前,其中一只侧裸蜣螂忽然跳到牛粪球之上,用长满锯齿的强劲前足紧紧抱住身下之物,试图将之据为己有。 另一只侧裸蜣螂面对同伴的背叛惊慌失措,顶起触角,保卫辛勤劳动的果实。 然而,上天赋予了它完美无瑕的劳作技巧,却剥夺了它深谋远虑的禀赋和攻城略地的本领。 一番恶战之后,它带着残缺不全的肢体,形单影只漠然望着寂寥的星空,闪亮的铠甲黯然失色。 翌日,等石头醒来的时候,小屋已经送走了温柔的月光,迎来了绚烂的太阳。 他揉揉惺忪的眼睛,拖曳还未完全清醒的身体踉踉跄跄冲到里屋右间。 小敏正弓着身子打扫屋子,看到她模糊的背影,石头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小敏!”他的情绪徒然激动起来,还未打开的喉咙有些嘶哑。 小敏转过身来,惊慌的看着石头:“你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哦,没事,没事……”石头赶紧转过身,为掩饰尴尬伸了个懒腰,“我……就是来和你打个招呼,昨晚睡得真好,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呵呵,谢谢那床席子,是海大叔编的,用这谷里最柔软的草。” “哦!我看看海大叔去!” 海大叔还在酣睡,石头在他的屋里看到了满墙的书。 平时他最讨厌书,看到书就会溜之大吉。家里的书房是他唯一不愿去的地方,书童读书是他最快乐的事,因为他觉得有人在帮他做一件天底下最累的事。 可是在这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他忽然发觉,书并没有原本那样面目可憎,或许是没有人逼他读书了,或许是变戏法培养了他对待事情专注的性格。 墙上的书被一层层简陋的书架隔开,有的泛黄,有的夹着羽毛标记重要内容,有的没有完全插入以便随时取用,每一本似乎都已被读过数遍。 “《神农本草经》?”石头看到最显眼的地方摆着一本很难让人注意不到的半尺厚的书,他凑到近处,“这不是神农宫的书吗?怎么在海大叔这里?” 石头见过这本书,在“神农尝毒大考核”中,神农宫的弟子每人都手持一本《神农本草经》。自以为与他有机会深交的雍门广曾经详细的和他介绍过神农宫的情况,自然也提到了这本书。 《神农本草经》可以算是神农宫弟子的基本理论用书,从他们入宫第一天起就开始学《神农本草经》,学到任何高级的阶段都不会放下它,就连宫主农青云也要时不时翻阅。 它不仅有最基础的理论,是打下医药基本功必不可少的书籍,还层层递进,引领着学习者向越来越深层次的理论进发,提高医学和药学的水平,甚至值得一个学习者贯穿一生来学习它。 它可以为最先进的理论提供基本佐证,对它的反复研究往往也能得出新的研究成果。 “哦,是吗?这我也不知道。你对医书很了解吗?”小敏听到了石头的自言自语,走了进来。 “不了解,嘿嘿,我就是听说。” “海大叔以前除了看病,就在这里看书。现在这些书没人看了,不过我每天都会给它们掸掸灰,免得以后海大叔清醒过来,看见他的宝贝书这么脏会责怪我的。” 小敏拿起边上的鸡毛掸子,轻轻拂过《黄帝内经》、《吴普本草》、《饮膳正要》、《伤寒杂病论》、《千金方》…… 海大叔醒来后,默默无语走到前院,蹲在地上摆弄花草。记忆已然逝去,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习惯。 这些花草没有辜负他的无心照顾,长得欣欣向荣,期望着有一天又可以被用以治病救人,发挥不可估量的价值。 花草得到滋养后,海大叔走进屋内,拿起铜棒,坐在木凳上。 “海,海大叔要干什么?”石头忧心忡忡,担心一个失去理智的人拿起一根棒子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伤害。 “没事,别怕,他只是擦一擦。每天他都是这样,一起床就会去照料花草,然后擦拭这根铜棒。虽然他不记得那些花草和这根铜棒是做什么用的,可是这是他以前每天都做的事,他现在还保留着这种习惯。” 小敏给海大叔递上一块布,眼睛一动不动盯着海大叔苍老枯皱的双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意外失手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海大叔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治病和练武这两件事了。对了,他的武功有多高?” 石头歪着脑袋望着痴傻的海大叔,想象不出他与武林高手之间的半点联系。 “深不可测。”小敏神秘地笑笑,没有多加解释。 石头被吊起了胃口,紧追不放问道:“他能不能用那根铜棒打死猛虎?” 门外魁梧奇伟的槐树借着清晨的微风将两片绿叶送到门前。石头灵光一现:“他能不能飞上那棵八丈高的槐树,摘到最顶端的一片树叶?” “你以为海大叔是猴行者,那根铜棒是金镮杖吗?”小敏哈哈大笑,“我没见过他上天入地,他也没碰到过猛虎。” “那总有惩奸除恶!”石头盯着海大叔,在他那木然的眼睛中发现了正义之光。 “呵呵,也没有。这谷里太平得很,哪里有什么奸和恶。” “哎呀,白白浪费了一身好武功!” “这怎么叫浪费呢?武功能强身健体呀,还有,听过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吗?” “嗯,姐姐说的是。” “你怎么知道我是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敏有意无意询问,不想让石头发觉她想知道他的名字。 “石头。” “姓什么?” “李。”石头坦诚相告。 “李石头,李石头……你爹是不是石头心肠,怎么给你取这样一个名字?” “嗯,应该是。他对我可凶了,每次跟我说话都像用石头砸到我的面前,砸得我头疼欲裂。” 石头恣心所欲拿父亲取乐,这令他大快心意。 “小敏,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家人呢?你的父母呢?” 小敏垂下眼帘,试图回避这个话题,在片刻思忖之后,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叫青敏,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病死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生活了一段时间,每天到邻家去吃一口饭,才活了下来。” “后来有一个伯伯路过我们村,他问我想不想吃饱饭,想不想到外面去看一看。他把我带到了京城,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青敏望着色彩绚烂的花海,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泛起泪花。 “现在那个伯伯他……”石头一时嘴快,说出之后又发现自己不该雪上加霜。他猜测既然现在青敏住在海大叔这里,那个伯伯应该死了。 青敏用袖角抹了抹眼泪:“他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他说我长大了,应该学着独立生活。” “哦。”石头无法洞悉青敏隐晦的含义——那个伯伯到底死了还是没死,但他不敢再追根问底。 “青敏,你怎么认识海大叔的?” “我四处闯荡,后来发现了这个世外桃源,舍不得离开,便留在了这里。海大叔是这里的名医,我想拜他为师,以后也能治病救人。他没有答应收我为徒,我就每日都来帮他打下手。” “他对我很好,把我当女儿看待,可就是不教我怎么治病。后来,我也放弃了。唉,如果他教了我,现在我也知道该给他用什么药,说不定他会好过一点。” “海大叔不教你治病应该有他的原因,或许你成了郎中,现在疯癫的人是你了。”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个,海大叔是在救我!”青敏想起什么,眼睛忽然放光,“石头,你说的认识御医,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 “如果你能帮海大叔度过此难关,我小敏愿为你做牛做马,在所不辞。”青敏急切望着石头,伸出的手悬在空中,最终没有落到石头身上。 “别别别,小敏姑娘……”石头听到青敏的话,满脸胀得通红。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岂能要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做牛做马。如果你真做了牛,做了马,那我只能变成草让你吃,变成犁让你拉。嘻嘻嘻!” 青敏脸上飞来红晕,因为自己不恰如其分的言辞,也因为石头玩笑参半的解释。她低下头去,不敢再与石头四目相对。 “石头脸红红,小敏害羞羞!”海大叔放下铜棒走到青敏身旁,用手中的布遮住青敏的脸,继续嚷嚷:“石头脸红红,小敏害羞羞!” “海大叔在吗?”门外一个不大的声音闯入屋中欢乐的气氛。 青敏走到门槛前,脸上的羞涩和笑意瞬间消失。她愣在原地,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直到对方开了口。 “青敏,我……”他局促不安地晃动手里的网兜。 “耿大叔,你怎么来了?”青敏犹疑的眼神在耿大叔脸上徘徊。 “拿去,给海大叔补一补!”耿大叔迅速将网兜塞给青敏,慌张得像是撂下窃取之物,“我昨儿个刚刚从山里挖来的。”他转身就走,不停的四下张望。 “耿大叔……”青敏迈开步子,追上前去。 耿大叔挥挥手示意她不要追过来,很快就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失去了踪影。 青敏提着网兜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着头慢悠悠的走进院子。 “那个人是谁?他拿给你什么东西?”站在门槛边的石头目不转睛看着青敏手里的网兜。 “他的儿子是海大叔的一个病人。”青敏语调沉重。 “病人?他儿子现在好了吗?为什么他慌慌张张的?” “他儿子……死了。” “什么?他儿子就是你说的那两个死掉的人中的一个吗?” 青敏点点头。 石头觉得情况不妙,网兜里那根又粗又大沾着污泥的东西立时变得张牙舞爪,面目可憎。 他赶紧把它从青敏手上抢过,跑到屋外,语无伦次:“你你别过来,我我把它扔掉!” “别……这可以给海大叔吃,说不定对他的病有好处!” “对海大叔的病有好处?这是什么东西?” “人参。” “人参?”石头从没见过刚出土的人参,他只知道它切片后的模样,“会不会有毒?不,不,海大叔不能吃这个。他的儿子被海大叔治死了,他怎么还会送来这么好的东西,居心叵测!还有,还有,你看他刚才的样子,鬼鬼祟祟,肯定做了亏心事!” 青敏皱着眉,摇了摇头。 “怎么了,小敏?我知道人参很贵重,可是他送来的人参可千万不能吃啊!我有,我有办法弄到上好的人参,别把这个给海大叔吃好吗?” “不,耿大叔不是坏人,我了解他,他很善良。” “善良?”石头把青敏拉进屋里,“来,你和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大叔躲在墙角,面朝墙壁,热汗和冷汗混杂浸湿脊背。 青敏拿起一块绢布快步走到海大叔身旁,细心替他擦去汗珠,柔声安慰:“海大叔,别害怕,耿大叔是来向你赔罪的。他不怪你了,他送来了人参,你要早点好起来哦。” 海大叔像个受惊的动物,听到“耿大叔”三个字的时候瑟瑟发抖,脑袋顶着墙壁,试图钻进墙里躲藏起来。 石头转身冲到院子中摘来五颜六色的花朵,用金丝草扎成一束,放在海大叔面前。 桂馥兰香飘入海大叔的鼻子中,出于习惯,他循着香气而去。在锦簇花团面前,他的恐惧悄悄遁去,脸上浮现宽慰和欣喜。 青敏一边扶海大叔坐在板凳上,一边朝石头点点头:“谢谢你,石头。” “别说这么客气的话,你快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 “石头,你还是别知道这些糟心的事了。” “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你刚才不还说,如果我帮你们渡过难关,你给我做牛做马吗?我必须一五一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石头以气冲斗牛之势不容青敏分辨,一夜之间他好像成长为一个十足的男子汉。 “好。”青敏也在板凳上坐下,双手十指交叉紧紧相扣,似水明眸在晨曦中隐去光芒,预示出痛苦的结局。 “耿大叔是做药材生意的,他们家有两房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大房生了一个,二房生了一个。死了的孩子叫秋儿,是二房的儿子。” “上个月秋儿受了点凉,拉肚子,于是耿大叔就抱着秋儿来找海大叔看病。海大叔给他开了一剂小儿祛寒的方子,用药的剂量比大人都要少一半。结果秋儿的病越来越重,海大叔又调整了方子,秋儿服了后,居然死了。” 在沉默中,石头抓耳挠腮,疑问像潮水一般涌出:“不对呀,耿大叔自己也是做药材的,对药材应该也略知一二,如果方子有问题,他怎么会给孩子服用呢?” “我也觉得不对头,可这事就是发生了。秋儿的死就是压倒海大叔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对治病和用药太过于执着,忍受不了自己的失责。乡亲们倒不怪海大叔,这更让他难受和内疚,所以就变得疯疯癫癫的。” “不,青敏,这里面肯定有蹊跷,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深挖下去,说不定有人暗中使坏。” 凭借农青云给予的惨痛教训,石头深谙人性丑陋的一面。 “青敏,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光明正大,襟怀坦荡,总有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择手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重翻旧案 “嗯,可是要怎么深挖?”青敏若有所思。 “等一下你带我去耿大叔家里看看,还有其他那四个没被海大叔治好的病人,我也去探一探。” “你?不……”青敏刚要否定石头的提议,就遭到石头的严辞责怪。 “不要说‘不’,刚才不是说了要共进退吗?” “呃……真看不出来,我以为你是个毛头小子,没想到你是个心急吃热豆腐的家伙。” “烫了嘴是我自己的事,走,快带我去,别耽误正事!”石头火急火燎。 “等一下,石头,还有一件事没说清楚。” “什么事?” “御医什么时候来?”从青敏严肃的模样可以看出,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才是至关重要的事。 “御医?这个我想想……”石头眼前出现父亲、恕妃和宝通三个他认识的最有权有势的人。无论是谁,如果他不去当面解释清楚,恐怕他们都不会派御医来到这荒野之地,最终他认为把海大叔带到京城去医治最为切实可行。 “我把海大叔带到京城找御医去,一个治不好两个,两个治不好三个,所有太医院的御医都可以为海大叔治病。” “那什么时候去?” “调查完那几个病人,说不定我们会得知海大叔发病的原因,这样对治疗更有帮助。” 石头终于说服了青敏,他们开始了困难重重的暗访。 在离秋儿家几丈开外的地方就可以听到像爆竹一样热闹的争吵不绝于耳,声调有高有低,此起彼伏,夹杂着突如其来的尖利笑声。 “出什么事了?”石头转过头愕然望着青敏,急促的步子缓慢下来,以免踏入危机重重的雷区。 “应该是耿大叔的两个老婆在吵架。她们就喜欢斗嘴,全谷的人都知道。但这不打紧,若有人要欺负她们家人,这两个老婆总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所以这十多年,她们相安无事地生活在一起。” “呵呵!”石头干笑一声,想起和睦的家人,心中松了一口气,“女人就是多事。” 青敏瞥了石头一眼:“也不是每个女人都这样的。” 走进院子,两个面红耳赤的女人一度扭做一团,势均力敌。 四十岁上下的年长妇人发觉战略失误,并未从近身肉搏中展现优势,当机立断推开二十岁的年轻女人,就近抓起水槽边的腐烂菜叶往对手身上扔去,以占得一星半点便宜。 年轻妇人灵活轻巧弯下腰肢,菜叶径直掠过她的头顶,朝着石头扑面而来,并且在他的脸上粉身碎骨。 “哎呦!”石头失声惊叫,伸手抹去惨白的脸庞上稀烂的菜汁,最让他气恼的不是从天而降的菜叶,而是年轻女人可以躲过袭击,而他却被精准击中。 青敏“扑哧”笑出声来,石头知道她的意思:女人可不是好惹的。 两个妇人看到家里来了外人,立刻放下家仇内恨,展现出一派宜家宜室的景象。石头感慨她们的变脸速度之快堪比释沙竹几十年功底的精湛戏法技艺。 年轻妇人快步走到石头身边,带着真假难辨的歉意,拿着绢帕小心翼翼抹掉石头脸上的污物。 “不好意思啊,你们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呀?” “耿二婶,你们这是干什么呢?”青敏堆起笑的眼睛在两个妇人身上转动,“耿大婶,你可不能欺负二婶哟!” 年长的妇人疾步走到青敏身旁,挽起她的手臂,为了挽回给她留下的不良影响,完全抛弃了一致对外的家规。 “小敏,你来的正好,你来评评理!在这妖精嫁进耿家之前,老爷的衣服一向是我来洗的。自从她嫁进耿家之后,天天和我吵着要洗老爷的衣服。老爷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我洗十天,让她洗十天。” “昨天是我洗的最后一天,今天是她洗的第一天。她倒好,脏衣服不拿去洗,偏偏把我昨天洗过的衣服又去洗了一遍,说我洗得不干净,还说如果让老爷穿了这脏衣服出去,丢了我们耿家的脸面。” 她忍受不了半点冤枉的脾性埋没了所有诸如宽容之类的的美德。 “本来就是嘛!”耿二婶伸手把青敏拽到洗衣池旁,拎起一件湿漉漉的衣服,嫌弃地指着衣角上的一块油渍,“小敏,你看看。这就是她洗的衣服!这油渍就像刚滴上去似的。” “这块油渍你上次就没洗干净,还赖到我身上。”耿大婶气得满脸通红,一定要抡起手臂才能咽得下嘴里的一口气。 “你们看,老爷不在家,她动不动就打我!”这正好给了耿二婶告状的机会。 青敏赶紧抓住耿大婶的手臂,慢慢将它放下。 “二位大婶,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这油渍很容易清除,我教教你们。你们把面粉和水调在一块儿,和成浆,涂在油渍上,放几个时辰以后再用刷子一刷,这油渍就没了,衣服就干净啦!” “小敏,你真能干,谁家能有福气娶到你做媳妇儿?”耿二婶极力讨好,以便争取支持者。 “这福气的事可说不定哦。小敏姑娘是十九,我家冬儿十六。俗话说的好,女大三,抱金砖。那小敏是有可能进我们家的哦。秋儿可就真没福气了。”耿大婶冷笑一声,嘲笑耿二婶毫不知情给自己挖了深坑。 耿二婶张大嘴巴吸了一口气,蓄势待发,好像即将吐出的那口气能将耿大婶像落叶一样扫到五里开外。 耿大婶稳如磐石,嘴角一挑,继续噼里啪啦放鞭炮。 “秋儿,真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么小的娃就得了什么怪病。这孩子难过得天天哭,天天闹。怪不得海大叔,娃儿命不好。现在他走了,倒好,不遭罪。” “你敢咒……”耿二婶正要正面迎击,却突然住了口,眼睛咕噜转了两圈,找到了更锐利的进攻武器。 “冬儿哪配得上小敏呀?那一对从他妈身上遗传过来的蛤蟆眼,还有像馍馍一样凸出来的嘴巴,哎哟,说他像蛤蟆,他又有点像猴子,这是二不像吗?” “呸!”耿大婶毫不介意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那张生动逼真的猴嘴上,朝耿二婶吐出了一口浓痰。 眼见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小敏灵活躲避过来势汹汹的浓痰,挡在她们两人中间劝架。 “耿二婶,耿大婶,别……冬儿长得挺好,秋儿有自己的命数……二婶还年轻,再多生几个也不是难事。” “小敏,你说的对,”耿大婶接过话茬,“我们家原本就两个娃,现在没了一个,只剩我们冬儿一个。我这年龄大了,也没法给老爷生了。我劝二房再生一个,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生秋儿那阵难产,流了好多血,差点死掉,决不会再生孩子。你说哪有这样的媳妇儿。别人家的媳妇儿尽想着为家里开枝散叶,她倒好,连生孩子都不愿意。再说了,头胎难产,第二胎也不一定会难产。” “要生你自己生。”耿二婶不怀好意的笑容涟漪般散开,“怎么?连月事都没了?哈哈哈!” “小敏,我肚子疼!”石头急中生智弯腰捂着肚子,在又一轮激战之前及时退出。 “好好,耿大婶、耿二婶,我们这就走了,你们俩别吵了!”青敏边往外走,边扭着脖子嘱咐两个对战斗习以为常的妇人。 耿大婶羞愤难当,抓起身旁的鞋刷,弹无虚发,打中耿二婶的前额。耿二婶眼冒金星,身子摇摇晃晃,败下阵来。 “女人真可怕!”离开耿家后,石头心有余悸,只觉浑身燥热,他揪着前襟不停扇动,换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凉风。 “哈哈哈,”小敏笑得前俯后仰,“瞧你那样,等你有了几房老婆,就知道怎么对付她们了。” “我才不会找几个老婆呢,一个就够了。” “真的吗,只要养得起,男人可都有几房老婆呀!” “心怎么可能分成几瓣?” “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哼!”石头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小敏紧追了两步,大喊:“等等我呀,不对呀,我们还没了解耿大叔家的情况呢,怎么这就走了?” “放心,了然于胸!” 海大叔在院子里出人意料地舞动着铜棒,尽管他的动作滑稽可笑,但那铜棒在他手里嗖嗖作响,将窃取养分的杂草连根拔起。 在碎石路尽头的石头目瞪口呆,以为海大叔病情有所好转,欣喜若狂大声呼喊:“海……” 青敏猝不及防从背后捂住石头的嘴巴,扯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再往小屋走一步。 “干什么?”石头试图挣脱青敏的拉拽,发觉她的力道比三头牛还大。 “看一看!”青敏目不转睛盯着海大叔,无暇照顾石头的惊骇。 “我们过去和海大叔一起玩……” “嘘!”青敏不再说话。 海大叔忽然把铜棒往地上一扔,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玩腻了一件玩具。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用手托着腮帮发呆。很快,在百般聊赖中他又重新捡起自己的玩具,吹掉粘在上面的土灰。 他的脸上露出诡秘的笑容,把嘴凑到铜棒的一头,吹了几下。 然而,这根伪装的笛子没有发出令他满意的音符,他懊恼沮丧,屈起一条腿,将铜棒放在膝上,试图将它折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明察暗访 “他在干什么?”石头担心海大叔伤害自己,想要冲进屋中阻止他。 青敏又以一声“嘘!”和不容抗拒的力道打发了他。 石头对青敏异常古怪的举动大惑不解,他不明白海大叔孩子气的折腾铜棒有什么可看。 他们蹲在一棵大树后面全神贯注凝视,直到海大叔对铜棒的热情完全消减,将它冷落一旁。 期间,为了看得更清楚,蹲得舒服,石头曾提议他们从大树后面移到了大树前面,遭到青敏严词拒绝。 石头为一个新的问题纳闷——一个疯子又怎会有洞若观火的能力,发现别人的窥探? 青敏观察着海大叔,石头观察着青敏,在起身之前,青敏以一句“我就看看海大叔的病好些没有”解释了这次足以令腿脚酸嘛的埋伏。 午饭后,石头要求青敏继续给他介绍另外四个病人的情况。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和你说了。”青敏把握了交换的资本。 “你想知道什么?” “你到耿大叔家发现了什么?” “哦,你说的是这个啊,他家有古怪。” “嗯,然后呢?” “那个耿二婶死了孩子一点都不伤心……” “人死不能复生,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不对!耿大婶提起秋儿过世的时候,耿二婶不但不伤心,反而说‘你不能咒……’她没说完,咒什么?我想她要说的话是‘你不能咒秋儿。’” 青敏歪着头,拨弄头发,回忆那个充满硝烟的画面。很快,她就恍然大悟:“你真细心,当时我都没发现,她确实这么说了。秋儿没死?不可能?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拿来骗人?” “只是猜测。” “我去告诉海大叔!” “不行,青敏,都说了只是猜测,暂时不要告诉海大叔!” “哦,那这真是重大发现,如果秋儿真的没死,海大叔就有救了!” “嗯,赶紧告诉我其他家的情况,说不定我们能发现更重要的情况。” “走,去吴大叔家,我们边走边说!”青敏神采奕奕,主动带路,在重大勘查结果面前,彻底改变了无力回天的沮丧心态。 “吴大叔也住在诚实谷东边,离我们最近。吴大叔和吴大婶特别恩爱。我听海大叔说,他来他们家看病的时候,吴大婶总是寸步不离地照顾吴大叔,连吃饭都是吴大婶喂的呢。他们的小孩五六岁,叫小蛋。别看他年纪小,可懂事了,总能帮着他娘喂喂鹅,洗洗米。” “吴大叔得的是什么病?” “我听海大叔说是背疽。到了,就是这里。”青敏指着一栋青瓦白墙的房子,扯开嗓门喊道:“吴大叔!” 院子里没有人,几只鹅“咯咯咯”欢快地回应着青敏。 “吴大叔和吴大婶可能在里屋,我们进去看看。”两人往院子里走,青敏继续喊:“吴大叔,吴大叔!” 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拎着篮子从里屋走了出来,红扑扑的脸颊上留着冬季冻疮的印记。 “小敏姐姐,你在找我爹吗?”他奶声奶气,手中提着一个竹编篮子。 “你爹娘在吗?”青敏走上前去蹲下身体,握住男孩的小手。 “爹娘不在家,爹去地里干活了,娘到集市上卖菜。” “干活?你爹生病了,怎么还干活啊?” “娘说地里的菜早就熟了,再不割就坏了,没法卖钱了。”小蛋抽出自己的手,往门口走去,手中的篮子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一块褪色的花布遮盖了篮子里的东西。 “小蛋这是要去哪呀?别把东西摔坏了哟!”青敏上前提起篮子:“我帮你提,你要提到哪儿去呢?” “我要到地里去找爹爹,这是给他送的午饭。” “小蛋真懂事啊。”青敏怜爱地摸了摸小蛋的脑袋,“这么小就能帮爹娘的忙啦。” “我自己来,姐姐。”小蛋伸手去够篮子,没够着篮子的把手,却扯下了盖在篮子上的花布。篮子里面放了一个缺口的瓷碗,瓷碗里面有两个馒头,一些咸菜,两块鹅肉。 “哈哈哈,小蛋明年就够得着篮子啦!”青敏捡起花布盖在篮子上。 小蛋拍拍胸脯说:“姐姐,我是个小男子汉,我很快就能帮爹爹种地,帮妈妈卖菜了。” “哈哈哈,小蛋真能干。” “姐姐,我自己去给爹爹送饭。” “姐姐帮你。” “谢谢姐姐,我自己可以去。”小蛋巴巴的等着青敏把篮子交到他的手里。 “给他,看你还跟孩子抢!”石头笑道,了然于胸的神情又出现在脸上。 “我哪有……” “好啦好啦,我们赶紧去下一家。”石头拉着青敏就往外走。 “又有收获了?”青敏盯着石头的脸,充满期盼。 “回去再说。” 他们穿过两片草地,绕过一个水塘,来到了另一户病人的家门前。 “这是张大叔,张大婶家。张大叔的伤寒可真够凶的,我听海大叔说他一直在咳血。”大门敞开着,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张大叔,张大婶,你们在忙呐!”青敏见了谁都一样热情。 “哇,好香啊!”石头吸了吸鼻子,猛然想起几日前的凶险就在美酒之中,香味变成了催吐的苦味。 “在蒸酒呢。”张大婶正在刷锅,锅底亮得和她抹了头油的头发一样光可鉴人。 “你看这重阳节马上就要到了,上个月酿的酒现在已经发酵好了,香!” 张大叔得意洋洋,蓬乱的头发像是井底的枯草,几粒糯米粘在邋遢的胡茬上,随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而上下跳动。 “这酒啊在蒸之前一定要把锅刷洗干净,就怕盐和油,沾上一点油盐,这锅酒有可能就废了。” 张大叔边说边往锅里倒了半锅水,然后放上一个三角木架,又把一个布满密密麻麻细孔的篦子放在三脚木架上面,最后再把发酵好的糯米放在篦子上面。 他每放一样东西都要眯起眼睛从侧面进行精细目测,一旦发觉略有倾斜,便会做出自以为是的调整。 “小敏,你看,加了篦子煮就不会糊锅。这水呀,那可是全谷里最好的水,西边的那口井。那里的水酿出来的酒,那味道可香甜了。”比起实干,张大叔更热衷于介绍。 “大叔,您可真厉害!地道的行家,这全谷酿的酒就属你家的味道最好了!” “呵呵呵!”张大叔笑得很畅快,因为赢得了从夫人那里得不到的赞扬,他慷慨许下承诺,“小敏,以后我教你酿酒!” “大叔,您的病怎么样?”青敏突然发问,张大婶赶紧向张大叔使了个慌张的眼色。张大叔咳了两声,立即失去了酿酒带来的快乐,伸手拿起锅盖把锅盖住。 “小敏,这回我们家人可是遭罪了。本来不是什么大病,但给海大叔一治,却病倒了,连着几天都起不了床。小敏,我不是要怪海大叔,但是他确实不会看病!” “不是的,”青敏着急地摆动双手,凭借石头对秋儿还活着的合理推测,她有了底气,“海大叔他医术很高明的,这其中肯定有什么问题。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查出来的。” “小敏,”张大婶放下手中的抹布,把小敏拖到一边,用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声音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呀?” “哦,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谷外边来的,他是好人,张大婶不用担心。” 青敏的话并没有打消张大婶的顾虑,她的声音越发小:“小敏,虽然海大叔待你如亲生父亲,但是他把你张大叔的病越治越严重,这是事实啊,还有什么好查的?” “张大叔,我看您容光放发,毫无病容,您现在的病是不是好了?”石头趁防范严密的张大婶和青敏说话的空当,走到张大叔身旁询问。 张大叔又咳了两声:“哪有这么快好,现在我们找了外地的其他郎中治病,病倒是减轻了不少。” “是啊是啊,”张大婶耳听八方,帮助丈夫补缺补漏,“要不我们哪有这闲工夫酿酒呢。” “那就好,那祝大叔早日康复!我和小敏先告辞了。”石头再一次猝不及防告别,抓起小敏的手往外走去。 “又有发现了?” “还没有,我想到一些事情,先回去。” “什么事……?” “看书……”石头道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跨过夕阳斜照的篱笆,越过荆棘丛生的小径,转过时光遗忘的角落,朝着他不知不觉视为家园的地方走去。 海大叔在院子里和奇花异草窃窃私语。 石头没有打扰他,径直走到海大叔的房中,想要查阅有关伤寒的论述,可在琳琅满目的书籍中无从下手。 他记得父亲得伤寒的时候,母亲绝不让父亲喝酒。张大叔又怎么能喝重阳酒呢? 尽管带着明确的否定,可是他却无法给予切实的依据,第一次在横七竖八的书本面前,他产生的不是逃之夭夭的想法而是对自己无尽的失望。 他随手抓起一本离他最近的《黄帝内经》,翻开书页,上面的字像跳蚤一般上蹿下跳,怎么也不肯跳进他的眼里。 他又翻开一页,再一页,它们都已经结成了联盟,同心协力对抗他的入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废寝读书 石头无可奈何地把书放回书架,叹了一口气,茫然的目光从书架上滑落。 当他的眼睛瞟到放在海大叔床上的铜棒时,颓废的情绪找到了出口,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脾性和被家人骄纵留下的恶习。 他走到床边,拿起铜棒慢悠然自得舞动几下,忽然将棒头朝向《黄帝内经》,煞有介事地大吼一声:“躲到墙角去!” 他开始从大变医书的游戏中获得快感,对书本的重挫予以补偿。 “你要是肯听我石头的话,我就让你回去,否则你就待在墙角里!”石头严肃庄重地恐吓《黄帝内经》。 “好,好,我听主人的话!”石头捏着鼻子,尖着嗓子,自作主张替《黄帝内经》选用一副姑娘的嗓音。 因为在他一时遗漏耿家妇人的争斗的情况下,他估计姑娘会比男人容易驯服。 石头得意洋洋,就好像他真的收服了一个棘手的对手,他连续舞动铜棒,伴随着又一声呵斥:“到我手上来!”,《黄帝内经》不出意外的端坐在他的手上。 一个黑影猛扑上来,抢走了《黄帝内经》。石头惊慌的拿起铜棒准备自为。 “青敏!”他看清了抢东西的人,恐惧被疑惑取而代之,“你干什么?我还以为有贼呢!” 青敏没有搭理石头,转身跑到前屋。 石头跟了出来,嚷嚷:“别把我的书弄坏了,我还要看呢!”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看,不过担忧确实存在。 青敏低头一页页的翻动,心无旁骛,似乎目标明确地所需的东西。 石头恍然大悟:“哦,你是来找背疽和伤寒的,对不对?小敏,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你……” “这里面有什么?”青敏神色怪异,口气强硬。 “各种……病症……药方,我想应该是这样。”石头战战兢兢,仿佛面临父亲严峻的考核。 “我说的是你从铜棒里拿出来的东西!”青敏眼中喷出火球。 “铜棒?没东西啊!”石头后退一步。 “你敢骗我?我看见你在摆弄铜棒!这是海大叔的东西,你敢占为己有?”青敏勃然大怒,从未有过的愤恨神态即使在初见冤枉石头为歹人时也未曾出现。 “真没东西,哎哟,我那是变戏法呢!”石头捶胸顿足,发觉自己想要补偿也会遭受报应。 “变戏法?”青敏没有松口,严峻的脸庞像躁动的火山。 “嗯,我再给你变一遍。”石头拿出比接受师父检验更为敬业的态度,先后展示了各式各样的戏法,终于令青敏相信能变出东西来的不是铜棒而是他石头。 当石头再次捧起《黄帝内经》的时候,里面的每一页都出乎意料地对他友善起来,或许是因为它们看见了石头的不易,或许是变戏法确实起了良好的调节作用,又或许是青敏的恐吓比父亲的责骂有用的多。 他发现书本并非他原来想象得那样面目狰狞,发觉读书并非难于上青天,只是书的世界还未曾在他面前打开,他就已落荒而逃,因为他从未获得一个动力。 石头读了一整夜的书,第二日依旧精神抖擞,手不释卷,对知识的渴求就像新凿开的泉眼里冒出的水源源不绝。 他为自己身体里蕴藏的巨大潜力瞠目结舌,愧疚曾经将父亲的谆谆教诲置若罔闻,以至于在父亲的脸上皱纹趁虚而入,白发不请自来。 为了读书,石头忘了一切。青敏好几次想要提醒他探访病人,但最终从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中得到答案,认同他们的首要任务是掌握基本药理。 石头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在伟大的中医药学中寻得沧海一粟。 或许他治不好伤寒,也治不好背疽,不过他至少了解到基本知识,从而肯定了三件事。 第一,吴大叔得了背疽,绝不能吃鹅肉。第二,张大叔得了咳血的伤寒,绝不能喝糯米酿造的酒。第三,连同秋儿家,这三户人家行径怪异,没病装病。 第八天秋高气爽的清晨,石头主动提出要去病人家看看。 青敏像枯木逢春一样欣喜,在她心目中,聪颖绝伦的石头已经获得制胜法宝,离查出真相,还海大叔清白只有一步之遥。 “去王大叔家。我和你介绍一下他们的情况。王大叔甚是可怜,上有失明的老母,下有八岁小儿。他晚年得子,没高兴多久,娃一岁不到,老婆就死了。他既要照顾老母,又要照顾儿子。如今他病了,得的是痢疾,不知道他家要怎么撑下去?” “痢疾?”若不是读了七天七夜的医书,石头恐怕还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更不用说相关的症状和药方。 “海大叔是这么说的,还说他要慢慢调养。” 还未到王大叔家门前,远远望去,一个小孩拿了一根长棍爬在树上乱敲乱打。 “那小孩在做什么?”石头问道。 “打柿子呀!你看那棵柿子树多大呀,那黄灿灿的柿子馋得我都流口水了。”青敏快步跑到柿子树前,石头紧跟其后。 “牛子,打柿子呀。你这样不行的,下面要有人接,否则全烂了!”青敏掀起外层的裙子做成一个兜,准备接住掉下来的柿子。 “小敏姐,那你帮我接着呗。”牛子憨笑,手中的木棍始终没有停歇,它们的准头很差,不是偏了就是歪了或者打空。 “好好好,我来帮你。”青敏在树下来回晃动,仿佛会纷纷扬扬落下数不胜数的柿子,“来,往这扔。” 牛子一顿歪打正着,终于打下几十棵柿子。 “够啦够啦,”青敏捧着衣裙,“你打这么多柿子,你爹和你祖母吃不完啦!” “小敏姐,我爹说要做柿饼,让我多打点。” “好,那你慢点啊,要不摔在地上,全烂了,可惜了。”青敏把接住的柿子放在一旁,重装上阵。 “小敏姐,我家柿饼做好了,我给你送一篮去啊。” “嘟嘟嘟,嘟嘟嘟”,伴随着拐杖着地清脆的声音,一个八十多岁的白发妇人从里屋走出来跨过门槛来到院中:“牛子,和谁说话呢?有客人呀?”她的眼睛毫无光彩,无神的朝一个没人的地方望着。 “奶奶,是小敏姐,还有一个大哥哥。” 青敏走到老人家身边去搀扶她:“婆婆,您慢点。” 老人抓住小敏的手。 “婆婆,我们来看王大叔。他的病好点了吗?” “在里屋躺着呢!”老人虽然年老,却中气十足,声如洪钟。 “我们进去看看王大叔。”青敏对石头说。 “嗯。”石头点点头。 走了两步,老人趔趄了一下,身体往一边倾斜。幸好青敏搀扶着她,才没摔倒。牛子在树上看见这一幕,着急地大喊:“奶奶,小心点呀。”石头往地上一看,地面平整。 “牛子,奶奶没事。奶奶老啦,不中用咯!”老人呼呼喘气,在原地休息片刻又拄起拐杖,颤巍巍跨过门槛往里屋走去。 屋内十分简陋,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床看起来随时都会解体,一张窄小的桌子由长短不一的桌腿垫上瓦片勉强保持平衡,两把发黑的竹椅已经褪去了竹子的原来面貌。 床上躺着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虽然清瘦,但精神还算可以。他的身上盖了三床被子。见青敏和石头走进屋,他吃力地用双手撑起身子,说道:“有客人啊,我给你们倒杯水。” 青敏急忙摆手:“不用了,王大叔,和我还客气啥呀。我们就是来看看你的病怎么样了?” “我这病呀,就这么拖着,没钱请大夫。以前海大叔给咱看病不收钱的,海大叔是好人啊。只是后来……”王大叔没有继续往下说,仿佛沉浸在无尽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王大叔,海大叔给您治病,后来怎么样了?”青敏小心翼翼的探问。 王大叔只是叹气,不肯再开口。 “王大叔这是累了,小敏,我们先回去,不要打扰王大叔休息了。”石头笑笑。 青敏会意的点点头,她已然学会了从石头的眼神里看出探访的进展。 “王大叔,那您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 路上,青敏不再像难缠的孩子讨要玩具一样纠缠石头告诉她王大叔家的情形,她对石头的信任已经超过了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程度。 “剩下这一个是海大叔在上个月的诊病中唯一一个被他治好的病人,是个孩子,大约三四岁的模样。钱家是我们谷里最有钱的一户。他们家孩子生病可把大人给急坏了,幸亏海大叔把他们家孩子的病给治好了。” “但是说也奇怪,以前海大叔给他们家人看病,他们每次都会登门送来厚礼表示感谢。他们知道海大叔喜欢花草,就托他们江湖上的朋友带来中原各地的,甚至还有西域的花草。但这次海大叔治好他们家小孩的病后,也不见他们登门拜访。恐怕是海大叔出了事,他们怕别人说闲话,就躲着咱们。” 青敏摇摇头,对人情冷暖感慨万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名门之后 钱家占地是普通农户的五倍,他们的宅子相对诚实谷而言,堪比京城的皇宫。 琉璃碧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白玉围栏上的精雕细刻活灵活现,威风凛凛的铜门上方挂着一块镀金牌匾,赫然写着出自名家之手的两个金印大字——钱宅。 青敏上前扣了扣大门上的铜环。一个下人跑来应门,瞅见是青敏,没等她开口便说:“小敏,我们家老爷不在,你回!”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这人怎么如此无礼?”吃了闭门羹的石头想要上前再次叩门。 青敏急忙拦住他:“算了,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自上个月之后,他们家便躲着我和海大叔,我也没再见过他家小少爷。” “每家都不简单,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石头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慢慢朝前溜达。 “等你这个大侦探来揭开谜底。”青敏摘下路边的野花戴在头上,迷人的笑容比花更加绚烂。 秋凉如水的夜晚,窗外的月光温柔地透过窗棱洒在石头身上,像一双曼妙轻盈的手轻抚着他。 朦朦胧胧中,疲倦不堪的石头看见了父亲和母亲。 出门在外一个月,他怀念家里,怀念亲人,怀念他们温柔地对他耳语,抚摸他的头,对他笑,甚至怀念父亲绷着的脸,父亲拿起戒尺在他手上打出的红印。 晨光初露的时候,青敏就起了床,看见石头捧着书本全神贯注,她欢乐得哼起无名小调,忙前忙后烹饪早饭,照料花草,并为当初曾经给石头抛去一句带有人情味的话,让他来吃包子而庆幸不已。 “石头,早饭做好了,你多吃点。今天我特意做了几个小菜,这几天你光顾着读书,都没好好吃饭。” “嗯。”石头心不在焉地应着,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拿着一个馍馍,坐了半天,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书本,馍馍一口也没有啃下来。 “别看了,好好吃饭!你要是再病了,那怎么办?”青敏温柔地规劝。 “我身体好得很……” “端着!”青敏抢下石头手上的书,夹了一条鱼和几块肉放进盘子里,递给石头。 “我娘也这样。” “我可没你娘好!对了,这书里有没有说怎么治疯病。” “疯病,疯癫之症,应该是有的。不过治这病可得有点能耐,必须通读医书才有这本事。如果随便找找疯癫之症的药方,就去抓药,恐怕不但治不好海大叔的疯病,还会让他丢了性命。” “哦,是这样啊,那这些书你要看多久啊?” “这不好说,可能几个月,也可能几年。” “这么久啊。” “这哪里算久。我爹说过一本好书即使读上一辈子也未必领悟其中真正的奥秘。何况现在没人教我,我只能自己慢慢琢磨……” 突然,清脆的爆竹声像石块落在了平静的水面上,在诚实谷荡漾开来。烟雾像小蛇一般窜向天空,锣鼓声和喇叭声齐齐奏响。 “迎亲的吗?”石头问道。 青敏走到前院,把手掌放在前额上挡住刺眼的阳光,垫起脚尖。 她的视线从手掌延伸出去,穿过万缕金光,越过屋脊和草场,停留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 “迎亲的队伍没这么长,他们……好像不是谷里的人。我看谷里是不是有大喜事了?走,我们看看去!” 以两顶威风凛凛的八抬大轿为首,后面跟着几十名官吏的队伍在迂回的小径上缓缓前行。 从围观人群抑制不住的议论声中,青敏得知轿子里抬的是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 “这么大的官啊!”青敏吐了吐舌头,以这种简单的伸展运动缓解因为诧异而产生的痉挛。 “这官大吗?”石头不以为然,想着在应天的大道上看见金黄色銮驾从面前驶过。 “你小子懂什么呀,那是京城来的官。除了皇帝老子,那京城的官就是最大的了。”一个去过外乡一回见过世面的乡亲向石头解释。 “那京城的官也是有的大有的小,不是所有官都是大的。”石头说道。 “董老爹,我朋友是京城来的呢!”青敏向乡亲介绍。 “哦,那是见过世面喽!”董老爹顿时露出虚心求教的神情,“小兄弟,湖广布政使大吗?” “还可以,二品。”石头道。 “二品?那还没有我们知县大呀。我听说我们的知县有七品呢。” “七确实比二大。”石头笑道。 “三都比二大,更不用说七了,那是大太多了!”董老爹再次抬头眺望八抬大轿时,惶恐敬重之情一扫而光。 “嗯,七大,七大。”石头用随身带的一本书遮挡在面前,书后面是一张笑得开了花的脸。 他们一路跟着敲锣打鼓的队伍向前走,欢腾与喧闹在寂静的山谷蔓延,它不为世人所知的神秘面纱即将被揭开。 筋疲力尽的队伍最后在一处宅院前停下,这家宅院虽不比钱家富丽堂皇,但也比普通人家大得多,往昔辉煌的印记依旧残存。 “这是哪一家?”石头问小敏。 “这家姓吴,祖上是宋朝的大将军。听说那个大将军在战场上非常勇敢,一个能杀一百个,皇上亲赐牌匾奖赏他的战功。可惜后来他们家出了几个败家子,把家业败光后,迁到了我们谷里。” 宅院的前面毕恭毕敬候着五六个人,正中间一个身材矮小,年约五十的男子是宅院的主人。 他眉毛细长,眼睛小且无神,下面长了一个硕大的鼻子,鼻翼肥厚,鼻孔朝天,仿佛两个无底的黑洞。 一位年纪四十左右的妇人站在他的身旁,身材匀称,风韵犹存,唯独嘴唇破了相,丰盈得像是充水的猪肠,令人担心她说起话来,唇间会涌出滔滔江水。 男主人的另一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相貌平平,但体魄强健实有将门之后的风采。 站在最外侧的是一个高个年轻女子,容貌与妇人有几分相似,含胸垂眉,尽显羞怯之态。 下人一律站在后排,眼神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充分证实了树倒猢狲散的至理名言。 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下轿后,所有人都迎上前去,屈膝跪下,抱拳行礼:“小人恭迎布政使大人和知府大人!” “快快请起!”布政使和知府试图异口同声,但还是错落了一个音节。 他们两人的个子一高一矮,高的布政使清瘦干瘪,矮的知府肥硕油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一个人都挡不住另外一个人的风采,这也满足了围观乡亲的好奇。 吴家人起身后,布政使说道:“皇上命我二人前来贵府拜访吴将军的后人。吴将军英勇杀敌,所向披靡,其英雄气概实在是令人荡气回肠。我等后生晚辈虽也同为朝廷官员,但贡献微薄,实在是惭愧惭愧。” 一番有如吃饭技巧一般炉火纯青的溜须拍马令身份卑微的吴老爷战战兢兢。 清醒的吴夫人捅了捅吴老爷的手臂,吴老爷如梦方醒,急忙抱拳还礼。 “布政使大人,过谦了。我家祖上浴血沙场,忠心护国,驱除外夷乃尽将军之职,尽宋人之本分。承蒙皇上恩宠,今日两位大人光临寒舍,实在是我吴家之福,先辈庇佑!两位大人一路奔波劳累,还请入内稍事休息。” 吴老爷体体面面的回了话,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带了几位贴身护卫走入吴家,其余随从在门外站岗,黑压压的像是乌云下聚集的乌鸦。 “这当官的来你们谷里做什么?”石头问青敏。 “这我就不知道了,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架势。” “晚上我假扮成护卫混进他们家去探听一下。” “混进他们家?不要?石头,太危险!” “不危险,我经历过比这危险得多的事。我是见过大世面的,能搞定。呵呵!”一股暖流在石头心里蔓延开来,温暖了秋日的暖阳照耀不到的地方。 “不行,你管什么闲事,海大叔的事还没管好呢!”青敏的眼眶刹那噙满了泪水。 “怎么还哭上了?”石头手忙脚乱,想用衣袖替青敏擦去眼泪,又担心抹脏青敏的脸。 青敏背过身去独自擦干眼泪,当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委屈一扫而空,愤怒隆重登场:“你爱去便去!” 青敏的责怪和眼泪没能阻止石头到吴家一探究竟。 谷里疑云密布,怪事迭出,他隐隐感觉其中或许存在意想不到的关联。无论如何,去一趟吴家也非登天难事。 夜幕降临后,石头来到吴家无人把守的一侧院墙外边。 一丈多高的院墙后面人声鼎沸,热火朝天。这里的狂欢似乎可以让长长的山谷彻夜不眠。 石头心中暗道:“官场的乌鸦一般黑,白天谨慎谦恭,以礼相待,晚上称兄道弟,履足差肩。幸好爹不是这样的官!” 他抬头仰望,高耸的院墙是江湖奇侠大显身手的天地,对他来说则是不可企及的空中楼阁。 放弃攀爬后,他决定施展口舌之功从大门入内。 墙阻挡得了他,人绝阻挡不了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深入虎穴 幸运的是,白天声势浩大的护卫军团像被黑暗吞没了一般,只留下五六人守在门外,他们频频唉声叹气,抱怨这份苦差连饭都无法享用,更不能指望美酒。 石头灵机一动,到酒家买来两坛酒,亲自挑着扁担来到院门前,谎称自己是给吴家送酒的伙计。饥肠辘辘的护卫盯着酒坛,不停吞咽口水。 石头露出同情的神色,热情招呼:“大哥,你们也辛苦了,这坛酒你们拿去喝,我回头再送一坛来。” 护卫恶狼扑食,不懂感恩,也不懂礼让。在他们眼里除了这坛酒,什么都不重要。 “大哥,你们到那棵树后去喝,免得被发现。”石头好心警告。 护卫一愣,未加以细细辨别,几人便七手八脚簇拥着不大的酒坛往树的方向走去。石头大摇大摆抱着剩下的一坛酒,进了吴家的大门。 厅内推杯换盏,厅外下人和护卫来回穿梭,在拥挤和忙碌的处境里,石头深感安全自在。 他慢慢靠近大厅。 湖广布政使像雕塑一样干瘪的脸庞变得柔和红润起来。 荆州知府满脑门的汗珠和溢出的油脂令他的脑袋看起来像是摆在屠夫案板上的猪头。 吴老爷满脸通红,半闭眼睛,顽强地又举起一杯酒,口齿不清道:“布……政使大人,知……府大人,敝人……三生有幸,能和你们坐……在一起喝酒……敝人……干!” 他将杯子放到嘴边,毫无察觉位置有所偏离便毅然决然往嘴里灌,结果半杯从唇边漏到胸前,他依旧浑然不觉。 两位大人不弃草昧,举杯共饮。 “平正!”吴老爷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敬大人!” 吴平正面色不改,四平八稳地坐着,他是唯一一个没有醉意的人。 “皇上……隆恩,大人……膏泽,你被封为……镇北大将军之后,一定要像你先祖那样……杀他个元贼……片甲不留!” 吴老爷停顿一下便拍一下吴平正的后背,吴平正敢怒不敢言,挂着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石头在厅门口溜达了好几圈,窃 听他们不厌其烦重复的同样几句话,正当他以为无所收获准备离开的时候,吴平正捂着肚子从厅里出来,往东边的一间小屋冲去。 石头跟在他的身后。吴平正推了几下小屋的门,门没开,应该是从里面反锁了。 吴平正急得直跳脚。吴家的一个下人正好路过,见此情形,对吴平正说道:“少爷,西边还有一个茅厕,您急的话,可以到那儿去。” 吴平正二话不说,捂着肚子急急忙忙跑向西边。 “喂,送酒的,你怎么还在呀?赶紧再送两坛过来!”下人冲着石头嚷嚷。 “好咧!”石头出了吴家。 第二天的晨曦才刚刚在东边泛起一道红光,吴家向乡亲们发出通告就已传遍全谷。 “下月初一是我的儿子吴平正前往应天接受皇帝赐封的日子。我儿将被皇帝赐封为镇北大将军,前往北方镇压元朝最后的势力。为此吴家将举办一次露天宴为我儿践行。全谷百姓都可以到场送别。署名:吴来”。 通告像一滴油落入滚烫的沸水中,在全谷炸开了锅。没有人见过吴平正,也没有人知道吴平正可以上阵杀敌。吴老爷的儿子在全谷人的心目中是一个难以琢磨的谜。 据谷里权威的古稀老人回忆,吴平正小的时候,他们逗他玩过,是个可爱的孩子,但不知何时开始,吴老爷就不再让他的儿子出现在众人眼前,也从未向旁人提起他的儿子。 如今,隐形数年的吴平正成了一个大将军,诚实谷善良的百姓为他高兴,为他自豪,但也无法抹去心中恍如隔世的迷惑。 石头叫苦不迭,早知道再等几个时辰,吴家就会向全谷乡亲公布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大驾光临吴家的目的,他就不必费尽心思潜进吴家,最糟的的是还与青敏翻了脸。 “小敏,还生气呢?来,送你!”石头打了一个响指,一支娇艳欲滴的粉色玫瑰被夹在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送到青敏漠然的面庞前面。 青敏的眼睛忽然放大,嘶嘶的吸气声就像灯芯被掐灭时的垂死挣扎。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压抑住不期而至的欣喜和因此而产生的紧张,恢复了常态。 一切都被石头看在眼里。他故技重施,换了一只手,递上带着露珠的紫红色玫瑰。 青敏没有接过其中任何一支玫瑰,她的心已经溢出浓浓的芬芳,飘散在他们俩形成的一个包围圈内。 青敏愉快的接受了石头深入虎穴的事实。 她想通了一个道理:生就一起生,死就一起死。 完成了这一轮自我审视之后,她羞涩的察觉到自己对石头的情感不只是关心。 然而,藏在角落里的声音给予了她严厉的警告,来自于那个把她从饥饿之中拯救出来的伯伯。 “下个月初一去吴家的露天宴?”石头试探着重提吴家的话题。 “去,既然你老想探听他们家的事,我就都告诉你。”青敏出乎石头的意料,“他们家是有点邪门,但我看不出这和海大叔有什么关系。” “怎么邪门?” “吴平正一直待在外地,前一个月才回到诚实谷。至于他在外面干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他的妹妹足不出户,一个生活在诚实谷二十年的人,居然没有人见过她,甚至大家都不知道他有个妹妹。” “不对,有人见过吴平正的妹妹!”青敏兴奋的发现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一点重要的信息,“海大叔见过她!” “海大叔?为她看病吗?” “嗯。” “青敏,你快说说她得了什么病?” “不知道,海大叔没说。只是他给她看病的那几日心情阴郁,不愿说话,拼命翻看医书,然后又唉声叹气。他平时给人瞧病不会这样的,应该是碰上了难治或不可治之病。” “那海大叔治好了她的病吗?” “看海大叔的样子,应该是没有治好,不过他一句都不提这件事。” 夜里,石头翻来覆去想着青敏白天说的话。 海大叔为什么对吴平正妹妹的病守口如瓶?难道她得了什么令人难以启齿的病,吴家要求他对外保密吗? 这个病显然不好医治,海大叔因此而苦恼万分,那么他的精神失常是不是与此有关呢? 那一日他在吴家看见吴平正,为什么他连自己家西边有一个茅厕都不知道?难道是因为他离家太久的缘故? 阴冷的月光像给大地覆盖了一层薄冰,在这冰壳里,万物静止,连呼吸都销声匿迹。 石头把冻得僵硬的手放进被褥里,带着再也转不动的脑子昏昏沉沉睡去。 一个细微的脚步移动声叫醒了石头。 他没有声张,在黑暗中,他睁开双眼仔细,竖起耳朵专心聆听。 半开着的门后面出现了一张脸——青敏的脸。他刚来诚实谷的那一天,也看见青敏夜半三更独自一人跑到外面。 这大半夜的,她去做什么?是不是每个晚上她都要出去一趟? 等门完全合上,脚步声消失,石头爬起身来,到墙角找那根铜棒。铜棒不见了,一定是青敏拿走了。 这一回他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跟了出去。 青敏在不远处的一个树墩上坐了下来,把铜棒横放在腿上。 她的眼睛平视远方隐入黑暗的丛林,一动不动,像是在深思。 好一会儿,她才低下头来,开始打量这根铜棒,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她的眼睛在两端之间来回移动。 青敏在看什么?海大叔的铜棒有什么秘密吗? 石头眼前浮现铜棒古铜色的光泽,通体光滑,中间有一道细缝。他细细回想,上面没有花纹,没有刻字,没有凹凸不平,没有任何记号。 到底是什么吸引了青敏? 看完以后,青敏用手指敲击铜棒,把耳朵贴上去静静倾听,一寸一寸地听。 或许她已经这么听过无数次,可是铜棒没有一次向她吐露秘密。 她拿起铜棒,狠狠的砸在地上。铜棒和地上的沙石刮擦发出的金属音在夜色中撕裂开来,又消失在更远的黑暗中。 不过这惊天动地的壮举并非人类可以洞悉。蝙蝠得意洋洋的掠过低空,欣赏着为它独奏的夜曲。 十月初一如期而至,吴家大摆筵席为吴平正践行的日子阳光普照,大地似乎回春,久未离巢的红蚁浩浩荡荡向这个空旷的草坪进军,准备分得一杯羹。 全谷二百多人都光鲜亮丽地赶来参加这场百年一遇的盛大露天宴。 吴家门前的草坪上纵向摆放了五张长达七丈的大桌子,它又由数十张小桌子拼接而成,每桌可容纳四十余人。 石头和青敏赶到时,谷里的人已经全部到齐。 吴老爷右手端起一碗酒,洋溢着无比的喜悦和骄傲,准备做出震撼人心的演讲。 他不忘整理衣领,清爽喉咙,彬彬有礼地环视宾客,一切都妥当之后才发出洪亮悦耳的声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露天酒宴 “各位乡亲,我们吴家一家老小搬来此处后,承蒙各位照顾,不甚感谢!犬子吴平正今日将远赴应天接受皇命,为国效力,统领大军镇压北元余孽。这方水土养育了他,他会为我们诚实谷争光!乡亲们,我敬各位一杯!” 吴老爷举起满溢的酒杯,皱成一团的笑脸倒映其中。 “好哇!恭喜!恭喜!”席下众人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恭喜吴老爷!”吴老爷身边的一个壮汉站起身,端起碗,把碗往前一推,碗里的酒洒出几滴在吴老爷崭新的衣服上,“我先干为敬!” 壮汉毫无知觉,一仰头喝光了碗中的酒。 吴老爷笑颜逐开,不但没有因为衣服上的酒渍而动怒,反而蠢蠢欲动试图融入其中,展现自己豪迈和狂放的一面。 “好!”吴老爷也将碗中的酒送入嘴里,又快又急,以确保嘴角漏出的两行酒能沾湿前襟。 “平正,来敬大家一碗!”身材瘦小的吴老爷推了一把高大威猛的吴平正。 吴平正习惯性的把这个动作与喝酒联系在一起,即使吴老爷不开口,他也知道要做什么。 吴平正仰头干了一碗。 “好酒量!贵公子定是员勇将!”席下一人信心十足的推断。 吴老爷眉开眼笑,那对聚光的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线,像是躲在一道细缝后面窥视。 滚滚倾泻的美酒清刷了他喉咙里的所有障碍物,他准备再次以高亢清脆的嗓音征服众人。 “各位,此次犬儿远行,内人为他缝制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诗有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知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情到深处,吴老爷潸然泪下。 吴夫人咬着丰唇,表现得坚毅刚强,把一套衣物和一双鞋交到吴平正手中。 人群中发出阵阵赞美声:“慈母孝儿,福气呀!” 青敏看得兴高采烈,石头发出一声疑问。她转头看见石头正盯着吴平正手上的鞋。 那是一双质地高档,手工精湛的黑色皮质高靴。鞋底由硬质的皮料制成,鞋面由软质的皮料制成。皮面滑顺,色泽柔和,仿佛它还是安在一个鲜活的生命身上。 “怎么啦?”青敏问道。 “这鞋有点怪。”石头将嘴巴附在青敏耳旁压低声音。 “这真是一双好鞋,值十几两银子?”青敏道。 “鞋是好鞋,就是它的主人不该是吴平正。” “吴平正为什么不能穿这双鞋?他现在是皇帝亲授的大将军,他也配得上这么好的鞋。” “这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说了你也不懂。”石头不愿多做解释。 酒桌上沸沸扬扬,每一家的男主人都热情洋溢地走到吴老爷身边敬酒。 吴老爷豪爽同饮,从不推迟,一一将酒喝干。 十余碗下来,吴老爷酒力不支,体力也不支,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吴夫人赶紧夹了些菜给他吃。 吴老爷打着饱嗝,摸摸自己的脑门,一对小眼睛已然闭上,似幻梦般呓语:“今日真是高兴。来,叫平正和大伙接着喝!” 等待父亲发号施令的吴平正一听此话,扛过吴家的大旗,端起酒碗,力战群雄。 两个时辰之后,众人七颠八倒。 强壮的夫人赤手空拳把丈夫拖回了家。聪明的夫人捏住丈夫的鼻子,给他们灌下早就准备好的蜂蜜水或者浓米汤。剩下的丈夫趴在酒桌上鼾声如雷,他们只能在这里过夜。 从露天宴回来的路上,石头问小敏:“你觉得吴平正怎么样?” “不知道,只见过他两次,也没和他说过话。第一次是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来的那天。今天是第二次见到他。看起来像个能打仗的,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你觉得他和吴老爷的关系怎么样?还有吴夫人?” “还可以,吴老爷今天多高兴,还让吴平正替他喝酒,吴夫人也亲手做了衣服和鞋给他。” “哦……”石头低头不语,陷入沉思,回家的路上一如既往铺满了疑问。 “哦什么,对了,上次你到吴家去,打听到了什么消息了吗?” “没什么,但有一件好笑的事。估计那天吴平正吃多了,闹肚子,他就去上茅厕。不料茅厕里有人,急得他捂着肚子跺脚。” “哈哈哈!他……有屎还敢跺脚,那不就拉裤子上了吗?他那虎背熊腰的样子,弯着腰,捂着肚子……”青敏学起吴平正的样子,笑得差点岔气,“像不像喝醉酒的黑熊啊?” “哈哈哈!青敏,你是见过喝醉酒的黑熊了?没有被熊抱?” “我被熊抱了,那天就没人救你了,你就成乳猪了!” “哈哈哈!” 夜幕降临,他们的笑声回荡在山谷。他们的笑声穿透猜疑,溶解忧愁,让他们的心紧紧靠在一起。 自从吴家送走吴平正后,谷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海大叔的情绪在石头尝试性的给他喝一些镇静安神的药汤后,居然奇迹般的稳定了许多。他不再大哭大笑,偶尔还能明白几句叫他吃饭、睡觉之类的话。 早饭后,石头如往常一般拿出医书研读。海大叔突然一把抢过《黄帝内经》,有模有样地开始翻阅。 石头故意逗他:“海大叔,你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可以看医书啦。” 海大叔点点头,又摇摇头,无意识的回忆似乎在沉甸甸的书中慢慢被唤醒。 “海大叔,那你说说看你的病该怎么治?” 海大叔盯着医书,眼睛和任何渴求知识的人一样专注。 石头笑笑,他准备通过向一个人讲解,理清自己的思路。他不需要对方理解,他讲给自己听,他的目的是找出疏漏和混乱。 “疯癫症有癫症和狂症。病人都是因情志受挫导致阴阳失调,使五脏六腑受损。癫症属阴症,病人少言呆傻,狂症属阳症,病人狂躁不安。二者常常合并出现在一个病人身上,因此我们不能单治癫症或者狂症。” “海大叔,我想以调节阴阳平衡为主要手段,辅以镇静安神,强健脏腑,你看可成?呵呵,还有一个捷径。俗话说,心病还靠心药医,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心病是什么呀?” “心病?心病?”海大叔喃喃自语。他的视线渐渐抬高,穿过房门,停在一排排他亲手种下的花草上。 有一个人从花草丛中伸出头来,他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身影越来越高大。他朝房门走了过来,朝海大叔走了过来。 海大叔面部扭曲,全身发抖,扔掉手上的书,似乎被扼住喉咙,无法叫喊。 石头惊慌失措,冲上前去抓住海大叔的肩膀:“海大叔!海大叔!” 海大叔的嘴唇由红转白,牙齿咯咯作响。 “吴——平——正!”他的牙缝中慢慢挤出几个字,它们像巨大的能量被释放出来。 之后,他的嘴巴像松垮的布袋一样张着,耗尽了所有力气,全身一软,向石头倒去。 两人瘫在地上,石头被压在下面。 青敏挎着一篮菜,从门外走进来,看见倒地的海大叔,立即扔掉手中的篮子,冲上前去抓住海大叔的双手,安抚他:“没事了,没事了,不怕啊,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快把……”石头剧烈地咳嗽起来,海大叔的一只手臂正抵住他的喉咙,“扶……” 青敏扶起海大叔。石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你干什么?这是怎么回事?”青敏不但对石头的狼狈视若无睹,反而怒气冲冲。 一个神志不清的人摔倒在地,责任总在那个正常人身上。 “我……”石头想解释,但说来说去还是自己没照顾好海大叔,他只好认错,“我,我太粗心了。我和海大叔聊了癫狂之症,心病,他,哎呀,突然激动起来。” “你和他说他的病,他能不激动吗?如果你断了一条腿,我老指着你那空空的裤腿,你会怎么样?”青敏一针见血。 “我错了,我错了!青敏,有新发现!” 青敏不再理睬他,对石头口中的“新发现”毫不关心,一心一意安抚精疲力尽心有余悸的海大叔。 石头独自一人前往吴家,尽管他冒险去过,一无所获,但有始终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他。 吴平正!吸引他的正是这个名字,一路上他回忆着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露天宴上,吴夫人泪眼婆娑送给亲生儿子远征的皮靴不是吴平正的尺寸。她手上的那双鞋明显比吴平正的脚小,这到底是她要做给谁的鞋? 海大叔为什么叫出吴平正的名字?他给那么多人看过病,为什么偏偏叫吴平正的名字? 疯癫之症的病人已经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他们只能说出无序的词组,尤其是在他们内心有强烈记忆,与他们所受的刺激有关的内容。 吴平正到底得的是什么病,让海大叔这样记忆犹深? 海大叔还说了‘心病’,是什么意思? 是吴平正得了心病的意思吗? 吴家的大门上贴出一张招丫鬟的启事。 紧闭的铁门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除了吴家要招的那个丫鬟。 石头紧盯着铁门,好像他的视线可以穿透铁门,好像正中央的门缝正向他透露着吴家的秘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假扮丫鬟 吴平正已经进京了,石头又能在吴家发现什么呢? 为什么他总觉得他的答案就在铁门后面? 石头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来自于那奇妙的感觉。 他就是觉得海大叔的疯病,五个病人匪夷所思的情况和吴家有莫大的关系。 无论如何,他必须站在门里而不是门外。 晚上,石头让青敏拿来一套女装和一些胭脂水粉。 青敏置若罔闻。 下午争吵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失,石头怪异的举动让她不自觉的启动自我保护的按钮。 “小敏,你怎么了嘛?还在生气吗?”石头露出讨好的笑脸。 青敏没有回话。 “我要和你解释,你又不听。我得到吴家去探一探,那吴平正有问题。” “他都到京城去了,你探什么?”青敏冷冷的甩出一句话。 “不知道,反正我得进他家。海大叔今天说了‘吴平正’三个字……” “什么?海大叔说了‘吴平正’?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说的?他好好的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我从来都没有听过他叫‘吴平正’的名字呀,他难道还记得他?” 青敏像从冰封的天地里走出来一般,抛出接连不断的疑问。 “你,你别急嘛!我早上要和你慢慢说的,你又不听。” “快说!” “今早我在《黄帝内经》里看了一些有关癫狂症的描述,我试着对海大叔说这病的病因和治疗方法,以此来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没想到海大叔突然就说了‘心病’和‘吴平正’五个字”,然后,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石头惴惴不安看着他永远琢磨不透的青敏,没有因为倾倒冤屈感觉舒心。 青敏沉默不语,眉眼里有浓浓的疑惑和忧郁,石头不知道它们缘何而起,只好等着青敏发问。 “为什么是这五个字?还有说其他的话吗?” “没说其他的了,我想海大叔说的话一定和他得疯症的原因有关。所以我一定要到吴家再去看看。你说呢?” “嗯,你自己决定。”青敏心不在焉的答应着,却转身走入房中取来她最好看的一套衣服和平时舍不得用的胭脂水粉。 “你要这些做什么?去买通他们家的丫鬟吗?”在递到石头手里之前,她又一次质疑。 “等下你就知道了。”石头从青敏手里夺过还没被松开的物事。 当他再次出现在青敏面前的时候,已经变了一个人。 他换上了青敏的衣服,高挑纤瘦的身材包裹在女子装束里,完全失去了男子的阳刚,原本秀气俊俏的脸在胭脂水粉的堆叠下,娇羞妩媚起来。 青敏目瞪口呆。 石头问道:“你看我这打扮可否假扮成一个丫鬟?” “什么?你要打扮成这样到吴家去当丫鬟?”一惊未平,一惊又起,青敏的五官扭曲起来,她要重新审视石头。 “吴平正!”海大叔指着石头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冲出到屋外。他声音里的恐惧令人毛骨悚然,像是从绝望的深渊里发出的叫喊。 青敏放下对石头的诧异和恼怒冲了出去,抓住海大叔的手,她轻声细语的呵护及时安抚了海大叔的惊慌。 “没事,没事,吴平正不在,就算他在,我们也不怕!我会把他一脚踹到外面去!” 青敏飞起一脚,踢走一个簸箕。那些嘈杂的声音,晃动的人影,一切恐惧的来源都罩在那个簸箕之下,海大叔安静了下来。 石头站在门口看着海大叔和青敏,没有靠近他们。 他低下头来,看见桃红色的丝绸裙子轻柔飘逸,上面镶嵌金色小坠饰花边,裙摆的褶皱像波浪一样起伏,束紧的腰身窈窕动人,胸前两朵蚕丝绣的牡丹争相怒放。 这些与吴平正有关吗?不对,吴平正五大三粗,浓眉方脸,阔额厚唇,虎背熊腰,怎能扮女孩?难道是他和哪个女孩有关系? 青敏走了进来:“海大叔怎么了?又叫‘吴平正’的名字。” “我尽快混进吴家,我相信会水落石出的,海大叔的病说不定也能被治好。” “哼!”青敏背过身去。 “相信我,青敏。心病最重要的是找出病因,可我们都不知道海大叔为什么得病。他叫‘吴平正’的时候吓成那样,我想这一定与他的病有关。” 青敏沉默半晌,想着石头一心一意为了治疗海大叔的病铤而走险,自己不该大发雷霆,恼怒的心绪渐渐平缓下来。 “你打扮成这样……”她捂着嘴憋笑。 “这样怎么了?不像一般的女孩吗?” “不像……像特别漂亮的女孩。我担心你到吴家被那吴老爷看上,回都回不来了。而且,吴夫人看你这般娇俏,未必肯留你做丫鬟?” 石头的脸颊飞上红晕,尚未涂抹匀称的胭脂因此看起来完美无暇:“那你说怎么办?我也不想穿这身迈不开腿的衣服,涂这些石膏一样的粉末,难受死了!” 青敏抱着双臂,绕着石头转圈,似笑非笑打量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残缺不全的艺术品,偶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偶尔又不无惋惜地摇摇头。 “有了!”她走到海大叔的屋子里,拿了一根毛笔出现在石头面前。 “青敏,你要干什么?”石头本能的往后躲。 “闭上眼睛。” “你想把我画个大花脸?” “大花脸怎么见人?放心,我让你既能见人又不会让男人垂涎三尺。”青敏手起笔落,在石头的鼻子旁边点了一个硕大的黑点。 “好了,现在不会有男人看上你了。” 石头赶紧跑到铜镜面前,一颗媒婆痣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脸上霸占一席之地,原本别扭的脸蛋变得邪恶起来。 “小敏,看不出来你心这么狠呐!行行行,老娘豁出去了!” 第二天清晨,在青敏忧心忡忡的凝视中,石头离开茅屋,独自一人前往吴家。 微风轻拂他的粉面红唇,飞扬飘逸的裙角,他仿佛回到了家中那个宽敞的院子。 红叶和绿柳银铃般的笑声随着微风送进他的耳朵里。她们躲在绿树红花丛间向他招手。 他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是里面却只有忙碌的蜜蜂和欢乐的蝴蝶。 束缚了石头轻快脚步的女子衣服和让他透不过气来的胭脂水粉尽心尽力的保护着他的真实身份,吴家的管家对他没有产生丝毫怀疑。 他带着石头见了吴老爷和吴夫人。 他们俩惊讶于他比一般女子强壮得多的体格,坚定的相信这是他们虔诚礼佛的恩赐——得到一位出一份钱,干两份事的丫鬟。 石头主要的职责是在厨房里帮忙以及伺候主人吃饭、喝茶。管家交代一番之后,将他领到了下人住的房间。 房间低矮窄小,潮湿阴暗,不见光,没有窗子,和关牲口的地方一般无二。 石头坐在咯吱作响的床板上,伸直脚,脚抵住了墙壁。他鼻子哼了两下,算是表达对自己境遇的同情。 在经历这些日子之后,他已经拥有足够良好的心态将一切苦难当做磨练,知道遭遇各种困难而变得强大起来是人生必经之路。 石头很快就熟悉了自己的工作,这些工作不需要耗费脑力,只凭借小心谨慎和察言观色。 在熟悉了所有东西的位置,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以及吴家上至主人,下至仆人每个人的脾气的同时,他还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吴家小姐足不出户。 她甚至连自家的客厅和院子都很少光顾,成天待在昏暗神秘的屋子里。 石头只有在给她送饭的时候才有机会踏足于此,但放下饭菜后就必须立即离开。 至今为止他还没有见过吴家小姐的脸。 一切秘密都只在一名专门伺候小姐的丫鬟眼中,然而她沾染了小姐的孤僻,对人不笑不语,视而不见。 半个月过去了,石头只能偶尔有幸欣赏到吴家小姐的侧影和背影。 她对石头来说就像是黑暗中的蚊子,他知道它在,但他不知道它什么样。 石头仔细留心观察过吴家的每一个人后,断定他们都只是配角,而吴家小姐才是事情的关键。 他必须进一步了解吴家小姐,不能没完没了在吴家消耗时光,呆得越久,越容易露出马脚。 怎么样才能见到她呢? 依据绿柳的至理名言——摸不到老虎的屁股,或许你可以先嗅一嗅它放的屁,石头想到了玉兰,吴小姐的丫鬟。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石头用一些碎银子做为诱饵,获得了和玉兰说话的机会。 他闲聊家常的问起菜合不合小姐的胃口,小姐喜欢吃什么之类的话。 当他试图再进一步了解小姐为什么不出房门,小姐漂不漂亮,玉兰就会皱皱眉,绝情地转身离开。 到底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还是他石头没有让别人跟他交心的本事? 石头原以为接近女孩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就是在女人堆里长大起来的。他很清楚女孩的嗜好习惯,从她们的一颦一笑,一皱眉,一甩袖,他就能八九不离十猜出她们的心思。 可是,吴家小姐和玉兰就像站在河中央的竹排上,离河岸上的他渐渐远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浮出水面 当他所受到的挫折在黑夜里变成一阵阵嘲笑惊扰他的安眠时,意外的收获从天而降。 他发现每隔两三日,玉兰便要在午饭之后出门,半个时辰内回到吴家,来去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生怕有人发现。 石头如获至宝,准备跟踪玉兰一探究竟。 午饭后,玉兰关好小姐的屋门,一如既往走到院中四下张望,见并无旁人才匆匆走出院门。 石头紧紧尾随其后。 秋日的暖阳散漫无序,善解人意的微风四处停留,意志坚定的信鸽匆匆而过,它们都没有为石头指明方向。 玉兰常常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仿佛是一条蚯蚓,始料未及的钻入土里,又出其不意地探出头来。 终于在狭长山谷的尽头,玉兰走进了一个荒废的农家小院。 石头躲在一旁等候。 很快玉兰就从农家小院里出来,毫不珍惜一路跋山涉水,径直回头往吴家方向走去。 等玉兰的身影再次隐没的时候,石头踏进了农家小院。 院子里一个深褐色的瓦罐在窜着火苗的炉子上炙烤,散发出浓厚刺鼻的中药气味,药汤“噗哧噗哧”顶着瓦罐盖奋力扑腾,偶尔挣脱出来,顺着瓦罐边缘往下淌。 院内没有人。 石头探头探脑后觉得毫无必要偷偷摸摸,挺直腰杆大声喊叫:“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谁呀?”一个老道士从里屋走了出来。花白的长须和长发凌乱邋遢,丧失了原本该有的道骨仙风之气。 一双眼睛小但聚精会神,好像可以看穿任何东西。但他喜欢半侧着脑袋,看的同时绝不能屏蔽听觉。 老道士瞥见是个年轻小姑娘,面露诧异之色,琢磨刚才粗犷的喊声是否从石头的嘴里发出,他怪声怪气道:“知道这是哪吗?” “道长,刚才那姑娘进来干什么?”石头憋着嗓子,对刚才的一时大意懊悔不及。 “哪有什么姑娘?我老道替人看病抓药,这里只有病人,不曾见什么姑娘。”老道士走到瓦罐前,徒手提起盖子,似乎他已练就无坚不摧的铁砂掌。 “是!道长。刚才那位病人进来抓药吗?” “你进来干什么的?你是来抓药吗?如果不是就请回。”老道士恪守尽职,作为一个郎中,不能泄露其他病人的情况。 “我是来抓药的,刚才那个姑娘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主人吃了道长配的药方,不见好转。她怀疑玉兰动了手脚,让我再来抓一副药。” 石头见招拆招,暗中得意自己与生俱来的灵敏反应。 老道士“呼”地吹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板结在一起的胡须分散开来,胡须齐心协力抱团贴在老道的人中,不肯飞扬起来。 老道士翻着白眼,带着雪上加霜的悲壮怒吼:“再抓一副?那会吃死人的!”他挥挥衣袖,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我们家主人怀疑道长连病都诊错了。”石头火上浇油。 “什么?我会诊错病?你家主人男声男相,实乃阴阳失调,阳盛阴衰之症。当以人参、蔓荆子、女贞子和枸杞子升阴降阳,何错之有?” “男声男相?”石头错愕不已。 “既然信不过老道,以后别再来了!”老道士回头抓起炉子旁边的蒲扇,像赶苍蝇一样把石头赶出门外。 石头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根据道士的话推断,吴家小姐阴阳失调,阳盛阴衰,从而表现出男声男相,必须以人参、蔓荆子、女贞子和枸杞子升阴降阳。 他在医书中也看到过类似的病症以及医治方法。这种病在当时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病,所以玉兰来这里拿药总是偷偷摸摸。也难怪吴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家人都躲着。 海大叔到底是给吴平正看的病,还是给吴家小姐看的病呢?海大叔喊的是吴平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吴家的当天夜里,石头便去翻找玉兰倒掉的药渣。 果然正如那老道所说,药渣里有蔓荆子、人参、枸杞子、女贞子。这确实是男声男相之症的用药。 石头决定寻找机会见一见吴家小姐,听一听她的声音,以便进一步确定。 午饭后,玉兰又出门去找老道士抓药,石头端了一碗莲子木耳羹来到吴家小姐屋前。他敲了敲门。 “玉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一个原本粗哑但极力用娇羞的声调和鼻音来掩饰的声音。 石头大惊失色,他还没有把男声男相的病症想的如此具体。当这种声音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耳膜被一些碎片划过,那是恐惧和揪心的共鸣。 石头没有回答吴家小姐的话,他担心吴家小姐听到来人不是玉兰,可能不会让他进屋。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屏息凝神。 吴家小姐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幅刺绣专注入神,她的目光在一根根丝线中游走,手指上下起伏,毫不犹豫,如行云流水。 “小姐,是我。厨房炖了莲子木耳羹,我给小姐送一碗来。” “哦。”吴家小姐应了一声,随后意识到来人不是玉兰开始惊慌失措。她迅速站起来,背对着石头,始终低着头。 “放那儿,你出去!”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尽管极力控制,却没有达到效果。 石头慢慢靠近桌子,眼睛死死盯着吴家小姐,她的侧面勉为其难映入石头的眼帘。 吴家小姐的喉结处向外突起,下巴以及嘴唇上方留有刮过胡子的痕迹,皮肤虽然也算白净,但较女子而言,还是略微粗糙一些。 石头慢慢放下莲子木耳羹,试图寻找藉口多逗留片刻:“小姐……” “出去!”吴家小姐恼羞成怒,未加掩饰的声音暴露无遗。她用宽袖挡住脸庞,侧过身体,把刚才那幅刺绣向石头砸来。刺绣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莲子木耳羹上。 盛莲子木耳羹的瓷碗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汤汁迅速向桌子的四个角扩散,在桌沿边徘徊片刻,又继续着它们的不归路。 “对……对不起!”石头知道应该马上离开,甚至不能顾及这一桌一地的莲子木耳羹。他仓皇逃出了吴家小姐的房间。 石头心有余悸,不是因为将招致主人责骂的莲子木耳羹,而是因为吴家小姐的声音,吴家小姐的喉结,吴家小姐那想隐藏却无法抹煞的胡茬。 这些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石头百感交集,恐惧、同情、担忧和疑惑。他想要的答案还是没有找到。 吴家小姐男声男相与吴平正有什么关系,与海大叔的心病又有什么关系? 这许多问题就像无数的小蛇在他身上缓慢蠕动,搅得他日夜不宁。 又过了半月有余,他碌碌无为,想查的事再也没有进展。 玉兰依旧每隔两三日去找老道士抓药。吴家小姐禁止他再踏入她的房门一步。吴老爷和吴夫人或许听了闲言碎语,又或许吴老爷摸丫鬟屁股被石头看见,他们都不再对石头寄予厚望。 一月前,他雄心勃勃地要为海大叔的心病找到病因,看来这一切都是他这个从小在金窝里长大,未经世事的小子的天真想法。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成为不了英雄。 在一夜坠入深渊的梦魇后,无精打采的石头打算在黎明时分离开吴家。 他收拾好包袱,推开屋门,半明半暗的光线和安静得几近凝固的空气沁人心脾。 他深吸了一口秋日的凉气,原本只为提振精神,从没想到这口气会变成一把刀,在他腹中无情搅动。 石头捂着肚子往茅厕跑。 在茅厕门口,他撞上一人。这个人正要从茅厕里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昏暗中,对方尖叫了一声,这一声足以惊醒院子里的十几口人。 与石头相撞的人是玉兰。 她很在意手上提着东西。踉跄的时候,她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护住那个东西,东西保住了, 上面盖着的布滑落了下来。 一个铜制的夜壶在黎明的晨曦中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惊醒了花圃里的茉莉,唤醒了屋檐下的燕子,戳穿了一切伪装。 玉兰捡起地上的布,没来得及盖住光芒万丈的夜壶,扭头就跑。此时还有什么比跑更重要的呢?如果地上有一个洞,她也会马上跳进去。 石头离开了吴家,他幸运的找到了答案。 海大叔的疯病,他和青敏去拜访的吴家、张家、王家、耿家和钱家,吴老爷为吴平正送行特设的宴席,还有吴家小姐的男声男相,终于,他把它们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了然于胸它为什么会发生。 青敏见到石头心花怒放,把所有的想念化作无休无止的问题。 “你到吴家这么久,我都担心死了。他们没识破你男扮女装?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被他们赶回来了?查到什么了?海大叔为什么一直叫‘吴平正’?” “我……喝口水。”石头唇干舌燥,艰难的吞咽着口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浮出水面 当他所受到的挫折在黑夜里变成一阵阵嘲笑惊扰他的安眠时,意外的收获从天而降。 他发现每隔两三日,玉兰便要在午饭之后出门,半个时辰内回到吴家,来去鬼鬼祟祟,慌慌张张,生怕有人发现。 石头如获至宝,准备跟踪玉兰一探究竟。 午饭后,玉兰关好小姐的屋门,一如既往走到院中四下张望,见并无旁人才匆匆走出院门。 石头紧紧尾随其后。 秋日的暖阳散漫无序,善解人意的微风四处停留,意志坚定的信鸽匆匆而过,它们都没有为石头指明方向。 玉兰常常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仿佛是一条蚯蚓,始料未及的钻入土里,又出其不意地探出头来。 终于在狭长山谷的尽头,玉兰走进了一个荒废的农家小院。 石头躲在一旁等候。 很快玉兰就从农家小院里出来,毫不珍惜一路跋山涉水,径直回头往吴家方向走去。 等玉兰的身影再次隐没的时候,石头踏进了农家小院。 院子里一个深褐色的瓦罐在窜着火苗的炉子上炙烤,散发出浓厚刺鼻的中药气味,药汤“噗哧噗哧”顶着瓦罐盖奋力扑腾,偶尔挣脱出来,顺着瓦罐边缘往下淌。 院内没有人。 石头探头探脑后觉得毫无必要偷偷摸摸,挺直腰杆大声喊叫:“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谁呀?”一个老道士从里屋走了出来。花白的长须和长发凌乱邋遢,丧失了原本该有的道骨仙风之气。 一双眼睛小但聚精会神,好像可以看穿任何东西。但他喜欢半侧着脑袋,看的同时绝不能屏蔽听觉。 老道士瞥见是个年轻小姑娘,面露诧异之色,琢磨刚才粗犷的喊声是否从石头的嘴里发出,他怪声怪气道:“知道这是哪吗?” “道长,刚才那姑娘进来干什么?”石头憋着嗓子,对刚才的一时大意懊悔不及。 “哪有什么姑娘?我老道替人看病抓药,这里只有病人,不曾见什么姑娘。”老道士走到瓦罐前,徒手提起盖子,似乎他已练就无坚不摧的铁砂掌。 “是!道长。刚才那位病人进来抓药吗?” “你进来干什么的?你是来抓药吗?如果不是就请回。”老道士恪守尽职,作为一个郎中,不能泄露其他病人的情况。 “我是来抓药的,刚才那个姑娘的主人也是我的主人。主人吃了道长配的药方,不见好转。她怀疑玉兰动了手脚,让我再来抓一副药。” 石头见招拆招,暗中得意自己与生俱来的灵敏反应。 老道士“呼”地吹出一口气,试图将那些板结在一起的胡须分散开来,胡须齐心协力抱团贴在老道的人中,不肯飞扬起来。 老道士翻着白眼,带着雪上加霜的悲壮怒吼:“再抓一副?那会吃死人的!”他挥挥衣袖,毅然决然转身离去。 “我们家主人怀疑道长连病都诊错了。”石头火上浇油。 “什么?我会诊错病?你家主人男声男相,实乃阴阳失调,阳盛阴衰之症。当以人参、蔓荆子、女贞子和枸杞子升阴降阳,何错之有?” “男声男相?”石头错愕不已。 “既然信不过老道,以后别再来了!”老道士回头抓起炉子旁边的蒲扇,像赶苍蝇一样把石头赶出门外。 石头慢慢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根据道士的话推断,吴家小姐阴阳失调,阳盛阴衰,从而表现出男声男相,必须以人参、蔓荆子、女贞子和枸杞子升阴降阳。 他在医书中也看到过类似的病症以及医治方法。这种病在当时是一种难以启齿的病,所以玉兰来这里拿药总是偷偷摸摸。也难怪吴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家人都躲着。 海大叔到底是给吴平正看的病,还是给吴家小姐看的病呢?海大叔喊的是吴平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吴家的当天夜里,石头便去翻找玉兰倒掉的药渣。 果然正如那老道所说,药渣里有蔓荆子、人参、枸杞子、女贞子。这确实是男声男相之症的用药。 石头决定寻找机会见一见吴家小姐,听一听她的声音,以便进一步确定。 午饭后,玉兰又出门去找老道士抓药,石头端了一碗莲子木耳羹来到吴家小姐屋前。他敲了敲门。 “玉兰,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是一个原本粗哑但极力用娇羞的声调和鼻音来掩饰的声音。 石头大惊失色,他还没有把男声男相的病症想的如此具体。当这种声音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感觉到耳膜被一些碎片划过,那是恐惧和揪心的共鸣。 石头没有回答吴家小姐的话,他担心吴家小姐听到来人不是玉兰,可能不会让他进屋。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屏息凝神。 吴家小姐坐在床沿上,低着头,手里捧着一幅刺绣专注入神,她的目光在一根根丝线中游走,手指上下起伏,毫不犹豫,如行云流水。 “小姐,是我。厨房炖了莲子木耳羹,我给小姐送一碗来。” “哦。”吴家小姐应了一声,随后意识到来人不是玉兰开始惊慌失措。她迅速站起来,背对着石头,始终低着头。 “放那儿,你出去!”她的身体微微发颤,尽管极力控制,却没有达到效果。 石头慢慢靠近桌子,眼睛死死盯着吴家小姐,她的侧面勉为其难映入石头的眼帘。 吴家小姐的喉结处向外突起,下巴以及嘴唇上方留有刮过胡子的痕迹,皮肤虽然也算白净,但较女子而言,还是略微粗糙一些。 石头慢慢放下莲子木耳羹,试图寻找藉口多逗留片刻:“小姐……” “出去!”吴家小姐恼羞成怒,未加掩饰的声音暴露无遗。她用宽袖挡住脸庞,侧过身体,把刚才那幅刺绣向石头砸来。刺绣在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落在莲子木耳羹上。 盛莲子木耳羹的瓷碗剧烈的晃动了几下。汤汁迅速向桌子的四个角扩散,在桌沿边徘徊片刻,又继续着它们的不归路。 “对……对不起!”石头知道应该马上离开,甚至不能顾及这一桌一地的莲子木耳羹。他仓皇逃出了吴家小姐的房间。 石头心有余悸,不是因为将招致主人责骂的莲子木耳羹,而是因为吴家小姐的声音,吴家小姐的喉结,吴家小姐那想隐藏却无法抹煞的胡茬。 这些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石头百感交集,恐惧、同情、担忧和疑惑。他想要的答案还是没有找到。 吴家小姐男声男相与吴平正有什么关系,与海大叔的心病又有什么关系? 这许多问题就像无数的小蛇在他身上缓慢蠕动,搅得他日夜不宁。 又过了半月有余,他碌碌无为,想查的事再也没有进展。 玉兰依旧每隔两三日去找老道士抓药。吴家小姐禁止他再踏入她的房门一步。吴老爷和吴夫人或许听了闲言碎语,又或许吴老爷摸丫鬟屁股被石头看见,他们都不再对石头寄予厚望。 一月前,他雄心勃勃地要为海大叔的心病找到病因,看来这一切都是他这个从小在金窝里长大,未经世事的小子的天真想法。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成为不了英雄。 在一夜坠入深渊的梦魇后,无精打采的石头打算在黎明时分离开吴家。 他收拾好包袱,推开屋门,半明半暗的光线和安静得几近凝固的空气沁人心脾。 他深吸了一口秋日的凉气,原本只为提振精神,从没想到这口气会变成一把刀,在他腹中无情搅动。 石头捂着肚子往茅厕跑。 在茅厕门口,他撞上一人。这个人正要从茅厕里出来,两人撞了个满怀。 昏暗中,对方尖叫了一声,这一声足以惊醒院子里的十几口人。 与石头相撞的人是玉兰。 她很在意手上提着东西。踉跄的时候,她用另一只手紧紧的护住那个东西,东西保住了, 上面盖着的布滑落了下来。 一个铜制的夜壶在黎明的晨曦中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惊醒了花圃里的茉莉,唤醒了屋檐下的燕子,戳穿了一切伪装。 玉兰捡起地上的布,没来得及盖住光芒万丈的夜壶,扭头就跑。此时还有什么比跑更重要的呢?如果地上有一个洞,她也会马上跳进去。 石头离开了吴家,他幸运的找到了答案。 海大叔的疯病,他和青敏去拜访的吴家、张家、王家、耿家和钱家,吴老爷为吴平正送行特设的宴席,还有吴家小姐的男声男相,终于,他把它们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并且了然于胸它为什么会发生。 青敏见到石头心花怒放,把所有的想念化作无休无止的问题。 “你到吴家这么久,我都担心死了。他们没识破你男扮女装?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被他们赶回来了?查到什么了?海大叔为什么一直叫‘吴平正’?” “我……喝口水。”石头唇干舌燥,艰难的吞咽着口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真相大白 “哦!”青敏红了脸,手忙脚乱从厨房端来一杯水,递给石头的时候,眼睛只敢盯着杯子上虎视眈眈的神兽。 石头像品茶一样慢慢嘬着淡而无味的白水。 青敏拿起扫帚假装忙碌,等待足够久的时间后,她不得不再一次主动进攻:“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海大叔的病能不能治好?” 石头笑而不语,舔着湿润的嘴唇,回味甘甜无比的味道。 “海大叔的病到底能不能治好啊?”青敏放下扫帚,心急火燎的眼神不允许石头再闭口不语。 “别急嘛。青敏,你替我办一些事。” “快说,什么事?” “你通知全谷的人明日到吴家大院前的空地上集合,我将在那里揭开真相。” “集合?真相?什么真相?他们不来怎么办?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像我这样关心海大叔的病能不能治好吗?我不去。”青敏疑虑重重,但是基于对石头的信任,她的否定并不坚决。 石头微微一笑,眼神笃定:“你就和他们说,这个真相关乎全谷人的性命。” 翌日清晨,晴空万里,阳光和煦,几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诚实谷重新焕发了生机。 蜜蜂忙碌着采集花蜜为越冬储存食物。蝗虫聚集在田埂上,用腹部末端的尖刺打出星罗棋布的小洞,以便将卵产在里面,安然度过严冬。 光秃秃的树干得到了天牛的青睐,这是它们幼虫的温床。 石头和青敏搀扶着海大叔来到了吴家大院门前。 谷里的百姓也陆陆续续到来。 大家都在交头接耳:“我们谷里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我们的命都搭上了?听说和海大叔发疯的事有关,海大叔也真是可怜啊!他是个好人,他还给我治过病呢!” 日头越过山顶的时候,谷里的人已经全部到齐。 吴家大门仍然紧闭,似乎外面的纷扰于他们是另外一个世界。 “青敏,你去院里把吴家的人全请出来,记住,不要忘了吴家小姐和丫鬟玉兰。”石头对青敏说道。 “嗯。”青敏走到吴家大院门前,叩了叩门环。很快,管家出来应门,门外黑压压的人群显然给他的惊恐加了码。 “管家,我要见吴老爷。”青敏从容自如,彬彬有礼。 目睹人声鼎沸后,管家觉得一切都不应该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小声问道:“就你一个人进来?” “是的。”青敏笑笑。 “快进来!”管家担心外面的人一拥而入。青敏进门后,管家立即关上了大门,隔绝了他自以为一道门就可以留在外面的危险。 吴老爷和吴夫人端坐在大厅中,神色焦虑。 管家走进来的时候,他们紧盯着他,惊诧于此时此刻才发现,在他们家待了十几年的管家眼睛斜视,酒糟鼻子比他们家最醇香的美酒还要色泽丰厚。 “老爷,夫人,青敏来了!”管家成功的把老爷夫人的视线转移到了其他人的身上。 青敏上前说道:“请吴老爷和家眷到门外空地上。” “何事?”吴老爷端起一杯茶放到唇边,佯装镇定。 “吴老爷到后便知。” “先说何事?” “与海大叔疯病有关。” 吴老爷的手微微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到他的唇上。他的嘴唇抽动了一下,很快就被舌头卷到里面疗伤。 他放下手上的茶杯,为了掩饰失态,提高了音量:“海大叔的疯病与我何干?为何要叫我去?” “吴老爷到了便知。”青敏面不改色。 吴老爷看了看吴夫人,吴夫人摇了摇头。 “我没这等闲工夫。管家送客!” “吴老爷,全谷的百姓已经聚集在你家门外,他们若见不着你,可能会闯进来。”青敏微笑着轻描淡写。 吴老爷哼了一声。“管家,门外是什么情形?” “老爷,门外都是谷里的人,有大约两百多人。”管家心有余悸,就像刚摸过老虎的屁股。 吴老爷低头沉思,既担心外面的人会闯进门里,又担心在门外会被他们团团围住。 他没有办法权衡,到底哪一种更危险。无论他面对哪一种情形,他都像是一只待宰的羊羔。 “吴老爷,如果你没有做亏心事,百姓们不会伤害你。如果你……” “我们出去瞧瞧。”吴老爷当机立断,在承认做亏心事和无可避免的危险之间,他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吴老爷,请叫上吴家小姐,可不能少了她。”青敏说道。 直到此时,吴老爷才露出了惊慌失措的神色。 “叫她做什么?”吴夫人以几乎可以掀翻屋顶的声音大吼,“她从来都不见人!” “吴老爷,吴夫人,她必须在场。”青敏试着以柔克刚。 吴老爷的脸色由白转青,吴夫人离扯下脖子上的佛珠只有一步之遥。 “你们欺人太甚!”吴老爷一字一顿,这是他平生遇到的最大威胁。 他不怕张家,不怕李家,也不怕耿家,他哪一家都不怕。 他怕他们联合起来,门外那些人可以把他们家的人踏成肉泥。 “走,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没有对不起乡亲,乡亲们也不会对不起你!”青敏不再劝说,以从未有过的威严神情颁下最后通牒。 吴老爷带着全家人走出了大门,还带着他一直倚靠的侥幸。 院子外,两百多道目光像是两百多根绳索,吴家人“五花大绑”站在刑台上,等待着上天的恩赐和怜悯。 “各位,今天把大家都请到这里来是为了要揭开一个真相。”石头开门见山,“各位都知道你们的神医海大叔上个月疯了。他的疯病并非无缘无故,而是有人故意加害于他。” 人群中有人狂躁地挥舞拳头:“胡说什么!我们这里民风淳朴,怎么会有害人的人?你是哪里来的奸细,是不是想挑拨我们的关系?” “有谁会害海大叔?” “你不怀好意,滚出诚实谷!” 青敏紧握铜棒:“大家不信石头,还不信我吗?我在这谷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哪一家的忙,我没有帮过?冯老爹,你们家的牛是我帮着接生的?要不现在你家可没有牛奶喝!” 青敏指着挥拳头的那个老汉:“还有,庆家老二,你们家的稻子是我帮着割的?要不今年你们家就没粮食了。” 人群中一个最高个的人把头缩了起来。 “青敏,我们相信你!” “海大叔人这么好,害他的人不得好死!” “我们一定要抓出凶手!” 场上的局面出现了戏剧般的逆转。 “各位不要急,先听我说!”石头提高了嗓门,“海大叔的疯病和他治疗的五个病人有关。他们是东头的吴根大叔、张丙大叔、王铁大叔、西头的秋儿和小豆。” 所有人都前后张望寻找这五户人家,站在他们身旁的人像是被幸运光环笼罩一般。 这五户人家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很有可能也会被要求和吴家人站在一起示众,因此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将周遭的议论视为自然界不和谐的音符。 “吴大叔,你得的是什么病?”石头转向其中一人问道。 “痈疽。”吴大叔低着头,耳根和脖子通红,声音小的像是蚂蚁搬家。 “痈疽!”吴大叔身旁的一个人激动地传递只有他可以听得到的声音。 “什么部位?” “背上。”吴大叔抬起了头,扩出正常的音量。他不会再给别人机会传递他的话,那一声从别人口中传出的“痈疽”像一根锥子扎得他寒毛卓竖。 “海大夫可曾治好你的病?”石头问道。 吴根又低下了头,半晌没有回答。 有人冲他喊:“吴跟,海大叔有没治好你的病?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哑了吗?” 吴根抬起眼皮,朝四周转动了一下,无数根手指在太阳光影之中变成了硕大的魔爪,它们都想置他于死地。 “吴根,不用怕。你把事情说出来!”一个苍老但洪亮的声音从人群的最前端传来。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说话的人,此人正是吴家老爷。 他和刚才截然不同。 怯懦、退缩、颓废在他身上无迹可寻,他像一只吃饱喝足后重振雄风的雄狮。 他不相信没有绝处逢生的机会,一个毛头小伙子怎么会是一个老成练达的将军之后的对手? “不曾治好。”吴根盯着吴老爷的双眼,在那里他可以看到一根支柱。 石头笑了笑,又道:“好,我再来问你,你的病现在如何?” “现已痊愈。”吴根神情痛苦,仿佛他宁愿身染恶疾。 “如何痊愈?” “自行痊愈。” “何时痊愈?” “前几日……才痊愈。” “嗯。”石头点了点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这点头是什么意思,是相信吴根说的话,还是不相信吴根说的话。 石头微微一笑,转向张丙:“现在我来问张丙大叔。张大叔,你得的是什么病?” “伤寒。”张丙吸取了吴根的经验,从头开始就从容作答,以免遭受他人嘲笑。 “有何症状?” “咳嗽咳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抽丝剥茧 “海大叔可曾治好你的病?”石头直截了当。 “海,海大叔不曾治好我的病。”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张丙的从容被绊住。 “你的病现在如何?” “已有好转,尚未痊愈。”张丙用尽全力咳了几声,表明自己没有说慌。 “好,张大叔,你先歇着!” 石头又转向另一人问道:“王大叔,你得的是什么病?” “痢疾。” “有何症状?” “腹痛腹泻,四肢畏寒。” “海大夫可曾治好你的病?” “不曾。” “现在你的病如何?” “已经好了。”王大叔干脆利落,没有犹疑,也不拖泥带水。 太阳越升越高,清晨的露珠不能再寻求花瓣的庇护,徐徐升到了空中。 湿润的泥土变得干燥,曾经伪装的裂痕重见天日。 石头的眼里总是充满笑意,就好像他要揭示的真相是个笑话。 “刚才我问了吴大叔、张大叔和王大叔他们三个人的病。他们经海大叔诊治,但未能治好。海大叔可谓谷里的神医,他们三人得的只是普通的疾病,为什么海大叔都治不好呢?” 谷里的百姓产生了共鸣,他们几乎都得到过海大叔的诊治,并且疗效良好。在他们眼里吴大叔、张大叔和王大叔的情况确实罕见。 “你们三人撒谎吗?”人群中有人问道。三人都没有回答,他们已经镇定下来,最难的孤军奋战他们都挺过来了。 吴老爷瞪着神情茫然,正在低头玩手指的海大叔,怒气冲冲说道:“海大叔这个神医的名号到底是有谁起的?治好了几个人的病就能算神医吗?” “是啊,我看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郎中,并不能称为神医。”谷里最有钱的钱老爷不顾流言蜚语主动出击。 吴老爷得到了莫大的鼓舞,赶紧趁热打铁:“他若是神医,怎么医不好自己?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要说普通的郎中,就连黄毛小儿都认得的药草他也认不得了。” 青敏怒目而视,跺了一下脚,提着铜棒,冲到吴老爷面前。 “住嘴!你这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你一定会有报应!” “臭丫头!”吴老爷不堪忍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辱骂,抡起臂膀朝青敏挥去。 青敏不避不躲,铜棒还未派上用场,就听到吴老爷“哎哟!”叫唤,他的臂膀在空中抽搐了几下,就好像他打到了一根铁柱,而不是一个人。 青敏纹丝不动,冷嘲热讽的嘴角微微上翘。 人群中一阵骚乱,因为爆发了肢体冲突,也因为他们不曾认识的青敏。 “大家静一静!”石头大喊,“各位不要冲动,今天我把大家聚到这里就是为了揭开这个真相,请大家继续往下听!” 他走到一个孩童身边,蹲下身去说道:“小蛋,爸爸下地干活,妈妈去集市买菜,是不是你去给爸爸送饭去啊?”这个小孩是吴根的儿子。 “是的。”小蛋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头,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他有些胆怯。 “爸爸喜欢吃什么呀?” “爸爸最喜欢吃鹅肉,所以我家养了很多鹅,爸爸说吃了鹅肉就有力气干活了。” 石头站起身来,看着吴根。吴根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吴大叔,那天我和青敏到你家去找你,你不在家,你的儿子小蛋正准备给你送饭。他要给你送的是鹅肉,对吗?” “是……”吴根向后退了一步。 “你的背疽是这几天才痊愈的,那么上个月你的背疽尚未痊愈。鹅肉乃发物,生背疽忌食鹅肉,郎中没有交代过你吗?我想吴大叔你不可能不知道。” “我,我……”吴根慌张的看向吴老爷寻求援助。 吴老爷咳嗽一声,把头高高昂起,传递出绝不认输的决心。 “你敢吃鹅肉,原因只有一个!” 所有的人都敛声屏息注视着石头,仿佛创世的神祇从天而降。 石头眼神坚定,不容置疑:“海大夫已经治好了你的背疽!” 吴根全身丧失知觉,只有他的心在隐隐叹息。 两只乌鸦飞过呆若木鸡的人群,带着“呀!呀!”的嘶哑乐曲,盘旋几圈后谨慎地撤离到附近的大树上,继续观察今日特别仁慈的人类。 “张大婶,那日我与青敏到你家,你正在蒸重阳酒是。”石头转战新的对象。 “是。”张大婶嘴唇不停哆嗦,在未知的恐惧中默默祈祷不要像吴根一样成为众矢之的。 “你们家那几日都喝了这刚蒸出的重阳酒,味道如何?” “今……年的糯米……好……蒸出的酒……香。” “嗯,张大叔得的是伤寒咳血,那时尚未痊愈……” 石头话未说完,吴老爷即便打断:“伤寒如何?难道不能饮酒吗?酒可散湿去寒、通血脉、御寒气,大夫让我以酒服药,治好了风寒,周身酸痛,酒本身就是一味药!” 他一气呵成,以充足可信的依据震慑全场。 “看来吴老爷也略通医理。”石头镇静自若。 “哼!”吴老爷斜眼望着石头,不无挑衅地把两腿叉开,双手插在腰上。 “吴老爷说的没错,酒主行药势,杀百邪恶毒气。然而吴老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张大叔的伤寒有咳血症状,此乃伤寒不解,邪热在经,随气上涌而吐血。凡失血之证,非止一端。有吐血,有咳血,有唾血,有咯血,有衄血,有溺血。” “虽有名色之异,大概俱是热证,但有新旧虚实之不同耳,或妄言寒者,误也。丹溪曰∶血从上窍出,皆是阳盛阴虚,有升无降,血随气上,越出上窍。法当补阴抑阳气,气降则血归经。①所以张大叔若伤寒咳血,势必不能饮酒,否则定有性命之危。” 众人听了石头的话,对比吴老爷的单薄论据后发出一片唏嘘声。 吴老爷的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神气十足的姿态转瞬即逝。 张大婶转头看看张丙,张丙对着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 “接下来是王大叔。那日我和青敏到你家里,你卧病在床,可见你的病尚未痊愈,对吗?” “是的。”王大叔道。他站在吴根和张大婶的后面,恨他们弯的像虾米一样的背不能完全遮挡住他。 “牛子,”石头蹲下来对王铁身旁的小孩说道,“记得叔叔吗?那天叔叔到你家,你正在打柿子呢,你说要打柿子给叔叔吃。” “记得叔叔,我们家柿子可好吃了,我爹最爱吃柿子了。” “你那天打了那么多柿子,你爹吃了吗?” “吃了,爹说剩下吃不完的拿去做柿饼。” “牛子真乖。”石头摸着他的头。 “柿子为冷积之物,有清热,、润肺、止渴之功效,也是一味良药。它可治热渴、吐血和口疮。不过它对王大叔来说却是致命的。王大叔所患之病是痢疾,而且是痢疾中之寒痢。其症腹痛腹泻,四肢畏寒。” “未到九月,王大叔就盖上了三床被子。《本草经疏》说:‘柿子,肺经无火,因客风寒作嗽者忌之;冷痢滑泄,肠胃虚脱者忌之;脾家素有寒积及感寒腹痛、感寒呕吐者皆不得服。’②《随息居饮食谱》中也说:‘凡中气虚寒,痰湿内盛,外感风寒,胸腹痞闷,产后、病后,泻痢、疟、疝、痧痘后皆忌之。’③” “你在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民以食为天,食物乃天赐。这不能吃,那不能吃,我们还怎么活?就算生病了也得吃东西!你们说是不是啊?” 吴老爷再次恢复斗志,无所畏惧地从人群前方移到了人群中央,戳着石头的鼻子叫骂。 “你这是狡辩!”青敏反手一掌打掉吴老爷像蛇头一样咄咄逼人的手指。她不能让吴老爷占半点上风,无论是气势上还是言语上。 石头大感意外,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青敏。 “乡亲们,”青敏纠正吴老爷的误导,“我们当然得吃东西,但我们得吃对东西。生病了就得忌口,如果还吃不能吃的东西,那么病会越来越重,怎么会痊愈呢?” 人群中赞同的声音此起彼伏。对吴老爷来说,所有的人都变成了丑陋的乌鸦。 “上个月海大叔还治了两个小孩秋儿和小豆。秋儿死了,小豆治好了。那么我再来问问这两户人家。耿二婶,你的孩子可是秋儿。” “是。”耿二婶躲在耿大婶身后,希望得到庇护。 “他可还活在这世上。” “他......”耿二婶一时语塞。 “他没了。”耿大婶义不容辞抢过话来。 “秋儿今年多大?” “不足一周岁。”耿大婶眼眶发红,“可怜的娃儿!” “耿大婶,那您的儿子今年多大?” “今年十二了。” “耿二婶,你的娃没了,要再生一个吗?” “不……不生了。”耿二婶捂着胸口,似乎心头绞痛。 “你还年轻,还可以生,为什么不生呢?” “太疼了,我不生。”耿二婶的态度很坚决。 “妻妾之职责乃为夫君开枝散叶,何况你膝下一个孩子都没有,你难道怕疼更甚于怕闲言碎语吗?” 注: ①引《古今医鉴》 ②《本草经疏》 ③《随息居饮食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顺藤摸瓜 “对,她就是更怕疼。”耿大婶再次担起大任。 “耿二婶,你这衣服上沾的是什么呀?”石头指着耿二婶衣角上的一块黄渍问道。耿二婶急忙用手遮住那块黄渍。 “没什么,没什么。”她涨红了脸。 “这是小孩儿的尿渍!” “不是!不是!”耿二婶摆动着双手极力否定。当她的眼神接触到石头的眼睛时,发现他盯着自己的衣角。她放下挥舞的双手,惊恐地遮住衣角的一块黄渍。 “是尿渍!”有人用最肯定的语气惊呼。 耿二婶又抬起双手,使命摇动,黄渍又一次露出真容。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只好停止摆手,再次去遮掩那块黄渍。 “耿二婶,别遮了。这块黄渍是你刚刚抱儿子时,儿子尿在你身上的。就算你要否认,你身上的奶腥味也说明了你是个正在哺乳的母亲!”石头声色俱厉。 “我,我……”耿二婶无地自容。 “你的儿子秋儿并没有死!” “怎么有这么狠心的母亲?” “儿子没死,说他死了,这不是在咒自己的儿子吗?” “天呐,知人知面不知心!” 责难的话一句一句传到耿二婶的耳朵里,她使劲搓着自己的衣角,眼神发直。 “我的秋儿没死,他在家里呢!”耿二婶大喊一声,冲出人群,回家找她的秋儿。 耿大叔将手中的一个包袱重重扔在地上,对着人群大喊:“你们有事冲我来,都是我的错,别怪秋儿他娘!” “耿大叔,你先休息休息。”石头说,“各位,上个月海大叔还医治了一个孩子——小豆。他是五个病人中唯一一个被治好的,我们现在就先不说他。” “你还想说什么?”吴老爷的恶气没有减少一分,即使最终他无话可说,也不能没了气势。 石头转过身去不理会吴老爷,对大家说道:“在谷里呆了十来年的海大叔素有 “神医”的称号,谷里的百姓他几乎都医治过,而且治疗效果很好。”百姓频频点头。 “而在上个月医治的五个病人中,却有四个都没治好,这不符合常理。所以我和青敏对这五户人进行了走访。果真如我们所料,他们并不是没有被海大叔治好,恰恰相反他们全部都被治愈了。” “刚才我对他们的一番询问,估计大家已经看明白了。吴根大叔已经被治愈了,不然他得了背疽是不敢吃鹅肉的。张丙大叔也已痊愈,否则他得的是伤寒咳血,饮酒则性命堪忧。而王铁大叔的寒痢也已康复,如若不然,柿子这等冷积之物定会要了他的命。秋儿根本没有死,他活得好好的,现在正在家中的襁褓里安睡。” 人群又开始骚动。 “他们撒谎诬陷海大叔!” “没想到我们诚实谷里居然有这样的人,怎么对得起我们诚实谷的名号?” “我们应该把不诚实的人赶出诚实谷,不能让他们玷污了我们谷的名声!” 乌鸦拍拍翅膀,离开了栖息的树梢,带着诚实谷的秘密,飞向更广阔的天际。 浓密的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太阳的光芒,对着大地虎视眈眈。萧瑟的秋风无情的扫落了桦树上枯黄的树叶,催促它们尽早落叶归根。深秋的寒冷送来万物凄厉的呐喊,那是它们的悲鸣。 吴家大院门口的诚实谷百姓无暇顾及天气的变化,他们的神智正在被一波又一波巨浪冲击。 石头等大家平静下来后说道:“起初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继续观察谷里的人,又发现了许多怪事。钱老爷的儿子也是上个月生的病,钱老爷请海大叔给他儿子治病。他的儿子很幸运,病治好了。” “但是我听青敏说以往每次钱家有人生病请海大叔治病,治好之后总是回以重礼相谢。然而上个月钱家不但不回礼,反而避着海大叔和青敏。” 钱老爷一直惴惴不安地站在人群中,听着石头一家一户的揭开他们的谎言,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煎熬。现在矛头开始对准他了,他反倒如释重负。 “海大叔疯之前所诊治的五户人家行为都很反常,我想只有一个原因。”石头说道。 “什么原因?”人群中发出急不可耐的疑问。 “他们受人唆使,故意冤枉海大叔诊错病,下错药。” “那钱家的钱小豆不是治好了吗?为什么他们家不冤枉海大叔呢?”一个思维敏捷,逻辑清晰的人提出质疑。 “问得好!”石头说道,“海大叔治的三个大人越来越严重,一个小孩死了,一个小孩治好了。为什么小孩不是死了,就是治好了,而病得更严重的都是大人呢?原因很简单:小孩不会装病!” “三个大人装病,小孩是装不来的,他们只得装死。钱家是谷里最有钱的人家,钱老爷不愿自己的儿子装死,既晦气,孩子也遭罪,天天躲在家里,不得见人。于是钱老爷和唆使他的人相商,花了一大笔钱才使得他儿子不用装死。秋儿家……” “是我!是我利欲熏心!我以为可以到京城去,我的药材生意会做得更好,秋儿也会更有前途……我还准备孝敬吴家这个……我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耿大叔朝地上的包袱用力踹了几脚。 包袱里面的东西散落开来,有的被踩成碎片,有的被碾成粉末。它们是各种珍稀药材,有冬虫夏草,雪域野党参,西藏佛手参,鹿茸和灵芝。 没有人敢劝阻耿大叔,尽管这事关上百两银子。吴老爷咬牙切齿,比起这些即将到手的药材鸡飞蛋打,他更恨的是事实像洋葱一样一层层被剥开。 石头走过去,安慰耿大叔:“耿大叔,只要您愿意说实话,一切都可以挽回。我继续和乡亲们说明白。”耿大叔点点头。 “刚才耿大叔说了,唆使他的人答应帮他弄到京城去。因此耿大叔把秋儿藏起来,谎称秋儿不治而亡。秋儿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放在屋里也不会到处乱跑,因此没有人怀疑耿大叔在撒谎。其实耿二娘也不是不顾名声,只是她认为以后要到京城去,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过去。” “谁这么缺德唆使他们做这等荒唐的事?”有人喊道。 “开始我也很不解,为何吴根大叔、张丙大叔、王铁大叔、耿大叔和钱老爷行为如此异常。青敏曾经向我提到过海大叔发疯之前曾经给吴家的吴平正治过病,但是海大叔始终不肯透露吴平正得的是什么病。” “于是我也想去吴家了解一下情况,可是他们始终大门紧闭。后来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来到诚实谷。当晚,吴老爷大摆宴席,我借机混入吴家,恰巧碰见吴平正冲出厅堂找茅厕解手。茅厕有人占用,但作为吴家的大少爷居然不知道自己家有两个茅厕,最后由下人带着到西边的茅厕解了手。” “你这是无端生事!”吴老爷嗤之以鼻,“我儿几个月前才从外地回来,不知家中有两个茅厕实再正常不过,因为西边的茅厕是刚刚建好的。” “嗯,有点道理。所以刚开始我也只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怀疑吴平正和吴家。又过了几日,吴老爷摆露天宴,请全谷的百姓到他家吃饭,就在现在诸位所站的地方。露天宴想必大家吃得很开心。不知道当时大家注意到没有,吴夫人送给吴平正一双鞋……” “鞋怎么了?我夫人送鞋为我儿践行有什么不对吗?”吴老爷反应敏捷,见缝插针打击对手。 “说的是啊!游子身上衣,慈母手中线。”人群中有人应和。 “当然了,爱子乃母亲的本性。母亲一定特别了解自己的儿子,但吴夫人为吴平正纳的鞋不是吴平正本人穿的。”石头道。 “怎么会呢?哪有这么奇怪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人群中又有人发问。 “吴平正本人脚长约九寸,而吴夫人纳的鞋约莫七寸。很明显这双鞋并不是为吴平正纳的,一个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脚有多长呢?而且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吴夫人也不可能拿错了鞋。于是我对吴平正的身分起了怀疑。” 吴夫人的脸变得煞白,如果她没有听到石头的话,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双吴平正带走的鞋并不合脚。 “七寸?我夫人送给我儿的鞋是七寸?你有什么证据?我看你完全是胡编瞎造!”吴老爷暴跳如雷,气焰嚣张,他知道石头拿不出证据,因为那双鞋离诚实谷很远很远了。 “呵呵!”石头只笑不语。 吴老爷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乘胜追击:“你刚才还说什么吴家和海大叔得疯病有关系。你这是空穴来风,海大叔是给吴平正治过病,但那是最普通的咳嗽感冒。怎么我们家能和海大叔发疯有关!你这是污蔑!” 吴老爷捋起袖子,指着石头的鼻子,义愤填膺,就好像他正经历着这世上最不平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冒名顶替 青敏一手抓住吴老爷突兀的手指,轻轻向上掰。吴老爷疼得满头大汗,不停哼哼。 “你敢再指着石头,我保证你以后就看不见它了!”青敏一甩手,松开了吴老爷的手指。 吴老爷像溺水的人被人提上岸一样,呼哧呼哧喘着气,庆幸自己劫后余生。 “吴老爷,我的故事还没说完,海大叔得疯病是不是与你吴家有关,等一下所有人都会知道的。”石头不紧不慢。 他从青敏信任的眼光里获得了许多力量。他第一次在两百人面前说话,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有条不紊,逻辑清晰。 “我给海大叔调理了一段时间后,海大叔的情况逐渐好转。一日我在翻阅医书时,海大叔突然指着医书大叫:‘心病!吴平正!’。一个得疯病的人会忘了很多事,很多人,甚至他们最亲的人。” “但是发病的原因也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刺激往往在他们的脑中根深蒂固地存在着。他们平时不会表达出来,但在某种契机下,他们会很自然地说出来或者做出来。所以我认定‘心病!吴平正!’这五个字与海大叔的疯病有极大的关系。于是我打算男扮女装成丫鬟潜入吴家。” 听到石头这种疯狂的举动,人群又一次炸开了。 “男扮女装?疯了?” “这也能骗过人吗?骗傻子还差不多。” “你还别说,看他眉清目秀的,说不定扮个女孩,真没人认出来呢。” 吴老爷茫然的回头看看一丈开外的家人,他的家人也茫然地看着他,然后他们的目光都投向了石头,石头的脸,石头的身体。 他们不敢相信石头就是与他们相处了一个多月的丫鬟。 男扮女装只在戏里看过,而那些戏子也要浓妆艳抹才可以骗过众人的眼睛。他们就这样被蒙蔽了一个多月。 “在吴家待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吴家小姐是个很神秘的人。她几乎不离开她的房间,也不见人,只有她的贴身丫鬟玉兰服侍她。玉兰也很神秘,待人冷若冰霜,不苟言笑,似乎活得很沉重。” “半个月后,我发现玉兰每隔两三日都要在午饭之后外出半个时辰才会回来。于是我跟踪玉兰,跟她到了一个农家小院。这农家小院里有一个给人看病的老道士。玉兰正是去找这个老道士拿药。老道士告诉我玉兰拿的是升阴降阳之药,用以治疗男声男相之症。” “我翻找过玉兰倒掉的药渣,确有蔓荆子、人参、枸杞子等升阴降阳之药。为了证实吴家小姐有男声男相,我特意趁玉兰不在,闯进吴家小姐的屋里。” “果然,她喉结突起,唇上和下巴都有长胡子的痕迹,皮肤也不似一般女子那般细嫩,说话的声音嘶哑浑厚,尽管她拼命压着自己的嗓子。” 乌云越来越浓密,隆隆的雷声惊心动魄,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 小孩钻到大人的裤裆底下,他们总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大人全都转过头去看吴家小姐。 一个身高不到五尺,鹤发鸡皮,老态龙钟的吴家仆人身后露出了一角袖沿,袖沿后面是吴家小姐的脸。 “住嘴!”吴老爷扯着嗓子喊起来,他的脖子上暴跳的青筋比筷子还粗。他一把推开死死盯着他的青敏。 此时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牛,他向石头横冲直撞而来。 他的身后一个壮汉从背后抱住了他,那双手像钳子一样有力,吴老爷动弹不得。 壮汉出人意料的温和:“吴老爷,都到这份上了就听他说完。” 吴老爷全身剧烈扭动,他想挣脱束缚,虽然这是妄想,青敏还是点了他的穴道。 吴老爷像筛糠一样疲软下来,眼睛里灼灼燃烧的火瞬间熄灭。 吴家小姐躲在宽大的衣袖后面低声啜泣。 乌鸦又飞了回来,在她头上盘旋,“呀!呀”,不知道是因为它们和她同病相怜,有着同样不惹人喜爱的声音,还是因为痛苦和悲惨对它们总是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 “我觉得很奇怪吴家小姐是男声男相,这么棘手的病为何不找海大叔医治?我又想起海大叔说的是'吴平正心病',并未提及吴家小姐半个字。吴平正得的是什么样的心病?这两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几日之后的一个清晨,我肚子疼上茅厕,撞见了玉兰。我看见她手里提了一个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东西?”青敏眼睛发亮,她身旁的吴老爷仰头望着滚滚乌云。闪电将乌云切成几块,但是它们很快又聚拢在一起。 吴老爷皱着眉头,嘴里嘟囔:“快下!” “夜壶!”石头说道。玉兰将手插进兜里,她害怕别人看见她的手,尽管她手上什么也没拿。 “夜壶?这是怎么回事?”青敏又问。 “嘿!小伙子,你到底明白了什么?赶紧说,别绕圈子!”壮汉道。 石头抿了抿嘴唇,吞咽了一口口水,一字一句地说道:“吴家小姐是个男儿身,只有男人才会用夜壶!他——就是吴平正!” “你,你,你胡说!”一道闪电在人们头顶上跳跃,借着它的力量,吴老爷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嚎叫。 吴平正停止了哭泣,仍用宽袖遮住脸庞。全场鸦雀无声。 “如果他是吴平正,那去治北乱的那个人是谁?”终于有一个人开口询问。 “对呀,那个人是谁?是谁?”另一个人说道。 “那个人是谁,我马上就会告诉大家。我们现在先来说说这个所谓的吴家小姐,他并非是女儿身,其实他应该被叫作吴家少爷,他就是吴平正,是个真真切切的男儿身。所以他有喉结,有胡须,皮肤不似女子那般细嫩,声音不似女子那般柔和。但他却无时无刻不想扮作女儿身,因此他梳女发,着女装,说话装作女人的声音。”石头道。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人不解地问道。 “问得好!这就是本事件的关键。因为他患有海大叔口中所称的'心病'。” “心病是什么意思?” “心病就是心里有毛病。我们人食五谷,不但身体会有毛病,心里也会有毛病,或者说这里,”石头指了指自己的头,“我们的脑袋里的想法出了问题,和普通人的想法不一样,这就被叫做心病,也叫心疾。” “哦!”有些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的人沉默不语,他们难以相信脑子也会生病,古老传说中的“疯子”都是中了邪,魂魄被鬼魂勾走的人。 “那海大叔也患了心疾?”有一个反应快的人问道。 “没错,海大叔患的正是心疾!他的病全因为吴平正诊病而起。”石头道。 “这病会传染?”那个人大惊失色,后退了两步。 石头走到海大叔身旁,紧紧搂住他的肩膀,高声说:“不会传染,乡亲们放心!这其中详情听我继续往下说。吴平正身为一个男人却喜欢扮作女人,吴老爷有苦难言。一直以来他都把吴平正藏在家里,不敢让别人发现这件事,甚至不敢请郎中来他们家里替吴平正看病。” “可是两个多月前,吴家接到朝廷的命令,皇上任命吴平正为将军北上镇压北元残余势力。这本是件光耀门楣的好事,可吴平正偏偏得了心疾,不愿做男儿身,因此无法任将军之位上战场。” “不能光复吴家倒是其次,违抗皇命这是杀头的大事。于是吴老爷请海大叔上门为吴平正医病。但吴平正之病并非单用草药即可医治,而且也不是几个月就能治好的。心病还需心药医,吴平正的心病是由什么原因引起的,我还不知道,这只有吴家和海大叔知道。” 雨点被风吹得像柳絮一样在空中摇摆,还没有落到地上就已经被驱逐到不属于它们的地方。 它们相信会卷土重来,因为它们头顶上的乌云还没有散去。 诚实谷的百姓正在经历几个世纪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时刻。 他们努力集中精神,保持清醒,竭尽全力去理解发生在谷里的事情。 在少数人的智慧结晶下,他们提出疑问:“海大叔去替吴平正治病,吴家害他做什么?” “是啊!”脑子跟的上的和跟不上的人都在附和。 石头继续说道:“既然吴平正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吴老爷就想了一个办法。他到外地找了一个年龄相当的壮汉冒充吴平正前往应天,海大叔不同意吴老爷的做法。” “海大叔认为应该向皇帝禀明真实情况,生病乃无奈之事,皇上有可能会手下留情,免吴家之罪。若冒名顶替,假意欺瞒,则是欺君之罪,定然招致杀身之祸,届时全谷百姓的性命都可能不保。” 众人目瞪口呆,吓出一身冷汗。他们不明白自己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此事,怎么刀就已经架在脖子上了? “吴老爷对海大叔的话置之不理,他认为海大叔危言耸听,他以为吴平正一直躲在家中,无人能识,即使从外地找个壮汉冒名顶替也不会被揭穿。” 石头的目光穿过如身处梦幻般的无数双眼睛,找到了吴平正的身影,一瞬之间,石头发现自己对他投去的是无尽的同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山谷悲歌 石头收回怆然的目光,声音渐渐沉重起来:“若向皇上据实相报,不但家丑外扬,而且违抗皇命,吴家没了脸也可能没了命。” “为了堵住海大叔的嘴,吴老爷便设计陷害他,逼疯他。他找来海大叔这个月曾经治疗的五个病人,连哄带骗,恩威并施,要他们诬陷海大叔医术不佳,治病不利,甚至还治死了人。” “海大叔全身心都扑在治病救人上,他对医药的痴迷和医术的执着令他承受不起自己放下的错误。当然这是编造出来的错误。至于吴老爷是怎么骗那五个病人的,我就不清楚了。这还要由他们来详细说明。” 吴根、张丙、王铁、耿二和钱大富脖子上悬着的斧子终于砸下来了。他们本来也是循规蹈矩,善良无辜的普通百姓,怎么就会变成了众矢之的,变成了人人唾骂的过街老鼠? “吴根,海大叔治好了你的病,你却这样害他,你还是人吗?” “张丙,快说!你为什么要害海大叔?” “姓钱的,你有这么多钱,你还想要什么?要别人的命吗?” 钱大富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把里面的银子倒在地上,往上面啐了两口唾沫,又把脚踩上去碾了几下。 “我说!海大叔确实治好了小豆的病,也……也治好了他们的病!没想到有一天,吴老爷来到我家,他要小豆继续装病,而且病得比以前更厉害。我坚决不肯,我说小孩装不了病,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有病没病。” “吴老爷说就让小豆装死。他说他的儿子会成为大将军,如果此事帮了他,他就会把我们弄到京城去,让小豆以后做上大官。他还说如果不这么做,我的性命,我们全家人的性命,包括全谷人的性命都会不保。”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朝廷要吴平正去镇压北元余孽,可是吴平正自小就愿意当女孩,上不了战场。因此他请了海大叔去给吴平正治病,但海大叔一时半会儿治不好吴平正。于是吴老爷打算找一个壮汉来代替吴平正,反正吴平正从来不出门,不要说朝廷里,就算诚实谷里都没有人看见过他的脸。” “海大叔却认为吴老爷应该向朝廷据实禀报吴平正的病情,而不应该欺瞒。吴老爷怕海大叔揭穿他,所以找到我们这些刚刚被海大叔治过病的病人,要我们诬陷他,逼疯他。” “吴老爷说,如果海大叔揭穿了吴平正的病情,朝廷就会认为我们诚实谷有伤风化,会把我们都处死。不过我没,没答应吴老爷,我只是……避开海大叔……” 钱大富滔滔不休,将几个月以来压抑的悔恨全部倾吐出来,最后又往那些银子上吐了两口唾沫才尚罢干休。 张丙哭丧着脸说道:“吴老爷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没见过世面,我怕……唉!” 吴根、王铁、耿二耷拉着脑袋,时而点头,时而口中喃喃自语。 灰色的天际笼罩着诚实谷,他们的喜悦不会因为万物凋零而消失,他们的悲悯也不会因为欺骗而泯灭。 吴老爷已经昏厥过去,倒在地上,嘴边淌着白沫。从他倒地的姿势可以看得出来,他历经了多少身体的和心理上的挣扎。 青敏替他解开穴道。石头一手按压他的人中,另一手抓了一块大石块,垫在吴老爷的头下。 吴家的下人冲了过来,直愣愣的看着地上的老爷,手足无措。 “来,你按合谷穴和人中穴!你沿着他的腿往上按摩!”石头对吴家下人说。 他们马上动起手来。吴老爷很快就睁开了眼睛,重新又看见了他不想看见的东西。 吴夫人瘫坐在地上手脚发颤,嘴巴不停念叨:“菩萨保佑!老天保佑!” 吴平正放下了遮面的衣袖,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前方。在他的眼神中有一丝欣喜,那是被禁锢了太久后得到释放的喜悦。 “海大叔确实可怜,吴老爷也很缺德,可是吴老爷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呀!”人群中发出了疑问,“吴平正这种男不男,女不女的病确实影响我们诚实谷的名声,朝廷会怎么处置我们?” “大家不用担心,朝廷不会因为吴平正的病而处置大家。”石头安慰众人。 “你怎么知道?我听说以前有一个村,村里出了一个勾搭男人的淫妇,结果整个村的人都被朝廷下令处死了。” “那我们谷里这不男不女的人是不是比淫妇更见不得人,我们全都得遭殃吗?” “这和我们没关系啊,我从来就没有去过吴家,也没有见过吴平正!” 众人心焦如焚。 “乡亲们,现在除了我们谷,还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在这里把真相揭露出来是为了还海大叔一个清白,不是为了让乡亲们送命……” 远处尘土飞扬,马蹄声声作响,一队人马飞奔而来,在众人面前勒住马缰。 为首的两人一张白脸,一张黑脸,他们自称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 一个月前来到吴家大院门口的湖广布政使和荆州知府已成昨日黄花。 一个太监打扮的人从怀中取出一卷黄色绢帛,舒展开来,细声念道:“圣旨到!” 乡亲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俯首跪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大将军吴平正乃贼人冒名顶替,吴平正及家人大胆隐瞒,欺君罔上,诛九族;诚实谷百姓合力欺瞒,罪不可恕,皆处斩刑,不留一人。钦此!” 白脸湖广布政使道:“吴平正冒名顶替者已就地正法。” 黑脸知府道:“五日内锦衣卫校尉将赶到此地行刑。若有逃跑者,处剐刑,诛九族。” 宣读完旨意,所有人飞身上马,匆匆离去。 雨终于落下来了,大颗大颗滴在诚实谷百姓的背上。乌鸦奋力展翅,逆流而上。 白日如同黑夜一般死寂。 哭泣声、争吵声、叫骂声全都停止,时间已然凝固。 短短的一瞬间,一队人马给诚实谷二百多口人带来了灭谷的消息。 他们是这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唯一幸运的是他们将死之前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死。 绝望的魔鬼已经来临,他凶神恶煞,心狠手辣。他封住众人的嘴巴,绑住众人的手脚,他用最残酷的手法挖走众人的心肝,将他们的灵魂赶到最黑暗的地方。 回家以后,诚实谷的百姓不约而同的驱赶走所有恶魔,在等死的五天中,留下与家人愉快相处的记忆,尽管他们心知肚明这些记忆只会在诚实谷的坟场上空飘荡。 父母不再因为孩子淘气训斥孩子,妻子不再因为丈夫偷懒责怪丈夫,丈夫也不再因为妻子唠叨厌烦妻子。 石头、青敏和海大叔坐在院子里。 经过昨日狂风暴雨的洗礼,到处都是裹着淤泥的树叶和花瓣。无人可以从这些污秽不堪中想象出它们曾经美好的样子。 几个花盆都开了裂口,泥土悄悄溜走。它们不知道离开了家园,只能随波逐流。 “我们三人不用死。”青敏打破沉默,“我们三人的名字都没有在诚实谷登记在册,所以不算是谷里的居民。” 石头脸上没有一丝庆幸的神情。从昨日到现在,他始终没有想过自己的性命。海大叔盯着残花破罐,黯然伤神。 青敏继续说:“我听海大叔说他十几年前为了躲避仇人来到这里,因此不愿将真实名字公开,也就没有编入诚实谷户籍。我们只知道他叫海大叔。” “我的伯伯让我到江湖上去闯一闯,我从没想过永远都不会离开诚实谷,因此我也没有编入诚实谷户籍。你就更不用说了,你才刚来,当然不算是诚实谷的人了。” “虽然我们不用死了,但眼睁睁看着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的邻里乡亲被处死,我们却什么也做不了,心里真是难受。你说,冒名顶替吴平正这是吴家犯的欺君之罪,皇上为什么要处死全谷的人?这皇上真是个昏君!” 石头捂着脑袋,它像被一个尖锐的锥子撬开,并且在里面使劲搅动。 从太监下马宣读圣旨的那一刻起,他就变得昏昏沉沉,混混沌沌。 在那之前他还条理清晰的揭露吴平正男扮女装的真相,丝丝入扣地分析并找出冤枉海大叔的凶手,雄心勃勃要治好海大叔的疯病。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欺君之罪,海大叔正是因此才反对吴老爷的馊主意。但他没想到这道圣旨在谷里的乡亲才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还没有想好对策,感觉无望地迷失在森林里,找不到出口。 他甚至以为如果他不追查整个事件的真相,或许全谷的百姓就不用被处死。 “石头,你有办法救我们谷里的百姓吗?”石头的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他的眼皮动了一下,抬起头来望着青敏,试图开口,却因为脑子一片混沌而无法组织语言。 “石头!石头!”石头的呆傻状态令青敏惊慌失措,“不会连你也病了?” “救全谷百姓!”石头喃喃道,“救全谷百姓!”他不停重复着。 “他们要靠你救,你可不能生病啊!”青敏使劲摇晃石头的肩膀,又呼了他一巴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追悔莫及 “哎哟!疼!”石头叫唤了一声。 “没事?”青敏心慌意乱,伸出柔软的手,轻轻抚摸着石头滚烫的脸蛋,“我……我怕你也像海大叔那样糊涂了……我……” “我要进京!”石头轻轻放下青敏的手。 “石头!我就知道你与众不同,不是寻常人!别人看不懂医书,你学一个月就能给海大叔治病。你还找出逼疯海大叔的人。你会有办法的,你一定能救我们谷里所有人!” 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呀?”青敏弹跳起来,像刺猬一样张开防御武器。 “是我,吴根。”门外,吴根领着他的老婆以及他们的儿子小蛋。 “扑通”一声,吴根猝不及防跪在地上。吴根的老婆也拉着小蛋一起跪下。 “我是来给海大叔赔罪的……”话未说完,斗大的泪珠已经从吴根深陷的眼眶中滚出来,滴落在地上。 “我是混蛋,听信了吴老爷的鬼话,害海大叔得了病,我……不是人!” “吴大叔,你这是怎么了?赶快起来!”青敏伸手去拉吴根。 吴根没有起来,他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海大叔,快过来看看。”青敏转头叫唤。石头把海大叔扶到门边。青敏轻声说:“海大叔,他们是来给你赔罪的。还记得吴大叔吗?你给他看过病。他得了背疽,你把他的病治好了。” 海大叔伸长脖子,全神贯注打量吴根一家人,在残存的无序记忆中艰难。最终,他慢慢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治好了他的病。” “海大叔!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补偿我的罪孽!”吴根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海大叔扶着门框,慢慢蹲下身来,把脸凑到吴根的脸旁:“我真的治好了你的病?” “海大叔,你治好了我的病!”吴根把背上的衣服撩起来,上面平坦光滑,不见脓疮,也不红肿,一块碗口大的结痂已经蜕了皮。 “谢谢海大叔治好我相公的病,”小蛋娘泪流满面,轻轻抚摸着吴根背上的疤痕,“我们真不是人啊,我们冤枉你,我们罪该万死!小蛋给海大叔磕头!” 小蛋懂事的磕了头,因为感受到父母的悲通,他稚气的脸上泪水也不断滚落。 海大叔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吴根背上的疤痕,像是欣赏一幅刚刚完成的杰作。但是深刻的烙印始料不及驱走了他的温情,他猝然惊醒,把手抽了回来,就像触碰到了尖刺。 石头扶起海大叔,对跪在地上的吴根说:“吴大叔,快快起来!海大叔已经知道你来赔罪了,他也原谅你了。你和大婶、小蛋尽早回去歇息。” 吴根抬头看了看海大叔,从海大叔的眼神里,他没有看见海大叔对自己的谅解。他倔强地跪着不肯起身。 “吴大叔,你听我说,海大叔现在身体还没有痊愈,他受不得太多刺激。你若是一直跪在这里会影响他的病情,你先回去。海大叔会好起来的,他也不会怪你的。” 吴根一听自己跪着会影响海大叔的病情,猛地站起身来,由于用力过度,刚才又跪了许久,他双脚麻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小蛋娘急忙把他扶起来,吴根嘴里喃喃着:“我不打扰海大夫,那,那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吴根离去的背影,石头叹了口气说道:“终究是老实人,可惜听信了谗言佞语。” 敲门声再次响起。门外站了八九个人,是王铁和张丙以及他们的家人。 张丙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嘶哑:“我们对不起海大叔,他是好人,他给我们治病,我们还要陷害他。青敏姑娘,现在我们是要死的人了,在死之前能来给海大夫赔罪,我们也就安心了。我们不敢祈望得到他的原谅,但求老天保佑他的病赶紧好。” “张大叔、王大叔,海大叔会好起来的。”青敏用衣袖抹去眼角的泪。 王铁递给青敏一篮鸡蛋:“这,这个有营养,给海大叔养身体……谢谢海大叔的救命之恩。菩萨保佑海大叔早日康复。” 海大叔一脸茫然,他知道门外的人在念着他的名字。 石头对他说道:“你治好了他们的病,他们是来感谢你的。” “我治好了他们的病?”海大叔歪着脑袋,慢慢靠近门框。 “对,海大叔,是你治好了他们的病。你的医术很高明,治好过无数病人的病。” “哦。”海大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大叔大婶,天这么晚了,你们先回。” 他们离开后不久,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海爷爷!海爷爷!”一个小孩欢快地叫唤。门一开,他像泥鳅似的穿过青敏和石头,扑到了正低头发愣的海大叔怀里。 海大叔惊恐万丈,抬起双臂,向青敏望去,吐出一串急促的挣扎求救声。在青敏鼓励的眼神中,他慢慢平静下来,双手落在孩子的脑袋上,轻声道:“乖啊!乖!” 耿二婶和钱老爷走到海大叔身边跪下:“海大叔,你救了我们家孩子的命,我们来给你磕头了!” 海大叔看看他们,又看看怀中的小孩,轻声问道:“孩子,你的病好了吗?” “好了,好了。”小豆说,“我的病全好了,海爷爷我现在可能吃了!” “海大叔,秋儿也好了,你看他小脸红扑扑的,身体多好呀!”耿二婶把怀中的秋儿递给海大叔看。 “海大叔,我们恩将仇报,我们心里不好受啊!我们真是糊涂,听信了吴家的鬼话,害了您,我们罪该万死啊。”钱老爷无地自容。 石头走上前来,扶起耿二婶和钱老爷:“大叔,大婶,起来!海大叔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 “小豆,来,让海爷爷休息。我们先走了。”钱老爷把一个包袱轻轻放在海大叔身边,里面是黄灿灿的金元宝。 在橘红的暮色中,他们的背影与犁田归家的老牛一起渐渐远去,远处山脉笼罩在朦胧的薄雾中,轮廓逐渐模糊,逆来顺受地融入黑暗。 晚饭后,石头把海大叔扶到房间,让他睡下。 “小敏,海大叔今天受了不小的刺激,虽然这些刺激对恢复神智有好处,但他现在毕竟是个病人,过反而生害。现在要让他沉静下来,好好调养将息。” “嗯,石头,你也早点休息。你打算什么时候去京城?” “越快越好!我今夜就走!” “今夜就走?不行,这么黑,这路上怎么走?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哪有人夜里赶路的?”青敏转身把门拴好,“你要是敢半夜跑掉,我就不睡了!我坐在这里,看你怎么出去!” “好好好,我明日再走!”青敏眼里的泪光说服了石头。 躺在床上,石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此去应天,千里迢迢,变数繁多,五天的时间来得及吗?就算来得及,皇帝会收回圣命吗?他的爹会不会为此事去向皇帝进谏? 如果爹不肯去,那么他就去求恕妃。唉!恕妃待他那么好,他怎么能让她去做这种惹怒皇帝的事? 没办法,他必须去求恕妃! 一想到诚实谷里一张张活生生的面孔都将逝去,他的心就在滴血。 应天的人虚情假意,道貌岸然,神农宫的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而这里的百姓纯真善良,相亲相爱,安居乐业。他们不应该受到无端的惩罚。 即使是吴根、张丙、王铁、耿二和钱大富诬陷海大叔,他们的初衷也是为了诚实谷的声誉和谷里人的性命。 石头生平第一次从心里升起一股使命感和责任感,他要保护这里的百姓。 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出了门。海大叔拿着铜棒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外。 “海大叔,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石头吓了一跳。海大叔走到石头身边,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石头的手。 “海大叔,我会回来的。”海大叔把铜棒递给石头。 “你要我带着它?”石头接过铜棒,海大叔推了石头一把,把他往外推。 “我不能拿你的东西,我会回……”海大叔又推了石头一把,转身走进院内,关上门。 青敏就站在他的身后。 石头松开拳头,海大叔交给他的是一张重重叠叠折成小方块的纸条。 他来不及拆开纸条,火速赶往驿站,寻了一匹快马,日夜兼程,两天后赶到了京城。 路上吃的苦,挨的饿在他心里变成了一股股暖流,他每一分付出都是为了诚实谷的百姓,他发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这个意义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喜悦,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丞相府还是和原来一样威严肃穆,令人望而生畏,石头第一次发现了它的高不可攀。 进门后,他穿过熟悉的秋海棠庭院,无视红叶绿柳惊诧的面孔,绕过葡萄藤上硕果累累的长廊,风尘仆仆径直赶往书房。 “爹,我回来了!” 李善长手中的笔悬在半空,习惯于压抑对儿子的情感,他忍住没有转向门口,默默把笔放进来笔架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进宫面圣 “爹!”石头走到近旁,轻轻呼唤,偷偷观察父亲,两鬓上斑白如雪,花白的胡须也长长了几寸。 李善长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样子和以往任何一次石头闯祸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石头稍稍放下了心,他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李善长。 “爹。”石头开始撒娇,直到李善长心软,他才会停止,“这段时间我可想你和娘了,吃不好也睡不好。爹,你看我都瘦了。这江湖上真不比家里,我以后再也不离开爹娘了。爹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对了,我看了好多书……” “你看书了?”李善长猛然回头,对于这个奇闻无法再矜持。 石头喜笑颜开,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是啊,看了一墙的书!” “一墙?你小子又撒谎!《诗经》背给我听听。” “我没看《诗经》,我读的是《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之类的医书。” “你要干嘛?当郎中?”李善长板起脸,感觉惊喜已然落空。 “呵呵,爹,让我看看你近来的身体好不好?”石头伸出手来,他身后闯进来一个人,在他的手上打了几下。 “石头,你还知道回来?这两个月你都跑到哪里去了?娘哭了多少回,吃不好,睡不好,你是不是不想让娘活了?”李夫人泪眼婆娑,喜极而泣,抓着石头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石头紧紧搂住李夫人,想起他受难的时候,最怀念的就是李夫人温暖的怀抱。 “在外面吃了很多苦,你看你都瘦了。”李夫人摸着石头的脸蛋,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诅咒那些让他儿子吃苦的牛鬼蛇神。 “娘, 我在外面学了很多东西,我也比以前懂事多了。” “石头,你可不能再这样一声不吭就跑了。” “不会的,娘,你放心!你先回房,我一会儿到你房间去陪你说话。” 李夫人拽着石头的手,不肯撒手。 “你现在就去你娘的房里陪着她!”李善长声色俱厉,对于儿子的上进不再指望,只希望他让你夫人开心。 “现在不行,爹,我有事要和你说,很重要的事。” “有什么事比陪你娘更重要?” “两百多条人命!” “石头,你……”李夫人双腿瘫软,倒在石头身上。 “娘,我,我没事,有一个谷里的百姓正等着我去救他们的命呢!”石头扶着李夫人,轻轻抚摸她的脊背。 “你真没事?”李夫人气若游丝,仿佛亲眼目睹血流成河的场面。 “我真没事,我是来请爹救那些百姓的命。娘,我想扶你回房!” 安抚好李夫人后,石头急匆匆的赶往李善长的书房,声情并茂讲述了这一个多月在诚实谷发生的事,对自己的遭难只字未提。 “爹,我求您进宫面见皇上,救诚实谷百姓一命。!” “圣旨已下,无力挽回。”李善长惆怅的摇了摇头。他很了解朱元璋,他知道分寸。 “爹,吴家有罪,百姓无罪呀!大明历律惩罚的是有罪的人,怎么能连无罪的人也一起受罚呢?” “有罪无罪,这是皇上说了算。如今皇上最信任的是锦衣卫,他们查出的案子,别人不敢动,也没能力动。” “锦衣卫办案也要遵循历法,不能滥杀无辜!” “锦衣卫校尉雷厉风行,他们办案的速度不比刑部,一审二审三审到最后行刑要拖个半年。他们查出的案子几天之内就会将罪犯正法。就算皇上开恩,再下一道圣旨,锦衣卫校尉也早已取了他们的人头。此事不可为,何必强为之。” “爹自小教导行善除恶,伸张正义,孩儿铭记于心。现下诚实谷百姓正需要我,我怎能置两百多条人命而不顾。爹,无论如何我都要一试,请即刻带我进宫面见皇上。” “你……”李善长站起身来,“你怎么就听不进爹的话?你若是面圣,不但达不成你的心愿,还有可能激怒皇上!” “爹也说,只是可能激怒皇上,孩儿愿冒险一试!”石头跪在地上。 李善长在屋中踱步,石头坚定的信念让年近七旬的他看到当年刚刚参加起义军时的自己,有理想,有抱负,不畏强权,奋勇向前。 跟随朱元璋浴血奋战几十载,他终于成就了功名,实现了理想。但是同时,他也想起了朱元璋冷酷无情的脸,它浇灭了他心中的热血。 在剿灭元兵,对抗张士诚和陈友谅时,多少同袍和挚友死在战场上,他毅然决然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为他们复仇。 可是在明朝建立之后,曾和他生死与共的兄弟们却一个一个死在了朱元璋的手里。 最初他也反抗过,他上了无数的奏折,甚至押上自己的命。 可是,他想抓住的仍然失去了,伴随着他的坚定与信念一起消失了。 如今的他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朱元璋待他不薄,他坐上了丞相之位。他又何必重蹈覆辙,让自己和儿子以及整个丞相府陷入危境? 奉天殿内,李善长和石头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驾到。 石头充满希望的目光最终点燃了李善长心中熄灭多年的火花。 他不想让儿子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就丧失了对生活的憧憬,毕竟他也曾拥有过,他知道无畏的斗志和坚定的信念用什么都换不来。 “皇上驾到!”太监奏报。李善长和石头立马伏在地上跪拜。朱元璋款款走入殿内,看起来神清气爽,生龙活虎。 “李丞相请起。”朱元璋说道,他瞟了一眼李善长身旁的石头,“有何急事?” “启禀皇上,前几日锦衣卫查明吴平正乃冒名顶替,吴家和诚实谷欺君罔上,皇上下旨处决全谷二百多人,实有隐情。” 李善长战战兢兢,时刻提醒自己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漏,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提。 “有何隐情?” “此事乃吴家欺瞒皇上,其余百姓并不知情……” “锦衣卫已查明!”朱元璋垂下眉目,翻开面前的奏折,“谷里百姓知情而不报,非但如此还帮助吴家欺瞒吴平正冒名顶替,实在可恶!” 朱元璋哼了一声,李善长的一番话扰乱了他原本不错的心情。 他不明白跟随了他几十年的李善长怎么如此不知他的脾性,连锦衣卫查办的案子都要插手。 李善长闭了嘴,朱元璋对这件事的反应比他预料的更糟,他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话该如何说会对他们更为有利。 石头在一旁心急如焚,虽然初通察言观色,但已然洞悉朱元璋龙颜不悦,不过他无法顾及,在他心里诚实谷百姓的性命值得他触怒龙威。 “皇上,臣在诚实谷居住两月有余,目睹所发生的一切,谷内百姓确实是被冤枉了。吴家有罪,但谷内其他百姓无罪,还望皇上下令彻查!” 石头从容不迫,心中的紧张被神圣的使命逼到角落。 朱元璋抬眼看了一眼石头:“初生牛犊,哼!你是何人?” “臣该死,这是臣的不肖子,冒犯之处还请皇上海涵!”李善长的身体微微颤抖,已然预感石头的鲁莽将遭至前所未有的祸患。 “锦衣卫乃朕亲信之人,他们所查之事朕都无法相信,朕还能派谁去查?”朱元璋以威严的眼神依次震慑面前的一对父子之后,便低下头来批阅奏折。 李善长知道朱元璋的心意已经无法改变,转头看了看石头,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锦衣卫向来铁面无私,公正严明,臣多虑了!臣这就告辞!” 石头紧紧拽着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他明白李善长给他的暗示,但是他好不容易见到了皇帝一面,怎能轻易放弃? 两百多条人命,他们的欢笑和善良就要灰飞烟灭,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绝望的呢? 石头看了看朱元璋。朱元璋双眉紧蹙,目光犀利,虽未开口说话却有令人窒息的魄力。 李善长的话并没有消除他的怒气,如果此时再火上浇油,恐怕斧头也会落在他的脖子上。 石头咬了咬嘴唇,鲜血从牙印里渗出来。只有面前的这个人才是唯一可以救两百多名诚实谷百姓的人,他必须豁出去。 “皇上,臣愿以性命担保诚实谷百姓无罪,如若不然,臣任凭皇上处置!” 石头话音刚落,李善长便抡起手臂朝他的头和脸打来:“逆子!住嘴!”他弓身趴在地上,“皇上,犬子秉性纯良,但涉世未深,不识大体,还请皇上恕罪!臣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 朱元璋一言不发,仍然在看着手里的奏章,一张比常人长得多的脸拉得更长了。 空气慢慢蠕动。 偌大的奉天殿像是汪洋大海,石头和李善长被抛在其中,和岸上的朱元璋隔着无法逾越的惊涛骇浪。 李善长年迈孱弱的双腿和双臂贴在地面上,几乎无法支撑单薄的瘦骨。 石头默默祈求菩萨可以让皇帝开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柳暗花明 “哈哈哈!”朱元璋出乎意料地开怀大笑,“李丞相,没想到你有这么一位勇气可嘉的公子。” 李善长轻轻喘了一口气:“皇上见笑了,犬子行事鲁莽,皇上心胸宽广,不怪罪犬子,实乃犬子之福。” “嗯,退下!”朱元璋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石头还想开口说话,李善长扯着他的胳膊:“臣告退。”他们起身慢慢退出了奉天殿。 阳光在奉天殿前快乐飞舞,无视人间的疾苦。 汉白玉石廊柱和台阶晶莹剔透,书写的只是帝王的历史。 精雕细刻的飞龙和凤凰冲冠眦裂,带着天子的威严和孤傲,一心只想飞上重檐庑殿顶傲世万物。 李善长和石头出了奉天殿,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你刚才差点被皇上降罪。以后说话做事小心点,不要只知道一股脑往前冲,要审时度势!”李善长出人意料地温和,石头原以为会挨揍。 “爹,刚才皇上笑了,他不生气了。你为什么不让我请求他撤回圣旨?” “皇上已经让我们退下了,你还要继续劝谏,必然会被降罪!”李善长望着沿路齐整的梧桐树,甚至它们已然凋零的树冠都是那么一致。 “你劝谏一次,皇上不降你的罪那是因为他要表现得宽宏大度。你劝谏两次,皇上还不降你的罪,那么他就是纵容你挑战他的权威。你必死无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如果你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救人?你以为皇上是你爹?总喜欢讨价还价,‘君无戏言’这句话听过吗?” 李善长对儿子的执拗和不知深浅故意动怒,因为他意识到必须恩威并施,不可放之任之。 “爹,诚实谷的百姓怎么办?” “人各有命,每天有多少人被杀头,被坏人害死?你都管得过来吗?” “我……”石头语塞。 他知道他爹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天下就只有一个人能说了算。 这个人虽然叫天子,可是他也是凡胎肉体,他也会犯错。他的错就要赔上两百多个人的性命? 迷茫之中,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皇城,没有任何生命气息,只有肆意吼叫的石狮,痴迷腾飞的金龙和妄想重生的琉璃凤凰。 回到家中,石头立即收拾行李,他打算赶回诚实谷。他或许还有一条路——带着百姓们躲避无妄之灾。 李夫人眉欢眼笑地走进石头的房间,放下一碗鸡汤。 “娘,我有一根闪闪发亮的铜棒,你看见了没?” 看见石头在收拾行李,李夫人抢过石头的包袱,笑脸还没来得及完全收敛光芒,眼泪就像珍珠一样从眼眶滚了出来。 “怎么?昨天才到,今天就要走了?你对娘,对你爹和这个家没有一点感情了,是吗?” “娘,我有很要紧的事,不能留在家里!” “石头,你伤了娘的心。你今天要是离开这个家,娘就没你这个儿子!” “娘,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今天不走的话,两百多个人就会马上没命!” “你去了,那两百多个人就能救活了吗?” “我,我……反正我得去!”石头急得脸红脖子粗,抢过包袱,“我的铜棒还给我。” 李夫人一把按住包袱,瞪着石头。 “娘,娘,我求你了!我必须走!” 李夫人毫不妥协,死死按住包袱。 石头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扯了几下,见完全没有机会从他娘手中抢过包袱,干脆放弃了。他一跺脚,朝门口冲去。 “还要不要救人了?”李夫人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声音跟随着石头的脚步冲出门槛。 石头怔住了,剩下的半只脚悬空在门槛上方,一动不动,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回来!”李夫人解开石头的包袱,把里面的衣服放回衣橱。 石头转过身,扑到李夫人面前,两眼发光:“娘,你有办法救人?” 李夫人揪着石头的一只耳朵:“坐下!娘不帮你,你都不回这个家了?” “娘,娘,你快说,怎么救他们?” “急什么?我总要知道这事情的前因后果才能想办法。慢慢说!说快了,我听不懂,那可就没法帮你了。” 石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滴水不漏地和李夫人说了一遍。 不用李夫人交代,他也不会在这上面粗枝大叶。 诚实谷的事,诚实谷的人,他亲手把它们篆刻在脑海里,永远都不会遗忘。 李夫人不时地点点头,笑一笑,蹙蹙眉,抿抿嘴。 在故事接近尾声的时候,石头依旧未从李夫人令人琢磨不透的神情中看出她有把握挽救那些百姓的性命。 “娘,事情就是这样的,你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人?” “今天和你爹进宫见皇上怎么样了?” “皇上如果同意撤回圣旨,我就不用着急成这样了。他这个皇上不知道怎么当的?独断专权!” “嘘!别胡说!”李夫人赶紧伸手捂住了石头的嘴巴,“你找死!” “本来就是!他滥杀他的子民,他还配做一国之君吗?”石头的声音从李夫人的指缝之间强行而出,在李夫人的耳旁游走。 “住嘴!你要我帮你想办法,必须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夫人放开手,不过,它随时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放回原先的位置。 “先保住你的命!” “我不会去寻死的,娘,你放心。” “你整天胡说八道,连皇上都敢骂,这不是寻死是什么?” “我……”石头垂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愤怒、委屈、难过、无奈交织变成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想像儿时一样扑在李夫人的怀里大哭一场。 他想睡一觉起来,天还是碧空如洗,他想念的人还会载笑载言。 “我知道你觉得这世上有很多事不公平。”李夫人摸着石头的头,柔声细语。 “但这不是你想改变就能改变的。你要知道如何为人处事,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否则你的一切努力都是自己在瞎折腾,不会取得任何你想要达到的目的。” 李夫人把脸靠在石头的头上,攘他入怀。 石头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感恩上天赐予的幸福——总有人在他身后望着他。 “我们去找找马皇后!” 李夫人的话像惊天响雷,石头眼睛一亮。 “皇上谁的话都不听,只听马皇后的话。或许马皇后可以劝皇上收回圣旨。” “真的吗?娘。”石头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几日他像是在巨浪中前行的小舟,充满希望的瞬间,绝望就已经降临。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坚韧也已濒临油尽灯枯。 李夫人轻轻抚摸着石头的脸:“孩子,你会慢慢成长的。只要我们努力过了,无愧于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是不是?” “嗯。我知道。娘,你放心,我不会乱来了。” 马皇后的坤宁宫素以简朴闻名,历代皇后的行宫少有可以超越的。 除了富丽堂皇的黄色琉璃瓦和大气磅礴的重檐庑殿顶是为了配合紫禁城整体的恢弘建筑效果,里间没有雕梁画栋,没有错彩镂金,颜色之单调,摆设之乏味,绝不像是一国之后的居所。 宫女掀开几处已经发白的帘子,屋子正中央端坐着的一位面目慈善的老妇人,手中捧着荷花刺绣,干皱的手指灵活穿梭于其中。 马皇后是一个世上少见的奇女子。 朱元璋起义时,她既可以在后方亲手为将士缝衣做鞋,也可以穿着盔甲,亲自上战场帮助朱元璋杀敌。 朱元璋率领大军在前方作战,她安抚后方将士的家眷,稳定了军心。 强敌兵临城下,形势危急之时,她把自己的金银首饰,珠宝钱财全都拿出来犒赏士兵。原本准备挟私逃跑的人自惭形秽,汗颜无地,全都打消了自私的念头。 建国之后,朱元璋按例给马皇后的亲属加官进爵,马皇后坚决阻止。她认为没有功绩的人不应该和有功绩的人同样得到赏赐,赏赐的基础是贡献和公平。 当朱元璋对劳苦功高的大臣下狠手的时候,马皇后无不例外站出来婉言相劝。马皇后是朱元璋最敬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他愿意认真听取和采纳建议的人。 “李夫人,你来了呀!”马皇后抬起头,笑容可掬,除了一对眸子,发髻上的一根银钗是她全身上下唯一闪光的东西。她把刺绣放在一旁,扯了扯打着补丁的衣角。 “参见皇后娘娘!”李夫人带着石头一块行礼。石头的心狂跳不止。 “不必多礼,来,这里坐。”马皇后朝石头挥挥手,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身边。石头一愣,此情此景好像在他的生命里出现过,他没有动弹。 “快去!”李夫人小声说,一只手轻推他的背。石头慢慢地走过去,小心翼翼坐下。 马皇后把石头的一只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仔仔细细端详石头。 她的眼睛如水,如月,如柔风,如甘雨。 她好像不只是在看石头的脸,石头的身体,她在看石头善良的心,美好的灵魂,她在看石头的过去和未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无力回天 马皇后的眼眶渐渐湿润,石头有点不知所措。 记忆中他小时候来过坤宁宫,见过马皇后。不过这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与嗷嗷待哺的感觉一起藏在最遥远的角落。 石头想开口劝慰马皇后不要伤感,但他又不能肯定马皇后的泪水是因为伤感还是激动,更何况他身份卑微,没有资格对马皇后说这样的话。 “你都长这么大了……真好!”马皇后的声音像滋养大地的春雨,激起石头最柔软的情感。 石头咧开嘴努力微笑,竭尽全力在马皇后面前展现一个更好的自己。 李夫人接过马皇后的话:“是啊,他今年十六了。石头,你看皇后娘娘多喜欢你,快给娘娘磕头谢恩!” “谢皇后娘娘垂爱。”石头伏在地上,乖巧地磕了个响头。 “呵呵,快起来。磕什么头?坐下。李夫人,你们今日来此是为了何事?” “皇后娘娘,犬儿石头有一事相求。” “噢?何事?” 石头再次跪下:“求皇后救诚实谷二百多个百姓的性命!” “诚实谷?” “诚实谷位于湖北荆州境内,是一个远离喧嚣的小山谷。那里的百姓善良朴实,世世代代勤劳耕作,与世无争。因为人人诚实,从不欺骗,才得名‘诚实谷’。” “还有这样一个谷?人人诚实,嗯,好风气。” “本来他们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可是谷里有一户人家犯了诛九族的罪,其他人也被牵连全部处死……”石头的心又像被一只铁爪揪住了似的,瞬间愁容满面。 马皇后心生怜爱,安慰石头道:“石头,不着急啊。你慢慢说与本宫听。” 石头把整个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并且告诉马皇后他和他爹已经面见过皇上,可是皇上不肯撤回圣旨。 “吴平正的事,本宫也听说过。起初皇上要找的并不是诚实谷的吴平正。当年皇上在起义军中也认识了一个叫‘吴平正’的人。那时他才十三四岁,聪明勇敢,少年有为,皇上很喜欢他。可是他跟着皇上两三年之后就离开了,没有人知道原因。” “几个月前,皇上突然想起他来,命人去找他,结果杳无音讯。一个大臣禀报湖北荆州境内也有一个叫‘吴平正’的男子,正当盛年,又是宋朝大将军的后裔。皇上欣喜,以为这是冥冥之中天意的安排,破例赐予一个从未在军中打仗过的人以‘ 将军’的称号。” “哪里料到这个吴平正嗜好酒色,刚到京城领了皇上的赏赐便在妓院中花天酒地,酩酊大醉之时说出自己冒名顶替的身份。皇上雷霆大怒,不仅当即正法了吴平正,还杀掉了那个提供情报,好大喜功的大臣。” 马皇后摇摇头叹了口气。 “丞相已经见过皇上,皇上不肯撤回诏令,这事就不好办了。皇上十分信任锦衣卫,他们定的案,十有八九是不会更改的。” “皇后娘娘,吴平正罪该万死,可是诚实谷的百姓真的是无罪的,求皇后娘娘给他们做主!”石头“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石头,先起来。”马皇后伸手扶住石头的肩膀。 石头不肯起身。 “你和这些百姓相处了多久?看来你对他们感情很深呐。” “回皇后娘娘的话,两个月。” “两个月?你这样日行千里,冒险进谏就为了救认识两个月的人?” “他们也救过我的命,虽然才认识两个月,但他们是我离开家后碰到的最善良的人。” 马皇后起身用双手扶起石头:“石头,你也很善良,你娘把你教的真好。” “谢皇后娘娘夸奖。”李夫人欠身作揖。 “本宫和皇上说去,皇上会不会改变心意,本宫也不知。你们先回家去。” “皇后娘娘,只剩两天……”石头心知肚明催促马皇后实在不妥,但还是脱口而出。 李夫人打断石头的话,扯住他的手臂:“谢皇后娘娘!臣妾先退下了。” 马皇后点点头,目送石头离开,柔情似水的双眸里不仅有石头的身影,还有十六年前的一幕。 回到府中,李夫人对石头说:“石头,皇后虽然贵为皇后,可是她答应的事总会尽心尽力去办,你不应该再催促她。官场上的人情世故你也应该懂一些了。” “如果你托宫中的其他大臣办事,切不可催促,不可强人所难。他们可没有皇后这种度量,即使表面没有说什么,心里也是极不高兴的。” “娘,我知道了,我就是心里太着急了。” “我要和你说的就是这个。遇到事情要沉稳,不可让别人看穿你,否则遇到你的对头,你还没有开口,你就先输了。这个你爹在行,他在官场打滚了几十年,经验丰富,你多向他请教请教,不要成天像个孩子似的。” “娘,我知道了。嘿嘿,是你把我惯坏了,谁让你现在还把饭菜送到我嘴边。”石头搂住李夫人的肩膀。 “娘从现在开始只打你,不惯你!”李夫人伸手拍打石头,力度还不足以拍死一只蚊子。 两个时辰之后,一个太监骑着快马,穿过霭霭暮色,怀揣圣旨来到李府。 李善长满脸疑惑跪在庭院接旨。当诚实谷百姓被赦免死罪的旨意被宣读的时候,他目瞪口呆,一时间竟忘了起身接旨。 在厅中偷窥的石头心花怒放,太监尚未将圣旨交到李善长手里,他便冲到庭院中一把将圣旨夺过。李夫人趔趔趄趄赶出来,将一腚金元宝塞在传旨太监手里。 “娘!爹!皇上真的开恩了!诚实谷百姓有救了!”石头惊叫,冲天的声音震落几朵盛放的秋海棠,越过爬满牵牛花的墙头,令一群趾高气昂押着奴隶的蚂蚁惊慌逃散。 李夫人在旁边不停地咯咯笑。李善长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茫然的眼睛在石头和李夫人之间转动,试图理解家中的巨变。 “你们干了什么?”他实在找不到答案,只好不耻下问。 “娘!皇上真的赦免他们了!”石头抱起李夫人转了两圈,李善长被挡在喜悦的光环之外。 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难堪,从过去到现在,并且他相信即使在将来,在这个家中,一切有关朝廷的事都应以他为核心。 他是每日去上朝的人,他是与皇帝走的最近的人,他是这个江山社稷的开创者。 他最后瞥了圣旨一眼,心中酸楚,正要悻悻离开。 石头用似乎永远不会衰竭的气力大叫起来:“爹,爹,我和娘去求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是个好人,她让皇上改变了主意!” “噢!原来是马皇后!我说皇上怎么能改变主意。”李善长恍然大悟。 “皇后对我们一家恩重如山,石头你可要记住了。”李夫人一手扶着石头,一手轻拍额头,刚才忘乎所以的转圈令她昏晕。 “娘,我知道。看见皇后娘娘,我就觉得特别亲切,她果真是个这么好的人……哎呀!”石头把圣旨卷起,塞入怀中,“我得赶紧赶回诚实谷,要不锦衣卫赶到,他们就遭殃了。” 他把李夫人扶到李善长身旁:“爹,好好照顾娘!” “你这孩子,用得着你交……”“代”字还没有说出口,石头已经不见了踪影。 “哎呀!”李夫人想起什么,“相爷,赶紧扶我到屋里。” “你又怎么了?站都站不稳,先到厅中坐下歇歇!” “我没事!”李夫人放开李善长,走了几步,表明自己已无大碍。 “娘,我的铜棒呢?”石头从长廊的圆柱后面探出头来。 “娘去给你拿。” “原来你是要去拿铜棒!”李善长摇摇头,感慨自己在这个家中已然被分裂成另外一派,不知道睡房里藏着一根铜棒,也不知道儿子和夫人背地里见了马皇后。 李夫人从床底拿出珍藏一夜的铜棒交给石头,嘱咐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石头就匆匆忙忙挎着整装待发的包袱奔向丞相府的大门。 “这小子!”李善长习惯性地冲着儿子的背影数落几句,作为临别赠言,“越来越不像话,说走就走,说回就回,也不知道爹娘担心他。” “呵呵,我们的儿子心善,这才是最宝贵的品质。你就随他去。”李夫人拨动手上的念珠,祈求神灵保佑儿子平安。 临近诚实谷,天色昏暗阴森,雷声大作,大雨倾盆。石头顾不及躲避,加速了前进的步伐。 在一处不起眼的水洼地,几乎满溢的积水呈现异乎寻常的颜色,黄红交杂,黄沙中混杂红沙。 石头顺着水洼地往前看,两三道与积水颜色相同的水流朝着水洼地奔腾不息。 诚实谷有红沙吗?石头搜寻着记忆的画面,急匆匆的脚步缓慢下来。 片刻钟后,石头拉住马头,夹紧缰绳,不再往前走。 他清楚的记得诚实谷没有红沙,他清晰的看见这异乎寻常的颜色是血的颜色。 黄色和红色混杂的水流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 它从谷内至谷外蜿蜒流动,尽管缓慢,但从没有静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诡异地图 天上落下的透明雨点滴在地上,转瞬就变成猩红的雨点,这些雨点再汇集成猩红的水流,从石头身边流过。 诚实谷百姓遇害了!几天的车马劳顿再加上忧心忡忡,石头的身体早已不能支撑。 凭借挽救诚实谷百姓的坚强信念,他才艰难地挺到此刻。 血红的水流给他致命一击。 他停在原地,任凭雨水疯狂地冲刷他毫无知觉的身体和支离破碎的心灵。 猩红的水流在他脚下毫无削弱之势,越来越汹涌,最终淹没了他的视线。 当石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四周寂静无声,就像过去了几个朝代。 他艰难地从泥泞中爬起来,一步一拖向前走去。 在那草长莺飞的山谷里,横尸遍地,秃鹫正在觅食。 他没有认出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他的眼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鲜红色。 他朝那开满奇花异草的茅屋走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但是像在遥远的地方。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转身离开了小屋。 石头漫无目的走着,来到了当初海大叔救他的地方。柴垛还在那里,蜡烛却不见了。 他爬上柴垛,躺下舒展四肢,他的周围出现了一片光亮,这一次他不觉得热,也不想逃。 他看见海大叔在痴笑,青敏在生气,浓浓的暖意钻进他的心里。 石头把手伸进怀中,想要摸摸自己的心窝,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附赘悬疣阻挡了他——圣旨,他曾经视作比生命还宝贵的珍宝。 他把它扯出来,看也没看,甩手一扔。倘若他还有多一点力气,他会把它撕成碎片。 他又摸到了一叠潮湿绵软的纸,它被折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泪水从石头的眼角流进了耳朵。他慢慢把纸掏出来,小心翼翼展开。 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有弯弯曲曲的线。线的一端画了一根蜡烛,另一端画了一根绳子和一颗水滴。石头不明白它们代表什么,即使在梦中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扑朔迷离的符号。 他把纸条转向不同的方向,又把纸条翻一面,再让它透过阳光,试图发现端倪,结果纸条依旧呈现最简单的图形和最难以理解的奥秘。 石头坐起身来,整理思绪。 临走之前,海大叔塞给我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什么?他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甚至连青敏都瞒着?他和我闹着玩,还是他已经清醒了? “海大叔,你在哪里?青敏,你在哪里?” 石头对着空旷的山谷高喊。清冷的空气呛进他的喉咙,他捂着脸俯身剧烈咳嗽起来,柴垛上一个蜡烛的印迹在他手指缝隙中凝望着他。 “蜡烛!”石头得到启示,把纸条放在蜡烛印迹旁边。 比较之下,他猜测那些简单的符号是以蜡烛为起点的一幅地图。 在无法得到更多证据加以支持的情况下,他义无反顾开始了远征。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要爬上前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对这座山峰并不陌生,这座山峰也还留着他的痕迹。他当时就是从这座山滚下诚实谷的。 “神农宫就在那上面?”石头自言自语。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有点想回到神农宫。 那里虽然有欺骗,有让人不齿的丑恶,但那里是鲜活的,没有诚实谷的死气沉沉,不会给人带来恐惧和绝望。 不知道小乞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知因禅师怎么样了?农青云这卑鄙小人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利用,不知他的奸计得逞没有? 两个多月可以发生很多事,知因禅师可能把别人的女儿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农青云可能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神农鞭,而小乞丐可能已经忘了他。 踏上灌木丛生的高山,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低处的诚实谷。 那是一片褐色的土地,万籁俱寂,没有鸟鸣,没有欢笑。 种子悄然无声,等候崛地而起的辉煌。幼虫息迹静处,期待横空出世的绚烂。 时间会泯灭生命,也会重焕生机。永恒不变的是世事变幻。 山上没有路,石头借助铜棒和树枝杂草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起初的半个时辰里,他手脚麻利,生龙活虎,想早点为海大叔找到他珍藏于心的地方。 一个时辰之后,他的疲惫和饥饿战胜了一切,他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 他心急火燎朝上望望,见不到顶,朝下看看,诚实谷和那片沙滩全都消失了,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木。 石头心中纳闷:这地图上的路已经到头了,可这里不是山顶,也不见什么绳子,我是不是走错路了?天越来越黑,这山中的野兽跑出来怎么办? “海大叔,你要我去哪里?”石头大声喊叫起来。山野以同样的好奇回应了他的疑问。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离石头不远的一丛树叶轻轻摇晃起来。他不再寂寞。他的陪伴者是一头幼年花豹。 花豹的体格不大,还没有石头的手臂长,但是它四肢矫健,灵活迅猛。它粗心大意的跳跃摇晃了树叶,引起了石头的注意。 当石头的眼睛看向它的时候,它不再扭扭捏捏。黄色瞳孔中的磷光和铜钱状的黑环从树干后面显露出来。 花豹喷出鼻子中的废气,威风凛凛地翘起嘴巴上方的白色胡须。重新填充进它鼻子里的气味很美妙,有它喜爱的肉块香味。 它抬起长满浓密短毛的前趾,急不可耐朝石头奋力扑来,长长的尾巴左右晃动,显示出昂扬的斗志。 石头吓出一身冷汗,举起铜棒。花豹没有在他的怒视和光彩夺目的铜棒下退缩,相反,它的好奇心和求胜欲驱使它向猎物飞奔。 石头对自己加上铜棒的威力毫无信心,他沉重的双脚霎时轻盈起来,慌不择路,左右躲闪。 他不知道自己避开了多少棵树,翻了多少个跟斗,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可是花豹跑得比他还快,它就在他身后。 花豹鼻子里喷出的气溅在石头脸上,圆锥状的犬齿和灰白色的锐爪近在咫尺。 石头没来得及回头,没来得及看一眼要把他拨皮去骨的家伙。他脚下坚实的地面忽然像融化的冰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手和铜棒在空中狂舞,拼命想要得到几根小树枝的鼎力相助。他抓住了它们,可是他身体的太重,他下落的速度太快,小树枝被拔根而起,和他一起无望地坠落。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个把他逼上绝路的家伙。 它蹲在那里,前趾悬在空中,瞳孔里射出的磷光和他一起堕入黑暗之中。 当石头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恢复流动的时候,他重获知觉的躯干和四肢懒散的瘫在一堆枯叶上。 他没有死! 石头急切地睁开眼睛,光线昏暗,不足以让他辨别身处的环境。他抛弃视觉,寄期望于触觉,慢慢伸开手臂。 出师不利,他的手臂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像是一堵墙。 他在身边和墙上胡乱摸索,除了泥土、树叶、树枝,还有一些圆溜溜、光滑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放到鼻子面前闻了闻。 一股清香钻入他的鼻孔,是野果!他听到了肚子“咕咕咕”的叫声,他的口水从嘴角溢出。 他立即把野果塞进嘴里,有点涩但无关紧要,依旧是他人生中从未尝过的美味。 吃完了手上的几粒果子,他意犹未尽,爬起身来,想再找一些野果。一阵眩晕袭来,他闭上眼睛,两只手撑在地面上。 但是,他没能熬过去,又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万丈之上,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穿过阴暗来到了石头身边。 它抚摸着石头,轻轻对他耳语。风吹动了树叶,抖落了雨露。带着泥土的芬芳,雨露也来到了石头身旁。 石头伸出舌头,甘甜在他嘴里游走。 饥饿开始兴风作浪,破坏了一切安宁。它在石头腹中上蹿下跳,大行其道。 石头睁开眼睛,终于看见了渴望的阳光,虽然很微弱,但它带来了生命的光环。 石头慢慢屈起双腿,它们软的像沙袋。他用双手撑着地面,扶着墙才站起身来。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初步判断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高不见顶的山洞,洞底堆满枯枝败叶,四壁的泥土又湿又黏。 “这下糟了,没被花豹吃了,却要在这里饿死。还不如让花豹吃了,也算是功德一件。”石头心灰意冷,精疲力竭又倒在地上。 几经周折,海大叔画的地图还跟随着石头。石头掏出它,把它贴在胸口。 “海大叔,你这是画的什么呢?你干嘛和我开这种玩笑?你把我害得好苦!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来和我解释一下呀!” 泪水夺眶而出,艰难从来不会让他流泪,思念击得他一败涂地。 思念是种奇怪的东西,它让人软弱,也让人坚强。 在泪水中,石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信念:海大叔和青敏没有遇难,他要再次和他们相见,在一个奇妙的时刻,在一个美好的地方。 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他开始寻求生存的希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坠入山洞 石头仰头痴痴望着模糊的光亮,它们好像拧成了一股粗壮的绳索,慢慢向下落,悬挂在他的头顶上方。 他欣喜若狂,伸手试图抓住它,却扑了个空,手中什么也没有,手指指甲里粘上黏 湿的泥土。 他灰心丧气垂下头,不再指望来自于上面的奇迹,开始在洞中打转。 转了两圈之后,石头发现一块脱落的泥土后面露出坚硬的大石块。 他用尽全力推,大石块纹丝不动。他又沿着墙壁一寸寸摸,一寸寸推,没有一个地方松动。他火冒三丈,用脚使劲乱踢。 一阵寒风从左侧灌入石头的身体,他打了个寒颤,抱作一团。 尽管这个新到的朋友不太友好,但石头喜欢它的不请自来,他想起一些市井流传的探险传奇,在无声的孤寂中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他战战兢兢朝寒风吹入的地方走去,除了石壁和泥,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的朋友已经在山洞里安下了家,并且不停的邀请更多的朋友光临,可是就是不向石头透露它来自哪里。 石头踢到了铜棒,他弯腰去捡铜棒,他的袖口不安的躁动起来。石头大喜过望,趴在地上,把脸凑上去。寒风恼怒的扇了他几个耳光,他更加心花怒放。 在两块灰黑的石头间,有一道被枯枝遮挡的缝隙。石头移开枯枝,光透了进来,虽然很微弱,但是在石头眼里它像火苗一样耀眼。 石头想要推开缝隙旁的石块,它们和他刚才推过的大石块一样固执地纹丝不动。 他朝着缝隙往外大喊:“外面有人吗?快来救我啊!” 除了他自己的回声,这里寂静得能听到心跳。 努力尝试了很多次之后,石头最终承认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会再有他的同类。 寒冷竭尽所能折磨他,这里是个寒彻入骨的冰窖。 在他哆嗦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一个东西在和他一起哆嗦。 尽管那个东西被他压在手掌下面,但是它抖动的厉害,马上就要从石头的手掌下面挣脱出来。 石头低头一看,一条弯弯曲曲的红褐色小蛇躺在那里。 “啊!”石头魂飞魄丧,像皮筋一样弹开。 他试图借助石壁想往上爬,却发现那比登天还难。 他摸索他的铜棒,铜棒居然弃他而去。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刺骨的冰冷爬上他的脊背,又酸又麻,四处游走。 “啊!啊!啊!”石头一边恐吓小蛇,尽管那是徒劳,一边胆战心惊地把手伸到背上。 小蛇溜得很快,石头始终摸不到它,无奈之下只好脱光衣服,小蛇依旧在他身上上蹿下跳。 石头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不再为生命抗争。 他全身麻木,已然失去对那条小蛇的感知,与此同时竟然出其不意获得一丝欣慰。 “小蛇啊,小蛇,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何必折磨我呢,只要你和我商量一下,我可以把命送给你。你的运气比花豹好一些,也比我好,替我好好的活下去!” 当寒风悄悄溜走,石头身体里的血液又重新活跃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他的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刺骨的寒冷,也没有小蛇。 他茫然地捡起衣服,小蛇静静的趴在衣服下面。 “原来你在这里啊!哼,比我还淘气!”经过死而复生的斗争,石头已经不再惧怕这个小生灵,他慢慢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小蛇。 小蛇没有动弹,石头大胆的把它拎起来。它很瘦很轻,也没有那么光滑。 石头把它提到面前,借着微弱的光,它终于现出了真面目——一根赤色长绳。 石头哑然失笑:“老天给我送来根绳子,想必是要让我把自己吊死。好,我也不能辜负上天的美意。” 他拿起绳子,虽然细,但是他发现它比一般的麻绳结实得多:“还怕绳子断了,吊不死我吗?来根这么结实的!” 他仰头寻找合适的地方,专心致志得忘了腹中的饥饿,终于在离头顶半人高的地方发现一块突出的石头。 石头跳起身来,把手上的绳子往那块石头上甩,几经努力,终究有所偏差,绳子怎么也不肯搭上去。 “连死都这么费劲,上天非要折磨我!”他气得到处乱抽,在洞底爆发的狂风暴雨中终于相信有些事比死还难做到。 “啪嗒”一块东西落在石头的头顶上。 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绝不会再惊慌失措,石头从容的拿下那块东西。它是一块巴掌大的羊皮,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带着对获得一线生机的期望,石头看了足足半个时辰,终于明白了这块兽皮上写了什么。 它告诉石头:这根绳子的名字叫神农鞭。氏族首领神农当年为了救治族人的疾病,想到天帝的花园去摘奇花异草。他从都广之野登建木上了天庭,选了一大捧瑶草。在走出花园时,碰到了天帝,天帝说这点瑶草治不了多少人的病,给了他一根赤色神鞭。 这根神鞭是由天帝座下的神鸟句芒的羽毛编织而成,又被浸在?鸟的眼泪中达百年之久。因为句芒起死回生的法力和?鸟百毒不侵的神奇,赤色神鞭最终成为一根无花不识,无草不知,无毒不解的神鞭。 后来神农用赤色神鞭鞭打各种草木,从而了解各种植物有毒、无毒,以及它们的寒热、温凉属性,然后根据这些经验找出治病良药,播种五谷,代代相传。历经数千年赤色神鞭神性倍增。它可以解世上任何一种毒药,也可以炼出无药可解之毒。 “神农鞭!”石头举起神农鞭,农青云贪婪的眼睛出现在他面前。 “哈哈哈!你做梦都想要的神农鞭在我的手上!可怜你卖了女儿也一无所获!” 这根用神鸟的羽毛编织而成的鞭子精致玲珑,几千年的岁月没有侵蚀它的光芒。 它赤焰如火,仿佛是太阳的光环。它柔软如水,仿佛是缕缕微风。 任何一个能工巧匠的杰作都无法与它媲美。如果说他们的作品有灵性,那么神农鞭一定有神性。 它的神性不在于它光鲜亮丽的外表,而在于它是人类世代绵延的见证。 神农鞭怎么会在这荒野的山洞里出现?石头想起了海大叔地图上的一个标记。 原来海大叔没有疯,他在弯弯曲曲的线条一端画的绳子正是神农鞭!他指引石头从点蜡烛的地方一直来到神农鞭隐藏的地方! 海大叔怎么会知道神农鞭在这里?难道他也是神农宫的人?海大叔、农青云和知因禅师到底是什么关系? 哎!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和这神农鞭一起长眠在这暗无天日的洞底,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 遥不可及的洞口越来越暗,太阳也收起了它的怜悯。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挑战着洞穴的危险。稀稀疏疏落下的碎石和泥块在半空中就已不知所踪。 一块黑色的幕布不近人情的完全遮住了光线。 “滚开!你想怎么样?”石头怒吼。 幕布同样怒不可遏,它开始下坠,朝石头扑来,还带着势不可挡的响声和尖利凛冽的风声。 石头避之不及,幕布的一角撞到了他的后背,他向前扑倒,感觉到后背的重压令他窒息,转瞬之间他又一次堕入无边的黑暗中。 在石头尚未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朦朦胧胧之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嘴唇上滑动,湿润清凉,给他带来愉悦的感受。 他抿了抿嘴,带着感恩的心情睁开眼睛,一个黑色的尖钩在他脸庞上方,钩子的末端粘着一点白白的粘液。 “啊!”石头大叫一声,既恐慌又觉上当受骗,一手抹去唇边的粘液,一手推开钩子。他的身体朝旁侧连滚几下,直到坚硬的石壁阻挡住了他的退路才停下来。 他竖耳倾听,洞里除了他,没有其他有生命的物体发出声响,他开始责备自己:“那只是一个钩子,我怎么怕成这样?” 当他准备朝那个钩子看过去的时候,各种疑虑又涌上心头。 “不对,那钩子哪来的?怎么会悬挂在我的脸上面?它会动吗?如果它会动,它就不是钩子,它到底是什么?” 石头心烦意乱,并且厌烦于连续不断的担惊受怕,最终他果断地转过身面对那个钩子。 那是一张鸟的嘴,贴着地面一动不动,长在一只体长一尺多的鹰身上。 鹰的身体也贴着地面一动不动,似乎没了生命的气息。 “它是不是欲擒故纵?它是不是伺机而动?它是不是受了伤,所以要等我走进再发起攻击?” 石头暗自揣摩,在过往的经历中,鹰对他来说并非善类。 “喂,你别装死,有种就起来和我干一架!” 石头待在原地没有动,他不是姜太公能钓到的鱼,他不愿上钩。 “这洞里只有你和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还等什么呢?赶紧起来!” 他抬头看看洞口,发现光线又亮了起来。 难道刚才就是这东西堵住了洞口?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它怎么知道洞底有食物?这么远它也能闻得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不速之客 石头抬起胳膊,嗅嗅自己身上的气味:“哼,又酸又臭,难怪你闻得到!行,只要你能把我弄死了,我就让你啃光我的骨头!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鹰没有理会石头的挑衅,它坚守自己的策略。 双方僵持了半个时辰,石头决定主动出击。 他捡起铜棒,为以防万一,他没有挥棒直劈,只是轻轻捅了捅鹰。 鹰还是没有动弹。他又坚强的靠近两步,终于清晰地看见了鹰的全貌。 这是一只凤头蜂鹰。它奄奄一息,眼睛半闭,原本漂亮的金黄色虹膜黯淡无光。它头部两侧的鳞片状羽毛十分厚密,又短又硬。 石头就是从这些羽毛认出了凤头蜂鹰。 他和凤头蜂鹰相识已久。 小时候,他喜欢捅蜂窝,不是为了好吃蜂蜜,纯粹出于贪玩。黑压压的蜜蜂倾巢而出,追着他跑的时候,蜂鹰大摇大摆进入蜂巢,享受着不劳而获的美味。 其实就算没有他的协助,它们也敢单枪匹马,直捣蜂巢。 与一般的鸟禽类和凶猛兽类对蜂群避而远之的态度不同,成年蜂鹰凭借脸部盔甲般的羽毛肆无忌惮出入蜂巢,穿梭在蜂群中间。 蜂针对它们毫无用武之地,蜂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辛劳的汗水化作泪水,无可奈何地接受造物主的安排。 这只蜂鹰怎么了?因为是故人,石头几乎消除了戒心。 他慢慢靠近蜂鹰,蹲下身来。 这是一只雏鹰,体态较成年蜂鹰娇小,他的头部又肿又紫,应该是受了伤。 “小雏鹰,你的头怎么了?是不是和我小时候一样顽皮,被蜂蜇了?” 石头轻轻抚摸着蜂鹰的羽毛,蜂鹰用他仅剩的一点力气眨了一下眼睛。 “小雏鹰,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一定告诉过你,羽毛长好之前不要去惹蜂群,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哎!我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老让爹和娘生气,要是再能见他们一面该有多好呀!” 在同病相怜的感伤下,石头的眼泪落在小雏鹰的身上。 小雏鹰的身体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望着石头,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似乎在向石头求救。 “你让我救你?可是这鬼地方没有药,你让我怎么救你?我们连吃的都没有,我会死在这里,你也会死在这里,还好咱们可以作个伴。” 小雏鹰似乎不能明白石头的难处,依然用哀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你别老看着我,我知道被蜂蜇了很痛的,我如果不给你解毒,你就活不了了……嗯,海大叔的医书中提到过可以解毒的草药有七叶一枝花、金线重楼、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可是……” 石头四下张望,满眼尽是杂草和枯叶,可用的草药或许还未破土而出。 他叹一口气:“小雏鹰啊,小雏鹰,别指望了,我救不了你,老天也救不了我。我们认命!其实情况也没那么糟,你想想在最后的日子里你我可以相伴,这难道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小雏鹰不再坚持,绝望地闭上眼睛,没有被石头的乐观打动。 风渐渐小了,洞里面温暖起来,不过这并未阻止死亡向石头和小雏鹰伸出利爪。 石头两眼发黑,晕头转向,就在他快要与外界断绝联系的时候,小雏鹰突然痛苦地呻吟起来,凄厉的声音足以令石头从昏厥中惊醒。 小雏鹰紧闭眼睛,不停地抽搐,黑色的爪子使劲刨着地面上的泥土。 石头难过地把头转向另一侧,不忍心目睹小雏鹰受罪。 蜷缩在一小块水洼里的赤色神鞭陡然跃入石头的眼帘,他欣喜若狂,一跃而起,冲过去抓起神农鞭:“小雏鹰,你有救了!它能解世上所有的毒!” 话音未落,他的笑脸已经消失,身体僵直在原地一动不动。 “糟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用神农鞭解毒,羊皮上也没说呀!”石头手忙脚乱,捡起羊皮,又细读了一遍上面的文字。 羊皮上那些蚊子般的蚊子丝毫没有提到解毒的方法。 石头把羊皮翻过来,背面没有字。他又不甘心地搓揉了几下羊皮,妄想出其不意的得到夹层的秘密,最终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心机,在这个无人问津的洞底,除了死亡,没有其他可能。 “哎!小雏鹰,看来你和我一样命里该绝了。”石头拖着脚步,拿着神农鞭,走到小雏鹰身边,“要不我勒死你,再勒死我自己得了。” 石头虽然用着商量的口气,可是神农鞭已经套在了小雏鹰的脖子上。 湿哒哒的神农鞭的赤色更加耀眼,好像可以从它拧出鲜红的血来。 “我,我要拉了啊!”石头将神农鞭交叉,眼睛突起,屏住呼吸,活蹦乱跳的心在嗓子眼徘徊,毫无面无表情的刽子手的冷静沉着。 小雏鹰瞪大眼睛,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从眼眶中滚出来,落在神农鞭上,也落在石头的心间。 石头瑟瑟发抖,泪水决堤:“小雏鹰,你……要我帮你吗?”他问小雏鹰,也在问自己,一瞬间他仿佛感觉自己正在经历的悲痛只是幻梦。 小雏鹰闭上眼睛,湿润的眼眶证明了他刚才的泪珠真实存在过。 “你睁开眼睛,给我个提示,我该怎么办?”石头垂下双手,神农鞭依旧悬挂在小雏鹰的脖子上。 死一般沉寂。小雏鹰听不到石头的呼唤,不再睁开眼睛,一动不动,除了尚有余温的身体,再没有丝毫生命迹象。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睁开眼睛?你理理我!我一个人真的好孤独啊!我们不是说好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互相为伴吗?小雏鹰!” 石头轻轻抚摸小雏鹰的头,拨开他的翅膀,把手伸进去搓揉他的身体,试图把自己仅存的生命力传递给小雏鹰,与他同生共死。 “咕咕!咕咕!” “哪来的声音?”石头的眼睛像猎豹一样着这个并不大的洞。声音离他很近,应该就在他身旁。 “小雏鹰,是你吗?是你在叫吗?”石头盯着命若悬丝的小雏鹰,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近小雏鹰的嘴。 “咕咕!”小雏鹰又叫了一声。 “小雏鹰,你没死!我就知道我不会扔下你!不对!是你不会扔下我的!”石头激动得语无伦次,把小雏鹰紧紧抱在怀里,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小雏鹰缓缓睁开迷蒙的双眼,虚弱无力,但充满对石头的感激。石头抹掉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拿掉套在小雏鹰脖子上的神农鞭。 “嘿嘿,不好意思啊。我怎么会想出勒死你的馊主意?我真是昏了头!” 他心有余悸,如果他真的下手了,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不会对着他笑,不会发出咕咕的声音。 “咕咕!”小雏鹰又温柔地叫唤了一声,似乎在说:“好兄弟,我知道你对我好着呢!” 石头惭愧万分,笨拙的抱起小雏鹰:“我是个笨人,差点害了你。我看看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此时,红日已经西斜,洞里本就微弱的光线几乎消失。 隐隐约约中石头看见小雏鹰的伤口已经消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狭小的洞中辗转,寻觅最亮的一处地方。 经过反复验证,他确定自己所见,嘴巴情不自禁张得老大,声音在喉咙里呼之欲出,可是却始料未及地被卡住。 小雏鹰感受到石头几近疯狂的欣喜。他拍动翅膀,轻轻拂过石头的脸。 “小雏鹰!”石头终于开口了,胸脯剧烈起伏,“你不会死了,你的伤好了!你不会死了!” “咕咕!咕咕!咕咕!”小雏鹰用力扇动翅膀,转了一个圈,又重回石头的怀抱。 石头把脸紧紧贴着小雏鹰,他们仿佛共用一个生命,无论谁活着都代表这里没有死亡。 “对了!”石头突然醒悟,“这神农鞭说它能解毒!一定是刚才它套在你脖子上的时候解了你的毒。”石头捡起被遗忘的恩人仔细端详。 “神农鞭啊神农鞭,原来你真是个神物。小雏鹰,来,套上它,你现在的毒可能还没有完全解呢!” 小雏鹰从石头怀中挣脱出去,一步步往后退。 “干嘛躲呀?这回我不是要勒死你,它能给你解毒呢!”小雏鹰的身体摇晃得更加厉害,“好,都是我的不对,刚才吓着你了。那么我们现在就先不套它,如果你的肿没有完全消,我们再用它行吗?” 小雏鹰如释重负,不再摇晃身体,回到石头身边,乖乖坐下。 石头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羽毛:“小雏鹰,你好了以后可要飞出去啊,别像我困在这里,你去找你的爹和娘。我也想我的爹和娘。呜呜呜!” 石头想到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爹和娘,悲痛得嚎啕大哭。 小雏鹰用翅膀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似乎在说:“别哭了,别哭了,有我在,你死不了。” “嗯,小雏鹰,你渴了,喝点水。” 石头指指唯一一处浅水洼,在此之前神农鞭在这里享受过浸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相依为命 小雏鹰一瘸一拐走到积水旁,把嘴伸进水里,喝得津津有味。 “小雏鹰啊,咱们也没啥吃的了,喝完了水就这么睡。过来,你冻坏了。我抱着你,你会暖和些。” 小雏鹰乖巧听话,一瘸一拐走回石头身边,依偎着石头。 太阳从西边落下了,洞里无天无日。不过石头看得见小雏鹰,小雏鹰也看得见石头。 他们相依为命,紧紧抱着睡了一夜。 正午的阳光很强烈,不过对洞底来说,它刚刚好。 石头悠然自得,以为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怀中抱着软绵绵的大枕头。 “嗯!”他惬意地呻吟,慵懒地翻转身体。 “咕咕!”一个声音立即回应他,把他从美梦之中拉出来。 在完全清醒之前,他揣摩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断定它不来自于府里。 当他睁开眼睛,看见阴暗的四壁,令他绝望的洞底,潮湿发霉的气味冲入鼻孔,他美妙愉悦的心绪一扫而空。 小雏鹰在他怀中轻轻蠕动,睁着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他,他的落寞瞬间被欣慰所替代。 尽管家里的枕头也曾给他无眠的夜晚带来慰籍,但他此时更需要的是与他患难与共的伙伴。 在这与世隔绝的洞里,没有任何食物,他很有可能过几天就会饿死,但是有了小雏鹰的陪伴,他少了些许慌张,多了些许镇定,无论是死是活,安然顺随天意。 “小雏鹰!”石头边呼唤边坐起身来,查看小雏鹰的伤口,“你的伤好了吗?看你精神还挺不错的嘛,至少比我好多了。” 经过一夜的休息,小雏鹰伤口上的红肿已经完全消失,许多针眼大的创口也长出了一层薄薄的结痂。 “呵呵,你的毒全清除了。记住,别再去惹那些蜂群,直到你长出盔甲!” 小雏鹰“咕咕咕”地欢叫,扇动翅膀飞翔起来,在石头的身上盘旋片刻,随即直冲洞顶。他没有冲出洞口弃石头而去,在石头的视线之内,又飞了回来, 石头唇干舌燥,四肢无力,不舍与感激交错涌动,更添晕眩。他用手撑着石壁,勉强对迎面而来的小雏鹰挤出一个笑容:“小雏鹰,你飞出去。去找东西吃,去找你的爹和娘,在外边开心地生活,不要在这里等死。” 他气喘吁吁地把脸贴在石壁上,担心小雏鹰看到自己眼眶中的眼泪,也担心面对小雏鹰会更加不舍。小雏鹰飞到石头的头上,用尖尖的嘴轻轻捋着石头的头发。 “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但是你呆在这洞里会饿死的,快走!快走!”石头把头埋进臂弯里。 小雏鹰飞了起来,在石头上方一圈又一圈盘旋,翅膀带来的风在石头耳边拂过。 石头强忍离情别绪,始终埋着头,不敢再看它一眼。 盘旋了十几圈后,伴随着“唳”的一声尖锐鸣叫,小雏鹰英姿勃勃冲向高空,飞出洞口。 直到完全听不到任何动静,石头才抬起头来,望向遥远的微弱光亮:“小雏鹰,你要好好活着。”他泪如雨下,声音嘶哑,“你要好好活着,你要好好活着……” 失去了心中唯一的支撑,犹如残尸败蜕,石头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上,又一次魄散魂飘。 世界上最甜最甜的果子应该集香蕉的浓郁,脆梨的淡雅,葡萄的沉淀和桃子的甜蜜于一体。果香在空气里飘散,汁水浸润干裂的嘴唇,甜蜜在舌头上起舞。在最动人的梦境中,石头心满意足地吮吸、咀嚼,咽下一个又一个美妙无比的果子。 “咕咕咕!”他又听到了小雏鹰温柔的叫唤,他不敢睁开眼睛,害怕连幻梦都失去。 “小雏鹰,你真好!你又来梦里陪我啦!”他舔了舔舌头,“来一起吃,我保证你绝对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果子!” “咕咕咕咕!”小雏鹰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 “小雏鹰,看你兴奋的,叫这么大声。我也很高兴你又回来陪我了。”石头将小雏鹰攘入怀里,然而小雏鹰不安分的晃动还是把石头从梦境带到了现实。 小雏鹰就在石头面前,深情凝望着他。 “小雏鹰!我不是在做梦吗?”石头拍了拍自己的头。 “咕咕咕!咕咕咕!”小雏鹰舒展翅膀,欢快地拍了起来。 是真的!这不是梦!小雏鹰回来了!石头舔了一下嘴唇,咽了一下口水。他觉得好甜,像是蜂蜜。哪来的蜂蜜? 小雏鹰衔起一大块黄黑相间的东西放在石头面前,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六角形孔。石头对它太熟悉了,这是蜂巢! “小雏鹰,你居然把蜂巢给我衔来了。这蜂巢上沾了这许多蜂蜜,难怪我觉得嘴巴甜甜的,我还以为是做梦呢!” 石头咽下的蜂蜜到了胃里,胃液开始旺盛地分泌,他的食欲像汹涌的潮水。在把蜂巢放在唇边之前,他没忘了先递给小雏鹰。小雏鹰摇摇头,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石头开始贪婪地吮吸蜂巢,不放过一个角落,不遗漏一滴蜂蜜。 小雏鹰在一旁欢快地扑腾,摇摆灵巧的身躯,立起尖锐的爪子,晃动弯钩般的鸟喙,舒展所向披靡的翅膀。 补充无与伦比的养分之后,石头焕然一新,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充满活力,体会到胜似神仙的怡然自得,唱起了母亲教的童谣: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① 一只手扼住朱元璋的脖子。 “走……开!朕……杀了你!”朱元璋一手拼命护住自己的脖子,另一手用力掰开对方勒住他脖子的手指头。 那手指头就像是钢爪一样,奇长无比,又硬又尖。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渺小,像一只蚂蚁一样任凭对方摆弄。 对方把他举了起来,他几乎喘不过气,双脚在空中乱蹬,身子沉重得马上就要和脑袋分离,在惊恐的瞬间体会到那些自缢的官员和妃子死前的感受。 可是,他是皇帝,没有人可以杀死他,只有他让别人受死。 “朕杀了你们!朕杀了你们!” “哈哈哈!”对方轻蔑的笑声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身体里。他被重重扔在地上,身上捆着碗口一样粗的铁链。对方一直在笑,把他和毛骨悚然的笑声一起拖进黑暗。 “休想带朕走!”朱元璋直挺挺地坐起来,冷汗湿透了衣被。黑暗之中,梦魇的余孽仍在肆虐。他扑到床沿,伸手抓起藏在床底下的长剑,横竖胡乱劈砍,就像一个正在戏耍的疯人。 “皇上,皇上,怎么啦?”朱元璋的枕边人——恕妃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她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只听到“嗖嗖”的声响,床像在海上颠簸一样剧烈的摇晃。 弹指之间,她就明白了所发生的一切,她飞起一脚,把整床被子罩住朱元璋手中的长剑,双腿紧紧夹住被子,用力一抽。 利剑脱手,朱元璋总算完全清醒过来。他口干舌燥,气喘吁吁,怔怔地望着屋里的主宰者——黑暗,心有余悸,惶惶不安。 他这个奉天承运的真龙天子终究主宰不了万物。 他主宰不了噩梦。为了在他生命里除去噩梦,他宁愿舍掉美梦。他问过太医院里十几名御医能不能在睡觉的时候不做梦。御医面露难色,朱元璋知道没办法给自己的梦下一道诏书,让它们永远消失。 他也主宰不了记忆。有许多他试图遗忘的事情总是纠缠着他,在夜里变成噩梦折磨他。 记忆和噩梦是一对孪生兄弟。它们永远不会对他俯首称臣,它们永远要逆他而为。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犯上作乱。 “皇上,没事了?臣妾去掌灯。”恕妃像细雨一样温柔的声音没能滋润朱元璋的心田,他紧紧关闭的心门依旧在惶恐中挣扎。恕妃掌了灯,又吩咐宫女倒来一碗酸枣仁水。 “皇上,喝一口,安心神。”恕妃勺了一勺,贴心地先放在唇边吹了吹,再送到朱元璋嘴里。 朱元璋木讷的张开嘴巴,他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也喝不出滋味。光亮之中,他感觉到一丝安全。喝下几口酸枣仁水后,朱元璋煞白的脸色渐渐恢复红润,茫然的眼神有了光彩。 恕妃替他擦了背,换了衣服。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将那些不长眼的邪魔所带来的晦气通通赶出体外。 恕妃没有再开口,直到朱元璋愿意吐露心事。 “朕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皇上,梦境是反的,皇上不必太挂怀。”恕妃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如果皇上做了一个好梦,她会说梦是预兆。 注:①引张养浩《山坡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噩梦缠身 所有人都必须讨皇上欢心,除了那些找死的。 “唉,不知道这梦是反的还是正的,总之朕心里不舒服。”朱元璋脸色憔悴,像是刚刚死里逃生一般。 “哦?那皇上可愿意说出来让臣妾听听,臣妾或许可替皇上分忧。”恕妃温柔的轻拍朱元璋的后背。 “你也分不了朕的忧。还有半个时辰上朝,不睡了。”朱元璋起身下床,恕妃替他整衣戴冠。 “恕妃,你做噩梦吗?” “做,不过臣妾都没把它当回事。”恕妃替朱元璋系好腰带,从背后轻柔地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脊背上。 “你梦到过死去的人回来找你吗?” “死去的人?”一丝悲凉在恕妃的眼里转瞬即逝,“偶尔也有。” “他们来找你做什么?” “皇上,他们来叙叙旧,问问臣妾现在过得好不好。” “如果他们要害你怎么办?” “皇上刚才拿剑是否要驱赶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 “皇上,不可。” “为何?”朱元璋怫然不悦。惊恐还在他全身的毛孔里为虎作伥,身旁人却没有站在他的背后支持他。 恕妃走到朱元璋面前,脸上略带庄重:“皇上莫要生气。他们想要对皇上不利,一定是六道轮回中堕入了畜生道、恶鬼道、地狱道。他们成精作怪,皇上驱赶不了他们。” “臣妾修佛数十年,佛常说:万千受苦众生因为宿世业障受此责罚,所造的一切恶业可以经由忏悔而清净。他们只有心开意解,得到解脱,才不会再滋扰皇上。” “他们忏悔和朕有什么关系?” “皇上可以给他们提供场所和机缘,让他们听经闻法,对他们施食,受苦众生方可得法水滋润,皇上和大明的百姓同沾法益,功德无量。” 朱元璋想到了水陆法会。 早朝的时候,朱元璋有些心不在焉。一来受梦魇惊扰,他疲惫不堪。二来他急于安排水陆法会一事,尽早解除心头之患。 大臣们上书完奏章之后,他出乎意料地抛弃了一丝不苟的苛刻,没有对任何一篇奏章表态,只说回头再议。 一些犯了事,提心吊胆的官员庆幸逃过一劫。一些永远都认为自己的事十万火急的官员心急火燎,但又不敢催促。 早朝比平时早了半个时辰散会。李善长和宋濂被要求留下。 二人心思缜密,自然知道朱元璋心中有事,满怀关切之色,希望可以为朱元璋排忧解难。 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只有李善长和宋濂在身旁,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愁绪。 “朕昨夜梦见陈友谅、张士诚,还有……” 李善长和宋濂面面相觑。虽然朱元璋常常在早朝之后把他们俩留下来,但是他从来没有和他们提到过梦鬼神怪之类虚幻的东西。 他是一个脚踏实地,一心扑在时政上的人,从来和他们讨论的都是当下发生的事情。 “哎!还有空印案那些被处死的布政使,还有?妃!”朱元璋以一贯雷厉风行的脾性,毅然决然吐露出所有他难以启口的人,尤其是?妃。 李善长和宋濂闷头撞向,腹中珍藏的长篇大论似乎毫无用武之地,此时此刻他们才醒悟陪伴已到知天命之年的朱元璋需要扩充他们的学识。 “你们说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两人一时无语。 “说!朕赦你们无罪!” 对朱元璋的这一句信誓旦旦的承诺,李善长和宋濂都没有往心里去。他们知道只要自己说错话,必是死路一条。 “丞相,你先说!” 李善长略通医术,他只得从自己熟悉的领域去解释:“皇上,臣才疏学浅,不知道解释的对不对。《黄帝内经》里提到梦因阴阳失调而起。五脏之气过盛,寝时便无法安卧。” “人睡觉的时候,五脏六腑和气都要休养生息,可是过盛的气在体内游窜,身体便会做出反应,那就是做梦。” “丞相是说朕的身体不好?”朱元璋怒从心起,不过他努力克制住。他要求自己的言而有信至少要保持几个时辰。 “皇上莫急。皇上龙体健康。人食五谷,难免阴阳不平衡,只有阴阳严重失衡才可谓病。皇上现在的状况仍形同壮年。” 李善长穷尽毕生所学,救过补阙。待在皇上身边,他常常面临这种境地。他知道如何自救。 朱元璋对李善长的看法不以为然,转头问宋濂:“宋学士怎么看?” “臣斗胆细问,皇上梦到的人都在干什么?”宋濂打算另辟蹊径。 朱元璋咬着嘴唇,挥起拳头重重落在龙案上。宋濂和李善长像被雷公打到一样,吓得跪地求饶,口中念叨:“臣该死!臣该死!” “他们要杀死朕!”朱元璋瞪着前方搜寻恶魔的踪迹。他想看一看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大明的朗朗乾坤之下,在这唯他独尊的奉天殿里,这些恶鬼敢不敢来要他的命。 魔鬼没有出现,朱元璋稳如泰山的坐在金銮宝座上,带着无人可敌的信心,恢复了理智。 “平身!朕骂的是恶鬼,你们无罪。” 他终于注意到两个大臣被他吓得魂不附体,不过他丝毫不在意。 “他们变成了恶鬼,他们要杀了朕,他们要带朕下地狱。宋学士,你说说看,这是不是有什么预示?” 宋濂知道自己没办法再用有关身体方面的说辞来搪塞,只好把他所知道的有关梦的解释倾囊而出。至于结论,他不会轻易给出,朱元璋或许心中早有答案。 “皇上,东汉的王符说过:‘夫奇异之梦,多有故而少无为者矣’①。梦大多数有因可寻,它们都是皇上经历过的,并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皇上消灭了张士诚、陈友谅,结束了连年战争的局面,创立了大明社稷;皇上为了大明官员廉洁,大明法度严明,处死了不按章办事的官员;皇上还为了大明血统的纯正,处死了外邦的爱妃,以免外族入侵。皇上所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大明,为了苍生。” “如今他们出现在皇上的梦中,他们变成恶鬼来害皇上,一定是他们堕入了地狱道、饿鬼道,他们经受着万劫不复的苦刑。这正说明了他们在人世的时候作恶太多,如今才会遭受这轮回之苦。” 朱元璋的眉目渐渐开朗,他摊开案上的一则奏章,并未打算批阅,只是觉得这奏章分外亲切,这看奏章的举动分外令他喜欢。 宋濂心安定神,他知道自己的解释很得皇上的满意。这一类的说辞,他可以滔滔不绝说上三天三夜。 “皇上梦见他们只是上天要让皇上知道他们现在轮回何处,让皇上知道皇上的公平正义和爱民如子,他们都看在眼里,上天自会惩处恶人。” 宋濂不敢和朱元璋提周庄梦蝶的典故,如果说梦境与现实本质上没什么区别的话,那么那些恶鬼要杀害朱元璋与朱元璋把他们杀掉就没什么区别了。 “宋学士博学,可否和朕详细说说这轮回?朕梦到恶鬼想把朕带到地狱……” “皇上,这绝不可能。恶鬼正遭受肠穿肚烂,饥鹰噬肉,油锅煎煮之苦,他们尚且自身不保,又有何能耐带皇上走?” “哦,那他们何时会脱离地狱?” “不知何时,或许几十亿年,或许几百亿年。皇上,六道有天道、人道、畜牲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行善守戒可入人道、天道,乐多苦少,否则入畜牲道、饿鬼道、地狱道,乐少苦多,地狱道全是苦,没有一点乐。阿修罗道则是有福无德,也属恶道。” “他们如果不脱离恶道,常常来朕的梦里纠缠朕,那该如何?” “上天……” “上天恐怕不会限制他们出现在朕梦中的次数,这并不是朕第一次遇见恶鬼了。以前朕身强力壮,没把这些恶鬼当回事。昨夜噩梦之后,朕虚乏无力,心有余悸,甚至唯恐耽误今日上朝。长此以往……” “皇上洪福齐天,恶鬼定然不敢再来。” “他们早已万劫不复,还怕什么?” “这……”宋濂一时答不上来。 李善长急得直搓手,他怕皇上又要转过来询问他。在佛学方面,他的造诣比宋濂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宋濂都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他该如何应对? “臣有一法,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濂低着头,不敢直视朱元璋。他本来不愿对此事作出结论,但是朱元璋刨根问底,如果面前是一口黑锅,他也只能背上。 “说,朕赦你无罪!”朱元璋的眼睛里闪着焦灼的火星,好像正在找寻可以为之点燃的火焰。 如果此时宋濂抬头看着朱元璋,他就知道自己绝没有必要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 他的提议或许会是朱元璋急切需要的火焰。 “水陆法会度化六道众生,可令恶鬼得以脱离苦海。” 宋濂屏息凝神,他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此话会带来的恶果已然呈现在面前——朱元璋会斥责他不顾及百姓生活艰辛,无视消耗民脂民膏,不配做太子的老师。 “水陆法会?”朱元璋故作惊讶。 宋濂始终不敢抬头,他把朱元璋的惊讶解读成了责难,他开始哆嗦。 注:①引王符《潜夫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逃出洞天 李善长捕捉到了朱元璋的意图:“臣以为宋学士的提议极佳。水陆法会于南北朝的梁武帝至今日渐壮大,历经近千年。它供奉十方诸佛、圣贤,普施六道众生,并使他们得到救度。六道众生远远比皇上治下的百姓多得多,皇上若举办法会让他们得享恩惠,这对皇上来说是多大的殊胜功德啊!” 宋濂以为李善长在帮自己说话,感激之余,也替他捏了一把汗。 朱元璋捻了捻胡须,眼神中充满了忧民的深思。一阵静默之后,他开口说道:“二位可曾想过水陆法会耗资多少啊?” 宋濂的脊背爬上了一条冰凉的毒蛇。 很快,他的双手双脚都开始发麻,甚至他的舌头也开始不听使唤,他不知道该怎么为他的提议产生的漏洞打上一个补丁。 李善长从容不迫。水陆法会的点子不是他出的,他的心理压力比宋濂小了很多。他说出了宋濂因为慌乱错过的完美解释。 “皇上,水陆法会耗资巨大。臣知道皇上为民着想,担心百姓承受过重的负担。不过水路法会乃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既普度了天下百姓,让他们得到福报,还度化了他们亡去的亲属,让他们的亡魂得到安息,这是功德之事,百姓所向呐!” 在朱元璋谨小慎微的笑声中,宋濂慢慢抬起了低垂的脑袋,从寒冷刺骨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朱元璋欣喜的微笑像明媚的春光苏醒了他的身体。他不忘感恩,侧脸朝李善长报以一笑。 “丞相说得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百姓得福,朕方心安!” 朱元璋毫无顾忌放声大笑。一夜的疲倦和惊慌蜷缩在阴暗里,再也不敢偷袭这位圣明的君王。 宋濂锦上添花道:“宗颐在《水陆缘起》中说:‘今之供一佛,斋一僧,尚有无限功德,何况普通供养十方三宝、六道万灵,岂止自利一身,亦乃恩沾九族。’皇上举办水陆法会,替百姓求福,定得世人敬仰!” “嗯,说的好!宋学士,立即替朕拟圣旨!” 树叶潇潇落下,连日无雨,洞里干燥了许多。不请自来的妖风也转了风向,继续它违强凌弱的征途。 石头发现小雏鹰后来给他衔来的蜂巢和蜂蜜都是苦的。 冥思苦想之后,他推测出这洞外附近都是黄连树,所以蜂蜜是苦口的黄连蜜。 同时,他还推测出自己第一次吃的也是黄连蜜,只不过因为那时饥渴难耐,再苦的东西也变成了天底下最美味的食物。 石头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吃完东西之后,总要唱上一首儿时的歌谣,既是对食物的赞美,也是对家人的思念。 小雏鹰在他吟唱的时候,喜欢扑着翅膀绕着他飞来飞去,像是在为他伴舞。歌声未罢,伴随着一声唳叫,小雏鹰窜向高空,冲出洞口。 石头不必再担心小雏鹰去而不返,他知道他的短暂离开只是为了觅食,除了蜂蜜,有时小雏鹰还会带回来一些汁多味甘的鲜果。 不过,小雏鹰总不听完石头的歌谣,这让石头有些气恼。 虽然呆在寸步难行的洞底,虽然这是一个只有两个生命的世界,但是石头和小雏鹰从来不会无所事事。 石头常常变戏法给小雏鹰看,把小雏鹰得意洋洋衔来的五个鲜果变成一个,也会在小雏鹰运气不佳,只找到一个极小的蜂巢时,变出几个五颜六色的鲜果。 小雏鹰屡屡上当,他的得意被压制,他的沮丧被鼓励,总而言之,石头一直在和他作对。 石头还把被天下人奉为至宝的神农鞭做成一个圈,像马戏班训练猴子一样,让小雏鹰往圈里跳。 小雏鹰觉得受到了无法倾诉的侮辱,但还是会勉为其难的陪石头完成这种浅薄的游戏。 海大叔交给石头的铜棒也是他们开心的法宝。 石头突发奇想,有了变成武林高手的意愿。他举着铜棒劈砍小雏鹰,美其名曰,为了彼此练出矫健的身手。 在初冬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石头惊诧的发现小雏鹰已经从原来一尺多的身长长到了两尺,羽毛丰满厚密,爪子尖锐无比,成为了一只俊美强壮的大蜂鹰。 在为现在威风凛凛的大蜂鹰骄傲的同时,石头也留恋以前那只乖巧的小雏鹰,他时常不忘对大蜂鹰嘱咐。 “小雏鹰,虽然你现在长得这么大了,不过你在我心里面还是我最初认识的那只小雏鹰,所以以后不管你变得有多大,或者你变老了,我都会叫你小雏鹰。” 大蜂鹰用尖喙蹭了蹭石头的脸,又像小时候那样缩进石头几乎无法容纳下他的怀抱中。 “你天天给我送来吃的,你这样会惯坏我的。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和你一起到外面帮你捅蜂巢,帮你摘野果呢?” 两行眼泪夺眶而出,石头又开始想念湛蓝的苍穹,绵延的山峰,繁华的街道,温馨的家院。 “我还能出去吗?还能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吗?还能见到灿烂的阳光吗?还能漫山遍野奔跑吗?还能和人说话吗,即使是那些讨厌的人?” 石头小声啜泣,与蜂鹰分享着未见得可以被理解的难过心情。 蜂鹰趴在石头旁边,一直用身体拱着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你怕我难过,但是我就是难过啊!哇!”石头毫不顾忌放声大哭。 蜂鹰无奈的摇摇头,扑腾翅膀往上飞,停在离石头一丈多高的地方,向下俯视。 在把对自己境遇的难过,对家人的思念,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全部倾诉出来之后,石头觉得身心舒畅,脱胎换骨,他向蜂鹰招招手:“来,我哭完了。” 蜂鹰急不可耐地飞回到石头身边,又开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不停地拱着石头的身体。 “你怎么了?我又没哭了,就是眼泪没擦干都不行啊?”石头用脏兮兮的手抹掉泪痕,“现在总可以了?” 蜂鹰毫不理会,不厌其烦的重复单调的动作。 “你再拱我,我生气了啊。”石头伸出手阻挡蜂鹰。 蜂鹰变本加厉推动石头,最终把他逼到墙根。 石头跺脚抬腿,猛扑到蜂鹰身上,口中数落着自从他们相识以来最不客气的话:“你不让我占一席之地,我就压着你,我让你再拱我!” 蜂鹰疯狂地扭动身体,使劲将翅膀从石头细长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上下拍动。当蜂鹰终于腾空而起的时候,在巨大的气流中,石头的双脚也离开了地面。 “啊!你别摔死我!快下去,别闹了!”石头惊声尖叫。 蜂鹰置若罔闻,翅膀越拍越快,地面已经离他们一丈之遥了。 石头几次挣扎未果,只好放弃,双臂紧紧圈住蜂鹰的脖子,紧闭的双眼被蹂躏出无数条褶皱,颤抖的身体几乎形成特有的律动,与蜂鹰吃力的飞翔而产生的摆动此消彼长。 当光线越来越亮,微风中也带来了浓郁的青草气息的时候,石头猝然醒悟——蜂鹰要把他带到洞外。 欣喜与激动令他寒毛卓竖,一直往上就是重生之路。 但是剧烈的颠簸又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蜂鹰的身体还不足以强大到能带着一个成年人飞出十余丈深的山洞,他的兴奋被担忧取代,他担心的并非自己,而是蜂鹰。 “小雏鹰,谢谢你!”石头含着泪,“你是我最最最亲的亲人,你对我这么好,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报答你。可是,现在我们下去!要不你会摔死的!” “唳!”蜂鹰发出尖锐的鸣叫,一股新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他沉重的翅膀轻快起来,摇晃的身体逐渐平稳。他高高昂着头,义无反顾的向光亮冲去。 “相信我,我一定能带你出去!”石头仿佛听到了蜂鹰不容置疑的决心,他轻拍蜂鹰的脖子:“飞!”他闭上了眼睛,把一切交给扑朔迷离的命运。 风在耳旁嗖嗖作响,空气中飘荡着清香,飞鸟的啼鸣若隐若现,一个多月以来在回忆中流转的景象离他近在咫尺,他从寒冬来到了暖春。 蜂鹰停止拍动翅膀,石头不敢睁开眼睛。他的心在嗓子里跳跃。是蜂鹰飞不动了还是?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洒在他的身上,柔柔的,暖暖的。 他还听到了虫子蠕动的声音,花朵绽放的声音,蜜蜂忙碌的声音。 他鼓足勇气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强烈的光线刺进他的瞳仁,他赶紧又闭上眼睛。 蜂鹰一动不动,耐心等待他的朋友享受他给他带来的欢乐。 “我到外面了!小雏鹰带着我飞出了山洞,我自由了!”石头把手放在眼帘上,慢慢睁开了眼睛,适应光线。 初冬的残阳像夏日一样热情,准备迎接寒冷的狂风妩媚万千,星罗棋布的黄连木苍劲有力,天上匆匆而过的云朵不忘给他留下一抹微笑。 石头从蜂鹰身上一跃而下,迈开大步在山林间狂奔:“小雏鹰!我们出来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巧遇病虎 蜂鹰直立爪子,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后,“嗖”的像箭一样追上石头,在他头顶上寸步不离的跟着。 石头亲吻了大地,抚摸了阳光,拥抱了大树,问候了鸟儿,他做了所有一切他对这个世界表达友好的举动。 他真心真意爱所有他看到的东西,听到的声音,爱每一个生命,爱每一寸土地。 他比以前更懂得如何去爱。 沐浴着阳光雨露,石头在一块光滑的大石上躺下,发觉臀部冰凉刺骨,他伸手一摸,自己居然没有穿裤子,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在与世隔绝的洞底竟然习以为常。 蜂鹰叼来一个东西,“啪!”地扔在他的脸上,是他的裤子。 “哈哈哈!只有我娘看过我的屁股,没想到也被你看到了,你真是占了大便宜!” 蜂鹰张开翅膀,左右开弓,轻拂石头的脸庞。 “我羞?你别得意,你的屁股我又不是没看过,哈哈哈!”石头穿上裤子,站起身来,裤子又掉在了地上。 “我的腰带呢?”他假装愁眉苦脸望着蜂鹰。 蜂鹰昂起头,对石头的请求视若无睹。 “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帮我把腰带也找回来,要不我这怎么去见人呀!” 蜂鹰高兴的立起爪子,“咕咕咕”哼着小调飞走了。 又是“啪!”的一声,一根赤色的绳子落在石头的面前。 “神农鞭!哎呀,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不好,铜棒也没带出山洞!”石头一只手提着裤子站了起来,笨拙的上前两步弯下腰捡起神农鞭。 “哐当!”,他的眼睛被强烈的光线晃了一下。 “铜棒!”石头喜笑颜开捡起铜棒,忘乎所以之下,裤子又从腰间滑落。 “咕咕咕,咕咕咕!”蜂鹰在空中翻了个跟斗,飞上枝叶繁茂的树冠,在一片彩霞般的橙红色世界中俯视着石头。 “小雏鹰,我的腰带呢?”石头可怜巴巴,“求你了,帮我找找!” 蜂鹰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白眼,隐忍不发。 “怎么了嘛?我的腰带是不是找不到了?你帮我找来了裤子、神农鞭和铜棒,怎么会找不……”石头的眼睛落在了神农鞭上。 他发现这条鞭子不粗不细,不长不短,正好是腰带的模样。他捡起神农鞭,往腰上一扎,裤子被系得紧紧的,比普通腰带更加合适。 “小雏鹰,你……” 小雏鹰欢快地飞离树梢,在石头上方盘旋,不再计较他迟来的领悟。 “谢谢你!”石头摊开手掌,小雏鹰徐徐下落,温柔的立在上面。 “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困在洞里,哪见得着这么美的阳光。如果没有你,我早就饿死了,哪能像现在这样又跑又笑。小雏鹰,你愿意和我一辈子待在一起吗?” 小雏鹰轻啄石头的掌心,发出“咕咕”的浓情叫声。黄连木上悄然落下两片连生的叶子,见证着石头和小雏鹰生死相依的不朽友情。 粉态凋残抱恨长,此心应是怯凄凉。 如何不管身憔悴,犹恋黄花雨后香。① 忽然林间传来响亮的朗诵声,石头心潮涌动,他即将见到一个多月以来的第一个人,尽管这个人口中抱怨着他眼里的美好世界,他还是忍不住上前与他相识。 循声望去,一个中年僧人骑着一头病骨支离的老马慢悠悠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每颠簸一下,老马就吭一声,马上的僧人却安闲自在。 石头心花怒放,向前急奔:“大师,大师!” 僧人让马驻足,朝石头望去,却并不下马。 “大师,”石头毫不介意,跑上前去热情洋溢地说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哼!有路便走,有山便爬,管它去哪。”僧人狂放不羁,不屑回答石头的问题。 石头自讨没趣,兴奋的劲头慢慢消散,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来人。 僧人虽是个出家人,但面目凶狠,一点没有僧人的慈善之貌。他长了一对三角眼,看人的时候,透出阵阵杀气。 他的脸庞瘦骨嶙峋,颧骨高耸,双颊凹陷,像是一只生病的猛虎。 “你真是出家人吗?”石头也投去鄙夷的目光。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看不见贫僧的打扮吗?”僧人瞪了石头一眼,虎视眈眈的眼睛不怒自威。 “你真的看破红尘,潜心修佛,与这世道了无牵挂了吗?”石头打算激怒这个僧人,毕竟他并不是真的一只猛虎。 “嘿!臭小子,你对佛懂多少?你又对世道懂多少?”僧人下了马,卷起袖子,准备和石头理论一番。 石头发现在他凶狠的眼神背后,对自己的好奇多过了鄙视和厌恶。他微微一笑,继续道:“反正你看着不像出家人,你面目凶恶,出家人没有你这样的。我看你倒像一只病虎!” 石头毫不客气,他也未曾料到自己会对一个多月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口出恶言。 僧人听到这话出乎意料地眉目舒展,嘴角上翘,凶神恶煞的脸上浮现出难以捉摸的笑容。 他神采奕奕前进了一步,石头身不由己后退了一步。蜂鹰在石头身后严阵以待,随时准备为朋友两肋插刀。 “真的?你也觉得贫僧像病虎?”僧人真诚地求教。 “像,实在像!我家就有幅病恹恹的老虎的画,你就和那画上的老虎一模一样。”石头不打算退缩,经历过死亡的人什么都不怕。 “哈哈哈!”僧人仰天大笑,“此乃天命也!” “和尚,你没毛病?”刚开始石头还尊称这僧人为大师,此刻见他疯疯癫癫,也就不再与他客气,“前一段我刚给一个大叔治过疯癫之症,你是否也要我给你把把脉?” “哈哈哈!”僧人不理会石头的冷嘲热讽,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之中。 他指着东北方向说道:“贫僧游嵩山寺的时候,碰见袁珙。你知道袁珙是谁吗?” “我知道。”石头说。 “你知道?”僧人瞪着他,三角眼里放出异常明亮的光彩。这是他第一次正视石头,“说来听听。”他的口气和善了许多,像在和一个朋友说话。 “袁珙被别人称作柳庄居士,是一个相术奇人。听说他在游海外洛伽山时遇到异僧别古崖,传授给他相人术。” 石头不紧不慢地道出他的见闻。 虽然不喜欢读书,但自小他就喜欢打探奇闻趣事。丞相府的访客五花八门,有的擅长述说轶事,有的喜好吹嘘八卦。 除了那些摇头晃脑吟诗作赋,八股美文嚷嚷上口的人,他与其他被父亲冠名不学无术之徒都很合得来。 “嗯,臭小子,你还真懂。”僧人赞许地点点头。 石头得意洋洋,继续说道:“他给人看相条件苛刻,并不是每个人都给看。” “嗯,确实是这样。”僧人又点点头。 “他先将赤豆和黑豆撒在暗室中,抬头注视烈日,待到头昏眼花之时,再去分辨暗室中赤豆和黑豆的颜色。如果都能分辨出来,他才会给人看相。看相,他选在夜间。他会先点燃两支蜡烛,借着烛光察看人的形象和气色。看好之后再参考其人出生的年月,即可知死生祸福。” 石头伸开手掌,让剑拔弩张的蜂鹰停在自己的手上歇息,因为他确定危险已经过去,面前的敌人或许会成为自己的朋友。 “臭小子,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他不会也给你看过相?”僧人吃惊地问。 “哈哈哈!”那倒没有,只是我听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讲的。我爹书房里有本《柳庄相法》,不过我从没看过。” “你爹是谁?”僧人问。 “我爹是当……”石头有点忘乎所以,不过还是及时悬崖勒马,“今左丞相”四个字被他咽下了肚子。经历了江湖上的绵绵细雨,他已经初通长心眼的本事。 “我爹是当个小官的。”石头轻轻抚摸着蜂鹰的羽毛,让他镇静下来,蜂鹰还没有完全信任面前这个古怪的僧人。 “你这和尚奇怪了。你也不问我是谁,就问我爹是谁?那你又是谁?” “你这小子一点亏都不肯吃。好,贫僧先告诉你。贫僧是逃虚子,你叫贫僧道衍也可以。” 石头不知道这僧人是否也像自己一样胡编乱造敷衍对方,或者因为某个神秘的身份还未到时候揭开,或者经过大风大浪的锻炼,知道如何谨慎自保,但石头毫不在乎。 “好,逃虚子。我叫石头。一个名字换一个名字。我爹的名字就不告诉你了。” “随便你,爱说不说,怕吃亏就别说。” “你接着说,逃虚子。你碰到袁珙,然后怎么样了?” “对了,对了,贫僧接着说,都给你这臭小子打岔了。他看见贫僧,对贫僧说:‘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②哈哈哈!” “病虎”在石头听来不是一个褒义词。 老虎凶残暴虐,虽为百兽之王,却因为会对人类造成伤害,而被深恶痛绝。巫师驱虎,英雄打虎,人类不愿与虎接近。 除非在战场上,为了歼灭敌人,愿化作雄狮猛虎,无所不摧。 “病”更是百姓的忌讳,无病一身轻,无病便是福。病就像恶魔一样,人人避之不及。 “病”加“虎”,那是最残暴的恶魔,最凶险的征兆。 石头掉头就跑,蜂鹰紧紧跟随,在石头与逃虚子之间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 注:①引《古诗文网》 ②引:《明史,姚广孝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水陆法会 “喂,你去哪?咱们才刚刚聊得投机呢!”逃虚子遗憾的在蜂鹰带过的劲风中矗立,遥望着转瞬消逝在浓密树荫中的两个身影。 尽管深入山林腹地,得到了无可比拟的庇护,石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病虎突然放出的癫狂笑声和他的诵读声一样勾人魂魄。 他和他之间像是牵起一根长长的线,穿过树干,绕过峭壁,越收越紧。 石头的脚步渐渐沉重,终于拖着颤抖的双腿,倒在一堆枯枝后面。 蜂鹰以为石头在和自己玩躲猫猫的游戏,假装忽视枯枝后面的石头,继续往前飞。 “喂!喂!我在这儿!”石头压低了嗓门叫喊,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足够大,大得可以让蜂鹰听见他的叫喊。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否足够小,小得可以不被逃虚子发现。 蜂鹰善解人意的飞到枯枝后面,乖乖蜷缩在石头身旁。 他的个子越来越大,好像每时每刻都在生长。那堆枯枝已经无法同时成为他们两个的庇护伞。 石头静静聆听回荡在山间的声音,以此判断逃虚子的位置,但却是徒劳,尽管那根线牵着他的这一头,尽管绿色青山从不吝啬分享,像太阳和风一样将美妙的诗篇传送到四面八方。 仲尼昔在鲁,里呼东家丘。 谁知百王师,圣德与天侔。 要令臣子惧,笔削成春秋。 遗经勤后来,一变乃从周。 祖龙并六国,势大莫与争。 欲愚世上人,肆暴坑儒生。 群经化灰烬,法令从吾行。 剧政若牛毛,哀哉若疲氓。 鸿鹄骤—举,四海如沸铛。 不逢赤帝子,天下谁能平。① 道衍沉醉在自己的诗作和绕梁之音中,从石头面前走过而不察觉。 在道衍的声音消失前,石头忽然觉悟自己没有逃离错综复杂的密林的能力。 为了避免再次落入无名山洞,招致九死一生的险境,他决定悄悄跟在道衍后面,走出大山再说。 道衍一路吟唱不止,招来了蜜蜂,引来了蝴蝶,在他众多有所企图的跟随者中还包括石头和蜂鹰。 到达一座宏伟的山门时,道衍把美妙的声音留在了崎岖的山路上。 遥遥望去,石头发现他们来到了神农宫。 “这臭和尚与农青云相识,一丘之貉,狼狈为奸,他果真不是什么好人!”石头心中暗自揣测,适才萌生的引路之恩骤然消失。 神农宫宫门前,一个守门僧人拦住了道衍的去路。 道衍笑笑,上前说道:“请通报神农宫宫主农青云,妙智庵道衍来访。” 守门僧花了些许时间上下打量道衍,毫不掩饰不信任的神情。 “呵呵,怎么了?你不信吗?”道衍笑容可掬,并未因此恼怒。 “你是个和尚,怎么这个时候会来此地拜访?” “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了?难道贫僧在冬季也要像候鸟一般飞向南方,像爬虫一般躲在洞穴中?”道衍没有抛掉他的幽默,虽然被难堪的拦在山门之外。 “我们宫主不在。”守卫想打发走道衍,但是他的回话没有多少说服力。 道衍不急不躁,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十几年前贫僧和农宫主见过一面。当时贫僧在苏州妙智庵出家为僧,农宫主曾经到访。那时他刚刚继任神农宫的宫主之位。他来访是为了寻找他的大师兄。” “他的大师兄?”石头大吃一惊,“难道就是知因禅师?” “农宫主说他的大师兄当年被师父逐出师门,失去踪迹。他遍寻五湖四海,不知最后他找到了没有……” 道衍顿了顿,看见守卫一脸茫然,断定他不了解这种鲜有人提及的成年往事,便将叙述从回忆上升到情感的高度。 “农宫主是个重同盟情义的人,贫僧敬重农宫主的为人才会登门造访。他要是没空理会贫僧这等无名之辈,大可直说,贫僧不会介怀。但是你不要骗贫僧,说他不在。” “哼!”石头冷笑一声,心想:“这个农青云真是够虚伪的,明明是为了想从知因身上得到什么东西,却让别人以为他重情义。看来我要是想揭穿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别人怎么会相信我这个毛头小伙,而不相信他这个德高望重的神农宫宫主呢?” 守卫蹙眉沉思。 作为一个守住神农宫第一门户的弟子,在师父的谆谆教诲下和阅人无数的经历之后,他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他总是能眼明手快,毫不留情的将对神农宫的威胁挡在宫外。 和尚的话减轻了些许他的敌意,但依旧疑虑重重。他决定再透露一些信息给道衍:“你是佛教中人,怎会不知佛教盛事?” “佛教盛事?什么盛事?贫僧近几年来周游四方,一直不在寺院里。虽然路途中也能了解到佛教之事,不过贫僧喜好翻山越岭,欣赏大好河川,避开了繁华市井,难免孤陋寡闻。你看,来你们这神农宫,贫僧就在崎岖的山路上呆了一个多月。呵呵!” “原来如此,在下误会大师了。”守卫豁然开朗,施礼致歉,放下芥蒂,“宫主去京城轩辕寺参加水陆法会了。” “轩辕寺水陆法会?哦……的确是佛教盛事。”道衍沉思片刻,“多谢,贫僧这便去了。” 石头心花怒放,轩辕寺是他的地盘,更利于他揭穿农青云是个虚伪的君子,一想到可怜的知因禅师此时正落入歹人圈套,他行侠仗义的冲动就让他失去了对其他任何事情的兴致,当即决定马不停蹄赶往应天。 轩辕寺除了像往日一样热闹非凡,还平添了紧张和忙碌。 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轩辕寺就对香客进寺的时间做出了规定,只在巳时和申时对外开放。其余时间他们必须日以夜继准备水陆法会。 朝廷拨下巨资,寺院不用担心钱财方面的问题,也正因此,他们必须对法会的任何一个细节都做到尽善尽美,不能出一点错。 轩辕寺住持宝通经历过一次水路法会,那是在他来轩辕寺之前,那时朱元璋还未当上皇帝。 在通宵达旦从尘封的资料库中精读历史文献后,他紧急召开了一次只允许寺院高层——监院和督监参与的会议,陈述了自己亲眼所见和文献中的记载,要求商讨出极尽完美的方案,足以解决一切突如其来的意外。 终于,在一个积雪融化的清晨,水陆法会开始动工筹备,并且每一步骤都经过几大长老反复确认。 水陆法会设七个坛,内坛以及六个外坛。内坛设在大殿,是整个法会的中心,一切水陆法会的仪轨都在这里完成。内坛供养着四圣六凡,他们在这里相互交流,得偿所愿。 外坛设在东西两侧的配殿中,是讽诵佛经的坛场,用于接引修行各种不同根基的修行者。 一场水陆法会需要七昼夜才能功德圆满。从结界洒净到送圣,历经十多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有严格的仪轨来完成。 石头听说过水陆法会。他经常在轩辕寺混迹,虽然对佛经充耳不闻,但是也听说过这汉传佛教中最盛大隆重的法会,不过还未有幸亲眼目睹。 他与蜂鹰赶到轩辕寺的时候正是申时,外坛的洒净已经开始。 宝通带着都监和监院以及二三十名弟子列成一纵队,左手持大悲水,右手持杨柳枝,诵读咒语,经过每一间殿堂,并且让它们成为最洁净的场所。 石头跟在队伍的最后面,站在他前面的是一名曾经被他无情耍弄过的知客。 在这样神圣的时刻,石头也收起了玩性,而且还谨慎地压低声音:“师父,你们这里的客房怎么都上了锁呀?” 知客拿着大悲水的手抖动了一下,破坏了协调的洒净动作。 他回头看了一眼,惊恐之色堆上脸庞:“这几天你可别闹!”他几乎达到了一生中最威严的时刻,“否则要砍头的!” “我不闹,我保证循规蹈矩!不过我没有地方住,师父,你帮我开一间客房,通铺也可以。” 知客是寺院里专门负责接待客人的僧人,石头心知肚明,客房的钥匙全在知客的手里,无论如何,他必须以自己的诚心诚意打动知客。 “不行,已经全满了,你回家去!”知客已再无心洒净,预感到厄运正在悄悄来临。 “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必须住在寺院里,求求你了。”石头不吝展现可怜兮兮的惨状和低三下四的卑颜。 “你的事有皇上的圣旨重要吗?”因为隐忍,知客差点咬下自己的舌头。 “皇上下旨不让我住在寺院里?” “胡闹!”知客后悔搭理石头,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师父,你必须帮我想办法,有劳了!”石头苦苦哀求。 知客没有回答,抛却六根,尝试重新投入洒净。 大悲心陀罗尼咒从他的嘴里飘出,绕了一个很小的圆圈,又进入了他的耳朵,循环往复,他的口耳之间只有神圣的咒语,没有尘心杂念。 注:①引《逃虚子诗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千载良机 如若是在从前,石头一定会让这个知客知道他犯的最严重的错误不是违抗圣旨,而是和他对着干。 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的石头此刻只是静静跟在知客后面,打算等到洒净结束,再和知客掏心掏肺地商量。 除了知客,队伍中没有一个僧人知道曾经的大魔王驾到,他们踩踏着有节奏的步子,诵读着有韵律的咒语,不慌不乱,顺利完成了洒净。 知因比农青云一行早一个时辰来到了轩辕寺。 他没有与农青云同行,不是因为农青云在他们如履薄冰的关系上又插上了几刀,而是因为他遇上了一件私事,而这件私事使他这一次去轩辕寺的意义变得与众不同起来。 十几日前,一封带给知因的急信送到神农宫,这封信来自明州指挥使林贤,经由海会寺转送到神农宫。 林贤在信中提到他将于四日后到达海会寺,有要事与知因相商。知因与朝廷中人素无来往,唯独认识这个明州指挥使林贤。 多年前林贤和他的手下途经海会寺,在寺中留宿。 当年海会寺还是一座香火旺盛的寺院。那天夜里,寺里一个守夜的弟子瞌睡,无心碰倒烛台。 天干物燥,烛台的火苗就像是饥饿的猛兽,毫不迟疑的从一间殿堂蔓延到另一间殿堂,最后整个寺庙都燃起熊熊大火。 幸好林贤和手下奋勇扑火,才使得海会寺众僧逃过一劫,性命无忧,但寺院却在大火后只剩下残垣断壁。 林贤便上书朝廷,拨款重修寺院,海会寺又得以延续香火。 知因对林贤的大恩大德,自是感激不尽。林贤一封信到,他毫不犹豫就赶往海会寺会见林贤。 农青云还没有从农青山身上拿回神农鞭,岂会轻易让农青山离开。但是农青山回海会寺的理由在情在理,农青云不便强行挽留,只好假称担心师兄路上安危,请释沙竹陪同。 同时,他还一再强调水陆法会对于一个僧人的重要性,希望师兄会晤林贤后立即赶往轩辕寺。 经过那一夜掏心掏肺的密谋之后,农青云认定释沙竹帮助自己绝非出于对知因的关怀,凭借几十年揣摩人心的历练,他胸有成竹地把释沙竹归入自己的阵营。 农青山对于师弟的人面兽心一笑置之,当时他还未曾预料与林贤见面之后,他比谁都更想到轩辕寺去。 在海会寺的寒冷和静寂中,风尘朴朴的林贤神情严肃,但态度谦卑:“大师,我这次来是为了借贵寺收藏的印度高僧真谛经文《摄大乘论》一用。” 高僧真谛,梵名波罗木陀,西印度优禅尼婆罗门族,精于大乘之说。南北朝时,梁武帝久仰其大名,派官员将他从扶南国请到建业翻译经文,传播大乘之说。 后因战乱,真谛辗转各大寺院,但仍然坚持不懈翻译经文,先后翻译了《十七地论》、《中论》、《金光明经》、《无上依经》、《摄大乘论》、《俱舍释论》等等,对于佛教在中国的发展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林贤来海会寺那次正碰上知因禅师讲《摄大乘论》。他对佛经毫无兴趣,便与手下在寺院内闲逛。 当晚寺庙起火,林贤和手下扑灭了大火,救了全寺众僧的性命,还主动提议要上奏皇帝拨款修缮海会寺。 知因感激其恩,无以回报,便带他到寺院唯一藏有宝藏的地方——藏经阁,一览佛藏经典,其中就有《摄大乘论》原稿。 这《摄大乘论》怎么会在海会寺里呢? 真谛住在晋安佛力寺时,译完《摄大乘论》后,便将经文留在了佛力寺,以免颠沛流离,丢失经文。 唐末宋初因战乱,佛力寺被烧,众僧各自逃难。 佛力寺最后一任方丈空明大师带着《摄大乘论》原稿来到象山创立了海会寺。 《摄大乘论》在海会寺历任方丈手中都是无上珍宝,从不示以外人,甚至连大部分寺中僧众也没有见过原稿。 林贤于海会寺有再造之恩,才有幸见到《摄大乘论》,但是要借用,却是从无先例。 “哦?林指挥使这是要?”知因面露难色,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推卸的理由,如果不是林贤,藏经阁也将遭大火毒毒,《摄大乘论》原稿势必化成灰烬。 “此乃左丞相大人的密令,本不可透露于他人。但大师乃在下敬重之人,告知实情也不妨。日本高僧归廷用将出使我国,他对大乘之说非常迷恋。这次他来我国出使的目的之一就是想一睹真谛所译经文的原稿。为了彰显我华夏之邦博大精深的内蕴,左丞相答应了归廷用的请求。” “原来如此。”知因想着饱经沧桑,褪色发黄的经文,缓缓点头。 如果真如林贤所说,这是左丞相的命令,那么他这个小小的住持就算反对也无用,不如顺水推舟,还林贤一个人情。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既然是借给日本高僧参阅,他也可弘扬大乘之说,这算是一件有功德的事。当年真谛大师从印度到扶桑再到中国正是为了将此学说传遍各地。现在有机会传到日本,老衲甚是欣慰。只是……”知因停顿了一下。 “大师有话请讲。”林贤两眼盯着知因,露出焦急之色。 “只是这《摄大乘论》原稿乃我寺开创师祖空明大师所传,世代住持视若珍宝,倘若遗失在老衲手上……” “大师放心,日本高僧只是借阅,如果他要带回日本国,在下定然只允许他带回拓本,而将原稿归还大师。左丞相大人对《摄大乘论》极为重视,特意恳请皇上派出四名大内侍卫高手护送此经书。” 林贤望了一眼殿外四个和罗汉一样威猛的大内侍卫,提醒知因他是志在必得。 “林指挥使,你于本寺有恩,老衲相信你。” 知因带着林贤和四个大内侍卫来到藏经阁,取走了见证海会寺千年沧桑的传奇经书。 林贤走后,释沙竹向知因问清了缘由,他面目焦灼,惊呼不妙。 “何事?”知因镇定自若,他并非还有其他选择。 “我有一个朋友在京城为官。他说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左丞相目中无人,一手遮天。” “那又如何?你是说我不该把《摄大乘论》借给一个目中无人,一手遮天的官?” “对,尤其是这个官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你想想,咱们英明神武的开国皇帝能忍受这样一个丞相吗?” “皇上要除掉丞相?”知因心不在焉地谈起他毫不关心的朝政,他的眼前浮现的是那一枝浸泡在仇恨之中的黑乌海。 “推测,不过理由很充分。”释沙竹盯着手中的铜镜,似乎里面映出了皇上和丞相的恶斗。 “皇上要除掉丞相,和我又有什么关系?”知因拂袖转身,准备开始一成不变的打坐。 “牵连!”一阵风吹过,烛火眼见就要被扑灭,释沙竹伸出手,环住蜡烛,火苗又开始往上窜。 知因冷笑一声:“哼,你的意思是胡惟庸若东窗事发,势必牵扯到林贤,而林贤与我有来往,所以我也会被牵连?” “虽然我这等寺僧对朝政之事不甚了解,但寻常百姓也知道皇上从一届布衣到如今的天子之位,岂是常人能为之?胡惟庸连战场都没有上过,也没有兵权,他靠什么造反?再说,胡惟庸既然能当得上左丞相,定不是鲁莽之人,他难道不知道他不可能斗得过当朝皇上?” 知因句句击中靶心,他不是想说服释沙竹,而是想被释沙竹说服。他需要更加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会被牵连,隐隐约约之中他感觉到了此事的玄机。 释沙竹微微一笑:“知因兄,你说的都是人之常理,可是当一个人忘乎所以时,往往会做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这些年来,皇上非常宠幸胡惟庸,他自己便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被皇上宠幸还不够,想自己当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虽好,却不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感觉。” 知因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正一步一步接近核心。 “知因兄,你说得对,胡惟庸是斗不过当今皇上,所以我才来与知因兄说这件事。皇上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他已杀了不少开国功臣,更何况是我们这种平头百姓。若被牵扯进胡惟庸的事,定然性命不保,还是小心为妙!” 知因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欣喜:“我心里有数了,谢谢你为我煞费这般苦心。” “呵呵,你知道就好。”在释沙竹愈加明快的笑容中,一丝狡黠藏在无人发现的角落,像是一个精心设局的猎手看到他的猎物蠢蠢欲动。 释沙竹的一席话令知因茅塞顿开。 在漫长的二十年等待之后,他终于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除掉杀害妻子的凶手。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待,义无反顾踏上了去往轩辕寺的旅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狼狈为奸 丞相府内,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后花园的假山旁兴致勃勃的交谈。 其中一人身形瘦小,他是丞相府的主人胡惟庸左丞相。另一人是开国功臣李善长的弟弟李诚意,在朝任职太仆寺丞。 胡惟庸和李诚意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如此,胡家和李家不论在朝内还是朝外,关系都相当密切。 胡家与李家是同乡,胡惟庸和李诚意还结为了亲家。李诚意的儿子娶了胡惟庸的女儿为妻。 他们在政治立场上也站在一边,同为淮西集团的成员,暗地里与以刘基为首的浙东集团势不两立。 胡惟庸能做上今天左丞相的位置,不但靠着自己天生的聪明才智,灵敏的政治嗅觉,还和李善长有脱不开的关系。 洪武六年,李善长作为淮西朋党集团的领袖,推荐他的同乡胡惟庸担任右丞相。 自此,胡惟庸将自己的政治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打败了林林总总的竞争对手,得到了朱元璋的青睐,扶摇直上升任为权倾朝野的左丞相。 胡惟庸从怀中掏出一个褐黑色的麒麟护身符。 这个护身符乍看是由一颗宝石雕琢而成,光滑如镜,闪闪透亮。但是细看之下,它却有木头的纹理,细腻流畅,像是一幅令人爱不释手的画卷。 “神奇!这是木头还是宝石?这世上竟有如此精美的东西?一定是神赐之物!”李诚意看得瞠目结舌。 “哈哈哈!”胡惟庸得意地大笑。对于他品位的赞美,无论有多不合常理,他都会毫不谦虚地收入囊中。 “这叫乌木,在地下埋了五千年呐,它可谓是东方神木,有灵性的!你看,它既有木头的古雅,又有石头的神韵,永远都不会褪色,也不会腐朽。嘿嘿,这世上就只有它能与天地齐寿。” “啧啧啧!我说呢!看这纹理像木头,但它又比宝石还亮,皇宫中的宝物在它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宫中没见过这等物件?” “没见过,没见过。”李诚意头如捣蒜。 “占城国的宝贝……”胡惟庸突然凑近李诚意的耳旁并且压低声音,同时还借助假山上倾泻而下的潺潺流水加以掩饰。 其实他们身旁没有一个人,连伺候的下人都不在,但胡惟庸还是更愿意以这种神秘的方式来表达宝物的珍稀,“咱们皇上都没有呢!” 占城国在中国的西南面,南距真腊,西距交趾,是中国至东南亚海上线路的第一停泊站和必经之地。 占城国为占人所建,与中国联系密切,每年都会向中国进贡象牙、犀角、乌木、伽蓝香、观音竹、降真香等珍奇异物。 近几年胡惟庸目中无人,私自扣押了许多贡品。这乌木制成的护身符便是其中之一。 它的形成历经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源自于远古时期的动植物。 山崩地裂,洪流滚滚之时,大地的生灵被埋入地底,在与地表迥然不同的环境中默默培育,与盟友精诚协助打败趁虚而入的不法之徒,最终成就了坚硬发亮,永不腐化的圣品。 历朝历代权贵之士都把乌木用作辟邪之物,制成各种精美物件,其金贵珍稀,人人趋之若鹜。 胡惟庸把护身符轻轻放入一杯快要满溢的水中。一圈水珠沿着杯壁往下淌,水中央的麒麟就像一朵盛放的黑玫瑰。 他伸出两只干瘦白净的手指,夹出麒麟,放入嘴里,像品尝一粒鲜枣一样紧紧含着。 李诚意目瞪口呆,虽然与胡惟庸相交甚密,也曾目睹他数不胜数令人费解的癖好,却未曾预料到胡惟庸会有如此奇异举动。 胡惟庸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乌木给他带来的欢愉。 乌木将自己所有的精华与灵气毫不吝啬地缓缓输入胡惟庸体内。胡惟庸满脸发光,洁净的面庞就像是被观音菩萨玉净瓶中的甘露净水洒过一样。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眼里焕发出重生的光彩。待乌木从他嘴里逃出来的时候,仿佛瘦了一圈,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看见乌木被吸走灵气的躯壳暗淡无光,胡惟庸心满意足的把它放回一个精致的木匣里养精蓄锐。 “你再看看这个。”胡惟庸兴致盎然,起身走动陈列柜旁,提起一个金制的酒壶。 李诚意还没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始终跟随着放置麒麟护身符的木匣,不知是在替乌木悲切,还是也想吸上几口灵气。 “李大人……”胡惟庸咳嗽了一声,他不希望自己的观众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不能完整地欣赏自己的解说。 “哇!”李诚意赶紧起身迎接胡惟庸和他的宝物,并且加叶添枝送上自己的赞叹。 胡惟庸把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放在桌面上。他将壶底倾斜,不知何时被装上的酒从壶嘴里缓缓流出,流入一个琢工精细,通体晶莹瑰丽,造型奇特的三色玛瑙杯。 和这个玛瑙杯相比,那金制的酒壶立马黯然失色。 “兽首玛瑙杯!”李诚意惊呼,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 “呵呵呵,李大人见过吗?” “没有,慕名而已。下官哪能见到这等上品。” “这兽首玛瑙杯是西域进贡给唐高宗的。听说当年唐高宗得此酒杯,大喜过望,竟然赦免了一名大臣的死罪。你看,”胡惟庸指着酒杯的下半部,那是一张奇特的脸,“这是牛还是羊?” “嘿嘿,我看这不是牛,也不是羊,是神兽!丞相得此神兽,有如天助啊!” “哦,怎么说?” “你看它头上的两只长角有角逐之意,”李诚意的眉毛高高挑起,与他的斗志一样高昂,“它们伸向杯口内侧,这表明一切都如探囊取物呐。口中含金……呵呵,这富贵都是丞相的。” 李诚意的鼻孔撑的比神兽的嘴巴还大,呼出浓浓的奉承气息。 “妙!”胡惟庸一拍大腿,急忙把兽首玛瑙杯内的酒灌入肚中,就像是知县审案后必须敲击惊堂木用以一锤定音。 饮完酒后,胡惟庸交叉双手抱在后脑勺上,身体往后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恭喜丞相,后福无量!” “有福没福那还得看它的主人。” “丞相不仅是有福之人,还是大福之人。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朝一日……” “诶!贤弟,话可不能乱说。”胡惟庸在李诚意面前表现出了难得的谨慎。 “听说刘大人病重,皇上让丞相带着御医去探望?”李诚意举起在光芒四射的兽首玛瑙杯旁边蜕变成破铜烂铁的一个银制酒杯,试探性地向胡惟庸提及刘基。 “刘大人可怜呐!”胡惟庸想要露出愁容,但看起来却滑稽可笑。 “尽管刘大人多次冒犯皇上,皇上对他的情义还是很深的。”胡惟庸坐直身子,又一次凑近李诚意低声说:“皇上的心思难琢磨。” 李诚意往兽首玛瑙杯里斟满了酒,待胡惟庸全身心沉醉在酒香和神兽带来了飞黄腾达中时,不经意说道:“丞相,在下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哦?”胡惟庸闭上眼睛,一口一口往鼻子里吸气。在最美妙的时刻,酒对他来说,助兴方式不只是喝,还有闻。 “我们淮西集团和浙东集团斗了这许多年,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淮西集团占了上风,但丞相和我们李家以及其他淮西集团的大臣为了对付刘基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安稳,这过得是什么日子?浙东集团要是没了刘基,群龙无首,那就绝对翻不了身了,我们才可高枕无忧!” 在展望美好未来的激情中,李诚意肥硕的脑袋流光溢彩。 他并非无依无据,在胡惟庸面前肆意妄为挑拨离间。他八面莹澈地从胡惟庸冠冕堂皇的议政措辞中洞悉出胡惟庸对刘基除了嫉妒还有恨。 嫉妒是因为刘基才华出众。胡惟庸觉得刘基配不上朱元璋对他的夸赞——学贯天人,资兼文武;其气刚正,其才宏博。 朱元璋在抬高刘基的同时又没有正确认识到他胡惟庸的闪光点,由此产生了极大的不公平。一个被高看了,一个被低估了,两者本来微小的差距变成了一道鸿沟。 不过,雄心勃勃的胡惟庸知道成大事者,必须善于用人。如果他关住自己的妒火,如果刘基能为他所用,一切便会大不相同。 他三番五次向刘基示好,送他金银珠宝,美人豪宅。刘基回报他的是在朱元璋面前屡屡告他的状。 最让他心寒的是刘基把他比作一匹劣马,并且告诉朱元璋,如果让胡惟庸担任大明的丞相,大明这辆马车就会在他这匹劣马的驾驭下人仰马翻,车毁人亡。 自此之后,胡惟庸不再约束他的妒火,还要把它变成焚烧刘基的火焰。那是一种强烈的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恨。 他处心积虑指使别人诬告刘基,说他想霸占一块有王气的土地做为自己的墓地,其图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早就对刘基放心不下的朱元璋听到诬告后,剥夺了刘基的封禄。为了消除朱元璋的顾虑,本已告老还乡的刘基只好又回到了应天府,这才逃过一死。 自从胡惟庸从李善长手中接过了淮西集团的领袖之位,淮西集团在他的带领下已经以压倒性的胜利战胜了浙东集团。 浙东集团的首领刘基重病缠身,无心朝政。刘基一死,浙东集团就将彻底瓦解,淮西集团便可独霸朝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引蛇出洞 可刘基偏偏不死,胡惟庸一直在寻找机会给刘基以致命一击。 “皇上也知道丞相和刘基是死对头,朝廷那么多大臣,他不选浙东集团的人,却偏偏让丞相带着御医去探望……” 李诚意谨慎地观察着胡惟庸面部的变化。 胡惟庸对着李诚意的那半边脸抽搐了一下,心中的妖魔鬼怪吞掉了最后一丝怯懦。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皇上未必想留着刘基,何不趁这机会彻底了断了他?这样浙东集团那帮家伙也就全散了,免得老在朝会上和丞相作对,让丞相心烦!” 李诚意放手把谈话推向高潮,他清楚的知道如何驱人成魔。 胡惟庸像雕像一般静坐,片刻之后,肩头松懈,双手一摊,又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哈哈哈!李大人,看不出来你这么恨刘基。” 丞相府管家从外面匆匆跑入后院,在胡惟庸身边俯下身来,附在他耳朵旁轻声说道:“丞相,林指挥使到了。” “让他进来!”胡惟庸满脸喜悦。 管家答应了一声,前往通报。李诚意给一个空出的银制酒杯斟满了酒。 林贤大踏步穿过外堂进入后院,见到胡惟庸和李诚意抱拳行礼:“下官见过丞相!李大人!” “林大人,不必多礼。坐!”胡惟庸指指身旁的一个空位。 李诚意笑道:“林大人请。这是日本国进贡的清酒。听说林大人常和日本使者打交道,不知可否饮过此酒?” “李大人见笑了,下官一介武夫只是负责接送日本使者,哪有福气饮用这进贡的酒。” “这清酒与我大明的酒甚是不同。听说他们酿酒时先要磨去大米的外皮,因此味道比咱们的酒清冽,但余味不绝,林大人尝尝。” 林贤双手恭敬的端起酒杯,像捧着圣物一样,只敢放在鼻子旁先闻闻它的味道,最后才把嘴靠上去,轻轻的抿了一口。 他闭上眼睛,仿佛腾云驾雾,脱离尘世一般:“好喝!”他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 胡惟庸和李诚意哈哈大笑。 “托丞相的福,下官才能有幸品到这么好的酒。” “林大人,”胡惟庸将酒壶递给林贤,“喜欢的话就多喝点,自己倒!” 胡惟庸很了解武将大大咧咧的做派,行事爽快,就怕拘束。如果让他爽快了,他就会说出意想不到的真心话。 “谢丞相!”果真,林贤也不拒绝,接过酒壶,三两下已经好几杯下了肚。 胡惟庸和李诚意始终眉开眼笑地注视着他,好像看他饮酒比自己饮酒美味得多。 林贤用手背摸了摸唇边的酒汁,打了个嗝,从怀中掏出一本书:“丞相,在下已按照您的吩咐取来了真谛的《摄大乘论》原稿,明日即出发前往明州,迎接日本使者归廷用。” “好,林大人,”胡惟庸咧嘴欢笑,这个表情在他和李诚意谈话时从未出现,像是一个家长看着引以为傲的孩子,“记住,见到他们的船,你先不要出面。在归廷用下船后活捉他,然后再用火炮把他们的船打沉。之后你再用经书向他赔罪,并和他解释,近来沿海倭寇猖獗,大明的抗倭军队以为这艘船是寇船,不知是日本使者的船。” “丞相,归廷用会不会不相信在下的话?” 胡惟庸摇摇头,李诚意机敏地接过话茬:“他们这些倭人活该老是在明边境烧杀抢掠,也不能怪我们把他们的贡船当成寇船。朝廷下诏凡缴获倭船一艘及擒获寇首者,百户升千户,千户升佥事,佥事升同知,同知升指挥使,赏白金五十两、钞五十锭,良驹一匹。林大人,这么重的赏赐,哪个将士会不浴血奋战?日本人不会怀疑你的。” 林贤认真听完李诚意的话,依旧存有疑惑:“即使归廷用不怀疑我,可是他也未必会原谅我。”他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摄大乘论》,“就凭这么一本经书?” 胡惟庸盯着眼前的兽首玛瑙杯,语重心长道:“对归廷用来说,一本经书远远比一艘贡船,几十个武士的性命重要。放心,一切本官都布置好了,不会让林大人冒一点险。不但如此,本官还会替林大人到皇上面前请功。皇上对犯我边境的倭人恨之入骨,自然会重赏林大人。” 听到胡惟庸愿意到皇上面前请赏,林贤心花怒放,抛下所有疑虑咧嘴憨笑:“谢丞相!” 林贤走后,李诚意抓了抓脑袋,小心翼翼的提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丞相,下官有一事不明白。” 胡惟庸发出一声奸笑:“你是要问这归廷用有什么用。” “正是。” “哈哈,自有妙用。” “丞相神机妙算,在下要和丞相多学学。”李诚意道,“明日陪皇上一起到轩辕寺做水陆法会,还请丞相多多提醒法会仪轨,以免冒犯神灵。” 胡惟庸摇了摇头,似笑非笑:“本官了解的只有人。” 水陆法会开启之际,六道众生到来之前,知客终于在石头的无尽纠缠下让步,先施善心给他在一间十人的通铺中挪出了一个铺位。 石头千恩万谢,为过往种种无礼的举动真心道歉,还诚心实意的提出要与知客成为交心的朋友。 知因到达轩辕寺后,一直在房中打坐。这二十年来,打坐成为了他寺院生活中最重要的内容。 除了每日安排三个时辰打坐,每隔两个月,他还会闭门六天,一步也不离开方丈室。 他心中的痛和恨总是习惯性地每隔两个月就达到一个高峰。它们向他怒吼,朝他挥鞭,逼他找出仇人,并且了结仇人。 有时他逆来顺受,有时他也会反抗。他思索的道路或许比任何一个先贤都要曲折,可是却从未到达彼岸。 他不断的推翻自己,否定自己,把自己变成世界上最卑微,最无用的生物,并且沉浸其中深深感激这样的折磨向他敞开了怀抱,容纳了一颗孤寂漂泊的灵魂。 现在已全然不同。他从容不迫,面带微笑。他的痛和恨远远的望着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它们知道它们很快就要被寄主抛弃。 “笃笃笃!笃笃笃!”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知因打了个哈欠,微微闭上疲倦的双眼,反复思忖的最细致入微的计划在他面容上留下的兴奋痕迹还未完全退去。 来者推门而入,不是寺僧。他十六七岁,身形纤弱,五官清秀,正是石头。 “是你?有什么事吗?”知因有些意外,随即又闭上了双眼。 他对石头并没有什么好感,他对和农青云有关的人,和神农宫有关的事都没有好感。 “知因禅师,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石头开门见山。 “你说。” “有人要害你!”知因心里咯噔一下,睁开双眼,盯着石头。 石头从知因的目光中读到了误解,似乎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破门而入的无赖。 “神农宫宫主农青云想得到你的神农鞭!” 石头心急如焚,同时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的神农鞭,他暂时不打算告诉知因神农鞭在自己身上,但他有义务让知因知道农青云的真面目。 “农青云让他的养女农铁舒易容后假冒您的女儿,安插在您身边监视您,以便得到神农鞭的下落。” 知因的面部渐渐柔和起来。“哈哈哈!”他突然大笑,与他一贯庄重的神情大相径庭。 石头一脸错愕,想起上一次通知知因未果,预感到这注定是一条曲折离奇的路。 “小伙子非常感谢你来告诉我这么重要的消息,但是你可能对这件事有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这是我亲耳听见的。”石头的心一直往下沉,忽然感觉自己是个外人,无法插足农青山与农青云的师兄弟之情。 “不,小伙子,有的时候耳朵也会骗人。”知因慈祥地笑了笑,看着石头诚挚纯真的脸庞,内心对他充满了感激,“我很了解师弟的为人,信和义对他来说比他的生命还宝贵。他如果想要神农鞭,不会让我多活二十多年。” “这……”石头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大师,无论如何你得当心农青云,农青云为了他想要的东西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告辞!” 知因抬眼飞速斜扫门窗右侧:“神农鞭已经不在我手里了。”他突然说。 石头收回了就要踏出门槛的步子,转过身来,眼睛发亮,望着知因。 神农鞭当然不在知因手里,根据海大叔的地图,他无意间幸运地发现了神农鞭。此刻,它正静静躺拴在他的腰间。 不过他从未停止疑虑:海大叔怎么会知道神农鞭的下落?海大叔和神农宫有什么关系? “二十年前,我确实带着神农鞭离开了神农宫。” “后来呢?神农鞭哪去了?” “数年前林指挥使救我寺免于大火之时,我就将神农鞭赠予他作为酬谢。林指挥使为保护我大明疆域,常年在沿海抗击倭寇,所住之地炎热潮湿,常有毒蛇出没,毒虫肆虐。这神农鞭可解天下任何一种毒,因此我将它赠予林指挥使,算是给将士们的一个护卫神器,为我大明尽一点微薄之力。” 知因一字一句,说得甚是清楚,如果再增加些激昂的情感,那就像是在朗诵诗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宫主上钩 石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缓缓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神农宫的每个人都在说谎?农青云、知因,还有小乞丐。他们到底有什么秘密? 如果知因说出自己把神农鞭给了海大叔,石头或许会当场将神农鞭归还给知因。现在他们欺骗了他,他也不必对他们坦白。 “怎么了,小伙子,你不相信?前几日他还从老衲这里借走《摄大乘论》。他信得过老衲,老衲也信得过他。” “真想不到禅师与官府有如此深的渊源!”石头冷嘲热讽。 “呵呵,老衲不好结交官府中人,不过这是缘分。好了,这半夜三更的,你赶紧回去睡觉,什么都不用担心。再过几个时辰,水陆法会就开始了,你先去养养神。”知因像长辈一样关怀嘱咐。 石头走到门口,一个黑影从窗前一闪而过,与无边的黑暗完美融为一体。 “有人!”石头低呼一声,虽然对知因失望至极,他依旧转身跑回屋内知会知因:“大师,有人在监视你!” 知因不以为然,笑道:“呵呵!小伙子,你真是多心了,有什么人会监视我一个老和尚?别疑神疑鬼了,赶紧回去睡觉。” “好好好!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也懒得管了。”石头转身离开,发誓再也不搅和进神农宫的鬼事。 五更初,大地还笼罩在黑暗之中,万籁还沉睡在梦乡之中,轩辕寺已经开始骚动。 环绕寺院的配殿中传出的诵经声此起彼伏。大殿众星捧月般的端坐在正中央恭迎四圣六凡的降临。 大殿左前方高高悬挂着一块宝幡,上面写着:启建十方法界四圣六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功德宝幡。 毗卢遮那佛、释迦牟尼佛、阿弥陀佛三尊佛像被供奉在大殿中央,供桌上香花、灯烛、果品一应俱全。 两侧悬挂上堂和下堂奉请对象的画像,除非是资深佛教中人,一般人很难辨认出画像中的是何方神圣。 因此,每幅画像的前面都立了一块牌位,一目了然,同时也像请帖一样显得更加尊重水陆各道。 大殿内只有四个人,宝通、监院、都院和朱元璋。他们是唯一有资格与四圣六凡亲密接触的人。 朱元璋卸去了雍容华贵的黄袍,至高无上的顶冠,身着海青衣,脚穿罗汉鞋,半数花白的头发团在头顶扎成一个髻。 在轮回的六道众生面前,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 他和所有人一样,一起毫无怨言地等待十几个时辰,弯下尊贵无比的膝盖,他甚至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虔诚,因为他的责任比任何一个人都大。 石头在外坛窜来窜去。虽然他已经下定决心在寺院里规规矩矩做人,但这只限于不再对僧人打坏主意。 至于跪在佛祖面前诵经,与佛祖交心,他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全身发怵。 大坛正在讽诵《梁皇宝忏》,他看见了一些熟悉的僧人。在习惯性的冲动面前,他手心发热,眼睛发光。 但是,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诵读声,他仿佛得到感召,眼睛慢慢褪色,手心渐渐变凉。 他目不斜视的走过法华坛,心惊肉跳的溜过华严坛,因为他看到了父亲李善长的背影。 楞严坛的人最少,他一眼就看到了神农宫宫主农青云。 哼,他还好意思来拜佛?他能对佛祖说什么?请求佛祖帮他弄到神农鞭?哈哈,他现在该求的人是我! 石头又下意识的摸了摸神农鞭,现在他已经养成了这个习惯,无形之中形成了依赖,如果他日找到了失主,归还之时难免伤心落泪。 农青云身旁的女子是谁?是她女儿吗?他们在窃窃私语什么? 石头看到的女子正是农铁舒。她正在告诉父亲她得到的最新的情报。 “爹,原来神农鞭已不在师伯手里。” “不在他手里?”听到这个消息,农青云面目如灰。 自从当年神农鞭和农青山一起消失以来,他就认定神农鞭在农青山手里。抱着这份希望,二十年来,农青云从未敢有懈怠,坚持不懈地打探农青山的下落。 皇天不负苦心人,两个月前终于让他找到了农青山,他多少次感谢上苍能给他这个机会,得到神农鞭的机会。 然而,这得知不易的机会只是泡影。 “不在他手里?”农青云喃喃地重复着,无法接受惨不忍睹的现实,尽管他从未得到过神农鞭,但是在寻找的过程中,至少他的心中还有希望。 此刻他的心被掏空,从未降临于他的消沉直面压来,他的身体向前倾斜,双手撑在地上。 农铁舒惊慌失措,赶忙扶住农青云。 “爹,你没事?”农铁舒从没见过农青云如此失魂落魄,“爹,你别着急。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卖了一个关子。虽然神农鞭不在师伯手里,但我也打听到了它的下落。” “在哪里?”农青云立即抬头,声音嘶哑但迫切,双眼死死盯着农铁舒,像是一个落水的人看见了一根浮木,极力想要抓住却又害怕抓不住。 “在明州指挥使林贤手里。师伯为报答林贤救海会寺免于火灾之恩,赠予他神农鞭。” “他,他怎么可能将神农鞭赠予他人?”农青云不敢相信,“铁舒,你师伯会不会在骗你?” “爹,这不是师伯告诉我的,是我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他们?他和谁?”农青云步步紧逼,他不容许这中间出半点差错。 “师伯和石头。” “你师伯怎么会把神农鞭的下落告诉石头?” “因为,因为他……” “快说,不许含糊!” “石头告诉师伯您要害他……”农铁舒觉得难以启齿。 父亲在他心目中伟岸高大,她不想将卑鄙小人的勾当放在父亲身上。尽管这是一个事实,而且她也已经接受了父亲为了神农宫做出的安排。 可是一旦要说出口,她还是觉得十分为难。她不安地搓着双手,膝盖下的蒲团已经不知不觉挪动了好几寸。 “还有呢?”农青云继续问。 “他还说您要我假扮师伯的女儿。” “你师伯怎么说?” “哦,这个,爹您放心,师伯不相信石头的话,”农铁舒突然有了底气,“他说这都是误会。可是石头不相信,师伯便把神农鞭的下落告诉了石头。” “嗯……”农青云陷入深思,深感在一切表象之下隐藏着令人琢磨不定的东西,但那东西虚无缥缈,他几次努力都没能抓住。 最终,他对神农鞭的炽热渴望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疑虑赶入无人问津的角落。 他开始全新的思考。林贤是谁?他不认识这个人。不过没有关系,就算是玉帝取回了神农鞭,他只要知道了神农鞭在哪里,他就一定能得到它。 “爹,既然神农鞭已经到了林贤手里,我们以后就不要缠着师叔了。我也不想去给他当什么女儿,我只想留在爹的身边。” “你看看你,说什么话?”农青云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让你去给他当女儿,侍奉他,就叫缠着他了?他也是你的长辈,你也要对他好。” 他假仁假义的本性无时无刻不自然流露,即使在自己的女儿面前,他也没有撕下伪装的面具。 “哎呀,我可以侍奉他,但我不想当他的女儿,我爹只有一个!”农铁舒把头依偎在农青云肩上。 “跪好,这是佛坛!”农青云向周围扫视一周,“好啦,不说这个。我们要尽早找回神农鞭,这样我这个宫主才对得起历代祖先。有没有看到林贤?” “他没有来,可能有要务在身。” 农青云沉思片刻,说道:“我们不能单刀直入,这样会打草惊蛇。我们得先和林贤做朋友。这样,我去写一张请帖,让他到我们神农宫做客。” 农青云起身离开,农铁舒跟在他身后。 第一眼,石头觉得农青云的女儿长得眉清目秀,心中思忖她是不是也和农青云一样歹毒? 第二眼,石头发现农铁舒很面熟,他悄悄跟在农青云和农铁舒身后。 经过诸经坛时,石头瞥见了一个人,他心头一热,差点叫出声来。 恕妃身着灰色素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石头决定放弃对农青云无意义的监视,他按耐不住要向恕妃倾诉这几个月的江湖生涯。快意恩仇也好,伤心刻骨也好,有人分享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在所有长辈中,石头最愿意对恕妃吐露心事。 恕妃始终站在石头一边,凭借“凡事有因才有果”的精辟论断,认定石头不会无缘无故犯错,就连石头不读书的恶习,也被她认为是李善长过于严苛的管教与束缚所致。 石头对恕妃报答以交心托付,在对自己最关心的人中,将她排名第二,第一位是母亲李夫人。 石头轻手轻脚走入殿内,他对自己能够克制住激动的心情,从而没有喊叫恕妃感到高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偷梁换柱 他像观察孩子成长一样,观察自己日趋成熟的心理,并且给它们标注分数。比如昨日他没有向知因透露神农鞭的下落,他给自己打了九分。 一名老和尚忽然靠近恕妃,在她身旁的蒲团上跪下。 石头皱了皱眉头,心中不悦,责怪僧人故意与自己为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拜见娘娘,老衲是长安大慈恩寺的住持慈阔。”僧人目视神灵。 恕妃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点了点头。老和尚只凭余光知晓一切,随即转身离开。 “幸好这和尚不啰嗦。”石头心中暗道。他抬起的左脚还没有落地,扬起的嘴角还没垮下,另一个老和尚又跪在了恕妃身旁那个双膝的凹陷还没有回弹的蒲团上。 “拜见娘娘,老衲是泉州承天寺的住持妙海。” 恕妃依旧闭着双眼,轻轻点了点头。 吃一堑长一智,石头站在原地,等着下一个老和尚拜见恕妃。 他放眼望向四周,诸经坛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这里的和尚都是清一色的老头,至少五六十岁以上,看起来和宝通一样沉稳大气,具有一个寺院领导者的风范。 他们全是住持?原来诸经坛云集住持,是外坛中最高级的坛场,真是长见识了。 石头才想到这里就发现不对,恕妃怎么在这里呢?宫中的大臣都在华严坛,恕妃也来自皇宫,她应该去华严坛? 当石头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老和尚们依次拜见过恕妃,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空隙和恕妃打个招呼。他的猜想正确无误,他们都声称自己是来自某某寺院的住持。 石头悻悻离开,去找蜂鹰,只有蜂鹰才是他孤独之时最好的伴侣。 雍门广手中揣着师父交给他的信,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尽管这一次大师兄鲍田奴因为到北方处理与四岔门的纷争,没有到轩辕寺来,他才有了这个机会,他还是重拾了对师父的敬重,重燃了对神农宫的信心。 在农青云的三个弟子中,他排行第三,大师兄和二师兄就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师父凡事都交给大师兄鲍田奴处理,他最多只能作为一个跟班的。二师兄虽然幼稚单纯,得不到师父的器重,可是却因为性格和气赢得了师弟师妹们的拥护。 他这个老三在神农宫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就算他消失一段时间,估计也不会有人发现。 久而久之,雍门广也像其他人一样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这违逆了他的天性,这比痛苦还可悲。 他不能像二师兄一样,什么事都不想,像孩童般快乐。他没办法装傻,天生的聪明和成熟是他无法卸下的负担。 雍门广将这封十分重要的信放在最贴身的衣兜里,那里离他的心最近,可以得到举足轻重的关怀。 他找了一匹快马,向林贤的宅子飞奔。在林贤的家门口前,他始终用手护着那封信。 林贤的仆人通知他林贤已于昨日动身前往明州,他二话没说,飞身上马,喜悦的悸动在前方领航。 路途越遥远,越艰辛,这封信的价值就越大。他要让师父刮目相看,他能独立完成这样一项跨越州府的重要任务。 寒冬的暮色黑得令人毛骨悚然,凛冽的风在崎岖小道上呼啸而过,两旁的灌木齐刷刷向一边倒去。 雍门广和他的马丝毫没有退缩。他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信送到林贤手里。四五个时辰里,他一直在马上,他的速度比师父对他的要求快了一倍。 远处与黑暗连成一片的山林里传来了几声狼叫。他情不自禁用手护住胸口,他感觉到他的信不安全。 如果饿狼冲到这条小道,或者出现几个武艺高强的劫匪,他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黑暗是罪恶的根源,光天化日之下的正义逃之夭夭。他最信不过的就是黑暗。 磨刀不误砍柴工,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绕一小段路拐到镇上,寻找一个客栈,等到曙光降临的时候再上路。 镇子上热闹多了,过往商旅的马车踢踏声,酒馆客栈的揽客吆喝声此起彼伏,驱赶走黑暗中的邪祟。 雍门广找了一间便宜的客栈,不是舍不得花钱,而是他认为他的信在越不起眼的地方越安全。 他甚至没有在人多眼杂的大厅吃饭,把饭菜叫到了自己的房里。 在他困倦的几乎闭上眼睛的时候,一个驼着背的老头端着四个小菜和两个馒头颤悠悠地来敲门。 “客官,您的饭菜来了。”驼背老头边说边走进屋内,动作迟缓。 雍门广瞥了一眼,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放松下来后,他的倦意独占鳌头,他呵欠连天,眼皮越来越重。 驼背老头放下饭菜,没有立刻离开,一双浑浊的眼睛四处环顾,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你出去。”雍门广没有留意老头异样的举动,只想赶紧吃饱喝足,好好地睡上一觉。 老头慢吞吞地转身离开,就这么点功夫,雍门广已经塞下一个馒头,一碟小菜。 饭菜并非色香味俱全,恰恰相反。馒头用粗糙的高粱和玉米所做,小菜没有油水,咸得像腌菜。 雍门广并不介意,他很清楚他吃这一顿饭只是为了把信送到林贤手里。 他狼吞虎咽把饭菜吃的精光,就连桌上的一壶茶也见了底。困倦的身体眩晕起来,沉重的眼皮终于耷拉下来,再也张不开。 在他失去神智之前,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刚才那壶茶是不是一壶酒?答案未能在他眼前闪现,他四仰八叉倒在床上,双手仍不忘交叉压在心头。 在雍门广匀称的呼噜声中闯入了一声细小的吱呀声。一个弯曲的身影蹑手蹑脚走进屋内。 关上门后,这个身影站直身体,灵活地走到床头,分开雍门广交叉的双手,从他贴心的衣兜里翻出一封信放入自己的怀中,然后又重新在他取信的地方放了一封信,复原雍门广交叉的双手,之后迅速离开。 所有的这一切,雍门广都一无所知,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但对那个闯入的人来说,他完成了这二十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农青山回到轩辕寺时,已是水陆法会的第二日正午。 水陆法会恭请的诸佛尊神已经降临坛场。内坛的四个凡人代表正在战战兢兢地与神佛交流。 宝通捻了一炷香,口中念着供养咒,并时不时的聆听来自佛的教诲。 朱元璋如法炮制,对笼罩在烟雾中的佛像祈求大明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他豁达大度地原谅了在噩梦中折磨他的故人,并且依照佛祖的指示,为他们念往生咒。 都院和监院走到供桌前方的台子旁,拿起铜磬和铙钹,为虔诚的供养锦上添花。 农青山径直前往净土坛,他要去向他最想念的人倾诉,为他最重要的人祈福。 他面带微笑,脚步轻盈,二十多年来的重负一夜之间就化作缕缕云烟,飘上天际。 寺院为净土坛配备的七名僧人正在讽诵《阿弥陀经》。 两侧的墙壁上张挂了许多“生莲条”,上面写着亡者名讳及施主姓名。 农青山默默走到墙边,俯身在“生莲条”上写下黎玉露和农青山,并把它贴在墙上。他仰头注视着“黎玉露”三个字,泪水从他疲倦却发光的眼睛中夺眶而出。 那三个字模糊了,他的眼前却清晰的出现了黎玉露的身影。她在对他微笑。 农青山咬着嘴唇,不停的点头,用宽大的衣袖轻轻拭去眼中的泪水,低声呢喃:“玉露,我终于为你报仇了。农青云让你痛不欲生,他必须付出代价!” 说完,他在最前排找了一个空位,开始他的洗涤心灵之旅。 一个僧人忽然站起身来,走到殿前东侧,农青山的身旁。 农青山从容微笑,没有丝毫担忧和恐惧,即使死神降临也安然处之。 僧人停留了片刻,继续往前跨了两步,然后缓慢的从东侧走到西侧,口中念念有词。 回身后,他又原路返回,走到东侧,如此往复来回走了十几趟。神清目明之后,他才回到座位上。 看来他只是在绕佛。 农青山一遍又一遍祈求黎玉露的亡灵往生净土,自己能在轮回中与她再度相逢,还有女儿的幸福。 “如果在有生之年见不到我的女儿是佛祖对我的惩罚,我诚心接受。我不敢奢求,只求佛祖保佑女儿幸福生活,无病无灾。” 泪水爬上农青山脸庞上纵横交错的皱纹,每一道皱纹都镌刻着他对女儿的思念和记忆。 两个时辰之后,他走出大殿,来到一个寺院专门用来丢弃废物的土坑旁,从怀中掏出一物,藏在宽大的衣袖里,趁人不备,抬手之间,那一物被扔进了土坑。 “玉露,农青云会堕入地狱道,遭受比这黑乌海带给你更胜千万倍的痛苦!”农青山从地上捧了几把土,覆盖在黑乌海上。 不远处,一双目光炯炯眼睛目送他回到殿内,继续祷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识破铁舒 释沙竹走到土坑旁。在这个僻静的角落,少有人来往,释沙竹还是谨慎的前瞻后望,直到确定他的举动不会被任何人看到,才弯下腰去。 他小心地扒开表层的沙土,半片干枯的乌黑叶子露了出来。他的心怦怦直跳,手上加快了速度,直到整枝黑乌海露出脸来。 他没有细看,飞速把它放入怀中,转身离开。 黑暗盘旋在轩辕寺上空,试图打垮轩辕寺里每一个人的意志。 可是通明的灯火和清朗的诵经声却将它的邪恶企图击得粉碎。尽管倦意时不时钻入诵经声中,但每一个人的虔诚与信念还是经受住了考验。 外坛的六个坛场大多数人数减半,内坛也一样,只剩下都监和朱元璋。 一个时辰后宝通和监院会来替换他们,为即将在五更天举行的奉表告赦调整好各自的状态。 轩辕寺的后山与前殿大大不同,这里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前殿的嘈杂在狂风游荡,这里万籁俱寂。前殿的光亮穿透院墙,这里漆黑一团。 “主上,你看这个。”释沙竹从怀中掏出黑乌海,递给主上。 黑暗没有阻止主上戴着一成不变的蚩尤面具,两道光从两个空洞的眼孔中射出来,射在与黑暗完美交融的黑乌海上。 “这是?” “主上,这是黑乌海,是农青山遗弃在土坑里的。今日从农青山回到寺中,我就一直盯着他。他很轻松,还有点高兴……” “哼!” “他说他已经报了仇,要农青云付出代价。” “嗯,师兄弟反目成仇,师兄先胜一筹。” “没有主上的点拨,他还真胜不了。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脑子转的这么快。我一告诉他胡惟庸要造反,别和林贤走的太近,他就能把这和他的复仇联系在一起。” “仇恨能让一个人变得聪明起来。”主上把黑乌海靠近鼻子,他想闻一闻这么黑的东西是不是也有黑暗的气味。 “主上,小心,这可能有毒!”主上又把黑乌海移开一尺。 “主上,这应该就是害了农青山妻子的东西。” “什么?”主上的手微微颤抖,他不顾一切把黑乌海移到鼻子前,这一回他想闻的是能带来死亡的气味。 枯萎的树叶没有给主上任何提示,主上在他博大精深的知识仓库中了片刻,颓然垂下手臂。 就算他现在知道黑乌海是什么毒药,怎么解黑乌海的毒,又有什么用?黎玉露已经入土二十多年。更令他懊悔的是当时他并不在她身边,时光能倒流吗? “这是农青云的?”主上决定往前看,将事态朝有意义的方向推进。 “从农青山所说的话看来,应该是的。”释沙竹不知道主上为何如此激动,但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和秘密。 “我以为农青山只是恨神农宫害死了他的妻子,没想到他找到了证据和真凶。” 一阵沉默后,主上忽然把黑乌海递给释沙竹,“把它放到农青云跪拜的蒲团下。” “主上……” “哈哈,一个凶手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自己杀人的凶器会不会魂飞魄散?” “主上不会只是想吓吓农青云?” “吓吓他也不错,我真想看看他那心惊肉跳张皇失措的样子。” “嗯,您说您什么时候方便观赏?” “我再通知你。每一件事都得衔接得上,必须按顺序来。” “农青云发现自己暴露了,肯定会对农青山下手。主上打算弃掉农青山这颗棋子了?” “嗯,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任务,终结了他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 石头带着蜂鹰在寺里闲逛。如果在平时,这会是一件耀武扬威的事。一头懂得带路的,有灵性的蜂鹰会引来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可是水路法会填满了所有人的心房,没有一丝空间留给旁人琐事。有的人焦头烂额安排布置大小事务。有的人眼睛里只有神灵,耳朵里只有佛经。还有的人,石头不敢见,也不想见。 净土坛门前,一个女子迎面走来。她的眼睛四处张望,没有放过所经之处发生的一举一动。 石头越看越觉得她像小乞丐。古灵精怪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单薄的身体,不安分的步伐,除了她的发饰和衣服,她和小乞丐完全是一个人。 农铁舒也看到了石头,她低下头,嗓子发紧,唯恐石头和她说话,但又害怕石头把她当成陌生人。 “小乞丐?”石头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农铁舒站住了,好像有千万条蚂蚁爬上她的鼻翼。 她一直为石头的失踪黯然伤神,耿耿于怀,她甚至责问过父亲,并且怀疑农青云隐瞒了自己的罪恶行径。她以为她再也见不到石头。 前夜,在知因的房前听见石头的声音,她情不自禁惊呼起来,幸好寺院里海浪般的诵经声掩盖了她的声音。 她丝毫没有责怪石头站在农青山一边,将农青云视为禽兽,这一切都源于神农宫对石头的亏欠。 她迫不及待想知道石头这一段时间去了哪里,但她克制住自己暂时不去找石头,因为她必须先找到一些证据来证明自己和父亲的正直,堂堂正正出现在石头面前。 农铁舒抬起头,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站住,你就是小乞丐对不对?”石头看见了农铁舒发红的鼻子。 “我不是!”农铁舒调整出最柔美的音调,与粗犷不羁的小乞丐截然相反。 “你就是!我说你怎么在神农宫来去自如,像在家里一样,原来你就是神农宫宫主之女,神农宫就是你的家啊!” 石头咆哮起来,被欺骗,被谋害的愤怒浑身灼烧,怨恨所有遭遇都是因为真心相信一个朋友而起。 蜂鹰立在木栏杆上,背对着他们,欣赏袅袅升上高空的烟雾,毫无意图加入朋友与一个女子的战争。 “你这个人是不是神经病?你看我这样像是一个乞丐吗?”农铁舒径直从石头身旁走过走过,目不斜视。 她不敢再多看石头一眼,害怕在与石头的对视之中泄露自己的谎言,也害怕做出始料未及的举动。 “你给别人下毒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恶毒的人!”石头故意提起他们共同的回忆——戏弄用三寸金莲喝酒的两个老头。 “胡说!”农铁舒猛然扭头,脸胀的通红,“你当时还叫好,他们可是恶人!” 石头的嘴角慢慢上翘,得意的神情毫不掩饰地浮现。 农铁舒猝然醒悟,紧咬嘴唇,想要把嘴上的门牢牢关紧,可是已为时太晚。 “小乞丐,不打自招,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石头围着农铁舒不停绕圈,就像在观赏奇珍异宝。 “你……”农铁舒挥出一掌,打在石头的肩头上。 “哎哟!”石头捂着肩头,弯下腰来。 “你怎么不躲呀?你没事?”农铁舒慌了神,赶紧从怀中掏出一粒活血通络的药丸,递给石头“服下!” 石头呲牙咧嘴,看起来痛苦不堪,不肯接过药丸:“我不认识你,我怎么知道你给我的是不是毒药。” 农铁舒的嘴唇上出现一排牙印,从小到大还未曾遭受如此逼迫。可她又转念,石头如果不是真心把小乞丐当做自己的朋友,又怎么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想到这里,她眼里的怒火逐渐消退,心中涌起一丝甜蜜。 “你的朋友小乞丐才会下毒,我也不会下毒!”农铁舒把药丸放在石头嘴边,命令道,“张嘴!” “只要是我的朋友小乞丐给我的,就算被下毒,我也心甘情愿。” “你到底吃不吃?” “你到底是不是小乞丐?”虽然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但石头非要小乞丐亲口承认。 “我是!”农铁舒把药丸塞进石头嘴里。她担心石头的手臂,不想再与他磨蹭。 “原来你是个女子,你骗了我那么长时间。” “我没想骗你,我只是来不及告诉你!”农铁舒抓起石头没有受伤的一只胳膊,“跟我来!” 他们跨入净土坛。 “我在菩萨面前向你保证,我从没想过要骗你,也从没想过要害你!”农铁舒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菩萨,我农铁舒从来没想过要骗石头,因为宫中发生了很多事,我来不及把真相告诉石头。如果我说了假话,就让我下地狱!” 石头咽了一下口水:“是谁把我推下山崖?” “我真不知道,”农铁舒看了石头一眼,随即又把身体转正,补充了另一个毒誓,“如果是我农铁舒把石头推下山崖,或者我农铁舒指使人把石头推下山崖,就让我下地狱!” 在她心里,唯有在菩萨面前的誓言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好了好了,别老是下地狱,下地狱的,又没人逼你发这么毒的誓言!” 笼罩在石头脑中的疑云在农铁舒言辞凿凿的誓言下逐渐散开,让位于他们曾经交心的美好时光。 农铁舒是石头离开京城认识的第一个好朋友,在石头心中占有一个特别的位置,更多记忆,更多想念,更多宽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浴佛风波 水陆法会在疲惫中有条不紊地进入第五个傍晚。 上堂和下堂的四圣六凡都被虔诚地供养后,宝通会在第六日的四更天奉浴佛像。 僧值、悦众、维那和执事为浴佛井然有序的做着准备工作。 浴佛是水陆法会中很重要的一项内容。 浴佛用的汤水以紫檀、多摩罗香、甘松、白檀、沉香、麝香等等十来种香料浸泡在水中一昼夜,并沉淀去掉杂质,得到香汤。 释迦摩尼佛像预先供奉在伽蓝殿。浴佛开始时,僧众会用隆重的仪式把佛像请到内坛大殿,安放在香汤盆中,再开始浴佛。 蜂鹰兴致盎然,一路高歌,仿佛知道自己要飞向何处,石头在后面紧紧跟着。 药师殿空无一人,蜂鹰一头就往里扎。 “嘿嘿,你还真是懂得挑地方,你怎么知道这里没人呀?” 蜂鹰没有理会石头,在一个和澡盆差不多大的铜盆上绕来绕去。 “这里有什么宝贝?”石头走近铜盆,香气扑鼻,比他闻到过的任何一个女孩涂的脂粉,熏的香料都要香。 这盆水怎么这么香,不是给女孩洗澡的?不对,哪个女孩会在寺院里洗澡! 石头伸出一根手指,正要放入盆中,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施主,莫要亵渎神灵!” 石头抽回手指,转头一看。一个小和尚急赤白脸,快步走入殿中。 “石头,是你!水陆法会期间你可别生事,否则出了一点小差错,法师都饶不过我们。”小和尚推着石头,不让他待在药师殿,他还把石头当做以前那个小魔王。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出去!” “你别推我!” 蜂鹰似乎不愿离开药师殿,张开巨大的翅膀往小和尚脸上招呼。 “哎哟!”小和尚俯身躲避,口中喊道,“别掀翻了香汤盆!” “你们干什么!”一个威严的声音后面出现的是一张意料之中的,毫无笑容的脸。 “监,监院,小僧……” “住嘴,出去,干活去!”不让别人把话说完,甚至不让别人说话是监院的特权,看来也是他的癖好。 小和尚在离去的途中,慌慌张张地与石头相撞,肩头差点被蜂鹰的利爪划伤,脑门撞到门框,脚下险些被门槛绊倒,终于万般坎坷才出了药师殿。 “怎么又是你?”监院眼中的锐利光芒似乎企图把石头劈成两半。 “我?”石头指了指自己,他不明白为什么监院说又是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我知道……” “水陆法会!皇上也在!”监院特意强调“皇上”。 其实他无需多此一举,在石头心目当中,监院的威力不下于皇上。 石头打算不再开口,即使他不这么打算,监院也不会让他多说一个字。 “出去,别进配殿捣蛋!” “是,监院。”石头的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的轻蔑,转身后翻了一个白眼,一离开监院的视线便即一摇一摆甩手昂头阔步。 蜂鹰发出高亢的鸣叫。 监院是石头见到过的最令他讨厌的人,说话比父亲严厉,眼神比农青云毒辣。 他和宝通的和蔼亲切正好相反,如同戏台上总要有黑脸和白脸的存在一样。 黑暗又一次降临轩辕寺,水陆法会的佛光高照也没能阻止它在轩辕寺周围群魔乱舞。 黑暗总能滋生邪魔恶灵。它们悄悄溜进寺中,改头换面,兴风作浪。 一个黑影出现在药师殿,他把香汤盆中的香汤倒在窗外,注入从香积厨提来的一桶水,然后提着空桶离开,像一阵风一样悄无声息。 丑时一到,寺院就开始忙碌起来。两个僧值打着哈欠把香汤盆从药师殿抬到了大殿,并且在旁边放上两把铜制小勺。 在钟声停止之前,宝通、监院、都监、朱元璋以及二三十名僧人已经按次序站好,向上顶礼三拜。 他们起身后,僧众娴熟地各司其职,引路的引路,击磬的击磬,托盘的托盘。 内坛四位与四圣六凡交流的核心人物跟在引路僧人之后。 人人念诵“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一路来到了伽蓝殿。 进殿后,宝通捻香,对着佛像顶礼三拜,请出佛像。 一行人又念诵着“南无本师释迦牟尼佛”原路返回,来到大殿。 宝通将释迦摩尼像放入香汤盆内,维那高唱“炉香赞”。随后,宝通捻了一炷香,他的眉间闪过一丝不安。 齐整的诵经声像插上了翅膀,飞上屋檐,冲出屋顶,划破长空,把对佛的无上崇敬和修行的功德传于天地之间。 朱元璋无法再聚精会神,抑制不住地向宝通投去疑惑的目光,尽管他知道这在佛像面前实在不敬。 宝通面不改色,一心一意朗诵经文,没有把朱元璋的不安放在眼里。在他心目中,即使是冒犯了皇上,也不能亵渎了圣佛。 佛号吹响后,宝通开始浴佛。他拿起香汤盆旁的铜勺,舀了一勺香汤,小心翼翼淋在佛像身上,从上至下,从左至右,没有漏掉一个地方。 他以同样的方法淋洗佛像两遍。 第三遍,宝通使用的是净水,冲洗掉残留的香汤,才算最终完成淋洗。 在这期间,监院的眉头越蹙越紧,都监不停的深呼吸,仿佛发觉空气中丢失了原本该有的气味。 洗净佛像之后,宝通取了几滴佛像沐浴过的香汤水洒在自己头上。 监院、都监、朱元璋以及其他僧人依次上前取少许香汤水洒在头上。 越来越多的僧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两个抬香汤盆的僧值此时早已睡意全无,他们满脸惊恐,浑身哆嗦。暴风骤雨即将来临。 大殿里唯一镇定自若的宝通用一块洁净的棉布擦干佛像身上的水渍后,开始念诵《浴像功德经》。 其他人跟着一起念诵,有的带着尘心凡念,有的专心致志以至于完全忘却了红尘。 浴佛仪轨结束之后,朱元璋走到殿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呼吸凡间的空气。 李善长、胡惟庸和四个大内侍卫迎上前来,他们早就在殿外等候,以防万一皇上召唤。 水陆法会期间,有资格与朱元璋同来的大臣们把一半的时间放在外坛诵经,另一半的时间则轮流在内坛外等候朱元璋。 皇上身边永远都离不开人,不论在什么地方。 “皇上……”胡惟庸欲言又止,他发觉朱元璋心烦意乱,可是转念朱元璋有佛的陪伴,不应发生触怒龙颜的事,因此不敢开口询问,只等朱元璋吐露心事。 “皇上,还有一个时辰才放生,要不要先到偏殿休息一下?”李善长问道。 朱元璋摇了摇头,双手背在身后,这两棵槐树之间来回踱步。 “皇上有心事?”李善长又问,他与朱元璋有十几年的同袍之义,无须像胡惟庸那般缩手缩脚。 “啧!”朱元璋仰头望了望隐在乌云中的残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恐有不祥之兆。” “啊?”李善长和胡惟庸惊慌失措,面面相觑。 “何事?”李善长也望向晦暗的孤月,但并未从中领会一星半点扑朔迷离的预兆。 “浴佛的香汤水并无香味。”朱元璋压低声音,像是怕惊动毫不知情的佛祖。 “皇上,臣把住持叫来问问。”需要为皇上效力的时候,胡惟庸总是争先恐后。 “不要……朕担心对佛祖不敬。” “臣就是问一问情况,不是斥责。或许住持有一番合理的说辞,皇上也不必再忧心此事了。”胡惟庸细腻周到的心思无人能及。 “也好。”朱元璋又叹了一口气。 很快,宝通、都监、监院,还有两个抬香汤盆的僧值都来到了枝繁叶茂的槐树荫下。 宝通知道朱元璋要问什么,所以带来了所有与浴佛相关的僧人。 “法师,这浴佛是否要用香汤水?”胡惟庸十分恭敬。 “是的,施主。” “这香汤水是否用香料泡制而成?” “是的,施主。” “既用香料泡制而成,定有香味,对吗?” “对。” “那为何今日浴佛用的香汤水没有香味呢?” 两个僧值已经跪在地上,不知是在跪皇上,还是跪佛祖,也或许是因为害怕得腿软。 “净云、净盛,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宝通问两个僧值。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 其中一人发现自己不用无助的组织像碎片一般的语言,庆幸的住了口。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另一个人垂死挣扎。 “净云,别慌张,慢慢说!你们去抬香汤盆的时候,盆里是香汤还是净水?”宝通虽然威严,但是极有耐心。 “盆里是……”净云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因为整夜困顿难耐,他看到的人和佛,听到的诵经声和木鱼声都像是在梦中出现一样。 他看了看眼睛发直的净盛,发觉自己孤立无援。 净云的记忆没有恢复,然而他的逻辑思维因为惊吓突然恢复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虎口脱险 净云眼睛发亮,像是在一堆破瓦中发现了一颗珠宝。 “我们去抬香汤盆的时候,盆里就已经是净水了!” 他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吐出合乎逻辑的推理。 “我们将香汤盆抬到大殿后,一直没有离开,香汤盆中的水肯定没有被人换过。这说明在我们把香汤盆抬到大殿之前,香汤水就已经变成了净水!” “那你们为什么不把它换成香汤水?”胡惟庸怒容满面,他对两个小僧可没有那么客气。 “我们……走的匆忙……没有发现。”净云垂下头,用手撑着地面,孤军作战令他体力难支。 “你们……”胡惟庸怒不可遏,如果是在皇宫里,他会向皇上请奏斩首二人。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敛心性。他赶紧闭嘴,等待该说话的时候再开口。 “香汤盆和香汤水放在药师殿,怎么会被人换成了净水?”宝通问道。 “小僧不知。” “你们是僧值,寺里的一举一动都要照顾到。” “小僧失职,请住持责罚!” “有没有人进过药师殿?” “有!”净盛结束了神游,回到了当下,“石头!他进过药师殿,还有一只鹰。小僧看见他,就叫他不要乱动。后来,后来监院来了……小僧就离开了。” 李善长手心直冒冷汗,双腿不停地哆嗦,赶紧伸手扶住槐树强壮的树干。 他天天训导自己的儿子,逼他读书,担心他闯祸,怕他不成器,没想到石头还是闯下了无法补救的弥天大祸。 朱元璋眺望着远处的黑暗一言不发,他从未有过如此好的耐心。 监院阴森可怖的脸在烛光下半明半暗,仿佛正从邪恶之中走出来。 宝通平静的看着监院,等待着他说明情况。 “老衲把净盛和石头都赶出了药师殿。那时候是戌初,距浴佛还有三个时辰。老衲肯定当时香汤水尚未被更换。” 监院沉着稳重,不慌不忙。寺院在皇上面前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并未令他惊慌失措。 李善长舒了一口气,还好监院证明了石头的清白。 “后来还有人进过药师殿吗?”宝通继续盘问。 “不知道,小僧没有看见。”净盛说。 “说不定石头又回去了,他总是喜欢捣蛋,既然是被赶出来的,肯定会不甘心。”净云想把黑锅甩给石头,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不能轻易放过。 净盛恍然大悟,赶紧说:“也,也有可能……我看他离开的时候很不高兴,还翻着白眼。还有那只鹰,叫了一声,好吓人。” “他肯定是在报复,所以换了香汤盆里的香汤水。他以前总这样,把我们点好的烛台弄灭了,把我们从山上挑来的泉水全给倒了,还把我们的鞋子藏起来……” 净云细数石头的斑斑劣迹。 李善长刚刚舒出的那口气又被他倒吸进去,呛得他嗓子发疼。 “把石头找来。”宝通沉着脸。 净云兴高采烈领命,快步奔向客房,他决心再接再厉,彻底将黑锅甩到石头身上。 石头被梦中叫醒,睡眼惺忪,在净云一拖一拽之下来到审讯现场。 “啪!啪!”左右两个耳光让他立即清醒过来。 “爹,你……干嘛打我?”石头捂着脸,寒风像鞭子一样,又给他抽了几个耳光。 “你这顽劣子,是不是又做了什么混账事?香汤盆的水是不是你换的?” “香汤盆?什么香汤盆?” “装傻?戌时,你是不是去了药师殿?” “戌时?是,我是去过药师殿,我没动什么香汤盆里的水!” “后来你是不是又去药师殿了?” “没有!” “说实话!” “是实话!” 父子俩像仇人一样,李善长抡起手臂又要打石头。宝通上前说道:“施主莫要动怒,让老衲来问一问。” “石头,你戌时离开药师殿后又去了哪里?”宝通像以前一样,对石头说话总是和颜悦色,即使在轩辕寺触怒龙威的情况下。 “法师……”石头有些哽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一点都不信任自己?为什么他不能像宝通一样和自己耐心交流? “我就在这寺里到处闲逛。” “有没有又回到药师殿?” “没有。”石头毫不犹豫。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睡觉的?” “大概……是亥初。” “胡说,我亥正还看见你在外坛!”净盛大喜过望,仅存的一点愧疚之心烟消云散。 “石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瞎话!”李善长怒不可遏,但是又不敢高声说话。他压着嗓门,脖子上的青筋几乎胀裂开来。 “我,我怕爹又要骂我睡得晚……” “石头,”宝通柔和的声音熄灭了快要点燃的火星,“寺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说实话,知道吗?” “嗯。”石头点点头,“我是子正才回去睡觉的。” “这么晚你还在闲逛?一定是为了趁夜回药师殿动手脚!”净云先下手为强。 “没有,我说了我没有回去过!” “有谁能证明?”净云咄咄逼人,这关乎他的生死存亡。 石头没有说话,因为只有蜂鹰能证明。 “哼,没话说了?当时我看见你想把手指伸进香汤水中,我就知道你对它很有兴趣。监院把我们赶出来后,你又怎么会死心呢?你肯定要回去玩一玩香汤水啊!”净云把合情合理的推测输入到每个人的脑子里。 “你胡说什么?我从药师殿出来以后就忘了香汤水,谁会惦记着那玩意?” 听到石头把香汤水说成“那玩意”,宝通清了一下喉咙,朱元璋皱了皱眉头。 李善长早就想把石头塞进一个麻袋拖回家去。他懊悔自己对儿子不够关注,细数他辉煌的一生中神机妙算的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比儿子在水陆法会上闯祸更难算到? “哼,你要是不惦记我们轩辕寺的东西,为什么总是来搞破坏?”净云又说出了一条合情合理的推测。 “石头,你是一个人闲逛吗?”宝通问道。 “不是。” “和谁?”宝通露出喜色。 “和……”石头想说的是蜂鹰。他思考了半天。 为什么蜂鹰就不能证明他没有进过药师殿?蜂鹰比某些更人聪明,他知道石头在干什么。石头没有把他当成一只鸟,他把他当成一个朋友。 “和贫僧!”一个石头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当烛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时,石头还是大吃一惊。是道衍! “晚上是贫僧陪石头瞎逛的。”道衍走上前,对着皇上和宝通施礼。 “你,你是出家人……你可不能说慌!”净云有些语无伦次,如意算盘面临解体的边缘。 “你,你是哪个寺的?我一直在巡逻,怎么没有看见过你?”净盛也加入了垂死挣扎的队伍。 “首先贫僧没有说谎,再则贫僧是苏州妙智庵道衍。最后,小师傅没有见过贫僧,说明小师傅对来客并不细心。” 净云和净盛哑口无言。他们斗不过道衍,从道衍那张似笑非笑,不会给人留有任何余地的脸上,他们就知道绕了一大个圈子,最终所有的责任还是会落到他们的肩上。 “好了,既然有人给石头作证,那就说明香汤水不是石头更换的。或许是打扫的寺僧不知道那是为浴佛准备的水,就把它换了。这是老衲管理不善。”宝通扛下了所有责任。 “皇上,浴佛的目的是为了聚净智功德,除众生浊垢,净如来法身。净水甘露令三界明,四生润,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用各种香料泡制香汤水是为了以香供养佛祖。轩辕寺里点着数万炷香,哪一炷香佛祖感受不到呢?更何况本来这香的数量就不在多,而在于我们心诚不诚。皇上替众生忏悔业因、祈求解脱,超度亡魂,往生净土。普同供养法界一切有缘含识神灵,同沐三宝恩光,共结菩提缘种。功德无量呐!” 清冷的月亮挣扎着从四面八方压迫她的乌云中伸出了半个脑袋,想方设法带给大地光辉。她对黑暗的警告视若无睹,对寒风的嘲笑置之不顾。 罪恶总是不能尽情的在夜里欢呼,那个监督者始终远远地凝望着它。 道衍证明了石头的清白,宝通解开了朱元璋的忧虑。 一场风波有惊无险,然而它并非阴差阳错。 “法师,法师,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僧人慌慌张张的跑向大殿。 准备进殿的宝通、都监、监院和朱元璋停住了脚步。 监院最先转过身来训斥道:“不得无礼!” “监,监院……”和尚本就惨白的脸在监院尖刀一样的目光下开始颤抖,两排参差不齐的牙齿不停的打架,“出……出事了……” “什么事?”监院问。 一口寒风堵住了和尚的嗓门,他剧烈咳嗽起来。 “皇上受惊了!您先进殿,老衲在这里处理寺中事务。都监、监院,你们也进去。” 宝通从容不迫支开所有人,尤其防止骚扰尊贵的皇上,以免寺院雪上加霜,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慈悲放生 所有人都离开后,宝通走到丢了七魂六魄的和尚身旁。 和尚还在不停的咳嗽,他痛苦的咽着口水,想要滋润刺痛的喉咙。 宝通伸手在他天突穴上按捏了两下。和尚吸了两大口气,终于平静下来。 “净空,慢慢说。”宝通道。 “法师,诸经坛死人了!” “诸经坛?谁死了?” “净明。” “怎么死的?” “不知道,今日轮到净空打扫外坛。到诸经坛的时候,净空发现里面有一个人倒在地上,上前一看,是净明,已经没了气息!” “其他人呢?” “诸经坛里面没有人,都往后山去了,去,去放生!”净空释放完所有能量,开始急促的呼吸,仿佛岸边垂死的鱼回到了水中。 “法师,出什么事了?”监院从殿内走了出来,望着喘息不定的净空。 “监院,你来的正好。净明刚刚追随圣灵去了,你去把他的肉身收好。阿弥陀佛!”宝通面容平和,虽然惋惜净空猝然离世,但他深知在水陆法会期间追随圣灵并非所有人的福分。 “是,住持!” 监院随着净空来到诸经坛。 净明的肉身孤寂的躺在空荡荡的殿堂里,然而他的魂魄并没有追随圣灵而去。他在等待一场主角不是他的好戏。 监院查看了净明的身体。他的皮肤呈现青黑色,七窍出血,身体扭曲,手像鸡爪一样抓握成团。 监院在净明的右侧小腿发现了两个牙印。这是毒蛇留下的牙印。牙印周围紫黑,浆状的血向四周蔓延。 “监院,这是毒蛇咬的?”净空支吾着,捂住自己的口鼻,仿佛看见一条毒蛇正在向他吐出邪恶的舌头。 监院没有回答净空的问题,专心致志反复查看尸体,并且三番五次陷入沉思。 “今晚有谁在诸经坛?”监院站起身来,似乎在杂乱的线团中找到了线头。 “有……西安大慈恩寺的住持慈阔、北平广济寺的住持法恩、太原崇善寺的住持福觉、苏州寒山寺的住持清素、泉州承天寺的住持妙海……” “都是住持?” “呃……住持特别引人注意……可能也有其他僧人,净空没有注意到。”净空滴水不漏地回答监院的问题。 “本寺七名僧值在吗?” “除了净明,其他的僧人因为筹备放生仪式,提早到后山去了。” “好了,你也赶紧去后山。” 监院盯着那两个牙印,再次确定它们不是轩辕寺周边的蛇咬下的印记。 它一定来自外地。按净空所说,诸经坛云集了各地的方丈。看来这条蛇很有可能是其中一位方丈带来的。 为什么他要带蛇来轩辕寺做水陆法会呢?是为了放生吗?显然不可能。如果是为了放生,又岂会杀生?杀生是何等罪孽,一辈子放生都无法赎回。这其中必有阴谋。 “不好,皇上!”监院残忍地抛下净明的肉身,奔向后山。 五更天未到,后山上通红的烛光像要把头顶上的黑色幕布点着了一样。 此时的半空朱霞看起来并不美妙。天空不情愿,黑夜无可奈何,所有阳光下的郁郁葱葱和姹紫嫣红都垂头丧气。 放生的动物有的由香客带来,也有的是寺院到市井上买来的。因为要放生多种动物,后山被分为好几个区。 鱼类、禽类、兽类都在不同的地方放生。 放生蛇的区域最远。一要保证他们不会伤害其他的生物。二要保证附近有水源,他们可以得到一个良好的栖息环境。 监院赶到的时候,朱元璋正在放生鱼类。 李善长和胡惟庸等二十来个大臣以及四个大内侍卫也参加与了这项行善之举。 朱元璋撸起袖子,亲自从箩筐中抓起几只最大的鱼放到溪流中。 鱼儿感激的向他摇摇尾巴,他也感恩的朝它们招招手。他绝不是滥用虚情假意。他知道这些鱼儿会把他的罪孽带走。 最后,几个箩筐底只剩下一些小鱼小虾留给大臣们。他们欣喜若狂,奉若珍宝,把小鱼小虾亲切的捧在手里,像是捧着自己的儿孙。 他们恋恋不舍的将这些活蹦乱跳的鱼虾放入小溪中,谆谆叮嘱它们要好好活下去,从未有一刻惊觉这些神圣的生灵其实就是他们玉盘里的珍馐美味。 就在朱元璋兴致勃勃的准备前往下一个放生地的时候,监院在茫茫的人海之中找到了他们。 “皇上,老衲建议蛇类放生,您都不要去了。毕竟……” “朕当然要去,朕不会错过任何一种动物的放生。朕岂能对它们厚此薄彼?”朱元璋义气豪迈,慷慨激昂。 这几天以来他和六道众生亲密交心,充分领悟到了之前可怕的梦魇完全源于他与六道众生的生疏与隔阂。 现在正是他弥补的时候,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机会。 就在刚才,他看见自己的善行得到了回报,立马感觉脚步轻盈,气冲斗牛,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岁的盛年。 自从他坐上皇帝这个位置以来,从未感觉如此精力旺盛,心胸开阔。 他知道这是菩萨给他的庇护,帮他消除了一生的业障,化解了冤亲债主。 诸佛菩萨,一切尊神都在看着他。他不能半途而废。 “皇上,监院说的对,这里地貌广大,不便于控制,况且现在天色仍然昏暗,恐怕有暗藏的危险。还请皇上速速回到大殿中!”李善长劝道。 “还请皇上速速回到大殿中!”其他大臣异口同声劝阻朱元璋。 “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老家伙,你们要留下便留下,朕和法师一块去!” 所有人都看向宝通。 宝通平静的微微一笑:“皇上说的有理,众大臣说的也在理。放生是个人的意愿,老衲不多加干涉。” 监院垂下眼帘,众大臣也不再说话。 放生各种鸟类的时候,朱元璋得到了更大的满足。 燕雀展翅高飞,有时它们还会在朱元璋头上盘旋几圈才离去。 朱元璋老泪纵横,获得了一种他的大臣,甚至是他的子女都从来没有给过他的感情。 这些泪水让不同意朱元璋放生的大臣们更不敢再开口阻止。 他们一路默默跟随,尽管危机四伏,尽管他们始终没能了解那种与飞禽走兽水乳 交融的感觉。 下一个放生地就是蛇类的放生地。 一些年老体弱或者胆小如鼠的人已经开始朝山下走去。 朱元璋毅然决然向前走,朝中来的官员没有一个敢掉头。然而他们用沉默表达对抗,安静得像是被押赴刑场的死囚。 其他寺院的僧人,还有一些虔诚的香客跟在后面几步,石头也在其中。 一里坑坑洼洼崎岖的山路被甩在身后,得到神助的队伍来到了一处山涧。 几个僧人守着五六个上了盖的箩筐,举着竹竿严阵以待,随时防止蛇爬出箩筐自己逃生。 朱元璋兴奋的情绪达到了高点。他并不像普通人一样惧怕蛇,相反他对它们极其有好感。 当年起义军队伍躲在绿林之间,缺少粮食。蛇常常成为他们的救命恩人,无私地奉献自己给士兵们饱餐一顿。 朱元璋登基之后封官赐爵,只可惜他还没有对他最大的恩人报恩。 宝通亲自打开第一筐的盖子,里面的蛇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争先恐后钻出筐子。 它们看起来很害怕,害怕烛光,害怕人的声音,害怕被人包围。 “你们后退一点!”朱元璋挥挥手,示意身旁的人退后。 大内侍卫犹豫了,胡惟庸一步也没有后退。 “退后!”朱元璋声色俱厉。没有人再敢违抗命令,带着耳听八方的戒心退到威胁界限之外。 朱元璋满意地拿起竹竿,轻轻地拨动筐里面的蛇。 一条蛇顺从的从筐里爬出来,并且朝他指的方向爬去。 “蛇啊蛇,前边有水,没有人会打扰你们,你们就在那里安家!”他忍不住嘱咐几句。 蛇得到了皇命,奋力向最安全的地方爬去,一眨眼工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二条、第三条……,整框的蛇都遵奉旨意,踏着前人的脚步,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好!好!你们找到了自己的家,好好的活着,朕替你们高兴!”在他眼里,这些蛇重新开启了新的生命,建立了新的王国。 他深知这种自豪和愉悦的感受。 他迫不及待走到第二个筐子旁边,并且打算亲自掀开筐上的盖子。 大臣和护卫心惊肉跳,但不敢出言阻止,唯一能做的是,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准备随时出鞘。 盖子掀开了,所有蛇都蜷缩在筐子里,没有一只抬起头来,它们乖巧地等待朱元璋下达离开的意旨。 朱元璋眉飞色舞,为自己即将让又一批恩人回归田园,免遭屠杀的善行感动。 他拿起竹竿,更百般温柔地挑动最上面的一只蛇。 那只蛇没有像它的同伴那样爬出筐去,感人肺腑地表现出对朱元璋的念念不舍,卷着竹竿久久不肯离去。 朱元璋差点落下泪来。他的身边有谁像这只蛇这样不求饱暖,不求金钱,不求地位? 然而它的浓浓眷恋和感激却胜过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阴差阳错 朱元璋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条触动他柔软心弦的蛇。 惊恐撬开了每个人的嘴巴,那条蛇也不例外,它的嘴巴大的可以塞下朱元璋的整个头。 朱元璋没有畏惧,始终将慈爱和笑容堆在脸上。 蛇羞怯得像个待嫁的女子,低垂着脑袋,慢慢向朱元璋靠近。 朱元璋毫不犹豫的把手放在了它的脑袋上,轻轻的拍了两下:“去,去属于你的地方,别让别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就在朱元璋更多温柔的呢喃还没有出口的时候,蛇突然昂起头,准确的捕捉到朱元璋的手臂,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了一口。 两名大内侍卫快如闪电,抽剑斩蛇。 蛇断成三节,蛇尾滚落到地上,与筐中的蛇身遥遥相望,蛇头仍然死死咬着朱元璋的手臂。 宝通上前封住朱元璋手臂上的穴道,防止毒血流入身体。 监院脱下僧袍,包住蛇头,用力扯开蛇的上颚和下颚,将之扔到数丈之外。 透过烛光,朱元璋乌黑的手臂和几个牙印清晰完整地展示在一些还没有晕厥的人的面前。 一名大内侍卫及时拿出随身携带的解毒药敷在朱元璋的手臂上,带着即将被晋升的欣喜,他感激的看了未卜先知的李善长一眼。 “皇上!”胡惟庸跪在地上,涕泗滂沱,“臣该死,臣没有保护好皇上!” 其他大臣一一效仿,又跪又哭,只求皇上看到他们的忠心和愿意代皇上受苦的决心。 “闭嘴,朕还没死呢,哭什么!”朱元璋横眉怒目,他把蛇对他的背叛而引发的愤怒全部撒在大臣身上。 “你们,把剩下的蛇放生了!”朱元璋指着已被盖上盖子的箩筐。此时他对又回到暗无天日之中的蛇没有半点怜悯,只想让大臣们尝一尝惊恐的滋味。 “皇上,我们会去把蛇放生了,可是……您先回宫!您需要立即得到御医的诊治。”李善长道。 “回宫!”朱元璋看了看乌黑的手臂,又看了最后一眼箩筐,不解为何坚固的友谊始终难以寻觅。 大臣们慌慌张张的地挑选最长的竹竿,极力压抑必定惹怒神灵的,却又是最真实的情感,手忙脚乱将蛇赶出箩筐。 竹竿比蛇还多,蛇很不习惯这种待遇,以最快的速度远离了这群张牙舞爪的恩人,没有一点留恋。 如释重负的大臣们慷慨的把剩下的三四筐蛇留给了其他僧人和信众。 石头站在一个空空如也的箩筐面前,和刚才朱元璋所站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他发现了别人没有发现的东西,目睹了一场惊魂失魄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更重要的是他绝不会把此事上奏皇上,所谓的“凶手”对他而言是真正的朋友,他应该和他一样遭受过不公,他应该和他一样因为朱元璋的心狠无情失去了亲人或者朋友。 他们是一个壕沟里的战友,朱元璋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如果有机会,他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朱元璋。 朱元璋的那点伤算什么?他中的那点毒算什么?对于偿还他欠下的命债而言,那只是九牛一毛。 石头向四周望了望,试图寻找那个站在他前面的朋友,懊悔一心扑在朱元璋的惨状上,而丢失了珍贵的同伴。 他的脑海中只有他坚强不屈的背影。 那是一个僧人,白发苍苍却身强力壮,青灰色的僧袍沉雄飘逸,上面仿佛镌刻了他替天行道的豪迈。 他弹指将一些闪闪发亮,足以让蛇发狂的粉末弹到了朱元璋的袖子上,在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于朱元璋的手臂和蛇头殊死搏斗的时候,他像转瞬而逝的青烟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遗憾,石头走到一个还未启封的箩筐面前,用手揭开筐盖,把蛇赶出箩筐。他不用惧怕蛇会向他发起突然袭击,因为他心胸坦荡。 曙光终于露出了笑脸,虽然很模糊,但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赞美。 一个毛骨悚然的夜晚之后,黑暗令人厌弃,光明令人向往。 蛇奋力向它们的归属地涌去,害怕人类会因为日光的撑腰而改变了黑夜里的慈善心地,就像对待它们被大卸三块的兄弟一样,人类的内心难以琢磨。 朱元璋没有再到轩辕寺去完成水陆法会的最后一步——送圣。 御医发现了朱元璋袖子上的粉末之后,轩辕寺里草木皆兵。 宝通进宫极力说明送圣的重要性,请求朱元璋暂时不要封锁寺院。 朱元璋勉强答应了宝通的请求,宝通和监院草草送走四圣六凡。 经过锦衣卫的详细调查,当晚在后山蛇区放生的人没有一个看见有人将粉末撒在朱元璋的袖子上。 距离朱元璋最近的是大臣、大内侍卫和宝通、监院,他们成为最有嫌疑的人,被关在锦衣卫专门设置的讯问室,拷问了三天三夜。 李善长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中。 同样心力憔悴的李夫人总算止住了眼泪:“相爷,你没事?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打你?” 李善长摇了摇头,两眼恍惚。 “皇上怎么一点都不相信,亏你给他卖命了几十年……” “嘘,别胡说!” “我……” “爹,你总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如果你今天再不回来,我和娘就要进宫去了!”石头从门外跑进来。 看见父亲颓废衰老,没有了往日威武严厉的样子,他想起小时候一头扎进父亲怀抱的温馨画面。 “我没事……别担心,石头。”李善长鼻子发酸,听到他眼里不成器的儿子敢于在他最危难的时候舍命救他,既感欣慰,又懊悔不已。 成不成器怎能和对父母的真心相提并论?他的儿子是世界上最好的儿子,他以前怎么不曾看到儿子的高尚心灵,却总是要逼着他成材? “石头,以后爹不再逼你读书了。”李善长抚摸着石头的脑袋,他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温柔了。 “真的?”石头大吃一惊,随即摇了摇头,“晚了!” “臭小子,你胡说什么?你爹都让步了,你还得寸进尺!”李夫人忍不住为夫君打抱不平。 “哈哈哈!爹,娘,我现在可喜欢读书了,你现在才说不逼我读书,是不是晚了呀?” “臭小子!”李善长和李夫人异口同声,在对儿子的教育问题上难得口径一致地站在同一阵线上。 “爹,找到凶手了吗?”石头试探道。 “没有,我看是找不出凶手了。当时天那么暗,根本没有人看见举动异常的人。”李善长道。 “是啊,那些粉又不会发光,怎么可能有人会看见它们藏在谁的身上……”李夫人的话还没说完,石头就打断了她的话:“会发光!” “儿子,非要和娘抬杠?你以为你读了书,娘就不是你的对手了?”李夫人双手插在腰上。 “石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李善长目光如炬,瞬间又变成了那个让石头害怕的父亲。 “哦,没,没有,我只是猜想……那些粉末能够引诱蛇,恐怕……有点与众不同!” “当时你也在,如果你看到什么一定要告诉我。这是杀头的大罪,知情不报也会惹祸上身!” “知道,爹,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当时我离得可远了,我连皇上的人都看不到,哪还能看到他袖子上的东西啊!” “就是啊,你别老对儿子这么凶,刚才还说……”李夫人看见李善长垂头耷脑转过身打算离开,便即有分寸的收住了话茬。 “好了,夫人,我休息去了。”李善长往卧房走去。 皇宫里凝重的气氛丝毫没有影响市井上的繁华与喧闹。 皇城里的消息严密的像无缝的蛋,没有一户普通百姓知道他们高高在上的皇上在水陆法会上被一只低等冷血的毒蛇侵犯。 十醴香的二楼,主上和释沙竹在舒缓的琴声中举杯对饮,举棋博弈。 今日主上看起来十分倦怠,以往他总是亲自抚琴,从未叫艺妓为他们弹奏,这源于他挑剔的品位,艺妓的琴技从来不能让他满意,同时,他将琴声作为说话时的必要手段,它们可以使他的话更具有说服力。 一番闲聊之后,主上示意艺妓退下:“沙竹,你对那个叫‘道衍’的和尚了解多少?” “道衍?”释沙竹在记忆中着这个名字,“那个妙智庵的和尚?”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他,农青云认识他。” “哦?” “在轩辕寺,他和农青云打照面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们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见面了。农青云当年前去妙智庵寻找大师兄时,与他相识。” “看来交情不深。” “嗯,他们说的都是相互恭维的话,并没有多少真心话。据农青云说,道衍通阴阳术数之学,云游四方,广交名士,还精通佛、道、儒诸家之学。” “厉害!我看他相貌不凡,就知道他非池中之物。” 主上吹开茶盏中一片漏网的茶叶,它搅乱了品茶者的兴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杀人灭口 “主上怎么好好问起他了?”释沙竹好奇的望着主上,他没有从道衍身上嗅到和九黎帮一丝半毫的联系。 “因为石头。” “哦,石头与他认识吗?” “道衍搅了我的局。”主上阴森的眼色似乎正在盘算除掉道衍的计划。 “主上说的是浴佛的香汤水?” “对,我让你去换了浴佛的香汤水,本来就是为了将石头陷于危境,再出手救他,没想到叫道衍抢了机会。石头现在应当把他当做亲大哥了?” 主上使劲揉搓手上的棋子,看准位置,落下最后一子。 “主上何苦对石头……” “欸,你不知道,他将会是对我最有用的人。”主上指了指棋盘,释沙竹已经无路可退。 “来,干了!”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沙竹,酒也喝完了,棋也下完了,领任务!” “主上请吩咐!” “立即让农青云对农青山动手!一个废人留着只会碍事。” “是,主上!” 主上独自一人坐在房中。 他在威武的蚩尤面具后面大放悲声:“玉露,你放心,爹会为你报仇的。害死你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农青山很快就要去见你了,别再被他迷惑!还有农青云,爹会把他撕成碎片!” 黎玉露,他的女儿,唯一还能让他流泪的人。 农青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在水陆法会结束之后,立即离开轩辕寺。 当他一遍又一遍地要求雍门广复述林贤的口信后,他从其中的“尽快”两个字推测,林贤说不定会按他提出的建议那样,到轩辕寺找他,再与他同往神农宫。他决定再等几天。 焦虑又充满期盼的三个日日夜夜过去了。这一天夜里,农青云在床上坐了半个时辰。 他把自己目前所面临的事情按轻重缓急的顺序又排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他在轩辕寺的坚守是正确的。 四岔门的无端威胁也好,丐帮的盛情邀请也好,所有帮派都会在他得到神农鞭之后,对他礼让三分。四岔门不敢再与他争夺地盘,丐帮也不敢因他的无奈缺席将他视为小人。 打定决心之后,农青云一头倒在枕头上。尽管睡意全无,他还是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一炷香之后,他更加清醒。 他觉得自己紧闭的眼皮因为太过用力十分疲劳,他睁开了眼睛。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开始和他一样无法安眠的同伴。他的眼珠转来转去,几只枯瘦的手指向他伸来,像是溺水的人伸到河面上的手指。 “啊!”农青云从床上弹跳起来。 当真有同伴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感受到的不是温馨的陪伴而是惊魂的恐惧,即使他身怀绝技。 农青云首先打开了门以便随时逃跑,然后摸索着点亮蜡烛。 黑暗被驱赶的无影无踪,一切在黑暗中逞凶的家伙都原形毕露。 几根干枯的枝叶塞在枕头下,露出了一小截,这就是农青云看到的手指。 “呼!”农青云舒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伸手取出枕头下的枯枝。未定的惊魂再次像巨浪一样翻滚起来。 黑乌海! 黑乌海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谁把它放在我的房里?农青云深呼吸了几下,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黑乌海在中原没有种植,是他二十年多前从漠北带回来的品种。他偷偷的把它培育在后山一小块无人踏足的地方。 接管神农宫之后,他把黑乌海移进了后山禁地。他用黑乌海研制新型毒药,发现黑乌海的毒性和中原毒草的毒性相结合可以发挥出大好几十倍的功效。 结合后的毒药不但可以更加迅速的扩散毒性,而且这种毒性即使被清除之后,中毒者仍然难以恢复强健的身体。 黑乌海成为了他的一个新型利器。 黑乌海怎么会出现在轩辕寺?后山禁地除了他,从来没有人进去过,不会有人知道黑乌海的存在。难道江湖上还有其他人在种植黑乌海? 农青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些和他作对的帮派。那些酒囊饭袋只会在打打杀杀上逞凶,哪里会懂得药理这等高深的学问。他们在刀剑上抹的毒都是最普通,最廉价的毒药。 他们不可能种出黑乌海。 农青云举起黑乌海翻来覆去地察看,试图找出他曾经精心呵护过的枝叶。会不会有人背着他偷偷跑进后山禁地? 农青山!农青云想起来了,他曾经带农青山进过后山禁地!那一次他们谈话的地方正是在黑乌海的前面! 农青云焦躁的在房间中踱来踱去。他怎么会那么大意,竟然把农青山带到那个位置? 他忘了二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吗?难道他会如此幼稚,以为所有事情都会永不见天日? 一种被别人暗地里窥视的羞辱感和被嘲笑的愤怒感油然而生。 他把一个黑暗的秘密小心的掩埋在地里,如今这个秘密已经破土而出,在他背后张牙舞爪,可是他却全然不知。 农青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二十多年前的一幕并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前,某些记忆会被他永久的封存在角落里。 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该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农青山也和他一起留在轩辕寺。这几天他出人意料地友好,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农青云多在轩辕寺留几天,并且会随他一起回神农宫。 看来他一直在看自己的笑话,并且很有可能在出乎意料的时候把自己杀死。 先下手为强的强烈渴望没有让农青云失去理智。 他觉得这其中还有蹊跷。 农青山既然要杀他,为什么还会把黑乌海放在他的枕头下,让他发现?难道他在挑衅?这不太可能。 农青山势单力薄,而他拥有整个神农宫,农青山若是想要除掉他,就必须暗地里下手,怎么可能还会让他知道? 到底是谁这么做?这个人很明显是在挑起他们师兄弟的仇恨。 难道又是哪个不怀好意的帮派? 一夜无眠。农青云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他做出了一个决定:除掉农青山。 不管那个让他发现黑乌海的人是什么用心,他都必须除掉农青山。 他必须掩盖他的罪恶。 农铁舒端了一盆水走进屋来:“爹,洗把脸,我们吃早饭去。” “嗯。”农青云缓缓站起身来,一夜的思索在他脸上蒙上了一层灰影。 “爹,你怎么了?精神这么不好,昨夜没睡好吗?”农铁舒拧了一块毛巾,递给农青云。 “嗯。”农青云的眼皮好像沉重的张不开。 “爹,我来给你擦。”农铁舒抓过毛巾,仔仔细细的把农青云的脸擦了一遍。 “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来,坐下。”农青云把一个竹筒放在桌上。 “铁舒,你能不能帮爹办一件事?” “可以啊,爹,什么事?” “这里面装的是马蜂,”农青云指了指竹筒,“我在它们的刺上涂了毒药。你趁师伯在房里的时候,把竹筒放入房中,打开盖子,并反锁上门……你千万别进门!” 农铁舒瞪大了眼睛。 父亲突如其来的话把她吓蒙了。 师伯手上没有了神农鞭,父亲也不至于要杀人灭口? “铁舒,这件事本来我可以自己做,可是我怕你师伯看见我会起防范之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师伯?”农铁舒从椅子上跳起来,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坐下,别急,爹会慢慢告诉你的。” 农青云把黑乌海放在农铁舒面前。 “这是什么?”农铁舒没有伸手接过黑乌海,她从那些枯萎的黑色脉络中发现了难以名状的丑恶。 “这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叫黑乌海。昨夜爹在枕头底下发现了这支黑乌海。中原除了爹,恐怕就只有你师伯知道黑乌海。” “师伯把这黑乌海放在你的枕头下?” “嗯,这是我和你师伯二十多年前的恩怨了。” 农青云把目光移向了门口,好像在阳光下飞舞的尘埃正在把他的思绪带回到过去。 “我们师兄弟有三人,我排行第二。大师兄功夫最厉害,三师弟药理最厉害,我则是两者兼具,却又不是顶尖。” “单论功夫,没有大师兄厉害,单论药理,没有三师弟厉害。可师父偏偏觉得我这样的人最适合做神农宫宫主。他说,无论是大师兄,还是三师弟都会把神农宫的另一项技艺丢失,只有我才可以让神农宫在功夫和药理方面得到双重发展。” “大师兄自然不服,他一直以为师父会把宫主之位传给他。于是他便把我从漠北带回来的黑乌海放进师父的茶水里栽赃于我。师父中毒后以为是我害了他。在师父没来得及把我赶出神农宫之前,便毒发身亡。大师兄和三师弟也离奇失踪……” 泪水在农青云眼眶里打转。 “爹!”农铁舒递上一块绢帕。父亲的眼泪变成了她眼中的泪,她用衣角抹了抹眼睛。 农青云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放在尘埃里的目光,看着农铁舒:“铁舒,爹不恨你师伯。他也是个可怜之人,至今都没能和女儿相见。” “师伯为什么要把黑乌海放在您的房间里?” “他要向我报仇,他认为是我夺走了神农宫,他要把它夺回去!” “师伯要杀了爹?”农铁舒大惊失色。 农青云凝重的点了点头,哀伤的眼神仿佛失去了世上的至亲。 农铁舒心如刀绞,她看出父亲锥心刺骨,看出父亲多希望这不是事实。 然而,师伯一定会杀了爹! “爹,我去!”农铁舒把黑乌海拍在地上,一脚踏上去,将它碾成粉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福祸相依 农铁舒抓起竹筒,夺门而去。 她找到农青山的屋子,一头钻了进去。 屋子里面没有人,淡淡的檀香味无孔不入,停留在整洁干净的床铺上,钻入瓷白色的茶壶里,迎接着一个新客人的到来。 桌子的左侧放着几本经书,右侧放着一个烛台。 农铁舒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经书,几只蝴蝶标本映入眼帘。 农铁舒的手一颤。那炫蓝色和鹅黄色相间的翅膀好像在她生命里出现过。 在记忆最深远的角落,她扎着两个牛角辫,一蹦一跳的围着蝴蝶标本转圈。爹和娘在一旁拍着手,唱着歌。 她的泪水情不自禁夺眶而出,滴落在书页上。她赶紧用袖子摁在被沾湿的地方。 “铁舒,你怎么在这?”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农青山回来了。 “哦,师伯,我来看看你。”农铁舒慌忙合上书页,转过身抹掉眼泪,“师伯,你这里真整洁。” 农青山看见农铁舒湿润的眼眶,心生怜爱,:“呵呵,没有东西,所以就显得整洁。” “才不是,师伯爱收拾,我要向师伯学习。爹常说我一个女孩子家比男人还邋遢。” “呵呵,你这么能干,要做的事太多了,辛苦吗?” 农青山望着农铁舒的眼睛。 他喜欢看着她的眼睛,每一次他总能从那深邃的黑色瞳仁里捕捉到他思念的东西,虽然模糊不清,不可言说,但却令他心潮澎湃,有时甚至抵消了他对农青云的恨。 在黑夜的静寂中,他思考过那是怎样一种神秘的力量,他发现那是他积蓄满满的对女儿的爱。 “师伯,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怪不好意思的。” “哦,”农青山有些尴尬,把眼神撇开,“我想起了我的女儿……” 农青山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起一个东西。 “你看,这是我女儿小时候最爱玩的玩具。她可真聪明,两三岁的孩子就能把这九连环解开,很多十几岁的孩子都解不开呢!” 农铁舒怔怔地望着九连环上九颗赤红色的珠子。 在蝴蝶出现的那个记忆角落里,九连环也模糊地出现了。 她的小手飞快的九连环上穿梭。九颗珠子上蹿下跳,终于被她分开了。 “好棒哟!”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耳旁。 “给我!”农铁舒从农青山手里一把抢过九连环,还是那么娴熟,片刻之间九连环就被解开了。 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气喘吁吁,手中握着散落的九个铁环。 “铁舒!”农青山惊喜万分,“你……也会解九连环?” 农铁舒没有回答,惊讶于自己不加思索的手法,在她清晰的记忆,她从未玩过九连环。 她心烦意乱,好像掉入了一个熟悉的深渊。 可是她的身旁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离开那里,那里是罪恶!” 她拔腿就跑,她想离开这个深渊,也想甩开那句忠告。 农铁舒跑到门外,农青山跟了出去。他不知道农铁舒是不是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 “铁舒,对不起……我……”话音未落,农铁舒拔出竹筒的盖子,把竹筒朝农青山扔过来。 瞬间,几十只马蜂像黑烟一样扩散开来。 农铁舒拼命狂奔,她的身后跟着一群比她速度还快的马蜂。 “别跑!不能跑!蹲下!”农青山大喊。 他不顾一切冲到农铁舒身旁,脱下自己的衣服,包在农铁舒头上,把她拉进了就近的一间客房,关上门。 抓狂的蜂群一直在门外徘徊。 “不好,这马蜂的刺有毒,我替你把毒吸出来!”农青山封住了农铁舒伤口附近的穴道。 农铁舒的手臂上和后肩上各被叮了一处,紫黑色的毒液渐渐扩散到脖子。 “不要,师伯!”农铁舒把头转向一边,面对农青山万分羞愧,完全忘记了父亲的话。 她从怀中摸出一瓶百草丹,递给农青山,“你先救你自己!” 农青山的背上和脸上共被叮了十几处。他取出两粒药丸,先给农铁舒服下,自己再服了一粒。 两人相对无语,任凭奇妙的情感在心与心之间流淌。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农铁舒的头越来越沉:“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铁舒,你没事?” “我的头好晕。” “百草丹解不了马蜂刺上的毒!铁舒,我帮你把毒吸出来!” “不……要……” 农青山捋起农铁舒的袖子,从那一圈发黑的肌肤里吸出几口乌黑的毒血。 农铁舒失去了知觉。 农青山将农铁舒放平,继续吸完她手臂上的毒。 当农青山站起身来准备替农铁舒翻身的时候,他踉跄了一下,天旋地转的眩晕向他袭来。 他封住了自己的几处要穴,让血流运行的慢一些,他吃力地把农铁舒翻了个身,扯开她肩头的衣服。 农铁舒右边肩膀乌黑青紫,并且渐渐向左边侵占过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状如梅花的红色印记从中脱颖而出。 眩晕再次袭来,农青山的眼前一片模糊。 他用一只手支撑在床板上,另一只手使劲搓揉眼睛。 他以为自己眩晕的不能辨别颜色,他以为这朵梅花印记只是幻觉。 二十年来,它无时无刻不出现,但只在他的脑海里和梦幻中。 农青山再次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模糊。 “玉露,你帮帮我!如果铁舒真的是我们的女儿,你让我再看一眼!”农青山绝望地哀求。 他忽然猛扑到农铁舒右边肩膀上,对着伤口吮吸。 不管他还能不能看到,他必须替农铁舒清除掉身上的毒素。 农铁舒右肩的肿胀渐渐消退了,农青山上气不接下气跌坐在地上,一丝光亮进入了他的眼睛。 所有东西都在他面前晃动,床在晃动,农铁舒在晃动,整个房间都在晃动。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捕捉到了那朵红色的梅花。 那是一朵真实的梅花,不是出现在虚幻的梦境,尽管它在晃动,但是它清晰得就像被捧在手里一样。 农青山笑了。黎玉露向他走来,牵起他的手。 农青山死在轩辕寺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农青云与农青山扑朔迷离的师兄弟关系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应天府派来官差调查案件,宝通出面力证农青云高尚的人品。 农青云感激涕零,提出愿意为轩辕寺赴汤蹈火。 农铁舒黯然神伤,她知道自己是如何捡回了一条命,同时也对父亲的为人起了疑心。 石头邀请道衍到十醴香喝酒。自从那一夜,道衍站在了他的背后,石头决定不再以貌取人。 “小子,那一天你不理我,现在还叫我到你家去玩?”道衍慷慨大度的接受了邀请。 “嘿嘿,那天我有事嘛!” “是被病虎吓的?” “怎么会?” “小子,你有眼光。除了袁珙,就只有你一个人说我像病虎。我俩一定有缘。” “我就奇怪了,逃虚子,袁珙说你是病虎,他是在骂你,说你好杀戮。你得意什么?” “臭小子,这你就不知道了。他是说我能成大事,是刘秉忠之流。刘秉忠那可是个人物啊!他辅佐元世祖,被封为赵国公,位高权重,红极一时。” 道衍摇着蒲扇,贪婪的眼睛中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远大前程。 “可是你知道吗?他也曾当过和尚,先是在天宁寺出家,后来又到了南堂寺。他在认识元世祖之前到处云游,像我现在一样。” 石头恍然大悟,原来道衍把自己比作刘秉忠。他怎么有这么大的野心?难道权势和地位对一个出家人也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是是是,你像他,像极了,你是否要辅佐当今皇上啊?”石头丝毫不掩饰令人难堪的嘲讽。 “臭小子,你可别看轻我,虽然我现在连皇宫都没进过,也从没见过皇上,然而有朝一日,我定然会有机会成就一番霸业。” 道衍不急不怒,流连于辉煌的霸业喜不自胜。 石头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轻视迷恋权势的人,从小穿梭于卑颜献媚的眼神之中,至今尚未理解其中诱惑到底何在。 如果不是道衍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恐怕会对他避之不及。 “袁珙相过上百个士大夫的死生祸福,没有不应验的,连时间都算得很准。”道衍自顾自说。 “真有这么神?他都给谁相过?” “他给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相过。袁珙说他有大贵之气,但到任一百一十四天后会有灾祸。结果普化帖木儿到浙江上任,果然一百一十四天后被张士诚夺了官印,英勇殉职。” “哼,不知道是真是假。可能普化帖木儿事发后,袁珙就跟大家说,他曾经给他相过面。” “别胡说,他是相术奇士,又不是欺名盗世之人。我的老乡陶凯也有幸被袁珙看过相。知道陶凯吗?礼部尚书。当年袁珙说他的五官配合的毫厘不差,只是还未现光泽,十年之后定然飞黄腾达。当时我们乡里也有很多人不相信,结果陶凯科举高中,在元朝官至二品,现任礼部尚书。” “陶凯,没听说过呀?”石头不以为然。 “你个平头百姓当然对朝里的大官不了解。” “呵呵,我去问问我爹。如果真的是这么准,我也让他给我看看。” “人家未必会给你看。你这臭小子,年少轻狂,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 “逃虚子,你现在也很轻狂,何止是年少轻狂,呵呵呵!” “你是不是想挨揍?” “呵呵,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乾坤八卦 还未到午时,十醴香就已高朋满座。一层的大堂已经没有空座了。 石头在十醴香吃饭从来都是选择一层大厅。他不愿意上二层包厢,觉得那里什么都看不到,自然就减少了吃饭的乐趣。 “走,小子,谢谢你的美意,可惜天不逢时。再说,我也喝不了酒,来这十醴香做什么?”道衍一只脚跨出了门槛。 “等一等,很快就会有空位的。”石头拉住道衍的手臂。 “不等了,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那一桌的人马上就要走了,他们的菜已经见底了。” “嘿,小子挺机灵……咦?他们好像是外国人。” “日本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日本人?” “你看他们裤子的下袴和腰带都过时了,那是我们唐朝时候的款式,他们肯定是日本人了。” “你小子还挺有见识的。” 日本人离开的时候,石头友好的和他们挥挥手,用或许他们听不懂的汉语和他们道别。 日本人受宠若惊,一直弯腰鞠躬,直到走出店门一丈之外。 石头和道衍赶紧入座了空出来的位置。 “小子,你刚见我的时候对我可没有这么热情。”道衍拿起石头的茶杯,准备等到他赔礼道歉之后,才给他斟上茶水。 “大师,咱俩是朋友,朋友间用得着这么客气吗?那客气都是用来对付生分的人!” “哼,油嘴滑舌!”道衍翻了个白眼,给石头倒上一杯茶水,“好好洗洗你的嘴!” “大师真是小心眼,这可是佛家大忌啊!知因禅师还把《摄大乘论》借给了日本人,如果你是他的好友,那么你现在就活不了了!” 道衍瞪大了眼睛,朝石头移动了几寸:“《摄大乘论》?” 石头点了点头,诡秘地一笑,好像在等鱼儿上钩:“你也想要?” “别打岔!知因禅师为什么要把《摄大乘论》借给日本人?他还和日本人来往吗?” “不是,和日本人来往的是林贤,林贤把《摄大乘论》借给了日本人。” “让我捋一捋。你是说知因禅师把《摄大乘论》借给了林贤,林贤又把《摄大乘论》借给了日本人。” “嗯。来,吃!别管他们谁借谁了。这些豆腐白菜是你的,如果你想吃牛肉的话,你也可以尝尝。” “阿弥陀佛!” “逃虚子,你就这么爱当官吗?功名利禄如云烟哪!” 石头津津有味的嚼着香气四射的牛肉,在他眼里当官还不如吃牛肉有劲。 “做官可并非只为了功名利禄,这是世俗之人的看法。以孔家儒学治世,则天下有序,百姓安康也。现下乱世,若能遇一明君辅佐之,如汉室刘邦,平治天下,救民于水火之中,此种情操岂是功名利禄可堪一比。为医者,救世人于肉身顽疾之痛;为圣为贤者,则救世人于精神妄念之苦。懂吗?臭小子。” “嗯,懂得。原来大师心中藏着天下,藏着世人,佩服佩服!”石头心不在焉的敷衍。 “来,吃块肉,可香呢!”他不由分说把一块红烧牛肉放在道衍的碗里。 道衍举着筷子,眼睛发直,好像在想心事。 石头夹起红烧牛肉直接放在道衍的筷子上。 “哎呀!臭小子!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道衍把牛肉放在石头的碗里,又用茶水把筷子冲洗了一遍。 “哈哈哈!哈哈哈!”石头笑得前仰后合。 “别吵!”道衍闭上了眼睛,遁入无人之境。 石头推了他一下:“逃虚子,这里是酒楼,不是佛堂!你这和尚说念经就念经,像小孩的脸一样,说哭就哭!” 道衍没有理会石头,全情投入于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无声的话语。 石头自言自语道:“唉,和和尚做朋友真不容易,老子从来没有在吃饭的时候被别人撇下,老子也是有脾气的,老子……” “喂,有完没完,我正在想事情。”道衍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不是在念经啊?” “闭上眼睛就是在念经了吗?” “你嘴巴还在动呢!” “嘴巴在动就是在念经了吗?你吃饭的时候嘴巴也动啊!” “哎呀,我不和你扯了,你想什么?” “想……林贤。” “林……!”石头大呼一声,周围的人都看向他们俩,他赶紧压低声音,“你想他做什么?” “林贤借《摄大乘论》,这事我觉得有蹊跷。”道衍的眉头飞上一片疑云。 “哦?有什么蹊跷?” “我听说日本人都很怕林贤。他是明州港口的指挥使,日本的船只要通过他的关卡才能进到我们国家。他们巴结林贤还来不及,怎么敢劳动他的大驾,去借《摄大乘论》?” “大师,你连这个也知道?看来你的大展宏图不是随便说说的。” “石头,你看看我分析的对不对。林贤和胡惟庸是一伙的,这在朝廷上下不是什么秘密了。那么林贤来借《摄大乘论》可能是胡惟庸授意的。” “听说那归廷用想学大乘之说。” “归廷用来我朝进贡有三四次了,为什么林贤早不来借《摄大乘论》?恐怕这次他和胡惟庸别有用心。” “哦?有什么用心?”石头夹起一个馒头塞在道衍手里,试图让他堵上自己的嘴。 “大师,这事和你我没有关系?你为何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连饭都不吃了?” 道衍沉浸于严丝合缝的推理当中,没有理会石头。 “当今天子虽然英明神武,但误用了胡惟庸这个丞相。他大权独揽,一手遮天,要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林贤是他的心腹,自然会委以重任。” “造反?就算胡惟庸要造反,这和日本进贡有什么关系?”石头放下筷子,担心起他爹李善长来了。 “日本人或许也是胡惟庸手上的一枚棋子。”道衍眯着眼,仿佛胡惟庸和日本人就在他的面前同流合污。 “你这个要辅佐明君的人不是要去投靠胡惟庸了?” “哈哈哈!他成不了大器,现在小人得志而已。”道衍胸有成竹,摩挲着短的可笑,又稀少的可怜的胡子。 “大师,说了半天,那你在想的事到底是什么?” “我在担心一个人。” “谁?” “告诉你无妨,不过你可不要再说与别人听了。” “我发誓我不会告诉别人。” “四皇子燕王朱棣。” “他是你将要辅佐的明君?” “对!”道衍微微一笑。 “可我听说太子朱标仁厚,皇上很喜欢这个儿子。作为长子,朱标在诸王子中的威信很高,群臣也很认可这个太子,怎么可能轮到四皇子朱棣呢?” “你爹和你说的。对了,轩辕寺里,你爹一直待在皇上身边,不是丞相,也是一品大员?” “嘿嘿嘿!你继续说。”石头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分。 “面有相,人有命。我见过四皇子,从他的面相看来,他是个人上之人。太子朱标虽是众望所归,但当不当得了皇帝,那就是命了。” 道衍把一个空的碗放在自己面前,又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平展于手心。 “你做什么?”石头放下筷子,好奇心大起。 道衍把另一只手掌合在放铜钱的手掌上,目光如炬,仿佛正透过手指与夹在两掌之间的铜钱对话。 专注地凝视了一会儿之后,道衍舞动合十的双掌,口中念念有词。 然后,他摊开手掌,三枚铜钱滑落到碗里。他撇了一眼已成定局的铜钱,立即把它们又收回了自己的手掌中。 如此同样的举动,道衍一共重复了六遍。 石头一丝不苟盯着铜钱的每一步变化。就像变戏法一样,他对这种新奇的玩意总有无限的兴趣。 “嗯,嗯!”道衍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显现的结果与他所料想的没有多大出入。 “师父!”石头猝不及防改了口,“教教我,教教我!那那铜钱的正面是什么意思?反面又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了是什么意思也没有用,”道衍摇了摇头,“你还太年轻,你卜不了卦。” “卜卦一定要老头子吗?” “反正你是卜不了。阴阳之学,刚柔之境,仁义之道,你没有一个了解,你怎么能体会卦象呢?” “哼!我看你没了铜钱,你是否还能卜卦。” 碗里的铜钱像钻进了碗底似的,瞬间失去了踪影。石头和白的发光的空碗一起对着道衍笑。 “臭小子,快把铜钱还我,不是我不教你,你现在真的学不了!”道衍气急败坏,没有表现出多少出家人的内敛修养。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 “十年后。”道衍随便说了个数搪塞石头。 “两年后。” “五年后。” “三年后。” “成交!” “我得去燕王府一趟。”道衍匆忙起身,面前的饭菜自始至终没有动过一口。 “怎么了?和你算的卦有关?” “嗯,我得想办法通知四皇子。” “通知什么?” “想知道一起来!” 道衍出了酒馆,急不可耐朝他的锦绣前程奔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通风报信 燕王府门口。 道衍没有心思欣赏高墙深院的威严和鎏金碧瓦的贵气,尽管看着虎视眈眈的守卫,心里有些发怵,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军爷,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找燕王,麻烦通报一下。” 守卫看见面前的是一个寒酸的和尚和一个毛头小伙子,连开口打发他们都觉得麻烦:“不见客!” “军爷……”道衍正要继续央求,石头吹胡子瞪眼,神气十足喊道:“你叫什么名字?竟然敢怠慢大师,你是不想在这王爷府干了?” 守卫目瞪口呆,道衍心中发笑。 石头和寒门子弟怎能一样呢?他知道如何作威作福,虽然这不出于他的本性,必要的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燕王府今日宴请贵客,燕王吩咐概不见客。”守卫估计刚才自己判断错了风向,此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态度谦逊有礼。 石头看了看道衍,道衍面露难色,心急火燎。 “那明日呢,燕王见不见客?”石头问道。 “明日……不知道。”守卫有些犹豫,他怕自己的回答又会遭到石头的训斥。 “你们找谁?”一个清脆娇俏的女子声音从门后传来。 走出来的是一个与石头年龄相仿的少女,目若玄珠,口若含丹,齿若编贝。 “我我……”石头心跳加速,脸颊发热,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忘记了道衍就在身边,也忘记了前来是为了寻访燕王。 他从未在陌生人前如此难堪,开朗大方的天性莫名其妙丢失,取而代之的是羞涩腼腆。 石头并不是没有见过盛世美颜,他经常混迹于皇宫,那里有全天下最美貌的女子。 面前这个女子让他心房乱颤的不完全是她清丽的面庞和姣好的身段。 他对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如同夏日拂面的凉风,冬日燃烧的火苗,那种永远是你心里最需要的感觉。 女孩莞尔一笑,轻盈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你是结巴吗?找大夫来了?” 石头真想找个洞钻进去,他终于体会到那些曾经被他耻笑的人的痛苦。 他捋了捋舌头,当务之急是不能被这个女子当成一个结巴。 “扑哧”,道衍在一旁笑出声来。 石头转头瞪了道衍一眼,发出无声的电波:“关键时刻你不帮我,还在这里笑话我,那我也不会再帮你的忙了!” 道衍心领神会,立刻替石头解围:“小姑娘,我们来找燕王,可否烦请您代为转达。” 女孩一听,撅起小嘴,似笑非笑道:“燕王今日宴请他的岳父大人,怎么还会有空来理你们两个?一个和尚,一个结巴。” “姑娘,你误会了,我不是结巴。”石头硬着头皮解释,无论如何必须洗刷耻辱。 女孩看见石头当真的样子,嘻嘻嘻地笑起来。 “姑娘,您看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报告给燕王,如果您有办法,我二人感激不尽。”道衍又道。 从女子的面相看起来,道衍认为她是一个热心的人。 果不其然,姑娘爽快地说道:“你写个小纸条,我帮你送进去。” “谢……”石头另一个谢字还没说出口,道衍立即说道:“写字条就不必了,烦请姑娘传一句话:远离西边古井赏月人。” 保密是通风报信的关键。写在字条上,万一有闪失,就成了铁证。 若是惊动了胡惟庸甚至皇上,会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 不但道衍辅佐明君的理想实现不了,恐怕还会丢掉性命,连累朱棣。 在残酷的朝廷争斗中,任何一点微小的错误都不能犯。 “好的,大师。写字太麻烦了,还是传话好。不过我帮了你这个忙,你们打算帮我什么忙呢?”女子挑起眉毛,不怀好意。 “姑娘有何忙要我们相帮?请说。”石头赶紧说道,眼里充满了渴望的神情。 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嗯。”姑娘低下头,严肃认真,像是在考虑人生大事。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说道:“现在还想不到,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们。” “好啊!好啊!”石头使劲地点头。 “可我到哪去找你们呢?” “你若要找我,就到轩辕寺留个话。我常去那,那里的师父会告诉我的。”石头没有忘形地失去理智,把自己的身分告诉女子。 道衍一直默不作声,看着石头和这个女子“调情”,心中暗暗发笑。 “好,一言为定!”姑娘说完转身走进府内。 石头在门口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以及那个背影腾出来的地方,直到道衍拍打他的肩膀。 “臭小子,别看了,人早没影了。” 燕王府门口的女子正是徐达的小女儿徐妙锦。 其实这并不是她和石头的初次相逢。 在十几年前,一个皇宫的击鞠场上他们俩见过面,当时朱棣也在场。 几个黄毛小儿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记忆中的熟悉没有随着时间流逝,珍藏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回到了大厅,徐妙锦找到了朱棣。朱棣正在向徐达敬酒。 “姐夫,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徐妙锦向朱棣招了招手。 还没等朱棣回答,酒兴正酣的徐达就不耐烦的叫嚷起来:“妙锦,你在这捣什么乱?我和你姐夫正喝酒,一边玩去!” “爹,我就和姐夫说一句话,耽误不了您喝酒。” “臭丫头,和爹这样说话,没大没小,和你姐多学学。”徐达抓住朱棣的手,以免他趁他不备离开。他知道朱棣对徐妙锦有求必应。 “爹,你和姐夫喝了一个中午,就让我和姐夫说一句话不行吗?就一句。” “呵呵呵,”朱棣出来打圆场,“爹,如果您不答应妙锦,这丫头会一直缠着我们俩,那真没法喝酒了。” 朱棣向徐妙锦调皮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好好。”徐达不耐烦地答应,紧紧抓住朱棣的手依旧不肯松开。 “我很快就回来,您先喝着啊。”朱棣放下手中的酒杯,费力掰开徐达顽固的手指,起身离开了酒桌。 徐妙锦把朱棣拉到厅外一个没人的角落,神情严肃。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朱棣积极配合,其实他知道根本没什么大事。 他了解徐妙锦古灵精怪的性格,喜欢搞得神神秘秘。她所谓的大事,无非是哪只小狗断了腿,或者哪只鸟折了翅膀。 不过,朱棣总会表现出心惊肉跳的样子予以配合,他对这个小姨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被他放在心中某个暖流涌动的角落。 “姐夫,门外有一个和尚和一个男的让我给你带一句话。”徐妙锦绷着脸。 “什么话?” “远离西边古井赏月人。”徐妙锦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 朱棣愣了一下,问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只是他们看起来很担心你,非要把这句话带给你才放心。” “哦。”朱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猝不及防,他向徐妙锦投去晦涩难懂的目光:“你是不是也担心我了?” 徐妙锦双颊泛起红晕,故作嗔怒提高音量:“姐夫,你瞎说什么?” “呵呵,那你干嘛要给陌生人带话?”朱棣不依不饶。 “早知道不给你带话了!”徐妙锦甩下这句话,像小猫一样溜之大吉。 看着徐妙锦远去的背影,朱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远离西边古井赏月人?意思是远离淮西集团的胡惟庸吗? 徐妙锦说的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和尚,他们是谁?是朝廷里的人吗?他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句话? 朱棣对当前局势了如指掌。 胡惟庸目中无人,一手遮天,父皇姑息养奸,或许他另有用意。无论如何,一场不可避免的内乱即将爆发。 朱棣和胡惟庸没什么交情,只是偶尔在宫里见面的时候,打个招呼而已。 他不担心自己会被胡惟庸牵连,不过他还是非常感激这个好心提醒他的人,如果这个人没有其他目的的话。 朱棣边思考,边走回厅内。 “这臭丫头肯让你回来啦?”心中不畅的徐达把一杯酒推到朱棣面前,“你得多陪我再喝半个时辰!妙锦和你说什么重要的话了?还要躲到一边去说。” “爹,她就是个小孩,你又不是不知道,瞎闹着玩呢。”朱棣坐到椅子上,接过徐达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臭丫头和她姐没有一点相似,还是妙云懂事乖巧。” 徐达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特别疼爱徐妙锦。 徐妙云自小就大方得体,从不让徐达操心,但与父亲的关系却不像徐妙锦那样亲密。 徐妙锦活泼伶俐,鬼点子多,一犯了错就喜欢和徐达撒娇,常常搞得这个舞枪弄棒的大将军束手无策。 “对了,你二哥和三哥都受藩了,唯独你没有受藩。我本想挑个皇上高兴的日子和他说这事。可是最近吉安侯陆仲亨和延安候唐胜宗,还有那平凉侯费聚闹得不消停,我看皇上心情不好,以后再提。” “我没事。在京城呆着也挺好,和父皇、母后离的近。” 朱棣眼中浮现惆怅,倔强的嘴却不肯走漏半点心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推波助澜 哀伤很快从朱棣的眼中消逝。 “爹,那陆仲亨和唐胜宗哪来的胆子,竟敢擅乘驿车!如今他们被削了爵位,降职为指挥使,出守代县雁门关,抓捕寇贼,依然怨声载道。父皇如果知道了,定然会将他们处死。” “皇上出生布衣,素来体恤百姓疾苦。中原在战乱之后,百姓刚刚复业,驿站买马都非常艰难,他们竟然把驿车当作自己家的私车!” 徐达义愤填膺。他一生为官清廉,正直不阿,极其痛恨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 “平凉侯费聚更是猖狂。他奉命安抚苏州军民,却私自挪用赈灾银两,整天沉溺酒色。如果不是当年起义他出过力,皇上一定会将他斩首!” “当年皇上的父母,也就是你的祖父母,哎!”徐达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就是因为贪官贪了救灾的官银才饿死的,甚至连口棺材都没有。皇上当政之后,发誓要肃清贪官污吏。如今的朝廷清明了许多,要不我也呆不下去喽!” “爹,可是有一人……” 朱棣话未说完,徐达金刚怒目,发上指冠:“胡惟庸!他是个狂悖无道极度奸险之人,切不可和他走得太近!” “孩儿知道。父皇如今宠幸胡惟庸,只怕这胡惟庸权力过大,有谋反之心呐。” 朱棣原本就对胡惟庸有所提防,今日又有人提醒他,他也想知道徐达对此事的看法。 毕竟徐达是随朱元璋打江山的开国功臣,对朝廷局势的了解,对官员的揣摩比起年轻的他肯定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达对朱元璋忠心耿耿,又不居功自傲,而且还是朱棣的岳父,他的看法对朱棣非常重要。 “此人不可不防。”徐达说道,酒意似乎已经全消。 “我派了几个探子暗中打探他的情况。他现在正拉帮结派壮大自己的实力。刚才和你提到的吉安侯陆仲亨和延安候唐胜宗,还有那平凉侯费聚都有可能成为他将会拉拢的人。此人野心不可小觑。” “平时我在朝堂上对他视而不见,他就想法子送了许多名贵的珠宝玉石到我府中,被我一一退回。我也吩咐了府上的所有人绝不能收胡惟庸送来的任何东西。这个龌龊的家伙拉拢我不成,他就叫我府上阍人福寿谋害我。福寿对我忠心耿耿,岂能受他诱惑,于我一一告知。” “爹,父皇可知这些。” “不知,我并未禀报皇上。棣儿,我实话与你说,皇上已和从前打江山时大不同了。” 徐达愁容满面,想起曾经和他并肩作战,后来被朱元璋诛杀的大臣黯然神伤。 “皇上现在敏感且多疑。我若和他说这些,只怕他疑我在排除异己。我只不与胡惟庸来往便是了。” “爹,您受苦了。”朱棣双手敬上一杯酒,既替父皇向徐达道歉,又感激他关怀自己,将从未向旁人吐露的想法告诉他。 “棣儿,你也要注意,不要和胡惟庸扯上关系。我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牌,你在皇上心情好的时候,见机行事,劝他两句。” “知道了,爹。您已经喝得很多了,我扶您去休息。”朱棣搀扶着徐达去了卧房。 从徐达的卧房出来后,他想起徐妙锦口中那两个送话的人。 他想会会他俩。 李诚意是丞相府的常客,既是李善长这个前任丞相府里的常客,也是胡惟庸这个现任丞相府里的常客。 从过去到现在,他疲于奔忙丞相府有他远大的目的。 他效忠的主上允诺他,推翻大明,建立新王朝的那一刻,他就是丞相府的主人。 “丞相真是高明!”微醺的李诚意对着胡惟庸竖起了大拇指,“这林贤可是一枚绝妙的棋子。只有丞相您才会知道用它,并且用得出神入化。” “李,李大人,果,果然好眼光!”胡惟庸语无伦次,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的大脑已经失去了对舌头的掌控,“你,你,你知道我为什么留着归,归廷用吗?” “大人自有大人的妙招,在下的脑子哪能猜得出来?” “哈哈哈!确实是妙招!妙招呐!”胡惟庸抚摸着被美酒浸湿的山羊胡子,出乎意料的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透露他的妙招。 “当初林贤入朝的时候,我就看上他了。哈哈哈!我没有看错,他很忠心……呃!” 一团弥漫着酒肉味道的气体,带着繁星般的唾沫星子朝李诚意扑面而来。 李诚意不敢闪躲,只是悄悄的屏住了呼吸:“丞相在北元还没有动静?” “哎!徐达、汤和、傅友德、冯胜,这些在北边镇守的老家伙自视为开国功臣,清高傲慢,很难接近。最气人的是徐达!”胡惟庸猛拍桌子,无视不堪一击的酒具东倒西歪,价值连城的美酒肆意流淌。 “他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除了皇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我也曾派过几个亲信到他的军队里,全被他不声不响地撤职了。这老家伙比狐狸还精。只要徐达在一天,我们恐怕就接近不了北元了。” 胡惟庸叹了一口气,心力憔悴,闭眼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丞相可曾考虑过元朝旧臣?”李诚意试探性地问道,一双机敏的小眼睛大胆的在胡惟庸身上流转,露出鱼儿即将上钩的喜悦。 “元朝旧臣?”胡惟庸思考着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嗯,据下官所知,元朝旧臣封绩虽人在应天府,却仍然和元朝太尉朵儿不花有联系。”李诚意为胡惟庸的思考提供了新的一个线索。 “封绩?我听说过这个人,却未曾谋面,不知他……”胡惟庸总是将难以启齿的话留给别人来说。 “丞相若信得过下官,我可以把他变成我们的人,听候丞相差遣。” 李诚意游刃有余,对于胡惟庸的习惯和需求,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一抬眼、一张口,李诚意都知道怎么做才能最好地迎合胡惟庸。 “嗯!”胡惟庸睁开眼睛,满意地点点头,暂时忘却徐达带来的烦心,“切记!一切小心,谨慎为妙!” “是,丞相,下官明白。”李诚意迷离的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目光。 权力和金钱可以迷惑胡惟庸的眼睛,只要告诉他哪里可以招兵买马,他就会抛弃疑心和自己的判断,把别人当成他的棋子。 其实,他不知道他也会成为别人的棋子。 十醴香酒馆。 “主上,胡惟庸的野心确实如您所料。如今他一人大权独揽,眼里谁都放不下了,我看他甚至想除掉朱元璋自己当皇帝。” “哼!”主上发出一声冷笑,“胡惟庸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肤浅的家伙。他哪里斗得过朱元璋。朱元璋不简单呐!他故意放任胡惟庸,让他膨胀到一定的程度,恣意妄为,再废了他。朱元璋何止是想废一个胡惟庸,他是想废掉丞相制度!” “主上高见!朱元璋再高明,这招棋还不让您识破了吗?”只要有奉承的机会,李诚意绝对不会放过。 “哈哈哈!朱元璋确实是个好对手,这样,这个游戏才有意思。”主上摸了摸面具之下露出半截的胡须。 “朱元璋身边的蠢人也给我们带来不少乐子。他们都成了主上的盘中肉,却还不自知。” “没有蠢人哪来的聪明人?哈哈哈!诚意,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主上,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提醒胡惟庸可以趁着给刘基探病的机会干掉刘基。他一定会这么做,因为他比谁都想让刘基死。” 李诚意的一只眼睛微微眯起,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嗯,做得好。”主上抚摸着虎口的一处伤口,铜钱大小,结痂已经形成。 “主上,您的手?”李诚意惊呼,像是看见血流成河,“是香灰烫的?” “不碍事。” “香灰看起来无碍,不过伤人的时候也是毫不留情。”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主上,您还是要担心,属下看着心里不好受。” “不说这个了,言归正传。胡惟庸收买了明州指挥使林贤为他做事,恐怕他连倭人都想利用。朱元璋真沉得住气,依然按兵不动,这场戏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主上兴奋不已,走到香炉前又点上一支檀香,空气中各种香味争奇斗艳,像是节日盛典上的礼炮此起彼伏,经久不衰。 “主上,我按您的吩咐又再推了胡惟庸一把,让他笼络北元势力。我告诉他元朝旧臣封绩既被元朝政府抛弃了又得不到明政府的重用,封绩对两边都有怨恨,可以收买他。” 李诚意容光焕发,被主上的激情和缭绕的香气所感染。 “既然胡惟庸想发展外围势力,我们可以让封绩致书元朝,向元朝嗣君称臣,作为胡惟庸的外应。我们帮帮胡惟庸,呵呵,要不蚂蚁和大象怎么斗?胡惟庸和朱元璋斗得越凶,对咱们就越有利。我就是要让他明王朝鸡犬不宁!” “主上英明!” “若是这局朱元璋赢,他定会废了丞相制度,自己直接统领六部。他朱元璋能有多大能耐,不吃不喝,什么事都管?一个人挑了自己挑不动了担子,要不把自己压垮了,要不扁担断了,总之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若是这局胡惟庸碰到狗屎运赢了,那就更容易对付了。他的能耐连朱元璋的一个手指头都不如。” 主上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他对自己的盘算相当满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戏弄林府 “主上,我们的成功指日可待。” 李诚意眼前出现美好的画面。他坐在胡惟庸所坐的紫檀靠椅上,端着兽首玛瑙杯,喝着琼浆玉露,身边美女如云。 为了这一刻提前到来,他的脑子飞速运转,又贡献了一个计策。 “这几日朱元璋斥责了吉安侯陆仲亨和平凉侯费聚。我看可以把他们俩拉到胡惟庸这边,让胡惟庸兴风作浪得更猛烈一些。”李诚意用期望得到赞许的眼神看着主上。 “嗯,这个主意很好。诚意,你现在越来越懂得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上兵伐谋,最上等的用兵之术就是使用智谋,而使用智谋的最高境界就是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费一兵一卒尽可拿下对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使用好手中的棋子,只要坐着看好戏就行了。” 听到主上的夸赞,李诚意心满意足的笑容堆上脸庞,纵横的沟壑几乎将他的五官掩埋。 突然,一张威风八面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笑容渐渐散去,额上的皱纹调转了方向。 “主上,有一个人很难摆平。” “哦?还有让你为难的人?是谁?”主上侧着头等待李诚意的回答。 “大将军徐达!”李诚意咬牙切齿,毫无线条的脖子上,青筋穿越重重障碍凸现出来。 “徐达是开国功臣,手握重兵,又对朱元璋忠心耿耿,我们必须除掉他。但是无论胡惟庸还是我都没法拉他下水。徐达极力避开我们,不论是朝内还是朝外。” “胡惟庸接近不了他,便想铲除他。因为他收买人马,贪污受贿,买 官卖官,干的坏事实在太多,终究怕有一天事情败露,只要不与他站在一边的人,他都要除掉。可是他除不掉徐达。胡惟庸派人送了很多财宝给徐达的阍人福寿,没想到这个福寿却对徐达非常忠心,不但没有答应胡惟庸,反而在徐达面前揭发了他。” “徐达极恨胡惟庸大权独揽,排除异己,阴险奸恶,但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朱元璋是个多疑之人,未必完全信任他,所以没有把胡惟庸干的坏事告诉朱元璋,这样也保全了他自己。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诚意,不必着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主上安慰李诚意道,“徐达不一定要死,还有一个人也会间接成为一颗有用的棋子。” “谁?” “他的女婿,朱棣。”主上深吸一口气,伴随着舒筋软骨的香气,感受他的精巧布局带来的无尽愉悦。 李诚意配合的奉献上若有所思的笑容。 “徐达如果能受我们的摆布,朱棣这颗棋子就会下得容易许多。朱棣是诸皇子中能力最强,天赋最高的一个皇子,甚至胜过朱元璋。朱元璋如果把帝位传给朱标,那么朱棣势必会争夺皇位。我们希望的正是他们自己人打得头破血流,而我们坐收渔翁之利。因此我们必须离间朱棣与朱元璋的关系,确保朱元璋不会把帝位传给朱棣。” “嗯!”李诚意连连点头,去年那个春光明媚的早晨,锦衣卫校尉肚破肠流的惨状出现在他的眼前。 “去年燕王、晋王、秦王都从安徽凤阳赶回应天授藩,我巧施一计,让燕王授藩不成。朱元璋对他心生嫌隙,他也对朱元璋心有怨恨。诚意,这就是我们的策略,不知不觉中让他们父子形同陌路。” 主上眼中射出利剑一般冰冷的光茫,像是要把阻挡在他面前的一切都斩成碎片。 农青云回神农宫后度日如年。 他改变了自己在神农宫一向忙碌而又充实的状态,而抽出大部分时间来在不安和焦虑中踱步。 他追逐神农鞭已经太久,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他失去了信心。 他总觉得自己必须准备充分,可是他还不了解林贤,还没有考虑好要怎么从他手里夺回神农鞭。 他不打无准备的仗,可他觉得自己正赤膊上阵,而且不知道该怎么出拳。 最终,农青云打算主动出击,他要控制节奏。 他让农铁舒到应天府去,这样可以在第一时间知道林贤回到京城。 农青云再三嘱咐农铁舒这次一定要把林贤请来,并且要快。 农铁舒赶到应天府后,又扮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小乞丐,混迹于应天府的大街小巷。 林贤在明州炮轰日本船只后回到应天府,怡然自得地在家里等着皇上给他升官。 农铁舒没给他喘息的空,便卸去了一身肮脏的乞丐装,换上了光鲜亮丽的女儿装,来到林府门口求见。 林贤在家中做着他的升官梦,被人打搅,气急败坏。此时除了皇宫,他哪个宫也不想去。 “告诉她,我现在没空,以后再说。”林贤趴在桌子上,观赏两只斗得不可开交的蛐蛐。 家丁把话传给农铁舒后,农铁舒火冒三丈。 她心想:我爹在神农宫急得茶不思,饭不想,又派我前来请你,怎么说我们也是江湖中的大帮派,你却这般架子大,傲慢无礼,看我怎么收拾你? 农铁舒在林府四周转了两圈,远远看见一个挑着豆腐的老汉向林府走来。 农铁舒听农青山说过,林贤特别爱吃豆腐。 “这豆腐一定是送进林府的,我就在这豆腐上做点文章,让他受点小罪。”她四周环顾,看中了对面小道上的几坨牛屎。 “哈哈哈!”农铁舒的脑子里带着林贤呲牙咧嘴的画面,嬉笑着跑到小道上,弯腰捡了一小坨牛屎,悄悄跟上老汉。 农铁舒把牛屎扔在老汉身后,蹿了两步,跳到老汉面前大喊:“大叔!你等等!” 老汉吓了一跳,倒退几步,正好一脚踩到牛屎上。 老汉望着她,一脸茫然:“姑娘,你是叫我吗?” 农铁舒笑呵呵地说道:“是啊,大叔。” “姑娘喊我什么事?”老汉不知脚下沾着牛屎。 农铁舒捏着鼻子说道:“好臭啊,大叔,你没闻到吗?” 老汉虎起脸,没好气道:“我的豆腐是一个时辰前刚刚做好的,怎么就臭了?” 农铁舒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老汉的脚:“不是豆腐,是那里。” “你说我脚臭?你这姑娘有没有口德?我的鞋和袜都是老伴昨日才给我换的,怎么可能会臭?” “大叔,看看你的鞋底。” 老汉抬起一只脚,一坨牛屎牢牢黏在脚底,嵌入纵横交错的麻绳之中。 “哎呦!怎么会踩着牛屎?这鞋!”老汉放下豆腐挑子,心疼不已。 农铁舒咬着嘴唇,憋着笑:“大叔,对面地上有些小树枝,你赶紧去把牛屎刮干净了,免得大娘怪你弄脏了鞋。” “不好意思啊,姑娘……好好!我这就去。如果我踩着这牛屎进了林府,被那管家发现了,吃不了兜着走。” 老汉说完,转身就走。走了两步,他想起他的豆腐挑子,又转过身来,伸手指着豆腐挑子,对着农铁舒喊道:“姑娘……” “我帮你看着,你赶紧去。”农铁舒把刚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包无色无味的泻药藏在身后。 老汉放心离开,寻找小树枝去了。 农铁舒毫不客气的往豆腐上边撒了半包泻药,又用手把粉末抹开。豆腐被伪装的好像没有经过添加一样。 “林贤,你喜欢呆在林府里,你就呆着。我看你天天拉肚子,能呆得舒服吗?” 农铁舒拍了拍双手,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插着腰等老汉回来。 老汉回来以后千恩万谢。农铁舒装出来的热心肠没有露出一点破绽。 当天晚上,农铁舒飞身翻过林府的院墙,躲在一处不易被人注意的石头雕像后面,准备一睹林府的惨相。 林府的下人今晚特别忙碌,不停地来回穿梭。农铁舒溜到他们竞相奔走的地方一看,原来是茅厕。 “老爷今晚呆在茅厕就没出来,他比我们拉得还严重。厨房的人可倒大霉了!” 一个下人捂着肚子,脸色比苦瓜还绿。 农铁舒听罢,嘴巴一咧,就要笑出声来。她赶紧用手捂着嘴,为时已晚,欢快的声音已经穿过夜空,像迷雾一般四散开来。 农铁舒抬脚就跑,一溜烟就到了院墙下,飞身翻了出去。 到了院墙外,农铁舒竖起耳朵听着院内的动静。院内并没有传出慌乱的脚步声和“捉贼或有人闯入”之类的呼叫。 林府所有人都在与他们的肚子和茅厕做抗争,无暇顾及其他危险。 “哈哈哈!哈哈哈!”农铁舒放肆地大声狂笑,笑得前仰后合,把刚才憋回去的笑加倍笑了出来。 第二日,农铁舒大摇大摆地来到林府门口,带着饱满的信心,笃定可以进入林府的大门。 昨日林贤全府上下被折腾得翻天覆地,他们怎么会拒绝一个神医前来拯救林府? 林府大门紧闭,农铁舒站在门前想入非非。 神农宫以医术卓著,闻名遐迩,林贤见了她就应该跟见着活菩萨似的。 昨日她给林府下的泻药并非普通的泻药,而是神农宫秘制的泻药。 江湖郎中甚至是皇宫中的御医都无法治好林府上下的腹泻,只有她手中的解药才是林府唯一的希望。 农铁舒伸出一只手抓起铁环,正准备敲。 “嗒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豪华的官家马车徐徐前进,马车前后各有一名开路和垫后的护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旁敲侧击 农铁舒急忙跑到院墙的拐角处,贴身而立,观察这辆马车的动静。 马车到了林府门前便停了下来,为首的护卫翻身下马,走到大门前,急促地敲起门来。 家丁赶来应门,护卫颐指气使:“胡大人要见你家林指挥使,赶紧去通报!” 家丁答应一声,便入内通报。很快,林贤便在家丁的搀扶下出门迎接胡大人。 “丞相,您怎么来了?有事派人知会下官一声,下官便马上去您府上就是了。”林贤的声音有气无力,不过讨好献媚的口吻绝不少一分功力。 轿子里的人走下轿来,看见林贤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大吃一惊:“林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气色这么差,病了吗?” 农铁舒捂住自己的嘴巴,以免笑出声来。胡惟庸的护卫可不是林贤府上迟钝的下人。 “谢胡大人关心,可能是昨天吃坏东西了,不碍事。”林贤强颜欢笑。 “等你拉上三天,看你还会不会觉得不碍事。”农铁舒心想。 “丞相,快请进府。”林贤摆脱下人的搀扶,在期待好运降临的眼光中,将胡惟庸迎进府内。 “这姓胡的来找林贤有什么事?莫不要又耽误他来神农宫?我得去一探究竟。” 农铁舒快速绕到后墙,脚尖使劲一蹬地,身子轻巧地飞过一丈多高的墙壁。 “嗖”的一声,她又上了正堂的屋顶。站在屋顶上,她仔细观察了林府的环境。 胡惟庸的两个护卫站在大门口,离她比较远。 院内有几个家仆和丫鬟在走动,他们不会察觉到她在屋顶上。 农铁舒揭开屋顶上的瓦片,向里望去。 胡惟庸谢顶的寒碜脑袋与林贤凑得很近,屋内的下人都已经被林贤支开。 农铁舒侧过头,把耳朵贴上去,试图听清他们细若蚊蝇的谈话声。 几经尝试,她的努力都是徒劳,他们的声音很小,小的没能传到一丈之高的屋顶上。 农铁舒耐着性子,在两人嘴巴一张一合的无声语言中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依旧未能捕到漏网之鱼。 她开始觉得头脑发胀,耳朵发麻,四肢发颤,只好无奈地把揭开的瓦片重新盖上,飞身跃下屋檐,离开了林贤家。 胡惟庸和林贤越谨慎,他们的行径就越可疑。 农铁舒又换上了乞丐服,蹲在林府对面的一片树荫底下,继续战斗。 她拨弄着自己刚刚抹上污泥的头发,时不时从里面抓出一两只虱子,放在指甲盖上,把它们掐死。 过往的人都躲得她远远的,生怕传染上虱子。 没多久,胡惟庸从林府大门里出来了,林贤跟在他身后与他作别。胡惟庸神情严肃,林贤垂头丧气。 二人并没有再多说话,相互道别后,林府的大门又重新关上。 农铁舒站起身来,在树荫下徘徊。 此时对她来说,了解胡惟庸和林贤交谈的内容比把林贤请回神农宫还重要。 她的身上不是只有一种使命。 该来软的,还是来硬的? 正当农铁舒琢磨不定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从门里走出,未施粉黛,神色忧虑,挎着一个篮子朝西头走去。 “这可能是林贤的夫人。”农铁舒心想,“跟上去看看再说。” 农铁舒一路尾随着这位妇人,走出了三里地,越走越偏僻。 “她这是要去哪儿?难道是要去会情郎不成?”农铁舒心里嘀咕。 终于在一个破庙前,妇人停住了。 这个破庙和任何荒废的院子没什么区别,门口没有匾,院子里没有袅袅烟雾,人影无踪。 如果院中没有那唯一一尊残败的菩萨雕像,无论如何也让人联想不到寺庙。 妇人跨过高低不平的门槛,一路朝里,走向泥尘遍身的菩萨雕像,它曾经的辉煌在岁月流逝中依旧残存斑驳的印记。 妇人将篮子放在地上,掀开铺在篮子上的布,从里面拿出几个新鲜的水果和一些点心,把它们放在菩萨面前的地上。 一张原本应该作为贡桌的木桌,只剩下三条腿,倚靠在墙角,凄惨的仰视着荒凉的人间。 她怎么会来这么一座小庙祭拜菩萨?大部分人都是去金碧辉煌的大庙,尤其是他们这种达官贵人。 难道她觉得大庙的菩萨要照应的人太多了照应不过来,而小庙的菩萨就照应她一家,所以更灵验? “菩萨菩萨,”妇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马不停蹄的开始陈述,“自从我家相公建了这个庙把您请来后,您一直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保佑我家相公的官越做越大,多谢菩萨。” 在继续新的篇章之前,她先虔诚地拜了三拜,面贴黄土,肃穆庄严。 “这几年我家相公一直在明州为官,所以没有时间修缮庙宇,还望菩萨原谅。等他回京后一定好好重修庙宇,给您镀金身。”妇人又拜了三拜。 “菩萨,我相公被胡惟庸所害,打了日本贡船。这都是胡惟庸的诡计,我家相公被胡惟庸所逼,不得已而为之。船上冤死的亡灵,你们要找就去找胡惟庸。菩萨,求你保佑我相公平安无事,惩罚胡惟庸这个恶人。” 农铁舒听得丈二和尚摸不找头脑。 妇人反反复复说着差不多相同的意思,要么求船上的亡灵原谅她相公,要么求菩萨宽恕他相公的行为,惩罚胡惟庸。 “这妇人可能知道更多内情,我得逼她一逼,让她说出所有实情。” 农铁舒蹑手蹑脚地走到妇人身后,趁她低头跪拜时飞快地绕过她,躲到菩萨雕像后面。 “林夫人。”农铁舒压低自己的声音,想象着菩萨该有的音调,尽量显得浑圆成熟而又充满慈爱。 专心致志拜菩萨的林夫人听到菩萨的召唤,吓得魂魄出窍。 她不敢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趴在地上的身体不停地哆嗦,头如捣蒜般点着地面。 “林夫人莫惊慌,你的诚心感动了我,我是来救你家的。” “菩萨?是……你,你在说话吗?”林夫人仍然埋着头,战战兢兢。 “是我。你抬起头来看一看。” 林夫人慢慢地直起身子抬起头,猛然感觉面前的菩萨和刚才果真有所不同。 菩萨眼中慈爱的光芒洒在林夫人周身,那一张拯救万物的嘴在轻轻蠕动,吐出的真谛像清泉一般滋润着她焦灼的心田。 “看到了吗?是我在和你说话。” 林夫人意识到无人可及的幸运已经降临。 她“咚咚咚”磕着惊走飞鸟的响头,无视粗糙的砾石磨破她的额头。 “菩萨菩萨,您救救我家相公,我天天都来给您烧香。” “你相公若是为他人所害,定然不会受到上天惩戒。只是你并未将你相公所犯的错全盘如实说出。既然不是诚心,认错忏悔又有何用?”农铁舒说道。 林夫人惊慌道:“菩萨显灵!菩萨显灵!我相公所做之事全是胡惟庸之命,不得已而为之,如若不从,我全家老小性命难保。” “胡惟庸逼你相公做什么事?” “他让我相公打掉贡船,但骗朝廷打掉了寇船。胡惟庸说皇上不但不会责罚我相公,反而会给我相公升官。我相公本来是不愿意的,但是胡惟庸软硬兼施,我相公只好照做了。胡惟庸根本就是个骗子,皇上哪里会升我相公的官,现在我相公被流放到日本国去了!呜——” 细数惨不忍睹的遭遇,林夫人伤心的想要放声大哭,惊觉菩萨在前,不敢放肆,硬生生忍住哭泣,那股没有吐出来的怨气在她肚里翻江倒海,搅得她的胸脯剧烈上下起伏。 农铁舒心中骂道:“胡惟庸和林贤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林贤自己想升官发财,胡惟庸给他递了根杆子,他就顺着往上爬,没想到爬没爬上去,却摔得稀巴烂,活该!” “既然你相公误杀日本良人,那么好好赎罪便是,不可再起杀念。” “菩萨,我相公本意也是如此,可是皇上下了旨把他流放到日本国。日本国那么远,人生地不熟,我相公又误杀了日本人,他到日本国哪里还会有命在?” 农铁舒明白了,胡惟庸一定是为了林贤流放日本国一事而来。 难道他只是来安慰林贤几句,还是有其他的图谋? “你相公杀了这么多日本良人,只有日本人原谅了你相公,你相公才能得以解脱。在日本国也可以改过自新,如果你相公诚心诚意忏悔,多做善事,冥冥之中自会得菩萨保佑,平安归来。” “菩萨!”林夫人哀痛欲绝:“请求菩萨重重惩罚胡惟庸这个大恶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不要管旁人。你相公若是行善,自然会有好报。” “我相公有行善之心,可是……” “可是什么?” “胡惟庸让他到日本国后召集精兵打回应天,到时会死更多的人。我相公不答应,但胡惟庸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相要挟,菩萨开恩,救救我相公和我家老小,惩罚胡惟庸,一切恶事都由他主使!” 农铁舒彻底明白了,胡惟庸这是要造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铁舒现身 事不宜迟,农铁舒决定将把这件事报告给武叔。 趁着林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胡惟庸,请求菩萨开恩的时候,她悄悄溜出了破庙。 在一个碧瓦红墙院落内,一个年轻的翩翩公子正在抚琴,他俊秀的脸庞充满活力,一头飘逸的长发随着歌曲的律动飞扬。 高墙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屋内香气缭绕,与琴声交错盘旋。 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 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 浪子风流。 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 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①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鸨推门而入,手上端着一壶茶,脸上堆满笑,说道:“公子折柳攀花之技众人皆知,无人能比。” 年轻男子只是自顾自地弹琴并不理会老鸨。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搥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 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甭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断断,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② 琴音刚落,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鼓着掌走进屋内。 “武叔,此曲气韵深沉,语势狂放,武叔的琴技绝伦,世间无人可比。只是这关汉卿的《不伏老》恐怕不适合武叔?” “铁舒,怎么不适合我?”年轻男子剑眉一横,“难道我不会折柳攀花,难道我不像风流浪子?哼!” 他冷笑一声,纤细的手指做成兰花状,“当”的一声弹出一颗翠绿的豌豆。 豌豆径直飞向他右手边的窗棱,嵌入其中。 “我就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搥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扑哧”一声,农铁舒笑道:“武叔,尽管如此,这首曲还是不适合您。” 她继续挑衅,但语气并不令人生厌,分寸掌握得刚刚好。 “臭丫头,”武叔佯装生气,站起身来背对着琴,“我好不容易有兴致弹这么一曲,你非要来败我的兴。” 农铁舒走到武叔身边,伸手抚摸着身后的琴尾,斜眼偷瞄武叔:“武叔,您年轻英俊,怎么能弹《不伏老》呢?这首曲子您得再过五六十年才适合弹呢。” “臭丫头,没大没小,竟敢取笑你武叔?是不是你被这屋里的香气给迷住了,迷花了眼?” 武叔拿起古琴旁边的檀香扇轻轻敲了一下农铁舒的手。 农铁舒一把夺过檀香扇,放在鼻子旁闻了又闻。“嗯,真香!” 农铁舒展开檀香扇,看着星图:“嘻嘻,是这月亮馥郁销魂,还是这二十八星宿夺人心魄?” “哼!当真是迷花了眼,数数都不会数了!”武叔似笑非笑,好像扇子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数数不会数了?不可能?昨日我还数了神农宫五千二百名弟子呀!我看看!” 农铁舒像小孩数鸭子一般认真地点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月亮一个总不会错!星宿,一、二、三……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没了?” 农铁舒摇了摇头:“我再数一遍!” 更细心的一遍数数后,答案依旧是二十七个星宿,农铁舒打算数第三遍,武叔制止了她。 “好了好了,二十几个数字数过来数过去,神农宫里的弟子若是知道了,你让他们怎么把你当成未来宫主?” 武叔笑着,伸手拿过扇子。 “到底是多少?我得弄明白!”农铁舒又要伸手去抢扇子。 “二十七!你,数的没错!”武叔把扇子护在怀中。 “真是二十七?奇怪,不是二十八星宿吗?”农铁舒似信非信,伸出的手依旧没有收回去。 “哈哈哈!别人是二十八星宿,我这个就是二十七星宿!”武叔得意非凡,好像以气吞山河之势抹去了一个星宿。 “哈哈哈!”农铁舒突然放声大笑,“我知道了,你这幅画画错了!” “哼!”武叔摇摇头,不再解释。 农铁舒吸了两下鼻子,自以为解决了数数的问题,随即关注起了屋子里的香气。 这香气比百花之香更加浓烈持久,绝不是一把小小的檀香扇所能及。 “伽蓝香!”农铁舒走到香炉面前,盯着袅袅上升的烟雾。 神农宫的人对香气的认识都比常人强百倍。 尤其是农铁舒,作为宫主之女自小就接触各种奇花异草,世上的香气没有她叫不出名的。 伽蓝香是一种最上等的沉香,也被称作“奇楠”。一万株沉香树中只有一、二株可结成奇楠,十分金贵。它可以镇静安神,是皇宫中的寝殿必备的香料之一。 “不过它比我们中原的伽蓝香更加上层,应该来自异域。”农铁舒胸有成竹。 “嗯!”武叔赞许地点点头,“这是占城国进贡的奇楠。”占城国的奇楠是奇楠中的极品,产量极少,但每年给中国进贡的物品中必有奇楠。” “哦,难怪这味道如此令人着迷。武叔,也给我一些。嘿嘿,最近一段时间我在应天受了不少惊吓,需要镇静镇静。” “你这个臭丫头,谁能惊吓得了你,都是你吓别人的份。” “武叔,你就这么小气呀。我第一次来你这里做客,总要给点见面礼!”农铁舒撅起了小嘴。 “就算我给了你伽蓝香,你也点不出这种味道。” “怎么?难道点香还有讲究吗?不同的人点香,味也不同吗?武叔,你就是舍不得给我。” “不信你拿去试试,以后别骂我给你假香。” “武叔,求求你,别绕圈子了。”农铁舒装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她对于气味有一种特殊的好奇心,凡是没闻过的或闻不出的气味,她一定要得到答案才会善罢甘休。 武叔深知农铁舒的胃口已经被他调足了,再调下去恐怕会伤了她的心。 “我用了一点和香,要不……” “要不占城国的伽蓝香也不可能有这么香!”农铁舒激动地抢过了武叔的话。 她也研究过和香,深知和香的厉害,但是因为从没闻过占城国的伽蓝香,自然也不知道这香气中竟有和香。 “什么和香?”农铁舒深吸了一口气,她又遇到了对手。 “降真香。” “降真香?”农铁舒的脸上打上了问号。 她知道降真香的气味,可她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又吸一口气,缓慢匀称,品味了许久之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怎么?不像吗?”武叔一脸坏笑,“你该多长长见识。” 农铁舒恍然大悟:“又是来自占城国的?” “聪明!《本草纲目》记载曰:‘烧之初不甚香,得诸香和之则特美。’嗯,气味厚重,悠远持久,名不虚传!” 武叔闭上眼睛,享受着香气给他带来的愉悦。 “这是香品的最高境界了。武叔,皇族贵胄也未必能享受得到这种至真至纯的香气,您真是高手!” “少拍马屁。” “这占城国的降真香也给我一些!”农铁舒哀求道。 “一些?我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一小点,哪来的一些?” “那么从你那一小点中给我一小点。” “你的正经事办了没有啊?就知道来和我要香。”武叔开始转入正题。 “嗯,我此次来找你正是为了胡惟庸的事。你到底给不给我呀?” “给你,给你!快说,你都探听到什么了?” “林贤从明州赶回来了,胡惟庸让他到日本国召集精兵打回应天府。” 武叔缓缓点了点头,似乎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胡惟庸想造反?”农铁舒问道,偷偷把香炉旁的一小截降真香和伽蓝香都放进了兜里。 “哼!”武叔发出轻蔑的笑声。 “这个胡惟庸还真够急的,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想动手了,不自量力。” “既然如此我们就推他一把。”武叔又坐到了琴的面前,轻描淡写地说,“他把明朝搅得越乱,对我们就越有利。” “武叔有什么计划?” “他的儿子该用用了。”武叔从琴的底面取出一张纸交给农铁舒,“你就照着这上面写的做。” 农铁舒看也没看一眼就将纸放入怀里。 武叔料事如神,从没有出过差错。 农铁舒也曾经有过自己的意见,但是事实证明她的想法很天真,比起深谙世道的武叔,她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武叔,”农铁舒突然皱起眉头,无忧无虑的神情骤然消失,“师伯死了,是我害死了他……” “与你无关,这是他的命。”武叔的声音冷得像冰。 “如果我不听爹的话,如果当时我没有在海会茶里下毒……”农铁舒的脸渐渐失去血色。 “你对你师伯有感情?”武叔发出警告的语调,不悦于他万无一失的掌控中看到了一个未曾留意的瑕疵。 “也不是,就是觉得……哎!不提了。” 那个简朴的陋室又出现在农铁舒的面前。农青山凝望的眼神,树叶里的蝴蝶,还有带着九个赤色珠子的九连环。 “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经历生老病死。铁舒,你要学着狠心起来,要不你比谁都容易失败。” 武叔语重心长,他的眉目之间传递出与那张年轻的脸庞绝不相符的气息——一种看尽世事沧桑的悲凉和绝情。 “我会学习的。”农铁舒低着头。 “农青云自从有了神农宝珠,是不是野心大了?”武叔翻开琴谱。 “他一直对神农鞭走火入魔,如果武叔能够像变出神农宝珠一样给他变出一根神农鞭,我看他连上天都不怕了。” “哈哈哈,能做得上地上的皇帝就足够了!” 武叔把手放在琴弦上又弹起了他最爱的《不伏老》。 引:①引关汉卿的《一枝花·不伏老》 ②引关汉卿的《一枝花·不伏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推波助澜 丞相府大门口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朱轮华毂,极尽奢华。 车夫在听到主人的命令后扬起马鞭,马匹前行两丈后右拐,来到一条小路上。 突然,一个咋眼的黄衣女子纵身一跃,挡在了马路中央。 马匹受到惊吓,前蹄高抬,马车也随之倾斜。 “哐当”一声巨响,马车的主人穿过珠帘,落下马车,像轱辘一样滚到车尾。 此人是胡惟庸的宝贝公子。 “哎哟!”胡公子惨叫震天,扭作一团,脱臼的手肘松松垮垮连着一层肥油亮皮。 “王八蛋!你怎么驾车的?快过来扶我!看老子不把你给宰了!” 胡公子穷凶极恶,抱着手肘哭爹骂娘。 同样也滚落到地上的车夫听见胡公子的叫嚷,忍着疼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一个身影从车尾的胡公子身旁快速闪过。 等到车夫来到胡公子面前时,胡公子头骨碎裂,脑浆外流,满地鲜血。 “公子!”车夫惊慌失措,扑上前去,趴在胡公子身边,徒劳的轻轻推动他的身体。 胡公子已气绝身亡,拦路的女子和神秘的身影不知去向。 此处离丞相府只有几丈远,半盏茶不到的功夫,胡惟庸已经带着两个护卫赶到了现场。 他端下身来,瘦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坚忍的视线慢慢从地上的鲜血移到儿子的腿上。 胡公子的腿呈自然弯曲,不像是没有生命气息的尸体,倒像在熟睡当中。 胡惟庸带着渺茫的期望朝儿子的脸看去,上面两只他曾百般爱怜的眼睛灰暗无光,瞪得老大,失去血色的嘴像是经历了酷刑的折磨,耳后粘稠的脑浆被染上最夺目的鲜血。 胡惟庸的眼皮只眨动了一下,他的心也只跳动了一下。 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头上,肩膀,双腿,他尝试站立起来,想着一生与命运抗争的艰辛和成果鼓励自己,但都是徒劳。 他抬起头,车夫因为惊恐而变形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一下子获得了无形的力量,不但站了起来,还抬起脚,往车夫身上踹。 也不知道踹了多少脚,过了多久,用了多少力气,他终于又清晰的听到了身边的声音, 车夫的呻吟,围观者的交头接耳和秃鹫的唳鸣。 胡惟庸俯身抽出儿子身上的佩剑,朝车夫身上猛戳了几剑。 只有这样事情才能结束。 “谁?”他歇斯底里地喊叫,“是谁撞了我家的车?” “一个女人朝那边跑了。”人群中一个想要攀龙附凤的平民积极提供情报。 “你们俩去把那个女人给我追回来!”胡惟庸把剑插在地上,这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用剑。 “是!”两个护卫答应一声,施展轻功飞身追去。 胡惟庸的护卫来自占城国,是战败的俱卢族武将阿奴文陀的后裔。 明朝初期,占城国常常受到安南国的侵扰,他们多次遣使向明朝求救。朱元璋颁下诏谕,令安南与占城停战。安南不敢违命,占城自此得享安宁。 占城将明朝看作恩主,每年均向明朝进贡贵重物品。 近年来,胡惟庸谋逆之心渐重,私自将占城进贡的两名高手护卫留在了身边,盘算着说不定来日他们能为他取下朱元璋的首级。 这两个护卫刚到丞相府时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光凭徒手对敌。 他们的武功与中国功夫全然不同,没有固定出拳的套路,总是在临阵对敌时自由变化。 这使得他们在与中国人刚开始交手时往往占了上风,对手还没有看明白他们的拳法或脚法就已经为他们所伤或者丧命。 而且,他们的身体柔软如棉,弯曲度惊人,缩放自如,让人匪夷所思。 这两个护卫跟随胡惟庸后一直没有遇到过任何敌手。 尽管如此,胡惟庸见他们没有携带任何兵刃,硬是带他们到兵器库挑选兵器,并把他收藏的剑谱、刀谱和枪谱交与他们学习。 最终他们百里挑一看上了一种少有人用的兵器——飞挝。 飞挝不象刀刃、剑刃一样绚丽夺目、光芒四射,也没有长枪的威猛刚劲、霸气外露,它看似小巧轻便,那鹰爪般尖锐的钩子却能带来巨大的杀伤力。 飞挝的钩子有五个可活动,当它被掷向敌人时,五个钩子便会深深地嵌入敌人的肉体,并且会随着连接它的绳子的晃动而在肉体里钻动。 这给敌人带来了巨大的痛苦,若要挣脱飞挝,往往要卸掉一大块皮肉,甚至是骨头。 从选择飞挝作为兵器可以见得这两个护卫蛇蝎为心,凶残毒辣。 当他们选择剑谱时,无奇不有就选中了三国时期蜀汉名将马超的出手法。 因飞挝这个兵器少有人用,而马超就曾使用过它。然而马超所创的出手法并非使用飞挝,而是一种剑术。 这种剑术威力极大,是为了对付数百数千人的阵列而创。出手法能把毫无破绽可钻的阵列挑出一个漏洞,再由此漏洞搅乱阵列,最终歼灭阵列。 这两个护卫觉得以一敌数千人的剑术必定是所有剑术中最厉害的,便选择它研习。 结果,这飞挝与出手法竟然很是匹配,在相得益彰之中威力猛增。 因为飞挝是一种用于投掷的武器,可以打击几十米开外的敌人,而出手法讲究的正是远距离进攻,短小的兵器毫无用武之地。 俱卢护卫如获至宝,日夜勤练,将飞挝使得出神入化。 二人一路寻觅女子逃走的路线,追至一片茂密的树林。 女子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地躲在一棵巨大的树干后面。 俱卢护卫步步逼近时,女子左手一甩,一根荧光闪闪的软鞭如同一条银蛇向其中一人扑来。 这名护卫并不躲闪,双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手向后挥动,整个身体也顺势往后倒,呈马蹄铁状。 他的腰比女子的纤腰还要柔软,头部离地面仅仅只有一寸。 银鞭从他的腹部上方掠过,并未伤及他分毫。 银鞭不甘失手,又转向他的下盘攻去。 这个护卫瞬间直起腰来,双脚跃起,避开银鞭,同时飞出一脚向女子袭来。 女子“哎呦”一声叫唤,被踢中左肩头,身子倾斜,失去重心,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两步。 护卫双脚刚落地站稳,丝毫不给这女子喘息的机会,上前一手抓住软鞭,另一手向这女子胸前拍来。 女子左肩受伤,左手无力抬起还击,而她的右手又抓着软鞭,不肯松手。此时就算她侧身避过这一掌,但对方已来到她面前,定会连续出掌,无论如何她都逃不过噩运。 “啊!”护卫的手掌停在半空中,一根一寸长的钢针深深地扎入了他的掌心之中。 瞬间,他的整个手掌由白转紫,由紫转黑,并蔓延至整条手臂。 另一名护卫本以为自己不用出手,只需同伴三掌两掌便能把这女子解决掉,回去向丞相交差。 没想到同伴遭此暗算,他像饥饿的捕食者一样扫视四周,什么也没发现,只好放弃这场对抗,先救他的同伴。 他伸手一拽,卸掉了同伴的手臂,以免毒性攻心。 他的同伴疼得哇哇直叫,鲜血从肩膀处喷涌而出。 他伸出两指快速封住了同伴的穴位,施展轻功,提着同伴消失在树林中。 女子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茫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胡惟庸的护卫朝她的胸前拍掌而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即便不死也会重伤。 她感觉到一阵风掠过她的脸庞,又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她分不清这风是护卫这一掌带来的,还是这个人影带来的。 在她还没有理清思绪之前,她就听到护卫的一声惊呼和连连惨叫,而她自己的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没有疼痛,没有血迹。 一场搏斗之后,漫天飞扬的树叶和尘土正徐徐飘落。几只惊慌避险的鸟儿发出劫后余生的鸣叫。 女子四周环顾,别无他人。 “谁?”女子大叫一声。 林中没有半点异样,只是打断了鸟儿的欢庆。 此人的功夫竟如此深不可测?刚才他出手的时候,没有露出半点痕迹,此时又无影无踪,难道是个鬼不成? 女子猛地一哆嗦,手中的银鞭差点掉在地上。 黄昏的树林寂静无比,太阳一旦褪去了它的光芒,阴森恐怖便统治了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 “鬼!”女子厉声尖叫,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 就在她的背即将挨到地面的瞬间,那个影子又飘到了她的面前,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背。 “你没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从女子耳后传来,和他温柔的动作格格不入,好像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女子转过头来:“原来是你!” 男子的面庞冷若冰霜,并不因为女子认出了他而有任何情绪的波动。 “你没事?”他又冷冰冰地重复了一遍。 “哦,我逗你玩呢,我没事,我是装的。” “你……”男子欲言又止。 “我想救我的人应该不是我的敌人,所以我就逗逗你呗!” 女子的话融化了冰山一角。 男子冷峻的脸上闪现一丝笑意,就像冰封的冬日飘过一片绿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借题发挥 “刚才杀胡惟庸儿子的人也是你?”女子将银鞭缠成小卷,塞在腰间。 “嗯。”男子点点头。 “凉,武叔命你来的?” “武叔命我暗中保护你。” “哼!他就是信不过我。” 这个女子是农铁舒,奉武叔的命令惊扰胡惟庸儿子的马车。不想,胡惟庸的护卫身手如此之高,一路上竟甩不掉他们,还差点丧命于他们的掌下。 男子听令于武叔,名曰凉,同样奉武叔之命杀死受惊的胡公子。 凉人如其名,他的脸,他的肢体,他的神情,他的声音都让人感觉像是掉入冰窖里一样,寒意透彻入骨。 “你可以走了,那两个人都被你打跑了,我现在没事了。” 农铁舒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肩,没有再多看凉一眼。 凉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农铁舒的话。 “喂!你干嘛?呆在这干嘛?我让你走!”农铁舒有些着急,她想查看一下自己左肩的伤口。 凉并不知道农铁舒的用意,以为农铁舒讨厌自己,他的眉头微微一蹙,不明白刚才农铁舒还在和他开玩笑,怎么转眼又讨厌起他来。 或许这又是农铁舒开的另一个玩笑? 凉暗自揣测,对他来说,女人的心思比世上任何武功秘籍都难琢磨,幸好他只需要琢磨一个女人。 最终,他决定先避开农铁舒,玩笑与否,很快就会见分晓。 凉身形一晃,消失在农铁舒视线之内。 他并没有走远,像刚才一样悄悄地躲在一棵树后面。 此时他绝不能离开农铁舒,胡惟庸的护卫随时都有可能返回树林。 农铁舒长长舒了一口气,低下头用右手轻轻拨开左肩的衣服。 躲在树后的凉见此情景,那张一如既往煞白的脸羞涩地泛起红晕。 他赶紧转过头去,背靠着树干,轻轻地往外吐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然而,他全身沸腾的血液和狂跳的心脏没有这么容易对付,凉反复吐纳,想象着最寂静的夜空,最平静的湖面,最孤清的山林,直到他又回到了过去——那个锁住心扉冷酷无情的自己。 丑正二刻,坤宁宫院子里的雄鸡以一声又一声洪亮的啼叫准确地报着时间,它被大明天子饲养在坤宁宫的院子里,兢兢业业的监督着帝王勤政。 朱元璋清了清喉咙,往漱口盆中吐了一大口漱口水,水中夹杂着少许血丝。 自从在轩辕寺遭毒蛇咬之后,朱元璋便觉浑身乏力,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十几名御医隔三差五给他整治,都说蛇毒已清除,然而五脏六腑恢复强健尚需时日。 为了形象且易于理解,御医们把这比喻成一场战斗。 在对付毒液的艰难战斗中,五脏六腑贡献了巨大的能量。由于消耗过度,它们疲惫不堪,因此影响了机能的发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后,它们即可恢复原来的生机勃勃。 朱元璋半信半疑,他从每日清晨的咳血中感觉到大事不妙,但是对于战争的理解,他比一般人深刻的多。 他耐心等待着他的士兵们再度英姿勃发,横戈跃马。 马皇后在一旁亲自伺候朱元璋洗漱。看见盆中的血丝,她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没有多说一句,她不能让朱元璋看见自己的担忧。 相反,她展开笑颜,以惯有的方式若无其事地叮嘱朱元璋上朝少发脾气,多听听老臣们的意见。 这是她作为一个天子的贤内助的基本原则。 “皇上,上朝的时候,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回来和臣妾说。呵呵,年轻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想办法对付那些嫉妒你的人,现在你可不能把臣妾落下哦!” “哼,你总是站在他们那边,和你说了半天,最后都不让朕杀他们,甚至都不能骂他们了。” 朱元璋假装忿忿不平,其实心中庆幸自己有这么一个好皇后。因为马皇后,他少杀了很多人,其中不乏他杀掉后会懊悔的人。 “皇上有的时候吃一碗饭,有的时候吃两碗饭。每一次吃完两碗饭,皇上总后悔吃的太多。” “是是是,有皇后盯着朕,朕少吃了很多饭,但是也少后了很多悔。” “呵呵,皇上不要怪臣妾把皇上伺候瘦了就行。” “千金难买老来瘦,重八幸得马大脚。”朱元璋朝马皇后调皮的一笑,这种笑容要追溯到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马皇后轻轻抚摸着朱元璋的后背,两人从对彼此爱的眼神里感受着幸福。 朱元璋离开坤宁宫后,马皇后感觉一阵眩晕和耳鸣袭来,它们像两只恶魔一样把她推倒在床上。 “皇后娘娘!”宫女失声惊呼。 “嘘,别叫,皇上还没走远呢!”马皇后紧闭双目,拍打自己的脑门,想把恶魔赶走。 “是,娘娘。”宫女眼中含着泪,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娘娘,要传御医吗?” “不用,本宫没事,休息一下便好了。”马皇后为了不让朱元璋分心,连御医都不愿传唤。 在朱元璋安全度过鬼门关之前,马皇后一直不休不眠,陪伴在侧,亲自替他降温,给他喂药。 她和他一起与蛇毒顽强抗争。 朱元璋痊愈了,马皇后病倒了。 马皇后欣慰不已,她始终坚信那时朱元璋不仅需要御医,也需要她,任何困难都会因为亲情感天动地的力量而退缩。 去往奉天殿的路上,清风没有送走朱元璋面庞上的些许倦怠,反而增加了一丝凝重。 尽管御医百般宽慰,朱元璋心中仍然有自己的想法,他必须为自己不会好转做好打算。 胡惟庸肆意妄为,一手遮天,这不仅是胡惟庸个性使然,也是他朱元璋为他设下的陷阱。 朱元璋打算开始收网,趁他还算硬朗前。 奉天殿外,文武大臣候在两侧。 朱元璋大步流星走向金銮宝座,大臣们依次入殿。 行完君臣之礼后,将军徐达双手抱拳,泰然自若,上前一步道:“皇上,臣有事禀报。” 胡惟庸用余光瞟了一眼在他右后侧的徐达。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徐达禀报的事与自己有关,心里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徐达在朝上一般都不说话,除了皇上询问,现在他主动要求禀报,他会说什么呢? 会不会和前两天自己杀死车夫的事有关? 杀死车夫对胡惟庸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剑上的血还没有干,他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犯下的罪孽,甚至他从未觉得这是罪孽。 他的心头盘绕的只有他儿子的无辜惨死, 胡惟庸很肯定大臣们都会对此事装聋作哑,没有人敢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徐达虽然不会看他的脸色,但素来也不与他作对,他今日怎会如此怪异? 一种未知的恐惧在他周身游走,他听见了骨头里发出咯咯作响的战栗。 “丞相胡惟庸……” 听到“胡惟庸”三个字,胡惟庸骨头里的战栗化成冷汗,在额头和脊背上蔓延。 “因他的儿子从马车上摔下而死,迁怒于车夫,当场将车夫刺死。此等草菅人命之事有违大明律例,还请皇上定夺!” 徐达大气凛然,并未显现出失去理智的愤怒和不可理喻的仇恨。 朱元璋把目光移到胡惟庸脸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胡惟庸觉得自己的脸皮正在被朱元璋慢慢剥开,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每一滴都像尖刺一样扎进他的心里。 这一年来,他从没想到过朱元璋还会用这样的眼光看他。 起初,朱元璋对上奏胡惟庸违法乱纪的奏折置之不理。 他对胡惟庸说过,他提拔他为左丞相会遭到一些人的嫉妒,让他不必介怀,总有一天别人会看到他名副其实。 胡惟庸知道朱元璋其实在利用以刘基为首的浙东集团和以他为首的淮西集团的争斗来平衡他们的权势,这是帝王之术。 后来,胡惟庸越来越大胆,常常背着朱元璋私自批奏章,自行处理要事。 朱元璋对他的行为视而不见,从没有斥责过他。 刚开始他还会去揣测朱元璋的想法,他也担心过朱元璋是不是会和他一起算总账。 几个月之后,半年之后,朱元璋依旧不闻不问。 胡惟庸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信,朱元璋也不过是贪想安逸之徒,一旦过上了富有的日子,怎会不纵情享乐? 胡惟庸绝对没有想到朱元璋像此刻这样炯炯有神盯着他已经有一年多了,只不过是在暗处,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 朱元璋不仅在观察着他,还在观察着他与其他大臣的关系。 大多数大臣对胡惟庸表面上奉承,背地里却不敢走得太近,少数大臣与胡惟庸来往密切。 刘基自从告老还乡又再次被逼返京后,一改原来的作派,不再与胡惟庸斗,也不再进谏。 他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只是一个安心养老,不问世事的老头。 魏国公徐达一直都对胡惟庸没有好感,他蔑视胡惟庸没有战功,只靠阿谀拍马,但他从未公开说过胡惟庸的坏话。 今日徐达破天荒地上奏胡惟庸作恶之事,朱元璋打算以此为契机开始他的全盘大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伐毛洗髓 “胡惟庸!”朱元璋厉声喝道,“你还有何话说?”火焰在他的眼睛里熊熊燃烧。 胡惟庸慌慌张张地上前一步,两腿一曲,跪在地上:“皇上息怒!臣那车夫里通外人,故意在驾车时弄翻马车,杀死犬子,臣……” “你怎知是故意的?”朱元璋一拍御案,差点从龙椅上跳起。 “皇,皇上,那条路十分平坦,马不可能无缘无故受惊翻车,而且有人看见一个女子突然穿到马路当中......” 朱元璋再一次打断胡惟庸的话:“这些都是你的推断,你可有真凭实据?那女子现在何处?” “那女子......”胡惟庸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护卫带伤而归,没有擒得撞车的女子。 朱元璋似乎也不想听他辩解,横眉瞪目说道:“大明律法于你适不适用?你家发生的案子,死了人要不要在刑部立案?还是你胡惟庸一人说了算?” “臣不敢!臣不敢!”胡惟庸两腿不停地哆嗦。 他知道皇上斥责他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草菅人命,而在于藐视律法,一手遮天。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臣知错了!”胡惟庸痛哭流涕,看起来悔悟至深,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心给朱元璋看。 大臣们噤若寒蝉,没有人敢替胡惟庸说话。 徐达面不改色,对胡惟庸的丑态冷眉冷眼。 “滚!”朱元璋侧过头,不愿再多看胡惟庸一眼。 胡惟庸识趣地收起痛彻心扉的表演,垂头丧气地躬身告退。 大殿里一片死寂。 之后的一两天中,各部的大臣们络绎不绝地送来了举报胡惟庸违法乱纪的奏章。 他们能爬到今天的位置都是识时务者。 朝廷的风向往哪边刮,他们心知肚明,从来不会选择艰苦地逆风行舟的道路。 胡惟庸回府后,立即给朱元璋写了一封洋洋洒洒的万字请罪书。不管有用还是没用,死马当作活马医。 如果朱元璋对他狠心绝情,那么他就立即召集他的军队打入皇宫。 如果朱元璋对他尚有一丝仁慈,那么他就再等待更加成熟的时机起事。 胡惟庸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比李善长、徐达、汤和这些天天自诩开国功臣的人对大明的功劳小。 他在至正十五年就投奔了朱元璋,从“元帅府奏差”到宁国县主簿、县令、吉安府通判,再到湖广行省佥事,哪一个岗位上他不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他把百姓当做衣食父母,父母饿着,他从不敢吃饱,父母冻着,他从不敢穿暖。如果不是他这样爱护百姓,朱元璋的江山如何能坐稳? 后来,胡惟庸遇到了他的同乡李善长。 李善长把他的事业推向了高峰。 在李善长的提拔下,他被内调为太常寺卿,凭着与生俱来的天赋,一直爬到了中书省左丞这个位置。 运气就像院子里他亲手栽种下的瓜果,每日都会结出硕大的果实给他惊喜。 就连仅有的威胁——右丞相汪广洋也因为贪杯以及无能被贬到广东,所有权利都集中在了他的手里。 胡惟庸知道如何对付全天下唯一一个在他头顶上的人。 他从来不令朱元璋动怒,但绝不是唯命是从。 他见风使舵的功力如火纯青,凡事都细心谨慎,处理得当。 久而久之,胡惟庸成了最能走进朱元璋心里的臣子,远远把刘基、宋濂、李善长这些和朱元璋共同打下江山,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臣甩在后头。 胡惟庸开始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定位。 几十年如一日克己奉公,他为什么就不能有一点点私心? 他想把他的宅子扩得大一些,他想让一事无成的儿子在朝中当上大官,他想要两匹威风凛凛的千里马,他想偷偷的从贡品中留下几件玛瑙手镯和挂坠送给妻子。 他的私心从看不见的岁月流逝中渐渐膨胀,从越来越多的窃喜中变得大胆而狂妄,以至于他的欲望受到一点阻碍,便会懊恼万分。 他终于明白,唯有清除掉他头顶上的人,他才能真正的活得自由。 他开始为了这个自由做准备,一切都井然有序。 车夫事件,徐达的控诉,胡惟庸如当头棒喝。他没有想到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的时候,自己突然间像是被赶上架的鸭子。 胡惟庸还不想点燃这个导火索。 他筹备的事尚未成熟,谜底不应该如此快被揭开。 朱元璋不动声色的看着面前的奏章,上面声嘶力竭地控诉着那些他早已心中有数的胡惟庸的斑斑劣迹。 比如:胡惟庸私自批阅各地的奏章,丢弃不利于他的奏章。 又比如:胡惟庸贪污拨给各地的救灾款,拨给寺庙的修缮款;买 官卖官;侵吞贡品,其中包括占城国送来象牙、乌木、伽蓝香;高丽进贡的名马、珍稀禽鸟…… 看到胡惟庸贪污了波斯进贡的金丝地毯时,朱元璋暴跳如雷,不是因为他第一次得知,而是因为他对胡惟庸的违法行径实在克制的太久,他竟然一直在容忍胡惟庸对大明王朝的践踏。 这块波斯进贡的金丝地毯为纯金丝线编织而成,由一千个金匠和一千个织工耗费五年才得以完成。 更为重要的是,它的图案是大明王朝的版图。 波斯进贡此地毯的意义在于赞颂大明皇帝九五至尊,将大明疆土踏于脚下,万世万代。 然而这块地图却被卑贱的胡惟庸铺在家中,每日踏于其上。 朱元璋每每想到此处便如芒在背。 他那异于常人的敏锐神经常常使他看见臣子眼中流露出对这个皇位的贪恋,对他的不屑。 尤其是那些自以为对大明王朝的创立立下赫赫战功,没有他们就没有大明王朝的那些人。 他们以为他的这个位置是他们心胸宽广让出来的,他朱元璋必须对他们感恩戴德。 他偏偏不,刚开始他杀鸡骇猴,除掉了那几个猖狂的人。 可是欲望是扑不灭的,他不可能除掉所有掌权的大臣。 朱元璋瞄准了“宰相”这个官职。 宰相制度在朱元璋心目中从来就是一根刺。 要分散每个大臣手中的权利,首先必须取缔宰相这个位高权重的职位。 他想拔除这根刺,但是又有诸多顾忌。 首先就是群臣的反对,这是最大的障碍。 这些臣子一成不变地拿祖制和传统来压制他。要想说服他们,就必须发生惊天动地的事件,让宰相制度危及到他们自身的利益。 再则,若取缔宰相这个职位,那么他凡事就必须亲自处理。 虽然朱元璋吃苦耐劳,但也不可能事必躬亲。他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怎么可能亲自处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所有的事务? 他想建立一种新型的体制结构来代替宰相制度,不过这在他的脑子里还没有完全成熟起来。 胡惟庸给了朱元璋完成体制转变的机会。 他的肆意妄为为朱元璋赢得了大臣和百姓的支持,他自以为是的精心布局又为朱元璋赢得了更充分的全盘计划的时间。 朱元璋假意对胡惟庸的一手遮天视而不见,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 他要等到街头巷尾的妇孺皆知胡惟庸有造反之心时,再把胡惟庸和那难以撼动的宰相制度连根拔起。 在这关键的时刻,李诚意带着主上的任务来到丞相府,此时胡惟庸也及其需要这么一位好友在身边帮助自己克服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两人见面寒暄后,胡惟庸并没有主动提起这件轰动朝野的大事,假装一如往常,神态自若。 “丞相,朝廷里这帮大臣历来都嫉妒您位高权重,对于他们诋毁您之事,皇上看惯了,也看多了,还不是像以往一样不会放在心上。丞相不用担心。” 李诚意从胡惟庸皱起的鼻子里观察到他的委屈。 “诚意!”胡惟庸情不自禁呼唤出动情时才会对李诚意使用的称呼。 “我的儿子就这么惨死在马车之下,那天他倒在血泊之中的惨状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我的面前……” 胡惟庸的鼻子皱的像腌菜缸里的咸菜,两颗斗大的泪滴从他绿豆大的眼珠里滚落出来。 “丞相,您节哀!” “没有人同情我,大家都要拿我问罪。天理何在?徐达那老家伙仗着和皇上一起打江山,他是从来就没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他为了一个小小的车夫大作文章,竟要置我于死地!” “丞相,”李诚意双目射出怒火,义愤填膺,“您的儿子因车夫而死,车夫理当偿命。这事如果落在徐达头上,他可能会让车夫全家赔上性命。他们这帮平时和您作对的人小题大做,只是要借此事搞垮您!无耻!” “我看这是徐达蓄谋已久的,就算我没有杀车夫,他也会拿其他事作文章!” 胡惟庸脸上的泪水已经风干,他重重吸了一下鼻子,把挂在鼻孔的鼻涕吸了回去。 “我们必须让徐达闭嘴。”李诚意开门见山,“皇上对其他大臣的奏折都会置之不理,唯独徐达不同。皇上近年来对文官的进谏特别反感,总觉得他们喜欢挑拨是非,而徐达却不一样。他既是皇亲国戚,又是开国功臣,与朱元璋的交情非同一般。况且他很少说其他官员的坏话,这一次他弹劾丞相肯定会得到皇上的重视。” “徐达!”胡惟庸缓缓地吐出这两个字,他眉宇间的川字拔地而起,“他就是个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精致霞帔 “徐达不吃软的,我们就给他来硬的。”李诚意眯起双眼,狡诈呼之欲出。 胡惟庸沉默不语,他不想和徐达硬碰硬。这绝不是他为人处事的方式。 不过,他也意识到现在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必须调整心态,打开耳朵,仔细聆听。 “为了让徐达闭嘴,下官可以为您赴汤蹈火。这不仅仅是关乎这次的事,也关乎您的大业。” “嗯。”胡惟庸暗示李诚意继续说下去。 “上次占城国使者进贡给您玉石和马匹后,下官在他们身上发现了另外一件东西。” 李诚意从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小瓷瓶。 这个小瓷瓶并不是什么占城国使者带来的,而是主上亲自交到他手里的。 “什么东西?” “毒药!这是他们当地一种有毒的植物提取出来的粉末,一丁点就可以致命,任何药都医不好,除了解药。” 李诚意邪恶的眼神焕发出光彩,仿佛正享受着他的敌人惨遭此毒之苦。 “你有解药吗?” “有。”李诚意又从怀中掏出另一个绿色的小瓷瓶。 胡惟庸点点头,他喜欢凡事都先想好退路。 “你要杀死徐达?”胡惟庸从李诚意手中拿过红色的小瓷瓶,他怎么从来就没有想到毒药也是一件宝贝呢?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徐达死了,皇上岂不是第一个就拿我问罪?”胡惟庸摇摇头。 “不,我们不会让他死的,而是要让他听任我们摆布,比死还痛苦。” “那你打算?” “用在他的夫人身上!” 胡惟庸和李诚意相视而笑,他们在彼此的笑容中解读对方。 “不行,即使是他的夫人出事,所有的矛头还是会指向我,皇上不会放过我。”胡惟庸灵光一现,笑容还未消失就笼罩上一层阴云。 “丞相,有谁会做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皇上绝不相信在这节骨眼上你还敢动手。”李诚意艰难的和胡惟庸的小心谨慎对抗。 “我再想想。” 胡惟庸望着院子外阳光下的枣树,心中思索:“什么时候该为它剪掉一些枝叶,枣子才会长得更大?” 半夜三更,皇宫御花园。两个黑影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窃窃私语。 “过几天是徐达的大夫人谢氏的寿辰。他的女婿燕王朱棣为她准备了一件霞帔作为寿礼。你去燕王府,在那件霞帔上撒些这个。” 一个女子递给男子一包东西,她温声细语,脸上蒙着一块黑纱。 “这是什么?” “溃皮粉。沾上之后,皮肤溃烂,奇臭无比,还会招致苍蝇蚊虫叮咬,六六三十六日后必死无疑。” 男子皱了皱眉头,把溃皮粉放入怀中:“我听说徐达最近和胡惟庸闹得不可开交,我们可以借刀杀人,何必自己动手?” 与女子说话的是一个年长的男子。他的声音浑厚有力,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嗓门。 女子冷笑一声:“不知道胡惟庸那只躲在龟壳里的龟有没有这胆量,不过他出不出手与我们又有何干?我们按我们的计划走,现在是除掉徐达的最佳机会。” “徐达与胡惟庸反目,徐达的夫人谢氏中了毒,自然大家都会怀疑胡惟庸。朱元璋如果不替徐达出头,杀掉胡惟庸,谢氏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定然会闹得鸡犬不宁。你猜朱元璋会怎么做?” “他会杀掉谢氏?”男子渐渐被女子说服。 “嗯,只能是这样了。朱元璋心知肚明,动胡惟庸的时机还未到。” “噢,原来如此,朱元璋杀掉谢氏,徐达和朱元璋就……好,我去!”男子完全领悟,眉头展开,光亮的脑袋与半明半暗的月光争辉。 “小心!”女子郑重嘱咐,一根银白的头发落在地上,被风送到更远的地方去。 它缄默其口,永远都不会透露出主人的身份。 燕王府。 “夫人,过两天就是娘的寿辰了,给她准备的寿礼都备好了吗?” 朱棣从背后搂住徐妙云的腰肢,把脸轻轻靠在徐妙云的肩头。 他对父王给自己选的贤妻十分满意。 徐妙云不但贤惠稳重,把燕王府料理的井井有条,而且天资聪颖,喜欢读书,以出众的悟性,常常在朱棣彷徨时给予最中肯的意见。 更重要的是,徐妙云是徐达的女儿,朱棣和徐达成了翁婿关系,这对于他今后的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是的,殿下。您要不要一起来瞧瞧?”徐妙云爱慕朱棣能征善战,谋略过人,与他从来都是相敬如宾。 “不用了,”朱棣笑道,“你办事哪一次能让我失望?有你为我打理这么大个燕王府,我轻松多了。多亏娶到你这么贤惠能干的夫人,我全部的精力才能用于替父皇管理国家,为他分忧。” 朱棣转动徐妙云的肩膀,把她搂进怀里。 尽管已做了几年的夫妻,朱棣这个亲密的举动还是让徐妙云脸颊发热。 她将脸贴在朱棣宽阔的胸脯上,轻声说:“殿下,我做的不多。比起你在外面鞍马劳顿,我真是很惭愧,恨不得也能为你分忧。” “夫人,男主外,女主内,都有各自的辛劳,要做好自己的事都是不容易的,只有尽心尽力才行。你为我所付出的我都明白,能娶到你,是我朱棣的福气。” 一个金戈铁马的领兵大将的甜言蜜语浸入徐妙云的心房。 徐妙云柔肠百转,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怎么把夫人给说哭了?”朱棣拿起绢帕,为夫人拭去泪水,并且当机立断转移阵地,“走!我们去看看给娘的寿礼。” 寿礼是一件精美绝伦的青莲色罗织霞帔。 霞帔的前胸饰以雍容华贵的云纹和翟纹。 云纹由三色层次渐变而成,美轮美奂。翟纹为蹙金绣辅以黑色,色彩鲜明,大气磅礴。 两侧边缘绣白色珍珠,浑圆逼真。腰胯处绣仙鹤、孔雀等禽鸟纹样,荷花、灵芝、牡丹相间其中。 底色青莲作为隐晦的背景色,以烘托出霞帔上的各色图案,整体色彩丰富而分明,图案繁复而不杂乱。 “这霞帔是你做的吗?”朱棣吃惊地问道,虽平日见惯了华服美冠,但是面对这件霞帔还是惊叹不已。 徐妙云微微一笑,心花怒放,朱棣的肯定对于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嗯,妙锦也来帮了好几次呢,可以说是我们姐妹俩共同做的。” “妙锦?这丫头平日疯疯癫癫的,没一刻闲得下来,没想到居然还能坐下来刺绣?” 朱棣哈哈大笑,心中却为发现了徐妙锦的又一个优点而感到高兴。 “殿下,你可别小看我们妙锦哦,她就是表面上不正经,其实真的做起事来比我做得都好呢。” 徐妙云抚摸着霞帔上妹妹绣过的针脚:“你看,这翟羽多逼真啊,是妙锦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娘要是知道妙锦给她绣霞帔,肯定高兴坏了。虽说妙锦不是她亲生的,但她那聪明劲就招娘喜欢。” “嗯,以后让她给她姐夫也绣一件,不过我看她可不会愿意,这丫头心思奇怪的很。” “嘿嘿,别人都怕你,就她不怕你。有的时候她对你比爹对你还凶,我真不知道这丫头哪来的胆子。” “将来我要好好修理修理她。”朱棣撸起袖子,脸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夜里,一个神出鬼没的人光顾了燕王府这间放霞帔的屋子。 月光照在他发亮的脑袋上,逼迫着逞凶的人暴露身份。 他经岁月沧桑历练,却依然矍铄的灵巧身体在霞帔上撒下毒药后,飘然而去。 整个过程只在弹指之间,燕王府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间屋子有人来过,这件霞帔被人动过。 月亮懊恼的躲进乌云,她的辛劳总不能像太阳一样得到重视。 徐夫人寿诞前夜,徐妙云到中山王府送来了光采夺目的霞帔。 “姐,快给我再看看!”徐妙锦兴奋地说。 这是她第一次送谢夫人礼物,也是她第一次和徐妙云一起完成一副大作。 “好好好,瞧你这丫头急的,自己绣的霞帔真是百看不厌哦!” 徐妙云让下人摆好衣架子,套上霞帔。 “哇,真漂亮!姐,你看我绣的这翟羽,活了!”徐妙锦得意洋洋,除了她绣的部分,她看不见其他巧夺天工的地方。 “那是!”徐妙云接着捧场,“如果没你绣的这翟羽啊,给娘的寿礼那就拿不出手喽。” “姐,娘的身形和我差不多,我替她老人家试试这件衣裳漂亮不?” “你说的好听,”徐妙云用手指点了一下徐妙锦的脑袋,嗔怪道,“说是替娘试衣服,其实你自己想穿看看?” “嘿嘿!姐,这是你的心血,我当然喜爱啊。有个这么聪明的姐,真是我的福气哦。对了,姐,你怎么想到去民间的绣坊取经的?” “你姐夫让我去的,他说这叫了解民情。这民间啊,有很多高人,绣花的,做衣裳的,治病的,还有那些吃食。它们的用料是比不上王府皇宫里讲究,但是那些东西做出来的味道可真不比咱们吃的东西差。还有那个戏班子,我们在王府听戏听来听去就是那几出。他们可不一样,什么都敢唱,可有趣了……” 徐妙云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激动神情,和她大家闺秀的娴静大相径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溃烂面容 “姐,我真羡慕你。姐夫让你出去,可是爹却不让我出去,你什么时候也去劝劝爹。”徐妙锦露出愁容。 “你早点找个人嫁了不就可以出去了吗?”徐妙云掐了一下徐妙锦如花似玉的脸蛋。 “姐,我可不像你这般抢手,我可能要当个老姑娘了。帮我穿穿。” 徐妙锦伸平手臂,霞帔在徐妙锦匀称的身段上鲜活起来,像是一幅画,也像是一处景。 它光芒万丈,又清新脱俗。 “娘一定喜欢!”两姐妹四掌相握。 中山王府张灯节彩,宾客络绎不绝。李善长、李夫人和石头也在贺寿的宾客之中。 石头忍受不了官场中的陈词滥调,独自跑到一旁寻找乐趣。 转了一圈,他既没有碰到熟悉的朋友,也没有碰到有趣的人,连曾经愿意和他交朋友的野猫都因为宅子里的喧闹躲在黑暗之中。 “哎!早知道不来了,这些人都是来结交权贵的,我凑什么热闹啊!”石头无精打采,低着头在走廊上慢慢溜达。 忽然,他被人从后面撞了一下。 一个丫鬟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对,对不起!公子。” “没事,”石头转过身,“你这是急着要去哪呀?” “我,我们家三小姐出事了!我要去报告将军!” 丫鬟知道石头一片好意,不过此时她觉得石头在耽误自己的时间。 她左右闪避挡在她前面的石头,嘴巴不停的发出火烧眉毛的啧啧响声。 “你们家小姐出什么事了?”石头给丫鬟让出一条路。 “她得了怪病!”丫鬟的声音留在石头耳边,人已经到了一丈开外。 “怪病?等等!快带我去看看。我是大夫!” 怪病对于自学成才的石头有难以抵抗的魅力,他从未挂牌行医,但情急之下谎称自己是大夫。 “你?”丫鬟在拐弯之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石头。 “病人在哪里?我是大夫,快带我去!”石头态度强硬,语调专业,不由得丫鬟不相信。 丫鬟带着石头快步来到三小姐的房间门口。 推开门,一个女子躺在床上。 这女子见有外人,急忙把被子往上扯,盖住了整张脸。 “小翠!”她从被窝里发出嗡嗡的怒吼。 “小姐!”小翠上前一步,坐在床边,“我本来是要去找将军的,结果碰到了他,他说会治病,一定要我带他来你的房间。” 小翠手忙脚乱,双手在被子上方不知所措,既想安抚小姐,却又不知从哪里下手。 “他是谁?”女子的怒气减轻了很多,显示出通情达理的脾性。 “不知道。”丫鬟看向石头。 “我是石头,今日来你府上参加中山王夫人的寿诞。小姐,你把被子移开,我看看你的脸。” 石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被子下面的那张脸上,他不害怕,但是有些紧张。 门口的一瞥他已经看到了女子脸上溃烂的伤口。 “小姐,他是大夫,你给他看看。”小翠准备掀开被子。 “不要!”女子尖叫起来,死死抓着被子。 “小姐,小姐,你别紧张。”丫鬟轻轻拍着被子,试图让女子镇静下来,“他是个大夫,你的病总是要给大夫看的,说不定很快就能治好了。” 被子不停地起伏,抓着被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小姐,听话……让大夫看看。”丫鬟说不出更多说服人的话。 石头苦笑了两声:“蔡桓公讳疾忌医的故事听过吗?小问题不治就会拖成大问题,或者毁容,甚至丧命。” “不是小问题。”女子吼叫,被触痛了最敏感的神经。 “病人总觉得自己的问题是大问题,可是在大夫看来很多都是小问题,你相信我。如果真是大问题,你现在想的该是怎么保住性命而不是保住脸面!” 女子踢了一下床板,她恨这个时候还有人在她面前训斥她。 “小姐……”丫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她想护着她们家的小姐,可是石头的话却又在情在理。 女子叹了一口气,猛地把头歪向一侧,松开了十个手指。 丫鬟轻轻移开盖在女子头上的被子,一张比想象中更加恐怖的脸出现在石头的面前。 铜钱大小的溃烂遍布脸部和脖子,红肿和流脓的疙瘩凹凸不平,像癞蛤蟆的皮肤一样。 石头紧锁眉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严重的病症。 痈、疖肿、疽都会出现皮肤溃烂的症状,但是一般都是局部溃烂。 像这样密密麻麻的溃烂遍布整张脸实在不像是一种病,倒像是中了毒。 女子慢慢把头转了过来,露出了整张脸。 这张脸虽然已经面目全非,石头还是认出了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初见疗效 中山王府里的这位小姐正是石头在燕王府门口遇到的姑娘,徐妙锦。 徐妙锦见石头呆若木鸡,以为是自己的脸把他吓到了,怒道:“怎么样?治不了,我是不是快死了?” 石头没有答话。 “小翠,让他出去。!”徐妙锦大吼一声,屈辱和愤怒的眼泪在她脸上蜿蜒前行。 “别!是我!你记得吗?我们在燕王府门口遇到过。”石头回过神来,“我们告诉你一句话,让你转告燕王。” 徐妙锦愣住了,模糊的画面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是一些她不会放在心上的事情。 “还有一个老和尚,我们俩一起……你帮了我们,我们也要……”石头的能言善辩隐形遁迹。 “原来是你!你是大夫?”徐妙锦欣喜若狂,似乎悬着的心找到了依靠。 “不,我不是大夫,但我会治病。”石头据实相告。 徐妙锦始料未及嚎啕大哭起来,用哭声向熟人倾诉自己的痛苦。 石头手足无措,紧紧拽着自己的衣服,直挺挺站在一旁,像是个挨训的孩子。 半晌,徐妙锦才收起了哭声,用水蜜桃般肿胀的眼睛期许的望着石头,哽咽道:“你,你欠我一个人情,现在就还给我,把我的病治好!” “徐小姐,不用算我还你人情,我一定会把你治好!” “不行,就得算在里面!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这……” “公子,赶紧治。”小翠在一旁催促,中断了石头艰难的选择。 “哦,好。徐小姐,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变这样的?”石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醒来,一照镜子就发现我的脸和脖子,还有身上全烂了。”泪水又一次在徐妙锦的脸上攻城略地。 “睡一觉醒来皮肤都烂了?哪有这么怪的事?除非……” “除非什么?”丫鬟紧张地瞪着双眼,像是在捉拿元凶。 “除非有人趁徐小姐睡觉的时候给她下毒了。” “不可能,王府守卫森严,而且昨晚也没人进我的房啊。”徐妙锦道。 “有些高手进你的房是不会让你察觉的。来,我先给你把把脉。”石头抓过徐妙锦的一只手臂,把手指搭在她的动脉上,情急之下也忘了羞涩。 “的确是中毒之象。”石头的脸变了色,一瞬之间慌张遍布全身。 “中毒?有人要毒死我?”徐妙锦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匪夷所思。 她很少出门,认识的人少得可怜,更不用说与人结怨。她怎么会成为别人下毒的对象? “能解毒吗?”丫鬟可怜巴巴地希望得到肯定的答案。 “不确定……”石头蹙起了眉头,一手搭在腰间的神农鞭上,它收敛了万丈光芒变成了低调的褐色,默默无闻的充当一条平凡无奇的腰带。 红石努力回忆海大叔所著的《奇经绝脉》,但不能确定自己能否调制出解此奇毒的药来。 他又想起蜂鹰所中之毒被解的玄妙过程,至今为止,他仍然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神农鞭解毒。 当时神农鞭套在了蜂鹰受伤的脖子上,难道他也要把神农鞭套在徐妙锦的脸上、脖子上和身上? 就算他真的要这么做,又该怎么开口呢? “我来给你写方子,这情况内服和外敷的都得用,试试看有没有效。小翠,你去帮我拿纸和笔来。” 石头支走小翠,走到床头的帷帐之后,偷偷解下腰上的神农鞭。 小翠取来纸和笔后,石头写下了寻常解毒的方子。 “这根鞭子,我在家里用上百种解毒药炼制过,可以解很多种毒。你把它敷在伤口上。”石头硬着头皮说道。 “鞭子?”徐妙锦和小翠同时惊呼。 “公子,这,这哪有用鞭子治病的?”丫鬟连连摇头。 “你是不是在耍我?你到底会不会看病?”徐妙锦沉下脸,又将头转向里侧。 “我……怎么和你解释呢?明天我把我的伙伴带过来给你看看,他就是被这根鞭子治好的。”石头拿出了人证,“你们不信就算了,它可是解毒的关键,我出去了。” 石头跨出门槛的时候,听见徐妙锦咬牙切齿的喊道:“给我!” 徐妙锦掂量几下之后发现自己这种状况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但凡有一点希望都得试试。 哪个妙龄少女忍受得了娇美的容颜变得如此恐怖不堪? 只要能治好,一根鞭子又如何?即使是一坨屎,她也得吃下去。 石头走回屋里,把神农鞭递给徐妙锦,忐忑不安走出房门。 “喂,喂,你叫什么名字?”徐妙锦冲着门口喊道。 石头转回身,笑道:“病成这样,你还有这闲工夫管这个。石头!” “你才石头,我这叫以礼相待。” “我说我叫石头。”石头哭笑不得。 “哦,还有人叫这名字啊。” “我明天再来看你!” 徐妙锦对石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她叮嘱小翠不要把自己的状况告诉徐达,打算先试一试石头的办法。 曙光划破黑暗,穿过寒冷,照在大地上。 石头从来没有起的这么早,他一个晚上都在惦记徐妙锦的伤势。 他单方面和蜂鹰讨论了神农鞭的使用方法,蜂鹰没有给他多少提示,他对神农鞭的知识仍然停留在昨日。 中山王府的谢夫人和仆人对石头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只是有些惧怕体格庞大的蜂鹰。 谢夫人对石头的出生和长相都很满意,她满心以为愁嫁的徐妙锦的未来终于有了着落。 石头在应付完谢夫人的百般盘问后,匆匆赶往徐妙锦的闺房。 “你家小姐怎么样了?”石头问小翠。 “精神好了些,昨夜睡得也踏实。”小翠守在徐妙锦身旁一夜未眠,满脸倦容,但是堆满了笑。 “小翠,你去歇歇,我没事了。”徐妙锦心疼地说。 石头查看了徐妙锦的皮肤,虽然还没有完全好,但是已经不那么红肿,脓包也干瘪了。 石头抓过徐妙锦的手把脉,脸上露出喜色:“脉虽浮沉不定,快慢不一,但比之前已经大大缓和,只是脏腑仍然虚弱,还需调养。再吃几幅药应该就好了。” “我中的这是什么毒?”徐妙锦终于展开了笑颜。 “不知。”石头摇摇头。 “昨日我给你把脉,脉象凶险无比,我从来没见过。釜沸、虾游、屋漏、雀啄、解索、鱼游,弹石脉七绝脉都占齐了。” “七绝脉?” “嗯,七绝脉若出现其中一种脉象,生命就会受到威胁。你真是死里逃生,奇迹!你的脉象时而急速,如大江之水般汹涌,时而停顿,许久才来,且节律全无。此乃血流受阻不畅,五脏受损衰弱之象。古代医书也不曾记载如何治疗这七绝脉同时出现的情况。幸好我曾遇到过一位海大叔。他写过一本叫《奇经绝脉》的书,里面记录了每一种绝脉的用药。还有那根鞭子……” “嗯,我把它敷在伤口上,还真是有用。” “太好了!”石头激动的眉飞色舞,终于确定了神农鞭的使用方法。 “来,这就是蜂鹰。你们需要的证人。”石头伸出右臂,蜂鹰乖巧地落在上面。 “你们是难兄难弟,都被神……那根鞭子所救。你看他现在长得多大,你以后也会很健壮的,不用担心。” “女孩子要什么健壮,保住一条命,我就很高兴了。”徐妙锦做了一个鬼脸。 “命是保住了,会不会留疤就不知道了。”石头一时得意忘形,耍起了嘴皮子。 “啊!留疤?那不是丑八怪?我只能出家当尼姑了!”徐妙锦撅起小嘴。 “什么?留个疤要去当尼姑?” “那当然了,太丑了,没人要。” “哈哈哈!”石头大笑,“那天下的尼姑庵岂不是又要多了……” “不好啦!小姐,不好啦!夫人出事了!”小翠从外面跑进屋内,面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 “小翠,我娘怎么了?”徐妙锦直挺挺坐了起来。 “我,我撞见柳叶,她说夫人的皮肤烂了,我就跑到夫人房里看了一下,和小姐的情况一样。小姐,我对不起你……” “你怎么对不起我了?快说我娘的事!” “我和将军说了小姐中毒的事……” “算了,算了,现在别计较这个了,然后呢?” “我和将军说了,石头治好了小姐,将军让我赶紧把他请到夫人房里。” “石头,我和你一起去。”徐妙锦挣扎着坐起身来,两脚才搭在地上,身子就往一边歪去。 石头赶紧上前搀扶:“你还很虚弱,先在这休息,我去看看。” “嗯,你赶紧去。别管我了!”徐妙锦轻推了石头一下。石头跟着小翠匆匆走了出去。 谢夫人的症状和徐妙锦一样,不过病情更加严重。 石头给她把过脉后,徐达焦急地问:“我夫人情况如何?妙锦呢?她怎么样了?” “徐将军,妙锦的情况已经稳定了,您放心。谢夫人的症状和妙锦是一样的。她们都是中毒症状,解毒的方子在小翠那里,你赶紧让下人去煎药。还有,小翠,你把那根鞭子拿给谢夫人,告诉谢夫人怎么用。” “是,公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再度复发 徐达和石头来到大厅。徐达脸上乌云密布,他心里有数,谁会对他的家人下毒手。 “李公子,她们这中的是什么毒?” “我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医书上有记录。这毒非常奇特,而且凶险。中毒者体内七种绝脉交替而行,五脏六腑之气溃散,最终将致脏器衰竭而亡。” 徐达虽是个武将,干脆利落,可是他的处事风格一向不是针锋相对,唇枪舌剑。 这一次他破天荒的向朱元璋进谏胡惟庸滥用私刑是因为他不忍看见忠心的福寿郁郁寡欢。 福寿是徐达府里的仆人,胡惟庸曾重金收买他加害徐达。福寿不但没有出卖徐达,反倒把此事告诉了徐达。 被胡惟庸杀死的车夫正是福寿的哥哥。 因此,徐达要为忠于他的仆人讨回一个公道。 徐达把目光锁定在胡惟庸身上,不过他没有打草惊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命令自己最忠心的几个手下潜伏在胡惟庸的丞相府周围。 他要对付胡惟庸不仅仅是因为徐妙锦和谢夫人遭人下毒,最令他忧心忡忡的是胡惟庸会对皇上不利,对大明不利。 胡惟庸独揽大权,朱元璋视而不见。徐达不知道胡惟庸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不知道朱元璋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 他只能想到最差的可能——朱元璋忘了历史的前车之鉴。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一个丞相专权,皇权旁落的局面下,保证不会改朝换代。 胡惟庸是谨慎的,他不允许任何外人混入丞相府。他又是大胆的,丞相府里到处都是他的罪证,一块砖、一片瓦、一棵树、一朵花。 丞相府里的老仆人都跟随了他几十年,年轻的仆人都是老仆人的儿女。 这些人全家都在丞相府里干活,任何一个人若是背叛胡惟庸,全家都会遭殃。 因此他们只能对胡惟庸死心塌地,忠心耿耿,没有选择。 徐达在等待铜墙铁壁裂开一道缝,朱元璋在等待推倒一堵墙。 “不好了!不好了!”徐妙锦的丫鬟小翠脸色乌青,跌跌撞撞冲进大厅。 “将,将军!”她上气不接下气,“小姐的毒又发作了!” “李公子,这……”徐达双目放电,射出对胡惟庸的愤怒。 “将军,我去看看,别担心!”石头飞身奔向徐妙锦的卧房。 徐妙锦这次毒发比第一次更厉害。 新增加的溃烂越来越多,由上半身扩展到下半身。溃烂的程度也较先前严重,原有的创口流出的脓液比之前更腐臭,更污浊。 斗大的汗珠从她额头上往下淌,枕巾湿了一大片。 “给小姐喂药汤了吗?”石头问小翠。 “喂了,今天的药已经喂过了。”小翠不安的搓着双手,努力回忆是否自己某个步骤做的不到位,导致小姐病情加重。 “妙锦,我的好女儿,勇敢点!”徐达以惯有的将军鼓励士兵的方式安慰徐妙锦。 徐妙锦咧了咧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爹,别担心我,你去照顾娘,她体弱。” “好!石头,妙锦就交给你了,有任何事立即告诉我。” 石头把了把徐妙锦的脉。脉漂浮且散乱,元气离散,情况危急。 “不好!”石头心中暗道,“这徐妙锦的命是要没了么?石头啊石头,亏你还以为自己有起死回生之术,你连海大叔的一成都没学到。若海大叔在这,徐妙锦一定有救。” “石头,”徐妙锦气若游丝,她看出了石头的自责,费劲力气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不要难过,谢谢你!昨日爹把御医请到府里,御医看到我的情况说我能起死回生是个奇迹……” 石头怔怔望着徐妙锦,她低垂的眼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根根分明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嘴唇苍白却仍然动人,缓缓起伏的胸脯下面有一颗善良的心。 石头眼眶发红,赶紧转身,把落下的眼泪埋进臂弯里。 “我不能坐以待毙!当时我在暗无天日的洞里也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我不是活下来了吗?徐妙锦也不会死,我得想办法救她!” 他忽然觉得他和徐妙锦之间有某种切不断的联系,他们不只是见过几次这么浅薄的情份。如果徐妙锦真的离开这个世界…… 想到这里,石头心如刀割,五脏六腑汹涌翻腾,气血逆行而上,冲至百会穴。 “啊!”他大叫一声,抱住自己的头,夺门而去。 小翠端着一盆水和从谢夫人房里拿回的神农鞭,正准备进门。 石头与她正面相撞,小翠、那盆水以及神农鞭全部摔在地上。 乒乒乓乓的声音把石头从疯狂拉回到现实。 “小翠,哎呀!对不起,你没事?”石头慌乱的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我没事,我没事,快救小姐!”小翠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可是疼痛难忍起不来。 石头越过盆,踩在湿哒哒的神农鞭上,扶着小翠的手臂。 “李公子,别踩!”小翠尖叫,用力把石头的脚推开。 湿哒哒的神农鞭嵌上石头的脚印,痛苦地扭曲着。 那些石头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神农鞭,神农鞭!”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回忆。 “他把湿哒哒的神农鞭套在小雏鹰的脖子上,本想勒死它。小雏鹰落下了伤心的泪水,他没忍心下手。 不久后他听到小雏鹰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去查看小雏鹰的伤口,伤口已经消肿。在随后的几天中,小雏鹰逐渐恢复了健康。” 湿哒哒的神农鞭?小雏鹰的眼泪?是不是缺少了这两样东西,所以神农鞭的功效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又一幅回忆中的景象证实了他的想法:在海大叔的地图上,神农鞭旁边有一颗水滴,那不是水滴,是泪滴! “小翠,再去打一盆水来!把鞭子泡在水里!” 小翠看着石头发光的眼睛,忘却伤痛,从地上弹跳起来,抓起空盆,奔向水井。 眨眼功夫,她就端来一盆水,石头却不在房中。 “蜂鹰,小雏鹰,你在哪?快出来,别闹了!”石头边跑边喊。 中山王府的每个角落他都找遍了,就是不见蜂鹰的身影。 出门的时候,他嘱咐过蜂鹰不许顽皮。或许蜂鹰觉得石头冷落了他,故意躲起来,让石头尝尝心焦的滋味。 “你再不出来,我们就不是朋友了!”石头为了徐妙锦,带着这句令人痛心的狠话巡回了整个中山王府。 在后花园一个废弃的枯井里,石头听到了咕咕的叫声。 “上来!”石头趴在井边,对着井里大喊。 蜂鹰没有动静。 “我求你了,快点上来,要救人!” 蜂鹰嗖地飞出井口,高高的俯视着石头。 “我错了,你永远都是我的朋友!快走!” 蜂鹰没有动,张开的翅膀优雅地保持着良好的平衡。 石头心急火燎,怒火灼烧着他的脸。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蜂鹰要耍小性子呢?他怎么这么不通事理,看着我干着急,这还是我的朋友吗? 畜牲就是畜牲,关键时刻还是人可靠! 一滴泪水落在石头的脸上,来自在石头正上方盘旋的蜂鹰。 这滴泪水浇灭了石头的怒火,平息了他的心绪。 “小雏鹰,我……对不起!我的朋友快死了,她需要你的眼泪……”石头开始哽咽,“我不是故意要那么说,只是为了逼你出来。我该死,伤了你的心。我……发誓!” 石头抬起头,看着蜂鹰:“我永远都不会再说我们不是朋友的话,如果我说了,就让我粉身碎骨……” 蜂鹰朝石头扑面而来,宽大的翅膀紧紧的拥着石头。 当石头回到徐妙锦的卧房时候,徐妙锦失去了知觉,小翠守着那盆神奇的水泪如雨下。 她四五岁的时候就来到了徐府,从小和徐妙锦一起长大,陪她读书,陪她玩耍。 徐妙锦是个没有架子的小姐,她不把小翠当丫鬟,当成自己的妹妹。 如果徐妙锦不在了,她要去哪里? 她突然觉得房间大的像宫殿一样,空荡荡的,黑漆漆的。 孤独和恐惧第一次侵占了这个花季少女的心。 门被撞开了,石头和蜂鹰闯了进来。 小翠抹掉眼泪,退到一旁瑟瑟发抖。 “妙锦,你醒醒!我来了!”石头轻轻摇晃着徐妙锦的脸。 徐妙锦没有睁开眼睛。 石头走到那盆水面前:“蜂鹰,你的眼泪!” 蜂鹰毫无怨言贡献了几滴眼泪,因为他的朋友的朋友正在生死边缘挣扎,也因为他进一步理解了朋友之间的友情。 他也为昏迷不醒的徐妙锦难过,眼泪轻而易举涌出眼眶。 “小翠,过来掰开她的嘴,把水灌进去!”石头端着解毒水,头也没回,死死盯着徐妙锦毫无生气的嘴。 “哦!”小翠本能的答应着,但是深陷恐慌之中,呆立一旁并未移动脚步。 “快呀,你在干什么!”石头呵斥道。 “来了!”小翠猝然惊醒,趔趔趄趄奔到床前。 “掰开她的嘴,把水灌进去!”石头重复。 小翠上前将徐妙锦的头稍微垫高,又用双手掰开她的上下颌。 石头将水灌入徐妙锦的嘴里,但水任性的往徐妙锦的唇边淌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9章 谢氏告状 “小翠,你用嘴喂她!”石头心焦如焚。 “哦!”小翠含了一大口水,贴着徐妙锦的嘴,将水一点一点地往里送。 被灌进十几口水之后,徐妙锦的呼吸逐渐匀称。 才有了一点意识,她就缓慢地睁开了双眼,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一张大脸贴着她的脸,嘴唇被压在另一张嘴唇之下。 “啪!”徐妙锦抡起巴掌,无力地往这张模糊的脸扇过去。 “啊!”小翠大叫一声,头往一边歪去,口中的水四处喷溅。 是小翠!徐妙锦恍然大悟。她以为在她面前,贴着她的脸的人是石头。 徐妙锦满脸通红,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小姐,小姐,你醒啦!”小翠兴奋的大叫,无视自己刚刚吃了一耳光,虽然徐妙锦的巴掌绵软无力,她嫩白的脸蛋还是出现了红印。 石头见徐妙锦无缘无故打了小翠一巴掌,知道她肯定以为这是自己在给她喂水,心里哭笑不得。 他俯下身去,问道:“感觉怎么样?” 徐妙锦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 石头伸手去抓徐妙锦的手臂,准备给她把脉。 徐妙锦缩回了手,羞涩万分:“我没事。”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让公子给你把把脉呀?”小翠二话不说,伸手将徐妙锦的手拉到石头面前。 徐妙锦无可奈何,将脸转向里侧,任由他们摆弄。 “好转了,好转了!”石头搭着徐妙锦的脉搏欣喜若狂,“现在脉象有力,且有节律。小翠,赶紧再端一碗水来。” 徐妙锦又喝下了一碗解毒水。 “小姐,太好了,你的脸色现在好多了。我去给你熬点粥,吃了就有力气了。”小翠起身出门,把房内暖烘烘的气氛带到了屋外。 “我娘怎么样了?”徐妙锦问石头。 “夫人应该没事,没有人过来报信。我等下就去看看。” “石头,你赶紧过去看看我娘,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 “嗯,好的,你好好休息。”石头装了一壶解毒水往谢夫人的房间走去。 当阳光灿烂的初夏来临的时候,徐妙锦和谢夫人都恢复了健康,不仅体内的毒素完全得以清除,体力一如从前,创口也都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徐达在胡惟庸丞相府周围的布控对于擒获真凶暂时没有任何推进。 谢夫人对于这无端飞来的横祸心有不甘,她进宫向马皇后讨个说法。 恕妃在坤宁宫陪着马皇后一起缝补皇上和皇子的衣服。两人有说有笑。 “你看这个线要往这里穿,呵呵,你以前没有补过衣服?”马皇后笑盈盈的指着一个缝得不伦不类的补丁。 “皇后娘娘见笑了,臣妾正在学习呢!” “难为你们了,这些活以后都要学起来。皇上提倡节俭,我们后宫应当起个表率作用。那些大臣看见皇上穿着补丁的衣服上朝,他们哪里还敢奢侈。” “是,娘娘。姑娘家早应该会这女红的。以前臣妾只知道舞棍弄棒,哎呀,羞死人了,哪里像个姑娘家。” “不迟不迟,有心就好,现在学也一样。” “大明有皇后娘娘这样一位贤德的皇后,真是皇上的福气,也是大明的福气。”恕妃的笑容像春日明媚的阳光,驱走了严冬的酷寒。 “皇上也总在本宫面前夸你呢!”马皇后轻轻拍着恕妃的手背,为多年前就慧眼识得恕妃的善良大度,她也从未让自己失望而欣慰不已。 “哦,臣妾这五大三粗的,有什么值得夸的?”恕妃做了一个鬼脸,在保养得当的面容上挤出几条不深的纹路。 “说你教皇子练武很用心呐!” “嘿嘿,就一点看家本领,皇子们早超过臣妾了。对了,皇上的身体现在如何?十四皇子昨日还问臣妾呢!” “还好,还好……”马皇后低下头,一阵眩晕袭来,手上的针扎在了手指上。 “皇后娘娘,你怎么了?”恕妃赶紧放下针线,起身扶住马皇后。 “来人,端一杯糖水来!”恕妃喊道。 宫女赶忙端来一杯糖水,马皇后喝了几口以后缓过气来。 “本宫没事,就是眼睛看花了。” “皇后娘娘,您要保重身体。这些缝缝补补的以后您就别做了,交给臣妾和其他嫔妃。”恕妃愁容满面。 “不碍事,不碍事,这么多,你们哪里做得完。”马皇后又拿起膝盖上的衣服和针线。 “娘娘,谢夫人求见!”宫女通报。 “让她进来。”马皇后道。 “谢夫人?徐达将军的夫人?”恕妃问道。 “嗯,她有时会到这里来坐一坐。徐将军不爱说话,谢夫人可能说得很。” “那他们夫妻感情应该很不错,一个说一个听,吵架也吵不起来。” “拜见皇后娘娘,拜见恕妃娘娘!”谢夫人面容疲倦,未施粉黛,看起来憔悴不堪。 “谢夫人,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宁儿,端一碗黄芪莲子羹来!” 马皇后起身拉着谢夫人坐下。 屁股还没沾着椅子,谢夫人的眼泪就已经落了下来。 “谢夫人,别着急,来,先喝碗黄芪莲子羹,滋阴补气。你看看你的脸色真有点吓人呢!” “谢皇后娘娘,臣妾喝不下。” “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本宫,本宫会为你做主。”马皇后体贴地递给谢夫人一块绢帕。 “臣妾……”谢夫人再度哽咽,泣不成声。 夏日灿烂的晨光扫进屋里,毫不疼惜谢夫人的悲惨境遇。 闷热的空气在谢夫人的哭声中沸腾起来。 恕妃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一把蒲扇,走到谢夫人身旁。 “皇后娘娘心善,你只要把事情告诉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一定会帮你解决!” 恕妃轻轻摇着蒲扇,替汗流浃背的谢夫人送去一点凉风。 “谢谢皇后娘娘,谢谢恕妃!”谢夫人抬起头,欲言又止。 “啊,皇后娘娘,臣妾有事先离开了。十四皇子和臣妾约了今日比试,呵呵,他们从臣妾手里学走了功夫,现在尽来欺负臣妾。” 恕妃知道谢夫人不想让她听到她想说的话,识趣地离开。 “你去。”马皇后也知道谢夫人的心思。 恕妃走后,谢夫人扑通跪在马皇后面前:“皇后娘娘一定要替臣妾做主!胡惟庸要害我家将军!” “徐将军?他没事?” “现在是没事,以后就不知道了!” “你快起来,坐下慢慢说。” “皇后娘娘……”谢夫人正欲起身,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 “宁儿,快去叫御医!” 御医很快就来到坤宁宫,谢夫人也已经恢复了神智。 诊断后,御医对马皇后说:“启禀皇后娘娘,谢夫人气血两虚,需要时日调养,其他并无大碍。” “她一个习武之人,怎么气血会两虚了?” “清除体内毒素需要调动身体的所有机能,导致谢夫人五脏六腑消耗过度,气滞血亏。不过皇后娘娘放心,这只是暂时的。谢夫人是习武之人,很快就会度过这一难关。”御医道。 “清除毒素?什么毒素?”马皇后大吃一惊。难怪谢夫人委屈万分的来找她诉苦。 “啊!”御医自知失言,徐达曾经再三嘱咐过他,不要把他妻女中毒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皇上和皇后。 “快说,怎么回事?”马皇后难得露出咄咄逼人的目光。 “这……徐将军……” “本宫要你说你就说,一切后果本宫来承担!” “谢夫人和徐家三小姐几个月前中了奇毒,浑身溃烂。” “是你去医治的?” “不是,臣没有这个本事,是韩国公的公子解了他们的毒。” “还好有石头,要不臣妾现在不能在这里和皇后娘娘说话了!”谢夫人泪如雨下,好像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流泪上。 “你先回去。”马皇后支走御医,转头对谢夫人说,“是胡惟庸干的?” 她知道现在朝廷的局势,也知道朱元璋的布局。不过在谢夫人面前,她必须表现出为她出头的意愿,这样才能安抚好徐达。 “肯定是他干的,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不过除了他,还有谁?我们母女俩从来没有仇人,谁会这么狠毒,要置我们于死地?他就是冲着我叫将军来的。福寿的哥哥被胡惟庸杀了,我家将军在朝廷上参了他一本,他就来弄臣妾母女俩,就是要给我家将军一点颜色看看。” 谢夫人气急败坏,排山倒海的倾诉并未因为气衰力竭而终止。 “别激动!你放心,皇上一定不会让胡惟庸为非作歹!” “可是……可是我家将军不肯告诉皇上!他说不要因为自家的小事影响了朝中的大事。这哪里是小事,臣妾母女俩差点就没命了!”情到深处,谢夫人无所顾忌地嚎啕大哭起来。 “胡惟庸!”马皇后咬牙切齿,一个拳头砸在桌案上。 她一半是为了给谢夫人解气,一半是憎恶胡惟庸的胡作非为。 谢夫人心花怒放,看着怒气冲冲的马皇后,她知道她的目的很快就会达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谢氏覆羹 “皇后娘娘,如果胡惟庸不死,臣妾也没法活了!自从被下毒以后,臣妾每日都提心吊胆。吃饭的时候,臣妾看着那饭菜总觉得被下了毒,睡觉的时候臣妾忽然会被惊醒,感觉屋子里有人,要害臣妾。” “皇后娘娘,臣妾最担心的是我家将军。胡惟庸的目的就是要害我家将军,我家将军要是没了,臣妾全家就完了,朝廷也损失惨重呐!” 谢夫人肿得像水蜜桃一样的眼睛仍然在源源不断的向外输送泪水。 “谢夫人,本宫和皇上说说,给中山王府加派一些官兵守卫。” “没有用的,那些人无孔不入,像鬼魂一样。到现在为止,臣妾和妙锦是怎么中毒的都查不出来。” “这……” “只有杀了胡惟庸,臣妾家府里才能安宁,天下也才能安生啊!” 寝殿的窗外,还没有高升的日头斜射在朱元璋的身上。 他背上亮黄色的龙袍变成了土色,灰白相间的须发上挂满了汗珠。 宫女宁玉低眉顺目,站在三尺开外,双手交叉在腹部下方不停的搓揉。 朱元璋不让宁玉通报他的驾到,他在窗外已经听了一盏茶的功夫。 “皇后,有人啊?”朱元璋终于移动脚步跨入寝殿,他对谢夫人在坤宁宫撒泼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谢夫人惊慌失措,准备起身下跪时,宽大的衣袖带到了案上的黄芪莲子羹。 青花瓷碗翻了个身,朝地面直扑而去。 “哐当!”汤汁飞溅,青花碎片四下逃散,地上一片狼藉。 谢夫人面色煞白,跪倒在地上,不停的喊:“臣妾该死!臣妾该死!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宁玉眼疾手快,拿来了盆和抹布,迅速清理残渣碎碗。 朱元璋斜了一眼谢夫人,面露厌恶之色。 马皇后赶紧起身拉住朱元璋的手。 “谢夫人,你先回去!”马皇后故意挡住谢夫人,以免朱元璋看见谢夫人狼狈的模样怒火中烧,“皇上,今日这么早就下朝了?” “嗯,恕妃说皇后身体不适,朕过来看看。”朱元璋面无表情,没有半点温存之意。 他对马皇后不甚满意,一个堂堂的皇后怎么能允许臣子在她面前大发牢骚,还一味迁就? “皇上,来,坐下。看把你热的,宁儿,去端一碗冰镇的酸梅汤来。” “是,皇后娘娘!” 谢夫人战战兢兢起身叩谢:“谢皇上,谢皇后娘娘,臣妾告退!” 马皇后和朱元璋都没有看她一眼。 喝下冰镇酸梅汤后,朱元璋平静了许多。不是因为冰镇酸梅汤消去了朱元璋的怒火,而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个一了百了的方法。 他哼了一声,露出狡黠的笑容。 “怎么,皇上气消了?”马皇后笑道,“要不要再来一碗?” “够了,一碗足矣!” “皇上想到什么了这么高兴?” “让朕和皇后清静的办法。” “哦?对谢夫人?” “嗯。”朱元璋点点头。 “什么办法?”马皇后隐隐的感觉到不妙。 “皇后猜猜?”朱元璋恶作剧似的把头往一侧歪,斜眼看着马皇后。 “打她十八大板?” “哈哈,她的嘴可不听板子的话。” “那……禁她的言?” “禁言?亏皇后想的出来。她又不上朝,禁什么言?” “皇上聪慧过人,臣妾想不到。”马皇后假装生气,背对着朱元璋坐下。 “好了好了,朕告诉皇后。朕要她永远闭嘴!” 朱元璋望着窗外,咧开的嘴唇又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 “皇上,不可!”朱元璋缓慢眨了一下眼睛,依旧凝视着窗外。 马皇后走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的视线:“皇上,你可不要轻举妄动!徐达的情面你都不顾了吗?” “哼,朕杀的又不是徐达。”二人四目相对。 “杀他的夫人与杀他又有何异?”马皇后双手搭在朱元璋的肩膀上,“重八,你不能冲动。” “朕必须除掉她!”朱元璋深邃的眼睛仿佛通向一个没有人能到达的地方。 “朕杀她有两点理由,每一点都合情合理。秀英如果可以反驳,朕就可免她一死。” 马皇后没有说话,她还从来没有在劝朱元璋的时候看到朱元璋这样的表情,冷得像寒冰,硬得坚不可摧。 “第一,打草惊蛇。谢夫人不死,就会影响朕对付胡惟庸的计划。她居然胡搅蛮缠到了你这里,你能猜想到她还会做出什么事吗?” 马皇后转过身,她感觉到发簪有些松动,轻轻把它插入头发深处。 “第二,替父赎罪。朕待谢再兴如同亲人,给他加官进爵,把他的两个女儿嫁给朕的侄子和大明最出色的将军。他竟然变背叛朕,投靠张士诚……” “皇上,这和谢夫人无关,他父亲的罪怎能由她来受?” “皇后一向贤惠,皇子出了错,皇后不是每次都挺身而出吗?” 马皇后咬着嘴唇,铁青着脸。 她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从来都在与朱元璋滥杀无辜的行径抗争,她不想让朱元璋背上残忍无情的罪名。 “秀英,坐下。”朱元璋拉起马皇后的手,声音柔和了起来,“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你看你最近脸色总是这么差,你把你自己调养好就是对朕,还有对大明最大的贡献。” “皇上!”马皇后的泪水因为朱元璋的疼惜夺眶而出,“能不能……不要杀谢夫人?我怕朝廷里……” “有朕在,什么都别怕。还记得以前吗?刚嫁给朕的时候你还怕老鼠呢!后来朕在前方打仗,你在后方指挥,粮食都运送到前方去了,你饿得连老鼠都敢吃了!哈哈!” “皇上……” 朱元璋轻轻的拍着马皇后的手。 马皇后渐渐安静了下来。 马皇后的贴身宫女宁玉独自一人在火伞高张的正午来到了中山王府。 谢夫人既诧异又高兴,她总有那么一点念想,宁玉给她带来了好消息。 “宁玉,你怎么来了?皇后娘娘还好吗?” “皇后娘娘安康。皇后娘娘让奴婢给谢夫人带一句话。” “什么话?”谢夫人充满期盼的眼神比屋外的光线更加耀眼。 “皇后娘娘说:‘您刚康复,最适合到外地去散散心。’” “哦,不用,我没事,我现在好的很。”谢夫人有些失望。 “皇后娘娘让您记住她的话。”宁玉眼中透出让谢夫人珍重的目光。 “谢皇后娘娘!”谢夫人只顾垂头丧气,丝毫没有仔细折磨皇后娘娘带来的话。 三天后,朱元璋请徐达到乾清宫饮酒。 这一天对谢夫人来说又是神采奕奕的一天。 她是一个充满希望,积极乐观的人。 乾清宫中的棋盘和美酒都已备好,朱元璋静坐在木榻上若有所思。 “皇上恕罪,臣来迟了!”徐达双手抱拳,低头弯腰,走入屋内。 “来,下一局!”朱元璋指着棋盘。 徐达仍然低着头入座。 “先饮了这杯酒,给你壮壮胆。”朱元璋笑着把手中的酒杯推到徐达面前。 “谢皇上!”徐达赶紧拿起面前的酒杯。 一杯酒下肚,徐达果真放松了下来。 “呵呵,不能再让你喝了。现在刚刚好,免得你输给朕,又说自己喝糊涂了。” “皇上棋艺过人,臣下不过皇上,只能装糊涂。” “哈哈哈,你呀你,老奸巨猾!” “臣不敢。” “燕王和朕说他的王妃贤惠聪颖,他很感激你这个老丈人培养出这么好的女儿呢!” “皇上谬赞,燕王谬赞!小女贤惠,那也是因为燕王调教得好,她才知道如何为人妻,为人母。” “嗯,夫妻间总是相互影响。朕和皇后几十年如一日。皇后看得到朕的辛劳,朕也看得到皇后的难处。” “皇上和皇后恩爱美满是天下的佳话,百姓都编成歌谣到处传诵。” “哦?什么歌谣?”朱元璋好奇的问。 “嘿嘿,臣愚笨,具体的臣背不下来,主要就是说皇上和皇后是鸳鸯,皇上飞到哪,皇后也飞到哪……” 徐达突然停住了,垂下眼帘,慢慢的收回准备落子的手。 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怎么了?”朱元璋不明就里。 “臣该死!皇上是龙,皇后是凤……” “哈哈哈!天德,朕有那么不讲道理吗?百姓这是夸朕和皇后,朕高兴还来不及呢!” “是,皇上宽宏!爱民如子!” “只有百姓觉得朕好,朕的江山才能坐稳。”朱元璋趁徐达慌乱之中被打断思路,落下了白子。 还未到正午,骄阳已经热情似火的登场。他无情地考验着大地上的一切。 至尊无上的皇宫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一点优越感,相反,除了御花园,没有植被庇护的青石大道和琉璃庑殿顶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马皇后心急如焚,走在由北向南无限延伸的大道上。 在得知徐达进宫后,她放下手中所有事,也来不及等待龙辇的准备,带着宁玉奔向瑶月宫。 她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招徐达进宫,她也知道中山王府将发生什么惨剧。 她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去挽救谢夫人的性命,不过看起来效果微乎其微。 如果可以,她还要再一次阻止朱元璋杀人,阻止悲剧的发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一触即发 恕妃正在缝补衣服。她是后宫嫔妃当中最让马皇后喜欢的一个妃子。 她一直以马皇后马首是瞻,学习马皇后的贤惠简朴和以大局为重。 恕妃早年就开始习武,性情比一般女子豁达。这也使得马皇后喜欢把心中的想法与恕妃分享。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恕妃把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慌忙站起身来迎接马皇后,“小云,端碗绿豆汤来!” “你现在有空吗?”马皇后问道。 “半个时辰后,十四皇子要过来和臣妾切磋武艺呢!” “你去中山王府一趟。”马皇后面容严峻。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本宫和徐达说过要给他家三女儿找个如意郎君,你带十四皇子过去看看满不满意。” “现在就去?很急吗?” “赶紧去,这事耽搁了很长时间,本宫今日突然想起,不要再拖了。” “好,臣妾现在就差人去叫十四皇子过来。”恕妃心中疑惑,却不便继续追问。 马皇后没有把实情告诉恕妃。 她既要救谢夫人,也要维护朱元璋。 她不能把朱元璋杀人的计划告诉别人,这样的朱元璋只有她知道就可以了。 唐哈散接到圣谕,赶到中山王府,他已经绕着院墙走了两周。 他今年二十岁,西域回回人,力大无穷,因为善于捕虎而被朱元璋发现,收到了锦衣卫旗下。 武松打虎打的是一只虎,而唐哈散可以同时对付两只老虎。 他不但力气大,还会一套家传的拳术,叫金银双蛇拳。这套拳快如闪电,招招致命,极其凶悍。 朝中武将众多,却没有一人能看得懂他的拳法,更不用说破解了。 他边走边仔细琢磨着皇上的口谕:杀掉谢氏,不要引起惊慌。 他断定自己不能提着刀从正门而入,便绕着一丈高的院墙来到人迹稀少的后门。 一个年轻男子从唐哈散身旁经过。他一直盯着唐哈散看。 唐哈散吹起了口哨,咧嘴笑道:“喂,哥们,这里可以尿尿吗?”他伸手去掏裤裆。 “不行!”年轻男子皱着眉头,大喝一声,“这是王府,你是哪里的混混,这么不懂规矩?” “哦,王府!”唐哈散舔了舔嘴唇,“呸!”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走开!”年轻男子指着唐哈散,走上前来。 “我凭什么要走开?这里谁都可以呆着,我又没进王府。”唐哈散仰着头,歪着脖子,数起头顶上紧簇的白云。 “可以,你呆着,别干坏事,不许尿尿,不许吐痰!”年轻人的手指几乎戳到了唐哈散的鼻梁骨。 唐哈散一声冷笑,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那些数也数不尽的云朵。 云朵之间冒出了几颗炽烈的火星,它们不是太阳的种子,是他眼中的怒火。 白云很快遮住了火星,现在不是让它们出头的时候。 唐哈散拱起嘴唇,无意识的点点头。 他在替这个年轻人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他有任务在身,弹指之间,这个年轻人就会躺在地上。 年轻人三步一回头进了王府的后门。 还未到正午,骄阳已经热情似火的登场。他无情地考验着大地上的一切。 至尊无上的皇宫在他眼里从来没有一点优越感,相反,除了御花园,没有植被庇护的青石大道和琉璃庑殿顶好像随时都会裂开。 马皇后心急如焚,走在由北向南无限延伸的大道上。 在得知徐达进宫后,她放下手中所有事,也来不及等待龙辇的准备,带着宁玉奔向瑶月宫。 她知道朱元璋为什么要招徐达进宫,她也知道中山王府将发生什么惨剧。 她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去挽救谢夫人的性命,不过看起来效果微乎其微。如果可以,她还要再一次阻止朱元璋杀人,阻止悲剧的发生。 恕妃正在缝补衣服。她是后宫嫔妃当中最让马皇后喜欢的一个妃子。 她一直以马皇后马首是瞻,学习马皇后的贤惠简朴和以大局为重。 恕妃早年就开始习武,性情比一般女子豁达。这也使得马皇后喜欢把心中的想法与恕妃分享。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恕妃把手中的衣服放在一旁,慌忙站起身来迎接马皇后,“小云,端碗绿豆汤来!” “你现在有空吗?”马皇后问道。 “半个时辰后,十四皇子要过来和臣妾切磋武艺呢!” “你去中山王府一趟。”马皇后面容严峻。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本宫和徐达说过要给他家三女儿找个如意郎君,你带十四皇子过去看看满不满意。” “现在就去?很急吗?” “赶紧去,这事耽搁了很长时间,本宫今日突然想起,不要再拖了。” “好,臣妾现在就差人去叫十四皇子过来。”恕妃心中疑惑,却不便继续追问。 马皇后没有把实情告诉恕妃。 她既要救谢夫人,也要维护朱元璋。 她不能把朱元璋杀人的计划告诉别人,这样的朱元璋只有她知道就可以了。 唐哈散接到圣谕,赶到中山王府,他已经绕着院墙走了两周。 他今年二十岁,西域回回人,力大无穷,因为善于捕虎而被朱元璋发现,收到了锦衣卫旗下。 武松打虎打的是一只虎,而唐哈散可以同时对付两只老虎。 他不但力气大,还会一套家传的拳术,叫金银双蛇拳。这套拳快如闪电,招招致命,极其凶悍。 朝中武将众多,却没有一人能看得懂他的拳法,更不用说破解了。 他边走边仔细琢磨着皇上的口谕:杀掉谢氏,不要引起惊慌。 他断定自己不能提着刀从正门而入,便绕着一丈高的院墙来到人迹稀少的后门。 一个年轻男子从唐哈散身旁经过。他一直盯着唐哈散看。 唐哈散吹起了口哨,咧嘴笑道:“喂,哥们,这里可以尿尿吗?”他伸手去掏裤裆。 “不行!”年轻男子皱着眉头,大喝一声,“这是王府,你是哪里的混混,这么不懂规矩?” “哦,王府!”唐哈散舔了舔嘴唇,“呸!”他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走开!”年轻男子指着唐哈散,走上前来。 “我凭什么要走开?这里谁都可以呆着,我又没进王府。”唐哈散仰着头,歪着脖子,数起头顶上紧簇的白云。 “可以,你呆着,别干坏事,不许尿尿,不许吐痰!”年轻人的手指几乎戳到了唐哈散的鼻梁骨。 唐哈散一声冷笑,视线仍然没有离开那些数也数不尽的云朵。 云朵之间冒出了几颗炽烈的火星,它们不是太阳的种子,是他眼中的怒火。 白云很快遮住了火星,现在不是让它们出头的时候。 唐哈散拱起嘴唇,无意识的点点头。 他在替这个年轻人感到庆幸,如果不是他有任务在身,弹指之间,这个年轻人就会躺在地上。 年轻人三步一回头进了王府的后门。 “石头,你来啦!我正琢磨着石头怎么这几日不来府里了?”谢夫人堆起满脸皱纹,眼角和嘴角快连到了一起。 她一直想为徐妙锦找一个如意的夫婿,只是徐妙锦昂首望天,谁都看不上。 在谢夫人眼里没有什么比女儿嫁不出去更丢脸的事了,即使是穷秀才,只要女儿能看上,她也会欢天喜地地张罗他们的婚事。 石头的出现令谢夫人心花怒放。 看见徐妙锦枯树开花般的对一个男子展开笑颜,柔声细语,谢夫人梦里都笑出声来。 她决定不能辜负老天的眷顾。 石头是李善长的儿子,没有比李家更能与徐家门当户对的了。 石头一表人才,没有谁比他更能与徐妙锦般配的了。 石头还救了谢夫人和徐妙锦的性命,谢夫人觉得如果自己的女儿没有以身相许,他们徐家就是全天下最薄情寡义的人家。 徐妙锦拿着一本书坐在厅堂,母亲抢走了所有的话,她还没有机会开口。 “你们这几日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在谢夫人营造出的特殊氛围中,石头的脸莫名其妙地发热,没敢往徐妙锦身上看。 “没有,好的很!石头,你真是神医!”谢夫人拿起一旁的扫帚,自己和自己打了几个回合,“怎么样?骨头是不是硬朗的很?” 石头拍手捧场:“夫人身轻如燕,力道却可拔山,佩服,佩服!” “哈哈哈,石头,想学吗?我把我全身的武艺都交给你!如果你成为我的……” “咳咳!”徐妙锦用咳嗽声打断了谢夫人的话,“娘,你不要胡说八道,石头对这没兴趣。再说了,李府里有的是高手,用得着跟你学吗?”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娘的用心?” “咸吃萝卜淡操心!” “好,娘不操心,我就看你会不会变成老姑娘!” “石头,我发现家里有一本《岐伯五藏论》,你读过吗?”徐妙锦转向石头,不再理谢夫人。 “《岐伯五藏论》?太好了,我没读过!”石头对医药的热爱与日俱增,以至于李夫人怀疑石头是不是中了邪。 “走,我带你去书房。”徐妙锦迫不及待的站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妙锦丧母 石头怀揣着被强硬加塞的礼物,连书房都没有去,撇下《岐伯五藏论》,仓皇逃离中山王府。 他觉得愧疚,难以承受谢夫人对他的期盼。尽管他救过谢夫人和徐妙锦的性命,但是他从没觉得这与他和徐妙锦的未来能挂得上钩。 石头一路低头思索着,怀中的锦袋越来越沉重,终于在一片巨大的梧桐树荫下,倚仗着难得的清凉,他理清了思路,停住了脚步。 他绝不能把这个锦袋留在自己身边,不管谢夫人如何坚决要他收下锦袋,他都不能这么做。 他可以把锦袋放在徐妙锦那里,说不定她会慢慢说服谢夫人。 要不就一直留在她那里,反正自己是不能拿的。 打定主意后,石头回头往中山王府走去。 那个回回人,那个无赖又出现在院墙的角落。 他怎么还没走?他想干什么? 石头盯着唐哈散的背影。那个背影提起脚,瞬间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的武功这么高?石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自己戳着他的鼻梁骨,他为什么不反抗? 光线在唐哈散曾经出现的墙角下投上了一片阴影。那片阴影越来越暗,和周围耀眼的光芒格格不入。 尖叫和哀嚎穿过中山王府的院墙,迷失在朗朗乾坤下。 石头的心往下一沉,飞快奔跑来到门前,用力推开还来不及上拴的朱漆大门,看见几个下人在院中奔走呼嚎,好像被世界上最恐怖的鬼魅纠缠。 “出什么事了?”石头用力抓住一个下人的胳膊,那个人惊慌的全身瘫软。 “出什么事了?”石头用力摇晃着他。 “夫人,夫人上吊了!”下人眼睛发直,石头一松手,下人无依无靠,随即跌坐在地上。 石头飞奔到谢夫人的房间,听见门口传来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徐妙锦坐在床前,掩面痛哭。 石头站在徐妙锦身后,不敢出声惊扰,他的视线慢慢朝躺在床上的谢夫人看去。 谢夫人睁着眼睛,面目狰狞,好像死前受了莫大的痛苦。 她的手指弯曲着,状似抓着一个东西,指缝里的血迹和手掌的擦伤引起了石头的注意。 这血迹和擦伤是哪里来的?难道谢夫人在上吊前自虐,或者打骂府里的下人? 石头听说谢夫人上吊的那一刻,他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刻钟之前,谢夫人还是好好的,笑眯眯地把自己最珍贵的礼物送给他,完全没有自缢的前兆,怎么一转眼就回房上吊了? 石头怀疑谢夫人的死因,他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石头把目光又移到了谢夫人的脸上。 他在谢夫人的嘴角发现了一些血迹,这些血迹一直往脸颊上延伸。 如果谢夫人是自缢身亡,血迹应该往下淌,怎么会横向延伸呢? 脖子上的勒痕也扑朔迷离。勒痕特别宽,好像有两道勒痕不完全的重叠在一起。 屋内的哭声时高时低,哭累了的暂时休息,休息好了的重新出发。 石头的痛藏在心里,谢夫人眉欢眼笑地把锦袋塞在他手里的画面怎么也不肯消失,他怀中的那对梅花匕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妙锦……”石头把手轻轻搭在徐妙锦的肩头上。 徐妙锦没有回头,因为她感觉不到。 沉浸在无尽的悲痛,她早已丧失了对周遭事物的感知。 “你保重……”石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谢夫人!”伴随着一声惊叫,一男一女闯入屋中。 “恕妃娘娘!”石头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这时他的痛才毫无顾忌的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石头!”恕妃经过石头身旁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就把目光移到了谢夫人的身上。 立足良久,恕妃才开口,她的声音低沉的像是石头沉入大海的回声。 “谢夫人,有什么想不开的呢?你走了,徐将军和你的儿女会有多难过,你知道吗?” 泪水滴落在她交叉在双腿前面的手背上,又顺着手背落在裙摆上。 “虽然你我只见过几次面,但我特别喜欢你的豪爽大气。我们都是练家子出身的,本来可以成为好姐妹,常常切磋切磋。可惜你去了……” 站在恕妃身后的十四皇子朱柍皱着眉头,瞪着双眼。 这场景对于十二岁的他来说或许太过残酷。他的鼻头渐渐发红,嘴唇开始哆嗦,他想哭,可是咬牙忍住。他不想再因为软弱而被父皇责备。 “柍儿,过来给魏国公的夫人行礼。”恕妃声音哽咽,眼中噙着泪。 朱柍慢慢移动脚步,仿佛每踏出一步就更加靠近深渊。 走到床边,他没有抬起头,但却真心诚意的给谢夫人行了礼,并且一字不漏的说出恕妃嘱咐的话,自始至终他都不敢看谢夫人一眼。 “谢夫人,你安息。”恕妃转身走出了屋子。 朱柍和石头跟在恕妃后面离开,徐妙锦仍然趴在谢夫人的床前。 她不知道谁来过,也不知道谁在哭。 “石头,别难过,”走廊上,恕妃轻轻的抓起石头紧握的拳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我们凡人都逃不掉。” “可……她是上吊的,好可怕!”朱柍带着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傻孩子,”恕妃拍了拍朱柍的背,“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开心,到了另一个地方才会开心。这是她的选择,我们要为她高兴。” “娘娘,谢夫人不是自缢。”石头道。 “不是自缢?石头,不可胡说!谁有胆子在中山王府杀了谢夫人?就算是放眼整个天下都没有一个人敢杀徐将军的夫人!” 恕妃比自己的父亲还严肃,石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恕妃。 “我看见……”石头明知不该再分辨,但嘴里的话和心中的疑问抑制不住往外闯。 “赶紧回去,别在这里添乱!”恕妃没等石头把话说出口,就封住了他的嘴,并且抓住他的手往府外拽。 “恕娘娘!别……我,我还不能走!”石头百般挣脱,却逃不出恕妃钳子般的手。 “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逞能?” 恕妃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石头的脑袋,但看见石头还未干的泪痕,怜惜之情涌上心头,她放开了石头,语重心长道: “石头,你现在还小,很多事不明白。你看见的未必是事实,你以为是事实的也未必是事实,因为……它不由你说了算。” “我……” “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两个下人边喊,边匆忙奔过走廊。 徐达在走廊的尽头出现,他面如关公,大步流星穿过走廊。 经过石头、恕妃和朱柍身边时,徐达没有停留。 他的眼睛在他听到谢夫人自缢的那一刻起就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石头趁机甩掉恕妃:“恕娘娘,你先回去,我留下来看看徐将军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他不容分说,跟在徐达身后 进了那一间阴沉的屋子。 站在谢夫人的床头,徐达没有说一句话。 他的脸渐渐由红转黑,还未完全消散的酒气变成怒气在房间上空像恶龙一样盘旋。 他重重的跺了一下脚,华贵皮靴之下的地面布满细纹,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在颤抖,包括谢夫人冰冷的尸体。 “爹,你总算回来了!”徐妙锦扑到徐达的怀里,放声痛哭。 “娘,娘这是怎么了?她为何做出这傻事?” 徐达麻木地抚摸着徐妙锦的头,他的痛比任何人都多。 “妙锦,我和你娘说说话,你们都出去。” 徐妙锦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泪水,看见从未曾在父亲脸上出现的沮丧和悔恨,她瞬间意识到一直以来顶天立地的父亲为她遮风挡雨,然而这一回该由她来抚平父亲的伤痛。 她抹掉泪水,努力使暗淡无关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爹,你和娘说说话,有什么事喊我……”徐妙锦抓起父亲的手,“女儿长大了,可以为爹分忧。” 徐达点点头,放开徐妙锦的手,转过身去,两行泪已经挂在他的脸上。 屋里只剩下徐达和谢夫人。 徐达坐在床边凝望着夫人,他从未如此细致的看着夫人的脸。 他的手在谢夫人的脸上轻柔的摩挲,像是新婚之夜对夫人的爱抚。 他的手盖上谢夫人的眼睛,拂过这许多年来他未曾留意的皱纹和斑点,它们是夫人一生对他和他的儿女奉献的见证。 “夫人,”在最悲痛的时候,徐达开了口,咽着鼻涕和泪水,“夫人,我对不起你!” “我……我知道你不是自尽,你怎么舍得扔下我和孩子们?” 徐达抬起手,捶打自己的脑袋。 “可是,我不能为你报仇……我……无能!” 徐达伏在谢夫人身上,他几乎窒息,因为巨大的悲痛和无能为力的绝望。 徐妙锦和石头默默无语站在门外。 石头不打算把自己心中残忍的猜测告诉徐妙锦,但他试图等待机会把所见所疑告诉徐达。 谢夫人不能白死。 徐达在石头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是唯一肯为谢夫人寻求真相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拉帮结派 当徐达最终拉开沉重的房门,出现在徐妙锦和石头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刚毅的神情。 “徐将军,晚辈有事要说。”石头鼓足了勇气,心中默默祈祷徐达愿意听他一言。 徐达没有理会石头,跨出门槛,对徐妙锦说:“妙锦,你要是不累就去陪陪你娘,要是累了就去休息。” 徐妙锦点点头,又回到了屋中。 徐达独自往长廊走去,石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徐将军,晚辈推断谢夫人不是自缢。” 石头脱口而出,只觉得再不抓住机会,将令自己终生后悔。 徐达怔住了,坚定的眼睛里射出一股杀气,挺拔的鼻孔微微张开,宽阔的胸脯轻轻起伏。 他猝不及防抽出腰间的刀砍向走廊旁一棵翠绿的桂花树。 桂花树痛苦的扭动着腰肢,“嘎嘎吱吱”哀嚎了片刻,最后,繁茂的枝叶和庞大的枝干无可奈何的离开了绚烂的阳光,扑倒在地上。 石头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徐达的愤怒,猜想徐达也看到了那些并非自缢留下来的痕迹。 他的心里产生了一丝希望。 钢刀掉在地上,徐达站在刚刚闯进的阳光中低垂脑袋,口中吐出死灰一般毫无生气的声音:“李公子,你回去!” “徐将军,谢夫人……” “谢夫人自缢——身亡!” 阳光在徐达身上投下一个长长的影子,埋葬在倒下的桂花树之中。 最近几日,常常来李善长府里的李诚意引起了石头的警惕和反感。 李诚意来的时候,李善长总是紧闭书房的门,甚至不允许下人在旁伺候。 石头早就从道衍口中得知,胡惟庸有造反之心,是个极其危险的人物,为此他们还特意通知燕王朱棣远离胡惟庸。 李诚意和胡惟庸是亲家,关系非比寻常。石头担心父亲被卷入漩涡之中。 石头不再是以前那个不问世事的石头了,他也想为李家担起一些责任。 李诚意和父亲在谈些什么? 石头敲响了书房的门:“爹。” “进来。”李善长说道。 “什么事,石头?”自从石头爱好看书以来,李善长对他的态度改善了许多。 即使是医书,那也是知识,李善长心中甚是安慰。 石头一直盯着李诚意,从门口走到李善长的面前,他自始至终没有移开目光。 李诚意看看石头,又看看手中的茶杯,眼神游移,尴尬不已。 “爹,你们是不是在谈论朝中大事?我想学习学习。”面对父亲的时候,石头阴森的目光变成了爽朗的笑。 “石头,想到朝中做官?”李善长眼中充满欣喜,“那不能只读医书,四书五经先通读一遍!” “哎哟,石头真有出息了,这么喜欢读书,以后一定可以被皇上重用。”李诚意满脸堆笑,真诚地讨好石头。 “嗯,我会开始读的,现在先听一听爹讨论政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实践更重要。”石头乖巧的给李善长斟了一杯茶。 “今天不行,爹和你叔叔说很重要的事。”李善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爹,我不会说出去的。” “赶紧去读书,爹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李善长收起了慈父的脸。 “石头,下一次,”李诚意打圆场,“朝里的官员都喜欢聚在十醴香,下一回叔叔带上你。” “嗯。”石头离开了书房。 李诚意把书房的门关好后,拿出一卷画:“哥,这是丞相给您的。” 李善长刻意将视线移开。 胡惟庸这是要做什么?是要拉自己下水吗? 现在李善长对胡惟庸的看法已经和当初天壤之别。 从前他觉得胡惟庸是个人才,做事谨慎又懂得察言观色,所以他给他创造机会,一直提拔他。 但是,胡惟庸的权力越大,李善长就越害怕。他不是怕胡惟庸会压制他,而是怕哪一天胡惟庸闯出的祸会连累自己。 李善长知道朱元璋的厉害,没有人可以撼动他的皇位。 他也暗示过胡惟庸不要有异心,但是胡惟庸不以为然,反倒劝说李善长提防朱元璋疑心太重,诛杀功臣波及到他。 言下之意就是只有和他站在一条战线上才可以高枕无忧。 李诚意将画卷慢慢展开。 这是一幅纵一尺多,横三丈多的画。由唐人吴道子所做,名为《送子天王图》。 此画乃是吴道子根据佛典《瑞应本起经》绘画而成。 在这幅画卷尚未完全展开时,李善长只用余光就已认出了这幅画。 “吴道子的《送子天王图》?”李善长差点惊呼起来。 “嗯。”李诚意点头,“丞相知道嫂子信奉佛教,每日诵经。为此当他看到这幅《送子天王图》时,不惜重金,几次恳求买主,才购得此画。如果嫂子看到这幅画,定然十分欣喜。” 李善长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以胡惟庸的权势,谁敢不把他相中的东西给他,还说什么“几次恳求买主,不惜重金”,看来李诚意如今已成为胡惟庸的走狗了。 李善长的目光在画上来回游动,久久不能移开。 虽然他没有他的夫人那样痴迷佛教,但他酷爱画作。 眼前这幅画的工笔技艺高超,人、神、兽栩栩如生,将一个异域的故事变成了具有浓重中国色彩的画作,不但没有一丝格格不入,这种融合反而打破了许多桎梏,创造了新的作画风格。 这深深打动了李善长。 李诚意见李善长对这幅画珍爱至极,心中大喜,趁热打铁道:“哥,胡惟庸是您一手提拔出来的,这个恩情他是不会忘的。他是一个能成大事的人,只要您站在他这边,那就万事俱备了。”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万事俱备?”李善长放下手中的画卷,他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他无法阻止胡惟庸要造反,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他想撇清自己,也不想与胡惟庸对立。 “哥,您放心。胡惟庸已经布局好内部和外部的兵力,万无一失。御史大夫陈宁和中丞涂节抓住了众多官员的把柄,一旦起事,这些官员就会为我们所用。” “都督毛骧统军二十万等待胡惟庸差遣;卫士刘遇贤已经是我们的人了,随时准备刺杀朱元璋;亡命之徒魏文进武艺高超,百米之内,他就能将朱元璋杀死;陆仲亨和费聚在代县已召集八万兵马,等待胡惟庸一声令下杀入京城。” 李诚意一口气道出胡惟庸强大的实力,李善长寒毛卓竖。 两兵相接的画面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尽管这画面里没有他。 李善长从没想过以下犯上,要和朱元璋作对。 从他参加起义军跟随朱元璋时,他就觉得朱元璋是他们所有人中最出色的领导者。 尽管军队里不乏谋略过人的将帅之才,但是和朱元璋比起来,他们总是略逊一筹。 他九成肯定胡惟庸不是朱元璋的对手,但如果偏偏就那一成实现了呢? 胡惟庸说的对,朱元璋当皇帝之后疑心太重,陆陆续续地杀掉曾经为他浴血奋战的开国功臣。 李善长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脑袋过日子,他能保证小心翼翼就能换来高枕无忧吗? “哥,不止这些,”李诚意继续说,“南边和北边我们也已部署好了。明州卫指挥林贤是胡惟庸的心腹。胡惟庸叫林贤故意打掉贡船,上奏说是错认作寇船。暗地里,林贤用《摄大乘论》向日本来使归廷用赔礼道歉。” “朱元璋将林贤流放到日本去,正中胡惟庸之计。他命林贤与日本朝野接触,收买兵马,日后派人到日本假传圣旨,召回林贤,林贤即可带兵回朝。” “北边封绩已经到了和林,假意向北元称臣,请北元皇帝大举南伐。南北夹击,京城动 乱,朱元璋就是有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 李善长默不作声,李诚意的话让他心慌意乱,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过了良久,他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已经老了,你们好自为之。”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们一定要慎重,否则要灭九族的。” “哥,这次朱元璋必死无疑。事成之后,丞相将封你淮西之地。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淮西定居吗?丞相将把淮西之地赐予你世世代代承袭。” 李善长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平平安安的过好现在的日子就可以了。” “哥,即使您不想了,可是朱元璋疑心病那么重,他杀了多少为他建功立业的大臣,他会放过您吗?亲军都尉府监视咱们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元璋在猜忌您啊!” “哥,您不参与的话,两边都不讨好。丞相是一定会举事的。如果丞相成事了,他对您就有看法了,您未必能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若丞相失败了,即使您不参与也是必死无疑。您和丞相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当年您是丞相的举荐人,我们李家又和胡家有姻亲关系,朱元璋会不杀您吗?” 李善长颓然陷在太师椅里,想象中的防线溃不成堤。 他就是泥潭中的泥鳅,浑身是泥又怎么可能撇清与泥潭的关系? 他闭上眼,摆了摆手,无可奈何道:“人有天命,随它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4章 丞相造反 石头回到房里后,眼前总是浮现出李诚意不怀好意的笑容和藏着阴谋的眼神。 他们讨论的是不是胡惟庸的事?他会不会拉爹下水? 如果爹一时糊涂,他们全家的性命都将不保。不行,他不能不闻不问。 石头又一次来到李善长的书房前。 书房的门紧闭着,里面没有说话声。 拐角处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石头快跑了两步跟上去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家仆卢仲谦。 “你在这儿干什么?”石头问道。 “公子,我我这是给老爷端茶去。”卢仲谦低着头,慌乱的全身发抖。茶具在托盘上“哐当哐当”地响。 “你慌什么?”石头抓住卢仲谦的手臂。 “没,没,我,我……” “有何事如实说来,不许瞒着我!” “没有,公子。”卢仲谦试图挣脱。 “不许动!你若不说,现在立刻给我滚出李府。”石头瞪着眼睛,危言恫吓。 石头还是第一次对家仆这般凶神恶煞,他必须逼卢仲谦说出实话。 平日里温和的人突然间发起狠来确实让人害怕,卢仲谦妥协了。 他胆战心惊地把自己刚才在李善长书房门口听到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石头。 石头面色煞白,他听到自己比锣鼓声还大的心跳声。 现在不仅李家全族性命堪忧,整个大明王朝也将面临一场腥风血雨。 他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爹打的是什么算盘。 在他看来,冷面无情的朱元璋就像恶魔一样强大和狠毒。没有人是朱元璋的对手,胡惟庸不可能与他匹敌。 东窗事发,朱元璋不会放过任何人,他饶不了李善长! 石头直奔燕王府对面的寺院,道衍就在寺院中,他是石头唯一想到的,可以帮他的人。 寺院正中的一棵榕树得意洋洋的展示着它无比庞大的肢体。寺院的每一个角落都在它的庇护之下,就连阳光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挤身而入。 再过几个月,等到冬季的到来,榕树所能听到的赞美会全部变成咒骂,人们恨不得除掉它的每一根魔爪。 道衍若不是要追随燕王,绝不会屈尊于这样一座小寺院,他尚未游历的大好河山和鹏程万里的宏图大志不会在一个没有阳光的地方实现。 “你来了,小兄弟,太好了!”道衍看见石头,喜上眉梢。 虽然他们相处不过几天,但是他很喜欢这个率直聪明的少年。 “大师,不好了!”石头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你怎么老是喜欢和我作对,我说太好了,你就说不好了。” “我没和你开玩笑,出大事了!胡惟庸要造反!”石头用力跺了跺脚,头上晶莹的汗珠落入土里。 道衍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你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 石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道衍说了一遍。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道衍若有所思,“我已经见过四皇子了,我和他讨论过胡惟庸的谋反之心。” “怎么样?你们有行动吗?” “没有,按兵不动,静候时机!”道衍的嘴角慢慢上扬,“看来时机快到了!石头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道衍拔腿就往寺门跑去。 “别走!”石头伸开双臂拦在道衍跟前,“好消息?难道胡惟庸谋反是好事?” “呵呵,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好事与坏事往往是可以互相转化的。” “怎么转化?” “你等着看好戏。”道衍推开石头,诡秘的笑容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道衍口中所说的时机是四皇子朱棣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的时机。 胡惟庸谋反给朱棣创造了一个极好的立功机会。 虽然从目前看来,朱元璋因为重视嫡长子继承皇位这个传统,朱棣不可能成为太子。 但是无论如何,朱棣能否令朱元璋和众大臣另眼相看非常重要。 道衍的计划就是先帮助朱棣建立功勋,树立威望。 道衍以从未有过的灵活步伐冲出寺院。 “喂喂喂!”石头指着道衍远去的背影大喊,“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爹怎么办?” 道衍跑回门边,一手扒在门框上,身子往后倒,探出头来:“小兄弟,殿下不会忘记你的功劳,放心!我先去了,以后请你吃饭,吃鸡腿!” “鸡腿?”石头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你一个和尚能吃鸡腿吗?” 石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他知道道衍是去通知四皇子朱棣了。 看见道衍高兴的样子,石头猜测胡惟庸谋反对四皇子朱棣来说定然是件好事。 如果四皇子从中得利,他总该看在他通风报信的份上,向皇上求情放过李家。 虽然心里没有底,不过这也就是他所有能做的了。 石头反复思忖之后来到了胡惟庸的丞相府,他打算守在这里,监视胡惟庸的一举一动。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有什么意义,不过这样做令他心安。 浓厚的雾气趁太阳还没有出来大行其道。它张牙舞爪的延伸到应天府的每个角落。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人们都害怕魔鬼会掐住他们的喉咙。 一列簇拥着八抬大轿的队伍无所畏惧地离开宫城西华门,朝细柳坊行进。 路旁两三个不怕死的行人此时也纷纷避让。 这列队伍除了轿子里的人,其他都是锦衣卫的将军、校尉和力士。他们保护的正是轿中的大明皇帝朱元璋。 今早有人告发胡惟庸毒死刘基。朱元璋正待传胡惟庸来问个清楚,胡惟庸却先请他到府里观看井中所出的醴泉和石笋。 朱元璋二话没说,答应了胡惟庸的邀请,撇下堆积如山的揭发胡惟庸的奏章,带着对奇异之事的好奇心和尚未大白天下的谋划,前往千古未有的奇观。 丞相府门口,胡惟庸和几十名护卫早已分列两侧,垂手静待朱元璋的大驾。 其中一名站在胡惟庸身旁的护卫军官对着两侧的护卫指手划脚。 “皇上的銮驾出现在转角的时候,你们俩立即上前迎接!銮驾到了府门前,所有人跪下,高喊‘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到皇上进门!皇上进门后,所有人依次进门,你们俩负责关门!” 浓雾渐渐显示出一些醉意,它摇摇晃晃的向属于它的那个地方退去。 胡惟庸和几十名护卫的脸清晰的出现石头的视野里。 刚才他们的声音穿过迷雾传到石头耳朵里的时候,石头只觉得有人掐住自己的喉咙,差点窒息。 此时他瘫坐在地上,那一张张脸凶神恶煞,看来他所不希望看到的事将一触即发。 难道四皇子没有上奏皇上吗?皇上怎么还敢到胡惟庸的家里来?这不是给胡惟庸一个最好的机会杀他吗? 皇上若是知道胡惟庸要杀他,那么现在应该至少有几万兵马包围丞相府了,可是皇家官兵的身影一个也没有出现在丞相府外。 石头使劲搓着双手,脑子里一片空白。 队伍行进的声音整齐洪亮,它把迷雾从中间劈开,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它前行。 高举大旗的力士首先出现在拐角,他庞大的身躯像山一样坚不可摧。 胡惟庸的护卫弯着腰小跑上前,接着散开两侧,与队伍一起往前走。 八抬大轿正对着丞相府的朱门落轿。 校尉掀开轿帘,朱元璋伸出一只脚。 就在这个时候,石头仿佛被人从后面推了一下,他一个箭步冲到离轿子一丈远的地方,“扑通”跪在地上。 为首的锦衣卫将军抽出绣春刀,像纸一样薄的刀锋直指石头的咽喉。 阳光突然冲破云层,射向大地。迷雾四下逃散,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刀刃反射出的强光钻进石头的眼睛里翻江倒海,石头低垂着头,紧闭双眼,慌乱中吐出几个他意想不到的字:“皇上,草民有事禀报!” 他顿住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冲了出来,他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朱元璋,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滚开,不要命了?竟敢拦驾!”将军大喝一声,反转刀刃,显示出无人敢小觑的威胁。 石头没有移动半寸,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心中一个唯一的念头——不能让皇上进入丞相府。 胡惟庸见有人突然冲出拦驾,恼羞成怒。 那个人不只是拦在了銮驾面前,还拦在了他筹备多年的大计面前。 胡惟庸顾不得高高在上的天子和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向身旁的一个俱卢族护卫使了个眼神。 俱卢族护卫掷出一枚不易察觉的五角星暗器,直奔石头的脑门而来。 “哐当”一声,在离石头一步远的地方,一枚飞镖横空出世,从侧面截住了直线前进的五角星,五角星黯然跌落在地上。 俱卢族护卫大惊,伸手就要掷出飞挝,胡惟庸又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可妄动。 尽管胡惟庸急于杀掉面前这个拦路虎,但是现在的形势已经不可能再给他任何机会。 十几名锦衣卫排成扇型站在石头前方,其余的人护住轿子。 他们左右环顾,寻找投掷暗器的人。 “你是谁?何事拦轿?”朱元璋怒目圆睁,大声喝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5章 出头露面 石头不敢抬起头来,他怕朱元璋认出自己:“草民云奇。”他胡乱编了个名字,“草民斗胆请皇上不要进入丞相府。” “这是为何?”朱元璋的双眼朝胡惟庸看去。 胡惟庸只感觉两把利剑朝他飞射而来,双腿一软,本能地就要跪下。 突然,丞相府窥然而立的铜门反射出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这熟悉的感觉给了他无比强大的自信。 他想起这是在自家门口,想起自己已经精心准备,想起府里有五十名江湖顶尖高手和八百名精壮兵士正等他号令,想起比天空还宽广的宏图。 他几乎要瘫软的身子瞬间挺得笔直,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 “皇上有危险!”石头高喊。 “哈哈哈!”朱元璋仰头大笑,“丞相,你说朕在你的府邸里会有危险吗?” “皇上,请勿听刁民妄语,此人定是疯了!来人,把他拖走!”胡惟庸沉着镇定。 “住手!朕倒是要让他看看丞相待朕如何好。”朱元璋走下轿子,缓缓走向胡惟庸。 胡惟庸垂手而立,轻轻的呼吸着朱元璋散发出的气息。 他要从这气息判断出是否要对行动做出临时改变。 一阵风呼啸而来,朱元璋长满厚茧的手掐住了胡惟庸的脖子。 “呃!”胡惟庸发出艰难的呻吟声,他的手仍然没有插进衣兜,他不会选择朱元璋有防范之心的时候出手。 “哈哈哈!”朱元璋又一次仰天大笑,“云奇,你看丞相对朕忠心耿耿,何来危险呀?” 石头挥汗如雨,面对朱元璋和胡惟庸演的这出把戏惶惑不已。 “来,把你们的绣春刀收起来!在丞相府门前舞刀弄枪像什么话!”朱元璋指着锦衣卫训斥。 将军带头将刀插入刀鞘,校尉和力士也一一把刀收了起来。 “丞相,今日这出闹剧损了朕的好心情,朕还是改日再来看府上的醴泉和石笋!” “皇上……臣已摆下酒宴……”胡惟庸不敢明言阻拦,可是又不甘心让朱元璋离开,错失绝佳的机会。 一直沉在丹田的那口气蠢蠢欲动,他开始浑身燥热起来。 “你想喝酒就到皇宫里去喝,恕妃为朕备下了西域美食,走,去瞧一瞧!”朱元璋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 “是,皇上!皇上请先上轿!”胡惟庸不敢再挽留。 朱元璋转身走向銮驾。 胡惟庸把手放入衣兜,抽出一个精美的青花瓷茶盏,抬手一砸。 几乎同时,丞相府的大门“嘎吱”一声,几十名身着粗布短衫,手提刀剑的人像潮水一样涌了出来。 他们是胡惟庸从各地甚至是外域请来的江湖高手。 锦衣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形成了一个看似刀枪不入的包围圈。 朱元璋站在包围圈的中央,神情自若。 江湖高手们在一名虬髯客的指挥下立马分散开来,当机立断在锦衣卫包围圈的外围又形成了一层包围圈。 两个包围圈相互厮杀,刀光剑影,兵刃相接。 胡惟庸隔着包围圈怒视朱元璋,仿佛他代表的是无法撼动的正义。 “杀!”又一声高喊,都督毛骧带着兵士,冲出丞相府。 朱元璋挥舞七星剑,杀出两层包围圈,朝毛骧杀来。 “取胡惟庸首级!取毛骧首级!”朱元璋高声呼喊,面不改色。 锦衣卫这才发现皇上已经离开了他们的保护,可惜分身乏术,江湖高手死死咬住他们,寸步不让。 七星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七个星连成一线,像游龙一样朝毛骧扑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泰山一样压在毛骧身上,冲出丞相府时的豪气遁隐而去。 他不敢直视朱元璋,七星剑和朱元璋的怒吼都让他魂飞魄散。 几十年来形成的巨大震慑力怎么可能在一瞬间被全部丢开? 他怕朱元璋,他怕七星剑。 “毛骧,事成后你做丞相!”胡惟庸灵机一动,透过刀光剑影慷慨许诺,“你们全部都是三品以上!”胡惟庸没有忘记毛骧身后的兵士。 那些没有见过皇上的兵士率先鼓起了勇气,他们越过毛骧,冲到朱元璋面前。 五六把大刀同时砍向朱元璋。 街面上尘土飞扬,马蹄声如雷贯耳,甚至盖过了交战双方兵刃相接之声。 一大路人马黑压压地扑向丞相府,冲在最前面的是四皇子朱棣。 尘土未绝,另一路人马又飞奔而来。领头的是中山王徐达。 朱棣一眼看见朱元璋的七星剑正在几把大刀之间穿梭,他飞驰而来。 “父皇,儿臣来了!”朱棣跃下战马,挥舞燕尾枪,格开朱元璋面前的大刀。 “父皇,您歇息一下,这些毛贼就让儿臣来对付!” “好,棣儿,父皇观战!” 局势的突然改变反而让毛骧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杀!杀!杀!”他高举长戟怒吼。 他的长戟又重新注入了活力,盯着左右开弓的朱元璋不放。 急于立功的燕尾枪嗅到了最有挑战性的武器,当仁不让朝长戟刺来。 背水一战的长戟全力抵住燕尾中部。 它们的力道不相上下。 “左翼援救皇上,右翼支援锦衣卫,其余人包围丞相府,以免有人从侧门逃脱!” 徐达给手下官兵下达命令之后,自己单枪匹马朝胡惟庸杀来。 他要为夫人和女儿报仇。 他不会当场杀了胡惟庸,他不想让胡惟庸死得这么痛快。 胡惟庸早已双膝发软,瘫倒在地。 朱棣和徐达的出现在他意料之外,他们带来的将士远远比他部署在府内的多。 胡惟庸恨自己刚才急于求成,在丞相府外动手,他根本没有胜算。他恨自己低估了朱元璋的能耐,他早就看透了自己的野心,他引诱自己走了一步险棋,结果全盘皆输。 徐达没有亲自动手,他命人将胡惟庸捆绑起来,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 看见胡惟庸窝囊的样子,徐达发现这一段时间自己把胡惟庸当做对手是一生的耻辱。 燕尾枪和长戟死死咬住,势均力敌。 朱棣不想打持久战,他不想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到来时,全部的时间都浪费在一个都督身上。 他是一个统领大局的人,他必须在对抗中显示出自己的本领。 燕尾枪撤回了三成力,假装精疲力尽。长戟大喜,全力以赴压制燕尾枪。 就在燕尾枪一点一点的移到朱棣眼前的时候,朱棣突然卸掉所有的力。 毛骧没有把持住手中的长戟,失去了平衡,往前俯冲。 朱棣倒提燕尾枪朝毛骧刺去。燕尾枪从毛骧的脊背刺入,穿过他的心脏,穿出他的胸口。 毛骧当场毙命。 毛骧的部下在大军到来时就已人心惶惶,此时统帅一死,众兵士皆举械投降。 江湖高手倒是对胡惟庸十分仁义,拼力厮杀,丝毫不退缩。 他们的功夫五花八门,路数繁多。 锦衣卫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功夫,一下子不知如何应对,渐渐落了下风。 包围圈越来越小,锦衣卫被逼得一直往里退。 “张都督,你从东南面攻打包围圈!王参将,你从西北面攻打包围圈!”朱棣喝道。他自己则从东北面攻入包围圈。 江湖高手们发现四面八方都已被对手占据,开始慌乱起来。 朱棣高声喊道:“胡惟庸被擒,你们还在为谁卖命?归顺明廷,过往不究!” 半盏茶的时间,江湖高手们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宿命,有的逃之夭夭,有的放下了武器。 胡惟庸的两个俱卢族护卫失去了踪影。 朱元璋大获全胜,胡惟庸一败涂地,至此中国的宰相制度收罗罢鼓。 朱棣率先冲到朱元璋面前,下马跪地请罪:“父皇,儿臣来迟了,请父皇降罪!” “棣儿无罪,棣儿救驾有功,朕要封赏!”朱元璋龙颜大悦,扶起朱棣,两颗隔阂的心渐渐靠近。 “棣儿怎么会来此地?”朱元璋慈爱地询问,没有一丝质疑。 无论朱棣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会包容。儿子把父亲的生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呢? 朱元璋甚至责怪自己当初怎么会听信无稽之言,疏远了这个聪明能干,忠孝仁义的好儿子。 这几年来他猜忌身边所有的人,可是他得相信自己的儿子。 “父皇,儿臣有过!”朱棣紧锁眉头,“儿臣没有事先向父皇禀明,请父皇责罚!儿臣一直疑心胡惟庸,因此在丞相府周围布下暗哨。” “嗯,做得好,父皇不怪你!你为父皇着想,为大明着想,父皇怎能怪你呢?朕有危难,棣儿洞察先机,挺身而出,朕欣慰啊!”朱元璋拍了拍朱棣的肩膀。 “谢父皇,父皇有伤着吗?” “不碍事,就是好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今日朕听到骨头咯咯作响在责怪朕呢!哈哈哈!” 应天府细柳坊上空回响的厮杀声和哀嚎声终于冲入云霄,再也不会回头。 铺洒在街道上的残枝败叶无奈的感慨生命的无常,它们还想吮吸甜美的玉露,它们还正是最好的年华。 空中飞舞的尘埃不知疲倦的窥探着丞相府,那里已是物是人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6章 池鱼遭殃 朱棣和徐达骑着高头大马,神清气爽,走在回宫队伍的最前方。 朱棣仰头望了望天,天空蓝得不可思议,蓝得令人窒息。 “将军,”穿战袍的时候,朱棣总是称呼徐达为‘将军’,“你怎么也到了?” “皇上有先见之明,早就做好了安排,那胡惟庸哪里是他的对手?”徐达微微一笑,眼中的一丝落寞无人察觉。 虽然胡惟庸已经成为阶下囚,但是他永远都无法真正报了大仇。 身为臣子,这是他的宿命。 他是拔山盖世之辈,然而他的思想禁锢在传统礼教里,没有反抗皇权,维护人权的意识。 当石头告诉他谢夫人并非自缢身亡的时候,他的脑中只有九个字——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元璋又一次坐在了奉天殿至高无上的龙椅里,这一次他感觉和以往大大不同。 他想起了那些把他捆在龙椅里,让他动弹不得的绳索会心一笑。 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胡惟庸骄纵狂妄,威胁皇权的事实。对于已经被自己打倒的对手,朱元璋有时会报以慈悲的同情之心。 朱元璋舒展双臂,伸了一个懒腰。十几年来,他从来没有在奉天殿伸过懒腰,从来没有如此惬意愉悦。 他的喉咙微微发痒,吐出一口带血丝的痰。 没有丝毫惊慌,他咧起嘴角,对那些血丝投去不屑一顾的目光——它们算不了什么,他要想做的事,没有什么做不到。 朱棣奉命入殿,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给父皇请安!” “平身!棣儿,此次胡惟庸造反,株连之人甚多,朕派你去一一查清,但凡平日与胡惟庸有来往之人都要调查。朕要诛他们九族,让他们知道造反的下场!” 朱元璋柔和的脸庞渐渐严厉起来。 除了胡惟庸和毛骧,他也不会放过那些躲在背后,自以为可以侥幸逃脱的人。 他至高无上的权利不容挑战,他要灭的不只是谋反之人,还要诛谋反之心。 “儿臣领命!”朱棣心花怒放,他从来没有被朱元璋委以重任,如果这发生在早两年,他最委屈的时候,他可能会掉下眼泪来。 “棣儿,你调查完胡惟庸造反案之后,就到北平就藩。你的两个哥哥都去就藩了,现在也该轮到你了。朕本想着再等你年岁大一点,现在看来根本不用了,你比你哥哥有本事多了。” “是,父皇!”朱棣磕头谢恩,眼前浮现出道衍深邃的目光。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缤纷的色彩变成了单调的大地色。 应天府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霭中。原本在街头巷尾高歌的燕雀早已没了闲情逸致,它们忙于应付入冬的准备。 十醴香依然高朋满座,这里没有四季变化的无常。欢声笑语不会因为改朝换代而停止,阴谋奸计也不会因为太平盛世而休憩。 二楼南面最靠里的包间的主人永远只有一位。 “主上,胡惟庸这蠢货把事情搞砸了!”李诚意气急败坏,看起来好像他是损失最惨重的那个人。 “林贤的几百日本精兵没到,封绩的北元军队也没有赶来,就连陆仲亨和费聚在代县的几万兵马都没有准备好,就靠毛骧那几百个人和一些江湖上的乌合之众就想造反?他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 “恰恰相反,”主上摸着头顶上的锐角,不紧不慢道,“胡惟庸的胆子是太小了,我真是高估了他。朱元璋收到刘基被胡惟庸害死的奏章,胡惟庸怕朱元璋借此事铲除他,只能提前起事了。” “朱元璋不是想杀刘基吗?”李诚意大惑不解。 “朱元璋可没有明说,这叫一石二鸟,高明呀!既灭了刘基,又让胡惟庸现形。” “可这是主上……”李诚意咽了一下口水,他决定把失败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是我让胡惟庸去杀刘基的……” “刘基之死,胡惟庸若沉住气,朱元璋也拿他没办法。我的本意是激化事情的进展,杀了浙东集团首领刘基的胡惟庸会更加不可一世,而朱元璋也得到了更多的筹码。没想到……哎,两军尚未开战,一方就已屁滚尿流,不中用,不中用啊!” “原来如此,主上高明!” “原本想看一场胡惟庸和朱元璋两败俱伤的大戏,没想到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李诚意愤恨的摇晃着肥大的脑袋。 “对了,石头这小子真是不识好歹。他怎么会在丞相府门口,还去拦了朱元璋的銮驾?如果不是他,朱元璋进了丞相府,恐怕也没命再出来了。” “你真以为朱元璋会进丞相府吗?”主上面目冷峻,两只略显疲态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青花瓷酒杯,“哼,你太小看朱元璋了。他比我们想象的难对付多了。” “没有人是主上的对手。”李诚意谄媚道。 主上冷笑了一声。 “主上,石头这小子要不要处理掉?他虽是我哥哥的孩子,不过我们好像是冤家似的。他从没拿正眼瞧过我,还疑心我让他爹干坏事。我怕他以后总有一天会坏我们的事。” 李诚意目露凶光,想起石头对他林林总总的鄙视,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石头是个人才,不能杀。”主上冰冷的目光闪过一道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容,“你自己要多加小心,不要露出破绽。” 李诚意低下头,心有不甘。 “怎么?你还不知道他有多重要。实话告诉你,如果他死了,我们就没法打这一仗了,所有的失败和损失与他比起来都是微不足道的。如果他要阻止我们的计划,那么我们阻止他就可以了,千万不能杀了他。” “是!”李诚意没有再追问,他知道什么是他该说的,什么是他不该说的。 在九黎帮这个组织里,只有服从才能活命。 红花衰败,绿叶凋残,李府的亭台楼榭原本精致的轮廓在泪眼和愁思中影影绰绰。 李善长寸步不离书房,李夫人茶饭不思,没日没夜跪在菩萨面前替李善长祈福。 卢仲谦无意之间露出了一点口风,李府的仆役愚笨些的成日唉声叹气,机灵些的为逃亡做着准备。 李善长思前想后,他怎么都觉得胡惟庸案发前他思虑不周。 他怎么能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呢?他这个曾经提拔过胡惟庸的人怎么可能逃脱干系?他为什么不提早向朱元璋报告胡惟庸谋反之事? 他为什么不能确定胡惟庸会得到今日的下场,竟然和胡惟庸一样异想天开?他为什么就缺少了那么一点点决心?最可怕的是,为什么案发后他才想到这些? 老谋深算的李善长也犯了一次失算的错误,也许就只要这么一次,他就完蛋了。 李善长仍像平日一样上朝,朝会结束之后便回到府中,躲进书房,苦思冥想,悔恨交加,最后也只能静观其变。 他暂时不能有所举动。 如果他主动去向朱元璋请罪,那么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朱元璋当场就会把他抓入诏狱。 李善长也不敢去找主管此案的燕王朱棣,朱元璋的锦衣卫随时都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石头得知追查胡惟庸一事由四皇子朱棣负责,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不谙世事的他从未考虑过朱棣之所以得到这个机会完全是因为他的通风报信,他只是觉得他和道衍有一些交情,而道衍是朱棣身边的人,他们家可以得到关照也是合情合理的。 想归想,石头在家里还是如坐针毡。 他三番五次跑到燕王府对面的小寺院去找道衍,道衍真心诚意的告诉他,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李家度过这次危机。 朱棣陆陆续续地把参与谋反的人报与朱元璋,包括林贤、封绩、陆仲亨、费聚、涂节、陈宁等。 李善长并未列于其中,李府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李善长。 李善长与朱元璋相处了二十几年,深知朱元璋不是一个宽容的人。 即使朱棣没有向朱元璋呈报胡惟庸和李善长串谋的证据,朱元璋也不会轻易饶了他。 李善长开始考虑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他还有什么棋可走。 李善长叫来了石头。 “石头,那日你怎么会在丞相府门口?”李善长习惯性的板着脸。 “我……”石头不敢看李善长的眼睛,他低下头来。 从小到大,只要他瞒着父亲所做的事,就算是好事,当被父亲发现的时候,都像是亏心事一样。 “石头,来,坐下。没事,你慢慢说,爹不会生气的。”李善长出乎意料地温柔起来。 “我,我听到你和叔叔的谈话了。”石头没有把卢仲谦拖下水。 “哦?”李善长有些窘迫。谋反之事,尤其是在败露之后,不但败坏伦理,而且令人颜面全无。 李善长慌乱的中断了话题。 “石头,我们家现在很可能面临着被牵连的风险……” “爹,四皇子不是已经抓捕了所有关联的人吗?我们没事啊!”石头忐忑不安地安慰父亲,他知道父亲在朝中打滚几十年,自然比他有先见之明得多。 李善长摇了摇头:“不会这么快结束,爹也不知道皇上会把李家怎么样,不过我们总是要先做好最差的打算。” “嗯。” “万一爹出了事……”李善长沉默了片刻,“你去找马皇后,她是唯一可以劝皇上放过李家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7章 皇后劝谏 “爹,不会的……”石头的鼻子发酸。 他从来没有发现李善长头上的白发这么多,额上的皱纹这么深。他从来没有想过李善长有一天会在他面前如此衰弱和无助。 “石头,”李善长轻轻抚摸着石头的头,这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做,“你已经长大了,要开始承担责任了。爹不在的话,李家上下都要靠你打点。” 石头不住的点头,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爹,你放心。我不会让李家出事的!除了找马皇后,我还要去求四皇子,还有徐将军。” “四皇子?”李善长不知道石头和四皇子之间的曲线关系,“你和他很熟吗?” “我认识一个道士,他是四皇子身边的人。” “道士?” “爹,这你就别管了。我现在才知道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路的道理,可惜我以前还总是看不起和爹来往的那些官员。” “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如果爹出了事,你看有谁会来帮爹,帮李家,他们都会明哲保身。交到一个能为你两肋插刀的朋友那真的是你的福气。” “爹,徐将军看起来是很仗义的人,他应该会帮爹。” “不要去找他,爹和他从来就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官场的水太深了,石头,你现在还不懂。” “可是我救了谢夫人和徐小姐,徐将军不会不卖我这个人情?可惜谢夫人还是没了命,不知是谁非要把她弄死,如果我把这个人找出来,你说徐将军……” “嘘!别胡说!谢夫人自缢身亡,和别人有什么干系?”李善长有些惊慌。 “她不是自缢身亡,我看见了她的尸体,她是被别人勒死的!” “住嘴!”李善长腾地站了起来,身后的椅子猝不及防翻倒在地。 李善长俯下身,贴在石头的耳边轻声说道:“记住,以后不要和任何人说谢夫人不是自缢身亡!” “爹……” “如果你不想招来杀身之祸,就照我的话去做!” 朱元璋在奉天殿也不忘让小太监实时向他报告马皇后的一日三餐。 连着三日的斋戒使马皇后本就瘦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皇后怎么就这么倔?非要和朕对着干!”朱元璋狠狠地将手中的奏章摔在龙案上,扬长而去。 尽管吃的少,马皇后手中的活却一刻也没有停。 她时不时的搓揉模糊的双眼,吐出卡在喉咙里的痰,抻一抻酸痛的腰背,然后继续核对后宫支出的账目。 “皇后!”朱元璋突然出现在屋外。 马皇后抬头朝门口望了望,又低下头来,淡淡地说道:“皇上,进来!” “你能不能多吃点东西?”朱元璋开门见山。他双手背在身后,因为火气正旺,无法落座。 “皇上,臣妾正在斋戒。” “不许斋戒,你得吃东西!”朱元璋像看着犯了错的大臣一样盯着马皇后。 “臣妾在为宋先生作福事。”马皇后始终心平气和。 朱元璋的火遇到了水,才点燃就被熄灭。 “皇后,你非要逼朕吗?”他的语气竟然有些委屈。 “皇上非要逼死宋先生吗?” “朕……朕要杀鸡骇猴,否则他们都想反朕!” “鸡不是已经杀了吗?而且杀了一大群,够了。” “你以为朕想杀他们吗?他们……他们都是和朕一起流过泪,流过血的同袍……” 马皇后对他的误解深深伤了他的心,朱元璋有些哽咽,背过身去。 马皇后立即放下手中的账本,站起身来,走到朱元璋身旁。 在枪林弹雨的时候,她也没有看见过朱元璋哀伤。 她轻轻地抚摸着朱元璋的背,柔声细语道:“皇上……” “他们和朕共患难,可是不能与朕共享福,他们想做朕的位置。”朱元璋道。 “皇上曾经说过‘太上乃圣,次为贤人,再次为君子。宋濂非止君子,可谓贤人。’贤人怎会有小人之举?更何况他早已辞官还乡。他放下自己的志向,是为了让皇上放心,皇上怎可再无故猜忌于他?” 朱元璋没有像以前一样情绪激动的打断马皇后的劝说。 马皇后继续说道,“他是太子的老师,皇上一向教导皇子要尊师重道,皇子也以皇上为榜样,皇上莫要走错这一步。” 朱元璋沉思良久,说道:“唉,那将他流放茂州。” 马皇后憔悴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虽说是流放,但是她可以安排押送的人一路照顾宋濂,并且嘱咐当地官员善待宋濂。 这样,宋濂也算是逃过一劫。 李善长比宋濂迟一步被押送到了诏狱,然而他却不敢指望自己有被流放的幸运。 石头按照李善长事先的嘱咐,心急如焚来到了坤宁宫。 尽管没隔多久,马皇后比起上次见面时却苍老了许多。 她盘起的发髻中有一半都是银丝,双眼凹陷,脸上的皱纹像生命力旺盛的树根一样四处蔓延。 石头突然心疼不已,甚至不忍心让马皇后再为李家操心,低三下四向皇上求情。 他跪在地下,低着头,咬着双唇,不知该如何开口。 “石头,起来。”马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 石头一动不动。 马皇后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石头,你怎么了?跪着膝盖不疼呀?” 关怀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令人动容,石头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石头,你爹的事,本宫已经向皇上求过情了。但是皇上生气的时候,没人劝得了他。本宫想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向皇上提起。” “谢皇后娘娘!”石头“扑通扑通”不停地磕头。 “傻孩子,起来。”马皇后伸手拉他。 石头站起身来,用手背慌忙抹掉眼泪。 “傻孩子,哭什么。你爹会没事的啊。”马皇后笑道,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来,坐下。” “孩子,这些年你在李家过得好吗?”皇后端详着石头,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李夫人看石头的时候一模一样。 “好,我爹和我娘对我都特别好,家里的其他人对我也好。” “那就好,那就好。”马皇后感慨万千,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石头不明白马皇后为何如此。 他每次见马皇后,都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马皇后好像是看着他长大的,而实际上这才是他第三次见到马皇后。 马皇后好像有千言万语想告诉他,但是又不能说出来。 难道马皇后和自己之间有某种联系吗?他怎么从来都没有听爹和娘提起过呢?如果真的有联系,那会是什么联系呢? 石头痴痴地望着面前这个和善的女人,直到一名宫女走进来说道:“皇后娘娘,皇上下了早朝,马上就要过来了。” 皇后伸出枯瘦干瘪的手,轻轻抚摸着石头的脸:“石头,你先回去,你爹会没事的,别担心啊。” “谢皇后娘娘!”石头站起身来,趴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离开了坤宁宫。 朱元璋来到马皇后的房中和马皇后共进午膳。朱元璋看起来心情大好。 “皇上,有何喜事?”马皇后问道。 “哈哈,沐英好样的,乃路捷报,沐英率军急行七昼夜,突袭元军军营,俘虏了脱火赤和爱足,未损我军一兵一卒。” “恭喜皇上!”马皇后叫宫女取来朱元璋最爱的竹叶青,给他斟了小半杯。 自从朱元璋在水陆法会中毒以后,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适于饮酒,只有在大喜之日才会小酌半杯。 “嗯!好香啊!没想到坤宁宫还藏了朕最爱喝的酒,皇后是不是背着朕偷喝呀?” “臣妾给皇上助兴,皇上给臣妾扣一个大帽子,公平吗?”马皇后伸手想要抢过朱元璋手中的酒杯。 “别别,煮熟的鸭子不能让它飞了,要不朕三天都睡不着觉!”朱元璋紧紧护住酒杯。 “哈哈哈,皇上返老还童了,臣妾还能真的跟你抢酒吃不成?” “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种顽劣之事。”朱元璋的警惕才刚刚放松,马皇后冷不防抢过朱元璋手中的酒杯。 “皇后做什么?”朱元璋站起身来,酒香惹得他直咽口水。 “皇上要答应臣妾一件事,臣妾才将此杯酒还给皇上。”马皇后微微一笑。 “说!朕今日高兴,什么事都答应你!”朱元璋豪爽允诺。 “当真?” “当真!” “李韩公之事,皇上可有考虑臣妾的建议?” 听到此话,朱元璋在空中挥舞的大手慢慢放在了桌子上,他的眼睛也从酒杯上移开。 “李善长他自作自受,明知胡惟庸谋反却不上报。留下此人便是祸害,皇后不必再劝,搅了朕的兴致!” “皇上的好兴致是因为英儿立了功,那么英儿可以求皇上赦免李善长?”马皇后放下手中的酒杯,这个筹码已经再无用武之地。 “英儿才不会来管这等闲事,皇后莫要胡说。” “英儿爱护军中将士,从不滥杀无辜。他若是在此,知道皇上毫无证据却定李善长死罪,他也会求皇上免李善长一死。” 朱元璋拉长了脸,然而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雷霆之怒还未聚集就已节节败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8章 铁舒劫狱 马皇后把酒杯推到朱元璋的面前,又为他夹了几块他爱吃的红烧肉,为自己夹了一根青菜。 “怎么?皇后又要斋戒吗?为李善长做福事?”朱元璋盯着马皇后碗里的青菜冷嘲热讽。 “没有。李韩公他有自己的福气。皇上赐了他丹书铁券,免他二次死罪,免他的儿子一次死罪。这是多大的福气啊!” 马皇后故意提起李善长的丹书铁券,让朱元璋觉得自己言而无信。 “他确实是有福气,可是却不加珍惜,再大的福气也会化为乌有。”朱元璋将酒泼在地上。 马皇后知道朱元璋在告诉她,免死铁券就像这酒一样,他想喝就喝,想倒就倒。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马皇后微微一笑道:“可惜啊,皇上白白赐李韩公免死铁券了,他不比萧何,享不着他的福气。” 朱元璋平定滁州的时候,李善长就投靠了朱元璋,凭着智勇双全,立下盖世功勋。 因他和汉代丞相萧何一样主管军中物资供应,朱元璋便将他比作萧何。 朱元璋瞪了一眼马皇后,嗔怒道:“皇后是说朕心胸狭窄,不如刘邦吗?” 马皇后面无惧色,义正严辞道:“刘邦知错能改,没有冤杀了萧何,才有了后来的文景之治。不像秦始皇,所有过错都由李斯承担,很快就失去了天下。” 朱元璋哑口无言。 马皇后继续说道:“李韩公功勋卓著,但从不居功自傲,为人小心谨慎。他若存有造反之心,当年皇上在前线打仗的时候,他在后方完全可以自立为王,皇上也未必有今天的天下。” “如今他官至左丞相,授爵韩国公,年禄四千石,子孙世袭,没有人比他分得更多的赏赐,享有更高的权位,他又还有什么必要造反呢?他如果和胡惟庸一起造反,即使成功,也是居于胡惟庸之下,能比现在得到更多吗?” “皇上硬要说他知情不报,那就更没有道理了。胡惟庸是他举荐晋升的,胡惟庸造反,他势必脱不了关系,他可能知情不报吗?皇上如果杀了李韩公,现在没人敢为他说话,可是后人定会为他鸣不平。”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放下筷子,起身走出了坤宁宫。 醇厚的酒香仍在房中飘荡,逆耳的忠言却随着朱元璋一起离开。 几日后,李善长毫发无损回到了家中。 料峭寒冬,胡惟庸案已审理半年有余,与此案有关的或没关的人都陆陆续续落入法网。 锦衣卫依然没有停止他们夜以继日的追捕。 在对一封农青云写给林贤的亲笔信粗略研究后,锦衣卫将军带领着几个校尉匆匆赶往神农宫。 这半年里,笼罩在京城的白色恐怖没有蔓延到偏远的神农宫。 神农宫上上下下喜气洋洋,他们正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 农青云自然知道胡惟庸一案。神农宫弟子分布甚广,任何一个角落发生的事都能在第一时间传到农青云的耳朵里。 他暗自庆幸神农宫素来不与官府交往,自己也不认识什么丞相胡惟庸。 唯一一个他因为想得到神农鞭而欲结交的官府中人是林贤。幸好林贤故作姿态,没有搭理神农宫。 农青云在得知林贤也未能幸免的时候,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神农宫没有神农鞭最多只是无法在江湖上统领群雄,若牵连进胡惟庸案,朝廷定然派出军队剿灭神农宫。 “宫主农青云何在?”大将军厉声呵斥,他横握绣春刀,表明了格杀勿论的决心。 神农宫门人吓得两腿发抖,道:“小人这就去请宫主,军爷稍候!” “带路!”大将军怕农青云溜了,哪里肯让门人去通风报信,一行人在门人的导引下来到农青云的书房前。 刺耳的嘈杂声传入书房内,农青云迅速起身,打开房门。 “你是农青云吗?”大将军横眉立目,杀气腾腾,就像是在宣判农青云的死刑。 “我是。”农青云强做镇定。作为一帮之主,他知道遇事从容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弟子面前。 大将军从怀里掏出圣旨,高声喊道:“圣旨到!” 众人立即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神农宫农青云涉胡惟庸案,立即进京受审。钦此!” 胡惟庸?农青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克制住惊慌和疑惑,他从容地接过了圣旨。 “农青云,现在即刻出发。”大将军道。 “师父!”弟子齐声叫了起来。 宫主不在了,神农宫怎么办?由谁领导?他们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像是一场灭顶之灾。 农青云抬起手,示意弟子们安静。 “铁舒,神农宫就交给你了。田奴,你辅助铁舒管理宫中事务。” “爹!”农铁舒面如土色。 “师父!”鲍田奴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 “农青云,走!”大将军不给农青云一刻停留的时间。 农青云朝农铁舒点了点头道:“放心,我很快会回来的!” 庚申年的最后一天,农青云离开了神农宫。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 有时他乐观地想象,神农宫与胡惟庸并未有牵连,到了京城或许只是问讯而已。 有时他悲观地猜测,自己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他一生所追求的名与利终究还是成了浮云。 在舟车劳顿和恍恍惚惚之间,农青云和锦衣卫到达了应天府。 农青云被押入大牢,没有被提讯,没有见到皇上。 牢房里的黑暗是他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铁链的声音和囚犯的呓语是他唯一能够听到的声音。 他一度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是因为他害怕这种环境,而是因为他害怕自己再也不会离开这里。 农铁舒没有遵从父亲的嘱咐,留在神农宫主持大事。 她暗中跟着锦衣卫来到了京城。 此时她才知道自己对父亲的感情超出了她的想象,以至于她的脑子里常常闯入的另一个声音也没能阻止她去救农青云的性命。 “武叔如果命令她杀掉农青云,她会怎么办?”这个曾经盘旋在她脑海中的问题显然已经有了答案。 救农青云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因为这里不是神农宫的地盘。 若在神农宫的地盘,无论多么难办的事,多么难救的人,神农宫都有办法。 现在农铁舒只能借助他人的力量,她最先想到的是恕妃。 恕妃曾经是神农宫的弟子,如今又是皇宫里的人。农青云被关入皇宫中的大狱,恕妃应该有办法了解到农青云的情况,或许她还可以求皇上开恩放了农青云。 农铁舒抱着一线希望,买通了皇宫中的层层守卫,来到了瑶月宫。 恕妃对于神农宫的人有一种本能的抗拒。因为怕暴露曾经是神农宫弟子的事实,她很不希望神农宫的人到皇宫里来找她。 和上次与雍门广见面一样,恕妃支走了所有的宫女,只留下农铁舒和她。 “你找我何事?”恕妃开门见山。 “我叫农铁舒,农青云是我的父亲。”恕妃的冷淡让农铁舒有些局促。 “嗯。” “我想求娘娘救我爹一命!”农铁舒当即跪下。 “起来!”恕妃向窗外张望。 农铁舒站起身来,以从未有过的乞求目光,望着恕妃。 “你爹的事不好办。胡惟庸的案子,皇上震怒,没有人敢替案犯求情。” “求娘娘看在过去和我爹,和神农宫的情分上救我爹一命,铁舒做牛做马报答娘娘的恩情!” “本宫也想救师兄,可是……”恕妃摇了摇头,一缕头发挂在冷若冰霜的脸上,仿佛立即凝结成冰。 “你回去,本宫再想想办法。” “娘娘……” “回去,如果让别人看见你,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农铁舒咬了咬嘴唇,眼见怀揣的希望全部变成泡影,她的心中产生劫狱的念头。 黑夜伸开了巨大的怀抱,保护着农铁舒的冒险行动。 农铁舒打探了诏狱的位置,前往探查。 诏狱是双层门双层墙的结构,固若金汤,守卫森严。 四个官兵站在牢房门前,左右两边各两个。 他们身着盔甲,手持长枪,俨然是上阵临敌的架势。 诏狱里关着的都是朝廷中最重要的犯人,一旦有人逃脱,所有看守的官军都将面临着最严酷的惩罚。 农铁舒捡起一个石头,尝试性的朝守卫附近的一颗树打去。 树枝剧烈晃动,树叶哗哗作响。 “你过去看看。”一个守卫镇定地对另一个守卫说道。 那个守卫跑到树下,前后左右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又跑回原来的岗位。 “没有异常!”他大声汇报。 其余三个守卫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他们的岗位半步。 “果真是天下闻名的诏狱,一只蚊子都飞不进去!”农铁舒心想,“我该怎么办?” 一只冰冷的手搭在了农铁舒的肩膀上。 她惊得跳起身来,但是凭着超乎常人的控制力忍住了叫声。 “谁?”农铁舒低声问道。 “我!”比手更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游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9章 宫主遇难 “凉?”听到熟悉的声音,农铁舒欣慰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救你。” “我好好的,要你救什么?” “你现在好好的,等下就不好了。” “你怎么知道?” “你在这难道是来欣赏牢房的吗?当然是要闯进去了。” “闯进去救出我爹,那就太好了,怎么不好了?” “别说救出你爹了,你连这大门都进不去。” “喂,我说你平时不爱说话,今天话怎么这么多?你怎么知道我就进不去了?” “你刚才不是试了吗?那些守卫纹丝不动。” “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对他们都没用。” “你……”欣喜悄悄溜走,怒气趁虚而入。 失败对于农铁舒来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希望。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锦衣卫!你觉得你用平时对付那些下三滥角色的方法能引开他们吗?” “闭嘴!”农铁舒没有心情再和凉斗嘴,说自己对付的可都不是些下三滥的角色。 她想抡起手臂打凉。但是她一琢磨,凉看起来好像有办法似的。 “你有办法就说,没办法就少说风凉话。” “哎!”凉摇摇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农铁舒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 “你抬头看看那匾上写的是什么?” “诏狱!我一来就看见了。” “你确定你爹关在这里吗?” “要不他关在哪?所有犯人不都关在这里吗?” “这里是京城。牢房有好几个。刑部监、都察院监、诏狱还有军事监。胡惟庸案属于重案,很多人都进了诏狱。但是身分不够格的进不了,只有朝廷重臣才会被关在这里。你爹虽说在江湖上地位很高,但是他不是朝廷的官员,应该不会关在这里。” 凉的见识刷新了农铁舒对他的认识。 “凉,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 “那说说你有什么办法救我爹。” “要救你爹就先要搞清楚,他被关在哪个牢狱。” 农铁舒死死盯着凉,凉不敢与她对视,把眼光放到了诏狱门口。 “各个牢狱都是由刑部提牢厅管辖。每日,提牢厅的提牢主事都要到各个牢房对囚犯进行点名。”凉顿了顿。 农铁舒觉得凉是故意在卖关子,不耐烦地说:“然后呢?” “然后我就可以假扮成这个提牢主事到各个牢房去,这样就能找出你爹关在哪个牢房了。” “那你赶紧去啊!”农铁舒的口吻就好像凉有义务帮她赴汤蹈火。 凉还真的就那么做。 “你到客栈等我。”凉丝毫不在意农铁舒的态度。 “你知道我在哪个客栈住?” “呵呵,你的事我都知道。” 话音未落,凉便消失在茫茫黑幕中。 农铁舒和凉其实并不熟悉,没说过什么话,只是她到京城找武叔时,见过几次而已。 凉总是一声不吭地像个雕塑一样站在屋里,农铁舒对他的印象很不好。 他冷冰冰的面孔看起来似乎和任何人都有仇。 两人较亲密的接触是农铁舒被胡惟庸的护卫追杀那次。 农铁舒不知道凉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里,那次的凉还是很冷漠,但她也出乎意料地看到了凉的羞涩。 这一次凉完全不同了,话多了,目光也柔和了,他好像是真心实意要帮自己。 农铁舒不知道该不该信任凉,但以目前的局面,她也别无他法。 御花园的假山隐藏了许多秘密,尤其是在夜幕下,它既能成全男欢女爱,也能掩护阴谋诡计。 一张虽已逝去了少女容颜,但仍不失雍容华贵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投射出长长的阴影。 “汉帝,有何吩咐?”一个光头低声说道。 “妙海,你立即到刑部监除掉农青云!我已经买通狱吏。你假传圣旨,把这个放入酒中,让农青云喝下去。”汉帝递给妙海一包毒药。 “是,汉帝!” 妙海离去,汉帝弓身坐下,独自欣赏静谧的夜空。 她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呼吸自由的空气,梳理行为轨迹,任想象驰骋。 她对农青云很熟悉,农青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他追逐名利但又表现出淡泊明志的样子。 他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又假装成谦谦君子。 这样一个高傲自负,野心勃勃的人怎么能够掌控在自己手里? 天赐良机,农青云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她踢开绊脚石的机会到来了。 神农宫将是她的囊中之物。 她等待了很久,也忍耐了很久。一日一夜,一月一年已经不能用时间来计算。 她好像躲在冰封的世界里,默默地聚沙成塔,积羽沉舟。 她在等待绽放的时刻,迸发出所有的光和热,不为了自己的美丽,只为她的哥哥。 寒风吹起她黑白相间的鬓角,她拢了拢自己的秀发,站起身来朝瑶月宫缓缓走去。 农铁舒在客栈中焦急地等待了一天一夜。 凉的话很有道理,救农青云不像她在江湖中遇到的那些事,用些三脚猫的功夫就可以解决。 农青云是参与谋反案的要犯,她必须有步骤,有计划地实行营救方案,可是她却从来没想过这些。 她贸然地跟着锦衣卫进京,徒劳地恳求恕妃,鲁莽地冲到诏狱,直到发现救不了农青云才束手无策地站在黑夜之中发呆。 凉真的可以帮自己救出农青云吗?凉怎么总会在自己遇到危难的时候突然出现?武叔知道吗?武叔不可能会救农青云,那么凉是不是违抗了武叔的命令,私自行动? 农铁舒忐忑不安,各种各样的疑问就像惊涛骇浪一样折腾得她精疲力尽。 “笃笃笃!”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农铁舒开了门。 凉满脸倦容站在门口,目光无神,四肢无力,显然从分别到现在都未合过眼。 “看到我爹了吗?”农铁舒顾不上凉的疲惫不堪。 凉麻木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农铁舒心中慌乱,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爹……怎么样了?”农铁舒的心提在嗓子眼。 凉摇了摇头,低垂双目,不敢与农铁舒的目光相遇。 “他,他……怎么了?”农铁舒觉得舌头脱离了她的驾驭。 “死了。”快刀斩乱麻,凉给出一个在农铁舒的预料之外,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答案。 凉用惯常的冰冷语调来掩盖内心的沮丧。 前夜,他剥掉了这件外衣,对农铁舒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凉要在农铁舒最困难的时候帮助她,只有他一个人帮助她。那么上天待他不薄的话,他也将一个人拥有农铁舒全部的感激。 凉万万没想到当他假扮提牢主事最终在刑部监最靠里的一间牢房看到农青云时,还没来得及欣喜,他就发现农青云已经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回来的路上,凉反复猜测农铁舒会不会恨他,因为是他带给了农铁舒这个噩耗。 “死了?怎么?这,我……”一阵眩晕袭上农铁舒昏昏沉沉的脑袋,她一手支撑在桌面上,另一手捂着头。 她的眼前浮现出了父亲的脸,活生生的脸。 这张脸不会笑了吗?不会对她说话了吗?怎么就死了呢?她正要想方设法把父亲救出来,怎么就没有机会了呢? 震惊和失落轮番作战,打得农铁舒落花流水。 最后她竟然生出了一种妄想,拒绝承认父亲的死。 “我要去看看我爹。”农铁舒的口气平静的让人害怕。 凉始终耷拉着脑袋,看着在乎的人受折磨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很清楚自己的冷酷掩护不了慌乱。 “嗯,我带你去。”凉小心翼翼地说道。 “别怕,我没事。说说你见到我爹的情形。” “我扮成提牢主事,在刑部监最靠里的一间牢房里看到你爹,没想到他刚服下……毒药……断了气。” “服毒?他为什么要服毒?”农铁舒的幻想得到了一点支撑,他的父亲不可能服毒自杀。 农青云是用毒和解毒的高手,他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被迫自尽,他绝不会用服毒这种方法,那是对自己毕生所学的不敬。 就算他是被逼服下毒药,他也有办法自行解毒或者至少延缓毒性。 “我听刑部监的狱吏说,是圣旨赐死。” “这么快?我爹才刚抓进去,不用审吗?” “本来我也以为要审,按理说,应该是刑部先审,大理寺复核,重案还得经三司会审。” “这是怎么回事?”农铁舒知道一定有人做了手脚。 农青云才刚刚被押入大牢两天就被赐死,这不寻常。 大明的子民人人都知道朱元璋修订了严厉的大明律,制定了严苛的司法程序。 朱元璋登基后,诏告天下:大明的天子、臣子人人都必须守法,有冤可以上告,地方告不了,到中央告。 皇宫的门口还设有登闻鼓,有冤民告状,皇帝会亲自审理。这样一个皇帝怎么可能如此草率赐死一个才关押了两天,还没有被审问的犯人呢? 农铁舒立马怀疑到了武叔。 武叔神通广大,杀死一个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最重要的是他有理由杀死农青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0章 死而复生 农青山、林贤一死,得不到神农鞭的农青云已成废子一枚。如果他不死,武叔如何将神农宫收为己用? 农铁舒望了凉一眼。 前夜凉的举止怪异,他会不会是武叔派到她身边来监视她的? 表面上,凉假惺惺地对她出手相助,要帮她救出农青云,实际上他要阻止自己救出农青云? 农青云会不会是凉杀的?他假扮提牢主事到牢房里逼农青云服下毒药? 农铁舒的脊背爬上两道寒气,第一次对无所不能的武叔产生了恐惧。 武叔的神通广大此时在她看来和阴险毒辣没有什么区别。 她如临深渊,深知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农铁舒和凉各怀心事,蹑影追风来到了刑部监。 “我们到后门等着,等一下会有运尸工进去运尸体。我们截住运尸工,假扮成他们拿回尸体。” 凉紧盯着进入牢房后门的小径,冰冷的脸上又有了一丝激情。 他急切的希望帮助农铁舒拿回农青云的尸体。 这也算是对死者的一种告慰。 凉出生在西南边陲的一个乡野之地,父母早亡,他与哥哥相依为命。 他十岁那年,山上出现了一只老虎。 老虎每隔一两天就要光顾村子,叼走一两个人作为给自己的犒赏。 三年下来,村里的人所剩无几。 凉和他的哥哥决定上山去捕杀老虎。 老虎看见两个送上门的猎物,逗着他们玩了一会儿,期间慷慨地让他们生出了点制服它的希望,最后又无情的扑灭希望,毫不客气的吃掉了凉的哥哥。 因为凉的哥哥扑在凉的身上护住了凉。 当老虎靠近凉的时候,它没有张开大嘴,蠢笨的蠕动着鼻子,往凉的身上喷出细雨般的喷嚏。 恍惚之中,凉以为自己又和哥哥在一起了,一夜之后他才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是吃了他哥哥的老虎。 恐慌、不安、无奈、绝望,什么坏的情绪他都产生过,唯独没有想过死。 老虎给他留了命,他就不能把命断送在自己手里。 就这样,凉和老虎在山上待了三年。老虎吃人,凉吃虫子。 凉默默地观察着老虎的习性,尤其是它捕捉猎物时的动作。 凉希望自己终究有一天能把老虎杀死,为哥哥报仇,解救绝望的村民。 这个机会终于在武叔出现的时候到来了。武叔武艺超凡,在他与老虎的厮杀中,凉看出即使他不出手,或许老虎也会成为他的囊中物。 但是,凉不能失去这样一个等了三年的机会。他从斜旁里陡然窜出,骑在老虎身上,手持树枝戳向老虎的眼睛。 老虎痛得震天大吼,使劲摇晃脑袋和身子,想要把凉从身上甩下来。 凉就像膏药一样稳稳当当贴在老虎身上,这是他下了三年苦功所得的成就。 老虎瞎了眼后,战斗力大大减弱。 凉又在它的脑袋上、脖子上刺了十几个眼。老虎的脑浆和鲜血四处飞溅,像漏气的袋子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地上,凉笑了。 杀掉老虎后,武叔带着凉下山。凉愿意跟着武叔四海为家,武叔像欣赏一把名剑一样欣赏这个少年。 他知道凉以后必是可用之才,凉骑在老虎头上时坚毅果决的眼神和排山倒海的愤怒就是他最大的武器。 武叔问凉,老虎为什么不吃他?凉回答说,他不知道。 他没有把自己心存的怀疑告诉武叔——他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味。 也正是因为有此怀疑,他特别害怕与人接触,总是独来独往。 喜欢上农铁舒对凉来说是个巨大的灾难。 他要在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碍和放弃喜欢农铁舒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默默地喜欢农铁舒。 一辆马车晃晃悠悠的朝刑部监驶来。小径上的碎石奋不顾身的挡在它面前,发出愤怒的嘶吼。 “就是他们,上!”凉和农铁舒从草丛里一跃而出,三下两下打晕了尚不知道发生何事的车夫和运尸工,并且把他们拖入了草丛。 凉麻利地脱下他们的衣服,给自己和农铁舒换上,并搜出他们身上的专用牌。 伪装的车夫和运尸工驶着马车来到牢房门口。 守门的狱吏看了凉递上的专用牌并没有多加询问便让他们进入牢房。 这是一个四周封闭的牢狱,没有窗户通风,里面的空气污浊不堪。 若是犯人在牢房中被赐死或者自杀,尤其是在闷热的夏季,尸体很快就会发出恶臭,牢房中的气味更加令人作呕。 狱吏巴不得囚犯的尸体赶紧被运走,所以从不盘问运尸工,也从不检查运尸车。 凉和农铁舒进到牢房的最里端,凉推开一扇牢门,他担心农铁舒看见农青云禁不住失声痛哭,对农铁舒小声嘀咕了一句:“别出声,到外面再说。” 农铁舒颤颤巍巍跨入牢房,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已经出现了一条裂缝,她积极构建的幻想正在逐渐模糊。 农铁舒低头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农青云。 农青云面朝墙壁,背对着她,僵硬冰冷的身体失去了往日的活力。 农铁舒不敢再靠近,绝望一点点滋生。 凉一个箭步冲到农青云身旁,拦腰扛起农青云,对农铁舒小声说道:“走!” 农铁舒茫然地跟在凉身后走出牢房。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腐臭从她的鼻孔里偷偷潜入,在她麻木的肢体里大行其道。 走到门口,凉朝守门狱吏哈腰点了点头。 狱吏捂着鼻子,挥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离开三丈之外,凉松了一口气,把扛在肩上的农青云小心翼翼地放入车中。 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农铁舒已经不见人影。 凉头皮发麻,热血灌顶,拔出剑朝牢狱门口奔去。 农铁舒手持利剑站在牢狱门口,两眼杀气腾腾。 鲜血顺着她的剑刃往下淌,汇集在剑尖形成一条血柱,在两个狱吏的脸上四散开花。 凉的身形一晃,来到狱吏身边,弯下腰,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抱起他们:“上车!” 他坚决的口吻不容置疑。 农铁舒余怒未消,挥剑划破黑夜。 寒风惊得改变了方向,寂静伺机悄悄溜走。 “快走,天要亮了!”凉把两具尸体放在马车上。 “不要把这两个畜生和我爹放在一起!”农铁舒低吼。 “如果你不想神农宫出事就得听我的!”凉把农铁舒推上马。 赶出五里路,不见有追兵,凉才停下车来。 一路上农铁舒低着头,出奇得安静。 凉担心农铁舒和自己翻脸,心慌意乱,结结巴巴的说:“我,我……” “我错了。”农铁舒突然说道,仍然低着头。 凉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农铁舒在说反话,急得双手直挫:“我,我错了,我不该凶你。我……” “你没错,是我太冲动,差点误了事。”农铁舒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凉又惊又喜。 “铁舒,我……”农铁舒抢过凉的话:“我们去把那两个狱吏埋了。朝廷如果找不到他们,不一定知道他们已经死了。” 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你在马上呆着,我去!” 凉拖着两具尸体走向路边的草丛,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曙光露出笑脸,将大地赋予了生机。 农铁舒全身一哆嗦,她想起了车厢里的父亲。 她下了马,缓缓走到车厢尾。 自从见到农青云,她还没有好好地看一看他的脸,和他说一说话。 农铁舒清了清喉咙,就像以前来到父亲的房门前,要和他承认错误一样,只是这次她的心跳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快。 农铁舒掀开满是血污和泥污的布帘,她看到了农青云黑色的布鞋。 两行眼泪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赶紧用袖子抹掉眼泪。 农铁舒的视线顺着农青云的脚慢慢往上移,父亲的胸脯和肚子一上一下,好像正随着匀称的呼吸而缓慢起伏。 农铁舒浑身打颤,她跳上车厢,扑到农青云的身旁:“爹!” 农铁舒捧起农青云的脸颊,脸颊上的余热令农铁舒癫狂。父亲真的没有死! 农铁舒又把颤巍巍的手放到农青云的鼻孔前。她感觉到了微微的气流还没来得及碰触到她的手指就戛然而止。 “爹!”农铁舒兴奋地大叫。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行为,在第二声震天的“爹”脱口而出之前把它咽了回去。 农铁舒压低声音,狂喜的情绪有增无减:“爹!爹!爹!” 她轻轻抚摸着农青云的胸脯,趴下倾听,微弱的心跳声证实了她的判断。 “凉,凉,快来看呐,我爹还活着!”农铁舒跳下马车,四下张望,寻找凉的身影。 凉还没有回来,阳光、草丛、山坡、浅滩全都寂静无声的分享着她的喜悦,不过失望还是爬上了农铁舒的脸庞。 “我叫他干嘛?”农铁舒责怪自己,转身又上了车厢。 “爹,你醒醒。”农青云睡得很沉,纹丝不动。 农铁舒的呼唤于他或许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 农铁舒不知道该怎么给农青云解毒,她掏出一粒百草丹先给农青云服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1章 奄奄一息 凉掩埋了两具尸体,从草丛中钻出来的时候,农铁舒不见了踪影。 他惊慌失措,快步跑到马车旁,直到听到车厢里微弱的声音,他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那是农铁舒的声音。 “凉,我爹没死!”凉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农铁舒瞪着一双大眼兴奋地冲着他笑,“你看看他还有呼吸,也有心跳。” 农铁舒拉着凉的手,放到农青云的鼻孔下。 凉没有感受到农青云细若游丝的呼吸,紧张和羞涩捉弄得他六神无主。 农铁舒又把他的头按在农青云的胸脯上。 “你爹还活着!”凉也兴奋起来,他替农铁舒感到高兴。 “是啊!”农铁舒神采奕奕,“可是他睡得很沉,怎么也醒不过来,不过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办,没有我们神农宫解不了的毒。走,回神农宫!” 一路颠簸,两人在七天七夜之后到达了神农宫。 一路上凉的任劳任怨打动了农铁舒,毕竟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凉陪在他的身边,救出他的父亲。 至于凉是不是武叔派来监视她的,这个问题目前对她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神农宫的弟子听说宫主回来了,全部拥到门口迎接。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所有人都不只是例行规矩而已,没有出现一张表情麻木的脸。 他们有的忐忑不安,有的交头接耳。 他们关心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农青云被锦衣卫押走的惨状历历在目,他能毫发无损的回到神农宫吗? 农青云是神农宫的顶梁柱。没有农青云的这些日子,神农宫处处遭人讥笑,受人欺负。 神农宫的弟子莫名其妙地被套上“反贼”的帽子,承受被旁人报官的威胁。 神农宫的弟子在短短的十几天中散去了半数。 就连农青云的三个亲传徒弟也开始各自打算将来的去路,尽管他们知道,无论去哪他们都不会再有现在的风光。 农青云回来的消息像炸弹一样,神农宫的弟子都像看见了救世观音菩萨。 马车出现的时候,大弟子鲍田奴,二弟子李子冈,三弟子雍门广上前数丈迎接。 凉停下马车,农铁舒默默的走到车厢前。 “师妹,师父呢?”鲍田奴问道。 “在里面,你们把我爹抬出来。”农铁舒道。 “师父怎么了?”李子冈按耐不住问道。 “师兄,我爹昏迷了,赶紧去拿最好的解毒药和清心开窍、醒脑启闭之药来。”农铁舒说道。 “好的,师妹。”李子冈立即转身跑入神农宫内。 鲍田奴背上农青云,雍门广在一旁护着。众弟子前呼后拥进了神农宫。 农青云服药之后,农铁舒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神农宫是全国草药最多的地方,有上百种解毒的药和治疗昏迷的药。 如果神农宫的草药都无法救治,那么这个人恐怕也无药可医了。 农铁舒和凉劳累困顿,安顿好农青云之后便倒头睡去。 农铁舒醒来时,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她顾不上梳洗,径直往农青云的房中跑去。 农青云仍然在昏迷之中,并没有什么好转。 “我爹还没有醒?”农铁舒皱着眉头,焦虑地问雍门广。 “师父一直没有醒来。” “服了几次药?” “四个时辰服一次,已经服了三次。” “服了三次还没有醒来?”农铁舒低声自语,心中暗觉情况不妙,“赶紧把大师兄和二师兄都叫来。” “好,师妹!” 鲍田奴和李子冈很快就赶了过来。 “师妹,怎么了?师父还好吗?”鲍田奴睡眼惺忪,他才刚刚结束照顾农青云的轮岗睡下。 “我爹服了三次药还没有醒来,看来他所中的毒非比寻常。百草丹和通经丸恐怕效力不够。师兄,你们觉得还要加什么药?” 鲍田奴、李子冈、雍门广三人面面相觑。 农铁舒得到农青云的真传最多,他们师兄弟三人只不过学了些皮毛,农铁舒尚且不知该如何用药,他们又如何知道? “效力不够?”李子冈说道,“百草丹提炼了上百种解毒草药,通经丸亦是由八十二种舒络开窍之药制成,怎么可能解不了师父所中之毒呢?” “是啊,百草丹到现在还没有遇到过不能解的毒。去年八月十五,我们都莫名其妙中了毒,不也是百草丹解的毒吗?那毒够厉害,施毒于无形之中,顷刻间我神农宫众弟子全部倒下。”雍门广说道。 “那次……”农铁舒欲言又止。 只有她自己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那年八月初一,农铁舒接到武叔的命令,要她在八月十五给神农宫众弟子施蛊毒,制造出神农宝珠的幻象,蛊惑神农宫的人。 农铁舒趁赏月之机,在众弟子的茶水中加入可令人出现幻象的蛊毒。 于是,神农宫弟子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宝珠,上面还出现两排大字:推翻明朝统治,复兴炎帝基业。 神农宫弟子中毒后,农青云到药房取百草丹,农铁舒又在水中放入了解药。 神农宫众人服下百草丹后,毒性全解。然而却无人知道解毒的并非百草丹而是水中对付蛊毒的独门解药。 “这次的毒比那次还厉害。师兄,你们还有什么办法?”农铁舒道。 “这...师妹,你深得师父的真传,你都没办法了吗?”雍门广问道,他想试探一下农青云有没有传授给农铁舒什么秘方。 “我有办法,还能找你们来吗?”农铁舒愠怒道。她看破了雍门广的心思,万分愤慨。 “师妹,你别生气呀。我们这不都为师父着急吗?”雍门广打圆场道,“百草丹和通络丸都没有效果的话,我们是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救师父的灵丹妙药了。” “好,你们先回去,我再想想办法。”农铁舒转过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农青云,不再搭理三个师兄。 “你好好照顾师父,有什么需要再叫我们。”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自知无趣,便离开了农青云的房间。 农铁舒黯然伤神地靠着床柱,父亲平日雷厉风行的形象在眼前出现,与面前这个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农青云像是两个人。 她鼻子一酸,泪流满面:“爹,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该醒了。哎!都怪我平日里太贪玩了,没有从你那里学到本事。如果是我中毒了,你一定能为我解毒。可是我只能看着你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我......” 一只手从后面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一块手帕递到农铁舒面前。 农铁舒接过手帕,擦干眼泪。不用转头,她就知道后面站着的是凉。 “凉,我们冒死把我爹救出来,可是我爹还是活不了。”农铁舒突然想依偎在凉的肩头好好地哭一场。 “别沮丧,农宫主现在还活着,那么就有希望。” “希望?希望在哪呢?” “我去求武叔。” “哼!”农铁舒冷笑一声,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凉,“他巴不得我爹死?” “武叔巴不得你爹死?”凉大惊失色,在农铁舒恶狠狠的目光中寻找蛛丝马迹。 农铁舒转回头不再言语,对凉才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荡然无存。 沉默许久,凉开口道:“农宫主喝的是圣上赐的毒药,那可能就是皇宫里的独门秘方……” 农铁舒冷冷的打断了凉的话:“你确定是圣上赐的毒药吗?” “我……”凉不明白自己说的话错在哪里,但他知道农铁舒不相信他。 他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他不允许农铁舒怀疑他的真心。 “铁舒,你到底怎么了?你觉得我在骗你吗?” 农铁舒没有答话,她的脸比冰还冷。 “我可以发誓,我骗谁都不会骗你农铁舒,因为你是……”凉突然收住了口。 他对一个不信任他,甚至未必对他有好感的人表白又有什么意义? “我是什么?”农铁舒敏感的神经又起波澜,然而却走错了方向。 “不管怎么说,我对天发誓,我要是骗过你一句话,让佛祖惩罚我!”凉信誓旦旦。 农铁舒没有对凉的话多加思索,却捕捉到了“佛祖”这个词。她想起了水陆法会那一尊尊慈眉善目的圣佛。 他们能救她的爹吗? 农铁舒当即双掌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佛祖救救我爹!虽非亲生,但爹待我更胜亲生女儿,我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爹的性命!” 记忆中宝通的一句话给了她些许安慰:“农宫主福泽深厚,定然能够成就大事。” 宝通?农铁舒想起了这个京城里最大的一座寺庙的方丈。 皇帝都要听他的号令敬奉佛祖,他一定与皇家有深厚的渊源。说不定他有办法求得这皇宫中的解药呢? 农铁舒还不知道,虽然口中满是对凉的质疑,在潜意识里她已经相信了凉的话——农青云被圣上赐毒。 “爹,你不是要找到神农鞭吗?你不是要把神农宫发扬光大吗?这些事你都还没有完成,你不能倒下!” 农铁舒双眼发光,她为自己能有机会再一次倾尽全力而心潮澎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2章 石头施救 农铁舒、凉和农青云踏上了去京城的旅途。 神农宫弟子踌躇沮丧,大多是因为他们感到自己的前途未卜。 他们原以为宫主回来了,神农宫又将恢复昔日的风光。没想到宫主已经面目全非,他尚且无法自保,又有谁会理会到他们这些无足轻重的弟子呢? 送行的队伍稀稀落落,鲍田奴、李子冈和雍门广心不在焉地跟在马车后面,直到马匹飞驰起来。 又是七天七夜的马不停蹄,农铁舒、凉和农青云终于赶到了应天。 其时已过午夜时分,他们匆匆忙忙找了一家客栈。 农铁舒让凉在客栈里守着农青云,自己则到轩辕寺等待宝通。 凉要求农铁舒留在客栈,自己去找宝通。农铁舒坚决否定了凉的建议。 深夜的轩辕寺沉寂得像是长埋地下的神殿。 香烛的气味在万籁俱寂中穿梭,此时它们是轩辕寺的主人。它们甚至降服了黑夜,黑夜在与它们的缠绵中昏昏欲睡。 农铁舒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她靠着廊柱,望着忽明忽暗的寺院。没过多久,她就迷失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微光轻柔地抚摸着农铁舒,卯时的钟声惊醒了农铁舒。 她腾地坐起身来,觉得头疼欲裂,就像后脑勺挨了一棍子似的。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揉了揉模糊的双眼,匆匆赶往方丈室。 宝通正从屋里出来。卯时两刻寺院即将开启早课。 “法师!”农铁舒神色焦急,满脸愁容。 宝通微微一笑:“施主,何事?” “我爹中毒了,求法师想想办法!” “施主莫急,请将事情的原委与老衲说来一听。” 农铁舒简略而不失重点地叙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农宫主离开轩辕寺后竟经历了此番苦楚。阿弥陀佛!” “法师,您可有方法救救我爹?” “老衲没有这个本事,不过姑娘的一位友人可以解救农宫主。” “友人?谁?” “石头。” “石头?他能救我爹?”宝通点点头,始终淡如清风。 “他救过徐将军的夫人和小姐。她们身中奇毒,浑身溃烂,生命垂危。御医束手无策,幸得石头救治。” “啊?还有此等事?”农铁舒大吃一惊,她没想到石头竟有如此神通。 “谢法师,我立即去找他!” 自从李善长从牢狱回来之后,石头天天在家陪着他,以往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陪伴家人的重要性。 爹和娘仿佛在一夜之间变得弱小了,他成了李府的一家之主。 石头对农铁舒的到访非常讶异:“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有我农铁舒找不到的地方吗?你忘了我是到处流浪的小乞丐吗?” 提起这件事,石头沉下脸,他一直为上过小乞丐的当耿耿于怀。 “那你找我什么事?”他冷言冷语。 “我的一个朋友身中剧毒快死了,求你去救救他。”农铁舒没有告诉石头中毒的人是农青云,试图先把他骗到客栈。 农铁舒心思玲珑地用了“求”这个字,打破以往一向高傲的姿态,希望石头心软。 果真,石头在出乎意料之中,连是谁中毒都没有问,便答应一同前往。 “在哪?” “就在应天的客栈里。” “那赶紧走,救人要紧。” 路上,石头问农铁舒:“你怎么知道我会解毒?” “宝通法师说的。” “你去轩辕寺了?” “嗯。” “你朋友中毒了,你去轩辕寺做什么?” “拜佛。”农铁舒心不在焉地敷衍着,心中一直在盘算,如果石头见到中毒的人是农青云不肯施救的话,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见你求人。”石头憋着笑。 “有人求你不好吗?” “好,就是你求我有点不习惯。” “得了便宜还卖乖!”农铁舒瞪了石头一眼,却也不敢做出更凶悍的举动。 “你这么说,我习惯多了。” “不识好歹。” “越来越像你了。” “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我原来对你不好吗?” “一般,谈不上好,不过就那样就行。刚才你像变了个人似的,把我吓到了。” “你们这些官宦子弟大鱼大肉吃多了,想吃些剩饭剩菜。我这次事办完了就带你去体验一下小乞丐的生活。” “好,一言为定!” 凉在客栈中等得心急火燎。 在经过这一段时间和农铁舒共同处理农青云的事情后,他越来越不放心农铁舒单独行事。 虽然他知道农铁舒是什么样的女子,但是这种被依靠的需要还是在他心中日益膨胀。 从看到石头的第一眼起,凉就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他冰冷地站在一个不重要的位置,如果是以前,他会马上离开。 石头走到农青云床前,没朝农青云的脸看,径直抓起农青云的手臂诊脉。 “不好!”石头边诊边摇头,“绝脉。” 农铁舒惊慌失色,声音颤抖:“能想想办法吗?” 石头朝农青云的脸看去。那张熟悉的脸尽管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可是还是那样让他生厌作呕。 他猛然站起身来就要夺门而出。 农铁舒一把扯住石头的手臂,绝望地看着石头:“别走!” 石头用力甩开农铁舒的手,嘲讽道:“我不会给小人看病!” “我爹不是小人!你误会他了。”焦虑之下,农铁舒失声尖叫。 凉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恩怨,一丝窃喜浮上脸庞,他冲上前去堵在门口。 “他连他的师兄都要害,一个不顾同门情谊的人不是小人,是什么?是君子吗?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农青云为了得到利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对了,或许你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因为你和你爹是一丘之貉!” 石头一口气说完,不容许农铁舒插嘴。其实他并非真的认为农铁舒是小人,而是恨农铁舒没有反抗农青云。 农铁舒听完石头的话,怒火中烧,但自知理亏,无法辩驳,只得来硬的。 于是她喝道:“对,我就是小人。今天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否则我杀光你全家!” “哈哈哈,我李府也是你轻易进得了的吗?你以为这里是神农宫吗?想杀谁就能杀谁,想把谁推下山就能把谁推下山?” 农铁舒气得全身发抖,抬起手臂就要扇石头耳光。 凉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抓住农铁舒的手,假意喝斥道:“住手!” 农铁舒顿时愣在原地,不知凉是何用意。 “兄弟,你真的误会铁舒了。”凉转头对石头说道,“铁舒假扮农青山的女儿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石头和农铁舒同时看向凉,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你知道农青云的过去吗?” “不知道。” “农青云曾经喜欢过一位九黎族的女子,这个女子跟随农青云来到神农宫。后来她不明不白地被害死了。农青云怀疑是农青山干的。为了追查真相,他便让铁舒假扮成农青山的女儿,潜伏在他身边。” “你胡说!农青云明明是为了得到神农鞭才让自己的女儿假扮成别人的女儿。” “兄弟,你别激动,你听我说。神农宫与九黎族有世仇。当年农青云和这个九黎族的女子在一起就遭到了神农宫所有人的反对,因此农青云只好假意追寻神农鞭的下落,实则是为了查清他的爱人遇害的真相。铁舒为她父亲担下这个责任,她有什么错?” 凉对石头的敌意在权衡利弊后退避三舍。目前最重要的是让石头替农青云解毒。 还有什么比农青云捡回性命更能让农铁舒宽心的呢? 凉听武叔说过,神农宫曾经为了一位九黎族的女子闹得鸡犬不宁。具体的他也不清楚来龙去脉,情急之下编造了一个谎话,不但将农青云洗白,还把他说成一个受害者。 农铁舒暗暗佩服凉的冷静沉着,责怪自己冲动的同时,赶紧接过了凉的话。 “你别逼我,我不想对爹的事说三道四。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想象的那么坏,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铁舒,石头不知道真相,你也不要怪他。”凉继续打圆场。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农铁舒的眼睛里滚落出来,一半是因为五味杂陈,一半是出于需要。 石头是个单纯仁柔的人。他本就不愿相信农铁舒是个恶人。 听到凉的一席话,看见农铁舒的眼泪,他默默地跨进门槛。 石头重新坐在了农青云的床前。他查看了农青云的眼睛和舌头后,对农铁舒说:“我现在就给你爹解毒。你掰开你爹的嘴。” 农铁舒一手掐住农青云的颌骨,另一手轻轻分开农青云的两片嘴唇。 石头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水,滴了几滴进农青云的嘴里。 这种将会发挥神奇作用的药水被石头称作“神鞭泪”。它是浸泡神农鞭之水和蜂鹰眼泪的混合物。 自从石头发现了神农鞭的使用方法后,便将这种混合物存入小瓶中,以备不时之需。 农青云的脸渐渐有了血色,嘴唇也红润起来。 石头再次给农青云把脉,脉搏有力,搏动齐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3章 皇后病重 农铁舒扑倒在农青云的床前,紧紧握着农青云的手:“爹,你好些了吗?” “你爹不会这么快醒,他昏迷的时间太久,毒素没有这么快清除。这个你拿去,”石头把药瓶递给农铁舒,“每隔两个时辰给他服下,明天应该就会醒了。” “谢谢你,石头。”农铁舒没有抬头看石头。或许是因为生他的气,或许是因为她又一次骗了他。 石头拖着疲惫的身躯和混沌的头脑默默离开了客栈。 寒冬清晨的太阳吝啬地只愿意和大地分享它的一小部分光和热。小贩们在街上推车叫卖,从他们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狂舞。雪还没有落下来,或许在等待会欣赏它们的人。 石头饥肠辘辘,一大早被农铁舒叫到客栈,至今为止还没有吃一口东西,不过他没有食欲。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凉情真意切的话是不是谎话。 农青山杀了农青云的爱人? 在他心目中,农青山慈眉善目,虚怀若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恶人,而农青云倒总是给他一种假仁假义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他提醒农青山警惕农青云时,农青山说他误会了呢? 他到底误会了什么? “哎!”石头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腰上的神农鞭道:“这就是你们争来争去的神农鞭,没想到就在我身上。而且我天天带着他,你们却看不到。我今天救你一命,如果你真是个好人,那我就没白救你。如果你是个恶人,上天也不会饶你。” 农青云缓缓睁开眼皮,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他努力记忆。 他记得他被锦衣卫押入京城,关进牢房,被皇上赐了毒酒。后来,他失去了知觉…… 难道自己没有死?农青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 他不敢轻举妄动,或许他还没有脱离危险。 “爹!”一声轻柔又熟悉的呼唤传入他的耳朵。 他快速的转动眼睛,寻找这个声音。 农铁舒微笑着俯下身来,双手搭在农青云的肩膀上。 “铁舒!”农青云伸出颤颤巍巍的手,眼泪从凹陷的眼眶中滚落出来,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落泪。 “爹,你没事了,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农铁舒哽咽着说。 农青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农铁舒拿出一块绢帕,小心翼翼地擦掉农青云眼角的泪水。 “爹,你再休息两天,身体有力气些了,我们立即回神农宫。师兄们若是知道你好了,肯定高兴坏了!” “铁舒,我们在哪?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爹,我们在京城。我和一个朋友把你从牢房中救了出来。” “我记得我喝了毒酒,我没死?” “起初我也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就去牢房拉你的尸体。我当时想,就算你死了,我也要把你好好的安葬。把你拉出来之后,我发现你还有一口气,只是昏迷了……” “嗯,我服了毒药。” “爹,他们给你下了什么毒?” “新型牵机药。” “难怪你的身体蜷着。爹,你明知酒里有毒,为什么要喝呀?” “我不喝的话,我们神农宫就要遭殃。我一个人死了没有关系,只要保住神农宫,我就不枉此生了。” 尽管农青云阴险狡诈,心狠毒辣,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在任期间神农宫的强大,为此他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性命。 “爹,我们神农宫全靠你一个人撑着。你被朝廷的人抓走后,神农宫就要散了。弟子走了大半,其他门派常常欺上门来。” “铁舒,你要学着掌管神农宫,爹老了,神农宫迟早都要交到你的手上。” “是,爹,铁舒无能。爹一点都不老,身体好着呢。那牵机药也拿你没办法。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对……”农青云摇了摇头,心知肚明自己无法对抗服下的毒药。 “怎么了,爹?” “我服下新型牵机药后没有当场死亡是因为这几十年来我在神农宫试了无数的毒药和解药,现在我的体内对剧毒也有了一定的清除能力。不过……铁舒,我昏迷了多久?” “半月有余。” “这么长时间?你有给我服什么解药吗?” “爹,神农宫的百草丹和通络丸都给你服过了,不过并不管用。” “不管用?那我是怎么醒的?”农青云绷紧了神经。 “爹,你别激动。”农铁舒扶农青云坐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我到底怎么醒的?” “石头替你解了毒。” “石头?他会解毒?他怎么解的?”农青云的眼神顿时发出了光,炯炯有神,精力充沛,完全不像一个昏迷了半个月,刚刚苏醒的人。 农铁舒从桌上拿来石头留下的药瓶:“这是他给你服的解药。” 农青云打开药瓶,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 这是一种他不熟悉,从来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与通常的解药相比,它淡的就像是水。 “这是用什么炼制的?”农青云问道。 “不知道,石头没有说。” “你以前知道他会解毒吗?” “不知道。” “神农鞭?”农青云轻声呢喃。 农铁舒大惊失色:“爹,这是神农鞭炼制的?” “江湖上各门各派的用毒和解毒方法我都太了解了。没有哪种解药可以解得了这种新型的牵机药,除了神农鞭。” 农铁舒陷入了深思。 当宝通告诉农铁舒石头会解毒时,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难道石头真的得到了神农鞭? “铁舒,神农鞭对于神农宫的意义,你应该很明白。我希望你尽快将神农鞭找回。你如果找不回,你就告诉爹。” “爹,你好好休养身体,我一定尽快将神农鞭找回。” 洪武十五年农历八月的一天早上,一向起得很早的马皇后却未像平时一样亲自为朱元璋准备膳食。 侍女宁玉在帷帐外轻轻地唤了两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哼!”马皇后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皇后娘娘!”宁玉掀开帷帐,俯下身去,轻声说道,“皇后娘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宁玉。”马皇后嘶哑着嗓音道。 “宁玉在。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喝……水。”马皇后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费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是,奴才马上端来。”宁玉倒了一杯水,拉开窗帘,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灌入房中。 她端着水走到床前:“啊!”宁玉失声惊呼,“皇后娘娘,你怎么了?” 亮光下的马皇后双眼坳陷,脸色蜡黄,双唇发白,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本宫有点不舒服……来,把水给本宫……”马皇后颤颤巍巍地伸出形如枯枝的手。 “是,皇后娘娘。”宁玉赶紧上前,用手臂托住马皇后的头,拿了一个枕头垫在马皇后的背上,小心地把杯子靠近马皇后干裂的嘴唇。 马皇后抿了两口水,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连半靠着都觉得吃力。 宁玉把水拿开,扶着马皇后躺好:“皇后娘娘,奴才去请御医来看看?” “不用了。”马皇后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衰弱得就像一个即将咽气的人。 宁玉心急如焚,低声啜泣:“皇后娘娘,您生病了,不能不看大夫啊!” 马皇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宁玉道:“傻丫头,本宫没事。” “那,那我让小德子去告诉皇上。” “不要。”马皇后摇摇头说道:“不要让皇上知道。他现在正在早朝。近来黄河水患,北元扰边,胡惟庸谋反案也还没有平息。皇上太忙了,不要再给他添乱。” “皇后娘娘,奴才……奴才要怎么帮您?” “宁玉,本宫没事。你先出去,本宫再休息一下。” “是。”宁玉慢慢退出了马皇后的屋子。 她前思后想,发觉此事不同寻常。 马皇后平时身体强健,凡事都自己动手,守着节俭吃苦的美德,一向亲自准备膳食,织布裁衣,还教宫女们做各种各样的事。 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若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伤风感冒,她毫不在意,依旧不知辛劳忙里忙外。 现在定然是生了极其严重病才会躺在床上。 宁玉决定不顾皇后阻拦,向皇上禀告,以免皇后娘娘出意外。 宁玉心急火燎地跑去找太监小德子。 小德子知道轻重,尽管朱元璋正在早朝,他还是立即把马皇后的病情报告给朱元璋。 朱元璋得知马皇后生病后,龙颜大变,无心早朝,撂下一帮一头雾水的大臣,匆匆忙忙从奉天殿赶往坤宁宫。 刚跨进寝殿内,急火攻心的朱元璋剧烈咳嗽起来。 马皇后挣扎着坐起身来。 “躺下!咳!别动!咳!咳!”朱元璋来到床榻旁。 “水!”马皇后说道。 宁玉立即端上一杯水。 “怎么不去叫御医?你们是不是不想活了?”朱元璋怒吼。 水杯在托盘里哐哐跳动,宁玉的脸比纸还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4章 夫妻情深 马皇后睁开眼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皇上,不要动怒,是臣妾让宁玉不要叫御医。” “你都病得起不了床了,怎么能不叫御医呢?”朱元璋在马皇后身边坐下,眼里又是责怪又是心疼。 马皇后伸出手,朱元璋马上抓住了马皇后的手。 “皇上不要动怒,不是什么大事,臣妾躺躺就好了。” “不行!生病了怎么能不看大夫呢?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讳疾忌医了?” “真没什么大碍,要不等明天还起不了床,再找御医来。” “看病是不能耽搁的。” “瞧你说的,以前我们打仗的时候,没有大夫在身边,那还不都是熬着吗?不也照样挺过来了。” “以前是以前,那是迫不得已。” “现在怎么了?现在有钱了,身子就金贵了?金贵的身子那可是最招病魔的。” “你这说的是什么歪理?以前我们年轻,身子骨受得了折腾,现在我们年岁都大了,身子骨可得好好保护。你就别再和我拗了。” 朱元璋朝宁玉挥挥手,示意她立即把御医叫到寝宫里来。 “好好好,听你的。”马皇后做出了让步,“皇上今日身体还好吗?” “朕的身体好的很,皇后就别再替朕操心了!咳!” “皇上别逞强,皇上想骗臣妾,可是却藏不了咳嗽。一会儿让御医也看看。” “知道了,就爱操心。”朱元璋紧紧握着马皇后的手,泪水装满了马皇后的眼眶。 御医慎重的把了许久脉,朱元璋急得在屋中打转。 好不容易御医才开口对马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操劳过度,微臣开几副调养的方子。请皇后娘娘好好休息,方可药到病除。” 朱元璋如释重负,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他替马皇后盖好被子,温柔地说:“从今天起,就让宫女准备膳食,你就好好休养。你就是闲不住,平时朕让你多休息,你偏要干这干那,总停不下来。现在好了,你都起不了床了,朕还要你陪朕三十年,四十年呢!” “臣妾知道了。皇上,臣妾耽误今天的早朝了?若有什么事没处理完,皇上赶紧去,臣妾没事了。” “怎么了?你还要赶朕走啊?”尽管朱元璋知道马皇后忧心朝政,但见她对自己这般苛刻,心中的酸楚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朕今天就偏不走了。朝政永远都处理不完,朕就放一天假怎么了?难道朕连寻常百姓都不如了?他们可以天天陪着自己的夫人,朕的皇后生病了,朕陪都不能陪了?” 很久以来,马皇后都没有听到朱元璋说起这种话。她低垂双目,一声不吭,面对朱元璋向她表达的深情,像少女一般万般羞涩。 朱元璋见马皇后双颊绯红,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了,赶紧把自己的声音放柔和了:“皇后就让朕陪陪!” 马皇后轻轻拍了拍朱元璋的手背,点了点头。 “朕现在就让太监去传旨,明天也不用上朝了,朕陪皇后两天。我们就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过过寻常百姓的生活。” 马皇后娇羞道:“皇上都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皇后若不任性,朕就不任性。” “好好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臣妾是多大的福气,嫁给了当今的皇上,臣妾听皇上的话。” 朱元璋把马皇后的手放在脸上轻轻摩挲。 看着陪了自己几十年,为了他的王朝油尽灯枯的女人心疼不已:“秀英,我们俩都多久没有好好地说说话了。” “皇上一心为国为民,秀英心里高兴。” “你看你,从来都不知道为自己想。”朱元璋嗔怪道。 “为皇上想,为天下想就是为臣妾自己想。皇上好,天下好,秀英就好了。” “秀英,朕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天下最好的女人。没见到你之前,朕以为郭子兴在吹牛。那时,朕常常和他一起喝酒,他总说要给朕找个对象,找个天底下最好的女人,朕还以为他在说酒话,呵呵!” “没想到天下最好的女人真的做了朕的女人,你说朕是不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啊?” 回忆像甘露滋润久旱的大地一样,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彼此甜蜜地倾诉衷肠。 “你就知道哄臣妾,哪能见第一面就能看出臣妾的好啊?” “能,当然能!你是朕见过的最贤惠大方,表里如一的人,就是……”朱元璋忽然皱起了眉头。 “就是什么?”马皇后拍了一下朱元璋的大腿。 “就是看到你那双大脚,着实吓了朕一跳。” “皇上又取笑臣妾。”马皇后把手抽了回来。 “哈哈哈!”朱元璋放声大笑,“朕当时真的是吃了一惊,这个朕必须向你坦白。不过后来朕又一寻思,大脚方便呀!这带兵打仗的,找一个大脚的老婆,还能帮朕呢。如果是个小脚,朕在前边跑,还渡了江去,她哪能追得上呀。大脚好,大脚好啊!” 马皇后嘟着嘴,不服气地说道:“那皇上还当过和尚呢!” “那朕可是还了俗,要不怎么娶媳妇?” “那兵荒马乱的年代,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大骗子呀?” “那你还敢嫁给一个当和尚的?” “臣妾有那么傻吗?臣妾可是托人到皇觉寺去问过了,确定还是还俗了,臣妾才敢嫁给皇上。” “马大脚,你……” “你看你吃亏了,和尚可以还俗,臣妾这大脚可是变不回小脚了。扑哧!”马皇后禁不住笑了出来,几近枯萎的脸庞重新焕发出光彩。 “你看你,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胡说八道。” “皇上饶命,大脚再也不敢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往事的回忆中感受相知相守的美妙和幸运。 时间驻足停留,愿意为珍惜它的人打破陈规。 御医一直守在坤宁宫外。朱元璋出来时,天色已晚。 “皇上恕罪!”御医立马上前扑通跪倒在地。 朱元璋的心往下一沉。他知道御医如此,定然是因为马皇后病重,御医无计可施才会跪地求饶。 他低声急促地问道:“皇后病情如何?” “皇后之脉浮而无力,节律不一,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时而一止,止无定数,良久复动,此乃危象。” 朱元璋怒发冲冠,刚要大声吼叫,想起自己还在坤宁宫的门口,立即抬脚疾步走出十来丈才停住。 御医胆战心惊,紧随其后。 “皇后身体一向很好,从来没有什么大病,有一些伤风感冒不吃药便自愈,如何此次一得病便成了危象?你再胡说八道,朕要活剐你!” 御医魂飞魄散,还没有站稳就跪在了地上:“臣不敢。皇上恕罪。皇后内伤久病,却未加以调养,导致阴血衰少,阳气不足,虚阳外浮,五内俱损。” 朱元璋惊慌失措,皇后确实整日忙碌,从不调养自己的身子,难道是这病由小及大,日积月累,竟不知不觉已病入膏肓? “能否医治?” “臣无能。要请太医院各位御医前来会诊。” “快去!”朱元璋大袖一挥。 第二日,马皇后的状况更加危急,已经无法正常进食,只能喝些流质。 御医们都已聚集在坤宁宫门外随时待命。 朱元璋握着马皇后的手说:“秀英,没事的。御医们都来了,总有一个能看好你的病。” 马皇后对朱元璋说:“昨天太医不是给臣妾看过了吗?他就是最好的御医,他没有办法,其他人也一样没有办法。” “别胡说。你得的就是一点小病,怎么可能没办法了呢?” “皇上,别着急。”马皇后的脸平静得像她在绣花的时候一样,“生和死都是命运的安排,让御医们回去。” “朕给他们俸禄,就是让他们来治病的。治不好,朕还要他们干什么?”朱元璋愠怒道。 “臣妾不要他们治了,如果御医治不好臣妾,皇上一定会降罪于他们。如果臣妾的死期到了,却要拉着一些无辜的人陪臣妾一起死,那么上天会惩罚臣妾的。” 朱元璋看着马皇后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陪他度过了三十多个春秋,看着他从一名普通的士兵变成了一国之君。 几十年来,她一直都在付出,为夫君,为国家,为天下的百姓,却从来不要任何人回报她。 他朱元璋三生有幸才能得此贤妻,为什么上天这么快就要从他身边把她夺走呢? “皇上,臣妾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你一直尽心尽力治理好我们的国家,爱护我们的百姓,至于生死那就听任命运的安排。” 马皇后竭尽所能安慰朱元璋,她担心朱元璋因为自己病重却无能为力而产生怨恨。 “皇后!”朱元璋痛心地抚摸着马皇后瘦削的脸庞,“群臣请求为你祈祷祭祀,这总可以?”他还想再争取一下。 以前固执的总是他,马皇后一直从旁循循善诱,不厌其烦,因此他少犯了很多错误。 这一回,他站在马皇后的角度才知道要劝一个人有多困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5章 皇后遗言 马皇后微微一笑说道:“祈祷祭祀劳民伤财,臣妾现在的样子就是上天的旨意,我们为何要与此对抗呢?” 朱元璋的内心千刀万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拥有无边的权利却孤立无助。 几天后,石头和母亲李夫人被传入宫中面见马皇后。 他们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马皇后病重的消息被封锁在宫内,无人敢向外传播。 石头兴高采烈,他喜欢马皇后的温和暖心,感激马皇后的无私相助。 马皇后是他唯一见到的一个集那么多种美德于一身的人。 马皇后高高在上却勤俭得像个农妇,权倾天下却和气得像自己的母亲。 她救了石头的父亲,也愿意救素不相识的诚实谷百姓。 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石头发现马皇后的眼里有一种他说不出道不明却又急于了解的东西。 坤宁宫又闷又热,还未到正午,屋里就像蒸炉一样。 风被阳光和热气吓得东躲西藏,树叶可怜地蜷缩着以减少水分的流失。 马皇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两个宫女分别立于床头和床尾轻轻摇着扇子。 石头见到马皇后的时候倒吸了一口冷气。又是没隔多久,马皇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石头怀疑起自己来了。他是不是会给马皇后带来厄运?为什么每见一次马皇后,马皇后就憔悴衰弱一次? 皱纹像蛛网一样爬在马皇后干瘪的额头和高高耸起的颧骨上。 她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像雪一样纯净,单薄的身子只要微风拂过就会散架。 李夫人上前一步,跪在地上叩拜:“参见皇后娘娘!”石头也跟着跪拜。 “起来。”马皇后轻声说。她的身体微微动弹一下,不过最终还是保持原样。 李夫人抬起头的时候,泪水包围了她的眼眶。 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马皇后的情形。 那是在枪林弹雨的城墙上。 当年朱元璋带着大军渡江,把官兵的家眷留在和州。她们孤立无援,命悬一线。 马皇后挥舞大刀,带领家眷在城墙上作战。她乐观地鼓励她们坚守城池,等着与自己的家人团聚。 她带头杀敌,冲在最前面,把食物和药品全部留给别人。 那时候,她是个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 “李夫人莫悲伤,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在活着的时候,尽力做好每一件事,临死之时也不会有任何遗憾和痛苦。本宫现在内心很平静,也很满足,你不要难过。” 李夫人点了点头,用衣袖抹掉眼中的泪水:“皇后娘娘气量之大无人可及,臣妾谨记,定以皇后娘娘为榜样。” 马皇后把目光转向石头,微笑着对他说道:“石头,上次你拜托本宫的事,本宫可帮你办好了哦。” “谢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石头扑通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 “傻孩子,快起来!哪有你这样磕头的,别把头磕破了。”马皇后心疼不已,“你要答应本宫一件事。” “皇后娘娘请吩咐。就算是一万件,石头也一定办到。” “嗯,就一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一定要孝顺爹娘,爱护兄弟姐妹。”说完之后,马皇后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嗯,皇后娘娘,这是应当的。”石头心中疑惑,他并没有兄弟姐妹,马皇后是不是记错了? 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来,相当乖巧的说道,“就是您不吩咐,石头也会这么做。” 李夫人面色凝重,她深知这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 “嗯,好孩子,你先到外边去,本宫和李夫人说说话。”马皇后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澄澈明净,依依不舍在石头的脸庞上荡漾。 “李夫人。”马皇后伸出枯槁的手,李夫人上前一步握住了马皇后的手。 “谢谢你和善长这么多年来对石头的照顾。石头长得这么健康,这么快乐,本宫心里很安慰。” “皇后娘娘,这是我们的福气。您能放心地把他交给我们夫妇,是对我们最大的信任。” “你们夫妇俩都这么善良,本宫总怕有一天皇上他……会降罪于你们。本宫若在世,还能劝阻皇上,本宫若不在了,本宫担心……” “皇后娘娘,如您所说,生死有命。无论发生什么事,这也早已命中注定,何必为此忧心呢?” 马皇后欣慰地点了点头,对李夫人的从容淡定甚是钦佩。 “本宫枕头下面有一封懿旨,李夫人,你帮本宫拿出来。” 李夫人取出懿旨,紧紧拽在手里。 “若是皇上要处置你们,你们便拿出这封懿旨,希望他会改变主意。” “皇后娘娘放心,石头就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会一直保护他。” “嗯。”马皇后的手无力的垂下床沿,安详地望着李夫人不再说话。 她知道李夫人明白她的心意,勿需再多言片语,就像这许多年来一样,虽然她和李夫人鲜少见面,但李夫人总能让她安心落意。 “皇后娘娘,您多休息休息,生病最需要的就是静养,臣妾和石头这就不打扰了。如果您还想见我们,随时召见我们。” 李夫人见马皇后病骨支离,不忍心再打扰。 马皇后点点头。 李夫人把马皇后的手轻轻地放进被子里,行了个礼,忍泪含悲,缓步走出马皇后的寝宫。 回李府的路上,李夫人沉默不语,心事重重。 不祥的念头在石头心里闪过。 马皇后看起来病得很重,她是不是没有多长时间了? 石头不敢开口询问马皇后的病情,他害怕答案就是他心中所想。 马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把他和他娘叫到坤宁宫来呢?她有什么事要交代他们吗?会和他有关吗? “娘,皇后娘娘都对你说了些什么?”石头假装无心问起。 “没什么。”李夫人淡淡地说,“皇后娘娘就是问你听不听娘的话。她说若你不听话,就叫娘责罚你。” “娘,我又不是小孩了。你这种说法怎么能骗到我呢?如果真是像你这么说的,皇后娘娘何必支开我呢?当着我的面教训我不是更好吗?” “你别管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总之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听爹和娘的话。” “这是自然了,我从小就一直很听爹和娘的话,以后也会一直听的。”石头有些心虚,李夫人瞪了他一眼。 “石头,这几天和娘一起吃斋念佛,为皇后娘娘祈祷。” “是,娘。”石头心中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街道上的喧闹与繁华顿时与他再无半点关系。 马皇后重病以来,朱元璋处理朝政的时间大大减少。上朝由一个时辰缩短为半个时辰。 下朝后,他便陪着马皇后,亲自给马皇后喂饭,等马皇后吃完后自己再吃。 朱元璋还在马皇后的大床旁边加了一张小床,每晚他就睡在这张临时搭起来的小床上。 半夜里马皇后的呻吟或者咳嗽绝逃不过朱元璋的耳朵。他紧张地爬起来查看,给马皇后喝点水,握握她的手,拍拍她的胸口。 这一日夜里,朱元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浑身燥热,就像饮了烈酒一般。 迷迷糊糊中,朱元璋看见一个女人向他走来。 她凌乱的头发遮住了清秀的相貌,弯曲的身体扭曲了婀娜的身材。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婴儿,她没有抬起头来看朱元璋一眼,只是痴痴的望着那个婴儿。 “大王,”她忽然开口对朱元璋说道,“你看他这小嘴,小眼,还有这小鼻子,和你多象像啊。他以后肯定也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朱元璋将目光移到那个婴儿身上。婴儿胖乎乎的肉手在空中不停地挥舞,似乎想让朱元璋抱抱自己。 朱元璋情不自禁伸出手臂,女人突然惊慌失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求你大王,不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他还这么小……” 月光照在婴儿的脸上,一对眼睛里的四个瞳仁好奇地的看着朱元璋。 “住嘴!”朱元璋仅存的怜悯之心尽失,他恼怒地大吼,“他是个祸害!我马上就要称帝了,天下都是我的。你想让这一个祸害毁了我的整个天下吗?” “大王,他不是祸害,他是您的儿子啊!” “我朱元璋的儿子怎么会有四个眼珠?他定然是鬼怪投胎!” 女人绝望地摇着头,口中念叨:“他不是祸害,他不是祸害,他是您的儿子……” 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从她的躯壳里发出哀求也逐渐消失。 又有一个人向他走来,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英俊少年。 “朱元璋!”少年发上指冠,咆哮如雷,“像你这种连儿子老婆的命都可以不要,只为了自己和江山的禽兽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天理不容!我今天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败类,为他们报仇!” 少年抽出长剑,剑光划破黑暗,连同四只眼珠里迸发出来的野兽,直指朱元璋的心脏。 朱元璋呆若木鸡,没有躲闪。他的胸口一阵剧痛,鲜血像刚凿的井水一样不停地往外冒。 他赶紧用手捂住胸口,血从他的指缝中争相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6章 宝通解围 “啊!”朱元璋大叫一声,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棱投下奄奄残晖。 朱元璋跑到窗旁,伸出手,瞧了瞧手背,再瞧了瞧手心,很干净,没有血。 他把手贴在脸上,干干的,没有什么异样。 他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衣服完好如初,没有伤口,没有血迹。 朱元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场梦。 宁玉听到皇上惊呼,赶紧跑进房中。 她看见朱元璋站在窗前发呆,一声不吭,轻声询问:“皇上有何吩咐?” 朱元璋没有回答。宁玉不敢再问,退到门外,站在一旁等候皇上随时叫她。 “皇上怎么了?”马皇后轻声道。 朱元璋缓过神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马皇后的床边坐下。 “秀英,朕……没事。”朱元璋抓过马皇后的手紧紧握着,黑暗没能掩盖住他的失魂落魄和心力憔悴。 马皇后看在眼里,决定用她残存的衰微力量,在她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帮助她爱的人脱离苦海,哪怕是只有短短的一瞬间。 “朱公子!”马皇后亲昵地叫着朱元璋,她的容颜出乎意料的光彩熠熠。 朱公子是朱元璋在参加郭子兴的义军时,军中的人对他的昵称。 当时朱元璋作战勇敢,仗义疏财,人人都喜欢他,没有人会骂他禽兽,也没有人会用剑指着他。 朱元璋的痛楚终于化作泪水,滴落在马皇后的手上:“秀英,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朱元璋把“朕”换成了“我”。马皇后知道朱元璋的用意。他想告诉马皇后即使成为一国之君,他和马皇后的感情也一如从前。 “重八,你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英雄。我没想到这辈子能嫁给你这样的英雄,真是我的福气。” 朱元璋摸了摸马皇后的头,动情地说:“秀英,娶了你才是我的福气。没有你,恐怕就没有现在的朱元璋,也没有什么大明王朝。” “重八,建立大明是你和那些臣子的成就,你要善待他们。” 朱元璋点点头。 “还有……”马皇后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流出,顺着她的脸颊淌湿了枕头。 她知道她现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可能是对朱元璋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有一件事想求你。” “秀英,你就想想自己,别再为别人求情了,那些大臣不会领情的。该贪污的照样贪污,该枉法的照样枉法。他们哪里知道你的一片苦心。” 马皇后微笑着摇摇头:“这次我不是为大臣求情。” “那你为谁求情?” “我为孩子求情。” “孩子?哪个孩子?”所有的皇子都在朱元璋脑中一一浮现。近来他们循规蹈矩,没有犯下过错。 “在你身边的和就藩的皇子我都不担心。” “难道你还担心未出世的皇子吗?” 马皇后摇摇头:“是?妃的孩子!” 朱元璋把头转开,梦魇的余孽还在他体内游窜,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燕王和周王?” “不!他们的弟弟,你容不下的那个孩子。” 朱元璋放开马皇后的手,那一对重瞳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像利剑一样刺进他的眼睛。 “以前的事还提它干什么?” “那孩子还在人世。” 月亮隐去了她的残辉,夜寂静得只剩下朱元璋的心跳声。 这心跳声没有节律,但是轰然作响,像天边的雷声,又像身旁的战鼓。 “什么?”朱元璋的手重重落在床板上,帷帐微微发抖。 “重八,?妃已经走了二十年,你的江山也坐稳了二十年。如果她的孩子真是妖孽,咱们大明王朝岂能风调雨顺,国富民强?那只是钦天监胡说八道,无事生非。还有那个高丽使臣,我一直都不会相信他会说出那些污蔑大明的混账话。他是来求我们出兵的,怎会如此狂妄?重八,定是有人挑拨离间呐!” 朱元璋闭上眼睛,靠在床柱上。 “重八,能放过那孩子吗?”马皇后紧紧拽着朱元璋的衣袖。 朱元璋心乱如麻。他怎么能拒绝他最爱的人临死前的请求? 他可以对任何人无情,包括?妃和他的孩子。可是他不能对马皇后无情。 马皇后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她爱他,信任他,敬重他。她为他付出了一生,付出了一切。 朱元璋的嘴唇渗出血来,他转过头看着马皇后说道:“秀英,你放心,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马皇后心满意地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皇上,你再去歇息一下,天还没亮呢。” 第二日太阳没有如期而至,天色灰雾蒙蒙,大地好像还没有苏醒。 朱元璋正在早朝的时候,马皇后永远离开了他。 朱元璋失魂落魄,留下一帮惶恐不安的大臣,急匆匆朝坤宁宫赶去。 他最后一次抚摸了马皇后安详平和的脸,他发现事实到来的时候,他的心比他想象的更痛。 朱元璋茶饭不思,守在马皇后身边三日三夜。 文武百官和皇子们都没有劝阻他,因为他们知道任何劝阻都于事无补。 他们也不忍心劝他,因为他的痛或许只有守在马皇后身旁才会减少一点。 分封在外的秦王朱樉、晋王朱?、燕王朱棣火速赶回应天府奔丧。 他们肿胀的眼睛和发黑的眼眶不是出自虚情假意。 他们虽非马皇后亲生,可是却被视为己出,没有偏爱,没有私心。 这样一位母亲谁不爱戴呢? 朝廷发出讣告闻丧。寺院的钟声在京城上空飘荡,它们飞到每一个角落诉说悲痛,造福冥中。 屠夫放下了屠刀,乐师收起了乐器,全城百姓都穿上了清一色的素服。 钦天监择三日之后为吉日,为马皇后出殡下葬。 艳阳高照,他傲然俯视大地,没有产生一丝同情。 皇宫西南部的仁智殿里像个蒸炉一般。 金丝楠木棺椁四周的冰块在滴滴嗒嗒的响声中越变越小。 朱元璋伏在棺木上,轻声诉说衷肠。 他格外珍惜这个送别马皇后的机会,他发现他还有好多话没有说。 三品以上文武大臣以及妃嫔宫眷身着丧服候在思善门外。 哭泣声此起彼伏。大臣们垂头丧气,嫔妃们梨花带雨。时不时有人因为晕厥被抬出人群。 太阳忽然收起了嘲弄的笑脸,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将地面的沙土卷到空中,闪电从人们的头顶上掠过,雷声得意的咆哮。 所有警告都才刚刚发出,黄豆大的雨珠就霹雳啪啦地打在一切没有庇护的地方。 朱元璋惊醒过来,他冲到门槛旁,抬头望着天空。 雨水毫不留情地从屋檐上倾泻而下,溅在他的斩衰服上。 他一拳重重打在门框上,连日来的悲痛在天公又不作美的情形下转化成无法消解的怒火,如雷霆万钧之势爆发出来。 “去,传我的旨,把钦天监的人全部杀光!”他冲着狂风暴雨怒吼。 太监心惊胆战,答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朱元璋又吼道:“把宝通给我叫来!” 此次马皇后葬礼上的佛事由宝通负责。 平时朱元璋对宝通客气有加,此时却将所有的怒气归咎于钦天监择日不佳以及宝通未解天意。 宝通走进仁智殿,平心静气,泰然自若。 朱元璋黑着脸,阴沉的声音在他喉咙里沙沙作响:“今天是皇后的葬礼,老天却刮风下雨,是何缘故?你跟朕解释一下,解释的好,还则罢了,解释不好,要你人头落地!” 宝通走到门槛边,他的目光穿过雨水,望向天空,慨然高颂:“启奏圣上,雨落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① 朱元璋的眉目渐渐开朗。 他慢慢走到棺椁旁,凝神注目良久,说道:“秀英,你看上天在为你落泪,大地在为你哀伤,你在世时积德行善,现在化为如来保佑我大明繁荣昌盛。” 棺椁外的四十九道金漆照亮了仁智殿,仿佛是躺在里面的马如来发出的耀眼光辉。 转瞬,乌云散去,太阳当空高照。 朱元璋喜极而泣,朝西方拜了三拜。 宝通面色柔和,淡然微笑。 朱元璋先行到达芦殿等候。抬棺夫役抬起梓宫从仁智殿走出,经御路到达芦殿。女眷则在灵驾起行后,伫足瞻望,等灵驾走远后才缓缓跟着起行。 灵驾所过御路,两边百里内文武大臣跪迎于道路右侧百步以外。 石头和他的父亲李善长也在其列。 金光闪闪的棺椁刺得石头睁不开眼来。 马皇后从一片光辉中缓缓走来:“石头,做个孝顺的孩子,听爹娘的话,爱护兄弟姐妹。” “知道了,皇后娘娘,知道了,石头一定做到!”泪水模糊了石头的双眼,皇后娘娘转身离去。 棺椁越行越远,石头双手支撑在地上,沉重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 从昨日得知马皇后薨逝开始,李府就陷入了悲痛之中。 李善长待在书房没有离开过一步,李夫人跪在佛像前诵经祈福。 石头回想起几日前马皇后病重的样子,当时他看到了不祥的预兆,可是却没有能力感知它会带来的悲痛。 第一次,在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丧亲之痛。这种痛和诚实谷百姓丧生时的悲痛完全不同。 那时他感到无奈和痛惜。可是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恐惧和颤抖。 他总觉得他和马皇后之间有一种未被言说的关系,就像有一条隐形的丝线,一头是他,另一头是马皇后。 丝线断了,他发觉自己在飘荡,始终无处落足。 注:①引自《剪胜野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7章 抢夺神鞭 一个碧空万里的早晨,石头、道衍和徐妙锦相约在十醴香吃饭。 徐妙锦在母亲离世后,便不愿再像以往那样成日呆在家中。 经历苦痛之后,她的心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徐妙锦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异常强烈。她想认识更多的人,了解更多的事,想与挚友推杯换盏,甚至体会爱人和被人爱的滋味。 徐达也不再阻止徐妙锦外出,他对自己的女儿愧疚不已。 只要徐妙锦开心,他能做到的他都愿意去做。 徐妙锦和石头成为了好朋友。三不五时邀请石头来家里做客或者自己上门到李府去。 三人一阵寒暄后,点了小菜和茶水,坐下叙旧。 石头将徐妙锦介绍给道衍:“大师,还记得她吗?” “当然记得了,你欺我年纪大了,是?我的记性比你还好。” “呵呵呵,大师怎么记姑娘记得这么清楚?”石头夹了一块红烧肉在道衍鼻子前晃动,这是他每一次与道衍吃饭最乐此不疲的举动。 “拿开!”道衍用筷子挡开石头的筷子,“肉不能吃,姑娘却可以记!记与不记不犯戒律,动不动心才是关键。老衲对女色早已心如止水。丫头,老衲要谢谢你当时为我们带话给燕王。如今燕王看中老衲,这多亏了你。” “大师客气了。”徐妙锦笑道。 “大师满面春风,神采奕奕,是否有喜事啊?”石头把红烧肉放进自己的嘴里。 道衍哈哈大笑:“石头,你看出来啦,我确有喜事。” “说来听听。让我们也高兴高兴。”徐妙锦道。 “我明日就要离开应天府了。” “这是何喜事呀,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呆在应天陪老弟了吗?”石头假装沉下了脸。 “我要随燕王到北平去。” “他不是让你做京城的眼线吗?” 道衍点点头,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 “燕王原本是这么说的,我觉得那时他还不是很信任我。这次燕王回来给马皇后奔丧,他找到了我,要我和他一起回北平。” “这么快?” “哪里快?我在小庙里等了他整整两年。” “怎么见一面就让你说服了?” “哈哈哈!高人自有妙招。”道衍摸着稀疏的胡子,摇头晃脑,沉醉其中。 “说来听听,让我也学学。”石头道。 “嗯,你还真在其他地方学不到。” “那是,幸好我交到了大师这样的高人。”为了套出道衍的话,石头使出了略显生涩的拍马屁技巧。 “呵呵,我和燕王说,要送他一样礼物。” “送礼?就是这样呀?这不是贿赂吗?” “哈哈哈!傻小子,贫僧只有木鱼和僧衣,哪来的钱财去贿赂。再说了,如果燕王是个贪财的小人,我又何必跟着他呢?” “哦,那是什么礼物?”石头放下了筷子,徐妙锦也按耐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道衍。 “过来。”道衍神秘兮兮的招了招手。 坐在道衍两旁的石头和徐妙锦都把耳朵凑了上去。 “丫头,你别听了。”道衍把身体倾向石头。 “怎么了?我听不得吗?”徐妙锦坐直身子,“哼!刚才你还在感谢我,现在就这么不讲情面。出家人都这么善变吗?” “这是姑娘家听不得的话,你真要听?” “这是你一个大师说的话吗?” “我没骂脏话,我就是说你姑娘家听不得。” “拉倒,我才懒得听你们两个臭男人说的悄悄话!”徐妙锦气鼓鼓的转过身去,背对着道衍。 道衍并非因为徐妙锦是女子才不让他听。 燕王是徐妙锦的姐夫,在未对徐妙锦深加了解之前,道衍不能在她面前透露自己的心意。 而石头早就知道他的宏图大志,他们俩还就此讨论过多次,所有他只能告诉石头一个人。 “我要送燕王的礼物是一顶白帽子。”道衍飞快的说,将如蚊子般的声音送入石头的耳朵里。 “什么?白……”石头几乎脱口而出,他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不要告诉任何人。”道衍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这不吉利?”石头凑到道衍耳边说道。 “哈哈哈!大吉!”道衍放声大笑,笑石头的可爱,也笑自己的如意算盘。 “什么?”石头越听越糊涂,“暂且不论它吉不吉利,这破东西我都不要呢,燕王要这干嘛?” “哈哈哈!真是个孩子。以后你就会知道了。”道衍的脸上焕发荣光,锦绣前程在他的两道眉毛上飞舞。 “来,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俩一杯,感恩可以认识你们两个人。” “你敬妙锦就行了,不用感恩认识我。”石头笑道。 “臭小子,你也是我的大恩人。” “我?” “对。”道衍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你让我通知燕王胡惟庸要造反的事,他也不会取得皇上的信任就藩北平,那么我自然也就不会取得他的信任。你和丫头都是我的恩人。” “别那么客气了,大师,成天把恩啊德啊挂在嘴上,肉麻死了。”徐妙锦翻着白眼,哆嗦了一下。 “你看石头救了我的性命,我都没谢过他呢。真正的朋友不言谢。”徐妙锦像哥们似的一拳打在石头的肩头。 石头脸颊绯红,有些害羞,还有一些他当时并未清楚明了的滋味。 他赶紧回敬徐妙锦,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臭丫头,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我如果说你不用谢我了,那你就不用谢我,这哪轮得到你说啊!” “你……”徐妙锦夹了一个大鸡腿塞在石头的嘴里,“呵呵!我谢谢你了,我所有的感激都在这鸡腿里了,你慢慢品味。” “丫头,”道衍笑道,“石头欺负我,你欺负石头,你算是帮我整了这个臭小子。对了,他怎么救你了?” “他就给我解了点小毒。”徐妙锦慢不经心地说。 石头吐出鸡腿:“小毒?中毒的时候和我说,没有我,你的命就没了。现在你说只是点小毒。女人心海底针呀!” “你中毒了?你没事?”道衍问。 “大师,你辅佐燕王的人最擅长的不就是分析吗?你分析分析呀!第一,我现在像是有事的人吗?第二,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石头给我解了毒。” “第三,”道衍接过徐妙锦的话,“你徐丫头福大命大,怎么可能这么早死呢?好了,我和你们说正经的,你怎么会中毒的?中了什么毒?” “有人要害我娘。她的寿礼霞帔被撒了毒粉。我恰巧也试了一下那件霞帔。” “谁送的寿礼?”道衍敏锐的神经触角霎时张开。 “你即将辅佐的燕王。” “燕王?”道衍吃了一惊。 燕王给自己的岳母送了一份有毒的贺礼?他脑中飞速地盘算起其中各方的利害关系。 “我们已经推断这不可能是燕王下的毒。”石头打断了道衍的思路,吐出啃剩的鸡骨头。 “至于胡惟庸,我爹说过一定不是他。” “那这是谁干的?”道衍追问。 “不知道,没有线索。”石头回答。 道衍盯着门外屋檐投下的阴影发呆。 这个人可能是燕王的敌人,也可能是徐达的敌人。他想干什么呢? 杀掉徐达的夫人嫁祸给燕王?可是燕王至今为止也没有因为有毒的寿礼受到半点损害,难道下毒之人另有目的吗? 无论如何,这事和燕王扯上了关系,那么他就是燕王的对手。 道衍对着那片阴影投去了较量的目光。 “大师,你觉得是谁干的?”石头问道,徐妙锦竖起了耳朵。 道衍摇了摇头。 “你卜个卦算一算。” “卜卦不是神仙捏捏手指就知事情始末。”道衍瞪了石头一眼,“你说说看你是怎么解毒的?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个神技,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有这本事?” “嘿嘿!这是秘密,不能告诉你。”石头不是要故意隐瞒神农鞭的事,只是他觉得这并不是他配的药方解的毒,所以不好意思说出口。 “丫头,你说说。”道衍转向徐妙锦。 “我怎么知道?我中毒了呀,不省人事。你睡着的时候,你能知道身边发生什么事吗?” “臭丫头,好的不学,就知道和石头学斗嘴。” “我是真不知道,所以才耍耍嘴皮子。”徐妙锦嘟着嘴。 “你不知道,我知道!”一个洪亮清脆的声音越过了两三张桌子,传到了他们耳旁。 三人寻声望去。 “铁舒!”石头惊讶地站了起来。 “把神农鞭交出来!”说话间农铁舒已经站在了他们三人的面前。 “什么神农鞭?”石头不自然的把目光从农铁舒脸上移开。 “别装了!你偷了我们神农宫的神农鞭,差点把我爹害死。你今天若不交出来,别想走出这酒馆!”农铁舒气势汹汹,她纤长的手指几乎贴到了石头的鼻子。 “姑娘,你这就不对了。”道衍站出来帮腔,“我们石头从不说谎,你要先说清楚你的神农鞭长什么样?” 农铁舒斜眼瞪了道衍一眼,并不理会他。 “你交不交?”农铁舒把未出鞘的剑架在石头的脖子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8章 莲花木匣 “喂,把剑拿开!我可真忍不下去了。虽然我娘平时教导我要贤淑,与人说话不要面红耳赤。但是和你这种没素质的疯丫头说话,我看用不着讲究这些礼仪。” 徐妙锦一把推开农铁舒的剑鞘。她从小就跟着徐达舞枪弄棒,并不害怕这种场面。 农铁舒见有个漂亮的姑娘帮石头说话,火上浇油,伸手就要抽出剑鞘里的剑。 一颗石子从正对着农铁舒的一个角落里飞出。它又快又轻,在无数双眼睛,无数只耳朵前掠过,悄然击中农铁舒的膻中穴。 它的力道刚刚好。 本来农铁舒可以躲过这粒偷袭的石子,但她全身心沉浸于恼怒之中,对周遭的威胁置若罔闻。 此刻,她只好承受全身发麻,喘不上气的后果。 徐妙锦逮住千载难逢的机会飞起一脚,踢中农铁舒的左手。 剑鞘脱手落在地上,“哎呦!”农铁舒哼了一声,身子往后晃动。 徐妙锦趁势扑上去,把农铁舒压在地上,得胜者的骄傲和熊熊燃烧的保护欲一起压了上去。 “石头快跑!”徐妙锦大叫。 石头和道衍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饭馆里胆小的吓得抱头鼠窜,胆大的津津有味地围观。 “快跑呀!”徐妙锦尖利的声音穿云裂石。 石头岂会扔下徐妙锦逃之夭夭,他从小没有接受过这种教育,而且这也与他舍己为人的天性相违背。 “我来帮你!”他大声叫道,但却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徐妙锦稳占上风的局势使他没有必要不顾一切的往上扑,同时他也在考虑农铁舒的安危。 农铁舒用尽仅存的那一分知觉使劲扭动着身体,想要翻转过来,把徐妙锦压在身下转败为胜。 无奈,徐妙锦就像磨盘一样稳如泰山,不给她任何空间转身。 农铁舒抬起头,徐妙锦的下巴狠狠的撞在她的鼻梁上。 “哎哟!”农铁舒痛苦呻吟,鲜血从她鼻孔里缓缓流出。 “啊!”石头看到鲜血大叫一声,“妙锦,起来!算了,我们走!她不是我们的对手!” 虽然遭到农铁舒的袭击,但石头仍不愿看见这个昔日的朋友受伤。 “哎呦!”徐妙锦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她的下巴已经被农铁舒曾经的樱桃小口咬住,此刻它变得无比巨大。 石头立即蹲下,掐住农铁舒的颌骨。 徐妙锦圆润的下巴虎口脱险,两排牙印标记了它曾经历险的地方。 “妙锦,你快起来,我来对付她就行了!”石头喊道。 徐妙锦一动不动,考虑自己是否要报仇雪恨。 农铁舒的眼角忽然淌下泪水,与她鼻子下方未干的血渍会合。 徐妙锦心头一软,抛弃了种种设想,站起身来。 石头放开掐住农铁舒颌骨的手,农铁舒没有反击。 她闭上眼睛,被石头遗弃的痛楚像利剑一样穿透她的胸膛,在他们面前流泪像被扒光了外衣一样令她羞愧。 “走!我们走!”石头拉着徐妙锦的手闯出酒馆。 在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农铁舒,但没有停下脚步。 道衍疾步追出门去。 “哈哈哈!”道衍大笑,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徐妙锦也捧腹大笑。 “没想到将军府的千金大小姐还有这一手?那农铁舒自称混迹江湖,我看她的手段可比你差远了。” “你知道什么,这是格斗中的一招,是我爹教我的。我当时就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翻身!”徐妙锦向着自己飒爽的风姿意犹未尽。 “哈哈!你看她四仰八叉躺在那里被我压得像不像大饼?” “丫头,你四俯八叉也好看不到哪里去!”道衍笑道。 “呸!少说风凉话,你当时都干嘛呢?就站在旁边看热闹呐!”徐妙锦鼻孔里出气,神气得就像战斗归来的英雄。 “我能干嘛呀?我总不能压在你身上?还有如果碰到个男的,你这招可不好用了?” “你……我刚才是为了救石头,我的下巴还被她咬了,你看看你这老头一点忙都帮不上,现在还在这里损我!”徐妙锦搓揉着自己的下巴。 “啊!都是我该死。妙锦,给我看看。”石头说道。 “我回家了。”徐妙锦用手护着下巴,既感觉刺痛难忍,又担心娇颜受损,刚才力战农铁舒时不顾颜面的勇气荡然无存。 “丫头,别生气了,我逗你玩呢。”道衍陪着笑脸。 “咱们下次再聚啊。”石头冲着徐妙锦的背影喊道。 徐妙锦已经冲出几丈之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徐达的贴身护卫与石头擦肩而过,追随徐妙锦而去。 在徐达的命令下,他一直跟踪徐妙锦。 今日他对徐妙锦刮目相看。 他会向徐达汇报徐妙锦拥有的不仅仅是花拳绣腿,还有无惧的勇气。 夜深人静,打更人已敲过三更。 石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甚至忘了宽衣解带。 他摸着腰上的神农鞭,注视着黑暗。 神农鞭?农铁舒怎么知道神农鞭在自己身上呢?当初农青云不是以为神农鞭在农青山手里吗?难道是这次为农青云解毒,被他们发现他使用了神农鞭? 呼呼的北风不知疲倦地在窗外徘徊。它们想钻进屋里,像烦恼一样得到石头的陪伴。 想起农青云疯狂寻找神农鞭的行为,石头不寒而栗。 他该怎么办?他每日把神农鞭束在腰上招摇过市安全吗? 他是不是该把它藏起来? 石头并非想独占神农鞭,但是他绝不希望神农鞭落在农青云这种恶人的手里。 一个黑影从窗前一晃而过。 他好像被风刮跑了似的,没有任何声响。 石头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打开房门。 那个黑影朝着透出微光的佛堂摸去,她身形娇小单薄,像是个女子。 “不会是铁舒?”石头心中暗道,他又摇摇头安慰自己,“可能刚才正在床上想着铁舒的事,现在看到这身影就觉得像铁舒。” 石头悄悄地跟着黑影走向佛堂。 李夫人每天都在佛堂诵经念佛。 马皇后过世后,李夫人每晚都要诵经至三更时分才会去休息。 农铁舒没有发现石头跟在身后,她正在全神贯注侧耳倾听李夫人的喃喃自语。 “皇后娘娘,你是天底下心肠最好,最善良的人。你救过善长,救过石头,你对我们李家有天高地厚之恩,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嘱托。” 说完,李夫人移开地面上的一块砖,把身旁的一个莲花木匣放了进去,再把砖盖好。 “是神农鞭吗?”农铁舒心想。 她为了神农鞭潜入李府,看什么宝贝都像神农鞭。 “娘藏了什么?难道是皇后娘娘交给她的东西?”石头站在另一头的窗户下,也真真切切看到了屋中的情形。 李夫人放好东西后,起身熄灭蜡烛,走出了房门。 灯芯还未完全熄灭,农铁舒已经进入了佛堂。 她掀开蒲团前面的砖头,拿出莲花匣子转身就跑。 “站住!”石头低声喊叫,上前拦截。 农铁舒大吃一惊,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朦胧的月光映出了石头焦灼的脸庞。 农铁舒转回头,翻上围墙逃之夭夭,带着复仇雪耻的邪恶笑容。 “那不是神农鞭!”石头对着黑暗低头吼,没有人听见他的挣扎。 石头没有犹豫,立即跟着出了门。 一路上他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街道比他白天看到的宽的多,没有一个人影,也没有农铁舒的身影。 “铁舒!”石头叫了一声,希望农铁舒只是在暗处,不愿现身。 “快把神农鞭还我!”农铁舒冲出黑暗,在半明半暗的月光中朝他狂奔而来。 石头不自觉的后退:“我真没什么神农鞭,我都不知道神农鞭是什么?你把那个匣子给我!” “匣子!”农铁舒眼里发光,情急之中她还尚未想到这是交换的筹码。 她顿时兴奋地提高了声调:“要匣子可以,拿神农鞭来交换!” “这匣子是我娘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我交出神农鞭,也要拿我的东西来交换。我娘又没得罪你!” 石头后悔不迭,带着秀才碰到兵的无可奈何,猛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表明不可殃及旁人。 “哈哈哈!这就是你的东西!”农铁舒得意大笑,从石头紧张的神情,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拿到想要的东西。 “别笑了!像个老巫婆一样!”石头尝试激怒农铁舒的战术,尽管这个战术还未具雏形。 “想要匣子,你就抽自己的嘴巴,给我赔不是!”农铁舒果真恼羞成怒,高举手上的匣子,像是握住了石头的命门。 “给我!”石头伸手就要去抢。 农铁舒把匣子藏在自己身后,此时的她轻盈矫健,不再是酒馆中那个遭人暗算的柔弱女子。 “神农鞭不是在林贤那里吗?他是朝廷中人,你若要找他,我可以帮你。”石头试图糊弄农铁舒。 “胡说!”农铁舒吼道,“知因骗了我爹,害得我爹被抓入天牢,差点丧命!” “知因害你爹被抓入天牢?”石头皱起眉头。 “废话少说,快抽你的嘴巴!否则我将你想要的东西弄个粉碎,让你后悔莫及!” 农铁舒不依不饶,自从看到石头和徐妙锦在一起,并且拼命护着徐妙锦,她的怒火就一直压在心头。 此刻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9章 身世之谜 “我抽,我抽,你别动那个匣子!”石头举起双手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毫不留情地打自己的耳光。 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只要农铁舒肯把匣子还给他,他做什么都可以。 呼啸而过的风声好奇地看着这出好戏,巴掌声的陪伴给它们寂寞的旅途增添了少有的乐趣。 三十多下之后,农铁舒的怒火渐渐平息:“好了,饶了你。” 石头放下双手,热辣辣的脸蛋在寒风的抚慰下欲哭无泪。 “姑奶奶,我真不知道神农鞭是什么?你说与我听听。”石头继续装傻,生疼的脸蛋多少给了他一点无辜的资本。 混迹江湖的农铁舒如何能被这点可笑的花招戏弄?她心想:“你要玩,那我就陪你玩。” “一根能解毒的鞭子。” “鞭子?” “你怎么知道它在我这儿?” “你能解得了神农宫解不了的毒,除了你有神农鞭,你又怎么可能办到呢?” 果真是给农青云解毒坏了事,石头后悔莫及。他摸着腰上的神农鞭,踌躇不决。 “没话说了?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卑劣的小人,亏得我把你当朋友。” “我卑劣?农青云阴险歹毒,我还是救了他,你竟然说我卑劣?” “我再说一遍,我爹从来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而你,却偷了我们神农宫的神农鞭!你知道这会造成多少江湖仇杀,多少人会因此而死吗?” 农铁舒义正言辞。 石头盯着农铁舒手上的匣子,马皇后临别时的眼神和李夫人小心翼翼收藏匣子的情形浮现在眼前。 如果这匣子里面真的是马皇后交给母亲的东西,那么就算是十根神农鞭也比不上那东西,石头不再犹豫。 “好,我给你!”他解开了腰上的神农鞭。 “你干什么?”农铁舒慌忙转过头去,脸红到了脖子根。 石头不管不顾扬起神农鞭朝农铁舒扔去。 “给你!快把我娘的匣子给我!” 农铁舒以为石头在戏弄她。她从来没见过神农鞭,毫不知情石头解下的腰带就是她梦寐以求的神农鞭。 她气急败坏地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一张纸。一掌击去,纸被击成几半。 农铁舒仍然没有解气,又将匣子扔在地上,一脚踩踏上去。 “咔嚓”,匣子瞬间就成了几块散架的木片。 “不要!”石头冲上前去,伸手去抓四处飞舞的纸片。 农铁舒哈哈大笑,石头狼狈的样子多多少少缓解了她心中的不甘和恼怒。 “这是你自己找的!”撂下一句话后,她与风一起消失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之中。 石头双手在空中扑腾,就像是大海中溺水的人顽强地与海水战斗。 幸运的纸片激动的回到了它们主人的手里,尽管已经面目全非,比起它们终将四海为家的不幸兄弟,它们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石头低头蹲在地上把纸片拼接在一起,缺少了三四块。 他东张西望,在黑暗中摸索,希望找到丢失的碎片。 但是他目之所及除了路面上的青砖,就是黑暗。 他无奈将碎片放入口袋中,捡起残破的匣子和农铁舒看都没看一眼的神农鞭,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府中。 夜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黑暗仍然是大地的主宰。 李府里静悄悄的,好像农铁舒并没有来过,这一切都未曾发生。 回到房里,石头把手伸进口袋中,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指僵硬的不听使唤。 他费劲的从口袋里掏出那几张碎片,看着残破的匣子,心中忐忑不安。 如果这是皇后娘娘交给娘的,一定非常重要,可能关乎着我们李家所有人的性命。现在只剩下这几张碎片了,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事告诉娘?匣子要不要放回去? 其中一张碎纸上的两个字像璀璨的宝石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石头愣住了。 他没有欣喜,与马皇后最后一次见面时产生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浓烈。 他慢慢的把碎纸拿到眼前,危险似乎渐渐逼近。 没错!碎纸上是那两个字“石头”! 农铁舒的话像警报一样在他耳边响起:“这就是你的东西!” 这封懿旨和我有关?皇后娘娘要和娘交代的事是我的事? 石头慌乱地将几张碎纸片拼接在一起。 烛光下,他的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在残缺不全的文字上面。 曙光透进屋内,蜡烛燃尽了它的最后一滴泪水,完成了光荣的使命。 石头在半明半暗的房中呆坐,手里握着在昨夜在狂风中幸存的碎片。 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的意义尽管因为残缺并不很明确,但对石头来说足以心惊肉跳,足以失魂落魄。 “李家收养,放过石头,?妃的孩子。” 这些词并没有连结成完整的句子,没有直接告诉他马皇后想要说的话,但它们激发了石头可怕的想象力。 他被李家收养?为什么要放过他?谁会对他不利?他是?妃的孩子?那么?妃是谁?是皇上的妃子?如果?妃的孩子指的是他,那么他不就是皇子了吗? 他联想起和马皇后的寥寥几次见面。 他一直觉得马皇后看他的眼神很像李夫人看他的眼神,但又多了很多疼惜。 马皇后常常欲言又止,像是竭力抑制吐露真情。 天呐,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农铁舒给他带来了什么?一夜之间世界为什么不同了? 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是选择躲在已经破碎的蛋壳里,还是勇敢的走出来? 太阳已经完全升出了地平线,他的屋子明亮起来。 他下了床,走出房门,手上端着残破不堪的木匣。 李夫人跪在佛堂的神像面前,捻着佛珠,闭目诵经。 对于经历的苦难,这是她唯一力所能及的事。她也深信神灵支配着万事万物,他们看得到她的虔诚,会为她化解她的苦难。 “娘。”石头在门边轻轻呼唤。李夫人没有回头。 石头坐在门槛上静静的等待李夫人。 半个时辰之后,李夫人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石头,你今日如何起的这般早?有什么事吗?” “娘。”石头走进佛堂。李夫人的眼睛停留在他怀中的半个木匣上。 “这怎么在你手上?怎么成这般模样了?”李夫人冲上前去,从匣子中捞出碎纸片。 “懿旨,皇后娘娘的懿旨怎么变成碎片了?”她惊慌失措,好像损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昨夜有人来偷这个匣子,她……把它打烂了。” “有人偷?那你没伤着?”李夫人抬起石头的胳膊,前前后后看了个遍。 “娘,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娘!”石头紧紧抓住李夫人的手,他不敢相信连他掉了一根头发丝都会心疼的李夫人不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是不是您亲生的?”石头不顾一切脱口而出。 李夫人怔怔地望着石头,拿着碎纸片的手不住发抖。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石头,整理自己的思绪,她不想让自己在慌乱中做出错误的决定。 “石头,你都知道了?”李夫人转过身来,对曾经的千百次设想做出了选择。 “不完全知道,请娘一五一十地告诉我。”石头坚定的看着李夫人。 他不敢呼吸,好像只要呼出一口气,用以支撑自己的力量就会完全卸去。 “你答应我不要复仇,这也是皇后娘娘的嘱托。如果你不答应,我不能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李夫人的目光庄重严肃。 石头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风从脸上掠过。 悬崖底下阴森的寒气挑衅的向他发起进攻,它们要把他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石头闭上眼睛,泪水滚滚滑落。 那股力量没有离他而去,在他的骨子里支撑着他:“好,我答应你!” 李夫人把始终拽在手心里的碎纸片放入匣子中,走到案几旁,背对着石头,缓缓说道:“我不是你的亲娘。” 她的声音慢得仿佛时间已经停滞。 “你爹也不是你的亲爹。” 尽管石头已经不指望可以在悬崖旁生还,他还是觉得五雷轰顶,浑身瘫软。 从一个被他叫了二十多年娘的人口中说出她不是亲娘,石头听到了自己的心在滴血的声音。 “你的亲娘是?氏。”李夫人的双手紧紧抓着案几的边缘。 “在皇上做吴王的时候,?氏嫁给了皇上,生下了你。” 石头眼前立即浮现出李夫人口中的“皇上”,浮现出他残酷无情拒绝挽救诚实谷百姓的冷酷嘴脸。 他竟然是他的儿子?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的人遗弃了自己一点也不奇怪! 她的亲娘?氏是怎样一个人?她为什么要遗弃自己? 怒与恨,痛与悲交错在一起,石头拽紧了拳头,牙齿咯咯作响。 “你一岁多的时候,马皇后偷偷派遣侍卫把你放到了我们家,让我们收养,说是宫里容不下你,只有在李府你才会安全。” 李夫人转过身,憔悴又充满爱意的眼神中满是忧虑。 “石头,你的身世我们本来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你。那日马皇后召我俩进宫,她将临死之前备下的一份遗言交到我的手中。她就怕万一你的身份暴露,没有人可以保护你。没想到你这么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这都是天意!” 石头一拳打在墙上,鲜血渗入斑驳陆离的纹理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0章 意志消沉 “不要!石头!”李夫人冲上前去,心疼的抱住石头的双手,“石头,不要伤害自己,娘求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宫里容不下我?”石头直愣愣的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呼吸急促,嘴唇发白,似乎消耗掉了所有体力。 “皇后娘娘没有说……这是……宫里的事。” “可这也是我的事!”石头咬牙切齿,撕心裂肺的恨像魔爪一样将他制服。 他恨朱元璋,恨?氏,恨自己的出生,恨这一切荒谬不合理的事情的发生。 “石头,你冷静点。”李夫人轻轻抚摸着石头的背。 “?氏呢?在宫里吗?”石头想知道他的亲娘长什么样,像把朱元璋丑恶的嘴脸深深刻在脑海里一样,他也要把?氏刻在脑海里。 说不定他还在皇宫里见过她,说不定他还傻傻的朝她微笑,说不定他还向她请过安。 “死了。”李夫人淡淡的说。 石头瞪大了眼睛:“怎么死的?” “听说是跳崖。宫里的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跳崖?她为什么要跳崖?她甩了我这个大包袱不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吗?为什么还要跳崖?”石头疯狂的吼叫起来。 “石头!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承受不了事实,我根本不该告诉你真相!”李夫人侧过脸去,冷冷的说。她的余光没有一刻离开过石头。 太阳越升越高,狂风丝毫没有退怯。它狂妄地冲进佛堂,卷起香炉里的香灰,撒在佛像的金身上,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李夫人对最珍爱的佛像视若无睹,她的眼里只有石头的一举一动。 沉默在阳光下肆意流淌,带着不堪重负的痛和奋不顾身的爱。 “娘,我知道错了!”许久之后,石头开了口。 他心中的恨没有减少半分,狂暴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 不过他知道他娘说得对。他得承受事实,他必须成熟起来。 李夫人疼惜地看着石头:“石头,娘之所以告诉你真相,就是觉得你需要磨练才能成熟起来,成为真正的男子汉。佛家常说戒嗔,只有你除去了心中的恨才能从善。” “人自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嗔就像天罗地网一样网住了你。如果你任由嗔摆布,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恶人。” “如果可以除掉朱元璋这种恶人,我宁愿做一个恶人。”石头冰冷的话像锥子一样刺进李夫人的胸口。 “不!”李夫人紧紧抓住石头的手,生怕失去,“终有一天你不会这样认为。况且,你也对付不了他!没有人能除掉他!”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李夫人的手臂无助的垂下,她边摇头边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墙壁。 此刻,石头的冷酷比刚才的残暴更加骇人,一种舍去性命的决心不言而喻。 “娘对不起马皇后……她在临终前也不忘要保护你……她给了我这封懿旨,就是要我在你的生命受到皇上威胁的时候拿出来给皇上看……”李夫人泣不成声。 “我不要什么保护!”石头摇摇头,望着透过窗格闯入的尘埃。 他和它们何其相似,虽然渺小,但绝不会轻易坠落。 “石头,你好好想想。时间会冲淡一切。我们……先吃饭去。” 李夫人抹掉眼泪,走出佛堂。 李府的一切都和昨日不同了。 石头觉得所有的人都对他很客气,就好像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花花草草不愿再向他吐露心事,因为他的心中只装得下黑暗。 就连照进院子的阳光都让他头晕眼花。 每当经过佛堂的时候,他就浑身颤抖,里面射出朱元璋凶恶的目光,传出婴儿震天的啼哭。 这个石头住了二十年的李府现在带给他的是陌生和恐慌。 夜晚比任何时候都可怕。 黑暗和安静可以助长魔鬼的凶残。 各种画面就像猛兽一样朝石头扑来,他毫无招架之力。 他头疼欲裂,生不如死。 终于有一个想法在痛苦中脱颖而出,他要把自己灌醉。 敏锐的神经就像千万把利刃扎得他浑身遍体鳞伤,而酒却可以麻木它们,让它们收起尖锐的触角。 石头从酒窖抱来一坛子酒,“咕咚咕咚”往肚子里倒。 蜂鹰把一只爪子搭在酒坛子上。 “蜂鹰,别拦着我,喝了它我才会开心!”石头恳求地望着蜂鹰。 “咕咕!咕咕!”蜂鹰心急如焚扑着翅膀在屋子里盘旋,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止他的朋友。 怎么做才会对他的朋友更好一些?这些酒会不会帮他的朋友减轻痛苦? 在蜂鹰得出答案之前,石头醉倒在地,扎在他身上的利刃果真渐渐被一块巨大的磁铁吸走。 他的人很快也被这块磁铁吸起来,飘在半空中,越来越高,越来越黑,他像是被卷进了一个看不到头的黑洞,风在耳边嗖嗖作响。 也不知昏睡了多少个时辰,石头醒来的时候,李夫人正坐在他的床边,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 “娘!”石头唤了一声,搓了搓自己朦胧的双眼。 “醒了?”李夫人温柔地说,“肚子饿吗?给你端了粥和点心。来,起来吃点。” 石头习惯性地坐了起来,就像平时无数个早晨一样。他睡着懒觉,李夫人守在他的床边等他醒来。 一时间他竟忘了这几日发生的事。 当石头垂在床沿的双脚触碰到地面时,他片刻的安宁也从高空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残酷的画面像黑暗一样遮住了他的双眼,他呆坐在床边。 “石头,别想了。上一辈的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能左右它,不能改变它,也不要为难自己。” “娘,我没胃口。”石头无力地不能抬起眼皮。 李夫人摸着石头的头,轻声说:“石头,娘了解你的心意。娘也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这个现实,更何况是你呢?” “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一定要答应娘,这些日子是你最难过最冲动的时候,不要想报仇的事。在家里呆不住的话,你就和朋友到外面散散心,好吗?” “嗯。”石头把头依偎在李夫人的怀里。 李夫人的额头和眼角新添了几道皱纹。 石头虽然不是她亲生,但是一直以来他们夫妇俩对石头的疼爱和照顾更胜亲生父母。 石头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他们最担心的不是石头会离开他们,而是他将遭受痛苦和打击。 “石头,你爹现在不用上朝,总算是闲下来了。他想去看一看大好河山,你愿意陪他吗?” “你放心,娘。不要再为我操心了,你养了我二十年,我还没报答你呢,我不会做傻事的。” “嗯,好儿子。” 几日前,他们之间的裂缝因为亲情而产生。 此刻,这条裂缝也因为亲情而缝合。 石头终于在蜂鹰的陪同下,走出了家门。 街上还是像往常那样忙忙碌碌。在一群与他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中,石头感到自在了许多。 没有人知道他的故事,他也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看到彼此的痛苦。 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狍子引起了石头的注意。 它的体型和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伸着细长优雅的脖子,瞪着黑黑大大的眼睛,从笼子的栏杆里往远方眺望。 它好像在找他的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并且很为自己的处境担忧,不是因为被关在笼子里,而是因为落了单。 卖狍子的小贩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两腮长着红红的冻疮,穿着一件到处都是破洞的棉袄。 “公子,你喜欢这只狍子?喜欢就买去了,它也怪可怜的,这大冷天的!” “它可怜你还抓它?”石头瞪着少年,可是看到他褴褛的衣裳,知道他定是为生计所迫,便又低下头看着狍子。 “公子,你有所不知,不是我要抓它,是它自己一头栽在雪地里。你说我不把它抱到这集市上来找个好心的人家,它定然会饿死或者冻死呀!” “它的父母呢?”狍子的招风大耳竖了起来。 “它肯定是出来觅食,和父母走散了呗!哪还找得到父母?” 石头突然怔住了。 狍子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了石头忧郁的脸。这张脸的神情和狍子的神情是多么相似。 他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们孤零零的看着这个世界,不知该如何继续生活下去。 “怎么找不到它的父母?”石头吼叫起来,“它的父母没有遗弃它!” 狍子翘起短短的尾巴,尾根下的白毛像菊花一样炸开来。 它激动的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嗷嗷直叫。 “看到没有?它也同意我的看法,生它的父母怎么可能遗弃它?” “公子你买下它,带它去找它的父母,我们穷人家做不了这种闲事啊!如果它的父母被猎人打了或者……” “闭嘴!我买了!”石头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元宝,“给你,把狍子送到李府!” 蜂鹰嫉妒的在旁边咕咕直叫。 狍子感激的趴在地上,低着头,用角抵着栏杆。 石头轻轻抚摸着它的角,心中暗道:“咱们同病相怜,孤零零的。我的父母不要我,可是你的父母一定还要你,我要为你找到你的父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1章 追根究底 蜂鹰突然像石块一样从空中摔在地上,他领悟到了在这场较量中博得石头的同情才能取胜。 石头没有回头看一眼蜂鹰,他沉浸在对新朋友的倾诉中无法自拔。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寻找狍子的父母填补了石头空虚的心灵。 李夫人派了两个家仆跟着石头进到山里。 尽管蜂鹰不情愿,可还是担负起了保护石头主要的责任。 李夫人虽然担心石头的安危,但是比起石头失魂落魄的呆在家中,李夫人觉得这样对石头来说或许好得多。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的光景,狍子终于看到了它的父母。 在它跑向它们的那一刻,在它母亲的美丽大眼睛落下泪水的那一刻,石头也释放了自己的痛苦。 那双眼睛始终萦绕在石头的心头。 那是怎样一双动人的眼睛啊! 它们不仅是一双母亲的眼睛,那双眼睛还告诉了这个世界,她的孩子是她的全部。 而石头的母亲呢? 那日清晨与李夫人一番话别后,他和李夫人都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他想躲得远远的,想把这些事关在门外,不让它们的魔爪伤害他,伤害这个家。 可是他心里有了疑问,怎能不去寻找答案? 这些疑问全部都关于他的母亲。 李夫人只是简单的告诉他一句,宫里容不下他的母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宫里容不下他的母亲?还有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会和他有关吗? 他希望母亲的死和自己有关,又不希望和自己有关。 如果母亲的死和自己有关的话,那么至少证明她是有那么一点关心自己的? 石头变得沉默寡言,不声不响。 他好像在专心致志的想一件事,吃饭的时候想,走路的时候想,连睡觉的时候都在想。 他什么都不会多看一眼,除了李夫人的眼睛。 他想向李夫人继续追问,可常常半途而废。 那些疑问就像毒瘤一样,他不想再让李夫人看到它们丑恶的模样。 春意探出了半个脑袋。它知道大家正在翘首期盼它的到来,偏偏要调皮地躲藏起来,不到最后一刻,不肯轻易出现。 石头给自己的疑问找到了一个出路。或许这是一个死胡同,或许是他人生的转折。 他来到了皇宫。 瑶月宫比以往冷清了许多。 马皇后去世后,与马皇后交好的恕妃在宫中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 侍奉的宫女减少近半,装饰的摆件一日比一日少。屋檐上厚厚的积灰无人清除,脱了色的廊柱无人补缺。 石头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心里容不下其他东西。 “恕娘娘,石头给您请安了!” 恕妃坐在书案前练习书法,她始终不满意自己写的“汉”字的最后一捺。 “石头!”恕妃满脸惊喜,“你怎么有空来看恕娘娘了?” 她站起身来,走到石头面前,拉起他的手。 石头的眼泪顿时扑簌簌的往下掉,现在这宫里只有恕妃一人会待他如此亲近了。 “怎么啦?遇到不顺心的事了?”恕妃掏出一条绢帕,温柔地替石头抹去眼泪。 “小云,赶紧去泡一壶龙井茶来!”恕妃吩咐道。 “石头喝点茶,提提精神。坐,告诉恕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云走进屋来,难为情的轻声说:“娘娘,龙井茶喝完了……” “怎么不去领呢?” “去领过,只是……” “算了,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有什么茶就泡什么茶来!” “是,娘娘!” “石头,让你见笑了。唉,自从马皇后去世以后,这些人也不拿本宫当回事了。”恕妃摇着头自嘲道。 她脸上没有多少悲愤的神情,好像只是把世态炎凉当做一出闹剧在观赏。 “恕娘娘,他们欺负你?”石头如梦初醒,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不平事终于敲开了他封闭的脑袋。 “哎呀,小事一桩,皇宫里就是这样的。石头,以后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适者生存,弱肉强食。” “我已经长大了。” “哦,所以你也有烦恼了,是吗?告诉恕娘娘,发生了什么事?”恕妃的眼里闪着和马皇后一样关切的目光,只是这目光背后还有谜一般的深渊。 “恕娘娘,你……认识?妃吗?”石头赶紧低下头,他担心自己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会在恕妃的凝视下遁逃而去。 “?妃?”恕妃惊呼,“你怎么会问起她?” “我……”石头说不出口,他说不出“亲娘”两个字,“我想知道她的事。” 恕妃握住石头的手,注视着他低垂的双眼,窘迫的面庞和轻轻颤抖的嘴唇。 许久,她好像神探发现谜底一样展露出了笑容:“石头,我听说过?妃,你想知道她什么?” “她是怎么死的?”石头局促的说出他的疑问。 恕妃站起身,走到窗边。 和煦的春光洒在脸上,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抱着一个婴儿跳崖自尽。” 石头的身体抽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双脚悬了空:“婴儿?她的孩子吗?” 他下意识的问,大脑片刻静止。 “是的,她刚出生几天的儿子。”恕妃的语调哀伤凄婉。 “为什么?”石头抛开了所有难堪,他只想得到答案。 如果必要,他可以承认?妃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恕妃长长叹了一口气,像是道尽了世间的沧桑。她同情那个女人,同情待在朱元璋身边的每一个女人。 “因为她的孩子是个不祥之物。” “不祥之物?一个婴儿怎会是不祥之物?”石头掉入了冰窖。 “这个婴儿和常人不同,他长了一对重瞳。” “重瞳?一个眼睛有两个瞳孔!” “是的。”恕妃转过身石,看见石头清澈的眸子里有惊讶、不安、愤怒,还有两个瞳仁。 石头的重瞳很特别,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重瞳,他从来没看见过镜子里的自己是重瞳。 他的重瞳不招摇,平时绝不现身,主人愤怒激动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当石头刚刚降生的时候,伴随第一声嘹亮的啼哭,他的重瞳好奇的看着这个世界。 朱元璋对他这个灾星起了杀心。 当石头被释沙竹激怒的时候,他看向陶碗的眼睛现出了重瞳。 释沙竹发现了变戏法的奇才。 此时此刻,他的重瞳再度重现,恕妃知道了石头的身份,知道了他和?妃的关系。 “重瞳有罪?仓颉、虞舜、项羽他们都是英雄,为什么这个婴儿就是不祥之物?”石头的指甲陷入木榻中。 “钦天监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宁可相信术士奇说,也不相信自己的亲人。” “钦天监怎么忍心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说成是不祥之物?” “我也觉得奇怪,恐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这宫里的阴谋诡计数也数不过来,每个角落都是。” 恕妃把小云泡的粗茶端给石头:“石头,喝口茶,别着急。要想打败对手必须不急不躁,从长计议。” 她既是在对石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恕娘娘,你是不是猜到了?”石头扑通跪在恕妃面前。 “傻孩子,恕娘娘心疼你!你有什么地方需要恕娘娘,恕娘娘一定会尽力帮你。” 恕妃托着石头的脸,目光像马皇后一样亲切。 “谢谢恕娘娘!”石头扑在恕妃的膝盖上嚎啕大哭。 在李夫人面前克制的泪水此刻闸门打开,将石头淹没。 “恕娘娘,我心里有许多疑问。”噙着泪,石头的眸子暗淡无光。 “想知道什么?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妃抱着一个婴儿跳崖,她为什么那么做?那个婴儿是谁?” “宫里的人都说那个婴儿就是你,可没想到你还活着。”恕妃站起身来,右手托着下巴在屋子里踱步。 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赶紧走到书案前,拿起毛笔,写下两个字:“做戏”。 “做戏?恕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推测,?妃抱着一个婴儿跳崖只是在做戏。她要让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只有这样才能保全你的性命。” 石头后退了两步,他的身体撞到了窗台。 在窗台上悠闲地晒着太阳的麻雀惊慌失措四下逃散。 石头没有想到他恨之入骨的亲生母亲竟然为了他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尽管这只是恕妃的推测,但是他潜意识里觉得这就是真相。 这才合乎逻辑。 他的母亲怎么能是一个抛弃亲生孩子的人呢? 他已经够可怜了,他的父亲是十恶不赦的君王,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处死自己的孩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坚定的相信上天不会再给他一个同样残忍的母亲。 才尝到了一点点幸运的滋味,石头就想起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的鲁莽无知懊悔万分。 他怎么能恨自己的母亲入骨,怎么能祈求上天把她的魂魄打入十八层地狱,怎么能为自己在她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感到可耻? 他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沿着墙面慢慢滑落,仿佛是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2章 拔草除恶 恕妃走到石头跟前,蹲下身来:“石头,别责怪自己,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又怎么知道会发生那些惨剧呢?冤有头,债有主,总有人该对这件事负责,但绝对不是你。” 石头的眼睛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恕妃:“谁是头,谁是主?是朱元璋对不对?” “嘘!”恕妃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四下张望,“以后说话注意一点,否则小命不保!” “我才不怕!他就凭钦天监一句话逼死一对母子,他算什么开明君王?他连畜牲都不如,虎毒不食子,畜牲都不会害死自己的孩子!” “并不只是钦天监一句话。?妃真是命苦,生你前几天碰巧朝廷出了一件大事。”恕妃把石头扶起来。 “哼!又有什么大事?”石头无奈的苦笑。最坏的结局和最荒谬的理由已经摆在面前,还有什么对他来说能算是大事呢? “这事和高丽国有关。当年女真意图抢夺高丽的国土,高丽派使臣到我国求援。可那使臣居然在酒馆里骂皇上,被朝廷的大臣听见了,报告给皇上。皇上要找他治罪,他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之后皇上冷淡了?妃,因为?妃是高丽人!” “什么??妃是高丽人?”石头大吃一惊,抓住恕妃的胳膊,“那我也是……” “对,你有一半高丽血统。凑巧,?妃就在那时生下了你,你又是重瞳,皇上怎能容得你呢?” “难怪,难怪我娘说宫里容不得我……” “石头,皇上的江山比什么都大,比亲情大,比人命大,你也要体谅皇上。”恕妃的嘴角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她深深知道当一个人绝望的时候,感觉自己被抛弃的时候,体谅是报复的助燃剂。 “石头,我和你说的这些事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也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李家会面临着满门抄斩的危险。” 恕妃无微不至,所有石头想不到的,她都会替他思虑。 石头点了点头。恕妃端起粗茶品了一口,尽管粗糙,但却沁人心脾。 石头从瑶月宫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不过他最根深蒂固的疑问还是没有解决,那就是人性。 他永远都想不通,一个父亲怎么会对自己的妻儿下手。 背负着对朱元璋的痛恨和对?妃的同情,他回到了李府。 穿过院子和长廊,争奇斗艳的花朵向他频频示好,希望他驻足欣赏片刻。 然而他的眼里蒙上了灰色,那种可以无时无刻发现美的本领已经丧失。 回到屋里,石头缓缓走到铜镜面前。 他低着头,沉思良久,最后鼓足勇气用袖子抹去铜镜上的灰。 镜子中一张失去光彩的脸无助的望着他,那双眼睛凄苦哀怨,就像是他曾经在街头看到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们没有家,没有亲人,不知道为谁活着,为什么活着。 忽然那双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因为它们只是一双普通的眼睛。 虽然无神颓废,虽然找不到归属,但是它们平凡无奇。 侥幸和窃喜涌上石头的心头。 他睁大双眼贴着镜子,清澈透亮的瞳仁清清楚楚的映在镜子里。 每一只眼睛里分明只有一个瞳仁。 他不是那个重瞳的可怜孩子,他的父亲不是朱元璋!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后退一步,睁开眼睛,镜子里的瞳仁依然只有两个。 他再前进一步,重瞳没有出现。 “娘是不是搞错了?我根本不是皇子!我不是皇子!”他兴奋地歇斯底里狂叫。 镜子里的脸扭曲变形,激动的向他贺喜。 那双眼睛闪着光亮,就像赤焰一样激情四射。 火焰越烧越旺,他的瞳仁渐渐向四周扩张。 又一个更大的瞳仁出现了,大瞳仁包着小瞳仁,好奇的看着他。 石头惊慌的把脸贴在镜子上。镜子里的笑容凝结了,不过每只眼睛里依然是两个瞳仁。 “怎么回事?另一个瞳仁是从哪冒出来的?”他重重的拍了一下铜镜。 铜镜前后摇晃,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 “你是不是在耍我?我到底长什么样?”镜子里的重瞳恶狠狠的瞪着他,责怪他不喜欢它们的存在。 “滚蛋!”石头脱下身上的衣服罩在铜镜上,无力的瘫软在梳妆台的桌角旁。 李夫人不知道石头已经得知了更多有关于他身世的情况。她希望在时光的流逝中,石头可以淡忘这些痛苦,至少可以把它们埋在心里的某个角落,永远不要揭开。 石头在遗忘和报复之间徘徊。他倾向于遗忘。 如果他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忘了自己的身世,自己还是李家的亲儿子,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可是他常常问自己,真的会恢复原样吗? 轩辕寺的阳光比皇宫灿烂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这里没有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只有虔诚向佛,慈悲为怀。 无论有喜事还是伤心事,轩辕寺是石头最常来的地方。 宝通会告诉他乐极生悲,也会告诉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寺里的小和尚还像往常一样笑嘻嘻地和他打招呼,石头强打起精神,失落的看着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 他慢慢地溜达到了讲经堂。宝通法师正在给弟子和喜欢佛法的香客讲经。 他从来没有仔细听过宝通对佛法冗长的讲解,今日他踏进了讲经堂,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 他指望能从佛法经文中找到一条光明之路。 煎熬了一个时辰,大多时候石头听到的不是佛法,而是他内心五花八门的声音。 有争吵,有责骂,有威胁,有哭诉,它们弄得他心烦意乱,精疲力尽。 听经人陆陆续续离开,石头颓然低头坐着,一动不动。 宝通走上前来,微笑道:“石头,听老衲讲经听成化石了?” 石头抬起头来还没有开口,眼睛就湿了。 “怎么了?遇到什么烦心事了?”石头没有回答。 “你坐在这里是想从佛法中得到开解?”宝通的笑眼可以看透一切。 “佛法能开解我吗?” “那要看你能领悟多少了。佛法的力量是无边的。” “佛学中的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人生八苦,还有教导众生离苦得乐的方法,我想学习。” “嗯,万变不离其宗。你修炼了你的心性,自然什么都知道了,也什么都不烦恼了。” “所谓六道轮回,以佛教的观点,人在生时行善或作恶决定了一个人的往生。作恶的人一定往生三恶道,这是千古不变的吗,从无一人例外?” “呵呵呵,”宝通慈祥地笑道:“千古不变,无一人例外。” “作恶的人虽然往生三恶道,可是他在前生做的恶无法改变,因他作恶而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弥补!”石头义愤填膺,不知不觉喊叫了起来。 他所指的恶人自然是朱元璋。即使朱元璋往生三恶道,他现在的痛苦能减轻半点吗??妃还能再活过来吗? “对!所以我们看见世间的丑恶要将之化解,制止作恶的人作恶也是一种行善。”宝通对石头说道。 “怎么化解?怎么制止?”石头的眼中发出了光,似乎迷航的船看到了灯塔。 “呵呵!”宝通笑道,“石头,以平常心对待。” “法师!”石头无助地看着宝通,希望他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来,到外面走走。” 石头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跟在宝通后面走出讲经堂。 宝通把石头带到了后山的菜园子。 “看到那一片绿油油的菜地了吗?” “嗯。”石头连头也没抬,他满脑子里都是作恶的朱元璋,哪里有心思看什么菜地。 “你知道那些菜怎么从种子长成茎杆粗壮,叶片肥大的菜吗?” “不就是施肥浇水吗?” “呵呵!你看看那些弟子弯着腰在干什么?” 石头瞟了一眼远处。每排菜地都有两三个小和尚提着一个篮子,不停地往里放东西。 “他们在干什么?” “走,过去看看。” 宝通和石头走到菜地旁。原来和尚们在不停地拔除杂草。 “法师,怎么会有这么多杂草?多久除一次?” “三五天就要除一次。” “三五天!我还以为您的弟子都很闲。” “当然了,这肥沃的土地可不止能长蔬菜,杂草也能吸取养分,往往比蔬菜生长得还旺盛。” “那就一起长。收获时,只摘取蔬菜就可以了。” 石头虽然喜好花草,但它们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都是经过下人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就连诚实谷的花草也由海大叔精心打理。石头从未曾留意绚烂花朵旁边的无名小草。 “那可不行,石头,杂草会与蔬菜争夺土里的养分和水分,而且它们还会导致虫害,必须除掉。” “哦。这蔬菜长起来真不容易。我以后可不能随便浪费了。” “嗯,来,活动活动,帮弟子们一起除草。” “好。”石头勉强答应,并非因为他不喜欢劳动,而是他心力交瘁,四肢无力,况且他也没有心思。 石头吃力地蹲下身子,宝通从旁处拿了一个篮子放在他的身边。 “石头,劳动对你来说是有好处的,相信我。累了的话,就回去。我到寺中处理一些事务,不陪你了。” 宝通转身离开,带着会心的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3章 东方将白 “嗯。”石头拨开青菜,揪出一小撮杂草,抖落连带揪出的泥土,然后把它们重重地甩在了篮子里。 接着,他又再揪出一撮杂草,再甩进篮子里。 揪着揪着,石头发现自己的手越来越有力,沉重的心情也轻松起来。 每每他把杂草连根拔出,用力甩进篮子的时候,就好像他的愤恨也在被他一点一点从心中拔除,抛入深渊。 半个时辰过去了,其他和尚已经陆续离开,石头还在地里畅快地挥洒汗水。 “石头,歇歇。你爹让我照顾好你,别累坏了。”宝通站在田埂上笑着摇摇头,他没想到石头竟然在菜地里呆了这么长时间。 “法师,我不累。我喜欢除草。”石头只顾埋头除草。 “好,难得你这么爱劳动,待会儿你累了别撑着,赶紧回去。” “嗯。” 直到整片菜园子里的杂草全都被扔进了筐子里,已经又过了一个时辰。 石头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这是他第一次干农活,在这一个半时辰里,他忘却了自己的烦恼。 回家的路上,石头哼起了小曲。此时春意正浓,空中飘散着曼妙的花香。 石头呼吸着春日的气息,他才刚刚注意到温暖已经降临,严寒全线撤退。 一阵风吹过,路旁的桃树嘎嘎作响,怒放的花朵散落在他的头上、身上和手上。 沐浴在沁入心脾的花雨中,他尽情感受生命的美好与奇妙。 饭桌上,石头胃口大开,连连称赞李夫人亲自为他做的狮子头。 李夫人满心欢喜,可是心中疑虑窦生:“石头,今天去哪玩啊,这么高兴?” “去轩辕寺了。” “听经吗?” “没呢,去除草了。” “除草?哎呦,累着了。”李夫人心疼地抓过石头的手,“看,都破皮了。” “没事,娘。我现在发现干农活挺快乐的。家里的农活以后都包在我身上,那些花花草草的呀,都让我来打理。” “哟,你原来只会摘花,哪会养花呀。” “娘,原来是原来,现在我就喜欢种花、种菜。” “菜你就随便种。那些花呀,你要去种,可得先跟你爹做出保证。有几盆是西域少有的品种,别折腾死了。” “呵呵,娘,瞧你说的,我都能把快死的人治好,就几盆花,我还能弄死呀?” “哼,花是花,人是人,我看你能把它们折腾成什么样。”李夫人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石头会和她斗嘴,应该快过了这道坎了。 花园里春意盎然,晨曦给盛放的花朵撒上了一层金色。 每一朵花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时节,冬季蓄积的力量勃然而发。 有的花朵靠颜色艳丽取胜,有的靠香味浓厚取胜,还有的靠人高马大取胜。 石头对于它们恳求关注的请求视若无睹,急切地扑到一个花盆前面。 他的眼里只有那些不起眼的小草。 花盆里除了土,就是花枝,半根杂草都看不见,石头大失所望,又扑到了另一个花盆面前。 情况也是一样,杂草在花盆里没有容身之处。他一盆接着一盆查看,直到绕了园子一周。 石头又跑到那巴掌大的一小块菜地旁。他在菜地里也扑了个空,没有看不见一根杂草。 “阿三!阿三!”石头大叫。 阿三是李府的园丁,种花种菜只由他一个人负责。 “少爷!我在!出什么事了?”阿三听见石头大喊,赶紧放下手上的水壶跑上前来。 “我们家就这么小块菜地吗?” “是啊,原先大点,可是少爷您嫌施肥臭气冲天,而且菜又没有美感……” “你……”石头抬起胳膊就要打阿三。 “少爷,这可是您的原话。” “唉!”石头叹了一口气。当时他让下人填平菜地的时候,何曾会想到今天他居然喜欢种菜。 “就算只有这么小块菜地,那它总会长杂草?” “我除掉了,少爷。” “谁让你除的?” “这是我的工作,我都除了好几年了。”阿三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明白自己勤勤恳恳做好份内的事有什么错。 “那些花盆里的杂草你也除了?” “是啊,一看到杂草,我就会拔掉。杂草会影响花和菜的生长。” “你的眼神可真好,一根杂草都不给我剩下。” “少爷,你以后吩咐好阿三,要留多少杂草我都给你留。” “你以后一根杂草都不许除。” “是!” 石头心情沮丧,失魂落魄。没有杂草可除,他觉得浑身无力,刚刚看到的阳光又暗淡下去。 他手心出汗,坐立不安,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李府晃来晃去。 轩辕寺悠扬的钟声传遍了全城,石头跑到大门口,向轩辕寺的方向眺望。 随着钟声一下又一下的轰鸣,他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火苗。 这些火苗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膛,最后如熊熊烈火般燃烧起来。 石头一路狂奔,来到了轩辕寺。 菜地里的菜还是像昨日一样喜人,绿油油的让人垂涎欲滴。 今日只有一个浇水施肥的小和尚正在忙碌。 “石头,今天又来帮忙呀?”小和尚笑道。 “嗯,我来除草。” “草昨天已经除过了,今天没草可除了。” “没草可除?”小和尚的话如晴天霹雳,就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不小心打翻了罐底的最后一点救命之水。 “对呀,这杂草五六天才除一次,昨天已经除过了,今天哪里还有杂草呀?”小和尚看石头愣在原地,以为他想找些活干,便说道:“你来施肥。这可比除草轻松些。” 一桶粪摆在了石头的面前。 “哇!”一口酸水涌上喉头,石头哇哇呕吐起来。他早上没有吃饭,腹中空空,吐出的全是苦水。 “石头,你没事?”小和尚哈哈大笑,“你这个大少爷金贵的很,哪像我们习以为常了。我可以在这桶粪旁边吃饭,你信不信?” 他走上前来搀扶石头。石头看见小和尚手上和身上沾染的粪便,变本加厉呕吐起来,胃和肠子几乎也要倾囊而出。 “我走了。”石头虚弱地说道,一颤一颠出了轩辕寺。 回家的路上,和煦的阳光不友好地刺痛了他的双眼,香气四溢的桃花吝啬地不让他闻到自己的芬芳。 石头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家中,又像前几日那样紧闭房门,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 忽然,天花板出现了裂痕。一块块碎片脱离了屋顶,漫天飞舞,逐渐它们又变成了碎纸片,上面是马皇后的遗言。 马皇后的脸出现了,她怜爱地对着他笑,可是这个笑容很短。 瞬间,它就变成了朱元璋的脸。这张脸冷酷无情,凶残暴虐。 石头拿起床边的铜棒,一下又一下敲在这张脸上,这张脸很快就血肉模糊,但它不再是朱元璋了,它是一张女人的脸。 石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铜棒滚落在床下。 他的耳旁响起了宝通的话:“我们看见世间的丑恶要将之化解,制止作恶的人作恶也是一种行善。” “杂草会与蔬菜争夺土里的养分和水分,而且它们还会导致虫害,必须除掉。” “除掉!”石头猛然坐起身来,就像从梦中惊醒一样。 除掉朱元璋?可是娘说,他的权力太大,没有人除得掉他。 所有人在朱元璋面前就像是一只蚂蚁,他轻轻松松地就能把他们捏死,他们却毫无招架之力。 就连胡惟庸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密谋了这么久也撼动不得朱元璋半根毫毛,他一个小小的李府公子又能拿朱元璋怎么办? “笃笃笃!”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石头,快开开门!怎么一大早饭也不吃就把自己闷在房里呀?”李夫人还不知道石头已经去了轩辕寺一趟。 石头开了门。李夫人见石头脸色蜡黄,昨日的神采奕奕一扫而空,心里忐忑不安。 “石头,你这是怎么了?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娘,我是不是特别没用。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什么事都不会做。” “怎么会?你忘了你救了谢夫人和徐小姐呀。还有诚实谷的百姓,你也帮他们争取到了赦免令,只可惜晚了一步。” “谢夫人和徐妙锦,那是我运气好。” “哪里是运气好,明明是你医术好,比那皇宫中的御医都强。御医可是给皇帝看病的,都是全国最顶尖的大夫,他们啊,都不如你。” 李夫人拉起石头的手,把他推出房门,“吃饭去!” “娘,”石头突然眼睛发光,“你说我可不可以去当御医?” 御医这个职位可以让他接近朱元璋,还有机会下药毒死他。 “当御医?”李夫人看穿了石头的心思,连连摆手:“御医风险太大,你爹不会让你去的。” 石头垂下了眼睛。 “别瞎想了,石头,你得开开心心地活着,这样对于爱你的人来说才是最好的。” 李夫人抚摸着石头日渐消瘦的脸颊,百般爱怜,却又无能为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4章 浴火重生 春去秋来,人们都在为瓜熟蒂落的丰收而喜悦,石头也迎来了人生的拐点。 尽管到皇宫中当御医的思路被否决了,不过沿着这个思路,他找到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要扳倒朱元璋,就必须接近皇宫中的核心人物。 他想起了燕王朱棣。 道衍不也和燕王在一起吗?道衍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他为了复仇。 坚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后,石头拿过一只笔,在纸上写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几个月以来笼罩在他上方的乌云散开了,倦意向他袭来。 他倒头沉沉地睡去,睡了两天两夜。 噩梦不敢再出现在他的梦里。曾经威胁他的各种过去的,现在的,还有他从没见过的画面像撤退的军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头被拴在一匹千里马上,疯狂颠簸,总也停不下来。 扎入他五脏六腑的空洞已经被希望填满。 他,浑身轻松,虽然所有的事都没有改变,但他却是一个全新的石头了。 石头跑到李善长的书房,看见了满墙的书,无法抑制的兴奋涌上心头。 这些书对他来说,就是填饱肚子的粮食,解渴的清水,救命的丹药。 从四书五经到各种史书、兵书再到朝廷里颁布的各种法令,石头全部读了个遍。 三个月内,他没有走出李善长的书房一步。 李善长喜出望外,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儿子的寄望。 李夫人忧心忡忡,石头反常的举动给她笼罩上了不祥的预感。 她吩咐下人看紧石头,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向她通报。 三个月后一个刚刚破晓的清晨,石头走出书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来佛堂和李夫人辞行。 在佛堂门口,石头犹豫了半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更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让李夫人伤心。 “石头,是你吗?”李夫人听到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娘。”石头走进佛堂。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娘呀?”李夫人站起身,当她的目光落在石头肩上的包袱时,脸色大变,“你这是要去哪儿?” “娘,我打算到北平去。”石头低着头,不敢看李夫人的眼睛。 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李夫人一手撑着供桌,气喘吁吁。 “娘,你怎么了?”石头上前扶住李夫人。 “不要去!你爹现在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差,你应该留在家里照顾他。”李夫人态度强硬,可是湿润的眼睛偷偷泄露了她的脆弱。 “娘,孩儿不孝。”石头跪在地上,给李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孩儿很快就会回来的,以后一定好好照顾您二老。” “你现在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李夫人面色发青,声音哽咽。她留住石头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让石头身处险境。 石头心疼李夫人,但他打定的主意不可能更改。 他咬咬牙说道:“娘,你怎么生孩儿的气都可以,孩儿不孝,现在孩儿一定要去。回来以后,孩儿会日日待在爹娘身边,服侍爹娘终老。” 李夫人转过头不再看石头,走到佛像面前,双手合十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石头也立马跪下,他要跪到李夫人答应为止。 香烧了一柱又一柱,香气焦躁地在佛堂内盘旋,催促李夫人开口。 在向佛祖倾诉了自己心中的苦楚,并得到指点后,李夫人站起身来平静地问道:“石头,你去北平做什么?” “我去找道衍和尚,他是一个得道高僧。” “找他做什么?”李夫人继续问。 “我想从他身上学道。”石头说的是实话,但是只是一半的实话,他将报仇想法层层裹住。 李夫人注视着石头。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石头。 那时的石头与她亲密无间,和她分享快乐与忧愁,告诉她认识的新朋友,遇到的乐事,好吃的东西。 她和石头既是母子也是密友。她常常帮石头逃脱李善长的责罚,石头常常帮她对付偷懒的仆役。 可是那个石头已经离开了她,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石头和她隔着一道门,向她隐瞒心中的秘密。 更令李夫人感到痛苦的是,她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保护石头的能力。 石头离得她越远,她越害怕,虽然她清醒的意识到石头变成了雄鹰,如果不翱翔天际,那么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李夫人走到石头身边,拉起他的双手,柔声道:“答应娘,无论出了什么事,李府都是你最后的退路,好吗?” “娘!”石头搂住李夫人放声痛哭。 在李夫人的无奈和不舍的眼泪,他看得出李夫人为了说服自己对石头放手下了多大的决心。她的反对和答应都是因为爱他。 “娘,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孩儿已经长大了。”石头哽咽道。 纵然他报仇的决心坚如磐石,此时在李夫人的怀中也是柔心弱骨。 庆寿寺位于北平的中心,创建于金朝大定二十六年,是北平最大的一座寺院。 院内和院外都种植了繁茂的松树,排列整齐,挺拔苍翠。它们不畏严寒酷暑,尽心尽职守护着庆寿寺。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横贯东西,河水清澈透底,潺潺流动,似一条长龙盘踞于此。 建于蒙古国蒙哥大汗时期的两座高塔并列而立,拔地倚天,气势恢宏。 庆寿寺与燕王府相对而望。 道衍随燕王朱棣来到北平后就在庆寿寺做住持,表面上念经诵佛,主持寺院的常规,其实常常与燕王密会,相议朝事。 这才是他住在庆寿寺最主要的目的。 道衍初到庆寿寺时,见到九层塔前的石碑欣喜不已。 这座九层塔是为了纪念佛教的临济宗师海云大师而建,而塔前的碑文则是元朝开国功臣刘秉忠为他的师父海云大师写的赞文。 一直以来,道衍都自比刘秉忠。他的境遇和刘秉忠十分相似,怀才不遇,出家为僧,云游四海。 后来刘秉忠遇到明君忽必烈,辅佐帝业,创下不世功绩。 道衍相信他有刘秉忠的才能,也能取得刘秉忠那样的辉煌。 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来到了庆寿寺,看到了刘秉忠撰写的碑文。他怎能辜负上天的美意? 石头和蜂鹰风尘仆仆赶到了庆寿寺,道衍闻讯从精蓝丈室出来迎接。 “石头,你怎么来到北平了?收到你的书信,我还不敢相信!”道衍满脸堆起了笑容,欣喜这份在荒山野岭杰结出的缘分延伸到了北平。 “大师,”石头环顾四周,“你还真会选地方,这与你在应天所居的寺庙有天壤之别,甚至比起轩辕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你看蜂鹰都不理我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呵呵,我选择了它,它也选择了我。” “哦,它为什么要选你这个老道?” “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道衍伸手指向寺门东侧。 “不知道。” “燕王府。”道衍神秘的笑道。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和燕王……” “嘘!” “呵呵,难怪我看这个地方很特别呢!” “哦,有什么特别?” “这里是龙盘虎踞之地。” “怎么说?哪里有龙?哪里有虎?”道衍明知故问。 “看,那里是龙。”石头指着蜿蜒的小河。 “嗯,虎呢?不会是两座高塔,那可不像虎。” “哈哈哈,高塔怎么会是虎呢?龙和虎都是活物,当然都是会动的了。” “有道理。”道衍明白了石头的意思,但想要听他说出来,“那条河确实会动,但是我寺里好像没有其他东西会动了。” “有啊,而且相当灵活,就是老了点。” “哼,灵活便可,老了点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千年以后你变成了个王八盘踞在此,受万人景仰也是极好的!” “哈哈哈!臭小子,刚见面就损我,前一句才夸我是虎,后一句就骂人是王八!” “石头,我带你参观一下。” “大师,我刚才自己溜达了一圈,我想我肯定要在这里久住了。光说建筑,这塔,这庙都是气势磅礴,令人望而兴叹。还有这些松树、石狮子、小桥流水又像是个世外桃源。” “嗯!”道衍两道眉毛上扬,摇头晃脑,诗兴大发:“元代著名书画大师赵孟洮曾在这里留诗。” 白雨映青松,萧飒洒朱阁。 稍觉暑气销,微凉度疏箔。 客居秋寺古,心迹俱寂寞。 夕虫鸣阶砌,孤萤炯丛薄。 展转怀故乡,时闻风鸣铎。① “嗯,好诗!不过如此寂寥,大师还是少吟诵这首诗为妙,我怕你在这里呆不下。”石头笑道。 “欸,出家人就是以孤灯残烛为伴,老衲不艳羡红尘。” “哦?功名可是身在红尘之中。” “我要的不是功名,是理想。我带你去看一块碑。”道衍指着寺院西侧的高塔。 “碑?” “看到那座九层塔了吗?那九层塔是为了纪念刘秉忠的师傅海云大师而建的灵塔。刘秉忠在塔前留下了碑文。” “刘秉忠?他是辅佐元世祖的僧人,元朝的开国功臣。” “臭小子,懂得挺多的。” “大师和刘秉忠一样,都有辅佐明君之志。” “嗯,我是何等幸运,居然和刘秉忠还有这种缘分。这里是我的福地呐!” 注:①引自古诗文网《庆寿僧舍即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5章 鸿鹄之志 九层八角密檐砖塔静静地俯视着庆寿寺。 它稳重的身躯承载着博大的胸怀,高高的尖顶有着直插云霄的气魄。 道衍喜欢它,喜欢庆寿寺。这里有着太多推动他向前的灵气,有着太多与他奋战的同伴。 石碑宽阔厚实,刘秉忠的字苍劲有力。 道衍双手交叉背在身后,仰头凝视石碑,目光如炬,神采飞扬。 尽管他已经看了上百次,他还是像发现珍宝一般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我到北平后不久,先后去了两次刘秉忠的墓地。” “大师,现在我切身体会到了你对理想的热情,如果我也能像你一样就好了。”石头意有所指,不过道衍不明就里。 “你的理想是什么?”道衍问道。 石头尴尬的笑了笑,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在他心中才刚刚孕育出来的计划。 “我作了《刘文贞公墓》一诗,你要不要听听?”道衍激昂的热情没有消减,急迫的谈到了自己的诗。 “《刘文贞公墓》?快念来听听。”石头庆幸道衍把话题扯到他自己身上。 良骥色同群,至人迹混俗。知己苟不遇,终世不怨讟。伟哉藏春公,箪瓢乐岩谷。一朝风云会,君臣自心腹。大业计已成,勳名照简牍。身退即长徃,川流去无复。佳城百年后,欎欎卢沟北。松楸烟霭青,翁深蘼芜绿。强梁不敢犯,何人敢樵牧。王侯墓累累,廒不待草宿。惟公在民望,天地同倾覆。斯人不可作。再拜还一哭。① “好!”石头拍掌称颂,“大师好文采!你这诗表面上是写刘秉忠的一生,其实你希望这也是你的一生。” “哦?说来听听。” “刘秉忠就像一匹千里马,大师也觉得自己才华横溢,可惜你们俩都无人能识,默默无闻的过了大半辈子。刘秉忠居于山谷,箪食壶浆,不亦乐乎。大师云游四海,交石头为友,呵呵,赛过神仙。” “臭美!”道衍笑嘻嘻的数落石头。 “后来刘秉忠遇到了元世祖,大师遇到了燕王,君臣一拍即合,心心相印。元世祖把刘秉忠当成自己的兄弟,对他的建议无不采纳,给他高官厚禄,赏他美女无数……” “喂,喂!你在胡说些什么?”道衍重重拍了一下石头的背,为自己的好诗遭受石头的蹂躏心疼不已。 “我在帮你描绘伟大前程呀,是不是做梦都能笑醒?”石头笑得前俯后仰。 “臭小子,你找打。谁稀罕什么美女啊?高官厚禄我也没兴趣,我只想好好地干一番事业,实现我的报负。” “如果你像刘秉忠一样到大业已成时,可不一定是现在这样的想法了。” “胡说,我要是这种小人,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喂,你在一个寺庙里对着一个和尚说美女,你是什么居心?” “好好好,你是高僧,我继续给你说你的诗。” “嗯,好好说。” “刘秉忠建立了不世功勋后,他的功名被记入史册。他功成身退时就去世了,如川流般一去不复返。刘秉忠的那些妻妾们哭得稀里哗啦,都觉得活着已经没多大意思了……” “喂,喂,喂,你有完没完。再说了,他哪有妾,他只有一个妻子——窦氏,翰林学士窦默之女。” “我就是为了烘托一下他有这么一个好的结局嘛!这真是功臣最好的结局了,不像张良、韩信那样惨不忍睹。” “嗯!”道衍点头认同石头的说法。 “最后你写了刘秉忠的墓地在青松霭霭,绿水长流的卢沟桥北。他死后百年,强盗也不敢犯他的坟,也没人敢在他的坟上樵牧,一代伟人,受后世敬仰。大师,我相信你也能像刘秉忠一样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嗯,拍马屁拍得不错。”道衍喜不自胜,捋着自己的胡须,像陶醉在仙境里一般。 “你看,我认真地说话,你又说我拍马屁。” “你小子倒挺聪明,没多少日子不见,你连诗词都这么精通了。” “大师,你说得对,人生就要一直努力学习,不能浪费半点光阴。我来北平找你就是想让你教教我。”石头义正言辞。 “教你?你想学什么?” “你精通佛、道、儒、兵诸家之学,阴阳术数,这些我都想学。” “口气倒不小,”道衍盯着石头,满脸狐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刚才说东说西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来北平干嘛来了?” “觉得自己太幼稚,出来历练历练。”石头搪塞道。 “仅此而已?”道衍半信半疑,石头眼神中一抹不易让人觉察的忧伤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呃……还有就是想你了,非要人家说出口。”石头翻了个白眼。 道衍微微一笑,不再追问。他知道石头身上定然发生了些许变故,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 “好,那你就准备好在这吃苦!这里可没有你李府大少爷的生活。” “大师,我已经不是过去的石头了,我幡然醒悟了,再也不会回到过去那种糜烂的大少爷生活。” “嗯,好样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道衍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道衍只说对了一半,石头不想成为人上人,他愿意吃苦是因为他吃的苦多一分,心中的痛就少一分。 转眼大半年的观景飘然而逝,石头凭着他的天赋与勤奋,掏空了道衍的学识。 道衍恍然大悟自己吃了大亏,要石头同等交换。 石头慷慨的贡献出变戏法的技巧和精深的医药理论。 道衍对此毫无兴趣,只得自认倒霉。 道衍不好与江湖门派来往,无论是名门正派还是三教九流,但奇怪的是,这庆寿寺却是江湖中人喜欢逗留之地。 有的相约在此比武,有的相约在此聚会。 道衍对武术没有多大兴趣,石头却在江湖各门派来访庆寿寺的过程中,结交了各路江湖豪杰,学到了各种各样的刀法、剑法、掌法和拳法。 清明的小雨像是扯不断的风筝。天边才赶走乌云,泛出一点鱼肚白,转瞬蒙蒙细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渗入土中。 祭祀完历代法师之后,庆寿寺不无例外的宣布举办拔河比赛。 “大师,我听一个小和尚说你们这里每年清明都要举办拔河比赛?”石头兴致盎然。 “皇宫里不是每年清明也要举办拔河比赛吗?这是祈求丰收的意味。”道衍笑道,立下宏图之前,他曾将“祈求丰收”这类愿景归为贪得无厌的欲望。 “一定要算上我一个。皇宫里的我去过好几次,那些太监容易对付的很,就是不知道你们这里的和尚实力怎么样。”石头撸起衣袖,展现日渐粗壮的手臂。 “哈哈哈!还用说吗?太监和和尚怎么比?”道衍仰头大笑。 “怎么不能比?他们可是伺候皇上万里挑一的人才。你这里的和尚啊,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一点门槛也没有。”石头不服气道。 “那妃子也是万里挑一的,她们比得过和尚吗?”道衍调皮的摇晃脑袋,有石头陪伴之后,他嬉皮笑脸的行径有增无减。 “妃子是女人,哪有女人和男人比力气的?” “那太监……哈哈哈!” “啊!大师,你太坏了!”石头挑着眉毛,对道衍的口无遮拦鄙夷不屑。 “所以你在皇宫里胜过那些太监,可没什么好得意的。等一下你在我们庆寿寺比了,你到底是龙还是鼠才能见分晓。” “哼,比就比!跟谁比?” “跟我呀!”道衍伸出一只手掠过屋檐外的细雨,“这雨……赶紧停呀!” “逃虚子,你这么大年纪,别说后生晚辈欺负你。” “我虽不喜欢舞枪弄棒,但拔河是一绝。” “你那细胳膊细腿,别折了。”石头提起道衍空荡荡的衣袖,满是嘲讽之情。 “哼!知道四两拨千斤吗?光靠蛮力有什么用?”道衍甩开手臂,自信满满立下赌注,“我们俩各带一队,输的一队轮值一月。” “和尚轮值,我们俩赌什么?你输了的话,就要教我黄大仙的位移功。”石头欣喜若狂,像是逮住了上钩的鱼。 位移功是道衍唯一私藏下来没有教给石头的绝技。 数十年前,道衍云游四海时遇到道教三茅真君的传人黄仙子。他传授了道衍这门气功。 位移功并不是用来攻击对手的一门武功,而是修炼自身脏器的一门功夫。 “哼,像苍蝇一样盯着我的位移功,好,凭本事来拿!你输了,你给我什么?” “我可以毫无保留的把所有东西都给你。”石头拍着胸脯,大方说道。 “你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我也不想学,这样,你把蜂鹰让给我。”道衍一脸坏笑。 “蜂鹰?我在向你学东西,可你竟然夺我的朋友?” “你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不可能!”石头斩钉截铁。 “臭小子,这么讲义气!算了,你输了的话,就先欠着。”道衍暗自欢喜。 有什么比交到石头这样仗义的朋友更有价值呢? 注:① 引自《逃虚子诗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6章 清明拔河 绵绵细雨很赏脸地在寺内所有和尚集合以后停止了。 地上湿滑是唯一的缺点,不过对于一年一度的清明拔河来说,今年的难度并不算是最大的。 寺内有一百二十名僧人。道衍和石头各分得六十名僧人。高矮胖瘦均匀分配,两队都不吃亏。 石头为了提高士气,带领队员们高呼“石头队必胜”的口号。 不仅如此,他还在对方的六十名选手面前以挑衅的目光和高傲的身姿款款走过,以此打压对方的气焰。 “石头,你给我回来!无聊!”道衍高声喝止,气得胡子满脸飞,担心自己一方真的先输在气势上。 “大师,我可没犯规!你也可以到我的队伍上去耀武扬威。”石头不理不顾,又在道衍的队员面前昂首阔步走了一个来回。 不能丢脸地依样画葫芦,道衍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 他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在实现人生抱负的战争中,他和石头应该在同一个战壕。 一根粗壮的麻绳扭扭捏捏地被一百二十二个人握在手里。 道衍反经验的站在最后一个。 “大师,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最后一个人必须是最重的,否则你别想赢。”石头跑到道衍身旁喊道。 他并非好心好意为对方提供宝贵的实战经验,而是探听虚实。 他没有忘记道衍四两拨千斤的炫耀,试图探知怎么才能发挥出四两拨千斤的威力。 “想让我告诉你法宝?门都没有,赶紧回去!”道衍警惕的说。 石头灰溜溜的回到了自己的队伍,他也站在了最后一个。 石头给每一个队员都调整了他们的姿势,身体后倾,重心压低,同时嘱咐他们不要翘起臀部,用腰和腿使力。 道衍附在每个队员耳朵旁悄悄的嘱咐,就好像他们有秘密武器。 比赛正式开始,粗绳中间的红布静待投入获胜者的怀抱。 双方同时发力,势均力敌。 红布轻轻抖动,忽向一方移动半寸,又急向另一方退去半寸。 它就在这一寸见方来回拉锯,始终不越雷池半步。 蜂鹰在长长的队伍上方飞来飞去,屡屡想要略施小伎,帮助石头。 不过石头交代过,别让他胜之不武。 一刻钟之后,绳子两端的石头和道衍依然完美的控制着队形,没有出现摆尾的局面。 但是,红布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显然双方的力气都已损耗巨大,人人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太阳从云层身后露出了笑脸,兴致盎然的欣赏着每个人龇牙咧嘴的丑态。 一声哨声直冲云霄,道衍队所有队员同时挺起身子。 在他们与地面的倾斜角度变小的时候,石头队的队员拼命与湿滑的地面对抗的努力忽然全线崩溃。 他们像被从地里拔出的萝卜一样,与欢欣鼓舞的红布一起迅速往道衍队的阵营滑去。 石头惊慌失措,他不明白道衍施了什么魔法,不明白那一声哨声为何有如此强大的威力。 他闭上眼睛,等待失败掐住他的脖子。 一双柔嫩纤细的手出其不意握住了他的手,队伍奇迹般的停止向前滑动。 石头睁开眼睛,一个女人,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道姑与他一起齐心协力拉着粗绳。 她眉目清秀,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决定胜负的红布:“妹妹,别担心,姐姐来帮你!” 她身材苗条,可是却像磐石一样稳固。 喜悦压抑了惊慌和疑惑,以及其他所有的情感,石头没有拒绝“妹妹”这个身份,与他的“道姑姐姐”共同将他们的队伍反败为胜。 红布在经过片刻的犹豫不决之后向石头的队伍一点一点移动。 道衍队的形势急转直下。他们队的队员脚下开始打滑,失去了摩擦力的协助,他们就像稻草一样随风摆动。 又一声哨声被吹响了。道衍队所有人又将身体往后倒,恢复了最初与地面的倾斜角度。在瞬间稳定住了形势之后,他们依然没有改变失败的趋势。 两双手猝不及防出现在道衍身后,它们紧紧握着绳子,红布停止移动。 两个身材矮小,四肢健硕,棕色肌肤的光头男子站在了道衍的阵营。 他们站得比道姑更稳,他们盯着红布的眼神更加坚定。 “师父,我们一定能赢!”两人异口同声。 道衍无暇理会各种情感的碰撞,暂时接受了“师父”这个身份,与他的两个“徒弟”一起扭转乾坤。 红布迅速向道衍队的方向滑动,太阳躲进了云层,对于失去悬念的剧目兴味索然。 雨点滴滴嗒嗒的落在比赛选手的身上。 庆寿寺一年一度的清明拔河比赛以道衍队取胜画上句号。 无论其中波折几何,姜还是老的辣。 石头打量着两个横空出世的光头对手,发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们。 “妹妹!”道姑兴奋地一把抓住石头的肩膀。 “谁是你妹妹?”石头伸手推开道姑的手,觉得又羞又愧。 “哈哈哈!”道衍放声大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指点道,“石头,你可能长得像他妹妹。” “什么?我像他妹妹?我是男的!大师,你可不能这般羞辱我!” “我这夸你长得秀气呢!” “妹妹!”道姑又把手搭在了石头的肩膀上。 “闭嘴!叫我哥哥可以,不能叫我妹妹!” “哥哥?”道姑愣住了,她的眼神开始游移,从石头的脸上滑到脚上,又从脚上滑到脸上。可是她并未专心致志注视石头,她的眼神迷离不定。 “石头,你‘姐姐’好像有些不对劲。”道衍把石头拉到一旁小声说道。 “大师,您别替我操心,你的徒弟在等着你呢!”石头双手叉腰,急迫的想看一出好戏。 “我来审审他们。”道衍漫不经心,他不必像石头那般窘迫,“师父”这个身份稀松平常。 “你们从哪来的?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叫我师父?我收你们为徒了吗?”道衍像放鞭炮似的咄咄逼人。 “我们……我……”其中一个光头语无伦次,另一个光头双手贴着裤缝不停的搓揉。 “师父,你别吓着徒儿,慢慢问。”石头笑道,享受着隔岸观火的轻松惬意。 “其他我没兴趣知道,你们为什么叫我师父?”道衍化繁为简。 “我们想拜住持为师!”两人当即跪下,咚咚咚的磕起响头。 “喂,起来!谁允许你们跪了?”道衍喝道。 “对啊,在住持面前,你们以为你们想跪就能跪吗?”石头插话道。 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高举过头,敬奉给道衍:“师父,请笑纳!” “起来,收起你们的东西,我不是你们的师父,也别给我东西。”道衍怒道,他没想到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居然有人贿赂他。 石头一把抢过油布包着的东西,拨开层层包裹。 一件玲珑剔透的玉器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长着两只长角的牛头高高昂起,镶金的嘴巴不可一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深浅不一的红色玛瑙层次分明,既像是如火的枫叶,又像瑰丽的晚霞。 “兽首玛瑙杯!”石头惊呼,在记忆中这个稀世珍宝的记录,亲眼所见比凭空想象震撼万分的视觉冲击令他目瞪口呆。 双手背在身后,高傲地背对着兽首玛瑙杯的道衍侧转身体,瞥了一眼。 他本想就瞥一眼,然后再投上不屑的目光。 可是那一眼就使他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开。 他是一个喜欢历史的人,又怎会不为历史的见证所触动呢? “这是唐高宗的宝贝,流转了七百年,竟然出现在此处!”道衍感叹道。 “太美了,没想到世间竟有这等能工巧匠能雕琢这样与众不同的玛瑙。”石头啧啧称奇。 两个光头露出了一丝笑容。 “师父,这兽首……” “你们从哪抢来的?”道衍声色俱厉。 “不,不是抢的!”两人看起来虎背熊腰,却像惊慌的小鹿。 “那是偷的?” “不,不,不是……”他们又低下了头,试图编造一个谎话,可是才思不够敏捷,无力担此大任。 他们不由陷入懊悔之中,悔恨没有在献礼之前考虑周到,提前想好对策。 “你们说不说,不说的话我就去报官了。”道衍横眉立目,义正言辞。 这样一件稀世珍宝落入两个鬼鬼祟祟的人手中,怎叫他不气恼呢? “报官?”两个光头异口同声惊叫,身体猛然抽动,就像是被闪电击中一样。 “不要!不要!”他们哆哆嗦嗦的摆动双手,又给道衍献了几个磕头。 “说!这是哪来的?”道衍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 “这是……”其中一个光头咬了咬嘴唇,在艰难地权衡利弊得失。 “这是胡惟庸的!”另一个人直截了当曝光了他们怀揣的秘密。 “胡惟庸?”道衍和石头又一声惊呼。 石头回忆起他唯一一次见到的胡惟庸。他身材瘦小,垂头丧气地被官兵包围在中央,比网中之鱼更加沮丧,比丧家之犬更加颓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7章 不招自来 “胡惟庸的东西怎么到了你们手上?”石头质问道。 “他被抓了之后,我们进,进……” 偷鸡摸狗的事总是需要下极大的决心才能说出口。 光头挤着眼睛,皱着眉头,嘴唇又张又合,喉咙像被棉花堵住,发出闷闷的声音。 “进他府里偷的,是?”石头替他们完成最艰难的部分。 二人感激的点了点头。 “虽然胡惟庸是无耻之徒,可你们干的这些事也见不得光。若是你们劫富济贫倒也罢了,你们把它拿到这寺庙里来做什么?” 道衍依旧没有轻饶两个光头的意思,更不用说收他们为徒了。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把它变成银子,分给穷苦百姓。”其中一个光头反应机敏,“求大师收我们为徒!” “老衲不收徒弟,也不会坏了这个规矩。”道衍斩钉截铁。 “我们无家可归,求大师留我们在寺院里,挑水劈柴,做什么活都可以。”另一个光头苦着脸央求。 “寺院里没有那么多活,赶紧走。”道衍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我们可以保护寺院的安全。”两个光头从背在身后的皮囊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飞挝!你们……”石头惊叫,刚才那幅围剿胡惟庸的场面又在他的脑子里出现。 在刀光剑影和杀气腾腾中,两只飞挝像是从天而降的秃鹰,它们向官兵发起了激烈的进攻。 他们的攻击范围很广,从身旁的到远处的。它们鲜血淋淋,已经捕杀了很多猎物。 这两个光头正是胡惟庸的俱卢族护卫。 在胡惟庸一败涂地之后,他的两个俱卢族护卫逃之夭夭。 应天府全城通缉他们,他们离开应天,逃到了北平。 听说寺院是最容易隐藏身份的地方,因为官府不敢肆意搜查寺院,尤其是大寺院,他们选中了庆寿寺。 在庆寿寺周围潜伏了一个月,他们了解到道衍是庆寿寺的住持。 他们剃光了自己的头,打算伺机博得道衍的好感,并且拜在他的门下。 当石头就要取得拔河比赛的胜利时,俱卢族护卫看到了机会,挺身而出,帮助道衍反败为胜。 在道衍拒绝收他们为徒时,他们拿出了从胡惟庸的府邸偷出的兽首玛瑙杯献给道衍。 这是他们从胡惟庸身上学来的一技之长。 “飞挝?” 道衍好奇的拿起飞挝。虽然他对兵器武术不甚感兴趣,但是飞挝的造型还是吸引了他。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兵器,这威力一定很大?这五根利爪逮住一个人,可以让他血肉模糊。” “嗯,这飞挝着实狠毒,我见识过他的威力,进攻远攻皆可。”石头说道。 他没有揭露俱卢族护卫的身份。在他看来,胡惟庸的手下因为主子的倒台东躲西藏,四处逃亡,倒也可怜。 毕竟杀人不是他们的本意,他们只是听命行事而已,也算不得是穷凶极恶之徒。 如果他们留在庆寿寺,说不定还可以帮上自己或者燕王的忙。 “你们暂且留下,”道衍正在帮燕王网罗人才,又岂会放过这等高手,“拜师就不必了。” “谢谢师父,哦不,谢谢大师!”俱卢族护卫磕头谢恩。 “大师,这兽首玛瑙杯……”石头举起兽首玛瑙杯。 “交给燕王。”道衍绝不敢私自处置如此贵重的宝物。 “妹妹!”道姑一脸困惑,缓缓走向石头。 石头这才记起自己只顾着看道衍的好戏,竟忘了他天大的麻烦。 道衍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俩。 “我是不是帮了你?”道姑问道,看来她不明白谁胜谁负。 “是啊,你帮了我,谢谢你!你赶紧去找你师父,我也要去……” “妹妹,我不救你,谁救你呢?”道姑看着石头,无神的眼中泛着一丝柔情。 石头张大了嘴巴,绝情的话在喉咙里兜了一圈,又被咽回到肚子里。 “妹妹,姐姐错了,你别跑了行吗?”道姑的眼睛开始湿润。 石头明白了,这个道姑患了疯癫之症。 “大师,先让她住在寺院里,她生病了。”石头低声对道衍说。 道衍放下双臂,为难地说:“寺院里住的都是和尚呀!” “暂住,住客堂,就把她当成香客。” “好,可是谁来看住她?别弄的寺院里的和尚鸡飞狗跳。” “让你刚收的两个徒儿看住她。她神志不清,估计是得了疯病。” “嗯,难怪他把你当成女的,她的眼神也不对劲。” 石头捅了一下道衍的胳膊:“别再提了!” “好好好,你不是医术超凡吗?赶紧给她治治。” “疯癫之症是最难治的。我在诚实谷的时候为一个大叔治过。” “没治好?” 石头摇了摇头。 道衍和石头把道姑带到客堂。 俱卢族护卫听到了石头交给他们的任务,神采奕奕,紧跟其后。 “仙姑,你先住在这里。你妹妹今日有一场法事要做,不能陪你了。他们是你妹妹的朋友,有什么事,你就吩咐他们去做。” 道衍机智地让石头得以抽身,留下俱卢族护卫看管道姑。 “妹妹……”道姑依依不舍的看着石头。 “啊,对,我和大师做法事去了,你先休息。”石头满脸堆笑,生怕道姑因为他的一丝愁容而要守护在他身旁。 两人匆忙离开了客堂,幸好道姑没有跟着出来,看来她对妹妹真是百依百顺。 “对了,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和你说。明天丫头要来北平了。”道衍一脸坏笑。 “什么?她来北平做什么?”石头大吃一惊。 自从酒馆一别之后,他的世界翻天覆地,再也没有与徐妙锦见过面。 此刻,猛然听见徐妙锦的消息,他尝到一丝奇妙的甜蜜,像是久旱后的甘露。 “你忘了?燕王妃是她姐姐,燕王是她姐夫,你是不是以为她是来看你的?”道衍笑道。 “我,我没有啊!我怎么可能会这样以为。”石头面红耳赤。 “好了,好了,瞧你那样,一提到丫头就语无伦次,她要是来了,你的《水经注》就要被遗忘在角落里喽!” “她来了就来了,关我什么事?”石头窘迫的转过头去,不过这样也无济于事,在道衍面前他总是无处遁形。 “哈哈哈!石头,你还有一个本事没练。” “什么本事?” “厚脸皮。” “厚……” “你可以向燕王学学。”道衍凑到石头耳边轻声说。 自从来到庆寿寺以后,石头三番五次要求道衍带自己去见燕王。 他来北平的目的其实和道衍一样,跟在燕王身旁。 道衍没有答应,他认为石头的身份很可能给燕王带来麻烦,一切还需从长计议。 道衍并非不愿意让石头见到燕王,他深知石头聪慧过人,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早晚有光芒四射的一天。 石头将会是燕王需要的人才。 不过,他必须等待,没有什么比燕王的安危更加重要。 在徐妙锦到达燕王府的当天,她不顾疲累,兴冲冲地跑到庆寿寺找石头和道衍。 “哟,一年多没见,丫头越长越漂亮了。”道衍看着徐妙锦,又瞥了石头一眼,阴阳怪气。 石头满脸通红,心慌意乱。 他从未尝试厘清自己的情感。 对他来说,徐妙锦和农铁舒的区别微乎其微。 可是此刻,他的心不由自主砰砰直跳,这在面对农铁舒时从未出现过。 “石头,你为什么一声不响就来了北平,也不和我说一声?”徐妙锦猝不及防质问石头。 “我……忘了。”石头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和平时大大不同。 “忘了?和朋友道别也会忘了?”徐妙锦不依不饶,就好像她是特意从应天赶来追根究底。 “妙锦,石头这不是怕和你道别会舍不得离开吗?他来北平可不是玩的,这大半年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石头了。”道衍良心发现,开始替石头打圆场。 “哼,我知道大师你在帮着他。” “不信你和他过几招,文的武的都行。” 徐妙锦绕着石头转了几圈。 石头低着头,手心冒汗,慌乱得像一只待宰的羊羔。 “好了,先饶过你。”徐妙锦看到石头手上厚厚的老茧,终于松了口。 “丫头,这一路上累吗?”道衍转移了话题。 “不会,这一路可好玩了,比待在应天有趣多了。这北方和南方还真是不一样。有时我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还有吃的,北方的口味比南方重多了。嘻嘻,刚开始不习惯,后来还越来越觉得好吃呢。” 徐妙锦眉飞色舞,脸上并未显示一丝旅途疲惫的痕迹。 她就像一只放飞的大雁,重新嗅到清新的空气,看到蔚蓝的天空,激动得无所适从。 “让石头带你到北平转一转,这里有更多你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呢。”道衍笑道。 “大师,我和妙锦是最好的朋友,还用得着你说吗?”石头被徐妙锦的激情感染,决定戴罪立功。 “大师也是好意,你何必这样说呢?”徐妙锦还是与石头争锋相对,不过语气柔和了许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8章 游逛北平 “就是,好话歹话你都听不懂,白在我这寺院里修行了这么久,还是丫头明事理。”道衍舞动还未进入炎夏就被请出的蒲扇。 石头不理会道衍,对徐妙锦说道:“妙锦,你要是不累的话,我明天就带你到处转一转,去吃好吃的。有不落夹、荞麦饼、如意糕,还有羊头、爆肚,嘿嘿,我最爱吃的是冰糖葫芦。这冰糖葫芦用竹签把山里红、海棠果、葡萄、核桃仁串成一串,外面再蘸上冰糖,味道可好了。” “真的?我在应天的时候就听说过冰糖葫芦了。姐姐每次回去和我炫耀得不得了,就像是吃了王母娘娘的蟠桃似的。明天我一定要尝一尝!” “好,知道不落夹是什么吗?”石头极尽地主之谊。 “不落夹?”徐妙锦半仰着头,微微眯起双眼,仿佛穿过万缕阳光看到街市上琳琅满目的点心。 被冷落在一旁的道衍忍不住插嘴道:“没什么稀罕,就名字取得玄乎。” “到底是什么?”徐妙锦迫不及待地问道。 “苇叶包糯米。”道衍不敢卖关子,否则他又会被剥夺了话语权。 “啊?就这个叫不落夹呀?”徐妙锦很是失望,就像海市蜃楼的幻灭一般。她想的是什么花开不败,什么树叶不凋零。 “那是,也不知是哪个文人给它取了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如果当时用的是荷叶,里面包的是红豆,我看也会叫不落夹的。”道衍对这个名字没有好感,华而不实。每每先听到名字后见到食物的人总是大失所望。 “别听他胡说,这不落夹可是上品。”石头为不落夹正名,“蒙古皇帝特别爱吃,还把它赐给立功的将领。” “哦?鞑子皇帝爱吃的东西不知道我们明朝的皇帝爱不爱吃?” 徐妙锦不经意提起了朱元璋,石头皱起了眉头。 他清了清喉咙,把怒气清出脾肺。 道衍说得对,他应该学学如何厚着脸皮。 任何心思都能被旁人一眼看破,那他如何对付得了朱元璋,如何复仇? “这不落夹如果传到南方的话,南方人应该也会很喜欢。我就很喜欢啊。明天你吃一吃,自己感受一下。”石头的脸上又重新挂起了笑容,让他自己和旁人舒服的笑容。 “哇,听得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明天早上我就不吃饭了,到街上去大饱口福。”徐妙锦咽了一下口水。 “好,明天我请你吃个够。”道衍大方地说。 “噢?”石头疑惑地看着道衍,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使坏。 “噢什么?在应天的时候,妙锦不是也请我吃过饭吗?我现在是尽尽地主之谊。” “我先回去了,姐姐还等着我和她说说话呢!” “嗯,我送送你!”石头道。 “不用,”道衍一把抓住石头,“这么近送什么?除非你承认……” “妙锦,明日见!”石头截住了道衍的胡言乱语。 雨水在清明之后渐渐减少。清晨的阳光给万物披上了五彩的外衣,微风像慈母一样轻柔的为庆寿寺送来阵阵花香。 石头深吸了一口气,桃花淡雅的香气浸润了他的心脾。 还没来得及吐出这口气,它就已经反目无情,在石头的心里翻天覆地起来。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在从家到轩辕寺的路上,桃花一片一片亲吻他的脸颊,香气紧紧拥着他,一会儿把他托上高空,一会儿把他摔在地上。他在苦海里沉浮。 他现在依然可以清晰的看见苦难的模样,它有棱有角,倚靠在一片黑暗之中。 几滴泪水从石头的眼角偷偷溢了出来。 他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回想过去,不再惧怕面对苦难,感受伤怀的同时,他的目标更加清晰。 徐妙锦早早的来到了庆寿寺,容光焕发,眉飞色舞。她毫不客气的坐等一顿丰盛的早餐。 “饿了,饿了,赶紧走!带我去吃那些好吃的!”徐妙锦见到石头大声嚷嚷。 “走!你若没有吃撑了,绝不让你回来!”石头拍拍怀里的钱袋子。 “大师呢,不是他要请我吗?” “他的话你也信?他每日上午都要在佛堂里讲经,如何请你?” “他……他一个和尚,还是老和尚,怎么能骗人呢?” “和他呆久了你就知道了,除了熟人,其他人他都不骗。” “妹妹,你去哪里?”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妹妹?”徐妙锦四处打量,院子里只有她和石头。 “仙姑,你是在叫我吗?” “妙锦,仙姑病了……”石头压低声音,满脸通红,“她叫……哎呀,我等下再和你解释。” “妹妹,你去哪里?”道姑上前几步。 石头恨不得捂住道姑的嘴,他有一种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出去,你就在寺里待着。”石头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 “妹妹,我也要去。” “不行,外面很危险。” “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需要你保护。” “外面很危险,我必须保护你。”道姑不容分说,挽住石头的手臂。 石头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真是嘴贱,为什么要告诉道姑外面很危险呢? 徐妙锦呆若木鸡,指着石头的手臂:“石头,她……” 石头用力挣脱却无济于事,满头大汉,语无伦次道:“她病了……妙锦,你要相信我。” “我不介意,可是她为什么……叫你妹妹?” “她病了……”除了这几个字,石头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具说服力的解释。 徐妙锦望着茫然无措的道姑,虽然无从得知这个道姑和石头的关系,但她看得出道姑对石头没有恶意,便大度一笑。 “呵呵!让仙姑一起去,多一个人热闹些。” “这也太热闹了。好,她武功很高,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石头嘀咕了几句,劝服了自己,转头对道姑说道:“一起走!不过,先别喊我妹妹了。” “好,妹妹。”道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徐妙锦哈哈大笑,挽住了石头的另一只手臂,摇摇晃晃出了庆寿寺的大门。 “石头,左拥右抱的感觉怎么样?” “哎呀!她得了疯病。”石头凑到徐妙锦的耳边低声说。 “啊?”徐妙锦侧过头再看道姑,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那你赶紧给她治呀!” “我肯定是要给她治的,她昨天才来,刚把她安顿下来。” “虽然她得了疯病,不认识人了,可是她为什么不叫我妹妹,偏偏就叫你妹妹呢?” “我怎么知道?”石头满面羞愧,觉得就像是小时候父亲在责问自己,为什么王家公子、张家公子、陈家公子都喜欢读书,偏偏他不喜欢读书? 所有倒霉的事都喜欢缠上他,至今未曾改变。 “我知道为什么。”徐妙锦用一只手捂着嘴巴,准备迎接齿牙春色。 石头不敢接过徐妙锦的话。 “因为你长得像女孩嘛,恐怕还有三分神似仙姑的妹妹。” “胡说!”石头甩开徐妙锦和道姑的手臂。 其实他不得不承认徐妙锦的话颇有几分道理。以前他在李府也经常扮作女子和丫鬟们玩耍,外人都误以为他就是个女子。 “那一串一串的是冰糖葫芦吗?”徐妙锦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摊子。 “是冰糖葫芦,走,我们去买几串。”石头庆幸自己摆脱了危机。 石头买了三串,一串给徐妙锦,一串给道姑,一串给自己。 道姑笑眯眯的接过冰糖葫芦,只觉着妹妹对自己好,心花怒放,喜上眉梢。 她一口也没舍得吃,高高举起,巴不得过往行人都看得到。 忽然,几滴雨飘落在他们的脸上。 石头不敢相信,他分明看见太阳投下他的影子。 他抬起头,雨点变成了雨柱,与激情四射的阳光一起朝他迎面扑来。 “太阳雨!下太阳雨啦!”街上的人边跑边喊,四处逃散。 冰糖葫芦哭成了泪人,鲜红的糖汁滴在他们的手上。 徐妙锦用手臂护着冰糖葫芦,道姑有模有样的学着徐妙锦。 “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石头大喊。 一个门脸不大的瓦舍向他们敞开了怀抱,尽管门口的大旗已经摇摇欲坠,介绍精彩节目的招子也被倾斜角度刚刚好的大雨完全浸湿,墨汁和颜料混战了八百回。 石头左手拉着徐妙锦,右手拉着道姑,在万箭齐发的太阳雨中冲入瓦舍,寻求庇护。 这个瓦舍比石头和神农宫弟子在应天大闹的瓦舍小了许多,观众也少得多。 正中心的围栏是瓦舍最令人瞩目的部分,所有人的目光无一例外的投向那里。 四周没有坐席,大家都站着。后排的人垫着脚尖,仰着脖子,乐此不疲的欣赏表演。 围栏内一个光着膀子,大腹便便,浑身赘肉的男子双手交叉放在胯下,目空一切的站着。 “这个人是相扑吗?”石头问身旁的一个男子。 “是啊,你看他那身膘,不是相扑能长成那样吗?这每天得浪费多少谷子和肉啊!” 男子心疼不已,仿佛看见自家的谷子和肉正在一天天减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9章 瓦舍遇旧 “好啊,相扑角斗可好看了,没想到北平也有这种节目。”石头对身旁的徐妙锦说道。 徐妙锦舔了一口秃了皮的冰糖葫芦,捋了捋额头上的湿发,依旧沉浸在破碎的美食噩梦中。 一个身材高大,但是比台上的相扑瘦弱得多的男子走进围栏。 他相貌英俊,两道浓眉挑衅的上下抖动,嘴角时不时翘起,显示出没有把对手放在眼里的傲气。 “李识庐!”石头惊呼。 此人正是他在应天的瓦舍相遇的李识庐,“他也来到了北平?” 李识庐不紧不慢的走到相扑身旁,台下发出一片嘘声。 “这小身板能打得过吗?” “胳膊拧大腿?” “他会被压成大饼!” 观众议论纷纷,嘲笑和担忧接踵而来。 “哼,没见识,个大有什么用!”石头轻声嗤笑。 “那个小的厉害?”徐妙锦终于把她的视线从冰糖葫芦转移到了围栏内。 她也是好武之人,自然对这一场表面上看起来力量悬殊的打斗兴致盎然。 “当然,我认识他,对付神农宫最厉害弟子一顶俩。”徐妙锦赶紧把最后一粒冰糖葫芦塞进嘴里,唯恐再次错过。 李识庐在把轻蔑的目光投向对手之前朝围栏的右侧笑了笑。 顺着他的视线,石头看到了一个比他年长几岁,龙眉凤目,贵气逼人的男子。 这个男子也朝李识庐微微一笑。 他们的目光穿过污浊的空气,越过嘈杂的声音,毫无阻碍的传情达意。 李识庐的对手没有忍受他的傲慢,鼻子里发出“哼哼”的低吼。 裁判提着铜锣走上前来。大概相似境遇的人往往在容貌上也会慢慢靠近。 这个裁判和应天相扑瓦舍里的裁判似乎是同一个人。 他们原先都是相扑,体型相似。退出选手身份,从事裁判职业之后,他们精心呵护的肥膘一天天减少。 失去了支撑的皮囊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层层下坠,他们脸上的皮像癞皮狗一样堆叠,试图掩盖身体窘境的厚衣服没能藏住那些起伏的线条。 或许是因为这种难堪的境地,他们阴郁消沉,常常无端地向选手发泄怒气。 “你要挑战?”裁判斜眼看着李识庐。 “对!” “脱掉上衣!”裁判命令。 李识庐从容的脱掉了上衣,健硕的肌肉像被雕琢过一般,黝黑透亮。 台下又发出了惊呼和议论声,不少人改变立场,承认自己看走了眼。 “知道规则?” “在京城的相扑瓦舍待过几年。”李识庐的声音铿锵有力。 裁判终于用正眼看着李识庐,脸上的不屑一扫而空。 “好,听到锣声,比赛开始!” “呛!”锣声未绝,相扑便猛扑上来,他的手直取李识庐的腰带,试图拎小鸡一样把李识庐一把抓起,让这个不知深浅的小子遭受灭顶之灾。 李识庐侧身闪开,左手紧紧勾住相扑的脖颈,右手抵住他的肩膀。 相扑仰着头以增大吸入的气流,同时拼尽全身力气左右摇晃。 李识庐稳如磐石,双脚紧紧的扎在地上。 满脸通红的相扑无奈向后倒去,想把李识庐压在身下。 李识庐松开双手,闪身避开。 在相扑倒下的危机时刻,他紧紧抓住了李识庐的一只手臂。 “咚!”尘土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相扑和李识庐紧紧抱在一起。 “识庐赢了!识庐赢了!”石头连蹦带跳,高声欢叫。 “他们俩纠缠在一起,未分胜负!”徐妙锦喊道。 “谁的身体先着地,谁就输了!”石头道。 “那个胖的为啥不撒手?” “耍赖呗!” 裁判又一次被剥夺了裁决的权利,没等他上前宣布比试结束,一只脚从天而降,狠狠的踢在了相扑肥厚的肘关节上。 相扑松开双手,还未意识到这只手臂再也不能举起。 李识庐挺身跳出几尺远。 透过徐徐下落的尘土,他看见来人是一个五六十岁,面容憔悴,杀气腾腾的道姑。 “谢前辈!”李识庐彬彬有礼地抱起双拳致谢。 “来!”老道姑把手中的利剑对准李识庐,“你的剑呢?” “我……不用剑,”李识庐一脸茫然,“前辈……” “好,那就赤手空拳!”老道姑干脆利落扔掉手中的长剑,叉开双脚,推出右掌。 李识庐硬着头皮躲过这一掌,他之前面对相扑时的稳定沉着无影无踪。 出手相助的朋友忽然转变为充满杀气的敌手,他还没有从恍惚中镇定下来。 老道姑抬起左手肘往旁一推,正中李识庐的心窝。 李识庐“哎哟”一声叫唤,弯下腰去。 左侧一人跳上围栏,正是那个刚才与李识庐交流眼神的富贵公子。 “识庐,你没事?”他挡在李识庐身前。 老道姑放下双手,却也并不攻击他,显然她的目标只是李识庐。 “我没事,公子。”李识庐直起身子,脸色未变,看来道姑并未对他下狠手。 “师太,这里是相扑的擂台,你是来打擂的吗?”富贵公子语调冰冷,却也不失风度。 “哼,我找的是他!”老道姑指着李识庐。 “师太认识他?” “不认识!” “那你找他做什么?” “因为他右耳垂上的一颗黑痣。”老道姑冷笑。 李识庐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右耳垂,他从没想到这个与他相伴了二十多年的黑痣会给他引来祸患。 “请问师太是何门派?” “峨眉!”老道姑自报家门,眼神落落大方,并不因为自己的胡搅蛮缠而有半分羞愧。 “我想师太是有武德之人,岂能因为一颗黑痣大打出手?”富贵公子以礼服人,显然他受过了良好的教育。 “武德?贫道并未杀人,只是切磋武艺,与武德何干?”老道姑反唇相讥。 “切磋武艺需要得到双方的同意,有武德之人必会敬重对方。师太上来就是一掌,没有问过我的朋友,倒像是街头的流氓斗殴。”富贵公子从容不迫,振振有词。 “你找死!”老道姑飞起一脚,向富贵公子横扫过去。 “住手!”石头大喊一声,冲上围栏。 徐妙锦紧跟其后,才跑了两步,想起同来的道姑,怕她走失,又回身拉着她一起上了围栏。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们几人,比看比赛的时候更加专注。 围栏旁边一处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角落里探出几个脑袋,本来此刻在场上受到万众瞩目的人应该是他们。 富贵公子侧身避开道姑的这一脚,同时伸出拳头打在老道姑的小腿上。 老道姑没想到富贵公子身手不凡,一时轻敌,竟没有避开富贵公子的拳头。 然而她的小腿也结实的像石头一样,相撞以后,两人各自向后退了一步。 道姑怒不可遏,又扫来一腿。 李识庐冲上前去,被这毫不含糊的一腿扫到了围栏的边缘。 “师太蛮横无理,为峨眉抹黑!”石头愤怒的挥舞着双手,大声呵斥。 老道姑突然定住了,没有反驳。 越过石头的左肩,徐妙锦的右肩,老道姑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扭捏不安,低着头的小道姑。 “度印!”老道姑喊道,话音未落,已到了度印的身旁。 徐妙锦一把拉过度印,挡在她的身前。 度印弓着身,始终没有抬头,瑟瑟发抖,紧紧抓着徐妙锦的手。 “度印,师父找得你好苦!”老道姑疲倦的眼神中透着欣喜。 “师父。”度印嘟囔了一声,害怕的蜷缩在徐妙锦身后。 “和师父回峨眉山!”老道姑的口气不容质疑,“走!” 她绕过徐妙锦,走到度印身旁,拉起度印的胳膊。 度印身体随着胳膊一起往前倾,但双脚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不愿意跟你走。”徐妙锦扶住度印,义正严辞地说道。 “小姑娘,少管闲事!”老道姑看也没看徐妙锦一眼,死死盯着度印。 “师太,峨眉乃武学正宗,弟子宽宏大度,通情达理,你怎么会这般凶神恶煞?” “闭嘴!再罗嗦,我撕烂你的嘴!” 石头听到度印叫老道姑师父,本来心中窃喜,终于可以摆脱掉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姐姐。 可是他见老道姑对徐妙锦恶声恶气,怒火中烧,奚落老道姑道:“你配当度印的师父吗? 她如今病得这么重,都是拜你所赐。” 石头此话一出,老道姑愣住了,咄咄逼人的目光渐渐暗淡,拉着度印的手无力的垂下。 石头见老道姑退去凶悍之气,压低嗓门对徐妙锦耳语:“妙锦,放开她,她师父好不容易找到徒弟,你就让她带她回去,我们别凑热闹了。昨天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现在正好,她师父来了。” “你看不出来吗?度印不愿意和她回去,说不定这个师太虐待徒弟!”徐妙锦瞪了石头一眼,似乎在责备他冷漠无情。 “你没发现师太看到徒弟高兴的样子吗?她若是要害徒弟,就让她在外面自生自灭好了,何必要找她?”石头赶紧替自己解释。 “度印,你要和你师父回去吗?”徐妙锦问度印。 度印哆哆嗦嗦,没有回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0章 峨眉师徒 “石头,你来问她。”徐妙锦极其聪明,她知道既然度印叫石头“妹妹”,或许会对他敞开心扉。 “度印,你要和你师父回去吗?”石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回去,”度印摇摇头,“我要和妹妹在一起。” “妹妹?”半晌没吭声的老道姑惊呼起来,四处张望,“度闲在哪?” “度闲?谁是度闲?”石头的神情和老道姑一样困惑。 “度印的孪生妹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没有什么度闲,度印是叫他妹妹。”徐妙锦指了指石头。 “小姑娘,你敢耍贫道?”老道姑的眼神就像两把利剑一样怒视徐妙锦。 徐妙锦对石头说道:“你看见了,这个老家伙疯了,动不动就发怒,绝不能让度印和她待在一起。” “你敢骂我?”老道姑挥掌就要朝徐妙锦劈去。 石头一把把徐妙锦拉在自己的身后,硬生生地接住老道姑的掌力。 一口鲜血从石头嘴里喷涌出来,石头踉跄了一下,又重新站稳。 “石头!”徐妙锦扶住石头,粉色的脸颊变得惨白。 “妹妹!”度印挺身而出,挡在石头前面。 老道姑抽筋拔骨撤回第二掌。这时她才发现徐妙锦没有说谎,度印愿意舍身护住石头,一定把他当成了亲人。 “度印,度闲不在了,他不是你妹妹。”哀愁瞬间涌上老道姑的脸,一丝歉意在她眼神里闪动。 “妹妹,妹妹!”度印拼命摇头,慌乱的手指最终在寻找到了石头之后才安静下来。 她抓起石头的手,可怜巴巴的看着老道姑。 老道姑的敌意开始退却,对度印深深的自责改变了她对度印所依赖的人的态度。 “你们住在哪?”老道姑问道,口气缓和了许多。 “庆寿寺。”石头回答得十分干脆,有点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味道。他要让老道姑知道他们光明正大,没有人拐了她的徒弟。 “好,你们照顾好我徒弟,多谢!”说完,老道姑飞身下了围栏,消失在狭窄的入口。 石头想起了李识庐,四下张望,寻找他的身影。 围栏内只有他们三人和不知所措的裁判。 台下的观众人头攒动,暗淡的光线模糊了每一张脸。 “看什么呢?我们再去买三串冰糖葫芦,刚才都让雨水泡了。”徐妙锦兴致勃勃,很为经过努力留下了度印而开心。 “嗯。”石头心不在焉地掏出钱袋子,最后向台下扫视了一周,离开了瓦舍。 薄暮时分,三人才回到庆寿寺。老道姑早已在院中等着他们。 “你,你怎么来了?”石头又惊又恼,他没想到老道姑这么快就找上门来。 老道姑不像先前那样嚣张跋扈,她平静地对石头说:“我徒弟在哪,我就在哪。” 被从天而降的老道姑纠缠得心烦意乱的道衍看见石头和徐妙锦像是迎来了救兵,他低声埋怨:“我这寺院就要变成道姑庵了。” 徐妙锦“扑哧”笑出声来:“大师,这里阳盛阴衰,就靠我一个人,可是无法达到阴阳平衡啊!” “臭丫头,别火上浇油!我让师太收了你,看你还敢说风凉话。”道衍用蒲扇轻轻敲了一下徐妙锦的脑袋。 “好啊,其实我也挺想尝尝当道姑的滋味。还有峨眉山,我慕名已久,早就想去了。”徐妙锦一把夺过蒲扇。 “好,你等着瞧,到时别哭。” “敢问师太名号?”石头问老道姑。 “莫逆。”老道姑的语气和她的名字一样没有人情味。 “莫,逆。”道衍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诠释这个名字的意思为“让别人都不要逆着她的心意”。 他从未觉得“人如其名”这四个字是如此言之成理。 “莫逆师太,你的徒儿为何把我认作妹妹?”石头望着度印,自从莫逆来到之后,她始终低着头。 莫逆垂下眼帘,默默的走到度印身旁,沉闷的说道:“都是我的错。” 此时用惭愧已经不能形容她的内心,一种深深的悔恨扎根在她的心里,并且常常变成暴躁和沮丧表现出来。 石头没有再继续往下问,他是个心善的人,不忍心用刀扎老道姑的伤口。 “今晚你们就住在寺里。你可以劝劝度印跟你一起回峨眉山。” 莫逆师太看了看度印,勉强点了点头。 几天过去了,莫逆和度印还住在寺院里,没有动身回峨眉山的打算。 石头也不催促她们,因为他看见莫逆和度印经常在院子里切磋武功。 在庆寿寺待的半年多里,石头越发地痴迷武学。他发现武功不仅可以让他在身体上强大起来,更可以磨练心智。 可怕的噩梦和黑暗的回忆越来越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仿佛暖春驱赶走了寒冬,他又获得了新生。 莫逆和度印切磋武功时,石头常常在一旁观看。 两个道姑丝毫不不介意他偷师学走许多峨眉派功夫。 他从柔韧的女子功夫中获益匪浅,发现这些功夫与他原来练的刚猛功夫相结合,刚柔并济,通常有出其不意的制敌效果。 徐妙锦不愿偷学别人的功夫,常常以吟诗作赋为乐,这刚好迎合了道衍的胃口。 莫逆每日给度印输送内力,为她疗伤,加上石头的精心调养,度印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 她虽然还不能如正常人一样思维,但是已经能分辨男女老幼,并且知道石头不是自己的妹妹。 夏季的热浪席卷大地,松树成荫的庆寿寺逃过一劫。 不过在峨眉深山居住惯了的莫逆师太还是无法忍受穿透几百颗松树的斑驳光影。 在她离开之前,她等待了一个合适的机会对徐妙锦说道:“小姑娘,我可以教你峨嵋派的剑法。” 石头羡慕不已。每当他请教莫逆一些疑惑时,莫逆总是置若罔闻。 偷学和传授的区别可想而知。 徐妙锦蛮不在乎地摇摇头说道:“师太,我对剑法没什么兴趣。” “我还可以教你峨嵋派的掌法。”莫逆对于徐妙锦的拒绝丝毫不恼怒,继续游说徐妙锦。 “师太,我对掌法也没什么兴趣。我不喜欢学武。” “丫头,你这还看不出来吗?师太想收你为徒。”道衍不怀好意地笑道,没想到他曾经的玩笑话竟然不幸被言中。 “哈哈哈!前几个月我说什么来着,让师太收了你。看来莫逆师太和我的想法是一样呀!” “哎呀,别说了,我逛街去了。”徐妙锦害怕莫逆盯上她,快步跑出了寺院,溜之大吉。 石头看见徐妙锦狼狈的模样仰头大笑。他觉得道衍只是在开玩笑。峨眉派选徒弟是何等严格,莫逆怎么会看上徐妙锦这样一个武艺平平,又不好学的女子? 俱卢族护卫恪守僧人本分,从不敢越雷池一步,戒掉美酒荤腥,不尽女色,虔诚礼佛。 “大师,你看他们现在降心俯首的样子,恐怕一直没忘了要拜你为师。”石头对道衍说道。 道衍捻着胡须,眯着双眼笑道:“除了你之外,我不会收其他的徒弟。” “哼!想得美,我才不当和尚!”石头和徐妙锦一样溜之大吉,从此再也不敢提起拜师。 莫逆冥思苦想几个晚上得出结论,不可在徐妙锦面前泄露收徒的心意。 她诚挚的邀请徐妙锦到峨眉山游玩。 徐妙锦一口答应。 石头开始替徐妙锦担忧起来,一再叮嘱徐妙锦不要被莫逆迷了魂,真的当了她的徒弟。 徐妙锦满不在乎地笑话石头杞人忧天。她说就算石头出家当了和尚,她也不可能去当道姑。 石头打算交给蜂鹰一个艰巨的任务,陪伴徐妙锦去往峨眉山。如有不测,至少他的朋友在徐妙锦的身旁。 “蜂鹰,你喜欢北平吗?” 蜂鹰点了点头,表示喜欢。 “你怎么会喜欢这里呢?你以前一直住在深山里,和莫逆师太一样,她不喜欢这里,你怎么会喜欢呢?”石头给蜂鹰下了一个套。 如果蜂鹰表示不喜欢北平,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让他去峨眉山。 蜂鹰用爪子拍了拍石头的胳膊。 “因为我在北平,所以你喜欢北平,对吗?” 蜂鹰点了点头。 “那你喜欢妙锦吗?”一个新套继续顶上。 蜂鹰摇了摇头。 “什么?妙锦天天给你好吃的,读诗给你听,陪你玩,你竟然不喜欢她?” 蜂鹰又用爪子拍了拍石头的胳膊。 “你只能喜欢我?” 蜂鹰又点了点头。 “听着!”循循善诱无疾而终,石头开始了简单粗暴的办法,“你必须和妙锦一起去峨眉山,不许说不!” 蜂鹰摇了摇头,眼神充满了哀怨。 “你们俩都是我的好朋友,她不经世事,你神通广大,你必须保护她!”石头狠下心肠,其实他也舍不得蜂鹰。 “咕咕!” “同意?”石头猜测“咕咕”的意思。 “咕咕咕!” “猜对了?” “咕咕咕咕!” “一定做到?太好了,蜂鹰,我就知道你会替我保护妙锦。谢谢你!”石头高兴的把脸庞贴在蜂鹰的背上轻轻摩挲。 蜂鹰无奈的被推上了英雄之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1章 道衍遇刺 三个女人走了以后,庆寿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石头继续忙于应付过往江湖侠客,尽管没有交到知心的朋友,但是他在武学上的见闻却日益广博。 道衍更加频繁的通过密道进入燕王府的密室,与燕王讨论未来几年时局可能出现的变化,以便提早做好准备。 月朗星稀,夏虫欢鸣,夜晚是夏季所有生灵最欢欣鼓舞的时刻。 在结束了白日的炙烤后,微风比山涧的溪水还要清凉,它柔情蜜意的安慰着筋疲力尽的花草和昆虫。 疲惫很快就一扫而空,花草与风一起舞蹈,昆虫与风一起奏鸣。万物都振奋起来,尽情享受着苦难后的甘甜。 石头和道衍坐在园子里仰望夜空,谈天说地。 道衍沉醉在诗词和卜卦中,石头的话题主要是变戏法和刚见识的功夫。 他们也不在意牛头不对马嘴,清风拂面的愉悦融化了所有不快。 石头毫不忌讳的把双脚架在石桌上,四仰八叉的倒在竹椅里。 道衍坐在石头对面,双肘撑着桌面品茶,丝毫不介意面前就是石头的臭脚丫。 “大师,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武功练起来像章鱼一样……”石头的目光从柔和的月亮移到道衍的脸上,一小撮强光在他眼前晃动了一下。 “担心!”石头一跃而起,挡在了道衍和那一小撮强光之间。 强光绕过石头,朝道衍扑去。石头转身,踢出一腿。 一个黑色的巨大物体随着强光一起闪避。 “谁?”道衍大吼一声。 掌控强光的是一个着黑色衣服的人,光从一把短小的尖刀发出。 黑衣人没有理会,继续攻击道衍。石头拿起桌上的茶杯掷了出去。 “哐当”一声,茶杯正中短刀的刀柄。 黑衣人的虎口一麻,手一松,眼见短刀就要落在地上,他抬起右脚,灵活地用脚面接住了短刀。 短刀在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又回到了黑衣人的手中。 “绣春刀!”石头心中惊呼。 绣春刀由锦衣卫专用,难道此人是皇上派来的?皇上为什么要杀道衍?难道他知道了道衍和燕王的关系? 不管如何,朱元璋对朱棣的猜忌于石头来说是件好事。皇室家族越不安宁,他越高兴。如果他们自相残杀,分崩离析,他就不用日日心系复仇,而不能安卧了。 就是这一霎那的出神,黑衣人的绣春刀已经来到道衍的胸前。 无论石头此刻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道衍被刀刺中的命运,更何况他的铜棒不在身边。 “大师!”石头大喝一声,冲上前去。 道衍一动不动,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绝望。 绣春刀不偏不倚扎进他的心脏。 石头踢出一脚,正中黑衣人的腿关节。黑衣人抽出绣春刀,向后一跃。 道衍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黑衣人没有放过道衍,又向他的头部进攻,似乎决意取道衍首级。 石头心焦似火,估计自己在没有武器的情况下,不是黑衣人的对手。而且道衍重伤,如果及时施救,或许尚有一息生还的机会。 黑衣人无暇理会石头,只是避开他的进攻,却并不主动出击,而一心一意死盯着道衍。 “大师!”石头边与黑衣人周旋边喊道。道衍没有回答。 “不好,大师是不是死了?”石头的脚步开始慌乱起来。 黑衣人看准破绽,飞起一脚,正中石头的胯骨。石头一头朝地上栽去。 黑衣人的连环夺命刀终于又找到了他的猎物。 道衍躺在地上纹丝不动,鲜血像溪水一样浇灌草地,它的主人生死未卜。 绣春刀急迫地向道衍的脖子猛扑,就在它快要得偿所愿的时候,又一道强光划过黑暗。 五根爪子紧紧的钳住绣春刀,绣春刀的主人又一次脱刀。 两个俱卢族护卫冲上前去。 黑衣人忌惮飞挝的威力,捡起地上的绣春刀落荒而逃。 “快!把大师抬到屋里!”石头声音发颤,全身发麻,呼吸急促。 他俯下身后,发现道衍还有微弱的心跳,稍微松了一口气。 俱卢族护卫扔下飞挝,七手八脚抬起道衍进了屋。 石头赶紧找来止血药和消毒药敷在道衍的伤口上,并且包扎好伤口。 幸好绣春刀没有涂抹毒药,道衍的脉象已经渐渐稳定下来。 石头心中疑惑,道衍的伤口正是心脏的位置,绣春刀几乎贯穿他的身体,他怎么还能幸免于难? 这一切只有等到道衍苏醒过来才能够得到答案。 七八个时辰后,道衍终于醒了。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是哪里?快,把我送到我的禅室!” “这里是客堂,昨夜你被黑衣人袭击之后,我和俱……你两个徒儿把你抬到了就近的客堂。” “现在立即把我送到禅室去!”道衍语气急促。 “怎么了,大师?” “少啰嗦,待会我和你解释。” “那我去叫你的徒儿……” “不要,谁都别叫,你背上我,快走,别被人发现了!”道衍神色慌张。 石头不敢再多问,背起道衍,来到了方丈室。 “把这几块砖块掀开。”道衍指着靠墙角的地面。石头蹲下身去,地面很平整,完全看不出砖块曾经被移动的痕迹。 “桌上有刀。”石头用刀撬开了一块砖块后,其他砖块就像积木一样,可以被轻巧的移开。 很快,一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他的面前。 道衍慢慢的坐起身来。 “大师,我背你。”石头起身搀扶道衍。 “你背着我怎么下去?我自己来。”道衍皱着眉头,紧闭双唇,就像嘴里含了一块黄连。 洞下面有一个梯子,他慢慢地挪到梯子上,下到密室。石头跟着道衍身后,爬下梯子。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一直在庆寿寺内,可他却不曾涉足的地方,道衍就说道:“你先上去处理一些事。” “什么事?” “第一,发出讣告。” “谁的讣告?” “当然是我。” “为什么?” “先别问,就说我遇刺身亡。” “嗯。” “第二,让监院暂代住持管理寺院。” “他一定很高兴。” “少废话!” “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上去了。” “还有你别多说话,就怕你说漏了嘴。” “知道啦!对了,你那两个徒弟要不要告诉他们实情。” “不要,谁都不要告诉。” “哦,他们知道你死了肯定很难过,你这条命可是他们救的。” “行了,赶紧去办!” 石头按照道衍的吩咐,不敢有所遗漏,也不敢画蛇添足,一一办好所有的事。 寺内的僧众听说住持遭遇不幸惊诧多于悲痛,议论多于奔忙。 监院果真如石头所料,暗自高兴,窃窃诩诩。 两个俱卢族护卫失声痛哭,既为哀悼相处了几个月的住持,也为他们的庇护又没了着落。 石头很想告诉他们真相,终究还是克制住了。 石头宣称自己要暂别庆寿寺,偷偷潜入了密室。 密室比方丈室至少大了三倍。屋子四角点着通明的油灯。中央放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桌子上一套精美的青花瓷茶具可以看出这里偶尔有人光顾,或者是唇枪舌剑,或者是促膝长谈。 “大师,我给你换药。” 道衍脸色苍白,伏倒在桌子上。 “你的伤口很深,这绣春刀真是厉害。不过你更厉害,呵呵!” “臭小子,我都这样了,你还在笑我。”道衍苦笑一声。 “我哪有笑你?你知道你伤在哪吗?心脏!又是中了绣春刀,一般人当场就会毙命。” “嘿嘿!”道衍狡黠的笑容浮现在憔悴的脸上。 “我是故意让那个黑衣人往这里刺的。”道衍指了指自己的伤口。 “什么?”石头吃惊的差点把药瓶打翻,“为什么?你找死吗?” “别激动,我要找死,我现在还能活吗?”道衍白了石头一眼。 “快说,别兜圈子了。你知道我当时看到血从你的心脏流出来,差点昏过去。我想你肯定是没命了。” “对我这么好啊?那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不枉你对我这么好。世上就你一个人知道,除了我。” “我这里不是心。”道衍指着被绷带裹了一层又一层的伤口。 石头目瞪口呆:“你没有心?” “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我的心在这儿。”道衍指着伤口向右一寸的位置。 石头想起了他心心念念的位移功:“位移功?” “聪明,正是位移功!” “哦,你原来告诉我位移功可以修炼脏器,我还在想脏器要如何修炼,原来是移动脏器的位置。太神奇了!” “三茅真君认为人体五脏六腑的位置有碍于气息的运行和周天的循环。如果想要真正的打通丹道周天,就要将自然之气与循环在人体十二经络和奇经八脉中的元真气,也就是先天之气融为一体。” “并在打通经络周天时,略微移动五脏六腑一寸左右,这样丹道周天才能通。所以我的五脏六腑的位置都与常人不同。我的心脏比常人靠右了一寸。现在你明白怎么回事了。” “哦……”石头缓缓地点头,他在想如果自己五脏六腑的位置都变了,他可以去做什么原来不敢做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2章 暗室相会 “你切不可将此秘密告诉他人。这位移功在关键时刻可救得人命,若是叫他人得知,命休矣!” “我自然会替你一辈子保密,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小鬼头,老是和我讨价还价。” “大师,你必须把这位移功教给我。” “得得得,你什么亏都吃不了。” “大师,你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你这演的是哪出戏?” “你也知道他们是谁了,使用绣春刀的只能是锦衣卫。” “锦衣卫为什么要杀你?”石头故作疑惑。 “你应该要问皇上为什么要杀我?这个我也不能肯定,估计和燕王有关。可我们俩平时行事谨慎,从未在地面上打照面,皇上怎么会注意到我?” “嗯,皇上应该不会和你一个僧人过不去。哦,原来你装死是为了骗过皇上?”石头恍然大悟,暗暗佩服道衍遇事沉着,反应机敏。 “聪明,你小子是块材料!当时我一看到绣春刀,我就知道皇上想让我死。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不过这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我必须保住燕王。锦衣卫刺中我的心脏,他肯定以为我必死无疑。” “可是……可是他刺中你后并没有放过你。” “哼,他是想取我的首级!” “哦,难怪他的刀往你脖子上抹,幸好你的徒儿用飞挝截住了绣春刀。” “没想到当初留住他们俩,还救了我一命。” “所以说善恶终有报。你真可以考虑收他们做徒弟了,别总盯着我。”石头趁热打铁,俱卢族护卫滚烫的泪水还在他眼前闪烁。 “别人求我收他们做徒弟都求不来,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人家不想当和尚嘛!”惊心动魄的时刻过去之后,几句俏皮话让他们俩全都放松了下来。 道衍的眉头很快又蹙了起来:“我来北平也不少时间了,一直都相安无事,为什么直到今日皇上才派人来杀我?” “刚刚发现你和燕王来往?可是你平日都呆在这寺院里,哪也没去。难道他们追踪到这寺院来了?” 石头猛然站起身来四处张望,任何一道缝隙后面似乎都藏着一双窥视的眼睛。 “石头,你最近有没有发现寺院里来过一些不寻常的人?” “没有啊,如果有了话,我早就告诉你了。寺院里来的都是一些普通的香客,还有一些就是武林中人。不过他们没什么问题,我们只是切磋切磋武功,和以往一样。” 道衍捻着胡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好像他的主意会从胡子里出来似的。 “噢,还有就是那些游历的文人雅士,他们总不会有问题。他们顶多也就喝点小酒,趁着酒兴作几首诗。”说到这,石头突然停住,瞪大眼睛望着道衍。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大师,会不会是你题的诗?” “我题的诗?” “你在刘秉忠的墓地题的诗……” “啊!不好!”道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哎呀!”道衍痛苦地呻吟。 “大师,别动,坐下!” “我真不该得意忘形,没想到那些诗词……” “是啊,虽说你是为刘秉忠题的诗,但刘秉忠是何许人也,皇上会不知道吗?你题的诗就相当于暗示你将辅佐皇子登上皇位。虽然你的诗字里行间未提及燕王,但是从这庆寿寺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燕王府。” 道衍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懊悔在他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艰难爬行。 庆寿寺当初在道衍看来是他成就伟业的福地,而现在它却很有可能给他和燕王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石头试图安慰道衍,“这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不只是猜测。”道衍哀伤地摇摇头,“我牵连了燕王,我和刘秉忠差的太远了。” “能不能补救?把刘秉忠墓前的诗词捣毁了?”石头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行,那是多此一举,此地无银三百两。” “燕王能力出众,在所有皇子中,他对皇太子的威胁最大,皇上一直对燕王防范得最紧。皇上看到那些诗,恐怕……唉!我不但没帮上他,还害了他。” “大师,这件事要赶紧告知燕王,说不定他有对策。”石头很想见见道衍一心一意辅佐的这位明君。他想燕王必有过人之处,不知是三头还是六臂。 道衍无奈的点点头:“我真无颜见他。把那扇门开了。”道衍指着身后的墙,“转动右侧的灯台。” 举着油灯,石头和道衍弓着身走入一个狭窄的暗道。暗道大约有三四丈长,在它的尽头,道衍移动了墙上的一块砖。 通往另一个密室的门出现了。这个密室比方丈室底下的密室宽敞一些。 一张一人睡的小床靠边摆放,中央是一张大理石圆桌,桌上也摆着一套精美茶具。 石头知道此刻他的头上正是燕王府。 “石头,现在是什么时候?” “我进密室的时候大概是亥正。” “那么再过一两刻钟,估计燕王就会回到寝殿了。把这个点燃。”道衍从桌上拿起一小节檀香递给石头。 “大师,点这个做什么?” “告诉燕王我在密室。”道衍指着头顶西侧的墙角,“那里有一个小凹槽,你把檀香放在上面。” 凹槽上方有一个绿豆大的透气孔,隐藏的很好,不到近前根本发现不了。 一刻钟之后,被檀香召唤来的燕王朱棣出现在密室。 “见过殿下!”道衍吃力地躬身作揖。 “大师免礼!”燕王朱棣赶忙上前扶住道衍。 “燕王殿下?”石头惊愕不已。 此人正是他在瓦舍看见的富贵公子。 石头认出燕王的同时,燕王也认出了石头。 “是你!”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原来你是燕王殿下!”石头说道。 “原来你是道衍的忘年之交。”燕王笑意盈盈,但并没有像石头那样一惊一乍。 “石头,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向殿下行礼!”道衍拍了一下石头的胳膊。 “免礼!我和石头见过。” “对,对,在瓦舍!”石头手舞足蹈,关不住自己的惊讶。 “嘘!小点声!在殿下面前稳重点!况且你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你的声音,是?”道衍教育石头。 “哦,抱歉,殿下!”石头赶紧缩回激情飞扬的双手。 “呵!”朱棣微微一笑,倒也并不介意石头张狂的举动,“我当时看见你冲到擂台上,就知道你是个热血沸腾的人。” “殿下过奖!”石头微微一笑,不敢再与成熟稳重和文质彬彬背道而驰。 “大师,你伤势如何?”朱棣满脸关切之色,“快躺在床上,现在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养好伤。” 他走到道衍身旁,伸出手搀扶着他。 “殿下,我来。”石头没料到一个堂堂的皇子会如此放下身段,心中暗暗佩服道衍的眼光。 道衍忙呼:“殿下不可乱了礼数,石头扶着我就行了。” 朱棣自不理会道衍,抓着道衍的胳膊紧紧不放,和石头一起把道衍安置在床上,并且亲自把他的脚挪到了床上。 “石头,你救道衍有功,我日后定会重重赏你。” “谢殿下!”石头抬起头来,透过橘色的烛光,与朱棣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英俊霸气的年轻脸庞,眉宇之间透着自信与沉着。 他举止优雅,但绝非文弱书生。他谦逊有礼,对待下人就像朋友一样。他方寸之心,如海能纳百川。 石头知道朱棣就是那个他要找的人。 “今日听闻大师遇刺,我心乱如麻。直到闻到寝殿里的檀香,这才松了一口气。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干的?”朱棣忧心忡忡。 “是锦衣卫干的。”道衍面色凝重,“殿下,我犯了一个大错。” “哦,大师,不要着急,你细细讲来。” 道衍在懊悔中把事情发生的来龙去脉以及与石头的讨论结果通通说与朱棣听。 他语调低沉,曾经一时的得意忘形变成了枷锁牢牢的捆绑着他。 “大师,你不必过多自责。父皇他……始终就不相信我。”一抹阴郁的愁云爬上朱棣的脸庞。 十年前,他和二哥、三哥一同兴冲冲地从凤阳赶到应天受藩。二哥和三哥如愿以偿到了藩地,他却从父皇口中听到了冰冷的两个字“暂缓”。 他明显感觉到父皇对自己的偏见,但却不知这偏见从何而来,也不知该如何弥补。 幸得老天眷顾,给了他一次营救父皇的机会。这次救驾改变了父皇对他的看法。 除掉胡惟庸后,父皇应允他就藩北平,他以为他们父子之间已冰释前嫌,重修于好。 道衍被锦衣卫刺杀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朱棣的心彻底寒了。 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老是针对自己。 他听到过大臣们背地里议论他的能力超过朱标,有可能会威胁到朱标的太子之位,但他扪心自问从未觊觎过太子之位,从来都不敢僭越半步。 在一些公开的场合,他尽量表现得低调。可以拿第一的骑射比赛,他故意射偏,让太子和其他皇子得胜。 父皇叫他发表对朝政的看法,他也总是时刻警惕不能抢太子的风头。 可是他的隐忍没有得到回报。 父皇还是不喜欢他,很少给他奖赏,甚至连见都很难得见上一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3章 朱?请缨 朱棣还听到过一些有关于他生母?氏的离奇流言,那些流言称?氏是不祥之人。 他的母亲是一位高丽族女子,在朱元璋成为大明皇帝之前就爱上了朱元璋,为他生下两子。一个是他,另一个是周王。 不知什么原因,他的母亲竟然自尽身亡。 朱棣记不清母亲的模样,那时他还太小。他只记得母亲对父皇非常好,对他非常温柔。 娘为什么会自杀呢?难道是父皇嫌弃娘,逼死了她?因此父皇也讨厌他和周王,因为他们是娘所生? 这些问题曾经像魔鬼一样纠缠着朱棣,令他郁闷难当,彻夜难眠。 他不惜一切代价地追寻过真相,可是一无所获。 现在,他不会再为过去付出一滴眼泪,他要在远离应天府的北平做好他的燕王,统领好他的军队,治理好他的百姓。 当然,他还要谋划一件惊天大事。 晋王府位于山西太原明城的东北,是一座方形的宫城。 府邸东西三百二十步,南北四百二十二步。南侧南华门、东侧东华门、西侧西华门,三个出口将晋王府与外界相接。 为了安全起见,晋王府筑有外城墙,高城深池,固若金汤。 肖墙内四座坐北朝南的宫殿气势恢宏,用于祭祀的天地坛庄严肃穆,幽情逸韵的后花园从未红衰翠减。 晋王府坚不可摧的防御和别出心裁的情调全部出自明太祖朱元璋的第三个儿子朱?之手。 晋王朱?高大健硕,面如冠玉,长相是朱元璋诸皇子中最出众的一个。 他从小拜宋濂为师学文史,拜杜环为师习书法,出口成章,笔精墨妙。 不但如此,他还善骑射,武艺超群,不亚于燕王朱棣。 朱?被封为晋王就籓太原后,就一直住在这座他精心设计的晋王府里。 远离京城,远离父皇,朱?总觉得自己缺乏了表现的机会,空有文韬武略,却不过是沧海的遗珠。 他对朝里大臣关于燕王朱棣对太子造成威胁的议论怒气满腹,不是因为他要为朱棣鸣不平,而是他自认才华高于朱棣,可是却不为人所见。 这一日,晋王府来了一位客人,颍国公傅友德。 傅友德元末参加刘福通的义军,后率部归顺朱元璋。 他作战骁勇,战功卓著,对于大明王朝的建立有不可磨灭的功勋。 朱元璋十分器重他,在建立明朝后,多次派傅友德北上伐元,剿灭北元残部,稳定北部边疆。 傅友德不负众望,无往不胜。朱元璋晋封傅友德为颍国公,食禄三千石,爵位世袭,授予免死铁券,并为傅友德的小女儿和晋王朱?的大儿子赐婚。 傅友德和朱?多了一层联姻的关系,两家因此来往密切,交情甚好。 傅友德了解朱?桀骜不驯,刚愎自用的性格,多次婉转规劝未果,却被朱?嘲笑胆小怯弱。 尽管如此,傅友德还是抓住一切可以让朱?扬名立腕,得到朱元璋重视的机会,毕竟朱?的光彩就是他的荣耀。 “晋王,最近北元丞相咬住、太尉乃儿不花和知院阿鲁帖木儿率军南侵,屡犯我大明边境。皇上命我为征虏前将军,定远侯王弼为副将军前往剿灭敌军。” 傅友德顿了顿。他没有提出要朱?向皇帝请缨的建议,因为朱?眼里闪烁的火花已经告诉了他,他不必多此一举。 “徐达、冯胜、邓愈他们都未出战吗?”朱?语调高亢,眉飞色舞。 他一直以来都想出战立功,可是父皇却鲜少给他机会。 朱元璋不愿浪费兵力粮草,消耗时间,他想尽早铲除北元势力,坐个太平的江山。 魏国公徐达、平章李文忠、都督冯胜、御史大夫邓愈、中山侯汤和这些老将了解北元军队的特点,熟悉在沙漠草原上作战的方法,胜利十拿九稳。因此北伐总是由他们几个轮番上阵。 “嗯,”傅友德点点头,“探子回报,乃儿不花的军队只有一万多人,所以这次皇上就没让那些老将出战。况且常年征战,他们身上的旧伤太多,皇上疼惜他们,让他们在家中静养。” 朱?的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几下,好运来的太突然,他澎湃的心绪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快步走到傅友德身旁,一把抓住傅友德的胳膊,声音因为激动有些颤抖:“傅将军,我的机会来了?” 傅友德拍了拍朱?的手,微笑着点点头:“晋王若想立功,此乃良机!” “嗯,父皇派出多少兵士?”朱?头如捣蒜。 “十万兵士。” “十万对一万?”朱?好像看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敌寡我众,天赐良机!” “晋王莫要高兴的太早,敌寡我众是把双刃剑。我们胜算很大,可是一旦败了,措颜无地。” “怎么可能会败?十万对一万呐!你以为北元有十个诸葛亮吗?”朱?眉毛高挑,眼如铜铃,他只看得见战场上的凯歌高进。 “晋王,战场上风云变化,胜败瞬息万变,切不可轻敌。”傅友德心中暗自气恼,却又不便沉下脸来,像教训儿子一般数落朱?。 “傅将军战功赫赫,临阵对敌经验丰富。若本王此次出战,还请傅将军鼎力相助。”朱?欣喜若狂之际还是观察到了傅友德脸色的变化,赶紧奉上些许恭维之言。 “晋王谬赞,友德定然全力以赴。只是还请晋王谨慎待之,时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此方为常胜之法宝。” “傅将军说的是,本王谨记。傅将军仅用百余日便平定了云贵,在朝中一直被传为佳话。” 提起傅友德的得意之战,傅友德的嘴角好不容易浮现出笑容。 “可惜当时本王没能随同傅将军一起作战,否则就能见识到傅将军应变将略,用兵如神了。” “呵呵呵,”傅友德的笑容从嘴角向眉眼蔓延,“其实战术万变不离其中,切记要符合天时、地利、人和。” “傅将军平定云贵用的是何种战术?” “声东击西!” “哦,此计厉害,不过就怕被敌人看破,那便前功尽弃。” “晋王说的是。所以说一定要在天时、地利、人和的配合下方可得胜。当时我军一路凯歌连下辰州、沅州等数座城池,后又不损一兵一卒攻下贵州的普定、普安,直逼云南曲靖,军队的士气如日中天,此乃人和。” “元梁王遣十余万精兵屯驻在白石江对岸,以阻我军过江,攻占曲靖。我军在白石江岸边休整了一日,未发起攻击,晋王可知为何?” “自是等待天时地利。” “晋王聪慧。当时将士连日作战,疲乏不堪。而且,我们还缺一样东西。” “哦?什么东西?” “大雾!此乃天时也!江岸作战,善用大雾,即得天时和地利。在雾气的笼罩下,敌方看不清我方虚实,自然很容易上当受骗。” “将军是如何让对方上当受骗?” “我军趁大雾起时,迅速列阵,装出要准备强攻的样子。领军的达理麻信以为真,集中全部精锐把守在江岸,准备迎战。卑职暗中另派数十人从白石江下游偷偷渡江,绕到他们的军队后方,鸣金击鼓,摇旗呐喊,扰乱军心。” “达理麻见后方危急,以为我军大部队已渡江,急忙撤掉守在岸边的精锐,调转至后方抵御进犯。哈哈,此时门户大开,我军挥师渡江还有何阻碍?达理麻被动御敌,自己先已方寸大乱,他的军队又如何能得胜?” “傅将军真乃神将。我大明有傅将军,边界无忧。” “晋王过誉了,卑职所用之谋略也都是寻常兵法而已。晋王若上战场,只要稍加磨炼,便会比卑职强上百倍。” 朱?难得静心听傅友德详述战事,细讲兵法,傅友德忐忑的心里总算是得到了些许安慰。 “傅将军过谦了,在战场上还请傅将军提点本王。本王这就写折子向父皇请缨。” 奉天殿正在早朝。今日要议的政事特别少,天下太平的让朱元璋有些不适应。 大臣们喜欢看到皇上的这种反应,一向肃穆的大殿也传出了几声轻松的笑声。 朱元璋的食欲突然被调动了起来,分享的欲望比肩并起。 “去,把爪哇国进贡的赌尔焉拿来,朕要和大臣们分享。”朱元璋对身边的太监说。 太监不敢怠慢,快步奔向御膳房取来赌尔焉。 “朕还没有见过这赌尔焉,听说它刚送来的时候还没有成熟,朕想着这半月已过,它应该是一道美味了?” “臣曾经看见过书上记载这赌尔焉形似水鸡头,长八九寸,生长在酷热的地方。”宋国公冯胜道。 “水鸡头?哈哈,那定然丑陋无比。”西平侯沐英爽声笑道。 “不管丑不丑,好吃就行了。就像老婆一样,谁在家里舒心自己知道。”永昌侯蓝玉道。众大臣哈哈大笑。 太监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大木盘走入殿内,上面盛装着一个硕大无比,浑身是刺的的东西 一种奇特的气味迅速攀梁附壁,在奉天殿里蔓延开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4章 漠北较量 朱元璋皱起眉头,用手捂着鼻子,大声呵斥:“是这个东西发出的臭味吗?” 他不敢相他们兴致勃勃等来的竟是一个臭气熏天的水果,他更不敢相信小小的爪哇国竟然敢把这种东西当做贡品,戏弄大明。 太监面露难色,怯声怯气道:“回皇上,这水果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知皇上所说的臭味是不是就是这种味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监手里的木盘上。 这赌尔焉外壳金黄,壳上布满硬刺。两三道一尺宽的裂缝像小鸡破壳似的,只是裂缝里面绝不会蹦出活蹦乱跳的小鸡,而是令人闻味色变的不明物体。 朱元璋二话不说,一脚朝木盘底部踢去。 赌尔焉腾空而起,由于身体笨重,它只转了一个身,就咚的一声重重跌落在地上。 裂缝消失了,赌尔焉变成四瓣。 随着黄灿灿的果肉裸露出来,臭味更加肆无忌惮的钻入每一道墙缝里,每一件朝服里,每一个鼻孔里。 它像是腐烂掉的牛肉,叫花子的残羹剩渣,阴沟里的淤泥。 因为难以忍受,大臣们只好冒险在皇上面前用衣袖捂住了鼻子。 朱元璋还不解气,又飞起一脚,准备朝这个在奉天殿里撒野的家伙踢去。 赌尔焉占着无人敢亲近的臭味和外壳上根根分明的尖刺傲慢的置天子的怒气于不顾。 太监火急火燎冲上前来抱住朱元璋的腿,跪在地上大叫:“皇上,不要,小心伤到脚!” 朱元璋一怔,这才注意到对他横眉立目的尖刺。 “放开!”他扭动着自己的腿。他是个明智的人,不会和一个不会说话的死物对峙。 实际上他介意的是爪哇国的欺辱。 太监没有撒手。 “你是不是找死?赌尔焉惹朕生气,你也要惹朕发火?”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太监闷声道,“奴才怕皇上伤了脚。” “朕不会踢它!”朱元璋没好气地说。 太监慢慢松开了手,仍然跪在朱元璋身旁,手作环状,以便以最快的速度阻止朱元璋伤害自己的脚。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皇上,奴才听礼部说,爪哇国使者说过这东西闻着臭,吃着却十分甜美,不知是否真是如此?” “竟有此事?”朱元璋坐回了龙椅,静静的审视着赌尔焉。 他本就心中纳闷,怎么爪哇国竟有如此大的胆子藐视大明王朝?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不说他们就是块巴掌大的地方,大明还常常帮他们驱赶外敌入侵,怎么说他们都不应该做出此等荒谬之事啊。 “你去吃吃看!”朱元璋对太监说。 大臣们的目光都从赌尔焉移到了太监脸上。 太监身子微微一抖,想着成为一个先驱的高尚情怀,缓缓走到赌尔焉身旁。 他深吸了一口气蹲下,取出一小瓣肉,立即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犹豫会让他胆怯。 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得多,他没有感受到强烈的刺激。 他大着胆子慢慢的,轻轻的往鼻子里吸入了一点点空气。 赌尔焉那顽固的臭味又回到了他的嗅觉中,不过他更被自己味觉所感受到的甜味吸引。 “皇上,好甜!”太监神采飞扬,这种劫后余生的喜悦令他振奋。 “奴才从来没吃过这么甜的水果,绵绵的像豆腐,水分不多不少刚刚好。皇上,它果真如使者所说,十分可口。” 朱元璋半信半疑地看着太监。 虽然他很喜欢吃臭豆腐,起义军打了胜仗的时候,没有大鱼大肉,就是用臭豆腐来庆祝。 可臭豆腐是用一种巧妙的制作方法,让它产生出一种奇特的味道。 这天生就奇臭无比的水果,他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太监把赌尔焉重新放回了木盘,端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又一次皱起了眉头,赌尔焉的臭味使他全身毛孔都本能地拒绝它。 但他又是一个非同常人的君主,尝试和挑战也是他的本能。 此刻,他这两种矛盾的本能在激烈地斗争。 最终,后者战胜了前者。 他抓起一块果肉,轻轻咬了一口,没来得及细嚼就囫囵吞下肚去。 大臣们心惊胆战地看着朱元璋,就好像他们的皇上正在经受最残酷的一次考验。 朱元璋没有说话,唧了几下嘴巴。他觉得口中余味有些出乎意料。 虽然臭味依旧,但是这种臭味用舌头尝起来并没有像鼻子闻起来那般无法令人忍受。 相反,这怪味混合着一点甜味竟然令他还想再吃一口。 朱元璋又咬了一口果肉,这次他没有着急着吞下去,而是开始慢慢地咀嚼。 细嚼之下,他发现赌尔焉甜而不腻,口感绵密顺滑,那怪味在口中竟变成了馥郁的香味。 “好吃!”朱元璋笑逐颜开,连连点头称赞。 大气不敢出一口的太监和大臣们满头是汗,直到此时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父皇,这真是个奇物啊!”沐英道。 “奇物本不奇,只是因为识它的人不多才显得奇。来,你们都尝尝。”朱元璋边用手帕擦嘴,边拿起了朱?的折子。 一个时辰前他就已经阅读过了朱?的折子。 他一直拒绝朱?上战场是因为他急迫的希望稳定边疆,也不愿再劳民伤财。 其实他也希望儿子们得到锻炼,毕竟基业将来要交到他们的手上。他将皇子们封藩各地就是为了将大明所有的疆土全都掌控在朱家人手里,逐渐收回大臣的兵权和土地。 大臣们是外人,儿子们才是自己人。 “人和这赌尔焉一样,你不给他机会展示,你就不知道他有多大能耐。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我对儿子尚且如此,又怎么能治理国家呢?” 朱元璋微微一笑,拿起案几上的毛笔,大笔一挥写下两封诏书。 就这样朱?等来了向所有的人证明自己非凡能力的机会,但同时他的四弟朱棣也得到了这个机会。 朱元璋下令由朱?和朱棣分别带兵前往边境剿灭乃儿不花的军队,他要看看这两个儿子到底是绣花枕头还是真材实料。 初秋伊始,两只大雁在碧蓝的天空中呼啸而过,它们居安思危,撇下懒惰的同伴早早开始了向南方的旅程。 应天的冬季还不够温暖,它们打算继续向南飞。 一片赤目耀眼的黄色琉璃瓦吸引了它们的注意,计划临时被更改。它们欢呼雀跃,似乎知道自己正站立在天子的头顶上。 一只绿色的毛虫从黄瓦之间探出头来。 大雁们立起脚爪,优美地旋转了一周。在这无以匹敌的美景中饱餐一顿,那是何等的乐事。 一只大雁率先发起攻击,对付毛虫,它从未失过手。 毛虫灵敏地嗅到了空气中散发出的危险,它不但警觉地缩回了头,还换了一片黄瓦寻找庇护。 大雁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它相信不是自己过高估计了自己的能力,而是时运不济。 它无法与命运对抗,默默回到了伙伴身旁。 它的伙伴从头至尾都站在同一片瓦上,闭目凝神,养精蓄锐。 绿色毛虫又探出了头,它观察良久,确定危险已经解除。 它不必在意一个被它打败的家伙和一个对它漠不关心的家伙。 冬眠的巢穴和食物都已备好,它露出了整个身体,安心地享受着秋日最后的残阳。 那只始终没有动静的燕雀突然对毛虫发起进攻,在它的同伴失魂落魄的时候吞下了可以让它继续前行的养分。 接到圣旨的三日后,朱?率领山西兵与副将军南雄侯赵庸和参将定远侯王弼一起从太原出发。 朱棣率领北平兵与副将军怀远侯曹兴和参将全宁侯孙恪一起从北平出发。 他们兵分两路,披星戴月,一路兼程赶往古长城。 到达古长城后,晋王朱?率大军出长城古西口,燕王朱棣率大军出长城古北口。 此时漠北塞外已经进入了严寒的冬季,狂风呼啸,大雪纷飞。 在这样的天气条件下深入茫茫的漠北草原寻找一支部队犹如大海捞针。 朱棣和朱?的大军只好在原地驻扎,等待时机适宜再出发。 漠北草原的雪从来就不知疲倦,或许它在和凛冽的寒风竞争统治草原的地位。 雪花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摇曳,不管有没有人欣赏它曼妙的舞姿,这里是它的王国,只能是它的王国。 等了半月有余,朱?和朱棣派出的探子均打探不到乃儿不花的军队所在,他们就像那些雪花一样从天上飘落,沁入土壤,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站在营帐外,仰头望着洁白的雪花无穷无尽地飘向大地。 四处霭霭白雪,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是一只野兽,他心急如焚,这绝不是他在出征前所想象的场面。 怀揣着数不胜数的锦囊妙计,久经习练的的十八般武艺,他第一次带兵北征。 他对这次北征赋予了太多的意义,希望在战场上挥洒热血,希望得到父皇的认可,希望朝中的大臣对他刮目相看。 但是,漫天的风雪和茫茫的草原使他的希望几近幻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5章 按兵不动 “哎!”朱?长叹了一口气,几片雪花钻入他的口中。 定远侯王弼走出自己的帐篷,来到朱?身旁。 “晋王殿下不必叹气,在漠北作战就是这样,需要耐心。不像在中原地区,要么攻要么守,定好方案即可作战。这漠北地势广阔,气候恶劣且多变,有时大雪,有时沙暴。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可贸然出击。否则非但找不到敌军,我军兵士也将会在寻找敌军的途中伤亡惨重。到时就算找到了敌军,我军将士所剩无几,还如何能作战?” “知道了,王将军。”朱?心烦意乱地敷衍着,转身走入帐篷。 本来朱?和傅友德计划好,由傅友德率军跟随他出长城古西口。 可是天不遂人愿,朱元璋驳回了他的请求,指派了王弼和赵庸听他节制,而将傅友德调到朱棣军中。 很显然,朱元璋故意拆散朱?和傅友德,因为他们的姻亲关系。 朱?对王弼和赵庸并不十分信任。 一则他觉得傅友德多次北征,经验比他俩丰富。 二则,王弼和赵庸与他关系一般,未必会真心实意地帮他出谋划策。若是打算自己抢个头功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燕王和傅将军怎么样了?他们也和我们一样在干等吗?”朱?拨弄着炉火。 “探子回报,他们没有任何动静,肯定也没有找到乃儿不花。” 傅友德出发前已经和朱?商量好,他不会给朱棣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议,任由朱棣一人指挥。 这让朱?觉得公平。 朱棣也是第一次来这漠北,毫无作战经验。朱?相信自己束手无策,朱棣必然也是一筹莫展。 在冰雪世界的另一头,鹅毛大雪一片片打在燕王朱棣的头上和身上。 它们试图唤醒这个沉思中的男子,劝他不要妄想征服它们。 朱棣不为所动,像松树一样顽强地站立着,他坚定的意志引领着他的躯体傲霜斗雪。 “殿下,进去,我们商量一下对策。”道衍打着一把伞,走到朱棣身旁,将伞移到了朱棣的头上。 为了掩饰身份,道衍的模样已经大变。他套上了假发套。石头又为他凹陷的脸颊做了脂肪填充的手术,修减了他过于浓密的眉毛。 原来面目可憎的病虎变成了一只慈眉善目的老猫。 “嗯。”朱棣答应一声,与道衍一起走入帐篷。 “殿下,赶紧来烤一烤,你看你的脸冻得通红。”石头双手放在炉子上,不停的搓揉。 朱棣脱下披风,坐在了石头的旁边。 “《孙子兵法》说,兵贵胜,不贵久。况且这是在蒙古人的地盘上,宜速战速决。否则我军粮草大量消耗,兵士越发疲乏,结局只有两种。要么无功而返,要么敌方在我军疲惫之时突袭,不战而败。” 朱棣低着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没有在意雪花变成的水珠顺着他的脸庞往下淌。 “燕王说的是。”道衍说道,“双方作战通常弱守强攻。敌方弱,我方攻。敌方强,我方守。此次我方兵力十倍于敌方,攻为上策。但进攻需知己知彼,现在我方不能清楚地了解到敌方的情况,因此不是进攻的良机。” “嗯。”石头点点头说道,“我同意大师的看法。上兵伐谋。只有在了解了对方的情况,作出具体的谋略之后才能进攻。现在我们连敌方的位置都未探察到,贸然向草原深处行军,若迷失了方向,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有可能全军覆没。” 朱棣叹了一口气:“如果此次敌寡我众的战役我都赢不了,父皇可能以后都不会多看我一眼了。我再没有机会接触到政权的中心,更不可能拥有兵权。这场仗我必须赢!” 这是他第一次北伐,对他的意义非比寻常。 他若凯旋而归,朱元璋定然会在今后的日子里将更多的战役交给他指挥。 只有不断地作战才能提高自己的能力,这是他强大的先决条件。 大明王朝的君王必须是善战的君王,他不是偏安一隅之辈,他的人生注定是戎马与征服。 道衍从怀中掏出三枚铜钱,取来一只空碗。 “大师,又要卜卦了?”石头站起身来,走到道衍身旁,“教教我!” “不是说好了三年吗?” “那是三年前说的。” “胡说,你欺负老道记性不好?”道衍将铜钱置于掌心。 朱棣也抬起了头,玩笑道:“大师,准不准?”他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三枚铜钱上,他更相信人定胜天。 “殿下,那次胡惟庸的事,大师也卜了卦。”石头笑道。 虽然那一次朱棣得到了朱元璋的重视,道衍得到了自己的机会,石头还是觉得和卜卦没什么关系。 “远离西边古井赏月人?”朱棣惊喜道,当即起身也来到了道衍的身边。 道衍面目严肃,双掌合十,对着手掌中间的铜钱念念有词。 叙述完他的诉求之后,他摊开手掌,铜钱滚落在碗中。 在他一次又一次抛掷铜钱的过程中,朱棣和石头都没有发问。不管信与不信,他们还是怕打搅道衍与神灵的沟通。 抛掷六次之后,道衍收起了铜钱。 “怎么样?”石头终于忍不住了。 “不用担心,是个好卦。我们要有耐心。”得到神启的道衍平静祥和。 朱棣眼里的光亮一闪而过。 他希望道衍卜出的好卦能实现,可是残酷的现实又让他觉得这个希望渺茫的抓不住。 “殿下,”道衍充满了信心,语调轻快,“我们按兵不动,晋王也按兵不动,都只是派出了侦察兵去打探乃儿不花的下落。现在比的就是耐心,谁先动谁就输了。” “今早我巡逻的时候听见一些兵士在埋怨这天气冷得受不了,还有人说想回家。”石头皱着眉头。 “殿下,我建议您去各营帐给他们鼓鼓劲。我们这五万兵士就像是巨大的石头,不推不会动。若要完全发挥它的作用就要善于推它,这样在关键时刻才能有如千军万马。” 第一次上战场的石头很期待检验那些他经年累月苦读的兵书。 理论反复告诫他稳定军心,安抚士兵的重要性。 “兄弟,幸好有你在这里帮我。”朱棣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我们一起去。”道衍也站起身来。 士兵们有一半都没有在漠北这种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作过战。 他们失魂落魄的瘫倒在帐篷里,想念家中的亲人,祈祷可以平安而归。 朱棣、道衍和石头的意外出现令他们惊慌无措。 在一场手忙脚乱的大作战后,每个人依旧衣冠不整,一片狼藉的迎接他们的主帅。 朱棣、道衍和石头眼里所看到的不是他们的狼狈,而是他们憔悴的面容,冻伤的皮肤和萎靡的精神。 朱棣走向一个正在低头不停抓挠双手的矮个子士兵。 他身旁的士兵抬起手肘试图提醒他,可是又碍于朱棣利剑一般的目光,那目光好像随时会把他的手肘斩断。 一双发亮的皮靴映入矮个子士兵的眼帘,他抬起头来惊慌失措,通红的双手僵在半空中。 朱棣抓起他的双手,所有的士兵都以为矮个子士兵很快就要告别他的双手了。 矮个子士兵瘫软的身躯摇摇晃晃,扑通跪在地上。 “起来,”朱棣痛心疾首,柔声道:“到本王的营帐里去取药,你这双手如果不敷药就会感染。” 矮个子士兵以为自己听错了,要么就是燕王叫他到他的营帐里去受死,他情不自禁嚎啕大哭。 朱棣轻轻拍着他的肩头:“哭,哭出来就好受些,你们憋的太久了!” “谢燕王殿下!”所有士兵战战兢兢,依旧不敢完全相信眼前的一幕。 “弟兄们,你们受苦了!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兵很快就能带回好消息。不要气馁,再坚持坚持,这场仗我们赢定了!凯旋回京城后,本王一定向父王进谏给各位双倍的赏赐,每人都升职一级!” 朱棣一席慷慨激昂的话感染了士兵。 “好好,我们再坚持坚持!” “我们一定能打赢!” “灭掉鞑靼!” 士兵们士气大振,容光焕发,身体里的血液又重新奔涌起来。 石头热血沸腾,原本为了打赢胜仗需要对士兵做出鼓励的理智思考变成了燃烧的激情。 “我们感觉冷,鞑靼同样也觉得冷。我们是猫,但他们是耗子。他们现在是又怕又冷!我们正派出大明最好的侦察兵去探察他们的位置。不要说他们有一万人,就算他们是孙悟空变的毫毛,我们的侦察兵也能找得到!” “哈哈哈!”兵士们哄堂大笑。 “我可不是在开玩笑,”石头继续打造侦察兵的神奇,“皇上曾经做过一个实验,让我们的侦察兵和一只猎狗比赛,比的是看谁能在草原上先找到一只棕熊的尸体。你们猜结果如何?” “当然是猎狗赢了。” “狗鼻子能闻啊,我们的侦察兵可什么也闻不到。” “人和狗比找东西是不可能会赢的。这是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长处。” “我和我们家黄狗也比过找东西,我从来没赢过它。” 士兵们意见统一,并且对他们的常识深信不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6章 屈人之兵 “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大家一定猜不到,是我们的侦察兵赢了猎狗。不信的人可以回去问皇上,我可不敢拿皇上的事骗大家。大家可别以为我们的侦察兵是一般人,他们经过了长年特殊的训练,有狗的鼻子,鹰的眼睛,豹的速度,还有比所有动物都发达的大脑。大家说我们的侦察兵能不赢吗?” 石头深情并茂的演绎自己编撰的故事。 道衍和朱棣心中纳闷,他们怎么不知道这场精彩纷呈的人狗大赛。 “原来侦察兵这么厉害,我还担心会在这里饿死呢!” “以前打仗可没这样光等着,我还以为回不去了呢!” “这草原这么大,我们要给侦察兵多些时间!” “对,我们待在帐篷里,侦察兵顶着风雪,别不知足了!” 道衍凝重的面庞展开了笑容:“弟兄们,知道那些鞑靼在干什么吗?哈哈哈,他们在做梦呢!他们以为风雪交加,我们就找不到他们,也不会发起攻击。我们就来个突然袭击,打得他们片甲不留!” “好!打得他们片甲不留!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士兵们无所顾忌地跳到凳子上,挥舞拳头,高声呐喊,就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朱棣、道衍和石头相视而笑。 朱?没有再走出帐篷一步欣赏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感受刺骨如刀的凛冽寒风。 原先对它们仅存的那一点点期望已经在它们没完没了作威作福的时候埋入了荒芜的漠北草原。 他在炉火旁沉思了两日,首先明确了此次出征的目的——他是来立功的。 如果被朱棣抢了先机,父皇就会对他冷眼相待,朝中大臣就更认定了他朱?比不上朱棣。 接着,他排除了达不到目的的方法。 光靠两个侦察兵在茫茫草原搜寻乃儿不花的军队如同大海捞针,绝不可行。 他信不过侦察兵,他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命运拴在别人的身上。 最后,他做出决定——率军出动,他相信自己比侦察兵更聪明,可以更快找到敌人的位置。 与副将军赵庸相比,参将王弼更经常到朱?的帐篷来与他商讨对策,安慰他要沉心静气。 他受了傅友德的委托,也可以说是傅友德让王弼看着朱?。 “王参将,这又等了数天,还是不见半点元军的影子,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殿下,我们不是坐以待毙,我们必须等待。只有等侦察兵给我们带来了敌方的位置信息才可行动。” “侦察兵!侦察兵!本王天天坐在营帐里等候侦察兵回来报信,而每次听到的总是‘未探得敌军’!侦察兵只有两人,我们数万人为何傻等两人的消息。王参将,我来问你,是两人找到敌方的可能性大,还是数万人找到敌方的可能性大?” “晋王,不可这样做比较。两人虽然人数少,但活动灵便,不易被察觉。在战场上绝无全军出动去找敌方位置的先例。” 王弼的脸上现出担忧之色,唯恐自己劝不住朱?。 “凡事都有先例,那我晋王朱?就来开这个先例。”朱?将手中的一块木炭用力扔进碳盆,火星四溅,仿佛在为朱?的勇气叫好。 朱?刚愎自用,不可一世。不过他最大的缺点是知道自己性格傲慢,却从不改正。 “晋王……”王弼上前一步,还想再劝朱?。 “不要再说了!”朱?一挥手,“传我令去,全军今日整装,明日出发!” 王弼垂手静立,没有接令。 “王参将!” “是!” “接令!”朱?声色俱厉。 “是!”王弼看见没有还转的可能,无奈答应了一声,转身退出了营帐。 “报!”一名守卫急匆匆走入营帐。 “何事?”朱?心烦意乱,虽然坚信自己的决定,可下属的反对还是在他心中激起了水花。 “晋王,帐外有一个人自称是颖国公的手下,他要见您。” “颖国公?”朱?眼前一亮。 傅友德如果与他同行,说不定会赞成他的做法。他现在是不是带来口信,让自己尽早出发? 朱?激动不已,站起身来,忙道:“快让他进来!” 来者见过朱?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他:“晋王,颖国公令属下将此信交与您,并让属下传话:“请晋王务必冷静,不要坏了大事。” 朱?皱起眉头,事实与他的猜测似乎有所出入。 他急忙拆开信,希望看到自己想看的内容。 颖国公的信十分简短:按兵不动,等探子回报敌军具体方位后才可全军行进。 希望落空,眼前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朱?气得全身发抖,对着信使大吼一声:“出去!” 他把信捏成一团,扔进碳盆。 一阵痉挛袭击他的全身,他用手撑住案几,捂着肚子,弯着腰,前后摇晃。 这封信还没有出现的时候,他不过是郁郁寡欢,但他最终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而这封信却摧毁了他的信念,对于一个将要饿死的人来说,原本以为的白胖馒头变成了硬邦邦的鹅卵石。 “晋王!”一直站在门口的王弼慌忙冲入营帐,伸手扶住朱?。 朱?使出最后一点力气推开王弼:“滚!你们全给我滚出去!”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惶恐不安退出帐外。 帐篷里静得像黑夜,连风雪声也不敢进来打搅。 可是碳盆中的火星却不识好歹的跳跃,“噼噼啪啪”无情地嘲笑朱?的落寞。 朱?提起一壶水,浇入碳盆中。火星顿时失去活力,悄无声息地在碳盆中苟延残喘。 受制于人不如制于人。 如果再等二十余日,士兵消极倦怠,粮草穷尽枯竭,此行必将成为他人生的污点。 朱?不知道朱棣为什么按兵不动,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更加准确。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傅友德都要反对他主动出击,让他们都见鬼去。 他什么也不再期待,他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劈掉了所有荆棘,朱?和他的五万大军在茫茫漠北草原开始寻找敌人的踪迹。 漠北的狂风和冰雪贪婪的啃噬着朱棣和士兵们的意志。 可是每过一刻就离曙光更近的期望持续不断地给予意志以养分,才要衰落的意志又生机勃勃的站立起来,傲立于风雪之中。 半个月后,侦察兵终于带着乃儿不花军队位置的喜报出现在一双双望穿秋水的眼睛前面。 “明日即刻出发,前往迤都!” 朱棣、道衍和石头亲自跑到一间间营帐通知士兵。 像久旱的大地遇到了甘露,饥饿的狼群遇到了猎物,士兵们摩拳擦掌,容光焕发。 他们为不曾妥协而庆幸,为期待变成现实而激动,他们积蓄已久的力量要像洪流一样喷发而出。 朱棣擦拭着心爱的燕尾枪,哼着道衍和石头从来没有听过的小曲,透亮的眼睛显露出急不可耐和跃跃欲试。 “殿下可有具体作战计划?”石头问道。 他们在心焦似火的一个月等待中从未讨论过作战计划。 石头本以为朱棣要根据当时的天气情况和乃儿不花的位置再做出具体的布局,没想到临战前,朱棣仍然只字未提。 “我方人众,不必迂回,乘大雪直捣其营,攻其不备。”朱棣说道。 这是他在中原地区几次作战的心得,也是他认为最有效的攻击方法。 “燕王,这茫茫草原与中原不同。若敌军逃散,就像是一粒沙掉在了沙漠里,我方就无法再寻到他们的踪迹,更谈不上追击。” 虽然是纸上谈兵,虽然朱棣的作战经验远远比石头丰富,他还是提出自己的看法。 道衍扶着不肯驯服的假发,频频点头。 朱棣沉思片刻:“石头,你说的对,我一时大意竟然忘了草原作战和中原作战大大不同。” 他十分自责,放下燕尾枪,站起身来。 心有余悸溜上他的眉头,不过立即又被专注的思考取而代之。 “你们有何良策?”他双手背在身后,在帐篷里来回踱步。 “我方大军压进,但暂且先不进攻。”石头道。 “不进攻?”朱棣站定脚步,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头。 “嗯。”石头点点头,“凡用兵之法,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道衍眯缝着双眼,他怎么就没想过另辟蹊径? “石头,快说!”朱棣急不可耐。 “快把你的高招都使出来!”道衍也在一旁催促。 “殿下,大师,请随我来见一个人。” 观童正在营帐中啃着刚刚烙好的大饼。 他突兀的颧骨被玉米饼的韧劲带得有节奏地上下移动,连带牵动着扁平鼻子不停的翻出又大又圆的鼻孔,将热气腾腾的玉米面香气一网打尽。 尽管它只是粗糙的玉米面饼,除了搁点盐,什么也没有,但观童像在享受天下最鲜美的佳肴。 在此之前,他和同伴们都没有心思好好的吃上一顿,这之后恐怕也没有时间去体会这种闲暇之中才会诞生的快乐。 他准备专心对待这一张饼,好好犒劳一下即将整装出发的身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7章 友德作祟 观童是乃儿不花的旧时部将,元军落荒而逃的时候被遗弃。 他不知道什么叫报效皇帝,也不知道为什么要为社稷献身。他在乎的是自己和家人能不能填饱肚子,有没有安稳的生活。 元朝皇帝对他并不好,他的妻子和儿子被饿死,家里只剩下一个瘦骨嶙峋,长到十岁却像五六岁的女儿。 江山易主,他自然而然的成为了明军的一个士兵。 石头带着道衍和朱棣走进了观童所在的帐篷。 观童沉浸在玉米饼带给他的欢乐中,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 “观童!”石头喊了一声。 “到!”观童把剩余的小半块饼塞进嘴里, 唯恐自己将与它失之交臂。 在六只眼睛齐刷刷的注视下,观童鼓着腮帮,不敢咀嚼。 “呵!你先把你的饼吃完!”朱棣笑道。 “是!”观童的声音从玉米饼碎屑的缝隙中穿出,含糊不清的传到三人的耳朵里。 他们相视而笑。 “殿下,他曾是乃儿不花的部将。”石头说道。 朱棣瞪大了眼睛看着石头,不是因为他的军中藏着一个乃儿不花的旧将,而是因为石头竟然注意到了此人。 道衍笑眯眯的摸着自己的胡须,心中已然知道石头打算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观童,你可愿为大明效力?”石头问观童。 “卑职誓死为大明效力。”观童毫不犹豫的回答,这只是作为士兵的一种习惯,不需要思考。 “好!我军已探知乃儿不花屯驻迤都。待我军赶到迤都,还请你前去劝降。”石头眼中充满期盼。 “劝降?”观童大吃一惊,从未想过这种不可思议的任务会落在他的身上。 他现在正在为旧主的敌人效力,对旧主来说,他是个叛徒。前去劝降,岂不自投罗? “不知……乃儿不花肯不肯投降?”观童发出闷闷的声音,尽管他的玉米饼早已全部到了他的肚子里。 石头知道观童所虑,微微一笑道:“观童,你不用担心,殿下已经做好了全盘计划。我们会先围住元军,乃儿不花定然惊慌。你告诉他,我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十倍,双方众寡悬殊,他必败无疑。如果他降了,皇上一定会厚待他和他的家人,还有他的下属。我知道他爱兵如子,不会白白牺牲了士兵的性命。” “将军说的对,可是他……万一不降呢?”观童了解乃儿不花。他确实爱兵如子,可是他也忠肝义胆。 在效忠君主和保护士兵之间,观童不确定乃儿不花的选择。 “若他真不降,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妙!”道衍忍不住拍掌叫好。 观童低下头,他所关心的问题仍然没有被解决,有谁在乎他这样一个无名小卒的性命。 石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核桃大小的东西递给观童:“这是小型的毒药烟球,你随身携带,如果遇到危险,投掷出去,可在烟雾中逃脱。切记烟雾散出,不可呼吸!” 观童暗淡的眼神顿时发出光亮,赶紧接过毒药烟球,高声道:“观童保证完成任务!” “观童,若劝降成功,定有重赏!”朱棣喜上眉梢。 石头给了朱棣一次又一次惊喜,朱棣从未预料石头那张稚气的面容之下竟然藏着数不胜数出奇制胜的点子。 刚刚添了道衍这只左膀,现在又多了石头这只右臂,他像是插上了翅膀,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改变些什么。 颖国公傅友德接到燕王朱棣出发的通知,急得在帐篷里团团转。 朱?没有听从他的嘱咐,现在已经深入草原深处,不知所踪。 他料定朱?没有找到乃儿不花的位置,凭着他几十年的作战经验,这无异于海中捞月。 如果朱?愿意听他的话,即使朱?找不到乃儿不花,傅友德也可以朱棣找到之后,偷偷派人把情报传给朱?。 现在朱棣探得乃儿不花在迤都,而朱?消失在茫茫草原,胜败已成定局。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朱?把一次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变成污点吗? 朱?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傅友德不甘心。 他隐隐觉得自己多年以来的漠北征战经验可以帮助朱?,一种必须让朱?赢得这次比试的想法无孔不入,他甚至可以为此牺牲半辈子的光明磊落。 燕王朱棣带着大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向迤都挺进。将士们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从间道披星戴月赶路。 一日一夜后,颖国公傅友德来到了朱棣的面前。 “燕王,草原作战体力消耗极大。此时尚未遇到敌军,不可让军队太过疲惫,我们现在应当就地休息。” 傅友德是这次燕王随军将士中唯一一个参加过北伐的将领。 朱棣心想,虽然在中原地区作战时,连夜赶路两三天是很普遍的,但是草原上变数太多,还是得听从有经验的将领。 于是他命令军队就地驻扎休息。 几缕青烟从兵士们刚刚搭建好的简易灶台中窜了出来,并且急不可耐地向浩瀚的天空扑去。 “不好!”石头扔掉手中的水壶,快步冲到灶台旁,大声叫道:“不可生火!立即扑灭!不可生火!立即扑灭!” 正拿着枯枝准备点火的兵士呆若木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已经点着火的兵士掀翻了锅,泼洒了水,手忙脚乱地扑灭火焰。 朱棣和道衍匆忙赶来:“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一片狼藉,倒像是走了水。 “殿下,刚才我看见煮饭的炊烟袅袅升起,我发觉我们不可在地面上垒灶煮饭。这样会产生大量浓烟,直上云宵,很容易被敌军哨兵望见。”石头喘着粗气,心有余悸。 “幸亏你发现得及时。”朱棣倒抽了一口气冷气,“这里是一望无垠的草原,没有任何遮挡物,烟雾是很容易被看见的。以往我作战的地区多山,我倒是忽略了煮饭搭灶的问题。” “那不吃饭了?”道衍苦着脸,耸了耸肩膀,“我是没问题,士兵们还要作战,他们该怎么办?” “大师,殿下,我们可以在地上挖洞煮饭。这样烟会小很多,也不会窜得很高。”石头道。 “我在诚实谷的时候从当地的猎户那里学来的。当地的猎户喜欢结伴上山狩猎,十余日才会下山。这十几日中,他们不能光吃干粮,还必须生火做饭才能保证精力充沛。诚实谷四周的山上长的都是矮小的灌木。矮灌木的遮挡力很差,有任何动静都很容易被猎物发现,因此他们便在地上挖洞煮饭。” “弟兄们,”朱棣对兵士们说道,“你们在地上挖一个大一点的洞,在洞里搭简易的灶台,放上炊具煮饭,尽量不要让烟起得太大,免得惊动了‘耗子’!” “是,燕王殿下!” 兵士们迅速拿起各种各样的器具开始在地上挖洞,随即在洞中生火做饭。 炊烟拐了个弯,从洞里钻出,没有了直上青天的气势,虚弱的向上窜了一两丈便消散无踪。 朱棣和石头走到十张丈开外,看不见烟雾这才放下心来。 “诚实谷是什么地方?”朱棣好奇的问。 “一个世外桃源,很美很美。”石头心中泛起惆怅。 “殿下,咱们先不关心世外桃源了。这傅友德有问题。”道衍紧锁眉头。 “怎么了?”朱棣问道。 “他北伐四次,应该知道不能在地面上搭灶煮饭?” “嗯,按理说应该是知道的。”朱棣道。 “他一定知道。”石头朝四周看了看,不见傅友德的身影,他好像故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 石头继续说道:“搭灶做饭在战争中是非常重要的。从灶台的数量可以判断出军队的人数。兵家还常常利用搭灶来克敌制胜。兵则诡道。实则虚,虚则实。为了给对方提供错误的情报,人数少时,搭的灶台多,人数多时反而搭的灶台少。这样可以达到退敌或诱敌的效果。傅友德作为一个能征善战,有勇有谋的将领,他对这些肯定很熟悉。” “为什么刚才士兵们在地面上生火搭灶时,他视而不见。难道他卖国通敌?” 热饭热菜已经端到了三人面前,他们都没有心思动筷子。 “应该不会。”朱棣轻轻的摇了摇头,“他从红巾军的时候就跟着父皇。为建立大明王朝立下赫赫战功,北征大漠,西伐巴蜀,南平云贵,连年征战,忠心耿耿。朝廷对他也有天高地厚之恩,不但加官进爵封了颖国公,让他子孙世袭,还授予他免死铁券。享受到这等富贵荣耀,他还有什么必要叛国吗?” 石头点点头说道:“傅友德确实没必要叛国。那元军现在只是穷寇而已,傅友德不会傻到背叛强盛的大明,而去投靠随时都会灭亡的元朝政权。” “不管什么原因,傅友德这么做,肯定就是不想让我们抓到乃儿不花!”道衍的鼻子里发出了鄙夷的哼声。 “报!”探子急匆匆地走入营帐,“殿下,晋王半月前进入草原,现在下落不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8章 迁怒膳夫 “再探!”朱棣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是!”探子退出营帐。 “下落不明!活该!”道衍转怒为喜,“谁让他不知天高地厚,哈哈!他以为早半个月行动,就能得胜呢!” “我明白了。”石头若有所思,才刚刚端起一碗米饭,又慢慢放下。 “你明白什么了?”道衍听到捷报,心情大好,终于听到了肚子发出的求救声。 他赶紧往嘴里扒了两大口饭。 “傅,友,德!”石头一字一顿地说道,“傅友德通的不是元军而是晋王!” 朱棣恍然大悟,用筷子敲了一下自己的碗:“对,我怎么没想到?晋王与颖国公两家有婚约,平日里也走得很近。这次父皇让我和晋王一同北伐,意图很明显。他是为了考验我们两个人的能力。颖国公自然要帮着晋王。” “我说这些日子以来怎么没见他这个老将提点军事上的建议。”道衍宽了心,越发的吃得起劲,“傅友德也不过是想帮着自己的亲家,不算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朱棣摇着头,叹息自己的大意:“他一直都避着我们,却突然主动提出兵士们又饿又累,必须赶紧搭灶做饭。我怎么就没多长个心眼呢?看来他这是想打草惊蛇,让乃儿不花发现我们的行踪。乃儿不花逃跑了,晋王就有机会逮住他了。” “嗯,就算乃儿不花没看见我们的炊烟,也很有可能会被晋王看见,这样他们就可以跟着我们走,找到乃儿不花躲藏的地点。”石头说道。 “好你个傅友德!”朱棣猛拍桌子,为数不多的黄豆撒了半碗。 道衍委屈的看着朱棣,这是不吃肉类的他在大漠唯一可以吃到的菜食。 “殿下莫生气。”石头说道,“只要我们尽快找到乃儿不花,傅友德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没办法帮到晋王。嘿嘿,晋王行踪不明,傅友德怎么联系他呀?” “从现在起,所有情报都要对他封闭。”朱棣呵斥,上当受骗的愤怒依旧没有减少一分一毫。 五日之后,燕王朱棣的军队赶到了迤都山。 从天而降的兵马吓得北元军屁滚尿流。他们没有想到天然的地形优势没有庇护他们,恶劣的天气条件没有赶跑敌人。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明军离他们只有咫尺之地的消息并非出自他们的哨兵,而是出自敌军派来劝降的说客。 观童被押入乃儿不花的营帐时,乃儿不花正在饮酒作乐,左拥右抱,快活得似个神仙。 他一度不相信观童给他带来的消息。他穿上盔甲,提起大刀,走出营帐。 四周光亮冲天的火把像牢笼一样把他们的营地牢牢围住。士兵丢盔弃甲,奔走呼嚎。 乃儿不花的女人跟出营帐,吓得哭哭啼啼,虽然听闻过战争的残酷,但是身临其境时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前一刻那么欢乐,后一刻就性命不保。 “咱们来猜猜他们多久才会投降。”道衍不愿干等,想了个法子解闷。 “两炷香!”朱棣笑道。 “一炷香!”石头道。 “一盏茶!”道衍道。 “哈哈哈!”三人放声大笑。 “殿下,听见营地里的声音了吗?嘈杂声,哭声,有人叫‘跑啊’,有人叫‘完啦’,唯独没有兵器的声音。”道衍道。 “大师,你还懂得蒙古语啊?”石头大吃一惊。 “哈哈哈!猜的。” “等着看好戏!”朱棣双手叉腰。 火光是那么美,透过黑暗,与白雪皑皑形成一片红妆素裹的美丽天地。 茫茫大雪依旧每日从晋王朱?眼前徐徐落下,潇潇寒风永远不肯停下它的琴弦。 朱?不仅没找到乃儿不花,还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中迷失了方向。 他与自己的目标南辕北辙。 他为自己的目标制定的那些计划像猎人的诱饵一样,让他一步步落入圈套,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营帐内用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桌子上放着几个毫无生气的菜肴。 它们对自己的主人极其厌恶,为什么它们总是被摆在几块粗糙的木板上?为什么它们享受不到油的滋润,酒的芬芳,醋的醇香?它们曾经浓郁的香味,诱人的色彩,精美的摆设全部变成了美梦。 “去,把膳夫给我叫来!他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晋王,竟敢做这等难以下咽的饭菜给本王吃?” 朱?大动肝火,他的自信心和这些寡淡又不新鲜的菜一样奄奄一息。 他怀疑所有的人都不怀好意,任何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在一旁伺候的侍女琴儿胆战心惊,心急如焚。 膳夫土生是她的情人,她知道土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能力,在什么都缺的情况下,还是弄出了几个小菜。 此时如果把土生叫来,定然是一顿羞辱与责罚。 “殿下,其实……这些菜……已经是军中最好的食物了,”琴儿颤颤巍巍地说道,无论如何,她必须为土生申辩几句。 “其他将士们吃的都是咸菜窝头,还有的挖野菜……” 话未说完,一盘色泽暗淡的红烧肉从盘中蹦了出来,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最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盘子倒扑一面,顽强的在地上打转,坚持了一会也安静了。 “让你去叫人,你居然在这里训斥本王!既然你这么喜欢吃这些菜,来,把这地上的菜吃光了!” 朱?面红耳赤,青筋暴跳,他站起身来,一脚踏在肉块上,又狠狠地往上面吐了几口唾沫,瞪着琴儿的眼睛冒着火焰。 另一名侍女菱花赶紧上前安抚朱?:“大王息怒!琴儿不会说话,奴婢带她去找膳夫。”说完,她拉着琴儿跌跌撞撞出了营帐。 土生有气无力的坐在炉前的小板凳上。 炉火已经熄灭,几根野菜和一点水躺在冰冷的锅底。 这半个月以来他都是用野菜裹腹,面黄肌瘦,手脚乏力。不过他每日还是得为了三餐可以做出几个可口的菜肴,赢得晋王的一点笑容而绞尽脑汁。 昨夜,他一整夜都蹲在雪地里,终于捕到了一只瘦弱的雪狐。不管怎么说,这两天给晋王吃的荤腥算是解决了。 抽抽搭搭的哭泣声由远及近,土生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这声音很熟悉,好像是琴儿的声音。他还没有站直,菱花扶着琴儿已经掀开了帘子,出现在他的面前。 “出什么事了?”土生迈开脚步,一阵眩晕袭上脑袋。 他抱住自己的头,缓了片刻后,迎上前去。 “快坐下!”土生拉住琴儿冰凉的手。 她披头散发,嘴唇不停哆嗦,泪水已经在脸上结成了冰。 土生拂去琴儿脸上的冰片,拉着她的手靠近炉火,轻声细语道:“别哭了,告诉我什么事。” 琴儿低着头,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苦楚形成一串串苦涩的泪水。 土生看了看菱花,惊慌地问道:“菱花,怎么了?有人欺负琴儿吗?” 菱花咬了咬嘴唇:“大王叫你赶紧过去,他现在正在发火,你,你小心点!” 她觉得自己在送土生进火坑,可是她们这种微不足道的贱婢又有什么办法呢? 土生惴惴不安地来到朱?的营帐内。他还没有看清朱?在哪里,一盘菜就呲牙咧嘴的招呼了他。 土生不敢躲闪,盘子正中他的脑门。菜汁四处飞溅,钻进他的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土生赶紧跪下,全身不停地发抖。 “这是给本王吃的菜吗?”朱?激烈的情绪透支了他的体力,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大王饶命!”土生“咚咚咚”地磕头求饶。 “饶命?你是想让本王吃不下,没力气找到元军是?” 找到了一个北伐失败的替罪羊,朱?的怒气终于有了方向。 他拿起一根鞭子走到土生面前。 “小人不敢!小人天天求菩萨保佑大王尽快找到元军!” 一记鞭子落在土生身上。 “求菩萨保佑?你是在笑本王自己找不到元军,还要你来求菩萨保佑本王找到元军是吗?” 土生蜷缩成一团,不敢再开口说话,他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话。 朱?没有听到土生的回话更加恼怒,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土生身上,比帐篷外的暴风雪更加猛烈。 “把你自己煮的菜舔干净!一点都不能剩!”朱?声嘶力竭,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气喘吁吁地倒在椅子上。 土生不敢违逆,哆哆嗦嗦的吃完了地上的残渣烂菜。 帐篷外的琴儿听见朱?的嘶吼和鞭子清脆的响声几乎晕倒过去。 菱花死死拉住琴儿,唯恐琴儿冲进帐篷替土生求情。 没过多长时间,土生就被两个侍卫拖了出来。他遍体鳞伤,浑身污秽不堪,活像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叫花子。 琴儿扑上去嚎啕大哭。 土生尽力挤出一丝笑容:“琴儿,没事的。我皮糙肉厚,不怕的。你没事就好。” 朱?悲惨的境况并没有换来老天爷的怜悯,在漠北草原里捱了两月有余后,他放弃了寻找北元军队。 不过他们迷失了方向,在黑暗之中始终看不见希望的光亮。 兵士们饿死的,累死的不计其数,还有的逃离了军队。 出发时意气风发的五万兵士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八千多人,他们最终被朱元璋派去的熟悉地形的蒙古投诚兵捞了回来。 然而,这还不是朱?所经历的最糟的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9章 浪子回头 回到太原后,他得知朱棣比他早一个多月就已经找到了乃儿不花的军队,并不费一兵一卒擒获了大量的战俘和战利品。 一种与生俱来从未有过的绝望席卷了他,不可一世的晋王朱?被推进深渊,走上了无尽堕落的黑暗之路。 喝酒成为他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他每天醒来睁开眼睛就开始喝酒。喝了吐,吐了喝。有时酒像仙丹妙药一样治愈了他残破的心灵,有时酒又像毒药一样让他生不如死。 曾经门庭若市的晋王府,现在门可罗雀。那些常来晋王府做客的文臣武将纷纷避而远之,就连傅友德也不再上门。 朱?手下的忠臣规劝他不可纸醉金迷,不务正业。朱?嫌他们碍手碍脚,将他们统统赶出了晋王府。 他的身边除了酒,也不乏陪伴之人。他们是清一色的好酒之徒。越是能喝酒,越能得到朱?的赏识,得到的赏赐也越多。 每个月晋王府都要举办酒量大赛,前三名的人可以留在他的身边与他共享荣华。 锦衣卫将朱?的一举一动报告给朱元璋后,朱元璋怒不可遏,立即下令朱?前往应天府面圣。 朱?接到父皇口谕后,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猝然清醒。 在冷汗爬上脊背之后,他感受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 原以为北伐失败把他彻底扫出了皇子的行列,他正等着有一天父皇把他废为庶民,踢出族谱,以免皇族蒙羞。 他想象父皇对他的厌恶到了连看一眼都多余的程度,不料父皇却出乎意料的要召见他。 朱?一刻都不敢耽搁,立刻启程前往应天,接受父皇的责骂和惩罚。 “你倒是来得很快,”朱元璋冷笑一声,“朕以为你醉得起不来!” “父皇召见儿臣,儿臣不敢怠慢。”朱?跪拜着恭敬地回答,他已经做好思想准备,无论父皇责骂的如何难听,他都会把那看成是一种激励。 “你也知道什么叫怠慢?”朱元璋又是一声冷笑。 “儿臣愚钝,但只知以父皇之令为先。” “以父皇之令为先?朕封藩山西于你,命你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克己复礼,厚德载物。你以此为先了吗?” “儿臣错了!求父皇原谅!”朱?坚信做错了就得认,父皇会给迷途知返的他一个机会。 “你每日迷醉,不理政务,结交荒淫无度之人,置忠臣良将之言如粪土。我们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不了解内情的人还以为朕没管教你,纵容你为非作歹!” “儿臣知错,再也不敢了,儿臣愿领受责罚。” “既然你这个皇子当腻了,朕就贬你为庶民,流放云南。” “庶民!”朱?的脑子嗡的一声响,几乎四分五裂。 果真如他所料,父皇要把他赶出皇室家族,父皇以他为羞,家族以他为耻,就好像他是一锅粥中的老鼠屎,要尽快剔除出去。 几天前他还天真的以为父皇既然愿意见他,最多只会扣减他的食禄或者让他闭门思过。 他兴冲冲的赶到京城,以为事情尚有转机。 他多么可笑,父皇放弃了他,不念父子之情,把他流放到满是瘴疠之气的蛮荒之地,任他自生自灭! 朱?全身发抖,瘫坐在地上,因为害怕,也因为恼怒。 朱元璋看见儿子像筛糠一样,火上浇油,怒不可遏。 他朱元璋怎么会生出这么懦弱,没有担当的儿子? “站起来,站直了!早知道你这么没出息,朕根本没有必要换掉你的膳夫,让他毒死你算了。” “膳夫?”朱?一脸茫然。 “你北伐的时候,自己找不到北元军队就拿膳夫出气,他是给你煮饭的人,军队中你最不能打的就是他。若他给你投毒,你还有命在吗?难怪你成不了事,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父皇还是在意他的,连他身边的膳夫都想到了。 朱?扑倒在朱元璋的脚边:“父皇,儿臣知错了!父皇救了儿臣一次,就再救儿臣一次!儿臣以后一定乖乖地听父皇的话!” 殿外的雪越积越高,可是它们刚刚要漫过台阶,就会被立即铲除。 它们不像苍天大树,它们没有落地生根。 它们始终只能是这个世界的匆匆过客。 这些年来,朱元璋为了江山,疏于教导皇子。小时候聪明绝伦的朱?现在变得傲慢、懦弱,他没有扎下自己的根,他很快就会被风吹走。 朱元璋要挽救他的儿子,除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别的方法无一可行。 “太迟了,退下!”朱元璋冷若冰霜的脸没有一丝动容。 朱?顺着父皇的视线,看向殿外飘落的大雪。他的心比雪还要冰冷。 太子朱标得知弟弟朱?被流放到云南,赶忙求见朱元璋。 他疼爱弟弟,不想见到他们受苦,尽管他知道自己或许无能为力,尽管他知道或许父皇是在拯救朱?。 “父皇,三弟年轻气盛,他经历的事情还不够多,求父皇给他一次改错的机会。” 朱元璋面色铁青,朱标知道朱元璋还在生朱?的气,这对于他的求情大大不利。 他做好了打算,如果此时父皇不答应赦免对朱?流放的罪罚,他再伺机求情。 “太子,你为人过于仁厚,如何做一个帝王?该决绝的时候就要决绝,不能心慈手软!” 朱元璋对朱标样样都很满意,唯独觉得他对人过于宽容。 朱元璋和人斗了一辈子,深知对别人心慈手软就相当于把自己送上绝路。张士诚、陈友谅、胡惟庸哪一个不想他死,还有许多被他扼杀在摇篮中的逆臣,那更是数不胜数。 “父皇,您的教诲儿臣铭记心中,儿臣会改掉柔弱的性格。儿臣求您这一次放过三弟。他和儿臣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他犯错是因为儿臣这个大哥没有教好,儿臣也有错。如果父皇一定要流放他,那也请父皇责罚儿臣。” “你……”朱元璋伸手指了指朱标,一拍龙案,无奈的坐下。 “父皇,求您最后给他一次机会,儿臣会找他好好谈谈,也算是给儿臣一次机会。若他再犯,儿臣定然不再插手。” 兄弟的深情在朱标的眼睛里闪闪发亮,对于皇室来说,这是无以复加的珍贵情谊。 “哎!”朱元璋长叹了一口气,“最后一次机会!朕可以给你们无数次机会,可是我们的对手会给我们任何机会吗?我们一不小心就会死在敌人手里,他们绝不会手软!这次如果不是你四弟降服了乃儿不花,你三弟的八千人恐怕就回不来了!” “儿臣知道三弟犯了大错,儿臣一定让三弟洗心革面!” “太子,你去,下不为例!” 兄弟深情战胜了一个父亲严苛的心,一直在情感漩涡里挣扎的朱元璋终于做了一次让步。 太子宫还是和十几年前一样,朱?想起了小时候在这里和大哥堆过雪人。 同样是大雪纷飞,无忧无虑的欢乐心情却早已不在。 此次,朱标要见他恐怕是为了给他践行,他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来到太子宫,这应该是他和大哥的最后一次见面。 朱?和朱标的交往不多,自从他到藩地太原以来,他就很少见到太子朱标。 在朱?心目中,太子朱标博学多才,为人谦虚,爱护弟妹,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敬佩的皇子。 虽然朱?很想出人头地,得到父皇的重视,但他从未觊觎过太子之位,一心一意将朱标看作最适合的皇位继承人。 “三弟,大哥没有照顾好你,只顾着忙自己的事,忽略了你这个弟弟……” 朱标一见到朱?就抓起他的手,眼睛湿润,悔恨内疚。 朱?羞愧难当,拼命摇头:“不,大哥,这和你无关,这都是弟弟的错!弟弟心高气傲,刚愎自用,才造成了北伐失败。后来……后来又用酒麻醉自己,我……真是败类!” 朱?左右开弓扇自己的耳光。直到此时,朱标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的身上,朱?的忏悔才像决堤之水滚滚涌出。 朱标没有拦着朱?,朱?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正视自己的错误。 “三弟,我们生在帝王家,要比普通百姓多千倍万倍地约束自己。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虽然我们是百姓的统治者,但如果没有他们,哪来的我们?他们若不拥护我们,我们就当不了这个统治者,而会由别人取而代之。所以,你要爱护他们,为他们着想。你的士兵,你的侍卫,你的膳夫,还是其他老百姓,若他们没有犯错,不用说打,就连骂都是不应该的。” “大哥,我错了,我凡事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不顾及他们的尊严和感受。我以后要是敢随意打他们,大哥就把我的手剁掉。我要是乱骂人,大哥就把我的舌头割掉!” 朱?俊俏的脸庞红白相交,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朱标的话一字一句扎在朱?的心上,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他甚至感受到了父皇的痛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0章 半路劫持 “父皇把我流放是应该的,我没资格当晋王,我对不起那里的百姓!”朱?的眼泪和鼻涕在火辣辣的脸上肆意流淌。 “三弟,父皇把你派到太原,不是父皇要疏远你。国家这么大,父皇把我们皇子封藩到各地是为了更好地统治这个国家,让各地的百姓都安居乐业。你把山西治理好了,那就是对大明社稷最大的贡献,也减轻了父皇的重担。” “我知道了,大哥,我辜负了父皇的期望。如果我有机会从云南回来,我一定重新做人,造福百姓。” 朱标忧心忡忡的面庞露出了一丝笑容。 “三弟,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做好这个晋王,对吗?” 朱?目瞪口呆,缓缓抬起因为愧疚一直低垂的双眼。 朱标模糊的脸笑意盈盈的望着他。 他赶紧用袖子擦去眼中的泪水。 “我还能做晋王?”朱?的声音轻轻颤抖。 朱标点了点头。 “可是……可是父皇的决定一向无人可以改变,除了母后。”他继续求证。 “嗯,”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求父皇再给你一次做晋王的机会。我答应他,你一定会做好这个晋王,你若再犯错那就连同我一起责罚。” “大哥!”朱?双膝一弯,跪在朱标面前痛哭流涕:“我若再犯,我就自刎谢罪!” “起来,起来!”朱标扶着朱?的双臂,“你一定要谨遵父皇的教诲,凡事心中想着百姓,你就犯不了什么错。” “是,大哥。” “还有一事。” 朱?目不转睛地看着朱标,大哥提出任何要求,他都会一口应允。 “呵呵,三弟是一流的匠师,可想要在工部的那些工匠面前大显身手呀?” “大哥,我可以在皇宫中……”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父皇总是觉得他喜欢建造就是不学无术,从未在他面前夸赞过一句他引以为傲的晋王府。 “嗯,”朱标笑道,“你也知道,我们的宫城是填燕雀湖而建。尽管当年在湖底下埋了许多木桩和巨石以防塌陷,可是这十几年来还是出现了南高北低的情况。后廷因为水涝不堪其扰,多有怨言。父皇想整修一下,我就把这个差事替你一口揽了下来。三弟能否胜任,让我这个当大哥的脸上也沾些光?” “能,能,大哥,我,我一定把水涝解决了!”朱?语无伦次,从不敢料想一轮红日会在他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冉冉升起,绚烂的光彩仿佛蓬莱幻境。 “大哥,这,这是真的吗?父皇让我改造宫城的地基?” “嗯,父皇其实也以你的匠造水平为荣,只是他怕你因此耽误了治理国家,所以从不当面夸你。他在我面前可是提过好几次了。” “父皇!儿臣错怪你了!”朱?痛心疾首,为何他总看不见身后的关心和爱护? “父皇还打算在宫城外再筑一道城墙,建一个大皇城。这次你燕雀湖填埋的问题处理得好的话,以后在不影响朝政的情况下,你也可以参与皇城的建造。” “大哥,你这么帮我,我……我真恨我自己做出那些混账事!”朱?抬起手又要在五指印还未消退的脸上雪上加霜。 朱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目光坚定:“三弟,好好做人!” 他相信朱?,也相信兄弟情谊的分量。 李府的家奴卢仲谦惴惴不安地走出李府,朝生春堂走去。 这几日李善长得了伤风,大夫看过以后开了一个方子,管家吩咐他赶紧抓药回来。 他三步一回头,总担心背后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 自从卢仲谦上次在李善长书房门口听到胡惟庸劝诱李善长造反之后,他总觉得胸口沉闷难耐。 他一向胆小如鼠,心中装不下大事。他断定这种天大的秘密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他白天不敢独自出门,夜里不敢去茅房解手。不管是光天化日还是黑灯瞎火,总有一股凉飕飕的风在他脖子后面撩拨。 他这颗项上人头对别人来说不值几个钱,可对他自己来说却是无价之宝。他不能无所畏惧,要他命的事他绝不会干。 一路上,卢仲谦喃喃低语,祈祷菩萨保佑,间歇诅咒要他出来买药的管家和不肯陪他的家仆。 在他的脑子被填满之后,恐惧依然大行其道。 去药铺的这条路上行人稀少,店铺零星开张。 他好几次在回头张望的时候都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他强烈预感到,今天是最终审判日。 卢仲谦加快了脚步,药铺近在咫尺。他紧咬的牙关和紧握的拳头稍微放松了一些。 踏进药铺,里面空无一人。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全天下的人都在和他作对,他们知道他害怕,故意躲起来。 “有人吗?”他用力敲了敲柜台,砰砰的响声可以给他壮胆。 没有人回应。 “有人吗?”他急切地又叫了一句。还是没有人回应。他连续叫了十几句,不肯让周遭安静下来。 一个伙计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用围裙擦拭湿漉漉的双手,脸上带着歉意。 “客官,您要买什么药?不好意思,今天我家老板去外地进药材了,两个伙计回乡探亲了。就我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刚才没听见,实在对不住了!” 卢仲谦松了一口气,把手上的药单递给伙计:“按这个抓药,抓三副。” 伙计手脚麻利,很快就给他配好了药。 在卢仲谦跨出药铺门槛的时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鼓足了劲。 不必害怕的理由很充分。 首先,回去的路和出来时的路是同一条路,路上并没有危险,他已经验证过。 第二,他以后的生活总不能成天这样提心吊胆,即使没有被别人害死,也会被自己吓死。他要以今日独自出门为契机,把恐惧踩在脚下,重新找回过去自在的生活。 在这种强大的心理暗示下,他的步履轻快起来,转个弯就到李府了。 卢仲谦很兴奋,这个弯就是他人生的弯道,转过去后,他必将今非昔比。 那些家仆,包括管家,哪个人在这种苦痛和无奈中历练过? 从小他就被别人欺负,因为胆小和怯懦,以后谁还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憋了一口气,准备跨过黑暗,迎接黎明。 一只手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候横空出世,轻而易举抓住卢仲谦后背的衣服。 卢仲谦小心翼翼酝酿起来的自信,像决堤之水一样一泻千里。 他的噩梦终于变成现实,有人要杀他!因为他知道李府的秘密! “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杀我!别杀我!”卢仲谦紧闭双眼,看得见的黑暗比看不见的黑暗更加阴森恐怖。 “闭嘴!再喊我就一刀结果了你!”一个冷冷的女人声音从他耳后传来,“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卢仲谦屏住呼吸,在空中狂舞的双手因为起不到任何作用又回到了它们原来的位置。 “胡惟庸曾经多次来李府对吗?”后面的女人问道。 卢仲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这不是什么秘密,不算出卖主人。 “他和李善长说了些什么?”那个女人继续问道。 “不知道。”卢仲谦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未泯灭的良心敦促他维护主人,他打算装傻充愣,看看能否蒙混过关。 “说!”女人使劲推了一下他的后背。 卢仲谦往前踉跄了一步,他微不足道的坚持出乎意料的顽强起来。 “我真不知道主子说的事。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只是一个下人,他们说话时都会把下人赶出去。” 他一口否定,坚决的语气越来越令人信服,可是女人没有上他的当。 一个冰凉的东西搁在了卢仲谦的脖子上,和这个东西一样冰冷的笑刺进他的耳朵:“你不怕死?” “我怕!”卢仲谦毫不犹豫地回答,这一段时间以来的恐惧重新张开双臂,将他紧紧困住。 一滴血落在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另一滴血从他的脖子钻进衣服里,顺着他的后背往下淌。 “我说……”卢仲谦几乎要哭出来。 “说!” “胡惟庸要老爷和他一起造反!”卢仲谦双眼圆睁,青筋暴跳,不顾一切,除了他的命,他什么都不要。 “你老爷说什么?”女人的口吻洋洋得意,猎物不再挣扎令她踌躇满志。 “他说这事他管不了。” “很好!这颗药丸赏你了。”女人移开了架在卢仲谦脖子上的刀,松开了揪住他衣服的手,塞了一颗药丸进他的嘴里,掐住他的下颌,直到药丸滑进他的食道。 女人对自己娴熟流畅的手法相当满意,因此她的语调欢快起来:“你把刚才所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 “皇,皇上?”卢仲谦还没来得及想象面圣的场景,光听到“皇上”两个字就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怎么,你不愿去?”。 “我……”卢仲谦咽了一下口水,“也有可能听错了。” “听错了什么?”女人问道。 “胡惟庸和我家老爷说的话。” 卢仲谦感觉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会随时变成尖刀向他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1章 家仆卖主 “哼!”女人又冷笑一声,“你听错了?可是你刚才吃的药没有错。你若三日内不再服一颗,必将神智失常,自残而死。或许是自断手足,流血而死,或许是……自挖双眼,撞墙而死,又或许是咬舌自尽……” 一幅幅惨状栩栩如生的出现在卢仲谦眼前,他两眼一黑,晕厥过去。 卢仲谦很快就清醒了。 昏厥前的记忆毫不留情的向他袭来,他谨慎地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小心翼翼感受周遭。 没有人用刀抵着他的脖子,没有人揪着他的领子,他甚至没有听到和感受到有人在他身旁呼吸。 他安全了?那个女人哪去了?他的心“咚咚咚”狂跳。 他睁开眼睛,以难以被觉察的动静侧过身来,利用余光探测危险。 真的没有人!太阳将他的影子孤零零的投射在地上,街道依旧那么冷清。 卢仲谦心花怒放,活动了一下双手和双脚,站起身来。 他就站在拐弯旁边,这一回他一定可以看到拐弯那一头的李府。 他没有思考回去要不要把今日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告诉主人,他甚至没有想起自己刚刚服下了一颗会让他生不如死的药丸。 他急切的要回到李府,那里是一个避风港湾。 当卢仲谦才跨出第一步的时候,他的头猛然遭到硬物撞击,他“扑通”摔倒在地。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会按你说的去做!” 卢仲谦不停地求饶,他终于明白了人生中常常没有侥幸。 “去!现在就去!”一个男人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是谁?去,去哪?”卢仲谦不安地问道。 侥幸又一次绑架了他,他希望这个男人不是让他去做那个女人让他去做的事。 任何事都不会比那件事更糟糕。 “你的话太多,到皇宫去做你该做的事!” “做……做什么?” “把胡惟庸和你家老爷所说的话告诉皇上!” 卢仲谦什么都不想了,他只看得见自己的性命被别人捏在手心。 他麻木地被别人推着来到了皇宫,向皇上告发了李善长和胡惟庸串通谋反。 朱元璋有条不紊地批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折子。 卢仲谦的告发没有影响他的心情。一切都时候未到。 他如何能因为一个小小家仆的证词就杀掉一个伴随自己多年的功臣? 虽然他的怀疑不只是从他听到这个家仆的告发开始,但是他知道他收集的证据还是很不充分。 如果就这么杀死李善长,那么他拥护的仁义道德将成为别人口中的笑料,多年来他精心树立的威名将毁于一旦。 十醴香酒馆二楼。 太阳暖烘烘地斜射在朝南的窗台上,尘埃随着琴弦的拨动在阳光中翩翩起舞。 房间内抚琴的年轻公子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伤。他注视着窗外,仿佛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个纤瘦苗条的女子替这位公子斟满了一杯茶。 “武叔,你为什么老是弹这一首曲子?”女子问道。 “铁舒,我是个念旧的人。衣服,我喜欢小时候我娘为我做的青布衣裳。鞋,我喜欢她做的麻鞋。饭,我喜欢吃她做的糯米饭团,沾上一点猪油和白糖……” 男子吞咽了一下口水,美味裹着浓浓的思乡之情向他袭来。 “咬上一口,世间所有的烦恼都会消失。” “武叔,你的家乡在哪里?那里的人都喜欢吃糯米饭团吗?” 武叔转过头来,琴弦依然在手间飞舞。 他微微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好像正在酝酿一种情绪,那可以让农铁舒更加充分理解他接下来的叙述。 “我的家乡在最南边,”他缓缓说道,“那里荒凉偏僻,那里的人没有见过马车,没有穿过绫罗绸缎,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但是他们纯朴善良,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尔虞我诈。” “哇!这么美好的地方,真是世外桃源!神农宫虽然也地处偏僻,人迹稀少,但是从不缺少你争我斗,虚情假意。” 武叔点了点头:“世间大多如此,极少有清净的乐土,我很庆幸自己出生在我的家乡。不过……因此我也体会了一般人没有经历过的痛苦。” 农铁舒没有立即追问,她在武叔眼中看到了陡然出现的恨。 当她正等着武叔娓娓道出他的经历,没想到武叔话锋一转:“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推翻现行王朝,开拓人间乐土的原因。每个人都希望活得安乐,没有欺诈,没有压迫。可是成为君王的人记不得自己的初衷,他们的胸怀里装的是满满的欲望。” “他们想方设法扩张领土,侵吞异族,无视生灵涂炭,逆天暴物。他们以为只有不断征服才能成就他们的伟大!当!” 琴弦猛烈的跳动,余音不绝于耳。 武叔双手紧绷,搭在古琴上,直盯盯的看着窗外,愤怒的眼神说明美好的画卷已经变成了满目疮痍的景象。 过了许久,武叔将双手从古琴上挪开,端起农铁舒为他斟的那杯茶抿了一小口。 他的神色恢复了常态,心绪复归平静:“农青云现在如何?” 猝不及防提到农青云,农铁舒愣了一下。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对武叔的猜测和对农青云的怜悯令她思虑再三。 如果武叔真的是对农青云下毒的那个人,她怎么还能把农青云的现状告诉他?农青云会不会又一次引来杀身之祸呢? “怎么?你真把他当亲爹了?”一丝残忍的笑容出现在武叔的嘴角,它还没来得及传递到眉眼便即消失。 “没有……只是他死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我从来没想让他死,不过有人却不想让他活。”武叔停顿了一下观察农铁舒,在告诉她自己的想法之后,她是不是会有些许释然。 “还好他活下来了。这个插曲反而帮了我们大忙。”农铁舒果真如释重负。 既然武叔没有除掉农青云的意图,她就可以把农青云所有的现状一五一十告诉他,不需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嗯,现在农青云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转变。数年前的中秋夜,我们利用神农宝珠迷惑神农宫众人推翻明朝,复兴炎帝基业,那时农青云还是将信将疑。” “胡惟庸案发后,他被牵连入狱,受尽凌辱,侥幸捡得一条命。如今神农宫的事务都有我来负责,他不敢出面,甚至不敢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 “他最看重的名誉全毁了,神农宫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对朱元璋,对大明恨之入骨。现在他巴不得有人助他与朝廷作对,只要武叔号令,他定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哈哈哈!”武叔笑道,“他历经此番坎坷,真是老天助我。这枚棋子已经稳妥了,无需再花心思,待要用之时,随手取来即可。” “武叔,胡惟庸虽然是只老狐狸,但他终究还是对付不了成了精的朱元璋。可惜了,我们在他身上花了这么多功夫。如果他俩能好好地斗上一番,我们就有机可趁了。” “无妨无妨!”武叔毫不在乎,他对这场游戏的兴致很高,似乎不想让它太早结束。 “好事多磨嘛!或许以后我们会有更大的收获。这不,能让农青云坚定不移地反明多不容易。何况我们的战果还不止这些。” “林贤也被我捏在手心里了。朱元璋现在还能饶得了他吗?我就是他的救世主,哈哈!万事俱备之时,我会派人让他带着日本精兵杀回大明朝,他只能乖乖听话!” “还有封绩,他和他的部队也在北元等着武叔号令。胡惟庸准备好对付朱元璋的棋子全都没用上,便宜我们了。”农铁舒道。 “哼,这些都是卒子,将帅还没出场呢。”武叔道。 “将帅?是……”农铁舒问道。 武叔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晃动了几下,神秘的就像是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宝藏。 “他的真面目还不能揭开。等着,好戏在后头!” 农铁舒没有再说话,这对她并不重要。 关于武叔,她了解的很少。 她知道武叔的手下有八大风巫,除了凉,其他人她都没有见过。 她对武叔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对武叔的一切都有一种着迷的感觉,武叔的琴声,武叔的香,武叔的话。她好像总是自然而然就听武叔的话,好像从她身体里不知不觉发出遵从武叔的指示。 而陌生则是因为她不知道武叔和她的关系,她只知道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武叔。 一个矮小的身影像蚊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背对着农铁舒,站在武叔的面前。 农铁舒下意识地将手握在剑柄上,准备随时抽剑。 此人向武叔鞠了一躬,说道:“主上,任务已完成。” “明庶,你就是这样急性子。来,坐下喝口茶,慢慢说我听听。” 八大风巫之一的明庶?农铁舒大吃一惊,她曾听闻明庶住在东海的小岛上,他怎么也到中原来了? 明庶撩了一下头发,对于婆婆妈妈地重述他完成任务的经过有些心烦,他打算用一句话干脆利落地结束它。 “卢仲谦到皇帝老子那里什么都招了。” 一股寒气爬上农铁舒的脊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2章 汤和告状 武叔知道她完成不了这个任务,又把明庶派去了! 武叔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像是在表现对她的宽容,又像是要让她无地自容。 “我……我下不了手!”农铁舒把心一狠,决定向武叔坦白她的想法。 “石头是我的朋友,我如果逼着李家的家仆告发李家,以后我还有何面目见他?” “嗯,有情有义。”武叔微笑着点点头,笑容里暗藏的是赞许还是讽刺,无人知晓。 农铁舒并不想探究,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不例外。 石头的身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信国公汤和在中都凤阳的府邸里颐养天年,枕稳衾温,悠游自在。 这几年他离开了繁华的京师,毫无半分不舍与眷恋。 汤和是个小心谨慎,富有远见的人。 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在哪一种环境中最舒服,也清楚所做的每一件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他深知嘴巴是灾难的祸端,所以从不对他人议论国事,就连对自己的妻儿也缄口不言。 他谙熟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所以在洞察了朱元璋对手握重兵武将的威胁如芒在背后,明哲保身,告老还乡。 因此,他不但得到了朱元璋赏赐给他的金银绢帛和豪华的府邸,还得到了安全的保障。 当功勋卓著的公侯将相被无端牵连进胡惟庸案时,汤和更加欣喜自己做出了前瞻性的决定。 这一天,同样告老还乡的李善长来到了他的府中。 虽然都是告老还乡,可是却并非同样高明。 汤和主动还乡,朱元璋以诚相待。李善长被迫还乡,朱元璋疑心未消。 汤和同情李善长,他知道李善长没有造反之心,只是遇事犹疑不定,酿成大祸。 “鼎臣,”鼎臣是汤和的字,也只有在朱元璋的义军里认识的老相识才会这样称呼他,“我们现在都在这凤阳城居住,本应当多加来往才是。我现在才来拜访,真是不该啊!”李善长道。 “李太师,你这是让我找个地缝往里钻啊。我是晚辈,应当早去拜访李太师才对,只是近来琐事颇多,失礼,失礼!” “欸,我们认识了四五十年,现在都是老家伙了,还分什么前辈晚辈,总之以后应当多多来往才是。现在活一天少一天,以前的事总是在眼前浮现。有时激动的还想冲到战场上去大显身手。哈哈哈!” “李太师运筹帷幄,神通广大堪比萧何!” “鼎臣在战场上的雄姿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哈哈哈!”两人意气风发,相对而笑,滔滔不绝的回味着往日的风采。 时近正午,汤和留李善长共进午膳。 愁云立即笼罩在李善长的头顶:“不留了,我得走了。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实在心烦才跑来找鼎臣聊聊天,现在气顺了许多。” “哦,李太师闲云野鹤,有什么事能让你焦头烂额?”汤和问道。 “翻修宅第。”李善长皱着眉头,垂头丧气,“我的运气没鼎臣好。皇上亲自下旨给你修建了这座府邸,真是不错。我的宅第是从一个财主那里买下来的旧院子。当初我翻修了一遍,才一年多屋顶就漏水了,地基也出现塌陷。哎!” “哦,修房子确实劳心费神,李太师现在住哪儿啊?” “住的地方倒是好找,就是修这房子靠我那十几个家仆,不知道要修到何年何月。” 汤和一听,后悔自己多嘴接了李善长的话茬。很明显今日几年没有相见的李善长找上门来就是为了修房子的事情。 李善长是个文官,手下没有人可以使唤。汤和是个武官,常年带兵打仗,自然有许多旧部。 在他告老还乡之后,他手下的旧将依然会卖他人情。需要找人干活的时候,知会一声,一批兵士就会开到汤府鼎力相助。 不过汤和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很清楚既然已经退出朝堂,就不应该与旧部有太多的联系,这样才能让朱元璋安心。 因此迄今为止,他一次都没有麻烦过他的部将。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动用这个看似强大却不可轻易动用的后援。 “鼎臣能不能帮帮我?” 汤和的目光已经移开了,李善长还是开了口。 汤和面露难色,可是又不好一口回绝。 他想着只能在接下来的对话中找到有利于自己的机会果断拒绝,便硬着头皮说道:“唉,我如今也是个无权无势之人,李太师要我怎么帮?” “能否向你的旧部借三百士兵?” “三百?”汤和惊呼。 三百士兵都可以打造出一只小的军队了,他岂能有这个胆量去借如此多的兵? 同时,他也开始怀疑李善长借兵的目的,真的是修缮房屋吗? 李善长慌忙解释:“鼎臣,你别误会!你看下个月就到除夕了,我这修了房子之后还要添些家具和摆设,这样一来二去都不知道年底能不能搬进去,我着急啊!” 李善长的解释并没有缓和气氛,汤和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李善长赶紧又说道:“这样,三百太多了,那一百也行!” 汤和终于又把目光移到了李善长的脸上:“李太师,这事我一时无法答应你。这样,你先回去,我和旧部联系一下再说。” 信国公汤和一夜未眠,翌日便匆匆赶到京师求见皇上。 他把李善长向他借三百士兵修缮房屋的事一五一十地上奏朱元璋,并且说他绝不敢,也没有能力答应李善长此等荒谬的请求。 朱元璋听到后果真大怒:“李太师修缮宅第也不向我报告,他的宅第有多大,要借三百士兵?我看他是想要造反!难道他也想学胡惟庸把兵藏在家里?” 汤和暗自庆幸,他的小心谨慎又一次救了他的性命。 不用说擅自借兵给李善长,就是未将此事上奏皇上,也会落得个知情不报,串通谋反的罪名。 李善长很快就接到了入京面圣的圣旨。 他没有怀疑这事与汤和有关。 或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判断力和他的体力一样每况愈下。 又或许是他远远没有料到汤和明哲保身的愿望有多强烈。 他满心欢喜地赶往京师,以为朱元璋会把他召回朝中任职。 早朝。 各地灾情,北方战事,官员任免,所有国事都议完之后,朱元璋推开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朝李善长所站的位置瞟了一眼,以确保李善长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自己的眼睛。 “昨日,信国公车马劳顿从凤阳赶到宫中向朕禀报了一件事。” 大臣们忐忑不安,感觉大事不妙。 朱元璋猜忌心之重,连坦坦荡荡的人都不由得不心生恐惧。 “李太师!”朱元璋叫道。 “臣在。”李善长的声音有些哆嗦。当他听到“汤和”两个字的时候,体力刹那间消耗殆尽,他猜想自己恐怕接下来连站都站不住。 其他官员都稍稍舒了一口气,不过片刻也不敢晃神。 “你向汤和借三百士兵修缮宅第,可有此事?”朱元璋的手在龙案上轻轻敲击。 他没有直盯着李善长,认为这样可以显得自己不那么咄咄逼人。 “回皇上,确有此事。”李善长在一番闪电般的思想斗争后镇定下来。 他借兵确实是为了修缮宅第,没有做出任何违规犯法的事。如果他莫名的心虚,反倒会惹祸上身。 “为何不将此事上报于朕?”朱元璋对于李善长的镇静有些不悦。 “这只是臣家中的小事,皇上日理万机,不敢劳烦皇上。”李善长谨慎地回答。 “大胆!你竟敢私自借兵,居然毫无惧色。若朕把兵权交给你,你可敢握?”朱元璋勃然大怒,重重拍击龙案。那些本已安分守己的奏折又欢腾起来。 李善长一听大事不好,自己琢磨错了朱元璋的心思。 他赶紧改变策略,跪在地上,害怕的哀求道:“皇上息怒!老臣借兵只是为了修建房屋,决无他想。老臣年迈,手无缚鸡之力,皇上如果看中老臣,交与兵权,老臣也无此能力。” 李善长效仿刘基,他知道皇上最不会怀疑的就是无能的人。 “哼!”朱元璋冷笑一声,又道,“你最近是不是有一个家奴告老还乡?” “是,皇上。”李善长倒抽了一口冷气,朱元璋怎么会知道这件芝麻小事? “这个家奴告诉朕,你知道胡惟庸要谋反,可有此事?” 李善长仿佛掉进了刺骨的冰窖里,他的嘴唇动了两下,却发不出声音。 “绝,无,此,事……”他使出浑身力气吐出几个字,随即耳朵嗡嗡作响,迷失在混沌之中。 奉天殿里安静的像是深夜一样。 大臣们连呼吸都很好的隐藏了起来。 平日里与李善长来往密切的淮西集团在胡惟庸被除掉之后,已如一盘散沙。 此时此刻,一个在朝中失去了权势的老头得到的只能是与街上的流浪汉一样的无视。 一个人的意志力和抵抗精神最顽强的时候,往往是在他被所有人抛弃的时候。 自救是人类与生俱来的优秀品质。李善长也不例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3章 李府被抄 找寻到自己后,李善长抿了一下哆嗦的嘴唇,嘴唇乖乖听了他的指挥。 他又眨了一下模糊的眼睛,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他再吞咽了一下口水,求生的话语呼之欲出。 “启禀皇上,这个家奴偷了府里的东西,被臣责罚过,所以……” “难道一个小小的家奴竟然因为被主子责罚要告发到朕这里吗?”朱元璋不耐烦的打断李善长的话。 即使大臣们都感觉到了一把冰冷的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李善长清晰的思路却并没有因此葬送。 他平静地说道:“正如皇上所说,他一个小小的家奴怎么敢到皇上面前来告发臣?臣推测他定然是被人利用。臣为官数十载,洁身自好,克己奉公,不免得罪了奸佞小人。他们在臣失势后,极尽能事要置臣于死地以解心头之恨。臣,请皇上明察!” 大臣们躬身低头,背上冒出阵阵冷汗。 致命的火球被踢来踢去,又滚到了他们的面前。 胡惟庸的案子已经使所有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他们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过五关斩六将,侥幸存活下去。 站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钦天监李监副拽紧双拳,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看起来是所有大臣中最害怕的一个,然而他害怕的理由和其他大臣完全不同。 他对朝堂上所发生的事置若罔闻,他的眼前是那个昨夜在他家里从天而降的黑衣人。 他的耳边是黑衣人的谆谆“忠告”:“明日在朝堂上禀报星变,否则康将军会起死回生。” “启禀皇上!”李监副松开双拳,语气从容。 他决心已下,不再为之挣扎:“微臣昨日观测天象,发现有星变之象。其象显示灾祸应当降临在一位大臣身上,才可保社稷平安。” 李善长的眼睛转动了几下,知道自己落入了一张巨大的网中。 家仆告发,汤和上奏,天象星变把他死死困住。 而在背后收网的那个人正在得意洋洋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李善长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一下,在朱元璋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之前,他又垂下了眼帘。 他想干什么?想向朱元璋投去怨恨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洞悉了他设下的陷阱? 还是他想向朱元璋投去敌意的眼神,让他也感觉到一丝被挑战的恐惧? 他的对手不是朱元璋,而是他自己。 “皇上,既有星变之象,臣愿意用性命保社稷平安!”李善长主动请罪,这是他能为自己争取的最后一点好处。 他太了解朱元璋了,以“星变之象”为名,他的性命绝无回转的余地,他唯有希望家人可以少受一些苦。 “李太师,这是天意。”朱元璋冷冷地说。 李善长双手抽动了一下,举到胸前,抱拳而握:“求皇上放过微臣的家人,他们对微臣的事一无所知,求皇上开恩!” “拖下去,押入天牢!”朱元璋没有答应李善长的请求。 官兵像蚂蚁一样把李善长暂住的别院围得水泄不通。 李夫人神情寞落,坐在厅堂一言不发。 走廊上,仆人们慌里慌张的从她眼前闪过,忙于奔走相告,收拾细软。 她不怪他们,每个人最在意的当然是自己,更何况他们都是些小心翼翼过活的下层人,没有能力想,也没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 李善长兴致勃勃的告诉她皇上召他回朝的时候,她并没有他那么乐观。 伴君如伴虎,享受到的荣华富贵与面临的危险灾难一样多。 李善长从胡惟庸案中逃过一劫已属万幸,他怎么好了伤疤忘了疼? 权势对一个人的诱惑力到底有多大,值得他用性命去冒险? 李夫人慢慢起身,走入房中,在一尊佛像的蒲团面前蹲下,移开地面上的砖,从暗层中取出木匣。 几片残破的碎片安安静静的躲在一个封套里面,等待时机大放异彩。 李夫人把封套放入衣兜,又把木匣放回原位,盖上地砖。 她站起身来,上了最后一炷香。 几天之后,一封从凤阳快马加鞭送到北平的快件到了石头的手里。 看完之后他心急如焚,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母亲在信上告诉他千万不要回家,也不要到京城和凤阳来。家里出了一些事,但与他无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孝顺。 石头不时地展开信件重新阅读,生怕遗漏了母亲交代的任何一个字,同时,也希望直面灾难可以激励他想到解决的办法。 他必须立即回到应天,这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他在应天要做些什么? 打听父母关在哪个牢狱,进去探视?去找朱元璋,求他放过自己的父母?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母亲交代过让他不要回家,这说明他的露面极其危险。如果连他也被抓起来了,谁来救李家的人? 再说,探听父母关在哪里有什么用?难道他有能力劫狱吗? 至于朱元璋那更不消说了,他这种无情狠毒的人岂会因为一个无名小卒的恳求就心慈手软? “石头,这信上说什么?”道衍问道。 在一旁习武的朱棣也停了下来,用布抹去额头上的汗珠:“是不是遇到难事了?赶紧说出来啊!你瞒着我们,把我们当什么了?” 石头犹豫不决,他还没有完全建立起对朱棣的信任。 朱棣是朱元璋的儿子,都是皇家的人。他会不会也认为李善长有罪?他会不会在这关键时刻把他关押起来,送到应天,向父皇邀功? “石头,你和大师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能失去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你们有难处,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你们!” 朱棣拍了两下石头的胳膊,眼里闪着真挚的目光。 “石头,你这是怎么了?你是要急死我呀?”道衍把刚斟好的一杯茶泼洒在地上,双手一摊,“这茶越喝越没味!” “我……家里出了点事。”石头相信了朱棣的话,把信展开放到他们的面前。 朱棣抢过信,一目十行。 看完后,他脸色大变:“李太师犯了什么罪?” 道衍赶紧拿过信。 “我娘什么都不肯说,她怕我回去。” “罪至抄家,我看不是谋反就是欺君。父皇是不是糊涂了,李太师早已告老还乡,怎么还能犯下这等罪行?” “会不会和胡惟庸案有关?”道衍说道,“这几年因胡惟庸案而受牵连的人陆陆续续的被处置,有数万人之多,到现在还没有消停。上个月陈御史一家不都被处死了吗?” “应该不只是与胡惟庸案有关,”石头道,“皇上已经答应了马皇后放过我爹,他不会出尔反尔?” “不会,父皇一言九鼎,只不过……” 朱棣面色尴尬,他不想说父皇的坏话,但是在这紧要关头,他必须把自己真实的感受说出来。 “他一旦对某个人起疑,这个疑心就会一直伴随着他。父皇永远不会再相信他。一旦有风吹草动,这个疑心就会变成不长眼的屠刀。” “殿下,你的意思是皇上又给李太师安上了其他的罪名?”道衍问道。 “肯定是,或许不止一项。”朱棣斩钉截铁的说道。 “这样,我去打听一下李太师到底犯了什么罪,然后我们再商量商量怎么救李太师。石头,你千万不能回去!你娘说的对,此时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石头抬起头望着天空。 晴朗无云的天空突然涌出几朵硕大的乌云,它们无所畏惧的扑向灼热的太阳,挡住了它的万丈光芒。 “要下雨了!”道衍抓起三个茶杯和茶壶,走入内室。 朱棣转身跟了进去,边走边说:“别愣住,石头,进屋里去!” 石头没有动弹,他在等待自然界发生奇妙的变化。 因为他真切的看到了太阳正怒气冲冲地奋力顶开一朵乌云,又一朵乌云。 旁边的乌云前赴后继,始终不让太阳射出一道光线。 终于,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石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他并非故意为之,这是他的身体做出的决定。 等待消息令他心焦似火,束手待毙使他痛苦万分。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走,也想起了自己为了报仇离家北上。 不到今日,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李家对他是何等重要。 他甚至可以放弃报仇,只要能换回李家人的性命。 几年前,他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他以为那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事,是全世界最痛苦的事。 不过至少他心里还有一点希望,他制定了目标,坚信假以时日必然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而此刻,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愿意受苦受罪,可是没有这样的机会。 “石头,振作起来,人生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朱棣说着自己也知道于事无补的话。 石头低着头默不作声。 “朝里的大臣抄家的,流放的,我见多了。为官者都是提着脑袋过活,就连我们这些皇子皇孙,哪一个不是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是啊,石头你得吃点东西!”道衍把石头拉到饭菜面前,强迫他坐下。 “殿下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很快就会回来了,到时我们一定能想出一个好的办法救你的爹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4章 冒险回京 夜里,一轮明月赶走了几日来的连绵细雨。皎洁的月光温柔的抚慰着大地。 石头收拾好行装,留下一封信,没入沉沉的月色中。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赢这一场仗,可是他必须上战场,不能做一个逃兵。 再过十二个时辰就迎来了除夕之夜,瑶月宫披红戴绿,张灯结彩,兴奋的要把自己终于迎来了好光景的激动之情告诉世人。 权倾后宫的李贤妃自尽身亡,与恕妃交好的张美人得到朱元璋的宠爱,恕妃因此也恢复了原来的地位。 这一切后宫变故看似和恕妃没有关系,只是她运气特别好罢了。 其实不然。运气如果一直在一个人身上,那么就并不只是单纯的运气。 石头谨记母亲的交代,隐藏自己的身份,入夜时分才潜入皇宫。 恕妃是他最先想起的有可能搭救他父母的人。 其实他也没有报多大的希望,他知道后宫不参与政事,但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恕娘娘!”石头跃入了瑶月宫的宫墙,站在窗外低声呼喊。 恕妃睡得很轻,她听出了石头的声音,急忙起身开了门。 “石头!”恕妃压低嗓门,担忧在她的脸上和声音中一览无遗。 “快进来!”石头才进门,恕妃就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好像害怕以后会看不见他一般。 “你从哪里来的?没被别人发现?你没事?” 石头摇了摇头,鼻子发酸:“恕娘娘,我没事,我从北平来,刚刚到应天。”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恕妃轻轻抚摸着石头的后背,“来,先坐下,喝口热茶,冻坏了?” 宫女小云披着一件衣裳,揉着眼睛,梦呓般地问道:“娘娘,有什么事吗?” “小云,你醒了?那你去泡一壶热茶来。”恕妃道,充满爱怜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石头。 “恕娘娘,这么晚了,我……”石头难得在恕妃面前局促不安,要让恕妃帮自己的爹娘,他觉得难以启齿。毕竟这是一件会连累他人的事。 “别跟我这么客气,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你们家有难,我岂会袖手旁观?”恕妃先提到了李家之祸,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恕娘娘,我爹犯了什么重罪?罪至抄家?”石头把脸转向奉天殿的方向,高挑眉毛,怒目圆睁,一只手情不自禁地比划着,毫无掩饰他对朱元璋的愤怒。 “石头,冷静点!你这样子很容易闯祸!”恕妃苦口婆心,“鸡蛋不去石头碰,可是办法总是有的,人只有在理智的时候才能解决问题。” 石头的手无力的垂下,他也很想冷静,更想解决问题,可是他的心里有一团火烧得他痛苦不堪。 小云端来了刚砌好的红茶。 恕妃给石头斟了一盏,递给石头。 “来,先喝口茶。你慢慢听我说。几日前信国公向皇上禀报,你爹和他借三百士兵修葺凤阳的房子。皇上对借兵的事最为敏感,三百不是一个小数目……” “借兵修房子也要抄家?我爹那么大年纪了,难道还会造反吗?”石头努力压制的怒火又像爆米花一样四处飞溅。 “不许再生气,要不我不说了!”恕妃佯装发怒,把脸转向另一侧。 石头咬了一下牙关,赌气的端起红茶,把他的怒火暂时一起咽了下去。 恕妃看见石头坐如针毡,又于心不忍,抓起石头的手,眼睛中充满了母亲的关怀。 她柔声道:“马皇后临走前嘱托我一定要照顾好你。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出事,我也会尽力救你的家人。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意气用事。” 沉默许久,石头终于战胜了激烈的负面情绪。 过去这两三年以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一天天成长,退去了稚气,变得成熟稳重。 他也以为自己为了报仇暂时容纳了不堪的身世,隐忍了生父的残暴,他的意志越来越顽强。 此时此刻他才知道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成熟和顽强,遇到事情依旧任性恣情,遇到困难仍然不堪一击。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恕娘娘,谢谢你,我不会再这样了。” “嗯,想明白了就好。没事,总有个过程。” “恕娘娘,您接着说。” “刚才说了你爹借兵一事,远远不止这样。你家的家仆告发你爹对胡惟庸的造反知情不报。” 卢仲谦的面孔在石头的脑中闪过,他惊呼:“卢仲谦!” “正是他,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看见他在我爹书房前偷听。” “哦,难怪他把你爹和胡惟庸的对话禀报皇上。” “他……”怒气又要汹涌而出,石头握紧拳头,好像握着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支撑着他走每一步坎坷的路。 “他怎么会去告发我爹?”他的语气沉着下来。 “这个我也觉得奇怪,他一个仆人,怎么突然要治你爹于死地?他和你爹的关系怎么样?” “就是普通仆人和主子的关系。平时他胆小怕事,真想不到他会做出这种事。” “还有第三件事,钦天监李监副观测到天象有变,说是要降罪于一个大臣,大明才会化险为夷。” “什么事都凑在一起了。” “嗯,很古怪。我想皇上在胡惟庸案发之后抓了李太师,又放了他。从那时起皇上对李太师的疑心就不会再消除了。后来又发生了这三件事,所以皇上才会对你们家痛下杀手。” “我爹绝不会造反,也没胆子动一点心思。皇上冤枉我爹了!” “我知道。李太师位高权重,造反又能多得到些什么呢?相反的,他还有可能丢掉性命。他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石头,我虽然人微言轻,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说服皇上。” “谢谢恕娘娘!”石头跪在地上给恕妃磕了三个响头。 轩辕寺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香客们推开别人的肩头,踩着别人的脚趾奋勇前进。 排的越前面烧的香越灵,每个人都不屈不挠地要在新年来临时烧上头柱香,以保一年平安。 钟声穿过月光,绕过黑暗,在新年的喜悦中飞翔。 朗朗诵经声在第一时间向天界诸佛汇报了凡人在旧年的功德和罪孽,以及新年的决心和祈愿。 石头拨开云集的香客,来到法堂前。宝通坐在讲坛上,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小师傅,法师要诵经多长时间?”石头拦住了一个轮值的和尚问道。 “一个时辰,要到寅初结束。”和尚不耐烦的说道。 他是新来的小和尚,不认识石头,以为石头也是一直在骚扰他的众多香客中的一名。 他正在为自己今日轮值叫苦不迭。 石头离开法堂,来到大雄宝殿。 他忽然有一种冲动,要拜一拜这里所有的菩萨。 过去他看过他们千万次,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他们,并且求他们实现自己的心愿。 现在他留意到了身边的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不是因为他心思变得细腻,而是因为他不能放过一丝希望。 释迦牟尼微笑的看着他,双腿盘膝坐在莲花宝座上,一只手捧着钵,另一只手友好的向他伸了出来。 他宽厚的掌心就像是可以转化世间苦恶的容器。 只要石头向他倾诉出来,他扎心刺骨像利刃一样的的困苦就可以在释迦牟尼的掌心里揉碎,然后在圣水的混合下搅拌沸腾,最后变成醉人的琼浆玉露。 “如来佛祖,我爹娘一生行善,没有做过什么错事。朱元璋这个狗皇帝却要灭了我们李家。求佛祖惩治恶人,保佑我爹娘化险为夷,李家安适如常。” 石头伏倒在地上拜了三拜。 他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只奢求却不付出,赶紧补充道:“佛祖让石头做什么都可以,石头愿意舍弃性命,只要能保李家平安。” 拜完之后,他抬起头来看着释迦牟尼。 释迦牟尼的手好像在轻轻的揉动,一团黑气在他掌心里拼命想要逃脱。 他的身体射出千万道金光紧紧的裹住石头,他慈祥的微笑像甘露一样滴在石头的心里。 天王殿中的弥勒菩萨,观音殿中的观世音菩萨,地藏殿中的地藏菩萨,迦蓝殿中的迦蓝菩萨以及五百罗汉,还有一些他未曾谋面的菩萨都得到了他的膜拜。 他们的佛光吸走了他身上的恶魔,他整个人轻松起来。 现在他终于知道李夫人在佛像面前都做些什么。 宝通终于诵读完了净心慧语,一出殿门便看见石头。 他微微一笑,笑容和石头刚才膜拜过的菩萨并无二致。 “石头,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你了,我以为你不会再来看我这个老头了。” “法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吗?”佛祖的庇佑把他心里照的暖洋洋的,他的焦灼得到缓解。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 “嗯,算你说对了。” “怎么,出事了?”宝通收起了笑脸。 “我爹娘被压入了大牢,我家被抄了。” 石头平静的面庞下是一颗忍泪含悲的心的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5章 求助太子 “啊?我一点也没有听说,宫里的大臣口风真是严。”宝通露出从未有过的惊慌。 “和胡惟庸案有关,大家都不敢提起。”石头说道。 宝通点了点头,将一只手搭在了石头的肩膀上,既想给他一点依靠,也想看一看这只肩膀能承担多少。 “法师,我没事。事已至此,我只能尽全力去救我的爹娘,不能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伤心上。” 石头抿了一下嘴唇,转瞬之间便即产生了一丝恐惧,他怕自己的信念维持不了多久。 “好小子,你长大了。你把你所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也会尽全力救你的爹娘。自从上次马皇后出殡,我为葬礼安排法事后,我和朝廷里的人走近了许多,我会托他们帮忙。要是不行,我就亲自去求皇上,虽然我在他眼里或许连一个太监的分量都不如。” “大师……”石头眼里泛着泪光,两颗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像是春枝上的雨露。 看到石头的信之后,朱棣立即骑上自己最快的马,连夜赶往应天府。 他对石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好像他们认识了很长时间。 相对于道衍而言,石头与他年龄相仿,更能走进他的心里。 此次北伐石头小试牛刀,展现了无人可比的才华。朱棣相信石头以后一定会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干将和像亲兄弟一样的朋友。 他的亲兄弟遇到了难处,他有什么理由袖手旁观? 朱棣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劝说父皇,但他想到了太子朱标。 他和朱标感情很好,甚至好过他的同母兄弟朱橚。 对朱橚好,只是因为朱棣觉得有义务照顾他的弟弟,而朱标却是可以和他真心沟通和交流的知己。 太子朱标欣赏燕王才智过人,燕王朱棣敬重太子宽容仁厚。 朱棣深知父皇对太子十分器重,对他的建议自然会再三思量。 李善长被牵连进胡惟庸案的时候,不仅是马皇后,太子也向父皇求了情。 晋王北伐失败而归,兵马损失惨重,而后自暴自弃,还是太子向父皇求情,晋王才幸免于被流放。 东宫的宫殿素朴庄严,没有金雕玉砌,没有珠围翠拥。 为数不多的奴才和奴婢各自奔忙。他们显然没有狗仗人势的神气,尽心尽力的维护着太子高贵的品格。 朱棣在一个谦卑恭敬的奴才引导下来到了正殿。 这个奴才没有吆喝其他婢女,亲自动作麻利地给朱棣沏好了一壶大红袍。 沸水的热气和大龙袍的香气争相从茶嘴口往外冒,引诱来客馋涎欲滴。 朱棣挥挥手,示意奴才退下。 尽管十分信任大哥,朱棣还是不安起来,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往嘴边送。 “哎哟!” 茶水毫不客气地烫得他呲牙咧嘴,他心烦意乱地把茶杯放下,用手托着腮帮陷入沉思。 他该怎么和大哥解释他如此关心李善长的案子? 不能让别人发现石头和他的关系,一来是为了保护石头,二来也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父皇知道他来求过大哥。 大哥或许会相信他随便找的一个理由,父皇绝不会信任他。 “四弟,你怎么来了?”朱标走入殿内,满脸惊喜。 他摊开双手,直到碰到朱棣的胳膊,紧紧握住:“我太高兴了!你去北平这些年来,我总想着我们兄弟能见上一面,像以前一样下象棋,赛赛马,那真是人间的乐事!” 朱标的热情和笑容增加了朱棣的信心,他丢开还没准备好的说辞,打算见招拆招。 “大哥,我一直想回应天,想来见你。可是我刚到藩地这几年,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我还太稚嫩,还不能服众。我格局也太小,不知道如何将事情处理的更加完善。” “嗯,四弟才华出众,机敏过人,很快就能适应自己的位置。我听父皇说,所有藩地当中,就数四弟管理的北平最是安定。” “父皇真这么说?”朱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总觉得自己和父皇之间隔着好几座山。 自从他到北平之后,父皇从未对他有过一言半语,就好像没有他这个皇子一样。 “当然父皇很看重你,一直以你为傲。”朱标对朱棣不吝鼓励。 他对三弟朱?的事反省了很长时间,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大哥的职责,不够关心弟弟,没有鼓励他们,尤其是对分封在外的藩王,导致他们产生了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因而才会误入歧途。 朱棣大喜过望,同时又开始隐隐担忧。 既然父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对他疑神疑鬼,他还要不要替李家求情,这有可能破坏他和父皇好不容易维系的关系。 “四弟,你到京师来是否有事?”朱标问道,一边给朱棣斟了一杯茶。 “我,没事,只是处理一些琐事,最主要的是来看看父皇和兄弟姐妹。” “哎,父皇又老了许多。”朱标黯然伤神。 “怎么?最近出了很多事吗?”朱棣从侧面探听。 “胡惟庸案一直没完,牵连的人已经被抓了四五万,还在继续审查。” “四五万?当年我负责此案,追查了一万多人,怎么还有这么多人都与此案有干系?” “唉,父皇觉得有关系就是有关系,其实有些根本没有真凭实据。就连李太师也……” 朱标露出愧疚之色,当年他和母妃一同向父皇求情,帮助李太师渡过难关。 可是,现在没有母妃的帮助,他只能束手无策。 “大哥,李太师也被牵连?他不是告老还乡了吗?” “他的家仆告发了他,还有信国公,他偏偏要去和信国公借兵。最糟的是钦天监也在此时插上一脚,说是星象之变,要降罪于一个大臣,才能解大明之忧。” 朱标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谈及李善长的境况令他急火攻心。 朱棣暗自欣喜,看来朱标对李善长的感情也很深。 “哎!”朱标不停地摇头,“父皇已经下令处死李太师,连同他夫人子女,还有弟弟李诚意,侄儿李佑等全家七十余人。” 朱棣一听,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家牵连人数如此之多,看来父皇对李家是下了必杀的决心,恐怕无论谁去说情都无济于事了。 一股酸楚涌上他的心头,此刻他没有想着自己来此是为了石头求情。他动了真情,把那些对太子的察言观色,旁敲侧击全部被抛诸脑后。 “儿时李太师教授了我们帝王之道,礼乐之教,还有民间稼穑之事。俗话说恩师如父,如今我们却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处死!” “四弟,我想你也是和我一样心痛至极?” “嗯,大哥,我儿时特别调皮,时常作弄李太师,他不但不生气,还教了很多我们做人的道理。长大以后,我最初几次上战场,都是李太师给我出谋划策,我才能凯旋而归。” “李太师是看着我们长大的。父皇忙碌,母后总是让李太师教导我们的衣食住行,为人做派。李太师对我们恩重如山啊!” “大哥,你说我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救李太师?” “很难,”朱标摇摇头,“以前母后在的时候,父皇还能听母后的。现在没有人能劝得动他。” “大哥,父皇也许也会听听你的意见。上次三哥北伐回来不是也是你去说情了,他才不至于被流放吗?” “四弟,我已经去求过父皇了,他都没容得我说完全部的话。父皇总觉得我处事过于柔弱,尤其是对臣子。三弟的事不一样。毕竟我们都有血缘关系,父皇其实也不忍心流放三弟。” “而且,三弟北伐失败,那是能力和经验的问题。而李太师犯的是谋反罪。你也知道,历朝历代谋犯罪都是最重的罪,须当株连九族。如果我等皇子犯了此罪,也是必死无疑。” “大哥,李太师若真的有谋反之意,罪不容诛。但他如果没有谋反之心,是小人从中挑拨离间呢?” “你可有证据?”朱标面露惊喜之色,他停下慌乱的步子,一动不动望着朱棣。 “我……我没有证据。但我觉得他的家奴可能有问题,一个小小的家奴如何有这般胆量?” “李太师在朝堂上也是这般为自己辩解。他说一定是有人要加害于他,指使或者逼迫他的家奴诬告他。可是父皇不相信他。” “家奴叛变,李监副雪上添霜,他们是否都是同一个幕后黑手所为?说不定信国公也……” “嘘!无真凭实据,不可妄言!”朱标赶紧走到殿外,四下张望。 “四弟,你以后说话可要当心。” 朱棣知道朱标指的是锦衣卫无孔不入。他的修为实在太浅,连祸从口出都不能谨记。 “知道了,大哥,我不会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李太师?找回李家的那个家奴有没有用?” “我觉得没有用。不管那个家奴翻不翻供,父皇都不会再相信他了。你想想,一个家奴本来就人轻言微,他若出尔反尔,否认了之前的供状,那么他就是一个谩辞哗说之人,谁还会再相信他的话?” 朱标轻敲脑袋,厌恶在关键时刻他总是像朽木一样无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6章 峰回路转 “那我去找李监副,看看他所谓的星变是老天的旨意,还是某个人的主意!”朱棣义愤填膺。 “四弟,救人如救火,恐怕来不及了。李监副岂会轻易承认他受人摆布?等你找到证据,李太师一家早就人头落地了。”朱标说道。 “大哥,我要试一试,不管结果如何,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朱标看见朱棣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除了坚定的信念,什么也没有。 朱标又一次来到了奉天殿。不管会被碰得如何头破血流,他必须再一次向父皇替李善长求情。 他的弟弟为了救李善长尚且不顾一切,他这个做大哥的怎么能抱头缩项,绝仁弃义? 朱元璋埋头伏案,成堆的奏章就像用之不竭的井水。 它们是维系生命的源泉,也是葬送生命的魔咒。 “父皇,”朱标看着年迈的父皇脸上的皱纹和挺不直的脊背,心里很不是滋味。 “您歇一歇,您都已经批阅一个时辰了。这是太子妃做的糕点,您尝尝。”朱标递上一个精美的食盒。 一旁伺候的太监赶紧接过食盒,小心翼翼的捧出里面的几盘糕点。 “皇上,这糕点做的真是精致,红的,绿的,紫的,黄的,比御花园开的花还鲜艳呢!” 埋在奏章中的朱元璋眼前一亮,心情随之开朗起来。 “嗯,可惜了,太子妃不能做御厨呀!哈哈哈!” 朱元璋拿起一块山药紫薯糕细细品尝,一块下肚之后,想起了太子。 “太子到此处来不是专门为了给朕送糕点的?” “儿臣……” 朱元璋侧目望着朱标,已然知道他想开口说什么。 “儿臣想替李太师求情。”朱标的勇气把他推上了刀尖。 朱元璋微蹙双眉,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有发作。 他一向很注意自己在朱标面前的言行举止,因为朱标就是将来的皇上,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的标榜。 “此案已定,证据确凿,太子把心思花在其他方面!” “儿臣觉得给李太师定罪的两条理由都不是铁证。”朱标没有放弃,“他的家奴所做供证并不可信。为何事隔这许多年那家奴才来告发?是否被歹人所逼迫?父皇,儿臣可以寻得这奴才来与李太师当面对峙。”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了堆积的比他的眼睛还高的奏章上。 几十年后坐在这里批阅这些奏章的是朱标,而不再是他。 他会不会错判民情,冤枉良民,放过罪人,错杀功臣?大明的臣子会不会服从他?大明的百姓会不会爱戴? 朱标不知道自己用心良苦,在为他扫清障碍,可是朱标这种明辨是非,坚持不懈,勇往直前的精神不也是一个帝王应该具备的品质吗? 他难道连朱标这种宝贵的品性也要一起清除吗? 想到这里,朱元璋转过头来看着朱标,平静的问道:“另一条理由呢?” “钦天监的星变之说更难以服众。” “天道主宰众生命运。天赋秉性,贫富贵贱,生死病老,生之注定,不可逆也。你自幼跟随李太师学习儒学经典,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难道太子忘了吗?” 朱元璋的眼神又变得犀利起来。 “父皇,儿臣不敢忘。但李太师……” “既然你都没忘,李太师更知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乐夫天命复奚疑!李太师会安然接受天命,不会有痛苦的。你等旁人为何还在这里为他做无谓之争?” “父皇,星变预示要降罪一个大臣,可这个大臣未必是李太师。” “那是谁?” “儿臣不知。儿臣只知人世尚未定论李太师有罪,天命又怎会无端降罪于他?” “李太师当然有罪,胡惟庸造反之时,他就无法脱罪。但朕念在他年事已高,又曾为朕打下江山,方才免他一死。如今连他的家奴都要告罪于他。你说难道不是天命要亡他吗?” “父皇,胡惟庸造反之时,儿臣也曾与李太师长谈。他并未与胡惟庸有半点牵连,虽然胡惟庸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但他只是看中了胡惟庸为官的才干,平素里少有往来。除了在朝会上相见,他们私底下也就是过年和寿诞才会相互走动。至于送礼,也仅仅相互馈赠薄礼,并无贿赂之嫌。” “你怎可信他一面之词?”朱元璋不自主的提高了音量。 他的克制就像烧水壶的壶盖,当水沸腾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就被顶开。 他恼怒于自己三番五次地教导,朱标竟然还是如此轻信于人。 “父皇,请息怒!”朱标毫不退缩,“儿臣不会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儿臣相信的是人性。请父皇想想,李太师如果和胡惟庸共同谋反,他能得到什么?” “当年李太师与父皇出生入死,攻城略地,曾多次救父皇于险境,他的功勋可比汉代萧何。他处尊居显,封公封地,带金佩紫,可谓是位极人臣,身名俱泰。如果说他和胡惟庸一起谋反,那他能得到比现在所拥有的更多吗?” “即使胡惟庸谋反成功,他也不过只能得到现在的荣誉和地位而已,但是如果胡惟庸谋反失败呢?父皇英名盖世,从一介布衣创立下大明王朝,父皇之文韬武略,奇才异能,李太师与群臣有目共睹。而胡惟庸不过是一个善于在官场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他岂能与父皇同日而道?” “李太师又怎会做此等反裘负刍,猿猴取月之事?更何况李太师已至古稀之年,安家享天伦之乐,子孙之福乃人之常情,又怎会去龙头锯角,火中取栗?” “如果说父皇因为星变就要杀了李太师,那么其他大臣便会心灰意懒,人人自危,又有谁还会为父皇竭尽心力,鞠躬尽瘁?天下百姓更会因此对父皇失去了信心。得人心者昌,失人心者亡。父皇真要杀掉一个不可能谋反的人而失去天下人心吗?” 说完这一席话,朱标垂目而立,不敢再与朱元璋的眼睛对视。 这是他最据理力争的一次,这是他最慷慨激昂的一次。 一直以来,他在父皇面前,甚至在所有人面前,永远都是温文尔雅,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这一次他在奋力为李太师辩驳,也在努力不让弟弟失望。 同时,他还在争取父皇对他的信任,信任他的决策能力,信任他的判断能力。 过了良久,朱元璋紧绷的脸渐渐柔和起来。 剑拔弩张之势悄然退去,回忆像一只柔软的手贴在朱元璋的胸口。 “太子,你刚才的那些话让朕想起了你的母后。” 朱标慢慢抬起头,泪水夺眶而出。 “你的母后也像你一样,总为别人考虑,就算自己会受到伤害也毫不在乎。你的天性过于仁柔,这是父皇对你唯一放心不下的地方。父皇一直教导你作为一个帝王有时必须心狠绝情,可你终究还是学不会。现在父皇还在,能帮你看着这些大臣,以后若是你坐上了皇位,该怎么办?人心难测啊!” 朱元璋的眼中泛起泪光,每每想起马皇后,他的内心就变得柔软。 “太子,朕就答应你再饶李善长一次。如果他再犯,你就别来求情了。”朱元璋拿起案几上的奏章,不再言语。 “谢父皇!”朱标泪如泉涌,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他知道在这件事上做出让步对于父皇来说非常艰难,这不仅是因为他一贯坚持己见,还因为他为朱标的将来担忧。 身为一国之君,必定要抛弃许多常情。如果处处迁就大臣,朝廷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胡惟庸。 他深知他的父皇杀过功臣,但有时他不得不这么做。 李善长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到家中。 他也不再奢求,叫家里的十几个仆人用了五天的时间粗糙地修葺了旧宅,赶在正月十五入住,也算是将就过了个新年。 简单翻修的宅子和匆匆忙忙赶过的新年没有影响李家的气氛,相反他们比往年更加欢乐。 人一旦掉下过悬崖,就不在乎悬崖上是否杂草丛生。 石头很想回李家和父母团聚,可是他又害怕自己舍不得再离开。 几日前放弃报仇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它只会在石头祈求上天用它与自己父母艰难的处境交换时才会出现。 冷静下来后,石头决定和燕王一道回北平。 石头知道这一次李家可以安然无恙,多亏了太子朱标。 他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太子救了他们全家七十几口人命,他觉得自己一条命根本无法偿还。 可是与此同时,另一件事情又开始困扰他。 他未来将和道衍走上同样的道路,也就是帮助燕王夺位。 燕王要夺的自然是太子朱标的位。太子朱标宽仁和善,又对李家又有救命之恩,他于心不忍,却又不想放弃自己复仇的计划。 他思前想后,始终想不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无奈之下,石头只好决定暂时不想,未来或许多变故,且走一步看一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7章 李家灭门 还没有出正月,瑶月宫就冷清起来。 恕妃因为干涉朝政,言行不当,被禁足于瑶月宫内。 小云唉声叹气,主子被禁足,自己也不会有好日子,好不容易盼来的阳春三月又变成了冰天雪地。 “娘娘,奴婢看不过眼。石头虽说与娘娘亲近,可是娘娘也没有必要为了他触怒皇上啊!”小云给炭盆里添了一块炭,故意拨得火星四溅。 “哈!这不是挺好的吗?冬天就应该待在屋子里,出去了容易受风寒。”恕妃语调轻快,丝毫看不出愠怒。 “娘娘,张美人也不来了,她就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她都不记得了她怎么有的今天。”小云拿了一件披风给恕妃披上。 “小云,你今日话怎的这么多?数落完这个,数落那个。” “娘娘,”小云把落在披风上的炭灰轻轻拂去,“奴婢陪娘娘这许多年了,都把娘娘当自己的亲姐姐了。这宫里人心险恶,奴婢心疼娘娘。如果陈大哥在的话……” “嘘!别胡说,进宫时发的誓都忘了吗?”恕妃扯下披风,转身一甩手,整件披风罩在了小云的头上。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一时忘了!”小云跪在地上,透过披风发出闷闷的声音,像是装在罐子里的蛐蛐。 “罚跪一个时辰,长点记性!”恕妃不再年轻的脸庞焕发出别样的激情。 应天府,十醴香酒馆二楼。 武叔坐在同一个位置,同一把琴面前拨动琴弦。 这琴弦似乎也是他的心弦,它们的震动与他的心跳紧紧相连。 它们奏出的音符能飘的多远,他的心就能到得多远。 农铁舒和凉在曼妙的琴声中悠闲地品茶说笑。农铁舒说,凉听。 “武叔,你为什么最近总是这一种装扮?是不是看中了哪个年轻女孩?”农铁舒笑盈盈地问道。 “铁舒,你这嘴上功夫见长了,怎么不说服说服自己?”武叔斜了一眼农铁舒,语气看似责怪,眼神中却充满笑意。 “说服什么?” “臭丫头,你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如果不是你对那李公子有意,我又怎会派人去完成你完成不了的任务?” 凉听到此话,不自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 不过,他并非嫉妒农铁舒对其他男子的情感,他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资格。 反而,他担心自己碍手碍脚,幸好不爱说话在这个时候可以算是一个优势。 他从来没有向农铁舒表达过爱意。他不会表达,只知道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面前这个女子。 他可以为她冒险,甚至可以为她去死。 “武叔不要无端猜疑。我与那李公子可没有半点情意。我撕毁了他的家信,他恨我入骨呢!” 农铁舒故意忙着倒茶,免得不知双手该往哪里放。 “他恨你入骨,你未必就不喜欢他。男女之间,有恨才有爱。”武叔继续挑衅。 “武叔年长,可不懂我们这些年轻人的情感。” “我也曾年轻过。”武叔站起身来,对着凉挥挥手:“凉,你来评评理。” 凉像犯了错的孩子,猛然站起身来,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扑哧!”农铁舒笑道,“武叔,你还真会找帮手。凉本来就不太说话,你还让他说这男女之事。你看,你把他给吓得。” “谁说他不懂男女之事?你看你,表面上精明,其实就是傻丫头一个。” 武叔望着凉,希望凉有所表示。 凉越发局促,走到门边,想要找个借口离开。 “坐下!”武叔无奈的摇摇头。 “好了,说正事。铁舒,凉,我现在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封绩躲在应天府,你们去给我找出来。” 武叔收起了悬在琴弦上的手。 “封绩?他这么大胆,敢来京城?”农铁舒问道。 “胡惟庸刚被朱元璋杀掉的时候,封绩确实害怕得不敢回来,直到蓝玉在捕鱼儿海俘获了他。朱元璋大发善心,没有治他的罪。李善长却画蛇添足,花了大半养老的积蓄,把封绩藏匿了起来。人一旦做了亏心事,往往欲盖弥彰。哈哈哈!你们只要找到了封绩,李善长就死定了!” “武叔,为什么一定要让李善长死?”农铁舒硬着头皮问道,准备好迎接武叔的再次奚落。 “你不忍心?”武叔讥笑的神情比农铁舒意料的更甚。 “我说过了,石头是我的朋友。”农铁舒皱着眉头,表明自己绝非为了爱恋牵肠挂肚的浅薄女子。 凉面无表情的脸庞下,心花怒放。 “好,石头是你的朋友,只是你的朋友!不是我们要李善长死,而是朱元璋对他动了杀念。我们所做的事只是要李善长死在适当的时候,以便成全我们的大事。哈哈哈!” 武叔的声音毛骨悚然,农铁舒第一次感觉到了对他的恐惧。 农铁舒不想再管李家的事了。 她不可能干预武叔的决定,唯一能做的是像上一回一样袖手旁观。 她也说不清自己对石头是怎样一种感情。在她冷漠的世界里,石头的真心和真诚感动过她。 有时她会莫名其妙地想念石头的好,有时又对石头恨得咬牙切齿。 有凉作为参照,她似乎对自己的感情理解的稍微明晰一些。 凉默默无闻的体贴入微让她觉得舒心,甚至产生依靠的感觉。 可是,只要凉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她绝不会想起这个人。 而石头总能在远远的地方牵动着她的神经,虽然不是很强烈,但她觉得自己已经受到影响。 曾经,除了武叔以外,她从不允许自己的心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到目前为止,她尚且可以压抑自己的情感,这种情感常常因为一些干扰躲到角落里,但又会在不经意间堂而皇之地出现。 “武叔,李诚意此次也会遭到牵连,要救他脱身吗?”农铁舒转移了话题。 “他已经没用了。”武叔轻描淡写,就像吐掉不小心混入茶水中的茶叶一样。 “在胡惟庸伏法的时候,他就一文不值了。不过,他还是多活了些舒心的日子。” 农铁舒和凉都打了个冷颤。 李诚意的下场会不会也是他们将来的下场? 现在他们和武叔有说有笑,相处融洽,曾经的李诚意又何尝不是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喝茶听曲? 可是,明知如此,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九黎帮所有的人只会接受命令,习惯被人摆布。 他们永远跳不出主子为他们画好的框。 今年的元宵特别热闹。 百姓没有抱怨老天爷不讨好地骤降雨雪,没有责怪清道夫贪懒怕累,留下厚厚的积雪,他们的热情全在那一盏盏精雕细刻的花灯和威风凛凛的龙灯上。 李善长死里逃生之后,彻底理解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他从自己剩余不多的积蓄中拿出一百多两白银,分给仆人,让他们添置衣物。 他又拿出五十两为家里置办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这一年李家五光十色,花团锦簇,似乎预示了一个美好的开始。 正月十六,节日的气氛余热未减。 李善长舍不得撤掉花灯,打算等它们被雨水洗掉了色,被狂风吹变了形,没有了喜乐的模样再说。 家仆们依旧没有拿起扫帚,走进菜市,浆洗衣服,围着锅炉。 他们过着主子般的舒坦日子,都不愿意回到昨天之前。 狂风卷着沙尘滚滚而来,官兵又一次包围了李家。 李善长坐在大厅,一动不动的看着院子里摇曳的花灯。 他在想,要看到它们色衰,怎么就这么难? 李夫人手握佛珠,诵经祈祷。 她知道谁都帮不了李家,但至少圣佛们正在怜悯的看着发生的一切,并且会将这个世界容不下的人送到另一个美妙的世界去。 仆人们绝望的嗷嗷大哭,他们主子般的日子还没有过够,连当仆人的日子都为数不多了。 诏狱围墙高筑,终年不见阳光。 三层外墙令犯人的哭嚎在最寂静的夜里都传不到墙外。 三道利剑削不断,炉火融不化的门断绝了一切劫狱的可能。 牢房内空气污浊不堪,到处弥漫着腐肉的臭味,关在这里的犯人往往等不到审讯就咽了气。 当天夜里,封绩被带到了李善长的面前。朱元璋对自己的老友“仁至义尽”,在李善长临死之前,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冤枉他。 其实他大可不必这么做,他若是想要杀一个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但是他一直有让大臣们心服口服的习惯,更重要的是,他要自己的儿子朱标看到他的公正和宽容。 李善长在见到封绩的那一刻忘了死神的威胁。 他有点恍惚,他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对不起朱元璋过? 封绩离开后,李家七十几口人都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似乎灵魂已出窍,和死人一般无异。 只有李夫人仍然镇定自若,微闭双眼,一如往常,诵读着永无止境的经文。 突然,她拨动佛珠的大拇指停在两颗佛珠之间。 她缓缓睁开双眼,站起身,走到牢门边,镇定地对牢头说道:“我要见皇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8章 死前面圣 “申冤吗?别妄想!你们这已经是第二次进来了,明天就要处决了,还见什么皇上,多此一举!” 啃着鸡腿的牢头不耐烦地挥动油腻腻的脏手。 李善长拖着半边几乎坏死的腿,蹭到了牢门边。 他不知道夫人要做什么,但他知道这一定是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事。 “牢头,你帮帮忙。我李善长这一辈子也没有求过什么人,我求你帮忙通报一下。” 李夫人拔下头上的金钗,塞在牢头手里。 牢头把金钗放进衣兜,又坐回椅子里,翘着二郎腿,继续啃鸡腿,同时得意地想象着这根金钗可以买回多少个小老婆。 一个带着斗笠,穿着茶褐色僧衣的人敲了敲牢门的钢条。 牢头如梦方醒,惊诧的差点栽倒在地。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僧人是怎么穿过那两道坚如磐石的大门。 僧人的个子很高,不过骨瘦如柴,看起来没有什么威胁。 他的斗笠压得极低,很明显他不愿意别人看见他的容貌。 牢头很惊喜的发现僧人没有带任何武器,他的胆子立刻大了起来,像猴子看见山林中没有老虎一样。 “你是谁?竟敢擅闯诏狱!”牢头拔出刀,向僧人的脑袋劈去。 僧人轻轻往侧边一跃,伸出手在牢头的内关穴上弹了一下。 大刀改变了原来的路径,“哐当”掉在地上。 牢头抓着自己的手臂,嗷嗷直叫。 僧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放在牢头的面前。 “大人!小的多有得罪!”牢头赶紧下跪,同时也松了一口气。 他不用再为有人闯入牢狱之事担责。 “金钗!”僧人把令牌放入怀中,又把一只空手放在牢头面前。 牢头赶紧掏出金钗,用毛里毛糙的衣服擦去上面的油渍,递给僧人。 僧人转向李夫人,说道:“夫人,见皇上总不能披头散发。” 李夫人哆哆嗦嗦的接过金钗,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她眼噙热泪,躬身说道:“多谢大师!” 李善长喃喃自语:“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李夫人跟着僧人来到了乾清宫。 太监接过李夫人递上的半张懿旨后,僧人立即离开。 丑时的油灯特别明亮,朱元璋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的后背就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的眼睛也开始落泪。 那一个个熟悉的字就像马皇后的眼睛,微笑的看着他,凝重的看着他,责备的看着他,怜爱的看着他。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见李家的人,不会再听李家的事。 李善长成了他的亡友,即使要相见,也是在阴间。 “叫李夫人进来!”朱元璋喝道。 太监给朱元璋披上一件棉袍,递上一个手炉。 李夫人跪在大厅中,沉着冷静。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她甚至尝到了一点天国的诱惑。 在她离开之前,她必须完成最后一件事,将马皇后的意思传达给朱元璋。 马皇后的懿旨比她的命还要重要,那是一封可以救石头性命的懿旨。 因为只剩下拼接起来的,残缺不全的一半,所以她必须把马皇后的遗言完整的表达出来。 朱元璋看着李夫人,嘴唇动了几下,想说的话却像鱼刺卡在喉咙一样,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皇上,”李夫人先开了口,“马皇后薨逝的前两天召见了臣妾,交给臣妾一封懿旨,命臣妾护石头周全。如今李家满门抄斩,臣妾按照马皇后的遗愿,将懿旨交与皇上过目。” “石头?”朱元璋疑惑的轻声嘟囔。 “石头是?妃和皇上的孩子,当年皇上要处死石头,?妃万般无奈之下求马皇后帮她。马皇后找了一个死婴替换石头,又把石头送到李家,让相公收留石头。?妃为了不引起皇上的怀疑,抱着那个死婴假装要逃跑,和死婴一起坠崖身亡。” “锦衣卫找到他们后,果真认定那是?妃和石头。由此,石头才逃过一劫。石头在李家平安长大成人,李家也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如果不是李家现在大祸临头,臣妾永远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李夫人泰然自若,在对往事的追溯中,更注重的不是情感,而是叙述得理所当然。 她不能让疑神疑鬼的朱元璋觉得他们欺骗了他,她要让他愧疚。 朱元璋极缓慢地侧过头去,就好像他的举动要是再大一些,往事就会在他脑中掀起惊涛骇浪。 门外的台阶上一定是落满了雪花,它们争先恐后地往门缝里钻,有恃无恐的瞪着朱元璋,看他能把它们怎么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维护那个孩子?她们都在临死前向他哀求,?妃如此,马皇后如此,李夫人也是如此。 她们是在用自己的性命保护着那个孩子,可是她们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二十年前他不就已经死了吗?你们为什么要让朕知道他还活着?你们是不是想把他送上绝路?” 朱元璋重重拍了一下扶手,椅子发出吱吱嘎嘎求救的呼唤。 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那些不知好歹的雪花,现在是一决胜负的时刻。 “胡大人死的时候,臣妾的相公不是还活着吗?墨鱼自蔽,不也还是会成为渔夫的盘中餐?只有皇上真的放过石头,石头才能活命!” 李夫人伏在地上,深深的拜了一拜。 “皇上,这二十年来大明王朝国运昌盛,百姓安居。这足以证明石头不是不祥之人。当年?妃为此付出性命,马皇后病重不能忘怀此事,临终前拟下懿旨交与臣妾保管,只为以防万一。恳请皇上遂了?妃和马皇后的心愿,放过石头。” 李夫人又伏地拜了一拜。 那些雪花变成了往事,一片片,一段段,杂乱不堪地从朱元璋眼前飞过。 ?妃的脸,马皇后的脸,她们哭着的脸,她们跪着的脸,她们恐惧的脸,她们绝望的脸。 还有那个婴儿,除了那一对重瞳,他还真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朱元璋心力憔悴,默默低下了头,挥挥手,说道:“你下去。” 侍卫把李夫人带回牢房。 朱元璋让太监取来李家处决人员的名单,他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批上两个大字“结案”。 “云奇找到了吗?”朱元璋忽然想起那个在胡惟庸府邸前冲出来拦轿的少年。 “回皇上,还没呢!” 夏季的夜晚特别短暂,青蛙是最懂得珍惜夜景的家伙。 当月亮都疲倦地隐没进云层的时候,他们还在欢快的嘶叫。 秦王宫里的青蛙叫的最响亮,几十只,上百只,它们知道自己生在富贵之家,必须拥有高人一筹的鸣奏。 那鸣奏和谐得让人难以想象,是世间最好的琴师也谱不出的乐曲。 秦王朱樉的耳朵里听到的不是青蛙卖力的演奏,他喜欢听“咕咕咕”和“喔喔喔”的叫声。 这个声音在夜里听起来特别动人。 他知道这是芦花在下蛋,还是柿黄在求爱,是青鸡在踢腿,还是白鸡在扇翅。 它们就像他的孩子,甚至比他的孩子得到更多他的宠物。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于斗鸡,他绝对有这个资格享受“情种”的称号。 静静地隔墙听着斗鸡的一举一动,他心里恬静如水,又飘飘悠悠的进入了梦乡。 朱樉也是这些年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睡一个时辰,醒来一定要听到斗鸡的响声,接着再睡一个时辰,醒来再听,接着再睡。 父皇交给他的安西兵事安定了之后,他在一个食客的怂恿下爱上了斗鸡。 他发现当两千年前,季平子和郈昭伯用两只鸡一决胜负的时候,就注定了他秦王朱樉会因为斗鸡载入史册。 他开始在秦王宫里建造鸡坊,鸡坊绝不能比宫殿少。 他的护卫和妃子都是父皇为他选的,而斗鸡是他自己选的。他爱怎么选就怎么选,他想怎么选就怎么选。 历史悠久的鲁西地区、品种纯良的吐鲁番地区、斗性凶猛的河南开封和黑马辈出的云南边陲经过一层层筛选,最最顶尖的斗鸡全到了秦王宫里。 他还把吃着白面牛肉的护卫送进鸡坊训鸡,他要他们把斗鸡的潜力发挥出百分之一千来。 他要他的鸡有鹰一样的利爪,豹一样的速度,比牢狱里的犯人还听话,比战场上的骑兵还勇猛。 不仅如此,他还从照顾妃子的侍女中抽调出最温柔细心,善于打扮的十几名送入鸡坊为鸡们梳妆打扮,整理仪容。 在容貌上,他对鸡的要求比他的妃子严格的多。 它们必须羽毛油光亮滑,头冠挺立如山,胸肌坚硬如石,腿肌踢天弄井。 不管如何,要成为他的斗鸡万般不易,要为他战斗更需自强不息。 朱元璋对朱樉嗜好斗鸡闻而未责。 一是因为朱樉对癖好的痴迷是建立在关西安定的基础上,尽管他把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斗鸡上,但他还是神奇的抽出足够的时间练兵和布防。 二是因为斗鸡是一项历史悠久的娱乐活动,它代表着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兵荒马乱的年代,谁有心思斗鸡呢? 朱元璋又怎么会不愿意向天下人展示一个大治的天下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9章 蠢蠢欲动 朱樉心安理得地斗鸡,他知道父皇的沉默就代表了认可。 他还偷偷的在心里把自己比作了唐玄宗。 他们都是在平定了战乱之后,爱好上了这个斗智斗勇的游戏。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们都在西安。 他踏着唐玄宗曾经踏过的地方,他的鸡吃着唐玄宗的鸡曾经吃过的麦田。 说不定有一天他也可以统治唐玄宗统治过的天下。 御史胡子甘脱去了官服,穿着一身像财主的打扮似的蚕丝袍子上了十醴香酒馆二楼朝南的最后一间。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得规规矩矩,脸上没有一点出格的地方。 他来过好几次十醴香,可是大多数人都认不出他来,包括店里的小二。 每次他来的时候,小二都是笑脸相迎,是对陌生客人的那种笑,没有一点熟络的味道。 屋子里的熏香索然无味的一圈圈盘绕着,门才开一道缝,没等胡子甘露出脸来,它就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像是渔夫等来了一条大鱼。 “胡御史,你来啦!”九黎帮的主上问道。 他的眼睛明亮清澈,像是等来了希望:“来,看看这壶茶的茶色如何?” “嗯,”胡子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就好像他的鼻孔有分类的功能,左鼻孔负责熏香,右鼻孔负责茶香。 “茶叶细长卷曲,色泽翠绿,汤色清澈透亮,香气雅而不淡。此茶形色俱佳,逗人喜爱。” “哦?胡御史用逗人喜爱来形容此茶甚是有趣。那就赶紧饮一杯!” 胡子甘端起茶杯,眼睛湿润,仿佛茶的热气钻到了他的眼睛里。 他万般珍惜地抿了一小口,这一小口已足以唤醒他的身体和半辈子的回忆。 “主上,此茶名曰龙舞茶,入口馥郁浓烈,回味悠久不败。” 胡子甘娓娓道来,主上含笑点头。 “自从我离开家乡,已有十几年没有喝过此茶。此茶产量甚少,当地的茶农自种自饮,从不外卖,主上是如何弄来这些茶叶?”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胡御史喜爱即可,弄点茶叶又有何难?” 胡子甘又抿了一口茶,微闭双眼,摇晃着半秃的脑袋感叹:“离乡十几载,喝到此茶就象回到家乡一般,我,百感交集……这茶还有个美丽的传说。” 胡子甘眺望着家乡的方向,越过艰难险阻与那里的山川河流相会。 “哦?洗耳恭听。” 胡子甘刚刚加入九黎帮,主上对他比对其他成员客气的多,尚在笼络人心的阶段。 “很久以前,我们家乡的东固山大旱,很长时间没有降一滴雨。赤地千里,焦金流石,河涸海干,苗枯蝉喘。乡亲们死的死,逃的逃,只余下二三十口人。这些人中有一个人在晚上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观音菩萨让他前往东固山主峰大乌山焚香祈雨。” “不管是真是假,只剩下死路的乡亲们赶紧来到了大乌山。他们撮土焚香,礼拜菩萨,虔诚祈雨。片刻钟不到,四处狂风呼啸,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一道闪电有如巨斧般劈向大乌山,一声雷鸣震耳欲聋,山坡下竟开出了一口泉井来。” “乡亲们大喜过望,纷纷跪拜谢恩。回到山下的第二日,天空又是乌云滚滚,大雨倾盆。一条绿色彩龙盘旋在新凿开的泉井四周狂舞。彩龙所到之处倾刻间长出数十排枝繁叶茂的茶树来。后来乡亲们就称那口井为雷公井,称那些茶树为龙舞茶树。” “雷公井深七米,清澈见底。无论晴雨,井水总是保持着离井面一米左右。雷公井水甘甜无比,它周围的茶树皆得此惠。因此龙舞茶清香怡人,喝上一口总是唇齿留香,令人难以忘怀。” 胡子甘赶忙又嘬了一口茶,仿佛他的口中片刻都不能离了那茶香。 “如果用雷公井的井水泡龙舞茶,那可是包治百病喽?”主上笑盈盈的看着心满意足的胡子甘。 “嗯,对于我和我的乡邻们,那还真的是这样。” “呵呵呵!胡御史如若染疾,我定然派人取来雷公井的井水和这龙舞茶叶。” “谢主上!”胡子甘的心和眼回到了十醴香的客房。 在主上面前忘乎所以地回忆令他羞愧无比。他赶紧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他今日到十醴香来可不是为了喝茶和忆旧。 “昨日我又和皇上举荐西安为都。我看皇上的意思也很想迁都,只是在西安、汴梁、凤阳三地之中徘徊难决。” 当年朱元璋攻下定远后,谋士冯国用和陶安力荐以集庆路为都。这个看法正与朱元璋的想法不谋而合。 朱元璋认为集庆路处于长江中游,北有长江天堑,地形险要,是他对付上游陈友谅和下游张士诚的最佳地理位置。 十二年后,朱元璋消灭了陈友谅和张士诚的势力,改集庆路为应天府,登基称帝,国号大明。 后来做了皇帝的朱元璋发现应天府是作战时期最有力的位置,但作为安定的国都,它有几个重大的弱点。 一是,鞭不及腹。应天府不处在全国的中心位置,而在东南方。这样远离政治中心京都的西部和北部趁机利用山高皇帝远之势兴风作浪,海水群飞。 北元余党屡犯大明边境,尽管朱元璋在西北边关设置了卫所,也常常派出大将讨伐,但远在天边的京都还是对北元缺少震慑力。 二是,不祥之地。东吴、东晋、南朝四朝和南唐都以应天为京都,除了东晋统治了一百零四年,其余都不逾百年。 三是,內廷水患。当年刘基观燕雀湖有王气升起,朱元璋当即填湖建宫。然而数年之后,宫城的地势开始下沉。尤其是内廷,嫔妃常常苦于水患。 “皇上有所偏好吗?”主上问道。 “皇上对迁都之事并不像对其他事那般果断决绝。朝堂之上,迁都之事已提及数十次,皇上仍然不能做出决定。朝中大臣有一部分人认为应天府自古为形胜之地,不必迁都。还有一部分元老想在老家凤阳定都,光宗耀祖,荣归故里。” “皇上起初对此颇为心动,下令在凤阳营建中都,又下令迁民十万余户至凤阳。不过刘基在世时就极力反对迁都凤阳,说是‘凤阳虽帝乡,非建都地’。凤阳的中都动工之后,皇上又改变了心意,说是‘爱惜百姓,不愿大兴土木,劳师动众’。” “我看定然是皇上发现了刘基所言非虚,凤阳不适合建都,而且在凤阳建都势必助长江淮集团的势力。江淮功臣自此更加为所欲为,违法乱纪,结党谋私。以此看来,皇上应该是不会再考虑凤阳了。至于汴梁,皇上倒是挺重视的。要防范西北,就要将汴梁作为运送粮草和补给兵力的基地。他曾亲自前往汴梁实地考察过。” “汴梁?”主上捋了捋脑后的长发。 “汴梁地形虽然位置居中,但是无险可守,四面受敌。徐达、蓝玉一干武将都反对迁都汴梁。皇上是打仗出生的,他考虑国都自然会将战略地位放在第一位。所以汴梁看来也已经被皇上否定了。” “那么就剩下西安了?” “嗯,不过皇上对西安的位置也不甚满意。它远离水道,交通不便,漕粮艰难自然影响京都的繁华。” “还有其他选择吗?” “目前没有了。这三者之中,西安在皇上的心目中定都的可能性最大。西安虽说不够富庶,但是水道可以开凿,粮道可以修建,它的缺陷都可被一一攻破。所以我按主上的吩咐,在朝堂之上向皇上再次举荐西安为国都。” “做得好!”主上替胡御史的茶杯斟满龙舞茶,并且亲自双手端起送到胡御史的手上。 对于听话的狗,主人从来都不会吝啬碗里的肉。 “主上为何要促进这迁都之事?” “我意不在迁都,而在太子。”主上似笑非笑,老谋深算的双眼仿佛看见病入膏肓的太子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 “太子?”胡子甘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对。太子常年待在京城皇宫中,见他一面都难啊!胡御史,把他弄到西安去。” 主上的解释点到为止,微笑地盯着胡子甘唇边的一撮胡子上挂着的两颗茶色水珠。 胡子甘恍然大悟,原来劝谏迁都之事只是为了让太子朱标到西安一趟。 主上是要对太子下手吗?胡子甘不敢问。 “秦王朱樉在封地表现如何?”主上问道。 “偶有过失,总体上还是可以的。他们这些皇子时刻被别人捧在手心中,难免狂妄自大,不可能一点错都不犯。” “会犯错就好。胡御史,你派人收集一下秦王所犯的错,夸大一些,让朱标和朱元璋了解一下。朱标对弟弟爱护有加,前一段他不是才刚刚管教过朱?吗?听说效果很好。” “晋王自北伐失败后在封地胡作非为,金迷纸醉,连皇上都拿他没办法,没想到太子竟然将他调教过来了。” “朱标真的是个好大哥。我……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好大哥。”主上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胡子甘不知所措,两颗茶色水珠抖落在他的前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0章 各怀鬼胎 片刻间主上又展开了笑颜,眼里的忧郁被希望代替。 “胡御史,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来,喝茶。” 主上端起面前的茶杯,效仿胡子甘那般陶醉地嘬了一口。 他也很想感受家乡的味道,可惜这杯茶给不了他所想要的东西。 胡子甘力道精准的上奏了秦王朱樉在秦地的所作所为,表面上看起来不痛不痒,全是传闻,实际上朱元璋根本无法置若罔闻。他把朱标叫到了跟前。 “你二弟的事听说了吗?”朱元璋不说“秦王”,而说“二弟”,有些责怪朱标的意思——他对自己的亲弟弟关心几多? “父皇,发生什么事了?二弟闯祸了?”朱标神色焦忧,这正中朱元璋的下怀。 “哼,你二弟这几年都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他?稳定西北边陲。” “那是前几年的事了,朕问的是这几年。” “不知……儿臣只听说他喜欢斗鸡。” “欲不可纵,乐不可极。现在秦地的小儿都知道‘斗鸡胜读书,羽毛争英雄’,你说那里还能再出状元、榜眼、探花吗?” “父皇,儿臣未听说……” “不只是小儿,王公贵族们不爱钱,也不爱权了,他们只爱鸡!现在若是让你二弟上战场,恐怕他带去的不是兵而是鸡 ?” 朱标紧锁眉头,不再说话。 “朕原先也知道秦王斗鸡的嗜好,朕以为这不过和朕下围棋一样,忙碌之余放松身心而已,没想到……” “父皇息怒!二弟一向应规蹈矩,知高识低,儿臣不相信二弟会如此荒唐。儿臣愿亲赴西安了解实情!” “亲赴西安?”朱元璋想起了大臣谏迁都西安之事,他把右手压在脑门上,右手肘撑在桌面上,低头沉思。 半晌,他抬起头来:“也好,你去了解一下那些闲言碎语是否属实,弟弟们对你这个大哥还算敬重,不敢造次。如果秦王真的有所逾矩,以责后效还是罪加一等,你自己看着办。” “是,父皇!儿臣一定严查此事,以儆效尤!” “嗯,还有一事,迁都之事。” “父皇想让儿臣考察西安是否可做都城?”朱标很快就猜出了朱元璋的心思。 朱元璋点了点头,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说道:“朕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从前到汴梁去的时候,此事就交给你。”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详加查看!” 一个玲珑剔透的翠绿小瓷瓶在恕妃的手里颠来倒去,时不时被五只白净但已初显苍老的手指反复抚摸着。 小云端着一盆凉水走了进来:“娘娘,这大热天的,擦擦汗!” “嗯,别把它弄湿了。”恕妃用小瓷瓶指着案子上的一把折扇。 “娘娘,这扇子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刚才谁来了吗?” “打开看看!”恕妃满脸得意,好像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折扇上画着一个强壮的大脚女子,她正背着一个男子飞速奔跑。这个男子身着军士常穿的对襟,脚蹬马靴,大腿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啊!”小云吃惊的捂住嘴巴。 “认出来了?哈哈哈!好!好!”恕妃拿起扇子,时而点点头,时而又摇摇头,“好久没作画了,有些笔生。” 小云赶紧抢过扇子,并且合上,然后又走到门外,四下张望了许久,才进屋来,带上了门。 “娘娘,当心隔墙有耳!”小云压低声音。 “嗯,还有这个。”恕妃把翠绿的小瓷瓶递到小云面前。 “这是?” “当年我离开神农宫的时候带出来的宝贝,它叫‘神农顶’。二十多年了,它一直躺在这皇宫中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现在它该亮相了。” 恕妃打开瓶盖,盯着细小的瓶口,笑着说道,“小云,研磨。” 神农顶翠绿的粉末落在黑色的墨汁中变成了墨汁的一部分。 它不在乎失去自我,只要能实现最大的价值。 恕妃用毛笔在这种新配制的墨汁中蘸了几下,轻巧的把毛笔移到了扇子的最左侧,写下:“癸卯年六月初六”。 完成之后,她满意的端详着这七个字,很显然,它们才是这把扇子最耀眼的部分。 她嘟起红唇,轻轻的吹了几下,待字迹干了之后,把它折起,交给小云。 “小云,别再打开折扇,免得伤着你。将信与折扇火速寄给西安大慈恩寺的住持慈阔。” 恕妃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小云。 小云将折扇和信收好,快步走出门去。 恕妃来到院子,抬头仰望着湛蓝的天空。 一朵朵白云悄悄地向她施展着魔法,一会儿变成纷纷洒洒如红雨般飘落的桃花,一会儿变成洗净污泥后令人垂涎欲滴的莲藕。 还有几张脸,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见到的脸。 大明王朝的太子朱标心急如焚,马不停蹄的从应天赶往西安。 他装扮成普通商人模样,随身只带了一个侍卫,庆农。 庆农是个孤儿,比朱标小一岁。他的母亲是朱元璋的妃子,王美人的妹妹。 庆农七岁的时候,父母英年早逝,留下他孤苦伶仃,无人抚养。 王美人于心不忍,向朱元璋提起此事。 朱元璋见过庆农后,很是喜欢他,便将他留在宫中陪伴太子。 庆农相貌英俊,天资聪明。他和朱标一起长大,陪他读书,陪他练剑。他们俩不只是主仆,还是朋友。 庆农在剑术上的天赋特别高,是大内侍卫中的翘楚。 赶往西安的人络绎不绝,尤其是这几日。 西安将在三日后举办“四海斗鸡大赛”,这是通向它的大道川流不息的原因。 驿站、茶摊、客栈,甚至在车道上,有关“四海斗鸡大赛”的话题永远最炙热抢手。 用它可以和老板讲讲价,用它可以结交新朋,即使一些孤傲的有钱人不屑于讲价,也不愿结交新朋,他们还是得聊上几句,以免落下个抱残守缺,井底之蛙的坏名声。 过了一半路程之后,朱标和庆农来到了汝阳。 他们本可住在驿站里专为高官准备的豪华驿舍,但朱标坚持不占用用于传递信息的人力和物力,他们便在驿站旁边找了一个客栈休息。 这一段旅程他们一直都不寂寞。 一双眼睛远远盯着他们的身影,四只马蹄不徐不急的跟着他们的步伐。 景骑着一匹白马,马背上驮着他和一个大木箱。 他奉主上之令把白马和大木箱交到当朝太子朱标手里,并且让太子得知这是秦王送给他的厚礼。 对于景来说,这不是一个有难度的任务。他知道怎么神出鬼没。 从离开应天的城门一直到汝阳的驿站,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尽管他骑着一匹高头骏马。 他知道什么是千载一时,这小小的汝阳驿站就是他的终点。 景短小精悍,断发文身,与通常的汉族人迥然不同。 他来自大明版图的最南端,来自已经灭亡了一千多年的南越国,是第四代南越王赵兴的后人。 他的身上也纹着龙的图案,不过只有他自己看得到。 小时候,景就发现自己与他人不同。 他的头发总是被母亲剪得很短,因此他得到了许多排斥与嘲笑。 然而这并不仅仅是件坏事,坚强和独立也一直在向他靠近。 他从来不叫,也不哭,他的忍耐力大的惊人,就好像无所不容的大海,可以汇集百川,可以容纳千帆。 不过作为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对自己没有这种深层的认识。 他把短发的好处归为清洗简单,并且将之当成利器,牢牢的握着它。 在其他孩子洗头因为头发太长被扯得哇哇大哭时,他看见自己的利器闪闪发亮。 刚到成年的时候,景的父亲和母亲就迫不及待地在他身上纹上了一条龙。 他们告诉他,这代表着他已经长大成人,要独自面对生活中的困难,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起初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很快就知道了。 父亲和母亲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实在玄乎,以至于至今他都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按父亲和母亲说的去做。 他得知他们家是南越王赵兴的传人。在宫廷政变中,他们的祖先南越王赵兴和太后樛氏死于南越国相吕嘉之手。 而后吕嘉立术阳侯赵建德为王。 再之后,相国吕嘉和术阳王赵建德被汉武帝派出的伏波将军路博德所擒。 自此,整个南越国都灭亡了。 景作为南越王赵兴的后人,作为成年人必须承担起的责任就是——报仇和复国。 首先吕嘉是他们的头号敌人,所以他不可以与姓吕的往来,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吕嘉的后人。 再则,术阳侯赵建德也是他们的仇人,很有可能当时国相吕嘉与术阳侯赵建德串通一气,图谋不轨。否则,吕嘉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弑君杀后。 因此,他也不可与姓赵的来往。 但是他自己也姓赵,他的父母,他的兄弟姐妹都姓赵,所以他必须小心的从姓赵的中剔除掉他的亲人。 最后,汉武帝灭了南越国,整个中原地区都是他们的仇敌。 他不可以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往。复兴南越是他唯一的朋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1章 齐聚西安 自从接受了纹身成年礼后,景没有明晰自己的人生方向,反而迷失了。 他觉得所有的人,整个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他一出门就感觉到无法呼吸。 面对别人善意的目光,景不知道怎么这些人就成了他的敌人?既然是敌人,为什么要对他笑?为什么要在他口渴的时候给他一碗水喝?为什么要在他饿的时候给他一个馒头? 景离家出走了,再也没有回去。 多年后,他遇到了一个僧人。 这个僧人解开了他的困惑,让他灰暗的人生又变得光明起来。 这个僧人告诉他,不要管谁是他的仇人,只要跟着他,他就能帮他完成他的父亲和母亲交付给他的重任,他就能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对得起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景欣喜若狂,把这个僧人当作是自己的再生父母。 僧人教给景各门各派的武功。 景极具天赋,学得很快。没多少时间,他周围的人就都不是他的对手了。 庆农牵着疲惫不堪的马儿来到驿站。 他亮出大内侍卫的令牌后,驿丞卑躬屈膝,带着庆农来到马厩。 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匹浑身雪白的好马。 这匹马与其他的马好像吃的不是同样的草,喝的不是同样的水。 它光亮的毛色就像上过油一样,骄傲的头高昂着,露出又直又挺的胸脯。一对深深凹陷进去的眼睛又圆又大,开阔的鼻孔偶尔喷出一些气来,配合着又浓又密的长尾巴赶走苍蝇蚊虫。 有时它还会用修长笔直的前肢在地上轻轻地刨两下,尘土立刻乖乖的飞扬起来。 “它!就是它!”庆农眼睛发亮,快步跑上前去。 “大人好眼光!这是秦王送的马!”驿丞跟在后面喊道。 “什么?”庆农转过身来,他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白马的鬃毛上,又惊诧得抽了回来。 “秦王?他怎么知道我们会路过此地?” “下官不知……”驿丞气喘吁吁的好不容易才赶到庆农面前,“这匹马是秦王的属下送来的,他还交给下官一个东西。请大人随下官来。” 一团疑云笼罩在庆农身上。 他不能掉以轻心。太子对他信任有加,这次长途跋涉竟然只带了他一个人来,无论如何他也要护太子周全。 太子视察西安,除了皇上,其他人都不知道,包括太子妃。秦王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汝阳是必经之地,可是秦王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将在这里换马呢?难道他派人跟踪我们? 庆农只觉得脑袋昏沉,脚步轻飘,迷迷糊糊来到了驿站的仓库。 驿丞取出一个两尺长的红漆大木箱。 它看起来很沉,躺在驿丞衰微无力的胳膊里无奈的左右摇晃。 “秦王属下让下官把这个交给大人。”驿丞满头大汗,庆农赶紧接过木箱。 “他说,”驿丞喘了一口气,“他说大人这次来西安车马劳顿,这是秦王特意为大人准备的。” 庆农没有打开木箱,他必须先把此事报告给太子。 “二弟给我们备好了马?”朱标又惊又喜,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他想起了他们过去的情谊。 他与朱樉的年龄最是接近,都出生于战火纷飞的时期。 朱元璋艰苦作战,马皇后操持后勤。他们俩没有父亲教导,没有母亲陪伴,他们一同吃苦,一同挨饿,形成了比一般兄弟更加深厚的情谊。 他们看见百姓因受战争之苦流离失所的时候,他们也形成了相同的志向。 他们发誓如若有一天他们能统治这些百姓,一定让百姓过上安稳幸福的好日子。 朱标没有相信父皇告诉他的有关朱樉的流言蜚语,因为他不相信朱樉会忘了那些刻骨铭心的誓言。 如果朱樉真的误入歧途,朱标可能也不会责骂他。因为弟弟的错就是自己的错,他疏忽了对弟弟的关心与教导,他有什么资格责怪弟弟。 就像对待朱?所犯的错一样,朱标永远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多一些。 朱标把微微颤抖的双手放在箱子两侧,准备将箱子打开。 “太子,且慢!”庆农一把按在箱子盖上。 “咚!”箱子沉闷地低吼了一声。 “让属下打开箱子!”庆农恳求的看着朱标。 “怎么?你还怕这里面有毒蛇?”朱标边笑边用手背抹掉泪水。 “不可不防。” “好,你开!”朱标后退了一步。 阳光迫不及待的钻入开了四指宽的箱子里,验证里面藏的是宝贝还是危险。 它猝不及防碰到了一个硬物,仓皇四处逃窜。 朱标和庆农看见了它狼狈的模样,不但没有奚落它,反而全神凝视,为之惊叹。 阳光碰到的硬物是一个光彩夺目、精雕细琢的鎏金马鞍,此时它只能收敛缤纷的色彩,老实地发出金黄色的光芒。 这金黄色的光芒是那么耀眼,比它七彩纷呈的时候更加夺目。 马鞍的前鞍桥和后鞍桥为纯金打造,雕刻以飞龙的图案。 虽然位置狭小,但是飞龙栩栩如生的程度绝不亚于一幅一丈宽的画。 飞龙的每一块鳞片都看得一清二楚,隐约可以感受到它下面就是会呼吸的毛孔。 飞龙的血盆大口吐着张狂的舌头,眼神傲气霸道,与它永远不会低下的龙头一脉相承。 龙爪扑向太阳,龙尾盘了两圈后指向天空,那里才是属于它的地方。 马鞍的裙摆也为金制,翡翠和玛瑙星罗棋布,富丽奢华,无与伦比。 马镫为铜鎏金所制,这样既不失掉夺目的光彩,又极其坚硬,不易变形。 桩头和鞍座都包裹着上等的白鹿皮,皮质柔软,光泽亮眼。 藏在里面的木材虽然被包裹住了,但可想而知,一定名贵稀少。 “这……这是父皇赏赐给二弟的!”朱标惊呼,“二弟平时特别爱骑射,没想到他居然没舍得用这马鞍,珍藏的如此完好!” “殿下,这当真是秦王之物?”庆农依旧不敢松懈。 “绝不可能有假,这个马鞍是西域进贡过来的贡品,独一无二。” “哦!”庆农伸手压了压鞍座,“马鞍不错,软硬适中,坐着应该舒服,与那匹好马很是相配。” “二弟对我这个兄长倒也上心。” “殿下对兄弟爱护有加,兄弟才会愿意回报殿下。殿下的仁厚无人不知,有口皆碑。” “这只是为人之基本,没有你说得那么好。”朱标轻轻抚摸着马鞍,飞扬的神采赶走了疲倦和困乏。 他摸到的不是贵重的兽皮珠宝,他摸到的是兄弟的心意。 在他温情的注视下,黄金和珠宝收敛起霸道的光芒,为秦王浓浓的情义甘当绿叶。 在斗鸡大赛的前一天,朱标和庆农赶到了西安。 西安多了许多异族人,他们的面孔看起来虽然与汉人差不多,但他们的服饰和语言大相径庭。 他们三五成群,有的带着鸡一起出行。鸡走在前头,人走在后头。鸡走人也走,鸡停人也停。 他们的鸡比他们的人自信许多,高高昂着头,不伤感于举目无亲,不恐惧于人地生疏。 它们知道自己是来参加比赛的,它们必须给西安立个下马威。 它们的“随从”可没有它们那种胆气。 他们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的素衣,又看看西安人的华服,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脑袋,再看看西安人帽子上闪闪发光的珠宝,相形见拙的自卑感不由而生。 只有他们的斗鸡“喔喔喔”引颈高歌的时候,他们的眼神才会发出奋发图强的坚定信念。 国家虽小,人民虽穷,可是他们的斗鸡不一定会输。 朱标和气地对他们投去微微一笑,这是大国的礼仪,强邦的风度。 他们局促地回报以点头微笑,然后又赶紧把头转开,训斥高傲的鸡降低了他们的素质。 如果他们知道对他们友善微笑的是大明的太子,他们一定会宰了那些目无王法的鸡,以表尊崇。 在一个热闹的饭庄门口,庆农停住了脚步。 “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进去吃饭。” “好,我们进去。”饭馆是聊闲天的地方,朱标正想听一听当地的百姓对西安的看法。 他们找了一桌靠窗的位置坐下,这里既可以看清全饭馆的人,又可以看到街头上的动静。 “公子,吃点什么?”庆农问朱标。 “你看着点,简单点就行了。”朱标边说边环顾四周。 “小二,点菜!”庆农大声叫唤。 “来了!”小二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满脸堆笑迎上前来。 “什锦豆腐、精熘鱼片、蒸南瓜、荷叶鸡、三鲜木樨汤,就这些。”庆农熟练地点了几个朱标爱吃的菜。 “好勒!客官,您稍坐一会儿。”说着,小二给朱标和庆农各斟上一杯茶。 “郑三,你不是给秦王养鸡去了吗?怎么有空到这来喝酒?” 隔壁桌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把手搭在一个穿着粗布短衫的精壮男子肩上,他红光满面,有些醉意。 “我请了两天假,骗管事的说老婆病了,偷溜出来喝口酒。呵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2章 改头换面 郑三约摸二十出头,虽然算不上英俊,可也是相貌端正。 他的体格很强壮,手臂上的肌肉像小山包一样高高隆起。或许是解了酒馋,他看起来容光焕发,精神抖擞。 “这养鸡是不是特别苦啊?又臭又乏味。”中年汉子没来由的捂住鼻子,尽管郑三衣着整洁,并未传出一丝异味。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此一举,看到郑三神采奕奕,不像是受苦受难的人,转而又说道:“看你这德行,我看还是去享福了?” “享福倒谈不上,拿的钱是多,不过既要卖力气,还得动脑子,否则那鸡不听你的话呀!” “哈哈,鸡咋能听人的话?难道你会鸡语?” “没见识!那可不是一般的鸡!”郑三说道,他唧着嘴,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它们比我们富贵,知道吗?” “哦,原来你不是去养鸡,是去伺候主子啦!哈哈哈!”中年汉子冷嘲热讽。 “你懂个屁,我看你一辈子连个鸡屁股都摸不着!秦王还给我披过袍子呢!” “秦王对属下这么好?” “肯定比你的掌柜好啊,呵呵呵!” “也介绍我去呗!”中年汉子为了争取好的活计抹下了脸。 “行呀,包在我身上,我和管事的特别熟。”郑三拍着胸脯爽快地答应了。 脸面这玩意有人丢就有人接。 朱标听到这两人的对话,心中有些许宽慰。 他低声对庆农说道:“二弟对下人倒还不错,这里的百姓也没有因为斗鸡怨声载道。不过即使这样,二弟的行为也是不对的。若用这些养鸡,建鸡坊,招鸡官的钱去赈灾或者减轻百姓的赋税,那这里的百姓会更富足。” “有太子的教导,秦王定然会变得更好。” 一个卖纸扇的摊子支在秦王宫的对面。虽然它是临时支起来的,可是生意却特别红火。 过往的行人难耐艳阳的炙烤,要么用扇子遮挡阳光,要么用扇子送来凉风。 摊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婶,她对自己的出师大捷欢喜不已,高兴之余也送出了好几把扇子。 朱标兴冲冲的赶往秦王宫,路过了这个摊子。 “客官,来看一看西安本地的特产,纸扇。这纸扇薄如蝉翼,可是十分柔韧,用个十年八年绝没有问题!”大婶摊开折扇,好心地替朱标扇了几下。 “庆农,买一把!” “公子,里面还愁没有扇子吗?”庆农不是舍不得钱,他只是谨慎。 “说的也是,谢谢大婶,不用了,我家里有很多纸扇。”朱标彬彬有礼的对大婶说。 “欸,你家里的是你家里的,我敢打赌一定比不了我手上这一把好!”大婶把扇子放在朱标面前,“客官,你看一看这纸……” “咦?庆农,你看这是什么?”朱标指着纸扇上面的画。 “哦,客官喜欢的是这画呀!”大婶眉开眼笑,她的生意有了着落,“这是当今皇上和皇后,他们当年共患难,可真是恩爱呐!” “哈哈哈!大婶,我买了!”朱标接过扇子,放入怀中。 数十个与秦王宫中的宫殿毗邻而居的鸡坊迎来了一大批观赏者。 秦王得意非凡地向太子、晋王和燕王,以及他们所带的随从讲解斗鸡的品种、饲养的经验、训练的方法和比赛的技巧。 斗鸡们高昂着头冲向栅栏,争先亮相。它们不知道来者是谁,但它们知道不能让主人丢了面子。 黑鸡顶着鼓起的胸脯,猛烈的撞向栏杆的铁条。 “哐当”一声,胸脯分毫未损,铁条不停的颤抖。 白鸡举起钳子一样的鸡距,紧紧钳住铁条,前后晃动。 铁条瑟瑟发抖,它知道自己挡不住前面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伙。 优雅的乌云盖雪对黑鸡和白鸡为了献媚欺负铁条的举动异常恼怒,它慢慢靠近它们,冷不防飞起棒槌一样的左腿横扫黑鸡,再飞起同样是棒槌的右腿把白鸡推出几尺之外。 它绿得发黑的羽毛像是林海的深处,又像是光鲜的锦缎。 唯独它没有争先恐后,因为它知道自己的分量。 “二弟,那只鸡很漂亮!”朱标指着乌云盖雪说道。 “它很高傲!”晋王朱?说道。 “它之所以高傲,是因为它有高傲的资本,不像有些人高自期许,自以为是。”朱樉微笑道。 朱?想开口反驳,碍于太子的面子,咽下了恶气。 朱棣的鼻子里发出了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轻蔑,他知道朱樉嘲讽的是他。 “它叫乌云盖雪,它背上的毛绿的发黑发亮,可是黑绿色的羽毛下覆盖的短绒毛却是白色的,所以才得了这个乌云盖雪的雅名。” 朱樉开始兴致勃勃的介绍自己的爱将,就好像刚才那句指桑骂槐只是好戏前的开胃菜。 “看,它的尾巴,长镰羽黑白相间,很独特。今年清明,去年清明和中秋举办的斗鸡比赛冠军都是它。这两年来没有能斗得过它的鸡。它不像其他斗鸡,它看起来不好斗,举止稳重,总是远远的观察着其他斗鸡你争我夺。可它却爱打抱不平,但凡看见弱小被欺负,它总要插上一脚。在赛场上它不喜欢先发制人,但它总能赢得最后的胜利。” “侠士风骨!”一个相貌平平,两腮微胖的高个男子轻轻说道。 “嗯,它比人还侠气。”道衍笑道。 “呵呵!”李识庐轻声憨笑。 这个高个男子叫古红石,古红石就是石头,石头就是古红石。 三年的光阴改变的不只是他的外貌和姓名,还有他的举止,他的思想,他的精神,他的一切。 朱棣和道衍一直担心他不能从这场惊天动地的脱胎换骨中恢复过来。 然而,他不但从自己的剧痛中站了起来,还变成朱棣最喜欢的样子——一个外宽内深的幕僚。 道衍对此不置可否。他遗憾自己的朋友失去了最真的性情,可他又有什么资格遗憾呢? 为了功成名就,他又说过多少发自内心的话? 古红石这个名字并非无缘无故。 随父姓会把他打入地狱,因此他用了他生母的姓。 其实也并不仅仅如此。 一直以来,他都对随父姓的习俗嗤之以鼻。父亲和母亲各贡献一半,有了孩子。孩子在母亲的肚子里待了十个月才和父亲见的面。母亲身上流淌的血变成了奶,哺育孩子长大。 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说,理所当然地随父姓实在荒谬。所谓的传承没把女人当人看。 石头的母亲姓?。 ?姓非常罕见,直接以此为姓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他拆解了“?”的读音。 “?”的读音为古红切,即“古”取声母,“红”取韵母,“古红”就是这么来的。 他不想改变“石”这个字,这是他的养父养母给他取的名字。他一直以为父母只是希望他顽强如石,看来也许还因为他的母亲姓“?”。 无论如何,他所有的眷恋也只能放在这一个字上了。 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他还改变了他的容貌。 三年前,他独自一人坐在屋内,一圈一圈拆去缠在脸上的绢带。 作为医者,他是第一次对自己下手。 他把它当做一次提高医术的试验,全神贯注,毫无杂念,只想着《黄帝内经》、《刘涓子鬼遗方》和《世医得效方》中学习到的外科手术方法。 当最后一圈绢带也从红石的脸上移开时,他的整张脸都露了出来。 铜镜中照出了一张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 这张脸比原先稍微胖了一些,归功于红石在颧骨、两颊、下颌骨和颏部都填充了从自己的大腿取出的脂肪。 他的下巴比原先长,而且微微地向外翘。他还在两侧鼻翼填充了少量脂肪,使自己的鼻子看起来又大又圆。 他的薄唇也因为填充了自体脂肪而变得丰满起来。他的眼睛小了许多,眼头和眼尾的针缝得毫无痕迹。 他不再是过去那个英俊帅气,引人注意的石头了。 他变成了相貌平平,毫不起眼的古红石,这正是他最需要的。 他将用这张脸去迎接新的生活,去完成他认为活在这个世上最有意义的事。 在接受屋外的阳光检验之前,他朝桌子上摆着的镊子、钳子、平刃刀、锋针、绢带还有那一大摞记载外科手术的医书拜了三拜。 他感恩古人的智慧,也感恩自己有幸学到了这些智慧。 名字和外貌的改变催促着他表里如一。 每一声呼喊“古红石”,每一个镜子里的身影都提醒着他革故立新。 他变得沉着大气,行事不露声色。他懂得与朱棣和道衍的相处之道,也知道表里不一的应付和燕府打交道的人。 他精准无误的设计了自己的目标,仔细周详的谋划了复仇的过程。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最有利的时机去实现每一步计划。 他认为毁灭朱元璋最好的手段就是打乱他对皇位继承人的安排,让他防备最紧的儿子燕王登上皇位。 如果这发生在朱元璋将死之时,那就再好不过,还有什么比不能安详闭眼更悲哀的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3章 四海斗鸡 燕王要登上皇位面对着三大劲敌:太子朱标、秦王朱樉和晋王朱?。 至于其他的皇子,要么毫无野心,要么贪图享乐,要么懦弱胆小,完全不可能对皇位有任何威胁。 最大的障碍当然是太子朱标,红石必须除掉朱标,这是他对自己的计划唯一不满的一处地方。 朱标于李家有恩,曾经救过李家一次,他真的可以狠下心来对朱标动手? 虽然他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是他的善良本性不由自主的质疑他的行为,他只好越过了这个暂时解不开的结,看向秦王朱樉和晋王朱?。 秦王和晋王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虽然他们都有重大的过失,遭到了朱元璋的严厉处罚,但是皇位的继承可能在瞬息之间产生巨大的变化。 因为各方所酝酿的力量并不总是暴露在人前。当人们看到既定事实的时候,背后的力量才会浮出水面,或者依旧潜伏深处。 古红石很清楚自己必须扫除一切有可能成为燕王朱棣登上皇位的障碍,哪怕目前它看起来什么都不是。 在对天上的马皇后磕头坦言自己无法完成她的临终遗言后,古红石与燕王一起出发前往西安。 清晨,天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鸡坊里的斗鸡就按耐不住了。 它们伸长脖子,按照惯例引颈高歌一曲后,开始梳理羽毛。 这并不是因为它们徒有其表,是些肤浅的家伙。羽毛对斗鸡来说就是一项强大的武器。 它们的审美有些与众不同,不喜欢自己的毛太长太密。在战场上,浓密的羽毛会给它们带来危险。 然而,它们也不能拔掉自己的羽毛,征服一切的威风和杀气有的时候会从羽毛之中汹涌而出,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整理完自己的外表之后,它们开始进食。 今天它们的食物很特别,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虫子,看着分量少,但是它们相信这绝对是最营养的早餐。 它们对大厨不仅是信任,还近乎崇拜。 刚刚来到王宫的时候,它们又瘦又小,常常受到其他鸡的欺负。 可是只要待上一两个月,它们身上的肉就像沙袋一样鼓胀起来,令人闻风丧胆。 在战场上,有时找不到战斗的理由,可只要想到它们的大厨,那就必定得要殊死搏斗。 一幅巨大的横幅挂在了西安著名的斗鸡台上。 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六个鎏金大字“四海斗鸡大赛”喜气洋洋地欢迎着从五湖四海赶来的参赛者和观众。 西安的百姓几乎没有一户不爱斗鸡。既然秦王都爱斗鸡,秦地的子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么让人着迷的嗜好。 富人养真鸡,穷人玩假鸡,混不好就自娱自乐,混得好说不定还可以升官发财。 比赛开始前,作为礼仪之邦的大明自然得向海外的臣民展示中原百姓之富足,大明国力之强盛。 既然这是一场斗鸡比赛,那么就以斗鸡展现大明之繁荣昌盛。 斗鸡可以拿出最顶尖的十八般武艺,也就相当于表达了中原百姓好客和能耐。 一个二十来岁英俊的年轻男子,手持白羽长鞭,身着锦缎短袍,脚踏牛皮短靴,领着三列雄鸡进场。 白鸡、青鸡、红鸡平分秋色,斗志昂扬却又彬彬有礼,它们知道此刻不是争夺输赢的时候。 小小的花冠挺得笔直,又直又尖的嘴冲向天空,两只大爪铿锵有力地拍击着地面,磅礴的气势仿佛走进斗鸡台的是一匹匹烈马。 在斗鸡台的中央站立之后,年轻男子挥动长鞭,在空中画了一个圈。 站在外侧第一排的白鸡离开了队伍,隔壁队列的青鸡紧跟了上去,再隔壁的红鸡也跟了上去,接着轮到第二排的白鸡、青鸡和红鸡……它们都跟着第一只白鸡绕着圈跑,像是一个三色斑斓,如波浪起伏的花环。 “哇!好厉害!” “这鸡和人差不多了!” “王宫里训出来的鸡就是不一样!” “我们中原斗鸡赢定了!” 西安人拍手称好,外宾面面相觑。 在如雷的掌声中斗鸡们重新排成三列,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男子手中的长鞭。 它们的眼睛沐浴在透过长鞭羽毛间隙撒下的阳光里,骄傲而又幸福。 它们代表着中原斗鸡,彰显着汉民族的富强,还推动了跨越物种之间的和谐。 年轻男子又用不同姿势挥舞着长鞭,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上,一会儿向下。 中原斗鸡们快而不乱,认真而幽默,谨慎而激昂。 它们像翩翩起舞的佳丽,像戏台上的名角,从容不迫,激情四射。 最终,它们让人知道了鸡的侠骨柔情和万丈豪气。 比赛正式开始,各个代表队已经准备就绪。 按照抽签结果,日本斗鸡和高丽斗鸡先决胜负,得胜者将与中原斗鸡和陈朝斗鸡之间的得胜者角逐出四海斗鸡大赛的冠军。 斗鸡们跃跃欲试,瞪着凶狠的眼睛,拍着厚厚的爪子,同时也不忘检验尾巴的平衡能力。 日本斗鸡属于矮鸡,日本人对羽色不讲究,或许是没得讲究。 大多数鸡都是杂色羽毛,看起来像其貌不凡的家鸡。 高丽斗鸡高大魁梧,体型和中原斗鸡差不多,羽色为清一色的紫色。 虽然紫色斗鸡在中原斗鸡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但中原斗鸡的挑选绝不限于羽色。 因为中原人知道人不可貌相,斗鸡亦然。如果不想失去更多优秀的斗鸡,必须把眼光放得更宽广一些。 日本矮鸡从左侧上场,高丽紫鸡从右侧上场。 矮鸡一看见自己比对手矮了一头,不但不生怯,反而激发出一种愤怒。 “喔!”它仰着头,扯着脖子,喉咙里冲出不间断的高亢长音。 它满意的望着自己的声音冲向云霄,这才是它的高度。有谁会在乎那才高了一头的对手呢? 紫鸡震动了两下翅膀,轻轻跃起又落下,转过身去,让它紫白相间的长镰羽直指矮鸡。 它对矮鸡先声夺人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比赛比的不是谁的声音高,何况它的声音也不一定会处于弱势。 矮鸡看见对手把最不堪的尾部冲着自己怒不可遏,飞身而起扑向紫鸡。 三丈远的距离,它的爪子只在地面上轻轻点了一下。如果它要飞跃的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小溪,那么它绝对可以借助浮萍飞到对岸,而不变成一只落汤鸡。 紫鸡看见对手凶猛异常,突然发出进攻,它断定这是对手乱了心绪。 它小小的策略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激动得在地上转了一个圈,坐等对手送上门来。 在离紫鸡两尺远的地方,矮鸡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扑向紫鸡。 可惜,它不是老鹰,紫鸡也不是小鸡。 紫鸡轻巧闪过,矮鸡扑了个空。 掌声、喝彩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入斗鸡台。 矮鸡更加恼怒,它断定这掌声是给对手的。 它不明白无知的人类怎么总在不该喝彩的时候喝彩,不该鼓掌的时候鼓掌。紫鸡竟然通过躲闪获得掌声,这是极其懦弱的行为,有什么可值得为它欢呼? 紫鸡依旧没有发起进攻,观众认为它不想趁人之危,矮鸡认为它还要继续耍弄自己,让它出丑。 矮鸡怒火中烧,风驰电掣般飞起一腿朝紫鸡劈去,明腿上坚硬的鳞片已显露出义无反顾的决心,必须打得对手皮开肉绽。 这一回,紫鸡不避不让,既然它的绅士风采没有赢得对手的尊重,它决定以牙还牙。 紫鸡横扫一腿,正中矮鸡的明腿。 两只明腿硬碰硬,矮鸡终于知道了紫鸡的实力——紫鸡踢腿的力道比它强健,明腿上的鳞片比它的坚硬。 在矮鸡被旋风般的力量踢倒在地上的同时,它看到的不是黑暗,而是光亮。 鸡,有优点就有弱点。矮鸡坚信从上盘攻击,也就是用嘴,一定可以制服紫鸡。 矮鸡顽强不屈的扭动身子站了起来,左腿有些踉跄,但它丝毫没有在意,全身的活力都为锥子一样的嘴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 它拿着武器,寻找目标。 由于场地太大,它在原地转了几个圈,仍旧没有发现紫鸡。紫鸡一直跟在它的身后,与它一起转圈。 台下又传来轰然大笑。 那些人是怎么了?矮鸡跺了两下疼痛的左腿,以此证明自己毫毛未伤。 一阵钻心的剧痛出其不意传遍了矮鸡的全身,接着它们又聚拢起来,像一颗炸弹一样在它的脑子里开了花。 鲜血从它的花冠、头顶往下流,遮住了它的视线。 它黄色的眼睛变成了桔色,黑色的瞳仁变成了紫色。 矮鸡摇摇晃晃的走向入场的地方,想让主人帮它擦掉遮蔽了眼睛的东西。 一个矮小的身影冲上斗鸡台,跑到右侧场地,抱起了自己的心头之物。 紫鸡在地上蹭掉嘴上的血,歉意的注视着在主人怀中挣扎的对手。 比赛必须分个输赢,但这并未泯灭了它的同情心。 百姓们再一次慷慨的把掌声送给了高丽紫鸡,为它呐喊喝彩,就好像它是他们的荣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4章 乌云盖雪 观众全都是天生的乐天派,高丽紫鸡精湛的搏斗技巧并没有让他们产生半点忧患意识。他们又激情昂扬的准备投入下一场半决赛。 秦王、晋王、燕王以及古红石、道衍等等来自王宫的人大多经历过残酷的争斗。 他们没有百姓那样纯净的心,他们鼓起掌,咧嘴笑,都出自礼仪之邦的苛求。 看到紫鸡的技巧非同凡响,秦王的担忧写在了他的手上。 他不停的交叉起双手,又放下,再交叉,再放下。 “二弟,别担心!”朱标豁达的笑着,“中原幅原辽阔,斗鸡四方辐辏,不会输的!” “是啊,二哥,这紫鸡虽然厉害,可是要是它见了你宫里的那些鸡,准保丢盔弃甲,呵呵!”朱?附和道。 他倒没有注意到秦王的不安,也从没想过秦王需要安慰,只是他必须和太子站在一条战线上。 “红石,你说咱们的中原斗鸡会不会赢?”道衍问道。 凡是有赌性的东西,他都愿意参与。小赌动脑问自己,大赌卜卦问老天。 “不知道!那紫鸡精得跟人似的,我倒想问一问它。”红石津津有味的回想着紫鸡堪比人类的战术。 “哈哈哈!它肯定告诉你,它是最后的赢家。斗鸡连这点斗性都没有,还叫斗鸡吗?”朱棣仰头大笑,“这样,咱们三人赌一局,赌资再议!” “好,我赌中原斗鸡赢,怎么样也要先长点志气!”道衍说道,“红石,你呢?” “我赌紫鸡赢,精得跟人似的!” “好,好,我和大师站一边!我觉得乌云盖雪能赢!”朱棣道。 “嘿嘿,殿下,红石非输不可。”李识庐也凑了过来,“我以前接触过一些高丽人,他们只会斗鸭,不会斗鸡。” “斗鸭?”道衍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对对!南朝顾宝光不是有一幅《高丽斗鸭图》吗?” “那是南朝!到现在都快一千年了,难道他们就不能喜欢上斗鸡吗?不管怎么说,那只紫鸡确实与众不同,你们也见识到了。”古红石自信满满。 斗鸡台上又出现了两个新面孔。 左侧是中原斗鸡乌云盖雪,右侧是陈朝斗鸡,也是一只青黑色的鸡。 两只斗鸡个头一般大小,像两个小山包似的慢慢靠拢。 当它们的喙就快要彼此碰到的时候,它们友好地伸长脖子,交叉触碰,以表明对对手的尊重和友情。 乌云盖雪欣喜万分,因为在赛场上碰到这么理智的对手实属难得。 虽然它的主人对它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字——“斗”,但它从不认为这是身为斗鸡的终极意义。 它看不惯恃强凌弱,也看不惯好勇斗狠。 赛场下,它愿意从其他鸡的身上发现它们的优点,希望身边的鸡都活得公平。 赛场上,它习惯用脑子去思考对手的弱点,让它们望而却步,可从不把对手打得尸首异处,咬得面目全非。 “打啊!打啊!” “踢它!踢它!”百姓热情的催促乌云盖雪。他们要看的是血腥的竞争,而不是廉价的友情。 竞争具有刺激性,友情太舒缓,不适合比赛的节奏。 乌云盖雪冷漠的闭了一下眼睛,没有理会观众。 对面的黑鸡焦躁起来,观众是衣食父母的观念根深蒂固,它不能违逆观众的意思,更何况这一次是为了自己的王国争光而来。 它扑着翅膀一跃而起,飞向乌云盖雪。 从黑鸡一急一飞的简单举动,乌云盖雪抓住了它的弱点。 它不会让黑鸡输的太难看,但是要教训教训它,让它知道迎合观众是斗鸡最大的失败。 乌云盖雪也同时飞扑而起,两只鸡在空中用翅膀过招。 落地之后,乌云盖雪退开五六尺远。 黑鸡冲上前去,乌云盖雪突然飞起一腿,不轻不重地微微扯裂了黑鸡的翘花冠。 黑鸡顽强的伫立着,它的头隐隐作痛。 它深知对方没有下重手,也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它还是得迎难而上。 它的主人向它们示范过斗鸡不斗的下场。既然成为了斗鸡,吃着比普通的鸡更好的粮食,它就失去了最普通的自由。 黑鸡勉为其难用头顶上的疼痛激发了自己的斗性,又一次扑向乌云盖雪,它必须卯足了劲在主人面前表演。 鸡最了解的是鸡,尤其是斗鸡。 它们经过了特殊的训练,干着安逸的鸡望而生畏的事,它们之间怎能不彼此了解呢? 就像小偷最了解小偷,强盗最了解强盗一样,乌云盖雪知道黑鸡想干什么。 它又退出几尺远外,使用“溜着打”的打法,这是对付急于求成最好的办法。 乌云盖雪前前后后在黑鸡身上击打了十几次。黑鸡没能一次碰到乌云盖雪,哪怕是轻盈柔顺的羽毛。 虽然黑鸡的身上没有出现重伤,依旧神采奕奕,斗志昂扬,但是它的主人识时务地上场认输。 他的面子碎了一地,像蜡炬一样煎熬着自己,只能设法把所有人的眼光转移到其他斗鸡上去。 中原斗鸡对战陈朝斗鸡胜出,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 乌云盖雪和紫鸡从斗鸡台两侧隆重入场,观众们暴风雨似的呐喊没有刮跑它们冷静的神态,从容的气质和谨慎的步伐。 它们不是一般的斗鸡,也不仅是战场上的斗士。 它们常常看穿对手的心思,鄙视观众的无知,捍卫自己的原则。 它们不会被泛滥的同情所诱惑,也不会被肤浅的愤懑所激怒,在战场上坚守打败对手的原则,但绝不是像疯狗一样乱叫乱咬。 它们得赢,优雅的赢,有自尊的赢,同时绝不是建立在糟蹋对手的基础上。 两只斗鸡伸长脖子,隔着一丈远,静静的打量对方。 乌云盖雪美丽的外形,高贵的气质,令紫鸡深深折服。 这是它有生以来第一次从对手的身上看到的不是弱点。 紫鸡的沉着让乌云盖雪刮目相看,它知道面前是个难对付的家伙,不过敬佩取代恐惧,在它心里冒着火花。 一刻钟过后,两只斗鸡依然没有靠近一寸。 它们踱着小步转换不同的方位角度欣赏对方。当欣喜从胸中满溢的时候,它们就会冲着天空“喔喔喔”地叫上几声。 观众不耐烦的发出唏嘘和催促的声音。 清脆的铃声从斗鸡台的一侧传出,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手持铃铛,从容微笑。 霎时,紫鸡像被闪电劈着似的,直立爪子,舒展翅膀,飞身扑出五六尺。 它眼神中的惶恐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坚决和勇猛。 乌云盖雪抖动着修长的脖颈,伸直了强健有力的七瓣腿,在对方丢弃了友情的遗憾下沉着应战。 紫鸡又一个飞扑来到了乌云盖雪的眼前。 乌云盖雪纵身而起,七瓣腿顺势踢出。 紫鸡侧头避过,可是因为失去了平衡,它的爪子又重新回到了地面。 乌云盖雪翩翩下落,等着紫鸡再一次发起进攻。它不想趁人之危,何况友情的甜美还它的嘴边回味。 又一声铃声传出。这一次它沉闷、急促,好像带着点着急,又带着点愠怒。 紫鸡的身体还没有摆正就出人意料地扑向乌云盖雪。这一次不讲情面的偷袭获得了成功。 乌云盖雪慌乱向后跃去的同时,它的脑袋上重重的挨了一腿。 紫鸡毫无愧疚。乌云盖雪恼羞成怒,不是因为挨了一腿,而是因为受到了欺骗。 它摇晃了一下脑袋,像抖落水珠一样甩掉疼痛,随即撑开又长又大的鼻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它像开山斧一样的花冠又红又热,匀称结实的骨骼咯咯作响,清澈的眼睛里闪着火焰。 紫鸡后退了两步,刚刚立下功勋的明腿微微颤抖。 它不敢看乌云盖雪的眼睛,把视线移到了刚才它击中的地方,期盼着已得的成就可以给它增添勇气。 乌云盖雪走近前来,让紫鸡看得更仔细一些。 紫鸡认为这是个陷阱,不顾一切飞扑起来。 乌云盖雪突然躬身低头从紫鸡的两爪之间穿过。 在最合适的位置,它向后扬起右腿,正中紫鸡的腹部,连续两下。 一长一短两下铃铛声响。 紫鸡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明腿重重打在乌云盖雪的脖颈上。 “咔擦”一声,乌云盖雪天鹅一般美丽的脖颈与高傲的脑袋一起软趴趴的扑向地面。 全场哗然,从来没有人见过斗鸡这种在空中翻身的绝技。 晋王朱樉立即冲上台去,抱起乌云盖雪。 兽医慌慌张张的提着药箱也冲上台去,前一瞬间他还在出神的想着自己的小情人。 “这……这哪里是鸡,这明明就是个武林高手!”道衍瞠目结舌。 “唉!”红石摇摇头,“可怜了那个侠士。它不会死?” “希望它能活下来。”朱棣皱着眉头。 李识庐神色忧虑。从紫鸡第一次在少年的铃铛声中表现不俗开始,他就一直盯着那个少年,好像发觉一个阴险狡诈的恶魔在暗中操控这场比赛。 裁判犹豫地上台宣布了紫鸡的冠军头衔。他时不时的抬眼看一看阴沉着脸的秦王,以便可以随时悬崖勒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章 苔岑之宴 紫鸡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瘫在台上。 十二岁的少年走上台去抱起紫鸡。温暖的怀抱没有振作它的精神,背叛友情后幡然醒悟的痛苦加重了它的伤。 它耷拉着脑袋,半闭着眼睛,厌恶少年对它所做的一切。 少年对紫鸡的任性习以为常,轻轻拍了两下紫鸡深红色的项背,得意洋洋的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多谢各位捧场!”观众又一次愕然。 这个少年说的是汉语,他竟是汉人?他怎么会跑到高丽去驯鸡,而且回来对付中原斗鸡? “鄙人名叫贾回中,祖辈是唐玄宗时期的著名神鸡童贾昌。” “贾昌?”百姓面面相觑。 “西安的神鸡童贾昌啊!原来他是贾昌的后人!”一个见多识广的男子用发现金矿的高涨情绪喊了一句。 “大叔说的不错,我的祖先贾昌正是西安人。” 贾昌从小好斗鸡,因为家中贫困,斗的都是假鸡。 他斗鸡的时候偶然被唐玄宗看见。一个几岁的孩子竟然把假鸡斗得像真鸡一样,唐玄宗大开眼界,立即召他进宫驯鸡。 十三岁的时候,他已经把鸡驯得像人一样。唐玄宗对他十分宠爱,给他加官进爵,连安史之乱逃跑时都要带着他。 然而最终他还是遁入佛寺,了此残生。 他的后人几经辗转到了高丽,始终没有再出一代斗鸡奇人,直到贾回中的出现。 西安善良的百姓欢呼起来,刚刚对贾回中的冷言冷语像泡沫一样被强烈的阳光回收。 年龄轻的激动地要拜贾回中为师,年龄长的忍不住唠叨几句,要他回归故土,报效祖国。 姓贾的纷纷展开丰富的联想,仔细的在贾回中的脸上和身上来回寻找相近血缘留下的印迹。 “原来是贾昌的后人,难怪这斗鸡驯得这么好,估计是得了真传。”道衍感叹道。对于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他总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师,把他带回北平?”红石笑道。 “秦王是好斗鸡之人,殿下是好食生鸡之流,你说他会跟着谁?” “嘘!在这一群鸡友面前,你切莫提吃鸡!”红石用手肘推了一下道衍,“殿下,你说是不是?殿下!殿下呢?” 朱樉把乌云盖雪抱回了秦皇宫的鸡坊,朱棣紧跟其后。 在外敌面前,兄弟的恩怨就像羽毛一样微不足道。 “二哥,你别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在战场上不也一样吗?”朱棣试图安慰朱樉,不过他知道这无济于事。 在战场上他的副将双目被利箭射瞎的时候,他痛苦得一个月不敢去看他的副将。 虽然人不可与鸡同语。可是对朱樉来说,乌云盖雪在他心中的份量并不比朱棣的副将在朱棣心中轻半分。 朱樉脸上阴云密布,半晌不语。 乌云盖雪与他相隔咫尺,他切身感受着乌云盖雪的痛苦。 “二哥,要不我去把那小子抓过来,让他磕头认错。”朱棣指的是贾回中。 朱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像暴雨前的轰雷:“他有什么错?无非就是把他的鸡教坏了,使了那些龌鹾不堪的伎俩。” “这就是错,大错特错!我们堂堂大明,鸡如人,人如鸡,个个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岂容得高丽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在此耀武扬威?” “赛前可约束好?” “这……” “历来比赛都不论过程,只论结果。无论是瞎眼睛,还是折了腿,甚至是丢掉性命,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朱樉怅怅不乐,他曾经大力推举的这样一个只论结果的赛制如今变成了他的噩梦。 “那怎么办?就这样算了?”本来朱棣提前回到秦王宫是想安慰一下朱樉,没想到说着说着,好像不报复就下不来台似的。 他本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只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对兄弟的义气,怎么知道出口的话像婆娘的脸忽然就变了样。 “四弟,听说你好食生禽。”朱樉抬起眼来盯着朱棣,他的眼睛好像在迫切的寻求一丝光亮。 “呃,二哥……”朱棣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开,“好食生禽”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父皇还为此教训过他。 “斗鸡比鹰还凶猛……”朱樉话音未落,朱棣就跳了起来。 “二哥,你要……” “斗鸡的肉鲜美无比,尤其是生食。”朱樉的眼睛像是两把屠刀,在斗鸡的身上划出了美丽的花纹。 “二哥,别说了!二哥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二哥。只是……”朱棣耸了耸眉毛,试图找到一个具有强大说服力的拒绝理由,但冥思苦想后发现只是徒劳。 他只好随便找了一句话,像用于事无补的沙袋拦截汹涌洪水一般:“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大明的名誉?” 朱樉愣了一下,下巴微微往里一缩,紧接着鼻子和嘴巴夸张地撑开,越撑越大,一连串带着痰的笑声从喉咙管里冲出,经久不衰,直到朱樉被自己的笑声呛到。 “四弟,开玩笑!”他的语气中略带着些责怪的意味,怎么这点玩笑话就当真了? “呵呵!”朱棣也跟着笑了两声,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二哥不像大哥和三哥会把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他永远琢磨不透二哥的心思。 “好了,现在心里舒畅多了!”朱樉往椅背上一靠,畅快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郁闷全是为现在的兴奋做的铺垫,“上酒!” 珠帘轻轻的摆动了一下,一个宽大的裙摆一闪而过。 朱樉没把自己的玩笑当真,有的人却信以为真。 晚间照例举行每次斗鸡比赛后都绝不会省略掉的苔岑宴。 一来,它为志同道合的人提供了相互交流斗鸡技巧的机会,二来,它可以洗刷掉比赛产生的令人不快的血腥。 冠上履下,尊卑有序。 太子朱标坐西朝东,秦王朱樉、秦王的正妃观音奴、侧妃邓氏、晋王朱?和燕王朱棣坐北朝南,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南朝北,太子的随从庆农、晋王的随从大力、燕王的随从红石、道衍、李识庐和马三保坐东朝西。 美酒佳肴上席之后,一群身着轻薄锦罗玉衣的舞女鱼贯而出。 淡雅的花香尾随在她们长长的裙摆后面,无时无刻不记得替主人撩拨在场的众人。 看了几个时辰鸡飞狗跳的场面,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女子比往日又增添了些许妩媚。 就连左拥右抱的秦王朱樉都被迷得神魂颠倒,手里举着的酒杯久久没有送入口中。 音乐起后,这些女子桃花的脸蛋,凝脂的肌肤,婀娜的身材更是大行其道。 她们总是在最恰当的节拍上含情脉脉,在最动情的声调上暗送秋波,在最震撼的音符上惊魂不定。 每一个男子都觉得她们调情的是自己,他们分明感受到了情欲和情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们想上场牵起那对纤纤玉手,搂着那杨柳细腰,管它愧对列祖列宗,管它琴瑟不调。 道衍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鲤鱼。他淡泊寡欲,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可以把妖媚的女人看成一尊菩萨。 红石的俊脸微微泛红,不过他很快就得到了晋王朱?的解救。 朱?右手托着腮帮,侧身而坐,左手端着一杯酒掩护着他的眼睛。 他身旁坐着的是朱樉的正妃观音奴。 观音奴是河南王王保保的妹妹。王保保蒙古名为扩廓帖木儿,是元朝末年的将领。 朱元璋攻占大都后,王保保北上退至和林,但是观音奴还留在老家,成为明军的俘虏。 王保保虽与朱元璋为敌,但朱元璋一直以来都十分敬重王保保,希望王保保可以归顺明朝。 他特意将观音奴嫁与二皇子朱樉,以示盟好之心。 可是朱樉却不喜欢正妃观音奴,而宠幸次妃邓氏——邓愈之女。 观音奴细眉细眼,蒙古特征浓郁的内眦褶像两只小蝌蚪一样调皮地挂在她的眼角,高颧骨,厚嘴唇在她的低眉顺眼下一点也不显出高傲。 她始终不停的给朱樉斟酒夹菜,完全没有留意到一双炽热的眼睛在身上打量。 邓氏坐在朱樉的另一侧,妩媚的倒在朱樉怀中。 在朱樉魂魄出窍的时候,邓氏或柔媚娇俏,或蛮来生作,总之软硬兼施拉回朱樉的魂魄。 邓氏本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汉族美人,可惜她的鼻孔微微朝天,因此她的愚蠢,她的蛮横,她的傲气都从她的那一对鼻孔生发出来,让人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贾回中突然大喊一声,扔下手中的筷子,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所有的人都看向自己案几上侍从刚刚上的一道菜——烤鸡。 鸡的个头比普通的鸡大,约重五六斤,长长的脖颈像蛇一样盘旋着,小小的花冠毫无生气地贴着盘底,坚硬的喙被烤得乌黑透亮——要知道黑色的喙在它活着的时候就是耻辱。 它们宽阔的胸脯、强健的大腿,厚实的爪片,尽管无一不全,但已然是月坠花折,神灭形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5章 苔岑之宴 紫鸡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瘫在台上。 十二岁的少年走上台去抱起紫鸡。温暖的怀抱没有振作它的精神,背叛友情后幡然醒悟的痛苦加重了它的伤。 它耷拉着脑袋,半闭着眼睛,厌恶少年对它所做的一切。 少年对紫鸡的任性习以为常,轻轻拍了两下紫鸡深红色的项背,得意洋洋的向大家鞠了一个躬。 “多谢各位捧场!”观众又一次愕然。 这个少年说的是汉语,他竟是汉人?他怎么会跑到高丽去驯鸡,而且回来对付中原斗鸡? “鄙人名叫贾回中,祖辈是唐玄宗时期的著名神鸡童贾昌。” “贾昌?”百姓面面相觑。 “西安的神鸡童贾昌啊!原来他是贾昌的后人!”一个见多识广的男子用发现金矿的高涨情绪喊了一句。 “大叔说的不错,我的祖先贾昌正是西安人。” 贾昌从小好斗鸡,因为家中贫困,斗的都是假鸡。 他斗鸡的时候偶然被唐玄宗看见。一个几岁的孩子竟然把假鸡斗得像真鸡一样,唐玄宗大开眼界,立即召他进宫驯鸡。 十三岁的时候,他已经把鸡驯得像人一样。唐玄宗对他十分宠爱,给他加官进爵,连安史之乱逃跑时都要带着他。 然而最终他还是遁入佛寺,了此残生。 他的后人几经辗转到了高丽,始终没有再出一代斗鸡奇人,直到贾回中的出现。 西安善良的百姓欢呼起来,刚刚对贾回中的冷言冷语像泡沫一样被强烈的阳光回收。 年龄轻的激动地要拜贾回中为师,年龄长的忍不住唠叨几句,要他回归故土,报效祖国。 姓贾的纷纷展开丰富的联想,仔细的在贾回中的脸上和身上来回寻找相近血缘留下的印迹。 “原来是贾昌的后人,难怪这斗鸡驯得这么好,估计是得了真传。”道衍感叹道。对于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他总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大师,把他带回北平?”红石笑道。 “秦王是好斗鸡之人,殿下是好食生鸡之流,你说他会跟着谁?” “嘘!在这一群鸡友面前,你切莫提吃鸡!”红石用手肘推了一下道衍,“殿下,你说是不是?殿下!殿下呢?” 朱樉把乌云盖雪抱回了秦皇宫的鸡坊,朱棣紧跟其后。 在外敌面前,兄弟的恩怨就像羽毛一样微不足道。 “二哥,你别难过,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在战场上不也一样吗?”朱棣试图安慰朱樉,不过他知道这无济于事。 在战场上他的副将双目被利箭射瞎的时候,他痛苦得一个月不敢去看他的副将。 虽然人不可与鸡同语。可是对朱樉来说,乌云盖雪在他心中的份量并不比朱棣的副将在朱棣心中轻半分。 朱樉脸上阴云密布,半晌不语。 乌云盖雪与他相隔咫尺,他切身感受着乌云盖雪的痛苦。 “二哥,要不我去把那小子抓过来,让他磕头认错。”朱棣指的是贾回中。 朱樉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的像暴雨前的轰雷:“他有什么错?无非就是把他的鸡教坏了,使了那些龌鹾不堪的伎俩。” “这就是错,大错特错!我们堂堂大明,鸡如人,人如鸡,个个光明磊落,襟怀坦白,岂容得高丽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在此耀武扬威?” “赛前可约束好?” “这……” “历来比赛都不论过程,只论结果。无论是瞎眼睛,还是折了腿,甚至是丢掉性命,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 朱樉怅怅不乐,他曾经大力推举的这样一个只论结果的赛制如今变成了他的噩梦。 “那怎么办?就这样算了?”本来朱棣提前回到秦王宫是想安慰一下朱樉,没想到说着说着,好像不报复就下不来台似的。 他本不是一个冲动之人,只是为了表现一下自己对兄弟的义气,怎么知道出口的话像婆娘的脸忽然就变了样。 “四弟,听说你好食生禽。”朱樉抬起眼来盯着朱棣,他的眼睛好像在迫切的寻求一丝光亮。 “呃,二哥……”朱棣不好意思的把头转开,“好食生禽”并不是什么好的名声,父皇还为此教训过他。 “斗鸡比鹰还凶猛……”朱樉话音未落,朱棣就跳了起来。 “二哥,你要……” “斗鸡的肉鲜美无比,尤其是生食。”朱樉的眼睛像是两把屠刀,在斗鸡的身上划出了美丽的花纹。 “二哥,别说了!二哥要我去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二哥。只是……”朱棣耸了耸眉毛,试图找到一个具有强大说服力的拒绝理由,但冥思苦想后发现只是徒劳。 他只好随便找了一句话,像用于事无补的沙袋拦截汹涌洪水一般:“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大明的名誉?” 朱樉愣了一下,下巴微微往里一缩,紧接着鼻子和嘴巴夸张地撑开,越撑越大,一连串带着痰的笑声从喉咙管里冲出,经久不衰,直到朱樉被自己的笑声呛到。 “四弟,开玩笑!”他的语气中略带着些责怪的意味,怎么这点玩笑话就当真了? “呵呵!”朱棣也跟着笑了两声,除了尴尬还是尴尬。二哥不像大哥和三哥会把所有事情都写在脸上,他永远琢磨不透二哥的心思。 “好了,现在心里舒畅多了!”朱樉往椅背上一靠,畅快的样子仿佛刚才的郁闷全是为现在的兴奋做的铺垫,“上酒!” 珠帘轻轻的摆动了一下,一个宽大的裙摆一闪而过。 朱樉没把自己的玩笑当真,有的人却信以为真。 晚间照例举行每次斗鸡比赛后都绝不会省略掉的苔岑宴。 一来,它为志同道合的人提供了相互交流斗鸡技巧的机会,二来,它可以洗刷掉比赛产生的令人不快的血腥。 冠上履下,尊卑有序。 太子朱标坐西朝东,秦王朱樉、秦王的正妃观音奴、侧妃邓氏、晋王朱㭎和燕王朱棣坐北朝南,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南朝北,太子的随从庆农、晋王的随从大力、燕王的随从红石、道衍、李识庐和马三保坐东朝西。 美酒佳肴上席之后,一群身着轻薄锦罗玉衣的舞女鱼贯而出。 淡雅的花香尾随在她们长长的裙摆后面,无时无刻不记得替主人撩拨在场的众人。 看了几个时辰鸡飞狗跳的场面,所有人都觉得这些女子比往日又增添了些许妩媚。 就连左拥右抱的秦王朱樉都被迷得神魂颠倒,手里举着的酒杯久久没有送入口中。 音乐起后,这些女子桃花的脸蛋,凝脂的肌肤,婀娜的身材更是大行其道。 她们总是在最恰当的节拍上含情脉脉,在最动情的声调上暗送秋波,在最震撼的音符上惊魂不定。 每一个男子都觉得她们调情的是自己,他们分明感受到了情欲和情爱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 他们想上场牵起那对纤纤玉手,搂着那杨柳细腰,管它愧对列祖列宗,管它琴瑟不调。 道衍垂下眼帘,盯着面前的鲤鱼。他淡泊寡欲,但这绝不意味着他可以把妖媚的女人看成一尊菩萨。 红石的俊脸微微泛红,不过他很快就得到了晋王朱㭎的解救。 朱㭎右手托着腮帮,侧身而坐,左手端着一杯酒掩护着他的眼睛。 他身旁坐着的是朱樉的正妃观音奴。 观音奴是河南王王保保的妹妹。王保保蒙古名为扩廓帖木儿,是元朝末年的将领。 朱元璋攻占大都后,王保保北上退至和林,但是观音奴还留在老家,成为明军的俘虏。 王保保虽与朱元璋为敌,但朱元璋一直以来都十分敬重王保保,希望王保保可以归顺明朝。 他特意将观音奴嫁与二皇子朱樉,以示盟好之心。 可是朱樉却不喜欢正妃观音奴,而宠幸次妃邓氏——邓愈之女。 观音奴细眉细眼,蒙古特征浓郁的内眦褶像两只小蝌蚪一样调皮地挂在她的眼角,高颧骨,厚嘴唇在她的低眉顺眼下一点也不显出高傲。 她始终不停的给朱樉斟酒夹菜,完全没有留意到一双炽热的眼睛在身上打量。 邓氏坐在朱樉的另一侧,妩媚的倒在朱樉怀中。 在朱樉魂魄出窍的时候,邓氏或柔媚娇俏,或蛮来生作,总之软硬兼施拉回朱樉的魂魄。 邓氏本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典型的汉族美人,可惜她的鼻孔微微朝天,因此她的愚蠢,她的蛮横,她的傲气都从她的那一对鼻孔生发出来,让人瞧得一清二楚。 “这是什么?”贾回中突然大喊一声,扔下手中的筷子,揉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所有的人都看向自己案几上侍从刚刚上的一道菜——烤鸡。 鸡的个头比普通的鸡大,约重五六斤,长长的脖颈像蛇一样盘旋着,小小的花冠毫无生气地贴着盘底,坚硬的喙被烤得乌黑透亮——要知道黑色的喙在它活着的时候就是耻辱。 它们宽阔的胸脯、强健的大腿,厚实的爪片,尽管无一不全,但已然是月坠花折,神灭形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章 盘中美餐 朱棣面前摆着的鸡没有经过烤制,是一只生鸡。这个样子和它活着的时候最接近。沾上一些羽毛,撑开眼皮,它就可以在斗鸡台上奋勇搏杀。 朱棣想起了朱樉的玩笑和他的笑声。他转过头去。 朱樉也正往朱棣的方向看来,微微侧着头,不敢动作太大,以免嫌疑落在他的身上。 四只疑惑的眼睛彼此交流了一下,没有得到结果,又慢慢的回到了原位。 朱棣同时也看到了朱樉眼里那难以掩盖的惊喜。 “这是什么呀?这是鹅还是鸡呀?大的吓死人了!”邓氏用袖子捂着鼻子,害怕的躲到朱樉的怀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被吓到了,却要遮着鼻子。 一个高丽随从神色慌张,快速跑入殿内,来到南面的主人身后。 他的主人是一个虬髯大汉,正在举杯畅饮。 随从弯下腰,身体微微前倾,使自己的嘴巴更加靠近主人的耳后,而又不碰到他浓密的胡须。 几句耳语之后,随从从怀中掏出两根紫色的羽毛交给虬髯大汉。 “哐当!”一声,南面的一盘烤鸡笨拙的落在地上,虚弱的弹跳了两下。 贾回中身旁的一个高丽虬髯大汉双手叉腰站在案几前。 他个子不高,可是十分强壮。 他青黑的怒容一大半都被丛林一般的胡须挡住了,因此旁人估摸不出他的怒气到底有几分,在打翻烤鸡之后,他还会不会再做出格的举动。 李识庐第一个站起身来,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 朱棣赶紧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在这种时候,要么太子,要么东道主秦王站出来说话,一个四皇子的随从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石头伸手拽住李识庐的胳膊,低声道:“别闯祸,坐下!” 太子朱标和秦王朱樉同时站起身来。 “大哥,秦王宫里发生的事就交给二弟处理!”朱樉恳求道。 朱标看了朱樉一眼,把信任交到他的手里,然后慢慢坐下。 “阁下为何动怒?如若本王招待不周,请各位明言!”朱樉明知故问,然而脸不红心不跳。 “为何动怒?秦王的话真是多此一举!”虬髯大汉虽然声如洪钟,可是他的汉语发音很不准确,一句严厉的质问听起来却诙谐滑稽。 没有一个人被他吓倒,秦王清了清喉咙,一长串说辞在喉咙里排着队等待一跃而出。 “中原有句古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从高丽远道而来,本王以美酒佳肴,珠歌翠舞待之,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还请明示!” 朱樉打算先礼后兵,这样一来,挑事的,不敬的,破坏邦交的过错全都会落在高丽人头上。 “这鸡是……” 两根紫色的羽毛在虬髯大汉的手里轻轻晃动,它们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展示着主人的身份,宣告着它们与杯盘里的美味痛苦难堪的联系,痛斥着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朱樉立即把自己的眉眼拧成了麻花,伸手向前一指,其实正好是对着南面的高丽人。 他大喝一声:“这是哪里来的鸡?把厨子叫来!” 邓氏轻轻抓住朱樉的手,柔姿绰态,嫣然一笑道:“哎哟,殿下,叫什么厨子呀?这肯定是我们宫里饲养的鸡啊!” “宫里饲养的?”朱樉不知道为什么邓氏要这么说,但是双簧比他预备的单口更加精彩纷呈,他决定临阵磨枪,积极配合邓氏。 “哎哟,您只顾着那些冲锋陷阵的斗鸡,这些供我们食用的斗鸡真是默默无闻呐!它们都是您看不上的品种,全被东厨养起来啦!” “这么说,宫里一直在吃的鸡是斗鸡?” “是呀,它们虽然没有资格上战场,可是它们的肉比普通的鸡肉可是好吃多了!”邓氏说道。 朱樉像是替急血攻心的高丽人找到了一剂良药,他贴心地对他们说道:“你们看,这是秦王宫里饲养的用以食用的斗鸡,各位大可安心享用!” “放屁!”虬髯大汉终于忍耐不住,尽管人轻言微,可不管谁的怒气,都和屁一样,用纸是包不住的。 “我们带来的斗鸡少了一半!这两根毛就是它们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两根紫色羽毛已经被他的愤怒碾碎了一半。剩下的半截羽毛顽强地代表着整根羽毛,代表着整只鸡,代表着高丽人的尊严。 “阁下先冷静一下!本王可以保证桌子上的烤鸡绝不是你们带来的斗鸡,大明不会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朱樉拍拍胸脯。 虬髯大汉身旁的一个书生回敬道:“人心叵测,大王只能保证大王自己不会偷鸡,又如何能保证别人不偷鸡?” “中原百姓都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有谁会愿意偷别人的鸡,变成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小人呢?这样,如果你们有谁看见偷鸡之人,本王一定诛他九族!就算是黄鼠狼,本王也要剿出它的老巢,灭了它的子子孙孙!” 书生转向身后的随从问了几句话,大家只看见随从一个劲的摇头。 朱樉喜不形色,看来一场风波很快就要平息。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喷出的恶气进了对方的嘴里,又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咽了下去。 这等天时地利人和的杰作是他一生中在战场上最辉煌的一次胜利。 太子朱标站起身来。他是一个宽厚的人,看着对方哑巴吃黄连的惨状,于心不忍说道:“大明律法森严,贵国在我大明境内丢了鸡,这事定当严查,还请宽心。” “在下相信太子殿下的话。”书生似笑非笑,似乎他的皮肉下面藏着千万条毒蛇。 “斗鸡在高丽非常神圣,没有人敢吃。没想到在中原,斗鸡却是一道名菜,用以招待远道的来宾。俗话说礼尚往来,高丽也有一道名菜,还请笑纳!” 书生从座位下拿出一个紫色陶罐。 众目睽睽之下,陶罐及万千宠爱于一身,里面躺着的宝贝就像是沉睡了千万年即将被唤醒的恶龙。 书生不慌不忙揭开盖子,吩咐随从端到秦王面前。 一股酸辣的味道在前头开路,随从径直朝着正对面走去。 “端到本宫这里来!”朱标突然半路拦截,“让本宫尝一尝这贵国的名菜!” 坐在东面的庆农赶紧起身,等他到了朱标身后的时候,陶罐已经摆在了朱标的面前。 “殿下风热未愈,不可食用辛热刺激之物!”庆农低声说道。 他皱着鼻子,对这股酸辣的味道恨之入骨。 由于气候炎热,连日赶路,风热之气趁虚而入,朱标出现了头疼发热,咳嗽塞鼻的现象。 尽管服了药,但在饮食上如果胡吃海塞,尤其是食用辛辣的食物,不但会抵消药物的功效,还会使病情加重。 庆农知道,朱标也知道。 可是朱标担心高丽的陶罐在二弟面前又多生事端,便截住了它。 “不要紧,本宫好多了。”朱标微微一笑。 高丽的随从把陶罐里的东西盛在一个大碗里,像是被辣椒腌制的萝卜丝。 “这是本国的名产——泡菜,”高丽书生介绍道,“它的营养价值非常高,它的酸味并不来自于酸醋,而是来自于一种我们看不见的活物,这种东西对我们的身体有百益而无一害。高丽的百姓家家都会做泡菜,天天都吃泡菜。” 书生的大白牙在油灯下闪闪发亮。 “哈哈哈!哈哈哈!”朱樉仰头大笑,“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中原已经吃了它几千年了,没想到现在还传到了贵国,恭喜!恭喜!” 书生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不知道秦王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反驳。 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钻到书堆里去查个究竟,与此同时还可以遮羞。 “哈哈哈!哈哈哈!”书生忽然发起反攻,“泡菜,泡菜,虽然都是泡,可是泡的东西却大有讲究。如果只是用白菜、萝卜这等廉价之物又如何能成为本国的名产?那细如发之物叫别直,只有高丽的土地才种得出别直,只有最勇敢的勇士才有资格吃它。如若中原想把它传过来,却也为难了它。” “别直?”所有人都愣住了,石头和道衍也没有听说过何物为别直。 李识庐悄悄走到太子身后,低声对庆农说道:“告诉殿下,此物不可多食,应少于一钱。” 等他回到座位的时候,道衍对他说道:“识庐,太子和秦王的事,你不要插手。” 李识庐点了点头,神色忧虑,就好像看见一团火即将熊熊燃起,可是他的手里却没有水。 “中原如果没有人敢吃它,那在下就收回了!”书生朝随从点了点头,随从迈开步子,走向太子朱标。 朱标伸手示意高丽的随从退下。他二话没说,夹了一筷子别直放进嘴里。 这既堵住了书生的嘴,也堵住了秦王的嘴。 无休无止的奚落与争吵和别直一起在他的嘴里变成碎末,咽进他的肚子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6章 盘中美餐 朱棣面前摆着的鸡没有经过烤制,是一只生鸡。这个样子和它活着的时候最接近。沾上一些羽毛,撑开眼皮,它就可以在斗鸡台上奋勇搏杀。 朱棣想起了朱樉的玩笑和他的笑声。他转过头去。 朱樉也正往朱棣的方向看来,微微侧着头,不敢动作太大,以免嫌疑落在他的身上。 四只疑惑的眼睛彼此交流了一下,没有得到结果,又慢慢的回到了原位。 朱棣同时也看到了朱樉眼里那难以掩盖的惊喜。 “这是什么呀?这是鹅还是鸡呀?大的吓死人了!”邓氏用袖子捂着鼻子,害怕的躲到朱樉的怀中。 所有人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睛被吓到了,却要遮着鼻子。 一个高丽随从神色慌张,快速跑入殿内,来到南面的主人身后。 他的主人是一个虬髯大汉,正在举杯畅饮。 随从弯下腰,身体微微前倾,使自己的嘴巴更加靠近主人的耳后,而又不碰到他浓密的胡须。 几句耳语之后,随从从怀中掏出两根紫色的羽毛交给虬髯大汉。 “哐当!”一声,南面的一盘烤鸡笨拙的落在地上,虚弱的弹跳了两下。 贾回中身旁的一个高丽虬髯大汉双手叉腰站在案几前。 他个子不高,可是十分强壮。 他青黑的怒容一大半都被丛林一般的胡须挡住了,因此旁人估摸不出他的怒气到底有几分,在打翻烤鸡之后,他还会不会再做出格的举动。 李识庐第一个站起身来,他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 朱棣赶紧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坐下。 在这种时候,要么太子,要么东道主秦王站出来说话,一个四皇子的随从根本没有说话的资格。 石头伸手拽住李识庐的胳膊,低声道:“别闯祸,坐下!” 太子朱标和秦王朱樉同时站起身来。 “大哥,秦王宫里发生的事就交给二弟处理!”朱樉恳求道。 朱标看了朱樉一眼,把信任交到他的手里,然后慢慢坐下。 “阁下为何动怒?如若本王招待不周,请各位明言!”朱樉明知故问,然而脸不红心不跳。 “为何动怒?秦王的话真是多此一举!”虬髯大汉虽然声如洪钟,可是他的汉语发音很不准确,一句严厉的质问听起来却诙谐滑稽。 没有一个人被他吓倒,秦王清了清喉咙,一长串说辞在喉咙里排着队等待一跃而出。 “中原有句古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你们从高丽远道而来,本王以美酒佳肴,珠歌翠舞待之,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阁下,还请明示!” 朱樉打算先礼后兵,这样一来,挑事的,不敬的,破坏邦交的过错全都会落在高丽人头上。 “这鸡是……” 两根紫色的羽毛在虬髯大汉的手里轻轻晃动,它们向在场的每一个人展示着主人的身份,宣告着它们与杯盘里的美味痛苦难堪的联系,痛斥着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朱樉立即把自己的眉眼拧成了麻花,伸手向前一指,其实正好是对着南面的高丽人。 他大喝一声:“这是哪里来的鸡?把厨子叫来!” 邓氏轻轻抓住朱樉的手,柔姿绰态,嫣然一笑道:“哎哟,殿下,叫什么厨子呀?这肯定是我们宫里饲养的鸡啊!” “宫里饲养的?”朱樉不知道为什么邓氏要这么说,但是双簧比他预备的单口更加精彩纷呈,他决定临阵磨枪,积极配合邓氏。 “哎哟,您只顾着那些冲锋陷阵的斗鸡,这些供我们食用的斗鸡真是默默无闻呐!它们都是您看不上的品种,全被东厨养起来啦!” “这么说,宫里一直在吃的鸡是斗鸡?” “是呀,它们虽然没有资格上战场,可是它们的肉比普通的鸡肉可是好吃多了!”邓氏说道。 朱樉像是替急血攻心的高丽人找到了一剂良药,他贴心地对他们说道:“你们看,这是秦王宫里饲养的用以食用的斗鸡,各位大可安心享用!” “放屁!”虬髯大汉终于忍耐不住,尽管人轻言微,可不管谁的怒气,都和屁一样,用纸是包不住的。 “我们带来的斗鸡少了一半!这两根毛就是它们留下来的最后一点东西!” 两根紫色羽毛已经被他的愤怒碾碎了一半。剩下的半截羽毛顽强地代表着整根羽毛,代表着整只鸡,代表着高丽人的尊严。 “阁下先冷静一下!本王可以保证桌子上的烤鸡绝不是你们带来的斗鸡,大明不会做出这种鸡鸣狗盗之事!”朱樉拍拍胸脯。 虬髯大汉身旁的一个书生回敬道:“人心叵测,大王只能保证大王自己不会偷鸡,又如何能保证别人不偷鸡?” “中原百姓都知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有谁会愿意偷别人的鸡,变成患得患失,提心吊胆的小人呢?这样,如果你们有谁看见偷鸡之人,本王一定诛他九族!就算是黄鼠狼,本王也要剿出它的老巢,灭了它的子子孙孙!” 书生转向身后的随从问了几句话,大家只看见随从一个劲的摇头。 朱樉喜不形色,看来一场风波很快就要平息。他是最大的受益者,喷出的恶气进了对方的嘴里,又看着他们无可奈何的咽了下去。 这等天时地利人和的杰作是他一生中在战场上最辉煌的一次胜利。 太子朱标站起身来。他是一个宽厚的人,看着对方哑巴吃黄连的惨状,于心不忍说道:“大明律法森严,贵国在我大明境内丢了鸡,这事定当严查,还请宽心。” “在下相信太子殿下的话。”书生似笑非笑,似乎他的皮肉下面藏着千万条毒蛇。 “斗鸡在高丽非常神圣,没有人敢吃。没想到在中原,斗鸡却是一道名菜,用以招待远道的来宾。俗话说礼尚往来,高丽也有一道名菜,还请笑纳!” 书生从座位下拿出一个紫色陶罐。 众目睽睽之下,陶罐及万千宠爱于一身,里面躺着的宝贝就像是沉睡了千万年即将被唤醒的恶龙。 书生不慌不忙揭开盖子,吩咐随从端到秦王面前。 一股酸辣的味道在前头开路,随从径直朝着正对面走去。 “端到本宫这里来!”朱标突然半路拦截,“让本宫尝一尝这贵国的名菜!” 坐在东面的庆农赶紧起身,等他到了朱标身后的时候,陶罐已经摆在了朱标的面前。 “殿下风热未愈,不可食用辛热刺激之物!”庆农低声说道。 他皱着鼻子,对这股酸辣的味道恨之入骨。 由于气候炎热,连日赶路,风热之气趁虚而入,朱标出现了头疼发热,咳嗽塞鼻的现象。 尽管服了药,但在饮食上如果胡吃海塞,尤其是食用辛辣的食物,不但会抵消药物的功效,还会使病情加重。 庆农知道,朱标也知道。 可是朱标担心高丽的陶罐在二弟面前又多生事端,便截住了它。 “不要紧,本宫好多了。”朱标微微一笑。 高丽的随从把陶罐里的东西盛在一个大碗里,像是被辣椒腌制的萝卜丝。 “这是本国的名产——泡菜,”高丽书生介绍道,“它的营养价值非常高,它的酸味并不来自于酸醋,而是来自于一种我们看不见的活物,这种东西对我们的身体有百益而无一害。高丽的百姓家家都会做泡菜,天天都吃泡菜。” 书生的大白牙在油灯下闪闪发亮。 “哈哈哈!哈哈哈!”朱樉仰头大笑,“中田有庐,疆场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中原已经吃了它几千年了,没想到现在还传到了贵国,恭喜!恭喜!” 书生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他不知道秦王说的是真是假,因为不知道,所以无法反驳。 他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钻到书堆里去查个究竟,与此同时还可以遮羞。 “哈哈哈!哈哈哈!”书生忽然发起反攻,“泡菜,泡菜,虽然都是泡,可是泡的东西却大有讲究。如果只是用白菜、萝卜这等廉价之物又如何能成为本国的名产?那细如发之物叫别直,只有高丽的土地才种得出别直,只有最勇敢的勇士才有资格吃它。如若中原想把它传过来,却也为难了它。” “别直?”所有人都愣住了,石头和道衍也没有听说过何物为别直。 李识庐悄悄走到太子身后,低声对庆农说道:“告诉殿下,此物不可多食,应少于一钱。” 等他回到座位的时候,道衍对他说道:“识庐,太子和秦王的事,你不要插手。” 李识庐点了点头,神色忧虑,就好像看见一团火即将熊熊燃起,可是他的手里却没有水。 “中原如果没有人敢吃它,那在下就收回了!”书生朝随从点了点头,随从迈开步子,走向太子朱标。 朱标伸手示意高丽的随从退下。他二话没说,夹了一筷子别直放进嘴里。 这既堵住了书生的嘴,也堵住了秦王的嘴。 无休无止的奚落与争吵和别直一起在他的嘴里变成碎末,咽进他的肚子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章 太子病重 “殿下,可以了,别吃了,此物不宜多食!”庆农着急的在朱标身后又提醒了一句。 书生蹩脚的汉语又传到了大殿里的每个角落:“高丽的勇士可以吃掉一陶罐的别直。在下一直听闻小人诽谤大明太子能文不能武……” “住嘴!大明的太子也是你这等臣民可评头论足的吗?你是不是活腻了?” 朱樉怒目圆睁,朱?也拍案而起。 朱樉和朱?对太子十分敬重,再加上高丽只是个小国,他们岂能容得了书生的这等妄言? 书生闭了嘴,他所读过的中原书籍在他面前一页页翻过。他只知道中原的衣冠礼乐,却不知道汉人的先礼后兵。 李识庐低下头沉思,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他真的只能袖手旁观吗? 不行,他得求助于燕王。 “殿下,劝劝秦王和晋王。高丽人只是不通汉人文化,他们一时鲁莽……” 话音未落,太子朱标一头栽在桌子上。 “大哥!” 秦王、晋王和燕王大喊一声,同时冲向朱标。红石也快步跟了上去。 “叫太医!叫太医!”晋王面目狰狞,扯着脖子尖叫。 庆农、秦王和燕王七手八脚的把太子扶好,平躺在地面上。 “二哥,三哥,我的朋友医术精湛,让他先看一下!”朱棣把古红石推到朱标面前。 朱标双目紧闭,肤色发紫,四肢冰冷,鼻子出血。因为刚才扑倒在桌面上,他的额头出现了大片的淤青。 红石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急又弱。他立即在朱标的人中和关元穴上点按数次。 一口气从朱标的喉咙里吐了出来,他睁开了眼睛。 “大哥!”朱标的三个弟弟又齐声呼喊,不过这一回,他们都掐着喉咙,温柔的像是对待刚出壳的小鸟。 “怎么了?”朱标有气无力的说道。 “太子殿下无事。”红石微微一笑。 太子救过他,现在他救了太子。一种还报恩情,如愿以偿的欣慰令他心中高兴。 “太子中了暑气,风热之气由肌入肺,暑邪夹湿,又吃了辛辣之物,发生暑厥……” 朱?猛然站起身来,端起那一大盘别直,准备走到高丽人的面前,把别直全部塞进他们的嘴里。 红石瞥了一眼叫道:“晋王殿下,等等!” 朱?又把盘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就像是扔掉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不是因为要以牙还牙,他压根不想碰一碰高丽人的东西。 红石俯下身去,把鼻子凑到别直旁边。 红艳艳的辣椒喧宾夺主,用它无人可比的强烈气味掩盖了其他食物的精华。 红石揪了两小根别直,放入嘴中细细品味。 一股淡淡的苦味顽强挣扎,从酸辣味中脱颖而出。 “这是人参!”红石惊呼。 “人参?”几个弟弟又同时惊叫。 朱?再次向那个盘子伸出了愤怒的手。 “红石,帮我一把。我背大哥到屋里歇息!”朱棣知道接下来的场面对朱标的康复十分不利,打算让朱标避开。 “让小人来!”庆农轻松的背起朱标。 朱樉搭了一把手,不过他没有离开的打算。 高丽人看见太子晕倒,全都慌了神。 他们原本只是想给中原人一点教训,没想到堂堂的未来国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知道闯了祸,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烂摊子。 十二岁的贾回中不敢再哭闹,脸上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 虬髯大汉没有了威严,他的胡子好像也因为害怕缩短了许多。 书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哭泣被害怕堵了回去,害怕哆哆嗦嗦的孤军奋战,变成寒毛卓竖的恐惧。 别直的主意是他出的。他知道自己的破坏性,没有他也就没有这场弥天大祸。 “你,吃了它!”朱?扬起眉毛,竖起耳朵,斜吊眼睛,耸起鼻孔,咧起嘴巴。 他不允许自己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像平时那样安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要它们吓得高丽人屁滚尿流。 “我,我吃!我吃!”书生像往鸡窝里塞稻草一样,抓起一把别直塞进嘴里。 辣味上蹿下跳,找到了鼻孔和喉咙依旧不甘心,书生的眼角被迫流出了两行泪水。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但是他又怕嘴里的别直被他喷出来,只好用手紧紧捂着嘴,把带着唾沫和鼻涕的别直及时塞回原位。 在朱樉的领笑下,中原人都哈哈大笑。 这笑声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是不敢不笑。 日本人和陈朝人的心情特别复杂,难受、同情、心酸、恐惧、担忧,不过最突出的还是庆幸,庆幸他们在斗鸡大赛第一轮就落败,庆幸他们的土地上种不出别直。 朱标的病情反反复复,红石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治愈朱标,朱标反倒一天比一天虚弱。 红石发觉朱标不只是中暑,不只是人参加重了暑气,还有一处存在着可又不被发现的病灶。 “殿下,”红石对朱棣说道,“我已替太子解暑益气,清心开窍,可是他的身体还有一些问题,我查不出是什么。” 朱?皱着眉头,他似乎是最担心太子病情的弟弟。 “赶紧把大哥送回京都,御医肯定会有办法!” 朱樉对于朱棣和古红石颇有微词:“大哥刚来的时候只是得了风热症,吃了人参加重了病情,可也不至于无药可医啊!四弟,你偏要把大哥留下,你的手下真是神医?” “二哥,我……”朱棣的眼光和决断力没法在哥哥面前展示出来。 哥哥永远能比弟弟更好的处理事情。 “二哥,别再怪四弟了,护送大哥回京城要紧!”朱?道,“要不我亲自护送大哥回去。” “你别去了,我去,”朱樉沉着脸,挑起当家作主的重担,“大哥是在我这里出事的,当然由我护送回去。你们赶紧都回到各自的藩地!” “还有那些高丽人,现在还不能让他们走!”朱?咬牙切齿道。 “嗯,大哥身体一天没有好起来,他们就不能离开一步!”朱棣附和道,“我把他们一起押解回京城,由父皇处置!” 邓氏欢天喜地,她的得意和笑在心里憋了三天了。 她对自己的聪明和大胆极其赞赏。 如果不是她,高丽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如果不是她,乌云盖雪的仇不就只能一笔勾销了吗? 如果不是她,苔岑宴又怎会如此波澜壮阔,该笑的笑,该哭的哭,该怕的怕,出丑的出丑。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她,太子又怎么会一病不起? 邓氏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她精心珍藏的华服。 每当遇到喜事的时候,她一定要穿上这套华服,只有这套华服才能配的上她的喜悦。 她穿好衣服站在镜子面前,多么高贵的衣服,多么高贵的脸!这套衣服除了她,还有谁能穿出它的美,还有谁能配得上它的高贵? 她转几个圈,飞扬的裙角呼呼作响,她觉得自己飘上了云端。 朱樉心不在焉地走进屋来,他来向邓氏辞行。 “你干什么?穿这衣服做什么?大哥他们都还在呢!”朱樉一把抓住旋转中的邓氏,邓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殿下,殿下,你来的正好!臣妾有事和你说!”邓氏像小麻雀一样扑倒朱樉的怀里。 朱樉用双手夹住邓氏的双臂,把她扯开。 邓氏的不通情理和不懂得察言观色多多少少伤害了他对她的宠爱。 邓氏完全没有注意到朱樉阴郁的脸色,她的欢乐实在太耀眼,照亮了自己,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朱樉的脸。 “殿下,臣妾这回可是立功了!”邓氏本来不想把她惊天动地的行径告诉秦王,不是出于低调,而是出于自我保护。 偷偷摸摸宰了参加大赛的斗鸡,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 更何况,她也知道赛场上的鸡飞狗跳无伤大雅,可是破坏两国的友好往来可能会触怒皇上。 不过她实在兜不住了,她没想到天上掉下了一块她想都不敢想的馅饼。 她用克制力编织的网越来越沉,网洞越来越大,秘密就像活蹦乱跳的鱼,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我没空听你瞎扯,我来告诉你一声,我得送大哥到京城,现在就出发!”朱樉放开邓氏,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急什么?”邓氏抓住朱樉后背的衣裳。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樉转过头来,不耐烦的看着邓氏。 “殿下看看臣妾的这身衣服,难道不知是什么意思吗?”邓氏退后了一步,好让朱樉看个仔细。这是一套皇后衣。 “胡闹,脱了它!”朱樉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邓氏身上华丽的衣服。 邓氏不慌不忙地向旁侧躲闪,她了解丈夫,她知道怎么对付他。 “殿下,高丽的斗鸡是臣妾宰杀的!” 朱樉的手悬在空中,原本心烦意乱而紧紧咬着的嘴张得老大,原本心不在焉的双眼全神贯注落在邓氏脸上。 “殿下,来,坐下!听臣妾慢慢和您说。”邓氏诡秘一笑,拉着朱樉一起坐在了床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章 皇后华衣 “臣妾是不是帮殿下报了仇?”邓氏邀功道,她把头靠在朱樉的肩膀上。 “殿下的乌云盖雪怎么能输?赢了它的斗鸡靠的都是奸猾狡诈,它们不该再活在世上。” “你这么做……”朱樉确实因为高丽的斗鸡成了盘中餐而欣喜,可是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什么罪名都由臣妾顶着,和殿下没有半点关系。”邓氏因为自己舍己为夫的言行而沾沾自喜。 “令臣妾没有想到的是,”邓氏用余光瞟了朱樉一眼,“太子!” “和大哥有什么关系?”朱樉其实已经知道邓氏要说什么了,反应再迟钝,也不可能忽略翩翩起舞的皇后衣和邓氏的动机。 “殿下的机会说不定来了……” “别胡说!”朱樉压低了声音。他不是没有想过大哥的太子之位,可是理智多多少少占了上风。 他纵容邓氏做了一套皇后衣,也满足了他偶尔痴狂的权欲。 “臣妾会再替殿下尽些绵薄之力,其余的就看殿下的造化了。”邓氏的眼睛弯的像新月。 “你赶紧把衣服脱了!”朱樉站起身来,“我这就动身出发。你好好在宫里呆着,别和观音奴争吵,免得生出事端。” “知道了,殿下!臣妾又不是三岁孩子。” 邓氏轻轻抚摸着衣袖上展翅的凤凰,她看到了自己。 红石坐在花园的拐角,低头沉思着太子朱标的病情。 他心中有疑惑,也有愧疚。 他本以为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报了太子的恩情,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个机会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 他责怪自己学艺不精,为什么他就揪不出那个藏在朱标身体里若隐若现的病灶呢? 他闭上眼睛慢慢回忆着自己所看过的每一部医学论著。 “小心,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别人问,你就说替王妃去买布料!拿好!”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红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邓氏。 “娘娘,你放心!” “赶紧去!等本宫做了皇后,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本宫会给你全家荣华富贵!” “谢娘娘!”侍女匆匆离去。 红石全身一颤。 这是什么意思?邓氏怎么做得了皇后?难道她要对太子动手? 红石撇下他的愧疚、不解和医书,紧紧跟着侍女出了秦王宫的大门。 侍女来到大慈恩寺,一名监院接待了她,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大师,麻烦您加持此物。”侍女恭敬的把包袱交给监院。 “施主,请您在外面稍等。”监院拿着包袱进了一间禅室。 两刻钟后,监院从禅室里出来,把包袱又交给侍女,脸色略显疲惫。 侍女千恩万谢后匆匆离开大慈恩寺。 红石一路紧紧跟在侍女身后。 “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去加持?这和邓氏当皇后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就要进秦王宫了,在拐角处,红石从背后打晕了侍女。 一件红色宽袖上衣和一条红罗长裙像烈焰一样窜进红石的眼里。 张牙舞爪的飞龙和目空一切的凤凰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皇后衣!”红石心中惊呼。 邓氏加持的是皇后衣!他必须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棣。 红石把皇后衣原样裹好,塞入侍女的怀中,又推了一下她的穴位。 朱棣的惊愕更胜红石:“二,二哥想干什么?”他不自觉的抓了一下配剑,似乎为了太子,他可以与秦王兵戎相见。 “不知秦王的心思,邓氏的歹心显而易见。她不但私藏皇后衣,还在太子生病期间送去加持,可想而知她想得到法力的扶持,庇护她当上皇后。”红石说道。 “其心可诛!我去杀了那个贱女人!”朱棣怒发冲冠。 虽然他也想上位,那个闪闪发光的宝座谁不动心呢? 可是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敢动了他才敢动的心思,而且更加歹毒,迈的步子也更大。 道衍摇了摇头:“殿下,我们要冷静。杀了她只是泄了我们心中的愤,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好好加以利用,岂不可惜?” 红石笑道:“大师说的对!我倒有一个主意。” “哦?”朱棣和道衍四眼发光。 “公之于众。我去把皇后衣偷来,送给皇上,皇上自有公断,你们说呢?” “妙!”道衍不耐烦地把从发髻里钻出的那一缕长发挂在耳后,似乎它干扰了他的思维,本来他也可以想到这个睿智的办法。 朱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克制着没有拍掌叫好。 邓氏犯的罪就是秦王犯的罪,甚至秦王比邓氏更不可饶恕。他怎么能因为二哥大祸临头而幸灾乐祸呢? 朱棣抿起双唇,把所有喜悦都紧紧关住。 秦王离开之后,秦王宫的守备松懈了许多。 当天夜里,红石来到邓氏的寝屋前,屋里已经熄了灯。 黑暗是一张贪婪的口,吞噬了光明,吞噬了活力,吞噬了一切,可是却吞噬不了人的野心。 闪闪发光的皇后衣陪在邓氏身侧,伴着她的美梦。 默默无闻的铜棒牵着红石一步一步靠近他的目标,此时他还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他意想不到的人同样也怀揣着壮志凌云。 一个黑影从窗户里往外跃出。 他瘦小,微微驼着背,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不过他静得像壁虎,快得像游隼,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不是红石幸运,他不可能看见有人捷足先登。 他跟上那个黑影,尽管他没有发现目标,只是冲进了黑暗。 月光更倾心于没有枝叶蔽目的街道,它把更多的光辉洒在上面,红石发现了那个黑影。 他小心翼翼的跟着,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惊醒猎物。 黑影时不时四下张望,他知道黑夜给他的庇护也极其有限。 在大慈恩寺威武的石狮面前,黑影停住了脚步,从侧门一闪而入。 红石进不了寺院。就算进去了,寺院那么大,他也不知道他们把皇后衣放在哪。 红石转身离开,回到了秦王宫。 朱棣和道衍一直在等着他,听闻黑影的出现深感意外,并且大失所望。 “哎呀,大慈恩寺?难道和尚也看中了皇后衣?他们要它干什么呢?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巧,就在我们准备动手的时候,他们也来偷皇后衣?偏偏就快了我们那么一步,难道我们的计策被人偷听了吗?” 道衍发出诸多疑问。 “我在想会不会是早上侍女把皇后衣拿去加持的时候,寺里的和尚起了歹意?”红石说道。 “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要么和我们的目的相同,要么另有目的。”红石道。 “和我们目的相同?”道衍耸着高高的颧骨,“难道是晋王?” “不得而知,拭目以待!”红石道。 在朱樉护送着朱标,押解着高丽斗鸡代表团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京城之前的一天,四处辗转的皇后衣终于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皇后衣的珍藏者名号由一张不起眼的小字条交代得清清楚楚。 朱元璋捧着火红的皇后衣像捧着一团炭火,然而炭火只能灼烧他的手,而皇后衣却焚掠了他的心。 朱樉带着邀功请赏的心情来到了皇宫,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希望父皇看到他对太子的敬爱,他的亲力亲为。 朱元璋没有正眼瞧过朱樉,他在太子的床榻前徘徊许久。 殿外的朱樉不敢离去,灰心丧气,闷闷不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父皇能对他说话,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他永远都想不到,他会从父皇的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 御医对朱标的病症没有得出结论。 暑气已除,风热症已痊愈,朱标的虚弱不知从何而来。 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他们只好把所有罪状归于那些该死的高丽参。 “皇上,高丽参乃大补之物,可太子在体虚之时服用了它,虚不受补,适得其反,伤了元气。臣以补气固表,扶正固本为方,观察数日再做调整。” “下去,太子若是不见好转,你就给自己备口棺材!”朱元璋面无表情,太子病重伤了他的心,秦王觊觎太子之位也伤了他的心。 “父皇,大哥他怎么样了?”朱元璋一出现在殿门口,朱樉就迎了上去。 “你希望他怎么样?”酷暑之夜,朱元璋的话仍然像一桶冰水浇在朱樉身上。 他扑通跪在地上:“儿臣,儿臣希望大哥龙精虎猛,福寿康宁!” “哼!”朱元璋的冷笑在鼻子里打了一个转,“太子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如果不是有人害他……” “儿臣该死!儿臣没有照顾好大哥,不过儿臣绝不会害大哥!”朱樉痛哭流涕,他的哭是真的。 他的父皇冤枉了他,他觉得委屈。他对大哥的兄弟情义被扭曲,他觉得心碎。 “闭嘴,别在这里吵你大哥!”朱元璋甩开袖子,急步向外走去。 朱樉赶紧起身,躬身跟在父皇身后。 他必须向父皇解释清楚,只要父皇不把他赶走。 到了乾清宫,朱樉不敢跟进殿内,在殿外的石阶前跪下。 太监按照朱元璋的命令,把一个包袱朝朱樉劈头盖脸扔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7章 太子病重 “殿下,可以了,别吃了,此物不宜多食!”庆农着急的在朱标身后又提醒了一句。 书生蹩脚的汉语又传到了大殿里的每个角落:“高丽的勇士可以吃掉一陶罐的别直。在下一直听闻小人诽谤大明太子能文不能武……” “住嘴!大明的太子也是你这等臣民可评头论足的吗?你是不是活腻了?” 朱樉怒目圆睁,朱㭎也拍案而起。 朱樉和朱㭎对太子十分敬重,再加上高丽只是个小国,他们岂能容得了书生的这等妄言? 书生闭了嘴,他所读过的中原书籍在他面前一页页翻过。他只知道中原的衣冠礼乐,却不知道汉人的先礼后兵。 李识庐低下头沉思,这把火终于烧起来了,他真的只能袖手旁观吗? 不行,他得求助于燕王。 “殿下,劝劝秦王和晋王。高丽人只是不通汉人文化,他们一时鲁莽……” 话音未落,太子朱标一头栽在桌子上。 “大哥!” 秦王、晋王和燕王大喊一声,同时冲向朱标。红石也快步跟了上去。 “叫太医!叫太医!”晋王面目狰狞,扯着脖子尖叫。 庆农、秦王和燕王七手八脚的把太子扶好,平躺在地面上。 “二哥,三哥,我的朋友医术精湛,让他先看一下!”朱棣把古红石推到朱标面前。 朱标双目紧闭,肤色发紫,四肢冰冷,鼻子出血。因为刚才扑倒在桌面上,他的额头出现了大片的淤青。 红石摸了摸他的脉搏,又急又弱。他立即在朱标的人中和关元穴上点按数次。 一口气从朱标的喉咙里吐了出来,他睁开了眼睛。 “大哥!”朱标的三个弟弟又齐声呼喊,不过这一回,他们都掐着喉咙,温柔的像是对待刚出壳的小鸟。 “怎么了?”朱标有气无力的说道。 “太子殿下无事。”红石微微一笑。 太子救过他,现在他救了太子。一种还报恩情,如愿以偿的欣慰令他心中高兴。 “太子中了暑气,风热之气由肌入肺,暑邪夹湿,又吃了辛辣之物,发生暑厥……” 朱㭎猛然站起身来,端起那一大盘别直,准备走到高丽人的面前,把别直全部塞进他们的嘴里。 红石瞥了一眼叫道:“晋王殿下,等等!” 朱㭎又把盘子重重的放在桌上,就像是扔掉一个烫手的热山芋,不是因为要以牙还牙,他压根不想碰一碰高丽人的东西。 红石俯下身去,把鼻子凑到别直旁边。 红艳艳的辣椒喧宾夺主,用它无人可比的强烈气味掩盖了其他食物的精华。 红石揪了两小根别直,放入嘴中细细品味。 一股淡淡的苦味顽强挣扎,从酸辣味中脱颖而出。 “这是人参!”红石惊呼。 “人参?”几个弟弟又同时惊叫。 朱㭎再次向那个盘子伸出了愤怒的手。 “红石,帮我一把。我背大哥到屋里歇息!”朱棣知道接下来的场面对朱标的康复十分不利,打算让朱标避开。 “让小人来!”庆农轻松的背起朱标。 朱樉搭了一把手,不过他没有离开的打算。 高丽人看见太子晕倒,全都慌了神。 他们原本只是想给中原人一点教训,没想到堂堂的未来国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知道闯了祸,却不知道该怎么收拾烂摊子。 十二岁的贾回中不敢再哭闹,脸上挂着两行未干的泪痕。 虬髯大汉没有了威严,他的胡子好像也因为害怕缩短了许多。 书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哭泣被害怕堵了回去,害怕哆哆嗦嗦的孤军奋战,变成寒毛卓竖的恐惧。 别直的主意是他出的。他知道自己的破坏性,没有他也就没有这场弥天大祸。 “你,吃了它!”朱㭎扬起眉毛,竖起耳朵,斜吊眼睛,耸起鼻孔,咧起嘴巴。 他不允许自己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像平时那样安逸,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要它们吓得高丽人屁滚尿流。 “我,我吃!我吃!”书生像往鸡窝里塞稻草一样,抓起一把别直塞进嘴里。 辣味上蹿下跳,找到了鼻孔和喉咙依旧不甘心,书生的眼角被迫流出了两行泪水。 他剧烈的咳嗽起来,但是他又怕嘴里的别直被他喷出来,只好用手紧紧捂着嘴,把带着唾沫和鼻涕的别直及时塞回原位。 在朱樉的领笑下,中原人都哈哈大笑。 这笑声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是不敢不笑。 日本人和陈朝人的心情特别复杂,难受、同情、心酸、恐惧、担忧,不过最突出的还是庆幸,庆幸他们在斗鸡大赛第一轮就落败,庆幸他们的土地上种不出别直。 朱标的病情反反复复,红石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治愈朱标,朱标反倒一天比一天虚弱。 红石发觉朱标不只是中暑,不只是人参加重了暑气,还有一处存在着可又不被发现的病灶。 “殿下,”红石对朱棣说道,“我已替太子解暑益气,清心开窍,可是他的身体还有一些问题,我查不出是什么。” 朱㭎皱着眉头,他似乎是最担心太子病情的弟弟。 “赶紧把大哥送回京都,御医肯定会有办法!” 朱樉对于朱棣和古红石颇有微词:“大哥刚来的时候只是得了风热症,吃了人参加重了病情,可也不至于无药可医啊!四弟,你偏要把大哥留下,你的手下真是神医?” “二哥,我……”朱棣的眼光和决断力没法在哥哥面前展示出来。 哥哥永远能比弟弟更好的处理事情。 “二哥,别再怪四弟了,护送大哥回京城要紧!”朱㭎道,“要不我亲自护送大哥回去。” “你别去了,我去,”朱樉沉着脸,挑起当家作主的重担,“大哥是在我这里出事的,当然由我护送回去。你们赶紧都回到各自的藩地!” “还有那些高丽人,现在还不能让他们走!”朱㭎咬牙切齿道。 “嗯,大哥身体一天没有好起来,他们就不能离开一步!”朱棣附和道,“我把他们一起押解回京城,由父皇处置!” 邓氏欢天喜地,她的得意和笑在心里憋了三天了。 她对自己的聪明和大胆极其赞赏。 如果不是她,高丽人会得到应有的惩罚吗? 如果不是她,乌云盖雪的仇不就只能一笔勾销了吗? 如果不是她,苔岑宴又怎会如此波澜壮阔,该笑的笑,该哭的哭,该怕的怕,出丑的出丑。 最重要的是,如果不是她,太子又怎么会一病不起? 邓氏从箱子里取出一套她精心珍藏的华服。 每当遇到喜事的时候,她一定要穿上这套华服,只有这套华服才能配的上她的喜悦。 她穿好衣服站在镜子面前,多么高贵的衣服,多么高贵的脸!这套衣服除了她,还有谁能穿出它的美,还有谁能配得上它的高贵? 她转几个圈,飞扬的裙角呼呼作响,她觉得自己飘上了云端。 朱樉心不在焉地走进屋来,他来向邓氏辞行。 “你干什么?穿这衣服做什么?大哥他们都还在呢!”朱樉一把抓住旋转中的邓氏,邓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殿下,殿下,你来的正好!臣妾有事和你说!”邓氏像小麻雀一样扑倒朱樉的怀里。 朱樉用双手夹住邓氏的双臂,把她扯开。 邓氏的不通情理和不懂得察言观色多多少少伤害了他对她的宠爱。 邓氏完全没有注意到朱樉阴郁的脸色,她的欢乐实在太耀眼,照亮了自己,照亮了整间屋子,也照亮了朱樉的脸。 “殿下,臣妾这回可是立功了!”邓氏本来不想把她惊天动地的行径告诉秦王,不是出于低调,而是出于自我保护。 偷偷摸摸宰了参加大赛的斗鸡,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情。 更何况,她也知道赛场上的鸡飞狗跳无伤大雅,可是破坏两国的友好往来可能会触怒皇上。 不过她实在兜不住了,她没想到天上掉下了一块她想都不敢想的馅饼。 她用克制力编织的网越来越沉,网洞越来越大,秘密就像活蹦乱跳的鱼,争先恐后地往外挤。 “我没空听你瞎扯,我来告诉你一声,我得送大哥到京城,现在就出发!”朱樉放开邓氏,转身就要离开。 “殿下,急什么?”邓氏抓住朱樉后背的衣裳。 “你这是什么意思?”朱樉转过头来,不耐烦的看着邓氏。 “殿下看看臣妾的这身衣服,难道不知是什么意思吗?”邓氏退后了一步,好让朱樉看个仔细。这是一套皇后衣。 “胡闹,脱了它!”朱樉上前一步,伸手就去扯邓氏身上华丽的衣服。 邓氏不慌不忙地向旁侧躲闪,她了解丈夫,她知道怎么对付他。 “殿下,高丽的斗鸡是臣妾宰杀的!” 朱樉的手悬在空中,原本心烦意乱而紧紧咬着的嘴张得老大,原本心不在焉的双眼全神贯注落在邓氏脸上。 “殿下,来,坐下!听臣妾慢慢和您说。”邓氏诡秘一笑,拉着朱樉一起坐在了床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章 圈养母子 夺目的皇后衣从包袱里挣脱出来,盖在朱樉脸上、身上。 他像一尊即将被揭彩的石像。 在片刻不知所措的呆滞后,朱樉自己揭开了真容,他惊慌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将他带去地府的恶魔。 “这,这是哪来的?儿臣不知道呀!” 朱樉苦苦哀嚎,失去知觉的双手只知道攥着锦缎,恨不得将它们撕成碎片。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件衣服。 上一次它披在邓氏的身上,美得令人惊叹。 他对邓氏的过分宠爱和自己一点点美好的幻想使他没有责怪邓氏,只是温柔的提醒她,不可再将此物示于人前。 就是这个小小的宽容,他和邓氏都走上了绝路。 此刻在父皇的面前,他绝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其他的就交给老天。 夏季的雷雨特别暴躁,说下就下,想下多大就下多大。 不管是土房茅屋还是高墙深院,它都会竭尽所能冲刷掉一切多余的东西。 乾清宫的石阶前,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依然跪着。 雷雨恼怒异常,在他头上挥出一道道闪电,在他耳旁炸响一声声轰鸣,在他身上抽打一鞭又一鞭。 时间助纣为虐,这个看不见的魔鬼是高深莫测的杀手。 一个又一个时辰之后,朱樉的意识渐渐模糊。 雷雨终于不耐烦的走了。 朱樉的身体在晨曦的微光中轻轻摇晃。 一个身影渐渐向他靠近,尽管模糊,但很熟悉。 朱樉微微咧开嘴,父皇终究要原谅他了吗? “记住大明的江山只由嫡长子继承,万世万代也轮不到你!”朱元璋阔步向前走去,没有和这句话一起留在朱樉身边。 五六只喜鹊在瑶月宫的草坪上享用着大餐。 雨后无处藏身的金龟子、毛虫、蚂蚁慌不择路,主动送到了喜鹊的口中。 喜鹊吱吱的叫声传到了殿中,恕妃爽朗的笑声传到了殿外。 “娘娘,别叫别人听见了!”小云笑着端了一碗绿豆汤放在桌上。 “秦王妃被赐死,秦王被流放到云贵,宫里出了这种事,别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笑啊!” “小云,你什么时候比本宫还谨慎了?皇上现在哪有心思管咱们?太子病重,宫里乱成一团了!” “老天保佑,这邓氏就算是替她父亲赎罪了。” “当年哥哥打洪都的时候多少人死在邓愈手下,哥哥身受重伤,她一个贱妇的命,哪里赎得了罪?” 恕妃一个拳头砸在桌上,绿豆汤溢了出来。 回忆是一把双刃剑,既会戕身伐命,也会鞭驽策蹇。 恕妃很快又展开了笑容,带着仇恨和杀戮的笑容。 “太子病了,秦王废了,宫里乱了,哈哈哈!他们全都得死,这是本宫活着的使命!” 她拿起剩下的大半碗绿豆汤豪爽地一饮而尽,好像一口气把她的敌人全吞进了肚子里。 心满意足后,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呼了一口气:“走,小云,陪本宫出门!” 半个时辰后,恕妃和小云踏进了一户不起眼的民宅。 它位于应天府东郊的碧石村,村子因为曾经盛产碧石而得名。 如今这里的地下挖不到一块碧石,交错分布的一百多户村民靠种田为生。 恕妃走进的宅子与其他民居一模一样,白墙青瓦,一个院落,两间屋子,屋前有两三块菜地,屋后是猪圈和牛棚。 恕妃和小云轻装便服,未施粉黛,后脑勺顶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 一个略带土气的中年女子迎上前来,把马系在院子一侧的柱子上。 “汉帝,今日有空过来?”她脸上堆着笑,“汉帝”两个字说的特别轻,带着下人的谦卑和密探的谨慎。 “嗯,她怎么样了?还闹吗?上次带来的药是不是起了些作用?” 恕妃边问边往里屋走,小云紧跟在她的身后。 “好多了,不过……”中年女子赶紧系好栓马的绳子,快步跑进屋内。 以她的标准衡量,后半截话只能在里屋说。 “她夜里常常莫名其妙的哭。我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不回答,只是哭,像是梦游没醒过来似的。” “嗯,心里受过的伤,什么药也没办法抚平。让她去,不哭的话,她又要疯了。” 恕妃走到一个容貌较好,但是却无精打采的女子面前。 这个女子粗看有些像汉人女子,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但是她的蒙古褶充分表明了她的种族。 她歪着头坐在床边,年轻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灰雾,散乱的目光透过灰雾落在床尾的一个孩子身上。 这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他的上半身倚在床沿边,两只交叉摆放的小腿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手里拿着一架纸折的飞机,或许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珍宝。 他的眼睛与女子的眼睛十分相似,又大又圆的杏眼,长长的睫毛,不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神采。 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坐在床头的女子与他是什么关系,他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就像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宝还好吗?”恕妃看了一眼女子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男孩的身上。 她的眼里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看到希望的欣喜。 “嗯,好,能吃能睡,不哭不闹,这孩子好带的很!” 中年女子迫不及待想要邀功,快步走到小孩身旁,把他拉到恕妃面前。 “姑姑来看你了,给姑姑行礼!” 男孩扑通跪下,很不情愿但是很熟练:“姑姑金安!姑姑万福!” 行完礼,他马上把头转向床尾的纸飞机。 “哎呀,小孩子跪什么,赶紧起来!”恕妃伸出双手,把小孩拉起来,脸上却荡漾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小宝,想见爹吗?”恕妃蹲下身体,温柔的像一个母亲。 小孩慢慢把头转过来,终于有第二件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爹?他是什么样的?他好玩吗?”他从来不知道爹是什么,把它当成了一件新的玩具。 “他呀,像山一样高,带着刀,可威风了!他会陪小宝玩,小宝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小宝!” 恕妃的得意之色冲淡了她的温柔,在一个孩子面前,她知道这无关紧要。 “折很多很多的飞机?”小宝指着床尾。 “当然,只要小宝叫他爹。”恕妃的眼睛里充满了期许。 “爹!爹!”小宝练习着,只是为了换取更多的纸飞机。 “呵呵!”恕妃站起身来,吩咐中年女子,“好好照顾他们母子,千万别让他们出门!” “是,汉帝!”恕妃又看了一眼小宝的母亲,转身走出屋子。 她没必要和这个痴傻的女子说话,她听不懂她的话。 路上,小云牵着马,恕妃没有上马的意思。 “咱们先走走,等天色暗一些再回,免得宫中有人生疑。” “是,娘娘!”小云放慢了脚步,“娘娘,这对母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五年了,娘娘到底在等什么?” “哈哈,当然是在等他们最有价值的时候。”恕妃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发笑。 她忽然飞起一脚,将一枚石子踢进了前方的一个土坑中,“看,距离,力道,角度都要刚刚好才能射得准。” “娘娘神算!奴婢只是担心时间一久,难免出差错。他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扬起的灰落在了小云的脸上,小云用手挡了挡。 在皇宫之外,绢帕无所用处,这些矫情的东西会给她们带来羞耻。 “任何事都有风险,但最怕的就是你不知道风险在哪里。皇上不知道风险在水陆法会,太子不知道风险在西安,秦王不知道风险在他女人手里。哈哈!傅友德又怎么会知道风险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呢?” 恕妃扬起手臂,纵身跃上马背。 奉天殿里,朱元璋把蓝玉的奏折撕成碎片。 这不是向皇上奏报的折子,而是向皇上下达通告的圣旨。 蓝玉通知朱元璋自己已经将月鲁帖木儿父子送往京城处死,他要求增设屯卫,在当地征兵,讨伐朵甘和百夷。 自从朱元璋命蓝玉为征虏将军统领兰州、庄浪等七卫兵,他就开始后悔。 蓝玉虽然攻取了西番罕东之地,可是却不顾诏令,不愿班师回朝。 他以替大明彻底铲除边患为由,四处征讨。 他一再自作主张,把大明的军事当成自家后院的花草来摆弄。 朱元璋从来没想过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他一直以为自己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杀该杀的,除该除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的稳定,一切都是为了朱家千秋万代的延续。 现在他抬眼望一望跟随他的人,寥寥无几。 蓝玉是当今朝廷中地位最高,立功最多的武将。也正因为无人与他抗衡,他居功自傲,目中无人,比胡惟庸更加不可一世。 锦衣卫早已呈上报告:蓝玉的家中蓄养了许多庄奴和义子。 他们恶霸一方,欺负良善,霸占农田,奸 淫掳掠,样样俱全。 不但如此,蓝玉还对朝廷意图施加的束缚付之一笑,肆意赶走派去调查的御史,无所顾忌地毁坏喜峰关的关门,将兵部的责问视为儿戏。 蓝玉的所有这些罪状,像一把刀一样架在朱元璋的脖子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章庆农取簪 朱元璋暂时动不了蓝玉,蓝玉是最有能力带兵打仗的将领。边疆尚未平定,内忧在外患面前不得不屈尊就卑。 蓝玉的事比起太子的事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只要太子可以病愈,朱元璋愿意让蓝玉多逞凶两年。 一个多月了,太子的身体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形销骨立,每况愈下。 御医们除了给出气血两虚的诊治结果,再也没有新的花样。 高丽人已经替太子进了鬼门关,可是这真的替得了吗? 太子是江山的继承人,是国之根本,根基正在摇摇欲坠,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他什么办法都有,就是改变不了天命。 他眼睁睁的看着马秀英离开了他,看着太子卧床不起,看着自己年老力衰,他能怎么办?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他一辈子都在穷理尽性他小心谨慎的守着先贤的哲言,临深履薄地迈着顺天的步子,可天意与他的心意总是南辕北辙。 太子朱标躺在卧榻之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他面如死灰,双眼微闭,偶尔突然抽搐,偶尔呻吟几声。 朱标的长子,十四岁的朱允炆陪伴在侧,默默垂泪。 他阅览群书,博学多才,可偏偏没有替父亲医病的知识,没有把他父亲治好的才能。 在死神面前,再宏才大略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废人,再雄心壮志的人都会被挖空了心。 朱允炆抬起纤弱的手臂,轻轻抚摸朱标的胸脯,希望以此减轻他的痛苦。 庆农站在帘后愁眉不展,觉得自己要为太子的病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太子从京城出发去西安时健健康康,回来时却病入膏肓。他没有照顾好太子,辜负了太子的信任。 另外,他心中也有一团疑云,总觉得哪里不对。 风热症怎么可能会把太子的身体拖垮?就算是加上那一口又酸又辣的高丽参,也不至于卧病不起啊? 他一直回忆着那几日的经历,可是疑云就是疑云,飘忽不定,扑朔迷离。 他只能云里看花,却什么也抓不住。 “庆农!”朱标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冒出两个字。 “殿下,有什么要奴才做的,殿下尽管吩咐!”庆农赶紧走到帘子前,眼睛中噙着泪,声音嘶哑哽咽。 “庆农,”朱标的嘴微微咧开,他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要难过,再过些时日,本宫的病就会好的。” 朱允炆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庆农跪在床前,抑制不住要把自己的过错说出口。这个时候责备可以让他的心里舒服许多。 “殿下,都怪奴才没有照顾好殿下。殿下去了一趟西安,只带奴才一个人去,结果回来就病了。奴才才知道这中间肯定是哪里出了错,可是奴才愚笨,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瞎想了,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生病,有什么可疑的?再说了,本宫到西安去,别人又不知道本宫是太子,他们怎么会故意来害本宫?” 朱标心地太过善良,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可是秦王、晋王、燕王都知道殿下去西安了……” “别胡说!本宫的弟弟们怎么可能害本宫!”朱标用尽全力替弟弟们争辩。 他大声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脯上下起伏,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似的。 朱允炆赶紧用手肘捅了一下庆农,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庆农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殿,殿下,奴,奴才错了,奴,奴才胡思乱想,求殿下责罚!” 过了许久,朱标才渐渐停下咳嗽,摆了摆抬不高的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须联同气之欢,毋伤一本之谊。弟弟们不会害本宫。” “父王,庆侍卫知道了,您别再着急了!”朱允炆起身端了一杯水,服侍朱标喝下。 “庆农,你去办一件事。” “是,殿下。” “你到大金福玉器铺去取一支玉簪回来。这是本宫去西安前给太子妃定的……病了这一个月竟忘了这事。过几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朱标苍白的脸上泛起柔情:“别让她知道,本宫要给她一个惊喜。” “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取来。”庆农转身出了东宫,直奔大金福玉器铺。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挂在树梢上,好像没有力气再往上多爬半步。 树叶羞涩地耷拉着脑袋,静待黑夜来临的时候悄悄变成黄色,无声落在地上。 偶尔经过的狂风不近人情地将沙子吹进人们的眼里,庆农只好用一只手挡在额头前,快步疾走。 他无暇顾及浑身上下沾满沙子和枯叶,只要他的眼睛看得见路,只要他可以找到大金福玉器铺,他什么也不在乎。 到了玉器铺,庆农出示凭证后,玉器铺伙计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精美的妆奁。 妆奁是用白玉雕成的,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看不出拼接的痕迹。 妆奁上雕刻着一支盛开的牡丹,这是太子妃最喜欢的花。 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却片片分明,中间的花蕊脱颖而出,上面的花粉好像可以抹掉一般。 妆奁的背面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 庆农没有打开妆奁,他料想玉器铺也不敢对太子的物件使诈,小心地把妆奁放入怀中,转身出了玉器铺。 离玉器铺十几步的一个转角后面忽然冲出一个人,他闷头闷脑的往庆农身上撞去。 猝不及防之下,庆农趔趄了一下。他赶忙往后一跃,站稳了身子。 与他相撞的是个个子矮小,相貌丑陋,长了一对斗鸡眼的年轻男子。 “对,对不起,嘿嘿,小人眼神不好,大人您没事?” 庆农本想发火,一听对方道歉,常年和太子学会的宽容忍让就跳了出来:“以后当心点,转弯的时候慢些!” “实在对不起。有事心急,走路快了些。” 庆农不再搭理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兄弟,先别走!”一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边冒了出来,“还有你,站住!” 为了配合“兄弟”这种豪爽的称呼,她憋着嗓子,粗声粗气。 庆农“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看看女子面容清秀姣好,身段婀娜多姿,着实和她刚才的声音不甚相配。 “你笑什么?”女子恢复原本的声线,因为恼怒,声音高亢尖利。 “没什么,就是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好笑。”庆农实话实说。 “这有什么好笑的?”女子沉着脸,“我在救你,你知道吗?还笑话我。” “救我?”庆农错愕地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女子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你是好好的,看看你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 “我的东西?什么东西啊?”庆农伸手一摸,摸到了胸前的妆奁,便放下心来。 女子又白了他一眼,不过庆农觉得她的白眼不招人烦,还有些可爱。 “你从玉器铺取回的东西!站住!”女子一把揪住斗鸡眼的衣领。 斗鸡眼嗷嗷直叫,两个眼珠吊在眼角上,像要挣脱出来和女子拼命似的。 庆农耸了耸眉,撑了撑眼睛,他没想到看起来娇弱的女子竟还有这等身手。 “关他什么事?他要走便走了,你叫他做什么?”庆农说道。 “闭嘴!让你看你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你管其他人做什么?”女子对于庆农的不识好歹有些烦躁。 “你让我看我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那你管其他人做什么?” “你信不信我把你也拎起来?” “不信,你比我矮呀!” 女子伸出另一只手就去提庆农的衣领。 庆农反手抓住女子的手腕。女子力道不小,出乎庆农的意料之外。 不过她很快就松开了双手,像是甩掉了两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悠哉。 斗鸡眼撒开腿就往前跑。 女子双手叉腰,挡在庆农面前,以防万一庆农要去追斗鸡眼。 “你……你抓的人跑了!”庆农对于女子的转变大惑不解,女人对他来说是一本厚厚的书,而且他还从未打开过。 “他是个惯偷,专门等在这个拐角,对那些从玉器铺里取了玉器出来的客人下手。他撞了你对?你从玉器铺里取出的东西已经在他手里了!”女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的东西……还在。” “哼,打肿脸充胖子?本来我想做一回好人,没想到你防我比防贼还紧,居然敢抓我的手腕!哈哈哈,你活该东西被偷,我想一定是你媳妇的东西,你等着回去……” “你看!”庆农把妆奁举到女子面前,笑道:“谁能拿得走我的东西?” 两片粉红的云霞立即飞上女子的双颊。 她蹙着眉头,瞪着眼睛,抿着小嘴:“哼!少吃咸鱼少口干,我徐妙锦今日是多管闲事了!” 这个女子正是徐妙锦,自从跟随莫逆师太去峨眉山之后,见识了好山好水,也尝到了峨眉弟子羡慕不已的烦恼。 不幸被石头言重,莫逆师太并非无缘无故邀请徐妙锦到峨眉山做客。 莫逆心中早有了一套详尽的计划,用以网罗徐妙锦的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8章 皇后华衣 “臣妾是不是帮殿下报了仇?”邓氏邀功道,她把头靠在朱樉的肩膀上。 “殿下的乌云盖雪怎么能输?赢了它的斗鸡靠的都是奸猾狡诈,它们不该再活在世上。” “你这么做……”朱樉确实因为高丽的斗鸡成了盘中餐而欣喜,可是他也有他的为难之处。 “什么罪名都由臣妾顶着,和殿下没有半点关系。”邓氏因为自己舍己为夫的言行而沾沾自喜。 “令臣妾没有想到的是,”邓氏用余光瞟了朱樉一眼,“太子!” “和大哥有什么关系?”朱樉其实已经知道邓氏要说什么了,反应再迟钝,也不可能忽略翩翩起舞的皇后衣和邓氏的动机。 “殿下的机会说不定来了……” “别胡说!”朱樉压低了声音。他不是没有想过大哥的太子之位,可是理智多多少少占了上风。 他纵容邓氏做了一套皇后衣,也满足了他偶尔痴狂的权欲。 “臣妾会再替殿下尽些绵薄之力,其余的就看殿下的造化了。”邓氏的眼睛弯的像新月。 “你赶紧把衣服脱了!”朱樉站起身来,“我这就动身出发。你好好在宫里呆着,别和观音奴争吵,免得生出事端。” “知道了,殿下!臣妾又不是三岁孩子。” 邓氏轻轻抚摸着衣袖上展翅的凤凰,她看到了自己。 红石坐在花园的拐角,低头沉思着太子朱标的病情。 他心中有疑惑,也有愧疚。 他本以为上天待他不薄,给了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报了太子的恩情,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个机会像鱼刺一样卡在他的喉咙。 他责怪自己学艺不精,为什么他就揪不出那个藏在朱标身体里若隐若现的病灶呢? 他闭上眼睛慢慢回忆着自己所看过的每一部医学论著。 “小心,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别人问,你就说替王妃去买布料!拿好!”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红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邓氏。 “娘娘,你放心!” “赶紧去!等本宫做了皇后,你就是最大的功臣,本宫会给你全家荣华富贵!” “谢娘娘!”侍女匆匆离去。 红石全身一颤。 这是什么意思?邓氏怎么做得了皇后?难道她要对太子动手? 红石撇下他的愧疚、不解和医书,紧紧跟着侍女出了秦王宫的大门。 侍女来到大慈恩寺,一名监院接待了她,看来她是这里的常客。 “大师,麻烦您加持此物。”侍女恭敬的把包袱交给监院。 “施主,请您在外面稍等。”监院拿着包袱进了一间禅室。 两刻钟后,监院从禅室里出来,把包袱又交给侍女,脸色略显疲惫。 侍女千恩万谢后匆匆离开大慈恩寺。 红石一路紧紧跟在侍女身后。 “她手里拿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去加持?这和邓氏当皇后有什么关系?” 眼见着就要进秦王宫了,在拐角处,红石从背后打晕了侍女。 一件红色宽袖上衣和一条红罗长裙像烈焰一样窜进红石的眼里。 张牙舞爪的飞龙和目空一切的凤凰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皇后衣!”红石心中惊呼。 邓氏加持的是皇后衣!他必须赶紧把这个消息告诉朱棣。 红石把皇后衣原样裹好,塞入侍女的怀中,又推了一下她的穴位。 朱棣的惊愕更胜红石:“二,二哥想干什么?”他不自觉的抓了一下配剑,似乎为了太子,他可以与秦王兵戎相见。 “不知秦王的心思,邓氏的歹心显而易见。她不但私藏皇后衣,还在太子生病期间送去加持,可想而知她想得到法力的扶持,庇护她当上皇后。”红石说道。 “其心可诛!我去杀了那个贱女人!”朱棣怒发冲冠。 虽然他也想上位,那个闪闪发光的宝座谁不动心呢? 可是他没想到一个女人竟敢动了他才敢动的心思,而且更加歹毒,迈的步子也更大。 道衍摇了摇头:“殿下,我们要冷静。杀了她只是泄了我们心中的愤,这么一件大事如果不好好加以利用,岂不可惜?” 红石笑道:“大师说的对!我倒有一个主意。” “哦?”朱棣和道衍四眼发光。 “公之于众。我去把皇后衣偷来,送给皇上,皇上自有公断,你们说呢?” “妙!”道衍不耐烦地把从发髻里钻出的那一缕长发挂在耳后,似乎它干扰了他的思维,本来他也可以想到这个睿智的办法。 朱棣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克制着没有拍掌叫好。 邓氏犯的罪就是秦王犯的罪,甚至秦王比邓氏更不可饶恕。他怎么能因为二哥大祸临头而幸灾乐祸呢? 朱棣抿起双唇,把所有喜悦都紧紧关住。 秦王离开之后,秦王宫的守备松懈了许多。 当天夜里,红石来到邓氏的寝屋前,屋里已经熄了灯。 黑暗是一张贪婪的口,吞噬了光明,吞噬了活力,吞噬了一切,可是却吞噬不了人的野心。 闪闪发光的皇后衣陪在邓氏身侧,伴着她的美梦。 默默无闻的铜棒牵着红石一步一步靠近他的目标,此时他还不知道还有其他人,他意想不到的人同样也怀揣着壮志凌云。 一个黑影从窗户里往外跃出。 他瘦小,微微驼着背,像是个年迈的老人。 不过他静得像壁虎,快得像游隼,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中。 如果不是红石幸运,他不可能看见有人捷足先登。 他跟上那个黑影,尽管他没有发现目标,只是冲进了黑暗。 月光更倾心于没有枝叶蔽目的街道,它把更多的光辉洒在上面,红石发现了那个黑影。 他小心翼翼的跟着,任何一个疏忽都有可能惊醒猎物。 黑影时不时四下张望,他知道黑夜给他的庇护也极其有限。 在大慈恩寺威武的石狮面前,黑影停住了脚步,从侧门一闪而入。 红石进不了寺院。就算进去了,寺院那么大,他也不知道他们把皇后衣放在哪。 红石转身离开,回到了秦王宫。 朱棣和道衍一直在等着他,听闻黑影的出现深感意外,并且大失所望。 “哎呀,大慈恩寺?难道和尚也看中了皇后衣?他们要它干什么呢?怎么会这样?怎么这么巧,就在我们准备动手的时候,他们也来偷皇后衣?偏偏就快了我们那么一步,难道我们的计策被人偷听了吗?” 道衍发出诸多疑问。 “我在想会不会是早上侍女把皇后衣拿去加持的时候,寺里的和尚起了歹意?”红石说道。 “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要么和我们的目的相同,要么另有目的。”红石道。 “和我们目的相同?”道衍耸着高高的颧骨,“难道是晋王?” “不得而知,拭目以待!”红石道。 在朱樉护送着朱标,押解着高丽斗鸡代表团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到达京城之前的一天,四处辗转的皇后衣终于到了朱元璋的手里。 皇后衣的珍藏者名号由一张不起眼的小字条交代得清清楚楚。 朱元璋捧着火红的皇后衣像捧着一团炭火,然而炭火只能灼烧他的手,而皇后衣却焚掠了他的心。 朱樉带着邀功请赏的心情来到了皇宫,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他希望父皇看到他对太子的敬爱,他的亲力亲为。 朱元璋没有正眼瞧过朱樉,他在太子的床榻前徘徊许久。 殿外的朱樉不敢离去,灰心丧气,闷闷不乐。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父皇能对他说话,一切都还有希望。 可他永远都想不到,他会从父皇的口中听到什么样的话。 御医对朱标的病症没有得出结论。 暑气已除,风热症已痊愈,朱标的虚弱不知从何而来。 为了保住项上人头,他们只好把所有罪状归于那些该死的高丽参。 “皇上,高丽参乃大补之物,可太子在体虚之时服用了它,虚不受补,适得其反,伤了元气。臣以补气固表,扶正固本为方,观察数日再做调整。” “下去,太子若是不见好转,你就给自己备口棺材!”朱元璋面无表情,太子病重伤了他的心,秦王觊觎太子之位也伤了他的心。 “父皇,大哥他怎么样了?”朱元璋一出现在殿门口,朱樉就迎了上去。 “你希望他怎么样?”酷暑之夜,朱元璋的话仍然像一桶冰水浇在朱樉身上。 他扑通跪在地上:“儿臣,儿臣希望大哥龙精虎猛,福寿康宁!” “哼!”朱元璋的冷笑在鼻子里打了一个转,“太子去的时候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就成这样了?如果不是有人害他……” “儿臣该死!儿臣没有照顾好大哥,不过儿臣绝不会害大哥!”朱樉痛哭流涕,他的哭是真的。 他的父皇冤枉了他,他觉得委屈。他对大哥的兄弟情义被扭曲,他觉得心碎。 “闭嘴,别在这里吵你大哥!”朱元璋甩开袖子,急步向外走去。 朱樉赶紧起身,躬身跟在父皇身后。 他必须向父皇解释清楚,只要父皇不把他赶走。 到了乾清宫,朱樉不敢跟进殿内,在殿外的石阶前跪下。 太监按照朱元璋的命令,把一个包袱朝朱樉劈头盖脸扔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1章 侠义妙锦 她先以峨眉掌门的衣钵为诱惑,继而将自己的绝学倾囊相授,最后动之以情。 她告诉徐妙锦,自己的弟子没有一个比得上她,只有徐妙锦接过她的衣钵,峨眉才能发扬光大。 她不希望峨眉在她的手上走向衰败,她必须选择一个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峨眉的传人。 徐妙锦不为所动,在最脆弱的情感这一关,她还是守住了自己,带着飘飘长发和两成峨眉绝学回到了应天府。 莫逆很伤心,但保有一份希冀——徐妙锦带走了她的武学和真心,或许它们会一直拴着徐妙锦的心,直到她回心转意。 “徐妙锦?”庆农轻轻说道。他曾经听说过这个名字,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呸!你敢叫我的名字?”徐妙锦挥出一拳,正中庆农心口。 “哎哟!”庆农俯身捂住胸口。 “对,对不起!你,你怎么不躲啊!”徐妙锦手足无措,毕竟庆农也不是什么坏人。 她不好意思碰触庆农,指尖在庆农背上慌乱得进进退退。 “你是不是徐达将军的女儿?”庆农突然直起身来,这一拳醒了他的脑,开了他的窍。 他瞪大了双眼,严肃的像是在审问犯人,同时又激动的像是找到了犯人无罪的证据。 “我……是。”徐妙锦不知该不该理会这个疯子,可是刚才那一拳的歉意还在脸上游荡,她打算给他点补偿。 徐妙锦在京城的名气可不小,花容月貌,能诗会画,最重要的是待字闺中。 上门提亲的王公侯爵,达官贵人数不胜数。 庆农曾听太子朱标提过徐达将军有这么一个出色的女儿,朱标尤其欣赏的是徐妙锦的才华。 只是庆农不知道,朱标也绝不会知道,徐妙锦竟然还有这般侠女之气。 “郡主,别误会。在下是太子殿下的侍卫庆农。” “太子?侍卫?哦,我真是瞎操心了,还怕你被那小偷偷了东西去。幸会!走了。”徐妙锦一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郡,郡主,等等!”庆农赶忙叫住徐妙锦。 他心头一热,感觉到他的疑惑,他的不安,好像找到了一个人可以商量。 “有事吗?”徐妙锦疑惑地望着庆农,她不知道太子的侍卫能找自己有什么事。 “有,有事。”庆农心急火燎,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小人……” “别小鬼,小人的,你到底说不说?”徐妙锦盯着庆农一阵红一阵白的脸,似乎看出了什么名堂。 “你是不是有难处?” 庆农的头才点了一半,徐妙锦又一句拷问像瓢泼大雨一样劈头盖脸朝庆农砸来:“你做了对不起太子的事?” “哦,不!不!”庆农的头慌忙改变了方向,横着摇动,双手也配合起来。 “太子病了!”庆农狠狠心,脱口而出。 他相信徐妙锦不会袖手旁观,她连小偷都要抓,又怎么会放过大奸大恶之人呢? 唯一令他担心的就是违背了对太子的承诺,他从未这样自行其是。 可是,他现在强烈感觉到有比遵守承诺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哦,我知道。我听说了。太子现在好点了吗?”徐妙锦是个心善的人,听到庆农说起太子生病,口气一下子柔和了许多。 庆农忧郁地摇了摇头。 “皇宫中那么多御医,怎么就……”徐妙锦突然住了口,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徐达。御医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不能起死回生。 “御医换了一个又一个,太子殿下天天都在喝药,可是却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现在连说话都费劲。” “我能帮什么忙吗?” “请郡主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说起太子的病情,皇上不准,小人也答应过太子。” “好,知道了。” “太子自从西安回来之后,就一病不起。小人一直怀疑这趟西安之行恐有诡诈。” “诡诈?谁想害太子?”徐妙锦大惊。 “不知道,太子不让小人提。”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害太子,那么太子就不是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是别人给他下了毒?” “小人只是推测。太子肤色发黑,唇色发青,御医说是久卧淤血凝滞所致……” “这明显是中毒呀,我们江湖上的人都知道!”徐妙锦自诩江湖中人。 庆农一听大喜,徐妙锦完全认同了他的观点,他“扑通”跪倒在地上:“求郡主救太子!” “哎哟!你这是干什么?赶紧起来!”徐妙锦与太子素不相识,可是她却有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 对于站在正义的这一方,她随时都愿挺身而出。 庆农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你要是不起来,我就不去找帮手了。”徐妙锦想起了石头。石头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她相信石头和她是同一类人。 当年石头救了她和谢夫人之时,他们不也是素不相识吗? 庆农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郡主,需要小人做什么?” “我现在马上回家准备准备,今天就出发。等我的消息!”徐妙锦转身离去。 庆农嘴里嘟囔着:“谢郡主!谢郡主!” 阳光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爬到了头顶上。街上忙碌了起来。 “阊阖,你去北平一趟。”主上匆忙走入屋中,阊阖比他早到,这令他有些不快。 他习惯走进十醴香二楼北面的包房时看到的是一个空屋子。 他走到香炉面前,一如往常,点上两支香,一支主香,一支和香。 “截住一个女子,她叫徐妙锦,这是她的画像。”主上从怀中掏出徐妙锦的画像递给阊阖。 阊阖看也没看就把画像塞入怀中。 “先认一认!你就这么讨厌女人?”主上明知故问,算是对阊阖一点小小的报复。 “怎么截?杀了她?”阊阖面无表情。 “欸,怜香惜玉!对女人别动不动就杀啊杀的。”主上笑道,“假装垂涎她的美色,以免她怀疑有人要阻碍她救太子。然后关着她,直到太子升天的消息传到你的耳朵里。” “垂涎……”阊阖说不出口,再美貌的女子,他都不愿瞧上一眼,他的垂涎只为武功。 “哈哈哈,你不敢?你怕你动了心?”主上把阊阖逼到了墙角,接着马上又把他拉了出来,“女人这东西,你越怕她,才会越躲着她。如果你不怕女人,就证明给我看。” 阊阖咽了一下口水,这不是一个片刻间就能理清的问题,他不想再继续谈论下去,转移了话题:“她能让太子不升天?” “不能,不过有一个人能。” “谁?”阊阖有些火药味,他觉得这个人好像对主上很重要。 “石头。”主上说道,“我断定徐妙锦急急忙忙的从应天赶往北平,就是为了去见石头。太子的侍卫和徐妙锦说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不过我想应该和太子的病有关。为避免节外生枝,你得盯着他们。” “他们?不是就截住一个女人吗?”阊阖问道。 “万一你截不住呢?”主上反问道。 “我会截不住一个女人?”阊阖呲牙咧嘴,即使在主上面前,他的功夫也不允许被蔑视。 “来,喝杯茶,静静心!”主上把一杯龙井推到阊阖面前。 阊阖将茶一饮而尽,把他的烦躁一起带进了肚子里。 主上接连触碰他的底线,女人和功夫,他没有隐忍。 不过主上毕竟是主上,他的恩人,他的主人,该收就收,这是常理。 他不再纠结,聊起了其他问题:“石头不是在辅佐燕王朱棣吗?太子朱标的死对他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 “他的心太软。”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太子死?但是太子中了剧毒,他又能怎样?难道他能解得了太子的毒?”阊阖用不屑的口吻发泄着心中的嫉妒。 “他解得了!”主上道。 阊阖的目光渐渐暗淡。 他不是那个对主上来说最重要的人,因为他技不如人。 为什么事实永远与他所希望的相反? 他希望他的亲生母亲陪着他长大,可是他却吃尽了毒妇的苦头。 主上把他从深渊中救了出来,他希望是主上眼里最有本事,最重要的人,可是这世上还有一个叫石头的人。 “如果石头解了太子的毒,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的事就功亏一溃了。”主上半闭着眼睛,在蚩尤面具的后面,默默注视着千里之外的石头。 这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人,从襁褓开始,他就无时无刻不在远远地看着他。 他研精苦思地安排着他的命运,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的成长。 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付出。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石头,石头就是自己,他们是那么像,他们都有一样的激情,一样的理想。 “朱标在朝中的根基很稳固,”主上继续说道,“他从小就跟着朱元璋在军营里长大,智勇双全,能文能武。朝中的大多数大臣都拥戴他作为君王继承人,他的兄弟们也都敬重他,从不敢有僭越之心。” “燕王朱棣可能也不是他的对手,尽管他的智谋武功都胜于朱标,但是人心所向才是夺得天下最至关重要的因素。如果朱标这个太子不死,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位,我们要看的好戏就看不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2章 一见钟情 主上缓缓扇动檀香扇,给阊阖送去一丝凉风,还有独一无二的香气。 阊阖为之一震,仿佛注入了勃勃生机。 主上微微一笑,他的激励总是立竿见影。 “现在一切才刚刚开始。朱元璋痛失太子,必定再立。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长嫡承统,万世正法。哈哈哈,他不会立其他皇子为太子,包括朱棣。” “朱棣能力再强也轮不到他继承皇位,更何况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来造成他们父子之间的怨恨。然而,这个我们千挑万选的四皇子朱棣怎么能甘心呢?哈哈哈!” 光明的前景照亮了陋室,袅袅的香气迷醉着梦中之人。 徐妙锦日夜赶路,一刻不敢耽搁。 她走过这条路,上一次她在车里,这一次骑在马上。 马上的风景并不比车里更加开阔,一片片树林,一座座村庄,一张张陌生的脸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急迫和忧虑塞满了她的脑袋,没有脑袋的合作,眼睛是看不到东西的。 她的包袱里只有几张大饼,如果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吃上,她会看不起自己。 时间的流逝像水滴一样在她耳旁滴答滴答的响。 困倦的时候,水滴声变成了高亢浑厚的钟声把她惊醒。 太子的性命,其实任何一个人的性命对她来说都值得她这么做。 五天后,徐妙锦赶到了北平。 城墙上“北平”两个字映在她疲惫但有神的眼睛里时,凹陷的眼眶鼓动了两下,争气地用泪水使自己饱满起来。 她的身体也不落后腿,一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自豪感和使命感拉长了她的脖子,耸起了她的双肩,抻直了她的腰杆。 她理智地压抑着自己的兴奋与激动,通过了北平城门,马不停蹄地赶往庆寿寺。 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目清秀,眼神冷峻,苍白的嘴唇虽然紧闭,可是像随时要蹦出几块雪片来一般。 “你挡着我的路了。”徐妙锦没好气地说道,心中纳闷:这北平的人怎么和上次来时见到的不一样了,横冲直撞,粗鲁不堪。 男子面无表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冷笑,在喉咙里拐了个弯,又回到了鼻子。 “你有病,走开!”徐妙锦毫不客气地吼叫起来。 男子突然嘴角上扬,蓄谋已久的歹意变成了滑稽可笑的尖细嗓音:“你要去哪呀?” 他的声音像是绣春楼里患了伤寒的老妓 女。 此人正是阊阖,按主上的要求,他必须装出垂涎徐妙锦的美色。 徐妙锦的确有几分姿色,不过垂涎女色离阊阖遥不可及。 在遭受主上嘲讽的阴影笼罩下,他艰难地思考了几天。 对女人避之不及的心理发酵成了一种恶意的玩弄。女人使他恶心,他也要恶心女人。说不定她们会吓得逃之夭夭,说不定她们会跪地求饶。 无论如何,她们必定是丑态百出,这岂不解气? “你管我要去哪,滚开!”徐妙锦怒不可遏,蜡黄的脸色红润起来。 “我不滚,我看上你了!”阊阖笨拙地学着恬不知廉耻的好色之徒。 徐妙锦不再和他废话,伸出一掌劈了过去。 阊阖有些失望,他碰到的是一个会功夫的女子,恐怕她不会轻易出乖露丑。 他的身体轻轻一晃,轻巧地躲过了徐妙锦的这一掌。 徐妙锦心中暗暗一惊:“原来是个会武功的家伙,难怪如此张狂。亏我还怕伤了他,只用了三分力。” 她将力聚至丹田,朝阊阖的胸脯全力挥出双掌。 阊阖并不闪躲,像一只挨宰的鸡一样待在原地。 徐妙锦有些后悔,想要收回力又来不及了。 “啊!”阊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 徐妙锦觉得自己的手掌打在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上面。 阊阖的胸脯微微往前一顶,一股不强不弱,绵绵不绝的力从徐妙锦的手掌传了回来。 徐妙锦全身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脚底像踩在冰上一样滑,“扑通”,她摔在地上。 “哟,怎么你打我,反而自己摔倒了?摔疼了吗?来来来,我拉你起来。”阊阖把手伸到了徐妙锦的面前。 “走开!”徐妙锦没有抬眼。 她知道自己上了当,面前的这个人比她的武功高十倍,看来摆脱掉他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姑娘,”阊阖嬉皮笑脸地说,“你得陪我待几天。” “什么?你没病,我凭什么陪你?你要找女人去妓院找呀!”徐妙锦给自己的脸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墙灰。 智取的锦囊妙计,她取了一条“以毒攻毒”。 “去妓院?呸!我……”阊阖赶紧闭了嘴,差点露馅。 长这么大他还没有接近过女人,更不是衣冠禽兽,岂能听得如此轻视的话。 徐妙锦挑衅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他把心一狠,伸手在徐妙锦的脸上摸了一下,阴阳怪气地说道:“妓院的女人哪比得上你?她们涂脂抹粉,装腔作势,恶心至极。我就喜欢你这张什么都不修饰的脸。” “哈哈哈!我就是怡红院的头牌,刚从老家回来,还没开工呢!”徐妙锦顺藤摸瓜找到了点门道。 她看得出阊阖并不老练,就像话还说不清楚的顽童非要装成老头摇头晃脑地吟诗。 至于阊阖为什么这般举动,徐妙锦没有多想,只是急着要摆脱掉他。 出乎阊阖所料,徐妙锦没有计较自己的脸被他摸了一下,他不知道她把太子的性命压在了所有屈辱之上。 徐妙锦从地上爬了起来,扭动着腰肢,走到阊阖面前。 阊阖的心怦怦直跳。 徐妙锦把一只兰花手伸到阊阖的下颌处,轻轻地抚摸了几下,娇滴滴地说道:“我运气真好,刚回城就碰到个这么俊俏的公子,和我回怡红院?” 阊阖的脸涨得通红,一种酥麻的感觉从脚底传到头顶。 这种感觉不痛不痒,麻木了他的知觉,丢弃了他的理智,背叛了他的初衷。 什么也没有逃过徐妙锦的眼睛,她心中更有了把握:“怎么?还想什么呀?” 她越发柔姿绰态:“你不是要我陪你吗?我可不能让你吃了亏,我还有好几个姐妹,个个赛西施呢!” 徐妙锦的手伸进了阊阖的臂弯。 阊阖后退了一步,迅速伸出两根手指,“啪啪”点在徐妙锦的身上。 徐妙锦像木偶一样无法动弹。 “你干什么?”徐妙锦被阊阖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得又急又气,她在“以毒攻毒”的这条道路上碰到了难题,因为对方改变了路子。 “快给我解开穴道!”她恢复了本性,怒气冲冲的瞪着阊阖。 “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让你去哪,你就去哪,我才会给你解开穴道。”阊阖道。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不敢再看徐妙锦一眼。 他怎么会如此笨拙?他为什么要脸红心跳?他是不是不了解自己其实是个软弱无能,毫无战斗力的家伙? 主上的任务已经被他抛在脑后,他好像被一根神秘的丝线牵着,身不由己的走向自己从未去过的神秘地带。 徐妙锦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个举止怪异的男子,开始思索刚才来不及思考的问题。 他为什么要拦住自己?很明显他不是一个流氓无赖,会不会和太子的事有关? 如果真是这样,看来庆农的猜测不假,有人要害太子! 徐妙锦心焦如焚,她得尽快逃出阊阖的魔掌。 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好,我听你的,你给我解开穴道。” 阊阖迟疑了一下。他本来打算迎接徐妙锦的痛骂,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 她总是出乎他的意料,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欣喜在他毫无察觉的角落暗暗涌动,他想猜出她的心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急迫的想知道一件事情。 他觉得乐趣无穷。 当然,他的武功比徐妙锦高,徐妙锦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这点把握使他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阊阖伸出手去解了徐妙锦的穴道。 “现在去哪?”徐妙锦平静地问道。 “转身,往前走。”阊阖同样很平静。 较量以另一种方式在两人之间拉开帷幕。 徐妙锦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前走,阊阖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没多久,两人来到了花天锦地,热火朝天的市井。 街道两旁的茶楼和酒馆一间挨着一间。五彩缤纷的锦旗卖力地招呼着生意,争奇斗艳的牌匾炫耀着千金一诺的信用。 来往的人群川流不息,叫卖声、说话声、争吵声、嬉笑声,马儿嘶鸣的声音交织在一块,仿佛没有这些声音,买客就失去了兴致,卖家就没有了诚心。 一个耍大刀的男子见缝插针地占据了街道上的一块空地。 徐妙锦兴致盎然,指着明晃晃的大刀说:“喂,那刀不错,那个人的刀法不知如何,看看去!” “嗯!”阊阖应了一声,他的眼睛不看大刀,也不看耍大刀的男子,只从后面寸步不离地盯着徐妙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9章 圈养母子 夺目的皇后衣从包袱里挣脱出来,盖在朱樉脸上、身上。 他像一尊即将被揭彩的石像。 在片刻不知所措的呆滞后,朱樉自己揭开了真容,他惊慌的眼睛像是看见了将他带去地府的恶魔。 “这,这是哪来的?儿臣不知道呀!” 朱樉苦苦哀嚎,失去知觉的双手只知道攥着锦缎,恨不得将它们撕成碎片。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件衣服。 上一次它披在邓氏的身上,美得令人惊叹。 他对邓氏的过分宠爱和自己一点点美好的幻想使他没有责怪邓氏,只是温柔的提醒她,不可再将此物示于人前。 就是这个小小的宽容,他和邓氏都走上了绝路。 此刻在父皇的面前,他绝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这件事情,其他的就交给老天。 夏季的雷雨特别暴躁,说下就下,想下多大就下多大。 不管是土房茅屋还是高墙深院,它都会竭尽所能冲刷掉一切多余的东西。 乾清宫的石阶前,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依然跪着。 雷雨恼怒异常,在他头上挥出一道道闪电,在他耳旁炸响一声声轰鸣,在他身上抽打一鞭又一鞭。 时间助纣为虐,这个看不见的魔鬼是高深莫测的杀手。 一个又一个时辰之后,朱樉的意识渐渐模糊。 雷雨终于不耐烦的走了。 朱樉的身体在晨曦的微光中轻轻摇晃。 一个身影渐渐向他靠近,尽管模糊,但很熟悉。 朱樉微微咧开嘴,父皇终究要原谅他了吗? “记住大明的江山只由嫡长子继承,万世万代也轮不到你!”朱元璋阔步向前走去,没有和这句话一起留在朱樉身边。 五六只喜鹊在瑶月宫的草坪上享用着大餐。 雨后无处藏身的金龟子、毛虫、蚂蚁慌不择路,主动送到了喜鹊的口中。 喜鹊吱吱的叫声传到了殿中,恕妃爽朗的笑声传到了殿外。 “娘娘,别叫别人听见了!”小云笑着端了一碗绿豆汤放在桌上。 “秦王妃被赐死,秦王被流放到云贵,宫里出了这种事,别让别人知道我们在笑啊!” “小云,你什么时候比本宫还谨慎了?皇上现在哪有心思管咱们?太子病重,宫里乱成一团了!” “老天保佑,这邓氏就算是替她父亲赎罪了。” “当年哥哥打洪都的时候多少人死在邓愈手下,哥哥身受重伤,她一个贱妇的命,哪里赎得了罪?” 恕妃一个拳头砸在桌上,绿豆汤溢了出来。 回忆是一把双刃剑,既会戕身伐命,也会鞭驽策蹇。 恕妃很快又展开了笑容,带着仇恨和杀戮的笑容。 “太子病了,秦王废了,宫里乱了,哈哈哈!他们全都得死,这是本宫活着的使命!” 她拿起剩下的大半碗绿豆汤豪爽地一饮而尽,好像一口气把她的敌人全吞进了肚子里。 心满意足后,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唇,呼了一口气:“走,小云,陪本宫出门!” 半个时辰后,恕妃和小云踏进了一户不起眼的民宅。 它位于应天府东郊的碧石村,村子因为曾经盛产碧石而得名。 如今这里的地下挖不到一块碧石,交错分布的一百多户村民靠种田为生。 恕妃走进的宅子与其他民居一模一样,白墙青瓦,一个院落,两间屋子,屋前有两三块菜地,屋后是猪圈和牛棚。 恕妃和小云轻装便服,未施粉黛,后脑勺顶着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发髻。 一个略带土气的中年女子迎上前来,把马系在院子一侧的柱子上。 “汉帝,今日有空过来?”她脸上堆着笑,“汉帝”两个字说的特别轻,带着下人的谦卑和密探的谨慎。 “嗯,她怎么样了?还闹吗?上次带来的药是不是起了些作用?” 恕妃边问边往里屋走,小云紧跟在她的身后。 “好多了,不过……”中年女子赶紧系好栓马的绳子,快步跑进屋内。 以她的标准衡量,后半截话只能在里屋说。 “她夜里常常莫名其妙的哭。我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她不回答,只是哭,像是梦游没醒过来似的。” “嗯,心里受过的伤,什么药也没办法抚平。让她去,不哭的话,她又要疯了。” 恕妃走到一个容貌较好,但是却无精打采的女子面前。 这个女子粗看有些像汉人女子,她的眼睛又大又圆,但是她的蒙古褶充分表明了她的种族。 她歪着头坐在床边,年轻的面庞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像蒙上了一层灰雾,散乱的目光透过灰雾落在床尾的一个孩子身上。 这是一个四五岁的男孩,他的上半身倚在床沿边,两只交叉摆放的小腿支撑着他的身体。 他手里拿着一架纸折的飞机,或许这是他唯一的玩具,他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一件珍宝。 他的眼睛与女子的眼睛十分相似,又大又圆的杏眼,长长的睫毛,不过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神采。 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坐在床头的女子与他是什么关系,他没有抬眼看她一下,就像是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小宝还好吗?”恕妃看了一眼女子后,就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男孩的身上。 她的眼里有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看到希望的欣喜。 “嗯,好,能吃能睡,不哭不闹,这孩子好带的很!” 中年女子迫不及待想要邀功,快步走到小孩身旁,把他拉到恕妃面前。 “姑姑来看你了,给姑姑行礼!” 男孩扑通跪下,很不情愿但是很熟练:“姑姑金安!姑姑万福!” 行完礼,他马上把头转向床尾的纸飞机。 “哎呀,小孩子跪什么,赶紧起来!”恕妃伸出双手,把小孩拉起来,脸上却荡漾着意犹未尽的笑容。 “小宝,想见爹吗?”恕妃蹲下身体,温柔的像一个母亲。 小孩慢慢把头转过来,终于有第二件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爹?他是什么样的?他好玩吗?”他从来不知道爹是什么,把它当成了一件新的玩具。 “他呀,像山一样高,带着刀,可威风了!他会陪小宝玩,小宝想要什么,他都会给小宝!” 恕妃的得意之色冲淡了她的温柔,在一个孩子面前,她知道这无关紧要。 “折很多很多的飞机?”小宝指着床尾。 “当然,只要小宝叫他爹。”恕妃的眼睛里充满了期许。 “爹!爹!”小宝练习着,只是为了换取更多的纸飞机。 “呵呵!”恕妃站起身来,吩咐中年女子,“好好照顾他们母子,千万别让他们出门!” “是,汉帝!”恕妃又看了一眼小宝的母亲,转身走出屋子。 她没必要和这个痴傻的女子说话,她听不懂她的话。 路上,小云牵着马,恕妃没有上马的意思。 “咱们先走走,等天色暗一些再回,免得宫中有人生疑。” “是,娘娘!”小云放慢了脚步,“娘娘,这对母子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五年了,娘娘到底在等什么?” “哈哈,当然是在等他们最有价值的时候。”恕妃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在发笑。 她忽然飞起一脚,将一枚石子踢进了前方的一个土坑中,“看,距离,力道,角度都要刚刚好才能射得准。” “娘娘神算!奴婢只是担心时间一久,难免出差错。他们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扬起的灰落在了小云的脸上,小云用手挡了挡。 在皇宫之外,绢帕无所用处,这些矫情的东西会给她们带来羞耻。 “任何事都有风险,但最怕的就是你不知道风险在哪里。皇上不知道风险在水陆法会,太子不知道风险在西安,秦王不知道风险在他女人手里。哈哈!傅友德又怎么会知道风险在这犄角旮旯的地方呢?” 恕妃扬起手臂,纵身跃上马背。 奉天殿里,朱元璋把蓝玉的奏折撕成碎片。 这不是向皇上奏报的折子,而是向皇上下达通告的圣旨。 蓝玉通知朱元璋自己已经将月鲁帖木儿父子送往京城处死,他要求增设屯卫,在当地征兵,讨伐朵甘和百夷。 自从朱元璋命蓝玉为征虏将军统领兰州、庄浪等七卫兵,他就开始后悔。 蓝玉虽然攻取了西番罕东之地,可是却不顾诏令,不愿班师回朝。 他以替大明彻底铲除边患为由,四处征讨。 他一再自作主张,把大明的军事当成自家后院的花草来摆弄。 朱元璋从来没想过会出现今天这个局面,他一直以为自己高瞻远瞩,运筹帷幄,杀该杀的,除该除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的稳定,一切都是为了朱家千秋万代的延续。 现在他抬眼望一望跟随他的人,寥寥无几。 蓝玉是当今朝廷中地位最高,立功最多的武将。也正因为无人与他抗衡,他居功自傲,目中无人,比胡惟庸更加不可一世。 锦衣卫早已呈上报告:蓝玉的家中蓄养了许多庄奴和义子。 他们恶霸一方,欺负良善,霸占农田,奸 淫掳掠,样样俱全。 不但如此,蓝玉还对朝廷意图施加的束缚付之一笑,肆意赶走派去调查的御史,无所顾忌地毁坏喜峰关的关门,将兵部的责问视为儿戏。 蓝玉的所有这些罪状,像一把刀一样架在朱元璋的脖子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3章 趁机逃脱 耍大刀的男子年约四十岁上下,身材高瘦,看似单薄无力,唯有一脸络腮胡子给他增加了些许刚猛之气。 他耍完一套祖传的刀法后,被自己的刚劲有力和游刃有余弄得心潮澎湃,意气风发道:“有谁敢上来与我比试一番?” 他的气势把他的声音推到了最清脆宏亮的程度,唇边的胡子有节奏地为他打着拍子。 “切!怎么比?”人群中一个壮汉问道。 他没有被耍大刀男子的虚张声势吓到,很明显他相信魁梧的身材,而对虚头巴脑的招式不屑一顾。 耍大刀的男子看了一眼壮汉,气定神闲地说道:“谁先削去对方一缕胡子就算赢。” 所有人都看向壮汉。 这壮汉的下巴上稀稀疏疏地长了一些胡子,像是营养不良的杂草,长到一两寸就不再往外冒。 “不公平!”人群中有人喊了起来。 壮汉的脸像猪肝一样涨得通红。他全身上下最不争气的地方就是胡子,此时偏偏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不但原本灭别人威风的意图未达到,还惹得一身骚,他提着刀,双脚一蹬,跃到耍大刀男子的面前。 耍大刀男子不慌不忙摆好了架势,只等壮汉朝他挥刀。 壮汉和他的刀都只盯着对方的胡子,手起刀落,耍大刀男子肩头一歪就轻巧地避开了来势汹汹的刀刃。 壮汉气得一跺脚,又挥出数刀。 可是每当他的刀快要挨着那些胡子时,又会像着了魔似的错过它们。 几次进攻失败之后,壮汉又急又燥。 耍大刀男子趁壮汉一口粗气没有完全喘出来的时候,在他那寸毛之地上削去了一小撮。 “好!”观众拍手叫好。 徐妙锦看得高兴,哈哈大笑道:“那倒霉的家伙若是完全削不着那胡子,倒也罢了。偏巧是眼看着他的刀就要挨着对方的胡子了,唉!一根也没捞着,急死我也!” 阊阖嘴角上扬,没有接徐妙锦的话。 徐妙锦依旧自言自语:“耍大刀的厉害,真是厉害!” 阊阖立刻板起脸,心中不快,出了声:“哼,乡野之人的小把戏而已。” “小把戏?”徐妙锦回过头,不屑地看着阊阖,“有本事你就去削下他一根胡子来。” 她这用的是激将法。武艺之人大多喜欢比个高下。若阊阖中了徐妙锦的圈套,上场与耍大刀的男子比武,她便可以趁机溜走。 阊阖没有上当,他又哼了一声,说道:“我从来不会把我的剑刺向下三滥的对手。” “你从来不会把剑刺向下三滥的对手?没错,你只会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是真怀疑你到底有多少本事?”徐妙锦不依不饶。 阊阖面无表情,再也抵抗不了徐妙锦的刺激,眼里的寒光可以令无所畏惧的勇士战栗。 “我看你是怕输!或许你在江湖上还有个什么大侠之类的假名号。你若削不去他的胡子,那么你的真面目就会公之于众。哈哈哈,别人会口口相传‘你知道吗?什么什么大侠连一个街边的杂耍艺人都不如!’” 徐妙锦乘胜追击,时不时回头瞥一眼阊阖,就好像她正在大义凛然地揭发一个欺名盗世之人。 阊阖的真气在体内四处游窜,它被感情要挟,凌驾于理智之上。 他猛然一把抓起徐妙锦的胳膊,低吼一声:“走!” 徐妙锦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已经和阊阖越过了人群,站在了包围圈内。 “你,你要和他比试,把我拖进来干什么?”徐妙锦又急又怒,她的妙计落了空。 她想甩掉阊阖的手,企图做些补救。 耍大刀的男子起了英雄救美之心,抱起双拳道:“阁下放开这位姑娘,若要比试,在下奉陪!” “对对对,大侠,你是明理之人!”徐妙锦趁机起哄。 “少废话,我一招就可以削掉你的胡子,否则算我输!”阊阖的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脸却暗沉得像是可以立即扑灭光辉的乌云。 耍大刀的男子大义凛然道:“不可!十招,十招你削不掉我的胡子,就认输!如果在下输了,席听尊便。如果阁下输了,请放了这位姑娘。” “谢谢大哥!”徐妙锦感激涕零的看着耍大刀的男子。 怒气从阊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长剑领旨朝不共戴天的络腮胡扑去。 耍大刀的男子挥刀格挡,长剑像蛇头一样灵活地改变了路线,认准络腮胡,毫不松懈。 耍大刀的男子束手无策,从他看到长剑恶狠狠扑来的那一刻,待宰的命运已然显现。 忽然徐妙锦猛地扑向阊阖持剑的右臂。 只有阊阖输了,她才有逃脱的机会。 阊阖大惊,不是怕割不着对方的胡子,而是担心长剑伤了徐妙锦。 他的左手下意识的搂住徐妙锦的腰,紧紧的抱着她,把她控制在触及不到自己右臂的位置。 一缕微微卷曲的胡须淡然的爬在光滑如镜的剑尖上。 它没有不服,没有抗争,它鄙视自己的主人技不如人。 观众掌声如雷,为徐妙锦和阊阖沸腾的血液又添上了一把柴。 徐妙锦一把推开阊阖冲出人群,阊阖提着剑紧随其后。 那缕胡须也飘到了人群之中,始终没来得及向徐妙锦证明阊阖赢了。 他们走出了一里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中间隔的距离比原先宽了许多。 阊阖已经完全失去了主张,没心思想主上的任务,没心思想怎么控制住徐妙锦。 他的心堵在嗓子眼里,一直咽不下去。 徐妙锦火急火燎的往前赶,她的脸上火辣辣的,不敢回头看。 她知道阊阖在她身后,可是她更知道太子等着她去营救。 一阵“哒哒哒”的马车声由远及近,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拉着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前行。 白马得意洋洋的抖动着柔顺飘逸的毛发,崭新铮亮的新月形马蹄铁发出了让街边小贩退避三舍的声响,嘴上和头上缠绕着十头牛也拉不断的皮质缰绳。 与它的高贵相得益彰的是它身后的马车。 昂贵的金丝楠木车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可鉴人,晶亮耀目。车壁上的纹理层次分明,呼之欲出,就像是在绸缎上作出的山水画。 镂空的雕花窗扉上挂着轻薄如蝉翼的绉纱,凹凸不平的表面通风透气,但是外面的人却看不清马车里的人。 名贵的貉子皮门帘厚重又耐磨,将居心叵测的尘土拒之门外,面面俱到的守护着尊贵的主人。 徐妙锦停下了脚步,侧着头望了一眼阊阖,心中有了主意。 她和连滚带爬撤退的人群一起往道旁退去。 “哎呦!”她蹲下身来,假装扭到了脚。 没等她抬起头来,阊阖已经来到了她的身旁,满脸忧色问道:“怎么了?” “没事,扭了一下。” “我看看!”阊阖俯下身去。 “不用!我的脚哪能随便给你看!”徐妙锦推开阊阖。 阊阖紧咬着两排牙齿,他一辈子也没有说过这么令自己难堪的话。 一枚小石子在徐妙锦的手心里乖乖的待命。 它必须迎难而上,不管面对的是名马、名车,还是贵人,它必须救人于危难,它坚硬的质地不容许它软弱和退缩。 它找到了马腿,那里是马最敏感的部位。它像离弦的箭一样扑了过去,马腿抽动了一下,高高抬起,车夫紧急勒住缰绳,马车猛烈摇晃。 一个小孩突然蹿了出来,他心爱的蹴鞠滚到了马车旁边。 他不知道什么是危险,蹴鞠丢了就是最大的危险。 徐妙锦尖叫一声冲上前去,一把揽住小孩。 马腿发现不速之客,卯足了劲朝徐妙锦踢去,要把刚才的帐一起算上。 一只手,世上再没有更快的一只手,又一次搂住了徐妙锦的腰。 徐妙锦和小孩都被这只手带到了安全的路肩上。 徐妙锦推开阊阖,放下小孩,像刚刚恢复了知觉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掀开门帘,走下马车。 他相貌英武,可却带着一股杀气。 “出来!”他用手指着阊阖。 “何事?”阊阖冷冷道,目光毫无惧色。 “冲撞蓝大将军,速速受死!”车夫将所受到的惊吓化作愤怒,像滚烫的油一样泼向阊阖。 “哈哈哈!”阊阖一声怪笑,他的脸越发阴森可怖。 蓝玉大吼一声,抽出剑,向阊阖刺来。 阊阖举剑迎击。两三招之后,他就摸清了蓝玉的水平。 他要跑是极其容易的,可是要制服蓝玉却须花个两刻钟。 他侧头看了一眼徐妙锦。徐妙锦正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似乎在为他担忧。 一阵暖流从他的胸中流向全身,流到手臂,他的剑更快了,流到双脚,他的步伐起了风。 二三十招之后,蓝玉举步维艰,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中的剑像无头的蛇一样到处乱窜。 阊阖心潮澎湃,他知道身后那一双为他担忧的眼睛看到了一切,看到了他的才能,看到了他的风姿。 他在转身之际,向那双眼睛投去一瞥。 那双眼睛不见了,不仅是为他担忧的眼睛,恼怒的眼睛,憎恨的眼睛和狡诈的眼睛全都不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4章 历经坎坷 庆寿寺没有什么变化,和几年前徐妙锦离开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寺内安静肃穆,荫郁的松树为来往香客遮挡了灼热刺眼的阳光。 小河潺潺流动,红鲤鱼欢腾地在水中跳跃,它们知道自己的幸运——生活在一个没有杀戮的地方。 两座壮观的高僧灵塔威严地守护着寺庙。遇到善于倾听的人,它们也会动人地讲述起悠长古老的历史。 徐妙锦有一种比回家更美妙的感觉。这里有石头,有大师,有人呵护她,有人陪伴她。 一个寺僧抱着一摞经书匆匆而过,她赶忙唤道:“师傅!师傅!” 寺僧转过头来看着她:“施主,有何事?” “请问道衍大师在哪里?” “道衍大师?小僧不认识。”寺僧礼貌有加。 “你不认识道衍?”徐妙锦瞪大了双眼。 “小僧是新来的,寺里还有很多人不认识。” “那你也应该认识方丈?” “方丈,方丈,小僧当然认识,可……他不叫道衍。”寺僧慌乱无措,像是遇到了解不出的考题。 “什么?不叫道衍,叫什么?” “德一大师。”解完了题,寺僧轻松了许多,尽管满头大汗,他的眼睛还是露出了笑容。 “德一?没听过呀。”徐妙锦自言自语。 “那你认识石头吗?他不是出家人,但是也住在这寺里。” “不认识,我们这里住的都是出家人。”寺僧胸有成竹。 徐妙锦呆若木鸡。 怎么会这样?石头和道衍去哪了?他们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声?这偌大的北平城要如何找到他们,或者他们根本不在北平? “施主,没什么事的话,小僧先忙去了。”寺僧见徐妙锦陷入深思,害怕又会有一个难题从她的脑子里冒出来,赶紧告辞。 徐妙锦回过神来,匆忙跑向方丈室。 她不甘心,妄想着是不是石头和道衍在捉弄她,想给她一个惊喜。 方丈室的木门和原来一模一样,又窄又矮,紧闭着,没有雕饰,素朴无华。 多少次她站在这门前,亲切地呼唤“大师”。 道衍总会探出头来,笑道:“臭丫头,又来吵我!” 徐妙锦敲了几下,没有人从里面为她打开门,没有头从门缝里探出来。 “现在是早晨,方丈应该在法堂做早课,怎么会呆在屋里呢?”徐妙锦找到了一个很恰当的理由说服自己,随即跑向了法堂。 一个和尚迎面向她走来。 “师傅!方丈在哪里?” “施主,方丈不在寺内。” “是道衍大师吗?” “不是,是德一大师。”和尚看了看心急如焚的徐妙锦,垂下头去。 “你是?”徐妙锦觉得眼前这个和尚很面熟,“你认识道衍?” “嗯,贫僧也认识施主。几年前施主来过我们寺院。” “啊,太好了!”徐妙锦挥舞着拳头,眼中擒着泪,“道衍呢?他去哪了?他怎么不做方丈了?还有石头呢?” “他……”和尚咬着嘴唇,把要说的话又咽进了肚子。 徐妙锦的拳头在空中定住了,预感到了噩运后,它们无力的垂在徐妙锦身侧。 “他……怎么了?”徐妙锦惊恐的看着和尚,看着他的嘴。 “他死了。”和尚的声音十分低沉。 “死了?”徐妙锦后退了一步。 “怎么死的?”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遇刺。” “谁要杀他?” “不知道。连尸体都不见了,只是有人来寺里报信,我们才知道大师遇害了。” 徐妙锦伸手撑在身旁的廊柱上,她发觉自己找到的依靠还不足够,把身体靠了过去。 她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金星,她喘着粗气问了最后一句话:“那……那石头呢?” “呃……”寺僧抿着嘴唇,徐妙锦从那道不肯张开的缝中看见了后面的深渊。 “他和道衍大师一起遇刺了。” 黑色,漫无边际的黑色占领了整个世界,徐妙锦失去了知觉。 薄暮时分,徐妙锦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头顶上是粗糙的房梁和青瓦。 房间很小,四周空空如也。 她在哪?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躺在这里? 昏沉的脑袋像是生锈的齿轮,咔嗒咔嗒的响,但不曾移动半步。 她坐起身来,使劲敲着自己的头。 “施主,你醒了?”一个和尚走进屋来。 她呆望着和尚的脸,一瞬之间,记忆蒙着黑色的外纱朝她扑面而来。 从那张嘴里,她听到道衍死了,石头也死了。 她为了救太子从应天赶到北平,再赶到庆寿寺,她听到噩耗,就是这样。 事情很简单,她早该想起的。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妙锦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撕心裂肺,父亲去世的时候她痛不欲生,现在,她又失去了两个亲人。 那种不肯一下子结果她的性命,而是要慢慢折磨她的痛又一次与她的身体交会,与她的心灵重逢。 那种痛,她无法对人言说,因为她不知道哪里在痛。 “施主,节哀顺变!”和尚黯然伤神,把一碗粥和两个馒头递到徐妙锦面前,“你昏迷了一天,吃点东西!” “哇!”徐妙锦吐出一大口苦水。 “施主,你病了,我去叫方丈来,他回寺了。”和尚把粥和馒头放在案几上,就要走出屋子。 “别……别去!”徐妙锦伸出一只手,半闭着眼睛,尽管嘴巴张得老大,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污水中奄奄一息的鱼。 过了半晌,徐妙锦缓过劲来。和尚一直在旁边垂手而立,不敢离去。 “谢谢你,师傅,我没事了,你去休息。” “施主,你吃点东西,有事叫贫僧。”和尚不敢要求留下,毕竟面前是一个女施主。 徐妙锦踉踉跄跄地走到案几旁,端起粥,“咕嘟咕嘟”地就往肚子里倒。三两下,碗就见底了。 她用手臂的衣袖抹了抹自己的嘴巴,粗鲁的像个乡下的老妇。 然后,她又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不是因为饿,更不是因为好吃,而是因为她想尽快恢复体力。 痛苦抓耳挠腮,它拿徐妙锦没有办法,它被逼到了暗无天日的角落封存起来。 食物让徐妙锦的脸色红润起来,意志让徐妙锦决定继续自己未完的使命,同时这也是不让痛苦得逞最好的方法。 她的姐夫也在北平,她必须去找姐夫。姐夫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中毒身亡,他一定会找来解毒的人。 燕王朱棣穿着无坚不摧的盔甲,手执威风凛凛的燕尾枪,意气风发的站在整装待发的军队前面。 尊奉父皇的旨意,他将率领骑兵前往大宁巡边。 对他来说,这不仅是一次巡边,更是父皇对他的重视。 随着朱元璋的年纪越来越老迈,兵权也一步一步回到了姓朱的手里。 他以前所倚仗的那些老将运气好的解甲归田,运气不好的尸首异处。 他抛弃了袍泽旧义,剪断了患难真情,姓朱的江山必须控制在姓朱的人手里,这是朱元璋自始至终的执念。 自从太子朱标患病,秦王朱樉流放以来,晋王朱?和燕王朱棣进入了朱元璋的眼帘。 朱棣曾经和朱?较量过,朱棣旗开得胜,朱?落魄失志。 在才能和天命之间,朱元璋会如何抉择? 朱棣没敢多想,期望别人给予,不如自己争取。他需要想的是怎么走好每一步。 “前一段时间,宁王的骑兵巡塞的时候发现道上有胡兵的马车脱辐,这可能是他们的诡计。”朱棣对着军队高声说道。 “他们设下了埋伏,引诱我军出击。我们将计就计,挖出他们的埋伏点,打他个措手不及!到大宁后,左卫王琪率骑兵一千往东边暗察,右卫程时率骑兵一千往东西边暗察,其余骑兵随本王往北边走。发现埋伏,以烟火为号! “是!”三千骑兵应声道。齐整洪亮的喊声和铜心铁胆的壮志冲破天际,像炸药一样投向漠北的埋伏。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与红石和道衍相视一笑。 红石被甲执锐,道衍一身道袍。 朱棣的收获就是他们的收获,他们三人的命运早就机缘巧合的紧紧绑在了一起。 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跑到朱棣身旁,神情沮丧道:“殿下,小人……” 他想说的话没有不经大脑就吐了出来,不过他蹙着的眉头因此很是受罪。 “三保,你好好照顾姐姐,以后有的是机会。”朱棣俯下身拍了拍三保的肩膀。 “三保,你昨晚是不是和蛤蟆睡了一个晚上啊?” 道衍一脸坏笑看着气鼓鼓的三保,手上的缰绳在手指上打了好几个圈。 三保赶紧嘬着两腮,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大师,别笑得太早,说不定下回殿下也不让你去。”红石很喜欢三保,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 “三保,漠北算不得什么,说不定以后你还要去远得多的地方,我们都没去过的天涯海角呢!” 三保咧着嘴,露出几颗白牙。他猛然站的笔直,双手抱拳,声音铿锵有力道:“是!愿殿下、将军、大师马到功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5章 计获事足 马和,小名三保,云南人。洪武十三年,明军进攻云南时被俘,那时他才十二岁。 年少的三保和他的同乡都遭受了惨绝人寰的宫刑。 好多人不能忍受这种身心上的重创,潦草的结束了自己还未花开的生命,三保却坚强地生存了下来。 他进入宫中尚衣监成为一名小监工,负责整理皇上的冠冕袍服。 聪明伶俐的他学会了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二年后,马三保进入朱棣的燕王府做一名侍从,服侍朱棣的饮食起居。 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得到了朱棣的赏识。朱棣外出时总喜欢把他带在身边,还安排老师教他习文练武。 马三保还有一个比他大四岁的姐姐,唤作马二雨,温婉娴熟,俊俏大方。 姐弟俩相依为命,感情深厚。 马三保得到朱棣的宠信后,请求朱棣把在尚食局做事的姐姐接到燕王府。 朱棣羡慕三保和二雨姐弟情深,一口应承,并安排马二雨做了燕王妃的侍女。 两日前,马二雨感染风寒。马三保既想陪着马二雨,又想随朱棣出征。 朱棣坚决不同意马三保同去,他不允许自己没有得到,而在马三保身上看到的亲情的美好在心中幻灭。 徐妙锦立在燕王府南面的端礼门前,倔强地藏在眼眶中的眼泪溜到了眼角,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和依靠。 青绿城楼威严耸立,朱漆大门尊贵森严。 它们冷漠的注视着徐妙锦,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只知道不是生就是死。 徐妙锦深吸了一口气,用衣袖揩掉了还没来得及放肆的眼泪,走上前去对一个守卫官兵说道:“我找燕王妃,麻烦进去通报一下,就说她的妹妹来找她。” 官兵带着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 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后,他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喊道:“走走走!别来这里捣乱!” “你是不是找死?说我捣乱!”徐妙锦一手搭在剑鞘上,另一手指着官兵的鼻子骂道。 因为饥饿和疲劳,她的手微微颤抖。 因为不甘和怨恨,她的怒气足以攻占下一个城堡。 “我是徐妙锦,你要是不认识我,就去把王妃叫出来!” 官兵本能的愣了一下,对于徐妙锦外貌的再次确认让他有了底气,他抽出刀来指着徐妙锦,道:“赶紧滚,再不滚大爷就不客气了!” “混蛋!”徐妙锦怒吼一声,拔剑出鞘。 对付一个守卫,她的三脚猫功夫还是绰绰有余。 几次交锋后,守卫的刀就脱了手,徐妙锦闯进了燕王府。 她在前面跑,守卫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大喊:“有贼啊!有贼啊!” 安静的燕王府喧闹起来。 仆人看见明晃晃的剑,不敢舍身取义。 留在府中为数不多的侍卫分散在各个角落,因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提着刀到处乱窜。 徐妙锦跑过承运殿,穿过圆殿,越过存心殿,直奔中宫。 徐妙云正在中宫的院子里为马二雨亲手熬煮汤药,三保在偏殿陪着姐姐。 “三保,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你出去看看!” 药汁扑扑的往外溢,徐妙云边吹着往眼睛里钻的水汽,边揭开了盖子。 “是,王妃!”马三保提着刀,跑出偏殿。 “姐!姐!”院墙外传来火急火燎的呼叫声。 徐妙云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手里仍然拎着壶盖。 她才要迈开步子,徐妙锦一头扎进院中,冲到徐妙云面前,紧紧抱着她嚎啕大哭。 “妙锦,出什么事了?”壶盖扑通落在地上,碎成瓦砾。 徐妙云摸着妹妹的乱发,心揪成了麻花。 “姐!呜!”委屈、难过、彷徨,没法用言语倾诉,徐妙锦除了喊姐姐和哭,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徐妙云善解人意地拍着妹妹的背,安抚着她,不催促着问出个子丑寅卯。 马三保一直在一旁拭目而待,不敢离开。 这种大哭大闹的阵势,好歹有个男人在场,说不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侍卫在门外探头探脑,马三保出院询问。 侍卫得知那个蓬头垢面的贼真的是王妃的妹妹,赶紧溜之大吉。 嚎哭了半刻钟,徐妙锦渐渐平静下来,放开了姐姐。 眼泪鼻涕暴风袭击之后,她的脸已经面目全非。 徐妙锦将妹妹的头发捋了捋,拢到耳后,又用绢帕擦拭污渍和泪痕,耐心的等待徐妙锦开口。 “姐,出事了!宫里……”徐妙锦不想让徐妙云担心,陡然住了口。 徐妙云从来不管政事,和她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尽快找到姐夫。 “姐夫呢?我要见他!” “你姐夫半个时辰前刚刚离开,父皇命他征讨北元。” “什么?我,我得去追他!”徐妙锦晕头转向,朝水井的方向走去,她把水井当成了大门。 “妙锦,别动!”徐妙云拖住徐妙锦,“你哪都不许去,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了?去吃点东西,再梳洗一下,好好休息休息!” “不行,姐,不行,出事了……我,我得让姐夫找到一个会解毒的人!” “会解毒的人?等红石回来!” “红石?他是谁?他会解毒?” “呵呵,你看看你,不是饿傻了,就是累傻了!是石头呀!除了他,还有谁会解毒?” “石头?”徐妙锦愣愣的看着徐妙云。 “嗯,他改名了。” “石头!”徐妙锦身上的每个毛孔都透着惊喜,她紧张的握着拳头,“石头在这里?” 徐妙云摇了摇头。 徐妙锦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眼睛不敢眨。 “他随你姐夫一起出征去了。” “他活着?”徐妙锦小心翼翼的问道。 “傻丫头,他当然活着了。”徐妙云笑眯眯的看着妹妹,疑惑不解妹妹打从出现在她面前开始,所有诡异的举止都是为何。 “大师呢?道衍呢?”徐妙锦的惊喜呼之欲出。 “他也活着呀!”徐妙云笑容可掬的带来一个又一个好消息。 燕王府中宫院子的春光特别明媚。 柳枝吐着嫩芽,桃树含着花蕊,窠拱攒顶上的蟠螭生气勃勃,似乎迫不及待的要跃上翠青琉璃瓦,飞向无垠的天空。 徐妙锦仰着头,闭着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石头活着!大师活着!”她喃喃自语。 阳光穿过她的睫毛,透过她的眼皮,和她分享心中的快乐。 徐妙云急忙让下人备好了饭菜。 她不知道徐妙锦心中的大事,徐妙锦累着了,饿着了,就是她的大事。 心情顺畅了的徐妙锦一口气吃下了平时两顿才吃得下的食物,徐妙云心满意足,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姐,我要去追姐夫的军队!”徐妙锦突然放下筷子。 “什么?你……”徐妙云终于知道她要担心的远远不只是一顿饭可以解决。 “不行,你一个女孩子家在路上出了事怎么办?”徐妙云声色俱厉,拿出了她的看家本事,不过她知道这也未必唬得住徐妙锦。 “姐,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人命关天,我一定要去!” 马三保端着药罐经过,听到了姐妹俩的对话走进屋来。 “王妃,小人愿陪郡主前往!” “三保,你瞎闹什么?这没你的事,出去!”徐妙云板着脸。 “不,三保,你陪我去!”徐妙锦拿起剑跑出屋去,“姐,对不起,我一定要去,回来再和你解释!”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之前,徐妙锦和马三保远远地看到了前方飞扬的尘土。 “郡主,前面应该就是殿下的军队了。” “好,追上去!”徐妙锦用力抽了一记马鞭。片刻间,她就把马三保甩在了后面,自己冲到了队伍旁边。 队伍中的一个军官发现有外人闯入,立即冲出队伍拦住徐妙锦:“站住!你是哪里的?” 军官怒目相视,眼睛大的可以找到地上的一根针。 “我找石头!”徐妙锦瞟了一眼军官,自顾自地往前冲。 徐妙锦对他的轻视使他怒不可遏,他扬鞭疾驰,吼道:“这里没有石头,你是哪里来的细作?” “我不是细作,我找燕王!” 军官见她一会儿说找石头,一会儿说找燕王,行迹十分可疑,当即抽出刀拦住徐妙锦。 “你要耽误了我的事,有你好看的!”徐妙锦急赤白脸,她受够了这些严守军纪的士兵,总碍着她的事。 “张督队!”马三保策马赶上前来,“这位是郡主,我们来找殿下和古将军!” 军官回头看见马三保,赶紧放下手中的刀:“马大人,你们这是?” “没事,你不用理会。我和郡主赶到队伍前头去找殿下。” “是!”张督队自认倒霉,以为逮着细作可以邀功,现在徐妙锦不在燕王面前告他的状,那就是他的福气了。 队伍很长,最前头的朱棣、石头和道衍已经下了马,准备找个地方安营扎寨。 朱棣俯着身子,一只手紧紧的压着肚子,额头上几颗珍珠大小的汗珠很快就连成了一串,顺着他的眉心滑到鼻尖上,最后沁入泥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0章庆农取簪 朱元璋暂时动不了蓝玉,蓝玉是最有能力带兵打仗的将领。边疆尚未平定,内忧在外患面前不得不屈尊就卑。 蓝玉的事比起太子的事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只要太子可以病愈,朱元璋愿意让蓝玉多逞凶两年。 一个多月了,太子的身体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形销骨立,每况愈下。 御医们除了给出气血两虚的诊治结果,再也没有新的花样。 高丽人已经替太子进了鬼门关,可是这真的替得了吗? 太子是江山的继承人,是国之根本,根基正在摇摇欲坠,可他偏偏无能为力。 他什么办法都有,就是改变不了天命。 他眼睁睁的看着马秀英离开了他,看着太子卧床不起,看着自己年老力衰,他能怎么办? 穷理尽性以至于命。 他一辈子都在穷理尽性他小心谨慎的守着先贤的哲言,临深履薄地迈着顺天的步子,可天意与他的心意总是南辕北辙。 太子朱标躺在卧榻之上,似醒非醒,似睡非睡。他面如死灰,双眼微闭,偶尔突然抽搐,偶尔呻吟几声。 朱标的长子,十四岁的朱允炆陪伴在侧,默默垂泪。 他阅览群书,博学多才,可偏偏没有替父亲医病的知识,没有把他父亲治好的才能。 在死神面前,再宏才大略的人都会觉得自己是废人,再雄心壮志的人都会被挖空了心。 朱允炆抬起纤弱的手臂,轻轻抚摸朱标的胸脯,希望以此减轻他的痛苦。 庆农站在帘后愁眉不展,觉得自己要为太子的病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太子从京城出发去西安时健健康康,回来时却病入膏肓。他没有照顾好太子,辜负了太子的信任。 另外,他心中也有一团疑云,总觉得哪里不对。 风热症怎么可能会把太子的身体拖垮?就算是加上那一口又酸又辣的高丽参,也不至于卧病不起啊? 他一直回忆着那几日的经历,可是疑云就是疑云,飘忽不定,扑朔迷离。 他只能云里看花,却什么也抓不住。 “庆农!”朱标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冒出两个字。 “殿下,有什么要奴才做的,殿下尽管吩咐!”庆农赶紧走到帘子前,眼睛中噙着泪,声音嘶哑哽咽。 “庆农,”朱标的嘴微微咧开,他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要难过,再过些时日,本宫的病就会好的。” 朱允炆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庆农跪在床前,抑制不住要把自己的过错说出口。这个时候责备可以让他的心里舒服许多。 “殿下,都怪奴才没有照顾好殿下。殿下去了一趟西安,只带奴才一个人去,结果回来就病了。奴才才知道这中间肯定是哪里出了错,可是奴才愚笨,怎么也想不起来!” “别瞎想了,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生病,有什么可疑的?再说了,本宫到西安去,别人又不知道本宫是太子,他们怎么会故意来害本宫?” 朱标心地太过善良,从来不会把人往坏处想。 “可是秦王、晋王、燕王都知道殿下去西安了……” “别胡说!本宫的弟弟们怎么可能害本宫!”朱标用尽全力替弟弟们争辩。 他大声地咳嗽起来,单薄的胸脯上下起伏,好像随时都会被折断似的。 朱允炆赶紧用手肘捅了一下庆农,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再往下说。 庆农手足无措,期期艾艾道:“殿,殿下,奴,奴才错了,奴,奴才胡思乱想,求殿下责罚!” 过了许久,朱标才渐渐停下咳嗽,摆了摆抬不高的手,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须联同气之欢,毋伤一本之谊。弟弟们不会害本宫。” “父王,庆侍卫知道了,您别再着急了!”朱允炆起身端了一杯水,服侍朱标喝下。 “庆农,你去办一件事。” “是,殿下。” “你到大金福玉器铺去取一支玉簪回来。这是本宫去西安前给太子妃定的……病了这一个月竟忘了这事。过几天就是她的生辰了……” 朱标苍白的脸上泛起柔情:“别让她知道,本宫要给她一个惊喜。” “殿下放心,奴才这就去取来。”庆农转身出了东宫,直奔大金福玉器铺。 秋日的阳光懒洋洋的挂在树梢上,好像没有力气再往上多爬半步。 树叶羞涩地耷拉着脑袋,静待黑夜来临的时候悄悄变成黄色,无声落在地上。 偶尔经过的狂风不近人情地将沙子吹进人们的眼里,庆农只好用一只手挡在额头前,快步疾走。 他无暇顾及浑身上下沾满沙子和枯叶,只要他的眼睛看得见路,只要他可以找到大金福玉器铺,他什么也不在乎。 到了玉器铺,庆农出示凭证后,玉器铺伙计恭恭敬敬地递上一个精美的妆奁。 妆奁是用白玉雕成的,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看不出拼接的痕迹。 妆奁上雕刻着一支盛开的牡丹,这是太子妃最喜欢的花。 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却片片分明,中间的花蕊脱颖而出,上面的花粉好像可以抹掉一般。 妆奁的背面刻着“永结同心”四个字。 庆农没有打开妆奁,他料想玉器铺也不敢对太子的物件使诈,小心地把妆奁放入怀中,转身出了玉器铺。 离玉器铺十几步的一个转角后面忽然冲出一个人,他闷头闷脑的往庆农身上撞去。 猝不及防之下,庆农趔趄了一下。他赶忙往后一跃,站稳了身子。 与他相撞的是个个子矮小,相貌丑陋,长了一对斗鸡眼的年轻男子。 “对,对不起,嘿嘿,小人眼神不好,大人您没事?” 庆农本想发火,一听对方道歉,常年和太子学会的宽容忍让就跳了出来:“以后当心点,转弯的时候慢些!” “实在对不起。有事心急,走路快了些。” 庆农不再搭理他,抬脚就要往前走。 “兄弟,先别走!”一个女子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身边冒了出来,“还有你,站住!” 为了配合“兄弟”这种豪爽的称呼,她憋着嗓子,粗声粗气。 庆农“扑哧”一下笑出声来,看看女子面容清秀姣好,身段婀娜多姿,着实和她刚才的声音不甚相配。 “你笑什么?”女子恢复原本的声线,因为恼怒,声音高亢尖利。 “没什么,就是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好笑。”庆农实话实说。 “这有什么好笑的?”女子沉着脸,“我在救你,你知道吗?还笑话我。” “救我?”庆农错愕地问道,“我这不是好好的?” 女子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你是好好的,看看你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 “我的东西?什么东西啊?”庆农伸手一摸,摸到了胸前的妆奁,便放下心来。 女子又白了他一眼,不过庆农觉得她的白眼不招人烦,还有些可爱。 “你从玉器铺取回的东西!站住!”女子一把揪住斗鸡眼的衣领。 斗鸡眼嗷嗷直叫,两个眼珠吊在眼角上,像要挣脱出来和女子拼命似的。 庆农耸了耸眉,撑了撑眼睛,他没想到看起来娇弱的女子竟还有这等身手。 “关他什么事?他要走便走了,你叫他做什么?”庆农说道。 “闭嘴!让你看你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你管其他人做什么?”女子对于庆农的不识好歹有些烦躁。 “你让我看我的东西是不是好好的,那你管其他人做什么?” “你信不信我把你也拎起来?” “不信,你比我矮呀!” 女子伸出另一只手就去提庆农的衣领。 庆农反手抓住女子的手腕。女子力道不小,出乎庆农的意料之外。 不过她很快就松开了双手,像是甩掉了两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悠哉。 斗鸡眼撒开腿就往前跑。 女子双手叉腰,挡在庆农面前,以防万一庆农要去追斗鸡眼。 “你……你抓的人跑了!”庆农对于女子的转变大惑不解,女人对他来说是一本厚厚的书,而且他还从未打开过。 “他是个惯偷,专门等在这个拐角,对那些从玉器铺里取了玉器出来的客人下手。他撞了你对?你从玉器铺里取出的东西已经在他手里了!”女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我的东西……还在。” “哼,打肿脸充胖子?本来我想做一回好人,没想到你防我比防贼还紧,居然敢抓我的手腕!哈哈哈,你活该东西被偷,我想一定是你媳妇的东西,你等着回去……” “你看!”庆农把妆奁举到女子面前,笑道:“谁能拿得走我的东西?” 两片粉红的云霞立即飞上女子的双颊。 她蹙着眉头,瞪着眼睛,抿着小嘴:“哼!少吃咸鱼少口干,我徐妙锦今日是多管闲事了!” 这个女子正是徐妙锦,自从跟随莫逆师太去峨眉山之后,见识了好山好水,也尝到了峨眉弟子羡慕不已的烦恼。 不幸被石头言重,莫逆师太并非无缘无故邀请徐妙锦到峨眉山做客。 莫逆心中早有了一套详尽的计划,用以网罗徐妙锦的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6章 久别重逢 “殿下!”红石和道衍赶忙跑到朱棣身旁,一人扶着他的一只胳膊。 “红石,殿下这是怎么了?”道衍瞧了瞧朱棣扭曲的脸,又瞧了瞧他不安定的肚子,“这才走了几个时辰,殿下,接下来……” 朱棣使劲的摇了两下头,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没事,一会就不疼了。” “殿下,这两日你是不是又食生禽了?”红石皱着眉头,他知道朱棣为什么犯病,语气上颇有责怪之意。 “我,我真不该在这出征之前……”朱棣悔得肠子都青了,可惜肠子再青也代替不了肚疼。 红石掏出一粒驱虫丸放在朱棣嘴唇上,故意用力往里一拍。 驱虫丸在朱棣的喉头打了个滚,朱棣的脖子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这粒救命丸咽下了肚。 “殿下,你不听我的劝阻,一直偷食生禽,是想让虫子在你身体里安家吗?”红石毫不顾忌朱棣尊贵的皇子身份。 在这件事上,他理直气壮地严苛对待朱棣。病人不听大夫的话,大夫可以堂堂正正地像教训儿子一样教训病人。 “我已经为你驱过两次虫了,驱多少次倒无所谓,可是每驱一次,你的身体受了损伤不说,虫子越来越精明。它们知道怎么对付驱虫药,不会再被轻易赶走,它们豪情万壮的打算吃了你的脑,吃了你的肝,还有你的心!” “真的这么可怕?”道衍不安的捻着佛珠。 “红石,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吃了。”服下驱虫丸后,朱棣的脸色渐渐恢复,万分惭愧地看着红石,可是戒掉生禽的决心却并不强烈。 “殿下如果不戒掉生禽,恐怕难再有子嗣。”红石沉着脸。 “好了,好了!殿下堂堂一个王爷,怎能说话不算话?他肯定会戒掉的!”道衍打着圆场,“对了,殿下,西安大慈恩寺的暗探已经安插进去了。他会定时给我们飞鸽传书。” “好,我倒要看看这西安大慈恩寺里藏的是人是鬼,是妖是仙?红石,邓氏的皇后衣偷偷摸摸地进了大慈恩寺,又出乎意料地到了父皇的手里,他们会不会想置二哥于死地?” 朱棣赶紧把一个新的包袱扔给红石,免得他老是抱着自己的错处不放。 “不好说,皇权之争……” “姐夫!”大老远,徐妙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妙锦,你怎么来了?”朱棣见到徐妙锦喜出望外,残留的痛楚一扫而空。 “妙锦!”红石和道衍同时惊呼。 徐妙锦愕然地看着两张陌生的脸,不过,很快她就找到了熟悉的眼神。 “石头!你……怎么了?大师!”徐妙锦的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妙锦,没事,我挺好的,以后再慢慢和你说。你怎么会突然来了呢?” 红石走到徐妙锦面前,想替徐妙锦擦去眼泪,又不敢断定他们之间是否一切都没有变化。 道衍笑嘻嘻地缓和着气氛:“丫头想你了呗。” “石头,太子病重,他的侍卫碰到我,说太子可能中毒了!我答应他想想办法。” “大哥!”朱棣转过身来,紧紧抓着徐妙锦的双臂,“大哥怎么了?他怎么会中毒?” “我也不知道……那,那个侍卫说,御医们都没说太子中毒,太子也不许他提,可他就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徐妙锦生怕自己说不清楚,急得手舞足蹈。 “侍卫?难道他比御医更懂?”朱棣低头沉思片刻。 “不管这侍卫说的是真是假,红石,你赶紧随妙锦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万一大哥真的中了毒,有你在,我也放心。三保,你同将军和郡主一起去,好好照顾他们!” 徐妙锦、红石和马三保一行三人马不停蹄地朝南方赶去。午夜时分,他们才回到了北平。 “将军,郡主已经来回赶了三四百里的路,小人担心郡主的身体,还是休息一夜,明日再赶路。”马三保对红石说道。 “也好,妙锦,要不要回王府休息?”红石看着憔悴不堪的徐妙锦,心中万般怜爱。 “不要回去,姐姐说不准又不让我出来了!”徐妙锦一个劲的摇头。 “行,那我们去找个客栈。”红石道。 “将军,郡主,你们住北平最好的迎春客栈,明早小人去客栈找你们。小人得回王府一趟,向王妃和家姐交代一下,以免她们记挂。” “好,你回。” 吃饱喝足之后,徐妙锦和红石倦意全无。四年没见,他们对彼此都有太多的好奇,太多的问题。 最醒目的问题首先跃上桌面。 “石头,你的脸……”徐妙锦伸出手去,眼泪默契的开始行动。 红石一把抓住徐妙锦的手,眼皮抖动了几下,翻滚的心潮几近涌出,转瞬又猝然退去。 “已经很长时间了,早就习惯了。还有别叫我‘石头’了,我现在叫‘古红石’。” “石头……不,红石,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的名字和你的相貌全变了?” 徐妙锦声音哽咽,红石越是满不在乎,她越心疼。 红石咽了一下口水,眼睛茫然的盯着桌面,旧事重提,尤其是痛苦的回忆,需要极大的勇气。 他胡乱的着记忆的箱子,全是凌乱的片段,不知从何说起。 “红石,因为李家的事对不对?”徐妙锦鼓起勇气抓住了红石的手。 他的手冰凉湿黏,粗糙无力,像是荒凉的石壁,又像是井底的枯叶。 徐妙锦泪如泉涌,使劲搓着红石的手,想给他一点温暖,一点力量。 只要她有的,她都愿意给红石。 红石咬了一下嘴唇,鼻子抽动了几下,展露了真心的笑容。 “妙锦,谢谢你!我已经走出来了,我现在真的没事了。我在为燕王做事,我有很多很多……事要去做。” 他把自己的手从徐妙锦的双手中抽了出来,轻轻的拍了拍那一对给了他温暖的手。 “我改变了名字和相貌是为了不让一些人认出我的身份。大师也一样!” 话题转移到大师身上,红石的声音变得轻快了许多。 “你看见他那好笑的样子了?他那再也长不出头发的脑袋上天天顶着假发套,笑死我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常常带反了,哈哈哈,像个没脸的女鬼!” 红石呛了几声,不停的咳嗽。 徐妙锦不想再带给红石伤心,赶紧接上了话茬:“你们俩倒好,现在没人认识你们了,那你们欠别人的都不用还了?” “别人欠我们的也要不回来了,还不是白搭,什么便宜也没占着!” “呵呵,我也想换张脸,这张脸我都用腻了!” “哈哈,你?”红石打量着徐妙锦的脸,他的目光好像是一把懂得分寸的刀子在徐妙锦的脸上比划着,寻找适合动刀的地方。 从上至下,从眉眼到下巴,刀子找不到用武之地,不情愿的收了回去。 红石摇了摇头,可惜的说道:“嗯,太好看了,下不了手!” 徐妙锦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她的难为情变成了一大把豆子,噼里啪啦的倒向红石。 “胡说,我娘说我眉毛太短,眼睛太小,鼻孔太大,鼻子不够高,两颊没肉,下巴往外翘,还有……” “还有?”红石假装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好像他看到的是一个怪物。 “还有耳垂不够厚!” “你娘不是嫌你不够好看,是嫌你不够命长?” “我哪里好看了?”徐妙锦低下头,好像被“好看”这座山压得抬不起头来。 烛光下徐妙锦的睫毛随着光亮灵动扑闪,小巧的鼻子和线条分明的红唇相得益彰,皙白又透着红润的肌肤像出水的芙蓉。 徐妙锦美得沉鱼落雁,美得不可方物。 红石痴傻的盯着徐妙锦,眼睛没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徐妙锦猛然抬起头来,她的目光天真无邪。 红石慌乱的张大了嘴巴,绞尽脑汁寻找些不痛不痒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以为他遮羞呢? “你,你想换脸也行,除非别人因为你太丑了不娶你了,我就给你换。” “哼,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只会被你越弄越丑。别人不娶我倒也没什么,别让小孩见着我都能吓哭了。对了,石头,你的名字,红石,为什么叫这个?” “没为什么,就这么叫。”红石还不想告诉徐妙锦自己的身世,他尚且没有想通的事,何必与别人说呢? “嗯,不顺口。”徐妙锦缓缓摇了摇头,好像做了一番深思熟虑。 “我的名字还要你叫得顺口才能起呀?叫不顺口就叫石哥哥。” “呸,想占我便宜?以前没叫哥哥,现在叫什么哥哥?”徐妙锦娇俏地瞥了红石一眼。 红石咧着嘴呵呵傻笑,心中喜不自胜,他绝不愿意徐妙锦叫他哥哥。 “妙锦,你什么时候离开峨眉山的?” “有两年了。莫逆师太非要我练她的那些绝学,戏蝶掌、花落花开、百鸟朝凤……” “哈哈哈,我说过了,妙锦,莫逆师太要收你为徒。” 想起欢快的斗嘴,两人相视而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7章 回京救驾 “一年后我就回了应天,还好我回了家,爹爹病了,我一直陪在他的身边。”徐妙锦说道。 “妙锦,你也吃了许多苦,你瘦了好多。” 出于同病相怜,红石才要伤感,就被习惯性的远离痛苦的想法击中。 “对了,蜂鹰呢?他在哪?”红石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转移了话题。 他心中惭愧,这三四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他竟鲜少想起自己的老朋友。 “他没找你吗?我回应天的时候,他不肯跟我回去,我看他的意思好像是要到北平去找你啊!”徐妙锦慌张的站起身来。 “妙锦,没事,你坐下。”红石望着忽明忽暗的烛光若有所思,“或许他想要自己的生活……他要想我的话,他会来找我的。” “哦,可能是你说的这样,我看他主意大的很。” “他毕竟属于山林,不习惯和人待在一起。” 山洞里和蜂鹰的快乐时光浮现在红石眼前,当时他以为自己掉进地狱,现在才知道那里是天堂。 “对了,你们离开庆寿寺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呀?害得我……哼!为你和大师伤透了心!” “真的?”红石的目光又回到了徐妙锦的脸上。 这一次重逢,他觉得自己对徐妙锦的感情发生了变化。 分别了三四年,那种懵懵懂懂的冲动和喜欢变成了一种强烈的渴望。 他渴望和徐妙锦在一起,并且相信这会为他增添无穷的力量。 即使不在一起,这种渴望也像一只温暖的手在他身后坚定地支撑着他。 “那当然了,你们是我最亲的人!”徐妙锦慌忙解释。 红石没有追根究底,他懂得给女孩一些余地。 “我和大师的事得保密,所有原先认识我们的人都以为我们死了,除了殿下,因为……唉!你别管这些了,世事就是这样,身不由己。” “嗯!”徐妙锦不再追问,秋水般的双瞳越发明亮。 月沉西山,在她像迷雾一般朦胧的余晖中,一只灰白色的信鸽扑哧着翅膀,慢慢降落到燕王府后花园里的一盆牡丹上。 马三保已等候多时,他小心翼翼地拆下绑在信鸽腿上的纸条,慢慢地展开。 纸条上的内容是燕王朱棣给他下达的命令,让他想办法阻止红石和徐妙锦前去应天府。 至于燕王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他从不去想,他所要想的是如何完成好燕王交给他的任务。 马三保将纸条塞入花盆里松软的泥土中,匆匆离去。 马二雨系着披风从桂树后面走出来,走到花盆旁边,哆哆嗦嗦的从土里摸出纸条。 昏暗的月光艰难地映照着纸条上的字,她滚烫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马二雨在红石来到燕王府的这三年里,悄悄地爱上了他。 红石的容貌,在他屈尊俯就地丑化了之后,反而增厚了马二雨对他的爱慕。 马二雨透过他的皮囊看见了一种常人没有的气质。 红石思考时的深沉,倔强时的坚定,愤怒时的力量,所有一切,不管是好的,坏的,美的,丑的,在马二雨的眼里都极尽美好。 红石的一言一笑,一喜一怒都牵动着她的神经。 她会因为红石与其他姑娘多说了几句话而暗自愁眉不展,也会因为红石对她的微微一笑而欣喜若狂。 马二雨知道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红石,除了她的弟弟,唯一可以让她舍弃性命的人就是红石。 徐妙锦的突然到来以及弟弟的辞行让马二雨觉得不安。 她留心着弟弟的一举一动。 看到燕王留给弟弟的命令,她感觉到一根针在心中无情地搅动。 红石回京城做什么?殿下为什么要阻止他?三保不会做出什么伤害红石的事?如果三保真的伤害了红石,那我该怎么办? 马二雨的身体越发沉重,她伸出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呼呼的喘着气。 一个主意跃上了她的心头。 她不能明着让弟弟违抗燕王的命令,弟弟也不可能答应,可是她可以暗中跟着他们。 无论发生什么,红石和弟弟的性命是最重要的。 马二雨回到房中,收拾好包袱,睁着大大的眼睛等着天明。 古红石、徐妙锦和马三保三人快马扬鞭出了北平城。 路上荒僻冷清,整整一天他们才歇了两回。 夜色像一张大手,先抓住了马尾,再抓住了马头,最后抓住了他们三人的眼睛。 “今夜太暗,月亮都被乌云遮住了,为安全起见,小人建议先歇息一晚再赶路!” 马三保冲到前头,拦住了红石和妙锦。 红石担心徐妙锦的身体,在他眼里,徐妙锦的身子骨永远是柔弱的千金大小姐。 他立刻赞同了马三保的提议。 他们七弯八拐进了一个小镇,来到了一家名叫“福来”的客栈。 这个客栈的规模不算小,楼上楼下两层,每层南北朝向两排房间,每排十五间房。 红石定了三间房,叫了一些酒食到自己的房中。 徐妙锦和马三保在红石的房里吃过后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小二走进屋来收拾碗碟,烛光下,他的身影摇摇晃晃,模糊不清。 红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想到闭上了就睁不开。 他的眼皮像是被浆糊粘着似的,这些浆糊还钻进了他的脑子里。 “咚”地一声,红石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天,一团漆黑,嗖嗖的冷气在红石的血管里奔流,他好像失去了自己的身体,好像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 终于,无休无止的沉睡之后,红石发现了不停往外冒的两股气流,那是他的鼻孔,他在呼吸! 他的意识和感觉慢慢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首先,他觉得自己的头很沉,像是被人在后脑勺上重重地击了一锤。 然后,他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他使命地睁,睁得很大,除了黑,还是什么也没有。 他急的想要大声喊叫,可他的声音被一堵厚厚的墙挡着,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到。 他扭动着身子,立即发现他的手和脚已经失去了自由。 经过一番拼搏,他完全了解了自己的处境——他的眼睛被蒙着,嘴巴被堵着,双手双脚被捆着。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干的?妙锦呢?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都一无所知。 但愿老天保佑妙锦没事,红石默默祈祷。 红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分析了一遍,猜测自己的饭菜被下了药,推断下药的人很可能是为了阻止他进京救太子。 皇权之争的背后有太多暗潮涌动,朱棣也包括在内,他不知道涌向他的是哪一股。 门“吱呀”一声剪破了黑暗。 一个人走了进来,小心翼翼,胆战心惊。 红石闻到了饭菜的香气。 “吃饭。我拿下你口中的布团,你不要喊,喊了也没有用。我是这里的小二,有人逼我来给你送饭。他说如果你喊了,我的小命就没了。你不会喊?” 小二没有喘气,没有停顿,有一把刀悬在他的脑袋上,他激发了自己无穷的潜力。 红石没有答话。 “你不会喊?”小二又问了一遍。 红石点点头。 喊叫有用的话,他嘴里的布团怎么有可能离开他的嘴? 小二拿下他口中的布团,红石觉得自己的腮帮像脱落的车轱辘。 小二很有耐心地等他将嘴合拢,活动自如后,才一口一口地将饭菜喂到他的嘴里。 不一会儿,饭碗就见底了。小二又重新把布团塞回了他的嘴里。 吃了两顿别人喂的饭菜之后,红石的脑子不得不运转起来。 他不能什么事也不做,总让别人伺候着。 他得找到徐妙锦,这是当务之急。 他还想着要救太子,太子于他有恩,有恩必报,他做人的底线不能模糊了。 他试着把内力聚在丹田,内力像散沙一样不听指挥。 不好,别人喂在他嘴里的饭菜,一定也被下了药! 他很恨自己,想要抽自己两个耳光,不过无能为力,先记在账上! 他叹了一口气,气又被顶了回来。 他只好摇摇头,怎么样也要表示一下对自己的失望! 他一个野心勃勃,要成就大事的人怎么就在这个小小的客栈里被弄的人不人,鬼不鬼? 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红石打定了主意,不能再让一口饭菜进到肚子里。 门缝里闯进的凉风携着一股清新的味道。 不是小二!这又是谁? 她的脚步很轻,走到床边,伸手就去解绑在红石手上的绳子。 她的手指触摸到了红石的手腕,红石感觉出来她皮肤细腻,是个女子。 接着她又解开了绑在红石脚上的绳子。 红石迫不及待的抬起仍然有些麻木的手扯掉了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拿出了塞在口中的布团。 一个中等个子,身材纤瘦的女子静静地站在他的面前,一块巨大的黑布遮住了她的面容。 “走!”女子压低声音,既为了伪装,也为了形势的需要。 红石下了床,站起身来。 麻木瘫软的双脚有些不听使唤,他不自主地往女子身上倒去。 女子赶忙伸手扶住他,静静的站着,直到他迈开步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8章 半途生变 女子吹气如兰,身上和发丝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不知是不是救了他的缘故,红石总觉得这是一个他熟悉的人。 红石往嘴里送了一颗解药,坐下运功。 散乱的丹田之气终于凝聚成团,源源不断的往周身输送,很快他的血脉畅通无阻,身体恢复自如。 两人急忙走出了房间,离开了客栈。 街道上空无一人,夜色很沉。 “哎呀!妙锦可能还在客栈里,我要回去找她。”红石忽然停住了脚步,掉头就跑。 蒙面女子伸手一把拉住他,不让他回去。 “危险!”她闷声闷气地吐出两个字。 红石哪里顾得了危险不危险,就是要了他的命,他也得救出徐妙锦。 他甩开蒙面女子的手,一脚踏进客栈。 “唔,唔,唔!”的声音传到了红石的耳朵里,在客栈外面而不是里面。 红石又跳到了门外。离客栈十几丈的地方有两个身影,声音正是从他们那里发出。 “妙锦!”红石朝他们飞奔而去。 他怎么能不认得徐妙锦的身影呢?幸好她尚无大碍,他必须把她从另一个的手中抢过来。 追了一盏茶的功夫,好像过去了几天几夜。红石暗暗着急,他始终追不上两人。 眼见着妙锦就在眼前,可是就是救不了她,他恨自己的轻功怎么如此不堪。 他又想抽自己耳光,却腾不出手来,还是记在账上! “站住!你是何人?为何要绑妙锦?”红石喊道。 徐妙锦“唔唔唔”的叫唤是他唯一听到的回应。 红石心如刀割,感觉到妙锦的疼痛,他开始哀求:“你放了妙锦,我答应……” 话还未说完,他的身体失去重心。在意识到自己踩到一个陷阱之后,他急忙提气向上跃,但为时已晚。 他像一块巨石一样垂直下坠。他的脚在空中拼命蹬了几下疯狂摸索,但是没有触到一块可以攀附的地方。 估摸十来丈的深度后,他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稻草上面,又重新回到了黑暗之中。 徐妙锦的叫声早已冰消瓦解。 红石坐起身来,抓起身边的一撮稻草捏在手心中,将它们揉成碎末。 他想起自己欠下的帐,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生疼,他的心里一点却没有舒服一些。 这又有什么用呢?徐妙锦能回到他身边吗? 三年的沉淀换来的是连一个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能成什么事? 算了,忘了母亲受的苦,忘了李家遭的罪,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不这样,他还能怎么样? 论算计,他比不上把他捆在客栈里的人,把他扔在这里的人;论功夫,他比不上劫走徐妙锦的人。 他的无能连自己都吃惊,他就像一个木偶一样被别人玩弄。 红石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冷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里溜了进来,捏了捏他的脸,敲了敲他的头,推了推他的胯,踢了踢他的腿。 他蜷缩成一团,想起了和蜂鹰相遇的那个山洞。 他救了蜂鹰,蜂鹰救了他,两个原本要消失的生命又活在了阳光下。 他怎么就忘了那种重获新生的感动?他怎么能轻贱自己?他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多么不容易,要有他的母亲生育他,舍弃性命保住他,要有李家养育他,还有蜂鹰搭救了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红石站起身来,仰着头朝洞口望去。洞口很高很小,晨曦的微光艰难的爬到了洞里一半的位置。 四壁湿滑,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粗枝或者藤类植物,和上次那个洞差不多,要想爬出去,几乎毫无可能。 他又坐了下来,打算仔细想一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首先是给他下药的人。 这个人想阻止他去应天救太子,红石怀疑上了朱棣。 只有朱棣知道他要去救太子,而朱棣正是卷入皇权之争的人。太子一死,他就有机会获得自己的权位。 三保是朱棣的人。他一路跟着他和妙锦,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 吃饭的时候,他亲自端来所有饭菜,所以他下药的可能性很大。 再一个是救他的女子。 他对她有种很熟悉的感觉,可能是他身边的人,虽然她的声音经过掩饰,可红石觉得自己听过这种声音。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自己?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个客栈呢? 红石想到了马二雨。她是马三保的姐姐,或许她从弟弟的身上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出现在客栈。 最后一个是劫走徐妙锦的人。 这个人的武功很高,尤其是轻功。从他的背影看,是个陌生人。 难道也是朱棣派来的? 不对!马三保把他和妙锦困在客栈,完全可以阻止他俩进京,又何必再多此一举,派来一个高手劫走妙锦,把他扔在这山洞里? 难道还有一股势力在暗处蠢蠢欲动? 皇权之争,还有谁想上位?晋王和秦王? 晋王对太子感恩戴德,应该不会想置太子于死地。秦王远在云南,难道他早已布下陷阱? 如果真的是他们俩,那倒没有什么关系。就怕是个他想不到的人。 邪恶总是在黑暗的地方滋生,而且防不胜防。 “啪!”的一声,一包东西落在了红石的身旁。红石本能地往边上一跃。 一股香味瞬间在洞里大行其道,并且把红石团团围住。 红石大吃一惊,居然有人给他送来食物。 这个人必定是引他落入陷阱的人,劫走徐妙锦的人! 红石抬高了手臂,向上一跃,想要抓住这个家伙暴揍一顿。 一团黑暗夹杂着冷气在他手心里打着转,他只好在嘴舌上逞点能:“喂!畜生,王八羔子!”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么脏的话,此刻他真心想将它们骂出口,他还想激怒洞口外的人。 “你个偷偷摸摸,没种的小人!你在江湖上是个人见人打的杂碎!暗地里陷害老子,有本事明枪明刀打一场!败类,老子出去后一定要替江湖除害!” 被逼急之后,红石惊讶于自己竟然将脏话说得如此顺口。 洞口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四处撞壁,然后又回到他的身旁,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转。 “怕了,你个只会欺负娘们的孬种,有种露个脸,别像阴沟里的老鼠!” “闭嘴!谁欺负娘们!瞎了你的眼!”洞口的人像是被击中要害,吐出一串狠话,“安安静静呆着,几天后自会放你出来!” “你要是现在放我出去,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红石见来硬的不行,尝试利诱。 “你劫我肯定是有目的的,你想做什么事,我都能帮你完成。还有你千万别伤害那个姑娘!” 洞口又没有了回应。几片枯叶乘着阳光徐徐下落,小石子从它们身边呼啸而过,嘲笑着枯叶的身不由己。 红石的肚子不争气的叫唤起来。 他抓起被他咒骂得体无完肤的那个人扔进来的东西,它被翠绿的荷叶裹着,充溢着油脂。 他一层层的扒开荷叶,里面是一只尚有余温的烧鸡。 红石一屁股坐在稻草上,把烧鸡大卸八块,每一块都在牙齿疯狂的攻势下粉身碎骨,他像狼一样贪婪,像虎一样愤怒。 他吃不出味来,只是为了吃而吃。 朱?赶到了京城,前来看望大哥。 自西安一别之后,他一直为大哥的身体提心吊胆。 朝廷里没有放出大哥的消息,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大哥是他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胜于父母,胜于妻儿。 他恨二哥和四弟在西安做出的蠢事,大哥替他们受了罪。 万一大哥有个好歹,他决心不让二哥和四弟活得舒坦。 病榻上的朱标奄奄一息,看到朱?,他死灰一般的眼神里又蹿出了火焰。 “三弟,你怎么来了?”朱标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朱?赶紧上前用双手紧紧握住。 泪水像断线的珍珠往下掉,朱?转过头去,担心自己的难过将会引起朱标的难过。 憋着一股劲,他勉强的露出了微笑才又转回头:“大哥,父皇这一年对太原很是重视,我进京来呈报民情。” “好,好!你聪颖绝伦,才华横溢,父皇对你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好好的管理藩地,把你的才智都发挥出来,造福于民。” 朱标酱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未脱落的皮屑像雪片一样扎眼。 “大哥,你喝些水!”朱?垫高了朱标的头,从桌上倒了一杯水,慢慢的把水送入朱标的口中。 “三弟,听说皇宫的外城已经建好了。大哥真为你骄傲,等大哥的脚有些力气了,第一件事就是到外城去看看三弟的杰作。” 朱?泣不成声,他的掩饰已经穷途末路。 “欸,这是件高兴的事,别哭!来,和大哥说说外城有多少个门?” “共有……十六门,”朱?用袖子揩去鼻涕和眼泪,“东面和南面有六门。东为姚芳、仙鹤、麒麟、沧波、高桥、双桥,南为上方、夹冈、凤台、大驯象……” 朱标闭着眼睛,嘴角带着微笑,跟随着三弟走过每一个城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9章 情之所钟 漫长而又黑暗的十天之后,第十一天的清晨,一根藤条从洞口往下降落,像小蛇一样欢快地朝红石扑来。 弥漫在红石眼中的水雾一下子无影无踪,他的两颗瞳仁呼之欲出。 他仰着头,高举着手,心“扑通扑通”地狂烈跳动,他绝不能错过逃出去的机会。 红石纵身跃起,紧紧地抓住那想要甩掉他的尾巴,双脚蹬着垂直的洞壁飞跃直上。 一转眼的功夫,他就来到了洞口。 阳光激动的围着他,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眼,好像红石是他最可爱的儿子。 他用手挡在额头前面,眯着双眼,习惯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接受不了阳光的热情。 慢慢的,他看清楚了四周的环境。他在一个静谧的树林里,没有人,没有喘息。 风呼呼地吹着落叶,树枝沙沙地刮着地面。 每日光顾这个山洞的人,踏出了一条不明显的小径。 沿着小径前行,走到到尽头之后,红石发现自己还没有出了树林。 “奇怪!怎么没路了?难道他从这里就开始飞了吗?找不到他就找不到妙锦,这可怎么好?” 红石心中苦闷,在树林里又转了好几圈,始终一无所获,最后决定回到福来客栈碰碰运气。 红石的脚才刚刚跨进客栈的大门,一个人扭头就往后厨跑去。 红石快步跟上去,一把抓住这个人的右肩:“站住!是不是你给我送的饭?”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这人正是给红石喂了好几餐饭的小二。 “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我也不知道是谁,一个蒙着面的人。” “男的女的?”“男的。” “胖的瘦的?有多高?” “和……和大爷差不多身量。”小二瞄了一眼红石。 “难道真的是马三保?”红石心中暗道。 “和我一起住进来的那一男一女呢?”红石继续审问。 “他们在第二晚都不见了。” “第二晚?在第二晚之前你也给他们送饭了?” “他们和大爷一样,被绑着,是小的给喂的饭。” 听见马三保也被绑着,红石开始疑惑,他到底是错怪了他,还是他在演戏? 算了,现在没空想这些,找到妙锦最重要。 红石快步冲向徐妙锦住过的房间。 屋内没有一丝光。从敞开的大门闯入的光线也在门槛旁望而却步。 红石跑到窗户旁拉开了厚厚的帘子,屋里的景象渐渐明朗起来。 他的眼睛扫到了圆桌,桌上有一个包袱。 是妙锦的包袱! 红石冲过去解开包袱,里面是妙锦的衣服。 “妙锦!”十几天来的担心和难过冲出他的喉咙,他想放声大哭。 “嗯~”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了微弱的声音。 红石抬眼四望,床上直挺挺地躺在一个人。 他赶紧走到床前。徐妙锦半闭着眼睛,似醒非醒。 “妙锦!”红石失声大叫,身体不住颤抖。 徐妙锦努力想睁开眼睛,可却是徒劳,她闷闷的吐出一个字:“晕!” 红石伸出手去,搭在徐妙锦的脉搏上。 脉搏微弱地跳动着,红石的心踏实了,活着的妙锦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旁。 “妙锦,吃了这个!”红石柔声呼唤,轻轻地把一粒药丸塞进徐妙锦的嘴里。 半刻钟后,徐妙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妙锦,你醒了?”红石坐在床榻旁,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徐妙锦。 在这半刻钟他想了很多很多,没有一件与他的前程有关。 他想起初次看见徐妙锦时,她的娇俏,想起替她解毒时,她的感激,还有在庆寿寺的点点滴滴,他确认了自己爱慕徐妙锦的心。 “红石……”徐妙锦轮廓分明的唇鼓动了两下,话没来得及出口,眼泪就从扑闪的大眼睛里争相而出。 “你没什么事,放心!”红石道,“一切都过去了。” 千万个疑问在他的嘴里兜了一圈,最后只变成了一句安慰的话。 “我,我被下了迷药……”徐妙锦道。 “我找他报仇去!”红石握紧拳头。 “你找不到他的,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我刚到北平时就遇到了他,幸亏逃脱了。没想到……” “你遇到过他?他有没有……”红石想问徐妙锦有没有受到伤害,可是又怕碰触徐妙锦的痛处,及时刹车,转变了话锋,“他为什么一直盯着你?” “不知道……他没,没对我做什么,这几天他就是把我关着。对了,太子!我们现在去救太子!” 徐妙锦双肘撑着床铺,挣扎着坐起身来。 “妙锦,你的体力还没有恢复,先休息。” “不行,不行,药劲差不多过去了,我没事了,我们得去救太子,来不及了!”徐妙锦双手抓住红石的胳膊,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 红石只好扶着她下了床,慢慢出了房间。 红石到客栈的马厩找了两匹马,他问小二:“这两匹马最近有人骑过吗?我需要脚力快,耐力好的马。我要到应天去,得骑上个四五天不停歇。” “客官好眼力,这两匹是我们这些马里跑得最快的。它们已经歇了两天,到应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行,我就要这两匹马。” “客官,应天这几日规矩多,您多留个心。” “规矩多?出什么事了?”红石伸进怀中取银子的手僵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太子薨了,举国哀丧……” “什么?当真?”红石的心猛然一沉,身体连带着抖动了一下。 “当真!草民哪敢开这种玩笑啊,那是要掉脑袋的。街上都贴出告示了,客官您自己去看看。” 告示上的哀讯赫然映在徐妙锦和红石眼里。 徐妙锦双腿一软,本就无力的身体整个倒在红石的怀中。 “妙锦,我们尽力了,人各有命。别太自责。”红石安慰着徐妙锦,也安慰着自己。 徐妙锦木然地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红石,你回北平。辛苦你了,白跑这一趟,还受了这许多罪。” “妙锦,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太子也是我们李家的恩人。我比你还更应该去救他。我不回北平了。燕王大概也在去应天的路上,我去应天与他会合。” “嗯……姐夫要回京城奔丧,姐姐估计也会来……”徐妙锦魂不守舍地答着红石的话,清澈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迷雾。 “妙锦,别难过……”红石心疼的看着徐妙锦,透过那些迷雾,他看到了徐妙锦纯净的心,没有被世俗的污秽沾染,那么柔软,那么善良。 红石自惭形秽,他的复仇,他的权谋只不过是不堪的负涂之豕。 “我,我参加过水陆法会……”红石提高了嗓音,试图寻找一剂良方安慰徐妙锦。 “我知道生死是怎么回事。六道轮回,知道吗?人死了就得去六道中的其中一道,太子一定去的是天道,他变成神仙了……” 阊阖回到了京城,向主上汇报任务的圆满完成。 当然,这次的任务与以往的任务不同,对阊阖来说,它不只是个任务。 “主上,有人在饭食中给他们下药。” 主上举起的茶盏放到了唇边,茶却一滴不漏的全在茶盏中。 “哦~”他笑盈盈的点点头,好像是冲着志同道合的人,“我真是低估了燕王的野心,哈哈哈,阊阖,白叫你跑了这一趟!” 阊阖轻轻的摇了摇头,抿着嘴,嘴角上翘,心不在焉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他不像主上那么得意,不过,他的心中盛开着一朵世上最美的花。 离开十醴香后,他一改往常潜入黑暗的习惯,来到一个僻静的小酒馆。 他独自一人坐在墙角,伴着一壶酒,时而笑笑,时而摇头,时而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时而叹息一声,将酒盏推开数寸。 一个又一个画面在他脑中浮现,可没有一个是纠缠了他三十多年的黑暗。 阊阖的家乡在大明版图最西边的地方。 他的母亲生他难产而死。在他三岁的时候,父亲担心没人照顾他而为他娶了后妈。 结果这份好心似水中捞月,不但没有收到父亲预期的效果,阊阖反而成为全村最可怜的孩子。 父亲咬咬牙,下定决心休掉他的后妈。 然而,官兵捷足先登,把阊阖的父亲抓去修建嘉峪关。 从此之后,他的世界就是继母和黑暗。 主上在他十岁的时候用二两银子把他从苦海中救了出来。 主上教他舞刀弄剑,他单薄的身子骨日益强壮起来,可是残破的心却一直停留在十岁。 夜晚是他最难熬的时候,不敢安心入睡,害怕在睡梦中被鞭子抽醒。 主上让他杀了那个会用鞭子抽他的人,他照做了。 一个漆黑的夜晚,他杀了他的继母,同时,喜欢上了黑暗。 此刻,黑暗渐行渐远,只有黑暗,他心中的花怎么开放? 一滴酒从他的唇上慢慢向下滚动,调皮的悬在饱满的下巴上荡着秋千。 他伸手抹掉了酒滴,徐妙锦盈润,富有弹性的唇浮现在他的眼前。 不只是唇,她的眼,她的眉,她的鼻,阊阖都仔仔细细的看过。 他和徐妙锦寸步不离地待了十天,温柔地呵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罪。 当然,他也有遗憾。 徐妙锦不能和他一样感受当时的快乐,这种因为任务而产生的相遇,这种不是你情我愿的相处,注定了不可能完美。 阊阖又呷了一口酒,酒香越来越醇厚,滋养着他心中怒放的花朵。 他打定了主意,要让这朵花永远开下去,并且相信它一定会越开越美,越开越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0章 重回京师 五月底,梅子刚刚成熟。 东南季风就像是嗅到了梅子的清香,不远万里来到了应天。 应天将这个抢食的盗贼拒之门外,尽其所能布下密密的雨帘负隅顽抗。 三年多了,又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红石百感交集。 他容貌上的改变不曾减少他的一分记忆,父母、老师、朋友这些熟悉的身影从记忆的角落跳了出来,站在他的面前。 徐妙锦冲着他挤出一个笑容:“雨太大了,我们去喝口茶,吃点东西。” 红石垂下眼帘,慌忙遮掩怅然若失的神情。 他怎么这么没出息?他写着厚厚计划的册子,还没有翻开一页,他就准备落泪吗? 他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抬起头来:“好,妙锦,这一路上可把你累坏了!” 从茶馆里出来,雨还是没有停。 红石在路上碰到了一些熟人,但是没有人认得他。 他把自己的心变成了铁球,对古红石来说,他们都是陌生人。 转过中正街,就是李府了。 红石的铁石心肠遇到了太上老君的熔炉,他的心像脱缰的野马,努力伪装的悠然自得消失殆尽。 红石渐渐放慢了脚步,徐妙锦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走得再慢,也终归会看见令他锥心刺骨的景象。 密不透风的灰尘和蛛网随心所欲地爬满原本华丽的红漆大门,就连雨水也对它们无能为力。 锈迹斑斑的铜环孤寂地遥想着旧日的光彩。几坨污泥塞在垂头丧气的石狮子的嘴里和眼里,它们仍在苦苦期盼主人的归来。 红石走上杂草丛生的台阶,伸出手,慢慢地向大门靠近。 铜环惊喜地等待着他,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下。 他猛然转身,绝裾而去,没有回头。 进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物是人非,徒增伤感。 软弱、悲伤、痛苦、回忆全都是他的敌人。 会有一天,他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他将再到来这里,来聆听父亲的教诲,母亲的叮咛,来重温肆意的欢叫,天真的嬉闹。 那时,他可以畅快地哭,疯狂地笑,和李家的亡灵共同欢庆最终的胜利。 “妙锦,我进宫去,你回家休息。”红石将凌乱的思绪全部打入阴暗的角落。 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或许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允许它们出来扰乱他的计划。 “进宫?我也去!”徐妙锦拍拍身上的尘土说道。 “你……你就别去了?”红石看着徐妙锦凹陷的眼眶,凌乱的头发,怜惜地说道。 “怎么?你以为我是要看着你啊!”徐妙锦转过头去,“那咱们各走各的,我进宫找姐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回去休息,这些天太累了。” “没事。你不累,我也不累。” “好。”红石把徐妙锦的一缕头发夹在耳后。 徐妙锦赶紧低下头去整理头发,口中支支吾吾道:“这一边下雨还一边刮风,一点不消停!” “呵呵,没听过风雨交加吗?” 徐妙锦娇俏地瞪了红石一眼,吟诵道:“‘风雨从北来,万木皆怒号,入夜殊未止,声乱秋江涛。’①听过吗?” “‘诗否大人’我鉴定此为陆游之作。” “哈哈哈!” 一刻钟后,他们来到了皇城南面的凤台门。 “这里什么时候也变成了皇宫?以前我在这里斗过蛐蛐。”红石仰着头看着“凤台门”三个气魄恢弘的大字。 “宫城外面建了皇城,最近刚刚竣工。”徐妙锦道。 “嗯,我在北平也听说了,亲眼所见,感慨万千。” 红石走到守卫身旁,掏出一块双云龙牌递给守卫。 双云龙牌是级别最高的武臣所佩戴的令牌,通体由黄金打造。 令牌的上方雕刻着双龙,下方雕刻着双虎,威武之气锐不可挡。 神气活现的金龙凿开了守卫的眼,他不敢再仔细往下瞧,赶紧将双云龙牌返还给红石,毕恭毕敬地说道:“请问将军是古将军吗?” “嗯,正是!”红石疑惑的望着守卫。 “这是燕王殿下派信使送来的书信,让小人交给古将军。”守卫递上一封信。 红石接过后拆开一看。信的内容很简短,朱棣让红石五月二十二在太庙等他。 太庙?为什么去太庙?太庙是皇家祭祀祖先的地方,朱棣如果与他有事商议,怎可在那样神圣又耳目遍地的地方? 红石不知道朱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同时,他还想起了自己的生母。他的母亲在太庙里会不会也有一块排位,他能不能见到他的母亲? 才有这个念头,他就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德贤的皇后才有资格进太庙,他的母亲又怎么可能在太庙里有一席之地,更何况她还是被朱元璋逼死的妃子。 徐妙锦见红石神情古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你怕进太庙?” “怕?那些人与我又没有半点关系。我看灭绝人性的人才会害怕面对祖宗!”红石含沙射影道。 “嘘!进了皇城,你周围就有千万只耳朵,担心!”徐妙锦道。 太庙的前殿庄严肃穆,这里是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 它像一个沧桑的老人,默默地注视着岁月的变迁,也像一个严厉的老师,无情的批驳着狂妄与暴虐。 任何一个不可一世的人都害怕祖宗的审视,任何一个杀人如麻的人都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 阴险的诡计不会出现在太庙最隐蔽的角落里,狡诈的伎俩也不会出现在最沉寂的黑暗中。 太庙的前殿之后是寝殿,奉藏神主。 皇曾祖,皇考,皇高祖,皇祖由东至西依次排列。皇高祖居的是中位,是这里最老的祖先。 沉香木淡淡的香气像曼妙的琴曲在殿中闲逸地盘旋,它们嘲笑不能动弹的窠拱攒顶,炫耀自己的不受约束。 它们从不知道只要再飞得更高一点,冲破黄色琉璃瓦的庑殿顶,就能得到无边无际的自由。 低沉而又急促的啜泣声从寝殿西侧传出,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跪在马皇后的牌位前面。 他低着头,双手撑着地面,胸脯不停地上下起伏。 徐妙锦和红石相互望了一眼,似乎在询问对方是否知道面前的这个少年是谁。 他们又同时摇了摇头,随即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寝殿。 “妙锦,你在门口等殿下,我进去看看。”红石想拜一拜马皇后,对马皇后说几句话。 他远远的站在少年后面,不敢上前打扰。 少年凄厉地诉说思念马皇后的一言一语像一股暖流在红石身上缓缓流淌。 他不能自已泪流满面。 善良的马皇后给了红石生命,她远远地看着红石成长,看着他快乐。每一次马皇后看他的眼神都那么像母亲,每一句叮咛都那么温柔。 临终之前,马皇后还惦念着他,尽自己最大的能力保护他。 “皇祖母,炆儿不知道该怎么办,”少年哽咽道,“炆儿求了皇爷爷,母妃还是要被殉葬。皇祖母教教炆儿该怎么救母妃。炆儿没了父王,炆儿不想再没了母妃!” 原来这个少年是太子朱标的长子朱允炆。 太子妃要被殉葬?这个可恶的朱元璋! 红石情不自禁拽紧了拳头。 朱元璋杀了我的娘,也要杀朱允炆的娘!这宫里女人的命连一根稻草都比不上! 一种惺惺相惜的同情从他的心里跳了出来,他很想上前安慰这个就要失去双亲的孩子。 “‘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小时候一个哥哥在炆儿碰到困难的时候和我说过这句话。” 红石吃了一惊,想起十年前在瑶月宫碰到的那个小孩。 当时麻雀吃了朱允炆要送给恕妃的爆米花,他搜肠刮肚想出了父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安慰朱允炆,没想到他一直记在心中。 “炆儿常常用这句话来使自己平静下来。可是这一回炆儿要怎么想皇爷爷?炆儿看不到一点美,皇爷爷为什么非要了母妃的命?” 朱允炆声音嘶哑,用拳头轻轻的锤打地面,孱弱的身体仿佛历经了惨不忍睹的酷刑。 “殿下,”红石打算出手相救,既为了他们同病相怜,更为了对抗视人命如草芥的朱元璋。 “臣古红石有话要说。” 朱允炆突然收住哭声,余音在鼻腔里打了一个转,猛然冲回喉头。 他噎住了嗓子,呛了几声。 红石赶紧上前跪在他的身旁,斗胆伸出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殿下,不要紧?” 朱允炆摇摇头,用手背抹去眼泪,无辜的凝望着红石:“你是?” “臣是燕王府的人,臣也是殿下在瑶月宫碰到的……那个哥哥。” 朱允炆瞪着泪水未干的双眼,说不出话来。 “臣愿意尽力帮助殿下救出太子妃。” 红石知道这里不是长情叙旧的地方,直奔主题:“殿下如果愿意相信臣,今晚臣愿向殿下详述。” 朱允炆茫然的点了点头,不管相信与否,他觉得自己必须点头。 红石匆忙离开。朱允炆对着马皇后的牌位一拜再拜。 马皇后的在天之灵终究保佑着他又看到了一线希望。 注:①引自《古诗文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1章 救太子妃 朱棣神色凝重,匆匆走向太庙的寝殿。道衍、马三保、李识庐紧跟着他身后。 在殿门口,他停住了脚步,对着在一旁等候的红石点了点头。 “红石、大师,你们在这等一等,我进去拜一拜祖先。” “是,殿下!” 朱棣“扑通”跪地的声音穿过阴暗,传到了几人的耳朵里。 他的哭声衔尾相随,沉重缓慢,节奏相宜。 朱允炆不知是停止了哭泣,还是他的哭声淹没在朱棣的哭声中,殿外的人觉察不出殿中竟有两人。 两刻钟后,朱棣终于缓缓站起身来,低头走到殿外,在红石身旁踉跄了一下。 五双手不由自主的伸了出来,红石扶住了朱棣:“殿下,担心!” 朱棣抬起头,望着众人,桃子一样肿胀的双眼只剩下一道缝。 “殿下,别太伤心了,伤了身子。”马三保忧心忡忡,朱棣的命就是他的命。 “这好好的,大哥怎么就走了?没见着最后一眼,一眼都没见着啊!” 眼泪又像雨滴般从那道缝里流了出来,形成雨帘。 “殿下,人各有命。太子这一去是上天的旨意……他和皇后娘娘团聚了。”道衍从最具有权威性的角度安慰朱棣。 “对,我就是来问母后,是否见着了大哥,他们都还好吗?”朱棣有板有眼地倾诉,。 “姐夫,他们都在西方极乐世界,比我们这人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徐妙锦的眼睛里噙着泪,朱棣受到的伤害也刺痛了她。 “殿下,您在这里跪得很久了,回寝宫歇息!”李识庐最后开了口。 除了红石,每一个人都剖开了自己的真心。 一个白发苍苍,形容枯槁的老人蹒跚地向寝殿走来。 朱棣立即甩掉红石搀扶着他的手,跪在地上,所有人都赶紧跪下。 “父皇,儿臣来看看母后和祖先。”朱棣道。 此人正是大明皇帝朱元璋。 他身着素服,憔悴不堪,纵横相间的皱纹肆无忌惮的摧毁着他的容颜,已经无法挺直的脊背沉痛的悼念曾经魁梧的身材,迟钝的双脚努力维持平衡,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强健的体魄,轩昂的气宇,还有沸腾的热血和似火的激情。 太子的噩耗雪上加霜地摧毁了这个不可一世的开国君王。 他害怕这是上天给他的报应,这种恐惧让他夜不能寐。 红石没有同情这个被打击的奄奄一息的老人,刚才的那一瞥已经像一把刀一样插在他的心头,他痛之入骨。 他所有的失去都是因为朱元璋,朱元璋剥夺了他的一切。 红石咬紧了牙关,拽紧的拳头,在这几年的沉寂之后始料未及的涌上一种杀掉朱元璋的冲动。 “朕来看看你母后。”朱元璋淡淡地说道,像是在和自己说话。 “父皇……”朱棣开始哽咽。 “你们走。”朱元璋打断了他,径自走向殿内。 “是,父皇!”朱棣不舍地站起身来,就差了那么一步,父皇就会看到他痛哭流涕的样子。 夜无法阻挡雨的任性,它无所不能的赶走了光亮,可还是没能独享苍穹。 红石来到了朱允炆的寝宫。朱允炆正在焦灼的等待着他。 为了验明正身,红石谈起了十年前那场相遇的细节。 朱允炆愁苦的脸展露了一丝笑容,儿时的轻松愉快只在霎那间顶替了他的忧愁。 “哥哥,没想到还能遇到你。” “殿下……臣也没想到殿下还记着臣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不,哥哥的话帮我解决了许多难题。‘好而知其恶,恶而知其美’,它总是提醒我不要只看到事物的一个面。当我遇到接受不了的人和事,想到他们也有好的地方,我就敞开了胸怀。然而我也能从掩饰的太过完美的人和事中发现它们的弊病,自然就不会轻易相信。” 红石缓缓的点头,心中惭愧,当年他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一知半解 “哥哥,你能帮我救母妃?”朱允炆的眼睛发着光。 “我心中有一计,结局如何只能看天意。” “什么计?” “根据嫡长子继承制,皇上很快就会立你为皇太孙。他驾崩之后,你就是天子。皇上担心你的母妃干涉朝政,毕竟你的年龄尚轻。古来也有杀母立子的先例,因此皇上借殉葬之名消除心头之患。” 朱允炆沉默不语,显然他也想过皇爷爷杀母妃的理由,可是不敢面对。 “殿下,要使皇上消除疑虑,首先必须让殿下的舅舅吕光矩辞去朝中的太常寺卿一职。吕光矩是太子妃在朝唯一的外戚。他离开后,太子妃在朝中便无任何势力可依靠,这或许可以给皇上吃一颗定心丸。” “舅舅?母妃和舅舅的感情很深。母妃小的时候,外祖母病故,外祖父忙于朝政,舅舅既当哥哥,又当爹妈,把母妃拉扯大。舅舅还救过母妃的命。他们曾经被山上闯到家里的毒蛇攻击。母妃的腿被蛇咬了,舅舅一口一口的把毒血吸出来,自己中了毒,病了一年。” 朱允炆眼中泛着泪光。他的性情和朱标一样仁柔,对于亲情从来都割舍不下。 “殿下说的好!吕光矩爱护妹妹的心无人可比,他又怎么会忍心看到妹妹去送死呢?他的一官半职就可以换来妹妹的性命,对他来说岂不是一件快事?” “这样做,母妃真的可以死里逃生?” “不知道,这是第一步,也是最基本的一步,我们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皇上仍然要置太子妃于死地,我们还得想其他的办法。” 朱允炆点了点头,抓住红石的手:“哥哥,谢谢你!” “殿下,保重!” 庆农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走在街头。 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日日夜夜守在太子身边,早已习惯了早上第一抹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替太子端来漱口水,屋外的喜鹊喳喳叫的时候服侍太子享用早膳,太子咳嗽的时候替他拍胸抚背,太子翻身的时候为他遮好被子。 现在他无事可做。 朝廷里派给他的那些差事算得上什么事呢? 太子不在了,他走路也不对,喝水也不对,吃饭也不对,睡觉也不对,他的习惯遭到了严峻的挑战。 太子临死前努力的对着他笑,他也对着太子笑。 他没有眼泪,他不能哭,他要让太子把他的笑带到天堂。 庆农没有再想过去,等待着一切自自然然的发生,自自然然的又形成了新的习惯,太子自自然然地变成他记忆里的一部分。 一颗种子没入了泥土,等待生根发芽,何必还要把它挖出来看看是狗尾巴草还是玫瑰? “庆农,我正打算去找你!”一只柔软的手从背后拍了一下庆农的肩膀,徐妙锦惊喜的站在他的身后。 “郡主……”庆农低下头去,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和徐妙锦建立的那点联系已经因为太子的故去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我……” 徐妙锦感觉到庆农的颓丧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的羞愧——她没能及时赶回京城营救庆农的主人,导致太子丢掉了性命。 “郡主,不,和你没关系!”庆农慌忙摆摆手,“天意。” “庆农,我到了北平,找到了解毒的人,可是……”徐妙锦又气又急。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至今还不想相信她和红石莫名其妙被关了十天。 “有人阻止我们回京城!庆农,你说的对,可能真的有人想害太子!” 火焰在庆农的眼睛里跳动,他脖子上的青筋鼓得比筷子还粗,他拽紧了拳头:“真的?” “我们去找那个能解毒的朋友,他叫红石。你把所有的事对他说一遍,他恐怕能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好,走!”庆农的眼睛像钉子一样望着前方,决心把土里的种子挖出来。 没错,狗尾巴草和玫瑰差的太远,必须弄个水落石出! 十醴香高朋满座,笙歌鼎沸。 一百多年来,从宋朝到明朝,君主换了一代又一代,它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敞开同一扇大门。 它从未寂寞,即使寂寞的人踏破了它的门槛。它也从不贪心,即使达官贵人是这里的常客。 红石走进了十醴香的大门,神情惶惑,心神不宁。 昨日朱棣软硬兼施地让内阁中书从内阁大库查到元至正二十四年,也就是红石出生的那一年,发生的高丽使臣辱骂明朝皇室大事件。 红石没有告诉朱棣他要查这个事件的原因,朱棣也没有追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这个秘密不妨碍朱棣的利益,他不会多此一举。 内阁大库分为东库和西库,东库十间,西库十间。 北面一扇用铁柱隔开的窗子常年开着,陈腐的气味源源不断的向外飘散。 东库存放实录、史书、录疏、起居注、帝王将相的画像、各种书籍和表文。 西库存放红本、典籍和关防。 红石要查的高丽使臣事件属于实录存放在东库。 内阁中书掌管撰拟和记载,他们知道铁窗内发生的一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2章 酒馆寻踪 元至正二十四年六月,高丽使臣来访。 当时朱元璋刚刚消灭了陈友谅,被拥立为吴王。 高丽使臣向朱元璋求救,赶走进犯的女真部族。 朱元璋正准备集中兵力对付张世诚,没有当即应允高丽使臣的请求。 高丽使臣在十醴香醉酒,大放厥词诋毁朱元璋,随后销声匿迹。 除了十醴香是新增加的消息,其余的都和当年恕妃告诉红石的一模一样。 红石心中忐忑,十醴香在他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欢乐。 红石对它有一种怨气,同时又有几分恐惧。 揭开往日的伤疤需要勇气,他鼓动着腮帮,轻轻往外吐气。 “小二,把掌柜叫出来!”红石面无表情,像是个来找茬的客人。 “客官您稍等,小的这就马上去叫!”小二不敢怠慢,赶紧冲进后堂。 很快,一个矮小精明,满脸堆笑的老头急匆匆的走入大厅。 “客官,您有什么吩咐?”老头的声调里自带着一种降温的效果,火气再大的客人也不好意思再急赤白脸。 “这十醴香是你开的?” “客官,十醴香是在下祖上传下来的基业。” “你在这店里待了多少年了?” “有三十多个年头了。”老头稀疏发黄的一绺胡子骚动起来,它们见证了基业的传承。 “元至正二十四年六月,高丽使臣在你这里醉酒大闹的事,你可有印象?”红石开门见山。 “至正二十四年六月……”老头眯缝眼睛,锐利的光芒在他的家当上来回扫荡。 他忽然点点头,眼珠瞪得像豆子一样圆,几乎马上就要从眼眶里滚落。 “高丽使臣说了对皇上不敬的话,皇上派人来拿他的时候,他已经遁逃。在下对天发誓,对着历代祖宗发誓,在下绝不知道他逃去哪里了!” 老头以为红石是朝廷里的人,十年前对他的审问至今没有画上休止符,他的额头上冒出了几颗汗珠。 “高丽使臣在大厅还是包间喝酒?有几个人?”红石没有体谅老头,他的声音像冰一样冷。 “在二楼北面最靠里的一间。有两个人。” “两个人?带我去!”红石转身走向楼梯。 “客,客官,稍等……”掌柜面露难色,小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好几圈,终于坦然地停在了红石的脸上。 “那一间现在有客人,在下先上去和他打一下招呼,让他即刻离开!” 掌柜庆幸自己的精明,精明让他逃过了很多劫难。 如果不是他精明地看出了红石是朝廷里的人,他又岂会冒着得罪客人的风险? 现在得罪了一个客人,他却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保住了祖上的基业,一切都归功于精明。 被掌柜连求带哄请走的客人出现在了二楼楼梯的转角。 一顶硕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半边脸,他身材魁梧,步履轻盈,眨眼的工夫就下了楼。 掌柜小跑着跟在后面低三下四地赔罪,戴斗笠的人头也没回,出了大门。 掌柜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是否他心中有怨,因为他走得比自己跑得还快。 红石的目光也没有离开过他,并且从他的背影认出了他。 李识庐! 红石看到了他耳垂后面的一块黑色胎记,没错,他的身材,他走路的姿势和李识庐一模一样。 他就是李识庐!他怎么会在这?二楼北面最靠里的一间屋子里的人竟然是他! 他只是来喝酒吗?红石没来得及多想,掌柜就到了他的面前。 “嘿嘿,那客官可能有点生气了,没事,下回来的时候,在下请他一顿。” 老头自鸣得意,他的算盘从来不会打错,他的每一个子都能叮当作响,被投入最有用的地方。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没露出脸。” “呃……不知道。”掌柜傻傻的看着红石,像是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走。”红石和掌柜上了楼。 屋子里整洁如新,周到入微的掌柜没忘了在与小二擦身而过的瞬间交代他撤去这间屋子里的杯盘。 淡淡的酒香萦绕着不肯离去,掌柜急忙打开了窗户。 “坐!”红石面对着窗坐下,掌柜就近坐在窗前,“你说当时有两个人,他们就像我们俩这样坐着?” 掌柜伸出手掌垂直于桌面,移动了片刻,像是在丈量方位:“差不多,可能客官再往右一些,在下再往左一些。” “高丽使臣坐在你的位置上?” “是的。” “他是从那扇窗子逃出去的吗?” “应该是。当时场面混乱,不过店中所有的伙计都没有看见他从楼梯上下来。” “看来还有点功夫,”红石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另外一个人长什么样?” “汉人。身材高大,相貌威武,像是当官的。” “他们俩都说了什么?” “这个在下没有听到。不过有一个伙计听到一句话。” “什么话?”红石坐直了身子。 “高丽使臣大骂……”掌柜不敢再往下说,他看了一眼红石,抿着嘴,紧盯着桌面,生怕一不留神嘴边的话就会跳出来。 “说,恕你无罪!”红石拿出大理寺卿的威严和派头。 掌柜精明的小眼睛又转了好几圈,每一次它们都能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掌柜对此深信不疑。 “皇上!高丽使臣骂皇上!”掌柜压低了声音,身体前倾,恨不得凑到红石的耳旁。 “骂什么?” “这……”掌柜不能推说自己不知道,如果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朝廷派来调查案件的官员,他就犯了欺瞒罪。 可是他又不敢说出口,这种逆天的话,他连想一想都觉得自己会被灭九族。 “高丽使臣一案关系重大,若你敢有半点欺瞒……” 红石给了掌柜一个定心锤,他果真是来调查此案的官员,自己只有如实奉告,才是生存之道。 “大人,”掌柜适时地改了称呼,“这都是那个伙计对小人说的,他现在已经离开了小店,小人只是转述,小人没有亲耳听到……” “少废话,说!”红石摸透了掌柜的脾性,要套出更多的话就得咄咄逼人。 “高丽使臣骂皇上,”掌柜咽了一下口水,极想喝一口酒壮壮胆子,“无情无义,不救高丽,后悔一世。还说……吴王的江山都是高丽人的江山。” 掌柜如释重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红石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 他眼睛的焦点渐渐模糊,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和曾经幻想的场景像瀑布一样在他的面前倾泻而下。 朱元璋正是忌讳高丽使臣所说的“他的江山都是高丽人的江山”,所以朱元璋容不下他,因为他是高丽人的后代。 “大人,大人……” 掌柜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轻声呼唤红石。 可红石却没有反应,这让打开了话匣子的掌柜有些心焦。 最难启齿的话已经说出了口,若是漏了其他供状,岂不吃了大亏? “大人,还有一事……” “说!”红石回过神来。 “与高丽使臣同来的那汉人十分奇怪。” “有何奇怪?” “高丽使臣破口大骂,他居然无动于衷,还在笑。”掌柜义愤填膺,恨自己错过了当场教训那个狂徒的机会。 “这个人也跑了吗?” “他早就走了,官兵还没来到之前,就已离开。” “官兵如何得知高丽使臣在此饮酒?” “隔壁有好几位当朝要员。这都是小的后来才知道的。当时小的一点也不知店里来了高丽使臣,还有那许多大官。” “嗯,你还知道什么?” “没了,真的没了,小的就只知道这些。” 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红石回头一瞥。 农铁舒和一个带着蚩尤面具的人走了出来。 红石转回头,心跳的很厉害,却不知道出于何故。 自从几年前的一个黑夜,在李府门外的大街上,农铁舒抢走马皇后的懿旨,想要从他手里得到神农鞭以来,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农铁舒。 农铁舒没有什么变化,看起来还是那样古灵精怪,别人永远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她身旁带蚩尤面具的人是谁?好像很面熟。 红石着每个不起眼的记忆,他确实见过他!在京城的瓦舍,这个人打伤了鲍田奴和李子冈。 他怎么会和农铁舒在一起?还有李识庐,瓦舍中,他也和那个戴面具的人相识。 农铁舒、李识庐,戴蚩尤面具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今天怎么都同时出现在这里? “那个戴蚩尤面具的人是谁?”红石走到窗前向下张望,农铁舒和戴面具的人走出大门,融入了人流之中。 “不知道,他总是带着那个面具。那个房间他常年包下,连伙计都不让进去。” 红石的不安在风平浪静的水面上游荡,他知道水面之下暗藏着巨大的凶险。 徐妙锦和庆农迎面走来,红石低着头,边走边沉思默想,没有看见他们。 “红石!”徐妙锦挥舞着小手,激动的奔到红石眼前。 “啊!”红石后退一步,徐妙锦生灵活现的脸赶走了他脑子里杂乱不堪的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3章 黄金马鞍 “正准备去找你呢!瞧,猜猜他是谁?”徐妙锦指着身后的庆农。 “庆农,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那个朋友,他叫红石。红石,他是太子的侍卫。” “将军和郡主的大恩大德,庆农永生难忘!”庆农抱拳道。 “我,没能救太子,实在惭愧。”红石声音低沉,像是在他的面前隔了一堵墙。 “红石,一直以来我们都在猜测是不是有人要阻止我们救太子,庆农也在猜测太子是不是真的中了毒,我们何不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徐妙锦道。 “嗯,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红石朝一个岔口走去。 三人来到了一间废弃的院子前。 “庆农,你把这大半年来太子的病情详详细细的和我说一下。”红石道。 “是。刚从西安回来的时候,殿下经常身上发冷,有时还会发抖,御医未查明其症,不敢胡乱用药,只能用些温和的驱寒通络之药。月余之后,御医们仍查不出殿下所患何症,而殿下的病情却愈加严重,开始出现咳血,脉搏忽快忽慢,眼白发黄,全身浮肿等症。” “御医说是五脏六腑齐俱衰弱之象,却不知病因何在。他们给殿下用了扶阳固本之药,可是殿下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庆农的喉头发出沙沙的声音,竭力抑制住颤抖和哽咽。 “直到殿下离开前两日,殿下的全身皮肤都开始发紫,御医说殿下可能是中毒之象。于是他们就给殿下服用了解毒之药,但为时已晚,殿下中毒太深,五脏六腑均已衰竭,已无回天之力。” 庆农紧紧攥着拳头,好像恨不得把什么东西砸烂。 是什么东西呢?他也不知道。或许是害太子的人,或许是无用的御医,又或许是不长眼的老天爷。 “太子的面色有何变化?”红石问道。 “起初如常人,两三个月后面如死灰,嘴唇发暗,一直到殿下临走前的两天才开始全身发紫。”庆农道。 红石的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托着下巴,手指不停的在下巴上敲击,好像里面有他要的答案。 “在西安,你们有没有碰到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庆农想了想,“最奇怪的就是看斗鸡比赛,还有苔岑宴上发生的事了。” 红石当时也在场,庆农不必细说。 “除此之外呢,你们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人?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我们除了接触过秦王的人,没有再接触其他人了。我们都是在秦王宫里吃的。” “庆农,沉下心来,好好想一想。有没有在你们意料之外的事发生?或许只是一件小事。” “意料之外的事?太子薨逝前,晋王来过。晋王背着太子悄悄的问小人太子的病。” “你怎么回答的?” “小人和晋王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很生气。” “嗯,在那之前呢?有没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庆农皱着眉头,再也想不出来什么事,脑子里全是太子的身影。 他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感觉它像木鱼一样无用。 “庆农,你别急,”徐妙锦耐心的启发,“你从西安出发一路开始想,你们俩总有和陌生人说话,马儿也要吃草喝水啊,你们和什么人打过交道?” “马儿?对!”庆农的眼前一亮,“我们在中途的驿站换过一匹马,驿丞说是秦王已经给我们备好了一匹千里马,还有一个黄金马鞍!” “千里马?黄金马鞍?秦王备下的?秦王怎么知道你们要在哪个驿站换马?”红石警觉的问道。 “当时小人也有这个疑问,可是殿下说那是一个从京城到西安中间位置的驿站,秦王知道我们会在那里换马也是理所当然。还有,小人还想起了一件事。”庆农的脑子开了窍。 “我们在秦王宫的对面买了一把扇子,扇子上画的是马皇后和皇上!” “扇子呢?我瞧一瞧!” “马鞍和扇子都在东宫,殿下让我好好保管着。” “去看看!” 东宫像是被一团灰蒙蒙的迷雾笼罩,树是灰的,花是灰的,宫殿是灰的,人也是灰的。 它失去了以往的色彩和活力,失去了希望。 “将军,郡主,小人去拿来给你们看。”庆农跑向偏殿,很快,他就抱着两个用绸缎精心包裹着的东西走了出来。 “小的这个就是扇子,将军,你打开看看。” 红石一层一层的掀开绸缎,一把很普通的扇子映入眼帘。 它平凡的样子和它所受到的待遇极不相称。 徐妙锦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贬低扇子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红石打开扇子,左看右看,频频点头,喃喃道:“难怪太子殿下这么喜欢这把扇子。” 徐妙锦把头凑了过来,她看不明白扇子上的画有何用意,不解的问道:“这是皇后和皇上?皇后背得动皇上?” “正是。当年皇上受了伤,追兵就在身后。皇后急得直接背起皇上就跑,皇上这才逃过一命。” “哦,皇后真了不起!” “对,她是一个很了不起,很好的皇后。” “奇怪,百姓怎么知道皇上和皇后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呢!”徐妙锦道。 “以前你闭门不出,当然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确实奇怪,怎么刚好太子经过的时候,这秦王宫的对面有这么一个卖这种扇子的人呢?我和燕王殿下从来没有看见过秦皇宫对面有卖扇子的人。” 红石把扇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他的鼻子不负使命地收集到了关键的信息——他闻到了可怕的味道。 红石想起了多年前在神农宫的日子。 尽管记忆很久远,远得这么多年来不曾有一刻出现在他的脑海;尽管从扇子上散发出的味道很淡,淡得像过眼的烟云一样,什么也不会留下,他还是抓住了这个味道,这是神农顶的味道。 农青云,一定是农青云干的勾当! 红石很肯定自己的想法。农青云在他心目中卑劣龌龊,除了他,还会有谁用神农宫的神农顶害人? 可是农青云为什么要害太子,难道他也卷入了争储风波? 他为谁效力?秦王,晋王,还是其他人? “红石,怎么样?这扇子有问题吗?”徐妙锦看见红石发愣,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哦,”红石从自己的沉思默想中走了出来,“对,这扇子有问题!庆农,太子殿下是不是经常使用这把扇子?” “不,”庆农摇了摇头,“殿下从来没有用过它。买扇子的时候殿下身体微恙,中了暑气,用不得扇子,他就让小人小心收藏着。后来殿下一直在病中更是没有机会用它。” “太子没有用过扇子?”红石脸上略过一丝惊喜。 农青云的奸计未能得逞,他的心里多少轻松了一些。 “那就好,那就好,我再来看看这个马鞍。” 里三层外三层,金灿灿的马鞍终于脱去了束缚已久的外衣,在阳光下毫不掩饰它的高贵。 黄金和珠宝争相发散出最耀眼的光芒吸引观赏者的眼球。 红石、徐妙锦和庆农都因为刺眼眯缝着眼睛,可是没有一个人把头转开。 “哇,这马鞍好漂亮!”徐妙锦情不自禁赞叹道。 “果然是个好鞍!”红石的手轻轻从前鞍桥掠过鞍座,再到鞍尾,接着又返回到鞍座。 鞍座上的白鹿皮柔软细腻,可是它们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纵横交错的纹理包裹着的不再是鲜活的躯体,而是死气沉沉的木头。 忽然,红石猝不及防抽出剑朝鞍座刺去,又快又急。 庆农大惊,抱着马鞍向后一跃。 可是为时已晚,一道又大又深的口子将鹿皮一分为二。 “将军,你……”庆农惊呼道,惶恐的眼睛不知该看决绝的将军还是损毁的马鞍。 “别急。”红石面无表情走上前去,把鼻子凑近裂口。 金丝楠木的清香夹杂着一种他熟悉的味道钻入他的鼻孔。 这种味道的记忆与神农顶相比,近得多,也清晰得多。 这是产自西域的狼砂,由狼毒草和毒砂提炼物制成。 红石在庆寿寺时与一位西域游僧讨论过狼砂。 它的毒性可解,可是却很难让人发觉。中毒者往往被误诊为其他疾患治疗,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才表现出中毒症状,届时五脏六腑衰竭,已无药可医。 “怎么样,红石?也有问题吗?”徐妙锦问道。 “有问题!”红石皱着眉头。 这又是谁下的毒?他们的背后有两种可怕的力量,在黑暗中张开魔爪扑向他们的猎物。 这一次是太子,下一次会不会是燕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他们会不会影响他的计划? “将军,这,这是怎么回事?殿下是被这马鞍害死的?”庆农的五官挪了位。 他,作为太子的侍卫,唯一陪伴太子去西安的侍卫,却对埋伏在太子身旁的危险毫无知觉。 他怎么能让太子坐上一个有毒的马鞍?他怎么能像木头一样让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接近太子? 是他害死了太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4章 太子死因 “鞍座的金丝楠木浸泡过一种叫“狼砂”的毒药,这种毒药产自西域。中毒之初,中毒者皮肤并无异常,因此不易被人察觉,但它却日日侵蚀着中毒者的五脏六腑,直到中毒者毒发身亡的前几日,才会出现皮肤发紫发黑的迹象,但那时已无回天之力。” “庆农,这和你所描述的太子的情况基本相似。不过要确认太子的死因,我必须亲眼见一见太子的尸身。” 庆农紧咬嘴唇,鲜血从唇上渗出。他的眼睛穿过红石的肩膀盯着前方,像是恶狠狠的盯着凶手。 “庆农,冷静点!”徐妙锦很担心庆农,她怕丧失理智的冲动毁了他。 “庆农,今天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凶手躲在暗处,他或许就在我们的身旁。如果你不想让太子在这场争权夺利的战争中白白牺牲,你得听我的,先沉住气!” 庆农茫然地点点头。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宫中的争斗不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以参与的了的。 他在太子身边呆了多年,知道鲁莽行事的后果,更何况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狰狞的电闪雷鸣之后,终于落下了雨滴。 庆农哽咽道:“将军,小人记住了,小人一切都听将军的安排!” 红石拍了拍庆农的肩膀,心中很是慰籍。 无情的皇宫中也有情深意重,残酷的斗争中也有赤诚相待。 朱标的棺椁停放在皇宫西南的仁智殿。 夜里,红石独自一人蒙着黑纱来到了思善门外。 仁智殿灯火通明,像是一个不服从黑暗管束的勇士,保护着大明的太子在光明中登上天梯。 红石向殿外高大的梧桐树上扔去几颗石子。 梧桐树庞大的树枝不住地摇晃,树叶“哗哗”作响。 倦意正浓的守卫从迷幻中惊醒,慌张地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涌而出,察看黑暗中隐藏的敌情。 红石趁机跨入思善门,进了仁智殿。 他发现殿内有一个屏风,屏风后方是绝佳的隐蔽地点,不但进出的人看不到那个位置,而且站在那里可以观察殿内的情况。 红石一闪身,躲在了屏风后面。 朱允炆跪在棺椁前,为朱标彻夜守灵。 他双眼红肿,面容憔悴,双肘撑在地面上勉强支撑着疲乏的身体,时不时抬起头看着棺椁发愣,嘴中念念有词,眼泪频频滚出。 红石的眼眶也不知不觉红了,对自己的怜悯之情猛烈地摇晃着他,他的身体开始颤抖。 朱允炆比他幸运了许多,能为父亲守灵,母亲尚在人世。 而他自己呢?疼爱他的养父养母双双罹难,他连跪在他们遗体面前,向他们叩谢养育之恩的机会都没有。 红石紧咬牙关,更加坚定了为亲人报仇的决心,这是他唯一的出路。 “扑通”一声,朱允炆的身体蜷缩着向一边倒去。 “他定然是太疲惫睡着了。”红石心中暗道。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棺椁前,轻轻地将顶盖推开了一道缝。 朱允炆没有被惊醒,红石继续推,直到看见了朱标的整张脸。 他是第一次见到朱标,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多。 宽宽的额头,浓密的眉毛,鼻梁并不高,嘴巴也不阔,整体线条柔和,与他宽厚仁慈的性格十分吻合。 唯独他酱紫色的皮肤像一块白布上的污点,既突出又不协调。 红石掀开了朱标手臂上的衣服,他的手臂也是酱紫色。 红石又掀开朱标的裤腿,朱标的腿同样是酱紫色。 他用手指轻轻地按压脚踝,所压之处出现一个小坑,很久都不会回弹。 红石神色凝重,慢慢地合上棺椁的顶盖。 回到燕王的寝宫后,红石无法入眠。 朱标所中之毒与他猜测的一样,正是狼砂。 如果说涂抹了神农顶的扇子是神农宫的杰作,那么这狼砂又是谁的处心积虑呢? 还有那些不明身份的人,他们全部像一个个问号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觉得自己在挖一口深井,周围越来越暗,脊背越来越寒,无数双眼睛在他的背后盯着他,他们随时都会把他埋葬。 朱棣上演了手足情深的戏码后,仍然不知道是否打消了红石的怀疑。 他早早地遣马三保回北平,担心红石尖锐的目光戳破涉世未深的马三保藏着的秘密。 “殿下,昨夜我查看了太子的尸首。” “怎么样?真如那侍卫所说,大哥中毒而亡?”朱棣紧张地瞪大了双眼。 “确有中毒之象。” “大哥怎会中毒?大哥所吃之物都必须经人试吃,不可能被下毒啊!” “毒药有千百种。有的闻一闻就能中毒,有的轻轻一摸就能中毒,还有的看一看,听一听都能中毒。” “那我大哥是怎么中毒的?” “他中的是一种叫狼砂的毒,由皮肤接触而渗入五脏。从他中毒的迹象看,已有八九个月之久。狼砂并不会让人立刻身亡,而是慢慢地侵入五脏六腑,导致脏腑衰竭而死。” “八九个月之前?”朱棣的眼珠从左移到右,从右移到左,“大哥到西安巡查就是在九个月之前。大哥从西安回来后就病了。难道大哥是在西安中的毒?” 他的担心中夹杂着一抹走得更远的想法。 “狼砂来自于太子殿下乘坐的马鞍。他的侍卫说他们在汝阳驿站换了马,驿丞告诉他们马和马鞍都是秦王安排的。” “二哥!”朱棣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二哥不会害大哥!” 他痛苦万分,一拳砸在桌面上。 “殿下,我们的机会来了!”红石平静的说道。 朱棣愤怒的拳头渐渐松弛。 吃过晚膳之后,潘御医像往常一样悠闲的坐在院子里逗着刚刚学会了一句“华佗在世” 的鹦鹉。 这句话潘御医怎么也听不腻,尤其是从鹦鹉的嘴里说出来。 他认为畜牲绝对能通人性,鹦鹉所说的话就是它的真心所向。 要不它怎么不会说“给主人请安,主人万福”之类再平常不过的话,而偏偏学会了这么一句不平常的话? 这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虎皮鹦鹉。 它头上的羽毛黑白相间,像斑马一样桀骜,腹部湛蓝,蓝的纯净,没有一点杂质,像是雨后的天空。 虎皮鹦鹉深得潘御医的欢心,自从它在半年前进这个家之后,每个晚上潘御医都不再寂寞。 他以一个御医的专业精心为鹦鹉准备第二天的食物,食物营养结构搭配之合理胜过任何一个平民家庭里的人。 他给它梳理羽毛,尽管他从来没有给自己的女儿和孙女梳过头发,不过经验这东西,只要肯虚心讨教就可以获得。 一片一片,一根一根,他细致得像是给皇上下药,一钱不能多,一钱也不能少。 今夜鹦鹉有些颓废,无力的趴在笼子里,闭着眼睛,身体时不时的左右摇摆。 潘御医打心底里慌了张,这是他在给皇上和太子诊治的时候从来没有出现过的。 他打开鸟笼的门,把鹦鹉轻轻的放在自己的手掌上,像是捧着自己扑通扑通乱跳的心。 鹦鹉的爪子松松的搭在他的掌心里,没有一点抓力,他把脸贴到了鹦鹉的鸟喙上。 “叫一声华佗在世!”潘御医温柔的说道,他坚信只要鹦鹉能叫这么一声一定不会有什么大碍。 当然,他明日一早还得去鸟市屈尊降贵地请教目不识丁的村夫。 “华佗在世。”鹦鹉仍然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 如果不是潘御医把它贴到了自己的耳旁,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 “好,宝贝,”潘御医安了心,开始自责起来,“我真是不中用,我给皇上看病,给太子看病,可是我却看不了你的病……” “你也看不了太子的病?”黑暗之中,潘御医的耳边传来一个声音。 潘御医目瞪口呆,把鹦鹉移开了一尺,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向周围看了一眼,院子里除了他和虎皮鹦鹉,没有任何会说话的东西。 “是,是你在说话吗,宝贝?”潘御医难以置信的盯着鹦鹉,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的宝贝终于又学会了第二句话,可是这第二句话并不怎么中听。 “你也看不了太子的病?”声音又在他的耳旁响起。 不对呀,这个声音和“华佗在世”的声音不像出自同一张嘴。 潘御医寒毛卓竖,虎皮鹦鹉垂头耷脑,镇定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红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站在潘御医的面前,虎皮鹦鹉的身后。 “是,是你在说话吗?”潘御医惊慌地看着红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人话当然只能是我说的。”红石微微一笑。 潘御医的惊慌找到了缘由,他镇定下来,将毕生的经验集合汇总,反攻红石的浅薄。 “人并不一定说人话,鸟也并不一定说不出人话!” “哈哈,好,说的好!”红石拍了两下掌,“难怪潘御医这么喜欢和鹦鹉说话,只有和鹦鹉说话的时候,潘御医说的才是人话。” “混账,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到底是谁?”潘御医有些恼怒,一个毛头小伙居然易如反掌地揭开了他一生做人的准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5章 陪葬诏令 “如果我晚一点出现,潘御医是不是能告诉鹦鹉太子是怎么死的?”红石笑道。 “你,住口!你什么意思?”潘御医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当他发现鹦鹉正望着他时,他赶紧又前进了一步。 “潘御医,你就把我当成鹦鹉好了,我很想知道太子的死因是不是中毒而亡。” “太子久病不治,和中毒有什么关系?” “这和档案记录的一样,不过,这不是人话。”红石似笑非笑。 “胡扯,你到底是谁?”潘御医的愤怒一半变成了恐惧,他的手轻轻的发抖。 虎皮鹦鹉美丽的羽毛在烛光中摇曳。 “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太子中毒而亡,我也可以证明太子中毒而亡。而你无论是因为欺君瞒上,还是无能误诊都会遭到灭门。” “怎么证明?” “尸身!一枚小小的银针就能证明太子的死亡原因。”红石步步紧逼。 潘御医垂下头去木然地看着虎皮鹦鹉。 “华佗在世!”虎皮鹦鹉不负他的养育之恩,在最危急的关头给了他刻骨铭心的鼓励。 潘御医重燃信心,一种绝对可以自救的信心。 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从没有得罪过谁,又有谁会要他的命呢? “说,你要我做什么?”潘御医泰然自若。 “告诉晋王太子的死因,实话。” 两天后潘御医在太医院等来了晋王朱?。 他把在鹦鹉面前练习过无数遍的实话当着人的面说了一遍。 自此之后,说真话的人和听真话的人都给自己找来了无数的烦恼。 一个疑神疑鬼,怕真话传到其他人的耳朵里,因此荒废了养鹦鹉的爱好。 另一个为了手足之情毅然决然的走上了向手足复仇的道路。 吕光矩穿着短衣,裹着头巾,捧着官服和官帽,坦然走进奉天殿。 文武百官以异样的眼神看着他。 平素交好的官员轻声嘟囔一句:“吕大人,别让皇上生气!” 所有官员都想站在他的面前,用身子挡着他,以免引来一场波及到他们自己的腥风血雨。 朱元璋一直低着头翻阅手中的奏章。 台州官员上奏了几十本折子,全是关于从北方飞来的蝗虫吃光了当地的庄稼,百姓颗粒无收。 朱元璋下过治理蝗虫的命令,可是不奏效。 蝗虫比北元残余军队还难对付。它们的繁殖能力超强,消灭了一批,另外一批一夜之间就会卷土重来,像扫荡一样,不给百姓留下一颗粮食。 另外,勋臣和武臣也不让朱元璋省心。 洪武初年,他将田地赐予他们,以田租充作俸禄。 结果这些大臣生出许多不法之事,盘剥百姓,横征暴敛。 他必须把土地收回来,还给农民,还要制定一套新的俸禄方案,让官员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看看他们还怎么为虎作伥。 朱元璋将厚厚的奏章往边上一推,抬起了头。 朱允炆站在朱元璋身后局促不安,一会儿看看舅舅,一会儿看看爷爷。 “你们都来的很早嘛,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了,”朱元璋扫视着一张张让他失望的脸,“让朕给你们想办法。朕确实有很多办法,不过既然是朕想出来的,那么……” 朱元璋的眼睛停在了吕光矩的官服和官帽上。 他对无能的官员和贪婪的大臣的奚落戛然而止。 他正希望这些人学习的榜样——一个兢兢业业,克己奉公的正三品官员太常寺卿,做出了辞官的举动。 他心中酸楚,觉得自己殚精竭虑建立起来的王朝像一个刷金的泥菩萨一样不堪一击,留不住好官,赶不走蛀虫。 “吕爱卿扮作丹徒布衣,这是为何?”朱元璋声色俱厉,所有大臣俯首垂目,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臣不才,理当避让贤路,以角巾东归,请皇上准允!”吕光矩跪在地上,声如洪钟,意志坚定,双手高高托着官服官帽。 “避让贤路?爱卿之贤能,朕推崇备至。朕希望某些知府县令、王公侯爵能效仿一二。爱卿致仕,岂不辜负了朕的重托?” “臣无德无能,有负皇上厚爱。” “你的意思是朕有眼无珠?”朱元璋冒了火,他还得求一个人做官不成? “臣不敢!皇上知人之鉴,有通天法眼!” “你明说了,为何辞官?”朱元璋把手肘搭在龙案上,侧着身子,厌恶的把从最顶端滑落下来的奏章推到一旁。 “臣斗胆请皇上收回太子妃殉葬的诏令。”吕光矩义正言辞,毫无惧色。 朱元璋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他哀于太子之死,劳于朝政之繁,竟然忽略了吕光矩和太子妃的兄妹关系。 “哼,原来如此!你以为你辞了官,太子妃就能免于一死吗?”朱元璋冷笑一声,一副不治得吕光矩束手就擒,不善罢甘休的架势。 朱允炆瑟瑟发抖,猛然跪在地上:“求皇爷爷收回诏令!” 反应机敏的大臣也立刻跪下,齐声道:“求皇上收回诏令!” 朱元璋年事已高,朱允炆是未来的皇帝。他们知道风向怎么吹,船舵怎么掌。 这和大义凛然,仗义执言毫无关系。 “你们,你们凭什么求朕,你们和太子妃什么关系?”朱元璋怒不可遏。 大臣们的头上冒出冷汗,不约而同焦急地等待着他们下一任主子的指示。 朱允炆咬紧牙关,在朝廷之上,坚忍着不让泪水轻易往下流。 他咽了一下口水,哀求的望着朱元璋:“皇爷爷从小教导儿臣‘事,孰为大?事亲为大。事亲,事之本也。’儿臣再也没有机会侍奉父王,求皇爷爷给儿臣一个机会侍奉母妃!” 朱元璋的怒容渐渐松弛下来,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他做了皇帝,有了无上的权利和富贵,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侍奉自己的双亲。 他懂得这一份悲哀。 他曾经在梦里亲手喂双亲吃人参燕窝汤,亲手给他们穿上绫罗绸缎,亲自带着他们游览他打下的江山。 他多想他们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对着他笑。 “嘭!”吕光矩的官服和官帽像铁锤一样砸在地上,他出其不意的撞向身旁的一个带刀侍卫。 侍卫大惊之下,急忙拔出刀来。 吕光矩伸手夺刀,侍卫挥刀威胁。 吕光矩挺身而上,右臂紧咬着刀不放,刀不到手,誓不罢休。 侍卫担心吕光矩对皇上不利,连挥数刀。 又是“嘭!”的一声,吕光矩伸得长长的右臂与他一分为二。 “皇上,”吕光矩跪在地上,抱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右臂,用最后一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臣已是废人,求皇上收回……” 吕光矩晕倒在地上。 “舅舅!”朱允炆大叫一声,跑下台阶。 朱元璋心乱如麻。自建朝以来,奉天殿最混乱的一次场面竟然是因为一个女人。 “抬出去,叫太医!”朱元璋挥了挥手,声音低沉的吓人,“朕收回太子妃陪葬的诏令。” 雨没完没了的下,俯瞰京城的钟山上挂满了翠绿的梅子。 它们在风雨中顽强的飘摇,不肯轻易落地。 人们需要它们,变成零嘴,变成甜酒,这才是它们开花结果的意义。 朱元璋站在仁智殿前,望着密密的雨帘。 今天他没有动怒,他知道这是天地垂泪举哀,西方诸佛都来送他的儿子。 他转过身来,走到棺椁旁,想要最后再和儿子这么近地说几句话。 他的嘴唇轻轻地一张一合,没有人听得到他在说什么,也没有人敢惊动他。 秦王朱樉从云南回到了京城,因为大哥的死,他的流放被赦免了。 晋王朱?咬牙切齿,跪在离朱樉最远的位置。 燕王朱棣以及其他皇子没有一个缺席。 不管是真心的,还是故意装给朱元璋看的,所有人都面容憔悴,泣不成声。 红石、道衍和其他三品以上文武大臣以及妃嫔宫眷都等候在思善门外。 今日,红石心神不宁,好像一个受虐的人一样,明知道再次看到朱元璋会产生难以克制的痛苦和仇恨,可他不想躲避。 寺观的钟声远远地传来,他想起了送别马皇后的那一天。 当时他的家人都还安在,他还是一个不知愁滋味的男孩。 出门前,父亲多此一举地嘱咐他不可嬉笑,不可说话,不可随处跑动。 母亲为他穿上斩衰服,对他说道:“要为马皇后祈福,她会在冥冥之中保佑你。” 他像今天一样伤心欲绝地跪在思善门外等候灵驾。 但是,那种伤心找得到依靠,那种伤心不会像无底的洞一样,什么都填不满它。 世界上最珍贵的人,最纯净的心,红石都永远地失去了。 他心中只剩下仇恨,仇恨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他把所有的罪孽都归咎于朱元璋,甚至是太子的死。 红石替太子惋惜,为什么这么善良的人会投胎到朱家? 如果不是替朱元璋还债,他怎么会死于非命? 太子命中注定英年早逝,因为他有个罪孽深重的父亲。 巳时一到,雨很识趣的停了。 朱元璋心中宽慰,转身走出仁智殿,一个小太监寸步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红石的耳旁敲起了激昂的战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6章 刺杀皇上 “咚!咚!咚!咚!咚……”,这声音像凶恶的魔鬼一样挑衅着他,激怒着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鼓声越来越猛烈。 红石抬起头来,看见朱元璋跨过了思善门。 一根绳拴在了魔鬼和红石之间,魔鬼动一下,红石就动一下。 他俯着身,悄悄地离开了思善门。 在御路的百米之侧,红石紧紧跟着朱元璋。 朱元璋的侧影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仁慈,他的残暴像光圈一样笼罩着他。 红石恶狠狠地盯着朱元璋,盯着他的残暴,他想让它飞灰烟灭。 御路是干掉朱元璋的最佳地点。 这里没有佩戴刀剑的侍卫,因为他们会惊扰太子的灵驾。 御路右侧是跪拜的文武大臣,个个低头俯身,没有人看得见御路上的情形。 若是等到朱元璋进入芦殿,红石则不容易脱身,因此他打算在御路下手。 朱元璋大步流星,目视前方朝着芦殿走去。 他看起来似乎不愿意在御路上耽搁片刻的功夫。 小太监一路小跑,紧紧跟在朱元璋的身后。 红石从衣服上撕扯下一块布料,裹在自己的脸上,慢慢靠近御路。 无论是目光如炬的朱元璋,还是忠心耿耿的的大臣,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红石的脚踩在路肩上的时候,他的手轻轻抽出了利剑。 朱元璋就在红石左前方三丈远的位置,他眼里的火焰熊熊燃烧。 手刃仇人,为他的亲娘,为李家,为诚实谷的百姓,为太子! 剑“嗖嗖”地飞起,像展翅的雄鹰一样有力,又像洁白的羽毛一样轻盈。 小太监超乎敏锐地发现了异样,他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他猛然转过头,一道亮光刺进他的眼睛。 “皇上!当心!”小太监扑向那道亮光,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绝不能让它碰到皇上。 剑深深地刺入小太监的心脏,穿过他的背脊,血淋淋地指着朱元璋。 红石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剑柄,想要把剑抽出来。 小太监用他的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地抓住了剑刃。 “金吾卫!羽林卫!”一个像狮子一样咆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红石放开剑柄,他不忍心削掉必死无疑的小太监的手指。 他挥出一掌,朝朱元璋打去。 朱元璋面对突如其来的刺客毫无惊恐之色,侧身避过红石的进攻。 红石又挥出一掌,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黑压压的文武大臣和侍卫已经赶到他的身边。 一只剑横空而出,朝红石的手臂劈来。 红石慌忙撤回掌力,收回右臂。 出剑的人正是刚才大声怒吼的蓝玉将军。 蓝玉又刺出一剑,直指红石的心脏。 红石侧身避过,随即飞起一脚,正中蓝玉持剑的手腕。 长剑脱手,蓝玉恼羞成怒,推出一掌。 红石正面接掌,在震耳欲聋的碰撞声中,两人都向后退了一步。 一股善于审时度势的凉风见机迎着红石的脊背而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找到了建立丰功伟绩的良机。 “啪!”的一声,红石的后背挨了一掌。 蓝玉大喜,奋力往前扑,及时补上一掌。 本能地朝前倾倒的红石没能避过,蓝玉的五根手指在他的胸脯上颤动了几下。 朱元璋冷笑一声,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他没兴趣知道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是谁,也不想让这个意外打扰了他对太子的哀思。 想要立功的臣子像潮水一样朝红石涌来,怒气冲冲的剑,忿忿不平的手,和奋不顾身的脸。 红石腾空而起,脚尖踏在层层叠叠的利刃之上。 “快走!”一个蒙面女子手持长剑,站在路肩上呼喊。 红石向侧旁一跃,落在女子身旁。 “你快走,我来挡住他们!”女子声嘶力竭,生怕红石没有听清她的用意。 妙锦!红石惊得全身发抖。 “不,你走!快走!”他用力的推了一下徐妙锦。 “废话!我叫你走!”徐妙锦失去了往日的温柔。 “你再不走,我扯下面纱了!” 红石一跺脚,拉起徐妙锦的胳膊。如果不能杀出重围,那么留在包围圈里的绝不能只有徐妙锦一个人。 金吾卫、羽林卫、锦衣卫、府军卫、虎贲卫……为皇帝而存在的护卫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把红石和徐妙锦围得风雨不透。 “你飞上去,踩在他们的头上出去!”徐妙锦道。 “一起上去!”红石道。“ 两个人上不去,你快上去!”徐妙锦想要甩开红石的手。 “要我上去,先杀了我!”红石毫不让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能活命,那一定是徐妙锦。 此刻,他恨透了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和冲动。 为什么事情会落到这般田地?为什么徐妙锦会落入虎口?本来他不是有一个宏大的计划?本来他不是要让朱元璋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他今天怎么就拿起了剑?这三年的沉淀,他的殚精毕思就这么轻易地因为冲动而烟消云散了吗? “嗖嗖嗖”,一柄快得像闪电一样的利剑冲进了包围圈。 利剑所过之处,亲军护卫纷纷倒下。 一个身形比鬼还快的人出现在红石和徐妙锦的面前。 这个人没有蒙面,徐妙锦认出了他。 “是你!”徐妙锦惊呼。 来救他们的人可以是朱棣,可以是道衍,可以是马三保,可以是徐府的人,甚至可以是莫逆师太,可她绝想不到是阊阖。 “你们走,这些人由我来对付。”阊阖不慌不忙,像是面对着一群恼人的苍蝇。 “妙锦,你走!我也留下!”红石放开了徐妙锦的手臂。 阊阖翻了一下白眼,对红石的举动十分不屑。 “红石,我们先走,他才好脱身,否则我们三个人都得死在这!”徐妙锦又抓住了红石的手臂。 同时,她转头看了阊阖一眼,阊阖也在看着她。 忽然,阊阖咧嘴一笑。 徐妙锦皱了一下眉头,拉起红石往阊阖开辟出的血路冲去。 他们踏在倒下的尸体上,杀出了重围。 阊阖留在圈子里挥洒自如,身体像风一样飘来飘去,利剑像雨点一样四处飞溅。 红石和徐妙锦一路狂奔,直到后面没有追兵,才停了下来。 “妙锦,你来干什么?”红石甩开徐妙锦的手,气喘吁吁,情不自禁责备起她来。 徐妙锦转过身,给了红石一个背影。 红石低下头,自责涌上心头。妙锦为了他差点丢了性命,他还责备她做什么呢?为了减轻自己的愧疚吗? “好了,是我太着急了,对不起,妙锦。”红石绕到徐妙锦的面前,恳求的看着她,“是我该死,连累了你!” 徐妙锦没有说话,眼睛穿过红石的肩膀望着远处的山野。 “妙锦,别生我的气了……噗!”一口鲜血从红石的口中喷出,溅到了徐妙锦的脸上。 “红石,你怎么了?”徐妙锦没来得及抹去自己脸上的血迹,一手扶住红石的胳膊,另一手扯着袖口轻轻擦拭红石嘴巴周围的鲜血。 “哎呀!你刚才中了掌,怎么样?让我看看!”徐妙锦惊慌失措,掀起红石的衣服。 五根紫红的手指赫然印在红石的胸脯正中。 “这……”徐妙锦的手微微颤抖,慢慢的靠近那像魔爪一样的指印,轻柔的抚摸着,像是想要把它擦去。 温暖、关怀和爱从她的指尖传到了红石的胸膛上,红石浑身一颤,把徐妙锦的手紧紧按在胸脯上。 “没事,妙锦,不疼,一点都不疼……” 徐妙锦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掉,比刚才的雨滴更大颗,更密集。 “红石,怎么办?你,你会死的!” “不会,有你在,我怎么会死呢?”红石笑道,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如果真的会死,那么他就要好好的享受最后的时刻,忘了复仇,忘了伤痛,眼里只有徐妙锦对他的好。 “你别……开玩笑了,到底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姐夫?还是我去峨眉山找师太?” 徐妙锦语无伦次,绞尽脑汁提供救治红石的方案,可是她没什么底气,她知道这样的伤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谁都不用找,妙锦,你忘了吗?我自己是个大夫呀!” 红石镇定从容,在惊涛骇浪的海面上,他看见了一座灯塔,还有什么可慌张的呢?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要怎么治?需要什么药?我去买!”徐妙锦两眼发光,她也看到了一座灯塔。 “不着急,我待会儿运息疗伤。” “不行,你现在就得疗伤!我们去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徐妙锦很固执,她抽出自己的手,举目四望。 红石咧着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 或许这是这场荒诞的刺杀中唯一让他欣慰的地方,他确定了自己的感情,对徐妙锦的感情。 那是一种可以抛开生死的情感,它在危难中也可以开出美丽的花朵。 这花朵没有绚丽的色彩,没有馥郁的芳香,可是它开在岩石的缝隙,开在荒漠之中,开在泥塘沼泽,开在开不出花朵的地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7章 阊阖殒命 同时,红石也看到了徐妙锦对他的感情。 尽管他不能像确定自己的感情那样确定这种感情,可是这已经令他怦然心动,令他不能自已。 徐妙锦欣喜地发现了一个衰败的院落。 这个院落很小,它曾经可能是一个农夫的家。与外面世界的残酷相比,它看起来很温馨。 “红石,你赶紧运功疗伤,我去找一些吃的来。” “别急,妙锦,先坐一下,你也累了。” “我不累!” “你不累,我看着你累。我看着你累,我的心就老是吊在嗓子眼,没办法集中精神运功。” 红石拿出了杀手锏。 “来,坐下!”红石拍拍身旁的台阶。 徐妙锦不情愿的坐了下来,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她在想着要去哪里弄吃的。 “妙锦,你怎么会出现的?” “你出现,我就不能出现?”徐妙锦心不在焉的回答。 “我出现是因为……燕王殿下。他的手下都必须去送葬。” “那我是因为……太子。我想去送送他。” 徐妙锦说的是实话,在营救太子的这段时间,无形之间她与没见过面的太子产生了一种像朋友一样的感觉。 “哦。对了,救我们的那个人,你认识?”红石小心翼翼的探问,带着一点酸意。 徐妙锦摇了摇头。 “你当时不是大喊‘是你’吗?” “我……”徐妙锦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在北平就是他劫持了我。” “啊?”红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绑了你十天?后来在客栈也是他给你吃的迷药?” 徐妙锦点了点头,眉头像两头相对着的斗牛一样剑拔弩张。 “这……他……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又要绑你,又要救你?他是敌是友?” “不知道,我觉得他和太子的事有关,恐怕未必是什么好人。” 徐妙锦对阊阖毫无好感,无缘无故被他劫持两次之后,只能认定他是加害太子的人之一。 即使现在阊阖前来相救,徐妙锦也不敢把他的目的想得太崇高。 或许他们对阊阖来说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所以他才会出手。 “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去刺杀皇上?”徐妙锦突然提高了音量。 “我……”红石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徐妙锦毫不留情,咄咄逼人:“说个理由!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红石捂着脑门,连叹了几口气,说道:“我说了你也不信。” “说!” “我觉得太子的死是皇上造成的。”红石找了其中一个不太让人信服的理由,但只有这个理由,他可以告诉徐妙锦。 “就因为这个?” “我就说了你会不信嘛。” “你这个理由谁会信?太子的死和皇上有什么关系?他是被人毒死的,难道是皇上给他下的毒吗?再说了皇上是太子的父亲,他儿子死了,他应该比你更难过,轮得到你去杀他为太子报仇吗?” “并不是所有的父亲对自己的孩子都像你想的那般慈爱。”红石声音低沉,想起朱元璋对自己的残忍,一口血冲到喉头。 “可太子不是他毒死的,你找他报什么仇啊?” “虽然不是他直接毒死的,但是和他脱不了关系。” “什么意思?”徐妙锦歪着头,细细地审视红石,刹那之间,她觉得自己不了解红石。 红石的心中藏着许多秘密,这些秘密把她拒之门外,对她视若无睹。 即使她豁出命去,红石也不能对她敞开心扉。 她的心里涌出酸楚,愤恨地撇过头去。 红石不能把刺杀朱元璋真正的原因告诉徐妙锦,可是徐妙锦的神情让他心痛。 他宁愿挨骂或者挨打,也不愿看到徐妙锦对他的隔阂。 “妙锦,”红石柔声道,“今天的事是我错了,我一时冲动。不是我不愿告诉你,只是这件事太复杂,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徐妙锦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你不想告诉我原因,没关系。我知道你一定恨他,我想告诉你的就是……我也恨他。” 红石瞪大了眼睛,难道徐妙锦知道谢夫人的死因? 他从来没有和徐妙锦提过,唯恐伤了徐妙锦的心,担忧徐妙锦也像他这样从此再也不能活在阳光之下。 徐妙锦咬了咬嘴唇继续道:“但我们杀不了他,我们也不能杀他。他……算是个好皇帝,百姓爱戴他。” 红石目瞪口呆,始料未及徐妙锦居然说出这番话来。 难道徐妙锦这样一个女子竟然比自己的心胸更加宽阔?她明知道母亲被朱元璋害死,还是要维护朱元璋? 还有他的父亲徐达,他的死是不是和朱元璋有关,朝中众说纷纭。徐妙锦难道真的完全无动于衷吗? “朱元璋是个好皇帝,他就不该死吗?百姓爱戴他,他的官员,他官员的家人,他的……妃子就可以枉死吗?” 红石的怨恨破土而出,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头疼欲裂,使劲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红石抓狂的样子让徐妙锦心惊肉跳,她语无伦次道:“红石,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这个……我只是担心你……” “嗯。” “你……你怎么了,头疼吗?”徐妙锦伸出手去,贴在红石的太阳穴上,轻柔地转动着手指。 “我帮你按一按。我们别再争吵了,你现在还受着伤,我去弄吃的,你赶紧疗伤!” 红石闭着眼睛,翻腾的愤怒像巨浪一样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神经。 他极力控制呼吸,平缓心跳,抛开执念。 一盏茶之后,巨浪越退越远,呼嚎的声音逐渐沉默,他睁开了眼睛。 徐妙锦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台阶上。 墙角边的一汪积水传来几声蛙鸣。台阶旁墨绿色的青苔顽强的顶着硕大的雨点。 当屋檐下的蜂巢发出驱赶侵入者的嗡嗡声时,徐妙锦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红石的笑意从嘴角游到了眉眼。 太子出殡的次日,也就是朱元璋遇刺的第二天,皇城的大街小巷贴出了告示。 告示很简短,宣称刺杀皇上的凶手头颅悬挂于城门口。 百姓从四面八方向城门口涌去,所有人都想看一看这个胆子大的难以想象的人。 红石知道这不仅是朱元璋在泄愤,也是引诱凶手的同党或者亲人前来取走头颅,以便一网打尽的诡计。 红石掂量了一下心中那点自不量力的勇气,今日它们安静的躲在角落,或许是因为昨日遭到了重挫以及主人毫不留情的反省。 红石放下心来,大踏步朝城门走去。 不管救他们的人是何用意,不管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毕竟他用自己的性命换回红石和徐妙锦的性命,红石决意去向他致谢。 远远地,红石就看见城门口高高悬挂着的头颅。 昨日这张脸上坚定的眼神和令人费解的笑容已经永远消失。 它苍白干瘪,血迹从脖子延伸到脸庞,头发也没能幸免。 它的眼角和嘴角丑陋的向下耷拉着,尽管不甘心,可是却无能为力。 参观的人群用手捂着鼻子,阻挡想象出来的恶臭。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同情,他们认定了他是个千古罪人。 阳光难得拨开乌云的缝隙,露出了一张慈善的脸。 它刺进了观众的眼睛里,阻挡了更多对阊阖指指点点的目光。 红石依然仰着头,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一阵酸楚,想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失去了大好年华,而他千疮百孔的心又添伤痕。 城门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低着头,背靠着墙。 她的眼神中有些许自责,些许疑惑,些许落寞。 红石走到她的身边,轻声唤了一句:“妙锦,你也来了。” 徐妙锦抬起头来,怔怔看着红石,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怎么会死了?我以为……我真的没想到……” “妙锦,可能他有他的任务。按理说,他劫持你,应该是我们的敌人,不太可能为了救我们而死……” 红石安慰着徐妙锦,也安慰着自己。 “都是我连累了你们。昨天我真不该做那种蠢事。”红石抡起右手,掴了自己一巴掌。 “算了,都过去了,无可挽回。我回去了,你保重。”徐妙锦懒洋洋的,不想多说话,转身离开。 红石看到了她的愧疚,看到了她的掩饰。 他明白了一件事:死去的这个人徐妙锦来说,并不是完全无关紧要。 朱棣打算留在京城一段时间,陪伴在朱元璋的身边。 朱元璋年事已高,太子朱标的死对他来说打击很大,深谋远虑的朱棣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一来,在此特殊时刻,他的陪伴或许会对朱元璋产生极大的慰籍。 二来,朱元璋势必要考虑下一个皇位接班人,此时在朱元璋的眼前经常出现是个很好的选择。 红石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吐的血越来越多,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尽管每日运功养息,可是他的气息总是与他作对,要么无法聚集,要么狂奔乱走。 红石知道蓝玉打自己的那一掌伤了他的根本。在内力疗伤的领域,他涉足未深。 其实他对自己的长命没什么指望,只想能多活两三年,活到他报完仇的那一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8章 一封家书 太子妃吕氏逃过一死的半个月后,朱允炆还没来得及感谢老天爷让他重获母爱,朱元璋就下令软禁了太子妃。 朱允炆胆战心惊,猜不透皇爷爷的心意。 软禁之后是不是还要赐死? 他忧心忡忡的来到乾清宫。 “皇爷爷,母妃……”朱允炆再三琢磨朱元璋的脸色,依旧难以起口。 朱元璋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 “炆儿,把你的心思放在朝政上。朕打算下个月封你为皇太孙,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皇爷爷,孙儿每每想到母妃就……” “你母妃不是还活着吗?你怎么就不想一想皇爷爷,想一想你将来要坐上的那个位置,想一想天下的百姓?” “孙儿知错!” “朕还能帮你多久?你那些没用的善心会害了你!作为国君,你所有的决定都必须对这个国家有益!” “孙儿一定会做一个明君。”朱允炆汗如雨下,他有很多地方不明白。 作为一个国君,如果连自己母亲的性命都不能保全,那还怎么能保全天下的百姓? 可是他不敢再和皇爷爷辩驳,担心母妃连囚禁的资格都将丧失。 太子妃吕氏惆怅的坐在屋中发呆,手里拿着两根她从尘封的箱底翻出来的最结实的腰带。 她不知道皇上为什么要杀自己,不过她不担心自己的处境,她担心的是她的儿子。 为了她,她的哥哥已经丢了官,失去了手臂,她不能再让她的儿子冒半点风险。 朱允炆是她的长子,他让她第一次尝到了做母亲的快乐。 他乖巧懂事,从来没有让她为他担过心。他体贴入微,小小年纪就知道关心父母的冷暖。 他还善于观察,时常提醒父王不要忘了陪母妃吃饭,提醒母妃要宽容父王对元妃常氏所生之女的溺爱。 以前都是朱允炆为她着想,现在她必须为她的儿子好好地想一次。 手中的两根腰带已经被吕氏扭成了又粗又硬的绳子,她的决心也随之越来越坚定。 她如释重负地站起身来,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她仰起头看了看那个不高不矮的房梁,这个归宿让她很满意。 他的儿子会紧紧的抱着她,亲手为她整理仪容,更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会有远大的前程。 吕氏搬来一张凳子,站了上去。 “娘娘!”侍女走进屋来,捧着一摞刚刚从尚衣局取来的衣服。 吕氏赶紧把绳子藏在身后。 “啊!娘娘,你站那么高做什么?”侍女惊慌失色,她并不聪明的脑袋里也浮现出了一种猜想:被软禁的太子妃可能会做傻事。 她放下衣服,冲到吕氏身旁,抱住她的双腿:“娘娘,你,你赶紧下来!” 吕氏怕自己的举动被识破,不便再次实施,立即编了一个谎言:“丽英,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本宫看到这里有一只蜘蛛,想把它扫下来。” “娘娘,真的吗?”侍女放开吕氏的腿,仰着头,半信半疑的望着她。 吕氏跳下凳子,一眼看见那一摞衣服,找到了转移窘境的目标。 她故作轻松的走到衣服旁边:“你看,你慌慌张张的,刚洗的衣服又被你弄脏了。” “奴婢知错!”侍女上了当。 “这两件拿去重洗!” “现在?” “是啊,这件蓝的本宫最喜欢了,明天还得穿。” “娘娘……”侍女犹移不定,她的惊慌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害怕把太子妃一个人留在屋中。 “嗯,这件粉的真好看,”吕氏拿起了最上面的一件。一朵怒放的桃花喜气洋洋的向她微笑。 刚才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在人生的最后一刻换上一件漂亮的衣服? 朱允炆最喜欢的就是桃花,她必须穿上这件衣服。 “今天本宫就穿它了!”吕氏笑得和桃花一样美。 “你赶紧去,别在这傻愣着!” “娘娘,奴婢给你换……” 吕氏一伸手,衣服已经套在了她的身上:“本宫这不是穿好了吗?还要你做什么?你到底去不去?” 侍女低着头,慢慢的拿起两件弄脏的衣服,迈开很小的步子,边走边回头。 “本宫失了势,现在连你也不听本宫的话了,是?”吕氏板起了脸。 “奴婢这就去!奴婢这就去!”侍女消失在门外。 “呼!”吕氏喘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她慢慢的系上衣服的带子,忽然听到沙沙的声音,似乎来自她的前胸。 她低下头,一片硬挺挺的桃花引起了她的注意。 吕氏伸手摸过去,发现桃花的下面,也就是衣服的内袋里藏有东西。 她将之取出,是一封信,内容如下: “娘娘,要想救您的儿子,请按照下文抄述一遍,并且叫侍女把它送给您的儿子!” 这是最开头的一句话。 吕氏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是谁给她的信?这个人是要救她,还是要害她?炆儿知不知道这件事?她如果按照这个人所说的做了,会不会害了炆儿? 吕氏的目光好不容易又回到信上,她的眼睛拙笨的找到接续的地方,在心中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了起来。 吕氏花了很长的时间读完这封信,比她考虑以自尽的方式来挽救儿子的时间还要长。 她把这五六十个字又颠来倒去的看了好几遍,生怕看错一个字,生怕看不出它的背后隐藏的含义。 侍女以最快的速度把脏衣服送到尚衣局,回来之后看见太子妃安然无恙地坐在桌子旁,一直憋在胸口,没敢浪费时间喘的气才“呼哧呼哧”的从口中喷出。 太子妃没有发现这么大的动静,她的心里,她的眼里只有手上的这封信。 吕氏站起身来,走到书案旁,在坐下之前,又思考了一遍。 这是一封平白无奇的信,她实在看不出这封信有什么能耐可以救她,也实在想不出来这封信上有什么本事可以让她和她的儿子遭殃。 她忐忑不安的坐了下来。 “娘娘,您要写字?奴婢来研磨。”侍女也走到书案旁,往砚台上滴了一些水,抓起墨锭,让它欢乐的打起转来。 吕氏提起笔,握笔的姿势很不顺手,她望着沾上了墨汁后饱满得像黑橄榄的笔头发愣。 “丽英,可以了,你先去干其他的事。”她觉得侍女影响了她的思考。 在一次又一次的提笔和放下之间,吕氏增加了许许多多的想法,它们是她的大脑这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到过的角落,它们偏离了她的行事准则,超越了她的思想极限。 在落下最后一个字之后,她身心疲惫,虚弱的招呼侍女到身旁。 “你把这封信送到东宫,交给皇长孙。”吕氏的眼神犹豫不定,手中的信已经递到了侍女的手上。 “娘娘,皇上不让娘娘和皇长孙联系。”侍女觉得手上拿了一包炸药。 “去,保你无事!”吕氏强打起精神,充满信心的看着侍女,“一个母亲交代儿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就是这些,皇上能拿本宫怎么样?” “娘娘,皇长孙很好,昨日奴婢看见皇长孙了。” “他想本宫,本宫也想他,见不上面就是看看字也是好的。”吕氏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娘娘……” “住嘴!你话怎么这么多?让你去你就去!要想嫁给自己心爱的人,现在就得听话!”转瞬之间,吕氏就变得强硬,再一次掐住了侍女的要害。 梅雨季后,阳光热烈的拥抱大地。一束束光线在空中、树上、墙上和地上都投出了五彩斑斓的光点。 宫殿外长长的青石板路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见树叶飘落的声音。 丽英走出院门,探头四下张望。 她在看什么呢?锦衣卫总是潜伏在阴暗的角落,她有十双眼睛也看不到他们的存在。 她不安的走在路上,不管是否徒劳,依旧时不时的回头看看身后。 她从未想过要拆开信,看一看里面的内容是否真如太子妃所说,只是平常的嘘寒问暖。 她有的只是害怕,那不怎么聪明的脑袋只装得下一样东西。 她的身旁忽然响起了“哗哗”的声音。 她停住了脚步,双腿发颤,僵直脖子不敢随便转动,好像上面架了一把刀。 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她魂飞魄散拼命往前奔跑,要把那可怕的声响和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远远抛在身后。 声响消失了,她冒险的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有看到。 风吹乱了她的发髻,她伸手拢了拢头发,摸到了两片树叶。 “哼!”她禁不住发出一声嘲笑,把树叶狠狠的甩在地上。 “别吓自己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丽英安慰自己,“皇长孙就是以后的皇上,我这次为他送了这封信,他肯定能记得我的好!” 丽英想起了她的情郎,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了爱。 东宫的大门敞开着,守卫看起来很和气。 丽英加快了脚步,只要把信交到他手里就完成了如履薄冰的任务。 “站住!”一个像阴间鬼魂一样飘荡的声音在她耳旁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9章 再救吕氏 丽英仍然迈着步子朝前走,把这个声音当成幻觉,她不想连着嘲笑自己两回。 “站住!听到没有?”那声音越来越响,她的脖子感觉到一丝冰凉。 她低头一看,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真真切切地搭在她的锁骨上。 “你,你干什么?”丽英想要尖叫,可是又怕动作太大,尖刀会划伤自己。 “你要去哪?” “东……”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东宫,是?”那声音阴森恐怖。 丽英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丽英本能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给东宫的东西!”那声音斩钉截铁,像是洞察了一切秘密。 丽英从怀中掏出信,那个人一把抢了过去。 “回去!不许去东宫!”那声音像圣旨一样令人惊惧。 丽英掉头狂奔,午时的太阳把她的影子照得很短很短,那两条短的不像样的腿似乎永远都跑不到安全的地方。 吕氏一直在瑟瑟发抖。她后悔了。 她为什么要像傻子一样照着别人说的去做?别人让她写信,她就写信,别人让她把信交给她的儿子,她就把信交给她的儿子。 她原来不是已经想好了怎么救她的儿子了吗?她一死,就什么都结束了。她的儿子可以得到皇位,她也不用再折磨自己,不用勉强做自己力不从心的事。 她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因为她也怕死! 吕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她的整张脸都在用力,她的每一道皱纹都在颤抖。 她恨自己。她怎么就不能为儿子做一次牺牲?她怎么会这么自私? 到了最最关键的时刻,她才发现害怕死亡和疼爱儿子的天平倾向了哪一边。 她走到床边,从席子底下抽出还没能用得上的两根腰带。 她必须在疼爱儿子的一边加上砝码。 吕氏从小受到的家教早就告诉了她,作为一个贤良的母亲,对孩子要有舐犊之爱,必须以孟母为榜样。 她没能得到机会三迁,也没能得到机会择邻,可是她有机会选择舍弃性命。 她相信换作孟母,她也一定会这么做。 吕氏打定了主意,这一回她坚定了自己的决心,经过摇摆、担忧和恐惧之后,总是更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而近。吕氏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她急忙站起身来,发现手上还拿着绳子,赶紧把它又塞到了床底下。 侍女丽英摇摇晃晃的冲进屋来,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试图说话,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吕氏站在离侍女一丈远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任凭恐怖横亘在两人之间。 “娘娘……”过了半晌,侍女终于说出了话,“信……” 吕氏揪住自己的衣裙边摆,好像任何一点轻飘飘的东西都可以给她支撑,除了她自己。 “信被抢走了!”最艰难的话说出了口,侍女如释重负,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别人。 “谁?谁抢走的?”吕氏没有瘫在地上。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对她帮助很大。 “不知道,那个人始终在奴婢的背后!”侍女瞪着惶恐的眼睛,像是在说大街小巷流传的鬼故事。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娘娘不能和皇长孙有任何联系。” “锦衣卫!”吕氏做出了一生以来最迅速的判断,“他是不是拿着绣春刀?” “绣春刀?”侍女的黑眼珠转了几圈,回忆起来的更多是那种阴冷的杀气,刺目的尖刀好不容易挤身而入。 侍女僵硬地挺着脖子,好像尖刀还在她的脖子旁。 “很亮……很尖……”她竭尽全力对之描绘。 吕氏转过身去。她问这些有什么用呢?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绣春刀是什么样子的。 不过她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是锦衣卫夺走了她写的信。 除了锦衣卫奉皇上之命不让她与炆儿来往,谁还会干涉他们? “你出去!”吕氏平静了下来,看来那个最坏的打算可以派上用场了。 焦虑不安总是在不知该如何选择的时候才会出现,一旦打定了主意就没什么可慌张的了。 “娘娘……奴婢给您端大枣参汤来,一早奴婢就熬上了。”侍女仅有的那么一点点机智在此时淋漓尽致的发挥了出来。 她知道她带来的消息对太子妃打击很大,绝不能让太子妃离开她的视线,至少在今天。 丽英不是在为太子妃着想,她从小就只知道奉命行事,从来不知道如何为别人着想。 她这么做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 她亲眼目睹失去了主子的奴婢处境艰难,被新的主子像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最重要的是她和情郎的婚事将变成水中花,镜中月。 她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忠心耿耿服侍太子妃才换来的承诺,又有哪一个新主子能给她呢? 太子妃活着,她才能好好地活。 “不喝了。”太子妃有口无心的回答着。 “奴婢去给您端来。”侍女假装没听到太子妃的话,慢慢走出房门。 一眨眼的功夫,侍女又出现在屋里,手里端着一碗大枣参汤。 大枣参汤没有引起她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注意。侍女关注着太子妃,太子妃关注着床下的腰带。 朱元璋拿着锦衣卫交给他的信,默默的坐在龙椅上。 他没有把信翻开,只想一把火烧了它,也烧了太子妃。 怒气在他全身翻滚,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自从几年前在轩辕寺放生时中了蛇毒以来,他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 靠着自己强健的底子和御医的穷思极虑,他有时咳血,有时头晕,有时失眠,跌跌撞撞的活到了今天。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日子,御医也不知道。 朱允炆是他心目中的继承人,他必须在没剩下多少的有生之年内替朱允炆铲除一切后患。 在失去了长子之后,他更珍惜这个长孙,想要好好地维系爷孙之间的感情。 可是,他不是平民,不能只考虑他们两个人,或者他们家的人,他考虑的是整个天下。 他看过太多历代帝王的江山被女人弄得乌烟瘴气,听过太多女人玩弄权术的手段。 尽管太子妃的哥哥吕光矩已经自残右臂,辞官隐退,可是谁能保证他不是身残志不残,谁能保证他将来不会重新出仕?谁又能保证太子妃不会支身独闯六部,不会独揽朝政大权? 朱允炆还太稚嫩,他自己也不了解太子妃,怎么能把一只老虎养在还没有能力打虎的孙子身旁? 夏日的午后,难得一阵凉风吹进殿内。珠帘欢快的跳动起来,带着它们自由的旋律。 凉风停在朱元璋的眼睛上、鼻子上、嘴唇上和须发上,像滋润着干涸土地的细雨。 朱元璋觉得神清气爽。 龙案上的信扑进了他的怀里,张着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看看,看看这个女人背着朕能干出什么?”朱元璋翻开了信。 “儿,母甚好,勿忧。儿以父为范,静以修身,俭以养德,爱护百官,仁慈抚民,母心甚慰。然家事是履,天下是冠,望儿切莫冠履倒置。思虑当以百姓为首,处己当以君王为先,取之远,就之大,忍常人不能忍,此为儿之本分。母自幼习得相夫教子之道,终其一生,只晓此道。母以夫和子为大,夫和子以天下为大,母惶惶不敢有忘。母之言虽非至理,然出自肺腑,望儿谨记。” 又一阵凉风吹进大殿,它顽皮地绕着朱元璋额前的头发,并把它们卷到了朱元璋的眼睛上。 朱元璋赶紧撩开头发,揉了揉眼睛,又把手中的信读了一遍。 信上的字熠熠生辉,朱元璋的心雀跃不已。 他不用再面对炆儿恳求的眼神,不用再因为担心炆儿难过而左右为难,他和长子曾经产生的遗憾再也不会发生在他和长孙之间,他可以做一个好爷爷。 朱元璋从来都希望家人幸福,虽然这很难,因为他是皇上。 他也会因为这个意外的收获而激动不已,因为他也是凡人。 朝中数万只眼睛盯着太子妃从殉葬到平安无事,到软禁,再到安然无恙,他们在各自的理解和需求上分析出了其中的原因,并且对于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影响做出了自以为精确的判断。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人心灰意冷,有的人欣喜若狂,有的人还在等待,有的人开始罗织一张崭新的关系网。 朱棣也不例外。 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他的心绪在悲和喜之间不停地转换。 太子妃处境艰难时,他百爪挠心;太子妃安然无事时,他满面春风。 其实他从来没有怜惜过太子妃,只是他通透的看到了太子妃的沉沉浮浮与皇位的归属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 红石没有告诉朱棣,他两次对太子妃出手相救。 他知道朱棣没有把这个女人的命放在心上,同时他也不想解释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红石和朱棣之间除了夺取皇位这件事不言而明,心领神会外,其他的事完全没有必要再掺杂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0章 峨眉疗伤 半个月之后,朱元璋表面上已经从朱标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像往常一样勤奋的处理朝政。 朱棣是唯一一个还留在京城的皇子,在朱元璋把他赶回地之前,朱棣先向父皇提出了辞别。 徐妙锦赶来送行,发现红石的脸色苍白的吓人,深知红石受的那一掌不是个小问题。 “红石,你感觉怎么样?”徐妙锦把红石拉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对他进行盘问。 “什么感觉怎么样?一直很好啊!”红石假装轻松的耸耸肩。 “胡说,你连我都要骗吗?你看你的脸色比蜡烛还白!” “脸色?”红石摸摸自己的脸,“呵呵,我的脸色哪能红得过蜡烛呢?” “我说的是白蜡烛!”徐妙锦气不打一处来,她知道红石越是嬉皮笑脸,问题越严重。 “啊?白蜡烛?不可能,妙锦,只有死人的脸才会那么白!” “红石,你别耍嘴皮子了,我很担心你!” 红石咳了两声,不知是心虚还是心喜,他的情绪起伏不定。 “妙锦,我是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会不知道吗?真的没事,咳咳咳!” “没事?没事你为什么咳嗽?我看看你的伤!”徐妙锦不容分说,伸手就去扯红石的衣服。 “别!”红石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胀得通红,既因为害羞,也因为害怕徐妙锦看见他的伤。 “你躲什么?我又不是没看过!”徐妙锦伸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从旁边伸了出来,抓住徐妙锦的手。 朱棣笑盈盈的望着她,但嘴角带着一丝恼意。 “妙锦,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女孩子要矜持点,你怎么能对红石张牙舞爪呢?” 朱棣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只看见了徐妙锦奇怪的举动,心里涌上难以言状的失落和不易觉察的恼怒。 “姐夫,你来的正好,”徐妙锦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因为红石的拒绝和朱棣的批评露出半点难堪之色。 “红石受了伤,你说该不该治?” “什么?红石受伤了?什么时候受伤的?哪受伤了?怎么受伤的?”朱棣转向红石。 他的关切和常人一般无异,然而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是被厚厚掩盖起来的不悦。 他抱怨红石对他有所隐瞒,他讨厌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就像他发现燕尾枪的枪头沾上了血,可他却没有使用过它。 “没事,殿下,一点小伤。”红石赶紧解释。 他本来并不想让朱棣知道他去行刺的蠢事,眼见着就要暴露,再加上徐妙锦与他亲昵的举动被朱棣撞见,他的脸刹时通红起来,再不能和白蜡烛相提并论了。 “红石,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瞒我!”朱棣责备道。 “殿下,我……我干了一点蠢事。” “他挑衅蓝玉那狂妄的家伙,被蓝玉打了一掌!”徐妙锦插话进来。 红石抬眼看了她一下,看来徐妙锦也没打算让朱棣知道他刺杀朱元璋。 “嗯,我,我一时冲动……” “蓝玉?你怎么会和这家伙纠缠上?”朱棣追根问底。 “哪里是红石冲动,是那蓝玉太猖狂,他去哪家酒楼,就要把那里的人全赶走!”徐妙锦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故事。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就因为这样你们就干上了?红石,你也太沉不住气了?” “是,殿下,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红石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过去了。 “姐夫,你对身边的人关心的太少了,红石最近气色很差,你都没发现吗?”徐妙锦对朱棣的指责毫不留情,除了朱元璋,没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朱棣从不在意,也从未隐藏对徐妙锦的包容,人人都看在眼里。。 “妙锦,你这么一说,姐夫都想找个洞钻进去。最近大哥离世,父皇伤心过度,我的心思全都父皇身上,疏忽了红石。红石,我看看你的伤。” 朱棣不容分说解开红石的衣服,五根青黑色的指印不但没有消退的迹象,反而像深深的嵌入了红石的胸脯,不把他的心掏出来不甘心似的。 “红石!”朱棣和徐妙锦同时大叫。一个惊诧,一个难过。 “你,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话?”徐妙锦急得直想哭。 “没想到蓝玉的掌力杀伤力这么大。”朱棣忧心忡忡,蓝玉也是他将来要除掉的一个障碍,他更多的是看到了自己的危机。 “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真没事,慢慢调养就行了。”红石推开朱棣的手,把衣服放下。 “你都这样了,你还自己调养?你想把自己调死吗?我带你去峨眉山,莫逆师太知道怎么疗伤!” 徐妙锦紧紧盯着红石,不容许他露出半点不情愿的神情。 “不行,妙锦,”红石避开了徐妙锦的眼神,转向朱棣,“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去什么峨眉山。” “你会死的,红石!”徐妙锦气的直跺脚,“姐夫,你放不放红石走?” “我,我没有不放他走啊!”朱棣的委屈软弱无力。 “行,既然如此,我们今日就出发!”徐妙锦做出了不容许两个男人更改的决定。 夏季的峨眉山是最体贴入微的去处。 好不容易等到夏季大展拳脚的太阳眼睁睁的看着浓密的枝叶层层叠叠,把它这个不远万里的客人拒之门外,恼怒不已,它请来了雾。 雾气在空中弥漫,降低了能见度,本来可以看到十几丈开外,现在只能看到几丈开外。然而峨眉山的美也绝不能忽视,这里像是仙境。 红石的心从火炉来到了甘泉,他的火气全部消散,开始感激徐妙锦的固执己见。 自从报仇之日开始产生的那种一刻也不能耽搁的紧张被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慰着,他的眼睛重新看到了五彩缤纷的世界,他的鼻子重新闻到了沁人心脾的味道。 他心中的病好像已经大病痊愈。 徐妙锦看见红石神采奕奕,心中欢喜,一路上,不停的向红石灌输在这种地方修养身体的必要性,尤其是对一个病人来说。 她把峨眉派武功之高深归咎于这里的山和水,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条溪流,每一处峭壁。 “红石,你答应我,要把病养好了才能走。”徐妙锦趁热打铁,要红石给她一个承诺。 “行,死在这也行!”红石欢快的说道,他当真觉得在这大山之中长眠,没入泥土,或许是人生最好的归宿。 “你胡说什么?你非要和我反着干吗?我让你养好病,你非要说死在这里。”徐妙锦拉下脸,她辛辛苦苦的张罗,却怎么也听不到红石嘴里吐出一句中听的话。 “你说这里好不好?”红石开始下套。 “好。”“在这里待一辈子好不好?” “当然好。” “一辈子之后死在这里好不好?” “当然……”徐妙锦咬着嘴唇,发觉上当,“好个屁!”没有不文雅的字眼,绝不能表达她的心情。 “哈哈哈!”红石开怀大笑,他很长时间没有这么畅快的笑出来了。 “妹妹!妹妹!”一个尖锐的叫声从他的笑声中穿越而出,像是一只箭射穿了一面鼓。 红石和徐妙锦往山道上方望去,看见一个瘦小的人影在雾珠中穿梭,着急地追赶着她的声音。 很快,人影就穿出迷雾,有头有脸的站在他们的面前。 “度印!”红石和徐妙锦惊喜万分。 “是我!妹妹,你怎么才来?我想死你了!”度印欣喜若狂。 红石后退了一步,他和徐妙锦心里都清楚,这一声“妹妹”叫的不是徐妙锦,而是他。 峨眉山给他带来的诗情画意,此时沾上了一个小小的污点。 徐妙锦“扑哧”笑出声来,走上前去,拍了拍度印的肩膀:“度印,妹妹从大老远赶来,累了,你先让她休息几天,好吗?” “好啊,想休息几天就休息几天,”度印显得通情达理,“等妹妹休息好了,我们再一起练双蝶戏蜂掌。” “双蝶戏蜂掌……”红石嘟囔着,转头把笑容留给了密林。 顾名思义,双蝶戏蜂掌是两只蝴蝶所练的掌法。 红石平时练的都是狮虎熊豹之类力量大的掌法,想着要把自己变成一只蝴蝶,扭捏地舞动,心里情不自禁发笑。 徐妙锦没有放过红石的嘲笑:“你笑什么?这套掌法是峨眉派的精髓,不但可以把你捏成粉末,还可以为你疗伤!” 红石没有顶嘴,徐妙锦像是峨眉山的主人,客随主便,红石知道这个道理。 度印条理清晰的告诉徐妙锦,莫逆师太非常思念她,然后又热情周到的把他们迎上了道观,俨然不像个病人。 莫逆师太看到徐妙锦老泪纵横,徐妙锦看到一年不见就老了许多的师太也是悲从中来。 两人相对而泣,一炷香之后,莫逆师太才看到红石。 “你也来了,我听他们叫你石头,是?” 爱屋及乌,莫逆师太对红石的态度,已然与在庆寿寺比起来大大不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1章 双碟戏蜂 “师太,”红石抱拳施礼,“在下古红石。” “红石,不必多礼,我们又不是初次见面。” 莫逆上下打量着红石,尽管笑容可掬,红石还是觉得不自在,像被一群蜜蜂团团围住,无处可藏,无处可逃。 “你怎么也会光临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这样的公子哥是不会到我们这里来的。” 莫逆想要关心红石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红石听来却是一种奚落,源于对自己过去的羞愧。 “师太,求师太救红石一命!”徐妙锦忽然跪在莫逆师太面前。 “妙锦,起来!”莫逆扶着徐妙锦的手臂,“红石怎么了?” “他中了一掌!”徐妙锦痛苦万分,仿佛那一掌打在她的身上。 “我看看!” 在两个女人面前,红石实在没有勇气撩起自己的衣服,徐妙锦善解人意的转过身去。 莫逆看到蓝玉的掌印,倒吸了一口凉气:“无戒门!” 徐妙锦顾不上红石的感受,陡然转过身来:“师太,无戒门是什么帮派?这是什么掌?有的救吗?” “无戒门是一个隐蔽的帮派,江湖上很少人听说过它,更不用说了解它了。从它的名字‘无戒’就可以知道这是一群胆大妄为的无耻之徒。这一派的武学根基就是无戒。他们的武功毫无法度,招式很毒,阴险卑鄙。他们所做的事我难以启齿,总之恶贯满盈,无所为戒。” 莫逆的脸上笼罩着一层乌云。 红石怔怔地望着莫逆师太,忘了自己裸露的胸脯。 没想到朝廷中战功卓著的蓝玉将军竟然加入了无戒门,或许皇权的斗争与江湖并不只是遥遥相望。 他想起了水路法会时,那个引诱毒蛇去咬朱元璋的和尚,想起了谢夫人有毒的霞帔,太子马鞍里的狼砂和扇子里的神农顶。 他还想起了阻止他和徐妙锦进京救太子的人,想起了躲在他的身后,令他毛骨悚然的魔鬼。 在这些与朝廷有关的事件里,他看到了江湖的身影。 “师太,”听完莫逆的话,徐妙锦忧心忡忡,“红石中的是什么掌?有的治吗?” “不知道,”莫逆摇了摇头,“我听说他们有十套掌法,藐视一切清规戒律。比如无斋无素、无慈无戒、无规无律……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怎么伤人,有多大威力,我也不知道。” “师太,救救红石!”徐妙锦又一次跪在莫逆的面前。 “妙锦,你别逼师太了。师太有办法的话,怎么会不出手相救呢?” 红石感激妙锦,不过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关心的是还有没有机会完成自己的心愿。 “师太,请实言相告,我还能活多久?” 莫逆的目光从徐妙锦的脸上移到了红石的胸前,好像它看到了最凶残的邪恶。 “此掌施加的阴气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它扰乱了人体的阴阳平衡,阴盛阳衰,最终……阳尽而亡。从目前的样子来看,可能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一年多?”红石皱着眉头,他原本指望在两三年的时间内报仇雪恨。 徐妙锦惊慌失措,好像红石应该再活五六十年,而突然变成了一年多。 “师太,阴盛阳衰,那么可以增强阳气吗?我,我有阳气,我是女子,用不着那么多阳气。” “妙锦,你以为这是东西,可以借来借去的吗?”红石笑了笑,想要赶走他们之间的愁云惨雾。 “可以借。”莫逆一语惊人。 红石和徐妙锦不敢再吱声,紧张地望着师太。 “不过要有独特的方法。” “什么方法?”徐妙锦急不可耐。 “妙锦,记得我和你说过吗?双蝶戏蜂掌可以疗伤。” “记得,师太,我记得!” “施掌者可以把自己的阴气或者阳气传给别人。” “师太,真的吗?”徐妙锦欣喜中夹杂着遗憾,她曾经练过一招半式,如果当时知道将来可以救红石的性命,她就不会半途而废,轻易离开峨眉山。 “我继续练!”徐妙锦撸起了袖子。 莫逆摇了摇头:“你当时练的阴式,因为我想让你和度印配成双蝶,她练的是阳式。就算你当时练的是阳式也无济于事。双蝶戏蜂掌五年具形,十年乃成。” “师太……”徐妙锦没有说出口。 莫逆和红石都知道她的意思,她想让莫逆帮红石疗伤。 “我给你们说两个故事。” 莫逆平静的望着山林间的云雾,那里藏着她从未对人言讲的悠远记忆。 “三十多年前,峨眉派的掌门是我的师父东吕道长。他是一个武学上的奇才,身形奇异,双手过膝,双肩比常人宽一半,小腿长于大腿,双足长蹼。因为这些特点,他在武学上达到了别人无法企及的造诣。” “同时,他聪颖绝伦,创立了许多新的掌法和剑法,双蝶戏蜂掌便是其中之一。他招收弟子的标准非常严格,无数闻名而来,想拜在他门下的人都扫兴而归,他们中不乏武林高手。” “他们不知道师父为什么看不中他们。最终,师父收了两个徒弟,师兄和我。” 莫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当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如此幸运。师父给了我们两个道号,师兄叫白年,我叫莫逆。初到峨眉山的时候,我们两个人的功夫都不太好,师父日复一日,耐心教导我们。在我们练了十年之后,武功大有长进,在武林中算得上是佼佼者。那时,师父才开始教我们双蝶戏蜂掌。” 莫逆的语速越来越慢,甜蜜的回忆让她心神荡漾,她像是在对自己诉说,忘了面前的两个年轻人。 “师兄练阳式,我练阴式。那时我和师兄互有好感,这种好感对双蝶戏蜂掌有极大的帮助,这是师父后来告诉我们的。尽管如此,我们也练了十年。双蝶戏蜂掌在我和师兄的手里出神入化,江湖上无人可敌。在这十年中,我对师兄的感情越来越深,我不知道是不是双蝶戏蜂掌催化了我的情感。可是……” 莫逆忽然收回了在山林之中漫游的眼神,直直的盯着红石和徐妙锦,好像在一瞬之间发现面前多了两个人。 莫逆哑然失笑,像是在嘲笑自己,又像是在嘲笑命运。不过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记忆毕竟是记忆,她已经把它放在了某个角落,重新拿出来的时候,除了感慨,她还能怎么样呢? “师兄对我的感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他只是把我当做师妹,他也关心我,疼我,可是是对师妹的关爱。他最爱的是武功,他痴迷于武功,对男女之事毫无感觉。当时我真傻,明知道如此,还是不甘心,向他挑明了我对他的感情。” 莫逆在徐妙锦的心中的形象越来越高大。 她从不曾因为莫逆是峨眉派的掌门,不曾因为她高深的武功,像此时这样敬重她。 莫逆突破了礼教的制约,勇敢地面对自己的感情,这深深折服了徐妙锦。 “师兄和我开了一个玩笑。他说,等我打得过他的时候再谈感情。” “不像话!”徐妙锦狠狠跺脚。 红石有些难堪,就好像徐妙锦在为女人代言,而他这个男人虽然不是当事者,但多多少少也有些罪过。 “妙锦,别生气。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莫逆微笑着,可她的眼神里分明有遗憾和气恼。 “后来,师父过世后,师兄也离开了峨眉,去了少林和武当。他想学尽各门各派的功夫。” “他现在在哪?”徐妙锦气冲冲的问道,有种要揪出杀人凶手的气势。 “五年前武当出了叛徒,武当掌门死于非命。临死前,他求师兄留在武当当掌门。因为师兄正直不阿,而且武艺超群,他相信师兄可以替武当除掉叛徒,并且将来发扬武当派。” “那他现在在武当派,有一天我也要去替师太讨回公道!”徐妙锦忿忿不平。 “呵,妙锦,感情是世界上最没有公道的东西,吃亏了就是吃亏了。”莫逆苦笑。 “我从前不肯认输,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莫逆的眼睛湿润了,“这就是我要和你们说的第二个故事。” 徐妙锦不敢再吱声,她从未见过莫逆流泪,深知这第二个故事一定比莫逆和白年无疾而终的感情更令莫逆伤心。 “为了师兄的那句话,我费尽心思从弟子中挑选出了一对心意相通的孪生姐妹度闲和度印。我要把双蝶戏蜂掌教给她们俩,让她们俩打败师兄。她们俩打败了师兄,也就是我打败了师兄,因为她们的武功都是我传授的。” “为了不让她们俩分开,我只教度闲阴式,度印阳式,并且不准许她们之间相互传授。她们俩很争气,五年的光景就练得了九成,不过我还是没有出手。师兄在少林武当一定学了许多我不知道的绝世功夫,没有十成的把握,我不能冒险。” 回忆令人锥心的过往是一件耗费体力的事,莫逆的额前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她的嘴唇苍白得像是翻在水面上毫无生气的鱼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2章 武当求医 “师太,您累了,您休息一下!”红石说道。 “师太,我去给您端一杯茶来。”徐妙锦走进后院。 “见笑了,”莫逆有些尴尬,自嘲道,“我已经没用了,连故事都说不动了。” “师太,您的身体……” 红石从一见到莫逆时就发现她虚弱不堪,和从前英姿飒爽的模样截然不同。 莫逆摆了摆手道:“等一下你们就知道了,都在我的故事里呢!” 徐妙锦端来了茶,莫逆呷了几口。 温热的茶红润了她的唇,可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没多久我就发现度闲有些不对劲,练武的时候常常心不在焉,不爱说话了,也总是不见人影。后来度印告诉我,度闲让她教她阳式,她不敢擅自做主,便跑来问我。” “我气急败坏,不明白度闲怎么会生出这种心思,难道她想离开度印吗?我狠狠的训斥了她一顿,并且关了她七天七夜。” “那之后她更加失魂落魄,总是不见人影,连练武场也不去了。我问度印,度闲出了什么事?她吱吱呜呜的告诉我,度闲爱上了一个男人。” “当时,我觉得天地都崩塌了,我殚精竭虑培养出来的传人竟然背叛了我,打败师兄已经毫无希望。” “我打算找出这个男人,要么把他从度闲身边赶走,要么把他杀掉。我跟踪了度闲,看到了那个男人。终于我明白了一切……” 莫逆咬了咬嘴唇,她的痛苦和呐喊在紧锁的眉头上呼之欲出。 “他是谁?”徐妙锦虎视眈眈,紧紧拽着的双拳待势而发,只要莫逆说出那个名字,它们就会立即将他粉碎。 “他带着蚩尤的面具。”莫逆一字一顿的说道。 “蚩尤的面具?”红石大惊,莫逆说的人和他看到的那个戴蚩尤面具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我害了度闲。这个人是来寻仇的。我和师兄的双蝶戏蜂掌练成之后,许多武林高手前来挑战,他就是其中一个,而且是最厉害的一个。他败在我们手下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说。” “当时我和师兄还佩服他武德不凡。没想到那些骂骂咧咧地要再次上门的人没有一个上门,而他却寻上门来,而且手段卑劣,竟然利用我的弟子!他让度闲爱上他,就是为了学到双蝶戏蜂掌!” “他的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大,甚至比我更老。他的眼神像是看透了世事。他冷静地看着我,我觉得他好像可以把我看穿,甚至在嘲笑我,笑我得不到爱情。我什么话也没说,就动手了。” “他的武功非常高,高的超乎我的想象。我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处处留有余地。没过几招,他就走了。我没有追他,不想自取其辱。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度闲就跳崖了。” 徐妙锦坐如针毡,感觉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冰冷无情。 她在峨眉的两年从来不知道莫逆师太和度印一直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许莫逆坚持要收她为徒与此有关,可是她却只知道一味拒绝,从来没有问过莫逆收她为徒的原因。 红石想到了自己对度印的不耐烦也深感愧疚。如果他知道度印曾经受过这种伤害,绝不会把“妹妹”听成是来自地狱的呼唤。 莫逆陷于深深的自责中,没有能力再关怀红石和徐妙锦的心情。 她用袖角抹去眼中的泪水,把眼光放到云雾之中,似乎在那里找寻度闲的身影。 “我们在崖下找到度闲的时候,她还剩最后一口气。她对我说了一句话:‘师父,我错了!’度印看到度闲的样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她拼命练习双蝶戏蜂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三天之后,她痴痴傻傻的站在我的面前,说是要去找妹妹。” “双蝶戏蜂掌伤了她的筋脉。度印一直都是和度闲一起练双蝶戏蜂掌,阴阳之力,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她用同样的方法一人练习,阳力过剩,得不到阴力的调剂,导致经脉错乱,神智失常。” “度印真可怜!”茶杯在徐妙锦的手里眼见着就要粉身碎骨了,一只手从她身后伸了出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 “度印!”徐妙锦站起身紧紧握住度印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妙锦,你怎么了?”度印问道。 “你认得我?”徐妙锦惊喜不已。 度印点了点头,莫逆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欣慰:“她好了九成,应该不出两个月就能痊愈了。” “那也认得我?”红石期望地看着度印。 “妹妹!”度印叫道。 “嗯!”红石不敢不答应,后悔还像袅袅余音一样围绕着他。 “只有度闲的事,她还没有恢复记忆,这对她来说是最难的一关。不过我会尽全力,我相信度印一定会认出你不是他的妹妹。” 莫逆眼神坚定,帮助度印是她补偿罪过的唯一方法。 “师太,你帮度印疗伤是不是伤了身体?”徐妙锦忽然像看到了失火似的惊慌失措。 “妙锦,坐下,别慌!度印,你到房中去,把心经再练一遍!” “是,师父!”度印乖巧的答道,转身离去。 “妙锦,我这把老骨头没什么作为了,身体也无所谓了。只是……不能给红石疗伤,唉!” “师太,您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徐妙锦的眼泪又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急着让你做我的徒儿吗?”莫逆问道。 徐妙锦摇了摇头。 “我想在我功力尚在的时候,把所有的武功传给你。你的资质很好,更重要的是你是我看到过的眼睛里最纯净的女子。” “师太!” “呵呵,可惜你看不中我峨眉。你走后我便开始为度印疗伤。我与她一起练双蝶戏蜂掌,我把阴力传给她。她的经脉逆行无序,我输送到她体内的力往往不能被她自然的接纳,反而反弹回来。回力伤了我的身体,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 “妙锦,还有一个人可以救红石,我师兄。”莫逆的口气突然变得急迫。 徐妙锦和红石相视而望。 熄灭的火苗死灰复燃,她战战兢兢地询问,像是害怕喘一口气就会熄灭火焰。 “真的,师太?” “嗯,”莫逆笑着,给别人带来好消息,也让她自己快乐,“白年道长,武当山。” 莫逆从头上拔下一根发钗,举到眼前端详了半晌后,递给红石:“把这个给他,他应该不会拒绝你们的要求了。” “师太,这是您心爱之物……” “心爱的人已经离去,心爱之物放在身旁又有何用?去,去找他!” 几天之后,红石和徐妙锦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来到了武当山。 白年道长看到他曾经送给莫逆的发钗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往事在他的脸上久久盘旋,每一道深深的皱纹都是无法抹煞的记忆的讲述者。 “她……还好吗?”一炷香之后,白年道长终于开了口。 “道长,师太在为弟子疗伤,因此自己受了伤。”红石边说边观察着白连道长。 面前这个慈眉善目,道骨仙风的老者实在不像是莫逆师太口中无情的“负心汉”。 “受了伤?”白年道长瞪着眼睛,垂到腮帮的长眉冲动得似乎打了结。 可是很快他的脸又松弛下来,语气平静:“莫逆伤势如何?” “不清楚,您要是关心她的话,就到峨眉山去看看她!”徐妙锦忍不住抢话。 因为有求于白年道长,她不敢将轻蔑鄙视之情表现的太过明显。 白年道长沮丧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她不会见我。” 徐妙锦还要分辩,红石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说话。 徐妙锦气鼓鼓的把头转向另一侧。 白年道长望着门前一棵冲天的银杏树,在沉思之中把悔恨挂在枝头,把遗憾与错节盘根一起深埋进土里。 他转向红石道:“小伙子,你是不是来找我疗伤的?” 白年道长猝不及防地切入徐妙锦和红石来武当山的目的,这让徐妙锦有些措手不及。 她不能自然的从为莫逆师太打抱不平的心境中转换到替红石求医,她耸了耸眉毛,把头转回了一半。 “道长,晚辈来此正是为了此事。”红石大方的说道,没有像徐妙锦那样对白年道长抱有成见。 “嗯,你的面色苍白,卫阳郁结,气血凝滞,是否中了极阴的掌法?” “道长高见,晚辈正是中了蓝玉的掌,不过晚辈不知道那是什么掌。” “无戒门的邪魔掌法。师太说的。”徐妙锦终于转过头来,嘀咕了一句。 这句话表明她既没忘了白年道长对不住莫逆师太,也表明她愿意加入新的话题。 “蓝玉?当朝大将军,凉国公蓝玉?”白年道,“来,我看看你的伤。” “是。”红石掀开了胸前的衣服。掌印的颜色又比几天前有所加深,它的周围还出现了一圈光晕,这使掌印看起来大了许多。 徐妙锦的眼眶瞬时红了起来,眼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3章 日就月将 “对,是无戒门的掌法。”白年道长的长眉在风中晃晃悠悠,他一把抓住它们,浑浊的眼珠明亮起来。 “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他的悔恨从枝头纷纷扬扬落下,他的遗憾欣喜若狂地破土而出。 它们全有了着落,它们回到了他的手里。 他要用这双手治好红石,这也是他对莫逆的一种补偿。 白年道长没有耽搁,在他这个年岁能有机会补偿年轻时的遗憾是件幸运的事情。 每日一个时辰,他毫不吝啬,源源不断的把阳气输送到红石体内。 同时,他开始教红石练双蝶戏蜂掌阳式。 “红石,别人传给你的阳气容易耗竭,而你自己体内生发出来的阳气才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师父!”红石跪地拜师。他激动不已,这是他在武学上的第一个师父。 在庆寿寺与江湖之人切磋武艺学到的皮毛岂能和武当的掌门白年道长的武学相提并论? 因祸得福,他知道自己会越来越强大,老天终究还是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双蝶戏蜂掌有六式:浪蝶游蜂、花须蝶芒、庄生梦蝶、蝶舞花落、雨中扑蝶、断刺折蜂。阳式与阴式的招式相同,运气方法不同,阴阳共济,相辅相成,克敌制胜。” “红石,以后如果有一个与你心意相通的女子练双蝶戏蜂掌阴式,那么你们俩双掌合璧便所向无敌了。” 白年道长慈祥的笑容里没有恶作剧的意味,但徐妙锦还是红着脸走开了。 “我打一遍给你看,记不住的地方,等明日再看。”白年道长徐徐伸开双臂,张开 双腿。 他迅速的挥出右掌,推出左掌,左掌与右掌交叉相背,像是蝴蝶的双翅。双掌忽儿向前,忽儿向后,忽儿向左,忽儿向右。 双掌快的像是风,锐利的像是剑。它好像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让圈中的猎物无处逃生;它又好像是万矢齐发,什么都不能幸免。 “红石,双蝶戏蜂掌出掌要快。”白年道长收起双掌双腿,气息匀称,脸色微微比运功之前红润一些。 “这样可以迷幻敌人,他不知道你是从哪个方位出的掌,尤其是两人出掌时,威力无穷。” “是,师父,徒儿定会用心苦练!”红石欣喜不已。 尽管他连一半的招式都没有记住,但是他知道他以后也会像白年道长一样打的行云流水,神流气鬯。 红石每日从白年道长的掌法中记住一部分,直到一个月之后,他记全了所有的招式。 他知道白年道长用心良苦。白年道长让他从全局去观察这套掌法,而不是一招一式的死记硬背。 他领会了双蝶戏蜂掌的精髓,体内的阳气迅速增长。 徐妙锦的日子过得并不美妙。她从来不敢在红石练双蝶戏蜂掌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身边。 她对双蝶戏蜂掌本能地排斥,并不是因为莫逆师太曾经逼着她学习这套掌法,而是因为双蝶戏蜂掌让她想起莫逆师太苦苦追寻的爱情以失败告终。 她把这种可望而不可得的遗憾反射到了自己身上,隐隐觉得终将有一天她也会尝到这种苦楚。 “红石,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你胸前的掌印是不是变淡了?” 徐妙锦隔三差五就要问同样一个问题。一来她确实关心红石的身体,二来她闲得发慌。 在一群大老爷们中,她连一个能说话的伴都没有。 她打算等到红石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就先行下山,回到京城。 “嗯,淡了一些。”红石假意敷衍,想要等到掌印完全消失的时候,给徐妙锦一个惊喜。 红石在武当山的生活丰富多彩,以至于他提早为将来做好了打算——不管白年道长愿不愿意,报完仇之后就回到武当山过着隐居的生活。 这里有几百种中草药,绞股蓝、黄连、天竺桂、巴戟天……其中还有许多独一无二的品种,他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过。 他喜欢和这些花花草草待在一起,在花丛中练武养息,心旷神怡,悠然自得。 伴着沁入心脾的花草芬芳,日月精华全都无微不至的给予他能量。 他认定自己的身体好的那么快,除了白年道长的救命之恩,全都要归功于这些花草的滋养。 时间过得很快,半年之后,红石的伤完全痊愈。 徐妙锦看到红石给她的惊喜后心满意足地下了山。 这一天,白年道长忽然对红石说:“红石,你的重瞳是上天的恩赐。” 红石惊愕地把手贴在自己的眼睛上。 这世上除了恕妃,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有重瞳。 恕妃因为知道他的身世,才知道他的重瞳,白年道长是怎么发现的? “师父……” “呵呵,你想问我,我是怎么知道你有重瞳,是吗?”白年道长满眼慈爱,悠悠抚着充满智慧的长须。 红石点了点头。 “你专心致志练功的时候时常会现出重瞳,你自己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师父!这重瞳好像故意躲着我,我不知它们什么时候会出来?” “你当然不知道,它们出现的时候,你都无暇顾及。” “什么意思,师父?”红石咽了一下口水,像是如临大敌。 没错,重瞳就是他的大敌。因为重瞳,他失去了母亲。因为重瞳,他要向自己的父亲复仇。因为重瞳,他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当你的脑子只被一件事情所支配时,重瞳就会出现,比如你极度愤怒,极度难过,极度专心的时候。这个时候你的大脑已经被某一种情绪控制,又怎么会注意那个好像在和你躲迷藏的重瞳呢?” 白年道长的眼神深不可测,通向过去,通向未来,好像无所不知。 红石眼前一亮,忽然看到了希望,摆脱阴霾的希望。 “师父,我可不可以不要重瞳?” 白年道长用一根手指把长须打成了卷:“你要眼睛吗?” 红石愣住了,他的眼睛渐渐暗淡下去。 “哈哈,你看我的胡子,不管是卷的,还是直的,不管它是不是妨碍了我吃饭、睡觉,甚至成为对敌时的阻碍,我都不会舍弃它。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会好好爱惜它。这种爱惜不必勉强,因为我看到了它的好处。它可以帮助我思考问题,可以缓解我的焦虑,它还陪我度过了孤寂的日子。没有它,我还真不习惯!” 红石低着头,白年道长的话没有触动他。白年道长如何知道重瞳给他带来的苦难?如果白年道长的胡子也曾经是罪魁祸首,他不会说得这么轻巧。 “重瞳是灾祸。”红石不知道自己怎么吐出这几个梦魇般的字。 “仓颉四目,生有睿德,上至星宿,下至鸟兽,无一不察,指掌作书,万世流芳。有谁敢说仓帝是灾祸?” 白年仰望天空,像是在寻找仓颉开化愚钝的神力。 红石也抬起了头。他知道这位文字的始祖,不过从来不敢把他同自己联系在一起。 “做个试验,呵呵!”白年道长指着不远处灌木丛中的一棵刺五加:“你看一看那株刺五加的叶柄上有多少根细刺?” 红石不情愿地朝灌木丛看去,完全是出于一个弟子服从师父的本能。 他怎么可能看一眼就知道刺五加叶柄上密密麻麻的细刺有多少根?就是让他一根一根的数,他也数不过来。 他瞥了一眼刺五加,在他的脑子跳出其他信息之前,他先摇了摇头。 “你再看看,专心看!”白年道长沉下脸,拍了一下红石的脊背,和他在教导红石武功时一样严肃。 他对红石了如指掌,就像他知道自己的眉毛有多少根。 红石盯着刺五加,四只瞳仁重叠在一起。 刺五加上的细刺就像士兵一样一个一个站在他的面前。 他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数,数了半晌后,心焦如焚:“师父,太多了,数不过来!” “谁让你一个一个数?你可以以两百或者五百为一组,数一数有几组!” 红石的眼前出现了几个区块,他小声嘀咕:“六组,三小组,五个,一共有三千五百零五根!” “嗯!”白年道长点点头,他的胡须又被他往反方向拧成了麻花,“红石,你在战场上一眼就可以知道敌军有多少数量了。” “谢师父!我还能知道他们有多少杆铳,多少柄枪,多少支箭!” 红石拍着自己的大腿,欣喜若狂,就像是一无所有的穷鬼发现了金灿灿的珠宝。 “红石,你可以把它运用到武功上。你的四只眼睛比别人的两只眼睛快的可不止一倍,是上百倍,上千倍。” “武功?”红石伸出双手,看了看手心,又看了看手背。 “试试,我来做你的对手。”白年道长站起身来。 “师父,我,我不行,我只学到师父的一成!” “少废话,师父不会手下留情!”白年道长从红石侧旁一掌斜劈过来。 红石往后一闪,连人带椅跌在地上。 他一跃而起,这种狼狈样激发了他的斗志,他双掌交叠,像风一样朝白年打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4章 意念原神 白年道长轻巧躲过,转到红石的背后,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肩头。 红石向前趔趄了一下,才站好,转过身来,白年又在他胸前轻轻拍了一下。 如果白年真的是红石的敌手,这两下已经可以让红石送命。 “师父,我打不过你!”红石气喘吁吁,“徒弟怎么能打得过师父呢?” “你就是废话太多,只动口不动眼!如果你有四张嘴,你才有动口的意义!看清楚我要打你哪里!”白年的胡子从左侧飘来,红石迅速闪到右侧,避过了一掌。 白年纵身一跃,他的腿像长枪一样直指红石的心脏。 红石犹豫地往左侧闪避,因为他好像看见白年的腿改变了方向,急攻他的右边胸膛。 白年踢出的腿落了空,他收起腿,稳稳落地,眉须依旧颠头颠脑,然而气息却已经顺畅通达。 “不错,红石,你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大有可为!大有可为!” 白年抚着眉须,不让它们摇头晃脑。 “师父!”红石惊魂未定。 “哈哈哈,小子,相信自己!你有天赐的力量!” 白年转过身去,他的笑在空中变成了一团白气,朝白雪皑皑的群山飞舞狂奔。 红石眼前的景象不同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好好的看一看他的周围,他的身旁,静下心来看一看他眼前的东西。 它们在他眼里一晃而过,他的眼睛麻木的听任大脑无视一切的指挥。 想法夺去了他大部分的时间。 先是回忆,然后是计划,充满愤怒、恐惧和罪恶。 红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了出来。 这团白气拼命的追赶着师父吐出的白气,飞向了雪山。 雪山很美,雪也美,山也美。一朵朵雪花层层叠叠簇拥在一起,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看到那里有多少朵雪花。 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里,只敢透出一点淡淡的光辉。 它也不愿融化了雪,摧残了美。 “红石,现在你信了吗?你要好好利用重瞳造福于世!” 白年转过身来,他知道自己说服了红石,他在等待红石热切的回应。 “师父!”红石双眼放光,伸出一只犹豫不定的手指着白年的头。 白年一把抓住自己的眉须,他的脸上除了这些不听话的家伙,没有什么东西会出错。 “怎么?我和你说你的重瞳,你在想什么?” 白年的眉须和红石一样令他气恼,它们从他的指缝中溜了出来,他只好又伸出一只手,双手牢牢擒住他们。 “你的耳垂有一块黑痣!”红石惊喜交加。 白年拉长了脸,红石给他的回应就是幸灾乐祸的奚落他耳垂上的一块痣。 他转身准备进屋。 “莫逆师太一直在想念你!”红石冲着他的背影喊道。 白年停住了脚步,红石跑到白年面前。 “在瓦舍,在瓦舍!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为什么师太要对素不相识的李识庐大打出手!” “语无伦次!”白年吼道,又转过身去。 他已经有十几年没有生气了,此时他有一肚子的火——徒弟不听他的话,奚落他的黑痣,提起他最害怕提起的人,吊着他的胃口。 “师父,您坐,您别生气!”红石伸手去拉白年的胳膊,白年大力甩开。 他反省自己太溺爱这个与众不同的弟子,打算给他点颜色瞧瞧。 “师父,几年前在京城的瓦舍,我碰到了莫逆师太。她莫名其妙的追着一个叫‘李识庐’的人打,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李识庐的耳垂上也有一块黑痣!莫逆师太一直没忘了您!” “遇上耳垂有黑痣的人,她就打,这是想念我?”白年气恼道,无法领会其中的道理,他从来没有明白过一个女人的心思。 “打是亲,骂是爱,师父!莫逆师太如果不再想您了,何必牵挂着那块黑痣呢?” “她那是恨我!” “师父,有恨才有爱!” “恨是恨,爱是爱!” “对于有些人来说,恨是恨,爱是爱,可是对于你们来说……”红石停顿了一下。 白年转过身来,横眉冷对,眼睛紧紧盯着红石的嘴巴,恨不得撬开他的嘴。 “师父,你们的情分并没有断,如果您肯去峨眉山找师太,你们一定能重修与好!” 红石急迫地做出未经深思熟虑的判断。 他为他们高兴。在残酷的人间,每每看到一点真心实意,他那颗激愤的心就会得到些许抚慰。 “臭小子,徒儿教起师父来了?”白年瞪了红石一眼,匆匆走进屋里,被掩盖了几十年的光芒又在他眼里熠熠生辉。 红石转变了对重瞳的看法并且加以利用之后,真正领略了双蝶戏蜂掌的魅力与威力。 他勤奋苦练,一个月之后,几乎和白年道长打成了平手。 白年道长很为红石高兴。在他这个年数,善良的人知道好胜心必须让位,没有什么比看着年轻一代继承自己的衣钵更让他们欣慰的了。 白年道长打算把自己的武功全部传给红石。 红石感激不尽,把白年道长当成了师父、恩人、父亲和挚友。 闲暇之时,他会变一些戏法逗白年道长开心。奇怪的是,尽管白年道长没有学过戏法,可是每一次他总能看穿红石的伎俩。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枝花在我的帽子里?”红石又一次在移花接木的表演中露了馅。 “红石,你的动作很快,可是你的原神不强。你没能让我听你的话。”白年笑道。 “可是你的眼睛始终盯着我的右手。”红石不服气道。 “我的眼睛盯着你的右手,可是我的余光却在其他地方。不仅如此,我的耳朵,我的鼻子,我的手,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可以感知你的存在。” “师父,你真的不会变戏法?”红石用怀疑的目光久久的端详着白年道长。 虽然白年道长的每一道皱纹里都没有谎话,可是红石不相信,除了眼睛,其他部位也能看出他的破绽。 “意念。”白年道长意味深长的吐出两个字。 “意念?意守丹田,神气归一?”红石用手托着沉重的脑袋。他所了解的意念只有在他运功的时候凝神聚气,将内力汇于丹田运行周身。 “呵呵,对,这就是意念,意念即原神。它的作用比你知道的多得多。大可阻挡江河,小可与兽相谈。” “这么神奇?师父教我!”红石露出了贪婪的目光。 “它自有神奇,可并非轻易为人所用。师父这十年来醉心于此,也只是了解了皮毛而已。” 白年道长端起桌上的一杯茶,递给红石。茶已冰凉,再过一个时辰就会团结成冰。 “你感受一下。”白年道长静静的看着这杯茶,像是在发呆,又像是在入定,红石不知道白年道长在做什么,不敢打扰他。 半刻钟后,茶杯的杯壁温暖了起来,几缕热气缓缓从杯中上升。 “师父,这杯茶热了!”红石按耐不住想要知道一杯平凡无奇的茶水里究竟有何玄机。 “呵呵,坐下,急什么?你再摸摸看是凉的还是热的?” 红石看见那几缕热气瞬间消失殆尽,当他握住杯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像是握着一块冰,赶紧把茶杯放在桌上,道:“这么快又凉了?” “哈哈,再摸摸看。”白年道。 红石又把手贴到茶杯上,发觉它不再冰凉,传递出阵阵暖意。 “师父,这到底是凉的还是热的?”红石怀疑自己在梦里。 “这就是意念,我的意念让这冰凉的茶水发热,我的意念又让你感觉到这杯温热的水是一杯凉水。原神可以驱使自身的气,也可以产生能量。这能量既能改变万事万物的形态,也能改变人的想法。” “师父,这是怎么做到的?” “与你运气相似,神定入静,让你的原神专注在你想做的事上。多多练习,你比师父的天分高的多。记住,原神只可行善,不可为恶!否则你将万劫不复!” “是,师父!”在脑子思考之前,红石的心许下了行善的承诺。 在乍暖还寒之季,北平的柏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畏畏缩缩的蜷曲着,不敢舒展身体。 它知道寒风的狠毒,也知道月朗星稀的夜晚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明哲保身是万物的本能,但是总有勇往直前的先驱者。 一丛鹅黄色的迎春花从水渠旁探出了头,向着阳光,舒展花瓣,迎着狂风,毫不畏惧。 在冗长又灰暗的冬季之后,它率先点亮了黄色,并且深知红色、绿色、紫色、白色、橙色也会接踵而来。 红石回到了北平燕王府,朱棣和道衍喜出望外。 他们心花怒放地围着红石转了一圈又一圈,一再确认红石的身体是否安然无恙。 “红石,你这小子真没良心,躲到武当山去养病,连一封信也不寄来。我们不知道你在哪,不知道你的情况如何,心焦的很!看,我都瘦了。” 道衍伸出一只从未丰腴过的手臂,极力惋惜它枯燥干瘦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5章 设计蓝玉 “是啊,红石。你不在,大师日日折磨我,老要我给他变什么魔术。” 朱棣的脸上堆满了笑,红石相信他说的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话。 “呵呵,所以说距离产生美。我在的时候,要变魔术给大师看,大师总嫌我烦。我现在才知道他是这般想念我的魔术。”红石笑道。 “天天看当然烦了,以后咱们定一个规矩,一个月表演一次。”道衍讨好的给红石沏了一杯茶。 “殿下,这些日子朝廷中有发生什么事吗?”红石言归正传。 “嗯,蓝玉越来越猖狂,我看父皇很头疼。”朱棣摇着头,有种不敢轻举妄动的无奈。 他的父皇尚且忍耐着蓝玉,他又有什么资格暴跳如雷? “蓝玉不像话!自从他在太子出殡那天出手打了刺客,就把自己当成了皇上的救命恩人。当时小太监替皇上挡了一剑,亲军护卫也都在场,怎么他一人独揽功劳?”道衍忿忿不平。 “朝中老一辈的武将常遇春、邓愈、李文忠、徐达等等都已相继离世,父皇逐渐倚重蓝玉,这滋长了他的狂妄。父皇本想封为他为梁国公,正因为他的肆意妄为,父皇故意将‘梁’换成‘凉’,警示他收敛傲气,低调做人。” “不过蓝玉似乎完全没有领会到父皇传递给他的信息,依旧我行我素。他这么做是在步胡惟庸的后尘。” 朱棣把茶水中的一个水泡吹破。 “可是,皇上还不会动手。”红石道,“蓝玉在武将中独大,北疆未平,皇上不会杀了蓝玉。” “朝中不是没有将领,只是父皇不用。”朱棣皱着眉头,“右军都督佥事宋晟文武双全,随父皇一起打下江山,经验丰富,完全可以独挑大梁。” 宋晟十几岁的时候就随父亲宋朝开、兄长宋国兴投奔了红巾军。他聪明绝伦,勇猛果敢,很得朱元璋的欢心。 洪武十七年,宋晟在讨伐西番的战役中立下战功,晋升为右军都督佥事,镇守凉州。 洪武二十四年,宋晟又任总兵官率军讨伐哈密。他命令部下半夜赶路,在天亮之前包围哈密城池并大声击鼓。城内的人被鼓声吓得魂飞魄散,不战而降。 从此,宋晟在西域得到了一个“魔王”的称号。外族人特别惧怕宋晟来袭,听到宋晟的名号,就像看到死神一样。 朱棣特别提到宋晟其实是因为他和宋晟之间有一层紧密的,不为人知的关系。 即使是道衍和红石,在此之前都毫不知情。 这还得从宋晟的父亲宋朝开说起。 元末,宋朝开随朱元璋的红巾军征南闯北,立下赫赫战功。到洪武时期,宋朝开被升为都指挥同知,镇守安徽。 洪武十年,因吐蕃残部抢劫乌斯藏贡使,朱元璋决定派军剿灭吐蕃。他派出邓愈任征西将军,沐英任副将军前去征讨吐蕃反抗势力。宋朝开也参加了这次征战。 当部队行至甘肃、青海和西藏的分界时,邓愈和沐英决定兵分三路前进,深入吐蕃腹地,并且战后在昆仑山汇合。 邓愈和沐英各领一路兵马,第三路兵马由都指挥使胡桃带领。宋朝开被分配到胡桃的麾下作战。 十日之后,邓愈和沐英的兵马率先抵达昆仑山。他们率领的军队大捷,俘虏敌军数万人,缴获牲畜二十万匹。 胡桃姗姗来迟,狼狈至极,一万余部众就只剩下数十人,宋朝开不见了踪影。 邓愈作为这次出征的总将领,问责胡桃。胡桃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宋朝开身上。 他说,宋朝开已经背叛明军,贪图吐蕃的贿赂,将明军的军事机密全部泄露给吐蕃,导致他们被吐蕃突袭,受到重创,死伤无数。 邓愈半信半疑,他对宋朝开的为人也有一些了解,不敢相信大明对宋朝开恩重如山,宋朝开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 邓愈又询问了剩余的那几十人,他们口径一致,说宋朝开叛变了。 邓愈并没有将此事上报朝廷,准备继续调查。不料,邓愈在班师回朝的途中,突染恶疾。明军到达寿春的时候,邓愈与世长辞,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胡桃将宋朝开叛变一事上报朝廷后,朱元璋大怒,将宋家全族投入了大狱。 当时燕王朱棣十七岁,与他的兄弟们在老家安徽凤阳锻炼,了解民间疾苦。他认识了随父亲宋朝开镇守安徽的宋晟。他与宋晟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当朱棣得知宋朝开叛变,宋家人被投入大狱后,他不相信这是事实。 朱棣虽然年龄尚轻,但他决心调查真相,为宋朝开平反,救出宋家人。 他先后找来了胡桃率领的军队存活下来的那几十个人,将他们分开,单独地一一详加盘问,结果发现这些人彼此之间描述的事件经过一模一样,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用词都完全相同。 人站在不同的角度看事物,总会有所不同。他们几十个人的叙述怎么可能如出一辙,好像是从同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的? 朱棣觉得这其中大有蹊跷,他决定揭穿这背后的阴谋。 他请求朱元璋的同意,放宋晟出狱三天。朱棣答应朱元璋,在三天之内他定然将案件调查清楚,抓住真正的罪犯,否则请罪认罚。 因宋晟长得与他的父亲宋朝开有几分神似,身材也极其相像。朱棣让宋晟扮成宋朝开的模样,在半夜突袭这些兵士的兵营。 这些兵士在睡梦中被惊醒,突然看见宋朝开,以为厉鬼索命。惊慌失措之际,士兵们一五一十的交代他们为胡桃所逼,冤枉宋朝开的事实经过。 原来邓愈、沐英和胡桃兵分三路之后,胡桃率领军队行进了一日,在夜晚扎营于一个石头山。 此山头没有水源,因此宋朝开提出另辟其他地方扎营。胡桃坚决不同意,认为在山头扎营,居高临下,是最高的观测点。 一旦敌方夜里进犯,他们就能及时发现。而且在高处作战的优势不言而喻,易守难攻。山上石头很多,可以作为武器从山上往山下滚,敌人若要进攻,难于登天。 至于水源,他认为军队携带的水源够他们使用十天八天。而在十天八天之内,敌人岂有不被他们歼灭的道理?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们认为可以做为武器的石头都已被风化,他们的箭又射不到山下这么远的距离。敌军似乎知道他们没有水源,按兵不动,守株待兔。 在山上呆了几天,水源快断之时,宋朝开带头冲下山与吐蕃作战,英勇牺牲。其他士兵因为饥渴体乏,作战力严重削弱,被吐蕃歼灭了十之八九。 胡桃害怕受到朝廷严惩,将所有的责任推给了死去的宋朝开,并嘱咐剩余的士兵要守口如瓶,否则性命难保。 宋朝开终于沉冤得雪,宋家人不但免去了牢狱之灾,还获得了朝廷赏赐的抚恤。 宋晟十分感激朱棣,从此便拜于朱棣门下。朱棣并没有将两人的关系公布于众,而是将宋晟安插在朝中作为自己的眼线。 “宋晟?”红石低语,他的手指轻轻的在桌上轮番点击。 忽然他停住了,盯着朱棣和道衍问道:“你们说皇上想不想除掉蓝玉?” “当然想!”朱棣和道衍异口同声。 “父皇想杀掉蓝玉,不仅因为他的狂妄。太子武人集团掌握重兵,是皇太孙的巨大威胁。父皇年事已高,他会尽快为允炆铲除障碍,铺平道路。”朱棣道。 “嗯,殿下说的对。皇上迟早会对蓝玉动手。红石,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快说!”道衍迫不及待,好像一刻都不想让蓝玉多活。 “我们的障碍是谁?” 红石又问。 “当然是秦王和晋王。”道衍不假思索道。 朱棣眨了一下眼睛,眼光落在桌面上。 有些事即使再显而易见也不会轻易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还有朝中的武将。”红石的大鼻子俏皮的皱了一下,“皇上觉得他们是喉中刺,我们觉得他们是拦路虎。皇上想除掉的人,我们也想除掉。我们必须和皇上合作。” “合作?”道衍的假发套惊悚地移了位。 “皇上在等待时机动手,我们就为他制造一个时机。首先是蓝玉!”红石咧开了嘴,好像煮熟的鸭子就在眼前。 “怎么制造?”道衍扶了扶他以为歪斜的假发套。 “宋晟和太子妃。”红石道。 围坐在圆桌旁的三人都向前微微倾斜,将他们的心靠得更近,拧成一股绳,不管各自怀揣的目的大相径庭,绳的另一端都是同一个猎物。 奉天殿内,大臣们垂首而立,恭敬的聆听着朱元璋细数一件又一件发生在大明王朝各个角落的琐事。 这些琐事像蜜蜂的嗡嗡声一样,每日在他们身边环绕。 尽管大部分与他们没有多少关系,他们还是得了然于胸。 谁知道这些琐事会不会变成大事?变成了大事会不会亡国?亡了国,他们还有没有机会站在这里聆听琐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6章 游说吕氏 蓝玉焦躁的站在他们中间。 由于常年在外征战而无需上朝,他觉得这些嗡嗡声特别令他心烦。 由于为大明舍命守住了广阔疆土,他觉得他的心烦理所当然。 此刻他在想着他的心事,决意离开这个沉闷的牢笼,作为一只高飞的雄鹰,怎么能和迂腐平庸,唯唯诺诺的雀鼠共处一窝? 他做好准备向朱元璋请战罕西西番,于是上前了一步。 其他想上奏的大臣都默默的垂下了双臂。 “皇上,五月初,臣率军征罕东,巡行阿真川,土酋哈昝与其部下仓惶逃走。如今,罕西西番突然率军入侵,臣怀疑土酋哈昝很有可能逃到了罕西。” “罕西西番与我大明一向相安无事,还多次进贡朝廷,此次突然进犯或许真如蓝将军所言,是哈昝挑拨离间,怂恿罕西与我大明为敌。” “皇上圣明!臣怀疑这次突袭可能正是由哈昝领军。臣请命出兵征讨罕西西番,彻底灭了哈昝,以免他再生事端。求皇上恩准!” 蓝玉的忠心又一次赤裸裸的摆在众臣的面前,令他们无地自容。 有谁可以像他这样一马当先,为国效力? “嗯!”朱元璋用手捻了捻花白的胡须,并没有马上答应蓝玉的请命,他在得与失之间反复衡量。 蓝玉现在是朝中战功最大,亲信最多,势力最盛的臣子。 他立下了盖世奇功,攻漠北、征西番、平云贵,哪里没有蓝玉的身影? 蓝玉像一团火焰一样熊熊燃烧,甚至遮住了他这个皇上的光芒。 难道他还要再给蓝玉机会,让这团火焰烧得更旺一些吗? 蓝玉在战场下的表现也让朱元璋很是失望。 他以为朱元璋打下的江山必须靠他才能守得住,他把自己当成了朱元璋不能断的一只臂膀。 不,他朱元璋从来不会让人左右,他绝不能让这只臂膀扭曲了他的身体。 或许蓝玉曾经很重要,但绝不是唯一。 朱元璋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蓝玉,锦衣卫收集了蓝玉足能激起民愤的斑斑劣迹,每一条都可以让他粉身碎骨。 但是…… 朱元璋扫了一眼站在西侧的武将,有谁可以立下蓝玉的功勋,但是又懂得进退有度,不越雷池? “蓝将军常年在外征战,身体也需要调将养息。众将有谁愿意替蓝将军前往罕西剿灭乱军?” 朱元璋的眼神像锋刃一样从武将的脸上掠过。 众将绷着脸,僵着背,如果不是多了两个鼻孔,他们连喘都不愿意喘一下。 他们不害怕上战场,但是害怕蓝玉。蓝玉请了战,他们怎么敢与他相争? “臣愿前往罕西征讨贼番。”右军都督佥事宋晟上前一步,双手抱拳从容淡定。 朱元璋的眼光又从站在最后的一个武将脸上往前扫,定在了宋晟的脸上。 蓝玉微微侧身,向身后瞟了一眼。 宋晟没有进入他的视野,他的恼怒又增添了几分。 坐在最佳观测点的朱元璋把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花怒放,现在没有什么比打击蓝玉可以更让他高兴。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从未如此真诚的笑容。 “好!宋晟,朕封你为大将军,带五万兵将前往罕西,打个先锋。你参与了罕东之战,熟知西番的情况,此战由你领兵再合适不过!” 其他武将全都虎口脱险般舒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了僵硬的身体,汗水这时才敢往外冒。 他们不知道宋晟这个与众不同的举动是何用意,不管如何,他们对他带着感激之情。 蓝玉紧锁眉头,低头不语。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罕东之战中对他唯命是从的总兵官成了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宋晟想干什么?他要立功?要和他蓝玉作对?要讨皇上欢心? 此时的蓝玉,尊贵的蓝玉,狂妄的蓝玉早已想不出一个小人物的所思所想了。 “蓝将军大可不必灰心丧气。蓝将军打过多少胜战,见过多少场面,一个小小的罕西西番怎值得蓝将军劳筋伤骨?蓝将军调养好身体之后,大明还需要你去更大的战场!” 朱元璋贴心的说了几句安慰蓝玉的话,既没有打破平静的水面,又提醒了蓝玉:他并非不可替代。 蓝玉气急败坏,这话像是治风寒的药送入了风热病患的口中,令他浑身冒火,可是却不能发作。 他裹着火,面无表情道:“是,皇上!此战就由宋都督出战。” 东宫冷清的像是一座前朝的宫殿。 太子朱标死了,太孙朱允炆勤学朝政,成日与朱元璋一起待在乾清宫,这里只剩下太子妃吕氏独守。 她很庆幸自己能活下来,不是贪图多吃几年的饭,多穿几年的衣,她相信自己能帮上朱允炆。 虽然量小力微,但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肯为朱允炆舍弃生命的人。 红石独自来到了东宫。 宋晟请战,蓝玉留在了京城,该轮到太子妃登场。 红石以“家事是履,天下是冠”八个字得到了太子妃的召见。 大概是谨遵着马皇后对后宫的教导,吕氏着装朴素,衣服显然褪了色,还有一处补丁,头上只插了一支银钗,这根银钗完成了七八根金钗和玉簪才能完成的任务。 吕氏端坐在太师椅里,静静的看着红石,没有发问,等待红石说明自己的身份和来意。 “太子妃,在下不能告诉太子妃在下的身份,但请太子妃相信我们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太子妃身体一怔,提高了警觉。她不是在政治漩涡里打转的人,无法应付自如未知带给她的恐惧。 红石看出了面前坐着的是一个谨小慎微,胆战心惊活着的女人,打算拿出自己的耐心和某种程度上的真诚。 “太子妃,将信藏在太子妃衣服里的人是在下,在下不忍看到骨肉分离,愿意帮太子妃和皇太孙。” “真的是你?”太子妃的两只手紧紧抓着扶手,冲动之下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又因为谨小慎微而努力克制住。 “是在下。皇太孙嘱托在下救太子妃,在下不敢忘。” “炆儿?你和炆儿相熟?”太子妃不能再矜持,站起身来走到红石身旁。 “算是有缘分!”红石道。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解除了警报,太子妃礼数有加,对红石行了个礼致谢。 “在下不敢当!” “丽英,上茶!”太子妃吩咐侍女,“请坐!阁下今日来……” “自然是为了皇太孙。在下来给您一些建议。如果您觉得这些建议能帮助皇太孙,您可以采纳。相反,如果您觉得这些建议一文不值,您可以把在下轰出去。” 红石不卑不亢。 “阁下请说。”太子妃的眼神里又现出忧郁之色。 “是,太子妃。您的儿子是皇位的继承者,朝中有无数只眼睛都盯着他,盯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皇位。当然,只要皇上在一天,皇太孙就可高枕无忧。但是皇上年事已高,皇太孙羽翼未丰,若皇上不在了,又有谁有能力保护皇太孙呢?” 太子妃面部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红石所说的话正是她每日所虑。在她的儿子成为皇太孙的那一天,她就开始担心这个问题。 她没有强大的家族后台可以依靠,她的父亲不在了,唯一的哥哥也为了她断了臂,辞了官。 她的儿子朱允炆只有十六岁,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能对付那一张张血盆大口,如何能在那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目光下生存? “我怎么帮炆儿?”太子妃弱小的身体发出了坚定的声音。 红石微微一笑道:“皇上曾经拿了一根带刺的棍子给太子,太子觉得扎手拿不住。皇上又把这根棍子上的刺都削掉,再拿给太子。太子这回牢牢地把棍子握在手中。太子妃,您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些刺就是太子将来的障碍。皇上把太子将来会遇到的障碍先除掉,太子就能坐稳江山了。” 吕氏瞪着一双大眼,朝堂上的争斗给她带来的恐惧清晰的写在已然衰老的面庞上。 “太子妃聪慧过人,”红石称赞道,“太子面前的刺确实都被皇上拔干净了,可是对皇太孙来说却不尽然。” “此话怎讲?” “太子的敌人都是皇太孙的敌人,但太子的朋友却未必都是皇太孙的朋友。”红石顿了顿。 太子妃的惶恐愈加剧烈,她想象过危险,但不知道有如此危险。敌人还没有除掉,朋友也变成了敌人,那么炆儿岂不是深陷泥潭? “太子妃莫要惊慌,这对于权位争斗来说是常事。皇太孙只有经过了千锤百炼才会成为一个伟大的君王。” “我可以为炆儿做什么?”太子妃挺直了身板,眼前的泥潭变成了战场。 “除掉蓝玉!”红石的眼睛深的像望不到头的沟壑。 “蓝玉是开平忠武王常遇春的妻弟,敬懿皇太子妃常氏的舅舅。凭着这层关系他是太子的朋友,况且太子和他出生入死,感情深厚,他辅佐太子是自然的事。” “但他却未必会辅佐皇太孙。皇太孙是您的儿子,而不是敬懿皇太子妃的儿子,皇太孙与蓝玉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没有半点交情,况且还有一个朱允熥……” 红石没有继续往下说,一动不动盯着太子妃渐渐明亮的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7章 蓝玉入瓮 如果说之前的惶恐像一团雾,太子妃身在其中,可不知恐惧从何而来,不知如何反抗,那么现在四面楚歌确确实实,清清楚楚的在太子妃耳旁响起的时候,她出乎寻常地冷静,并且拿起了武器。 “皇上看不出蓝玉对炆儿有威胁?”吕氏开始战斗,方寸不乱,思维清晰。 “问得好!”红石说道,心中大喜,他找对了人。 “皇上有先见之明,又怎会不知蓝玉之心?只是时机未到,若贸然动手,恐引朝变。” “既然时机未到,本宫着急又有何用?” “我等虽无皇上之神力以挽狂澜,但并非不能助皇上一臂之力。除大患宜早不宜迟。皇上年事已高,若……,便再无人可对付蓝玉。” “恕我冒昧,阁下到底是何人,为何要置蓝玉于死地?”太子妃忽然发问,她尽量把话说的漫不经意,把眼光落在了门槛之外。 她不想让自己纯粹的好奇被红石误认为不信任,可她没能控制住女人的天性。 “自然是蓝玉的敌人。”红石微微一笑,“其实在下是什么人对您来说并不重要,您只要想想看,在下说的话是否有道理,在下的建议是否会对皇太孙有利。” “阁下有什么建议?”太子妃问道。 “太子妃如果能把太子武人集团的人聚集在一起,皇上自会来个瓮中捉鳖,当场捉拿谋逆之臣聚集谋反。” 太子妃的眼睛亮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担惊受怕,苦苦思索,现在对付蓝玉的办法就像面前的茶盏一样真真切切的摆在那里。 她心潮澎湃,热泪盈眶,伸出微微颤抖的手端起茶盏,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水淡淡的苦涩瞬间把她从慷慨激昂的云端拉了回来,她发现红石提出的办法像一条深得难以逾越的沟壑,她在沟壑面前渺小的像一只蝼蚁。 蓝玉是何等身份,光想到他披盔戴甲,手持利剑的样子就足以让她瑟瑟发抖。 连皇上都惧他几分,她又怎么有能力把他和他的同党们聚集在一起?她甚至连他们的名字和样貌都不知道。 红石看出了太子妃的担忧,说道:“太子妃从不接触朝廷中的权势争斗,但为了帮自己的儿子除去敌手,恐怕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不过这种鸡蛋碰石头的方法并不能为皇太孙带来任何好处。作为一个女人,太子妃自然也有得天独厚的地方。” 红石诡秘地一笑:“女人自有女人的办法。” 太子妃垂下眼帘,看见那些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的灵感正在欢腾跳跃。 蓝玉高视阔步进入了太子府。 对于太子妃的宴请,他觉得很意外。 他与太子妃吕氏并无来往,尤其在太子朱标和他的外甥女常氏过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太子府。 不过,他没有多想,也没必要多想,出入奉天殿尚且无所顾及,更何况是一个孤寡独居的东宫。 吕氏已备下了丰盛的酒菜,梳妆齐整,见到蓝玉就像是见到了恩人。 她的眼里泛着泪光,嘴角微微抖动,双手交叉放在胯下,迎上前去,行礼道:“将军……”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用尽全力控制自己:“将军赏脸,本宫感激不尽。” 蓝玉的眼睛瞟了一下吕氏令他出乎意料的神情,随即他的眼神越过吕氏高耸的发髻,落在了尘埃飞舞的阳光中。 “太子妃折煞本将了!”蓝玉威风凛凛,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对眼前这个弱小的女人没有敌意。 他对吕氏唯一的一点了解来自他的姐姐。他的姐姐是太子朱标的元妃,吕氏是次妃。他的姐姐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说过吕氏的坏话,反而夸赞吕氏是一个温柔贤惠,谦让恭顺的女子。 蓝玉猜想吕氏找他肯定是为了皇太孙,皇太孙是将来的皇帝,虽说他位高权重,却也没有必要和皇太孙为难。 “将军是国家的栋梁,没有将军就没有大明的安定。将军也是东宫的亲人,本宫有幸可以备下薄酒与将军共饮,本宫百感交集,太子定然也会万分欣慰。” 吕氏的真情实意无不在她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之间表现的淋漓尽致。 “将军,坐,本宫敬将军一杯!” 蓝玉豪爽的举起酒杯,像在军营里一样一干到底。 他没把自己当成东宫的外人,在他眼里,他高高在上,而吕氏则寄人篱下。 吕氏又给蓝玉斟满了酒,还亲自往往蓝玉碗里夹了好些佳肴。 她没有直接说明请蓝玉来的目的。蓝玉也不问,只顾大口喝酒。 “蓝将军好久没有来东宫了,本宫记得上一次蓝将军来还是太子在的时候。” 太子虽然不在了,但是吕氏决定让他陪着他们俩。 蓝玉一笑,没有答话。这明摆着的事,他有什么好说的。太子不在了,他自然没有必要再来太子府。 “太子非常赏识蓝将军。他总是对孩子们说,蓝将军才华盖世,武艺超群,可比项羽、卫青。”吕氏道。 蓝玉的嘴角微微上扬,尽管他平日听到的赞扬多如牛毛,但好听的话怎么都不会腻。 “炆儿小时候听太子这么说,就特别崇拜蓝将军。只可惜将军公务繁忙,都没能教这孩子一星半点的。” “太子妃过奖了。”蓝玉夹了一大块牛肉往嘴里送,还没嚼烂,就端起一杯酒把五马分尸的牛肉送下了肚。 “将军谦虚了。如今朝中战事只能靠将军一人。将军出征,百战百胜。皇上若是派了别人,那是损兵又折将。” “哈哈哈!”蓝玉得意地大笑,这是他最爱听的话。 吕氏紧张的心情放松了许多,她越来越自如:“本宫听说有一次将军带兵出征云贵。那敌兵有二十万,将军只带了几千人。没想到他们听见将军的威名就已经跑了一大半,剩余的兵士打的像姑娘一样,最后全部成了我们的俘虏。” “哈哈哈,这太子妃也知道啊。” “都是听太子说的。炆儿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说要跟蓝将军去打仗呢!” “哈哈哈,皇太孙胆量过人啊!”十几杯酒下肚,蓝玉毫无戒备地接纳了太子妃的真诚。 武将最大的优点就是容易敞开胸怀。 “哎呀,那都是小孩家的话。他哪知道战场上腥风血雨,没有蓝将军这身本事,恐怕都无法活着回来呢!” 吕氏的舌头像水里的鱼儿一样灵巧。她还拿出了那么一点点女人向男人撒娇的模样,就刚好那么一点点,这是她的分寸。 她不是要勾引蓝玉,而是要让蓝玉觉得这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女人,而不是什么对手。 “哈哈哈!”蓝玉的笑从东宫的一间屋子传到另一间屋子,东宫静静的欣赏着吕氏的表演。 “蓝将军!”几颗硕大的泪珠娴熟地从吕氏的眼眶中滚出,经过她通红的面颊,落在桌面上。 蓝玉以为自己糊了眼,一张花一般的笑脸怎么一瞬间就枯萎了? “本宫心里苦啊!” 蓝玉放下酒杯,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身体微微朝吕氏倾斜。 他确定看到了晶莹的泪水,听到了真切的呜咽声,急忙问道:“太子妃何出此言?” “太子走的这几年,本宫夜不能寐。本宫时常觉得太子就在这东宫陪着本宫和炆儿,他舍不得抛下我们孤儿寡母!” “太子虽已不在,但皇太孙如日方升,定能不负众望。”孤傲狂妄的蓝玉在啼哭的女子面前也有些手足无措。 吕氏的泪珠迅速连成了线:“太子年纪尚轻便突然走了,本宫实在想不通,他怎么去了一趟长安回来就得了病?太子天寒地冻的蒙古也去过,戾气遍野的云南也去过,他的身子骨强壮得很,他……他怎么去了富足的长安,反倒得了怪病?大将军,你说这是不是有人要害太子啊?” “这……”蓝玉一时语塞。 吕氏马上又接过话道:“本宫也问过太子,太子责备本宫妇人见识。本宫知道太子心善,不相信有人会害他。虽说本宫是一介女流,不了解朝廷里的争斗,但是本宫也知道他的太子之位有多少人嫉妒,有多少人野心勃勃要抢他的位置。” 蓝玉烦闷的抓起一杯酒,仰头喝干。 他原是太子的人,如果太子没有病故,他将来肯定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现在,朱元璋不待见他,他不知道该为谁死心塌地。 他像一只无头的猛虎蛮打蛮撞,表面上风光,心里却没有着落。 “唉,太子妃,此事已经过去了。皇上都没有继续追究,你也不便在此事上纠结了。” 蓝玉和一个女人能说什么?女人除了抱怨,什么都不能明白。 “大将军,”吕氏点了点头,“本宫知道太子这个事已经过去了,本宫再纠结也于事无补,任何事都不会改变。现在让本宫担心的是炆儿。” “皇太孙?皇太孙怎么了?”经过吕氏真情的烘烤和眼泪的浸泡,蓝玉对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皇太孙产生了一点他从太子身上转移过来的感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8章 拜师之宴 “炆儿才十六岁,当年他父亲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有面对他现在的这许多压力。他常常跑来跟本宫哭诉。他说,有人不服他这个皇太孙。” 吕氏的泪水将粉黛冲的七零八落,更显出无依无靠的惨状。 蓝玉怒火中烧,拍着桌子吼道:“谁敢这么大胆?” “现在皇上还在,没有人敢动炆儿。皇上百年后,将军,你说炆儿该怎么办?将军是炆儿的舅舅,除了将军,本宫找不到可以信任的人了。” 娇小柔弱的吕氏眼睛里散发出迷惑一切的光芒,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等待着蓝玉向她伸出一只救命的手。 “太子妃,你放心!”蓝玉把自己的胸脯拍得砰砰作响。 他并非在太子妃的左右夹攻下缴械投降,他也不会为了救一个女人和孩子放弃自己的立场。 他找到了他的着落,他的主心骨,他要辅佐朱允炆! “我蓝玉在朝里也不是吃素的,谁敢动我的外甥,我定然饶不了他!” 吕氏如释重负,抹掉眼泪:“大将军,有你这句话,本宫就放心了。想害东宫的人都是些阴险鼠辈,他们躲在暗处,将军要多加小心呀!” “哼!”鄙夷的声音从蓝玉的鼻孔钻到了喉咙,打了一个弯,又回到了鼻孔。 “他们也配合我蓝玉斗?太子的事,是我疏忽了。当时我在边疆征战,十三侯二伯中有五人随我出征,另外十人也都不在太子身边,他们逮着了机会。没想到皇上还在,这班人就敢对太子动手了。太子妃,现在你放心。我蓝玉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让他们有机可乘。除非我蓝玉死,否则没人敢动皇太孙!” 吕氏第一次在蓝玉面前展开了笑颜,那种只因为蓝玉的大恩大德才会存在的笑颜。 “太好了,大将军!本宫想让炆儿拜您为师,请您和十三侯二伯暗中兼领东宫。将来他登上皇位后,定然将众位尊为功臣!” 暗中兼领东宫?蓝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看来太子妃对朱元璋也并非一心一意,蓝玉心花怒放。 “承蒙皇太孙和太子妃高看,我们一公十三侯二伯定然为皇太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本宫即刻安排下拜师宴,请大将军和众位侯伯赏光!” 吕氏顺水推舟说出了今日最重要的一句话,随即紧张又期待的等着蓝玉的回答。 “那就劳烦夫人了。” 蓝玉的心趁着酒意悠悠荡荡地往上飘,而吕氏的心则落了地。 七月初一午正前一刻,十醴香的大门敞开了比以往开阔的怀抱,高悬的灯笼喜气洋洋,花环和彩带在风中扭动着腰肢,桌椅亮的像是刚刚抹过了油,瓷瓶上的美人撩人地媚笑,伙计们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然而,这里却没有一个客人。 吕氏站在十醴香的大门前,面带微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母妃,您从来没有来过这里?”朱允炆问道,眼睛里闪着兴奋和无邪的光。 吕氏摇了摇头,她没有把拜师宴的真正目的告诉朱允炆,决心默默的为朱允炆挡住四面八方飞来的暗箭。 一刻钟后,蓝玉和十四名从外地赶回的伯侯相继来到了十醴香,他们各自随身带着两三个精明的护卫。 护卫留在酒馆外尽忠职守,以便他们的主子安心在酒馆内高谈阔论。 没有一个人不喜气洋洋,没有一个人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伯侯们相信蓝玉,蓝玉相信他自己。 蓝玉倒想有一个人能跳出来质疑他的决定,他一定会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告诉他,并且再一次让自己信服。 “不要因为一点小事就吓破了胆,难道我们几个老臣聚一聚就能被别人构陷吗?一来,我们只带了贴身护卫,二来,皇太孙和太子妃都在现场。难道皇太孙也会和我们一起造反吗?” 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这次拜师宴安全至极,并且还能获得无与伦比的利益。 他对太子妃和皇太孙的判断不会出错,他们需要他,他也需要他们。 在他的后半生中,没有什么会比这次拜师宴是更颠扑不破的决定了。 “大将军光临,蓬荜生辉!”看到蓝玉跨入门槛,太子妃满脸堆笑,牵着皇太孙的手迎上前去。 “炆儿,赶紧给老师行跪拜之礼!” “不急不急,拜师宴还没开始呢!臣应有礼数在先。末将见过皇太孙,见过太子妃!” 蓝玉抱拳鞠躬,盎然的兴致使他俯身屈就的行了他原本认为不该他行的礼。 “古有伯乐选良骏,今有蓝玉效贤君!蓝玉三生有幸可以为皇太孙之师,蓝玉定然粉身碎骨,不敢辱帝师之名!” 蓝玉红光满面,慷慨激昂,俨然把这个小小的十醴香当做了至尊无上的奉天殿。 皇太孙微微张嘴抽动了一下,感觉蓝玉言过其实,但又不好泼蓝玉冷水。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母亲,太子妃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将军谦逊,炆儿之福!” 她向朱允炆使了一个眼色。 朱允炆上前扶住蓝玉的双臂:“蓝将军勿要多礼,允炆受之不起,哪有老师给学生行礼的?” 蓝玉直起身来。朱允炆赶紧朝他拜了三拜,身子弓的比他更低,头垂得比他更久,极尽谦逊之能事,这是太子妃临行前的再三嘱咐。 蓝玉心花怒放,想着他辅佐皇太孙的决定甚至比辅佐太子更妙,因为他是长辈。 尊长敬贤,他多了一份优势。 “大将军请入席!”太子妃伸手指向静待蓝玉的豪华酒席。 蓝玉不再客气,大摇大摆的率先坐在了主位上。 伯侯们依照惯例,默契的坐在了适合自己的位置上,并且自觉的在蓝玉的身旁留出了两个给太子妃和皇太孙的位子。 蓝玉环顾众位侯伯,发现少了一人,他的嘴角下沉了一寸:“定远侯王弼呢?” 众侯伯面面相觑,挂着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 鹤寿侯张翼笑道:“将军莫急,定远侯怕是被自家的孙儿缠住了,呵呵,很快就会到了。这等喜事他怎会不来?” 其他人赶紧附和。谁会愿意打破这种喜庆的气氛?谁会愿意给自己美好的前程平添烦恼? 三人成虎,更何况是十四人。 蓝玉刚刚要张开的敏感触角又像含羞草一样合上了。 定远侯爱来不来,他太老了,老的连小孩都怕了!他确实也没有来的必要,等到皇太孙坐上了皇位,他恐怕也无福消受富贵和权势了! 被十几个人惦记的定远侯王弼确实在家里陪着自己的孙子。 一个五岁的男孩依偎在王弼的怀中,揪着他的胡子,奶声奶气道:“爷爷,我想看一看你的刀!” 王弼抬眼望了一下挂在墙上的双刀,今日他已经看了它无数次,也无数次想拿起它。 王弼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练双刀,在乡里有“双刀王”的美称。 朱元璋赏识他的才华,把他招入了红巾军。 王弼的铁蹄遍及大江南北,北上伐元,征战西番,他的双刀打败过张士诚,拦截过陈友谅,斩杀过铁木儿不花。 从指挥使到定远侯,他付出了一辈子的代价。 他是一个谦虚谨慎,从不妄自菲薄的人。 他善于思考,无论在危险的时候,还是在安乐的时候。 王弼和太子武人集团的其他人不同,他并非对于蓝玉的带领一味地认同。 一听到拜师宴的时候,他就觉得是一个陷阱。 他们十几个伯侯从未聚集在一起过,因为深知朱元璋杯弓蛇影,不会对之视而不见。 可是蓝玉怎么突然昏了头? 虽然拜师宴与朱允炆有关,朱元璋的江山始终要交给朱允炆,可现在朱元璋还杀得了他们! 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蓝玉。 蓝玉自视甚高,连朱元璋都不怕,又怎么会怕太子妃和皇太孙设下的太师宴? 他也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其他侯伯,因为蓝玉在他们中间具有绝对的权威。 何况,他们把勇往直前当做武将最优秀的品质,对他这个前怕狼,后怕虎的想法只会报以嘲笑。 午正已经过去了两刻钟,王弼放下膝上的孙子,他不能把家里当做世外桃源。 他是太子武人集团的一员,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意,十醴香将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王弼打算到街上去探查情况,就像在战场上探查敌情一样,知己知彼。 万一有情况,如果他能伺机给蓝玉报个信,或许能避免一场灾祸的发生。 王弼走到墙边,摘下双刀。 孙子以为爷爷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高兴的蹦到王弼跟前。 “爷爷,爷爷,快给我看看!” 王弼抓住孙子的小手笑道:“这刀会伤人,也会伤己,孙儿现在还太小,等长大了爷爷再拿给你看。” 过了齐乐坊,就是十醴香所在的街道了。 王弼嗅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这里特别安静。 这可是初一的正午,烧香拜佛的,赶集走货的,哪一个不喜欢凑初一的热闹? 王弼惶恐不安朝十醴香的方向望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9章 自投罗网 十醴香门外,一排排大红灯笼鲜艳得像是战场上的血泊;大门紧闭,像是一个不透风的牢笼;乌鸦撕心裂肺的在屋顶哀鸣,危险一触即发。 王弼皱了皱眉,预感到连最后一点能为太子武人集团所做的都来不及了,他调转方向,朝定远侯府走去。 太子妃和皇太孙入席后,先给蓝玉敬了三杯酒。 接着他们起身,一一走到刚刚结识的侯伯面前敬酒。 一圈下来之后,没有人再拘束,侯伯们献酬交错,杯酒言欢。 在太子去世一年之后,他们紧张的神经终于找到了松懈的理由,他们僵硬的四肢终于重新上阵,他们的笑声盘绕在十醴香的木梁之上,他们的笑脸浅映在醇香四溢的美酒中。 没有拜师帖,没有叩首礼,没有拜师茶,没有任何一个人忧心忡忡。 蓝玉兴致勃勃的等待着拜师宴高潮的来临。 景川侯曹震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举着酒杯,走到皇太孙的面前。 他年逾七十,早已雪鬓霜鬟,但是满面的容光,矍铄的精神却急迫的证明自己老当益壮。 皇太孙赶紧起身,抱着双拳,俯身低头道:“见过景川侯!” “皇太孙莫要与老夫生分了!”景川侯用左手一把抓住皇太孙的胳膊。 朱允炆瘦弱的胳膊像被钳子钳住一样动弹不得。 “皇太孙喝了老夫的这杯酒,老夫就把命交给皇太孙了!” 景川侯为自己的豪爽大气洋洋得意,他可是所有在场的人中第一个敢抓皇太孙胳膊的人。 蓝玉微有愠色,他还没和皇太孙如此亲近,岂容他人抢占先机。 鹤寿侯张翼善于察言观色,笑盈盈的抚着长须,欣赏着景川侯洋相百出。 他分得清什么是内部矛盾,什么是外部矛盾。内部矛盾对他有利,他绝不会傻乎乎的劝止景川侯。 蓝玉越厌恶景川侯,就越靠近他。 “炆儿,母妃的头有点疼,你扶母妃到后座歇歇。”太子妃伏到皇太孙的耳旁说道。 她的声音在喧闹的厅堂里轻得像是蚊子叫。 “是,母妃!”皇太孙扶着太子妃起身。 他们俩的身旁都空了座,侯伯们正在越位相互敬酒,蓝玉被他们拖到了另外一个位置,团团围住。 酒酣耳热之际,一阵骚动传到了十醴香。 这骚动像是不速之客,与他们融洽的喧闹格格不入。 蓝玉首先惊醒,朝门口望去。 无数铮亮的铁蹄和枪头对准了十醴香,对准了他和他的盟友。 他当机立断,用力摔掉酒杯,敲响战鼓,拔出佩剑,首当其冲奔到门边。 其他十五个伯侯跟在他的身后跌跌撞撞涌到门边。 没有人注意到太子妃和皇太孙以及他们仅有的两名侍卫都不见了踪影。 锦衣卫和禁军像蚂蚁一样在十醴香外延伸开来,蓝玉党的护卫已经成了俘虏。 锦衣卫指挥使蒋瓛用绣春刀对准蓝玉,大喝:“反贼,缴械投降!” “反贼?本将反的是谁?”蓝玉横眉竖目,怒发冲冠,他从没有想过造反,绝不允许别人诬陷于他。 “你慢慢和三法司交代!”蒋瓛一挥手,十几名校尉冲上前来。 “大胆!退下!太子妃和皇太孙在此,尔等敢放肆?”蓝玉的声音排山倒海。 “皇太孙拜本将军为师,你们竟敢骚扰拜师宴!” 蒋瓛朝屋里望了一眼,侯伯的后面是几个瑟瑟发抖的酒馆伙计,没有太子妃,也没有皇太孙。 他轻蔑地一笑。 蓝玉没有回头,不好的预感已从蒋瓛的笑声中得到了印证,他何必还要自取其辱? 这场拜师宴原来是一场鸿门宴,蓝玉仰头大笑。 他一个横扫千军的将军败在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手中,他没脸再拿着手中的剑。 蓝玉的剑“哐当”掉在地上,侯伯们吓得目瞪口呆,纷纷弃刀表明绝无反心。 太子武人集团本就对朝廷忠心耿耿,此时他们又怎能平端生出异心来? 很快他们又一次在他们的领袖蓝玉的带领下被五花大绑押出了十醴香。 他们不恨蓝玉,从始至终蓝玉都把他们看作兄弟。 几日后,朱元璋昭告天下:蓝玉集众谋反,族诛蓝玉与其党羽景川侯曹震、鹤寿侯张翼、舳舻侯朱寿、东筦伯何荣、定远侯王弼等十二侯二伯。 为了泄愤出气和杀鸡儆猴,朱元璋剥了蓝玉的皮,填充以稻草,传于各地城门悬挂。 一代名将最终没了血和肉,没了骨和气,以罪恶昭彰的形象载入了警醒万世的《逆臣录》。 晋王朱?回到太原后,身体越发虚弱,躺在床上,一病不起。 晋王妃泪眼婆娑,坐在朱?的病床前低头啼哭。 “别哭了,本王死不了!”朱?歇斯底里的咆哮,排山倒海的气从他的喉咙里冲了出来,带着唾沫和血丝。 没能来得及冲出喉管的混合物不甘示弱,在喉管里翻江倒海,令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晋王妃慌了手脚,还没消了哽咽又发抖起来:“臣妾……臣妾去端一杯水来。” 她站起身来,晕头转向,转身踢翻了凳子。 她急忙蹲下,伸手去扶凳子,又一头撞在了边几的桌角上。 朱?重重地喘一口粗气,背过身去。眼前所有的事情都令他心烦意乱。 其实即使晋王妃没有在他面前哭,没有慌慌张张地起身,没有踢翻凳子,没有撞到桌角,朱?依旧会心烦意乱。 自从他知道大哥生病的那天起,他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 有那么多人健健康康的,为什么偏偏生病的是他的大哥?是这世界上唯一能走进他内心深处的大哥? 他的父母不关心他,他的妻儿不了解他,他最愿意亲近的人就是他的大哥。 大哥不在了,他就变成了浮萍,还有什么可以支撑他活得有意义? 与朱标见的最后一面,说的最后几句话像绳索一样紧紧捆着朱?。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像是堕入了悬崖,身体一直在下坠,脚怎么也着不了地。 在朱标的灵柩前,朱?呆立了一个时辰,像一座雕像,没有灵魂,没有思想。 他是皇宫里最悲痛的一个人,他恨别人的痛都那么虚假。 回到太原后,朱?绷紧的神经“当”的一声断了,卧病在床,吃不下,睡不着,除了失去大哥的痛,还感觉到有一条鞭子在身后抽着他。 对,他得好好地想一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或许是他活着唯一的意义。 太医告诉他,大哥身中剧毒,大哥怎么会中了毒? 大哥从西安视察回到京城后,便一病不起,大哥是不是在西安中了毒? 是不是有人要害他?是不是有人觊觎大哥的太子之位? 兄弟之中野心最大的要数四弟朱棣。四弟也去了西安,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去西安? 朱?去是因为大哥去了,朱棣凭什么去?他和三个兄弟的关系都一般,难道他是有备而来?为的就是在西安对大哥动手? 朱?“腾”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精神抖擞,想着还有未解的谜题等待着他去探索。 他锁定了一个最有可能杀害大哥的人,待他深入调查之后,如果确定四弟是杀害大哥的凶手,他会把四弟碎尸万段。 晋王妃在门口怯怯地探进身来,以为朱?可能需要些什么。 朱?不耐烦地朝她挥挥手,示意她离开。 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他的思绪。 他必须想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一个不会打草惊蛇,让猎物自己落网的计划。 燕王府。 燕王朱棣意外地收到了晋王朱?送来的信。 “前几年晋王败给了殿下,如今他主动发起挑战,难道他不服气吗?” 道衍压制着不流露出过分轻蔑的语气,毕竟朱?是个身份尊贵的王爷,还是朱棣的哥哥。 “况且殿下刚刚奉命巡边,大获全胜而归,难道晋王不知鞑子现在只怕燕王,而不惧他晋王?那首将孛林帖木儿被擒,哈剌兀闻风丧胆,不战而逃。燕王在他们眼里可能比皇上还可怕呢!” “哈哈哈!大师说得我好像会吃人似的。”朱棣仰头大笑。 “这封信有些诡异。”红石的脸上没有笑容,他考虑的是别的东西。 “前几年晋王北伐失利,输给了殿下,差点被流放。太子向皇上求情,晋王才逃过一劫。之后太子又对晋王谆谆教诲,晋王居然一改从前孤傲自大,刚愎自用的性格,循规蹈矩,小心做人,在领地上没有出过任何错。他现在怎么会无端端的跑来挑衅殿下?” “说的也对。难道太子一走,他又旧病重犯,皮痒了?”道衍形象地挠了挠自己的身体。 “不对,三哥是很聪明的人。他既然知道自己的毛病,并且改过自新,不可能重蹈覆辙。这次在皇宫中碰到他,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憔悴。大哥走了,他很伤心,他绝不会违背自己对大哥的承诺。” 朱棣又把目光聚焦在信上,似乎重新解读可以发现其中的秘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0章 天降神医 “对,当时晋王很难过。他才回太原没几天就下战书来了,确实蹊跷。”道衍不再嘻皮笑脸,“红石,你怎么看?” “晋王因为太子的死很伤心,接着他就向殿下挑战……”红石没有把话说完。 “他觉得我和大哥的死有关?”朱棣皱起了眉头,露出厌恶的神情,厌恶自己的品行受到了玷污。 “晋王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想法?”道衍的轻蔑无需再掩饰。 “他……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朱棣的心受了伤,可是他又没办法理所当然的发作起来。 他没有那么坦荡,他不是没有希望过太子死。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想要登上皇位的人怎么可能会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太子的死虽然不是他的杰作,可他派马三保阻止了红石和徐妙锦进京,他绝不能光明磊落的拍着自己的胸脯。 “晋王是不是疯了?这般无端猜测?”道衍不能无视朱棣的伤痛,贬低晋王是他现在唯一可以做的。 “他没有疯,这很合理。殿下是皇位最有力的争夺者,一向很惹人注意,受到怀疑再正常不过。” 朱棣手中的信不知何时飘到了红石的脚旁,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 朱棣夺过信,高高扬起,把它抖的啪啪作响:“他现在向我下这战书,他想怎样?杀了我?” “他暂时也奈何不了殿下,我看他只是想证实心中的怀疑。”红石摇了摇头,“如果他证实了,那么他就会动手。” 朱棣把信揉成一团,用力往门外扔去。 “殿下,不要动怒,这未必不是好事。”红石道。 “怎么个好法?”道衍的眼珠来回转了两圈,在红石的眼中看到了他们共同的又一个猎物。 他一拍大腿,喜上眉梢:“红石,你的意思是难得晋王搭好了弓,我们得把他的箭头摆摆正?” “对了,摆摆正!”红石点了点头。 朱棣阴云密布的脸上现出了一道光彩。 晋王妃听说城中的关帝庙里来了一个神医,为人施药治病,分文不取,最重要的是药到病除,立竿见影。 晋王妃十分担心晋王的身体。她觉得晋王的身体和他对自己的态度有极大的关联。 以前晋王对自己虽不说恩爱有加,却也相敬如宾。 可最近晋王茶饭不思,形销骨立,对她的关心视若无睹,无端责骂。 她不知道晋王出了什么问题,可她知道解决了晋王的问题,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关帝庙的门外人山人海,每个人都垫着脚尖往里瞧。 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前面一些人的后脑勺,不过这也能让他们津津有味的注视良久。 晋王妃让侍女凤喜前去排队,自己在一旁观察。 老百姓出来的时候都是满脸喜悦,手里拎着一副药,似乎病已经好了一大半。 “妹子,你这是来看病的?”晋王妃走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前。 “是啊!来这里不看病难道是看戏啊?呵呵呵!”小姑娘笑容可掬,看不出是个病人。 “妹子,你得的是什么病?” “怪病!来这里的人得的都是郎中看不好的病。这个神医就是神仙下凡。他在我身上拍了两下,我立马觉得轻松了许多。这副药再喝下去,定然是没有什么大碍了。” “怪病?到底是什么病?”晋王妃的眼睛在小姑娘的脸上转来转去。 她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不会那么轻易被别人唬住。 “我也不知道……就是腹部绞痛,恶心想吐,浑身没力气,我还以为活不了几天呢!” 小姑娘眉欢眼笑,病痛的记忆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不堪的痕迹。 “你现在真的好了?” “和没病时一样,可有力气了。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啦。” 晋王妃受到莫大的鼓舞,决定辞尊居卑。 不管如何,她已经身处困境,就算是被骗,还能比现在的情况更糟吗? 她一个箭步冲到侍女身边:“我来排队。” “王……”侍女正用绢帕捂着鼻子。 口臭、脚臭、狐臭、汗臭……只要是人能散发出的臭味,这里应有尽有。 “嘘!走开!”晋王妃眼里看到的都是希望,就是狼窝,她也要呆着。 “是!”侍女侧身让开一个位置。 一个时辰之后,晋王妃大汗淋漓,整洁的衣裙不知何时沾上了几处污泥,两缕头发从发髻中钻了出来,散落在耳旁。 侍女出于职责,时不时走上前来询问是否要由她来替换晋王妃。 晋王妃目不斜视,坚决摇头,就好像她多一分决绝,就多一分希望。 终于轮到晋王妃了,她的双腿微微发颤,紧张多于疲惫。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镇静下来。 神医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面庞微胖,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或者是哪个布庄的掌柜,没有半点神医的道骨仙风。 他脸上的皱纹不多,这是唯一可以证明他精湛医术的地方。 神医抬眼微笑地看着晋王妃,并没有开口说话,他在等待病人介绍自己的不适之处。 晋王妃施礼后拘谨地说道:“老先生……我相公最近浑身乏力,卧病在床,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太……” 晋王妃想说“太医”,及时改了口:“郎中换了一个又一个,吃了很多药,一点用也没有。人一天比一天憔悴,脾气越来越大……” 说到伤心处,晋王妃红了眼眶。 “您给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毛病?”晋王妃吞下眼中的泪水,泪水卡在喉头,她的声音嘶哑哽咽。 “人呢?”神医问道。 “他在家,下不了床。”晋王妃撒谎道。 晋王下得了床,只是他的脑子不愿意指挥他的腿。 “看不了,下一位!”神医抬起右手,示意晋王妃离开。 “老先生……”晋王妃焦急地搓着双手,“可否到府上小住几日?” 神医摇了摇头,说道:“老夫要在这里救济大众,哪里来的空闲到贵府小住?” “老先生……”晋王妃试图用真心感动神医。 “你走,不要耽误老夫看病。”神医语气温和,可是对晋王妃来说却有种残酷的冷淡。 她从没受过这种拒绝,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让神医回心转意。 她迟疑不决地转过身去,深知自己绝不能离开,但却苦于没有良策说服神医。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走进庙里,与她擦肩而过,走到神医面前扑通跪下。 “神医,救救我,我的腿!” 晋王妃低下头沉思,她要给神医下跪吗?不,不行,如果晋王知道了怎么办? 虽然她在晋王面前很卑微,可是她在别人面前还是一个尊贵的王妃呀! 晋王妃抬起了头。 卑微的人有卑微的方法,尊贵的人也有尊贵的方法。 她怎么就不能告诉神医她是晋王妃,是这个领地的主子,可以帮他救济更多的贫苦大众? 晋王妃全身一颤,激动得快步迈进了庙里。 “老先生,我是晋王妃。”晋王妃笑的和蔼可亲,表明她说这番话不是为了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这里是晋王管辖的领地。老先生若要施药治病随时都可以,晋王会派人协助老先生。” 神医抬起头来看着晋王妃。 瘸脚的男人错愕地转过头来,在关帝和神医的见证下,朝晋王妃磕了一个响头。 神医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只是静静地听着晋王妃说话。 晋王妃更认定了神医的能耐。 一个没有多大能耐的人怎么可能听到晋王妃的名号依旧如此泰然自若? “嗯,晋王妃请老夫到王府去,盛意难却,那么我们就在王府门口施药治病,晋王妃意下如何?” “好,老先生。您愿意怎样就怎样。” 晋王妃欣喜若狂,顾不得王府的高贵森严,顾不得晋王答不答应,只觉得把神医请到了府中,看好了晋王的病,一切便都会迎刃而解。 “嗯,”神医点点头,“老夫先把门外这些病人的病看完,再随你去。” “谢谢老先生,我在外面等您。” 晋王妃在门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直到神医把最后一个病人的病看完为止。 八抬大轿等待多时后,莫名其妙的迎来了一个相貌普通的凡人,而不是关帝爷。 神医不紧不慢地上了轿子,即将开始他在王府的生活。 晋王朱?得知晋王妃自作主张请来了一个神医,正准备将满口唾沫喷到晋王妃的脸上。 一个想法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他和晋王妃的面前,晋王妃幸运地躲过了泼天大祸。 这个想法就是:他自己不需要看病,可是他的大哥死得不明不白,或许可以从神医那里得到一些线索。 “去,把神医请来!”晋王转怒为喜,晋王妃不知所措,愣在原地。 “去啊!如果他真的是神医,本王会记你一功!” 晋王把飞扬的神采传递给忐忑不安的晋王妃,晋王妃咧开了嘴,尽管她还没有清醒的意识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1章 发现凶手 神医把手指搭在晋王的脉搏上,半闭着双眼,认真地感受晋王的身体状况。 晋王注视着神医,他的专注绝不比神医少。 神医一会儿摇摇头,一会儿又点点头,没多久就放开了诊脉的手。 晋王不着急着询问,他对自己的病毫不在乎。 “晋王无大碍,只是心有所挂,身体自然被牵制。”神医像世外高人一样轻描淡写地道出诊治结果。 晋王大吃一惊:“真有这么神?诊脉能知道我心有所挂?” 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冲动地想一把抓住神医的手,向他道出心中的苦楚。 “呵呵!”神医笑着说道:“晋王有何心事,不妨对老夫言讲。老夫不但会治身体,也会治心。” “本王……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晋王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这是作为一个皇子的本能。 在对面前的这个“神医”了解得更深入之前,他不打算掏心掏肺地和盘托出。 “我的大哥前不久过世了,可能我太过悲伤了。”晋王用粗枝扫了扫自己的心事。 “嗯,”神医点了点头,“亲人离世确实会使一个人的身体受损,不过这是暂时的,只要你从这悲痛中解脱出来自然就好了。” “多谢老先生!” “老先生,药方……”晋王妃忍不住插话。在她的观念中,生了病必须靠吃药才能治好。 “老夫给晋王开一些疏肝解郁,安神定志的药作为辅助,这个病主要还是得靠晋王打开心结……” “老先生,人参、鹿茸……”晋王妃继续发问,在调理方面她比晋王有经验的多,必须挑起大梁。 神医摇头道:“不可进补,此时晋王的身体像一张薄薄的纸一样虚弱,如果你在上面放金银玉石,那么这张纸就会破的。虚不受补,盲目进补,如抱薪救火,适得其反。” “知道了……”晋王妃面色苍白,吓出一身冷汗。 厨房的炉子上还在烧着她每日给晋王炖的参汤。 晋王朱?以贵宾之礼招待红石,晋王妃以拜会神仙的恭敬每日早晚来给红石请安两次。 辰时是红石在王府门口施药治病的时间。 家徒四壁的穷人,衣衫褴褛的乞丐也有幸能在晋王王府门前徘徊,遥望金碧辉煌的殿顶,想象下辈子投胎必定要为王爷。 十几天过去了,晋王朱?什么也没有提,只是和红石天南地北地聊天。 他相信聊天是了解一个人最重要的手段,在放松戒备的情况下,人的心里藏不住秘密。 红石将一切坦诚相告,当然是基于他设定的新身份。 他耐心地等待,从晋王每次不经意的询问中已然看出他的酝酿像一团火,很快就会熊熊燃烧起来。 晋王最终确认红石只是一名医术高明的郎中,蛰伏于乡野,安于闲云野鹤的生活,少有人知道他的能耐,更谈不上什么名气。 晋王妃把他请到晋王府中,完全是出于偶然。 他所有的敌人都和这个郎中无关。 晋王朱?打算向神医吐露自己心中的困扰,期望神医可以告诉他一些他苦苦思索的答案。 “不瞒您说,我的大哥不是因病而死,而是中了剧毒。”朱?的脸上略过一抹阴云。 “中毒?晋王是在说太子吗?”红石故作惊讶。 “想必老先生也听说了,前一段太子薨了。”晋王低下了头,“太医告诉本王,大哥的死因是中毒。” “中什么毒?” “不知道,太医也不知道。” “这……着实蹊跷。”红石捻着胡须,缓缓地摇着头。 “老先生,您是神医,您的见识或许比一百个太医还多。如果您能告诉本王大哥中了什么毒,要本王做什么,本王都可以答应。”朱?双手抱拳,眼神几近恳求。 “晋王,别着急。晋王可否描述一下太子的遗容?”红石投去义不容辞的眼神回馈晋王的诚恳。 “大哥他……”朱?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雪,僵直的眼睛穿越时空回到了那梦魇般的场景。 他喃喃自语:“我……当时看见大哥最后一面,感觉他……他是活着的,他像平日一样在对我说话。我没有注意……” “晋王,慢慢来。”红石用温和的声音安抚着面前这个曾经刚猛如虎的皇子。 朱?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大哥的嘴唇是黑的……他的脸也是黑的……虽然他躺在那里……没什么光线……很暗……但是他的肤色很黑。”朱?艰难的着记忆。 “脸、嘴唇、肤色发黑?” “对。”朱?肯定地点点头,随即睁开了眼睛。 “之前我去见过大哥。那时,他已和常人不同。我问了他的贴身侍卫,那个人怀疑大哥中了毒,可是大哥却说他不可能中毒。”朱?补充道。 红石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表明自己从朱?的叙述中得不到任何头绪。 朱?身体前倾,双手紧紧的扒着桌子的边缘,焦急的问道:“老先生,能知道我大哥中的什么毒吗?” 红石缓缓摇了摇头,为难地说道:“很难,晋王所说的都是中毒共有的症状。” 朱?倒在太师椅里,失望像瀑布一样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倾泻 出来。 红石注视着朱?,深知此刻自己对朱?的任何引导都会获得成功。 就像在饿极了的人面前送上一碗残渣烂根,那也必定是美味无穷。 “太子所中之毒必然非比寻常,老夫猜测应该是稀有之毒,否则太医不可能诊不出来。”红石道。 “稀有之毒?”朱?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没有看到任何希望。 “中原之毒都为太医所熟悉。元人统治中原近百年,太医也熟悉他们的用毒之术。除此以外的毒药,太医们就未必识得了了。比如,东洋、西洋、西域,大大小小的国家成千上万……” “老先生的意思是我大哥中的是外邦的毒药?”朱?盯着红石,瘫软的十指抽搐似的弯曲起来。 “应该是。老夫就知道有一种叫“狼砂”的毒药,来自西域。其毒性剧烈无比,但中毒者在刚刚中毒的时候,却完全不会表现出中毒的迹象,往往被误诊。” “撑不过十个月,中毒者即五脏衰竭而亡。死亡的前几日,脸、唇、身体开始发紫发黑,显现出中毒的症状,但无论是为时已晚,或者是人们已经接受了其他事实,没有人会再重视病患死亡的原因。” “狼砂?”朱?两眼发直,眼神充满恐惧,就好像狼砂摄了他的魂魄。 “我大哥病了十个月……御医诊治不出他是中了剧毒……直到临死前……他的身体才开始发黑……” 红石不动声色,他所说的话得到了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朱?在为太子寻找凶手的征途中,像是迷失在森林中的人,一旦看到了一点光亮,必定以为那就是出口。 “老先生,”朱?突然起身,抓住红石的胳膊,“你告诉我,我大哥中的是不是狼砂的毒?” “王爷,王爷,别激动。”红石慢慢地扯开朱?像钳子一般的手,“这个……尚不能肯定,或许这是巧合……时间上的巧合……症状上的……巧合。” 红石没有肯定朱?的猜测,但是他表现的极为明显的犹豫把朱?更进一步的推向了自己的判断。 “不会这么巧!”朱?笃定的目光像是死死的盯着浮出水面的凶手。 “绝不可能这么巧!大哥去了一趟西安,便重病不起。整整十个月,太医束手无策。临死前面目全非!是谁?到底是谁?” 朱?一拳重重地砸在桌子上,两只如梦方醒的苍蝇扇着翅膀仓皇逃走。 青筋在朱?仰着的脖子上暴跳,涎沫极力想要从他扭曲的嘴角挣脱出来。 红石蹙着眉头,紧紧咬着牙关,似乎朱?的愤怒激起了他拔刀相助的义气。 “我一定要查出凶手是谁!”朱?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溅着血滴。 “王爷若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老夫一定竭尽全力!”红石慨然道。 他坚定地望着朱?,像是望着同一个壕沟的战友。 朱?无意识的用袖子抹了抹嘴角,毫不知情自己抹掉的是几滴鲜血。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心里的痛已经淹没了他的一切。 这种痛以他的心脏为中心渐渐弥漫开来,把他整个紧紧地裹住,把他密不透风地圈在中间。 他恨自己没能像大哥让他重生一样挽救大哥的性命,这种恨像漩涡一样把他扯入窒息的水流。 他急切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杀掉凶手,为大哥报仇。 朱?缓缓站起身来,向红石抱着拳道:“多谢老先生!您随身可带有‘狼砂’?” “有一点。” 朱?欣喜若狂,似乎已经握住凶手的命脉:“可否拿给我瞧瞧,让我也好认得它!” “当然,老夫现在就去取。”红石回到房中,取来了‘狼砂’。 朱?捧着它端详良久,又凑到鼻子边嗅了许久,再端详,再嗅一嗅。 他对它又爱又恨,这是害了他大哥的东西,这也是可以将凶手绳之以法的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2章 吕宋烟叶 “老先生可否把‘狼砂’先放在我这里?”朱?急迫的眼神无人可以阻挡。 “送给王爷。这是老夫到西域时带回来的,于老夫也没有什么用。”红石淡然道。 朱?小心地将它包好,放入怀中:“多谢老先生!您现在就在府上住着,说不定以后还有需要您证实的地方。” 朱?当机立断派了两个密探,以最不起眼的身份混进了秦王府和燕王府。 尽管他主要锁定的目标是燕王朱棣,但是他也没有放过秦王朱樉。 密探每隔几日便会飞鸽传书向朱?报告王府中的情况,主要是与王府来往的人员中是否有西域人。 一个月后的一天,朱?闷闷不乐地坐在厅堂里,探子的密件从他松弛的手指间滑落到地上。 这么长时间以来,事情没有任何进展。 西域人好像躲着朱?的密探似的,不要说秦王府和燕王府,就连西安和北平都少有西域人出没。 自从他开始一步又一步的走上推论的那条路,他已经把自己的推理变成了牢不可破的事实。 他满心期待可以找到一点点线索,他的要求并不高,只要在王府里找到一个西域人的身影,或者一封来自西域的信,他就可以断定狼砂的来源,揭开凶手的面目,为大哥报仇。 可是探子的回报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 不仅是失望,还令他恼怒,他甚至开始怀疑探子的忠诚。 他越不希望看到的越会出现在探子的密件上。 比如,朱棣为当地百姓减免赋税,深得百姓爱戴;朱棣征虏有功,得皇上嘉奖一百匹良马;朱棣令手下研制了新型的火铳,杀伤力巨大…… 朱?气得咬牙切齿,可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谁让他要去探听朱棣的消息呢? 他的背一阵刺痛,他左手托着脑袋,右手绕到背上轻轻地摩挲。 他摸到了一个硬块,硬块好像是一捆几千根针绑在一起的针垛。 那些针摧山搅海,散发着腥臭味,黄色的脓水浸透衣服粘在朱?的手上,朱?垂下右臂,手指在长袍侧边抹了两下。 红石走进厅堂,看见垂头丧气的朱?问道:“王爷,何事气恼?” “不知我大哥的仇何时能报……哎哟!” 气急攻心,朱?的背像中了一箭,疼的哼了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 硬块里蹦出更多的脓水,混合着血腥和腐烂的气味。 “怎么了,王爷?哪里不舒服?”红石快步走到朱?身旁,扶住朱?的手臂。 没等朱?回答,红石就看见了朱?背上的那滩血污。 “王爷,老夫替您看看!”红石掀开朱?背上的衣服。 这是一个碗口大的痈疖,又红又肿,脓水从四面八方往外冒,坑坑洼洼的像是一片烂泥田。 “王爷,您怎么不早说?这背痈有一两个月了?”红石带着责备的语气。 “老先生,我……没这心思。”朱?的脑子里还在想着大哥的事。 “王爷,您这是上一个月卧床的时候得的?再拖下去,这会要了您的命!要替太子报仇,您还得先保重自己啊!” 红石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药瓶,将金黄色的粉末撒在朱?的背痈上。 晋王妃走入厅堂,见状失声惊叫:“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朱?咬着嘴唇,晋王妃的尖叫声像一团火一样扑向他的伤口。 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滚出去!” 晋王妃抖了一下,惊慌的把眼神移向红石,向红石求救。 “王爷,别动气!肝火越旺,此疾越难痊愈。晋王妃也是因为担心您才会如此惊慌。正好,晋王妃,老夫和你说一下。这瓶药交给你,你每日给王爷敷一些,像这样薄薄的一层即可。” 红石示意晋王妃走到近前。 晋王妃战战兢兢地挪动着脚步,生怕衣裙带出来的风,踏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又一次惊扰了朱?。 走到朱?背后,看到可怕的创口时,她紧紧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堵住了会给她带来灾难的惊叫。 “晋王妃莫要紧张。”红石把晋王妃带出了困境。 她放下手,用力咽了一下口水:“知道了,老先生,薄薄的一层……每日一次……” “嗯,敷到脓肿完全消了就可以了。这种药很有效,清热解毒,化脓溃坚,活血消肿,对一切痈疖都有极好的疗效。对了……”红石目不转睛地盯着晋王妃的脸。 “老先生,”晋王妃像惊弓之鸟,有些慌乱,“还有什么吩咐吗?” “晋王妃唇色发白,眼圈青黑,面色蜡黄,似有血气淤阻之象。王妃是否冬日手脚冰凉,夏季掌心却如炭火一般?月事常常两三个月不来,来之则量少色暗?” 红石忽然道出晋王妃的病症。 晋王妃呆若木鸡,朱?怫然不悦,转过身来。 “老先生……”朱?皱着眉,斜眼看着红石。 他不愿把任何口舌和时间花费在晋王妃身上。 红石笑眯眯地拿起桌上的药瓶:“王妃也可用此药调理身体。若王妃想要孩子,不出意外,半年之后即可怀上身孕。” “怀,怀上身孕?”晋王妃的嘴唇不住的打颤,带动她的鼻孔一张一合,就算是给她皇后的荣耀也未必有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这般惊奇和兴奋。 朱?大吃一惊,一丝不易觉察的欣喜迅速在他眼里闪过。 他虽然对晋王妃冷淡漠然,可是也希望自己子嗣兴旺。 “当真?”惊喜的光芒生动了晋王妃习惯哀愁的双眼,她长长的睫毛动人的扑闪着。 “当真。”红石道。 晋王妃的泪水夺框而出,对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来说,孩子就是一切。 她赶忙半蹲下身体,作揖谢道:“承蒙老先生医治,铭感五衷,老先生受累!” 红石扶起晋王妃,道:“老夫不敢当,不敢当!” “老先生,这是什么奇药,竟可无所不能?”朱?抓起药瓶,细细端详。 他首先想到的是他的大哥。这瓶药是不是也可以救大哥一命? “这是烟叶,来自吕宋。” “吕宋,那么远……” 尽管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大明疆土分割者,朱?听到遥远的吕宋还是有些意外,不过他很快就转移到了自己最关心的话题上。 “它能否解毒?我的意思是解剧毒的毒药。” “不一定,那得看是哪一种毒药。”红石知道朱?的心思,也知道他接下来要问什么,他气定神闲地等待着。 “害死我大哥的毒药!”朱?双眼喷出了火。 “嗯……烟叶恐怕无能为力……”红石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朱?。 朱?陡然放开手中的药瓶,也放下了他对烟叶的兴趣,放松了他紧绷的神经。 幸好!幸好这烟叶无能为力,否则他又要责难自己怎么没能早些拿到这药瓶,救了他大哥的性命。 “烟叶药性太过柔和,因此克制不了剧毒的毒药。吕宋之地蛮烟瘴雨,山岚疬气,因此吕宋人把烟叶当做每日必食的东西,以除阴邪寒毒,蛇虫疫病。它还可以提神醒脑,行气解郁,对寒滞引起的女子不孕亦有疗效。” 红石娓娓道来。晋王妃全神贯注地倾听,朱?则早已神游,与大哥相会。 “不过,所谓是药三分毒。烟叶虽有这诸多的好处,常年吸食也会致病,尤其是加大分量,甚至可以致死。” “当”的一声,朱?的心弦又被拨动了。 他又一次拿起药瓶,像对待一个将会立功的臣子一样肃穆注视。 它是一件杀人不现形的宝贝,它是一条悄无声息的毒蛇,它可能会成为他了却心愿的法宝。 深夜,红石坐在书案前。 黑暗之中,他的每一步计划都更加清晰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嘴角露着微笑。 在晋王府的这些日子里,他早看出了朱?的背痈是什么时候爬上他的背,也观察到了晋王妃的艰难处境,但是他默不作声。 他一直在等待今天这个重要的时刻,让手中的药瓶大显身手。 下朝后,朱元璋拖着疲惫的身体缓缓走向东宫。 他昨晚梦见了太子朱标,梦见了马皇后。 马皇后笑容可掬的补着衣服,听他和朱标辩论当今国事。 朱标反驳朱元璋的观点犀利机智,朱元璋有些招架不住。 他想发火,马皇后的眼神制止了他。他冷静下来又想了想朱标的观点,才发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朱标是对的。 他庆幸自己的江山可以托付到一个出色的继承人手上,他笑着醒了。 梦境越清晰,脚步越沉重,朱元璋不停的喘气,大口大口地把集聚在心中的怒气往外喷,可是怎么也喷不完。 他的脑子没想去东宫,他的心带着他去了。 要去干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独自站在东宫的大门外,朱元璋的视线搜寻着记忆中熟悉的东西,可以是一棵树,一片瓦,也可以是一个人,一个熟悉的声音。 东宫的冷清在他阴寒的心里又敷上了一层冰。 没有了太子的东宫,没有了太子的大明,在他这个没有了嫡长子的父亲眼里晦暗的像深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3章 铁证如山 “皇,皇上!”丽英端着一盆水经过,看见门外的朱元璋慌乱的差点打翻水盆。 她赶紧放下盆,双手一边在围裙上使劲的搓,一边迎了出来。 朱元璋跨进门槛,面无表情道:“去把太子妃叫来!” 太子丧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妃吕氏。太子妃忍受的丧夫之痛或许不会比自己轻,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 朱元璋想和太子妃说说话。或许他们可以从共同的回忆中获得一些安慰,或许共同去回忆就可以给他们带来慰藉。 太子妃很快就出现在朱元璋的面前,尽管薄施粉黛,但依旧掩盖不了暗沉的眼圈,蜡黄的肌肤,干涩的嘴唇,和无精打采的眼神。 “拜见父皇!”太子妃伏地跪拜。 “平升!”朱元璋的口吻尽量温柔,他想弥补一些自己曾经对这个儿媳妇的苛刻。 “标儿走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面黄肌瘦,哪里像是堂堂太子妃?” 太子妃低着头,无意识的紧紧抿着嘴唇,她原本以为朱元璋又来给自己一次为国殉葬或者失去自由的机会,没想到却听到了太子在世时也听不到的柔情蜜语。 她一时无法领悟朱元璋的真实用意。 “是,父皇,儿臣……”半晌,吕氏的喉咙才发出声音,泪水泉涌而出。 “好了,别哭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标儿这一生活得有价值。” “父皇教训的是。”吕氏用衣袖抹了抹眼泪。 “朕今日来此,别无他事,也是因为想念标儿了。你与朕说说标儿生前的事。朕知道的都是处理朝政的标儿,生活上的标儿,朕……一无所知。” 朱元璋缓缓摇了摇头,迟来的愧疚于事无补。 “是,父皇!”吕氏胆战心惊的慢慢开始讲述和她生活在一起的朱标。 起初是朱标挑灯夜读,手不释卷;谨行俭用,退食自公;宽待下人,主仆情深。 朱元璋一次又一次展现的龙颜大悦使吕氏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 她开始说她和朱标刚认识的时候发生的囧事,也是她心里最甜蜜的事。 朱元璋认真的倾听,感受活生生的朱标抓耳挠腮,面红耳赤。 他的心里感觉一阵轻松,只有最平淡无奇的事才可以令人由衷的开怀大笑。 “原来西安的人不喜欢穿袜子啊!哈哈哈!朕倒是第一次听说。” “殿下说:‘奇怪得很,秦王倒是总穿着袜子。’” “樉儿!哈哈!他就是喜欢与众不同。别人不穿,他偏得穿。标儿有没有在你面前抱怨弟弟们不听话?” “没有,从来没有。他说晋王和秦王小时候特别听他的话。长大之后,兄弟们各奔东西,联络少了,感情疏远了,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 “标儿心地善良,凡事都先检讨自己。还好有他在,樉儿和?儿只听他的话,朕的话都不顶用了。” “哪能呢,父皇?晋王和秦王都知道殿下的话就是传达父皇的意思。父皇日理万机,一些小事只得由殿下这个长兄出面了。” “兄弟之情更胜父子之情呐!”朱元璋惭愧不已。 “殿下与王爷的感情的确很好。殿下对王爷好,王爷对殿下也好。殿下去西安的时候,秦王怕殿下长途疲惫,送给殿下一个十分昂贵又很舒适的马鞍。殿下视若珍宝,让侍卫好生保管,不许任何人碰,就连臣妾也只见过一次。” “马鞍?”朱元璋眯起双眼,努力在他曾经与朱标的对话中。 “对了,朕听标儿说过。秦王的斗鸡大赛搞得鸡犬不宁,朕本来要降罪于秦王,标儿却为弟弟求情。当时他提到过这个马鞍……这个马鞍竟有如此好吗?标儿这样珍惜它。” “美奂绝伦,臣妾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光芒四射的东西。” “哦?放在哪里?带朕去瞧瞧。” “是,父皇!” 庆农在太子寝殿旁的一根廊柱后面探出脑袋东张西望,竖着耳朵聆听任何一点从院子里传来的声音。 一刻钟前,他得知皇上驾到,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黑暗中的马鞍重见光明,发出最引人瞩目的光彩。 他冲进太子的寝殿,从箱子里捧出马鞍,揭开又一层又一层的锦缎,把它放在了太子的书案上。 如果皇上对太子的死因有任何一点的怀疑,如果皇上想找出暗害太子的凶手,这个马鞍就是最好的证据。 庆农一直在为自己没能为太子做些什么感到愧疚,他紧张的喘不过气来,心中默默祈祷皇上一定要来太子的寝殿。 脚步声越来越近,庆农的心跳越来越狂烈,他转过身去,靠在廊柱上,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随即,他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走向朱元璋和太子妃。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庆农伏地跪拜。 “皇上,他叫庆农,是殿下的贴身侍卫。”太子妃向朱元璋介绍。 “平身!”朱元璋没有停下脚步,他已经跨进了太子的寝殿。 “庆农,你一起进来,把秦王送给殿下的马鞍拿出来。”太子妃道。 “回太子妃,马鞍在殿下的书案上。”庆农道。 太子妃侧了一下头表示疑惑。马鞍不是一直都收藏在箱子里吗?怎么今日会摆在太子的书案上呢? 庆农的手心微微出汗,深怕太子妃在皇上面前追根问底。 “皇上,您看,”太子妃小跑着跟进了殿内,“马鞍在太子的书案上。庆农按照太子的习惯,每月都会把马鞍放在殿下的书案上展示几天,就好像殿下还在这里一样。” 庆农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才知道太子妃的能耐。 “嗯,确实光彩夺目!”朱元璋背着双手,站在离书案一丈远的地方。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马鞍上。 远远的,它的光和马鞍的光融为一体,耀武扬威地向四面八方飞舞。 它们跳进朱元璋的眼中,深知自己可以令这个天之子也为之折服。 朱元璋慢慢靠近书案,炫目的光线使他不由自主的用一只手挡在了自己的前额上。 “皇上,阳光太强,臣妾立即把珠帘放下。”太子妃抢到窗户旁,放下了可以遮挡住一半光线的珠帘。 霸道的阳光变得温和起来,马鞍静静地散发着无穷的魅力。 朱元璋细细的端详,不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耀眼的珠宝,巧夺的天工,他看到了朱标坐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和他一样默默注视着马鞍。 马鞍背面的一个刀口像一条拦路虎一样闯进了朱元璋的视线。 “咦?这里被划破了?”朱元璋俯身扑到马鞍前,一只手摸着刀口。 太子妃惊慌失措,太子的宝物竟然被划破了,她觉得自己难辞其咎。 “臣妾,臣妾不知道……臣妾该死!”她垂手立在朱元璋身后,不敢凑上前去。 “可惜了这上好的鹿皮……”朱元璋喃喃自语,一边用两个指头拨开白鹿皮的口子。 “咦?这金丝楠木的纹理怎么如此暗沉?” “臣妾……不知道,庆农!”无助的太子妃忽然想起了站在门边的庆农,“殿下的马鞍怎么被划破了?” “这个……奴才……”庆农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当然不能把红石供出来。 他一心想让皇上发现这个口子,但从来没想过要如何解释它是怎么被划破的。 朱元璋抬起一只手,示意旁人不要说话。 他把鼻子凑到这个在他看来不寻常的金丝楠木面前。 他熟悉金丝楠木的味道,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地方不散发出金丝楠木的味道,他的卧榻,他的龙案,雕龙画凤的栋梁,傲睨万物的殿顶。 朱元璋吸了两口短促的气,金丝楠木的清香冲进他的鼻孔。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一种异味。这种味道很淡很轻,混在金丝楠木的清香中,很容易被人忽略。 他又吸了两口气,让更多伪装分子闯进他的鼻子,他要把它们揪出来,就像从芸芸大臣之中揪出一两个居心叵测之徒一样,这是出于警惕和习惯的本能。 伪装分子没有在朱元璋的鼻子里束手待毙,它们群起攻之,闯进朱元璋的大脑。 朱元璋感到一阵眩晕,紧闭双眼,低下头去,双手搭在书案上。 “皇上,皇上,怎么了?”太子妃抬起双手想要去扶朱元璋,但又怕失礼,愣愣的站在原地。 片刻之后,朱元璋打败了伪装分子,睁开双眼,抬起头来,挺直腰板,怒视着马鞍,冷冷的说道:“朕要把它带回乾清殿!” “是!”太子妃心慌意乱,她知道出了大事,“臣妾马上命人把马鞍送到乾清殿!” 庆农双眼瞪得像铜铃一样,随时等待着太子妃或者皇上的命令。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的心激动的颤栗。 或许杀害太子的真凶依旧会平安无事的潜在黑暗的深处,但他至少尽力搅动了那一层屏障。 他的存在不就是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4章 赐死御医 朱元璋快步走出东宫,来时带着忧郁的念子之愁,去时带着恼怒的切齿之恨。 历经几十年皇权斗争的洗礼,他明白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他的心像刀割一样,他咬牙忍痛,等待最后的证实。 潘御医战战兢兢的站在乾清宫的门外。 他来过乾清宫,不过都是和其他一两个御医一起来的,从来没有单独站在这伟岸的宫门之前。 宫门特别高,特别大,他渺小的就像一只蝼蚁。 他瑟瑟发抖,尝试找到一点什么东西支撑自己。 他举目四望,一只黝黑的乌鸦从他面前飞过。 “啊~!啊~!”乌鸦嘶哑悲怆的啼鸣把不祥之兆抛向了他。 “潘御医,请!”一个太监站在门内高声喊道。 潘御医不敢再犹豫,一脚跨进了火海。 朱元璋坐在桌子旁出神的盯着只肯露出一道缝的金丝楠木,它隐藏着自己与众不同的纹理,它的秘密握在狡猾奸诈的猎人手里。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潘御医伏地跪拜,他宁愿一直跪着,因为他的双腿软的支撑不起他的身体。 “过来!”朱元璋的声音低沉冰冷,七月的屋里像是飘起了飞雪。 潘御医使劲全身气力挪动到桌子面前。 光彩夺目的马鞍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什么都看不见,眼里只有恐惧。 “看看它有什么不同?”朱元璋指着露出的那一道金丝楠木。 潘御医顺着朱元璋的手指看去,他没有被绚烂的珠宝迷惑,敏锐地从沙里淘出了金子,就像他一眼就可以看出病人的患处一样,他看见了那一道切口。 “金丝楠木?”潘御医问道,心里的石头忽然落了地。 虚惊一场,一块木头应该没有能力对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对,金丝楠木,看看它是普通的金丝楠木吗?”朱元璋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道缝。 潘御医凑上前去,他有了点底气,大着胆子提出一个要求:“皇上,臣可不可以……?” “可以!你怎么摆弄它都可以,只要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朱元璋面无表情。 潘御医轻轻拨开碍事的白鹿皮,像查看了伤口一样娴熟的动作证明了他配得上皇上给他的俸禄。 他一眼看出了金丝楠木的纹理暗沉无光,和他用来打造心爱的虎皮鹦鹉的笼子的金丝楠木迥然不同。 “这……是金丝楠木?”他回头看了一眼朱元璋。 “你闻一闻它的味道。”朱元璋道。 潘御医的鼻子精确地在离金丝楠木两寸的地方停住了,他伸出一只手把金丝楠木散发出的气味扇到自己的鼻子里。 这是他多年来闻药材养成的习惯,既准确,又不会呛到自己。 他闻到了一股药味,夹杂在木头的气味中大行其道。 对他来说,再隐蔽的味道,只要是药的味道,在他的鼻子下都无处遁形。 他的心里一阵欣喜,幸好他的鼻子可以回答皇上这个刁钻的问题,通常的人未必有他这种能力。 他转过身来,打算向皇上报告。 朱元璋眼里的寒意浇灭了他的暗喜,他很快就意识到这块木头未必就不会给他带来伤害,因为它是一块混着药味的木头。 斗大的汗珠蹿上他的脑门,冰凉得似乎马上就会凝结成冰珠。 “闻好了吗?它有什么不同?”朱元璋终于斜了潘御医一眼。 “皇上,它有一股药味。”潘御医呼吸急促,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知道自己一定做错了什么。 “什么药?”朱元璋平静的问道,好像早就洞悉一切,这令潘御医更加惶恐,看来这是一场审判。 “臣……不知道。” “要如何才能知道?” “必须……提炼。” “要多久?” “大概……三天。” “朕有一个更好的方法。”朱元璋走到刀架旁,抽出一柄利剑。 潘御医扑通跪在地上。 他没想到皇上的暴怒比他想象得来得更早,自己剩余的时间比他想象的来的更短。 朱元璋利剑一挥,马鞍的鞍座断为两截,金丝楠木无奈地裸露出一整片,一整片暗沉的纹理。 “你把这木头煮了吃,朕相信不用三天就能见分晓。”朱元璋把剑扔在地上。 听到“哐当”的一声,潘御医才知道自己的脑袋还在脖子上。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潘御医拼命磕着还能动的脑袋。 “朕如何息怒?朕知道它是毒药,你这个御医却不知它是什么!朕留你这个废物做什么?太子就是被你们这一群窝囊废害死的!” 朱元璋的咆哮冲上了殿顶,黄瓦啪啪作响。 “毒药?”潘御医如梦初醒,“这是害死太子的毒药?” “你现在终于承认太子是因中毒而亡的了?”朱元璋飞起一脚,狠狠踹向潘御医。 潘御医在地上打了一个滚,脑袋撞上金丝楠木的圆柱,失去了知觉。 自从潘御医踏进乾清宫的那一刻,他的命就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了。 潘御医不知道自己何时上了天堂,这是朱元璋留给他的唯一恩惠。 在昏迷之中,朱元璋一剑了结了他与尘世的缘分。 朱元璋不允许皇宫中有活人知道太子死亡的真相。 他揭开了真相,却又要亲自掩盖真相。他的江山比任何真相都要重要。 他为太子心痛,可是他却无法为太子报仇。 秦王拖着病体奉皇上诏令来到了皇宫。 自从他被贬到云贵之后,父皇没有看过他一眼。 在太子的葬礼上,父皇和弟弟们悲痛的心紧紧团聚在一起,他的心独守黑暗,像鬼魂一样飘荡。 他的父皇放弃了他,他的家人放弃了他,他也放弃了自己。 大哥在西安出了事,他知道父皇和弟弟们都在怪他,甚至会把这想象成是他的阴谋——为了高高在上的太子之位。 原先他或许是有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随着邓氏的离开,经历过被家人误解和孤立,他什么都不再想,只求父皇能原谅自己,弟弟能相信自己。 朱元璋的诏令像落入干涸稻田中的一滴水,朱樉的病体又焕发出了生机。 龙案上横放着一柄出鞘的剑,龙椅上的朱元璋眼睛里射出和凛冽的剑光一样冰冷无情的光。 朱樉伏在地上,消瘦的躯体失去了往日的气概:“父皇,儿臣错了!” “错在哪了?” “儿臣不该在斗鸡大赛上义气用事,儿臣不该逼得高丽人对大哥下手……” “敢对你大哥下手的人恐怕不是高丽人,而是……” “父皇!”朱樉抬起头来,被冤枉的恼怒扭曲了他的脸,“父皇这是何意?” “何意?哼!看看这个,你就知道是何意了。”朱元璋把一截金丝楠木扔到朱樉面前。 金丝楠木翻了好几个跟头,溜到了朱樉的身后。 朱樉转过身,爬到金丝楠木面前,紧紧的抓起它,像是捏住了死敌的要害。 “这是?”朱樉大惑不解,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个东西。 “哼!你不认得它?是不是因为它脱了精巧的伪装,连你自己都不认得了?” “儿臣真的不知,求父皇告诉告诉儿臣这是何物!” 又一个东西从阶梯上飞了下来。由于它的体积更大,重量更重,它只翻了一两个跟头,就停在了朱樉的面前。 “马鞍?”朱樉的眼神从马鞍移到朱元璋身上。 父皇的举动实在奇怪,他不知道还有多少误会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 “没错,记得?这种举世无双的东西又有谁能忘得了呢?” “儿臣从没见过它!”朱樉挺直了腰杆,决心拿出点骨气来。 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不管是谁,不管那个人为了什么给他设下的这个圈套,他不能往里钻。 “哼!死不认账?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朱元璋的眼睛像尖锐的凿子一样正在凿开真相,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谎,他的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儿臣发誓没有见过它,否则遭天打五雷轰!”朱樉没有退却,凹陷的双眼里发出坚毅的光芒。 “滚!带着它滚回你的藩地去!一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你的大哥不想见到你!” 朱元璋推倒面前的奏章,怒不可遏,恼怒自己看不穿朱樉,恼怒自己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无论朱樉承认与否,他又能如何呢?他不会杀了自己的儿子,也无法改变太子病故的事实。 密探终于给晋王朱?带来了好消息——二哥在重病之中被父皇召回京城,回来之后精神恍惚,时常念叨“大哥”。 这意味着什么? 很显然,父皇召二哥回京城是询问有关大哥的事。 大哥能有什么事和二哥相关?除了导致大哥生病的西安之行,朱?想不出还会有什么事。 西安之行,朱?也在场。原先他把更多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四弟朱棣身上,现在回想起来,这场可恨的聚会恐怕是二哥精心策划的。 斗鸡大赛一年一度,为什么以前二哥从来不请兄弟们去观赏? 二哥自作主张把高丽人的斗鸡变成了酒桌上的菜肴,他明知道这样会挑起争端,也明知道大哥会主动出面化解争端。 狼砂是不是被二哥下在高丽人的泡菜中?还是在大哥吐血后,二哥虚情假意端来的药汤中? 一种又一种猜测你追我赶,出现在朱?的脑海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5章 晋王出手 朱?需要五花八门的假想,它们让他找到了目标。 它们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的思考所验证,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就好像他早上喝了粥一样显而易见,他背上的痈疖需要烟叶一样无可辩驳。 朱?从书架上拿出一个药瓶,药瓶里装着的是杀死他大哥的狼砂。 狼砂的旁边放着另一个药瓶,里面装着烟叶。 对他来说,这两个药瓶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一个是敌人,一个是武器。 朱?打开瓶盖,把鼻子凑到瓶口轻轻地嗅了一下。 尽管他知道狼砂对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他还是要求自己每天必须与狼砂有一次亲密的接触。 他对狼砂的气味比对自己身上的气味还要熟悉。 知己知彼,他越了解敌人,胜利的把握就越大。 朱?把狼砂放回原位,取下了烟叶。 经过炒制的烟叶色泽诱人,散发出令人难以抗拒的焦香味。 他第一次拥有这样令他爱不释手的武器,烟叶治好了他的背痈,让他的妻子怀上了孩子,烟叶还会无声无息地消灭掉他的敌人。 他对着瓶口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最令他舒适的味道从他的鼻孔里钻进去,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把他推上了云端。 完成了在晋王府的任务,红石找了个借口离开太原,回到了北平。 朱棣和道衍亲自到城门口去迎接红石。 “红石,一切都还好吗?”没等红石下马,朱棣就迎上前去,丝毫不介意红石在上位,他在下位。 他从他的父皇那里言传身教,深知在成事之前如何爱护为自己拼命的将领。 红石赶紧勒住缰绳,翻身下马,俯首抱拳行礼道:“殿下!” “欸,我们还用得着客套吗?”朱棣拍了拍红石的胳膊,“看你容光焕发,一切都顺利?” “嗯,一切都很顺利。晋王已经认定了毒害太子的‘凶手’,而且”,红石风尘仆仆的脸上挂着笑容,“他也找到了他的武器。” “太好了,他不会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朱棣笑道。 道衍走上前来:“不仅如此,晋王还会对殿下比以前更加好。他错怪了你,说不定以后会找个机会来跟殿下道歉呢!” “哈哈哈,除了大哥,三哥不会和任何人道歉。” “小子,立了大功了!”道衍拍了拍红石的肩膀。 “大师,我还没学到您的一点皮毛呢。” “你又笑话我。” “没有……” “好了,红石,我设下了宴席给你接风。走,先带你去看一件宝贝!” 朱棣急不可耐地要在红石面前展示这些日子以来最让他得意洋洋的东西。 他们来到了练靶场。 放火铳的架子上最显眼的位置有一支火铳与众不同,它像绿荫里的一朵红花一样一下子进入了红石的眼帘。 “殿下的新宝贝!”道衍对红石耳语。 朱棣走到这支火铳旁边,拿起他,对着红石晃了晃,高兴和得意的模样就像是孩子炫耀自己独一无二的玩具。 “骑兵用的这个最合适。它比原来的手铳轻了两斤。”朱棣横卧着手铳,做了个射击的姿势。 “看,我把药室改大,前膛却变窄加长,这样发射火药的时候加速的空间更小,而距离更长,爆发力会增加十几倍。” 朱棣边说边把火药和铁弹往药室里装。 “张武,你随便找一个火铳打靶。”朱棣对身旁的护卫说道。 “是,殿下!”张武依令行事,火铳在靶上留下了一个碗口大的焦黑色的洞。 朱棣拿起手中的火铳轻蔑一笑,对准隔壁的靶子发了一枪。靶子瞬间四分五裂,黑色的烟雾在残破的碎片中缭绕,连支撑靶子的铁杆都不见了踪影。 “哇!”开过眼界的道衍和没见识过的红石都发出了惊叹声。 朱棣收获着意料之中的赞叹,潇洒地吹了吹火铳口仍未散尽的烟雾。 “殿下,骑兵都配上这种火铳,那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神兵了!”红石道。 他由衷佩服朱棣在研制武器和统兵作战上的能力。 “殿下,先不可明目张胆地制造,”道衍摇了摇头,又压低声音,“最好不要让皇上知道。” “大师放心,我会在找一个隐密的地方制造这种新的火铳。”朱棣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他们并不需要新式的武器对付穷途末路的敌人,他们需要的是秘密制造,留待日后对付真正的敌人。 “不过,我觉得它还可以改得更好……红石,你说呢?”对于创造新的东西,朱棣还是更愿意问年轻一些的红石的意见。 “我一直觉得在战场上火铳的威力确实很大,可是士兵总是要拿着引燃物,实有诸多不便。而且加入的火药量也不易控制,太少,威力不达,太多,反而伤了自己。”红石道。 “嗯,这确实是两个大问题,如果能解决的话,那又是进了一大步,让我再琢磨琢磨。”朱棣盯着手中的火铳。 红石拉着道衍走开了几步。 “殿下最近是不是又腹泻 了?”红石小声问道衍,“他面有菜色。” 道衍往朱棣的方向看了一眼,朱棣的眼里只有手中的火铳。 道衍点了点头:“是。” “怎么了?又吃生禽了?”红石皱着眉头。 道衍啧着嘴,想要替朱棣隐瞒,但知道无济于事,只好又点了点头。 “大师,你怎么搞的?你怎么能让殿下……”红石怒目圆睁,“这十年来,殿下都没有孩子,可能就和吃生禽有关!” “有没有孩子你也要管?”道衍撇着嘴,嘀咕了一句。 孩子永远是他不会考虑的问题。 他抬眼看见红石的怒火朝他扑面而来赶紧改口道:“他是王爷,我是奴仆,我如何管得住他啊!何况我又不学医,我的话他也不信……” 道衍丧着脸,委屈的想哭。 “走开!”红石推开道衍,走向朱棣。 道衍从背后抱住红石:“现在别说!” “为什么?” “现在不能打扰他,火铳是殿下的命!他最近这段时间就是因为研究火铳才又开始吃生禽的。他说吃了生禽,充满活力,脑子里的想法层出不穷。” “你就这么纵容他?这会丧命的!”红石挣脱掉道衍环抱着的双臂。 “寄生虫可没有你这么仁慈,等它吃掉殿下的脑子的时候,你的大业也就葬送了!” “红石,你别吓我!”道衍捂住自己的脑袋,不知是为此头疼,还是担心假发滑落。 “这样,等一下,等一下吃饭的时候,殿下心情好的时候,我们俩劝劝他。” 万事俱备,东风也来了,朱?准备从后方来到前线,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为没能报答大哥恩情的怨恨画上一个句号。 晋王妃怀上了孩子,这一段日子她上吐下泻的很厉害。 朱?千载难逢的答应了晋王妃的要求,在家多逗留了三天。 探子送来了密信,朱?迫不及待的拆开:秦王朱樉受皇命于五月初五与平羌将军宁正率军出发征讨洮州的叛番。 “今日初几?”朱?一声吼叫。 “初,初二。”递信的家仆惊慌失措,答应一声之后,趁朱?不注意赶紧溜走。 朱?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手中的信,不愿相信密信上的内容。 三天之后!三天之后朱樉就要出征了?这怎么可能?是不是探子背叛了他,送来一份假密报? 朱樉明明感染了瘴毒,父皇明明斥责了他,又怎么可能会令他率军出征呢? 朱?丢下晋王妃和未出世的孩子,带着一大箱烟叶上了路。 三天之后,在秦王府里,他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披盔戴甲的朱樉英气勃发,虽然有些憔悴,可是他激昂的精神可以吓得敌人屁滚尿流。 “三弟,你怎么来了?可真不凑巧,我要出征,不能陪你了!” 朱?听得出朱樉的炫耀。 “二哥,你不是……病了?我本想来看望你的。” “欸,都是小病,那一点瘴气奈何得了我吗?”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父皇召你……” “就是谈出征的事呗!”朱樉脸不红心不跳的扯着谎,还有什么比他现在的这身盔甲更能说服人的呢? “洮州的叛番狡诈的很,父皇让我多加注意。” “是啊,是啊,二哥,此次出征你当多加小心。”朱?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他不但没有看见仇人的下场,还要给他送出祝福。 “我得去练兵场了,给将士们加加油,明日就出发了!三弟,你若不嫌弃就留在府内多逗留几日。” 朱樉摆动着傲人的盔甲,上了马,出了王府。 秦王妃观音奴出面接待了他。 “王爷明日出征,不知何日归来,晋王殿下可有急事? ”观音奴礼数周到,却不易亲近。 朱?心里怦怦跳的很激烈,他还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观音奴。 “噢,没什么急事,就是听说二哥病了,前来看望。”朱?不敢正视观音奴。 “真是不巧,这……” “王妃不必为难,既然大哥出征了,那我就过些时候再来看大哥。”朱?慌忙起身告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6章 秦王出征 “臣妾代王爷谢过晋王殿下。”观音奴垂下略有英气的眉眼,向朱?施礼。 朱?偷偷盯着观音奴,直到观音奴抬起头来还不自知。 观音奴满脸通红,道:“殿下路上小心。” 说完,她急匆匆地转身离开了厅堂。 朱?杵在原地失魂落魄,只有在这么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满身的伤痕。 他也不知道观音奴是哪点吸引了他。第一次在酒宴上看到观音奴,他就想象了他和观音奴在草原上策马狂奔的情景。 除了大哥之外,观音奴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把心里藏着的话全部说出来的人。 她好像可以带给他自由,和踏实。 春末,西安的街头柳莺花燕,绿肥红媚。 遍地的石榴树展开古铜色的翅膀,像卫士一样守护着西安,守护着这里的安康富贵,兴盛红火。 石榴花刚刚迎来它的花季,鲜红色的花蕾娇羞地悄悄绽放。一夜之间,西安城便披上了红装,与骄阳争艳。 朱?没有离开西安,而是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他得好好的想一想自己是否要对计划做出更改。 他本想以治病的名义把烟叶推荐给秦王,现在面对一个即将出征的将领,他该怎么办? 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一切都不会为时过晚,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宁正。 深夜,平羌将军宁正没有料到晋王朱?会来找自己。 他和朱?几乎没有交集,只是在皇宫中见过几次面。 朱?绝不是急病乱投医,他找宁正有两个坚实的理由。 一,宁正与秦王不和。 宁正统管陕西的军队,以非常严格的带军的方法管理军队,而秦王却总是以陕西最高统治者的身分时常干预宁正的管理方法,两人常常意见相悖。 二,太子救过宁正。 宁正在一次统军中因误判地形导致兵马伤亡过甚,辎重损失巨大。朱元璋赐死宁正,太子再三求情,宁正最终逃过一命。 “宁将军,明日你就要出征了,本王有要事与你相商。”朱?开门见山,好像把宁正当成了知交。 “晋王请说。”宁正不卑不亢。 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从未做过违背良心的事,也从未有必要对谁低三下四。 “太子于宁将军有恩……”朱?边说边看宁正的反应。 “太子对末将的大恩大德,末将永世难忘。”宁正慨然道。 “好!今夜本王来找将军就是为了和你商量为大哥报仇的事。”朱?背着手转过身去,留给宁正一个悲怆的背影。 “报仇?”宁正一头雾水。 “对,大哥并非因病亡故,而是中了歹人暗地里下的毒。”朱?的背影抽搐了一下。 “中毒?”宁正挑起浓眉,握紧双拳,像朱?刚听说太子中毒的时候一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王知道你一定觉得难以置信,但这是事实,而且本王已经查清楚了是谁下的毒?”朱?慢慢转过身来。 “是谁?”宁正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朱?。 “你会舍命为太子报仇?”朱?不给宁正一丝喘息的机会。 “会!”宁正毫不犹豫脱口而出,语气坚决。 “秦王!”朱?吐出的字像子弹一样打在宁正身上。 宁正后退了两步,粗率豪放的眼睛愈加疑惑。 “你听明白了吗?是秦王下毒害了太子!”朱?又重复了一遍,“你必须杀了秦王!” 朱?直接给宁正下了“命令”。 宁正没有说话。 “怎么了?你怕了?”朱?见宁正与刚才坚决的态度迥然不同,心中暗暗担忧。 “秦王杀了太子?晋王可有凭证?”宁正挺起胸膛,没有人可以让他去做昧着良心的事,就算是皇上也一样。 “你不相信本王?”朱?从怀中掏出狼砂,“这是斗鸡大赛的时候秦王给太子下的毒药,叫狼砂。它来自西域。” 宁正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雪白的药瓶。 “秦王是否与西域人有往来,你应该清楚。” 宁正开始动摇。 朱?乘胜追击:“秦王一直觊觎太子之位,他曾经多次向皇上拐弯抹角的暗示太子体型肥胖,能文不能武,有损大明国威……” 朱?挤出了几滴眼泪:“大哥不在了,皇位自然是秦王的……他图谋已久!” “晋王……”宁正见到朱?如此动容,有些不知所措。 “和你一样,大哥也是我的恩人。没有大哥就没有我,大哥让我重新做人……我,我不能让大哥白白送了这条命……” 朱?变本加厉,泣不成声,同时俯下身去,似乎被锥心的痛压得挺不起腰来。 “晋王,末将……如果,如果真的是秦王下的手,末将一定会替太子报仇!”宁正伸手扶住朱?。 朱?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凄怆的望着宁正:“如果本王冤枉了秦王,宁将军就杀了本王!” “末将不敢!” “这次你与秦王出征,路上有很多机会下手。”朱?抱起双拳,“拜托宁将军一定要为太子报仇!” “是,晋王!” 朱?走后,宁正的夫人王氏从后屋走入厅堂。 “相公明日还要出征,先歇息。” 宁正呆呆的坐在屋中,没有回答。 他虽然是个粗枝大叶的武将,虽然也因为晋王的恳求一时动摇,但他毕竟知道有关太子与秦王的大事,不可轻信只言片语,尤其是来自皇室成员的话。 “夫人,你先歇息,我去去就来。”宁正决定连夜赶到了他的好友皇观家中讨教。 皇观是洪武二十四年的辛未科状元,后来在翰林院修撰典籍,官至礼部侍中。 因为直言劝谏令朱元璋大怒,皇观被贬到秦王府,成为秦王的儿子们的老师。 宁正很少佩服过文臣,但对皇观却特别尊重。 那是因为有一次宁正与秦王因为兵将的编制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皇观巧舌如簧,有理有据,不失体面地替二人解了围。 自此之后,宁正就对皇观另眼相看,有事总喜欢请教皇观,皇观也把率直的宁正当做挚友。 宁正简洁地说明了深夜造访的目的。皇观听后,脸色凝重。 他思忖良久说道:“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 “老师不相信晋王的话?” “我无法判断他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毕竟我们是局外人,什么也不知道,只听到他的片面之词。” 宁正低下了头。他的心里有一丝担心,怕自己会成为忘恩负义的小人。 “我知道你想为太子报仇,但是你不能冲动。你想想看,这是两个王爷与太子之间的战争,你参与得了吗?” “我……” “你怎么知道晋王就不想坐这皇位?说不定他在利用你除掉秦王,又或许他也被别人利用了。争夺皇位的历史是用鲜血写成的,没有几个皇族的人是干净的。” 宁正重重地叹一口气。 “宁将军,我们身为臣子,尽好本职,做好本分即可,其他不必多虑。”皇观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了。多亏了有你这位良师,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要闯多少祸。”宁正打定了主意。 十几天后,秦王朱樉从战场上凯旋而归。 这次出征特别顺利,明军不费一兵一卒俘虏了两千多敌兵,缴获了十几车辎重。 朱元璋大喜,重重地赏赐了朱樉与宁正。 在客栈中度日如年的朱?暴跳如雷,他不但没有等来宁正杀掉朱樉的好消息,反而迎来了他们的捷报。 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秦王的身体肯定因为这次大捷更精神了,他的烟叶还用得上吗? 最有机会杀掉秦王的宁正也没能动手,他还能找到其他什么机会吗? 朱?在客栈狭小的屋子内转了几十圈,送饭的小二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狼砂!”朱?狗急跳墙,想到了一了百了的方法——直接给秦王下毒。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方法,只是在秦王府里,到处都是秦王的人,他怎么会有下毒的机会呢? 他把狼砂揣在怀中,决心不再瞻前顾后,即使冒着被当场抓到现行的危险,即使同归于尽,鱼死网破,也要一试。 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滚!再烦老子,老子把你杀了!”朱?的无奈化作狂风暴雨,将全世界都当成了敌人。 “信!”门外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封信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 朱?赶紧走到门边,蹲下捡起信,打开门。 一个强壮敦实的秃头背影和五根铮亮的利爪发出的寒光消失在转角。 朱?关上门,拆开信。 一张由皇宫发往陕西都司的密函出现在他的面前。 密函的发出日期正是前两日,内容是皇上敕谕禁止都司官军与王府护卫军擅自往来,如有违令,治如律。 朱?脸上的肉不由自主抽动了几下。 他的面前好像打开了一扇门,光亮扑面而来。 尽管他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什么在等着他,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惊喜。 来人正是俱卢族护卫,如今他们已成为了朱棣的护卫,取名阿论和阿语。 阿论奉红石之命前往西安,在西安城外截住了朝廷派来的信使,并且把信送到了朱?的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7章 醉生梦死 朱?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十圈,最终按耐住激动的心绪,呆坐在床上冥思苦想半个时辰。 方法很简单,实施的过程也很容易,朱?没想到天上给他掉下了一个大大的饼。 他把这看作是上天的安排,安排他杀了秦王,替太子报仇。 朱樉神采奕奕,比出征前又增添了些许威武。 见到朱?,他自然先是费了很大的篇幅讲述了此次征战,以示炫耀。 皇子之间明争暗斗的手段之一就是战场。 谁立的战功多,谁就拥有了资本,博得皇上喜爱的资本,赢得众臣拥护的资本。 “二哥,你真有本事,父皇现在越来越重视你。”朱?顺水推舟,让朱樉在他身上看不到半点嫉妒。 “哈哈哈!父皇对你也不错,把刚刚从鞑子那里抢过来的地盘送给了你!”朱樉笑道。 在得到此次征战的机会之前,他还对此耿耿于怀,可现在那些荒无人烟的地盘在他眼里就是鸡肋。 “唉,那些地又不是我从鞑子手里抢过来的,受之不武啊!哪像二哥,不费一兵一卒就灭了鞑子,真了不起!” 朱?卯足了劲,贬损自己,抬高朱樉。 “对了,父皇都赏了二哥什么?” “黄金一百两,良马一百匹,锦缎,还有一些贡品。”朱樉得意洋洋。 朱?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什么想不通。 “怎么了,三弟?”朱樉问道。 “父皇没有给二哥配护卫吗?” 朱?焦急的眼神触动了朱樉,他尴尬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自从他被贬去云贵之后,秦王府中的护卫全部被撤掉,调到了都司为官军。 太子病逝,他回到了秦王府后,父皇却并没有将原先那些护卫调回秦王府。 他也想过向父皇申请,可是又苦于自己无功无绩,怎好提出要求? “呵呵,还没来得及和父皇说。”朱樉看着地面,难堪的用笑声来掩饰。 王府里没有护卫,就像身上没有衣服,对一个王爷来说是一件颜面扫地的事。 “二哥,你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了。你在战场上立了大功,别说原先的五百护卫,就算你要求增派更多的护卫,父皇也会答应。” 朱?竭尽全力捧着朱樉,让他忘乎所以。 “你何不先把那些原先的王府护卫调回来呢?他们都是二哥的旧友,肯定想跟着二哥啊!”朱?道。 “不好?既然他们现在是都司的人了,怎好随意调遣?”朱樉勉为其难的摇了摇头,其实他的心中已有所动摇。 “二哥在战场上调兵遣将,前呼后拥,可是在这王府中却形单影只,连三弟都不如。三弟我想要差人办件事,还有心腹听命左右呢!”朱?开始使用激将法。 “唉!”朱樉右手抚着额头,右手肘撑在桌面上。 “这不合理,哪个王府能没有护卫呢?没有护卫的王府还是王府吗?你看十四弟、十五弟,那屁点大的娃儿身后就跟着一群护卫!他们什么功也没有立过,他们还能骑在二哥头上了?” 朱?推翻了朱樉所有的犹豫。 “二哥,你的病怎么样了?”朱?皮笑肉不笑的转入了此次来到秦王府的另一个目的——把烟叶推荐给秦王。 “你到云贵之地染了瘴气,我听说后好担心。日不能食,也不能寐,到处打听治这瘴气的法子。” “多谢三弟,我好的差不多了,要不哪能上战场?”朱樉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以示自己身壮如牛。 “云贵那鬼地方,去的人一大半都得染上瘴气,三天两头死人,比战场上还可怕。刚回西安的时候,我生不如死,一会儿冷的要死,一会儿热的要死,头痛似针扎,常常不省人事。” “哦,幸好二哥福大命大。”朱?道。 “都是大哥救了我的命……否则我现在也没机会为大明杀敌了。”朱樉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的神情。 朱?的眼里虽然仍是笑意,五脏六腑却扭曲得几近炸裂。 朱樉继续道:“呵呵!小时候我们兄弟没有什么不敢干的,把父皇气得七窍生烟。只有大哥特别乖,遵循礼仪,规规矩矩,所以父皇就特别喜欢大哥。不过说来也奇怪,虽然大哥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但我们不听父皇的话,却特别听他的话。” 朱?低下头,唯恐心中的厌恶很快就会满溢而出。 他不明白朱樉怎么可以这样毫无愧疚的说起大哥,好像他从来没有做过亏心事一样。 “嗯,我们就服他。每次我们犯了事,都是他来帮我们。”朱?道。 “大哥也救过我的命,要不我早几年就在流放的路途中死掉了。” “老天爷不长眼,大哥这么好的人偏偏得了重病。”朱樉叹了一口气,凹陷的双眼射出悲凉的目光,令人看了惨不忍言。 朱?庆幸自己知道真相,否则真的会被朱樉的矫言伪行所欺骗。 此时他才知道今日之行并非他所想象的那样简单。朱樉假仁假义的脸孔不仅是现在令他作呕,还会被带进他的梦魇。 “二哥,这就是我帮你找到的药,”朱?把几十瓶装着烟叶的药瓶推到朱樉面前,他想赶紧离开秦王府。 “我听说这病断不了根,如果以后大哥需要可以试一试。” “哦,这叫什么?”朱樉拿起一个药瓶。 “烟叶,它来自吕宋。吕宋之地与云贵一般无二,山林恶浊,瘴气横行,吕宋人每日吸食烟叶轻身辟瘴,强身健体。没病的人也可以吸食,提神醒脑,怡情悦性,它真是个宝贝!” 朱樉打开瓶盖,闻了闻:“嗯,味道真不错。这玩意怎么吸?” “用纸将烟叶包入其中,点燃即可。”朱?示范了一遍。 满屋烟雾缭绕,香气四溢,朱樉摇头晃脑地陶醉其中,忘了杯中酒,屋中人,不可自拔。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因为烟雾呛入鼻子,不禁咳嗽了几声。 “殿下,喀!喀!喀!有人送来一封信。”女子打扰了朱樉的雅兴。 朱樉皱起眉头,怒道:“谁让你进来的?没看见我在和晋王说话吗?出去!” 朱?透过烟雾朝女人看去,观音奴面色柔和,丝毫没有因为朱樉的暴怒而气恼。 他情不自禁地挺直了身子,打算出手保护观音奴。 “殿下,有人给您送来信件,说要让您亲启。”观音奴语气平淡,不卑不亢。 “管它什么信件,本王让你出去!”朱樉提高了音量,额头上青筋暴跳。 “二哥,别动怒。二嫂也是好意,她怕您耽误了正事。”朱?赶紧打圆场,心里隐隐作痛,将秦王对观音奴的百般侮辱视作是对自己的侮辱。 “是,殿下!”观音奴揣着信件转身走了出去。 朱?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观音奴的倩影,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 “二哥,你这样对二嫂,父皇知道了会生气的,当年可是他为你俩指的婚。” “父皇只是为了江山,何曾想过我的幸福?” “二嫂不尽你意?” “我就不喜欢她那样的,没有半点女子的柔情。你看她刚才说话的样子,就像木偶似的,哪里是女人?她不会笑,也不会哭,硬邦邦的,不但没有风情,也不通人情。我受不了她们蒙古人,哪有汉人女子风情万种。” “看来这蒙古女子和汉族女子还真是不同。二哥,别坏了雅兴。来,我再给你卷一只!” 朱?给朱樉地上催命符,心花怒放地想着自己恐怕可以一举两得,不仅能为大哥报了仇,观音奴也可以得到解脱。 宁正的夫人王氏怎么也没有想到她铤而走险,瞒着丈夫写给秦王的一封信像垃圾一样被遗忘在秦王府的角落。 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子,不同意皇观给宁正出的主意。 她认为现在宁正既然呆在陕西,听令于秦王,就应该站在秦王这一边,提醒秦王小心晋王。 虽谈不上忠心护主,可他们也不能看着主人白白丢掉自己的性命。万一皇上怪罪下来,秦王身边的人都得倒霉。 一封匿名的信既可以引起秦王的重视,又不会暴露她的身份。 她相信自己的高识远见可以保护自己的夫君。 然而,事与愿违。 朱樉在朱?的潜移默化下调来了都司的人作为自己的护卫,风风光光的享受着一个大明二皇子该有的待遇。 一个月后,朱樉伤痕累累地躺在屋中的摇椅里,幸好令人迷幻的烟雾一直忠心耿耿地陪伴着他。 他被父皇禁足在王府内,撤掉了他从都司私自调来的护卫。 到现在为止,他还坚信三弟说得合情合理。 他一个堂堂大明二皇子的王府里怎么可以没有护卫?他一个为大明建功立业的王爷怎么就没有资格调动都司的官军? 他的瘴气莫名其妙的发作了,他盲目加大了烟叶的用量。 这些烟叶是他这段日子的救星,不但减轻了他身体上的疼痛,也抚慰了他心里的创伤。 除了它们,他谁都不见。 如此亲密的接触,让他发现了烟叶另一个连朱?都不知道的秘密——它们的味道尝起来非常美妙,比从鼻孔里吸进去更加令他振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8章 志趣相投 奉天殿早朝结束后,天色忽然暗沉下来。 不过依照惯例,朱元璋要赐食百官,文武大臣缓缓走向华盖殿。 王公侯爵、一品大员进入华盖殿之内,二品以下在殿外驻足。叩首后,所有人就坐。光禄司将膳食一一分与众人。 天边的云团越来越大,越来越黑。 殿内的人不敢转头张望,殿外的不敢抬头仰望。 一个穿着灰黑色短衣的信使由远及近,与滚滚云团一起朝华盖殿扑来。 在丹墀前,信使扑通跪地,叩首高声呼喊:“秦王薨殁!” 朱元璋的双手猛然抽搐起来,筷子落在桌上,饭碗翻了个身,倒扣在桌面上。 百官起身,伏地痛哭。 凄怆的声音在华盖殿上方盘旋,大雨倾盆而下。 自此以后,朝参罢毕,官员各回其位,不再赐食。 秦王朱樉闭上了双眼,所有这个世界可以施加给他的磨难都在他冰冷的身体外偃旗息鼓。 晋王朱?又一次来到了西安,来给朱樉奔丧,其实他是为一个女人而来,一个他见了一面就心有所动,一个他想一辈子相伴的女人。 到西安参加朱樉葬礼的人数众多,有他的十几个弟弟,包括朱棣在内,还有他的女婿们和亲家。 朝廷派来了礼部尚书任亨泰主持,陕西三司的最高长官:布政使、提刑按察使、都指挥使也在哀悼的行列内。 在棺椁旁守了一个时辰之后,朱棣离开圆殿,走向秦王府的后花园。伫立在殿外等候的红石和道衍紧跟其后。 他们三人来秦王府奔丧,也和晋王一样,醉翁之意不在酒。 “红石,你有没有发现,晋王在圆殿呆的时间最短,”道衍小声说道,“他总是在左顾右盼,好像在找什么人。” “嗯,我应该知道他在找什么了。”红石露出诡异的笑容。 “哦?在找什么?”朱棣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在找……”红石还未揭露谜底,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迎面而来。 “四哥!” “五弟!”朱棣展开笑颜,红肿的眼睛挤成了两道缝。 来人是朱元璋的五皇子,周王朱橚。朱橚与朱棣乃一母所生,因此两个人的感情远胜其他兄弟。 “五弟,近来一切可好?”朱棣拍了拍朱橚的臂膀,又拍了拍他的头。 尽管朱棣只比朱橚大一岁,因为他们的母亲?妃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朱棣一直尽心尽力地像父母般照顾着这个唯一的同母胞弟,甚至比对自己的儿子还好。 “四哥,”朱橚一把抓住朱棣的手,“我都这么大了,你还摸我的头!” “呵呵,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那个饿了就哭,困了也哭,被别人欺负却咬着牙不肯告诉别人的小弟弟。”朱棣笑道。 “我怎么这么没用?”朱橚假装打了自己一巴掌。 “哈哈哈!”红石和道衍也跟着笑了起来。 “什么事笑得这么欢啊?”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忽然冒了出来,“这是在办丧事还是喜事?” 朱?面目冷峻,从一株硕大的石榴树后面走了出来。 “三哥……”朱棣和朱橚同时叫道。红石和道衍退到朱棣身后。 “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无礼则不宁。四弟、五弟,这是不想活呀,还是想乱国呀?” 朱?的眉毛高傲地跳动了两下,眼里的寒光得到了朱元璋的真传。 在朱棣和朱橚面前他是哥哥,教训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 自从太子朱标去世以后,他的浮躁和蛮横就像孙猴子掀掉了压在身上的五行山,开始明目张胆的大行其道。 这些劣根性的品质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恨他的兄弟,恨他的父皇,恨他的身上与他们流着同样的血。 朱棣让朱?想起了他的挫败。 不仅如此,朱?也把朱棣当作想要置太子于死地的人。如果朱樉没有下手,朱棣或许就会下手。 无论如何,他们两人都一样的阴险歹毒,一样的野心勃勃。 他们两人都是他的敌人。 红石和道衍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料到朱?变成了这样。 “三哥,我错了!”朱棣赶紧认错,担心朱?小事化大,“好久没见五弟,一时……” “好久没见五弟,你就乐成这个样子?你也好久没见我了啊?怎么,没把我当亲哥哥?也难怪,不是一个娘生的!”朱?阴阳怪气。 “怎么能呢,三哥。”朱橚赶紧帮朱棣说话,“下个月大相国寺就要举办隆重的鸟市,我正准备邀请三哥到开封一聚。” 朱?爱鸟,人尽皆知。朱橚投其所好,巧妙的解了围。 “下个月的事下个月再说,注意点,二哥还在圆殿里!” 朱?从朱棣和红石身边经过,穿过回廊,径直朝后殿走去。 朱?的身影消失后,朱棣率先打破了沉寂的空气:“五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将军,红石。” 红石疑惑地走向前来,向周王行礼,他不知道朱棣为什么要把自己介绍给周王。 “五弟,红石和你是同一类人,喜欢花花草草。如果我像你一样,他会和我更亲近的。”朱棣笑道。 “哦,四哥有幸,我羡慕的很。能不能让红石到王府住上一段时间,我们切磋切磋?” 朱橚盯着红石,一种相见恨晚的神情在他眼里流动。 “让红石决定!”红石和道衍都以为朱棣会说不行,没想到朱棣对这个弟弟确实与众不同。 “殿下是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在下了?”红石摸着脑袋,一副为难的样子。 “红石,你可不能去……”道衍说道,担心红石玩物丧志,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从红石那里看到和他一样坚定的决心。 “王府的后花园种了一百多种植物,有爪哇国的大王花、天目山的金钱松、特别营造沙漠环境才能生长的千岁兰……” 朱橚细数家珍,它们是最佳的诱饵。 “我在郊外还有一个植物园,那里可比王府的花园大得多,有三百多种植物,草类、木类、米谷类、果类、菜类……” “哇,”红石的眼睛发了直,“王爷博学!竟识得这许多植物。” “周王正在编写《救荒本草》一书,你说他的肚子里要有多少东西啊?不是我吹牛,我看这普天之下就没有一人会比五弟认识更多的植物。” 朱棣得意洋洋地说道,似乎把胞弟的光环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红石佩服的直点头。道衍勉强附和着,这样的成就不在他尊崇的范围之内。 “四哥,你别这么说,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其实我也不是想有多大的成就,只是希望一些随处可见的野生植物可以在百姓饥荒的时候,作为粮食给他们充饥。” “王爷心慈,谨记百姓劳苦。”红石心中感动,对朱橚刮目相看。 “别看这些小小的植物,平时就在身边,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可它们在关键的时候还能治病。”朱橚边说,边俯下身去。 “是的,王爷。这点在下也深有体会。” “哦?你懂治病?”周王抬起头来,两眼再次发光。 “在下懂一点。”红石谦虚地说。 朱橚站起身来,手上拿着一支莠草:“看,这莠草长得很像稻谷,可是它却不结籽,它总被百姓称作‘害苗之草’,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它可以解毒、杀虫、清热。得了热病、痢疾、痈疮的话,低头看一看,或许莠草就在你的身旁。” “嗯,百姓困苦,没有闲钱去抓药,这真是救了他们的命。”朱棣道,“五弟,你的《救荒本草》一定会流芳百世。” “四哥,我没想过这些。”朱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四哥的将军可以帮我一起编撰《救荒本草》,我相信一些疏漏的地方绝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敢,不敢,王爷抬举了。在下才疏学浅,哪有这个能耐和王爷一起编撰这旷世奇书。” 红石满脸羞愧。他虽精通医药花草,可是却从未有过编撰医书造福于世的雄心。他的时间和精力全部用在折磨着自己,同时也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好处的一件事上。 “这哪里是什么旷世奇书……”朱橚还没有说完,朱棣出其不意打断了他。 “五弟,你先编着《救荒本草》,红石暂时不能借给你,他在我这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呢,呵呵!” 朱橚和红石交谈如此投机,朱棣嗅到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是啊,红石,你可不能扔下我!”道衍紧紧抓住红石的手臂。 荷花迎着烈日,兴奋地一片一片展开自己的花瓣。 在这酷暑之下,它当之无愧是这一片池子里尊贵的皇后。 硕大的荷叶俯首称臣,仰望着荷花绚丽的风姿。每当荷花打开一片花瓣,它都会为之震颤。 晶莹的露水悄悄从荷叶身上滑落,跃入平静的水面,荡漾起一圈圈波纹。 围绕在荷花身边的所有东西都在为它欢腾雀跃。 观音奴坐在池边的一张圆形石凳上。 荷花的娇红,荷叶的翠绿,露珠的晶莹剔透都没有映入她的眼帘。 她的眼里是一片朦胧的灰暗,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往下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9章 偷梁换柱 童年时期短暂的欢愉,少年时期无奈的颠沛流离,现在的形影相吊,观音奴为自己的命运多舛悲哀过,可是现在,她连悲伤的权利也将丧失。 她很快就要随朱樉一起长眠于冰冷的地下。 死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殉葬却是奇耻大辱。 她为什么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殉葬?为什么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安排她该怎么活,甚至安排她怎么死? 她为什么连在这个世界上喘气的自由都没有?难道她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了要成为别人的附属品吗? 观音奴弯腰捡起地上的一颗小石子,扔进池子中。 跳跃的波纹欣喜地一圈一圈向外游动,虽然不知道更远的地方有什么在等待着它们,可是它们总是看得到希望。 “唉!”观音奴长叹了一口气,掏出挂在腰间的一把弯刀,这是她的哥哥在她出嫁前托人送来的一把蒙古刀。 这把刀刀长六寸,精美的刀鞘和刀柄很容易让人忽略它的凶险。 刀柄是用蒙古狼的骨头制成,镶有一颗来自戈壁荒漠的心形筋脉石,上面清晰的脉络像奔流着新鲜的血液。 观音奴知道她的哥哥用心良苦,希望自己的心永远陪着妹妹,也希望妹妹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草原上自由自在的血液。 观音奴轻柔的抚摸着这把刀,除了她的孩子,这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 她不想让它和她一起深埋在黑暗之中。 她的生命无足轻重,可是自由不能死亡。 观音奴站起身来,慢慢靠近池边。面前的这潭池水是她想到的这把刀的最好去处。 池水虽深,却清澈见底。阳光轻柔地穿过水面,照射在池里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有一天它被一个有缘人发现,终究自由还会在人间飘荡。 “王妃!”一个急促又陌生的声音由远及近,到了观音奴的身后。 观音奴惊恐地紧紧抓着弯刀,转过身来:“你,你是谁?” “在下是燕王的随从。”红石不由自主地伸出双手,因为观音奴再往后踏一步就会落入池中,“王妃,别动!小心!” “你怎么会在这里?”观音奴满脸怒容。 “在下,在下碰巧经过。王妃,不可轻生啊!” “轻生?”观音奴一愣,“你们汉人说‘轻生’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不经思考,轻易就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样做很不应该……发肤受自父母,你不能想死就死,你的父母会同意吗?” 有几百句古训溜到红石的嘴边,他不知道一个蒙古人能理解多少汉人的文化,最终将最简单易懂的话脱口而出。 “如果别人想让我死呢?”观音奴的目光灼灼地盯着红石,她想看看这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汉人怎么自圆其说。 “那看是什么原因了,如果你是个坏人,你就该死。如果你没做错什么事,没有人可以剥夺你活着的权利。你先走过来!”红石道。 观音奴没有移动脚步,她恨恨地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忠有愚忠,孝有愚孝,仁有假仁,义有假义。惟变所出,万变不从。以书为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红石喘了一大口气。 观音奴迷茫的眼神告诉他,她听不懂他的话,他只好做出了一句简单的总结:“总之,话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是说可以不听君之言吗?”观音奴的语调里充满了不信任。 “可以!”红石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是造反!”观音奴像小蝌蚪一样的蒙古人特有的内眼睑变成了两把愤怒的弯刀。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发出了怒吼,对吃人的君王,对不公的命运。 “造谁的反?皇上?皇上也是造了前朝皇上的反,才当上了皇上。造反并不一定是十恶不赦,它只是君王的武器。”红石振振有词。 “你是说我们也可以造反?”观音奴的愤怒渐渐消散,开始感觉到眼前这个人好像很坚决的要把从泥潭里拉出来。 红石又一次肯定的点了点头。 观音奴不由自主地向红石走近了两步,她的喉咙咕噜了两下,最终咽下了激动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皇上要我殉葬。” “殉葬?”红石恍然大悟,他一心担忧站在池子边的观音奴自尽,竟然没想到她要被殉葬, “王妃,你别急!我们可以想办法。” “造反?”观音奴眼里闪着跳跃的光。 红石摇了摇头。观音奴失望地垂下眼皮。 “狸猫换太子!王妃,这才是解决现在这个问题最好的方法。” 红石激动得声音变了调,这是他刚刚想出来的办法,他为自己能让这个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活下去而心潮澎湃。 “什么意思?”观音奴的眼里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用一个死人代替您殉葬!”红石耐心地解释。 “用死人代替?这,这行得通吗?”观音奴声音发抖,无意识地向通往水池的石径望了望。 “王妃,在下会替您安排,您不用担心,请回房!”红石说完便朝石径走去。 圆殿前面的承运殿人头攒动。 窠拱攒顶上的金边螭蟠死气沉沉地俯视着众人,乌黑的挽联像夜幕一样笼罩着大殿,白色的纸花沉闷的摇头晃脑,蜡烛不间歇的流着一行行白色的泪。 亲属们披麻戴孝,有的在为朱樉焚香祷告,有的接待前来吊唁的客人。 红石找到了朱樉的长子秦隐王朱尚炳。 “世子,在下有事相告,还请借一步说话。”红石艰难的把自己的声音传到朱尚炳的耳朵里。 “阁下是?”朱尚炳转头瞄了一眼红石,又转过身去摆放被碰乱的白花。 他双眼红肿,脸色憔悴,是秦王府里最忙最累的一个人。 “王妃的朋友。”红石希望提起王妃,可以尽快吸引朱尚炳的注意。 “母妃?”朱尚炳果然停下了手中的事。 “世子,请跟在下来。” 红石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走出承运殿,来到了西侧的廊房。朱尚炳紧跟其后。 “世子,你的母妃要为你的父王殉葬,世子打算怎么办?” 红石打量着这个身材高大,外表看起来憨厚老实的世子。 “这是皇爷爷的圣旨,我们还能怎么办?”朱尚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他一向遵规蹈矩,从未有过逾越祖制的念头。 “世子想救王妃吗?”红石问道。 朱尚炳愕然地望着他。 “你的母妃十月怀胎生下了你,又辛苦地养育了你,你如今就不想救她的性命?” 红石试图以真情激起朱尚炳反抗的意愿。 “我想!可是……”一片乌云遮住了朱尚炳还没来得及发光的眼睛。 “只要你想就行了,照着在下说的话去做!”红石的语气不容置疑。 “你,你到底是谁?和母妃有什么关系?”朱尚炳担心自己落入他人的圈套,这是身为一个皇家子嗣生存的本能。 “在下是王妃的朋友,你可以到王妃的房中去问她。”红石坦然一笑。 朱尚炳低下头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红石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他清了清嗓子。 “首先,你找一处空宅子,把你母妃藏起来。第二,找一具女子的尸体放在你母妃的房间。第三,抬殉葬妃子以及殉葬宫女尸体的下人必须到王府外面找。第四,世子亲自负责指挥下人抬尸体。最后,尸体入棺后,世子必须守着棺椁,以防有人开棺。如果有人要开棺,世子就以“大不敬”为由拒绝开棺。这几点世子都听明白了吗?” “这……”真真切切的行事步骤摆在面前,朱尚炳又开始不知所措。 违抗圣旨会惹来杀身之祸,更重要的是,二十多年来他画圆用规,画方用矩,他怎么能瞬间跳脱得出为自己画好的规矩呢? 他蜡黄的脸急得发青,汗水趁人之危,浸湿了他的衣裳。 “皇上并不想让你的母妃死,所以你不用怕。” 红石没有时间等待朱尚炳攻克心中的障碍,他知道这将会是一段漫长无比的岁月。 他只好连哄带骗:“你的舅舅王保保被皇上称为‘奇男子’,皇上一生都想让你舅舅为自己效力。因此,他才将你的母妃嫁给你的父王。皇上自然对你母妃非常敬重,他怎么舍得让你母妃殉葬?可是他不能单独为你的母妃下这道免殉葬的圣旨,他得顾全天下,不能乱了祖制。” 朱尚炳眼前一亮,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个? 他紧张地搓着自己的手指,仿佛看见自己抬起了一条腿,准备走上独木桥。 红石心中欣喜,虽然眼前这个朱尚炳迂腐古板,可是他心中善良,特别容易动感情,劝说他偷梁换柱也并非难事。 “皇上不想让王妃死,可他也不能和你们开这个口,他是长辈,是君王……” “我知道,我知道!”朱尚炳的眼睛左右飞速转动,“我要救母妃,我一定能救母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0章 倾诉衷情 “世子放心!你按在下的安排去做,这件事绝不会被发现。你是秦王府的主人,所有的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红石给了朱尚炳一个坚定的眼神。 “好,我这就去安排!”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二王子,以免人多口杂。” “嗯!” 观音奴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刚才她经历了人生最不可思议的时刻。 从小到大,从少女到母亲,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三从四德,走别人走过的路,做别人眼里该做的事。 尽管她来自草原,尽管草原广阔无垠,可是自由奔驰的只能是骏马。 人的心永远被拴在一根绳上,从这颗心开始跳动起,它就被画好了未来的轨迹。 她真的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躲过死神的魔爪并没有让她感受到多少兴奋,反抗圣旨,违逆祖制,为自由而战才是她极度亢奋的源泉。 她觉得直到今天为止,她好像才真正的活着。 她的手从头顶滑落到腰间,她已经很久没有欣赏自己的一头秀发了。 铜镜里的秀发又黑又密,它们因为她的喜悦而闪闪发光。 “观音奴!”铜镜震颤了一下,里面出现了一个男人。 观音奴惊慌失措,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长相,便转过身来。 朱?似乎从天而降一般,就站在离她四五尺远的地方。 他心焚如火,显然是因为激动和兴奋。 他不容分说走近观音奴,在她的面前蹲下,仰视着她。 “观音奴!”朱?直呼其名,含情脉脉的看着观音奴。 他抛弃了“二嫂”或者“王妃”的称呼,表明了他希望观音奴不是这两个身份。 观音奴惶恐地望着他,从记忆中她对他不多的印象。 朱樉从来没有在观音奴面前提起过朱?,观音奴从来没有注意过朱?,她唯一知道的是,朱?是当今的三皇子。 “观音奴……” 观音奴茫然的眼神使朱?有点泄气,不过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我要带你走!”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从来不曾和一个女子主动表白过,尤其是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 观音奴的嘴唇微微哆嗦:“走?去哪?” “你愿意去哪,我就带你去哪,去晋王府也可以!” 没有听到拒绝的话,朱?心花怒放,他冒险把一只手轻轻搭在了观音奴的手上。 观音奴赶紧缩回双手,放在背后,侧过头去,不敢看朱?炽热的眼睛。 “观音奴,我……”朱?语无伦次,不知该从何说起,他从来都不懂得如何使一个女人相信自己的话。 “我不能让你给二哥殉葬!我要带你走!” 观音奴的眼睛来回转动。 面前这个人也是要将自己救出水火的人,他能给她带来自由吗?她能相信他吗? “走!”朱?突然站起身来,伸出手,牢牢抓住观音奴的胳膊。 “我们现在就走,否则就来不及了!” “不行!”观音奴摇晃着身体,想要挣脱朱?的手。 她的秀发掠过朱?的脸颊,朱?抓得更紧了。 “我会连累晋王!”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管!”朱?不由分说,把观音奴拦腰抱起。 “放我下来!有人会救我!”尽管很想获得自由,可观音奴一时接受不了朱?粗暴的方式。 “有人会救你?谁?”朱?愣住了。 “燕……我不能告诉你!”观音奴及时刹车。 朱?还是猜到了:“四弟?四弟会来救你?” “他的随从。”观音奴支吾着,“你出去,我会没事的。” “哈哈哈,难得我们兄弟想到一处了!观音奴,谁救你还不是一样?你跟我走,二哥不稀罕你,我会对你好。不用担心我,这是西安,不是应天,一切都好蒙混过关。” 观音奴的眼眶滋润了,这是除了他的哥哥,第一个说要对她好的男人。 她没有再反抗,身体渐渐柔软起来。 朱?抱着她走到门口,她轻声说:“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朱?像放下一件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的放下观音奴,两人绕过廊房,从西面遵义门离开了秦王府。 朱尚炳按照红石所说,在王府外找到了一个空宅子。 夜里,他来到后宫。屋子的门虚掩着,黑暗从门缝里溜出来,在月光下仓皇逃散。 朱尚炳推开门,走进屋内。 “母妃,母妃!”他压低声音叫道。 没有人回应,除了白日的暑气扑面而来。 朱尚炳点燃了墙边的一盏油灯,瞬间,模糊的影子全部展现了清晰的轮廓。 书案、梳妆台、床、帷帐、瓷器、画……,它们静静的望着朱尚炳。 “母妃!”朱尚炳明知道自己的母亲不在屋内,还是低声喊叫起来。 他不甘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墙角、床底、桌底、屏风后面,屋子里的每一寸地方他都仔细查看过,没有人! 母妃到哪去了?是不是被皇上派来的人抓走了?是不是有人知道了他的计划,先下手为强? 朱尚炳晃晃悠悠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像一头困兽。 忽然他的脚底踩到了一个硬物。他弯下腰去,捡起它来。 “晋王的令牌!”朱尚炳失声惊叫。 晋王来过这里,是不是他抓走了……或者是请走了母妃? 朱尚炳冲到屋外,向东走了两步,又向西走了两步。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家中从未发生过变故,他从来没有独立承担过任何责任。 父亲的亡故,母亲的离开,这一切都发生得这么突然,使他慌乱,令他窒息。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理了理纷乱的思绪。 对,他得先去找晋王,问清楚情况,然后明天继续瞒天过海,帮母妃逃过一劫。 无论如何,母妃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朱尚炳迈开步子朝东侧的客房走去。 一个矮壮的身影从转角探出头来,同样朝东侧的客房走去。 不过,他进的是另一间客房。 北平燕王府。 红石在院子里和阿论、阿语练武切磋,道衍在一旁看热闹。 “小兄弟,这么多年了,你的武功没见长呀,我的徒弟都快超过你了。” 道衍完全看不懂武功的路数,以一个门外汉的快乐数落的红石。 “师父,”阿论一听此话着急了,“不可,不可,我俩的武功远远不及上师,我们的武功都是上师教的,怎么能超得过上师呢?” 阿语也急红了脸,一个劲的摆手。 “哈哈哈!”红石把手中的铜棒转了两圈,指着道衍的鼻子笑道,“你非要看到徒弟像惊弓之鸟才觉得有意思吗?” “瞧你笑的那么开心,”道衍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把给他带来压迫感的铜棒移开了三寸,“你不也喜欢看惊弓之鸟吗?” “师父,我们不是惊弓之鸟。上师之学,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阿论一本正经地诵读《论语·子罕》。 “啧啧啧!小兄弟,你看看我的徒弟对你是多么的敬仰呀,他们对我可没这么好。” “师父之恩,诚为过于天地,重于父母多矣。事师犹事父,生死不计。” 阿论和阿语跪在地上,由阿论代表发言尊师之道。 “他们如此敬重你,你还挑三拣四?想一想你当初不肯收他们做徒弟,他们从来没和你计较过,还救了你一条老命!” 红石又把铜棒移回来,对准道衍的鼻尖。 “哼,总是翻旧账!”道衍后退了两步。 “红石,言归正传。把你的铜棒收起来!”道衍说道,“这两年风平浪静,除了燕王出征立些军功,改进了火铳,咱们就没有其他收获了?” “怎么没有收获?有些事不需要自己动手也能采摘胜利的果实。” “你说的是秦王?这秦王的事,好歹你也乔装改扮远赴太原到晋王那里演了一出戏,那晋王怎么办?远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没错。”红石气定神闲,坐在了石凳上。 “可朱尚炳不知是傻还是怂,怎么也没个动静?他发现他的母妃被晋王抓走了,他不着急吗?”道衍问道。 红石没有回答,朱尚炳惶恐犹豫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知道朱尚炳会何时采取行动。 不过红石知道他一定不会无动于衷,惶恐没有掩盖住那强烈得多的对母亲的担忧。 “你不去挑拨,秦王的儿子能和晋王打起来吗?”道衍也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未必不能。”红石依旧漫不经心。 “未必不能?那就是说有可能能,也有可能不能。红石,什么时候你变得如此坐怀不乱,古井无波了?” “急什么,大师?” “朝政一日三变,皇上老得没多少日子了。新旧政权交替的时候是咱们最佳的时机,到那时我们还没准备好,机会逝矣。”道衍一个劲的摇头。 “我们一直都在准备。”红石又甩出一句不热不冷的话。 “红石,我觉得你变了……没有以前那种激情和果断。”道衍以为自己找到了症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1章 坦诚相告 “就说晋王的令牌,你为什么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我让阿语把令牌放到了王妃的房间里?”道衍不依不饶。 红石眺望着远处的一丛向日葵,绚丽的金黄吸引了许多蜜蜂和蝴蝶在它们周围追逐。 向日葵是满足的,蜜蜂是欢乐的,蝴蝶是幸福的。 爱的世界里不应该有阴谋和杀戮。 红石在偶然之间成全了观音奴和朱?,他不想玷污美丽的花瓣,残忍摘掉即将结出的果实。 可他身在惊涛骇浪之中,被巨大的力量推着往前跑。他怎么能停下来?他会不会困在自己的无能和胆怯中而最后逐渐枯萎? 这么多年来,报仇一直是他活着的意义。即使有一点亮光在他的黑暗世界中微弱的扑闪,那亮光也终究要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红石,红石,你现在换了套路,就打算用发呆来敷衍我是?” 道衍摸着花白的胡子,就好像胡子里有一千种看透红石的方法。 “没有,大师,你多想了。我们是盟友,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红石把眼光移到了道衍的脸上,无奈的咧着嘴笑。 “对了,晋王的令牌怎么在你手上?”道衍不放过任何一个疑惑。 “我偷的。” “什么时候?” “晋王把气撒在殿下身上之后。” “礼尚往来!”道衍满意的点点头。 十醴香酒楼,南面最靠里的一间包厢。武叔正在抚琴,他今日弹奏的是金代文学家元好问的《卜居外家东园》。 重冈已隔红尘断,村落更年丰。 移居要就,窗中远岫,舍后长松。 十年种木,一年种谷,都付儿童。 老夫惟有,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降真香与古琴声缠绵交织,弹者和听者目酣神醉。 曲罢,农铁舒拍掌称好,道:“无论是弹慷慨激昂的《不伏老》,还是优游恬淡的《卜居外家东园》,在武叔的琴声中都像画卷一样展现。我现在就对卜居的生活向往的不得了!” “唉!几十年了,卜居是什么感觉早已忘记了,只能靠琴声回味。” 主上的手搭在琴弦上,眼神忽然暗淡下来。 “窗中远岫,舍后长松,这还不错,只是醒来明月,醉后清风,这样好吗?这不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浪费生命吗?” 没能与琴声水乳 交融的凉好像被武叔和农铁舒遗忘一样,他赶紧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明确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凉改变了许多,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希望融入农铁舒的世界。 “生命只有在清明之世才值得付出,否则就是助纣为虐,倒不如享受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造物者恩赐。”武叔道。 “嗯,说得好,武叔。不过,最近一段时间我们似乎也蛰伏了。” 农铁舒拿起放在桌上的剑,让它下坠到自己的脚面上,然后又把它踢回到自己的手中,以玩弄手中的剑表明自己无聊得很。 “呵呵,铁舒,你还真闲不住,让凉陪陪你。”武叔笑道。 凉的脸一眨眼的功夫就红的像是出水的芙蓉。 “主上,今日找我们来是不是有什么任务?”凉赶紧提起了正事,避开自己不擅长的领域。他知道闲谈的时候自己的嘴皮子笨的像一块生铁。 “今日把你们叫来只是听听琴,暂时没有任务。” 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还带着某种希望,从武叔的眼睛里喷射出来,并且弥漫到了他的整张脸,他的全身,整个屋子。 “小兄弟做的很好,我们远远看着就可以了。” 朱尚炳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 天空与几个月前没什么不同,甚至更加晴朗,更加湛蓝。 一朵又一朵棉絮般的白云匆匆而过,毫不犹豫,绝无留恋。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它像是炽热的火焰,又像是刺骨的寒冰,在尽情的嘲笑着他,使他坐卧不安。 朱尚炳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找到晋王,没有找到母妃。 他想告诉弟弟朱尚烈,弟弟总是有比自己更多的办法,可是他又有所顾忌。 弟弟朱尚烈与他性格迥异,人如其名,性格刚烈,脾气暴躁。如果他得知晋王抓走了母妃,可能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况且,作为哥哥,朱尚炳接受不了将一件棘手的事情推给弟弟。 可是他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百善孝为先,如果他连母妃都不管不顾,那么在世为人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尚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踏着沉重的步子,朝宗庙走去。 朱尚炳想把自己心中的烦恼向父王倾吐,尽管父王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时间和耐性聆听他的心声,但他相信地下的父王不会看着自己的长子一筹莫展。 王府东南侧的宗庙幽静灰暗。它的三面林立着翠竹,翠竹的鲜绿不但没有为宗庙带来生气,反而遮挡了阳光,使得宗庙更加肃穆庄严。 朱尚炳站在台阶下怔怔地望着宗庙青绿色的轮廓和朱红的墙壁。 他小时候总以为门里面会突然伸出一个披着长发,没有眼睛,没有鼻子的鬼怪,只要他不听话,这鬼怪便会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吊在房梁上。 此时他希望自己会感觉到恐惧,恐惧能掩饰他的无能为力,恐惧并不代表着没有出路。 一个嘤嘤的哭声穿透幽暗,传到了朱尚炳的耳朵里。 朱尚炳定睛一看,门里面没有伸出什么鬼怪的头,然而这声音真真切切地存在。它时断时续,还带着低语。 朱尚炳快步踏上台阶,走入宗庙。 一个壮硕的身影跪在观音奴的牌位面前抽泣,他的手撑着地面,头埋在双臂之间,身体轻轻地抽动。 “尚烈!”朱尚炳走上前去,跪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搭在朱尚烈的背上。 朱尚烈猛然抬起头,泪眼迷离,看了好半天,才认出朱尚炳。 “大哥……”朱尚烈用袖子抹去眼泪,“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父王……”朱尚炳犹豫着要不要说“父王和母妃”,最终他只说了“父王”。 王妃还活在这世上,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看父王?”朱尚烈瞪着朱尚炳,“你不来看母妃,反而去看父王,父王有什么好看的?” “嘘!这是宗庙!不要胡说!”朱尚炳拼命压着自己的嗓音,血流冲上了他的脖子,又淹没了整张脸。 “我没有胡说,”朱尚烈嘴上不依不饶,但声音已经小了许多,“从小到大,父王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们兄弟俩,包括母妃。母妃受了多少委屈,父王只疼那个小妖精,我们三个人在他的眼里就是多余的,他巴不得把我们赶出王府!” 朱尚炳许久没有说话,朱尚烈说的是事实,他也为此怨恨过。 不过他的宽恕比怨恨强大得多,他相信父王在世的时候总有那么一刻会觉得对不起母妃和他们兄弟俩,总有那么一刻真心地想要对他们好。 “都过去了,父王已经入土,你就不要再记着那些陈年旧事了。” 他的眼里有大哥给予弟弟的宽慰,还有那么一点不太有说服力的劝慰。 “哼,我根本不愿提他!”朱尚烈转过头去静静的看着母妃的牌位。 “尚烈,你今日怎么会到宗庙来?”朱尚炳问道。 “昨夜梦见了母妃,她在地下陪着父王,她很可怜,父王对她更坏了,他说是母妃克死了他。”朱尚烈的泪水又再次夺眶而出。 “尚烈,这……只是梦……” 朱尚炳从来没有见过成年后的弟弟如此伤心,仿佛回到了儿时,他的心里涌起了一股要保护弟弟的冲动。 “其实……其实母妃她……” “母妃没有克死父王,是父王害死了母妃,是他害的母妃要为他殉葬!” 朱尚烈朝放置朱樉牌位的方向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巴不得再啐上一口唾沫。 “尚烈!”朱尚炳再也控制不住,他不想让弟弟伤心,也不想让弟弟愈加怨恨父王。 “母妃……没有死!”秘密像子弹一样脱膛而出,在朱尚炳心中膨胀的压力瞬间消失,可是很快又被无措取而代之。 尚烈知道母妃没有死以后肯定会追根究底,他要不要据实相告?尚烈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他无力的垂下了头,不敢与弟弟的眼睛相遇。 “什么?大哥,你再说一遍!”朱尚烈紧紧拽住朱尚炳的胳膊,就像是钳住了一只猎物。 他的眼里燃着熊熊烈火,尽管湿润的眼眶依旧挂着泪痕。 朱尚炳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母妃没有死,是不是?母妃没有死,是不是啊?”朱尚烈猛烈的摇晃着朱尚炳的身体,朱尚炳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又勉强地点了点头。 “啊!母妃没有死!母妃没有死!”鼻涕和眼泪同时汹涌而出,朱尚烈高兴的像个孩子。 “大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我天天梦见母妃,我……” 眼泪也湿润了朱尚炳的眼睛,和亲人共同分享的快乐是多么美妙。他一把揽过弟弟的肩头,让他伏在自己的肩膀上恣意痛哭,纵情喜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2章 兄弟齐心 “母妃在哪?”朱尚烈轻轻推开朱尚炳,“我要见她!” “尚烈,你先冷静点,母妃不在。” 朱尚炳知道最严峻的难题来了,他到现在还没有打定主意要不要告诉弟弟实情。 “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不在王府?”朱尚烈的眼睛像刀一样锐利。 “嗯,不在王府。”朱尚炳又一次躲开了朱尚烈的眼睛。 “那母妃在哪,你倒是说呀,你瞒我做什么?”朱尚烈站起身来,也把哥哥拉了起来,“走,到外面说去!” 朱尚炳在弟弟的强行拖拽之下,又站在了片刻之前神游的台阶下。 “大哥,你今日是怎么了?你到底有多少东西瞒着我?我们兄弟俩从小就不分彼此,你为何连母妃还活在这个世上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告诉我?你知道我……” 朱尚炳吸了一下鼻子,咽了一下口水,仿佛是做出了一个艰难且重要的决定。 “你要是再敢瞒我半点,我们兄弟别做了!”朱尚烈推了一下朱尚炳的胸部,算是给他一个警告。 “啊!”朱尚炳后退了两步,微微弯着腰,用一只手捂着胸口。 他感觉晋王的令牌像钝器一样扎进他的身体里。 他把手伸进怀中,掏出了令牌。 “这是什么?”朱尚烈抢上前来,伸手夺走令牌。 “晋王的令牌?怎么会在你这?这和母妃有关吗?” 朱尚烈端详着古铜色的令牌,敏感地洞悉到这块令牌的不同寻常之处。 朱尚炳看见令牌在朱尚烈的手中闪闪发光,绝不像在他手里那样黯淡无光。他知道自己和弟弟差距太大,他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解决问题。 他只能把事情藏着,直到被别人发现为止。 “母妃可能被晋王带走了。”朱尚炳沉重的说道。 “被晋王带走了?他为什么要带走母妃?”朱尚烈义愤填膺,发现了真正的敌人。 “我不知道。本来燕王的随从让我找一个女人的尸体代替母妃,他还教我安排各种事宜以蒙混过关。” 朱尚炳要把来龙去脉全部告诉弟弟,透过他的眼睛可以发现更多真相,寻找到更多解决方法。 “燕王的随从?他为什么要教你这些?”朱尚烈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他说要我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安置母妃……”朱尚炳完全把自己交给了弟弟。 “他这么说?他要安置母妃,晋王却带走了母妃,看来他和晋王没什么关系。你继续说晋王。”朱尚烈条理清晰。 “我找好安置母妃的地方以后,到母妃的房间里找她。可是母妃人不见了,我发现了晋王的令牌。” “然后呢?” “然后我就立即去找晋王,他已经离开了王府,母妃也不知所踪。” “那就是说有可能是晋王,也有可能不是他带走母妃,你没有亲眼所见。”朱尚烈推断,朱尚炳点了点头。 朱尚烈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后,抬起头来,半眯着眼睛,像是在着答案。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是晋王带走了母妃,二是晋王没有带走母妃。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因为他的令牌落在了母妃的房间里。” 朱尚炳点了点头,他只有点头的份,他迟钝的脑袋整理不出一环扣一环的推导。 “这个问题好解决,我们只要派人到晋王府去打探一下就知道了。”朱尚烈道。 朱尚炳的心里轻松了一点,什么问题在弟弟的手上都能像庖丁解牛一样一层一层被扒开。 “我们先来看看较大的这种可能性,晋王带走了母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朱尚烈低着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虽然看起来他是在对哥哥说话,其实他在自言自语。 “要么因为爱,要么因为恨。”朱尚烈用脚尖在地上画了两道,一道代表爱,一道代表恨。 “因为爱?因为恨?”由于震惊,朱尚炳难得开了口。 “晋王爱母妃?”朱尚烈的脚在爱的那一道线上点了几下,他摇了摇头,不想承认这种事实。 “晋王恨父王!”朱尚烈一脚踏在恨的那一条线上,没有再抬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在宗庙里穿梭,找到了父王的牌位,轻蔑的冷笑起来。 他抛开了母妃的失踪,抛开了他们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抛开了一切。 只是有人恨他的父王,已足以让他心里畅快。 不过他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收回了思绪。他知道明辨是非,轻重缓急。 现在他们要找出母妃的下落,他们的敌人是晋王。 秦王府的敌人是晋王,那么就意味着他要暂时放下他和父王的恩怨。 “晋王为什么恨父王?”朱尚炳喃喃道,被动地卷入了弟弟的推理中,如坠云里雾里,晕头转向,不明所以。 “不奇怪,”朱尚烈从容自若,“皇子明争暗斗,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暗潮涌动……对了,父王从洮州出征回来后,晋王是不是来过王府?” “是,他来过。”朱尚炳道。 “他们说了什么?”朱尚烈问道。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晋王和父王也没什么交情,除了各皇子聚集的盛会,他从来不来西安,怎么会突然在父王凯旋后单独来看父王呢?我看他这个举动着实怪异……之后,父王就病了……” 朱尚烈一层层地剖析,把晋王推上了杀人凶手的位置。 “尚烈,你不会说,是晋王害了父王?” 朱尚炳僵直了身体,阳光下,他的影子就像是一座墓碑。 他连晋王带走母妃这个事实都不愿接受,更何况是晋王害了父王呢? 他总希望一切都相安无事,没有对立,没有争端。 如果晋王真的害了父王,那么秦王府和晋王府或许会拉开战争的序幕……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呢?”他选择逃避黑暗和邪恶。 “大哥,你别做梦了。想想看,父王还没有出殡,晋王就不见了,他去哪了?他没有搞鬼,他怎么会对父王如此不敬,无缘无故地失踪?” 朱尚烈的话狠狠的敲打着朱尚炳的脑袋。 “我们一定要报仇!”朱尚烈冲冠眦裂,拽紧了拳头。 此时他的父王不是一个他憎恨的父王,而是一个被杀害的父王。 晋王杀了父王,夺走母妃,践踏了秦王府。作为秦王的子嗣,他们必须报仇雪恨! “宰了朱?,他不再是我们的三叔!”朱尚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尚烈……”朱尚炳想劝弟弟冷静冷静,或许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大哥,你要是怕的话,就让我一个人去对付朱?!我不怕他!”朱尚烈瞟了一眼朱尚炳。 他知道朱尚炳一向懦弱犹豫,可他还是怒火中烧。 父王的嫡长子,秦王府的第二代秦王就是这样一个熊样。朱?已经把秦王府弄得鸡飞狗跳,大哥怎么还能忍气吞声? “我们……从何下手?”朱尚炳硬着头皮迎合弟弟。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豁出命去。可是他豁出了命,一切就都是对的了吗? “他害了父王,夺走母妃,必定会防范秦王府报复。我们必须商酌万全之策,给他来个致命一击。” 朱尚烈一个拳头击在一只手掌上,他虽然冲动,可并不鲁莽。 “嗯,要不要……告诉皇爷爷?” “不可。我们说的都是秦王府的片面之词,皇爷爷怎么会相信?反而他会疑心我们另有目的,到时不但朱?毫发无损,秦王府还会被降罪。” “哦。” “大哥,我先派人到晋王府去打探一下母妃在不在那里,其他的事等到我们收到消息以后再说。” 朱尚烈匆匆离开,手里拿着那枚刻上罪证的古铜令牌。 观音奴在梳妆台前坐了很久很久。 这个梳妆台和秦王府里的那个梳妆台很不一样。 这是按照她最喜欢的样式做的。 朱?一而再再而三的询问她的喜好,命令木匠在几天之内打造出了这个具有浓郁蒙古气息的家具。 梳妆台的底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零星点缀着嫩黄的金露梅和雪花一样的唐松草。 镜子两侧飞奔着野马,它们棕黄色的毛发像是黄土地的结晶,颈部的鬃毛坚实地耸立着,孔武有力的尾巴扬鞭启航。 顶部高高悬挂的白云温柔的俯瞰着草原,带来祥和,为苍生祈福。 从镜子里,观音奴注意到的再也不只是自己的长发,这个新奇而又熟悉的房间令她陶醉。 床是蒙古穹庐的模样。 数十根柳木支撑着圆形的穹庐,顶上和四周覆盖着白色的厚毡毯,朝南开有一扇门。 床板离地只有一尺高,根据穹庐的模样切割成圆形。 从整体来看它和穹庐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不过这已经足以让观音奴深深的感激朱?。 白色是汉人忌讳的颜色,是丧葬的时候使用的颜色。可对蒙古人来说,白色纯洁无瑕,至高无上。 在汉人的屋子中安有一个白色的穹庐,观音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心里涌上一股冲动,她必须去感谢晋王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3章 晴天霹雳 “郡主!”丫鬟荷香喊道。 朱?让她称呼观音奴“郡主”,尽管观音奴早已不再是什么蒙古郡主:“您要出去?” “嗯,你不用跟来!”观音奴边说边往门外走。 “王府里您不熟悉,要不要……”荷香着急的跟在观音奴身后走了两步。 朱?给她的命令是照顾好观音奴,不能让她磕着、碰着、伤心了、被别人欺负了。这像是在照顾瓷娃娃,荷香不敢有半点大意。 “你不用跟来!”观音奴又重复了一遍,她说话不多,说的时候一向简洁明了。 荷香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双手却贴着裤缝来回的搓,怎么也停不下来。 观音奴轻快的踏出门槛。来晋王府十多天了,她从来没有踏出过屋门一步,没有好好的看一看这座王府。 走过三四道长廊,经过十几座廊房,她发现晋王府和秦王府的构造几乎一模一样。 她知道离开了后宫,前方一定是存心殿、圆殿和承运殿。 经过存心殿时,王府西南侧的社稷山川坛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 其中一人像是晋王朱?,另一个是女人的声音。 观音奴慢慢向西南方走去。 “王爷,”女人的声音有些哽咽,“臣妾知道您对郡主好,可是您不能在屋里造一个白色的床……” “那不是床,那是蒙古的穹庐!”朱?粗鲁的打断了女人的话。 “就算是蒙古的……什么……”女人没有听明白朱?对那张床使用的专用词,她也不想知道,故意用“什么”表示出她对此事的不满。 “您也不能用白色的呀,如果皇上知道……” “穹庐就是白色的,蒙古人喜欢白色,不是白色的就不是穹庐!你见过白云不是白色的,草地不是绿色的吗?” 朱?的话音里满是讥讽,就好像是一个蒙古人在嘲笑汉人。 “王爷!哎呦!”女人叫唤一声。 观音奴赶紧绕过两根柱子,看见社稷山川坛的石阶下站着朱?和一个大肚子的女人。 她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晋王妃,她听荷香说过晋王妃身怀六甲,还有十几天就要生产了。 晋王妃捂着肚子,略微浮肿但还算是俊俏的脸蛋皱成了一团。 朱?皱着眉头斜视着晋王妃。他的眼里有关切之色,可是因为刚才的争执,他不愿表现出自己的关心。 因为身体的疼痛和丈夫的冷漠,晋王妃垂下泪来。 “你顶着一个大肚子,跑到社稷山川坛来就是为了跟本王说这些吗?你有没有尽好妇道,把肚子里的孩子放在第一位?” 朱?不想再与晋王妃争执,试图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晋王妃,让她赶紧回到自己的房中。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样的话重重的伤了一个女人的心,其实即使想到,他也不会在乎伤了晋王妃的心。 “孩子?”晋王妃慢慢抬起头来,逆来顺受的脸忽然改变了模样,眼睛里射出愤怒的光,牙齿咯咯作响。 “我为晋王府延续血脉,你却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对我不闻不问,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她不再谦称自己为“臣妾”,也不再敬称朱?为“王爷”。 “你把你哥哥的女人弄到自己的身边,有违纲常,有悖伦理。你还把王府弄的乌烟瘴气,如丧考妣。你……” 又是一阵疼痛,晋王妃咬着嘴唇拼命忍耐,额头上汗如雨下,唇边血迹斑斑。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表面上是在为大哥报仇,实际上是贪图你二嫂的美色,所以你!” 晋王妃停顿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朱?。 他们俩都知道没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他们也都知道那句话一定会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晋王妃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吐出几个字:“你杀了你的二哥!” 观音奴双手抱着圆柱慢慢往下滑,最后坐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晋王妃也倒在了地上,她的身下是一滩血泊。 朱?飞快地抱起晋王妃,往后宫飞奔。 他所经之处引起了一片嘈杂与混乱。知道该做什么的下人往他们的目的地奔去,不知道该做什么的下人忠实地跟在朱?身后。 观音奴慢慢的朝着自己的穹庐走去。 她就不应该出来,偌大的晋王府只有穹庐是她的容身之处。 晋王妃撕心裂肺,拼尽全力的最后半句话像雷电劈中了一棵树,不仅深深的嵌在了她的身体里,还无情的灼烧着她。 自己的夫君真的是晋王害死的吗?她回想起了秦王凯旋而归的那一天。 晋王在错过出征的秦王后,精确地在秦王凯旋归来时,又一次来到秦王府。前后仅相隔十三日。 秦王毫无察觉有任何的异样,他们兄弟相谈甚欢。 观音奴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但是第二日王府的护卫失而复得,而且数量倍增。 晋王还带来了烟叶,自此之后,烟叶就成了秦王的命,也害了秦王的命。 观音奴打了一个冷颤。如果说以上都是她的推测,那么她想起了一个真真切切的证据。 一封信,一封她本来打算交给秦王的信。秦王置之不理,她自作主张看了信的内容。信里提醒秦王警惕晋王对他不利。 “郡主,你回来了?王府怎么样?你都去哪了?”荷香热情的迎上前来。 观音奴漠然走入她的穹庐,没有说一句话。 晋王妃薨殁和晋王府新添了一位王子的消息在三日三夜的快马脚程之后传到了燕王府里。 “来了新人,送走旧人,难道这是亘古不变的规律?”道衍摇着头感慨道,似乎有些替晋王妃惋惜。 “没想到三哥竟是一个如此多情的人。”朱棣道。 “从晋王妃的角度来看,晋王可是无情的很。”道衍延续着自己的伤感。 “晋王妃是父皇替三哥选定的女人,而观音奴却是三哥自己看中的女人,三哥对她俩……怎么可能会一样?”朱棣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虽然他与徐妙云还算恩爱,可那只是遵循礼法的相敬如宾,他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情。 让他怦然心动的女人至今还不知道他的真心,他把这种爱锁在心里,从来都只肯给它一闪而过的时间。 “当时我在西面遵义门看到晋王和秦王妃,现在还是叫她观音奴,我看到他俩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我知道晋王喜欢观音奴,但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红石道。 “红石,原本你打算让朱尚炳和朱尚烈知道三哥所做的事,现在你的计划是不是做了调整?”朱棣毫不犹豫地撇开了情爱,“观音奴在三哥身边,她会不会更容易被我们所用?” “殿下,我看不一定,”道衍道,“秦王并不待见观音奴,而观音奴把晋王当作恩人。如果她知道晋王害了秦王,那真苦了她。到底是站在恩人这边,还是站在厌弃自己的丈夫这边,这应该是女人最痛苦的选择。” “大师还怜惜起女人来了。”朱棣笑道。 “阿弥陀佛,慈悲为怀。” “静观其变。鸡父之战源于几个采桑叶的姑娘,西洋的一只鸟煽动了一下翅膀,说不定会给我们这里带来一场暴雨。朱尚炳和朱尚烈可能不会无动于衷,而观音奴或许也会出乎我们意料之外。他们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改变事态的进展。如果此事就这么无声无息了,那么再找出晋王的敌人也不迟。” 红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朱棣和道衍连连点头。 “嗯,好,不着急,我们的火铳大有改进,但要大批量制作也还尚需时日。”朱棣提起火铳就两眼放光。 他喜欢制造火铳,喜欢发明火铳,喜欢使用火铳。在火铳的天地里,他是绝对的王者。不需要将军,也不需要军师。他永远有数不胜数的主意,而且每个主意都可以付诸于现实。 “殿下,我们有了大明最先进的火铳,谁还会是我们的对手?”道衍说了一句很合时宜的话,朱棣仰头得意的哈哈大笑。 红石应景地嘴角上扬,最近他的心里琢磨着一件事,现在也是提出的最佳时机。 “殿下,我们已经在武器方面有了准备,不过尚未考虑战马。”红石道。 “战马?我考虑过,兵马粮草,怎么能忘了马呢?可是饲养马匹的场地很大,这样一来就容易被人发现。就算不被发现,大规模的购买马匹也容易露出破绽。” 朱棣咽了一下口水,好像被这个棘手的问题卡住了喉咙。 “红石,你是不是有什么主意?”道衍知道红石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马匹。 “我们可以向朝廷奏请在北平设行太仆寺。”红石道,“如今出征,十有七八在漠北。如果在北平也设一个太仆寺,那么马匹从北平出发,就不用长途跋涉,徒耗粮草。皇上……” “皇上听到殿下的这个建议,一定会夸赞殿下聪明绝伦,虎,呵呵,龙父无犬子。” 道衍用眼角偷偷的瞄了朱棣一眼,庆幸及时更正了他的话。 道衍的废话基本上没有进朱棣的耳朵,他一拍桌子,跳了起来:“好,就这么办,北平要设行太仆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4章 心心相印 朱尚炳和朱尚烈不仅探听到了观音奴的下落,还知道朱?把观音奴宠上了天。他们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他们的母妃活得好好的,他们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可对母妃好的人偏偏是他们的杀父仇人。 最终,朱尚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仇恨上。 “母妃既然在朱?的身边,我有一个法子。”朱尚烈声音里透着兴奋。 “什么法子?”朱尚炳精疲力竭,垂头丧气。 他没办法从这一堆令他难过、无奈、恐惧的事情里高兴起来,即使知道弟弟希望高涨的情绪能感染自己。 “让母妃杀了他!”朱尚烈紧紧盯着哥哥,想要知道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在哥哥那里会得到什么样的反应。 这个想法产生之初,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可是揣着它越久,他越觉得它成为了自己的一部分。如果不将它付诸实际,那么就好像不让自己的眼睛看东西,不让自己的耳朵听声音,不让自己的心怦怦跳,不让自己的脚大步向前走。 朱尚炳张开嘴巴,然后慢慢的把头转开,艰难的咽下口水,再次确定了自己告诉弟弟母妃的下落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大哥,怎么?你不同意?”朱尚烈略带轻蔑,这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 “你会害了母妃,再说母妃肯吗?”朱尚烈冷冷地说道。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主心骨,坚定的相信自己绝不会让母妃去冒险。 “如果母妃知道父王是朱?害死的,她……” 朱尚烈的话第一次被哥哥打断,朱尚炳猛然转过头来,一向平和的脸胀得通红,眼角涌出水雾,一字一顿道:“不许让母妃知道!母妃受的苦已经够多的了!” 朱尚烈哑然失措,原本以为大哥会惊恐不安,或许还会哀求他改变主意,但绝没有想到大哥会发怒。 朱尚炳的眼睛在弟弟身上无意识的来回移动,呼呼喘着粗气,把这一辈子最大的怒气慢慢的全部呼出来。 半晌,他的心又柔软起来。 他是最不愿意与家人争执,最不愿意看到家人难过的人。他相信爱是家人之间最重要的维系,比血缘重要的多,即使对冷漠的父王,他也没有多少怨恨,只是替母妃难过。 “尚烈,母妃这一生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你就不要再让她痛苦了。”朱尚炳伸出一只手搭在朱尚烈的肩膀上。 朱尚烈哼了一声,甩开朱尚炳的手,大踏步离开。 清晨,秋日的阳光给晋王府的花园镀上了金边。 水池旁,一只雪白的琵琶鹭正优雅地把它那像长柄勺子一样的嘴伸进水中。它轻轻滑动着水面,即使碰到了猎物,也绝不会失去自己的风度。 在不经意之间,它猛然定住,随即把嘴高高扬起,带着一串水花,勺子里满载着虾兵蟹将。 一只像紫色的宝石一样绚丽的褐马鸡站在水池的对面,静静凝望着琵琶鹭的一举一动。 它并非羡慕琵琶鹭高贵的姿态,它知道什么是高高在上,它的尾羽常常立在达官贵人的帽盔上。 它也并非惊叹琵琶鹭娴熟的技巧,它健步如飞,技艺超群,是战场上的斗士。 它不打算惊动琵琶鹭,自始至终遵循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条。 尽管一夜未眠,观音奴还是如往常一样在起床洗漱之后缓缓走入花园,为花草浇水施肥。这是她在秦王府的二十年中因为孤独而养成的一个习惯。 山刺玫、肥脂花、石竹、金露梅、金莲花、兰盆花、柳兰、曲枝天门冬、飞燕草、大花棘豆、野火球、细叶鸢尾、襄花鸢尾、木本香薷……这里的花草比秦王府的更多,更绚丽。 朱?担心她寂寞,把全国各地的花卉几乎都搬到了晋王府。 观音奴对药理略有研究,除了观赏的花卉,她还种植了许多药材,比如山大黄,它的叶柄可以挤出甘甜的汁液作为饮品。 另外还有茶藨子、细叶小蘖和石韦,它们的叶子被炒制烘干后会留下沁人心脾的香味,用它们泡出的水比中原的茶叶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此之外,红景天、金莲花、大黄、苍术、地榆、柴胡、赤芍、百合、瞿麦、北沙参、知母、野罂粟、北乌头、玄参、苫参也在晋王府占有一席之地。 观音奴全神贯注地为这些争芳吐艳的花朵浇着水,心无旁鹜,没有一丝杂念。 半个时辰之后,她干完了所有的活,静静坐在一张石凳上。 褐马鸡已经绕过水池,站在了琵琶鹭的身旁,小心翼翼的发出“咕咕”的声音,琵琶鹭“吱吱——嘎”地回应着。 观音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这是她昨日收到的,从秦王府送来的快件。 她没有打开它,只是握在手中,眼里一片茫然。 她不知道信里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知道晋王是否真的害死了秦王。 她尝试想象了一下按照儿子告诉她的去做,杀了晋王,她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一个月前,她还是冬日的寒蝉,虽然活着,但不知道为什么活着。 如今她看到了阳光,看到了前方的路,虽然她还没有接受晋王的感情,不过她知道正是这种感情驱走了她头上的阴霾,融化了她身边的寒冰。 在社稷山川坛的旁边,她从晋王妃口中得知晋王杀了秦王的时候,她震惊过,惶恐过,但自始至终没有产生任何念头。 她不想卷入这些纷争。对她而言,人生最可贵的是爱,而不是恨。 她举目向水面望去。琵琶鹭张开翅膀,绕着水池轻快地飞翔。它的下面,褐马鸡飞快的奔走。一上一下,一白一蓝,那么和谐,那么美妙。 观音奴站起身来,走到油松树下,将手中的信埋入土中。 “郡主,”荷香急匆匆的走入花园,“王爷今日身体不适,他让奴才告诉郡主一声,今早他不能陪郡主用膳了。” “王爷身体不适?”观音奴的脸色微微一变,“我去看看。” 她心急火燎,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苦难还离得她很近,她总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容易获得幸福。 观音奴一路小跑来到了朱?的房间。 在房门口,她远远地看见朱?平日里健朗威武的身躯蜷缩在床上,她的眼睛不自觉湿润了。 她走进屋里,站在五六尺外,轻声说道:“王爷,您哪里不舒服?” “噢,你来啦。”朱?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 “别,王爷,您躺着!”观音奴急得松开交叉在前面的双手,十根手指头痉挛似的弯曲着。 “我没事。只是一些小病,人哪有不生病的。” 朱?看见心慌意乱的观音奴,心里很是欣慰,他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 可是这点欣慰终究还是抵不过昨夜向他袭来的暴风骤雨。 他想对观音奴露出一个笑容,嘴角缓缓的,无力的向上扬起。 “殿下!”长史魏兴在门口露出了一个脑袋。 观音奴赶紧退到屋角,以免自己挡住魏兴和晋王的交流。 “走开!”朱?不耐烦的挥挥手。 “是!”魏兴转身离去。 “王爷,臣妾……先出去了!”观音奴知道朱?赶走魏兴是因为她在屋内。男人之间谈的都是大事,她不能耽误朱?。 “没事,你难得来我屋里,坐,别站着!”朱?脸上的忧郁慢慢消散,在观音奴面前,他好像抓住了一点更值得他体会的东西。 观音奴把床边的一张圆凳拉到自己身边,慢慢坐下,始终与朱?保持着五六尺的距离。 “王爷,太医给您瞧过了吗?” “没有,我不喜欢看到他们。”提到了不喜欢的人,朱?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语调也轻快起来。 “我真没事。以前父皇让我们几个皇子到乡下去体会老百姓的辛劳,整整两年都没有太医随行。我当时病得高烧了好几天,还是得照样干活。只是每日多喝些水,发发汗,就这样病就好了。人啊,哪有那么娇贵,都是惯出来的。” “王爷,当时您年轻,那时身子骨经得起折腾,现在可不同了。”观音奴看见朱?开朗起来,心里也轻松了一些。 “我身体好得很,这些年来都不曾生病。”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一阵剧烈的咳嗽趁虚而入,从他拍打的地方窜上喉咙,把他苍白的脸搅成了绛红色。 “臣妾,臣妾去给您配些药?”观音奴站起身来,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朱?边咳边指着观音奴,“我都忘了。你可也是个高明的大夫。瞧,还让我请什么太医呀。” “臣妾才疏学浅,只是摆弄摆弄那些自己种的药材罢了,哪能和太医相提并论?” “不管!在我心里你就是比那些太医强。” “王爷……怎么还使上性子了?” “来!”朱?把一只手搭在床沿,“先给我诊诊脉。” 观音奴的脸瞬间绯红温热,她像雕塑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对于一个孕育了两个孩子的妇人来说,她还没有尝过情窦初开的滋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友德治水 观音奴紧张羞怯,脑子里空空荡荡,可她不想逃开,却也不敢往前走。 “怎么?抓药不用先诊脉吗?太医给我看病,什么都不说,就先给我诊脉的呀!” 朱?看见观音奴害羞木讷的模样,心中窃喜,把自己的局促暂时搁置到了一边。 观音奴低着头,朱?望着她,他们默默无语,却彼此心意相通。 很快,观音奴就站起身来,把圆凳搬到了床边,果断坐下,伸出手搭在朱?的脉搏上。 诊完脉之后,她又让朱?伸出舌头。 “王爷的脉象微细,浮而无力,舌苔白厚,不过看起来问题不大,寒邪只是侵入肌表,卫阳被遏,不曾损脏腑,也未阻滞经脉,凝结气血津 液,服用些驱风散寒的草药即可痊愈。” “嗯,嗯。”朱?目瞪口呆。没错,这就是他喜欢的观音奴,有蒙古人的豪爽,有汉人的细腻,有男人的果断,有女人的柔情。 观音奴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总是给他带来莫大的惊喜。 “那劳烦了。” “王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每日在府里什么事都不干,养尊处优,实在心里不舒服。臣妾多希望自己能为王爷做点事,分点忧,这样臣妾才能心安。” 观音奴微微一笑,羞涩又甜美。 美丽的花朵在朱?面前一瓣一瓣打开,他再也不能压抑自己的情感,激动地抓起了观音奴的手。 傅友德在凤阳城中转了好几天,他卸下戎装,身着轻袍便服,远看就像是一个普通的武夫。 然而只要看到他眼睛的人都会避之不及。他的眼睛里习惯性地射出临阵对敌时凶狠的目光,即使没有携带武器,即使孤身一人,他依然威力四射,令人毛骨悚然。 自从三年前他灭了元辽王之后,朱元璋就把他框在了山西和陕西。 朱元璋让他管理那里的士兵,屯田为主,操练为辅。 他过上了对他来说过分清闲的日子,不率军出征,在山西和陕西转悠,看到的锄头比看到的刀枪更多,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不过三年下来,他也适应了这样的日子,再锋利的剑也有封入剑鞘的那一天,他开始考虑自己致仕后的生活。 朝中的文武大臣全都一窝蜂的去凤阳寻觅致仕后的居所,他们认为凤阳是仅次于应天最荣耀无上的州府。 这里是朱元璋的家乡,是他参加红巾军的起始地,是中都的所在地。 贵气笼罩着凤阳府,祥云俯视着凤阳府,还有什么样的安排会比在这样一个地方颐养天年并葬入黄土更完美呢? 傅友德的脑子里也深深的植入了这样的想法。他没有什么独到的见解,他的智慧全在战场上用光了。 他知道哪一个山头适合驻军,哪一条河流可以冒险横渡,哪一片密林藏有埋伏,哪一片黄沙是因为马蹄的飞扬。 不过,他看不懂命理和运道,他的功勋都是用他的胆和他的命换来的。到了不需要拼命的时候,他随了波,逐了流。 今日又是一无所获,傅友德发现布衣可能没有对他说实话。 他把这归结为布衣不如士兵坦诚,拿刀枪上战场的人不会拐弯抹角,混迹市井的人必须投机取巧才能生存。 其实他不知道,布衣只是怕他,他们只好说些不吉利的话,低三下四的把他打发走。比如:这块地碱性太大,长不了作物;这块地风水不好,挡住了财运;这块地吊死过人,小孩看见这里闹过鬼。 他心中纳闷:朝中的官员都把凤阳当做风水宝地,怎么他没有看到一块好的地? 正午的天空暗的像是黄昏,乌云簇拥在一起,随时都要扑向凤阳城。雷声和闪电并驾齐驱,把天空劈成了好几半。 傅友德匆匆赶往府衙。 来到凤阳后,他得到了凤阳知府的殷勤接待。知府知道他是来买地之后,真诚的掏空宝箱,把他认为最好的地介绍给傅友德。 傅友德偏偏不要,他有他的逻辑。 朝中有许多大臣先他一步在这里买了地,知府肯定也像对待他这样殷勤的为他们介绍了宝地,所以知府的宝箱中剩下的这些地都是其他大臣不要的地,他怎么能捡别人剩下的骨头呢? 还没到府衙,瓢泼大雨已经把傅友德团团围住。 他没有慌张,深知深陷敌人重重包围的时候,慌张是最差的品质。 他用手挡住前额,以免视线受阻,大踏步昂首挺胸向府衙挺进。 到了府衙门口,守卫赶紧送上一把伞:“国公爷,属下该死,不知道您还在外边!” 他接过伞,目不斜视,大声道:“不碍事!” 连续几日,大雨都没有停过。傅友德只好待在府衙中,练练拳脚打发日子。 他拒绝了知府每日的看望,他不能落下不好的名声。 他的这个年龄就像是背对着悬崖,要么前面是康庄大道,他可以带着大半生的荣耀安享晚年,要么失蹄落下悬崖,晚节不保,身败名裂。 谨慎比什么都重要,他在心里把任何人都看成不可轻视的敌人,包括皇上。 暴雨淹没了稻田,冲垮了街道,推倒了房屋。 它呼啸而过,吹着得意的口哨;它扶摇直上,卷起百年的老树。 凤阳城一辈子的雨似乎都在这几天下完了,不过暴雨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决口的河堤匍匐在洪流之下,像一个叛变的将军,将凤阳城的所有人命拱手相让。 傅友德把一口热茶送入口中,窗外稀里哗啦的雨声淹没了他嘬茶的声音,他感觉自己喝的不爽快,叹了口气,摇摇头,把茶杯放到一边。 他知道凤阳城的处境,不过他不会越权挺身而出。 虽然他在山西和陕西监督士兵们屯田,对于自然灾害多多少少也有一些对策,但他是军队出身的人,必须遵守严格的纪律。 门外响起了“砰砰砰”的敲门声和知府声嘶力竭的喊声:“国公爷!国公爷!” 傅友德黑着脸,打开门。 知府以为自己的动静太大惹恼了傅友德,他低头哈腰,战战兢兢的解释:“雨声太大……” “什么事?不是说了你不用过来吗?”傅友德打断知府的话,他之所以生气是因为知府没把他的警告记在心上。 “皇上,”知府赶紧抬出傅友德的顶头上司,“皇上下召,令国公爷治理凤阳 水患,下官协助。” 傅友德眼睛一亮,把知府拉进门来,随即关上门,尽可能的赶走一部分噪音。 “什么,皇上下召?圣旨呢?传旨公公呢?” “圣旨……”知府的双手在身上摸索着找到了一块干的地方,使劲的搓了几下,然后伸进最贴身的一层衣服里,恭恭敬敬的拿出被妥善保管的圣旨。 “只有传令兵,公公没有来,轿子进不了城。” 傅友德双膝下跪,双手接过圣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这是绝对不能更改的规矩。 仔仔细细看过圣旨后,他撸起袖子,就好像他已经为治理凤阳城的水患酝酿了好几天似的。 他要大干一场,他已经三年没有争得新的功勋了。 “好,本官就担下治理水患之责!走,到大堂去,把地图给本官拿来!”傅友德像将军一样下了军令。 “是,国公爷!”知府挺直胸膛应道,浑厚的声音第一次从他的喉咙里蹿了出来,他变成了傅友德麾下最得力的士兵。 知府一路小跑在前引路,后面的傅友德昂首阔步,蓄势待发。 他们穿过二堂、三槐台,来到了大堂。 府吏立即端上刚砌好的茶水。一口茶的功夫,知府已经拿来了地图。 “国公爷,请过目!”知府不敢大口喘气,没能及时呼出的气胀得他满脸通红。 傅友德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遍地图。他对地图很熟悉,一眼就能看到至高点和最易于防守的位置。 “国公爷,咱们凤阳的水患主要因淮河而起……”知府提醒了一句,满心以为自己也应该尽些绵薄之力。 傅友德双目圆睁,知府赶紧收回下半截话。 其实傅友德瞪得不是知府,而是地图。地图欺骗了他,该看的地方他全没看到。 他赶紧又重新看了一遍地图,结合这几日他绕着凤阳城打转的成果,提出了一个问题:“这里是河堤?” 知府用力点了点头,不敢再吱声。 “全城就只有这么一处防洪的措施?” 知府又点了点头。 傅友德一拍桌子,暴跳如雷:“防范措施如此薄弱,敌军进犯如何抵挡?” 知府面无血色,他害怕傅友德的暴怒,更害怕自己听不懂他的话。 傅友德举目四望,尽管大堂壁垒森严,个别强悍的雨水还是像箭一样从窗格中射入大堂。 他陡然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人,而是雨,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及时补救道:“本官来问你,治理洪水和行军打仗是不是一样的?” 知府赶紧点点头,如释重负,面对这样一个怪癖众多的将领,能够听懂他的问话已经实属幸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6章 拜谒禹王 “那么洪水就是敌人,本官再问你,它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凤阳城,为何只有一处堤坝拦截?” 知府的身体开始发抖。 “说话!”傅友德怒目相视,像在斥责帐前无能的将领。 “下官……知罪!”知府脑子里一片空白,想不起来要回答傅友德的问话。 以他多年官场混迹的经验,认罪是求生的利器。 “本官在问你……”窗外的雨声又一次提醒傅友德,他不在战场。 知府像筛糠一样的身体也提醒了他,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训练有素的军官。 傅友德咽了一下口水,调匀气息。 “你回答本官的问题就行了,不需要认罪。”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为何只有一处堤坝?” 知府如梦初醒,记起了这个问题。 他惊讶于自己如此胆大包天,对颍国公的问题视而不答。 他赶紧扶了扶脑袋上的乌纱帽,感慨自己的官运几乎葬送在洪水的手里。 置之死地而后生,知府猛然丢掉了所有的包袱,他镇定下来,开始全神贯注回答傅友德的问题。 “以前凤阳年年都有水患,淮河之水泛滥成灾,沿岸州府深受其害。自从建了堤坝后,水患基本得以消除。下官上任以来,河堤从未决口,它把淮河水挡在了凤阳城外。偶尔雨水大的时候,也最多就灌入街面一寸高的地方,因此就没有再考虑多修堤坝。毕竟任何工程建设都劳民伤财,下官也希望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 “没想到这次是百年一遇的暴雨,没想到河堤会决口,对?安居乐业?现在百姓连家都没了,如何安居乐业?未雨绸缪乃将领……乃为官者必须考量的,这大雨倾盆之时想要治理水患,为时晚矣。” 傅友德义正言辞,不过他没有动怒。 他已经进入了新的角色,并且十分清楚他一个外来的人要想治理好水患,就必须和当地知府沟通顺畅。 “是,国公爷,下官失职!等度过这次难关之后,下官一定加修河堤。”知府很诚恳,不再有一丝胆怯。 “水患治理重在防范,临时抱不了佛脚。来,这里,还有这里,”傅友德指着地图上的两处地方,“都得建堤坝。另外……” 傅友德的眼珠转了几圈,眼前出现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他指挥士兵们在一座大山的弯道处挖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深坑,里面可以容纳几百个人,几百匹马。 夜幕降临,想偷袭明军的元军骑兵鱼贯而来。经过弯道后,他们全部从地面上消失了,他们连人带马掉入大坑。 一个又一个骑兵前赴后继,一匹又一匹战马失去重心。 明军不战而胜,朱元璋夸他孔明在世。 “对!”傅友德又一次重重的拍了桌子,不过这一次他的脸上容光焕发。 他把洪水看成是元军,把降服元军的那个大坑搬到了凤阳。 “你们可以在上游挖坑,越大越好,像湖那么大。洪水来的时候,它可以蓄水,这样不就减轻了堤坝的压力吗?双重防护,洪水再也奈何不了凤阳城!” “国公爷英明!”知府坦坦荡荡,没有拍马屁时的猥琐,因为他心服口服,真心实意。 “积蓄的水还可以灌溉农田,一举两得!” “对,说的好!”傅友德朝知府点点头。 知府心潮澎湃,一时竟觉得得到颍国公的赞同比保住乌纱帽还要重要。 当然他也悟出了一个道理:活着什么都不怕比什么都怕容易。 “国公爷,可是,此时洪水还在肆虐,难道就只能束手无策?” 他不再顾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他的官场之道翻天覆地。 “唉!”傅友德摇了摇头,“洪水这么大,如何修堤挖坑?唯有希望暴雨赶紧停,这次就算给你们一个教训。皇上要怪罪本官,本官也只有认了!” “国公爷受累!”知府拿起茶壶,给傅友德斟了一杯茶。他忽然想到什么,赶紧放下茶壶。 “国公爷,离这不远的涂山有座禹王宫,汉代所建,为了纪念大禹的治水之功。每年雨季下官都会上涂山求大禹保佑凤阳安然无恙,而凤阳也确实一直平安无事……” “今年怎么大禹保佑不了凤阳了?拜拜神仙就能保佑一方,大禹当年还治什么水?” 傅友德放下茶杯,他的气又上来了,难道他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不不不,国公爷别误会!国公爷说的两种方法,筑堤坝,挖深坑,下官谨记,下官一定都会去做,只是这也得到洪水退去……我们现在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干,暴雨没完没了得下……去拜大禹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说不定……” 知府越说越多,他也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有胆子从他的嘴里溜出来。 “好了,别说了,去!”傅友德干脆利落。其实他并不排斥求神拜佛。 他不知道有没有神仙的存在,不过连皇上都信,他有什么资格不信? 皇上下诏让他治理水患,把一个烂摊子交给他。 虽然皇上也没指望他傅友德呼风唤雨,把洪水逼退,但坐在这府衙大堂中,眼巴巴的望着窗外的大雨也不是他的风格。 去涂山求神拜佛,即使没有功劳,皇上说不定也会看在他长途跋涉,心虔志诚的份上记他一功。 万一神仙真的大发慈悲呢…… 涂山在怀远境内,位于凤阳的西侧,与凤阳离得很近。 禹王宫在涂山的顶峰,虽然在山顶上,其实不过百丈高而已。 为了表示虔诚,傅友德决定把马拴在山脚下,步行上山。 他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可是长年久坐办公的知府大人却遇到了巨大的挑战。 傅友德到达山顶禹王宫的时候,知府才爬了一半不到的路程。 傅友德独自一人进了山门。 猛兽般的洪水和暴雨吓退了虔诚的信徒,院中没有一个人。 枯枝败叶聚拢在墙角,看来每日都有人打扫院子。 “崇德院”的牌匾悬挂在大殿入口正中央,雨水刷洗了闪闪发亮的鎏金大字。 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它像是指引的明灯。 大殿里有三间拜厅,从外面就可以看见殿内挂着名家书画。 傅友德有了游山玩水的惬意。 黄庭坚龙飞凤舞的草书像是无数只攀爬在墙上的蜥蜴,傅友德的嘴巴微微咧开,鼻子发出了轻轻的哼声。 “居士不喜草书?”一个老迈慈祥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回头一看,一个老道士站在他的身后。 他听知府说过,禹王宫的住持是中寒道长,年约八旬。禹王宫也就只有一个这么大年纪的人。 “失礼了,拜见住持!”傅友德双手合十。 他不太懂得佛教、道教以及各种教派的规矩,双手合十是他所认为的,除了跪拜之外最恭敬的姿势。 “不必多礼!”中寒道长微微一笑,好像是个不拘泥于礼数的高人。 “贫道见居士看这幅草书时颇为不屑,是不喜欢这种书写体还是不喜欢这首诗作?” “哦,不喜欢草书。”傅友德摇摇头,啧着嘴,不再拘谨。 他本就是个豪爽之人,在皇上面前该自在的时候,也不会束手束脚。 “草书难以辨认,如果是为了与人观赏,又有何意?只不过书写者挥洒尽兴,自享其乐而已。” “呵呵,居士是贫道见到的第一个如此坦诚之人。大多数人不解其意,不知其妙,却假装兴意盎然,啧啧称赞,实在是贻笑大方。” 中寒道长垂悬在两侧的雪白眉毛友好地晃动着,向傅友德显示了极大的交友诚意。 “住持谬赞,在下只是实话实说。”傅友德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知府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拜厅,他脸上的水流纵横交错,混合了雨水和汗水。 看见傅友德和住持相谈甚欢,以及傅友德会心的笑容,他知道了原来颍国公也会笑,他的心里不是滋味。 “知府大人?”中寒道长看见知府有些意外,他以为这在种恶劣的天气下,在这高山之巅,不可能会看到养尊处优的朝廷官员。 “住持,这,”知府吸一大口气,以避免说话断断续续,“这是颍国公。国公爷为了治理凤阳 水患特意前来禹王宫拜见禹王,保佑洪水及早退去,凤阳安然无恙。” “颍国公,失礼。”中寒道长的语气没有因为听到颍国公驾到而有所改变,尽管这是他接待的身份最高贵的官员。 “住持,我们之间无需客套。有幸来到禹王宫拜见禹王,烦请住持引导。” 傅友德温和又有耐心,和在府衙里时完全不同。 知府低下头自省。 中寒道长带着他们穿过数块文人雅士留下的碑记和石刻,来到了禹王殿。 禹王殿的殿顶为重檐歇山顶,绿色琉璃瓦像坚韧的毛竹整齐有序地同向排列。 角脊、戗脊、围脊、垂脊和正脊齐心协力,共同支撑着厚重的屋顶。 两尊水伯雕像立在最顶端,保护着一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7章 龙脉福地 “大人请进!”知道了傅友德的身份后,住持改了称呼,这和献媚无关,只是出于尊敬。 禹王殿正中供奉着禹王像,皋陶和伯益立于他的左右。 禹王头戴冕冠,身着龙袍,双手捻着垂于胸前的黑髯,威严端立。 傅友德上前一步,跪在蒲团上,心中默念祈愿,拜了三拜。 知府如法炮制。 其实拜佛的过程特别简单,或许感动神灵的并非只是这三拜,而是时刻记挂着神灵的存在,警醒自己的德与礼,一瓣心香,心虔志诚。 走出禹王殿,打在伞上的雨点温柔了许多,从伞檐滑落的雨水不再连成线,滴滴嗒嗒的,像珍珠一样没入地上的积水中。 “雨小了!”知府瞪大眼睛,撑大鼻孔,竖耳聆听,像只受惊的野兔。 傅友德把伞从脑袋上移开,仰望天空。 涂山对面的荆山之顶出现了一块泛白的天空,它好像是淤泥中的一朵莲花,生机勃勃,慢慢向四周伸展。 乌云自惭形秽,仓皇撤退。 一朵莲花变成了十朵莲花,十朵莲花变成了一百朵莲花。 池水慢慢变蓝,铺满了莲花。 “禹王显灵了!”傅友德手中的伞落在地上,他第一次感通了神灵,在这片奇妙的土地上。 “禹王显灵!”知府全身战栗,又想起了他的乌纱帽,在逃过了一劫之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已然烟消云散。 “善哉,善哉,二位大人的虔诚感动了禹王。” 中寒道长的脸和天空一样明朗,那些成年的皱纹好像瞬间逃之夭夭。 “大难化解,无事挂怀,贫道带二位参观一下敝宫!” 慈航殿、邱祖殿、苍龙阁都没有引起傅友德的兴趣,藏经阁前的一株垂乳银杏像万绿丛中的一朵红花,令他挪不动脚步。 “大人好眼力,此银杏树有千年之寿,雌雄同株,果实无核,实乃奇观!” 中寒道长拍了拍粗壮的树干:“两人环抱也抱不住它。” “在下听说过一句俗语‘不过千年不垂乳’,这棵银杏树的垂乳居然有百来处,实在惊人,估计在此处生根有两三千年了!” 傅友德盯着头顶上一排树瘤,参差不齐,像是垂吊着的乳,这就是银杏垂乳的来由。 “这个垂乳有四尺长!”知府指着被垂乳压弯的一处树枝惊呼。 “呵呵,大人看这树像什么?”中寒道长笑道,眼神讳莫如深,像是在考验傅友德。 傅友德退后了几步,以便将银杏树的整体尽收眼底。 雨过天晴,十丈高的银杏惬意的舒展臂膀,拥抱蔚蓝色的天空。 尽管它饱经沧桑,历尽风霜,它还是感恩劫后余生,感恩上苍的仁慈。 在傅友德眼里,银杏树像气势磅礴的高山,像岿然屹立的巨人。 不过他没有说出口,他觉得这好像不是中寒道长所要的答案。 傅友德眯起眼睛,又瞪大眼睛,反复打量,看了又看,最后摇摇头说道:“请住持点拨!” “请大人站在这里看看。”中寒道长指着西南方位。 傅友德走过去,当他再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条龙! 他的身体一震,本能反应是忐忑不安。 一个在真龙天子面前俯首屈就了三十多年的人清楚地知道,除了皇宫,除了皇上,其他地方都不应该有龙的图案。 他转头看了中寒道长一眼,中寒道长的目光似乎在告诉他,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傅友德感激中寒道长对他另眼相看,那种一见如故的感情发展成了生死之交。 知府也走到傅友德身旁,抬头凝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龙对他来说太高高在上,在地面上他看不见,也不敢想那是一条龙。 “大人,你看,对面是荆山,两山之间云雾缭绕,常常有奇幻景象。”中寒道长捋着胡须,意味深长。 “这是块福地!”傅友德终于开口说了能说的话。 “是福地,是福地,禹王保佑!”知府连连附和,除了禹王年年保住了他的乌纱帽,他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神奇的地方。 “知府大人,你去再给禹王上一柱香,或许洪水能退的快一些。”傅友德想把知府打发走。 “是,国公爷!”知府带着重任离开了。 “住持,您是说这里有灵气?”只剩下傅友德和住持,傅友德不再顾忌,他认定住持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嗯,盘龙之地,神仙护佑,福运绵延。”中寒道长像是来给傅友德泄露天机的神仙。 “看,那里有块望夫石,大禹之妻涂山氏望夫所化,那边是白乳泉,泉水像乳汁的一样香甜醇美,不是仙境胜似仙境啊!” 傅友德的脸抽动了一下,身上的剑伤阵阵作痛,一股电流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地游窜。 兴奋到达了巅峰,原来身体是承受不了的。 无数次战役的胜利都没有令他像此刻这般心潮澎湃,他想着沾染龙气的感觉,他的子孙说不定会…… 他义无反顾地决定买下涂山脚下的田产! 傅友德和知府交代了水患的善后,主要是统计损失,向朝廷据实汇报,奏请减税,以及安抚百姓。 另外,他还落实了防洪工程的具体方案,要求凤阳立即着手工程实施。 之后,他便匆匆赶往应天,向朱元璋汇报此次水患带来的灾害以及新增的防洪措施,还有就是,奏报购买怀远涂山的田地。 朱元璋没有像他打了胜仗之后那样给他一个爽朗的笑容,傅友德有些担心他购买田产的事因此夭折。 “皇上,凤阳的堤坝年久失修,阻挡洪水的能力也不够强,今年暴雨又较往常猛烈,因此城中灌水,稻田尽毁,损坏颇强。” 傅友德据实禀报,这不是他犯的错,他觉得皇上没有理由责怪自己。 “损坏颇强?史无前例!你在凤阳呆了那么些日子,怎么就没看到隐患?”朱元璋连日来夜不能寐。 凤阳是他的家乡,他曾经还想迁都凤阳,因此在那里建了中都。 洪水淹没了中都和他曾经种过的稻田,他如何能不心痛?更重要的是,他觉得他的根基遭受了地动天摇。 “臣想在告老还乡后安居凤阳,此次只是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居所。” 傅友德心里不高兴,这不是战场,水患不是他的责任。更何况他冒着风险出城,上山拜求禹王,最终还是减轻了凤阳城的损失。 他尽心尽责穷思极虑,为凤阳的防洪规划贡献了自己毕生的经验。 可是朱元璋却只字不提他的功劳,把所有的罪责都倒在他的身上。 “百姓为首,社稷为重,这不是为官者的本分吗?你只顾养老,视人命如草芥,弃社稷于儿戏,荒唐!” 朱元璋的话像火一样喷到傅友德身上,傅友德只好想象着自己钻到一池凉水中,熄灭了烈焰。 “是,臣知错!”他的声音有点生硬,没有一点讨好皇上的态度。 武臣,尤其是功高的武臣从不卑言屈膝,奴颜媚骨,即使是在皇上面前,也是不卑不亢。 否则,临阵对敌,生死攸关之际如何凭空生出大义凛然,不屈不饶的气节? “李敬呢?躲在凤阳不敢来见朕了?” 朱元璋转移了苗头,其实他也知道自己把气撒在了傅友德身上,谁让他是第一个从凤阳城里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的臣子呢? “知府在处理善后以及监督新规划的防洪工程,他的奏报一两日就会到应天。” 傅友德见皇上的气消了一些,心里琢磨着要不要提购买怀远田产之事。 “一两日?行事迟缓,不堪重任!友德,你先与朕具体说一说!”朱元璋对傅友德恢复了以往的态度。 傅友德心中暗喜,虽然被莫名其妙吼了几句,但毕竟那是皇上。即使他要他的项上人头,他还不也得双手奉上? 傅友德详细禀报了事情的经过,说完禹王宫祈愿之后,朱元璋露出一丝难堪,开始施展他擅长的恩威并施。 “幸亏友德可以像在战场上一样随机应变向禹王求救,否则凤阳恐怕再难重建。” “皇上谬赞。”傅友德准备循序渐进的提出自己的要求,“此次到凤阳寻觅归隐之地,未料到能有机会膜拜禹王,实乃微臣之幸。凤阳是微臣的福地。” “嗯,凤阳是个好地方,朕时常想起自己的家乡。莫非身不由己,朕也想看着那里青山绿水,逍遥度日。” 朱元璋只字未提傅友德寻觅归隐之地,傅友德心里忐忑不安。 他琢磨不透皇上的心思,他从来都不善于洞悉人心,只好在朱元璋脸上寻找蛛丝马迹。 朱元璋祥和的目光和眼见着就要上翘的嘴角鼓舞了他,他从鼻子里喷出了一点气息试试水深。 傅友德没有刺探到危险,决定放手一搏:“皇上,微臣求皇上赐怀远涂山脚下田地一块,归老林泉,散马休牛。” 朱元璋慢慢把思乡的目光移到了傅友德脸上,傅友德的请求好像是他始料未及的,好像风阳治下的一块田地正被窃贼慢慢挖走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8章 神秘村落 朱元璋摇了摇头:“你如今在山陕督军屯田,朕何时准许你告老了?” “臣……说将来……”傅友德发现自己的脚踩了空,即使水不深也会要了他的命。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世事瞬息万变,人会变而地不会长脚!友德,说不定你以后又不想定居怀远了。” 朱元璋似笑非笑,他的话八面玲珑,他知道傅友德无话可说。 他喜欢看臣子哑巴吃黄连的无奈,这是他一辈子和他们斗智斗勇唯一的乐趣。 再过几天就是冬至,雪花没来得及等待节令的召唤,便即浓妆艳裹,粉墨登场。 它们讨厌纯粹的本色,因此裹上灰尘、泥土和枯叶,变化成别人想象不到的样子,钻进不属于它们的地方,尽管会粉身碎骨,化为乌有。 傅友德故意避开隔壁的十醴香,走进天香楼,因为他不想让朝臣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低声下气的乞求没有换来一块微不足道的乡野之地,灰头土脸的从皇宫里出来,他觉得自己连乞丐都不如。 为什么朱元璋不肯把地赐给他?他想不通,难道赫赫战功的他连得到一块地的资格都没有吗? 他找了个对窗的位置坐下,独自喝了一壶闷酒。 窗外的行人匆匆而过,在雪花的百般虐待下,看起来异常艰辛。 傅友德替他们抖了抖身上的雪,他记得进天香楼前,与窗外的行人同病相怜。 今日的酒不像往常那样暖身体。他的心口寒气逼人,手脚冰凉,他又叫了一壶。 窗前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他不由自主的抓起了剑。 锦衣卫!他认得他,皇上的亲军他都很熟悉。 锦衣卫在干什么?皇上派锦衣卫监视他吗? 傅友德一只手撑在桌面上托着脑袋,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窗外。 锦衣卫身后又走过一个人,他朝窗户里望了一眼。 傅友德看到了熟悉的眼神,像防贼一样的眼神。 这眼神令他憎恶,比什么拒绝的话都令他气恼,他提着剑,走出大门。 锦衣卫还没有消失在马路尽头,傅友德在雪花的武装下跟了上去。 锦衣卫躲躲闪闪,东张西望,好像害怕别人发现,又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傅友德更加确定这个人是皇上派来的监视他的。 他前脚才出皇宫,锦衣卫就跟了出来,不是跟踪他,那是跟踪谁? 最重要的是傅友德自认为了解朱元璋,既然朱元璋对他请赐田地的事起了疑心,就不可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锦衣卫七拐八弯出了城,傅友德犯了嘀咕:或许皇上不赐他怀远田不能得出皇上对他起了疑心的结论。 那盘龙腾云驾雾是他和中寒道长的秘密,就连常常拜访禹王宫的知府都不知道,远在应天的朱元璋又怎么会知道呢? 他的脚步慢了下来。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锦衣卫不见了踪影。 傅友德又加快了脚步。 变化是引起好奇心最好的手段,而好奇心又加重了他的疑心。 刚才他对皇上一点点小小的宽容立即消失无踪。 锦衣卫消失的地方是一个村口,村子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几声鸡鸣和犬吠。 傅友德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村子,锦衣卫难道不是来监视他的? 他被自己的犹疑不定弄得心烦气躁,这哪里还是七战七胜,果敢决断的傅友德?都是朱元璋干的好事,锦衣卫搅得人心惶惶。 傅友德潜入村中,户户家门紧闭。他绕着他们的外墙,沿着泥土小径向前摸索。 一户宅子大门敞开,他朝里望了一眼。 一个穿着蒙古长袍的女子正在院中翩翩起舞。 这里怎么会有蒙古人?他机警的勘查本能促使他停住了脚步。 女子身材婀娜多姿,扭动之下更显妩媚。 傅友德还没有看见她的脸。 尽管蒙古女子在傅友德粗糙的审美中比汉人女子差了许多,他忽然愿意相信这灵动的身体一定会有一张脱俗的脸。 在等着女子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的一只脚情不自禁跨进了门槛里。 女子猛然转过身来,并非优雅地在舞蹈的带动下,只是因为她听到了异响。 果然是一张美丽的脸庞,淡淡的哀伤和些许苍白不但没有为她的容貌减色,反而增添了几分飘逸。 女子愣住了。那不是看到陌生人的反应。她认得傅友德! 傅友德也愣住了,他也记得这张脸,很模糊,但确实是同一张脸。 女子的身体又开始扭动,她的脸比身体扭曲的更厉害。 “啊!”一声尖叫,女子转身跌跌撞撞冲进屋里。 傅友德收回了侵入主人宅子的那只脚。 他不是想跑,只是未知让他不安,他必须结果该死的未知,这是一个将领的大忌。 在傅友德做到知己知彼之前,蒙古女子已经冲出屋来,手里提着一把剑,身后跟着一个汉人妇女。 蒙古女子歇斯底里冲到他的面前,挥剑乱砍一通,毫无章法,一看就是一个不会使剑的人。 傅友德轻轻往后跃出一小步,避开蒙古女子的猛烈进攻。 “姑娘,不要啊,姑娘!”汉人妇女想要上前抱住蒙古女子,又忌惮她手中的剑,只能在一旁干嚎。 “哐当!”蒙古女子一剑砍在墙上。 力道在石墙的反推下,又回到了蒙古女子的手上,逼着她松开了手。剑掉在地上。 汉人妇女眼尖手快,往蒙古女子身上猛扑,从背后环抱住她。 蒙古女子纤弱的身子像枝条被压弯一样蜷在汉人妇女宽阔的怀抱中。 里屋的门边出现了一个好奇的男孩,这一幕从来没有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出现,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就是你!禽兽不如的东西!”汉人妇女伸出一只胳膊,像火铳一样架在蒙古女子的肩膀上,直指傅友德。 傅友德横眉怒目,拔出剑,凌厉的剑光划过院子。 “怎么,你还要杀人啊,颍国公?”汉人妇女一声冷笑,完全没有把傅友德放在眼里。 她转过头去,对着屋门边的小男孩说道,“小宝,你爹要杀你娘了!” “爹!爹!”小男孩甩着手臂欢快地跑向傅友德,不是要阻止“爹杀娘”的恶行,而是因为有人告诉过他,“叫爹”就会有很多很多的纸飞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9章 老马失蹄 傅友德呆若木鸡,这个年纪的小孩一直在叫他爷爷,怎么会有人叫他爹? 当他从往事里模糊的捕捉到一些东西的时候,他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傅友德机械地把眼睛转向蒙古女子,好像她会给他答案一样。 蒙古女子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但是一双褐色的眸子拨开了长发,像箭一样朝傅友德射来。 这一双眸子,恶狠狠的,幽怨的眸子迅速地勾勒出刚才他的脑子里闪现的模糊脸庞。 他想起来了,完全想起来了,后背的冷汗蹿到了手心,对阵时绝不会离手的剑差点掉在地上。 那是一个大获全胜的夜晚。 蓝玉和傅友德将元主脱古思帖木儿从大明边境驱逐,脱古思帖木儿抛下后宫仓皇逃窜。 蓝玉垂涎元妃美貌,强迫她委身于自己。 兴致盎然之时,他不忘傅友德,挑选了一个最美貌的蒙古宫女赏给傅友德。 一向严于律己的傅友德在酒酣之际一时放纵,侵犯了宫女。 这个宫女就是面前的女子。 “爹!爹!”小男孩扯住了他的袍子,令傅友德浑身颤抖。 “强奸良女,不得善终!”汉人妇女的话像黄土一样埋到了他的脖子,遏制住他的呼吸。 “我杀了你!”蒙古女子遮住了他眼前的光亮。 傅友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感觉自己几乎在爬。 他竭尽全力,一寸一寸地爬,他必须爬出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鼻子率先有了感觉,然后是他的喉咙。 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在晃晃悠悠之中渐渐复苏。 几个孩子正在田埂上焚烧枯草,他们玩的很起劲。 因为雪打湿了一部分枯草,要让枯草堆燃起熊熊大火就变成了一项挑战。 火着了又灭,灭了又着。浓烟滚滚直上,孩子们乐此不疲。 傅友德这才明白自己是被这股烟给呛醒的,他可能还得感激这几个顽皮的孩子。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还是刚才那个村子。 越过六七栋宅子,他又看见了那扇敞开的大门,其实他根本没有走远。 门口没有人,小男孩不见了。 在他重新开始思考这整件事情之前,他首先发现了他的剑不在手里。 他必须拿回剑,说不定他还会杀了宅子里的人,他觉得他的命不能拽在别人的手心里。 傅友德冲入那扇他刚刚离开的大门,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已经物是人“飞”。 所有人不翼而飞,连同他的剑。 权势高高在上,妒恨并驾齐驱。 傅友德得了重病,额头发烫,脊背发凉,头脑发昏,四肢发颤。 他一整天滴水未进,太医开的药全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国公爷夫人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团团转。 傅友德强健的身体从来没有让她如此担心过,战场上的刀枪剑戟都奈何不了他,是什么击得他奄奄一息? 国公爷夫人转向菩萨。菩萨与之耐心沟通后传以老子的哲学——“无为而无不为”。 国公爷夫人豁然开朗,日日任劳任怨煎药,熬粥,进不进得了国公爷之口,则需顺其自然。 十二个时辰之后,傅友德清醒过来,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今日是什么日子?”。 国公爷夫人喜极而泣。本来记得日子的她忽然之间什么都忘了,只好跌跌撞撞地跑到厅堂查看日历。 “国公爷,今日是十二月十九日,明日是冬至呢!” 她补上了半句在傅友德的问话之外的话,满心以为节气就意味着转折,尤其冬至是一个吉利的节气。 “冬至,冬至……”傅友德苍白的嘴唇缝里勉强挤出几个字,好像带着一种希冀。 当然与他夫人的寄望完全不同,他没有想着自己的身子骨。 “是啊,是啊,冬至!国公爷在冬至之后一定会龙马精神!”国公爷夫人抓住了傅友德的手。 冬至的雪有它的特点。 它知道节日的来临该如何表现得喜庆。它不再夹杂着沙土,不再臃肿的飘飘忽忽,变成了一粒一粒的白米,大把大把的撒向地面,预示着来年五谷丰登。 傅友德亲自穿好官袍,舞了几下剑,尝试跨上马背。 他得确定自己眼清目明,手脚有力,他可不想在冬至宴上出丑。 三天卧病在床,他很煎熬,煎熬着蒙古女子会不会跪在皇上面前,揭发他的恶行;煎熬着锦衣卫会不会把院子里的那一幕画成图,呈交给皇上;煎熬着会不会有人突然手捧圣旨,闯入颍国公府,灭他全族。 三天平静的过去了,傅友德依旧是那个有资格参加皇家宴会的颍国公。 站在镜子面前,他威武的身姿又给他增加了更多的自信。 一个女人算什么?皇上会为了一个蒙古女人怪罪他这个战功赫赫的开国功臣吗? “国公爷,您大病初愈,在冬宴上少饮些酒,少吃大鱼大肉,回来我给您熬粥。”国公爷夫人贴心的嘱咐。 “嗯。”傅友德敷衍的应了一声。 一点小病算什么,喝酒就要尽兴。他绝不能像文臣一样扭扭捏捏,丑态百出。 他正了正官帽,出了门。 谨身殿裹上了银妆,隐藏了金光闪闪的华贵,反而增添了节日的喜庆。 它不再那么孤傲,那么高高在上,只有这个时候,它才能拉近和大臣们的距离。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笑容可掬,比任何人都更珍惜这份轻松和惬意。 大臣们按照品级或端坐在殿内交头接耳,或围坐在殿外巨大的圆形简易顶棚下谈笑风生。 他们好像全都有一个奇异的能力——在这种宴会上,再久的积愤,再深的宿怨,杯酒即可释怀。 但是在宴会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傅友德匆匆穿过简易顶棚,在偶尔回头的几瞥中,他感受到了所有人都对他一如既往,他心中又多了一份安定。 踏上阶陛,他在殿门外远远看见了皇上。 皇上须发全白,纵横交错的皱纹淹没了他的威风,佝偻的脊背吞噬了他的魄力。 如果没有黄袍加身,没有包围着他的华贵雕饰,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一个不堪一击的老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0章 蒙古少女 傅友德定了定神,越来越相信自己不会出什么事,他没有从周遭的一切嗅出任何一点血腥气息。 “国公爷,请!”殿门口的守卫低着头,面红耳赤。 傅友德发现守卫是他的小儿子傅让。 傅让是亲军中的一名,当年傅友德为小儿子谋得这个差事,是想让他在天子眼前做事,容易得到晋升的机会,同时也能比任何人都迅速地感受风吹草动。 没想到傅让不争气,好酒,好女人,干了十年还是一个最低等的守卫。 傅友德现在不求别的,只求他别出岔子。 “你的刀呢?”傅友德咬着牙齿,轻的像蚊子叫一样的声音从齿缝中溜出来。 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如此重大的一个场合负责殿前安全,居然刀鞘里没有插着刀。 傅让慢慢抬起头来,眼睛不停地左右转动。 他刚刚接受过皇上的怒视,心情尚未平复,说辞尚未健全,也未能急中生智想到解决办法。 幸好皇上并未开口问责,可父亲这一关怎么过? “嗯?”傅友德暴突的眼珠似乎要顶到傅让的脸了。 “卑职……”傅让嘴里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很明显,他只是不想一声不吭让父亲更生气,其实他对自己的行为根本没有合理的解释。 傅友德紧紧握着剑柄,心里想的更多的不是责怪儿子,而是如果他带的是刀就好了。 儿子的不是可以回家慢慢教训,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是在皇上面前,作为一个父亲,他必须先替儿子解决问题。 “傅叔叔,进去啊,站在这门口可没有酒喝哦?” 西平侯沐春在阶陛上看见傅友德父子剑拔弩张,说了句轻松的玩笑话调和气氛。 傅友德和沐春的父亲沐英交情颇深,他常常感慨傅家也没少了能征善战的血统,怎么就生不出沐春这样的儿子。 一有机会他就把沐春当成自己的儿子教他比划几下,以此满足心愿。 听到沐春的声音,他赶紧转过头去,眼睛哪也没看,直接盯在了沐春腰间的佩刀上。 他知道沐春喜欢用刀,而且他的刀和傅让的刀一般大小。 “春儿,上缴你的兵器!”傅友德边说边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殿前。 沐春解下佩刀,还没走到放兵器的地方,傅友德一把抢过他的佩刀:“借用!” 他拔出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傅让的刀鞘中,又把沐春的刀鞘放在他的佩剑旁边。 整个过程风驰电掣,行云流水,像是事先安排好一般。 沐春张大了嘴巴。 “走,还愣着做什么?今年的冬至宴,你父亲不在,皇上说不定会把让他喝的酒全灌进你的肚子里!呵呵呵!” 傅友德的手钳住了沐春的胳膊,拉着他往殿里拽,试图让刚才那一幕尽快消失在他的眼前。 朱元璋一番感恩天地、祖宗,感谢臣子的华丽陈词之后,酒宴正式开始。 傅友德与同僚们推杯换盏,很快就抛开了重重疑虑,沉浸在美酒营造出来的祥和气氛中。 锦衣卫的跟踪,蒙古女子的突然出现,皇上的疑心,儿子的失职,所有这些都像梦境一样不真实。 而他稳坐在最高贵的大殿里和最高贵的人一起欢乐共饮,这才是真真切切的。 蒙古角嘹亮的号声忽然在大殿中响起,傅友德陡然从酒酣之中清醒过来。 低回婉转的马头琴牵出了几位俏丽的蒙古少女。 傅友德和沐春相视大笑。 多少年了,征虏将军们已经习惯了对蒙古的一切保持警惕。 除了那一夜,除了那个蒙古女子,傅友德的笑声里藏着一点遗憾。 蒙古少女跳的是一出敬酒舞。 很快她们就四散开来,端着酒,扭动着腰肢,走到她们看中的大臣面前敬上美酒。 年轻帅气的武将在这种情形下是抢手的香饽饽,傅友德笑眯眯地看着沐春,等着一出好戏。 果真,一个蒙古少女向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沐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好像要先来个前奏似的。 蒙古少女离他们越来越近,傅友德的嘴咧得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酒樽越过沐春,在傅友德面前停住了,清澈透亮的美酒中倒映出傅友德没来得及合上的大口。 他的眼睛从樽底的三足移到杯口的两根细柱,继续往上移,在蒙古少女蒙纱的脸上快速滑过。 他伸出双手准备迎接酒樽,尽力把那点出乎意料和受宠若惊的丑态强制扭转成若无其事。 接过酒樽时,他的双手颤了一下。 他看到了两道寒光,从一对褐色的眸子里发出的寒光。 是那个院子里的蒙古女人!他永远不会认错那一对眸子,无论是在那个昏暗的夜晚,还是被隐藏在一群乱发之中。 傅友德“哐当”放下酒樽,猛然起身。 蒙古少女飘然而去。 “颍国公,你这是做什么?”朱元璋大吼一声,殿内噤若寒蝉。 寒冰蔓延至殿外,所有人都知道龙颜大怒。 “你们傅家是不是要翻天了?”朱元璋把筷子扔在龙案上。 傅友德自知失礼,本来想坐下,陪个不是便罢,却被朱元璋的后面一句话说懵了。 他只是一时失礼,怎么扯上傅家翻天了?难道朱元璋要给他的失礼扣上这么大的一个罪名? 沐春起身抱拳道:“皇上息怒,颍国公多喝了几杯,一时失礼而已!” “失礼?傅让殿前守卫不佩带兵器,这也是一时失礼吗?傅忠妄自尊大,姗姗来迟,这也是一时失礼吗?把你的两个儿子叫来,朕要亲自问问他们是不是父子连心,共欺于朕!” 傅友德缓缓离座,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那个蒙古女人只是一个诱饵,朱元璋要灭掉傅家的诱饵! 锦衣卫把他带到了那个村子,带到了那个蒙古女人的面前,朱元璋要让他无地自容,自惭形秽。 而这一切也只不过是一个幌子。 朱元璋真正忌惮的是他的功勋,他要像除掉蓝玉一样除掉他! 傅友德跨出谨身殿的门槛,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下,在“皇上息怒”的哀求声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1章 负气自尽 傅让无措的看着傅友德。 大儿子傅忠刚刚赶到,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他知道父亲出了事,但不知道是什么事,他最先想起的是要解释一下他迟到的原因:“爹,儿来迟了!公主吐的很厉害,她有了……” “皇上要我们父子的人头,给他!” 傅友德面无表情,傅忠带来的喜讯一个字也没有闯进他的耳朵里。 他抽出傅让身上的刀。手起刀落,傅忠的人头沿着丹陛滚落下石阶。 傅让跌坐在地上,抱着脑袋,身体像筛糠一样发抖,嘴里嘟囔着:“爹,不要,不要……” 傅友德“哼”了一声,极其厌恶傅让的畏缩,又砍下一刀,这一刀更快更利落,好像巴不得赶紧结果了没用的儿子。 大臣惊呼,可是因为不清楚皇上的意图,他们都不敢上前劝阻或者安慰傅友德。 傅友德脱下自己的长袍,裹住傅让的人头,又走下阶陛,裹起傅忠的人头。 他手里拎着两颗人头,昂首阔步走入谨身殿内,像一个凯旋的将军。 他很习惯这样的场面,与以往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没有人为他喝彩。 在他的脸上和身上找不到一丝恐惧,他不怕死,从来没有怕过,在敌人面前和在皇上面前都不怕。 傅友德面对死亡时的冷静与生俱来,而他的决绝则来源于他想保全自己的英勇。 他这一生戎马是为了什么?本来是为着千古留名,万世荣耀。 可是这一切都不会存在了。 朱元璋会抹杀掉他的功勋,会把他当成乱臣贼子载入奸臣录。 他只是朱元璋手上的一张弓,朱元璋让他往哪射,他就得往哪射。 朱元璋想要折断他,他也只能粉身碎骨,但至少他可以抢先一步选择自己的死法。 他的英勇必须有始有终。 傅友德抖开污秽不堪的长袍,两颗裹着灰土和残雪的人头滚落出来。 朱元璋惊骇,立身而起:“傅友德!你怎么如此残忍?” “这不是皇上想要的吗?”傅友德声如洪钟,大义凛然。 “混账!你是在说朕残忍?”朱元璋用力一甩手臂,面前的酒樽朝台阶下飞去,落在两颗人头旁边。 “朕待你不薄,待你儿子不薄,你为何污蔑于朕?朕将你从一名小小的士兵擢升为‘雄武卫指挥使’,又把山陕交到你手里。每每出征回朝,朕赐你白金、文绮。朕给你封公,赐你免死铁劵,把你的女儿许给晋王,让你的儿子成为驸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哈哈哈!”傅友德仰天狂笑,一边脱掉自己的棉袍,又脱掉贴身的内里。 比他疯狂的举动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身上的伤疤。 “这三处是鄱阳湖之战,臣为皇上开路,在轻舟上中的箭伤!”他指着胸前的一个倒三角,其中一个角紧挨着心脏。 “这是换来‘雄武卫指挥使’的刀伤!”傅友德指着肋下一处五寸长的刀疤。 “还要加上半只耳朵,哈哈哈!”他用力扯了一下剩下的半只右耳。 朱元璋拽紧拳头,咬牙切齿,老态龙钟的脸居然焕发出了生机。 欲望是生命的动力,他想要傅友德的命,一直都想要,但是绝没有现在想要。 “这是贺宗哲赏给臣的!”傅友德拍了拍肚子,两道反复结痂、溃烂的刀口以肚脐为中心画了一个叉。 “靠着它们,臣平定了山西,值!” 两三个礼部的官员眼睛湿润了。他们不敢动弹,拼命眨着眼睛,想把眼泪吞回肚子里。 “背上,蜀人的飞箭,力道小,不值得一提了!”傅友德拍了拍后背。 “腿上,云贵的毒蛇让臣躺一个月。”傅友德撩起裤管。 “放肆!”朱元璋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两眼恶狠狠地盯着傅友德。 “哪个将领身上没有伤?朕身上的伤一点也不比你少!” “臣不敢和皇上比战功,臣想说的是臣已经成了废人,皇上就把臣的人头也拿去!” 傅友德把刀架在脖子上,比任何人的眼睛都快,干净利落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又一次在历史的记载中印证了“官大者,主恶之”。 长史魏兴站在离晋王的房间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等着。 昨夜他们得到了傅友德在朱元璋面前自尽的消息,不需要多少敏感的政治神经也能嗅到火药味在山西蔓延。 晋王府作为山西的政治中心,晋王朱㭎作为晋王府的灵魂人物,已然身在硝烟之中。 傅友德与朱㭎是亲家,布防山西的军队,掌握山西的军事力量。 他和朱㭎来往密切,既因为后代骨肉至亲流淌着他们身上的血液,也因为他们共同经营着一方土地。 如果说朱㭎是山西的心脏,那么傅友德就是山西的大脑。 傅友德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山西,决定着朱㭎的命运。 为什么他要自尽?魏兴想不明白。 傅友德是为数不多的,活到现在的开国老功臣之一。 他创造了七战七胜的神话,他的功勋被朱元璋排在诸将之上。 他还幸运地逃过了胡惟庸案,从去年的蓝玉案中全身而退。 他年事已高,只待弃甲归田,尽享儿孙之福。 傅友德为何要自我了断,落了个不清不白的名声? 观音奴从朱㭎房里退了出来,娇羞的像含苞待放的玫瑰。 魏兴对这个蒙古族的女人没有什么敌意,他不反对朱㭎喜欢观音奴,只要这个女人不影响朱㭎的声誉,不减少朱㭎的权利,不耽误他眼里的大事。 魏兴从门外看到了坐在床上的朱㭎,他脸上的笑容仍未消退。 魏兴给观音奴记了一功。 昨夜的朱㭎不像现在这样平静,刚听到傅友德自尽的消息时,他不肯和魏兴说一句话,就好像是魏兴给他带来了坏消息,他要用冷漠惩罚魏兴一样。 朝廷有言在先:藩王有过,诘问长史。 魏兴一夜未眠,作为晋王府的长史,他不仅要时刻关注晋王府的命运,还要时刻关注晋王的动静。 他希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中,能帮助晋王府持盈保泰,帮助晋王转危为安,同时也完成他自己的使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2章 晋王设防 “殿下。”魏兴试探性的叫了一声。 他知道朱㭎的脾气,无论在他心情多么愉悦的时候,都得小心谨慎。 “进来!”朱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魏兴快步走入屋中。 “殿下,您身体不适?”魏兴问道。 “无碍。”朱㭎有点不耐烦。 魏兴咽了一下口水,发现此刻仍然不是和朱㭎谈大事的最佳时期,不过他不能再等了。 “颍国公自尽,殿下怎么看?”魏兴开门见山,长痛不如短痛。 朱㭎抖了抖被子,好像想把魏兴和这个恼人的话题一起抖出屋去。 其实他不是无动于衷,泰然自若,昨夜他被折磨了一宿,可是他没法和任何人说。 一听到傅友德的死讯,朱㭎就知道他为什么死。其他人看不透,他不能看不明白。 他想方设法除掉了秦王,他就应该知道,早晚有一天他的父王会把眼光落在他的身上。 父皇逼死了傅友德,卸掉了他的臂膀,父皇在告诉他做人要安分守己,不得僭越,尤其是作为一个皇子。 “殿下……”魏兴见朱㭎没有开口,只好自己接着说。 “臣思虑一夜,实在不解颍国公缘何自尽。他手里有免死铁券,无论他犯了多大的事,也不至死啊!更何况前日皇上宴请文武百官,是个喜宴,皇上从未有在喜宴上问罪臣子的先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颍国公居然会狠心砍下两个儿子的头颅,又自尽身亡?” 朱㭎还是没有说话,他不可能告诉魏兴,他与二哥之间的恩怨。 “不过免死铁券有时也保不住一个人的命,韩国公亦是如此。” 魏兴自己解答了自己的一个疑问,朱㭎缓缓的点了点头。 魏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其实这已经在他肚子里憋了一夜:“颍国公近来都在北平屯田备边,殿下,您说此事会不会与燕王有关?” “燕王?”朱㭎没有想过傅友德的死会与燕王有关。 对于大哥的事,他曾经怀疑过朱棣。在他心里,燕王是个危险的存在,这种印象无法从他的意识里抹掉。 如果傅友德的死与燕王有关,那么情况就复杂了。 魏兴露出了两颗发黄的门牙:“颍国公与燕王共同追击元辽王军队,征讨哈者舍利,他了解燕王,燕王也了解他。说不定燕王抓住了他的把柄,向皇上告发……” “你的意思是皇上有意杀傅友德,并非他杯弓蛇影。”朱㭎道。 与他南辕北辙的长史终于和他在某一方面有了共识。 “臣猜测如此。颍国公乃武将,以骁勇著称,应该不会疑神疑鬼,无端揣摩圣意。”魏兴道。 “继续说。”朱㭎用手托着下巴,开始期待自己以为的绝境会出现峰回路转。 “如果真的是燕王告发,那么燕王的目的是什么?燕王为人小心谨慎,对自己没有利的事,他不会做。所以……” 魏兴停顿了一下,看着朱㭎的眼睛,就好像他在通过朱㭎的态度评估自己是否能将后面说的话说出口。 “臣再猜测,燕王是冲着殿下来的。” 朱㭎震了一下,他满心想着都是父皇冲着他来的,从来没想过四弟,吃惊之后,他的心里轻松了一些。 如果父皇想杀傅友德,仅仅是因为四弟的告发,那么他便不必再自寻烦恼。 即使四弟把枪口对准了他,那么他要做的只是临锋决敌,而不会自暴自弃。 朱㭎无意识的点了一下头,魏兴大喜,把这看作是他们俩齐了心。 魏兴已经忘了,昨夜令他烦恼的不仅是朱㭎的态度,还有处理傅友德的死给晋王府带来的影响。 此刻他觉得没有什么比朱㭎的配合更重要。他们俩齐心协力,就一定可以避开灾祸。 “殿下,燕王的居心可想而知。他仗着自己立功无数,自命不凡。群臣都对他有所顾忌。太子薨殁以后,他就盯紧了皇位。现在秦王不在了,皇太孙年龄太小,除了您在他之上,他就没什么顾虑了,所以他想借皇上之手除掉您。一旦皇上……,他就可以兴风作浪了!” 魏兴越说越大胆,把“猜测”两个字全部省略掉。 “哼!他痴心妄想!”朱㭎轻蔑的鼻息和不屑的唾沫朝魏兴扑面而来。 他和四弟较量过,他败给了四弟。 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四弟有能力坐上皇位。 “对,痴心妄想!不过他现在已经出手了,我们不能置之不理啊!” 魏兴屏着气息,不敢把头移开一寸,或者用袖子抹掉脸上的唾沫。 “我们在燕王府里有暗探,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四弟有此举动?” 在大哥的事情上,暗探的消息会不会出错?这个念头从朱㭎脑子里一闪而过。 “燕王不简单,他或许已经知道殿下在他府里安插了人,还有可能来个将计就计。”魏兴道。 “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销毁一切与颍国公有关的物事,比如:书信、拜帖……以免燕王举证,无中生有,牵连殿下。” “嗯,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观音奴来到后花园,一眼瞥见了油松下被她新翻出来的土。 秦王妃猛然从中跳出来,站在她的面前,指责她不辨是非,与一个杀了丈夫的人相爱。 观音奴抱着头,捂着耳朵。 油松下传来刺耳的笑声,她的儿子嘲笑她投入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忘了妻子的贞德,忘了母亲的职责。 观音奴扑通跌坐在那堆土上,掩面痛哭。 她心中的花才刚刚开放,就一瓣一瓣地枯萎。 周遭的声音淹没了她内心的声音,她看不清自己是谁。 她绷紧了脸,驱走眼睛里残存的光彩,把左右不定的心扔进水池,变成了对秦王一心一意的秦王妃。 观音奴慢慢站起身来,以惯有的面无表情走到苍耳子面前,把它们的枝条折断,一束一束的放到自己的篮子里。 装了半个篮子之后,她才住手,这些苍耳子足以毒死一头牛。 然后,她走到紫苏、桂枝和防风面前,用它们铺满了篮子。 “郡主,您的药采好了吗?王爷让奴婢来帮您熬药。”荷香走向观音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3章 处心积虑 “哦,快好了。”观音奴赶紧把一只手搭在篮子上,试图遮住篮子,结果发现于事无补,她转身用身体挡住了篮子。 “我自己去熬药就行了,你忙别的去。” “是,郡主。” 观音奴离开后花园,独自来到了少有人用的小厨房。 她倒出篮子里的药材,清洗好后放入药罐中,往药罐里注入水,盖上盖子,生上火,然后坐在药罐前。 她的眼睛在火苗和药罐之间来回移动,她得在确保火候的同时不让汤药洒出来。 渐渐的,徐徐上升的水汽变成了她的过去,离她越来越远,冲破屋顶,最后无影无踪。 她的眼前只有明亮跳跃的火苗,它就是她的现在,那么真实,那么鲜活,带她离开阴暗,照亮了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 一个时辰之后,药已经连着熬了三遍,观音奴细心地把三遍的药汤混合在一起,盛到碗里。 “郡主,药熬好了,奴婢端去给王爷。”荷香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观音奴身后。 “嗯,你去。”观音奴头也没抬,忙着收拾草药残渣,把它们倒入木桶里,又把药罐清洗好。 做完这一切,观音奴捶了捶微微酸疼的腰,她的余光瞟到了半篮的苍耳子,欣慰的笑容浮上脸庞。 半年观景过去了,晋王府好像复归了平静。 朱元璋没有对晋王府或者晋王下达任何令人闻风丧胆的旨意;燕王忙于远征,未见风吹草动;朱尚烈没有再来信催促观音奴杀掉朱㭎;就连朱㭎的身体也在观音奴的调理下日复一日好转起来。 观音奴越来越熟悉晋王府,越来越熟悉太原。 她常常在荷香的陪伴下走街串巷,在琳琅满目的商品里替晋王挑选礼物,在无人的巷子里翩翩起舞。 这里不是草原,但她感受到了自己向往的生活。 她不再回望过往,而是大踏步地向幸福飞奔。 “哇,这是你绣的吗?”集市上,观音奴捧起一块绢帕,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在她手中怒放。 “是的,夫人。”一个衣着朴素,容貌清秀的农家女子笑盈盈的回答。 “这朵牡丹……比真的牡丹还真!”观音奴的汉语水平很有限,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惊叹。 农家女子喜上眉梢,捧起另一块绢帕,道:“夫人看看这条鲤鱼,很多人喜欢。” 观音奴的眼睛直了,接过农家女子递给她的绢帕。 她像一头馋得急眼的猫,恨不得把栩栩欲活,惟妙惟肖的鲤鱼吞下肚去。 “这……你是怎么绣出来的?”观音奴看看手中的鲤鱼,又看看农家女子,再看看农家女子的手。 这是怎样一双手才能绣出这等天工之作? 蒙古女子很少刺绣,观音奴在中原待的时间长了,也学会了绣一些简单的物品。 她不是没有见过上等的绣品,出自王府的刺绣样样是精品,从皇上那里得来的赏赐更是精美绝伦。 不过和眼前的这个农家女子的刺绣相比,它们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令人为之心动的鲜活生命力。 “呵呵,”农家女子没有见过这么直白的夸赞,憨厚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娘教我的,她绣的比我还好。” “你娘?这里有她绣的东西吗?” 观音奴想象不出还有什么能比这些刺绣更好的刺绣,她急不可耐的想见识一下。 “她不在了。”农家女子依旧笑盈盈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悲伤。 “啊,可惜了!不过你的刺绣在我看来已经是最好的刺绣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观音奴继续用夸赞的方式安慰着农家女子,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夫人,您过奖了。” “这些绢帕、香包,每一样我都要,”观音奴喘了一大口气,像是要干一件大事,“你帮我包起来!” “每一样都要,夫人?”农家女子向观音奴确认,她对面前这个客人也产生了好奇。 “都要,都要!” 观音奴拼命点头,眼睛在绣品之间来回移动,想着把它们带回家后,依样画葫芦地绣,或许她也能绣出这些精灵。 农家女子利索的包好了观音奴所要的东西,递给观音奴,笑道:“夫人,您还想要什么,可以告诉我,我可以给您绣。” “好。”观音奴接过大包袱,心满意足的捧在怀中,想象着朱㭎看见自己绣出这等绝品时瞠目结舌的表情。 观音奴走后,农家女子立即收了摊,回到家中。 她不是什么绣女,也不是以卖刺绣为生。 她与观音奴的相遇不是偶遇,她在这里等了她很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的名字叫王今,原名琴儿,曾经是晋王府的一个丫鬟。 她的情人土生曾经是晋王府的厨子。 若干年前,在朱㭎与朱棣北伐比试的时候,土生随朱㭎北伐,为军队做饭。 朱㭎在白雪皑皑的荒漠陷入绝境,把自己的怒气发泄在了土生身上。 一顿无来由的鞭打之后,土生奄奄一息,琴儿伤心欲绝。 朱元璋得知后斥责并警告朱㭎:“若想活命,绝不能责罚厨子。” 随即,土生被辞退。 琴儿随土生一起离开了晋王府,两人打算到异乡重新开始生活。 天不遂人愿,土生因为鞭打的伤痕受了感染,高烧不退,几日后一命呜呼。 琴儿悲痛不已,埋葬了土生后,进了一个大户人家做下人。 日子过得乏味,但是安稳,琴儿从来没有其他念想,对于一个从小就在社会最底层生活的女子来说,活着就是上天的恩赐,直到她遇到了一个找上门来的陌生男子。 王今拉拢两扇又破又旧的木门,在插上门闩之前,她觉得不放心,又拉开门探出头去,向四周望了望。 屋外静得可以听到针掉在地下的声音,这是一个又深又僻静的小巷,即使是一只壁虎或者一头野猫也懒得光顾。 王今插好门闩,转身快步走进屋内。 “碰到她了,碰到她了!”她来不及放下包袱,兴奋地差点喊起来。 “嗯,我说了让你别急,该遇到的总是会遇到。” 一个身材高瘦,华冠美服的男子走上前来迎接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4章 寿诞锦袍 “是,公子,你说的没错。晋王妃看见这些刺绣,喜爱得不得了。” 王今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包袱。然而,这种喜悦好像有些不真实,她忽然被什么东西打乱了,皱起了眉头,“她真是晋王妃?以前我没有见过她。” “如若不出我所料,没过多久她就会请你去晋王府的。”男子漫不经心地回答,就好像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 王今不再疑虑。 她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本来只能苟活在这个世上,任人宰割,忍气吞声。 可上天却赐给了她一个报仇的机会,一个让欺负她的人血债血偿的机会,她愿意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去晋王府?晋王会不会认出我?”王今问道,不是出于害怕,而是担心有纰漏,她已经全心投入了战斗。 “放心,他这个人是不会注意到下人的。就算是你的情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记得,或许他连打过他的厨子都不记得了。” 男子口气轻蔑,不过他轻视朱㭎不是为了土生和琴儿鸣不平,而是源于他自己的仇恨,恨得想把朱㭎践踏足下。 “嗯,那就好。”王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果我真能杀了他,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当面告诉他,他死在谁的手里!” 王今站得笔直,柔弱的身板有生以来第一次像钢铁一样坚不可摧。 男子的嘴角明目张胆地浮现出坐收渔翁之利的得意。 他不担心王今发现他的动机,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只看得见他们想看的东西。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药瓶,递给王今:“这是一瓶毒药,你把它加在染料中,没有人可以从它底下逃过一命。” 王今接过药瓶,把它紧紧拽在手中。她的眼睛发直,仿佛看见了朱㭎倒地身亡。 “穿上混合它做出来的衣服,立刻就会毙命?” “当然。它是马钱子、麝香和延胡索的混合物。马钱子的剧毒会在麝香和延胡索的帮助下倍增。中毒之人刚开始会出现头晕、恶心、呕吐的症状,随后脑子开始出现幻觉,肢体麻木,间歇性抽搐,再后来全身肌肉抽筋,口鼻及颈部肌肉痉挛,呼吸困难,难以吞咽,最终窒息而死……” 男子阴冷的笑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他射出的一支箭。 王今紧握拳头,发出哼哼的声音,享受着每一个字给她带来的快乐。 “这种死法异常痛苦。中毒者在半癫狂的状态下很有可能自残,最终导致身体伤痕累累,不堪入目。” 男子与王今的目光相接,彼此会心地点了点头,像是签上了契约。 朱尚烈走出又深又静的巷子,打算逛一逛太原,这里没有人认识他,包括他的三叔。 观音奴在王府里摆弄了好几天从王今那里拿回来的绣品,意想不到依样画葫芦也这么难。 她怪自己没有一双汉人灵巧的手,没有一对女人独道的慧眼。她把手扎破了好几次,换了一块又一块布。 观音奴让荷香帮她看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荷香言不由衷地告诉她,她绣的很好。 无奈之下,观音奴又一次来到了集市上的那个摊位。 “姑娘,我绣了好几天,怎么也绣不好,而且差距实在太大。我……是不是没办法和你一样绣出这么好看的东西?”观音奴难过的像个找不着家的小孩。 “夫人,你别急,刺绣是急不来的。你看你这才绣了几天呀,我可是绣了十几年呢!”王今的脸上始终是同样的笑容。 “可是……我想……”观音奴脸一红,“你能不能教教我?” “夫人?”王今侧着头,单纯的眼睛里藏着无迹可寻的秘密。 “这样,你,你到王府里教我,”观音奴兴奋得眼睛发光,“我给你一百两银子,或者你要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到王府里?夫人是?”王今装作大吃一惊。 “哦,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原来把我当什么,现在就把我当什么。”观音奴期待的看着王今,“好吗?到王府里去好吗?” “夫人,我身分低微……我不敢……”王今低下头,紧张地搓着双手。 “别怕,我让你去的,没有人敢对你不好。”观音奴抓住王今的手。 “会不会惊扰了王爷……”王今不安的扭动着身体。 “别担心,一切都包在我身上。”观音奴平和的语气和温暖的手终于使王今慢慢平静下来。 “嗯,好。”她依旧低着头,不敢抬起来,担心眼睛粗心地泄露了她的秘密。 露珠沿着一片刚刚抽出的嫩叶向下滑,一不小心落入了两片围拢起来的老叶中央。 它费力地挤身而出,一根被截断的枝条就在它的身下。 它大喜过望,攀着枝条迅速向下溜。 太阳出来之前,露珠躲进土了壤里,终究不会是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的过客。 晋王府。 “今儿!”观音奴亲切的叫着王今,手中拿着一块双面绣翻过来,翻过去,脸上洋溢着惊喜。 “你看,我也能绣双面绣了!” 王今笑道:“夫人心灵手巧,这才一个月就能绣双面绣了。我还学了半年呢!” “呵呵,都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当初我要是没把你请到王府来,我现在还是笨手笨脚的呢!” 观音奴站起身来,走到一个木箱旁边,从里面捧出一块紫色净面库锦。 “哇,这块布料好漂亮!”王今称赞道,“夫人想用它做什么?” 两块红晕飞上观音奴的脸颊:“下个月是王爷的寿辰,我打算给王爷做一件长袍,你觉得怎么样?” “好啊,夫人!这库锦是最上等的锦缎,只有皇家才能用,单单这净面就已经比寻常刺绣的服饰不知道华丽多少倍了。” 王今的手在库锦上方小心翼翼地滑过,似乎她的身份不允许她碰触这等高档的布料。 观音奴莞尔一笑:“摸摸看,你还得帮我一起绣呢!” 王今轻柔的抚摸着库锦,像是轻轻拨动着静逸的水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5章 心病复发 “夫人,若在这上面绣上王爷喜欢的图案,那一定是寿辰中最亮眼的寿礼。”王今说道。 “呵呵,”观音奴腼腆地笑道,“就怕我的刺绣浪费了这块面料。” “夫人要有信心,这刺绣讲究的就是人绣合一,像弹琴一样。刺绣的人与绣品融为一体,绣出的东西才能活灵活现。” “嗯,我会尽力的。” “夫人不用担心。夫人现在的刺绣已经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谢谢你,今儿,多亏了你这个师父,我才能为王爷做一点事。” “夫人,我们开始。我们先设计好纹样,定好用什么线来绣。金线、银线、蚕丝,还有各种鸟兽羽毛都可以用来刺绣。一个图案可以用一种线来绣,也可以同时用这几种线一起绣,这样看起来层次丰富,色彩斑斓。夫人,我们要做出一件最华丽独特的锦袍!” 王今盯着桌上的库锦,神情既庄重又肃穆。 她的武器离她这么近,她的胜利在一片她看得见的光亮中,她活着的价值不再虚幻飘渺。 “好啊!”观音奴心潮澎湃,紧紧抓住王今瘦弱的肩膀。 “我们今天先定好纹样和绣线,明日我去采购金线、银线、蚕丝和孔雀羽毛。王爷特别喜欢孔雀羽毛,他说孔雀是个吉祥的生灵,能给他带来好运气。” “嗯,孔雀羽毛高贵大气,只有王爷才配得上。” 王今心不在焉地应和,一时无法从自己沸腾的想象中抽身而出。 “还有三色金线!今儿,那三色金绣起来一定美极了!” 观音奴的眼中泛起几十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光彩。 “三色金确实很美,它会使我们的刺绣色彩变幻无穷。加上孔雀羽毛本就色彩斑斓,在阳光之下,这绝对是一件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锦袍!” “是的,是的。”观音奴捧起库锦,闭上双眼,陶醉的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上面。 她从一个无望的老媪变成了怀着憧憬的少女,她的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刺绣是华美的,人心是善良的,生命是有希望的。 她不知道一只复仇的手正慢慢向她伸了过来。 朱㭎寿辰的前两天,朱元璋颁下《永鉴录》。 它编录了历朝历代宗室诸王的所作所为,告诫皇子勿要以下犯上,手足相残,行悖逆之事,违祖制之训。 一个结了痂的伤口皮开肉绽,朱㭎又彻夜未眠。 他现在终于清醒了,清醒地看到了傅友德的死和自己的关系,清醒地知道了父皇对自己的态度。 半年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他麻痹了自己,用美好的想象代替了残酷的现实。 梦总是要醒的,躲在龟壳里并不意味着危险不存在。 朱㭎开始切切实实的考虑自己的处境:他害死了二哥,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流放、削王、将他的罪行告示天下……每一种处罚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如果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怕什么呢? 他不怕了,感觉到自己已经沉到了海底,最差不就如此吗? 朱㭎下了床,拼命的咳嗽,所有藏在肚子里的东西好像都要咳出来似的。 他的身体与他的意志力终究还是不能同步。 观音奴欢天喜地把刚做好的锦袍放进一个精美的木匣里,来到了朱㭎的卧房。 还没进屋,她就听见了朱㭎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气声。 她赶紧放下木匣,上前搀扶朱㭎,舒展的笑脸凝重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最近身体不是好起来了吗,怎么又咳的这么厉害了?” 她把手放在朱㭎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把她的惊喜忘得一干二净。 “咳咳!没事!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原来学刺绣不是每日一两个时辰吗?现在成天不见人影。” 朱㭎的眼神比往常更加柔情,每一眼都像是在看观音奴最后一眼,不舍又无奈。 “哦!”观音奴想起了她精心准备的东西,走到木匣前,双手隆重地捧起它。 “王爷,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给我的?”欣喜像闪电一样划过朱㭎苍白的脸颊,“我看看!”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木匣。 黄金的光芒,银星的璀璨,孔雀的艳丽照亮了沉闷的屋子。 “这……给我的?是什么?” 观音奴疲倦的双眼闪闪发光,她从匣子里取出锦袍,双手举高。 整件锦袍像画一样,不,比画更动人,在朱㭎面前徐徐展开。 “真漂亮!”朱㭎惊叹地看着,他没有伸出手去抚摸,觉得那样会破坏了眼前的美。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纹,这么真的刺绣。 那些富贵逼人的金银丝线和雍容华贵的孔雀羽毛绝没有透露出一点宫廷服饰惯常的俗气。 它带着一种仙气,是来自仙山琼阁的神物,皇帝的龙袍在它面前不过是平淡无奇的素衣。 朱㭎把脸转向观音奴,眼里满是疼惜:“这是你做的?” “嗯,臣妾在别人的帮助下做的。”观音奴放下锦袍,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朱㭎伸出手去抚摸着观音奴的脸:“你熬了多少个夜?” “王爷,臣妾这不手脚笨吗,得努力些,要不什么都做不好。” 观音奴撅起嘴,第一次在朱㭎面前撒娇,这也是她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撒娇。 “你要是笨的话,全天下就没有一个聪明的女人。” 朱㭎的眼角涌上几颗泪珠,他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 “咳咳!咳——!”朱㭎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观音奴扔下锦袍,紧紧扶住朱㭎,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 好一会儿,朱㭎才缓过劲来,嘴角渗着血迹。 观音奴的眉头紧紧揪着,但是她没有惊呼,反而松了松喉咙,柔声道:“王爷,臣妾去给您重新调配药方,再加几味……” 朱㭎摇了摇头,紧紧抓着观音奴的手:“哪都别去,在这里陪我。” “嗯,好。”观音奴把滑落在床边的被子拢好。 “明日是王爷的寿辰……” “明日我穿了你做的锦袍,什么病就都好了!”朱㭎勉强露出一排牙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6章 含恨而终 “王爷,你对臣妾太好了,臣妾……”观音奴有些哽咽。 “臣妾无以回报。只要王爷的病能好,臣妾做什么都可以。对了,臣妾听说西域有一味药,是当地的一种爬虫。它可以排除身体瘀毒的,又不伤元气……” “西域的药?”朱㭎的身体猛然震动了一下,紧紧盯着观音奴,“你熟悉西域的药?” “听说过一些……”观音奴的眉毛高高耸起,她从朱㭎的眼里看见了不安,“不过……没有亲自种过。” “从哪听说的?” “小时候……哥哥教我认的。那些可以治刀伤,剑伤,还有毒虫咬伤的药。” “二哥呢?他认不认得西域的药?” 观音奴一怔,自从离开秦王府后,再也没有人在她面前提到过朱樉。 “他不认得,他对药材一窍不通。”观音奴低下头。 “秦王府有没有来过一些西域的人?”朱㭎没有看见观音奴的难堪,像是着了魔。 “没有,他不喜欢和外邦的人打交道,总担心他们有所图谋。” “毒药呢,他有没有用过毒药?”朱㭎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不知道,不过他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观音奴的声音越来越小。 然而,朱㭎什么都听到了,没有落下一个字。 朱㭎咬着嘴唇,额头上冒出几十颗汗珠。他用手捂着心脏,觉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观音奴感觉到朱㭎发抖的身体,慌忙抬起头来,从兜里扯出绢帕,哆哆嗦嗦的替朱㭎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王爷,王爷,你,你哪里不舒服?” 朱㭎没有回答,感觉自己掉入了一个漩涡,困在熊熊的烈火和汹涌的波涛之中。 水没有淹没火,火没有拦截水,它们齐心协力向他扑来,他是它们共同的敌人。 他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剩下一颗头颅苟延残喘。他的眼前漆黑如墨,他知道他再也看不见光亮。 “王爷!王爷!”观音奴使劲摇晃着朱㭎的身体,慌手慌脚寻找他的脉搏。 她找不到,她的手哆嗦的厉害。 她又把耳朵贴在朱㭎的胸脯上,那里很安静,冰凉得像是寒冬的雪。 寒意渗入观音奴的脸,迅速爬往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她燥动的心开始下沉,终于不再狂乱。 泪水在她的皱纹里蜿蜒而行,她喃喃道:“王爷,你不能丢下臣妾。臣妾有幸遇到了你,臣妾没有白活一世。你去哪,臣妾就去哪。” 她把整个身体紧紧贴着朱㭎,好像又感觉到了朱㭎沸腾的血液。 “咳!”朱㭎的胸脯颤动了一下。 “王爷!”观音奴紧紧抓住上天的恩赐,深知这是和朱㭎在阳世的最后一次凝望。 “你好些了?” 朱㭎点了点头,缓缓睁开眼睛。 “噗!”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出,喷到观音奴身上。 观音奴微笑着,镇定的抹去残留在朱㭎唇边的血渍。 “王爷,你看你不听臣妾的话,总是偷偷把药倒掉,现在受苦了?今日我会放了一些甘草,药就不苦了,说不定你喝了还想喝呢。” 观音奴的笑容很灿烂,她想着自己还要再给朱㭎亲自熬药,直到朱㭎恢复健康。 “哪有不苦的药?”朱㭎被观音奴的笑容感染,除了观音奴的笑,他什么也不想看到,什么也不想想起。 “所谓良药苦口,如果不苦的话,那就不是良药了。” “王爷,您老是欺负臣妾汉话水平差。”观音奴把脸贴在朱㭎的脸上。 “呵呵,对了,你想念蒙古吗?” “嗯,想。” “听说蒙古舞狂放不羁,与中原的舞蹈差距很大。你能跳给我看吗?” “臣妾已有二十几年没跳舞了,这骨头早就硬了。” “看来我是没有这个福气了。”朱㭎的眼里有一汪清泉,不是泪,是柔情。 “王爷……”观音奴蹭地站了起来,她的肢体已经做好了准备。 “臣妾给您跳一个!您……可不许取笑臣妾。” “呵呵!”朱㭎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 观音奴走到屋子中间,伸开双臂,踮起一只脚,抬起另一只脚。 她向朱㭎跨出一步,她的手臂像山峦一样起伏,她的头高高昂起,与自由的骏马齐头并进。 她凝视着蓝天,白云倒映出她家乡的影子,那里有她爱的人,她眷恋的土地和奔腾不息的河流。 朱㭎目不转睛的盯着观音奴,他的视线渐渐模糊。 观音奴时而如潺潺流水般玉软花柔的身段,时而如铜浇铁铸般强健有力的体魄离他越来越远,他的手臂从床沿边滑落。 “王爷!”观音奴扑到朱㭎身边,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臣妾跳的不好……” 朱㭎的唇边依旧挂着笑,他努力睁开眼睛:“桃,羞,杏,让……可惜我……” “王爷,你什么时候想看,臣妾都会跳给你看!”观音奴把朱㭎的手放在胸前,用自己的温度温暖它。 “当初,我在秦王府见到你第一面时,就知道你是个心地善良,情深意重的女子……我想多陪陪你……我想……” 观音奴把手指放在朱㭎的嘴唇上:“臣妾知道,臣妾什么都知道,王爷的心,王爷对臣妾的情。臣妾会一直陪着王爷。” 一道光亮拨开了黑幕,幸福洒在朱㭎的身上,他想让时间停留,他全然忘了恨。 “那幅画……”朱㭎的眼睛看向南面的墙壁正中悬挂着的一幅大明山川的水墨画。 “王爷,王爷要那幅画?臣妾去取来!” 观音奴赶紧起身搬了一把凳子,站在凳子上,取下画。 “背面。”朱㭎闭上眼睛,呼呼的喘着气,好像要为最后的冲刺积蓄力量。 观音奴把水墨画翻转一面,上面是朱㭎设计的皇宫地图。 “王爷,你看。” 朱㭎猛然睁开眼睛,明亮的目光从皇宫上掠过,他看见了父皇,看见了母后。 他看见他和大哥、二哥、四弟、五弟……谈笑风生,嬉笑玩闹。 观音奴轻轻抚摸朱㭎的脸,心中盛放的花朵已然枯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7章 祖孙对话 一张大明山川的水墨画从太原晋王府送到了北平燕王府。 红石慢慢展开它,摊平在桌面上,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收到这个礼物。 道衍在一旁酸溜溜的说道:“观音奴还真是奇怪,临死前还记得把这莫名其妙的画送给你,怎么不送给我?” “应该是我教她逃脱殉葬……她心生感激。”红石若有所思。 “她要感激你?带她离开秦王府的人可是晋王。”道衍的嘴角不情愿地向下耷拉着。 “这画有什么意思?又不是出自名家之手。”道衍指着画问道。 红石用手托着下巴,他也看不出任何门道。 这只是很普通的一幅大明山川水墨画,一百文就可以在任何一个集市买到一幅。 “装卷轴的卷筒倒是很名贵。”道衍拿起卷筒放在一只眼睛前,闭上另一只眼睛,往卷筒里瞧。 红石瞥了一眼道衍,忽然想起了他从卷筒里取出画时,这幅画一反常态,画面在外,它是往外卷的,而不是如大多数画那样往里卷。 他抓住一端的卷轴,掀起一个角。 “背面也有画!”他心里惊呼一声,“不,是图纸!” 他看见了几处标注着高度和宽度的数字。 他赶紧放下卷轴,假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把夺过道衍手里的卷筒。 “大师,今早殿下不是要找你吗?你赶紧去,别让殿下等你!” “哦,我差点忘了!都是被这不值钱的画给耽误了!”道衍拔腿就跑。 红石关上门,心跳得很厉害,他已经猜测出自己大概会看到什么了。 他走到桌前,把画翻转了一面。 没错,正如他所料,这是一张皇宫改造的图纸! 皇宫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建筑,地上和地下,出口和入口,殿堂和角落,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画在上面。 皇宫的建造者,皇宫的拥有者,没有一个人脑子里的皇宫会比这张图纸上的皇宫更详细,更清晰。 红石想起晋王参与了宫城地基塌陷的改造和皇城的扩建,他没想到晋王会详详细细地把它们画在图纸上,更没想到观音奴会给他送来这样一份厚礼。 皇宫的地形结构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无所用,可是对于另一些人来说却胜于珍宝。 没有人会把一座荒芜的高山看在眼里,可是要征服它的人就要用脚丈量它的每一寸土地。 红石默默无声地看了许久,决定不能让朱棣和道衍发现这件珍宝。 他也说不出是为了什么。 尽管他们有着同样的目标,本应该分享资源,但他偏偏想独自拥有这张图纸。 这张图纸好像有着它的使命,红石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现在所要做的只能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卷好,放入卷筒之中。 华盖殿的琉璃金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中央瞩目的金球不可一世,傲然矗立。 它象征着权威与尊贵,象征着君命独一无二。 “炆儿!”朱元璋慈祥地看着眼前这个血气方刚的孙子,心中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有太多的事要教导他。 然而,他预感到自己没有足够的时间了:“朕老了,国事都要交给你了。你可做好准备了?” “皇爷爷,孙儿圆木警枕,攻苦食淡,一天也不敢耽误学习。” 朱允炆清澈的眼睛里有些许不安。 “嗯,从明日起,群臣所奏政事就有你处置决断。” 朱元璋把手中的奏章合上,这将是最后一本由他独自批阅的奏章。 “朕治理天下以来,深知仁、明、勤、断之大,惟仁则不失于躁暴,惟明则不惑于邪佞,惟勤则不溺于安逸,惟断则不牵于文法。①创业难,守成亦难。生于富贵便不知民间疾苦,不达人情世故,故朕命你朝乾夕惕,练习国政。你若能恒久持之,国之幸也。” “孙儿铭记于心,不敢负社稷,不敢负天下。”朱允炆目光炯炯。 但是,这不是一个轻松的许诺,仿佛一座大山压在他的脊背上,他拼命挺直了腰杆。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嗯,朕不会选错人。你和你的父王一样,勤奋好学,心胸宽广。天道酬勤,得道多助,人心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皇爷爷谬赞,孙儿惶恐。” 朱允炆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困惑的神色:“近日孙儿在有些问题上糊涂了。” “哦?是何问题?”朱元璋饶有兴趣。 问题来自于思考,他很清楚大明要的不仅是一个善于纳谏,还要会独立思考的帝王。 “老师们教孙儿修齐治平,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以修身,此为治国之本。可修身必定实行仁政,而非暴 政。但有时候仁政和皇权函矢相攻,不可兼得。皇爷爷,孙儿不知道以后若是遇到了这二者相悖之时该如何抉择?” 朱允炆放下后脑勺上的手,正了正身体,准备洗耳恭听。 “炆儿,只要有帝国,仁政与皇权的矛盾就始终存在,而且没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去解决这个问题。书文典籍只能给你做个参考,你不能凡事都按书上写的生搬硬套。出不由门,行不从径为智也。这几年你跟着朕处理朝政,亲眼目睹朕在仁政与皇权之间权衡,应该有些许心得。” “天下太平的时候帝王要施行仁政,才能得民心,把江山坐稳。朕会交给你一个太平的天下去坐,所以从你和你父王小时候开始,朕就让你们跟着儒学老师学习,对待百姓要仁厚,治理天下要靠仁政。但是……” 朱元璋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犀利的目光中透出寒意。 “如果这个天下不太平,有人要和你争夺,你就得狠下心来铲除所有对你不利,对天下不利的人!” 一片寂静,呼啸而过的鸟鸣没能穿过华盖殿的层层金瓦。 朱允炆蹙着眉头思考,依旧不能领悟其中含义。 怎么才能知道有人要和你争夺天下,有人会对你不利? 如果等到他们有所举动,那么为时已晚。如果在他们毫无举动之前铲除他们,会不会错杀无辜? 注:①引《明太祖实录卷之一百十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8章 豁然开朗 朱允炆打算弄明白这个问题,或许这样会激怒皇爷爷,但他始终得知道答案。 “皇爷爷……”朱允炆抿了抿嘴唇,试图让那些从他嘴里吐出的话听起来更加温和一些。 “胡惟庸和蓝玉自持有功,恣意狂妄,犯下许多过失,于江山不利,于天下不利,对待他们不可心慈手软。” “嗯,有功之臣常常被功名迷惑。” 朱元璋用手指敲了两下龙案。不管过去了多少时间,只要听到这两个名字,他总有没发泄完的恨。 “胡惟庸和蓝玉罪该万死,但是孙儿不明白……”朱允炆的手从前额上慢慢划过,想要挡住朱元璋的目光。 “为什么那么多官员也因他们两人的谋反被处死?他们可能……并无谋反之心。” 朱允炆稚嫩的脸庞开始泛红,这是他第一次和朱元璋讨论胡惟庸案与蓝玉案,也是他第一次质疑朱元璋的做法。 他担心朱元璋生他的气,但这又是他必须面对的问题。身为一国之君,他必须站在他认为正义的那一方。 朱元璋看着面前这个局促但又拼命鼓足勇气的孙子,眼睛微微湿润,想起了朱标和他辩论的情形。 朱允炆和朱标多么相像。朱标也曾经站在这里,质问他为什么要把那么多官员牵连进胡惟庸案,为什么不顾仁义大开杀戒。 他怒不可遏,狠狠的训斥了朱标一顿,怨恨自己的儿子把他看作嗜血魔王,责怪朱标不懂得他的苦心。 如今,朱元璋没了怒气。朱标把对他的误解带进了坟墓,朱元璋不想再毁了他和孙子关系。 “炆儿,朕曾经叫你父王拿起一根带刺的棍子。”朱元璋吸了一下鼻子,将眼里还没涌出的泪吞进了肚子里。 “他一定都与你说了。他拿不起那根棍子,直到朕把棍子上的刺都削掉,他才拿得起来。胡惟庸、蓝玉,还有他们的同党就是棍子上密密麻麻的刺。” 朱允炆不敢再反驳,或许今日他没有把一些人看成是刺,来日则不然。皇爷爷自然有着比他强百倍的洞察力和经验,他又怎么可以一味坚持他不经事故的想法呢? “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朱元璋露出了笑脸,朱允炆不像朱标那样固执己见,固守仁政,不善于变通,这令他欣慰不已。 他的笑脸鼓励了朱允炆,徘徊在朱允炆嘴边的话溜了出来:“孙儿……孙儿心中还有一事不解。” “说!知而好问,然后能才。心里不要藏着问题!”朱元璋保持着耐心。 “皇爷爷把皇位交给孙儿,叔叔们若有不服该如何是好?”朱允炆说完之后即刻低下头去。 他不想猜忌叔叔们,对亲人的不信任令他感到难堪。 可是自他被立为皇太孙以来,一切都改变了。 叔叔们和他刻意保持着距离,对他恭敬有加却又貌是心非。 他们拼命掩藏着的不服还是从他们的一举一动之中泄露了出来,朱允炆为此惶恐不安。 朱允炆请教过他的老师们,得到了五花八门的答案,但没有一个解开他心中的困惑。 对待异心之臣,他虽不如朱元璋那样果决无情,但只要想到江山社稷被置于危境,他相信自己终究还是会狠下心来杀伐决断。 但对待亲人,如果他们也有了异心,他该如何是好? 历朝历代皇家子孙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例子屡见不鲜,难道他也要趁早杀光有野心的叔叔或兄弟们? 朱元璋的嘴唇鼓动了几下,不仅对于朱允炆,对于他,这也是个难题。 他为此思虑过无数个夜晚,颁布下条条禁令,但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那些条条框框框得住他的子孙。 于是他转向了人心。他的子孙们可都是血脉相连的骨肉啊! 他如果连他们都不相信,那他还可以相信什么呢? 黄雀尚知衔环报恩,小儿也懂让枣推梨,他给了子孙良好的教育,他相信他们一定不会行如禽兽,一定不会离心离德,一定不会践踏他的威严。 “朕的子孙不会自相鱼肉。只要你像你的父亲一样厚待他们,勤政爱民,做个贤明的君王,你的叔叔们会安分守己地待在他们的藩地上,他们的子子孙孙也会一直守分安命,守护着大明的疆土,推动大明的车轮。” “而你,就是轮子的轴心,在这皇宫中坐掌天下大权,你的子子孙孙承继大统,带着藩王齐头并进。我们朱家的人,”朱元璋把头转向殿外,看着太阳投下的万缕金光,“会和和睦睦地守着这大明江山,与日同在,万世万代。” “皇爷爷,孙儿明白了。”朱允炆不再继续追问。 朱元璋坚定的信心感染了他。 他怎么就不能把他的叔叔们当成自己的父亲,父亲岂会谋害孩子? 他和他的叔叔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液,他们就是水和乳,一定会相交相融。 朱允炆明白了,心头的疑惑和恐惧完全出自于自己的能力不足。 他没有处理朝政的经验,没有上过战场,与其说他担忧雄才大略的叔叔们,不如说他惧怕无能的自己。 朱允炆豁然开朗,他的脸热的发烫,惭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耻于自己看见别人强大而不能容,却不知该壮大自己。 他看着窥然不动的皇爷爷,他像一座山,无人可以征服的山。 他也要成为一座山,无人可以撼动的山。 从此之后,朱允炆勤学苦练,文武兼修,不再战战兢兢,提心吊胆。 每当看到叔叔们的目光,他不再觉得里面深藏着敌意。 他不再去想那个荒唐的“不当皇太孙”的想法。他是皇爷爷的嫡长孙,不能坏了“嫡子继承”的规矩。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信心,他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 即使祖父不在身边,他也可以顶着天,因为他是天子! 一月之后,朱元璋颁下《世臣总录》,以历代臣子为戒,警告群臣安身立命,尽心尽职,始为善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9章 犹疑不定 与此同时,朱元璋也没忘了对后世子孙的训诫,颁布了《皇明祖训》,严苛之至,令人心惊。 它相当于一部家法,若违反了家法会被踢出朱家家谱,以奸臣处置。 朱元璋尽心尽力为皇太孙朱允炆筹谋太平的江山,但他绝对不会料到放虎以自卫,实则引火烧其身。 一个迟暮的老人在两个仆人的搀扶下徐徐走进轩辕寺。 老人须发全白,体力衰微,但他刚毅的神情,如炬的目光显示出他呼风唤雨的威望和赫赫扬扬的光芒。 他身边的仆人身形矫健,步态轻盈。 他们对老人的恭敬除了职责之外,还有赤诚。 他们不仅把老人当做主人,还把老人当做头顶上的天。 这个老人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尽管他为后世安排的滴水不漏,还是感觉日夜难安。 在感知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不多之后,他想最后一次听听上苍的忠告。 朱元璋替朱允炆找了几个能守住大明江山的人,他们是黄子澄、齐泰和方孝孺。 这三人都是修为很深,威望极高的儒家大师。朱元璋认同治理天下需要仁政的观点,因此选择了三位儒家学派的坚定守护者。 他相信他们能在太平盛世辅佐朱允炆成为一个仁德的君王,同时,以忠孝节义为人生信条的儒者势必会对帝王忠心耿耿,绝不会以下犯上,谋反作乱。 然而,朱元璋还必须考虑到战乱。 在他一次又一次平定边疆的过程中,大明王朝已经显示出了越来越强大的实力,周边外邦暂时不敢轻易冒犯大明。 可是,若他朱元璋不在了,外邦是否会欺负他的孙儿?何人能替他的孙儿平息动 乱,安定局面? 在战争中,这些儒学大家不会改变陈腐的书呆子气,他们纸上谈兵而不善实战,朱元璋不能指望他们。 同时,“强枝弱干”的惊天响雷也像噩梦一样困扰着他,叶伯巨的奏章历历在目,洋洋洒洒的《奉诏陈言疏》言犹在耳,朱元璋关住了他的人,可是关不住他的话。 虽然他不肯当众承认叶伯巨所提建议的合理性,但他比谁都清楚叶伯巨的话不无道理。大明现在的局势正是叶伯巨所说的“强枝弱干”。 在大明王朝版图上,他能征善战的儿子们包围着他初出茅庐的孙子,夹辅王室,镇摄四方。 这有利于大明对抗外邦,但也威胁到了未来的君主。 若他的儿子们不甘做枝叶,那么他精心布局的蓝图将支离破碎。 朱允炆年仅二十一岁,年轻稚嫩,没有阅历,但这并不是朱元璋最担心的。 他深知自贤不如知贤的道理。善用贤人则年老而不衰,智尽而不乱。 朱元璋为朱允炆甄选的辅政大臣的智慧会使朱允炆管理好这个国家。 他担心的是朱允炆的心善仁慈,在他眼里是孙子的心善仁慈不讲究分寸。 仁善可以安民心,定天下,也可以被敌人当作武器。朱允炆的仁善使他不愿意看不到身后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或许他看到了,但终究觉得仁善可以感化一切邪恶。 朱元璋可以帮朱允炆选择贤人,可以改善朱允炆所处的外部环境,可是他却没有办法改变朱允炆的性情。 自从朱允炆十六岁被立为皇太孙以来,朱元璋便日日将他带在身边,上朝带着,下朝带着,进膳带着,有时连就寝也带着。 他不仅想将自己一生的经验都传授给朱允炆,还想让群臣和藩王们对朱允炆产生一种信任,就像信任他一样。 朱元璋以一个普通香客的身份来到轩辕寺,他既想表达自己的虔诚也想听到真话——上天对他真正的启示。 江山的稳定完全容不得半点差错,他摒弃了皇宫中一大堆的占卜师和天师。 他们神秘兮兮卜算出来的命理无非是依据他的喜好和心情说出的陈词滥调。 他们不敢说实话,或许根本没有实话,一切都是他们审时度势的论调。 朱元璋很明白他们的伎俩,不过他需要他们来平衡朝中的各方势力,需要他们给他这个天子冠以更大的神威。 而有的时候,他也愿意相信谎言。 轩辕寺的小和尚通报方丈后,宝通迎了出来。 看见朱元璋的打扮,他知道了自己该说什么话:“施主,有什么老衲可以帮您的?” “我想求佛祖给我一点启示。” 来来往往的香客手中端持的檀香散发出迷蒙的烟雾。 它们在朱元璋头上盘旋,越升越高,越飞越远,仿佛把朱元璋带到了西方佛祖的跟前。 朱元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祈求。 “好的,施主请随我来。” 宝通把朱元璋和两个侍卫引到了一间禅室。 禅室静谧神圣,隔断了外界的嘈杂纷扰,似乎一条与佛祖交流的神密通道出现在他们与佛主之间。 光芒万丈的如来佛祖手掌向外,指尖朝地,这个手势被称作“与愿印”。顾名思义,佛祖会给予众生实现愿望。 “施主想要什么启示?”宝通问道。 “我老了,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找到一个能照顾我孙儿的人。”朱元璋简洁明了的回答。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直白的话,在这里他不能隐晦和迂回,尽管这种习惯已经深入他的骨髓。 宝通的脸上始终挂着同样的表情,与佛祖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似乎在笑,又似乎不在笑,他很谦逊,但又绝不容亵渎。 在一个帝王面前,宝通从容自若,因为在神的光辉下,他不需要仰望任何人。 他拿出一桶签,对朱元璋说道:“施主从中抽出一根,看看佛祖的启示。” 朱元璋伸出手,迅速的从签桶里抽出一根签。他不能权衡,不能犹豫,要靠他的本能。 他把签递给宝通,签上写着“第一百二十八签”的字样。 宝通拿出一本解签书对照,然后娴熟地从墙上一整排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中抽出一格,从里面拿出一张对折的签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0章 孤傲梅花 “施主,请看。”宝通把签文递给朱元璋。 “施主,佛祖给你的启示全在签文里,老衲希望你如愿以偿。” “谢法师。”朱元璋接过签文,慢慢打开,心里忐忑不安,即使接到十万火急的战报也从未像现在这般紧张。 他的眼睛聚焦在手里这张小小的签文上,透过他浑浊的眼珠,签文模糊不清,他把它拿得离眼睛更远些。 一朵梅花孤傲地印在签文的正中央,它的周围什么也没有,没有一个字,没有一个符号。 朱元璋用手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仍然只看到一朵梅花。 他的心“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脑中又跃出了那个令他辗转反侧的名字。 “法师,这朵梅花是何意?”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宝通。 “佛祖给施主的启示,施主知道,老衲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宝通意味深长,带着信任的目光,信任朱元璋会接受上天的安排。 朱元璋低下头来,出神地望着那朵梅花,这就是他想要的答案,可是它来的太直接了,这让他产生了疑虑。 他习惯的是先要得到反对意见,然后通过征服来证明自己的看法是正确的。这么多年来,他顾彼忌此,对于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将之看成是陷阱。 他抬起头来看着佛祖的脸,心中默念:“真的是他吗?他真的能诚心诚意辅佐炆儿吗?” 佛祖告诉他安心定志,这里没有欺骗。 朱元璋又看着佛祖的手,他的愿望在佛祖手中闪闪发光,然后跃入他的心里。 他的嘴角慢慢扬起。这里是充满神性的地方,他怎么能以凡胎肉眼看待一切呢? 朱元璋像来时一样,在仆人的陪同下步履蹒跚离开了轩辕寺,只是他的心境已大大不同。 “梅殷!”八抬大轿中传出朱元璋的叫声。 轿夫落轿,侍卫赶紧上前,隔着帘子俯身问道:“皇上找驸马?” “把他叫来!” 梅殷每日早膳后都要躲进书房呆上半个时辰,不允许任何人打搅他,宁国公主也不例外。 他拿起书案前的一份《昭示奸党录》,逐字逐句默读。 这份《昭示奸党录》并不长,他也读过几百遍,但是每一次还是得足足读上半个时辰。 在其中列出的奸臣名字上,他花费的时间尤其长。 李善长、胡美、唐胜宗、陆仲亨、陈德、费聚、顾时、杨璟、朱亮祖,梅思祖…… 他的眼睛开始湿润,他的手指在梅思祖这个名字上久久没有离开。 梅殷,驸马都尉,宁国公主的夫君,汝南侯梅思祖从子。 他相貌俊美,学富五车,文采出众,还善于骑射,可谓是文武双全。 在所有驸马中,朱元璋尤其喜欢梅殷。从梅殷在任山东学政的时候,他就进入了朱元璋的视野。 朱元璋想把最喜欢的女儿宁国公主许配给梅殷,在此之前他对梅殷进行了严峻的考核。 朱元璋委他以大任,派他前往河南、北平赈灾。 梅殷不负所望,不仅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还因廉洁奉公,铁面无私,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 朱元璋又派梅殷跟随蓝玉和傅友德远征,两位将军亲自上呈奏折,赞扬梅殷文武双全,临危不惧。 朱元璋大喜,越发信任梅殷,把他留在身边,交给他最重要的工作。 梅殷并没有因为驸马和朱元璋宠臣的双重身份趾高气扬,妄自尊大。 他谦卑有礼,清风亮节,群臣对他亦是赞不绝口。 朱元璋在考虑辅佐朱允炆的人选时,首先就想到了梅殷。 在能力上和人品上,梅殷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朱元璋心里面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所以他才拖着年迈的身体跑到轩辕寺去,希望得到佛祖的启示。 这个结就在于梅殷的家族。 梅殷父母早亡,从小就在从父梅思祖家中长大。 梅思祖最初是元朝的义兵元帅,后来投靠了红巾军领袖刘福通。不久,梅思祖又归附了张士诚。当朱元璋的大军逼近时,梅思祖献上泗州迎降,投靠了朱元璋。 梅思祖在许多人眼里并不是一个忠贞之士,但是朱元璋偏偏看中了他。 智者善于审时度势,愚者撞了南墙亦不知回头。 朱元璋欣赏梅思祖在天下形式未明朗之前就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果断选择明主。 他将梅思祖步步高升,派他平定张士诚,北伐元朝,南征明夏,最后封他为汝南侯。 梅思祖晚年得以善终,朱元璋赐他葬于钟山。 这似乎是个完美的结局,但有的时候盖棺也未必能定论。 追坐是一种极其残酷的刑罚,梅思祖以一个“死人”的身份被牵连进“胡惟庸案”。 不仅他毕生的荣誉被消耗殆尽,他的亲生儿子梅义全家也被赐死,梅家三族惨遭灭门。 梅殷因为“驸马”的身份保驾护航,宁国公主觅死求情,最终他幸免于难。 梅殷放下《昭示奸党录》,上面又留下了两滴未干的泪渍。 今日他好像比以往更加感情充沛,对痛苦的坚韧变成了熊熊烈焰。 那烈焰并不只是照亮黑暗,还为他指出了光明的出路。 他走出书房,走出驸马府,朝汝南侯府的方向走去。 梅殷从来不会在晴天白日去汝南侯府,这有悖于他对朱元璋的承诺。 在朱元璋灼灼的目光下,他坚定的让朱元璋认为他的心意与朱元璋的做法完全一致——梅家谋反,追坐合情合理。 梅殷不是贪生怕死,他必须死得其所。 一路上,他前瞻后顾,冒着不小的风险,但是他进入汝南侯府的愿望实在太强烈。 汝南侯府的金字牌匾早已被拆掉,现在没有人会叫这座废墟的宅子为“汝南侯府”,不是被称为“奸臣的宅子”,就是被称为“破房子”。 走进门槛,他冷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的眼里看到的不是破败,而是欢乐:他与梅义上梁揭瓦,嬉笑打闹;父亲梅思祖教他学文习武,循循善诱;母亲为他缝制冬衣,对他爱护有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1章 忍辱负重 梅殷和梅义虽不是亲兄弟,但他们的感情胜似亲兄弟。 梅义没有把梅殷当做外人,从小两人便形影不离,如胶似漆。 有好吃的分着吃,有好玩的一起玩,他们都愿意分享,否则便觉索然无味。 长大后,梅义淡泊名利,清心寡欲,远离官场。梅殷好学上进,文武双全,喜欢讨论国事,往往切中时弊,深得梅思祖欣赏。 两人喜好迥异,却并不因此而疏离,反而彼此之间无所猜忌,感情一如往日。 就是这样一家人,从他记事起就占据了他生活轴心的一家人,像春风一样沐浴着他成长的一家人全都不见了。 院子里空空如也,屋子的门像巨大的嘴,喷吐着无尽的黑暗。 梅殷抱头痛哭,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虽然他知道自己留下这条命是为了什么,他还是恨自己活着。 “梅殷!”一个时辰之前,在金銮宝座上坐下的朱元璋气喘吁吁地呼喊他的名字。 他的年纪,他的身体已经把他困在了皇宫中,轩辕寺之行耗费了他巨大的体力,他半闭着眼睛,好像随时都会扑倒在龙案上。 “知道朕为什么召你前来吗?” “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梅殷英俊的脸庞上没有留下任何汝南侯府的痕迹,他仔细的把不该为人所知的秘密封存在心底。 “皇太孙提出大明律法中有些刑法过于苛刻,应当取消。你怎么看?”朱元璋睁开眼睛,盯着梅殷。 他一次又一次想从梅殷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一点可以为他做出正确决定提供参考的端倪,不过始终没有得逞。 “立国之初,刑法严酷皆因安邦定国为主。如今天下安定,儿臣也认为可以适当减少酷刑,以宽民心,彰显皇恩。”梅殷回答道。 “追坐该不该取消?”朱元璋的意图越来越明显。 梅思祖追坐灭三族对梅殷造成重大创伤是人之常情,可是梅殷为什么总是这样神情自若,朱元璋在梅殷的脸上看不到一点异样? 他不相信梅殷冠冕堂皇的话,什么既然梅家牵连进胡惟庸案,任何惩罚都是梅家该得的,什么他自己也在天天赎罪。 梅殷过分的镇静让朱元璋不安。 他觉得不对,他觉得梅殷心中压抑着一团火,他要把这团火逼出来。 “儿臣认为追坐不应该取消。”梅殷的心在滴血,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却依旧云淡风轻。 “犯了罪就应该受罚,即使死了也不能免罪。大明律法一视同仁,活人、死人同担罪责。” “朕有的时候会想起汝南侯……他为朕效力了一辈子,都入了土又何必……唉!” “父皇多虑!若父皇不严明公正,如何服众?”梅殷的气息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嗯,你能知道父皇的苦心就好。”朱元璋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又一次一无所获。 面前的梅花给了他信任梅殷的依据,不过在一切成定局之前,他还要最后试探梅殷一次。 春暖花开,瑶月宫的杜鹃花开满了庭院。 恕妃悠然自得地坐在杜鹃花丛中荡着秋千。 红花、蓝花、黄花、白花、紫花、粉花,她常常隐没在其中,变成了它们中的一色。 她的笑容很灿烂,与盛放的花朵同样美好。 “娘娘,奴婢来帮您推!”小云擦干一双湿手,把晾衣服的盆往地上一扔,飞到了秋千旁边。 她三十好几了,不过少女心在她身上没有褪去颜色。 秋千上的恕妃在她眼里像神话中的仙女,小云迫不及待想进入仙境。 “哈哈哈!小云,你不是想推,是想荡?”恕妃咧嘴大笑。 她的快乐多得和身边的杜鹃一样,数也数不清。 “没有啦,娘娘,奴婢来推!”小云跑到恕妃身后,用力一推。 恕妃的秋千立即荡出了花堆。 她的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天空变成一面镜子。在镜子里,她看见了最想念的人——她的哥哥陈友谅。 她的哥哥伸开双手,想要拥抱她。她是那个顽皮的小女孩,爬到了哥哥的背上。哥哥背起她漫山遍野的跑。 她看到了一大片杜鹃花,要求哥哥摘给她。 哥哥告诉她,以后他会把这里所有的花,长出花的土地,她喜欢的一切都送给她。 “哥!”恕妃眼中滑落几颗泪珠,想念、欣慰、不舍,她不知道哪一种更强烈,但全都满溢着幸福。 秋千停住了。 “娘娘,还要飞吗?”小云笑道。 “我飞够了,你来!”恕妃下了秋千,小云当仁不让,一屁股坐了上去。 “我来给你推!”恕妃弯着腰,把手搭在座板上。 “谢谢娘娘!”小云没有客气。 一个身材高挑瘦削,约摸五十多岁的太监抱着一堆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小云,尊卑不分!你怎么能让娘娘推?奴才来给你推!” 太监把柴放在地上,拍拍双手和衣上的木屑。他苍白的脸色因为愠怒涌上一点血色,如炬的目光恨不得变成鞭子。 “哈哈哈,九竹,你别太认真了!我想推,你去忙你的!”恕妃伸出一只手阻止九竹过来。 “娘娘,这怎么行呢?叫别人看见了就不好了!”九竹瞪着小云,叫她识一点抬举。 “真的没事!小云救过我的命,我给她推推秋千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就喜欢给别人推秋千。快去劈你的柴!” 恕妃把座板往前推动,不再理会九竹。 九竹只好抱起柴,向墙角走去。 荡了好几个来回,小云也没舍得下来,直到张美人宫里的宫女送了两块衣料过来。 小云赶紧停下秋千,在宫女羡慕的眼光下,接过华丽的衣料。 “我们娘娘在练手劲!呵呵呵!”她画蛇添足的补上一句话。 她倒不是担心别人说长论短,而是怕引起锦衣卫的注意,万一无处不在的锦衣卫调查起她们主仆的关系,那不是自找麻烦吗? “娘娘,她看见了!”宫女才迈出瑶月宫的门槛,小云便忧心忡忡地附在恕妃耳边说道。 耳听八方的九竹从墙角边发出一声冷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2章 梅恕联手 “怕什么?看见了就看见了呗!”恕妃的好心情像风筝一样一直飞在高高的天上。 “我这个娘娘想怎么对下人就怎么对下人,其他人管不着!” “谢谢娘娘!”小云舒展眉头。 “小云,你立了大功,我一直还没赏你呢!”恕妃拔下头上的一根玉簪,这是她第一次得到朱元璋宠幸的时候,朱元璋送给她的。 “不不,娘娘,这,这太贵重了!”小云用双手推开玉簪。 “胡说!这些身外之物有何贵重?你我的情谊才是最贵重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帮着我,我才能走到今天!” 恕妃强行把玉簪塞在小云手里:“了结了姓傅的,我心里真的高兴!” 恕妃的眼眶又红了:“哥哥的在天之灵多多少少也得到一点安慰了!小云,谢谢你!” “是娘娘神机妙算,奴婢就是跑跑腿而已!娘娘,为什么奴婢假扮成锦衣卫,傅友德会跟着奴婢走?” “呵呵,他心里有鬼!他在怀远看中了一块有‘龙气’的地,所谓的‘龙气’是我们的人告诉他的。当然也怪他自己,他若不是有非分之想,能相信这些鬼话吗?于是他求皇上赐给他那块地,被皇上拒绝了。他以为皇上对他起疑,一看到锦衣卫,自然就想知道是不是冲着他来的。” 恕妃牵起小云的手走向秋千。 这种娓娓道来的故事最适合在飘飘荡荡的秋千上讲述,不但可以让故事更加动人,还可以把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的推向云端。 “哦!原来他野心大,又好色,该死!”小云的双脚往地上一蹬,她不会放过任何让秋千荡起的机会。 “这你可就说错了,他一点也不好色。他的夫人是他的发妻,他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妻子,没有娶妾,也不沾花问柳。” 恕妃摘下触手可及的一朵粉红杜鹃,插在小云的头发上。 “啊?那蒙古女子?” “哈哈哈,那是蓝玉逼他干的!”恕妃幸灾乐祸的大笑。从某个角度上来说,她还得感谢蓝玉。 “蓝玉和傅友德赶走元惠宗后,蓝玉玩弄了元妃,他又把元妃的侍女扔给傅友德。傅友德酩酊大醉,无法自持……或许这是他唯一对不起夫人的一次。” “就算是皇上不肯赐田,他糟蹋了一个蒙古女子,也用不着自尽,还砍了两个儿子的人头?娘娘,当时您在场是不是也吓呆了?” 小云轻轻摸了几下恕妃的背,替她平息几个月前的一场“惊吓”。 “我以为他自己了断也就罢了,还真没想到他会把两个儿子的人头扔到皇上面前……我一直就在等这一天,等傅友德和皇上的矛盾激化,等他们俩彼此怀疑到了不能容忍的时候。怀远田和蒙古女子都只是引火线,傅友德其实最怕的就是皇上觉得他功高盖主。” “朱元璋身边功劳大的有几个还活着?傅友德和蓝玉走的那么近,蓝玉一死,他成天提心吊胆,遇上两根引火线,不爆炸才怪呢!” “娘娘厉害!傅友德背叛了汉帝,死有余辜!” “他不止背叛了哥哥,在泾江口,射中哥哥的那一箭,即使不是他剑囊里的剑,他也有份!”恕妃的脸比最红的杜鹃还红。 一个蝉衫麟带,华服贵冠的男子走入瑶月宫。 小云没有像刚才那样慌慌张张的从秋千上下来。她不紧不慢,双脚踏在地上,站稳了以后,扶着恕妃下了秋千。 “驸马,今日怎么有空光临瑶月宫啊?” 恕妃的笑容穿过杜鹃花丛,比她一直保持的窈窕身段早一步到了驸马的眼中。 “娘娘,”梅殷恭敬的弯腰施礼,“公主想从娘娘这里借那本拳谱,在下刚巧经过,所以……” 梅殷的余光瞟到了墙角的九竹。 瑶月宫里多了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虽然只是个太监,宫里常见的人物,他也没有放松警惕。 “哦,难怪驸马这么好来看本宫?”恕妃走到梅殷面前,很熟络似的抓起他的一只胳膊往屋里拽,“走,跟本宫去拿!” 小云守着院子,她知道绝对不能让人听到恕妃和驸马的谈话,包括九竹。 虽然九竹进宫已有八年,恕妃对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九竹也表现出了对恕妃的绝对忠心,但是她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在这个院子里,她只相信恕妃,恕妃也只能相信她。 “你和赵成熟悉吗?”恕妃开门见山。 “河州茶马司的赵成?”梅殷转动眼珠,着记忆。 “对,河州茶马司的赵成。番酋前往河州茶马司以马易茶,赵成手里有上好的马匹,而且数量繁多。我们必须从他那里弄来马匹,为交战做好准备。” 恕妃眯着眼睛,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这是她瞄准一个目标时的习惯动作。 自从邓愈拿下河州后,朱元璋就打起了吐蕃马匹的主意。 他刚设置了河州卫后,就立即设立了河州茶马司,允许番酋以马易物。 番酋欣然前往,为吐蕃换得了茶叶、丝织品、瓷器等物品。但后来因为双方货币不同,影响了交易的便利,河州茶马司逐渐冷落。 朱元璋自然不会放过吐蕃的马匹,洪武时期边疆交战连连,马匹是紧缺的物资。 于是朱元璋又命令赵成带着绫罗绸缎和上好茶叶前往河州,抬高马匹的价格,吸引吐蕃易马。从此,来往河州茶马司的人又变得络绎不绝。 “有关马匹,兹事体大,儿臣虽和他不熟悉,不过儿臣一定会想办法。”梅殷态度坚决。 恕妃满意的点点头,对她来说,梅殷是目前最好的一颗棋子。 “嗯。”恕妃竖起一只手抵在下巴上,她的思绪在精心布下的棋局上盘旋。 她之所以会打起河州茶马司的主意,是受了燕王朱棣的启发。 朱棣向皇上奏请在北平设行太仆寺,恕妃就知道了朱棣打的主意。 朱棣在她眼里不是个简单的家伙,不过她并没有把朱棣完全当成敌人。 亦敌亦友,这是她目前对他们之间关系的界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3章 最后一试 僧有僧路,佛有佛道。马匹聚集的地方并不只有太仆寺,恕妃把眼光放到了河州茶马司。 “朱元璋对你如何?他信得过你吗?”恕妃只恍神了一眨眼的功夫。 “朱元璋疑心很重,要完全获得他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不过在所有大臣中,他对儿臣还算倚重。” 梅殷规规矩矩的立着,恕妃是他的盟友,也是他的主子。 “朱元璋这老家伙不好对付,你可要处处留心,克己慎行。在这最后的关头,千万不要大意失了荆州。” “是,娘娘!” “从今日起,你不要再到汝南侯府去了,锦衣卫盯得很紧。”恕妃带着责备的口吻。 “我们同病相怜,我知道你的痛苦,但你得时刻提醒你自己……如果不行,我就派人守在汝南侯府!” “儿臣……”梅殷很窘迫。他一直都是一个很克制的人,但他发现这是他从小到大唯一做不到的一件事。 在他想要去汝南侯府的那一刻,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攻占了他的脑子,只有他的双脚机械地指挥着他,把他带到汝南侯府。 在汝南侯府里,他放纵自己的情感,以此获得暂时的新生,以此苟延残喘的完成他活着的目的——复仇。 “事成之后,你要怎么样都可以。事不成,你就会是汝南侯府里的又一堆枯骨,你的家人……”恕妃准备用最难听的字眼打击梅殷,越难听越有成效。 “儿臣知道了,娘娘。”梅殷咬了一下牙关,如果面前站着的是其他人,他很可能已经挥出了自己的拳头。 “你可以和朱允炆多亲近,他年纪轻,心无城府。况且以后当皇上的人是他,即使朱元璋没有任命你为辅政大臣,如果朱允炆觉得你可靠,自然也会提拔你。” 恕妃拿起案上的一本拳谱,塞在梅殷手里:“你赶紧回去,不可在此久留!” “是!”梅殷转身走到门口。 恕妃想起了什么,快步跟了上来,在他身边低声道:“朱元璋想让你辅佐朱允炆,但又心存忌讳。他可能随时都会考验你,你要时刻警惕。” “嗯。”梅殷点点头。 “哎呦,驸马这么快就走了?公主以后还要什么谱,尽管来拿!咱们娘娘的武功秘籍无人欣赏,都发霉啦!”小云迎上前来,声音高得可以翻过十来丈的墙。 “多谢恕妃娘娘,多谢小云姑娘,告辞!” 小云目送着梅殷消失在瑶月宫刚刚漆过的朱门旁,随即跟着恕妃进了屋。 “娘娘是怎么认识驸马的?” “他啊,和朱元璋有深仇大恨。”恕妃的嘴角往下一拉,好像因为占了便宜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朱元璋的仇人越多,我们越开心!”小云识相的应和着。 “他树敌实在太多。胡惟庸案牵连了三万多人,蓝玉案杀了一万多人。他的仇人呀,这应天府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有!” “杀了那么多人,他这个皇帝还做得下去?” “帝王的心思,哼!其实就是怕别人抢他的位置,杀了人才安心。”恕妃挥出一掌“秋风扫落叶”。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有了可钻的空子。单枪匹马很难成事,我们找到了可以对他反向倒戈的人,局势很快就会逆转。” “娘娘说的是!不过,他的家人都被朱元璋杀掉了,朱元璋怎么可能会信任他?” 小云大多时候不会多嘴,她知道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问。 今日她可以畅所欲言,恕妃不但不会生气,反而会津津乐道,巴不得把肚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倒给小云看。 “小云你越来越精明了,以前你从来不想这种问题。”恕妃了解小云,远远不如小云了解恕妃。 “嘿嘿!”小云装傻充愣。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朱元璋不信任驸马,我自然会让他信任他。” 恕妃扎开马步,气息匀称地吐纳。 朱元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一点凉风就可以把他困在床上好些时日。 大部分时候他都处于昏睡状态,少数清醒的时候,他总能听到朱允炆的啜泣。 等他努力打开两片眼睑的时候,朱允炆又神奇地以一张笑脸迎接着他。 “炆儿,你歇歇去,朕好多了。” 朱元璋知道朱允炆时刻守在他的床边,亲自照料他的起居饮食,看着憔悴不堪的孙子,朱元璋的心比他的身体还疼。 “皇爷爷,孙儿不累,孙儿想在这陪您。”朱允炆笑得很灿烂,这是这些日子以来,朱元璋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炆儿,这几日,朕都没有上朝了,朝中可有事发生?” 朱元璋颤颤巍巍的从薄被中伸出枯瘦无力的手,朱允炆赶紧握住它。 “无大事,皇爷爷安心养病,勿要挂念,孙儿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朱允炆把爷爷的手放在自己的腮帮旁边。 “嗯,朕放心。所有的事朕都替你安排好了,还差最后一件。” 朱元璋疲劳地闭上眼睛,仅仅是想到这最后一件事就费去了他许多体力。 “最后一件?”朱允炆本能地坐直身体,准备聆听教诲。 “朕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才走的。”朱元璋依旧闭着眼睛。 “皇爷爷,孙儿不让您走。”朱允炆开始哽咽,把头轻轻伏在朱元璋身上,双手环抱着他,试图牢牢抓住皇爷爷如风前残烛般随时就会熄灭的生命。 朱元璋干涩的眼眶里淌出仅存的几滴泪。 “傻瓜,人哪有不死的?朕这一生活得很有价值。朕将黎明百姓从元朝暴 政中解救出来,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屋住,再也不会像朕的父母双亲、兄弟姐妹那样活活饿死……” “皇爷爷,孙儿一定会勤政为民,像皇爷爷一样做个有用的皇帝。” 朱允炆赶紧用衣袖擦掉眼中的泪,清了清喉咙。他不能用眼泪和软弱来诠释这样的豪言壮语。 “炆儿,一定要记住,任何事都以江山社稷为先,不可以感情为重。” “孙儿谨记皇爷爷的教诲。” “炆儿!”朱元璋突然睁开眼睛,气色逐渐明朗,他的生命又开始灼灼燃烧起来。 “明日我们到紫金山狩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4章 掘坟刨墓 盛夏的骄阳热辣辣地烧着大地,五黄六月凶悍地固守着炎热,并没有因为天子出行而有丝毫退却。 一列皇家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紫金山行进,马蹄沉重地敲击着地面。 队列中没有车辇,没有华盖,每个人都顶着烈日,接受着最严峻的考验。 朱元璋和朱允炆骑行在队列的最前头。朱允炆时不时侧头望朱元璋一眼,十分担忧朱元璋的身体。 出发前他劝说朱元璋坐车辇,朱元璋毅然拒绝。 朱允炆知道朱元璋要做的是他昨日说的那“最后一件事”,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他知道皇爷爷一定是为了他。 朱元璋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昂首挺胸坐在马背上,面容虽然憔悴,但是神采奕奕。 他没有侥幸地认为自己的身体大有起色,深知这是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是短暂的,他要利用这最短暂的时间完成一件最重要的事。 紫金山的南麓是孝陵,占地二十五顷,马皇后便葬在此处。日夜思念着马皇后的朱元璋把自己的陵墓也选在这里。 他要和马皇后合葬入孝陵地宫,永远相守。这是他对死亡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紫金山之阴是功臣陵墓,有资格入葬功臣陵墓的大臣一般都是王公侯爵,他们的功绩必须配得上做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邻居。 皇家队伍由西北方上山,在离功臣陵墓半里地的地方,朱元璋示意队伍停止前进。 朱元璋翻身下马,转身对后面的人说道:“就在这里,大家分散开来,狩猎开始!看看谁的收获多!” 他的声音高亢嘹亮,在山谷中激昂回荡,队列最后面的一个士兵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皇爷爷。” 朱允炆兴奋的像出笼的鸟,满心希望在宫里练了许久的骑射可以在这里派上用场,让皇爷爷高兴高兴,同时也会对他这个未来继承者的能力更加放心。 士兵在行围总领的带领下分散开来,每隔两三丈由一人守卫,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灌木丛中躲藏着两三个头戴雄鹿面具的士兵。 他们吹着哨子,冒充呦呦鹿鸣,等待着少不经事的雌鹿、好斗的雄鹿和饥火烧肠的豺狼自投罗网。 梅殷心不在焉,但他小心地藏着心中的异样。 在外人包括朱元璋向他投去目光的时候,他都会若无其事的回应,谨慎地应付。 他驱着马,缓缓走在山林之中,时不时回头四下张望,好像在搜寻猎物。 在确定周围没有人后,梅殷调转马头,从另一条路快马加鞭往山上赶去,他要到功臣陵墓去看一看。 刚才他远远地看见有人在功臣陵墓上动土,那个位置像是他的父亲梅思祖的墓地。 顶着烈日,置身火炉,他的心却寒冷得像掉在了冰窖里。 恕妃的警告言犹在耳,对复仇的渴望时刻警醒着他,他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在此时此地做出此种举动。 他应该视若无睹,和队伍中的其他人一样,遵循诏令,专心狩猎。 可是,他做不到。 父亲的尸骨是父亲最后的尊严,父亲的尸骨被践踏给他带来的愤怒压倒了所有信念。 如果朱元璋真的命人刨了父亲的坟,梅殷会一箭杀了朱元璋。 转弯之后,一颗孤零零的榆树残忍地揭开了真相。 两个工人正在挖掘梅思祖的坟墓,他们挥汗如雨,一铲一铲深色的泥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梅殷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为什么?朱元璋为什么要挖父亲的坟?他灭了梅家,难道还不够吗?他想要把父亲的尸骨弃于荒野,任豺狼啃噬?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双手拉开了弓和箭。 其中一个工人进入了他的视野,正好在他瞄准的靶心上。 他的手很稳,准备松开紧绷的弓。 “住手!”一只强有力的手从后面抓住了他的箭。 他没有回头,他知道那是恕妃。 “让儿臣杀了他们!”终于有人分担他的痛苦,梅殷滚下两行泪。 “他们要挖爹的坟!儿臣,不能让他们这么做!儿臣求娘娘……如果是娘娘,娘娘会视而不见吗?娘娘会让你爹暴尸荒野吗?” “本宫不会!”恕妃冷静而温和,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与梅殷争吵,重要的是平息他的愤怒。 “本宫不会让家人暴尸荒野!本宫也不会让你爹暴尸荒野!本宫会替你将你爹的尸骨好好安放。” 梅殷的胸脯剧烈起伏,他的愤怒在胸腔中接受千锤百炼。 渐渐地,它们爬上了他的额头,他的脊背,变成了汗水,艰难地,但始终源源不断的向外涌出。 终于,梅殷的胸腔平坦了,他的双手无力的垂下。 “锦衣卫在坟墓后面两丈的地方,这是朱元璋对你最后的考验,要为梅家雪耻不在一时。” 恕妃把梅殷的箭插入他的箭囊中,又递给他一包猎物:“赶紧回去,你拿这个去交差。” 梅殷回到刚才各自分开的地方,朱元璋已经在这里等待。 “驸马,呵呵,收获不多啊!”朱元璋别有用意的盯着梅殷的脸。 “父皇,儿臣真是没用,就打到了这么一小袋!”梅殷扬起袋子,面露惭色。 “驸马待在书房里的时间太多了,以后要多出来走一走!” 朱元璋审视的目光在梅殷脸上打转,梅殷想挖掉他的双眼。 “是,父皇!”梅殷下了马。 “皇爷爷,皇爷爷,孙儿回来啦!”朱允炆兴高采烈地疾驰而来,解救了梅殷。 第一次狩猎,出师大捷,他的身后有两匹马为他驮着战利品。 “皇爷爷,那些鹿太漂亮了,孙儿下不了手,只好打了豪猪!看,虽说它个头不大,三尺不到,可是孙儿的马见了它,吓得退了好几步,您知道为什么吗?” 朱允炆高兴得像个孩子一样。 “呵呵!”朱元璋摸着胡子,笑容可掬。 “哎呀,瞧孙儿这点能耐,还考起皇爷爷来了。皇爷爷什么没见过呀?那豪猪背上和尾巴的棘刺全张开了,像孔雀开屏一样,把孙儿和马儿都吓坏了!” “那你还能把它射死?”朱元璋配合着孙儿的喜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5章 默默守护 在生命最后的时光,没有什么比和最亲的人闲谈更快活的了。 朱元璋享受着毒辣的烈日,闷热的空气,孙儿的笑容,这些曾经他厌恶的或者被他忽视的都变得那么美好。 “孙儿记得皇爷爷教的话:遇到困难,你前进一步,它就退一步;你退一步,它就前进一步。于是孙儿拔出箭,连射三箭。还真是孙儿前进一步,它就退一步。才射一箭,豪猪就惊得把棘刺全收起来了!不过豪猪皮实在厚,前两箭都射不深,第三箭才穿过它的脖子,它就断了气。呵呵呵!” “嗯,炆儿,你做得好。对待敌人,绝不能后退,而且要连连出击,直到他绝无机会反击才行。” “孙儿记住了。” “驸马,你要是碰到豪猪,你会怎么做?”朱元璋忽然转头问梅殷。 “臣……” 在朱元璋把注意从他身上移开之后,梅殷的心像风筝一样飘到了梅思祖的墓地。 此时听到朱元璋提问,他猛然收线,线断了,他措手不及。 “依臣妾看来,驸马要是和皇太孙一起碰到豪猪,只能在皇太孙身后递箭!豪猪只怕皇太孙呀!” 恕妃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对对,臣誓死效忠皇太孙!”梅殷全力以赴。 “哈哈哈!”朱元璋仰头大笑。 回到皇宫后,朱元璋没有再起来。 卧榻之上,奄奄一息的他下诏传位与朱允炆,且任命了四名顾命大臣: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和梅殷。 所有传袭社稷之事安排妥当之后,还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王福禄。 王福禄是朱元璋的同乡,曾经在朱元璋快饿死的时候给了他一碗粥。 朱元璋当上皇帝后想起这个同乡,决定还抱恩情。 他把王福禄接到皇宫中,想给他高官厚禄,就像王福禄的名字一样,让他永享福禄。 王福禄拒绝了,宣称自己不适合官场,不懂得官道,喜欢清静的地方。 没有报完恩,朱元璋怎会轻易放走自己的恩人? 他又想起了一处地方,轩辕寺。 轩辕寺是个清静的地方,正是王福禄口中的那个适合他的地方。 同时,轩辕寺也是一个朱元璋垂涎三尺的宝箱。它上了锁,没有那么轻易打开,里面的宝物小心的隐藏着自己的光芒。 轩辕寺每日都会有朝中的大臣光顾,他们美其名曰为天下苍生,大明社稷祈福。 其实朱元璋很清楚这里藏污纳垢。多少冲着他来的图谋,多少肮脏的勾当都在佛陀拈花一笑之中,随着袅袅的青烟躲到了他看不见的地方。 不,没有什么地方是他看不见的!他的锦衣卫遍布大明江山的每个角落,这还不够!必须有一双眼睛和佛祖同时为他监视着他的臣子。 佛祖慈悲,闭口缄言,意图感化顽石。他的这双眼睛则会为他撕下所有伪善的面具,揭穿一切精巧粉饰的谎言。 “福禄,你来啦!”朱元璋忘了自己的将死之躯,忘了愁思三十年的社稷。 他看到的是一个饥饿的少年和一个善良的少年。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王福禄跪在地上磕头。 他和朱元璋同龄,但七旬的岁月在他身上的侵蚀并不像朱元璋那么猛烈。 他的身体虽然瘦,但很硬朗,他的背虽然弯,但很灵活,他始终如一的冷峻减少了脸上的皱纹,他根根分明的眉毛依然又浓又密。 “快起来!来朕的身边!”朱元璋想伸出手去,但没有力气。 王福禄走上前来,习惯冷漠的眼睛湿润了。 红晕从他坚挺的鼻头蔓延开来,迅速攻占了他高得有点过分的鼻子。他永远都不会笑的嘴唇微微哆嗦着。 “这几年来,你怎么不来见朕了?”朱元璋没有责怪的口气,反而显示出想念。 “呵,福禄,老鼠都被你这只猫捉完了?” “皇上,小人……知罪!”王福禄低下头,一辈子忠心耿耿,但是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对朱元璋言说。 “胡说,哪来的罪?连你都有罪,朕还怎么治理天下?”朱元璋疲倦地闭上眼睛,脸上堆满笑容。 “福禄,朕现在眼里全是你的那碗粥,黏乎乎,白花花,是天底下最甜最甜的蜂蜜,最亮最亮的珍珠。” “多谢皇上,皇上谬赞!” “没有你的粥,就没有朕,就没有大明……” “小人惶恐!皇上是真龙天子,皇上建立大明是上天的旨意!” “朕临朝三十年,你也做了三十年的和尚。朕本来把你招进宫是要厚待你的,没想到却让你去干了苦役……” “皇上,小人不觉得是苦役,小人愿伴着青灯古佛。” “如果不是有你,朕都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欺骗朕,他们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唉,不说了!” 朱元璋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其他人身上,他费力睁开眼睛,专注地望着这个他临死前一定要见一面的人,他得把更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彼此。 “朕这一辈子只信任两个人,皇后和你……只有你们俩,永远都不会骗朕。” 朱元璋的眼里全是感激,不是作为一个君王的感激,而是作为一个朋友的感激。 王福禄低下了头,他承受不了这份沉甸甸的感激。 “朕要去见皇后了,朕……” 声音很久都没有从朱元璋的口中传出,即使是再微弱的声音也消失了。 “皇上!”王福禄伏倒在地,泪如泉涌。 朱允炆和四个顾命大臣冲进屋内,哭声震天,冲破黄瓦。 王福禄又回到了轩辕寺,他本来可以不用再回到这里。 朱元璋的驾崩意味着朱元璋交给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但是他哪里也不想去,哪里也不能去。 “监院,皇上驾崩,老衲要到皇宫中去主持法事,寺院里的事你就多费心了。” 宝通迎面而来,交代完后匆匆出了山门。 “是,住持!”王福禄目送着宝通的背影,眼里却是卧榻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走得很安详,把江山交给了他中意的嫡长孙,在他最信任的人面前走向他最爱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6章 拜访齐泰 王福禄没有搅乱朱元璋的安详。 他来不及告诉朱元璋,宝通是他近几年来一直怀疑的一个人。 他也不忍心告诉朱元璋,马皇后和他都曾欺骗过他。 在他到轩辕寺潜伏起来,执行朱元璋的任务后,马皇后到轩辕寺找过他一次。 他不但是朱元璋最信任的人,也是马皇后最信任的人。 一个饥寒交迫的人愿意把口中的食物分享与他人,一个在别人功成名就之后不贪图其名利的人,谁会不尊重他,不信任他? 马皇后请他保护??妃的第三个儿子,石头的安全。 王福禄答应了,虽然忠于朱元璋,可他不是善恶不分之人。 他同情??妃,同情石头。他也敬佩李善长,敬佩李夫人,愿意出一份力护这个可怜的孩子周全。 他伪装成一个冷酷的老人,令石头惧而远之。 他用最严厉的呵斥赶走了在断裂的钟梁旁边打转的石头,用绝最情的话语阻止石头留在放置浴佛香汤的配殿。 他一次又一次站在石头身后,远远的看着他,以免他落入居心不良者的圈套,以免他成为政治 斗争的牺牲品。 他的技巧骗过了每一个人,就连看穿世事的宝通也不知道他在暗地里保护着石头。 然而,他恨自己做的远远不够。 石头为什么北上,为什么成了燕王的人? 起初他一直不解,直到宝通像其他有所图谋的大臣一样进入了他的眼帘。 他知道自己忽略了宝通对石头的影响。 他该怎么办?他无法向石头说明一切,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 石头信任宝通而不是他。 王福禄只好依旧如故,默默的守着这个寺院,等着那些即将暴露的罪恶。 朱元璋驾崩三日后,皇宫中的哀乐还没有停歇,应天府的凝重还没有消散,顾命大臣兵部左侍郎齐泰的府上就来迎来了一位陌生的访客。 睡眼惺忪的齐泰拒绝了陌生人的拜访,他已经十几个时辰没有就寝。 在这个政权交接的关键时刻,没有什么比为皇宫中的一大摊事情养足精神更重要。 “大人,客人说他的来意与先皇有关。” 家仆战战兢兢的又一次惊扰了齐泰,他不敢不报,“先皇”两个字在他眼里值得冒险,或许事后齐泰还得感激他。 “先皇?”齐泰喃喃呓语,他实在太累,累得几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是的,大人,与先皇有关。” 果真,齐泰没有拒绝“先皇”,家仆的胆子大了一些,他一字一顿,好让齐泰听得清楚些。 齐泰用近似于鲤鱼打挺的姿势坐了起来,眼睛还没有完全张开,就在熟悉的地方抓起一件衣服,匆匆走出卧房。 家仆快步跟在他身后,庆幸自己押对了宝。 “来者是谁?”齐泰边穿衣服,边走,边问。 自从他被朱元璋任命为顾命大臣的那一天,他的生活节奏就加快了好几倍,他必须同时做几件事情,否则配不上先皇的托付。 “不知道,他说他的名字不值一提。” “怪人!” 红石气定神闲地站在齐泰的府门外,他知道齐泰一定会见他。 齐泰不认识红石,红石却对齐泰了如指掌,尤其是齐泰的小心谨慎。 齐泰中进士之后,先后在礼部和兵部任主事。九年之间,他没有犯过任何错误,这在官员中极其罕见。 谨身殿被雷击毁,齐泰幸运的跟着朱元璋到郊外的祖庙祭拜,这是齐泰得到朱元璋赏识的开始。 朱元璋向齐泰询问了多个将领的名字以及他们的户籍,齐泰对答如流,从容自如。 朱元璋喜出望外,没料到朝中竟有一个如此严谨周到,一丝不苟的官员,于是颁下诏令,让朝廷里的官员都以齐泰为榜样,同时将他提升为兵部左侍郎。 齐泰没有辜负朱元璋,表现得越来越好,最终成为了朱元璋心目中可以担当辅佐朱允炆重任的重臣。 朱元璋看中了齐泰的谨慎,坚信朱允炆身边不能少了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红石也看中了齐泰的谨慎,但红石要让齐泰做的不是一件谨慎的事。 相反,是一件火中取栗之事。 一个一辈子谨慎的人忽然做了一件冒险的事,他身边的人绝不会 以为他粗心大意。 来人的相貌十分平常,平常的像是特意加工过似的,去掉了所有可以让人记得住的特征。 当齐泰和他对视的时候,感觉到那笑意浓浓的眼睛里藏着许多秘密,与先皇有关的秘密。 他急于知道,但是谨慎的他没有急着开口。 “齐大人,”红石先开了口,“一直久仰大名但却未曾前来拜访,失礼了!” “阁下是?”齐泰漫不经心,这是掩饰情绪最好的一种态度。 “齐大人不必知道在下这种无名小卒,以了您的心神。” 齐泰微微一笑,便不再多问。 “齐大人如今是顾命大臣,受先皇之重托辅佐皇太孙,百官敬畏!”红石道。 “不敢!不敢!大家同是为皇上效力,为大明效力。只要忠心于大明,爱大明子民的官都是好官,都值得敬畏。” 一个有图,一个戒备,官场的客套在这种时候还是没能免掉。 “齐大人是个好官,在下不多说奉承话了。在下开门见山。”红石主动打破无效循环。 “阁下请说。”齐泰打开了所有谨慎的开关。 “先皇驾崩,诸皇子都要从他们的藩地上赶回来吗?”红石问道。 “那是自然。中国人以孝为先,寻常百姓尚且父丧子归,守孝三年,更何况是皇族。” 齐泰以常识作答,在摸透对方问话的意图之前,他绝不会画蛇添足。 “此话有理……但却不合情。”红石出言不逊。 “哦?此话怎讲?”齐泰拉下了脸,审视着红石。 对方是何等人物,竟敢在他面前说此等大逆不道之话? “呵呵,齐大人勿要动怒,请听在下一言。先皇驾崩之前,心中最希望的就是皇太孙能够坐好这个江山。先皇授命你为顾命大臣,既要你辅政,也要你除害。” “皇子是害?”齐泰依旧沉着脸,然而他问出的话并非在心中没有答案,也并非是否定的答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7章 惊天遗诏 齐泰要听红石说出皇子的危害,这是第一个在他面前道出他心中所虑的人。 红石微微一笑,对自己此次的来访更加充满信心。 “齐大人,将皇太孙置于险境的都是害。有的该杀,有的该关,而有的则必须把他们挡在皇宫之外。” 红石的用意显而易见。 齐泰的目光又凌厉起来,唯恐掉入一个圈套之中。 为什么面前这个陌生人要阻止诸王回宫奔丧?他有什么目的?他的背后到底是哪一方的势力?他应该不是藩王的人,难道他是自己的同盟军?如果真是如此,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呢? “这和阁下有什么关系?”齐泰给自己加了一些火药味,把疑虑化作愤怒,试图让对方知道他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话。 “呵呵!齐大人不要紧张。与其把您宝贵的精力放在微不足道的在下身上,不如听听在下分析得是否有理。” 在心存疑虑的同时,齐泰打算将他谨慎的优势发挥的淋漓尽致。 他一言不发,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红石从容不迫,一切都和他来齐府之前构想的一模一样。 “先皇留下一个自以为精巧的布局。外忧已经基本铲除,就算一些蠢蠢欲动的残兵弱部再犯我边界,有诸王镇守,何惧之有?” “内政方面,先皇利用胡惟庸除掉了德高望重的老文臣,又利用蓝玉除掉了手握兵权的武将,外姓人的威胁在大明朝已难觅踪迹。如今,除了诸王,又还有谁能威胁到皇太孙的皇位?” 一股热风从门缝里挤进来,冲到齐泰脸上。他的脸瞬间通红,像挨近了一块烙铁。 他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日紧紧捧着先皇托付给他的重担,一刻也不敢松懈,他常常在这副重担中看到红彤彤的烙铁,但又不敢丢掉手中的重担,也不敢远离它。 他只能忍受着炙热和灼烧,这是他的宿命。 红石把齐泰的担子中最瘆人的那一块烙铁挑了出来,摆在他的眼前,逼他盯着它,逼他将烙铁从筐子中拿出来。 他做得到吗?其他三个顾命大臣做得到吗?皇太孙做得到吗? 他们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拿出来放在明面上说,更不用说商讨对付诸王的策略了。 他们都在害怕,怕礼教,怕祖训,更怕丢了天下。 红石看见了齐泰暗涌的思潮,趁热打铁。 “先皇神武,不过对血亲偏信。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人心并不因血亲而可测,既然不可测,则不可不防。先皇驾崩,新皇尚未登基,这是诸王的机会,也是皇太孙的机会。” 齐泰两眼圆睁,沉默不语。 对诸王而言,此时是篡位的机会。对皇太孙而言,此时是震慑诸王的机会。 他觉得有一双孔武有力的手在背后推着他。 红石继续说道:“先皇虽偏信血亲,然行事总能高人一筹。” 齐泰疑惑不解地看着红石,仿佛红石才是那个在先皇卧榻之旁临危受命的人。 “先皇有先见之明,为防万一,立下遗诏,以保皇太孙周全。” 红石抱起双拳对着皇宫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道。 “遗诏?”齐泰的脑子飞速地运转,谨慎的性格促使他首先检验自己是否在哪方面有所遗漏。 先皇驾崩的前两天,他被叫到了宫中,一直守在先皇两丈的距离之内。 除了皇太孙和黄子澄、方孝孺、梅殷三个顾命大臣,先皇还见了后宫嫔妃和公主,还有一个和尚。 先皇有留下遗诏?他把它交给了他们中的一人? 在齐泰抽丝剥茧的时候,红石继续引导:“对!先皇立下遗诏,命诸王不要回应天奔丧。先皇怎会不知他驾崩之日,就是皇太孙最危险之时?他又怎会不为皇太孙考虑,留下这最后一道诏令保住皇太孙的皇位和性命?” 太阳挂在枝头上,恋恋不舍这片锦绣山河。它知道自己终将隐没,于是奋力将仅存的光辉洒在天边,染出一片红霞。 红霞映红了齐泰的脸,敞亮了他的心。 他打算抛开一切顾虑,完成一个顾命大臣的使命。 他的谨慎不是为退缩而生,而是以退为进,不惧黑暗,不惧死亡。 “本官先去探查遗诏之事,阁下可否在此留宿几日?本官有些事想向阁下请教。” “谢齐大人美意。在下不敢打扰。告辞!” 红石的脸上挂着笑,和来时一样浓浓的笑。 齐泰赶到了皇宫。 黄子澄和方孝孺正在和朱允炆议事。 遗诏之事迫在眉睫,齐泰毫不犹豫打断了他们所议之事。 “皇太孙、二位大人,臣鲁莽,有一事十万火急!” “哦?齐大人,何事?”朱允炆强打着精神,祖父的离世和肩上的重任压得这个稚气未脱的年轻人喘不过气来。 黄子澄颇有不快,他是四个顾命大臣中脾气相对急躁的一个。 他看不惯齐泰以自己为中心,认为在此安危之机,哪一件事都十万火急,一个不小心都可能铸成大错。 “齐大人……”黄子澄想讥讽齐泰几句,齐泰没有给他机会。 “先皇可留有遗诏?”齐泰脱口而出,他知道这个问题会引起轩然大波,即使这样,他也不想拐弯抹角。 黄子澄心甘情愿咽下了自己的话,“遗诏”确实是重中之重。 方孝孺目瞪口呆看着齐泰。 朱允炆的身体抖了一下,像被抽了一鞭。 皇爷爷还交代了其他的事,他竟然不知道? “齐大人,什么遗诏?”朱允炆屏住呼吸。 齐泰看向黄子澄和方孝儒,他们眼里一半是疑惑,一半是不安。 因为不知道遗诏这件事而疑惑,因为有他们不知道的事而不安。 这足以表明齐泰面前的三个人手里都没有先皇的遗诏,齐泰心里有了数。 “皇爷爷留遗诏给你了吗?”见齐泰左顾右盼,朱允炆心急如焚,他不是担心自己的皇位,而是担心没能办好所有皇爷爷交代的事情。 “没有。”齐泰声音低沉,开始为他即将说的另一句更惊天动地的话做着准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8章 禁止奔丧 “会不会在驸马梅殷手中?”黄子澄问道,然而转瞬之间他又发现了齐泰的破绽。 “咦,齐大人,你怎么知道有遗诏?” “不会在梅殷手中,他见先皇的时候,微臣一直在先皇身边。”齐泰只回答了黄子澄的第一个问题。 “会不会留给了其他人?”方孝儒也忽略了黄子澄的第二个问题。 当齐泰提出“有没有遗诏”的时候,大部分人都会潜意识的相信有,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件事。 于是他们把注意力放在了“遗诏到底在哪里?”的问题上。 因为遗诏很贵重,越贵重的东西,人们越想把它挖出来,没有的也会变成有。 “不可能留给其他人。满朝皆知吾等四人受先皇之命辅佐皇太孙。若先皇把遗诏交给一个无名之辈,而非顾命大臣,有谁会相信那是真的遗诏?” 齐泰斩钉截铁,坚定的眼神在每个人的身上都停留片刻,像是要把不可动摇的信念深深的印在他们的脑海里。 “先皇的遗诏只能在四个顾命大臣和皇太孙的手中。” 黄子澄和方孝儒面面相觑,朱允炆茫然的望着三个顾命大臣。 “新皇尚未登基,诸王马上就要从藩地赶回应天奔丧。皇太孙和二位大人对此可有看法?” 齐泰猝然抛下令其他人迷茫的话题,新开启了一个话题。 黄子澄皱了一下眉头,不知道齐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讨厌齐泰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而且不告诉他们往哪走。 难道齐泰想成为四个顾命大臣的领袖? “齐大人,你先把遗诏的事说完?”朱允炆急得站了起来,皇爷爷的事对朱允炆来说是最重要的事。 “到底有没有遗诏?在哪?” “皇太孙莫急,微臣一定会如实告诉皇太孙。”齐泰转向方孝孺,“方学士怎么看诸王回京奔丧?” “存在威胁,燕王最甚。”方孝儒直言不讳。 过了片刻,他又说:“总不能不让藩王回来奔丧?” “不让叔叔们回来奔丧?”朱允炆目瞪口呆,连连摇头。 “不不不,爱卿们多虑了,叔叔们不会胡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龙椅上,对自己的话没有底气,对自己也没有信心,至少是现在。 朱允炆天天都在变得强大一点,但是还没有强大到可以让大臣对他俯首帖耳,令叔叔对他敬而远之。 皇爷爷告诉他,他可以坐稳这个江山,但他知道现在的他做不到。 “皇太孙不可掉以轻心!”齐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太孙登基之前,切不可让藩王回应天!” “本宫,和皇爷爷曾经谈过此事……皇爷爷相信他的子孙不会相互残杀。皇爷爷立本宫为皇太孙,就是要断了叔叔的念想,让他们知道只有嫡长子才有继承权。” “皇太孙,这个念想断不了,”齐泰道,“秦始皇一死,胡亥就杀了胡苏;李渊还活着,李世民就杀了李建成。他们都是嫡长子,可是又如何?皇权的诱惑太大,以至人丧失了为人之心性,变成了魔鬼!” “皇太孙,齐大人说的对!”方孝孺加入了齐泰的阵营,“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较其伎巧短长。①皇太孙文韬武略,宽厚仁爱,将成为一代明君,可现在羽翼未丰,当十二分谨慎。” 方孝孺也跪了下来:“臣奉先皇之命保护皇太孙,臣誓死不让皇太孙冒半点风险!” “皇太孙不可冒险!”黄子澄摒弃了自己对齐泰的意见,毫不犹豫加入了他们的阵营。 他深知浅薄者争细枝末节,他正努力向圣人靠近,岂可做出浅薄之事? “燕王素来以谋略和功绩自居。先皇把皇位传给皇太孙,他定然不甘。自从秦王和晋王死后,他尽得他们的封地,可召集五六十万兵士。况且,他又久经沙场,威望甚高,实乃大敌也!” “你们……你们让本宫想想!”朱允炆方寸大乱,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慢慢搭建起来的那么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自信早已烟消云散。 叔叔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真想夺走他的皇位吗?如果皇爷爷把皇位传给了叔叔,他绝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为什么叔叔们不肯放过他?他们真的敢违逆皇爷爷,犯下这滔天的罪恶? 他想了很多很多,从他小时候印象中的叔叔想到现在的叔叔,从他读过的书想到皇爷爷的教导,从他日夜伏案的方寸之地想到整个天下。 他想不明白,所有这些变化比孙行者大闹天宫还荒唐。 他试着跳出框框审视它们,假想着以皇爷爷的眼光审视它们,最终发现自己根深蒂固的仁善观念是他最大的敌人。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睛,三个大臣仍然跪在他的面前:“你们先起来。” “皇太孙不答应臣的要求,臣不起来。”三人异口同声。 梅殷匆匆走入殿内,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 三个大顾命大臣齐刷刷跪在皇太孙面前,莫非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皇太孙,微臣来迟了。” 梅殷立即上前几步,也跪在了其他三人旁边。 “驸马,你来的正好!三位大人要本宫做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 朱允炆看不到了救兵,慌忙向梅殷“告状”。 仁善之柱马上就要倾覆,他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和他一起顶着。 “三位大人是儒学大师,怎会做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皇太孙是否有所误会?” 梅殷把天平偏向了顾命大臣。 “驸马!他们要本宫下令禁止藩王回京奔丧,这是不是不仁不孝?” 朱允炆压在心里的痛苦像瀑布一样向梅殷倾泻。 梅殷是他的亲人,他对他少了一分拘谨,多了一分依赖。 齐泰、黄子澄和方孝儒三个人六只眼睛全在梅殷的脸上,他们大义凛然,守着忠心耿耿的信念,就算背上不仁不孝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梅殷极速转动眼珠,很快就有了答案。 注:①引《鬼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9章 假传遗诏 “九方皋相马,见其所见,不见其所不见;视其所视,遗其所不视,故得天下之马。” 梅殷从容作答,他身旁的三人面露喜色。 “臣以为三位大人说得有理。皇太孙的帝位是天下之马,忠义仁孝是马之毛色,皇太孙不可为了毛色而丢了天下之马。” 朱允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仅存的那一点美好的光亮也已完全熄灭。 或许天底下没有一个君王敢真的认清自己,他预感到自己将会变成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 “皇太孙?”齐泰出声试探,只要皇太孙同意,他立即就要提出假拟遗诏的方案。 朱允炆点了点头,眼睛中一片茫然。 齐泰赶紧说道:“先皇心系皇太孙,必会担心诸王觊觎皇位,威胁皇太孙安危,所以留下一道遗诏……” 在“遗诏”的威慑下,屋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纹丝不动。 “先皇下诏不准诸王进京师奔丧!”齐泰完成了他为新一代储君献出的第一条计策。 朱允炆、黄子澄、方孝儒终于明白了齐泰刚来的时候一直询问众人有否先皇遗诏的意图。 黄子澄面露惭色,羞愧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赶紧伏拜于地,高呼:“先皇圣明!” 方孝儒和梅殷也跪拜高呼:“先皇圣明!” 凝滞的空气落到了油锅里,发出刺耳的爆裂声。 朱允炆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那声音像锤子敲打着他的脑门,像尖刀撬开了他的天灵盖,像钻子在他的脑子里翻天覆地。 他们逼他做下对不起叔叔的事,现在又要假拟遗诏,逼他做出对不起皇爷爷的事。 皇爷爷刚刚闭眼,他们就无法无天,弄虚作假,他们真的是皇爷爷信任有加,千挑万选出来帮助他治理国家的人吗? “不行……不行……”朱允炆把脸埋在双手中,拼命晃动着脑袋,“大逆不道,大逆不道,本宫不会做大逆不道之事!” 梅殷和方孝儒盯着沉默的地面,齐泰看着朱允炆痛苦的后脑勺。 他们知道要给朱允炆一点时间,哪怕现在是最危急的关头,也要挤出那么一点时间。 黄子澄的眼睛在其他四人中来回流转,他的嘴唇时不时的动一动,试图说点什么,终究还是忍了回去。 油灯的灯芯躺在仅存的一点油脂中扑腾,光线忽闪忽灭。 内使在门边探头探脑,反复衡量现在是不是进来添油的合适时机。 他从未见过皇上不是用正脸面对着大臣,在这种情形下,他必须对自己的任何举动都需要三思。 “皇太孙,”在每个人都得到了喘息之后,梅殷最先开了口,“微臣收到消息,近一个月来,燕王常常出城练兵,微臣担心……” “燕王定有异心,先皇病重,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练什么兵?他是要带着这些兵打回应天?”黄子澄气急败坏,他酝酿的火山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朱允炆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梅殷:“驸马,此话当真?燕王他……” “千真万确,微臣不敢妄言!”梅殷神情肃穆,庄重的语气不容置疑。 “皇太孙不可再犹豫了,当机立断,应即刻宣布遗诏。”齐泰趁热打铁。 “皇太孙,不是吾等臣子要逼皇上,实在是王爷们在逼皇上呀!”方孝孺道。 “这……”朱允炆伸了伸脖子,感觉透不过气来。 他现在分不清是顾命大臣逼他多一些,还是王爷逼他多一些。 他抛开了皇爷爷,抛开了燕王,想着自己的脖子如果被拴上了一条绳子,他该怎么办? 首先就是停止挣扎! “你们,拟诏。”朱允炆的声音很微弱,和油灯的光一样微弱。 四个顾命大臣又一次相互对望。今夜他们对望了好多次,像是一群合谋的歹人。 “方学士,你模仿字迹最为相似,这份遗诏就由方学士书写。”齐泰道,他什么都想过了,在踏进奉天殿之前。 “对对对,由方大人书写。”黄子澄巴不得代替内史,马上开始研磨。 “好,由臣来写。”方孝孺鼎力承担起了这个重任。 内使在最适当的时机出现了,他替油灯添满了油,抓紧墨棒,飞速的磨好了磨。 方孝儒握笔沾墨,就着最亮的光,他将会写下给皇太孙带来的保障,给大明王朝带来的保障。 “除了写上诸王不得回京奔丧,还得写上各地的官吏必须听从朝廷节制。”齐泰在方孝孺落笔之前说道。 黄子澄一愣,立即叫好:“齐大人高明,一定要加上各地官吏必须听从朝廷节制!如今每个王府里有护卫三人,每一个护卫领兵三千人,这种力量还不足以造反。但若是其他官吏可听由王爷节制,尤其是燕王,北方尽归燕王,他拥兵可达五六十万。危也!” “皇太孙,意下如何?”方孝孺问朱允炆,他的笔还要等这最后一声号令。 “你们决定。”朱允炆闷声闷气,心灰意冷。 他没有想到接过了爷爷的棒子,作为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面临的第一件事情竟然就无法做出抉择。 方孝孺落下了笔,龙飞凤舞,酣畅淋漓。 很快,一份朱元璋立下的遗诏就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齐泰、黄子澄和梅殷看过后,频频点头。 他们把它递到朱允炆面前:“皇太孙,您看看先皇的遗诏。” 朱允炆慢慢抬起头来,颤颤巍巍地接过遗诏。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他的泪水泉涌而出: 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奈起自寒微,无古人之博智,好善恶恶,不及多矣。今年七十有一,筋力衰微,朝夕危惧,虑恐不终。今得万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宜登大位。内外文武臣僚同心辅政,以福吾民。丧祭仪物,毋用金玉。布告天下,宜登大位,使知朕意。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毋妨嫁娶。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王国所在,文武吏士听朝廷节制,惟护卫官军听王。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从事。① 注:①引《明史·太祖本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0章 正中下怀 先皇遗诏快马加鞭,由信使官带向大明的每一个藩王府。 两天后,燕王朱棣站在庭院中,手里拿着朱元璋的遗诏,眼睛死死盯着遗诏上令他难以置信的文字,久久不肯移开。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的眼睛就要喷出火来。 生在帝王之家,连布衣都不如! 哪一个父亲会在临死之前想到的都是提防自己的儿子?哪一个父亲会连最后一面也不让儿子见到?哪一个父亲会如此对待自己的孩子? 道衍站在一旁,不敢打扰朱棣,心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朱棣手里拿着的是一份假遗诏,他们都知道,可是朱棣把它当了真。 过了许久,道衍才慢慢挪到朱棣身边:“殿下,这不是真的……” 他的语气很婉转,他知道一根铁条虽然坚硬,但是反而会因为没有韧劲而被折断。 朱棣震颤了一下,好像从梦中惊醒。 他到底沉浸在什么里面?是父皇的绝情,还是父皇的死?亦或是他与父皇三十多年的父子情? 那些夸奖、猜忌、责骂编成了一个军队,在他身上来回碾压。 那一张张脸,皱着眉头的脸,开怀大笑的脸,疑虑重重的脸,凶狠无情的脸,像一块又一块石头把他压在井底,让他不得片刻喘息。 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落在遗诏上。 遗诏上的字花了,他的眼睛也花了。 道衍递上绢帕:“先皇福慧双修,厚德载福,得孝子贤孙牵挂心思,实在是福与天齐,福禄未艾也。” 朱棣接过绢帕,擦干眼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我连父皇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殿下,红石应该快到了,他……”不等道衍说完,红石进了院子,“红石,总算把你盼来了,快说一说京城怎么样了?” 红石看看朱棣手上的遗诏,又看看朱棣脸上未干的泪痕,心中疑惑不解:“先前不是说好了吗?这是一份假的遗诏。” “是,是。”道衍挡在红石和朱棣之间,使劲眨眼,示意红石当心说话。 “先皇驾崩,殿下悲痛。对了,京城的情况怎么样?” “我去找了齐泰,所以……”红石又要提到遗诏,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所以我的手上有了这份遗诏。”朱棣走到了他们俩中间。 “大师,我没事,你以为我是纸糊的吗?只不过想起往事有些伤感罢了。” 朱棣扬了扬手上的遗诏,“红石,你的策略很好,尽管我知道这遗诏是假的,可是当我看到它的时候还是很生气。” “不准奔丧,又被夺兵权,谁看到了会不气恼?” 道衍义愤填膺,同时嘴角又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坏笑。 “不去奔丧,这是不孝;兵权被夺,这是挑衅。这遗诏通篇就是混蛋胡扯!不仁不孝,欺人太甚!” “藩王们见到遗诏肯定都很愤怒,这愤怒就是殿下未来攻取应天的借口。不是殿下要造反,是皇太孙不给殿下活路!”红石道。 “对,殿下要夺取皇权必须师出有名,才可得人心!”道衍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 朱棣伸开双臂,搭在红石和道衍的肩膀上,已然彻底把自己与父亲的纠葛抛在了身后, 他们三个人一致的目标——夺取皇权,从水底浮上了水面。 “红石,皇太孙的顾命大臣都是儒士,他们还真能做出立假遗诏这等胡事!” 道衍露出了在西边看到升起的太阳那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刚开始我怀疑过你这一招恐怕对付不了他们。” “狗急跳墙!他们知道他们的原则和皇太孙的皇位孰轻孰重。齐泰是四人中最小心谨慎的一个,所以我把他当成缺口。连他都敢有此设想,其他人自然也觉得值得冒险。” “嗯,有道理。不过他们四人如此快地统一战线,我总觉得有些怪。”朱棣摇了摇头。 “父皇善用制衡之术,他不会选择四个想法都一样的人做顾命大臣。” 红石想起了背后的那只手。 他时不时感受到那只手在推着他往前走,可到现在为止那只手仍然在黑暗中蛰伏,并且没有露出一丝痕迹。 红石浑身一颤,不但没有庆幸的感觉,反而担心那只手在不经意间遮住了他的眼睛。 朱高煦不理解,皇爷爷驾崩这种天大的事发生,作为儿孙,为什么没有资格进京奔丧。 父王没有多加解释,他严厉的神态表明,他对此也很生气,同时不允许儿子们多嘴多舌。 朱高煦并非和皇爷爷的祖孙感情深似潭水,但是在他心目中,被阻止进京奔丧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侮辱。 他去找大哥朱高炽。 朱高炽比他年长两岁,体胖孱弱,比他矮一个头,能文不能武,是个典型的书呆子。 不过朱高炽毕竟是大哥,他说出的话比他这个老二更有说服力。父王或许能听进大哥的劝告,因而改变主意,带他们三兄弟进京奔丧。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给皇爷爷送葬?”十五岁的老三朱高燧问大哥朱高炽。 他倒没有朱高煦那样叛逆的想法,只是不明其中道理。 “因为……”朱高炽拨弄着面前的一本书,思考着如何给弟弟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根本就不合礼法!”朱高煦走进了朱高炽的书房。 “二弟,你来啦?”朱高炽停止拨弄面前的书,甚至想站起来迎接朱高煦。 在二弟面前,他不像在三弟面前那样随意,他自惭形秽,还有点怕二弟。 朱高炽一直觉得朱高煦英俊挺拔,骁勇善战,更像父王,也似乎更有资格当燕世子。 “大哥,我们必须进京奔丧,这是作为儿孙最基本的孝顺。” 朱高炽没有用劝说的口吻,而是在告诫朱高炽这是为人之基本,言下之意如果朱高炽反对,那就是禽兽不如。 “是啊是啊,父王不是一直教我们‘百善孝为先’吗?”朱高燧很高兴自己的想法并非幼稚可笑。 “这……你们说的都对,可皇爷爷立下遗诏,自然有他的道理。” 朱高炽没法解释,其实他也不理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1章 高煦进京 朱高炽为人宽容豁达,认为每个人做事总有他们的原因。尤其是皇爷爷,作为神勇的开国君王,他的决定自然经过了千思万虑。 “皇爷爷是不是糊涂了?有哪个人会不让自己的儿孙去送葬?” 朱高煦无所顾忌把怒气撒出来,在大哥面前,他从不需要拐弯抹角。 “二弟,别……别这么说!”朱高炽涨红了脸,一肚子的学问在朱高煦面前就像失了声的夜莺。 “我又没说错!如果不是皇爷爷糊涂了,那么这份遗诏就是假的!” 朱高煦得寸进尺,仗着现在只有懦弱的大哥和不经事的三弟,毫无惧色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其中的任何一个字要是被朱棣听到都会惹来大祸。 “你……”朱高炽站起身来,走到朱高煦身旁,咬了咬嘴唇。 “二弟,不要再说这样不敬的话了!” 他用了他所能达到的最愤怒的口吻,说出了能从他口中说出的最重的话。 朱高燧躲到朱高煦的身后。他怕的不是大哥,而是父王。 朱高煦盯着朱高炽,目光丝毫没有躲闪:“大哥,你书读得比我多,你告诉我,历代君王有哪一个会下这样的遗诏?” 朱高炽避开朱高煦的双目:“不要再说这些了,父王比我们更难过。他让我们待在府里,我们就好好听话!” “大哥,我来找你,就是让你劝劝父王。”朱高煦说道。 朱高炽错愕地看着朱高煦,直到现在才明白,朱高煦并非只是发发牢骚这么简单。 “我们必须进京奔丧,否则以后必然会落得个不孝子孙的罪名!”朱高煦咄咄逼人。 朱高炽把心一狠,决定用父王制止朱高煦干出蠢事。 “你怎么不去劝父王?你明知他会动怒,你却叫我去?父王作出的决定何时轮到我等去劝他,你别痴心妄想!好好待在府里,哪也别去!” 朱高煦愣了一下,不曾料想一向谦让温和的大哥居然扔掉了与生俱来的怯懦,他的咄咄逼人第一次没有换来大哥的退让。。 “哼!”朱高煦的眼睛里射出报复的火焰,怒不可遏转身走出书房,朱高燧紧跟其后。 朱元璋驾崩六天后,朱允炆颁下即位诏书:“夙夜祗惧,思所以克相上帝,以无忝皇祖之大命,永为宽猛之谊,诞布维新之政。以明年为建文元年。大赦天下。德维善政,政在养民,当遵先圣之言,斯致雍照之盛,百弼卿士,体朕之怀。”① 年号“建文”,朱允炆成为大明的第二代君王,他希望开启崭新的文治时代。 有的时候一个人几年的成长都不如一天来的快。 朱允炆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接过皇爷爷留给他的清明盛世,然而,当他变成建文帝的时候,他立即抛弃了那个幼稚、胆怯、无能的朱允炆。 不因为什么,只因为他坐在了皇爷爷的龙椅上,变成了和皇爷爷一样天下无双的真龙天子。 齐泰受到遗诏的启发之后,推进了自己惯有的进一步思考。 削藩!这是他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防范藩王,仅仅阻止他们进京还远远不够,必须削减他们的兵力、权力,甚至是剥夺王位。 有了这个设想后,齐泰又一次在黄昏的残阳中进了宫。 朱允炆听说齐泰要议削藩之事,急召黄子澄、方孝孺和梅殷进宫。 他不再抗拒,坦然自若地对待大臣的建议,如果是好的建议,他会把它放在社稷之下,让它成为一块基石。 “皇上,藩王割据一方,手握重兵,权力过大。叶伯巨当年上书先皇,提出朝廷‘弱干强支’的现状并非没有道理。臣认为,应当尽早削藩,制人而不制于人。” 齐泰直截了当提出自己的观点。 “皇上登基不久,削藩大伤亲亲之恩。况且,王爷们对遗诏一事尚有怨恨和猜疑,现在马上就削藩,恐怕会逼得他们造反。” 黄子澄面有忧色,他日日夜夜为了“顾命大臣”这个名号拼尽全力,不敢有一丝松懈。 削藩的念头曾经出现在他就寝之前,但彻夜反复斟酌之后最终还是觉得过于冒进。 方孝孺也摇了摇头:“臣也觉得削藩之事不可太急。对于想造反的王爷来说,削藩正好给了他们造反的借口。若王爷们联合起来对付皇上,恐怕……” “若王爷想造反,不用给他们借口,他们也会造反。只要他们准备好了,他们就会造反。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给他们时间准备,尽早削藩,削弱他们的实力!”齐泰态度坚决。 朱允炆紧锁眉头,陷入激烈的思想斗争。 面对这些原先会令他恐惧不安和排斥不已的谏言,他积极参与商讨,希望提出自己的看法,或许会被老师们否定,但这是他在一场又一场战斗中慢慢成为主帅的必经之路。 “贾谊在《治安策》中言道:‘欲天下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朕以为将藩王分权,把他们的权利分到更多人手中。十个人才拥有一个人的权利,那么他们的威胁是不是就小了很多。相较削藩而言,这种方法更温和,更容易让人接受,也更不容易引起骚动。” 齐泰露出了一个笑脸,感觉欣慰不已。 他相信朱允炆会是一个好皇帝,他觉得自己的殚精竭虑和寝食难安全都有了回报。 “皇上说的不错,汉文帝采用了贾谊的策略,将大的诸侯国分成小的诸侯国,换来了安宁。可是,那只是片刻的安宁。诸侯国与朝廷的矛盾终究还是在汉景帝手上激化。汉景帝无奈,只好采取了晁错的削藩策略。诸侯国存在一日,朝廷就不可能不受威胁。历来王权与皇权总是相持不下。朝廷只有收回所有封地,废除王权,才能长治久安。” “这……可是,汉景帝采取了晁错削藩的策略,不就引起了七国之乱吗?” 朱允炆不安的拨动着手指,他知道接下来齐泰要说什么,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注:①引《姜氏秘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2章 削藩伊始 “皇上,汉景帝派周亚夫镇压叛乱,三个月就消灭了七国。最重要的是加强了皇权,解决了地方对中央的威胁。这才是一劳永逸啊!” 齐泰果真说出了朱允炆意料之中的话。 “可……朕不是汉景帝,朕身边也没有周亚夫……” 朱允炆咬了咬嘴唇,恨自己没勇气。不过他必须说出事实,如果他没有这个能力,怎么能挑起动 乱?那将是引火自焚! “皇上不用担心。皇上不是汉景帝,并不意味皇上不如汉景帝。我们有我们的优势。这个优势就是趁藩王们还未觉察之前,先下手为强,立即削藩!废除藩王的封号,将他们赶出封地,收回所有封地的控制权。要快!” “汉景帝削藩拖了太久,他想慢慢地夺走藩王的各个郡,以免引起大的骚乱。却不料,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但给了藩王军事上的准备时间,还使他们联合起来。皇上!” 齐泰挥舞了一下拳头,激动的就像一个冲锋陷阵的将军:“我们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啊!” 齐泰的话点燃了朱允炆的热血,他虽然只是一个刚刚上任的皇帝,虽然只有二十一岁,但是他可以阻止将来要发生的危险,他必须保证社稷的安危,在他手上的安危。 他看了看其他三人,即使热血沸腾也没能让他忘了集思广益:“二位大人、驸马,你们怎么看?” 黄子澄和方孝孺对望了一眼。他们刚才都对这种激进的做法有所顾虑,此时他们想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对方是否改变了心意。 方孝孺清了清喉咙:“臣心中的顾虑难以消除,但是齐大人的话也不无道理。列子云:‘天下理无常是,事无常非。先日所用,今或弃之;今之所弃,后或用之。此用与不用,无定是非也。’①削藩之策,于汉景帝终究算得上是个良策。于皇上,臣,不知。” 方孝孺投了弃权票,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选择削藩,因此不想违背自己的良心你唱我和。 黄子澄皱着眉头,其实他已经改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站在了齐泰一边。 然而,他必须得当的措辞,以免自己像个墙头草一般毫无主见。 “臣这几日一直在想削藩的问题,臣本来觉得削藩太过冒险。皇上刚刚登基,所有事情都还没有稳定下来,如果激怒了藩王,他们联合起来,恐怕……” 黄子澄深锁眉头,表明作出决定的艰难。 “刚才听齐大人一言,此时是危险,也是机会,臣同意。藩地历来就是个让朝廷头疼的问题。朝廷要扩大疆域,必然要设置藩地,并且对藩王放权,放兵权,放财权,放政权,这都是为了军事上的需要。现在边疆还算安宁,如果我们暂停军事进攻,先对付王爷们,待日后再商讨万全之策,既保边疆,又保朝廷。此法尚可。” 最后剩下梅殷,他不慌不忙,心里没丝毫有纠结。 “皇上,臣认为齐大人说得有道理。藩王造反是迟早的,不管皇上您做什么,您如何对他们好,只要您没有让出这个皇位,他们就不会甘心。安史之乱,甚至唐朝的灭亡,都是因藩地而起,这是前车之鉴。” “如果要让他们没有造反之心,只有让他们觉得自己没有能力造反,就像先皇在位的时候一样,他们才有可能不造反。所以臣赞同削藩,削去他们的王权,只当个名义上的王爷,让他们有心无力,力所不及。” 齐泰嘴角微微上扬,大局已定。 “好,”朱允炆长长呼了一口气,“就按各位大人所说,削藩!” 他不再犹豫。一个铜币已经扔出了正面和反面,那就好好的研究那一面的纹理,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另一面上。他需要专注的是自己的决心。 “皇上,微臣早已派出密探监视各个藩王的动向。”齐泰马上进入了削藩的具体实施步骤。 “近来周王的嫡次子朱有爋和嫡长子朱有炖争夺土地,因而被周王责罚。朱有爋心有不甘,对他的大哥和父王心怀怨恨。我们可以从周王下手,利用朱有爋对付周王。” “诸王均有不法之事,不削则朝廷纪纲不立。”黄子澄捻了捻三寸来长的胡须说道,俨然已经完全站在了齐泰和梅殷的一方。 梅殷接着黄子澄的话:“嗯,周王府上内讧,现在正好利用这个机会除掉周王。一来,此举名正言顺,朝廷不是削藩而是诛谋逆之人。二来,周王是对我们威胁最大的燕王的胞弟。除掉他就相当于除掉了燕王的帮手。三来,除掉周王,我们正好可以看看其他王爷的反应。” 梅殷分析得头头是道,其余人频频点头。 “周王,周王……小时候,他还教过朕写字……” 朱允炆的眼神开始迷离,好像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三个赞成削藩的顾命大臣面面相觑,担心一场艰难的劝说最终又化为泡影。 “唉,没想到如今他却成了朕的对头……” “皇上?”齐泰轻声呼唤,想把朱允炆从回忆的轨道上拉下来。 朱允炆摆了摆手,脸上的凄怆之色丝毫未减:“朕没事,只是有些感慨……你们准备派谁去拿周王?” “皇上,微臣建议曹国公李景隆。将门虎子,文武双全,他应可担此大任。”梅殷道,这是他和恕妃的共识。 “老师,嗯,就派老师去。”朱允炆缓缓卷动玉轴,摊开圣旨,上面两只仙鹤翱翔在祥云之间。 朱高煦带着朱高燧一言不发离开北平,进了京。 他们不顾父王的严令,追随着自己孝子贤孙的脚步。 其实,朱高煦很清楚自己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他要去京城打探情报。 他坚信朝廷越是不让他们进京,将会被打探到的情报就越可贵,他要在父王面前立功,要成为朱家最有出息的孩子。 当然,他也稍许考虑了一下后果。他很笃定,以朱允炆仁善的做派,他们性命无忧。 注:①引《列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3章 朱棣进京 朱高炽给父王留下一张字条,匆匆追赶两个弟弟的脚步去了。 他不敢当面和父王说,选择独自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 他把两个弟弟的大胆妄为归咎于自己疏于教导,未能说服弟弟留在北平,甚至疏忽了弟弟会偷偷溜走的事实,因而没有派人监视他们。 无论如何,他枉为大哥,他得负起责任,找到弟弟。 红石在朱棣挥舞的拳头和震天的咆哮中决定进京,逮住朱棣的三个儿子。 如果他们不幸若入了朝廷手中,他也得把他们救出来。 假遗诏颁布之后,朱棣的三个儿子变成了筹码——朝廷与藩王交涉中的筹码。 这将会是他们棋局上的一个漏洞,它限制了朱棣接下来的举动,除非朱棣不在意儿子的生死。 红石才刚刚踏入京城,燕王朱棣就接到削藩周王的诏令。 在儿子和胞弟同时面临危险的时候,在他的王权岌岌可危的时候,朱棣无法在远离京城的北平安然度日。 他和道衍装扮成商人的模样,避开大路,风尘仆仆赶到了应天。除了阿论和阿语,他们什么随从都没有带。 他想亲自带着猎狗,在应天的每个角落儿子的踪迹,他只有三个儿子。 他要亲耳听到红石对周王的安全做出保证,他只有这么一个同母胞弟。 他要目睹他的王权安然无恙,他只有这么一个依托。 “红石?红石?”阿论推开一扇破烂的木门,朱棣闯入其中。 这座小屋位于应天郊外,周围没有房舍,不见人影。这里的白天像黑夜一样寂静。 “是这里吗?红石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道衍四处环顾,这里比他年轻时看到的任何一座寺庙都要破旧。 “这是红石飞鸽传书来的地址。”朱棣道。 阿论和阿语得到了最权威的证实,立即把马牵进了院子,拴在两跟木头柱子上。 “殿下、大师、阿论、阿语,你们怎么来了?” 红石的脑袋从一扇窗户中探了出来。说是窗户,其实就是一个木框,没有栏杆,没有窗纸。 “红石,你真的住在这?”道衍快步走到窗户旁,心疼地看着红石。 因为连夜赶路,红石的面庞黄干黑瘦,两眼深陷,像是病入膏肓的病人。 红石也心疼的望着道衍,那张干皱衰老的脸又平添几道皱纹。 “红石,朝廷派了李景隆到开封……”朱棣先提起了周王,儿子的安危得由别人提起。 “殿下、大师、阿论、阿语,快到里面坐。咱们慢慢聊。”红石招呼四人进屋。 屋内比起屋外,算得上豪华,中间一张长几,几面凳子,干净整洁。 一角的炉灶随时可以开火,炉灶周围挂着玉米串和干辣椒。 没有蜘蛛敢在房顶和任何一个角落结网,蟑螂和老鼠就更不在话下。 坐下后,红石给四人各倒了一杯热茶。 “这是妙锦送我的峨眉雪芽,你们尝尝,有消除疲劳,驱痛治病的功效。” 热气悠悠上升,香气在他们鼻子旁自由自在地旋转。 两杯热茶下肚,每个人都恢复了一些血色,朱棣看起来镇定了许多。 “红石,朝廷开始削藩了,这在你的意料之中吗?”道衍替朱棣开了口,“京城里到底什么情况,他们怎么行动的这么快?” “周王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朱棣始终咬着“周王”,其他一概不主动提出。 “殿下别急。我也是前两天才知道朝廷开始削藩。在我的意料之中,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我还是低估了齐泰。不过没关系,这本就是我预设好的路。” 迷蒙的热气在红石面前扭动,只有他的眼神清晰笃定。 “你本就预设好了?怎么不和我们说呢?而且……我们也没时间准备啊!”道衍放下茶杯。 “现在虽然还没动到殿下头上,可他们拿周王开了刀,这是什么意图?” “红石,周王会不会有生命危险?”朱棣只表现出对周王的莫大关切。 “不会,”红石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处死周王。皇上性格仁柔,绝对不会杀掉自己的叔叔。况且皇上与周王并无任何芥蒂,相反,周王是皇上的所有叔叔们中最亲近的一个,皇上最多就是将周王发配流放。” “但愿,先皇在世的时候教导皇上要尊敬自己的叔叔,希望他没有忘记。”朱棣悻悻道。 “嗯。我看他们挑中周王并非完全冲着殿下来的。所有的藩王中,目前只有周王府上出了纰漏,父子不合,兄弟不睦,从他们下手是个不错的方法。” 红石想象着自己对手的心路历程。 “那李景隆到开封会怎么做?直接冲进王府拿人?”道衍问道。 “李景隆以备边为名前往开封。他必须先掌握周王的罪证,否则贸然冲进王府拿人,岂不是会犯众怒?”红石道。 “罪证?五弟有什么罪证掌握在他们手里?”朱棣猛然站了起来,想起那些他与周王互通的信件。 “殿下勿惊。周王性命无忧,殿下放宽心。”红石道,“殿下,这罪证恐怕是人证。朱有爋!” “这个逆子!”朱棣破口大骂,心中如释重负。 他并非怕朝廷来削他的藩,他们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逼朝廷带上不仁不义的帽子,好让他们名正言顺的发起反攻吗? 他担心的是在他没有还击之力之前就被夺取权位,那么一切都将付之东流。 “汝南王朱有爋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他总觉得父王和大哥朱有炖是站在一边的,因此心怀怨恨。以他沉不住气的性格,李景隆若是向他示好,利诱他,他定然会不顾亲情,给他的父王和大哥扣上几项罪名。”红石道。 “我们要阻止李景隆吗?”道衍问道。 “不,没有这个逆子,我们还不好成事。放心,殿下。你们回北平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在此处不便久留,以免多生事端。” 红石饮进最后一口茶,准备送客:“对了,三个王子被朝廷扣押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4章 争风吃醋 朱棣听到儿子被扣押,手一颤,茶溅到了衣服上。 “皇上一时不会杀了他们,“等我处理完周王的事之后,再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殿下放心!北平的兵士、武器、粮草还要殿下和大师挂心,你们赶紧回去!” 红石起身送客。 朱棣和道衍还有话要说,但是又知道京城密探如云,而且北平准备事宜也急需完成,只好匆匆离去。 汝南王朱有爋气急败坏地走进周王府,决意找父王讨个说法。 他对父王偏向大哥的做法忍无可忍,虽然他不是世子,可是没有人可以夺走他该有的权利。 “父王,西水门为何换了大哥的属下把守城门?”朱有爋冲进书房怒目圆睁,声若雷鸣。 自从他成年以后,就没再把父王和大哥放在眼里。 父王爱好草药,把草药当成了命,从来不过问他的生活冷暖。 他不但恨父王,还得意于自己能骑马飞射,舞枪弄棒,把父王和大哥都当成了朱家的废物。 周王朱橚正在修订《救荒本草》的其中一页,朱有爋的突然闯入,让他手中的笔抖了一下。 朱有爋的大吵大闹使他的工作前功尽弃,他的愠怒冲到了喉头。 “北元鞑子又犯我边境,朝廷让本王派两千兵士增援北伐,城内兵士不足,便调你大哥的属下来守门,怎么了?” “咳咳!咳咳!”因为一向温和有礼,尖锐的声音轻易就刺痛了他的喉咙,他剧烈咳嗽起来。 他知道朱有爋蛮横无理,最初他也批评过次子几次,但无济于事,也就不再理会,宁愿把自己的时间花在花花草草上,那些都是能与他感应的生灵。 “父王,为何不调我的属下来守门,而要调大哥的属下?” 因为发现今日父亲的态度异常强硬,朱有爋稍微收敛了一点火气, “调谁的属下都一样,守门而已。”朱橚端起茶杯,没有再看朱有爋一眼。 “既然都一样,父王为何偏偏挑中了大哥的手下,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朱有爋咄咄逼人,即使被他强行压抑的怒火也闪现出 火苗。 “西水门总要有兵士把手,如果调了你的兵士,那你大哥也该觉得本王偏心了,不是吗?” 朱橚又一次提高了音量,因为惦记着刚才修订的那一页,他想赶紧结束儿子的胡搅蛮缠。 “大哥应该放心,父王绝不可能调我的兵士。”朱有爋话中带刺。 朱橚放下茶杯,转过头来瞪着朱有爋:“调用谁的兵士又有什么关系?你父王我还有这个权利!出去!” “父王当然有这个权利,汝宁府和南阳府数十万民众这段时间就不用进开封府了,等父王的军队回城了再说。” 朱有爋顶着朱橚的目光,这点火力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和民众进开封府有什么关系?” “父王是真不知还是装糊涂?我和大哥视同水火,如今你让大哥的人守城门,他的下属对我辖区内的民众百般刁难,让他们如何进得了开封府?” 朱有爋抓住了正义的尾巴,民众是他与大哥争权夺利最好的保护 伞。 “你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他生性仁厚,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平时他处处让着你,你为何偏要故意搅出这许多事端来?” 朱橚的眼睛又回到了《救荒本草》上。 “他让着我?父王本来也只封了他河南和卫辉两个府,为何他又把怀庆要了去。如今他仗着地大人多,欺负我地小人少。我向父王要汝州,父王却不给。看来我俩并不是一个娘生的。他是嫡出,我是庶出!” “住嘴!”周王妃冯氏突然走了进来。 朱橚赶紧起身来到冯氏身旁,他对夫人甚是敬重,不想让不孝子惹夫人生气。 “夫人,别和孩子一般见识。来,坐!”朱橚扶着冯氏坐下。 周王妃冯氏是宋国公冯胜之女,从小跟着父亲习武,擅长使棒,骑术甚佳。 朱有爋对父王和大哥鄙夷不屑,对母亲和外公却恭敬有加。 “母妃……”朱有爋低下了高昂的头,声音也柔和了起来。 “孩儿错了,孩儿不是有心要这么说的,当真是气疯了头!最近孩儿的属下天天来向孩儿禀报,说他们受了守门卫士的气,那些混账不让他们进开封府。母妃可以到孩儿辖区内去看一看,街头上的百姓们都在议论纷纷。孩儿堂堂一个汝南王颜面何存?” 朱有爋眼眶通红,委屈的像个孩子。 “你可以和你大哥好好协调,或许你大哥并不知情,让他教训那些守卫便罢了,为何要来找你父王撒泼?” 冯氏没有心软。朱有爋和家人的冲突令她烦恼不已,在她三番五次的教育后,朱有爋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母妃,你有所不知。大哥管辖三个府,而我只管辖两个府,本来就低他一头,现在……” 话未说完,冯氏就打断了他:“那你比有烜,有爝,有熺,有灮,有煽,有爌高了几头呢?他们管辖的只有几个县,连一个府都算不上。” “他们是庶出!”朱有爋嘀咕着。 “嫡庶有别,那么长幼有分吗?”冯氏义正严辞道,鬓角边刚刚冒出的两根银丝给她增添了几许威严。 “你大哥年纪比你大,经验比你多,让他多管一个府怎么就不行了?你为何如此心胸狭窄,这般嫉妒?” 朱有爋的头越来越低。 冯氏想起历次严苛教育儿子的无效结果,打算尝试恩威并施的新方法。 她伸出一只手,抓住朱有爋的手,柔情道:“儿啊,有多大的本领,做多大的事。你若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必须勤奋好学,虚心努力,而不是在这里找你父王争风吃醋。你和大哥,还有其他弟弟妹妹们,娘都一样疼,你父王也是一样。” “你三岁的时候,有一天夜里高烧不退……” 冯氏眼角泛起了泪光:“府中的太医请假还乡了。你父王心急如焚,背着你跑出十几里地,一刻都不敢停,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郎中给你看病。那个郎中说,只要再迟一步,你的耳朵就会被烧坏,你现在就听不见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5章 有爋告密 朱有爋张口结舌,眼睛瞪得老大。 冯氏口中的画面没有一次出现在他的记忆里,心急如焚背着他的父亲从来不是他对父亲的印象。 他不敢相信母亲的话,不敢相信自己恨了十几年,从不关心自己的父王竟然曾经这样爱护自己。 他茫然的转向父王。 朱橚眯着双眼,正努力在脑中十几年前所发生的事。 他也没有印象,完全没有印象。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孩子太多了,所以记不清他们小时候发生的事,还是自己醉心于植物药理,把其他的许多事都忘了。 朱橚的皱纹在眼角堆起,消瘦的脸庞似乎因为背负着儿女的纷争而显得苍老。 在争争吵吵的这许多年来,朱有爋第一次发现父王老了。 不知是歉疚还是感激,他的眼睛湿润了:“父王……我……孩儿错了,孩儿以后不再惹父王生气了。” 冯氏喜极而泣:“爋儿,以后别再做傻事了。现在朝廷对藩王虎视眈眈,如果你不站在父王和大哥这边,咱们王府迟早会出事!” “母妃,知道了!”朱有爋用手抹去母亲脸上的泪,“儿子以前太过任性,儿子以后不会了!” 朱有爋“扑通”跪在地上,给爹娘磕了三个迟到的响头。 “王爷……”一个王府护卫突然冲进大厅,神色慌张,上气不接下气,“门外被大批官兵包围……来人说自己是李景隆将军……要见王爷!” “夫人,我出去看看!”朱橚铁青着脸,猜测李景隆从天而降一定与削藩有关。 “臣妾也一起去!张妈,去把我的铁链棒拿来!”冯氏大喝一声,不慌不忙站起身来。 “不,夫人。你待在府里,这是男人的事!”朱橚双手搭在冯氏的肩膀上,把她又按到了椅子上。他态度坚决,不容冯氏分说。 “燻儿,随你父王出去看看!”冯氏只好转头吩咐朱有爋。 “母妃,我……”朱有爋的嘴唇没有一丝血丝,他的恐惧好像并非只是因为王府被朝廷的官兵包围。 “去啊!”冯氏用力推了一下朱有爋,心中恼怒将门虎女怎么会生出一个只会窝里横的儿子来? 朱橚看也不看自己的儿子一眼,提着刀,大步向门口走去。 李景隆一到开封就直奔周王府而来。 他在半路上收到了皇上的密令:汝南王朱有爋上奏,说要告发。 李景隆大喜,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没想到自己能轻轻松松地做那个占便宜的渔翁。 在周王府的门前,他眉飞色舞地等着朱橚和朱有爋父子的出现,偶尔对年久失修的院墙评头论足一番。 朱橚大步流星地来到了门口。 李景隆见到朱橚并没有下马,一个就要被削掉王位的人怎么配得上他这个冉冉升起的新星的敬重? “周王,有人告你谋反!皇上令本将拿你全府上下所有人,押往应天。你是自己就范,还是要本将动手?” 李景隆像饿虎一样盯着周王,这块大肥肉将是奠定他鸿业远图的基础。 “李将军此话何意?谁告我朱橚谋反?有何凭证?” 朱橚不慌不忙,自知一向淡泊明利,远离政治 斗争,不会有谋反凭证落在他人手里。 “哈哈哈!告你谋反的人是你的儿子朱有爋!你还有何话说?儿子总不会诬告自己的老子?” 李景隆仰起头哈哈大笑,像是在看一出荒诞离奇的幽默剧。 朱橚的身体抽动了一下,他的头微微转动,用余光瞟了身后的朱有爋一眼。 尽管父亲没有正视着他,朱有爋还是感觉到了那灼烧的火焰。 在他了解到父亲也曾全心爱护自己之前,在他痛心疾首地忏悔之前,他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他想象出来的父亲的偏心,他竟然出卖了自己的父亲! 他把朝廷的官兵引到自己的家门口,意图把他的家人投入大狱,而他能得到什么? 除了家人的唾弃,他还会被载入史册,以不孝子手刃父母的罪行。 朱有爋抬头看了看李景隆,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和跋扈的神情令他震怒。 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同样面对着李景隆藐视的父王成了一体,从未如此明确自己的目标——赶走自以为是的李景隆,扫除对周王府的威胁。 朱有爋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了父王。 “我何时告我父王谋反?你勿要血口喷人!”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绝没有半点怯懦退缩。 “朱有爋,你也在,那正好了,免得我多费口舌向你父王解释!” 傲慢的李景隆才刚刚看到朱有爋,还是以斜睨的方式。 “没有,我没有告我父王谋反!”朱有爋斩钉截铁。 “什么?”李景隆半俯下身体,伸长了脑袋,似乎想让朱有爋确认他面对的是朝廷派来的大将军。 “朱有爋,你上书皇上,说有事告发,是否要本将将你的奏章摆在你父王面前?” “我没有说要告我父王!”朱有爋硬着头皮吐出了这几个字。 “本将军千里迢迢从应天赶到开封,你竟敢戏弄本将军!” 李景隆大吼一声,跳下马来,抽出腰间的佩刀,抵在朱有爋的脖子上。 朱有爋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双腿发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什么东西也感觉不到,除了脖子上冰凉的刀刃。 “李将军请自重!”周王朱橚握紧了刀,“除非你有圣旨捉拿本王,否则你把刀架在汝南王的脖子上,本王不会轻易饶过你!” 李景隆并没有将刀从朱有爋的脖子上移开,他的鼻子里发出了轻蔑的哼哼声,他的目光绕了一个弯才落到朱有爋的脸上,仿佛朱有爋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他必须找半天才能看得到他。 “朱有爋,本将再问你一遍,你是否上书皇上,说有事告发?” “确……确有此事。”朱有爋的嘴唇有节奏的颤抖着,“可,可我并没有说……我要告的,是我父王。” 说完,他紧紧闭上双唇,以免在慌乱之中被自己出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6章 反口否认 “朱有爋,你与你大哥和父王向来不睦,你要告的不是他们还能是谁?” 李景隆咧开嘴巴,他的嘲笑充斥着每一个字眼之间的间隙。 “父子、兄弟之间偶有争吵,这是常事。爋儿怎么可能胡乱编造,陷害家人?李将军与家人没有说过一句恶语吗?“朱橚反问。 李景隆瞟了朱橚一眼,像看见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一般厌恶,随即不再理会朱橚,继续逼问朱有爋。 “那你要告的是谁?” “定王……朱济熺!”朱有爋道。 定王朱济熺是晋王朱㭎的嫡长子。朱有爋的封地和定王朱济熺的封地接壤,二人时常因为辖区问题争执不下,关系极为不和。 李景隆一怔,胜券在握的他本以为惊恐得面如土色的朱有爋在自己的拷问和尖刀下必然老实交代,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皇上派他来开封,削的是周王的藩,朱有爋抖出了定王朱济熺对他来说没有半点可喜之处。 “大胆!你敢欺君罔上?你明明要告的是你父王和大哥,你竟敢拿定王朱济熺来搪塞!” 李景隆怒不可遏,决心极力遏制到手的猎物挣脱他的摆布。 朱有爋看了父王一眼,看到了父王为他豁出命的决心。 他站直了身体,以前所未有的勇气说道:“我要告谁我自己不知道吗?李将军,你可是一心想置我父王和大哥于死地,要这般诬陷我?” “李将军,你信口开河,无中生有!本王劝你谨言慎行,不要败坏了皇上的开明,不要糟蹋了大明的正义!” 朱橚的话掷地有声,就连包围周王府的官兵都觉得作为李景隆的下属无地自容。 “哼!”李景隆再也找不到适合说出口的话,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皇上给他的密信中并没有说明朱有爋状告何人何事,他本应该到开封后先找朱有爋了解情况,取得证词。 但是,他好大喜功,觉得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又急着押送周王奔赴京城,让所有人都知道是他李景隆打响了削藩的第一枪。 于是,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外,他的傲慢赤裸裸的被埋葬在一对赤诚团结的父子面前。 “李将军,你再不离开,本王会立马上奏皇上,讨个说法!” 朱橚声色俱厉,这四十年来所有的愤怒加起来与此刻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让你们再过几天好日子,我们走!”李景隆跳上马,扬长而去。 官兵窸窸窣窣地从一个巨大的圆圈迅速移动到两列纵队中,消失在漫天飞舞的尘土中。 周王府的朱门在两声沉重的“砰砰”声后紧紧闭上。 经历了刚才那场浩劫的护卫和家丁们四散到周王府的每个角落,有的惊魂未定,有的窃窃私语。 朱橚和朱有爋一言不发回到了厅堂。 冯氏的手里仍然紧紧握着铁链棒,她不是一个在危险面前无能为力的女人。 见到父子俩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走到朱橚身旁,抓起他的手。 朱橚冰凉潮湿的手令冯氏心疼,她轻轻揉了揉,说道:“王爷,没事了,你歇息歇息!张妈,再端一壶热茶来!” “夫人,我没事了,一点……误会。他们都已经走了。” 朱橚在夫人的柔情下回过神来,感觉全身瘫软,仿佛从千军万马中杀出。 “孩儿……该死!让父王、母妃受惊了!”朱有爋全身发抖,对他而言事情没有过去,或许家人的审判要比外人的残酷得多。 冯氏轻轻抚摸着朱橚的背,眼睛却一动不动望着朱有爋,她知道朱有爋定然是这场风波的主角。 不过她没有开口,等待着王爷发话。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而只是作为王爷身后的女人,自始至终用自己的所有力量照亮整个家,但绝不肯露出半点光芒。 “李景隆说的都是真的吗?” 朱橚的手指从紫檀木的桌面轻轻划过,为上面增添了一道新的牛毛纹。 “不是的,父王!” 朱有爋心急如焚地分辩,并且一遍又一遍警告自己绝不能透露原本的心思,作为这个家里的一份子,他不能背上吃里扒外的名声。 朱橚并不知道朱有爋说的是真是假,他丝毫不了解这个儿子,甚至不了解所有的孩子。 他不知道朱有爋恨他入骨,也不知道这些年来朱有炖和朱有爋视同水火,早已没有了兄弟情分。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亲生的儿子想要置父亲于死地,亲如手足的兄弟正在骨肉相残。 “孩儿要告的是定王。”朱有爋忐忑不安,牢牢抓住自己的面具,竭尽全力掩盖内心黑暗的一面。 “定王是你的堂兄,都是亲人,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解决?” 朱橚的严峻神情稍稍有所缓解,但依旧不失严厉。 “父王教训的是。孩儿只是一时之气,孩儿立即再上书皇上,说明孩儿与定王之间只是一些误会。” “爋儿,以后你行事要沉稳些,哪有随随便便就上书皇上的。” 冯氏温和的声音融化了隔在父子之间的坚冰,她相信相伴二十多年的儿子。 “是,母妃,孩儿知道了。” “好了,折腾了半天,你去。你父王累了。” 冯氏结束了从王府门口延续到王府厅堂的战斗。 朱橚神情落寞,对于纷争,他厌烦不堪。对于儿子,他觉得陌生。 从周王府出来,朱有爋一个人低着头走在街上,心里万分沮丧。 在王府门口,他和父王齐心协力赶走了外人,这并没有让他欣喜若狂。 他奋不顾身维护家人的形象也没有让他觉得自己高大了起来,从父王落寞的眼神里,他看出了父王对自己的失望。 尽管父王没有咬定是他出卖了家人,但是他分明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家中的一份子了。 他感受不到亲人之间维系的那一点奇妙的东西。 原来还有怨和恨,现在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他在周王府出生成长,但是和周王府里的人格格不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7章 乞丐争地 朱有爋想到自己和大哥曾经势不两立,和父王曾经形同陌路。 他们将他视为异类,仅仅是因为他勤于政务,积极踊跃地为自己争取。 他们希望他明白周王的世袭王位不是他的,周王府的发扬光大也和他毫无关系,知足的守着自己巴掌大的辖区,卑微地过一生才是他的使命。 朱有爋活动了一下筋骨,骨头咯咯作响,它们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等待着他的号召,然而他熄灭了曾经允诺它们的光亮。 朱有燻想起了母亲的脸,慈爱的脸,是他在周王府唯一可以感受到的温暖。 他使劲捶打几下自己的胸口,蠢蠢欲动的邪念俯首帖耳。 西水门像往常一样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守卫没有拦住任何一个进开封府的人,朱有爋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是不是听了片面之词?大哥的部下并没有为难汝宁和南阳来的人。” 他啧了一声,怪自己对大哥成见太深。 突然,距城门不远的一处墙角窜出一个乞丐,二话不说拉起朱有爋的胳膊往前走。 这个小乞丐虽然身形不高,瘦弱单薄,但他那枝条一样细细的胳膊却生出惊人的力气,令朱有爋的两条腿几乎不听自己的使唤。 “喂,你干什么!”朱有爋局促地动用自己的嘴巴。 小乞丐没有搭理他,一直把他拉到五六丈远的一个转角后面。 在一群乞丐面前,小乞丐猛然放开手,朱有爋踉跄了一下。 “大胆!岂有此理!”朱有爋恼怒的咆哮起来,但他的声音像掉入了一个漩涡,被巨大的音浪淹没。 十几个脸红脖子粗的乞丐围在一起,推推搡搡,举着肮脏的手指,想要戳进对方的嘴里,或者挖掉对方的眼珠。 他们嘴里吐出的话比他们身上的衣服还脏,飞溅的唾沫承载着他们的恶意勇往直前。 “别吵了!这位公子是有学问的人,让他来评评理!” 把朱有爋拉进战场的小乞丐大吼一声,虽然声音并不太大,但凭着无可比拟的穿透力,使乞丐们不情愿的慢慢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看向朱有燻。 朱有爋这才回过神来,原来小乞丐把自己拉到这里是要他来评理的。 朱有燻双眉一横,眼珠一瞪,作为一个统治一方的汝南王,在百姓面前,威严说来就来。 “大胆刁民,为何聚众闹事?” 刚才像斗鸡一样凶悍的乞丐见到这个衣冠华服的公子气概威武,颇有王者风范,全都收敛了锋芒。 拉着朱有燻的小乞丐嬉皮笑脸道:“公子,不要动气。民众闹事是治理者无能,可不是我们情愿的。” “胡说!你胆敢污蔑王爷?” “公子,公子,我们哪敢污蔑王爷?我们连饭都要不着了,你说我们冤不冤?” “好,说来听听,要凭什么理?” “我和他们几个是汝宁、南阳来的。”小乞丐拉过人群中的四五个乞丐。 “我们在这开封府待了一些年头了,虽然我们比他们本地的地位低一些,”他指指另外一些乞丐,“但好歹也相安无事,各顾各的生计。前几天他们突然说要我们滚回汝宁、南阳,不准在开封要饭,说这是抢了他们的地盘。公子,你来评评理。我们乞丐就是吃百家饭的,四海为家,哪有抢地盘这种说法?” 朱有爋一听他们是汝宁、南阳的,心中就有了偏袒之意,又见这小乞丐说的在理,便对另外一派的乞丐横眉竖眼。 “你们同为乞丐,以乞讨为生,活得艰难,为何还要这般?” “现在整个开封府都是这样的,又不只是我们乞丐这样。你看那城门,汝宁、南阳的现在连进都进不来。” 一个开封本地的乞丐双手插在胸前,不停地抖着腿,痞里痞气。他看起来像是开封这帮乞丐的头。 “他们进不来,那是他们的事。可是我们已经进来了,你们就不能欺负我们!” 朱有爋身边的小乞丐占着一个有钱公子在为他们撑腰,怒气冲冲跺了一下脚。 “你们汝南王都被欺负了,你们汝南人当然就跟着倒霉了!哈哈哈!” 乞丐头笑得喘不上气,好像连汝南王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其他开封本地的乞丐也跟着一起仰头狂笑,笑声像毒蛇一样朝朱有爋张开了血盆大口。 他“噌”地抽出腰间的剑,指着乞丐头吼道:“谁告诉你汝南王被欺负了?” 乞丐头的嘴巴还没有合拢,剑尖停留在他上下唇之间的黑洞的中心。 他惊慌失措,赶紧退后了一步:“我,我……是听守城门的人说的。” 他胆战心惊地盯着眼皮底下明晃晃的剑,后悔刚才那一步跨得还不够大。 又是守城门的人!朱有爋的心似万箭穿心,父王的冷漠正中靶心。 “你们开封本地的乞丐给我听着!如若让本王再看见你们欺负外地的乞丐,本王定然将你们戳上几十个窟窿!” 他连挥几剑,其中一剑碰巧削掉了乞丐头的一撮头发。 本地乞丐们吓得魂飞魄散,彼此连拉带拽,向城中央逃窜。 外地乞丐们得意地看着竞争对手狼狈的模样,曾经受过的欺负和侮辱在笑声中消散。 朱有爋面无表情收起剑,转过头,离开了西水门。 小乞丐撅着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偶尔也会回头望一下朱有爋落寞的背影。 朱有燻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的第一抹阳光还在他的窗棱旁徘徊时,他就叫来自己最信任的下属,交给他一封信,一封给李景隆的信。 信写的很粗糙,不过每一个字都是他久久斗争的结果。 李景隆正在开封郊外的营寨中为自己的大意沮丧懊恼。 他没有把这次失败归结于好大喜功,只是觉得自己时运不济,遇到了反复无常的朱有燻。 他闭着眼睛,搓揉着自己鼻翼的两侧,冥思苦想对付善变的人最有用的方法。 他逐渐打开自己的思路:美人计?威逼利诱?反间计,破坏他们父子之间的情感? “将军!”一个下属冲进帐篷里,声音兴奋高亢,“ 朱有燻的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8章 周王被废 尽管报信兵不知道信中的内容,但隐隐觉得朱有燻投怀送抱必定不是什么坏事。 李景隆睁开眼睛,站起身来,伸出手,一把夺过信,动作一气呵成,这也是他惯有的雷厉风行的风格。 他一目十行,眨眼的功夫就读完了朱有燻写了一夜的信。 “好,太好了!” 李景隆把信扔在桌子上,无须再看一遍以确认,因为这就是他心目中的朱有燻——忤逆不孝,无情无义的败类。 “走,通知属下,再围周王府!” 他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谁说他低估了周王?低估了朱有燻? 他们就是如此不堪一击,因为碰到了他这个大将军。 这是他第一次独自领命,带军擒拿罪臣。 他马上就要旗开得胜,即将获得皇上的赞赏,迎来大臣羡慕,同时也能封上那些对他议论纷纷的嘴。 自从李景隆承袭爵位以来,风言风语便飘然而至。 有人把他的地位与荣耀完全归于他已故的父亲李文忠。 他们认为他只会纸上谈兵,没有独立作战的实际能力。 他心有不甘,一心寻找机会向所有人证明他李景隆是一个有勇有谋,出类拔萃的人。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皇上把削藩这件目前最重要的事交到了他的手上。 而如今所有人都会知道他配得上皇上的信任,在朝中,没有人有资格和他比较,更没有人有资格轻视他。 周王府外又一次马蹄声大作。 周王目睹儿子交出的亲笔信,心如刀绞,万念俱灰。 冯氏舞动铁链棒打碎了儿子最爱的一个瓷瓶,飞溅的瓷片像她和朱有燻的母子情分一样四分五裂,再也无法缝合。 周王府所有的人都戴上了镣铐,汇合周世子府的犯人,在李景隆胜利的喜悦中向应天进发。 开封府街头上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小乞丐,一个是年轻英俊的公子。 “怎么样,石头?我帮了你大忙,你该如何感谢我?” 小乞丐双手叉着腰,歪着头斜视红石。 “铁舒,没想到会碰到你。” 红石拧抿了抿嘴唇,那是两片薄唇,多年前填充在他嘴唇上的自体脂肪已经随着岁月的流失一起消失了。 鼻翼、下巴、颧骨、两颊、下颌骨和颏部,他的整张脸都发生着同样的变化。 他恢复了英俊的面庞,只是比原来更加消瘦,眼头和眼尾的线已经拆除,露出了能说话的大眼睛。 他不再需要伪装。 时过境迁,已经再没有人记得丞相府的那个石头。 要杀他的人已经入了土,他可以带着他生母的影子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大明的每一个角落。 “少打岔,我想要神农鞭!”农铁舒抽出一只手,伸在红石面前。 “我又没有神农鞭,你想要,我也给不了。” 红石下意识的摸了摸腰带,那是一条名副其实的腰带,不是什么神农鞭。 他早已把神农鞭珍藏起来。 红石想起农铁舒曾经错过堂而皇之摆在她面前的神农鞭,扑哧一笑。 “你什么意思?我帮了你的忙,你不谢我,还笑话我?” 农铁舒横眉竖眼,但是很快那种依依不舍的留恋又在她眼眶里流转。 这是一张无数次模糊地出现在她面前的脸,她怎么也看不够。 “没有,我……就是想起以前我们刚认识的时候……”红石弯着腰,捂着肚子。 “哼!”农铁舒鼻子里哼着气,嘴角却慢慢上扬。 她也想起了他们共同捉弄那个迷恋三寸金莲的老爷,更重要的是他们当时的快乐。 “哈哈哈!”他们俩同时放声大笑,笑声里全是纯洁美好的回忆。 周王府拉上了帷幕,红石又回到了燕王府。 朱棣在遥远的北平忍受着对弟弟和儿子危险处境的无知与无能为力。 他心力憔悴,见到红石时,却不敢马上追问,因为他害怕听到坏消息。 朱棣的眼睛在红石脸上寻找着他想要知道的答案,很急切,但又很小心。 红石露出一个笑容,先开了口:“殿下,不用担心,周王和三个王子都会没事的。” “周王……”朱棣的语言远远滞后于迫切的眼神。 “朝廷只有朱有爋告发周王的手书一封,再没有其他任何证据了。他们父子反目,众所周知,朱有爋的告发不会有太重的份量。”红石道。 “红石,周王当真不会丢了性命?”道衍直截了当。 “放心!朝廷想要的是削藩,不是杀人。” “朱有爋真不是东西!儿子算计老子,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道衍大怒,在他铮亮的脑袋上面驻足的一只苍蝇闻风而逃。 “朱有燻心胸狭窄,为了一点自己的利益就可以六亲不认。”红石道,“不过,这倒帮了我们。周王被削了藩,必然引起藩王的共愤,对殿下的大业有利。将来殿下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还可以赢得同盟军。” “唉,苦了我这个弟弟!他甚是单纯,没有心计,不争不抢,只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到头来居然被自己的儿子算计。鸮鸟生翼,衣冠枭獍!” 朱棣摇了摇头,也悲凉地想起了自己的儿子。 “殿下,”红石立即心领神会,“现在不是救三个王子出来的时机,所以我回了北平。” “何时才能救他们出来?皇上对三个王子怎么样?”道衍替朱棣问了所有的话。 “我打听过,三个王子在一处官员旧宅中吃好喝好,就是不许到处走动。皇上不会要了他们的命,这对朝廷没什么好处,殿下尽可以放心!不过救他们出来恐怕时机未到,皇上抓住了这一步好棋,怎会轻易放手?” “高煦这孩子真该死!害得他两个兄弟跟着他一起受苦。尤其是高炽,他身体本就不好,我真担心他啊!” 红石和道衍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但是未在脸上停留。 一直以来朱棣喜欢的都是和自己更相像的朱高煦,而不是臃肿体弱的朱高炽。 鉴于朱元璋赏识朱高炽,朱棣只好勉强把朱高炽当做世子看待。朱元璋驾崩之后,朱高炽的燕世子地位便岌岌可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9章 凉亭品茶 此次朱高煦任性妄为,私自携弟弟朱高燧进京,朱棣看到了他不可教的一面。 而朱高炽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追寻弟弟,这让朱棣深受感动。 作为王位的继承人,就应该有着顾全大局,舍己忘我的精神。 兄弟俩的份量在他心目中的天平上发生了改变。 “红石,你看,你才刚到就没让你喘口气。走,到后院的凉亭饮茶歇息去。” 朱棣拍了拍红石的肩膀,露出常有的歉意。 “我那里有两罐大红袍,你最近跑来跑去也没口福尝一尝……” “味道妙不可言!”道衍接过朱棣的话。 “哈哈哈!”朱棣大笑。 “殿下喝大红袍的时候,这句话一定要说十几次。红石,你等着瞧!” 燕王府后院的凉亭倚靠在一株巨大的梧桐怀中。 梧桐挡掉了从西面射来的阳光,盛夏的燥气在亭子里难觅踪影。 “这茶甚是奇特,闻着竟有兰花之香。” 朱棣亲自将茶叶倒入白瓷茶盅,冲入沸水,滤掉第一遍茶汤,再将第二遍茶汤倒入茶盏中,动作娴熟,一气呵成。 “来,红石,你品一品。” 朱棣迫不及待的想听到红石的溢美之词。 “我听过它的大名,但是从未见过此茶。”红石端起茶盏闻了闻,“嗯,确有兰花之香。” “这大红袍能治病,常年饮用,益寿延年。” 道衍端起茶盏,抬起头,没有闻茶,就直接下了肚。他更急于解决口渴的问题。 “听闻此茶乃本朝状元丁显赴京赶考,路遇武夷山之时,得天心永乐禅寺僧人所赠。当时他腹中绞痛,饮用此茶之后,疼痛便消失了。” 红石在鼻子前来回晃动茶盏,芬馥的香气竟然使他舍不得将茶汤一饮而尽。 “嗯,先皇听说了这么神奇的茶叶就让丁状元带些到宫中,不想它竟然治好了母妃的病。先皇便赐给茶树一块大红袍,命丁状元回乡披在茶树上。所以这茶才得名'大红袍'。红石,你快品呀!” 朱棣的两只眼睛快要掉到红石的茶盏里了。 红石嘬了一口,口中香气四溢:“好茶!口齿生香,沁入心脾,可令人忘却忧烦。” “哈哈哈,我就知道志同道合的人对茶的品位也一样!这是大红袍中的上品哦,三保亲自从武夷山带回来的。” 大红袍得到了红石的认可,朱棣心花怒放。 “三保去武夷山了?”红石问道。 “他去请一个造船的匠人。那里虽然没有海,可是河多的很。他请来的这个匠人擅长打造赤龙舟,三保正在改进赤龙舟的缺陷。” 朱棣极其重视水上的军事装备,派遣他最信任且在航运方面才华横溢的马三保负责督造,北平的每条大河和每个湖泊都有马三保造船的影子。 “嗯,三保是造船和航运的奇才。这赤龙舟当真是水中蛟龙,箭驽齐发,铳炮齐鸣,其身又坚不可摧,四五个人作战却有几万精兵之威。”红石对此略有所知。 “以后水上就靠三保了。我们从北向南,肯定得打水战。当年先皇和陈友谅在水上大战了三百回合,水师不可小觑……” 红石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女子娇柔的声音就像百灵鸟一样飞到了亭子中:“红石,你回北平啦?” “妙锦!你也在这里!”红石喜出望外。 “呵呵!”道衍笑道,“刚才没来得及和你说,小丫头前两日就到啦!” 徐妙锦身着一袭轻柔飘逸的白衫,俏皮圆脸因为天气炎热,红扑扑的像个苹果,水汪汪的大眼睛凝望着红石,似乎在倾诉久别的思念。 许久没有看见徐妙锦的红石看直了眼,没有留意到手中的茶盏倾斜,茶汤一滴滴往外溢。 他的嘴巴张的老大,好像有千言万语,又想等到饱了眼福后再开口。 “妙锦,到这来坐!”朱棣不识相的介入其中。 “红石,还好你也回来了。今早我还寻思着,这王府没你在,怪无趣的,正打算去峨眉山找师父呢?” 徐妙锦没有坐在朱棣指定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红石身旁。 朱棣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不悦。 “你怎么跑王府来了?要是知道你来,我哪能不在啊?” 红石像以前一样随意地用手肘撞了撞徐妙锦的手臂,又随手把道衍给他斟满的茶递给徐妙锦。 他们曾经同吃同住,因此红石并未感觉难堪。 朱棣越发恼怒,大红袍的香气对他而言失去了魅力,“味道妙不可言”的赞叹再也说不出口。 善于察言观色的道衍注意到了朱棣的不悦,赶紧拿了一个新的茶盏,斟满了茶递给徐妙锦:“喝这个!男女授受不亲!” “大师!”徐妙锦涨红了脸,“别老拿我开玩笑!我来了两天,你笑了两天,你还让不让我待了?” “好好好!不说便是了。”道衍用余光瞟了瞟朱棣,寻思着赶紧结束这凉亭品茶。 建文帝朱允炆在四个顾命大臣的辅佐下,如火如荼地开展起削藩和改制。 为难也好,勉强也好,不情愿也好,坐上了皇位的朱允炆知道自己过上的这一种新生活方式除了要摒弃旧有习惯,还将深深扎根在脑子里的观念连根拔起。 他理解了皇爷爷的部分举动,将头上的冠冕看成是对帝王的桎梏。 周王首当其冲被废为庶人,迁往云南蒙化。 朱允炆没有杀了周王,他不会要了叔叔们的命。 他不是一个嗜杀的人,只是在做他不得不做的事。 羽翼未丰的时候,消除老鹰的威胁不一定要赶尽杀绝。 两个月之内,齐王朱榑被关进了应天的大狱,代王朱桂被软禁在封地大同,岷王朱楩流放到漳州,废为庶人。 还有最让朱允炆揪心的湘王朱柏。他不堪屈辱,****身亡。 对藩王们来说,被废除和死之间或许近在咫尺,然而对朱允炆来说,两者却有天壤之别。 他想在他坐稳皇位之后,把叔叔们接到草长莺飞的地方颐养天年。 流放只是权宜之策,他绝不愿意看到朱家的子孙流落天涯,困苦潦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0章 新皇新政 在周王被废之后,削藩的矛头立即指向了文武双全,才华横溢的朱柏。 朱柏的能力仅次于朱棣,他到藩地荆州就藩之后便招贤纳士,门客满堂。 他勤政爱民,颁布了许多有利于荆州发展,人民安定的行政措施,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 为了对付朱柏,四个顾命大臣煞费苦心。朝廷派出大批探子前往荆州,想要找出朱柏的纰漏,始终无功而返。 顾命大臣为皇上抛弃了君子的高风亮节,暗中找人诬告朱柏私印银票,诏命朱柏赴京师问询。 朝廷的军队在湘王府前吃了闭门羹。正当官兵们要破门而入的时候,滚滚黑烟冲上天际,熊熊大火点亮了黑夜。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王府:“本王是太祖的儿子……自本王小的时候……太祖就教导本王不可偷生怕死!如今……朝廷要本王做阶下囚,本王宁死……也不受辱!” 朱柏和他的眷属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他的声音却像魔鬼一样一直纠缠着听到的人。 紧锣密鼓地连续削掉五个藩王之后,朱允炆的谋臣们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们庆幸他们的当机立断,行动神速,不费一兵一卒就收回了日夜让他们提心吊胆的藩地。 这不但巩固了皇权,也震慑了欲图谋不轨之人。 接下来,他们把眼睛移到了“改制”上。 意气风发的建文帝想把江山治理成人人称颂,家家享福的太平盛世。 朱元璋的年号是“洪武”,朱允炆的年号是“建文”,显而易见,朱元璋以武治国,而朱允炆希望以文治国。 虽然敬重皇爷爷,但是他以文治国的观念势必与皇爷爷以武治国的观念在很多方面相悖。 朱允炆毫不犹豫地扛起了“改制”的大旗,坚信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社会环境下自然会产生不同的治国举措。 与削藩不同,在改制上,他勇往直前,大展宏图。 初秋的阳光性情温和,像是一个精力旺盛的老人,既不炫耀自己的武力,又懂得如何周全的保护每一个生命。 微风吹拂着刚刚露出黄色斑点的梧桐叶,在老人的驯化下,它也领会了“利出者实及,怨往者害来”。 两只火斑鸠扑腾着翅膀,在枝叶间跳动。 在主人眉开眼笑的时候,它会飞到主人的肩膀上,期待得到意想不到的赏赐。 “新皇登基没几个月就对太祖的旧制进行了多项改动,不知道是他自个的主意还是那些围在他身边的人的主意。” 朱棣摊开手掌,让斑鸠啄食他手心里的蛆虫。 他对这些看不见脑袋,白乎乎的的小家伙从来都不嫌弃。 相反,他常年食用生肉的身体蕴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驱使他去关注这些小家伙。 终于,这些小家伙没有让朱棣失望,向他展示了它们的巨大闪光点——清除脓肿。 “皇上与太祖的性格截然相反,恐怕他在改制中也没少出主意。” 道衍惬意摸着自己的光脑袋。 自从他可以以本尊亮相后,对光秃秃的脑袋的感情比以前有增无减。 知天命的大师也必须在失去后才会知道曾经拥有的东西如此珍贵。 “嗯,太祖时期,政法律例相对严苛。当今皇上以仁治国,自然无法对酷政视而不理。省刑减狱,取消《大明律》附录的诰和榜文,均江浙田赋……皇上倒是雷厉风行!” 在朱棣和道衍面前,红石的语气带着讥讽。 其实他心里对朱允炆甚是钦佩。一个刚刚登基的年轻皇帝满心想的都是天下的百姓,如果撇去红石个人的私怨,他真心觉得天下有这么一个皇帝乃百姓之幸。 “哈哈哈,这个皇上做什么都这么心急!”道衍笑道,“皇上和他的顾命大臣们都是急性子吗?没有一个人想过削藩太快,改制过速,又耽于善后,人心势必浮动!” “朝廷要是有大师这样的顾命大臣,我就扛把锄头种田去了!哈哈哈!” 朱棣又抓了一把蛆虫放在手心中,赏赐给斑鸠,他要让它们吃个饱,吃到高兴为止。 他想象着如果他当上了皇帝,一定要做一个慷慨大方的皇帝。 “皇上想得人心,不过得了有些人的心,就要失了另外一些人的心。” 朱棣摇了摇头,否定了朱允炆的做法,然后又点了点头,警戒自己以后绝不可一叶障目。 “省刑减狱对犯人自然是好事,可是刑案的受害者自然就会怨恨。均江浙田赋,对江浙百姓是好事,可是官员俸禄、军队粮饷各方面都要缩减……皇上心急,想要一步到位,痴人说梦也!” “殿下说得是!不仅如此,皇上还禁止藩王幼年的王子……” 道衍神采奕奕的眼睛不小心瞥到了朱棣手上那些缓缓蠕动的白蛆,他的眉毛像两头斗牛一样拉开了架势。 他赶紧伸出一只手撑在额头上,挡住视线。 “禁止他们参与文武政事,只允许儒家翰林学士教导诸王子。这可是违了《皇明祖训》啊!殿下!” 道衍说到激动之处,又想与朱棣双目交流。鉴于刚才糟糕的体会,他转动了一半的脑袋,又转了回去。 “殿下,我们白捡了个起兵发难的口实!” “哈哈哈,大师说的好!那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连先皇的祖训都敢动!” 火斑鸠酒足饭饱之后,心满意足地拍着翅膀又回到了梧桐树上。 朱棣收起手掌,握成了一个有力的拳头。 “殿下,朱允炆还夺了僧人的土地,还有道人。我想我可以团结一大批佛寺和道观了。有他们为殿下效力,定然事半功倍!” 没有了障碍,道衍的眼睛终于与朱棣的眼睛四目相对,两人尽情共享铺展蓝图的激情。 “嗯,大师,有劳了。来,红石,你也功不可没!”朱棣举起了酒杯。 三个杯盏还未相接,几抹遗憾说来就来,像乌云一样暗淡了朱棣的眼睛。 “唉!其实他也算是个好皇帝,只可惜……他这个皇帝做得不是时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1章 识庐出丑 朱棣的话没有人敢接,这种话只有他自己能说。 道衍赶紧转移了话题:“红石,假诏和削藩这两步棋,你下的真好!青出于蓝,冰寒于水喽!” “芝麻开花节节高,大师没人取代得了!没有大师,这两个月我怎么能安心地吃了睡,睡了吃,什么事都不管?殿下又怎么能天天扑在器械库?” “这燕王府表面上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其实暗流涌动,危机四伏。锦衣卫都不知道来过多少波了,这些下人也不知有多少是宫里派来的暗探。您上上下下打点,这如发的心思我再学个十年八年也学不会的。” 红石向道衍调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呵呵,算你小子有眼光。赏你!” 道衍得意洋洋,抓起一个鸡腿塞进红石的嘴里。 “你俩缺一不可。有你们助我,真是我朱棣最大的福气!来,再干!”朱棣又端起酒杯。 “殿下,您老是这么抬举我们,我和红石经不起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道衍说道。 “那是你,我又没有尾巴。”红石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哈哈哈!”朱棣抚掌大笑。 道衍瞪了红石一眼,继续说道:“殿下,能在您身边是我们的福气。他日殿下成就大业,我俩也可谓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和抱负。如果没有燕王,我们的一生就如同蝼蚁一般,毫无意义。” “来!为成就大业干杯!” 朱棣心潮澎湃,如果不是燕王的身分,如果他的脑子里没有飘过他与他们终将会是君臣的设想,他立马就会和道衍、红石凉亭三结义。 “殿下!”李识庐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哈哈哈!识庐,你来啦,太好了!一起喝,喝个痛快!” 朱棣满面红光,又将一杯酒送进了肚子里。 “属下……不喝了,”李识庐站得笔直,努力掩饰腿脚的不便。 “一个时辰后,器械库里要演示爆击,属下得赶过去。殿下,这是新的火药配方,您看看。” 李识庐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朱棣:“硫增加了0.6钱,硝减少了0.6钱,柳炭和木炭占分量不变,这样的配方可以做爆击。” “嗯,硫乃纯阳之物,硝乃纯阴之物,增加硫的份量则使爆炸力度加强。你们要小心,爆炸范围可能会加大很多,做好防护措施,避免兵士伤亡。” “是,殿下,属下先告退了!”李识庐转身准备离开。 “识庐,你的腿怎么了?”红石侧着头,盯着李识庐不灵活的那半边腿。 “呵!呵!”李识庐尴尬地笑了两声,没有当即转过身去。 他以为自己努力掩饰跛脚的样子可以侥幸逃脱别人的注意,没想到在临走的时候,被红石逮住了。 “属下,属下摔了……”没有想出应付的方法,李识庐只好转过身来面对着六只眼睛实话实说。 他觉得很难为情,想要把自己的脸遮起来。 “什么?摔了?”朱棣瞪大了眼睛,通红的脸庞散发着阵阵酒气。 “过来,过来,本王看看,在哪摔了?” “殿,殿下,真没事,就是不小心……唉!没事!你们看,这不好好的吗?” 李识庐摊开双臂,转了两个圈。 他呲牙咧嘴忍着疼痛的表演并没有说服面前的三个人。 朱棣噌地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不会有人敢在北平欺负你?” “怎,怎么可能?殿下治下百姓个个守法有礼,谁会欺负属下?” 李识庐着急的直搓双手,滴酒未沾的面容也和朱棣酒气熏天的脸一般通红。 “识庐,你就说实话,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道衍没好气的说道。 他觉得李识庐在他们面前紧紧按住了一个打开了一大半的匣子,实在让人憋得慌。 “大师,不,不是……” 李识庐终于松开了双手,放弃了挣扎。 “属下刚才在街上爬杆摔了下来。”他皱着脸,为这一件一生中难得的不光彩的事懊恼不已。 “识庐,爬杆可不是相扑,哈哈哈!”朱棣的笑雪上加霜,李识庐呲牙咧嘴,心中发下必须攻克爬杆的毒誓。 “爬杆?”红石有了兴趣,“怎么爬?比赛吗?” “呃……”李识庐不想再提起自己屈辱的经过,嘴里像是含着一个核桃,语速飞快。 “看谁爬的快。爬到顶,取红绸,然后倒着身体下杆,头不能着地。” “取红稠,红稠是做什么的?”红石兴味盎然。 “没做什么,就是,就是拿到了……姑娘都会称赞你!”李识庐啧了一声,脸绷得更紧了。 “哦,这是哪里的风俗?” “那耍杆的人是从云贵那边来的。” 道衍恍然大悟:“估计这是他们定亲的习俗!识庐,你是想娶媳妇了?哈哈哈!” “没,没有,大师……” “我也去看看!殿下,大师,你们去不去?”红石站起身。 “去啊!有好戏谁不愿意去看?”道衍撸起了袖子,好像要亲自上阵一般。 朱棣一动不动,伴着醉人的酒意,依旧沉浸在对自己大业的美好憧憬中。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爬杆?我也去。”徐妙锦走了过来。 “去,我去!”朱棣忽然站了起来,抛下令他心醉神迷的酒杯,打算去捕捉更让他痴迷的东西。 路上,红石想起了他曾经对李识庐的怀疑,问朱棣道:“殿下,你觉得识庐怎么样?” “他不错,勤劳能干,忠心耿耿。开发新式火铳和大炮,更改火药配方,都有他帮着我,否则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得了那么多事?怎么了?你对他有看法?” “我总觉得他有点怪……” 红石挠了挠后脑勺,其实他根本想不出李识庐哪里奇怪,除了他曾经两次看见李识庐与戴蚩尤面具的人在一起。 “怪在哪?我怎么没看出来?不会是因为一个曾经的相扑手去爬杆了?哈哈哈!” 朱棣笑得很开怀,今日什么事都让他高兴。 “啊,在那里!”徐妙锦像是小孩看见了新奇的玩具,指着前面两丈远的地方。 一根比所有房屋都高出一大截的竹竿矗立在一家妓院和一家酒馆之间的空地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2章 爬杆传情 以竹竿为中心,人们围成了三个嵌套的圆圈。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管看不看得见都欢呼雀跃,喜笑颜开,至少当一个勇士爬上杆子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可以大饱眼福。 除此之外,妓院内左拥右抱的嫖客和酒馆里摇头晃脑的醉鬼也从二楼到的阳台伸出了脑袋。惊险刺激的技艺可以催化他们的飘飘欲仙。 “人那么多,怎么挤进去?”徐妙锦皱着眉头,放慢了脚步。 “妙锦,我带你去!”朱棣抓起徐妙锦的手向扎堆的人群冲去。 道衍斜眼看了看错愕的红石,摇摇头:“女人真是麻烦!” “让一让,让一让,本人要爬杆,只看不爬的人让一条道!”朱棣高声叫喊,口气和路边摊贩无异。 所有人都很自觉地向两边散开。 没有爬杆的人,他们哪来的好戏看?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谦让。 朱棣一行四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包围圈的核心。 “大爷,您要爬杆?” 一个头上缠着青色头巾,身着青色对襟短衣和束脚裤的苗族男子迎上前来,以不甚流利的汉语热情招呼朱棣。 徐妙锦满面通红,在成百人的目睹中挣脱开朱棣的手。 她这个不拘小节的一代侠女也没能对此仅仅付之一笑。 朱棣毫不介怀,问苗族男子:“嗯,有什么规矩吗?” “大爷,这地上有一个沙漏,会记录您爬竿的时间。” 苗族男子指着地上一个破旧的铁制沙漏,然后又指着沙漏旁一个年轻力壮的英俊男子。 “那一位少侠是到现在为止爬得最快的一个人,如果您的速度超过了他……” “好了,别说了,开始!”朱棣不耐烦地打断了苗族男子,对英俊男子投去轻蔑的一眼。 道衍上前一步,走到朱棣身边低声道,“殿下,别急!先看清杆子……” “嘘,一根杆子我还能没数吗?你是不是想让红石代替我上了?” “殿下说到哪去了?”道衍自讨没趣,后退了两步,“小心!” 朱棣走到杆子旁,转向徐妙锦的方向,他要让徐妙锦看清自己英俊潇洒的风姿,了解自己专门为了她才屈尊俯就来到市井爬这根杆子。 徐妙锦低着头,既疑惑又羞涩,感觉姐夫今日的怪异行径令他们一直以来玩伴一样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想到了姐姐,想到了红石,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再往下想。 朱棣对徐妙锦有着一份特殊的情感。 年少的他在徐达府上看到徐妙锦的第一眼,就敲开了他的情窦。 虽然没有说上几句话,但是徐妙锦的一颦一笑成了他自此之后每日展开笑颜的理由。 到了成亲的年纪,朱元璋给他选的王妃是他从未留意过的徐仪华,而不是徐妙锦。 朱棣大失所望,但他又不敢向有隔阂的父皇表明心迹。 这么多年来,他小心翼翼珍藏着这份情感,从未露出痕迹。 他的霸业暂时取代了一切,因为他知道这种隐忍是为了以后得到一切。 朱元璋驾崩后,压在朱棣身上的大山变成了碎石。 他知道他比谁都强,他毫不犹豫地决定大显身手。 奉天殿的那张龙椅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东西,徐妙锦对他来说也不仅仅只是梦中情人。 朱棣对徐妙锦微微一笑,然后伸开双臂交错攀在光滑的竹竿上。 手臂吃上力后,他蜷起双脚,紧紧勾着竹竿,然后轻轻抖动一下身体,测试身体对竹竿的附着力。 竹竿就像章鱼的吸盘一样擒住他的双手,朱棣很满意地伸出右手向上一节发起进攻。 轻而易举的上升了两节后,他胸有成竹地做了一个尝试——放开了勾住竹竿的双腿。 观众鼓掌喝彩,他们从未见过单凭双臂就能爬到三四丈高的竹竿顶端的挑战者。 朱棣看向徐妙锦,徐妙锦担心的神情让他喜不自胜。 他猜想自己十几年来的相思未必是单相思,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就可以享受比翼双飞,连枝共冢的爱情了。 这种美妙的想象变成了推动他的巨浪。 他的双臂迅速交错上升,快的像猎豹,他悬空的身体有节奏的晃动着,没有给攀爬带来任何阻碍。 道衍目瞪口呆,虽然知道朱棣身手敏捷,但却不知道他可以超出了人类的能耐。 红石咬紧牙关,不是替朱棣紧张,而是心生妒忌。 在他们俩共处的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共同的目标,他每一次都希望朱棣赢。 此刻,他希望朱棣像李识庐一样失手。 转瞬之间,朱棣就到了竹竿的顶端,摘下鲜红的绸布,对着徐妙锦热情洋溢的挥舞,在太阳光芒的见证下,传达了自己的爱。 徐妙锦刚要咧开的嘴又紧紧闭上,她不能回应朱棣,她知道分寸。 朱棣倒着身体迅速溜下竹竿,一上一下花费的时间仅仅是那个英俊少侠的一半。 掌声像雷鸣一样响起,其中参差不齐的夹杂着几声尖叫,来自妓院二楼的妓 女。 她们身旁的嫖客黑着脸,鼻子里喷着气,毫不客气地把她们拽回房间里。 苗族男子走上前来竖起大拇指,以难以相信的口吻赞叹道:“大爷,厉害!” 他迅速从一个花布包里掏出一把银制的梳子。 “你是今日的杆王,嘿嘿,也是我遇到的最厉害的杆王!这个送给你,你可以送给心爱的姑娘!” 苗族男子看看徐妙锦,又看看朱棣,看了之后却大惑不解。 徐妙锦低着头,晃动着身体,摆弄着手指,好像此事完全与她无关。 朱棣一把抢过银梳藏在身后,只用余光往徐妙锦的方向望一眼。 爬了杆,出了汗,醒了酒,朱棣想起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徐妙锦作出的举动心有余悸。 他的宏图大业尚未完成,他还没有打算把精力放在感情上。 他的理智一直很好的封锁着对他来说暂时是奢侈的东西,可是就在刚才毁于一旦。 朱棣快步走到道衍身边,声音又小又沉:“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3章 青鸾之羽 朱棣没有停留片刻,带着一阵风,从为他这个英雄让出的一条专用道离开了。 道衍紧跟其后,红石和徐妙锦错落的跟在后边,各想各的心事。 徐妙锦坐在梳妆台前默默发呆。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棱照在她的脸上,照出了一张心事重重的脸。 自从昨日回到燕王府以后,她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房间。 她无法面对朱棣和红石,还有她的姐姐徐妙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感情问题,在姐姐和姐夫的呵护下,在道衍和红石的陪伴下,她满足的以为这就是她一生的样子。 朱棣大胆的举动拨动了她不敏感的神经,她发现姐夫对自己的感情不仅仅是关爱一个妹妹,徐妙锦的心忐忑不安。 她对姐夫是什么感情呢? 她细想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与姐夫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有时会因为姐夫忽略了自己而生气,因为姐夫和其他姑娘相谈甚欢而郁闷,因为姐夫不了解自己的心思而难过…… 她欣赏姐夫,他英俊潇洒,聪慧过人,出类拔萃,在哪里都是中心,他周围的人仰视着他,她也仰视着他。 可这些与一个妹妹倾慕哥哥之情有什么区别呢? 徐妙锦叹了口气,拉开梳妆台的一个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根羽毛。 镜子里,她手持羽毛,就像一个飘然出尘的仙女。 蓝绿色的羽毛仿佛用翡翠雕刻而成,晶莹透亮的光泽从那根根分明的纹理中挣脱而出,网住了她的手掌,围住了她的身体。 朱棣目瞪口呆的站在门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腰带的带钩上,那里也同样悬挂着一根羽毛,一根蓝绿色的羽毛。 这根羽毛对他来说极其珍贵,他平时不舍得佩戴,今日鬼使神差的就把它卡在了带钩上。 “姐夫……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徐妙锦惊慌失措,赶紧把羽毛放进抽屉里。 “哦……我,我刚才敲了门,见你没反应……怕你出事,就……”朱棣语无伦次,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抽屉。 “我,我能出什么事呀?我不是好好的吗?”徐妙锦用身体挡住了抽屉,尽管姐夫已经看见了那根羽毛。 “哦,那你不和你姐姐出去散散心吗?”朱棣的眼睛回到了徐妙锦的脸上。 她的脸在朱棣眼里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他十岁的时候曾经见过,上面挂着泪水。 那个小巧玲珑的鼻子他也见过,也是十岁的时候,红彤彤的,全是鼻涕。 那张嘴……徐妙锦就是他十岁的时候在奉天殿外遇到的那个哭鼻子的小女孩! “不了,我……有些累了。”徐妙锦缓缓走向朱棣。 “以后我要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朱棣耳边响起了唯一一句他记得的哭鼻子小女孩说的话。 他呼吸急促,一只手紧紧拽着带钩。 “姐夫,你有什么事吗?”徐妙锦扭捏不安,原本就忐忑的心在朱棣怪异的神情面前不知所措。 朱棣艰难的咽了一下口水,忘了昨夜一整夜的思考,忘了他来找徐妙锦只是要把银梳给她,并且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他还忘了他们该回到像原先一样的姐夫与小姨子的位置上。 朱棣眼前出现的是那个三四岁哭鼻子的小女孩,和那根将他们的缘分牵起二十多年的青鸾羽毛。 为什么徐妙锦拿着羽毛发呆?对十岁时的我念念不忘吗? “妙锦,你刚才是不是拿着一根青鸾的羽毛吗?”朱棣毫不犹豫展开了攻势。 “没有,没有!”徐妙锦慌乱地低下头,又偷偷的侧过身去。 “妙锦,你看。”朱棣移开了抓着带钩的手,轻轻解下青鸾羽毛,把蓝绿色的羽毛举到了徐妙锦的面前。 “姐夫……你,这,这羽毛是从哪里来的?”徐妙锦一把夺过朱棣手中的羽毛。 “二十多年前,在奉天殿外,一个小女孩给我的。” 朱棣急切的转动着眼珠,不肯放过徐妙锦脸上产生的任何共鸣。 “小女孩!”徐妙锦像是触到了绚烂的云彩。 她根本不需要回忆,这件事就像露水和鲜花一样常常出现在她的眼前。 “妙锦,那个小女孩就是你!”朱棣握住了徐妙锦的双臂。 徐妙锦瞪大了眼睛,她的目光正在和朱棣的目光慢慢建立起那个有关于共同过去的连接。 “殿下!”一个冰冷的声音残酷的切断了他们的连接。 朱棣放下双臂,带着惋惜,不情愿地转过身去。 红石站在门外,晨晖把他的身体染成了橘色。 “红石,你怎么来了?”朱棣的口气略有责备,一瞬之间,帝位大业在他眼前只是模糊的影子。 “我们有重要的事要与殿下商议。大师正在厅堂等候。护卫说您来找妙锦了,所以我就过来了。” 红石表面上平静如水,假装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他的内心汹涌澎湃,七上八下。 因为,他的身上也有一根蓝绿色的青鸾羽毛! 那一次萍水相逢,他本不应该是局外人。 他也时常想念起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和高傲的燕子。 他把青鸾羽毛挂在神鞭泪的药瓶上,贴身放在胸前,把它们视为同等珍贵的东西。 如果不是朱棣爱慕徐妙锦,如果不是他俩四目相对,把他排除在外,他一定会拿出自己的青鸾羽毛,告诉他们,他就是当年的那个石头。 “姐夫,你快去!”徐妙锦局促难堪,想要一个人静一静,喘一口气。 “嗯。”朱棣答应了一声,走向门口。 跨出门槛之前,他停下了脚步,侧着头,不甘心的嘴唇动了一下,想说的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马二雨端着一盘糕点,斜倚在转角,注视着红石和朱棣离去的背影,她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一向卑微的她没有嫉妒,没有难过。这些都不属于她,她只是娇艳的花朵旁边一株无名的小草。 默默地爱她爱的人,才是她生存的意义。 她迈开步子,向徐妙锦的屋子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244章 一反其道 “殿下,您看看!到现在为止,皇上罢黜五个藩王的后果已经酝酿发酵,朝廷内外怨声载道!” 道衍兴冲冲地把信使刚刚送到的情报递给朱棣,完全没有注意到朱棣和红石脸上的寒冰。 “反对削藩的声音主要分为两派:一派是坚决反对削藩的,无论采取何种形式,他们都反对。而另一派只是反对削藩的方式,他们认为目前的做法太过激进,容易引起政变。这两派人天天在朝会上辩论,都快打起来了!” “内讧往往比外敌更具有毁灭性。” 看着手中的情报,朱棣渐渐遗忘了情爱,眉毛高高挑起,嘴角喜悦地上扬。 “坚决反对削藩的那派人大部分都和各地的藩王有着密切的来往,或是姻亲,或是藩王们原来的部下。” 红石也暂时摒弃了自己的私怨。 “他们申诉朝廷捕风捉影,只要封地有人告变,藩王就毫无争辩的余地。诬陷轻而易举,毁谤易如拾芥,这将引起所有人对律法的轻视,导致诬告成风。长此以往,人心惶惶,社会秩序终将大乱,朝廷的统治岌岌可危。” “另一派没有将削藩一棍子打死的人,他们上奏两个月之内连削五王,过于急躁。同时,对于被削藩王的处置也很不合理,处罚过重,没有安抚好藩王们的情绪。这样一来,激化了藩王们和朝廷的矛盾,给予了藩王们造反的理由。他们用雄才大略的汉武帝和他的《推恩令》来提醒皇上,步步为营方能安定社稷。” “哈哈哈,吵得好,吵得好!”道衍摇头晃脑。 “可惜没能见着他们当庭对峙,面红耳赤的样子!先皇在的时候,大臣们可没有这么善辩啊!” “哼,他们哪里敢在先皇面前放肆,一帮见风使舵的家伙!”朱棣把情报折好,递给道衍,“烧了它!” “殿下,现在这两派人和皇上以及顾命大臣僵持不下,我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红石微微一笑。 “利用这个机会?”朱棣竖起了耳朵,他敏感的政治神经强化了五官的功能,“来,红石,大师,坐下,别站着!” “以藩王的立场,立即上书皇上。”红石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朱棣的眼睛带着使命转动了几下,很快就停在了可以让它们发亮的地方。 “劝皇上停止削藩?”朱棣的声调急切的上扬,他没想到一道妙计这么快就摆在他的面前。 “是的,殿下。” “妙!妙!妙啊!红石!大师!”朱棣搓着双手,再也不能安坐,站起来在厅堂里转了两圈。 “我们之前做了那许多事都是为了让朝廷削藩。现在事情进行得这么顺畅,谁能想到要上书停止削藩呢?红石,”朱棣指着红石,像是万绿丛中发现了一点红,“就只有你想得出来!” “臭小子不走大道,什么事都反着想,我这个老人家真的是得学一学年轻人的方法了!”道衍有点醋意,不过也心悦诚服。 “眼见着削藩的血雨腥风肆无忌惮地蔓延,殿下能安卧吗?”红石和朱棣唱起了双簧。 “当然不能!” “殿下觉得皇上能采纳我们的建议吗?” “当然不能!” “恭喜殿下他日夺位名正言顺!”红石和道衍异口同声,三人抚掌大笑。 “这还不够!这封上书的奏折定然会 逼得朝廷对殿下动手。”红石继续道。 “嗯,红石,你想的倒周到,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当然不会像前面五个被削的王爷一样。” “嗯,我是皇上的心头大患,他可得费尽心机了。” “皇上忌惮殿下,我猜皇上会投石问路。他会派心腹来北平试探殿下,到时殿下便可以演一出精彩的戏给他们看。” “演戏?演什么?” “装疯!”装疯是一招好棋,并非红石故意耍弄朱棣。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得意地欣赏着朱棣慢慢张大的嘴巴,满足地想象着徐妙锦看见朱棣疯魔疯样的错愕表情。 “嗯,”道衍浑然不觉,对红石鼎力相帮,“孙膑装疯成就了一代兵圣,司马懿装疯为曹魏的灭亡奠定了基础,我看这招好用!” “一定好用!皇上怎么敢动用武力对付一个神志不清的藩王?不但如此,他还得放了三个王子。”红石的笑容里有一丝戏谑。 “好!阖之者,结其诚也!一举两得,妙招!我会超常发挥的,哈哈哈!” 朱棣开怀大笑,以儿子的性命和帝王的大业为信念,挥洒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风度。 红石收起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深深地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惭愧。 或许徐妙锦更喜欢朱棣正是因为这份霸气。 一封洋洋洒洒的奏章摆在了朱允炆的面前。 燕王言辞诚恳,希望他对自己的叔叔们手下留情,毕竟血浓于水。 如果叔叔们犯了错,他可以痛下针砭,甚至责罚,但是不要把他们逼上绝路。 燕王还搬出了先皇,哭诉藩王都是先皇的亲骨肉,先皇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儿孙相互残杀。 最后,燕王请求他停止削藩,重建支离破碎的叔侄关系,声称叔叔们能体谅侄儿当皇上的不易,无论侄儿过去做过什么都能一笔勾销。 这篇奏章是一个叔叔写给侄儿的奏章,没有你争我斗,不见滚滚硝烟,只有浓浓的骨肉亲情。 朱允炆合上奏章,用双手蒙住了欲哭无泪的脸。 登基两三个月以来,朱允炆渐渐对削藩套上了自己新的理解,虽然有点勉强,但终究这种新的理解使现实不至于折磨他的内心,削弱他的意志。 他立志当一个好皇帝,决心造福于民,不能让拦道的恶魔阻碍了他的远大志向。 燕王的奏章把朱允炆推回了他刚刚执掌大权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看到的全是亲情,是亘古不变的孝道。 他不敢切断和叔叔之间的血脉相连,不愿做骨肉相残的罪魁祸首。 可是,围绕在他周围的声音胁迫他,改变他,他最终缴械投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痛彻心扉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朱允炆将眼光从叔叔们身上移开,投向了他的子民。 江浙民众的欢呼雀跃,牢狱犯的感恩和改过自新的决心,还有重新夺回土地的百姓给他编的歌谣,这些全是他的勋章。 靠着它们,他甜甜地进入梦乡。 此刻,朱允炆疲惫丧气,选择削藩到底是对是错?他怎能知道哪一条才是正确的出路? 黑暗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走来,像是夜里的一盏耀眼夺目的明灯。 他揉了揉眼睛,皇爷爷! 朱允炆全身颤抖,每一滴血液都沸腾起来。 皇爷爷的眼睛布满血丝,瞪得比铜铃还大。 “炆儿,你这个皇帝是怎么当的?为什么你要把你的叔叔们一个个都逼上绝路?朕如此信任于你,把皇位传给了你,你是一国之君,你的叔叔们只是藩王,你怎么就容不得他们?” 朱允炆从龙椅上弹开,觉得自己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扑通”双膝跪地,额头贴着地面,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斥着深深的罪恶感。 “皇爷爷,孙儿……不想削藩,可是……叔叔们不会放过孙儿……皇爷爷留给孙儿的顾命大臣们要孙儿削藩。孙儿该怎么办?” 皇爷爷揪住他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你是皇帝!永远不要问怎么办!” 朱允炆咬牙切齿,不停的摇头。 皇爷爷对着一个不能胜任的接班人,愤怒的双唇再也不愿吐出一个字。 “孙儿知错!”朱允炆痛心疾首,皇爷爷何时这样对待过他。 他扑上前去想要抱住皇爷爷的腿,却扑了个空。 皇爷爷的身影开始模糊,但是依旧摇着头,对他失望的神情有增无减。 朱允炆泪流满面,伸出一只手,口中呓语:“不要走!不要走!” “皇上,不能让燕王待在北平,否则燕王会打到京师来!” 一个视死如归的声音彻底赶走了皇爷爷最后一点模糊的影子。 朱允炆恼羞成怒,抓起一份奏章朝阶陛下的户部侍郎卓敬扔去。 卓敬满头满脸都是血,但依旧大义凛然,高声诵读:“夫将萌而未动者,几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几非至明莫能察。”① 读罢,卓敬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住嘴!”朱允炆大吼一声,一个拳头重重落在地上。 钻心的疼痛从他的手臂窜上脑袋,他睁开眼睛惊恐的望着青天白日,大殿里除了他空无一人。 朱允炆吃力的站起身来,坐回了龙椅,丝毫没有留意到拳头青紫,鼓出一个大包。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龙案上燕王那份血浓于水的奏章,它像一把利剑直戳他的心窝,邪恶地一点点削去他两个月以来建立的思想与信心。 但是,他的眼睛不能躲开它。 他越躲,邪恶就会越强大。他越躲,皇爷爷就会对他越失望。他越躲,他就会从这个位置上摔下去,再也站不起来。 “来人!召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梅殷!”朱允炆的声音窜上重檐庑殿顶,回响在奉天殿上空。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和梅殷以雷霆之速赶到了奉天殿。 现在的皇上和刚登基时完全不同,被动执政变成了主动执政。 朱允炆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年轻的身体迸发出无穷无尽的精力。 他的主张像日中的万丈光芒。他思如泉涌,当机立断,顾命大臣必须奋力追随,稍不留神就会被远远抛在后面。 朱允炆指了指面前的奏章:“你们看看,燕王对朕的控诉。” 他的背离开了舒适的靠背,一手撑在龙案上,像是准备应付洪水猛兽。 四人都大吃一惊,各自的猜想应运而生。 太监首先把燕王的奏章递给齐泰。 齐泰看完后,把它传给了黄子澄。 最后两位在变得越来越沉闷的空气中艰难地读完了燕王的奏章。 朱允炆看向齐泰,他是第一个读完的,也思考了最长的时间。 “昨日卓侍郎之奏言与臣的想法不谋而合。燕王之害,切不可掉以轻心。徙燕王出北平势在必行,且越快越好。至于封南昌,或废为庶人,或软禁,臣以为,只要夺了燕王的兵权,将他迁出他的巢穴,让失去了他原有的势力,则其患不足惧矣!” 听了齐泰的话,朱允炆眉头未展,他没有听到一句能解开他的烦恼的话。 黄子澄赶紧就奏章论奏章:“燕王大言不惭,避实击虚,皇上大可不必理会。削藩进展顺利,很快就会轮到燕王。此时他上奏朝廷意图很明显,他这是在做垂死挣扎!” “是啊,皇上。燕王想方设法博得皇上的同情,皇上切不可在这重要关头有妇人之仁。”方孝儒将燕王声泪俱下的奏章只归为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最后剩下梅殷,朱允炆的眼里闪过一点可怜的期望。 前面三个大臣的话还没有让他对燕王的奏章释怀,还没有让他说服自己漠视亲情的连接是他现在唯一的正确选择。 “三位大人说的极是,燕王之意显然是要让皇上自责、内疚、动情,从而放他一马。因为他知道在五个藩王之后,很快就会轮到他。不过,臣推断,燕王此举的目的不仅于此。他还想拖延时间。以燕王的性格,他不会坐以待毙。要筹划兵变尚需时日,因此他想用骨肉亲情暂时稳住皇上。待他做好准备,定会起兵攻入应天。”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愧疚渐渐无力,不安崛地而起。 黄子澄趁热打铁:“先皇临终前曾经说过,所有皇子中,先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燕王。燕王城府之深,人尽皆知。朝廷应立即开始行动,以占先机。” 方孝儒前赴后继:“先皇临终前还提到了叶伯巨,先皇始终还是担心大明会形成‘弱干强枝’的局势啊!皇上,朝廷现在虽然削了五个藩王,可是这五个藩王却顶不上一个燕王。皇上绝不可心慈手软,只有朝廷成为强干,大明才可四方安定,皇上也才不会辜负先皇的重托!” 注:①引《明史·卓敬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装疯卖傻 “皇上,我们还没有找到废燕王的理由,暂不可直接派李景隆把大军开到北平。” 在朱允炆的默认下,齐泰直接开始商讨对付燕王朱棣的策略。 “燕王向来行事小心谨慎。胡惟庸和蓝玉为了讨好他,多次赠予珍贵稀有的物件,都被他一一退了回来。胡惟庸案和蓝玉案期间数万人受到牵连,皇室也未能幸免,燕王却独善其身。晋王朱?在世时与他不和,为了抓住他的把柄,晋王派人潜入燕王府,数年来一无所获。燕王之深,深不可测。臣以为对付燕王切不可打草惊蛇,否则不但打不到蛇,还会被他反咬一口。” “嗯,齐尚书言之有理!”朱允炆在齐泰深情并茂的阐述下,完全把朱棣的哭诉丢到了脑后。 他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把目光放在最棘手最迫切的事上,这是作为一个皇帝的基本素质。 他做的还不够好,但是他知道一定能做得更好。 “捭阖之术,天地之道。欲阖之,贵密。以官员调动为名,替换北平行政官,暗中刺探燕王虚实。”朱允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皇上英明!臣以为,朝廷必须抢占北平的控制权,但是必须分阶段进行。先由朝廷任命北平布政使和都指挥使。此举既可压制、震慑燕王,也可削去燕王部分兵权。” “之后再派军官屯兵驻开平,并调北平原属燕王管辖的军队出塞;派军官练兵山海关和临清;调北平、永清二卫军至彰德、顺德,做到万无一失。燕王羽翼尽被除去,朝廷军队又将之团团包围,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再无回天之力!” “尚书之计高明!”驸马都尉梅殷啧啧称道。 “兵家说知己知彼,先把我们的人派过去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再顺势夺了他的兵权,围住北平。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制人者必握权,制于人者恐失命也!” 作为兵部尚书,齐泰自然最懂兵事上的调度。黄子澄和方孝孺频频点头,他们没想到齐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一个完备的计划,不由得不对齐泰佩服的五体投地。 “嗯,齐尚书,就这么办吧!你心目中可有了合适的人选?”朱允炆问道。 “工部侍郎张昺可任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谢贵、张信同往,任北平都指挥使。遣都督宋忠屯兵驻开平,耿瓛练兵山海关,徐凯练兵临清。”齐泰对答如流。 不止是兵部,所有朝廷官员的名字在他脑中都占有一席之地。 朱允炆急急批下圣旨,朝廷的军事力量迅速扑向北平,在朱棣的周围星罗棋布。 盛夏比往年早了半个月,荷花欣喜的打开花瓣,露出娇羞的花蕊和高傲的莲蓬。 蜜蜂和蝴蝶蜂拥而来,它们无数次在水池上方掠过,望眼欲穿的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朱棣穿着一件又脏又破的棉袄,与清新的夏日格格不入。 这件棉袄他已经穿了好几个月了,没有一刻离开过他的身体,吃饭穿着,睡觉穿着,走路穿着,即使一个人待在房内,厚厚的棉袄依然沉重的压在他的身上。 他不在乎,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苦。 他不急着从破袄中逃离出来,由始至终耐心地等待着。 “郡主,快去看看吧!殿下不肯吃饭,他把碗摔了,还把丫鬟骂哭了!将军和大师也没有办法!” 一个丫鬟急匆匆的跑到徐妙锦的房间,上气不接下气,手舞足蹈。 徐妙锦握着毛笔的手一抖,一个硕大的墨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与她刚刚写好了“古”字融为一体。 “姐姐呢?” 她把笔胡乱架在笔托上,圆滚滚的毛笔还没有把自己固定住,她已经出了门口。 “王妃病了,奴婢不敢去叫她!”丫鬟眼睛里的泪随时都会夺眶而出。 “别哭!姐夫会没事的!”徐妙锦绷着脸。 她不知道朱棣、红石和道衍的诱敌大计,朱棣疯了多久,她就揪心了多久,为姐夫,也为姐姐。 姐姐徐妙云日日守在朱棣身旁,她圆润的脸变得消瘦,迷人的笑容逐渐消失。 她不厌其烦的和朱棣说话,虽然每说一句都是一次酷刑,换回来的是沉默和疯癫。 徐妙锦爱莫能助,连红石这个神医都治不了姐夫的病,她还能怎么样呢? 不过,她没有因此离开北平,陪着他们煎熬,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姐夫!”徐妙锦冲进屋内,身体晃了一下,添乱的门槛绊住了她。 “小心!”红石失声惊叫。 坐在床边的朱棣一怔,但并没有抬起头来,继续专心致志的把撒在床沿上的饭粒一粒一粒地塞到自己的嘴里。 地上和床上全是饭粒,眼泪未干的丫鬟正蹲在地上清理。 红石苦着脸,忧心忡忡,机敏的眼睛却没有放过徐妙锦任何细微的表情。 他知道朱棣此时内心的痛苦并不比徐妙锦少,这让他产生了快感。 尽管红石嘲笑过自己,也时时警告自己,但还是赶不走男欢女爱的作祟。 “殿下,妙锦来看你了。”红石走到朱棣身旁轻声说道。 “走!走!她是坏人,她打我!” 朱棣捡起一颗饭粒朝徐妙锦扔去,试图让徐妙锦赶紧离开这里,在徐妙锦面前出丑是唯一令他烦恼的事。 红石咬了一下嘴唇,故意不让朱棣称心如意。 “妙锦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以前常常在一起玩,狩猎、蹴鞠、相扑,还有爬杆……殿下,你记得吗?” “姐夫!我是妙锦啊!”徐妙锦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一屁股坐在朱棣的对面,伸手掸掉散落的饭粒。 饭粒没有一颗肯听她的话,她气血攻心,重重的拍了一下床板。 “姐夫,你到底是怎么了?和一碗饭较什么劲?饿了不就应该吃饭吗?如果你不想吃就别吃了!姐姐因为你病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走开!走开!”朱棣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鼓起绝无仅有的勇气,一手推开徐妙锦,另一手推开红石,转过身去,抱着床头靠板,把头埋在胳膊弯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深夜商讨 朱棣不忍心再看见徐妙锦哀愁的眼睛,也不能让徐妙锦再看见他毫无尊严的脸。 徐妙锦踉跄了一下,红石扶住徐妙锦的胳膊。 徐妙锦一句话也没有说,绝望的眼神中全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责备。 “妙锦,你出去吧。我来照顾殿下……” 红石后悔莫及。他的幸灾乐祸有什么意义?换回的仅仅是徐妙锦的痛苦不堪。 “我,我真没用!”徐妙锦抹了抹眼泪。 “妙锦,别生殿下的气。他是因为病了才不认得你。” “姐夫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真的治不好他吗?” 徐妙锦哀求的眼神碾碎了红石的心。 “我……”红石摇了摇头,“心病难治,殿下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燕王了。” “不!燕王还是燕王!姐夫还是以前那个姐夫,他会好起来的!” 徐妙锦湿润的眼珠瞪的浑圆,她就是靠这样的信念在燕王府里一天一天坚持下来。 朱棣的背起伏了一下,他咽下了涌上眼角的泪。 “嗯。你说的没错。虽然……这种病不容易治,但是我会……尽力。” 红石勉强冲着徐妙锦笑了笑。 “真的?只要你治好了姐夫的病,就算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不用,为殿下医治是我份内的事。我也希望殿下早点好起来,你回房去吧。” 红石不想再看到徐妙锦悲伤的脸,因为朱棣而悲伤的脸,不想再听到徐妙锦的苦苦哀求,因为朱棣而发出的哀求。 终于,他彻彻底底地明白自己做了一件最不该做的事。 黑夜蒙住了绝大多数生物的心智,他们昏昏欲睡,有的进入了美妙的世界,有的在苦苦挣扎。 少数在黑夜里可以更清醒地认识自己,认识敌人的生物,他们蠢蠢欲动,准备大显身手。北平布政使张昺就是这少数中的一员。 北平布政使司是一个门阔五间的三进院落,前两进是办公区域,最后一进住着这里的官员。 新官上任的三个月以来,每天夜里,最后一进总是点着一盏长明灯。 灯下摆的永远是同一本书——《鬼谷子》。 张昺津津有味的读着“反应”一篇,手里捧着提神醒脑的茶水。 他已经不需要全神贯注地盯着书页上的字,《鬼谷子》他读过上百遍,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 他翻开它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一些新的思考。 作为自己缜密行动的恩师,《鬼谷子》的教诲多少次也不会嫌多。 四级阶梯状的莲花漏壶滴滴嗒嗒的宣布着时间的流逝。 最高一层莲花漏壶里的水从壶底的小孔渗出,扑进下一层巨大的莲花口里,然后再奔赴下一层,直到它们立在显示时间的标识旁边。 它们欢腾的前赴后继并没有打扰到张昺,他很快就要面对最强劲的对手,没有什么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屋外响起了敲门声,张昺纹丝不动。 门打开了一道缝,门轴不安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警告外敌入侵。 张昺猛然抽出书案上的剑,朝他感知的危险方位刺去。 顺着明晃晃的剑身,他看见了所谓的危险是他的同僚——新上任的北平都指挥使谢贵。 “谢大人,你怎么来了?”张昺依旧举着剑。 “为明日之事。虽然只是拜见燕王,但我担心会出纰漏,所以来和张大人商讨商讨。” 谢贵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在离他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张昺和谢贵在调到北平之前少有交集。 调到北平之后,各自为政,两人也只有简单的两次会面。 谢贵比张昺大十三岁,但绝不倚老卖老。 他性格粗犷豪迈,宽宏大度,既能赏识能力强的人,也愿意虚心请教。 张昺聪慧好学,饱读兵书,在谢贵心目中是个能谋善断的官员。 “张大人,我们来北平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去过燕王府,只是在燕王府的高墙之外收集情报,其实根本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情报。明日是我们第一次走进高墙,我们得商量商量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万万不可出错。” 对于明日的造访,谢贵并非心中忧虑,只是出于小心谨慎。 他知道张昺想得到的,他未必想得到。 “谢大人,你说的不错。坊间传闻燕王因思念三个王子痴傻成疾,不知是真是假。燕王狡猾诡诈,我们当万分小心。” 张昺绕过谢贵,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书案上的《鬼谷子》在谢贵面前扬了扬。 “最近我都在研究这本书,有了很多新的感悟。” “哦,张大人有什么感悟?” 谢贵也读过《鬼谷子》,不过这本谋略的书籍对他来说只是表面上的意思,重读多少遍也是一样。 “要认清燕王,我们必须洞悉他以往的想法。鬼谷子说:‘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复以知今’。” 张昺看了一眼莲花漏壶,他必须根据所剩时间的长短来调整自己介绍感悟的详尽程度。 “张大人何意?在此之前,我们可都没和他打过交道。” 谢贵觉得自己来对了,张昺果然另辟蹊径。 “不仅我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顾命大臣和皇上也不了解燕王真正的心中所想,所以才派我们入燕王府刺探。” “嗯,明日的刺探很关键。然而明日的燕王必然不是今日的,昨日的,前日的燕王,在我们面前他会隐藏起自己的想法,而且以他的高明,定然不露痕迹。” 张昺眯着眼,他的目光似乎正透过层层屏障,钻进燕王朱棣的内心。 “那如何找出明日之前的燕王?”感觉到对手的狡诈,谢贵有些着急。 “从他身旁的人寻找蛛丝马迹。我们假装只关注燕王本人,而对旁人视若无睹。当我们与燕王对话的时候,燕王的反应必然都是虚假的信息,而旁人的反应却至关重要。尤其是他最亲近的人,或许只有那么一两个人了解他的策略。他们以为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燕王身上,他们就会有所松懈,因此或多或少会表现出一些真实的反应。” 张昺看了看谢贵,希望他可以完全理解自己的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8章 投石问路 张昺不仅不了解燕王,对谢贵的了解也很有限。 他和谢贵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搭档,他不能指望他们可以配合得多么默契。 “嗯,从他最亲近的人身上洞悉燕王以往的想法,妙!明日我们进燕王府主要就是探查他身边人的反应,其他的都是幌子!” 谢贵领悟的没有丝毫偏差,他因为自己敏捷的思考而情绪高昂。 “那明日我负责发问,张大人来观察他身旁的人,张大人比我心细,应该可以看出更多名堂来。” “好!”张昺露出了笑容,和谢贵的交流比他想象的简单的多。 “谢大人,你明日仔细观察燕王的变化,多听他说,以静制动。偶尔可以轻微的反驳一下他的话,以探查他的真实意图,说不定他会露出一点马脚。即使他再怎么把真实的自己封闭起来,只要你善于刺探也能够多少有一些收获。阴阳其和,终始其义。” “呼!”谢贵长出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燕王府之行对他来说比打入千军万马还难。不是今晚来找张昺,他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这许多门道。 “张大人,以后我俩要经常走动,彼此了解才能齐心对付敌人。告辞!” 燕王日复一日装疯卖傻,技艺炉火纯青,可就是没有盼来真正的观众。 他们没想到新上任的布政使和都指挥使这么沉得住气。 在侍卫通报他们盼望已久的客人驾到时,朱棣摩拳擦掌,红石和道衍跃跃欲试。 “布政使大人,都指挥使大人,欢迎,欢迎!请入府内小坐!” 道衍堆着满脸皱纹,拿出十二分的热情邀请张昺和谢贵进入王府。 “阁下怎么称呼?”谢贵问道。 他们有所耳闻,燕王身边跟着一个和尚和一个将军,但不知姓名,不知长相,更不知其能耐。 “贫僧道衍,这位是古将军。”道衍指着红石。 “道衍大师,古将军,下官初到此地,对北平事务甚是生疏,因此忙于公事,一直未能到燕王府拜访,实在是礼数不周。在下在这里向二位赔罪了!” 谢贵和张昺抱拳致歉。 “这是哪里的话?要说礼数不周,燕王府也难辞其咎。燕王……” 道衍的笑脸立即消失,阴郁的乌云在脸上徘徊。 “燕王病了,所以一直没有邀请二位大人来府上一叙。” 谢贵和张昺假意大惊失色。 谢贵自始至终牢记自己负责谈话的职责:“燕王病了?现在身体如何?好些了吗?” 张昺默默观察着道衍和红石。 “唉!一直不见好转……”道衍眼神涣散,连摇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请御医看了吗?皇上还未得知此事?”谢贵道。 “嗯,还未来得及上奏皇上。我们原先以为殿下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思念三个王子一时伤心罢了,于是请太医开了些安神舒郁的药。殿下服药后安定了些,可是一个月后,殿下的病情急剧加重,开始说胡话,时常认不得人了。” “太医加大了药量,殿下的病情反反复复,后来开始吐血,太医不敢继续用药。现在殿下有时痴傻,有时癫狂。贫僧和古将军正商讨着上奏皇上一事。” “这……”谢贵犹疑不定。 他来燕王府之前坚定地认为燕王装疯卖傻的信念在道衍愁苦的脸上开始动摇。 谢贵没有从道衍诚恳的脸上看到任何虚假,反而从一旁默默无语的古将军的眼神里发现了一种将军特有的无奈——他不会与你娓娓细数,但是谁都看得出他忧心忡忡。 “燕王大福大贵,老天爷会保佑燕王的。”张昺赶紧说道。 他没有相信道衍的话,深知虚与实绝不仅仅流于表面的道理。 没有看到燕王,他不能离开燕王府。燕王才是主角,燕王上场,和尚和将军退场的时候,他们才会松懈下来,露出他们本来的面目。 没等张昺聪慧的脑袋想出进府的理由,道衍就提出了邀请。 “二位大人既然来了,就请入府内喝杯粗茶吧。” 道衍的打算和张昺不谋而合,在他们看到朱棣精心准备的表演之前,道衍自然不会让他们离开。 燕王朱棣坐在厅堂门口,等着好奇的客人。 两三件厚重的棉衣压弯了他的腰,汗水成不了珠,也成不了线,它们一整片出动,盖在朱棣的脸上和脖子上。 朱棣的旁边有一个火盆,火光发出滋滋的声音,似乎随时要把它周围的一切吞噬掉。 “好冷啊!好冷啊!”朱棣伸出两只手,放在火盆上方取暖。 张昺和谢贵站在两丈开外,没有再前进一步。 他们有一种错觉,好像进入了冬季。可是,头顶上的烈日和额上的汗水提醒他们现在是夏季。 “布政使大人,都指挥使大人,燕王殿下进入夏季以来也一直穿着棉衣,浑身长满了痱子还是不肯脱下来。他老说冷,日日生着个火盆烤火。唉,我们也没办法,只能随着他。” 道衍摇着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殿下?”谢贵上前一步,将自己与朱棣的距离拉近了一丈。 “参见殿下,下官是北平都指挥使!” 朱棣闻声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谢贵,片刻之后就像一个孩子玩腻了一个玩具似的,把谢贵扔在一边,又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最令他着迷的炭火上。 “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太多了,对殿下打击很大。先皇驾崩,殿下痛心。虽有诏王爷不能进京奔丧,殿下还是在北平替先皇守灵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后来就是削藩,殿下几次上书皇上停止削藩,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流离失所。再加上三个王子数月都难回北平……殿下遭此手足被废之痛,子女不得相见之苦,故变得疯疯癫癫,真可怜呐!” 道衍干枯的眼珠得以灌溉。 “近日北元又扰我边境,皇上想让燕王帅兵征讨。可这……” 谢贵的眼睛在朱棣、道衍和红石三人脸上流转,保持着时时与他们交流的意愿,以此让道衍和红石忽略张昺,给张昺创造观察二人的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9章 火中取炭 “布政使大人,殿下是再也无法带兵打仗了!” 道衍的脸皱成了一团,像是被夹子夹住,痛苦得难以形容。 “来来来!一起烤火!” 朱棣忽然站起身来,伸开双臂,跨过火盆。火苗立即咬住他的裤裆,发出得意的咝咝声。 “殿下,小心!” 红石一个箭步冲到朱棣身旁,脱下一只鞋子,轻轻拍打朱棣的裤裆,扑灭了火苗。 道衍惊恐地揪住自己的胡子,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 朱棣推开红石,大踏步走向张昺和谢贵。 “来来来!一起烤火!”他拉起张昺的手,往火盆边上扯。 朱棣浑身散发着腐烂的臭气,湿漉漉的双手又黏又热。 张昺想抽出手来,又碍于燕王的身份不敢拒绝。 走了几步,成千上万只无孔不入的虫子钻入了张昺的毛孔,那是炉火的热气。 他再也无法顾及尊卑,担心自己再不推开朱棣就会浑身着火。 “不了,殿下,冒犯了,卑职真的不冷!”张昺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呵呵,你冷!你冷!我来帮你!” 朱棣笑呵呵地走到炉子边,出其不意的把手伸进火盆里,抓起一块炭火。 “嗞——!”一股焦臭味迷漫开来。 “殿下!”红石和道衍同时惊叫,奋力扑上前去。 红石一脚踢飞朱棣手中的炭火,拽着踉踉跄跄的朱棣冲到墙角的一个大水缸旁。 道衍抓起朱棣的手就往大水缸里摁。 张昺和谢贵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脑子里想到的不是朱棣是不是在装疯,不是红石和道衍的反应自不自然。 他们什么也没有想,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不可能发生。 就在前一刻,朱棣抓住张昺的手的时候,尽管离朱棣那么近,张昺还是保持着清醒的怀疑态度。 此刻他全然遗忘鬼谷子的教导:虚实之理,不合来今,反古而求之。 “快去叫太医,给殿下处理伤口!”道衍冲着护卫大叫。 谢贵先恢复了镇定,上前问道:“大师,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吗?” “不需要了,二位大人先请回吧。”道衍头也没回,兀自按着朱棣的手。 张昺和谢贵行了个礼,匆匆忙忙离开了燕王府,带着沉重的脑袋和朱棣没有城府的笑容。 燕王妃徐仪华和徐妙锦闻讯赶来,太医刚给朱棣包扎好伤口。 朱棣痴傻的盯着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手,没有喜怒,没有哀乐。 燕王妃泣不成声,默默走到朱棣身旁,轻轻抚摸着朱棣的背,希望把自己的怜爱和慰藉传到朱棣身上。 徐妙锦咬着牙,忍住了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 在一颗柔弱的心和一个疯癫的人面前,她不能再软弱。 “姐姐,以后我也一起来看着姐夫吧,这样他就会少受些伤。” 徐仪华无力地点了点头,痛苦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朱棣受伤的手。 “没事的,很快这一切都会过去。红石说了,姐夫的病能治好,是吧,红石?” 徐妙锦试图在沉闷的气氛中点燃希望。 “嗯,能治好。我会尽力让殿下快些好起来。” 在徐妙锦充满期盼的目光中,红石给了徐妙锦一个坚定的眼神。他忘了朱棣并没有真的失去理智。 朱棣闭上呆滞的眼睛,想要在黑暗中享受这一刻,享受两个女人的关怀,享受他付出的爱所得的回报。 “妙锦,红石,你们先回房吧,我想独自陪陪殿下。”徐仪华担心朱棣疲惫,打发走旁人。 “嗯,姐姐,有事叫我。”徐妙锦低着头,缓缓转身离开。 红石跟在徐妙锦身后,难过的注视着她心事重重地身影。 从朱棣的房间到徐妙锦的房间百来步的距离,徐妙锦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每一步都像是艰难的爬山越岭。 红石很想上前安慰徐妙锦,甚至有了告诉徐妙锦真相的冲动。 他想要变得宽宏大度,想要成全两情相悦的人。 可他更想抓住什么,那或许只是洪流中的一根稻草,但谁知道它能不能变成坚实的硬棒? 在徐妙锦的门外默默站了一刻钟,红石挪开了脚步。 白日的热气弥漫到夜间,它无处可去。 太阳之下,整个苍穹都忍受着炽热。 红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意,脑子里交替着布政使、都指挥使鬼鬼祟祟的模样和徐妙锦失魂落魄的神情。 夜莺干涩的哀嚎了两声,猫头鹰精神抖擞的嗷呜起来。 它打败了歌神,决定慷慨地放走脚下的两只瓢虫。 红石辗转反侧,睡意全无,索性爬起身来,走到屋外。 他的脑袋很沉重,他想从自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逃到另外一个世界。 院子里没有风,两颗梧桐树无精打采地回想着烈日炙烤的梦魇。 它们无法逃避,再过几个时辰,梦魇就会变成现实,其实那本来就是现实。 红石绕着梧桐树踱了两圈。 在粗壮的树干后面,他感觉到了眼前亮了一些。 他赶紧绕过树干,发现光是从对面的屋子里射出来的。 轻微的脚步声才刚刚传到他的耳朵里,光就完全熄灭了,院子里又只剩下月亮残喘的白光。 这白光还是引导红石看见了从屋子里出来的模糊人影,加上轻微的脚步声,他知道那个人正在穿过院子,朝转角走去。 红石的双脚不听话的跟了上去,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那个身影是谁,也清楚她要做什么,可他还是没有放过自己。 在朱棣的房门面前,那个身影站住了。 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红石的气血直冲脑门,五脏六俯开始翻腾。 他知道自己会心痛,但没想到这么痛。 大半夜的,徐妙锦来找朱棣做什么?难道他们早已结下百年之好? 红石停住了脚步,他的心敦促他回到屋里。他抬起脚,迈出的却是相反的方向。 朱棣屋里的光在窗前投下暗影,它失去了颜色,失去了活力。 红石站在暗影之中,他的心微弱的感受着屋里的光明。 “姐夫,你身上的羽毛是我送给你的……” 徐妙锦起伏的气息不足以支撑她说完整句话,她顿了顿,急促地喘息。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小时候碰到那个的大哥哥。看见你拿出羽毛的那一刻,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高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0章 王妃上书 徐妙锦开始抽泣。 啜泣声很微弱,但是它向四面八方传播后,进入红石的耳朵里变成了雷鸣轰响。 他心疼徐妙锦,嫉妒朱棣,更可怜自己。 “你对我的好,我都知道。姐夫,这辈子我只能辜负你了。” 红石竖起了耳朵,徐妙锦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一根手指,在窗户的油纸上挖了一个洞。 朱棣在床上熟睡,徐妙锦坐在旁边,含情脉脉地看着朱棣。 红石移开小孔上的眼睛,叹了一口气,惶惶不安的欣喜飞速溜走。 他从来没有见过徐妙锦的那种眼神,那样的温柔和深情。 他怎么能指望一个半夜三更在一个男人床头倾诉的女人不喜欢那个男人呢? 他怎么能以为那种令人销魂的眼神不是情人间的眼神呢? 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终于,他迈开腿,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下了朝后,梅殷匆匆赶往瑶月宫。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身后,皇宫里冷清的道路未必像看起来的那样空空荡荡。 在角落里,在墙的另一头,在你永远想不到的地方都有可能出现一双眼睛,你看不到它们,它们看得到你。 好在他握着尚方宝剑,没有人可以因为他为公主到瑶月宫里借书而治他的罪。 瑶月宫是他和恕妃天赐的会面地点,不用偷偷摸摸,不用提心吊胆。 “娘娘,下官来晚了,朝中有一些事耽搁了。”梅殷走入屋中的时候,恕妃正在独自发呆。 “呵呵!没事,本宫喜欢一个人坐着,想一些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沉浸在这些回忆和想法中,本宫不但不会迷失自己,反而更清醒地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恕妃指了指身边的椅子,示意梅殷坐下。她知道要想使交流更加顺利,就不能让对方拘谨。 “娘娘,您是下官见到过最与众不同的人。” 梅殷对恕妃的看法从最初认识到现在改变了许多。 从半信半疑到心悦诚服,他一点点地发现恕妃的深不可测,也一点点地收敛起了自己的某些想法。 他不会多说一个字,除了他们共同的目标。 “哈哈,你也会拍马屁了?”恕妃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轻蔑又像是赞许。 “最近朝中形势如何?” “一切都如娘娘所料,事情的进展有如神助。兵部尚书齐泰提议假传遗诏,极力促成削藩,急切部署对付燕王。下官与齐泰站在同一立场,使得原本犹豫不定的黄子澄和方效儒也加入了我们的阵营。皇上……”梅殷微微一笑,“不得不默许。” “嗯,藩王和朝廷的关系变得势如水火,你功不可没。” 恕妃亲自给梅殷斟了一杯茶。 “有的时候下官会以为齐泰也是我们的人,他的功劳比下官大的多。” 梅殷假装随意的玩笑其实是一种试探。 齐泰的所为令他吃惊,与齐泰严丝合缝的默契在他心里产生了疑惑。 “不是。”恕妃看穿了梅殷,“他帮的是朱允炆。如果他是我们的人,本宫怎么会让你蒙在鼓里呢?” “可是……”梅殷有点难堪,但是他想知道答案。 “可是他为什么急切地要和藩王宣战?” “嗯,本宫也不知道,或许有人推了他一把。” “有人?谁?”梅殷脊背发凉,不管是战友还是敌人,站在他的身后就足以令他恐惧。 “别担心,这个人目前对我们没有坏处。” 恕妃没有把握,但是她不能被为她做事的人看穿。 “这……这个人可能知道我们的谋划,这不就是一种威胁吗?” 梅殷恼怒地瞪着茶水里的影子,因为影子也正在瞪着他。它没有轮廓,模糊不清,梅殷看不出那是他自己,他讨厌被不知道的对手盯上的感觉。 “威胁和利益常常成双成对的出现,把眼睛放在利益上,你就可以容忍威胁的存在。放心吧,我们可不是纸老虎,不会轻易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恕妃站起身来,从书架上取出一本拳谱,放在梅殷手里:“今天让你过来是想交代你一件事。” “嗯。”梅殷心不在焉,他的思绪还没有离开那个神秘人。 “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无条件赞成朱允炆的新政。朱允炆是个宽厚的人,他和朱元璋的性格截然相反,他的新政势必与朱元璋的旧政背道而驰。这些新政就是他违反祖训最好的证据。朱棣起兵,需要诸多藉口,便宜了他,让他先得意一下吧!” 恕妃走向门口,示意梅殷到了离开的时间。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漫不经心的神情表明了她无所畏惧。 梅殷起身,和恕妃一起到了门边。 恕妃压低声音:“还有,寻找合适的机会谏言朱允炆放了朱棣的儿子。皇上欺凌叔叔们的不孝之名已经做实了,燕王还等着儿子们回来再起兵呢!” “是,娘娘!”梅殷鞠躬行礼高声道,“劳烦娘娘,公主有福气了!” 燕王妃徐仪华的又一封上书摆在朱允炆的面前,距离前一封仅仅相隔半个月。 这半个月来,朱允炆努力用繁忙的政务挤去燕王妃的悲痛欲绝,燕王的惨不忍睹和燕王儿子的思乡之愁。 初见成效之际,又一根闷棍敲在了他的脑门上。 早朝过后,朱允炆留下了黄子澄、齐泰、方孝孺和梅殷,分担他的苦恼。 “燕王妃请求朕让她的三个儿子回北平照顾他们的父亲,以尽孝道……” 朱允炆发现齐泰的脸上写着“万万不可”,这与他的想法相悖,于是他加强了自己的说服力。 “近日陆续有大臣上奏,劝朕放了燕王之子。朕也有此打算。” “皇上,绝不能放了燕王的儿子!” 齐泰斩钉截铁,恨不得他的声音就可以立即将那几个该死的大臣斩成几段。 “现在正是朝廷对付燕王的关键时刻,他的三个儿子就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但凡他的身边留着一个儿子,以他心狠手辣的性情,恐怕根本不会顾忌另外两个儿子的死活,我们也威胁不了他。好在他所有的儿子都在宫中,他不得不留一个后,我们千万不可扔了这把利器啊!牵制燕王,他的三个儿子胜过千军万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1章 争执不下 “黄大人,你说说看吧。” 黄子澄在齐泰发言时紧锁的眉头吸引了朱允炆,他希望黄子澄可以站在自己一边。 “臣以为不放不妥。”黄子澄咽了一下口水,与齐泰作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几个月的辅政当中,齐泰已经逐渐占据了核心的地位。 “把三个王子留在宫中作为人质,其好处正如齐大人所说可以牵制燕王。可是,这样做的坏处更甚。” “黄大人,有何坏处?”齐泰的鼻子喷出一股热气,那是他的火气。 他都在和什么样的人共事?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还需要争辩吗? “燕王的心思,现在谁都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和朝廷开战,还是,他也会像前五个藩王一样接受朝廷的处置……” 黄子澄的话点燃了齐泰。 “燕王怎么可能接受朝廷的处置?前几个月你是怎么说的,燕王狡诈,不可不防!” “齐大人,您先别着急!皇上在问下官,下官总有把话说完的权利吧!” 黄子澄提高了嗓门:“朝廷派了张昺、谢贵、张信去北平,可是他们至今也没有传回燕王在密谋的消息。防是要防的,但也不可无中生有!先不论燕王是否已经在密谋,如果我们不放三个王子,那么就相当于授柄于燕王。如果他想造反,他会说是朝廷逼得他造反,有理有据。如果他原本不想造反,朝廷这样对他,他只好造反。这是其一。其二,如果我们放了燕王的儿子,燕王会以为朝廷并不想对付他。那么他一定会放松警惕。到时朝廷即可趁其不备,拿下燕王!” “黄大人说得有理。皇上,微臣也认为应该放了三个王子。” 方孝孺不急不躁,他朝齐泰微微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没有和他唱反调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 “什么?方大人!你也说要放了三个王子?” 齐泰没有买方孝孺的帐,孤军奋战令他倍感煎熬。 “是的。周王、齐王、代王、湘王、岷王在短短的时间内全部被削去王位,朝廷内外早已是怨声四起。皇上,臣最初担心过削藩太快,动摇社稷。如今已然显现出恶果,所以才会有大臣奏请皇上放了燕王的三个儿子稳定大局。如果朝廷在这关头仍然一意孤行,臣恐怕……” 梅殷迅速接过了接力棒:“皇上,臣以为黄大人和方大人说得有理。皇上登基以来,大刀阔斧对太祖弊政进行改制。宽刑省狱、对江南减税、限制僧道土地免税权,还田于民;裁减冗员,省并州县;推出《保举法》唯贤是举,荐则担责。这些改制最终都是为了赢得民心。” 梅殷转向齐泰:“如果齐大人要皇上把自己叔叔的儿子作为人质,那么天下人会如何议论皇上?他们会耻笑皇上!战场上两军相斗,尚且不堪以挟持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为人质,更何况是皇上?一个被百姓耻笑的皇上如何赢得民心?皇上改制的所有努力都会因为此举而化为乌有!” “驸马!”齐泰气急败坏,他的谨慎在三个人的轮流攻势下完全凋谢。 他觉得自己的眉毛着了火,觉得朱棣骑着马带着兵已经杀到了宫门口。 “齐大人,放了燕王的儿子又有什么可怕呢?刚才黄大人不是已经说了吗?这反而能麻痹燕王。朝廷已经派了人在府内府外监视燕王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不想起兵,那是最好;如果他要起兵,那么朝廷正好可趁三个王子回北平,燕王松懈之际攻其不备。” 梅殷伏地跪拜:“请皇上放了三个王子!” 齐泰“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他的一张嘴或许敌不过三张嘴,但他绝不能输在行动上。 “皇上,三位大人想得太天真了。作为一个将士,如果丢掉了手中的武器,又怎么能战胜敌人?古有言:先王之道阴。制道在于隐与匿,非独忠、信、仁、义,中正而已。臣知道皇上有为难之处,但切不可独守忠信仁义,失了正道啊!” “齐尚书、驸马请起,你们各说各的理,让朕再想想吧。” 朱允炆其实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打算过一段时间再放三个王子回北平。 避开现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时刻,既可以给齐泰回心转意的机会,也可以顾全齐泰的颜面。 散朝后,齐泰没有回府,直接去了坤宁宫。 他知道自己没有说服皇上,必须另辟蹊径。 其他三个顾命大臣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他只好另寻队友帮他一起阻止三个王子离开皇宫。 建文帝朱允炆的皇后马氏,名恩慧,是光禄少卿马全之女。 齐泰与马全交好,两家常有往来。孩童时期的马氏常常在齐泰府上玩耍。 马氏知书达理,聪明但不好胜,乖巧但不失可爱。齐泰十分喜爱马氏,马氏也对齐泰极其尊重。 马氏与朱允炆的姻缘与齐泰有莫大的关系,否则一个五品官衔的马全怎会有此隆恩,得以成为皇亲国戚,并且攀上的还是朱元璋最爱的皇太孙朱允炆? 朱元璋晚年对齐泰信任有加,向他提及了朱允炆的婚配,齐泰举荐了马氏。 朱元璋得知马氏品性优良,又刚好姓马,与自己的皇后同一个姓氏,好感倍增,决定召见马氏进宫。 聪慧优雅的马氏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出了她过人的才智,宽宏的度量和温柔的秉性。 朱元璋大喜,当即下旨为马氏和朱允炆指婚。第二年,马氏便被册封为皇太孙妃。 朱允炆继位后,马氏又被册封为皇后。两人琴瑟和鸣,相敬如宾。 齐泰在失去身边的支持者之后,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马氏。 女人的力量或许比男人的力量更大,后宫的力量或许比朝臣的力量更大。 他心焦如焚,但是充满希望。他还没有想到具体的办法,但是他相信他必须和朱允炆最爱的女人一起改变大明的厄运! 坤宁宫内和以前马皇后在的时候没有什么改变,朴素、静谧,没有太多铺张的陈设,没有太多华贵的装饰。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年轻的朝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2章 另结盟友 院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朵,牵牛花和火焰藤爬满了墙头。蜜蜂、蝴蝶、毛虫、知了、瓢虫……从地上到空中,从墙角到屋顶,只要你愿意驻足,绝不会感到寂寞。 自然界的色彩和美丽远远胜过雕龙画凤和金碧辉煌。 你可以聆听它们的密语,可以感受生活的希望。 然而,忧心忡忡的齐泰与它们擦肩而过,他扛着沉重的包袱,封闭了自己。 宫女通报之后,马氏迎了出来。 “参见皇后娘娘!”齐泰行礼。 马氏赶紧上前扶起齐泰,笑容和身边的蔷薇一样灿烂:“齐大人免礼!今日怎么有空来坤宁宫?” 马氏还是以前齐泰认识的那个讨人喜欢的姑娘,只是比原来成熟了许多。 “皇后娘娘,微臣有要事要与娘娘商议。” 虽然好几年不见,但是齐泰没有心思嘘寒问暖,直接奔向主题。 “哦?何事?”马氏的笑容没有消失,她希望感染齐泰,令他放松下来。 这是她对待朱允炆的习惯。 “皇后娘娘,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勤勉克己,宽以待人,推行新政,无人不称颂皇上英明果敢,实为一代明君。微臣受先皇顾命,辅助皇上。筚路蓝缕,栉风沐雨,微臣不敢有半点懈怠。” “如今朝内尚算安定,朝外却不然。藩王虎视眈眈,皇上心慈仁厚,不忍伤害亲亲之恩。在顾命大臣的极力恳求下,皇上无奈,接受削藩。五个藩王相继被废除,现在轮到最难对付的燕王,可是皇上竟要放了燕王的三个儿子回北平!” 齐泰义愤填膺,没有在皇后面前隐藏自己的苦楚。 “齐大人,本宫可以做些什么?”马氏轻言细语,义无反顾的决心却显而易见。 “劝阻皇上,千万不能放虎归山!” “本宫……”马氏有些迟疑。 后宫从不干政,再说连顾命大臣都说服不了皇上,她又有何能力做到此事? “微臣知道后宫不许干政,但现在到了危急关头,顾不得这许多礼法了!” 齐泰心神不宁的望着马氏,担心她也在离自己渐渐远去。 马氏点了点头,向齐泰会心一笑:“齐大人,要本宫做什么,本宫都愿意,只要能帮到皇上,帮到大明。” 齐泰的眼睛湿润了。 奉天殿里一早上的艰苦奋战,到坤宁宫这一路的百爪挠心,他的焦心和愁肠在此刻像是被敷上了一剂良药。 在如狼似虎的敌人面前,连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都愿意挺身而出,他还抱怨什么呢? 他必须坚守信念:大明不会亡! “谢皇后!”齐泰弯下腰,面朝着地,看见一群从他脚下匆匆而过的蚂蚁。 它们总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希望,并且朝着那个希望永不停歇地前进。 “齐大人,您这是做什么?这些都是本宫该做的。”马氏上前搀扶齐泰。 “嗯,嗯!好,好!”齐泰的喉咙发痒,他咽了好几下口水。 “齐大人,进屋里坐吧。先喝口茶,不着急,慢慢说。” 马氏善解人意,把齐泰请进屋中。 “娘娘,其实……微臣还没有想好劝阻皇上的方法。刚才朝会一散,微臣急急忙忙地就赶来坤宁宫了。四位顾命大臣中的另外三位都同意放了燕王的三个儿子,只有微臣一人反对。微臣估计皇上定是会放了三个王子,无奈之下,微臣想到了皇后娘娘。皇上与皇后娘娘恩爱有加,互敬互助,皇上或许能听进皇后娘娘的劝言……” “齐大人,容本宫直言相告……”马氏眼中柔和的光芒变得敏锐起来。 “如果本宫直接劝谏皇上,皇上不会听本宫的话!本宫也只能对皇上说出齐大人说过的话。皇上不赞成齐大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会赞成本宫的说法。皇上是一个理智的人,又岂会因为本宫是皇上的妻子就听本宫的话,这不是昏君所为吗?” 齐泰慢慢地低下了头,满脸愧色。连马氏都懂得的简单道理,他却没有想到。 或许他不是没有想到,而是把它当做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希望死马当成活马医。 难道他还有其他选择吗? “齐大人,您让本宫再想想,或许咱们可以用其他法子让皇上回心转意。” 马氏充满智慧的双眸扑闪灵动。 她并非不着急,只是院子里的花草虫鸟繁衍生息的规律告诉她,天地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人可以尽力,但无法强求。 “谢娘娘!微臣先告辞了。” 一个女人尚且比他这个兵部尚书更加豁达,齐泰知道自己也该冷静下来好好的想一想了。 “齐大人,您若想到什么法子也可来告知本宫。放心吧,本宫就是死,也不会让皇上放了三个王子。” 马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以死相逼。 废弃多年的李善长府邸几个月前迎来了它的第一批主人。 它焕然一新,虽然算不上琼楼玉宇,却也是平民百姓可望而不可即的豪宅。 朱漆的大门高贵庄严,碧绿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雅致的瓷器和屏风一尘不染。 它恢复成了以前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华贵,但是永远都没有了让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着活力和生气的笑声。 府里有二十个仆役服侍着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美其名曰“侍从”,其实他们个个都带着锐利的眼睛,灵敏的耳朵和不凡的身手。 他们既是侍从,也是狱吏。他们既负责主子的吃喝拉撒,也肩负着禁锢主子自由的职责。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从没有踏出过府邸一步,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应天的哪个位置,因为他们被送到李府的时候被蒙上了眼睛。 他们从不与仆役说话,一清二楚那些人都是敌人。 他们彼此之间也很少说话,无尽的埋怨将他们隔离。 皇上的诏令在早膳之后送达,召他们进宫觐见皇上。 朱高煦心潮澎湃,以为回北平的日子近在咫尺。 朱高炽忧心忡忡,担心朱允炆对他们动了杀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3章飞瀑连珠 在奉天殿外的阶陛下,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眼睛上的黑纱被除去。 朱高煦眯着眼睛,把手挡在额头上,在原地转了一圈。 直到转回原点,抬头望见奉天殿的牌匾,他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朱高炽一动不动,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如临大敌。 “大哥,奉天殿!皇上在里面!”朱高燧兴高采烈,他没有见过当今皇上,也没有见过先皇。 像看会说话的猴子一样的好奇驱使着他,而危险则不是他所能立即想到的东西。 “闭嘴,这里是你能嚷嚷的地方吗?”朱高煦代替大哥教训三弟。 虽然他与大哥有众多不合的意见,但是教训弟弟是他们俩共同的无可厚非的职责。 “三位王子,请入殿!”李府的仆役变成了皇宫的护卫,引领他们走上阶陛。 朱允炆端坐在龙椅里,双臂撑在桌面上,身旁只有一名太监。 三人向朱允炆行跪拜礼。礼毕,三人直起身子,但都不敢抬起头来。 “周世子,你们在京师居住得可好啊?”朱允炆宽厚和气,没有一点皇上的威严。 这是他打算放三个王子回北平前的一次会面,他丝毫没有敌意,相反,他试图尽力扫去他们心中的阴霾。 “多谢皇上关怀,府里的仆役对微臣与舍弟毕恭毕敬,照顾周到。” 朱高炽不卑不亢,作为燕王的儿子,他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姿态。 他不会表现出对朝廷的不满,也不会趾高气昂地造成对立的局势。 朱高煦把头微微侧向了一边,虽然明知他们兄弟三人是朝廷的人质,但还是鄙视大哥的懦弱。 仗着强壮的身体,精于骑射,他的张扬跋扈和桀骜不驯从未收敛过,即使在朱允炆面前,它们也在他的皮囊之下蠢蠢欲动。 “高阳郡王,这些日子你可待得惯呀?” 朱允炆发现了朱高煦的不满,但他没有生气。 换位思考,如果他被软禁,他也会满腹牢骚。 朱高炽心头一紧,担心二弟不识时务。他清了一下喉咙,提醒朱高煦不可胡言乱语。 “游子在外,母担忧。微臣除了担心母亲牵挂之外,都觉得好。”朱高煦道。 虽然字里行间也听得出不满,但至少没有形成正面冲突,朱高炽稍稍松了一口气。 朱允炆微微一笑,把询问的目光移向朱高燧。 “微臣也是一样。”朱高燧的回答十分简短。 他年纪尚轻,没有自己的立场,而且沉迷戏曲,对于戏曲之外的东西漠不关心。 软禁对他来说并没有像两个哥哥那样痛苦,他把大哥的教导和二哥的牢骚当做耳旁风,以抚琴度日,悠哉自在其中, “好。朕今日唤你们来便是要看看你们的起居饮食是否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你们是否过得好。这样说来,朕就放心了,朕也会让燕王妃安心的。别无他事,你们回去吧。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朕会尽力满足你们。” 朱允炆没有当庭宣布释放他们,因为他不想亲眼看到他们的欣喜若狂,那代表着他们对京城这几个月的痛恨。 “谢皇上!微臣告退。”三人再次跪拜行礼。 朱高炽如释重负。皇上看起来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充满敌意,他们应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朱高煦心有不甘。他满心以为此次进宫必有好事,没想到不过是白白跪了两次。 朱高燧看过了皇上,又惦念起了他的琴,没有什么比琴可以更长时间地吸引他的注意力。 望着殿外三人模糊的背影,朱允炆沉重地摊开了圣旨。 他责怪自己太狠心,在两方的战争中,把孩子囚禁起来当做筹码。 他连君子都不是,怎么做圣人? 朱允炆拿起毛笔,开始拟旨。释放燕王的三个儿子回北平的心意如金石一般坚定,不管齐泰如何反对,他绝不能将他们作为征服藩王的牺牲品。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三人出了奉天门,两名护卫在前面引路,另外两名护卫寸步不离跟在身后。 他们的待遇立即发生了变化。 他们的眼睛上没有缠着黑纱,不过他们还暂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五龙桥下,三人听到了琴声和歌声。 麦秀两歧,雉朝飞。正是二月时,春日正迟迟。只见雄也雌也,或鸣或惊也,甚稀奇。金缨采服,锦翼逶迤。双栖更双浴,双鸣声应雄雌。班班啄啄的,和那铿锵咿喔也,同游同嬉。回翔顾盻兮,箇箇影相随。① 此曲名曰《雉朝飞》,由战国时期齐国的处士牧犊子所作。 牧犊子在郊外见到一对雄雉和雌雉,如胶似漆,比翼双飞,与自己孤苦伶仃的年老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悲从中来,作下此曲。 朱高炽目不斜视,径直往桥上走去。 朱高煦往琴声传来的方向瞟了两眼,并没有停下脚步。 朱高燧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像被施了勾魂大法。 他熟悉这琴声,这是飞瀑连珠琴奏出来的声音。 飞瀑连珠琴是宁王朱权亲手打造了一张旷世奇琴。 朱高燧曾经为了亲见飞瀑连珠琴一眼,不顾朝廷法令,瞒着父王跑到大宁找宁王朱权,导致他的父王和叔叔朱权为此一起受到了朱元璋的警告。 飞瀑连珠琴长三尺六寸五,宽六寸,厚二寸,色彩古雅,音律曼妙,是一张世间难求的好琴。 纯金粉末调和大漆而成的灰胎奠定了飞瀑连珠琴的色泽基础,底漆上的点点朱砂呼之欲出,在光滑剔透的大漆之下,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处。 象征着皇家尊贵无上的金徽玉轸簇拥着七根琴弦,只为了演奏出世上最美妙的音符。 飞瀑连珠琴琴身底部龙池右侧刻着“飞瀑连珠”四个刚劲有力的大字,宣告着琴声、琴音和琴韵如出一辙的独特气质。 朱高燧慌乱地四下张望,他精通音律,却不知这声音从哪个方向而来。 它像是四面八方朝他直面扑来,又像是如雷贯顶,从天而降。 注:①引《真传正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4章 皇后受辱 直到上了五龙桥,朱高燧才发现在最东面的那座桥上,有一个女子正在抚琴。 那个女子坐在一张藤条椅上,背对着他。她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 音符像群鸟在她们周围盘旋,像波涛汹涌的潮水向四面八方奔流。 “大……”朱高燧刚想开口叫住大哥和二哥,马上意识到两个哥哥会阻止他,立即闭了嘴,迅速往桥头方向跑去。 “站住!”他身后的一名护卫大吼一声,紧追其后。 朱高炽和朱高煦全身一颤,转过头来,茫然地看着突如其来的变故。 朱高煦率先反应过来,他知道弟弟是去寻那琴声了,不过他没有阻止弟弟。 相反,他咧起嘴,打算看一场好戏。 弟弟造成的混乱正好为他表达了对皇宫的不屑,对皇上的不满。 身体肥胖的朱高炽急得满脸通红。 他行动不便,若是去追弟弟,只能惹得旁人笑话。恐怕他还没下这西边的桥,护卫就把最东边的桥上的弟弟拎回来了。 “大哥,你跑不动的,就在这里等等吧。幸好有人看着我们!” 朱高煦阴阳怪气,肆无忌惮的显露出对能文不能武的大哥的鄙视,发泄着得不到世子之位的怨恨。 平时脚力并不快的朱高燧此时把护卫远远落在身后。 当他跑到最东边的桥上时,女子正唱道: 羡尔华?,一雌挟一雄,只见对舞对舞对对舞,扬翘鼓翅相从。又见昂头昂头更俯尾,求牝求凰也,眞是蹑迹追踪。辉映芳丛,闲眠莎草,只在那陇西东。① 女子的歌喉时而在铿然深沉的散音之间穿梭,时而被天籁般的泛音紧紧包裹,时而又与悠长绵延的按音交相呼应。 朱高燧呆立在两个女人身后,泪流满面,因为疾跑而急促的气息和起伏的胸脯在飘渺多变的旋律中乖乖投降。 他看见了鲜花遍地的山谷,潺潺蜿蜒的溪流,姑娘迷人的容颜和比花朵更加绚烂的笑容。 “曲之圣,音之神!”朱高燧喃喃自语,“绝世无双!绝世无双!” 抚琴的女子听到惊扰没有回头,没有四处张望,她的手指迅速离开琴弦,胯骨离开藤椅,低声对身边的女子说道:“有人来了,快走!” 她身边的女子一手抱起琴,另一手挽住藤椅,与抚琴的女子径直朝桥头小跑而去。 美妙的琴声戛然而止,两位仙女的身影渐渐模糊,朱高燧从自己营造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他什么也没有想,抬脚就追。他不知道后果,只想离那两个女子近一些,离他的梦近一些。 一个石块不怀好意地躺在他的面前,朱高燧的眼里只有那两个身影,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 追赶而来的护卫趁机上前挟住他。 朱高燧剧烈扭动身体,想要从护卫钳子一般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护卫没有再给他机会。 “三王子……”护卫喘着气,语气中略带责怪朱高燧差点让他失职的味道。 朱高燧的身体无法动弹,只好转动脖子,四面八方寻找那两个女子。 女子已经无影无踪。 朱高燧冲冠眦裂,怒不可遏。从小到大从没有什么事情能令他如此动怒,他平静的世界受到了惊扰。 “那两个女子呢?她们在哪?”朱高燧声嘶力竭,就好像是这个护卫把两个女子藏了起来。 “小人不知!”护卫冷言冷语。 “去找!”朱高燧第一次对护卫下达命令。 “三王子!请立即回府!”护卫面不改色,义正言辞,拽着朱高燧向来时的方向走去。 朱高燧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在他意识到这两个女子,这琴声,这梦境将要永远消失在生命里的时候,他绝望的转头看了看四周。 除了脚下潺潺流淌的河水和头上正午似火的骄阳,他什么也没有捕捉到。 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了一下,他厌恶地闭上双眼,感觉到全世界都在欺负他软弱无能,笑话他是个傀儡。 一瞬间,从未过的不甘涌上他的心头,他赌气睁开眼睛,瞪着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那是一根金钗,上面一雄一雌两只雉鸟自由自在地在天际翱翔。 这是刚才那两个女子的头钗? 一定是!是她们在慌忙之中落下的! “哎哟,疼!我自己走!”朱高燧高声喊叫。 护卫满头大汗,正巴不得放开这个庞大的负担,他松开了手。 朱高燧欣喜若狂,假装踉跄一下,摔在地上,捡起头钗,放入怀里。 这一切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有了这根头钗,他就有可能找到那两个女人,就有可能再次见到飞瀑连珠琴。 或许她们和他兴味相投,或许她们美貌如仙,或许…… 他下了桥,又上了两个哥哥正在翘首盼望等待他的那座桥。 他的脚步很轻快,像是自我反省之后,对自己刚才幼稚的行径大彻大悟。 奉天殿里,朱允炆心满意足地看着面前的这份圣旨,这是他这几个月以来拟下的最让他高兴,最让他心安的圣旨。 圣旨上的墨迹还未干,他轻轻地吹了几口气,像是呵护新生的婴儿。 他希望这份圣旨早些到堂兄弟的手上,希望他的亲人看到他的迫不得已和想要尽力弥补的决心。 削藩还会继续进行,但这并不代表着他的心肠像铁石一般无情。 “皇上!”皇后马氏冲进奉天殿,用衣袖掩着半张脸,宫女红梅慌手慌脚跟在她身后。 马氏的身体摇晃得厉害,不仅仅因为她在跑动,还因为她在颤抖。 “怎么了?”朱允炆慌忙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走下阶陛,迎上前去,扶着马氏的双臂。 马氏嘴唇发白,牙齿打颤,唇齿之间蹦不出一个字来。 “说话呀,怎么了?”朱允炆的脸变了色,他从来没有见过马氏如此张皇失措。 “来,先坐坐!” 马氏拼命摇头,眼睛不敢直视朱允炆的双目:“臣妾……臣妾被羞辱了!” “什么?谁敢羞辱你?”从未有过的怒火点燃了朱允炆。 他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从来没有领教过怒火排山倒海的威力,但马氏是他最爱的人,他不容许马氏受到半点委屈。 注:①引《真传正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5章 改变心意 朱允炆全身战栗不止。 马氏落下了泪,泪水又堵上了她的嘴。 “红梅!红梅!”朱允炆瞪着马氏身后的宫女,几近失去皇上的风度。 “皇上!皇上!奴婢在!”红梅气喘吁吁,声音颤抖,苍白的脸色表明她的惊吓程度不亚于皇后。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朱允炆的脊背爬上两道寒气。 “皇上……半个时辰前,皇后娘娘……用完午膳后,听,听说皇上还在处理政务,娘娘担心……皇上饿着肚子,亲自带了自己做的点心来到奉天殿……” “不要慌!有朕给你们做主,慌什么?皇后来了奉天殿?朕怎么没见到她?” “呃……”红梅咽了好几次口水,努力抑制住惊慌。 “皇上刚召见完燕王的三个王子。就在奉天殿的门口,我们看到了三个王子从殿里出来。大王子和二王子走得急,没有看见皇后。三王子走在最后面,他看见了皇后……” 红梅不再继续往下说,出于某种原因,后面一截话她羞于启齿。 “他怎么样?”朱允炆心中几乎有了答案,皇后的羞辱应该就来自这个三王子。 “他一直盯着皇后娘娘。”红梅的声音又低又小,说出这句话令她难堪并且感到罪过。 “大胆!”朱允炆一脚踢向身旁的柱子,他和马氏同时趔趄了一下。 “他……他还拿走了娘娘的一根头钗,是,是皇上大婚的时候送给娘娘的‘雉朝飞’!” 红梅闭着眼睛,皱着眉头。 长痛不如短痛,她下了决心尽快交代完整个过程,只有这样,皇上才能为娘娘做主。 “什么?‘雉朝飞’!”朱允炆恨不得马上杀了朱高燧。 ‘雉朝飞’是他与皇后定情的信物。 “他怎么能拿得走皇后的头钗?” 朱允炆的目光慌乱地在皇后的发髻上转动。 皇后的头发有些凌乱,横的竖的插着三五根钗子和簪子,没有一根是“雉朝飞”。 “皇后娘娘被他瞧得发慌了,一不小心撞到了柱子上。头钗掉在了地上。三王子捡了去,却不还给娘娘。” “他……他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朕要杀了他!”朱允炆冲上阶陛,抓起案几上墨迹才干的圣旨,用力撕成两半,踩在脚下。 “来人!叫常兵带侍卫一百人把燕王的三个儿子给朕抓来!” “是,皇上!”太监领命退下。 “皇上,”马氏扑通跪在地上,“虽然臣妾受了辱,可皇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召顾命大臣前来吧!” “皇后,这件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朕会处理妥当。红梅,带皇后回宫!” “是,皇上!”红梅带着马氏出了奉天殿。 兵部尚书齐泰在奉天殿外刚刚截住领了圣命的太监。 “娘娘!”齐泰给马氏行礼。 马氏头也没抬,匆匆离开,她完成了她的戏码,剩下的就是齐泰的表演了。 “皇上,臣本有事禀报,却不料撞见李公公。他说……皇上下令常兵去抓燕王的三个儿子?”齐泰假装吃惊和不解。 “对,有何不妥?”朱允炆没有看齐泰一眼,依旧沉浸在欲将朱高燧碎尸万段的愤怒中。 “皇上,这……出了什么事?” “朱高燧对皇后不敬,朕要杀了他!” “皇上,万万不可!”齐泰跪在地上。 “朕偏要杀了他,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再说连你也一起杀了!” 朱允炆的怒气在齐泰的阻拦下一发不可收拾。 “皇上,关着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死又何惧?生不如死才是世间最大的悲哀。” 齐泰不急不慢。他既要让皇上留住燕王的三个王子,也不能让皇上杀了他们,更要让皇上明白社稷之重。 朱允炆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齐泰的话打动了他。 “皇上,臣要感谢朱高燧。”齐泰来了个大转折。 他不喜欢治标不治本,他要让皇上从根上认识到对燕王的决策错误。 “你!大胆!”朱允炆咬牙切齿,用手指着齐泰,刚刚小了一点点的火势又熊熊燃烧起来。 “皇上,微臣一直劝皇上不要放了燕王的三个儿子。皇上不允。现在倒好,皇上必定不会放了他们。” “齐泰!你这是拿皇后的声誉当儿戏!” “皇上息怒!微臣的脑袋,皇后的声誉在大明的安危面前全都微不足道。放了他们,燕王必反,大明危矣!可如今皇上也不能杀了他们,他们就是朝廷最好的筹码。软禁着他们就是对燕王最好的挟制,对大明最安全的策略。” 朱允炆用手托着下巴,筋疲力尽的身体深陷在龙椅里。 “虽然臣妾受了辱,可皇上还是要以大局为重,不可轻举妄动!”皇后马氏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刚才他都做了些什么?削藩进行了一半,到了削掉燕王这最关键的一步,他竟然要杀掉他的儿子? 皇后一个女子尚且懂得忍辱负重,他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无理耍横! 皇爷爷临死前对他寄予厚望的眼神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握着皇爷爷的手,对皇爷爷承诺:“皇爷爷,您放心,孙儿会当好这个皇帝,励精图治,不敢有半点松懈,不敢贪顾半点私人情感,一切以大明社稷为重。” 听了他的承诺,皇爷爷才闭上了眼。 “好,关着他们!不能杀!不能杀!”朱允炆不断重复着,说给齐泰听,说给皇爷爷听,也说给自己听。 “谢皇上,恕微臣大胆,刚才微臣已经拦住了马公公。” “嗯。”朱允炆心有余悸,双手不安的在龙案上摸索。 “微臣还有要事禀报。张昺、谢贵来信,说燕王在他们面前装疯。” “哦?”朱允炆挺直身体,“燕王装疯?” “微臣想这八成是燕王为了让皇上放了自己的儿子使下的苦肉计。” “哼!他当朕是三岁小孩?”朱允炆低下头,想起刚才的胡闹正是三岁孩子的行径,羞愧得涨红了脸。 “皇上不可大意,燕王诡计多端。” “以后还请齐大人多多提醒朕。” “是,皇上!”齐泰心中沉重的石头落了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6章 得马失马 一回到府中,朱高煦就冲进朱高燧的房间。 朱高炽赶紧跟了进去,他怕三弟挨二弟的揍。 “三弟,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在哪?我们是囚犯,不是王子!” 朱高煦出于习惯抡起了拳头,他并非要打朱高燧,只是以为自己的拳头具有极高的震慑力。 “嘿嘿,二哥,我错了,以后不敢了。”朱高燧一脸陪笑,他的心情很好,肚量也随之宽广。 “以后?还有以后?你这条命迟早会丢,不要连累我和大哥就成了!” 朱高煦怒气不减,挥了两下拳头。 朱高炽拉住朱高煦:“好了,二弟,别生气了,以后多看着点他便是了。” 朱高燧捂着胸口,护住怀中的钗子。 他不担心二哥的拳头伤到自己,他怕的是钗子掉落出来被哥哥们发现。 朱高煦走到门边,关好门,他的眼睛忽然闪闪发亮,好像刚才根本没有动过怒。 “大哥,皇上是不是要放我们?” 朱高炽笑而不语,他也有同样的感觉。 “大哥,刚才我想了一路,皇上说会让母妃安心,这,这不是要放我们回北平,又是什么?还有,回来的时候,我们没有被蒙上眼睛!” “二弟,别高兴的那么早,凡事都得有个最坏的打算。唉!” 朱高炽仰头看着禁锢了他们几个月的房顶,刚刚产生的希望又变得渺茫起来。 “我们三人被关在京师这许久,皇上定是想把我们当作人质要挟父王,怎的现在又要放了我们?” “他怕坏了名声呗!他这种自以为儒雅的傻子,满嘴仁义道德,岂会担这等迫害手足的罪名?” 朱高煦鼻子里喷出的气吓跑了一只蚊子。 “希望是,如果他当真放了我们,那么父王和母妃就不用忧思了。” 想起许久未见父母,朱高炽眼眶发红。 “回到北平,我就叫父王让我带兵打到京师,活捉这朱允炆,把他也关起来,让他尝尝被囚禁的滋味。” “二弟,不可放肆!别说现在是在别人的地头上,就是在北平,你也不能说这种胡话!” 朱高炽声色俱厉。 自从没能拦住朱高煦奔赴应天,从而闯下大祸,朱高炽经过了无数次的反省。 他打算在原则问题上抛掉和气的秉性,变得强硬,作为大哥,他得管束住弟弟。 “哼!”朱高煦翻了个白眼,独自出了门。 朱高炽不管变成什么样,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能骑,不能打的窝囊废。 不与他争执,已经是他这个做弟弟最大度的表现了。 “大哥,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吗?” 朱高燧的脸上没有喜悦之情,他一心想再次看见飞瀑连珠琴,看见弹琴的女子,即使在京师没有半点人身自由,他也不想离开。 “不知道,看老天安排。你也不小了,以后别只想着玩。” “是,大哥。” 朱高燧抚着胸口,感觉到那根金钗还未被捂热,就要挣脱出他的怀抱。 三个王子离开京城的机会得而复失,朱允炆为了保住皇后的名誉,没有把朱高燧做的混账事知会北平。 燕王府幸运地被这雪上加霜的消息蒙在鼓里。 燕王继续装疯卖傻,他迷茫的眼睛下是一颗机敏的头脑,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 他知道谁不再把他当王爷,谁对他始终如一。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了那些躲在暗处的人,那些表面上与他风雨同舟的朝廷卧底。 燕王妃和徐妙锦黯然伤神,她们不敢把自己的阴霾带给其他人,只能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抱头痛哭,第二日依旧是一副坚信乌云很快就会散去的顽强面容。 红石于心不忍,好几次几乎告诉徐妙锦事实的真相,道衍挡住了他。 “别冲动!殿下装疯前,我们就已经说好的,只有我们三人知道。我不担心小丫头会泄露消息,但我担心那些眼线会察觉到。他们经过了特殊的训练,他们看得出你看不出的东西,还是小心为妙!” “唉!我也不想殿下的苦肉计白演了,就是看着妙锦那张想哭却又装笑的脸,我真是难受。” 红石托着前额,乌青的眼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挂在了他的眼眶下。 “你就是放不下她!这小丫头还真是讨人喜欢,殿下也……” 红石灼灼的目光逼得道衍住了嘴,他赶紧转移了话题。 “呃……张昺和谢贵应该早向皇上通风报信去了,三个王子何时才能回来?” “他们的心思应该和我们猜测的是一样的。燕王重病,如果不放他的三个儿子回北平,这将置皇上的孝道于何处?他们惧怕燕王造反,更惧怕这成为燕王造反的口实。不过……” 红石想起了那双总是保持警惕的眼睛:“齐泰个性谨慎,恐怕他会想方设法阻止皇上放了殿下的三个儿子。” “成也齐泰,败也齐泰!红石,你要不要再去给这家伙灌点迷汤?” “我还没有想到办法。” “哎,都是高阳郡王闯的祸,三个王子中就属他最不安分,这回还害了世子和三王子。我就不明白殿下怎么这么喜欢他。虽说他彪悍骁勇,以后或许能帮得上殿下的忙。可是,成大事不能只凭勇猛。遇到事情完全不想后果,只知道往前冲,又怎有王者风范?我还是青睐世子。虽然他身体残疾,行动不便,但是我相信他是殿下最好的接班人。” “大师,咱们就先别考虑谁是接班人了!三个王子回不来,哪来的接班人?” “红石,我这不就气高阳郡王吗?” 道衍一掌打死了桌上的苍蝇,用中指把死苍蝇弹到地上,又用脚碾了几下,干净利落的处理完一切后,他终于平息了怒气:“红石,我们只能苦苦等待了吗?” “大师,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我明日就启程去应天,在那里方便些,可以见机行事。” “你明日要去应天?” “嗯,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 一声远得像是从隔了好几栋屋子传过来的脚步声搅乱了红石耳旁的空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7章 兄妹偶语 “算了,还是不去了,去了也没用!皇上不肯放三个王子,我还能让天子听我的?唉!三王子各安天命!” 红石双臂搭在座椅的靠背上,声音比刚才大了很多。 “臭小子……” “嘘!”红石眨了两下眼睛,又往外扫了一眼。 “就是苦了殿下和王妃!”道衍也增高了音量,“菩萨保佑殿下的病赶紧好啊!” 长史葛诚匆匆穿过走廊,他是燕王府里最忙碌的官吏,也是最操心的官吏。 他忙碌着燕王府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操心着燕王的身体、道衍的动静和红石的去向。 “刚才他在外面偷听。”红石附在道衍耳边。或许葛诚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躲在窗子旁边,他不能低估葛诚的能耐。 “我注意他很久了。”道衍点了点手指,表示了如指掌。 “自从去年殿下让他回京奏事,回来后他就很不对劲,可能被朝廷收买了。还有护卫指挥卢振,你也要多加小心。” “在这个府里,除了殿下和大师,我不相信任何人。” “嗯,葛诚和卢振会不会看出殿下是在装疯?” “也许,天天待在王府里,如果机灵的话,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那怎么办?红石。”“不打紧。殿下的疯是装给百姓看的,装给文武百官看的。对皇上来说,殿下真疯还是假疯又有什么关系?皇上和他的谋臣所做出的决定与殿下的身体毫无关系,只与他们所听到的议论有关。” “厉害!红石,你这一招着实厉害!要不再等等朝廷的动静,你先别去京城了。” “大师,你是怕我丢了,还是怎么着?” “臭小子,不识好歹!记住,处处小心!” “知道了,保证连头带尾都给你带回来。” “臭小子!” 徐妙锦和红石一起离开北平,回到了京城。 在北平的失意和沮丧让她产生了对生活的怀疑,对自己的失望。 姐夫失去心智,姐姐隐忍伤痛,而她只能束手旁观。 她想离开北平,不是逃避,而是不想在迷茫中沉沦。 她开辟了一条让自己振作起来的路——尽最大的努力帮姐夫和姐姐救出三个王子,虽然这可能只是美好的愿景。 徐妙锦首先想到了大哥徐辉祖。 徐辉祖是徐达的长子,承袭了徐达的爵位被封为魏国公,执掌中军都督府。 朱允炆登基之前,徐辉祖和他关系密切,常常伴于他左右学习四书五经,礼法规制。 基于这种关系,徐妙锦想让他的大哥去向皇上求情,放了姐姐的三个儿子。 午正,徐辉祖办完公务回到了徐府。徐妙锦躲在珠帘后面给徐辉祖来了个“老虎扑食”。 徐辉祖本能的握紧大刀,尽管这是自己的家。 看到徐妙锦的脸,他横的眉,竖的眼迅速四散开来:“妙锦,你总算回来了,想死大哥了!” 徐辉祖像小时候一样抱起徐妙锦转了好几圈。 “好了!好了!大哥,我晕了!”徐妙锦拍打徐辉祖宽厚的背,强烈感觉到这个坚实的臂膀可以成为她的依靠。 “哈哈哈,妙锦,你不是练了峨眉的功夫吗?怎么身子还这么虚?”徐辉祖放下徐妙锦。 “大哥,你别老拿我当三岁小孩笑话我好吗?” “哼!你就是长不大,要不你怎么不找个人家,把自己嫁了?” “你这个中军都督管得了中军,还管得了你妹妹吗?” “管不了你?你真是出息了。皇上加封我为太子太傅,太子都尊我为师了,你比太子还了不起!” “皇上加封你为太子太傅?”徐妙锦的眼珠转了几下,她的嘴角慢慢翘起。 “看来皇上对大哥十分信任!大哥陪伴过皇上,现在皇上又让大哥陪伴太子。” “皇上隆恩!怎么了,妙锦?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打我的主意?” 徐辉祖斜眼看着徐妙锦,他很了解自己的妹妹。 “没有,我是想夸大哥长得英俊又才华横溢,实在是世间难得的奇男子!” “你得了你!说,在打什么鬼主意?” “没有啊,我大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世间奇男子。” “你要是真心这么觉得,那我真没白当你的大哥!” “呵呵呵,我可没事求你,我一个人潇洒自在,不过……” 徐妙锦的笑容渐渐凝固,她一眨也没敢眨的眼睛极力想从徐辉祖的脸上捕捉到让她说继续下去的勇气。 “大姐有事,你帮不帮?” 徐辉祖抽回搭在徐妙锦肩膀上的手,转过身去,留下背影。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妙锦急促慌张,大哥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必须说服大哥。 她首先想到的是通过责备让大哥心生愧疚,从而可以让他多一分考虑帮助姐姐和姐夫。 “大姐是我们的亲人,难道你就这样看着她受苦煎熬?爹去世的时候,你是不是答应他要照顾好家里所有的人?” 徐辉祖仰起脖子,冲着屋顶吐了几口气。 尽管气还没有顺畅,也不可能顺畅,他还是开了口:“你说的是外甥?” 他转过身来,神情已与刚才判若两人:“这事你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我是管不了,可是大哥能啊!” 徐妙锦抓住徐辉祖的手臂,希望亲昵的动作有助于事情往好的方面发展。 “我也没办法。”徐辉祖甩开徐妙锦的手臂,隐隐觉得他和妹妹站在一个三岔路口,恐怕再也不会走上同一条路。 “你不是太子的老师吗?皇上一定很重视你的建议!” 面对哥哥暗淡的眼神,徐妙锦的心一直往下沉,可是她眼中的光依旧顽强的闪烁着。 “燕王和朝廷关系很紧张!”徐辉祖瞪着眼睛,责怪妹妹步步紧逼,“我若是说错一句话就会害了皇上!” “害了皇上?放了皇上的兄弟,怎么会害了皇上?” “你懂什么,这是朝里的事。别再说了!我累了!” 徐辉祖拨开珠帘走向后屋。 珠帘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刚才逗留在上面徐妙锦银铃般的笑声早已销声匿迹。 “你不救,我来救!”徐妙锦冲着徐辉祖的背影绝望的大声喊叫,唯一的希望已然破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8章 探寻真相 徐辉祖站住了,弓着背一动不动,转瞬之间已经千思百虑。 他转过身,面对着徐妙锦,盯着徐妙锦,酝酿成熟的想法却哽在喉咙里,嘴边流出的仅仅是泛泛之词。 “妙锦,你任性,我知道,你总是往北平跑,我也拿你没办法,但是涉及燕王和朝廷的事非同一般,你千万不要胡来,最好躲的远远的,否则可能连累我们家所有人!” “你……你就因为怕受连累,所以连亲人也不顾了吗?” 徐妙锦寸步不让,一阵酸麻沿着鼻头冲上眼角,泪水充盈了眼眶。 “妙锦……”徐辉祖垂下眼帘,做着最后的挣扎。 他不想让徐妙锦卷入漩涡,可是徐妙锦没有看到漩涡里的重重危机,似乎永远都不会甘心。 “燕王要造反。”徐辉祖的声音很低,他为此感到羞愧,因为皇上不计较他与燕王的姻亲关系,还重用于他。 “造反?”徐妙锦一把掀开珠帘,徐辉祖沮丧的神情证明她没有听错。 “不会的,不会的,姐夫怎么会造反呢?姐夫,他已经病了!大哥,你没有看到,姐夫已经不成人样了!” 徐妙锦的眼泪刷刷往下掉。要么大哥,要么姐夫,她最亲的人中总有一个在欺骗她。 “妙锦,他那是装病!言尽于此,大哥奉劝你一句话,少管闲事!” 徐辉祖悻悻离开,兄妹俩的一次重逢不欢而散。 徐妙锦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紫檀木珠。 汗珠裹着木珠,裹住了它沁人心脾的香气。 徐妙锦来到红石的茅屋,打算找第三个人问个清楚。 她既不想相信姐夫在装疯,也不想相信大哥会诬陷姐夫。 “红石!你告诉我实话!”徐妙锦气呼呼地穿过院子闯入里屋。 她决定不再掉一滴眼泪,眼泪换不来实话,还令她憎恶自己没用的样子。 红石正在低头研究皇宫的地图,一份来自观音奴的馈赠。 “妙锦!” 红石手中的地图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的嘴巴张的老大,因为徐妙锦的突然出现,更因为一日不见,徐妙锦就莫名其妙对他怒目相视,把他当成了仇人。 徐妙锦快步走到红石身旁,红石没有站起身,仿佛在等待徐妙锦的审判。 “我姐夫……是不是装疯?” 徐妙锦死死盯着红石,生怕在他脸上漏掉一点狡诈的神情。 “殿下?殿下怎么会装疯呢?妙锦,你怎么了?你听谁说的?” 红石把地图卷好,放入卷筒,以免受到徐妙锦毁坏性的伤害。 红石并未大吃一惊,其实他和道衍早就谈过这个问题:如果妙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该怎么和她解释? 他们的结论是,继续瞒着她。黑的说成白的,阴的说成阳的,无论是什么,总之不能让徐妙锦破坏了他们的计策。 “你不用管我听谁说的,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我从没骗过你,妙锦。你在北平待了那么长时间,亲眼所见,难道分辨不出是非吗?” “我,我是分辨不出来!” 徐妙锦的鼻子又酸了,她胡乱搓揉几下,直到确定自己不会再被眼泪攻占。 “殿下的手,你还记得吗?”红石击中要害。 那是一只让徐妙锦触目惊心的手,令她半夜三更依旧挂怀的手。 她不愿想起,但是它永远也不会被抹去。 徐妙锦慢慢收回斗志昂扬的目光。 红石说的没有错。 在北平这个月,她目睹病痛折磨着姐夫和姐姐,那些真真切切的感受依旧近在眼前。 那些痛是真实的,那些绝望也是真实的。如果她分辨不出身边的声音,难道她也听不到自己内心的声音吗? 姐夫不可能装疯!皇上对藩王有误会,对姐夫有误会,而大哥忠于皇上,因此也对姐夫产生了误会。 徐妙锦说服了自己,她的眼光柔和起来,在来时的路上,她准备的一套逼红石坦白的说辞最终不了了之,那是一套很不友好的说辞,或许会伤了红石的心,甚至让她失去红石这个朋友。 红石可以信任吗?红石的家被朱元璋抄了,他恨朱元璋入骨,是不是也和姐夫一起造反了? 这些她琢磨了一个时辰的问题最终在他们俩坚固的友情下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红石恨朱元璋,她也恨朱元璋,可那并不代表他们就要和朝廷作对。红石曾经和她一起真诚地想救太子朱标,这是他不会造反最强有力的证明。 当然最重要的其实是,如果连红石也不能信任,她不知道这世间还能相信谁。 在李府沉闷的高墙内,朱高炽和朱高煦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来皇上赦放他们的圣旨。 朱高煦早已做好了回家的打算,不仅如此,他还做好了打回京城雪耻的打算。 现在他已经没有打算可做,觉得身在度日如年地煎熬中。 “皇上怎么回事,说了要放咱们,又没动静?” 朱高煦大声嚷嚷,故意要叫眼睛从来不离开他们的仆役听到。 他天真地认为仆役会为他们言而无信的皇上惭愧。 “皇上没说要放了我们。”朱高炽平静如水,他的波澜大多时候只有他自己看得见。 “他以前从来不搭理我们,那天特意把我们召进宫,还对我们说了那番话,这不是要放我们是什么?我说他……” 朱高煦压低了声音,难得心底还留着最后一根弦——不能再惹祸上身。他虽然傲慢不羁,但是并不愚蠢。 “他这种儒生就是婆婆妈妈,决定了的事情又犹豫再三,没个男人样!” “二弟,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不要满嘴胡言!”朱高炽转身就要走,以免朱高煦吐出更难听的话。 “大哥,你能忍,我不能忍,我要进宫,问问朱允炆到底放不放我们!” “你是不是疯了?你现在是什么身分?还是高阳郡王吗?别说进宫了,你连这府邸都出不去!”朱高炽走到门边。 朱高煦不紧不慢的跟了过去,即使是这样,他的动作也比朱高炽快得多。 他关上了门,他的怨气没有泄尽,他一刻都熬不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9章 美梦落空 “不进宫,那给他写封奏章总可以?”朱高煦瞪着朱高炽。 “不行!你越要皇上放了你,他越不会放了你。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吗?” 朱高炽心乱如麻,比起不能回到北平,他更担心二弟再次闯祸。 “就你知道!那你想想办法呀,我们怎么回去?” “等!只能等。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父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害了父王。我相信父王会有办法救我们的。” “哼!你只会说道理,不会做事,和朱允炆一模一样!” “你……”哥哥的身份始终没有拳头有用,朱高炽的威严每次都遭到无视。 “燕世子,圣旨到,快去接旨!”一个仆役在门外把屋门敲得像战鼓一样响。 朱高煦欣喜若狂:“我说得没错。他……” “嘘!”朱高炽确认朱高煦闭上了嘴后打开了门。 院子里,传旨太监趾高气昂的摊开圣旨,在传达文字之前配合上了相宜的态度。 朱高炽隐隐觉得不妙,朱高煦仍然眉飞色舞。两人跪下接旨。 当太监读到“朱高燧以下犯上”时,后知后觉的朱高煦拽紧了拳头。 他既想打弟弟,也想揍朱允炆。任何事或者任何人违逆了他的心意,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用武力解决。 朱允炆假仁假义地赦免了他们的罪,只是让他们继续留在京师自省。 回北平的希望彻底落了空,朱高煦呲牙咧嘴,胸膛和腹部此起彼伏。 太监宣读完圣旨,朱高炽口呼万岁接旨。 太监没有当面计较朱高煦礼仪上的敷衍,立即转身离开。他知道疯狗咬人可不看主人。 朱高煦一屁股坐在地上,用力扯掉脚上的靴子,朝窗框扔去,那里是墙上唯一一块像靶子的地方。 “朱高燧!你给我出来!”朱高煦声嘶力竭,无所顾忌,将火焰一般的怒气在府邸里点燃。 朱高炽站起身来,匆匆走向朱高燧的屋子。 朱高燧正在房中对着一根金钗发呆,既听不见二哥的嚎叫,也不知道大哥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三弟,刚才宫里的太监过来宣旨……” “说什么?让我们回去吗?” 朱高燧把金钗藏在身后,慌乱无措,因为大哥的突然闯入,更因为他们就要离开京城。 “不是。”朱高炽盯着朱高燧背到身后的手臂,“你手里拿着什么?” “呼!”听到他们不用回北平,朱高燧松了一口气:“哦,那太监说什么了?” “说你以下犯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朱高炽走近了两步,伸手去扯朱高燧的手臂。 “我?哼!我天天待在这府里,没和宫里的人接触,我怎么能以下犯上?” 朱高燧敏捷地把金钗塞在枕头下,在朱高炽面前摊开一双空手。 “什么也没有!大哥,你在找什么?” 一个黑影穿过朱高炽扑向朱高燧,朱高炽笨重的身躯向一侧倾倒,掀翻了一张椅子,摔在地上。 朱高燧被压在床上,一只粗壮的胳膊抵住了他的喉咙。 “你这该死的家伙,我扒了你的皮!”朱高煦目露凶光,像是真的动了杀念。 朱高炽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去拉朱高煦。不管怎么生朱高燧的气,他还是不愿意朱高燧受到半点伤害。 朱高煦扬起胳膊掴了朱高燧一个巴掌,巴掌落在朱高燧的脸上,胳膊肘顶在朱高炽的鼻梁上。 鲜血从朱高炽的鼻子中喷涌而出,朱高燧没顾得上自己火辣辣的脸,没顾得上害怕凶神恶煞的二哥,一把推开朱高煦,扑到朱高炽身边。 “大哥!” 朱高煦回头翻了个白眼,心中气恼自己有一个没用的大哥,一个闯祸的弟弟。他这样的能人怎么会有两个窝囊废的兄弟? “别闹了!”朱高炽捂着鼻子。 “大哥,大哥,你别说话了,叫太医来看看!” 朱高燧手忙脚乱,扯下挂在墙上的绢帕却又不知怎么样才能帮助大哥止血。 “你别假仁假义了,你害得我们都被困在这里,父王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废物?”朱高煦抢过绢帕,扔在地上。 “你骂我……我怎么害你们了?” “谁让你听到琴声就像猫闻着了腥似的扑上去,现在好了,朱允炆正找不到扣押我们的理由,现在他找着了!” “他找着了?什么意思?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这混蛋!”朱高煦推了朱高燧一把。 “你以下犯上!你在宫里乱跑,给朱允炆送去了一个大大的把柄,朱允炆要治你什么罪,就治你什么罪!” “我……我……”朱高燧两眼紧紧盯着床上的枕头。 幸好藏在枕头底下的金钗悄无声息,没有露出一点痕迹。 “好了,别再骂三弟了,于事无补……皇上要想扣住我们会找各种理由,即使三弟没犯什么错……皇上也会找出其他的理由。” 朱高炽的声音含糊不清,面前朱高煦的身影变成了三个、四个、五个…… 床在晃动,地在晃动,天花板也在晃动。 身处京城的徐妙锦心神恍惚,在家中呆坐了好几日。 从红石的小屋出来之后,她又推翻了自己对红石,对姐夫的信任。 大哥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个明辨是非,一言九鼎的男子汉。她无法不琢磨大哥的话,越琢磨越觉得自己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 不过,她可以确定一点,就算是姐夫要造反,她也并未改变回京城的初衷——救出姐夫的三个儿子。 可是,大哥不肯救姐夫,她又一次束手无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孙夫人突然来敲徐妙锦的房门,侵入了她独处的世界。 孙夫人是徐达的第三任夫人,为徐达生下了次子徐膺绪。 以前,她自觉在家中地位甚低,因此与徐家的其他人很少往来。自从谢夫人去世之后,她喜欢为家庭操持的本性渐渐浮上水面。 她灵敏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徐妙锦身上。 王府之内有一位年龄大的姑娘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决定解决徐妙锦的终身大事,作为自己为赢得王府的声誉打的第一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0章 蜂媒蝶使 孙夫人的手上捧着两套色彩鲜艳的衣服,她的脸像缎面上的花一样绽放。 “娘,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有好多衣服呢?又做新的做什么呀?” 徐妙锦受宠若惊,不是因为孙夫人手上的衣服,而是因为她的笑容。 “你从北平回来以后,娘看你一直闷闷不乐的,想着你穿上这漂亮的新衣服,到外面去玩一玩,心情或许会好些。” 孙夫人极力把徐妙锦想象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相信心灵感应,相信徐妙锦可以感受到她爱护她的心情。 她必须这么做,这是大事成功的第一步。 “娘,我又不是小孩。穿个新衣服,出去玩一玩就能心情好?再说了,我根本没有心情不好。我……高兴得很!” 徐妙锦苍白的脸色和勉强挤出的笑容很般配,就像雷鸣和闪电一样,总是喜欢成对出现。 “你真的很高兴?”孙夫人心不在焉的敷衍着,尽力避开自己不擅长的领域。 她没办法替徐妙锦解决问题,她靠的是手上的衣服。 孙夫人抖开衣服,四根手指临时做了个衣架,挂着衣服,放在徐妙锦的身体前比对。 “真的,我要是不高兴,娘还能宠着我,我要是高兴了,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何必骗娘呢?” 徐妙锦对于孙夫人的疼爱给予了撒娇式的回馈。她把孙夫人当做了谢夫人,以此慰藉自己对谢夫人的思念之情。 “说得挺有道理。好,既然你心情好,今晚陪我见客!” 孙夫人喜笑颜开,她的策略很成功。 “见客?谁啊?” “张尚功。” “张尚功?我也不认识。娘,您就放过我。” “你这孩子……妙锦,今晚你哪儿都不能去,陪着娘见客!” 孙夫人故意板起了脸。亲娘就必须有爱有骂,她懂得分寸。 “看,多漂亮,穿在你身上会更漂亮!谁家姑娘有我们妙锦这么水灵?” 孙夫人把衣服放在妙锦手上。 “试一试,应该合身。我拿了一件你以前的衣服去做的,这些年来你的身量一点也没变。” “知道啦,我一会儿试。” “记住啊,还有两个时辰,哪都不许去!” 孙夫人满意的结束了自己张弛有度的表演。 徐妙锦放下衣服,没有去想孙夫人怎么突然变了样?为什么给她送来两件衣服?为什么晚上一定要她陪着见客?她的心思全在如何才能救出姐夫的三个儿子上。 时近黄昏,张尚功来到了徐府,一个三十来岁,身材魁梧,相貌俊朗的男子在她身旁搀扶着她。 丫鬟小翠在孙夫人的吩咐下,去屋中请徐妙锦。 “小姐,客人到了,夫人让你去厅堂。” “哦。哎呀!”徐妙锦忘了两件崭新的衣服,忘了孙夫人的话。 “那是娘的朋友,她们那个年纪的人说话哪有我插嘴的份,我去干嘛?” “嘻嘻,小姐……”小翠拿起床边独自躺了两个时辰的衣服,放到徐妙锦面前,欢快的眉梢上带着不请自来的神秘。 “来的客人可不只是夫人的朋友。”小翠的语调中夹杂着呼之欲出的惊喜。 “嗯。”徐妙锦没有在意,谁都和她无关。 “哎呀!翩翩公子啊!”小翠跺着脚,嗔怪徐妙锦对她带来的好消息无动于衷。 “哼!”徐妙锦有了反应,“那我更不去了,娘是什么意思?” “小姐,那可不成。你可是答应了夫人的。” “小翠,你到底向着夫人还是向着我呀?” “小翠当然向着小姐。就是因为小翠向着小姐,所以才叫小姐一定要去,否则夫人生气,小姐孤独终老,小翠可担待不起!” “小翠,你这嘴巴子越来越厉害了。我没嫁出去之前一定要先给你找个婆家。让我看看你婆婆是怎么治你的!” “哎呦,小姐,饶命啊!小翠是真心希望小姐找个好夫君嘛!” “哼!” “小姐,夫人给你的这两套新衣服,你要穿哪套?” “不穿!”徐妙锦站起身来,她不会为一个陌生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 “小姐,你别任性了,赶紧穿上衣服出去了。” “要么不穿,要么不去,你选哪一个?”徐妙锦径直往门外走去。 穿上新衣还是去见客人,孰轻孰重,她俩都知道。 “妙锦来啦,坐。” 孙夫人八面玲珑,和张尚功畅谈的时候也没有漏掉门口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王府的女主人,这是必备的才能。 “妙锦,来,见过张尚功。” “见过张尚宫!”徐妙锦恭敬地行礼,她对待长辈一向毕恭毕敬。 “妙锦,你娘说你有些任性,呵呵,我看着这倒是挺乖巧的嘛!” 张尚功的慈眉下一双惊喜的眼睛,像是看到了自己亲生的闺女。 她的胳膊抬了一下,很想要拉起徐妙锦的手,说说贴心话,但又怕刚刚见面过于唐突。 “张尚功,我娘说得对……我从小就调皮捣蛋,像男孩子一样,不光是任性,我根本就是顽劣!” 徐妙锦本来就打算把自己说的一无是处,让张尚功和她的儿子知难而退。现在看见张尚宫的神情,她改变了主意,她得变本加厉。 “你看,”孙夫人瞪了徐妙锦一眼,“这丫头就喜欢说胡话。其实啊,她很懂事。在她很小的时候,有一次她爹生病了。药刚熬好,又烫又苦,妙锦就一直吹呀吹。她说:‘爹,我把这药吹凉一些,也把这苦味吹走了,爹就能喝了。’当时,他爹……落了泪。” 孙夫人把自己说哭了,哭了马上又笑了:“张尚宫,妙锦真是难得的好姑娘,谁娶了她,福气可真大了!” “娘,我没说过这话?我小的时候你还没有进府,你是怎么知道的?” 徐妙锦不折不扣地拆孙夫人的台。 “我不能听你爹说呀!”孙夫人沉下脸,忽然觉得座椅上全是利刺。 她及时抓过酒壶,为张尚宫几乎满溢的酒杯又添几滴美酒。 这样的转移缓解了她的难堪,她宽广的胸怀谨记大事尚未成功,随即便露出不能缺席的笑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1章 自谋出路 “妙锦,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怕我给她找对象。在这件事上,她总是和我对着干。张尚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孙夫人的眼里充满柔情。 张尚功笑着摇了摇头。 “妙锦舍不得离开我呀。她总说要一辈子照顾我。如果她不在了,怕我生病没人伺候,寂寞了没人说话。这丫头,孝顺呐!” “娘……” “妙锦,这是张尚宫的公子。” 孙夫人不再给徐妙锦开口的机会,直到她认为徐妙锦不会吐出不像样的话来。 “正三品按擦使,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张尚宫的公子朝徐妙锦笑了笑,徐妙锦朝他翻了个白眼,这算是两人认识了。 “孙夫人,你有妙锦这么孝顺的女儿,我真是羡慕啊!” 张尚宫没有注意到两个年轻人别样的交流方式,她很喜欢徐妙锦,怎么看都喜欢。 “我这儿子,一年也见不到他两回。哎,头疼脑热的都是自己挺过来的。” “娘,儿子不孝。”张尚功的儿子放下筷子,满脸愧色。 徐妙锦看见他呆傻的样子,“扑哧”笑出声来。 “张尚功,”孙夫人警觉地用自己的声音掩盖掉徐妙锦的嘲笑声,“你这就不对了,你儿子是按察使,他的工作就是到处巡查,怎能待在家里陪着你呢?再说了,那男人待在家里哪有出息?你儿子这么年轻,就是正三品的官了,我才羡慕你呢!” “呵呵呵!”张尚宫看看身旁的儿子,又看看孙夫人身旁的徐妙锦。 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她看到了男才女貌,看到了珠联璧合。 “孙夫人,咱们说这两孩子的事,也是半年前了。真是对不住啊,我今天才登门拜访。” “张尚功说的哪里话,在宫里干活要处理一大摊子事,不简单呐!” “嗯,宫里实在抽不开身。前一段也不知怎么的,尚功局里原本有两名尚功,另一个尚功一天夜里就过去了,年纪也不大,才四十多。哎!可惜啊!剩下我一个人掌管整个局。这还不打紧,下辖的四个司接连走了三个人。她们都有靠山,我哪敢不放人呢?刚开始局里乱了套。两个嫔妃的用度出了错,我们是被骂的狗血淋头。现在才刚刚安稳一些。” “哦?张尚宫厉害!如果是我,早就倒下了。” “呵呵,人总是要被逼着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尚功局里的那些小丫头,有的才十几岁,大多来自民间穷苦人家。她们努力刻苦,那是常人不可想象的。都说宫里的女官不好当,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女官不好当,不过也有它的好处。” 一直沉默的徐妙锦出乎意料的插了一句话。 带着惊喜的神情,张尚宫积极比对声音后,确定这句话不是从孙夫人的口中说出来的,她的笑容更有亲和力了。 “妙锦,你说的太对了!女官因为比寻常女子努力,所以她们的能力也非一般人可比。比如,她们的记忆力、反应速度,还有洞察力。如果当个糊里糊涂的女官,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张尚宫,这对女子来说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徐妙锦在两个老妇人津津乐道的时候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此刻,她毫不约束的脱口而出:“我也想去锻炼锻炼。” “妙锦!”孙夫人的制止从提高音量和手舞足蹈开始。 “你别胡思乱想,人家都是几岁、十几岁进宫的,你现在都多大年纪了?你该考虑的是嫁人生子,不是去锻炼!” “哎,孙夫人,不要激动。妙锦出生高贵,养尊处优,可是却想要像穷苦孩子一样去锻炼锻炼自己,这就说明了她非同一般。我倒是很欣赏她的这种想法。” 张尚宫抓住孙夫人的手臂,轻柔地安抚那些躁动不安的分子,并且向她递去好几个眼色。 “张尚功……”孙夫人绝望地摇着头,心烦意乱之下,完全不能明白张尚宫的眼色。 一想到徐妙锦进宫做低贱的女官,她就觉得徐府缩小了规模,自己缩短了身量。 “张尚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妙锦是堂堂郡主,怎能到宫里去受苦呢?”她动之以情。 “娘,受苦才能成材。你不是老说我年龄不小了,可总是幼稚,不稳重。我想接受一下宫里的管束……” “不成,不成,我不忍心!”在二对一的严峻形式下,孙夫人把目光转向了按察使大人。 “这……”按擦使急促不安,他善于断案,不过对与自己婚姻有关的事却没有丝毫头绪。 “哎呀!”徐妙锦惊呼一声,一碟酱汁撒在了她的衣服上,这是张尚宫的杰作,她打算趁徐妙锦去换衣服的空档,向孙夫人全盘托出她的巧妙计划。 “哎呀,妙锦,你看我笨手笨脚的,这……” “没事没事,张尚宫,娘,我去换一换。”徐妙锦离开了厅堂。 “小姐,你怎么回来了?”小翠正在打扫徐妙锦的房间。 “你的话太多了,扫你的地。咦?我的衣服呢?” “什么衣服?” “我娘给我做的那两套新衣呀。” “哦,小姐不穿,我就把它放到橱子里了。” “快点找出来!” “找出来做什么?” “当然是穿喽!” “小姐刚才不是……”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快点,少说废话!” “小姐,你怎么怪怪的?”小翠打开衣橱,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徐妙锦。 “我哪里怪了?快点,快点!我娘和客人还在等我呢!” “你也在乎他们等?”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不说了,小姐,拿去。”小翠递上衣服。 徐妙锦抖开一件,看了看,又抖开另一件。 “小翠,你说这两件哪件好看些?” “都好看。小姐长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说实话!” “真的好看嘛!小姐怎么老是逼人家呀?” “哪件更好看一点,一丁点?” “唉!”小翠歪着头看了半天,她的手随便指了其中一件:“这件。” 徐妙锦毫不犹豫拿起了小翠觉得更好看的那件。 小翠看了看窗外,以为这不是白天。她又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2章 辉祖探亲 徐妙锦穿上新衣服后,没有忘记胭脂水粉和发簪,一切男人喜欢看女人穿戴的东西。 一番手忙脚乱的精心打扮使她对按察使大人抱有了极大的信心。 在二对一的情形下,按察使大人是她要争取的重要目标。她得让他听自己的话,跟着自己的方向走。 徐妙锦又一次出现在厅堂的时候,热闹的谈话声突然沉寂。 三个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妙锦,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他们的惊喜都与自己的切身利益有关。 张尚宫为自己的家里可以添上一位这样高贵美丽的郡主繁衍高贵美丽的后代而心潮澎湃。 按擦使为自己可以娶上这样一位引以为傲的妻子心神激荡。 孙夫人因为自己与徐妙锦同出自徐府得意洋洋。 “妙锦真是沉鱼落雁,可比西施呐!”张尚功伸手牵住徐妙锦,“来来来,饭菜都凉了,赶紧上桌。” “张尚功,我还没给您敬酒呢!”徐妙锦给张尚功斟满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目光不经意的在按擦使脸上徘徊。 “祝张尚功身体安康,事事顺遂!” “好好好,小嘴真甜!”张尚功举起杯一饮而尽,这是她一辈子喝过的最香甜的酒。 “来,我也祝按察使大人官运亨通,前程似锦!”徐妙锦又举起杯转向按擦使。 按擦使受宠若惊,激动得差点连酒杯都吞下肚去。 豪饮几杯下肚,张尚功有些微醺,她紧紧握着徐妙锦的手,像是把握住了至关重要的机会。 “妙锦,你要是能嫁进我们家,当我的儿媳妇那该多好呀!我就有个知冷知热的女儿啦!” “呵呵,按察使大人不一定看得上我。”徐妙锦妩媚的望着按察使,用尽了一辈子的妖娆,“大人,我想进宫锻炼锻炼,你觉得呢?” “好,好……”能言善辩的按察使找不到更多配得上徐妙锦的词汇。 他想了半天之后,终于补充了一句他认为绝对不能少的话:“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徐妙锦耸起粉红的笑肌,没想到一切都如此轻而易举。 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魅力也可以为她排忧解难。 “娘,你看……”徐妙锦准备攻占最艰难的一关。 “去啊去啊,你想进宫,就进宫呗!一切由我顶着!” 孙夫人拍拍胸脯,豪迈的像是头顶云天,脚踏大地。 徐妙锦错愕不已,她不知道她在房间里改变自己的同时,张尚宫也在厅堂改变了孙夫人。 孙夫人开了窍,并且懊悔不迭自己没有早些想到妙锦进了宫就落在了张尚宫的手里,也就相当于一只脚跨进了张尚宫的家。 守卫森严的李府里,朱高煦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狂躁和暴怒。 他忘了正是自己一意孤行前往京城带来了今日的后果,而把一切不顺心都归结于大哥的无能和三弟的无知。 他对朱高炽恶语相向,几次三番要殴打朱高燧。 这些还不足以发泄他的情绪,他决定逃离王府,离那两个窝囊废远远的。 他自认为天将降大任之人,不能被困于矮檐之下。 逃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壁垒森严的王府里,他必须耐心地等待机会,等那铜墙铁壁出现一道裂缝。 然而,朱高煦最缺乏的就是耐心。 他有力量,有胆量,但不知道如何沉下心来。 在他冒出硬闯这个愚蠢想法的时候,老天爷眷顾了他。 徐辉祖出乎意料的出现在三兄弟面前。 朱高炽彬彬有礼,从未指望这会是一个转机。 朱高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论谁的到访都与他毫无关系。 朱高煦先是恼怒,怨恨徐辉祖对亲人不闻不问,丝毫不关怀他们在京城的危境,随即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逃跑的机会。 “高炽,皇上恩典,派我来看望你们。皇上还赏赐了一些上好的茶叶以及外使进贡的檀香给你们享用。” 徐辉祖宽严得体,作为舅舅,表现出宽厚的一面,作为皇上的臣子,他又以足够的庄重严肃对待立场不同的人。 “谢皇上,谢舅舅。”朱高炽低头弓身,谦恭有礼。 朱高煦满脸堆笑,鞠的躬比平时低了许多。 “高煦!” 朱高煦的低三下四并没有赢得徐辉祖的好感,当徐辉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一股怒气如脱缰野马冲了出来。 “你要改改你的性子!你母妃再三嘱咐我要好好地教导你。你看看你,在北平还是这般狂妄自大,不知轻重!你以为你在这府里横行霸道就只有仆役知道吗?仆役就是皇上的眼睛,你的所作所为,皇上全部都知道!朝臣对你颇有微辞,但皇上宽容大度,没有责罚于你。你最好懂得感恩,以后夹着尾巴做人,免得丢了你父王的颜面!” 朱高煦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本能的想要抗争,然而,逃跑巨大的诱惑力压制住所有其他邪恶的念头,他温顺的像只绵羊。 朱高炽心中觉得异样,不过想想这是出于舅舅的威力也合情合理。 “还有你,高燧。跟着你大哥学点好,不要做一些不三不四的事。你母妃最担心的就是你!” 徐辉祖对以下犯上的朱高燧倒是没有朱高煦严厉,在“教训”上,他对朱高燧偏向的是“教”,而不是“训”。 “是,舅舅。”朱高燧战战兢兢。 他从二哥那里得知他是他们困在京城的罪魁祸首后便一直忐忑不安,没料到舅舅对他并未过多苛责。 徐辉祖转向朱高炽,朱高炽是兄弟三人中唯一一个可以与他谈话的人。 “你们在这府里安安心心地住着。皇上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所以才下了圣旨。你们也不用太过害怕。他要是记恨你们,早把你们给杀了。” “知道了,舅舅。我会看好二弟和三弟,所有的事都是我的过错,作为大哥,我难辞其咎。” “大哥,是我……”由于风险不大,朱高燧主动替大哥分担了一部分责任。 “你们知道错就好,就怕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没有错,错的都是别人,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徐辉祖瞄了朱高煦一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3章 高煦逃跑 花重大明第263章高煦逃跑“舅舅,我知错了,我一定改。其实我也没多想,就是这大嘴巴子老是胡说八道。” </p> 朱高煦撸起衣袖,毫不客气地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p> 徐辉祖皱了皱眉,对朱高煦过分积极的反省态度心中生疑。 </p> 十根手指印在脸上,火辣辣的脸蛋还在抗议,朱高煦就堆起了笑容。 </p> “舅舅,你知道我是一个喜欢骑马射箭的人,老是待在这府里,有时真的是憋气,所以才会……舅舅,从现在开始,我绝对老老实实,您监督我。您去告诉父王和母妃一声,我要是再给他们丢脸,我就不回北平了!” </p> “哼!看你的实际行动吧,说的好听有什么用?”徐辉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p> “好了,我得走了。我还有公务在身。高炽,记住,切不可浮躁,好好待在这里!” </p> “是,舅舅!“朱高炽道。 </p> “舅舅,您难得来一趟,现在也快到吃午饭的时间了,您就用过午饭再走吧!” </p> 朱高煦硬着头皮挽留徐辉祖,在徐辉祖对他的严厉斥责之后突兀地转到吃饭的话题上显得有点牵强。 </p> 朱高炽愣住了,不知道二弟打的什么算盘。不过既然二弟开了口,他这个做大哥的当然不能不挽留舅舅吃饭。 </p> “是啊,舅舅,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都没有和父王母妃联络,您和我们说说他们的事吧,免得我们老是挂念。” </p> “不了,我还有事要忙。”徐辉祖其实并无要务在身,只是觉得待在这里太长时间有所不便。 </p> 朱高煦用手肘捅了捅朱高燧,朱高燧傻笑了两声。 </p> “呵呵,舅舅,我长这么大,您就和我吃过一次饭,您就留下来吧。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三兄弟孤单得很。” </p> 一抹迟疑停在了徐辉祖的眼睛里,朱高煦迅速判断形势,两行争气的泪水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p> “舅舅,外甥不敬!”朱高煦陡然跪在地上。 </p> 朱高炽和朱高燧猝不及防,不知该跪还是不该跪。 </p> “几个月前,我们三兄弟进京,母妃一再交代我们要去看望舅舅。母妃说她身在异乡,很想念舅舅,想念家里。还好家里全靠舅舅照顾,她才不必忧虑。不曾想,直至今日,我们才见到舅舅……” </p> 朱高煦的泪水源源不断的支持着他的伟大计划。 </p> 朱高炽焦急地搓着双手,他其实不敢勉强舅舅。但是与朱高煦相比,他又显得不够热情。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p> “好了,好了,我留下便是。”徐辉祖松了口。 </p> 一直以来,朱允炆都没有限制他出入李府,但是为了避嫌,他一次也没有来过。 </p> 此次朱允炆派他前来安抚三兄弟,对他的信任显而易见。 </p> 在朱高煦的泪水,朱高炽和朱高燧的哀求,这样的轮番攻势下,他的天平倾斜向了亲情。 </p> 当然,他也解决了后顾之忧——他可以谎称这顿饭是为了打探三个外甥更多的情况。 </p> “舅舅,您,您爱吃什么,我,我让厨子给您做。” </p> 朱高炽激动的语无伦次,他真心实意希望和舅舅交好。 </p> “还有,还有,舅舅爱喝什么酒,叫下人去买吧。” </p> 朱高煦的眼泪及时收尾,他的眉毛还挂上了一道彩虹。 </p> “好啊!好啊!”朱高燧应景地拍起掌来。 </p> “舅舅,不瞒您说,要不是因为您来,我们三兄弟都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p> 朱高煦又给徐辉祖增添一个留下来的贡献。 </p>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啊?要闹,你们回家去闹,出门在外一定要团结,知道吗?” </p> “是是是,舅舅说的是!还请舅舅多多教导我们。”朱高煦点头如捣蒜。 </p> 午膳甚是丰盛,菜肴一个接着一个上。三个外甥轮流给徐辉祖敬酒。 </p> 徐辉祖极有分寸,喝了三分,便不再喝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p> 朱高煦急了眼,软磨硬泡也没能让徐辉祖再进一滴酒。他起身去了自己的房间,拿出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一瓶酒。 </p> “牺牲是值得的。”他对自己和酒默念。 </p> “舅舅,这是我第一次随父王出征,凯旋归来时,父王赏给我的酒。我一直珍藏着,没舍得喝。舅舅、大哥、三弟,难得我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来,我们共饮一杯!” </p> 朱高煦帮其他三人斟满了酒,端起酒杯道:“舅舅大量,原谅外甥自以为是,不知天高地厚。从今日起,外甥定当洗心革面。” </p> 举杯的理由是亲人齐欢聚,一杯泯恩仇,他不能忘了两个兄弟。 </p> “大哥,以前我常常与你作对,还请大哥……原谅。” </p> 朱高炽眼中噙着泪水,最初的疑虑早在朱高煦一波又一波的兄弟情深中淹没。 </p> “三弟,二哥待你不好,以后不会了。” </p> 朱高燧害怕二哥的事实并没有改变,不过此刻的二哥总比对他拳打脚踢的二哥好些。 </p> “来,我们饮了这杯酒,大家给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p> 朱高煦的眼睛在每个杯口上一一划过,直到它们全部倾斜,最后杯底朝上,他才放了心。 </p> 半盏茶不到的时间,徐辉祖、朱高炽和朱高燧全都趴在桌子上,像是喝了一宿的酒。 </p> 朱高煦悠然放下筷子,慢慢地咧开嘴,最娴熟的冷笑又回到了他的脸上。 </p> “你们也想和我斗?哈哈哈!你要教训我是吗?” </p> 他用手指戳着徐辉祖的脊梁骨。 </p> “好啊!那你得有本事呀!等你醒了,自己提着脑袋去见皇上吧!还有你们两个窝囊废!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你们根本就不配做我的兄弟!哼!” </p> 朱高煦解下徐辉祖身上的剑,又脱下他的衣服,穿在自己的身上,提着剑,出了厅堂,来到了马厩。 </p> 院子里一个仆役也没有,除了几个在厨房忙碌的,门口守卫的,剩下的都打盹去了。 </p> 他们以为徐辉祖一个顶一百个,有他在,何必还要盯着? </p> 朱高煦骑上徐辉祖的马,朝大门飞驰而去。 </p> 门口的守卫看见徐辉祖的官服,徐辉祖的马,徐辉组的剑,都未加阻拦。 </p> 他们以为的徐辉祖朝他们行了个礼,慷慨激昂的冲出了府门。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4章 妙锦进宫 花重大明第264章妙锦进宫出了软禁他许久的宅邸,朱高煦忘乎其形,任凭马儿横冲直撞,招摇过市。 </p> 行人纷纷避让,但难免有人中了马蹄或者马尾的招,躺在地上打滚。这是朱高煦熟悉的景象,他愈加兴奋,未到北平,却已然仿若身在北平。 </p> 朱高煦相信他这个唯一一个能逃出魔掌的王子很快就会变成燕世子,成为燕王无可取代的接班人。 </p> 红石进了城,他对皇宫的地形已经了然于胸,打算晚上到皇宫中去探探消息,或许能了解到关押三个王子的具体地点。 </p> 一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鸣叫。 </p> 惊恐的飞到半空中的鸡、飞舞的鸭毛、抱头鼠窜的狗、七零八落的蔬菜,还有四处逃散的百姓,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活的、死的,全都离开了他们原本的位置。 </p> 红石在混乱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p> 朱高煦眉飞色舞,得意洋洋,不曾料到有人正在盯着他。 </p> 马到近前,红石一只脚点地,翻身上了马,坐在朱高煦的身后。 </p> 朱高煦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消失就被红石点中穴道。 </p> 红石勒住马,给自己蒙上脸,调转马头,他得把朱高煦送回去。 </p> 如果朱高炽和朱高燧也出来了,那倒罢了。现在只有朱高煦一人闯了出来,这样反而会使朱高炽和朱高燧更难离开京城。 </p> 沿着鸡飞狗跳的痕迹,马儿原路返回,路人和小贩绝望地抱头哀嚎,以为马主或许会来回巡游个十几次。 </p> 很快,马儿就回到了出发地,李府的门口。 </p> 两个守卫惊慌失措,青天白日之下,他们看的真切——徐辉祖的马,不错,徐辉祖的官服也不错,徐辉祖的剑也没错,唯独马背上的人不是徐辉祖。 </p>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忆起朱高煦骑马出门的情形,红石纵身一跃,下了马,消失在四只惊恐不安的眼睛前。 </p> 守卫挥剑上前,准备与朱高煦大战三百个回合,没想到朱高煦一动不动,只等他们上前将他捕获。 </p> 他们喜出望外,拽下朱高煦,将他拖进了李府。 </p> 没过几天,张尚功就给徐妙锦带来了好消息。她把徐妙锦安排在尚功局下属的司计司当一名女史。 </p> 女史的主要工作是帮助司计统计和支调宫中的服饰、膳食和薪炭用度。 </p> 徐妙锦欣喜若狂,或许她这个微不足道的人真的可以办成意想不到的大事。 </p> 孙夫人依依不舍地拉着徐妙锦的手,拿出了更胜亲娘的架势。 </p> “在宫里不比家里,有你吃苦的时候!娘心疼死了!” </p> “娘,我去北平的时候,也没见着你对我这般不舍呀!怎么我要去做正事了,你倒舍不得我了?” </p> “傻丫头,你去北平找你姐和姐夫,那是去玩,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呀!可现在你要去当差干活,娘能不心疼吗?” </p> “娘,在宫里不是也有张尚功照顾我吗?您不用担心了。” </p> 提到张尚宫,孙夫人忘了心疼:“你觉得她家公子怎么样?” </p> “哎呀!吃一次饭哪知道怎么样?” </p> “你要是不肯嫁给她儿子,又怎好去麻烦人家?人家可是把你当作未来儿媳妇,才会这样给你谋了这个差事。” </p>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娘,我要走了。您要多保重身体哦,我有空就会出宫回来看您。” </p> “嗯,你当心些,在宫里多长个心眼,别成天疯疯癫癫的。” </p> 孙夫人放了手,她这个后娘已经做得尽善尽美了。 </p> 徐妙锦进宫后听说朱高煦逃跑未遂,她知道自己营救三个王子的任务更加艰巨了。 </p> 她决定先探听出关押三个王子的地方,这就必须要和共事的女官们打好关系。 </p> 没两天,她就发现她们对她总是敬而远之,在她面前从不闲聊。 </p> 尽管她只是一名小小的女史,可是却好像掌握着她们的生杀大权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p> 她把从家中带来的各种精美饰品送给她们,一一被婉言谢绝。 </p> 她主动替她们领饭,打水,也没有得逞。 </p> 徐妙锦没了主意,好几天不再向旁人示好,也很少说话。 </p> 同僚们又向她递来了话,伸出了手,不过绝不肯闲扯。 </p> 无论哪般,女官只是害怕她向张尚宫告状。 </p> 一个夏末的中午,徐妙锦捧着从厨房领来的饭食,走向荷花池,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去处。 </p> 坐在郁郁葱葱的大榕树下,欣赏着纯洁无瑕的荷花,她可以把许多烦恼抛诸脑后。 </p> 在打开食盒之前,她静静坐了一刻钟,尽情沐浴在洗涤心灵的盛景中,直到神清目明。 </p> 她打开食盒,看见五颜六色的菜式,不过没往脑子里去,她对吃食从不讲究。 </p> 她舀了一勺混合的饭菜往嘴里送,眼睛依旧在一朵又一朵荷花之间跳跃。 </p> 一声“扑通”打破了静谧祥和,徐妙锦猛然起身,手中端着食盒,嘴里含着饭菜。 </p> 在另一棵榕树旁,一个高耸的发髻和半张脸在水中艰难沉浮,她想呼救,但是嘴巴始终没在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几经努力水面上只剩下了乌黑的发髻。 </p> 徐妙锦扔掉手上的食盒,向水池的另一头飞奔,一边吐出口中的饭菜,一边大声呼救:“救命,快来救人啊!” </p> 来到榕树下,她毫不犹豫跳进池中,仅仅凭借父亲带她游水的两次经验和一身无畏的胆量。 </p> 在水中,她发现当时让父亲急得跳脚,她一直没能领会的游水要点此刻全都融会贯通了,她像水里最快的鱼一样朝那个发髻游去。 </p> 抓住那个僵硬的身体时,她又遇到了困难——那个人紧紧拽住她的手臂,她觉得自己在和她一起慢慢下沉。 </p> 她狠下心毫不客气的朝那只手击出一掌,那个人缩回了手,无助地在水中拼命乱划。 </p> 徐妙锦镇定下来,本能的轻轻托起那个人的背,这本能完全得益于父亲连吼带骂的教导,虽然当时她毫无头绪,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做的完美无瑕。 </p> 那个人漂浮在水面上,看见自己不再下沉也安静下来,任凭徐妙锦摆布。 </p> 徐妙锦夹住她的腋窝,把她带到岸边,岸上空无一人,很显然,徐妙锦的呼救没能穿破烈日的重重屏障。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5章 初识梅宁 “我先上岸,你别乱动,我会把你拉上去的!”徐妙锦高声叫喊,那个女子紧闭惨白的双唇,一言不发,徐妙锦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自己的话。 </p> 无论如何徐妙锦还是按照自己的方案实施,拖着湿漉漉的身体上了岸,没来得及抹去掩耳闭目的水珠,她一手抱着榕树的树干,一手伸到那个女子面前。 </p> “抓住我的手,别松开!” </p> 女子的眼珠转了好几圈,没有看到徐妙锦的手,她终于火急火燎喊了出来:“你在哪?” </p> “在你左后方!”徐妙锦大声回应,欣喜的神色溢于言表,她曾经担心救上来一个半傻的姑娘。 </p> 女子的手臂在空中乱舞一阵,终于碰到了徐妙锦的手。 </p> “抓住了!抓住了!”她脸上的泪珠和水珠迅速无间交融。 </p> 徐妙锦费了半天劲才把女子拖上岸,幸好她的父亲启蒙了她如何发力,幸好莫逆师太教过她如何四两拨千斤。 </p> 两个女人一声不吭,坐在岸边呼呼喘着粗气,像跑了长路的马匹。 </p> 半晌,那个姑娘先转过头来看着徐妙锦,圆扑扑的脸上挂着水珠和笑容。 </p> “谢谢你救了我的命!”她眼睛里闪着真挚的感动,友情之果正在悄悄酝酿。 https:// </p> “没事,没事,谁见了都会去救的嘛!”徐妙锦把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拢,又用湿漉漉的袖子徒劳的抹擦脸上的水珠。 </p> “呵呵呵,”那个姑娘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这里的女官?”她打量着徐妙锦的服饰。 </p> “嗯,我是尚功局司计司的女史,我叫徐妙锦,你呢?” </p> “我叫……梅宁。”她的眼珠又开始咕噜噜转动,“我是尚寝局司设司的女史。” </p> “你也是一名女史?可是你的衣服……” </p> 徐妙锦此刻才发现她的服装高贵典雅,布料是最挑剔的妃子也不会嫌弃的顶级扬州织锦。 </p> “哦!”姑娘低下头,百般不乐意的瞅着自己的衣服。 </p> “哎呀,我刚才替公主试衣服来着,她真啰嗦,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还嫌我腰不够细,腿不够直。我就不明白她的衣服为什么自己不试,难道她喜欢看着别人穿她的衣服?” </p> “哈哈哈!”徐妙锦被姑娘气急败坏的语气逗乐,“公主看得起你,才叫你帮她试衣服呢!奇怪,你帮公主试试衣服怎么会掉到这池子里了?” </p> 姑娘一愣,白净的圆脸涌上红潮:“唉呀,别提了,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p> 自此之后,徐妙锦和梅宁成了知心好友,亲密无间,胜似姐妹。 </p> 梅宁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回报徐妙锦送给她的精美手镯。 </p> 两人在花园的假山后面找了一个平坦的大石块分享美味和友情。 </p> “妙锦,这是荷花酥。你看又白又胖,多好看!我加了白芷、白术和白茯苓,会让你变得像它一样白。呵呵,你别看我现在一点也不白,不过吃这个之前我像块炭似的。你知道了吧,它还是很神奇的。” </p> 梅宁赶紧掀开第二层食盒,她觉得自己黑脸蛋的说服力实在很弱。 </p> “这是青团,红豆莲子馅……” </p> “咦?”徐妙锦盯着绿油油的青团产生了疑问。 </p> “梅宁,你说吃了荷花酥又吃了青团,是变绿了还是变白了呢?” </p> “这……”梅宁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的认知里,白白的荷花酥负责变白,而绿绿的青团仅仅负责美味。 </p> “哈哈哈,我逗你的呢!哪能吃白的就变白,吃绿的就变绿,吃黑的就变黑啊!” </p> “呵,被你吓的!我在想为何荷花酥没有让我变白,恐怕是青团吃多了。哈哈哈!” </p> 梅宁抓起一个青团放在徐妙锦手里,自己也抓了一个。 </p>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吃青团不会变黑的有力证明,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皇后娘娘也爱吃青团,她就特别白。” </p> “对了,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告诉你一个秘密,这宫里没几个人知道。我是在坤宁宫布置帷帐的时候意外听到的。” </p> 梅宁鼓囊囊的腮帮停止了咀嚼。 </p> “哦,什么秘密?” </p> “皇后娘娘被别人轻薄了!哎,皮肤白的女子太招人喜欢,有时也未必是件好事。” </p> 徐妙锦想到了自己来皇宫的动机。 </p> 到现在为止,她还未探听过任何消息,心中暗暗着急。 </p> “出了什么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p> “朱高燧,好像是燕王的三儿子。” </p> 徐妙锦瞠目结舌,梅宁就好像知道她要打听什么似的,给她带来了重磅消息。 </p> 朱高燧轻薄皇后?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怎么会轻薄皇后? </p> 在她眼里,朱高炽腼腆幼稚,除了喜欢弹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p> “燕王?朱高燧?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也在皇宫中吗?” </p> 探听出三王子的居所是重中之重,徐妙锦装作很随意的一问,一边从第一层食盒里拿出一块荷花酥,掰了一半递给梅宁。 </p> “燕王是王爷,朱高燧是燕王的儿子,他们不住在宫中……呃,我负责內廷所有的寝殿清扫,从没有听说过这二号人物。” </p> 如果三王子被关在宫外,那么徐妙锦进宫谋差事还有意义吗? </p> 徐妙锦艰难地咽下一口荷花酥。 </p> “呵呵,有点干吧?我还带了葡萄,来!”梅宁翻开第三层食盒,里面有葡萄、杏子和桃子。 </p> “梅宁,你想的真周到。” </p> “呃……”梅宁一愣,仿佛是第一次受人夸奖。 </p> “呵呵,我们做奴婢的必须谨慎小心,替主子考虑到方方面面,养成了习惯。” </p> “嗯,朱高燧胆敢轻薄皇后,一点被治了重罪吧?”徐妙锦的脸和荷花酥一样白,不同的是荷花酥带着油光,她的脸失去了血色。 </p> “没有!”梅宁眼中射出恼怒的光,“皇上和皇后好像有些忌惮燕王!” </p> “不会吧,皇上哪能怕一个王爷呢?” </p> “哎!我慢慢给你说。”梅宁回忆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p> “那日中午,我奉司设之命到坤宁宫布置帏帐。起初皇后不在宫中,大约一刻钟后,她和宫女回来了……” </p> 梅宁又闭了嘴,在耀眼的阳光下,她脸上的怒气却像乌云一般笼罩。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6章 探坤宁宫 徐妙锦不敢打扰梅宁,静静等着她再次开口。 “当时,我吓了一跳,皇后的眼睛肿得像桃子,我从来没见过皇后哭,更别说哭成那样了。没过多久,皇上也来了坤宁宫。” “看来真是出了大事了!”徐妙锦的声音和她的心一样低沉。 梅宁沉浸在气急败坏的描述中,没有注意到徐妙锦的异样。 “是的,出大事了。皇上一个劲地安慰皇后,说什么‘朕一定会给你做主,治朱高燧的罪。’我还听到皇上和皇后提起什么头钗,我估计朱高燧肯定拿了皇后头上的发钗。我听皇上说,要把头钗拿回来。可是皇后却阻拦他说,‘先息事宁人,等燕王的事了了,还怕他不肯交出来吗?’” “妙锦,你怎么了?”吐露完秘密的梅宁收回了察言观色的能力。 “哦,没,没什么,就是……你说的这事有点惊心动魄。” 徐妙锦找了个自己觉得难以蒙混过关的理由,没想到梅宁却哈哈大笑。 “哎呀,你才来宫里,你不知道,这后宫呀,惊心动魄的事多了。” “嗯,那倒是。呵呵,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嘛。这后宫这么多女人,那不天天都有戏看?” “嗯,那些嫔妃的事,我都知道一点,妙锦,有空和你说。” “梅宁,皇后娘娘常常夸你?”徐妙锦还想从皇后娘娘身上挖掘点东西。 “嗯!那是当然!” “夸你什么,让我也学学。” “聪慧啊,爱笑呀,多了,她就是喜欢夸我。”梅宁得意洋洋。 “皇后娘娘人这么好呀?我觉得她对你像姐妹。” “姐妹?呃……不不,你不知道,坤宁宫的那些奇珍异宝不好应付,皇后娘娘自己知道。” “什么奇珍异宝?” “呵呵,那可多了。翡翠玛瑙、珐琅如意,个个都是精雕细琢;瓷器薄如纸,明如镜;就连痰盆都是金漆的。它们很娇贵,不能磕着、碰着、划着。打扫的宫女一不小心就会出错,我得火眼金睛盯着她们。” “哦。”徐妙锦心不在焉,一心想着怎么再绕回到‘皇后被轻薄’的话题上来。 “还有,皇后娘娘喜欢收藏名画,《洛神赋图》就是她最喜欢的画。这画极难保养,就连掸一掸上面的灰都得小心翼翼。她还喜欢弹琴,常常边弹琴……哎!”梅宁忽然心事重重。 “怎么了?”徐妙锦回过了神,梅宁有困难,她不能视而不见。 “那把琴的琴尾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着了……皇后娘娘没有怪罪我,可是我心里总是不安!” “磕着了?是宫女打扫的时候磕到的吗?” “不知道,应该不是,我盯得很紧,真没看见!” “这琴如果不搬动的话,是不太容易会磕碰着。” “唉呀,妙锦,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被嚼碎的荷花酥在梅宁嘴里跳跃,有几块激动的蹦了出来。 “那天!唉呀,皇后哭的那天!在皇后 进坤宁宫之前,一个太监把琴从宫外抱了回来……” “皇后娘娘让太监把琴抱到外面去了?”徐妙锦很警觉,或许这把琴与朱高燧有关系。 “那肯定是的,太监哪敢动皇后娘娘的琴?”梅宁道。 “去哪了?御花园?” “这我就不知道了……妙锦,你说我要不要去和皇后娘娘说说,琴可能是那天太监抱出去的时候磕着的,可不是我的错。” “不用,梅宁。皇后娘娘又没怪你,你去澄清什么呢?再说了,或许她心里有数。” “嗯,皇后宽宏大量,不拘小节,这样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梅宁扫了扫衣服上的碎屑,扔进了她们面前的一个浅池塘。 碎屑之下涌起一股暗流,十几只鲤鱼聚集在一起争抢。 要想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必须主动出击。 徐妙锦到红石的小屋告诉红石她得到的消息,她从红石眼中看到了他对她进宫的担忧,同时也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三个王子被关押在李府,皇上本来有意放了三个王子,因为朱高燧以下犯上,他们没能离开应天。 很明显,所谓的以下犯上就是指朱高燧轻薄皇后。 徐妙锦和红石都认为朱高燧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必须查明真相。 他们还达成了另外一项共识:不能靠硬闯救出三个王子,不但危险极大,而且朱高燧背着重罪。 徐妙锦不知道红石心中的另外一个小算盘——信与义,礼与法都偏向了朱允炆,要靠民心起兵的朱棣绝不能失去信义礼法的支撑。 徐妙锦打算亲自到皇后的寝宫去看一看。 她总觉得不能忽视梅宁口中说的那把琴。因为在朱高燧出事的那一天,那一把琴离开了坤宁宫,被损坏了琴尾。 这一切有关联吗?她不知道,她得深入虎穴。 深秋的皇宫百花凋零,只有为严冬而生的梅花悄悄地裹在娇嫩的花芽里。 现在还不是崭露头角的时候,它们耐心地积蓄力量,等待最绚烂的绽放。 司计让徐妙锦到坤宁宫统计皇后以及侍候的宫女、太监要添加的衣服和炭火,为入冬做好准备。 这是徐妙锦第一次看见皇后马氏。 马氏二十岁不到,身材匀称,面容白皙,稚嫩的脸庞常常保持着微笑,她很容易亲近,没有什么皇后的威严。 徐妙锦对她产生了好感,对自己原先认定朱高燧不会轻薄皇后的想法出现了动摇。 朱高燧是不是不知道她的身分,对她动了真情呢? “云锦,你去和司计司的人商讨一下咱们坤宁宫入冬要添加些什么。”皇后面对着窗,在古琴前坐下。 “是,皇后娘娘。”云锦把一张单子交给徐妙锦,上面记录着坤宁宫每个人需要的衣服以及每月的炭火。 在舒缓的琴声下,徐妙锦朗读着单子上的项目,一一与云锦核对。 皇后的眼睛看着窗外的梅花芽,双手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耳朵没有放过需要新增的物料。 她时不时打断徐妙锦和云锦的话,要求删减为自己增加的物件。 “皇后娘娘,这可不行啊。” 尽管没有一次成功,云锦还是要与皇后抗争。这张单子她已经反复斟酌过数次,认为所有物料都是她们需要量的底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7章 侦察古琴 “皇后娘娘,这两件新衣不能删掉,您原来的衣服都旧了,皇上看见您穿旧衣服会骂奴婢的。”云锦试图争取。 “呵呵,云锦,别担心,皇上不会责怪你们。太祖时常告诫皇上要节俭,皇上敢不听太祖的话?孝慈高皇后也常常为后宫嫔妃们缝缝补补。他们尚且如此,我们做晚辈的哪能铺张浪费?” “皇后娘娘,可是出席一些重要的仪式还是得穿得讲究些。比如那个什么朝鲜、日本的使者来觐见,您如果穿得寒酸了,会丢我们大明的面子呢?” “皇上登基的时候,还有本宫册封的时候,那两套华服还新的很,够了,不要一直做。冬天能穿着保暖就行。” 徐妙锦心里更加喜欢这个皇后,从外到里,从一颦一笑到一言一行。 这样一个皇后会陷害朱高燧吗?可是朱高燧那样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又怎么会轻薄皇后呢?他们俩到底是谁在撒谎? “好,皇后娘娘。如果随时要做衣服,咱们再通知司计司。”云锦很无奈,“那炭火可不能减哦!娘娘要是冻着了,关节又要疼了,这样身子会搞坏的。” “好,依你。”皇后的手始终没有停下。在云锦与皇后讨价还价的时候,徐妙锦的眼睛在古琴上转了好几圈。 “好了,你去,就要这些。”云锦愁眉不展,像是徐妙锦克扣了她们的用度。 “嗯。”徐妙锦收好单子,离开了坤宁宫。 这一次探访,除了了解到皇后的善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 梅宁带来了两项新的手艺,肉粽和四喜饺子。 “上一次吃了甜的,这次尝尝咸的。妙锦,你看看我做甜食的手艺好还是做咸味的手艺好。” 梅宁打开食盒,粽叶和腌肉的香味扑鼻而来。 “哇!光闻着就流口水了。”徐妙锦很捧场。 “真的?那我以后出了宫有着落了,去开个粽子铺,哈哈哈!” “嗯,我到你铺子去弹琴,这样可以吸引好多客人呢!”徐妙锦为自己下面的话做着铺垫。 “你会弹琴?”梅宁进了套。 “嗯,会弹,还特别喜欢古琴。” “妙锦,弹琴可是大家闺秀的事,那你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了?怎么会到宫里打杂呢?” “哎,说来话长,家道中落。”徐妙锦眼中的哀伤和肉粽的香味一样来得飞快。 梅宁赶紧转移话题:“说起古琴,皇后娘娘那把古琴宁王亲手做的,叫什么‘飞瀑连珠’。” “飞瀑连珠?哇,我听说过,能看上一眼就算是有福了。哎,昨日我到坤宁宫去办差事,本来想看一看那琴,可我一眼都没看到,可惜了。下回去坤宁宫,不知道要何年何月了!” 肉的油脂顺着徐妙锦的嘴角往下淌。 “哈哈哈,哈哈哈,看把你尝的!”梅宁指了指徐妙锦的嘴角,“还想看不?” “梅宁,你有办法?”徐妙锦没顾得上擦嘴角。 “你妹妹我有的是办法!我不仅能让你看到琴,还能让你摸一摸!”梅宁神气十足,好像不把一切放在眼里。 “梅宁,你太厉害了,如果能让我摸一摸,那真的不枉此生了!” 这种平时没人稀罕的好处,在徐妙锦看来却像神仙赏赐一样。 梅宁觉得捡了便宜,举手之劳就让妙锦欠了她一个大大的人情。 “我到坤宁宫去当差,常常是没人的时候。因为洒扫灰大,所以我得等皇后离开坤宁宫,才去当差。” “梅宁,你要带我一起去?” “对呀,你就随便找一些借口,说有事到坤宁宫去问一问,不就行了吗?” “嗯,姜还是老的辣!你什么时候安排坤宁宫洒扫?” “后天。” 后天眨眼就到了。徐妙锦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又推翻了各种各样的设想。 在去坤宁宫之前,她什么计划也没有,只能见机行事。 皇后寝殿内只剩下徐妙锦、梅宁和两个尚寝局司设司带过来的仆役。 四五个坤宁宫的太监和宫女都在寝殿外忙碌。 其他无事可做的也不会在寝殿内待着,谁都不愿意碰得满头满脸的灰。 徐妙锦的心跳的比她料想的快得多。 她从来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尽管有个正当的理由,那理由还是没能缓解她的紧张。 她朝梅宁望了一眼,梅宁向她点了点头。 “你们俩到外头去打扫屋檐,梯子搁在院子里,自己去找。”梅宁吩咐两个尚寝局的人。 两个仆役出门后,徐妙锦快步走到古琴旁边,伏下身子,细细查看。 “妙锦,”梅宁低声嘱咐,“你可不要弹呀!外面的宫女和太监听到声音闯进来就糟糕了!” 徐妙锦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眼睛无法从飞瀑连珠上移开,也忘了紧张。 阳光悄悄附在这张旷世奇琴上,藏在最底层的纯金漆灰透过朱砂焕发出万丈光芒。 金徽玉轸风雅飘逸,众星拱月般的烘托出七根琴弦。 “飞瀑连珠”四个大字行云流水,表明了这把琴的姿态以及对弹者的要求。 正如梅宁所言,琴的龙龈处被磕了一个小角。 徐妙锦觉得揪心。她是爱琴之人,看到这样一把举世无双的名琴被损坏,心痛先于所有其他目的。 徐妙锦小心翼翼地把琴翻转了一面,让它的底面朝上。 “你干什么?”梅宁快步走到她身旁。 “别担心,我就是看一看,这底面是琴的精华。”徐妙锦指着琴的龙池和凤沼,“没有这两个孔,那么琴声就会干涩沉闷,你听到的可能是鸭子叫而不是美妙的乐曲了。” “妙锦,你懂的真多。” “呵呵!”徐妙锦把手指伸进龙池,什么也没有摸到。她又把手指伸进凤沼,同样也一无所获。 “你干什么呀?你在找什么?” “没有啦,我就是看看里面的灰多不多。” “哦,你还真细心。”梅宁看向窗外,没有人靠近她们,也没有人往屋子里看。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权利已经到了头,徐妙锦的冒险应该到此为止。 “好了,你看也看了,摸也摸了,你先回去,能不撞上人是最好的。” “嗯,好。”徐妙锦把琴翻回正面,两只手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古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8章 借机见面 朱高炽越想越不对,皇上的召见,五龙桥上的琴声,那封降罪的圣旨,还有护送他们进宫的仆役突然被调离李府。 二弟没有瞎说。皇上召见他们,是不是想放了他们? 那日皇上十分友善,言语之间总是提起父王和母妃。 他若是不想放了他们,大可不必召见他们,就像以往一样,把他们扔在王府里,不闻不问就行了。 可是他们回府之后,等来的却是三弟“以下犯上”被降罪的圣旨。 三弟冒犯的人是谁?五龙桥上弹琴的女子? 可是三弟一再否认他见过那个女子,何来的冒犯呢?是三弟撒了谎,还是皇上故意刁难? 五龙桥上的琴声也令他匪夷所思。五龙桥一向不允许有人停留,怎会有人在上面弹琴? 朱高炽打算再一次盘问三弟。 这些日子,朱高燧的心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磨难使人成长,他成长了,他不再快乐。 原先,朱高燧独自在房中看着金钗,心中想着那美妙的琴声和婀娜的背影就足以愉快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现在,朱高煦的恶骂和朱高炽的责问时不时闯入他的憧憬,他渐渐开始不安起来。 他真的连累了自己的两个哥哥?他害得母妃因为思念他们而伤心难过?他害得父王受制于朝廷?他到底做了什么? 他只是听到了飞瀑连珠琴的琴声,对弹琴的女子心生爱慕之情,并且只把这种情感埋藏在心中。他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啊! 为什么连一向温文而雅,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都严厉了起来?是不是因为这根金钗? 朱高燧盯着手中的金钗发呆,第一次考虑是否要将金钗交给大哥。 “三弟!”朱高炽推门而入。 朱高燧像刺猬一样伸出了刺,不是要对付大哥,而是本能地要保护自己。 他把金钗放进怀里,缓缓站起身来。 看到进来的只有大哥一人,二哥的怒容没有出现,他的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哥……”朱高燧不敢直视大哥。 “三弟,坐!”朱高炽的口气很温和。 “三弟,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在京师的这段时间,你应该长大了不少?我们不像以前那样自由,没有父王和母妃在身边,周围的一切都对我们虎视眈眈……三弟,你意识到我们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吗?” “嗯。”朱高燧点了点头,虽然对目前处境的理解没有朱高炽指望的那样深刻,不过他也不是木头。 “父王病了。”朱高炽面有忧色。 “什么?” 朱高燧大惊失色,父王在他眼里就是天,是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人。 他之所以被困在应天也无忧无虑,不仅仅是因为年纪小,还因为他深信父王可以把自己和两个哥哥救出去。 “我买通了一个仆役打听北平的情况,他告诉我,父王神智失常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大哥……”朱高燧的上下颚久久无法合上,眼泪毫不犹豫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父王!” “别哭,父王会好起来的!”看到三弟的眼泪真心实意,朱高炽希望这个冲击可以让三弟吐露真言。 “父王说过,遇到问题要想办法解决,哭是没有用的。” 朱高燧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他的脸因为拼命抗争而扭曲变形。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必须想办法回到北平。我们要守在父王的身边,否则就是不孝!” 朱高炽在朱高燧情绪起伏未平之前立即进入正题。 “三弟,我再问你一遍。那日我们出皇宫过五龙桥时,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事瞒着大哥?” “我……我……”朱高燧放开捂着鼻子的手,上气不接下气。 “大哥,我错了!”他扑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金钗。 “这是谁的金钗?”朱高炽眼前像被亮光晃了一下。 “是……是那个弹琴的女子落下的。” 朱高燧想要把头埋进地里,深深觉得自己不可饶恕,因为他隐瞒了金钗,以至于兄弟三人不能在父王生病的时候侍奉近前。 朱高炽没有质问朱高燧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金钗,这不重要。 “你还有其他事瞒着大哥吗?” “没,没有了!”朱高燧抬起头,慌乱地摇着双手和脑袋。 在他脑子里美好的出现了成千上万遍的情景此刻已经变成残破的碎片。 “哦,对了,那个女子弹的是十七叔的飞瀑连珠琴!” “飞瀑连珠琴?”朱高炽的脸变了色。 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弹飞瀑连珠琴? 那个人的身份必定非比寻常,恐怕这一切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 那个人知道朱高燧是个琴痴,尤其痴迷宁王的飞瀑连珠琴,故意在五龙桥引诱朱高燧,落下金钗,设下“以下犯上”的陷阱,害得他们被扣押在京城。 她到底是谁? “还有什么?”朱高炽声色俱厉,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没,没了,真没了。” “记住,什么事也别瞒着大哥,否则……” “我知道,我知道,真的没有了。” “好,想起什么了立刻告诉大哥!” “是。” 飞瀑连珠琴、金钗,这些看起来与他们三兄弟毫无关系的东西牢牢地绑住了他们。 它们改变了朱允炆的心意,困住了他们兄弟三人。 有人这样处心积虑的让他们留在京城,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对付他的父王。 朱高炽意识到自己必须想办法让朱允炆放了他们,在这削藩的关键时刻,他不能让父王受制于人。 为了入冬的准备,司计司陆续派女史到各宫各殿登记需要新添的物料。 朱允炆没有忘记皇宫之外的李府中的三个王子,他们也得在京城过冬,也得添上棉衣和炭火。 徐妙锦又一次沾了这个活计的光,来到了李府。 朱高炽喜出望外,又疑惑不解。 喜的是见到了自己的亲人,疑惑的是身分尊贵的郡主姨妈怎么会跑到宫里当一个身分卑微的女官。 他既没有袒露自己的喜悦,也没有表现自己的疑惑,就像徐妙锦对待他一样,把姨妈当成一个陌生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9章 访五龙桥 公事之后,徐妙锦找了个最恰当的时机小声告诉朱高炽:“高炽,我是来救你们的。我会想办法,你们不要着急。” 朱高炽点点头。 “先老实回答我,高燧有没有冒犯皇后?” “那是皇后?”朱高炽明白了,果真与他所想无异,那个身份高贵的人原来是皇后。 “没有!我保证!三弟不是这种人,而且我问过他许多遍,他绝对没有冒犯皇后!” “好,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我们可以澄清此事,皇上就没有理由扣留你们。你把当天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 “嗯。那日,皇上召见我们正午入宫觐见。他只是询问了一些我们的起居饮食,是否在京城过得好。后来他还说要让母妃安心,像是要放了我们的意思。” “哦?竟有这种事?”徐妙锦敏感的洞悉到这事件后面罗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我们出宫时经过奉天门外的五龙桥,听到最左侧的那座桥上有人在弹琴,弹的是飞瀑连珠琴……” “啊!”徐妙锦明白了八成。 “三弟听到琴声就跑到了那座桥上,可是女子已经慌忙离去,连正脸都没有见着。她落下了这个。” 朱高炽从怀中拿出了一根金钗递给徐妙锦。 “这是皇后的金钗?” “应该是,而且我想皇上就是以三弟拿走皇后的金钗为由,给三弟降了罪。” “后来呢?” “后来,我们回到府中。二弟以为皇上会下旨放了我们,却不料来了一道三弟以下犯上,扣留我们,不得回北平的圣旨。这就是全部事情的经过。小姨……” 朱高炽想要帮徐妙锦,但不知道他可以做什么。 “好,我知道了。我得先走了。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我会想办法。” “嗯,谢谢小姨!我……” “嘘!别啰嗦。没有人知道我的身分。” 朱高炽点了点头,眼睛湿了。他从未料想被困在京城当作人质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来救他们的竟是看似柔弱,鲜少谋面的小姨。 深秋的夜暗得瘆人,凉的刺骨。三个月前在繁星点点下开演奏会的艺术家们都躲进了为冬眠准备好的洞穴。 苍穹之下只有凄凉和孤寂。 徐妙锦偷偷溜出住所,来到了五龙桥。 五龙桥是整个事件的核心,一个月前的痕迹可能已经烟消云散,但也有可能敛声匿迹,只等着她的到来。 深夜的五龙桥是沉睡的巨龙。它由五座单孔拱券式石桥构成。 中间的一座桥跨度最长,只有皇帝才可以使用。御道旁的两座桥供皇室使用,最外边的两座桥准许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通过。 按朱高炽的说法,女子在最左侧的桥上弹琴,徐妙锦直奔最左边的五龙桥头。 尽管黑夜是最好的庇护,她还是弓着身子,一寸一寸地挪动自己的脚步,并且警觉地环顾四周。 桥面纤尘不染,两侧汉白玉石的望柱傲然屹立,望柱上的蟠龙欢快地在桥水之间嬉戏玩闹,它们是这静寂之中最活跃的存在。 徐妙锦没有心思因为蟠龙的欢乐而欢乐,一心探寻夜色下的五龙桥和五龙河所藏匿的不寻常。 从桥头走到桥尾,又从桥尾走到桥头,她摸索了一个时辰,什么也没有发现。 她回想着朱高炽的话,一字一句:“高燧听到琴声就跑到了那座桥上,可是女子已经慌忙离去……” 她恍然大悟,难怪琴的龙龈处被磕破了,皇后一定是在这五龙桥上磕碰了琴尾。 那么会不会在此留下痕迹? 皇后向皇上谎称在奉天殿门口遇到了朱高燧,并遭到轻薄。只要证明皇后来过五龙桥,并且在五龙桥上弹琴,朱高燧的困境便迎刃而解。 可是她已经在这座桥上来回走了好几遍,除了石板和汉白玉石,什么也没有。 那点痕迹到底在哪里? 徐妙锦抬头望了望夜空,皎洁的月亮努力把更多光辉洒向大地,可依旧是杯水车薪,她离这座桥,离徐妙锦实在太远太远。 她或许看到了那些痕迹,或许很想告诉徐妙锦,但是也只能默默凝望。 徐妙锦摇摇头,笑话自己异想天开,想混进宫来解救三个外甥,嘲笑自己有男儿的血性,却没有男儿的本事。 她回想起曾经全心全意营救太子,最终也以失败收场。 她想做到的永远比能做到的多得多。 徐妙锦慢慢向桥尾走去,觉得自己不会再来了,或许明日一早就会离开皇宫回到家中。 下了桥,她左右张望,要回到宫里,必须选择从最左侧的左顺门,或从最右侧的右顺门。 她该往哪里走?此刻她连最简单的选择都无从下手。 一阵风充满恶意的从她身后猛扑上来,掀起了她的衣服,吹散了她的头发。 她捂着衣服,用嘴吹开挡住视线的头发,随意往左侧跑去,这种狼狈不堪令她想起了慌乱的皇后。 她忽然被乍现的灵光击中,站在萧瑟的青石板路上一动不动。 皇后下了这座桥后往左侧还是右侧回宫的呢?她没有在桥上留下线索,会不会在桥下留下线索? 徐妙锦低着头往左顺门走去,然后又回头往右顺门走了一遍,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现。 东边的天空渐渐泛白,不知不觉,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 不管愿不愿意,此刻她都必须马上回到司计司。如果在这里被人发现,轻则逐出宫去,重则会被处死。 白日,徐妙锦干活的时候昏昏入睡,司计装作没有看见。 一个多月以来,尚宫局的女官们已经摸清了徐妙锦的来头。 张尚宫都对她百般讨好,她们有什么不可以容忍,无论是黑白颠倒,还是指鹿为马。 迷迷糊糊的白日梦里,徐妙锦看到了五龙桥,看到了自己沮丧地站在五龙桥上,看到了朱高炽期盼的眼神,还有姐姐和姐夫的无助。 她惊醒过来,捂着脑袋。一遍又一遍折磨她的问题对她死不松口。 怎么样才能证明皇后来过五龙桥,并且在五龙桥上弹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0章 回家探母 那些徐妙锦积攒起来的碎片在她的脑子里横冲直撞,可就是拼不出一幅完整的图画。 很快,它们全部舍她而去,就连黑暗的五龙桥也无影无踪。 她叹了一口气,放开双手直起身来,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她轻轻揉了揉,一只金钗硌着她的胸脯,她从怀中取出金钗。 有金钗有什么用?她不能证明它是在五龙桥上被遗落的,那么就不能说明皇后去过五龙桥…… 她的眼睛突然直了,一个不光明磊落的主意应运而生。 如果她把这根金钗放到五龙桥上某个不起眼的位置,那不就能证明皇后去过五龙桥,证明那日皇后和皇上说的话全是谎言? 她的手微微发抖,这是栽赃!她想都没想过自己的办法竟然是栽赃。 皇后的笑容出现在她的眼前,梅宁对皇后的赞美出现在她的耳旁。 徐妙锦打了自己两巴掌,她真的要设计陷害皇后吗?那是一个善良的人。 可是……皇后陷害朱高燧在先,而她必须救出三个外甥,她只能这么做。 她终于理解了大哥徐辉祖。她不想伤害皇后,可她必须帮助姐夫。大哥选择站在皇上的那一边,而她注定要与皇后敌对。 皇后的谎言一旦被揭穿会有什么后果?皇上会不会因此冷落皇后?皇后会不会被废,甚至丢了性命? 徐妙锦把金钗放入怀中,它沉重得令她喘不过气来。 孙夫人偶感风寒,张尚宫逼着徐妙锦回家探望母亲。 她和未来的亲家很合得来,她们的谈话总是那样投机,她们的想法总是那样合拍。 张尚宫把握不了徐妙锦,但是她把握得住孙夫人。她得通过孙夫人这扇门打开徐妙锦的那一扇门。 “妙锦,你怎么回来了?”孙夫人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娘,您不是得了风寒吗?好了?” “风寒?几声咳嗽算不算风寒?” 孙夫人摸着徐妙锦的脸,喜悦的眼睛忽然湿了,她自己没什么大碍,徐妙锦倒是变了个样。 “在宫里吃苦了?” “没有,娘,张尚宫和其他女官都很照顾我。” “你骗娘!你要是过得好,能这么瘦吗?来,坐着!”孙夫人亲自搬过一把椅子,转头高声喊叫,“小翠!快去给小姐煮一桌菜来!” 孙夫人中气十足,确实没有病相,徐妙锦放了心,鼻子发酸。 “妙……”孙夫人回过头来看见满脸泪痕的徐妙锦,慌了手脚。 “妙锦,你这是怎么了?娘就知道你在宫里受苦了。哎呀!算了,别再去了。我去和张尚功说说!” “娘,我没事。”徐妙锦抓住孙夫人的手,“我娘过世后,我以为再也不会有人对我这么好……” “傻丫头,娘不对你好,对谁好?你的几个哥哥弟弟难得在家,娘见他们一眼都难。娘就只剩下你这个宝贝闺女可以疼了。” 从最开始为了徐府的声誉考虑,到现在的实心实意,孙夫人获得了徐妙锦的真心,也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小翠端上清蒸鲈鱼和糖醋排骨:“小姐,你好久没尝我的手艺了,看一看是不是还和原来一个味?” “来!”孙夫人拿起筷子,递给徐妙锦,又替她盛好一碗饭,为她夹菜直到饭碗满溢,缺少任何一个步骤,都会让她于心不安。 “趁热吃。哎唷,太烫也不行,娘给你吹吹。” 对于孙夫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疼爱,徐妙锦只有落泪。 她拉住孙夫人的手:“娘,没事,不着急。宫里又不是没东西吃。” “宫里的东西是不是给猴吃的?” 孙夫人不满意的看了一眼徐妙锦削尖的下巴,她真正不满意的是宫里的伙食。 “啊?我现在像猴子呀?” “那可不是,这脸尖得,要是再长出点毛来就和猴子一模一样。” “娘!哪有你这样笑话女儿的?” “好了好了,快吃。小心鱼刺。” 晚上,徐妙锦躺在熟悉温馨的床铺上,裹着飘逸花香的被子,盯着小时候以为高不可攀的天花板,一切都没有改变,家还是那么温暖。 唯独她变了,她不再无忧无虑。 晨曦带来了光明,也带来了现实。 徐妙锦醒来之后,孙夫人拿着两封信来到了她的屋子。 “妙锦,我来你窗前看了好几回,等你醒了才敢过来。”孙夫人有些不安。 “怎么了,娘?有事吗?” “昨日你刚回来,娘没敢告诉你……”孙夫人握着信的手犹豫的伸出了一半。 徐妙锦一把抢过信。 “你姐姐来了两封信……她……”孙夫人的手在空中舞了几下,最后无力的垂下。 “妙锦,我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唉,我这个没用的妇道人家!你要我做什么就和我说啊?” 徐妙锦一言不发,两耳不闻孙夫人的话,直被信上的内容震惊得目瞪口呆。 姐姐说,姐夫病得很厉害,举止癫狂,成日叨念三个儿子的名字,她打算偷偷进京寻访名医,同时也想去看看三个儿子。 “不行!姐姐不能来!”徐妙锦一掌拍在桌上。 京城对燕王府的人来说极度危险,皇上可以软禁燕王的三个儿子,也可以抓了燕王妃。 “怎么了?”孙夫人大惊失色。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至今为止仍然不知朱允炆与朱棣的敌对关系。 “姐姐当然要留在北平照顾姐夫了,”徐妙锦努力镇定下来的脸僵硬得像蜡像。 “其他人哪有姐姐细心。名医我会去找。至于姐姐的儿子……不是她想见就能见得到的。” “哦?为什么?”孙夫人没有敏感的政治神经,不过也嗅到了异样。 “娘,你别担心。先皇驾崩时留下遗诏,要求皇孙为他守孝三年。在这期间,姐姐最好还是不要去探望他们,以免多生事端。” “哦,先皇还有这样的遗诏……” 皇帝的旨意对她来说神圣不可冒犯,孙夫人肃然起敬,转而就来了气。 “那你姐姐也真是的,明知道有这许多规矩,偏要回来看她的儿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1章 推荐景清 “那姐姐不是思子心切吗?而且姐夫病了,姐姐可能没了主意。”徐妙锦抿着嘴唇,垂下眼帘,生怕孙夫人察觉。 “哎,这么大个人了,操心!我得赶紧让人给妙云差信去,告诉她别做傻事!” “我给姐姐写信。我也好久没和她联系了。” 徐妙锦从昨夜那个舒适的回到过去的假想里跳了出来,在几个时辰的松懈之后,她又绷紧了神经。 北平的姐姐和姐夫焦头烂额,她如果不能帮助他们减轻痛苦,那么至少她也不能这样怡然自得。 进宫!继续查她没有查出来的线索,继续想她没有想出来的办法。 “妙锦,你急什么,慢慢吃啊!”孙夫人觉得面前的情景惨不忍睹。 徐妙锦像牛饮水一样捧着盛粥的碗,小菜一口也没有吃。 “娘,我得赶紧回到宫里去,我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你还回去啊?” “嗯,做事要有始有终嘛!况且,宫里的名医多,我好去打探打探。” “宫里的御医是厉害,但是人家也不会理你一个小丫头。要不要以你爹的名义……”在孙夫人的眼里,男人才是天。 “千万不要。我先去寻寻看,你女儿我厉害着呢!” “行,有事立刻通知家里。你在宫中一切小心,多吃点,别太累了。吃不消了就回来,别死撑着。” “知道啦,娘,我真得走了。” “哎呀,你急得我手心都出汗了,顶多让张尚功说个情。” “张尚功也不是万能的。” 戌时,乾清宫。朱允炆正伏案批着奏章。齐泰觐见。 “微臣齐泰拜见皇上!”齐泰气喘如牛,大汗淋漓。 皇上少有夜里召见,齐泰担心事急,一路狂奔而来。 “尚书,免礼。尚书不必急,坐,先歇歇。” 朱允炆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还未到子时,他的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 “皇上疲累,请多加休息。”在齐泰眼里,朱允炆是天子,也是他的孩子。 “尚书,这么晚了,朕还把你召来,尚书夫人不会怪罪?” “微臣全家人都愿能为社稷尽一份绵薄之力。” “大明有尚书这样的贤臣,是大明之福。” “皇上厚爱,微臣惶恐!” 陈词滥调并非在所有时候,从所有人口中说出来都是索然无味的。 齐泰眼中泛着泪花,朱允炆对他无条件的信任是历朝历代的臣子都难享有的殊荣。 “尚书,您总是有先见之明。”朱允炆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您不让朕放了燕王的三个儿子,看来上天也有这样的安排,要不怎么好端端的会闹出‘朱高燧轻薄皇后’这一事端?” “皇上不必介怀,幸好皇后凤体未损。” “今日不说皇后一事,朕对燕王心有不安。黄大人说得不无道理。朝廷扣押燕王的儿子,如若燕王以此斥责朕违反祖训,六亲不认,朕情何以堪?” 自朱允炆登基以来,亲情与皇权的矛盾折磨得他形容枯槁,憔悴不堪。 经历每一次矛盾就像是虎口脱险,又像是犹在虎口。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安全了,不知道暂时的安全会不会带来更大的祸患。 “如若燕王要斥责皇上,那他一定会谋反。既然他会谋反,我们就更不能放了他的三个儿子。” “可是……哎!”朱允炆无法辩白。 他召见齐泰不就是想让他再一次说服自己吗? “燕王正是抓住了皇上仁慈的特点,使出各种鬼计,皇上切不可心软。几个藩王中,燕王野心最大,他岂会坐以待毙?” “朕知道,不过……” 朱允炆没有被说服,这些话打动不了他。他扣下三个王子仅仅是因为朱高燧轻薄了皇后。 “葛诚不是密疏皇上了吗?燕王在装疯!我们现在不知道他还会使出什么招,我们牢牢抓住手上的棋子就不怕他装疯卖傻或者招兵买马。皇上,顶住压力,除掉燕王,便再无藩王之害!” “嗯!”朱允炆点了点头。齐泰的话一直都很有道理,否则他也不用左右为难,但是合理未必合情。 “对了,尚书可否推荐一名忠心的能臣?” “皇上想要……” “朕还是不太放心燕王府里的情况。虽然长史葛诚和护卫卢振已经投靠朝廷,可毕竟他们原来都是燕王的人。” “皇上所虑甚是。臣确有一人选推荐。”齐泰微微一笑。 “哦,此人是谁?” “此人现在正在北平。他就是北平参议景清。” “景清?朕刚刚把他调去北平,却不知道他竟得齐尚书如此信任。” “此人是个怪人,又是个奇人,最重要的是他从不与人同流合污,高风亮节非他莫属。” “朕记得皇爷爷惩处过他,让他下了诏狱。” “先皇处罚过他两次。”“哦?” “那时皇上只有六七岁。景清连续两年都中了乡试解元,却拒绝入京参加会试,结果被当时的陕西承宣布政右使张允照弹劾。先皇大怒,下令十年内都不允许景清参加考试。” “景清为何如此?”朱允炆对这个脾气古怪的才子产生了兴趣。 “臣也不知,所以说他是个怪人。直到四年前,景清才中了榜眼。先皇很看重他的才华,任命他为左佥都御史。后他因‘奏疏字误,怀印更改’下了诏狱。他的耿直得罪了很多人呐!” “按齐尚书这么说,景清确实怪得很,那么他奇在哪呢?” “传说城隍爷,还有庙里的那些神像都怕他!” “哈哈,这倒是奇特得很。” “皇上,不仅如此,听说还有三个大仙护着他。” 朱允炆喜出望外:“那么我们用了他,大仙不是也得护着我们了吗?” “皇上言重了。皇上乃天子,本就有上天庇护。” “朕知道,朕知道,多三个神仙更好嘛!”在齐泰面前,朱允炆没有隐藏他的稚气。 在混沌之中,他好像抓住了一柄宝剑。 “呵呵,臣只敢保证景清是个精忠报国之士。臣相信方大人也和臣有一样的想法。” “方学士?他很了解景清?” “景清和方大人志趣相投。景清下狱后,只有方大人去照顾他的家人。那时方大人还未在京中为官,他俩早已就是知己了,呵呵!” “既然齐尚书和方学士都认可景清的为人,那就将他作为内应,打探燕王府的形势。” “是,皇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2章 得知真相 徐妙锦回到宫里发现梅宁病倒了。 “梅宁,你这是怎么了?前日还好好的!” 梅宁没能回答徐妙锦的话,她舌头僵硬,上下排牙齿咯咯作响。 徐妙锦把手伸到梅宁的额头上:“梅宁,你烧得很厉害,额头好烫!” “我——没——事。”梅宁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别嘴硬了,我去御医那里拿点药。” 梅宁点点头,徐妙锦转身走到门口,还没跨出门槛,就听见梅宁嘶哑的喊声:“回来……” “怎么了?”徐妙锦赶紧跑到床边。 “别去……”梅宁眼中满是感激,但是她摇了摇头。 “生病就得吃药呀!”徐妙锦差点喊起来,似乎在气恼太医院的人将病弱的梅宁弃之不顾。 “御医不会给我们看……”梅宁挤出无奈的苦笑。 “什么?御医不给我们看?皇上和嫔妃又不是天天生病,那他们是不是太闲了!” 徐妙锦义愤填膺,有种要去找御医拼命的架势。 “呃……”梅宁拉住徐妙锦的手,“我们是奴婢……” “奴婢?奴婢也是人,他们不顾我们的死活?” 梅宁艰难吐出的几个字更加激怒了徐妙锦。梅宁恨自己在此刻不能和她解释清楚。 “医士!”梅宁松了口气,终于说出了最关键的字眼,期望徐妙锦明白她的意思。 “医士?”徐妙锦恍然大悟,收起了张牙舞爪,尴尬的挠了挠脖子,“哦,原来是找医士啊。” 徐达常年征战,战功显赫,身上落下了许多创伤。朱元璋特意给徐府派了一名专用御医。 徐达去世后,徐达的家眷依然享有御医医治的恩宠。看病的大夫,徐妙锦只接触过御医和古红石。她一时忘了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梅宁,那我就去找医士。如果找不到医士,我就给你扒两根柳树皮回来。” 徐妙锦用红石告诉她的妙方掩盖自己的难堪。其实以她的性子,医士绝对不敢怠慢。 在太医院的门口,徐妙锦看见了皇后身边的侍女云锦。 “咦,皇后生病了?”徐妙锦心中嘀咕。 云锦拎着一包药从太医院里走了出来,徐妙锦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似乎皇后去过五龙桥的证据就藏在云锦身上。 一个太监站在十丈开外的一棵梧桐树下,云锦迎了上去。 徐妙锦躲在相邻的一棵梧桐树旁。 “小全子,你把这些药,还有这张方子送到我家去。我娘病得厉害,这御医开的药方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我娘吃了一定管用。” “是。云锦姑娘。”太监接过药和药方,却站着不动。 “你干什么,快点去啊!我娘还等着药呢!” 因为担忧母亲的病情,云锦对不识时务的小全子显得很不耐烦。作为皇后身旁的红人,她让小全子给她办事,那是小全子的福气。 “不是,奴才有些话一直想和云锦姑娘说……” “什么事,快说!” “那日,云锦姑娘让奴才在左顺门等着。后来,皇后和云锦姑娘一起来了,把飞瀑连珠琴交给奴才……” 徐妙锦捂住自己的鼻子,生怕喘息声惊扰云锦和小全子。 “怎么了?”云锦向周围望了一眼。 “皇上问奴才了……”小全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皇上都问了些什么?” “皇上也是昨日才问奴才的。皇上说,那日有人看到奴才抱着飞瀑连珠琴,问奴才干什么去了。” “被人看到了?被谁看到了?你怎么回答的?”云锦语如连珠。 “奴才也不知是谁看到了,只是奴才抱着那么大一个琴到坤宁宫去,被人看到也是很自然的事。奴才告诉皇上,皇后兴致极好,在御花园弹琴。” “那皇上怎么说?” “皇上什么也没说,就没再追问了。” 听到皇上没有再追问,云锦的连珠炮总算停歇了一会儿。她沉思片刻,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事都过去这么久了,皇上怎么好好的又问起来了?”云锦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疑点。 “不行,我得马上去告诉皇后。” “那奴才该怎么做?”小全子表明自己忠心耿耿,愿为皇后赴汤蹈火。 “你做的很好,皇后一定会照顾好你的家人。”云锦给小全子赏了一点糖,“你一定要死咬着皇后是到御花园去弹琴的。” “嗯,放心,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会这么说的!” “我走了,你赶紧送药去。记住我说的话!” “是!” 徐妙锦把身子靠在树干上,她的心起伏不定。 云锦和太监的对话证实了她的想法,证实了朱高燧没有撒谎,证实了皇后陷害朱高燧。 徐妙锦给自己找到了栽赃的理由,她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 她喜欢皇后,不想把矛头对准她,可是她得救出三个外甥。 徐妙锦又一次来到了五龙桥。 黑暗中的五龙桥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展现在徐妙锦面前,然而这一次,她不再需要它了。 徐妙锦迅速通过最左侧的五龙桥。下桥后,她沿着五龙河,向左顺门的方向走去。 快到左顺门时,徐妙锦在一株乌桕面前停住了脚步。 五丈高的乌桕上挂满了红艳艳的叶子。深秋,在其他枝叶凋零的时候,乌桕迎来最耀眼夺目的时刻。 即使在黑暗之中,它也努力散发着光彩,昂首挺胸,傲然矗立,宛如半天朱霞,它知道怎么引起路人的注意,知道怎么珍惜转瞬即逝的时光。 徐妙锦落入了乌桕的诱惑陷阱,因为它的美,更因为这就是她今夜来五龙桥的目的——救人。 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在她的脑子里出现,栽赃不需要多少聪明,它需要的是勇气。 徐妙锦踮起脚尖,伸手摘下一片树叶:“就看你的了。” 她凝望着树叶,寄予了希望,心中满是凄凉。 徐妙锦带着乌桕红叶来到了古红石的茅屋。 她削瘦的脸庞和沮丧的神情引起了红石的担忧。 “妙锦,你怎么了?是不是宫里出了事?赶紧离开,我说过,你不能待在那,太危险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3章 一片红叶 “没有,没事。”徐妙锦的无精打采令她看起来言不由衷。 “别骗我!我知道你很想帮你姐姐和姐夫,可是你不能去冒险,我会想办法!” 红石一脚踹开一把椅子,恼怒徐妙锦把自己置于险境,也恼怒徐妙锦不听他的话。他认为徐妙锦一定会听朱棣的话。 “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生这么大气?” 徐妙锦瞪着眼睛,对红石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别的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我要有事能...... 《花重大明》第273章 一片红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没有,没事。”徐妙锦的无精打采令她看起来言不由衷。 “别骗我!我知道你很想帮你姐姐和姐夫,可是你不能去冒险,我会想办法!” 红石一脚踹开一把椅子,恼怒徐妙锦把自己置于险境,也恼怒徐妙锦不听他的话。他认为徐妙锦一定会听朱棣的话。 “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生这么大气?” 徐妙锦瞪着眼睛,对红石的想法一无所知,她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考别的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我要有事能...... 《花重大明》第273章 一片红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4章 恕妃现形 “我刚见过你小姨。”红石闪身进了屋,“我们已经掌握了皇后诬陷高燧的证据。你立即上奏要求面圣,陈述朱高燧的冤屈。” “嗯,嗯,嗯!”朱高炽除了点头,说不出其他话来。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片乌桕红叶和一只金钗。 “我会把这片叶子放在皇后的飞瀑连珠琴里,这样就可以证明皇后和飞瀑连珠琴出过左顺门,因为皇宫中只有左顺门边沿着五龙河岸栽种了一排乌桕树。” “而这只金钗,我会把它放在五龙桥上...... 《花重大明》第274章 恕妃现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我刚见过你小姨。”红石闪身进了屋,“我们已经掌握了皇后诬陷高燧的证据。你立即上奏要求面圣,陈述朱高燧的冤屈。” “嗯,嗯,嗯!”朱高炽除了点头,说不出其他话来。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片乌桕红叶和一只金钗。 “我会把这片叶子放在皇后的飞瀑连珠琴里,这样就可以证明皇后和飞瀑连珠琴出过左顺门,因为皇宫中只有左顺门边沿着五龙河岸栽种了一排乌桕树。” “而这只金钗,我会把它放在五龙桥上...... 《花重大明》第274章 恕妃现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5章 临时生变 齐泰来干什么,尤其在这种时候?皇后马上就要到奉天殿去听取朱高炽为朱高燧申冤,难道他的到来与此有关? </p> 徐妙锦隐隐的感觉到大事不妙。 </p> 皇后亲自跑到院外。 </p> 齐泰满头大汗,脸色苍白,一见到皇后立即下跪:“搅扰皇后娘娘,微臣该死!” </p> “齐尚书,别这么说,赶紧起来!”皇后伸出双手搀扶齐泰,看得出来她对齐泰甚是敬重。 </p> “微臣清早突然警醒。皇后娘娘稍后就要到奉天殿去,有一样东西不可不查!” </p> “什么东西?”皇后脂粉掩盖的脸依旧变了色。 </p> “琴!飞瀑连珠琴!”齐泰伸手笃定地指向屋内,其实他根本不知道飞瀑连珠琴放在哪里。 </p> 他压低声音:“娘娘当日用琴声吸引朱高燧,他们或许会打这把琴的主意,我们要小心,以防万一!” </p> 徐妙锦没有听到齐泰对皇后的耳语,只见皇后急步走入屋内,齐泰跟在她的身后。 </p> 她赶紧走到窗户旁,假装擦拭窗框,眼睛随着齐泰而动。 https:// </p> 齐泰走到飞瀑连珠琴的旁边,弯下腰,凑到琴的面前。 </p> 徐妙锦心中大惊,难道齐泰识破了她的计划? </p> 齐泰像看蚂蚁一样细细查看每一块地方,琴额、岳山、项、肩、腰、冠角、龙龈,还有七弦、十三金徽和玉足。 </p> 他摇了摇头,因为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而感到遗憾,然后直起身来,把琴翻转一面。 </p> 徐妙锦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她知道她精心设计的栽赃马上就要败露。 </p> 护轸、轸池、弦眼……徐妙锦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p> “叶子!”皇后的声音惊慌失措,“齐尚书,这里面怎么会有叶子?” </p> 齐泰两指间夹着一片红叶:“这就是臣担心的地方,有人要害皇后!” </p> “谁?谁要害本宫?” </p> “自然是燕王一方的人。臣半个时辰前就到五龙桥去查看过,没有发现异样。幸好臣又想到了娘娘的这把琴。” </p> “本,本宫还要做什么?” </p> “娘娘什么也不用做,就当没事发生过。那天娘娘和皇上说的话,今日在奉天殿重复一遍即可。放心吧,那些小人不会得逞!” </p> 齐泰信心十足,他手上的红叶已经变成几瓣碎片。 </p> 徐妙锦绝望地看着齐泰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渐渐模糊,变成了瑟瑟发抖的朱高炽——他跪在皇上面前,哀求皇上放了他们三兄弟,让他们回去照顾神志不清的父王。 </p> “不,我得去找红石,说不定他有办法挽救!” </p> 徐妙锦跌跌撞撞的出了坤宁宫,留下瞠目结舌的梅宁。 </p> 红石在哪?他不可能待在茅屋里。那么要去哪找红石? </p> 徐妙锦没了方向,看着面前纵横交错迷宫一般的路慌乱无措,心知肚明走错一条就会满盘皆输,她伸手撑在墙上,全身瘫软。 </p> 五龙桥!朱高炽三兄弟进宫必定要经过五龙桥。如果通知不到红石,只能告诉朱高炽,以免他在皇上面前再次诋毁皇后,引来更大的麻烦。 </p> 徐妙锦一路狂奔,有了目标,便有了力气,虽然这不是一个神通广大的应对之策,但它毕竟也是个办法。 </p> 只要朱高炽不在奉天殿信口开河,不会再被降罪,那么她将还有机会救出他们三人。 </p> 阳光下的五龙桥和黑暗中的五龙桥迥然不同,它欣欣向荣,充满活力,五条龙在五龙河上方并驾齐驱,气吞山河。 </p> 徐妙锦只见过五龙桥的沉寂,却没有见过它的气势。 </p> 她停在桥头,不敢上桥。 </p> 她不敢,不是因为震惊于五龙桥的气势,而是怕自己被人发现。 </p> 一旦被人发现,她不但通知不到朱高炽,还会被赶出宫去,永远失去救三个外甥的机会。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p> 她的力气随着停下脚步一泻千里,身不由己倚靠在身旁的树干上。 </p> 最左侧的五龙桥上出现了一个太监。他拿着一把扫帚,应该是直殿监的太监。 </p> 徐妙锦眼睛一亮,又一个不高明的策略出现在脑中。 </p> 她想打晕桥上的太监,再扮成他的模样,这样便可以堂而皇之的在桥上等待朱高炽,还有,她得找一找那根金钗。 </p> 她悄悄地上了桥,悄悄地来到太监的身后,气运丹田,推至右掌,挥掌而出。 </p> 太监身体倾斜避开了她的偷袭,同时回转右臂,海底捞月,一把抓住了徐妙锦的右手。 </p> “妙锦!” </p> “红石!” </p> “怎么是你?” </p> “你怎么会在这里?” </p> “我正要找你!” </p> “这里危险,不要乱闯!” </p> 两人异口同声,发问的人没有得到回答,警告的人也没有得到回应。 </p> “我来放金钗!”红石总算单独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p> “齐泰发现了那片红叶,计划有变!”徐妙锦简明扼要地说完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p> “不好!”红石四处张望,“随机应变吧!你先回去,所有事情我会处理好!” </p> 徐妙锦下了桥,在左顺门边,她又回头望了望。 </p> 红石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黑点,她的心里忽然安定了许多,一种对红石莫名的信心油然而生。 </p> 红石在一个很不显眼的石板夹缝中放入金钗,然后继续拿着扫帚清扫五龙桥的桥面,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p> 巳时,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穿过午门,依旧一前一后跟着两个侍卫。 </p> 五龙桥头的一棵老槐树挡住了守候多时的红石。 </p> 在前面开路的侍卫上了桥,朱高炽三兄弟跟在他的身后也上了桥。 </p> 垫后的侍卫迈出的右脚没来得及挨着五龙桥的石板,红石就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巴,点了他的穴道,把他拖到老槐树下。 </p> “高炽!”红石在朱高炽身后轻呼。 </p> 因为身体肥胖,行动比两个弟弟迟缓而落在最后的朱高炽全身一抖,猛然回头。 </p> 太监所佩戴的三山帽最先进入他的眼帘,他瞪大眼睛,惊恐的寻找他听到的熟悉声音与太监的服饰产生的关联。 </p> “计划有变!红叶被发现,琴里没有红叶!只能靠金钗,我已经把它放在桥面的石板之间!” </p> 红石没有给朱高炽时间思考,三山帽子下面的那张嘴一气呵成。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6章 当庭对质 听到红石急促的话语,朱高炽连连点头,在这最危急的时刻,他把自己的反应速度激发到了极限。 </p> 红石回到老槐树下,把晕厥的侍卫拖到五龙桥头,解开他的穴道,又输入一小股真气。 </p> 侍卫陡然苏醒,看看身旁空无一人,不知自己为何身处五龙桥头。 </p> 前面四个越来越小的影子进入他的视野时,他想起了自己今日的重任,疾步追赶,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p> 瑶月宫与往日有了很大的不同,它的主人不在宫中。 </p> 恕妃一改往日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的脾性走出瑶月宫,她不愿错过奉天殿即将上演的大戏。 </p> 在释沙竹的陪同下,她来到了坤宁宫。 </p> “皇后!”恕妃亲昵得像呼唤自己的亲生女儿。 </p> 因为深知资源的重要性,她对大权在握的马氏给予了无限的爱与关怀。 </p> 这是她一贯的作风,她曾用权倾后宫的孙美人扳倒了李淑妃,还将用高高在上的皇后扳倒所有挡在她前面的人。 </p> “恕太妃?您怎么来了?” </p> 皇后走出屋门,云锦跟在她身后,飞瀑连珠琴待在原地,静静等待着为皇后力证清白。 </p> “儿臣现在要到奉天殿去,不能陪太妃了。” </p> “呵呵,哀家不要皇后陪,哀家要陪皇后!”恕妃眼里充满爱怜和疼惜。 </p> “陪儿臣?太妃……”马氏不明白恕妃的话。 </p> 恕妃伸出两只手握住马氏的手,把她的无尽怜惜传递给了马氏。 </p> “你以为你瞒着哀家,哀家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受了委屈怎么不告诉哀家呢!” </p> “儿臣……”马氏低下头,心中万分羞愧,因为这是她一手安排的,可是却让恕妃为她担心。 </p> “皇后,你还把不把哀家当成是你的长辈?” </p> 恕妃的愠怒愈演愈烈,不过分寸尽在她的股掌之间。 </p> “太妃,儿臣……错了!”马氏的窘迫令恕妃心满意足。 </p> “走!”恕妃拽着马氏的手准备踏出坤宁宫。 </p> “太妃,您要做什么?” </p> “哀家不是说了要陪着皇后吗?” </p> “这……” </p> “去奉天殿,不许拦着哀家!哀家倒要看看燕王的三个儿子如何颠倒黑白!” </p> 结束了早朝,朱允炆没有像平时一样翻开堆积如山的奏折。 </p> 他走到殿门旁,出神地望着门外的万缕金光。 </p> 细小的尘埃在金光中飞舞,它们飘到空中,又向下坠落,再奋力起舞,再下落。 </p> 他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从未体会到九五之尊的高高在上,每日都在深渊中沉浮。 </p> 一名太监匆匆向奉天殿小跑而来,在阶陛下通报燕王的三个王子已过奉天门。 </p> 朱允炆深吸了一口气。 </p> 他本可以将朱高燧打入大牢,本可以无视朱高炽的申诉,但他代表的是大明的律法,立志做的是一个明君,绝不能让藩王找到一点诋毁他的借口。 </p> 即便要再重提令他和皇后难堪的案件,他也只能面对。在皇帝的位置上,他早已失去了思想上和行动上的自由,想做的与不想做的,他都得去做。 </p> 朱允炆拽紧了拳头,心中的愤怒上下翻腾:“请皇后!” </p> 他相信皇后,他等着看朱高炽丑态百出,无言以对。 </p> 朱允炆在龙椅上正襟危坐,朱高炽三兄弟伏地跪拜行礼。 </p> “平身!”朱允炆口气冷淡,除了皇帝的威严,再也没有其他情感。 </p>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站起身来。 </p> “皇上,”朱高炽准备开始陈述这一路上临时修改的陈词,“微臣请皇上为……” </p> “恕太妃、皇后驾到!”太监高声通报,弯着腰在前面领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p> 恕妃带着皇后缓缓走入殿内,释沙竹和云锦跟在后面。 </p> 朱允炆赶紧站起身来,下了阶陛:“儿臣给恕太妃请安!” </p> 他搀扶着恕妃坐在了一侧的椅子上:“恕太妃今日怎么有雅兴到这奉天殿来?” </p> “皇后受了委屈,哀家能不来吗?皇上若是不能为皇后主持公道,哀家就要和先皇说去!” </p> 恕太妃以一个长辈的严厉目光看着朱允炆。 </p> “儿臣定然会为皇后主持公道,请恕太妃放心!” </p> 朱允炆又多了一个处置朱高燧的理由,他大步流星回到了皇位上。 </p> “朱高炽,你可以开始陈述了!” </p> 朱高炽只见过恕妃一两次,那是在儿时,他的记忆尚未在脑子里根深蒂固之前。 </p> 他不明白一个太妃为什么会到奉天殿来观摩他的申诉。 </p>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觉察到殿里弥漫着比刚才更浓厚的危险气息。 </p> “微臣请皇上为朱高燧洗冤!”朱高炽排除杂念,集中精神。 </p> 朱高煦满脸漠然,好像这一切都和他完全无关。他不知道大哥的计划,也不指望大哥能救他们三人出京城。 </p> 朱高燧不敢抬头,身体微微发抖。大哥告诉过他要为他洗冤,他很高兴。可是一踏入皇宫的大门,他就害怕得只想逃走。 </p> “朱高燧以下犯上,铁证如山,有何冤情?”当着皇后和太妃的面,朱允炆的威严更甚。 </p> “容臣先向皇上具体陈述事发当日的情形。” </p> “当日情形,朕已知晓,何必赘述?” </p> “皇上所知并非事实,容臣详述,请皇上听后再做定夺。” </p> 朱允炆心中吃惊,微微侧头看了皇后一眼,想从皇后眼中得到确认——皇后告诉他的就是事实。 </p> 皇后正襟端坐,大气从容,目不斜视,虽没有与朱允炆眼神交流,然而却表现出了她的坦然。 </p> 朱允炆定下心来,对朱高炽说道:“说!” </p> “当日,微臣兄弟三人进宫面圣后,出宫经过五龙桥时,听到东侧桥上传来琴声。微臣的三弟朱高燧是个琴痴,他听出了琴声出自飞瀑连珠琴。于是,他忘乎所以飞奔到东侧五龙桥上,然而弹琴之人和另一名女子已然离去。” </p> “朱高燧并未见到弹琴之人的面目,更未曾对皇后娘娘无礼。只因他实在是对十七叔的飞瀑连珠琴不能自已,一时犯了宫规,私自到东侧五龙桥上逗留,可这与‘以下犯上’并无任何关系。请皇上明察!” </p>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7章 各执一词 “你胡说!”听完朱高炽的一段陈词,从容自若的皇后动了容。 她显然无法静坐在原位,身体前倾,伸手指着朱高炽,樱桃小口努力张到最大。 “皇上,朱高炽满嘴胡言,污蔑本宫。那日,本宫欲到奉天殿向皇上问安,不料在殿外遇到他们兄弟三人。朱高燧看见本宫,不但不避让反而停住了脚步,盯着本宫看。” “本宫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慌乱之中,本宫撞到了柱子上,落下了发钗。朱高燧竟然捡起本宫的发钗,毫无归还之意,本宫只好愤然离去。这才是当天发生的所有事情。” 皇后此话一出,朱高煦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皇后编故事的本领,还是在嘲笑朱高燧竟然惹出这般是非。 朱高燧差点摔倒在地。他与皇后未曾谋面,不知道皇后为何要加害于他。 即使看了一个女子的背影便被安上罪名,他都可以接受,可皇后之词纯属胡编瞎造,他既没有在奉天殿外遇到皇后,也没有捡皇后的发钗。 “臣没有!没有!”朱高燧喃喃自语。 他本想大声喊出受到的冤屈,可是高堂上端坐的人像天神一样威严,奉天殿像地狱一样阴森恐怖。恐惧堵住了他的嘴。 “皇后,莫要动怒。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还未断案,朱允炆就把公道预先给了皇后,朱高炽知道此次申冤千难万险。 “皇后娘娘,那日微臣兄弟三人出奉天殿时并未与皇后娘娘相遇。皇后娘娘所说之事,微臣全然不知。皇后娘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朱高炽努力镇定下来。 “怎么可能?你们三人本宫还不认得吗?尤其是朱高燧,即使他化成灰,本宫也认得他!” 皇后面红耳赤,平时的娴静在她脸上找到半点踪影。 朱高燧面如土灰,身如筛糠,早已失去战斗的勇气,只想一刀捅死自己。 “那日有人在五龙桥上弹飞瀑连珠琴……”朱高炽的话被皇后截断。 “不可能!飞瀑连珠琴是本宫的琴,除了本宫之外,没有人可以弹它!” “微臣并不知道那日是谁在弹飞瀑连珠琴,既然皇后娘娘说飞瀑连珠琴只能由皇后一人弹奏,那说明那日是皇后娘娘在五龙桥上弹琴。” 朱高炽顺藤摸瓜:“皇后娘娘故意以琴声引臣的三弟前去,意欲何为?” “哼!飞瀑连珠琴从未离开过坤宁宫,本宫也从未在五龙桥上弹过琴。燕世子为何在此白日说梦话?”皇后寸步不让。 “大胆!你竟敢在朕和皇后面前胡言乱语!”朱允炆发了龙威。 “燕世子,你若到此作罢,朕便不再加罪。你若继续作言造语,朕不会轻饶!” “那日,听到五龙桥上琴声的人不只是臣的三个兄弟。” 朱高炽的话像旋风一样扫过大殿。朱允炆伸直了脖子,然而皇后却未有忧色。 “还有……跟随臣进宫的侍卫。他们在臣回府之后全部失踪,那是因为有些人害怕他们出纰漏!” “请皇上传唤那两个侍卫出来对峙!”皇后义愤填膺。 其实她和齐泰早就将变成了陷阱。他们故意调走那两个护送的侍卫,形成疑点。朱高炽如果提到这个疑点,就掉入了他们的圈套。这两个侍卫的证词只会是“五龙桥上从未传出过琴声”。 “去把那日跟随三个王子的侍卫找来!”朱允炆命令身旁的太监。 看着皇后笃定的样子,朱高炽知道那两个侍卫一定已被皇后收买。 侍卫不会为他们作证,飞瀑连珠琴里的红叶失踪了,现在只剩下金钗。朱高炽的头上冒出了冷汗。 “哼!哀家听到现在,真是听不下去了!” 恕妃突然出了声,朱高炽惊恐的看着她。 他可怜的立足点越来越少,唯恐面前这个老女人会彻底把他摧毁。 “哀家还没有听说有人能听出飞瀑连珠琴的声音。精通音律的人可以听得出是否一把好琴,但也未必听得出是哪一把琴……呵呵,更何况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儿,怎会有此等功力?谎话连篇,欺人太甚!” 朱高燧脸色发青,眼睛发直,想要为自己辩驳,可是两片颤抖的嘴唇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 “皇上可否请出飞瀑连珠琴?”一直漠不关心的朱高煦突然开了口,“既然飞瀑连珠琴是此事的关键证物,它怎么可以不在现场呢?” “你胡说什么!”朱高炽咬着嘴唇,挤出几个他以为只有朱高煦可以听到的字。 “大哥,当时我也在场,我也有幸听到了飞瀑连珠琴的琴声,可是皇后却说飞瀑连珠琴没有出过坤宁宫。这该怎么办呢?双方各执一词,看来只有飞瀑连珠琴可以告诉我们真相!” 朱高煦一反常态,不急不躁,有条不紊。 “你……!”朱高炽觉得天旋地转,认定二弟的胡搅蛮缠将他们推上了末路,因为飞瀑连珠琴里没有半点证明皇后去过五龙桥的证据。 “啪!”朱高煦的脸上出其不意的挨了一掌。 他防范了奉天殿中的每一个人,前面的皇上和太监,一旁的恕妃和皇后,身后的侍卫和他们的刀剑,却永远都想不到懦弱无能,惧他三分的大哥敢对他的脸动手。 他下意识的把手放在腰部,尽管那里没有刀,他的双眼代替了手中的刀,他心中发下毒誓要让打他的人百倍奉还。 “朱高炽,天子面前不得无礼!”恕妃打破了兄弟之间的僵局。 “皇上,他们要看飞瀑连珠琴就让他们看,免得皇后被落下口实!如若飞瀑连珠琴告诉我们,它一直待在坤宁宫,那么,就请皇上给他们降下重罪,还皇后公道!” 恕妃用爱如己出的目光与皇后对望了一眼,然而她的余光却与释沙竹的眼神悄然交会。 他们要帮的绝不是皇后。 “好,朕就满足你们的要求!把飞瀑连珠琴请来!” 朱允炆底气十足,皇后的从容不迫和太妃的仗义执言给了他信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8章 琴腹真相 飞瀑连珠琴静静的在大殿之上焕发着光彩,它万众瞩目,比往日的雅致又多了一份坚定。 它即将像所有人揭示它去过的地方和没有去过的地方,试图挽救一些善良的人,也将要揭穿一些丑恶的面目。 朱高炽咬紧牙关,但知道自己咬的再紧也克服不了恐惧和绝望。 飞瀑连珠琴马上就会证明他们在说谎,他恐怕连指证金钗的机会都将失去。 “朱高煦,飞瀑连珠琴已经在这里了,你所谓的真相在哪里呢?”朱允炆目光咄咄。 “皇上,臣请求到飞瀑连珠琴面前说明真相。”朱高煦收敛心神,忘掉了依旧火辣辣的脸。 “准许!” 朱高煦走到飞瀑连珠琴旁边,邪恶的看着它,好像看穿了一切。 不过,他不打算开门见山,慢慢的消磨敌人的意志可以给他带来极大的乐趣。 他慢悠悠地绕着琴转了一周,最后站在琴的龙龈面前。 “皇上,请看这琴的龙龈,它有一个缺角。” 朱允炆走下阶陛,直奔朱高煦所指的位置,看到磕碰,他的脸往下沉。 飞瀑连珠琴被宁王送来之时,四角俱全,完美无缺,怎么会出现这么一个缺角? 再说皇后爱琴如命,除了他,不允许任何人碰,皇后又怎么会轻易让这把琴受损呢? “如果真如皇后娘娘所说,这举世无双的宝琴日日都在坤宁宫,又怎么会被磕坏?”朱高煦心中得意,语调随着得意往上飘荡,轻快得旁若无人。 “这是本宫擦拭琴身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磕坏的。本宫也很心疼……”皇后黯然伤神。 “不!这是皇后娘娘那日慌忙离开五龙桥时,不小心磕碰到的!如果不是慌乱急促,谁会让这么名贵的琴留下疤痕?” 朱高煦信心十足,胜券在握,因为他还未亮出杀手锏,有利形势就已明显向他们倾倒。 “哼!就凭一个小小的缺角,你竟敢诋毁皇后?”恕妃疾言厉色,“一块木头,就算是再金贵的木头,它也不是铁打的!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的吗?这个缺角是否写明了它是在五龙桥上磕坏的?” 朱高煦咽了一下口水,在一瞬之间,出其不意地被恕妃的气势震慑。 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桀骜不驯的本性,并且懊恼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幼稚地以为这里所有的人都像皇上一样温和,像皇后一样温顺。 “太妃说的对,一个缺角不够证明皇后去过五龙桥。但微臣相信,既然这琴出过坤宁宫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它若是和其他东西同时出现……” 朱高煦提起琴,翻转了一面。奉天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朱高煦把手伸进飞瀑连珠琴的凤沼处,顺时针掏了一遍,又逆时针掏了一遍。 他什么也没有发现,不过依旧气定神闲地把手从凤沼处拿出来,撸起袖子,移到了琴的龙池处。 “住手!”恕妃厉喝,“你这是在干什么?” “禀太妃,臣在找证据。”这一回他吸取了经验,对付恕妃的质问泰然自若。 “证据?哼!你把手放在暗处,哀家担心你栽赃!”恕妃冷笑。 “我……”朱高煦青筋暴跳,发誓打回京城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老太婆碎尸万段。 “九竹,你去!看看那琴肚子里是不是藏了什么证据?”恕妃侧脸吩咐身后随时待命的九竹。 “是,太妃!”释沙竹离开座位,走向朱高煦。 “请让!”释沙竹不卑不亢。 一个太监竟然对朱高煦视若无睹,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要把它变成火喷出来。 释沙竹先把手伸进凤沼,摸了两圈,然后伸出来:“禀太妃、皇上,凤沼里什么也没有。” 接着他把手伸进龙池,在第二圈绕过半圈的时候,他的手突然停住了。 朱允炆走近一步。朱高煦的眉毛开始上扬。 朱高炽和朱高燧低着头。 皇后皱紧眉头,恕妃好意地拍了拍她的手,让她放心。 释沙竹没有立即把手伸出龙池,而是看了恕妃一眼。 “九竹,把手拿出来!皇后坦荡,我就不信有什么脏东西能污了皇后的名声!” 释沙竹缓缓的抽出右手,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片乌桕树的叶子。 “乌桕叶?”朱允炆松了一口气,他没有想太多,只觉得这一片小小的叶子与皇后是否去过五龙桥绝无关系。 朱高炽猛然惊醒,抬起头来,全身努力调动的喜悦把他的泪逼出眼角。 他以为自己花了眼,使劲揉了揉眼睛。 真的是乌桕叶!他的嘴唇轻轻鼓动了两下,感谢上苍的仁慈。 “皇上您说的一点不错,这正是乌桕的红叶。现在是秋季,皇城之中,只有这乌桕的叶子是红色的。而乌桕只在五龙桥和左顺门之间沿岸栽种。” 朱高炽说出在府邸练习了上百次的说辞。 朱允炆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他努力稳住重心,艰难地保持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严站姿。 “皇后的琴如果没有出过坤宁宫,这乌桕的叶子又怎会落入琴膛之中?” 朱高煦越过皇上,转向皇后,发出了致命的一问。 马氏依旧从容,不过细心的人不难察觉她那层竭力表露的从容下面早已翻江倒海。 “本宫怎么会知道?本宫……皇上……” 马氏泪水决堤,她紧紧抓住作为女人的优势,尽管这所能起的作用或许微乎其微。 “皇上,有人要害臣妾。臣妾真的不知道那片叶子是怎么落入琴膛之中的!臣妾真的没有在五龙桥上弹琴,那里,那里凹凸不平,又怎能弹好琴?” “皇后,你别着急。朕……” 朱允炆试图安慰梨花带雨的皇后,但是力不从心,他也被这片红叶所震惊,也在云里雾里的真相中迷失。 “皇上,朱高煦说来说去都在诋毁臣妾去过五龙桥,却只字不提朱高燧拿走臣妾的发钗……臣妾……” 皇后马氏转移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 朱允炆振作起来:“大胆朱高燧!” 朱高燧听到自己的名字身子一抖,蜷缩成一团,他不知道奉天殿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生不如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9章 证据确凿 “朱高燧,你竟敢窃走皇后之物,此时此刻还不将发钗交出来吗?”朱允炆的怒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朱高燧没有说话,赢了上半场忘乎所以的朱高煦却开了口:“发钗?皇后当真要找发钗?” 他已经把皇后当成了罪人,把皇上当成了蒙在鼓里的傻子。 “畜牲!燕王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好歹的儿子?” 恕妃又一次发了威,毫无畏惧地站在一波又一波攻击皇后的洪流面前亲当矢石。 “你在和谁说话?这里是奉天殿,不是燕王府!即使在燕王府,你这种德性也够皇上砍你十回八回了!皇上,哀家请求皇上治朱高煦不敬之罪!” 朱高煦不敢怒视恕妃,只好低下得意忘形的头,恶狠狠的盯着地面。 “皇上,臣弟该死!臣未严加管束,请治臣的罪!高煦,过来!向皇后磕头赔罪!” 朱高炽挺身而出。现在到了为朱高燧洗冤的最关键的时候,不能横生枝节。 朱高煦虽然极不情愿,但是还没到不在乎项上人头的程度。 他依旧低着头,退到了朱高炽身边,跪下向皇后的方向磕了三个头。 皇后抽抽嗒嗒,朱允炆怒气未消,恕妃不依不饶。 朱高炽见机赶紧回到了金钗的问题上:“皇上,皇后娘娘,恕太妃,有关皇后娘娘的发钗,微臣回府后曾经多次询问三弟。他并没有拿皇后娘娘的发钗,也从来没有看见过皇后娘娘的发钗。高燧,你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你拿了皇后娘娘的发钗吗?” 朱高炽事先叮嘱过朱高燧:“高燧,明日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大哥帮你脱了罪,咱们三人就能回到北平,见到父王和母妃。如果你脱不了罪,不但我们三人难逃一死,就连父王和母妃,整个燕王府都会大祸临头。你入宫后,只准说一句话,那就是:微臣没有拿皇后娘娘的发钗。其他的就都交给大哥。” 这并不难,但很重要,因此朱高燧在李府演练了上百遍,已经做到可以随时随地脱口而出。 朱高炽考验过他,并且对朱高燧的表现还算满意。 可是,在奉天殿里,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一切都变了,朱高燧只剩下一个躯壳。 他隐隐约约听到大哥温和的声音,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朱高炽,一言不发。 朱高炽心急如焚,从朱高燧迷离的眼神中,知道朱高燧吓破了胆。 “皇上,自从微臣的三弟被降罪以来,他的情志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经常神情恍惚,不能正常与人谈话。请再给微臣少许时间安抚三弟。” “恐怕朱高燧不是神情恍惚,而是……”恕妃的眼睛在朱高燧身上溜达了一圈,“没有胆当着皇上和皇后的面信口雌黄!” 对于恕妃的鼎力相助,皇后望着她感恩戴德。 “太妃,臣弟胆小怕事,绝不敢有半句谎话。高燧,你告诉皇上和皇后娘娘,你拿了皇后娘娘的发钗吗?” 朱高炽伸出一只手握住朱高燧冰凉的手。一股暖流,带着呵护和勇气,传到了朱高燧的手上。 朱高燧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声音很轻,但是奉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微臣没有拿皇后娘娘的发钗。” “皇上,请还三弟一个清白!”朱高炽贴着地面跪拜。 “皇上,他,他们兄弟联合起来欺负臣妾,皇上要为臣妾做主!” 马氏不甘落后,离开座位,走到朱允炆面前,也跪在地上。 她不能妥协,自从齐泰求助她以来,这个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不管面对什么样不利的证据,她都要死咬着自己的“清白”。 她可以奉献出所有的一切,名誉、尊严,还有性命,只要大明社稷去危就安。 “皇上,”朱高炽越来越冷静,“微臣兄弟三人无论走到何处都有护卫跟着,行动并不自由。如果臣弟拿了皇后娘娘的发钗,又岂能瞒人耳目?皇上可以派人到王府里去搜,也可以搜臣与臣弟的身。如若发现发钗,任凭皇上处置!” “你们叫皇上派人去搜?这种把戏是小孩家的把戏!你们定然已把发钗藏好,又怎会让人搜到?” 恕妃的声音像雷电一样,欲把朱高炽劈成两半。 “太妃,皇上,微臣兄弟三人寄居于连位置都不知道的府邸之中,又有何本事藏匿罪证?皇上,微臣的三弟绝没有拿皇后娘娘的发钗。如若那日皇后娘娘遗失发钗,微臣斗胆猜测皇后娘娘是从五龙桥回坤宁宫的路上遗失的。” “你睁眼说瞎话!朱高燧神智恍惚,他的话又怎能当真?”恕妃拍气急败坏,拍着桌子一跃而起。 “太妃莫要动气,伤了身体。”释沙竹低声提醒。 “你说皇后娘娘的发钗遗失在五龙桥回坤宁宫的路上?”朱允炆终于开口了。 “好了,朕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朕派一些侍卫到那条路上去搜,很快就会真相大白。如果什么都没发现,你是不是又要说恐怕被扫地的太监捡去了?” “皇上,如若什么都搜不到,臣和臣弟甘愿领罪!”朱高炽伏在地上感谢皇恩。 他真心感激朱允炆。如果换一个皇帝,他一次又一次的辩解或许会被视为欺君,甚至他有可能根本没有机会站在奉天殿为朱高燧申冤。 他更感激古红石和徐妙锦,他们俩冒着生命危险在皇宫里周旋,只为了他们三兄弟铸成的大错。 不到半个时辰,被派到五龙桥的侍卫回到了奉天殿。 “皇上,这是在五龙桥桥上找到的。”一名侍卫跪在殿前,手里捧着皇后的发钗。 发钗在朱高炽热泪盈眶的模糊双眼中只剩下一个金光闪闪的轮廓,在这轮廓之中,他看到的是北平的燕王府。 朱高煦带着邪恶的坏笑,他早知道这一幕会发生。 红石拜访李府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终将否极泰来。 不知什么让朱高燧清醒了过来。他瞟了金钗一眼,身体一震,眼光立刻回避,低垂脑袋,回到了他临时筑起的坚壳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0章 无中生有 恕妃略微松弛的脸庞没有节律的抽动了几下,她试图加以控制,可却是徒劳。 哭和笑常常放纵它们自身,人类也只能袖手旁观。 释沙竹抬眼望着高不可攀的奉天殿殿顶,这每一根栋梁,每一只栋梁上的游龙,还有朱元璋游荡的魂魄全都目睹他坐在这里,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坐在这里。 皇后咬着嘴唇,雪白的牙上沾着血迹。 “呈——上——来!”朱允炆想到了他的削藩,想到了他和燕王的对峙。 太监立即从侍卫手里接过发钗呈到朱允炆的面前。 朱允炆拿着发钗翻来覆去,这到底是不是一把利剑? “皇后,这是你的发钗吗?”朱允炆举起发钗,语气依旧温柔。 他可以放了三个王子,但绝不能当庭伤害皇后的尊严。 皇后无力地点了点头,她的精神与气力已经消耗殆尽,一根稻草也能把她压倒。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束手待毙。 “皇上,臣妾没有说谎!” 皇后声音嘶哑,面对铁证,眼中充满绝望。 然而,没有人拨开绝望探查一下,连朱允炆也未曾察觉绝望底下藏着的是视死如归。 “臣妾愿以死证明清白!” 皇后猛然站起身,冲到侍卫身旁,拔出剑,往脖子上抹。 侍卫呆若木鸡,出手阻止时,利剑已经划破了马氏的脖子。 “御医!御医!快叫御医!” 朱允炆三步两步冲下阶陛,抱起皇后,痛苦哀嚎,完全丢掉了皇帝的威严。 他只是一个丈夫。 朱允炆没有再召集顾命大臣商讨,私自下诏放了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 他也没有再继续追查此案,他知道皇后撒了谎,也知道皇后为什么撒谎。 马氏的伤口幸好没有碰到动脉,捡回了一条命,但是她的心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再也无法缝合。 徐妙锦离开了皇宫,带走了对皇后的歉疚。 红石回到了茅屋,在回北平之前,他还想见一个人。 瑶月宫的平静被打破了。 恕妃愁容满面,哀声叹气,时不时拿出绢帕为皇后落下几滴泪来。 释沙竹挑水砍柴,埋头苦干,好像把所有愤怒都倾泻在每一勺水里,每一根柴上。 其实没有人知道,奉天殿里的狂风巨浪对瑶月宫没有产生半点影响,甚至连无根的小草都欣欣向荣。 夜里,释沙竹为恕妃的炭盆里添上最后一块炭之后,准备离开。 “九竹,陪本宫聊聊!”恕妃留住了九竹。 “是,娘娘!”释沙竹挡了挡身上的炭灰,侍奉在恕妃身旁。 “来,和本宫说一说奉天殿里的事。别以为本宫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 恕妃盘腿坐在木榻上。每晚睡前,她都会做一刻钟的冥想,想一想过去,想一想未来,想一想痛苦,想一想欢乐。 她能从回忆中吸取教训,以幻想未来的方式获得能量。痛苦会推着她往前走,欢乐像明灯一样在不远的地方等着她。 “奴才不敢,娘娘!”释沙竹在瑶月宫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他认为奴才就应该有奴才的样。 从奉天殿回来之后,他只字未提所做的事。恕妃如果想知道,自然会问他。恕妃如果不想知道,他独自享受也是乐事一桩。 他那么做不是为了恕妃,而是为了自己。 “那飞瀑连珠琴里什么都没有,对?”恕妃狡黠一笑。 “娘娘睿智,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本宫看到凤沼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让你去查看那把琴。”恕妃洋洋自得,对自己当时的当机立断相当满意。 “以防万一嘛!龙池里若什么都没有,朱高煦怎么下得了台。哈哈哈!” “娘娘怎么知道奴才可以让龙池里无中生有?” “哼!你在本宫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会变戏法?” “娘娘独具慧眼。”释沙竹的脸绽开了花,他的脊背却阵阵发凉。 恕妃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家伙,她还知道他多少事?她会不会也看穿了他接近瑶月宫的目的? “你事先带了红叶去?” 恕妃瞟了一眼释沙竹的袖子,好像里面此刻也藏着让她意想不到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要备着红叶?本宫都没想到呢!” “就像娘娘说的,以防万一嘛!” “好,心细如发!本宫相信你一定能助本宫成就大事!” “谢谢娘娘抬爱,娘娘高看奴才了。” “你给本宫变一个,让本宫开开眼界。”恕妃兴致盎然。 “是,娘娘!” 释沙竹走到书案旁,指着放砚台的位置。 “云锦今日该罚!娘娘每日一早起床便要练习书法,可她却不知把砚台弄到哪里去了。” “哦?本宫怎么记得刚才好像还看到它就在那呢?云锦!云锦!” 云锦匆忙进了屋:“娘娘,奴婢在!发生什么事了?” “砚台呢?” “砚台?”云锦走到书案前,看见空空的桌面慌了神。 “娘娘,娘娘一练完书法,奴婢就把它……洗好,擦干,再……放回原位了。它,它怎么不见了?” 恕妃使用的砚台是老坑洮砚。老坑砚石产生于几亿年前的古生代,数量稀少,皇宫里也只有两只老坑洮砚。一只由朱元璋使用,现在由朱允炆使用,另一只就在瑶月宫。 老坑洮砚首先在颜色上取胜。它是温文尔雅的青紫色,看起来不像黑色砚台那样刚硬无趣。 而它又密又柔的质地更是让人爱不释手,摸它时,它柔软有弹性,敲它时,它像木鱼一样清脆。 它千年如一日,不管历经多少个朝代,依旧是原本的样子。 “奴婢……该死!”云锦扑通跪在地上。 皇宫里的器物稀有贵重,损失任何一件,她搭上命都赔偿不了,更何况是这件比黄金更宝贵,比名玉更稀少的老坑洮砚。 “云锦,你怎么了?眼花了?砚台不是在这里吗?”释沙竹指着书案上失而复得的老坑洮砚。 “啊?”云锦抹掉眼泪,转回头,看见砚台静静躺在那里,和她摆放的时候一模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1章 沙竹潜行 云锦揉了揉眼睛,一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以及自己没有看错。 恕妃扑哧笑出声来:“你呀你,糊里糊涂的!好了,赶紧回去,别做噩梦!” 云锦站起身凑到砚台面前,又端详了片刻,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她想到了可疑之处:“娘娘,您刚才叫奴婢进来……” “好了,云锦,不是让你赶紧回去吗?走,走!”恕妃堵住了云锦的嘴,不想让她知道九竹的戏法。 云锦一头雾水离开了房间,恕妃为九竹鼓起了掌:“漂亮!就是……” “就是什么,娘娘?” “不该吓云锦,哈哈!”恕妃捂着嘴压低笑声。 “奴才该死,娘娘让奴才变戏法,奴才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砚台,所以……” “嗯,你把它变哪去了?” “就在桌上,《鬼谷子》挡着。” “哈哈哈,哈哈哈,好!你这一招障眼法,鬼谷子也无能为力了!” 恕妃心花怒放,将九竹看作是一件宝贝,或许会比鬼谷子更有益处。 满足了恕妃的好奇,释沙竹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这个屋子拥挤潮湿,本是一个杂物间。或许是为了考验释沙竹的心性,恕妃特意安排他住进了这个不是人住的地方。 他脱掉伪装着他的斜领太监衣和太监鞋,双手抱头,倒在床上。 和恕妃一样,他也习惯在临睡之前想一想他的过去和未来,他喜欢的人和痛恨的人。 他原本姓??,名怀瑾,他的父亲希望他像美玉一样品德高尚。 他从未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名字,尽管他的手上已经沾染鲜血,但那些都是该遭天谴的人。 他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父母病逝,三兄妹相依为命,在高丽过着普通但是和睦的生活。 元朝末年,不仅在中原这块土地上天下大乱,高丽也在蠢蠢欲动。 高丽盯牢了北边的双城总管府,并且勾结李成桂作为内应成功收下双城总管府。 有得必有失。高丽秃鲁江发生叛变,同时中原的红巾军也大举进发高丽。在这种形势下,高丽年年战争,政权更替频繁,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这些都没有影响兄妹三人的幸福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妹妹喜欢上了一个汉人。 起初他阻止妹妹,仅仅是因为他不想妹妹远嫁中原。 如果他知道那个汉人会害得他妹妹自尽身亡,会害得他们三兄妹各分东西,生死离别,他死也不会放走妹妹。 妹妹嫁给了那个汉人,他把自己的失落和难过变成了学习武术和兵法的动力。 他加入了军队,四年光阴,他成为李成桂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也就是这四年光阴摧毁了他的妹妹,他收到了妹妹跳崖自尽的消息。 他悄悄离开李成桂,离开军队,来到了中原。 他的这一生不在乎功名和利禄,他誓守的是对父亲的诺言——照顾好弟弟和妹妹,他珍惜的是亲人的安康,合家的欢乐。 ??怀瑾义无反顾潜入了皇宫,离他的敌人很近。 他要杀掉他,为妹妹报仇。 很快,??怀瑾就发现自己不知深浅。他的敌人不是好玩好色的高丽禑王,也不是刚愎自用的李成桂。 他的敌人机敏的像高飞的雄鹰,俯冲的时候必然对准猎物。他的敌人深邃的像假寐的猛虎,睁眼的时候必然张开大口。 他迅速离开了皇宫,只有先保全自己,才能图谋大计。 半年后,他幸运的遇到了一个带着蚩尤面具的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他们彼此需要。 ??怀瑾改名为释沙竹,奉蚩尤为主上,成为了他手下的风巫之一——不周。 神农宫是蚩尤必争的势力。如果神农宫成为江湖第一大帮派,而蚩尤成为神农宫的领导者,那么他就得到了江湖上的力量。 蚩尤让释沙竹潜伏在象山,盯着神农宫曾经的大弟子农青山,盯着农青山藏起来的神农鞭。 无数的寒暑像白云从他头上飘过一样悄悄溜走,他默默的在大山里等待。 终于,他等来了一群寻找神农鞭的人。 大张旗鼓的猎手怎么能捕获到猎物? 神农鞭最终落入潜行匿迹的释沙竹手中。 完成任务后,他离开了那座大山。 蚩尤很快又给他安排了新的任务。他进了皇宫。 不过这一次他的目标不是他的敌人,而是恕妃。 恕妃在皇宫中的巧妙伪装对蚩尤而言并非无坚不摧,蚩尤看透了她,知道她是谁,知道她为什么进宫,也知道她的计划。 要摸清一个人或许不容易,尤其是处心积虑的人,但是上天若帮了忙,那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陈友谅溃败之后,他的部下全部潜伏到了寺院之中,恕妃的爪牙遍布中原的每个寺院。 他们是一只躲在寺院里的军队,只要恕妃一声令下,军队就会从四面八方涌向京城。 然而,恕妃不知道的是,寺院里除了有她的心腹,还有蚩尤的鹰犬。 恕妃在明,蚩尤在暗,胜负早已见分晓。 不过,蚩尤没有把恕妃当成敌人。 有共同目标的人怎么会成为敌人呢? 就算将来会成为敌人,他们也可以暂时,而且有必要苟合一阵子。 不周的任务是监视恕妃的一举一动,确保恕妃的各种行为只会促进,而不会破坏他们的计划,或许他们还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二进皇宫,不周已经从一个气血方刚的人变成了沉稳内敛的人。 他从倒粪桶的低贱太监开始干起,他的头始终低着,偶尔抬起的时候也是看向敌人的方向。 十年忍辱,他混到了十二监中最高贵的司礼监,他负责传谕圣旨。 终于,他进入了恕妃的眼帘。 在恕妃面前,他隐晦地表现出对朝廷的不满,对朱元璋的不满。 恕妃斥责过他,但是并没有揭发他,释沙竹知道自己离目标越来越近。 虽然很近,但是等待依旧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他不能主动靠近目标,只能让目标主动靠近他。因为猎物极其狡猾,稍有不慎猎手就将前功尽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2章 回瑶月宫 在深山里,在皇宫中,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的等待,释沙竹等来了朱元璋的死。 他没有失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 在他进入司礼监负责传谕圣旨后,他好几次都有机会杀了年迈体衰的朱元璋,但他没有这么做。 因为,他有了一个更大的野心,像主上一样的雄心,推翻大明王朝。 杀死一个巨人并不难,难的是将他创造的辉煌全部抹掉。 他要焚巢捣穴,斩草除根。 释沙竹故意犯了一个错误,被贬回一个低贱的太监,他等着恕妃向他伸出援手。 那只手果真伸了过来,他进了瑶月宫。 他终于可以日日夜夜注视着带了面具的恕妃,就像他曾经凝望着心灰意冷的知因一般。 他又进入了新一轮的等待,等待恕妃出手,等待主上出手,等待大明王朝分崩离析。 释沙竹进入了梦乡,那里什么也没有。 翌日清晨,瑶月宫墙角的第一朵红梅迎着风雪打开了花瓣,露出了鹅黄色的芯头和雪白的芯柱。 十几朵雪花你追我赶,着急地抢占这隆冬唯一一抹艳丽的色彩。 其中一朵最终胜出,它悄悄的落在红梅花瓣上,生怕打搅了世间最美的景色。 太阳懒洋洋地爬到了皇宫的黄瓦之上。释沙竹劈好了两捆柴,进了柴房。 恕妃练完了两套拳,喝着香甜的燕窝杏仁粥。 “娘娘,石头来了!”云锦慌慌张张地向恕妃通报。 她觉得石头有些不对劲,可又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 “石头?”恕妃一愣,放下粥,“这小子,消失多少年了?现在怎么想起我这个老太婆了?赶紧叫他进来,外面太冻了!” 红石走进屋中,这里与他最后一次看望恕妃时并无二致,伴随着如出一辙的茉莉花香,老器物静静端坐在原位, “恕娘娘!红……石头给您请安了!”红石双眼通红,虽然一夜未眠,但是没有丝毫倦怠。 “过来!”恕妃伸出一只手。 红石没有挪动脚步,有一种力量抓住了他,那是对恕妃的不信任。 “怎么?和恕娘娘生分了?”恕妃故意沉下脸,“过来!让本宫仔细看看你!” 红石低着头缓缓走到恕妃身旁坐下。 恕妃一手抓着红石的手,另一手在红石脸上轻轻拂过,像往常一样。 她眯着岁月侵蚀过的老花眼,脖子往后缩:“嗯,没有什么变,还是那么俊俏,就是脱了稚气,变得成熟了。” “恕娘娘……哪能没变呢?”红石的声音很轻。 “我说没变就没变!这么多年你跑哪儿去了?怎么都没踏进这瑶月宫一步?” “我……四处瞎逛。” “哎呀!你是不是耍刀枪棍棒了?手上这茧子这么厚,比我这老太婆的还厚!” 恕妃心疼地搓揉着红石鱼际上的老茧,好像在她眼里,红石应该细皮嫩肉,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嗯,在外面混嘛,怕被别人欺负了,不得已练了点功夫。” 红石低着头,在瑶月宫的门口,他就知道自己说不出一句真话。 “马皇后和李夫人都嘱咐过我要好好照顾你,你这样……”恕妃的眼睛湿了,“让我怎么有脸去见她们!” “恕娘娘……”被往昔紧紧包裹,红石的心变得柔软。 面前的恕妃难道真的不是那个小时候他最喜欢的恕妃了吗? “我……错了!” “从现在开始不许离开京城,你若没有住处,我给你找!” “有,有,我这么大个人,哪能没有住处呢?” “三两天就要到我这里来请安!” “这……恕娘娘,我会常来看您的!” “嗯,云锦,去端一碗燕窝杏仁粥来!” “不,不用了,我不饿。”红石无法再忍受心慌意乱的煎熬,决定直入主题。 “恕娘娘,我听说燕王的三个王子被放回北平了,您可别为这事气着身子了?” “你也听说了?”恕妃没有觉察到什么异样,“哼!皇宫里的事传得倒是比什么都快。唉!我现在心坎还疼着呢!我把皇后当成亲闺女,她受了气,我能不难过吗?” 恕妃捶了捶自己的心口:“不去听那三个臭小子申冤可能还会好过一点,可是我不能不去啊!” “恕娘娘一直都很仗义,自然处处想着要帮皇后。” 红石终于抬起头来,不再躲避恕妃的目光,凭借又一次调用无所不能的意念,他居然还展露了笑容。 “唉,想帮又有什么用?我不中用了,帮不了皇后。我不相信皇后会撒谎,可是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么被人欺负,我……” “皇后真是百口莫辩了。” 红石想起那天夜里恕妃对释沙竹说的话,努力想从恕妃的脸上,慈祥的目光中,令人心疼的皱纹下捕捉到真正的她。 然而,就像恕妃对他一无所知一样,他也一无所获。 “听说那飞瀑连珠琴害了皇后?”红石端起了粥,不经意的又问了一句。 “飞瀑连珠琴八成是被动了手脚,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想应该是在飞瀑连珠琴进奉天殿前就被动了手脚。朱高煦想要亲自检验琴膛,我当场阻拦,让九竹……” “哎呀,还没介绍九竹给你认识。他是瑶月宫里新来的太监,既忠心又能干。云锦,去把九竹叫来!” 恕妃吩咐完云锦,回过头来:“我们说到哪了?” “说到朱高煦想要亲自检验琴膛,您当场阻拦……”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我就怕他们动手脚,我让九竹亲自检验,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红石终于明白了琴膛里的乌桕叶是如何无中生有。 他的耳边又响起了恕妃和释沙竹的对话:“好几只螳螂都盯着一只蝉,我们不用出头,等着收获硕果就好了。” “娘娘高瞻远瞩,定可复兴陈汉!” 恕妃对红石说的都是谎话,她从未试图帮助皇后,她和他一样希望燕王的三个儿子离开京城,甚至他们的目的也一模一样——推翻大明。 “娘娘!”释沙竹跨入门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3章 借天造势 释沙竹的眼睛在红石脸上划过的时候,像被刺入了一道耀眼的光,他立即把头转开。 “九竹,过来!给你介绍一个小兄弟认识。” 释沙竹低着头,艰难的抬起腿。 红石没有回避,他已经面对了恕妃,多一个释沙竹又有何妨? 他琢磨的是释沙竹在瑶月宫里所扮演的角色。朝廷的眼线,监视恕妃?恕妃的同党,都是为着推翻大明? “九竹公公。”石头抱拳行礼。 “娘娘抬举奴才了,奴才哪有资格认识娘娘的朋友?”释沙竹始终低着头。幸好,作为一个奴才,他有低头的理由。 “九竹,看你说哪去了,本宫可没把你当成奴才!” “九竹公公何必自贬?我石头什么样的朋友都交,只要讲义气,重信用,唯独不论身份贵贱。” 石头坦然自若,没有意图拆穿他与释沙竹的关系。 释沙竹定了定神,慢慢抬起头来。 石头的脸上多了几分成熟,他的脸上就多了几分苍老,深深的皱纹在没有血色的脸上像是抹布上的褶皱,无精打采的脊背显然支撑不住瘦长的身体,他的眼睛,唯独那一双眼睛,清澈如泉。 红石忽然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不只是因为这双眼睛曾经教他变戏法,曾经要他拜师,还因为他从镜子里也看到过这双眼睛的影子。 “好,既然小兄弟豁达豪爽,奴才也不再推辞。很荣幸认识小兄弟!”释沙竹抱拳还礼。 “幸会!”红石沉稳的点点头,不再像以前那个十几岁的青葱少年,不会再当众上前摇晃释沙竹的胳膊,问他怎么会出现在瑶月宫,问他这二十年去了哪里。 他知道释沙竹有他的秘密,像恕妃一样,像他自己一样。 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江湖上说,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呵呵!”恕妃看起来心满意足,好像她正在成人之美。 “你们俩要以后要是成了知交,可别忘了本宫的功劳哦!” “怎么会呢,石头一辈子都记得恕娘娘的好!” “奴才不敢!” “我还有一些事要办,恕娘娘,下次再来看您!”红石的眼睛没有离开释沙竹,“公公,再会!” “奴才送送小兄弟!”释沙竹的话出乎红石意料之外。 “好,好,你就替本宫送送石头!” 瑶月宫的门槛外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没有艳丽的红梅,没有温柔的雪花。狂风卷着雪片,带着枯叶和细沙,在他们周围旋转。 这不是一个好的送别场景,不过释沙竹很是珍惜。 他感激红石没有揭露他的身份,同时回忆起了他们师徒相伴的日子。 “石头……”细沙好像进入了他的喉咙。 “师……公公!”红石清楚的看到了释沙竹脸上的苦衷,“什么都别说了,保重,有缘再相见!” “等等!”释沙竹艰难的咽下在干涩的唇上融化的雪,“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相信我!” 红石点点头转过身,他不知道他需不需要释沙竹的据实相告,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相信了他。 北平燕王府的寒冬没有一丝寒意。 朱高炽、朱高煦和朱高燧的归来不仅对所有人意味着亲人团聚,对朱棣还意味着可以结束一段旧的时期,进入一段新的时期。 北平街头出现了一个枯瘦如柴的老道士,身着青灰褂,头戴九梁巾,手持一柄小旗。 旗上画着一幅星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傲居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二十八宿绕着四象形成一个圆形的星空图。 路人时不时会朝这个老道士多看上两眼,有的驻足而望,有的甚至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觉得这个道士深不可测,因为他深邃凹陷的眼睛,也因为他道骨仙风的白发,更因为他举着一幅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图画。 他们看出了那是四只代表吉凶的猛兽,认定老道士已然洞悉天机。 他们期盼他泄露哪怕是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天机,为他们的命运带来翻天覆地的改变。 老道士在北平的大街小巷不停的走,后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黄昏渐近,有人点起了烛火。一队忽明忽暗,星星点点的队伍成了北平从未有过的一道风景线。 戌时,天空空旷,夜色静谧,明月怡然自得的欣赏着整个苍穹。它本应是美的令人惊叹,却没能让串街走巷的百姓产生共鸣。 寒风无情,像刀子一样砍向他们。他们把手放进宽大的袖袍中,蜷缩成一团向前慢慢滚动。 他们没有放弃,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付出一定会有回报。 到达燕王府门口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光从他们眼前晃过。 “快看!”老道士指着北方,开口说了几个时辰以来的第一句话。 一条四五丈长,三四围粗的巨龙昂着龙头,贯穿紫宫星座和北斗星座,在北方的天空腾飞。 它看起来好像离大地遥不可及,可是真切的又像在咫尺之间。 “福龙吉瑞!”队伍中的一人喊了起来。 “老天降祥!”另一人也不甘示弱。 “我们这里要出皇帝啦!”一个彪形大汉好像看破了天机。他的妻子赶紧纵身跃起,勾着他的脖子,捂住他的嘴巴。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个彪形大汉的话,他们觉得他说的对。龙就是皇帝,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实。 “二月己卯,巨龙出紫宫!”老道士高亢的声音宣布了巨龙的出世。 民众有的欢呼喝彩,有的伏地跪拜。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喝彩,其实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好皇帝。他们也没有想过,为什么天机如此轻易的就被泄露了。 一刻钟后,巨龙渐渐隐去了它的头,然后是龙身,最后是龙尾。 百姓们依旧不肯散去,翘首期盼巨龙再次出现。 天穹又恢复了寂静和幽暗。 在焦灼的等待中,万缕金光如期而至,比巨龙发出的白光更加耀眼。 它撩拨耳旁的风,驱赶刺骨的寒冷。人们仿若身在其中,但是不知道它从哪里而来。 “圣光出王府!”老道士又一次用高亢的声音宣布了圣光的降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4章 燕王病愈 百姓朝一步之遥的燕王府望去,他们什么也看不见,眼前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太阳从东边升起,它遗憾地错过了祥龙和圣光。 “哈哈哈!”朱棣脱去了肮脏污秽的衣服,梳洗完毕,身着紫袍,头顶华冠,神清气爽。 “殿下……你……”王妃徐仪华走进屋内,手上捧着的食盘差点翻倒。 近一个月来,朱棣不让王妃与他同屋,不过她永远是清晨第一个进走进朱棣屋中的人。 “仪华,怎么样?我这衣服还合身吗?”朱棣转了个圈,宽大的衣袖虎虎生风。 “殿下,你清醒了?你清醒了?” 徐仪华扑上前去,紧紧抓着朱棣的胳膊,狂喜的目光掠过朱棣的每一寸肌肤,颤抖的手摩挲着朱棣光彩熠熠的容颜,久久不肯放开。 “仪华,我的病好了,这一段时间你受苦了!” 朱棣眼中噙着泪,似乎后悔没能早一刻和天底下最盼望他康复的夫人分享这幸福。 “好!好!”徐仪华长长出了一口气,扑到朱棣的怀中,双臂环抱着他,“你瘦了好多!瞧这身子骨,没有一点肉!” 徐仪华抚摸着朱棣的背,喜悦还没能全部充盈她的胸膛,担忧又占了一席之地,她推开朱棣:“不行,我得去厨房一趟,吩咐他们炖些人参和鹿茸,给你补一补。” “不,不,别忙!咱们说说话!”朱棣拉住徐仪华的手。 “补了才有精气神,那时说再多的话也不嫌累!你的病才刚好,不要着急着和大师谈事……哎呀,你现在不能吃人参和鹿茸,虚不受补!我去给你熬一些鸡肉粥!” 徐仪华固执地匆匆离开。 朱棣的泪珠在面庞上滑落。 这一段时间朱棣憔悴了多少,他的王妃就憔悴了多少。 徐仪华不但要照顾和担心他的身体,还要操心三个儿子的事。 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诉过苦,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他。她对他的付出已经超过了任何一个女人对丈夫的付出,他决心让这个女人得到任何一个女人都得不到的东西。 庭院里,红石和道衍泡好了大红袍等着朱棣。 今天是新的开始,不只是听天由命的新一轮十二时辰,也是他们蓄谋已久的新生。 “大师,真的有祥异吗?”红石抿了一口茶,他的脑子里联想到了很多画面。 “自然所生,自然之象,不为人生,不为人灭。” “那就是没有祥异?” “也不能这么说。天道和人道都遵循着‘道’,繁衍生息,周而复始。天和人在同一时刻发生的事,被人们看作是祥异或者灾祸。” “我知道了,大师。大师测算出昨夜戌时东方会出现龙形白光,所以让仆人在王府的屋顶贴上了金箔,再用光照射金箔,造成燕王府金光笼罩的幻想。祥异就是这么来的。” “今日百姓即将看到威风凛凛的燕王,他们会以为是神龙治好了燕王,并且让燕王称帝。这些都是糊弄老百姓的把戏,历代帝王全是这么干的?” “呵呵!”道衍摸了摸充满智慧的胡子,“有的时候相信未必是一件坏事,什么都不信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按大师这么说,这取决于自己,而不是取决于事实,那么……有没有灾星?” 红石很清楚根据道衍的一番表述,把自然现象和人为现象联系在一起只是人的一厢情愿。但他还是问出了在他心里藏了二十年的怨恨和疑惑。 “星的起始和陨灭……” 朱棣走进庭院,无意中打断了红石艰难万分才提起的话题:“老神仙!” 朱棣轻松惬意,几乎想要用手舞足蹈来表达他的欢快。 在一百多天的煎熬之后,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正常人说的话,做正常人做的事,都让朱棣感觉激情澎湃。 更重要的是,他的激情可以扫去燕王府几个月以来厚厚的阴霾。 “殿下见笑了。贫僧只愿辅佐殿下大业,不敢妄想仙道。” 道衍和红石站起身来迎接威风凛凛的燕王殿下。 “呵呵,大师舍不得人道,不过已经成了这王府里的神人。”红石指了指地下,“殿下,您猜底下都添了些什么?” “哦?战马?粮草?兵器?”朱棣欣喜若狂。 燕王府地面下的地穴是他的秘密武器之一,里面藏着的辎重将成为他起兵的基石。 “嗯,还有一样最重要的,殿下绝对想不到。我刚从京城回来的时候进了地穴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红石,你别卖关子,我现在就去看看!”朱棣摩拳擦掌。 “殿下亲自去看看,免得以为我骗殿下!” “殿下还是先到街上去。北平的百姓都还等着神龙治好的燕王。”道衍拦住朱棣,他对自己一手安排的天降神瑞更为兴致勃勃。 “不,去地穴看看!”朱棣笑容可掬,但是不容置疑地拒绝了道衍。 一大群鸡鸭鹅在后院啄食,它们不知道“食勿语”的礼仪,各种叫声难分难解,试图一决高下。 “这半个月没踏进后院,怎么多了这些活禽?我还奇怪怎么老是听到半夜鸡叫。” 朱棣大惑不解,他的眼睛寻找道衍的时候先掠过了身旁的红石。 朱棣的眼神瞬间变得闪烁不定,他想起了令他无地自容的嗜好——生吃禽类。 更难堪的是,红石对他多次规劝,他就像一个顽童一样,无法改掉陋习。 他忽然感觉面前的鸡鸣鸭叫实在不怀好意,怀疑红石和道衍趁他装病的时候,故意抓来这些活禽戏弄于他。 “殿下,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吗?”红石心中好笑,打算逗一逗心虚的朱棣。 “红石,你别像小孩似的,这还让殿下猜?殿下还能不知道吗?”道衍有点着急,他的心中只装着昨夜的辉煌。 “我……”听了道衍的话,朱棣完全确定了自己的心中所想。 “好了,你们别这样!我以后不再吃了还不行吗?” 朱棣面红耳赤,没想到他宣布“病愈”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承认错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5章 地穴精兵 道衍茫然不解,看了看红石,从红石不怀好意的脸上得到了答案。 “扑……”他赶紧用手捂住自己的嘴,闷声闷气道,“殿下……” 红石一把抓住道衍的胳膊,阻止他道出实情。 “殿下精通《吕氏春秋》,应该知道仲春纪《贵生》一篇中说:‘耳目鼻口,生之役也。耳虽欲声,目虽欲色,鼻虽欲芬香,口虽欲滋味,害于生则止。在四官者不欲,利于生者则弗为。’①” “知道,知道……” “殿下以此为贵兵之术,战场之上各就其位,不得擅为,必有所制。可殿下却不以此为贵生之术。我昨日替殿下诊过脉,肝阳衰减,宗筋瘀滞。这对生育子嗣极为不利。而且,我还发现了殿下身上有几处蛊胀,应是白虫所致。” 忧虑爬上红石的额头,作为一个大夫,不管面对的是谁,只要是他的病人,他都会为之焦心。 “红石,那你赶紧给殿下疏通宗筋,驱虫消胀啊!” “我当然会了,只是殿下若是再次进食活禽,白虫有反抗药剂的能力,便无法再驱赶。而且肝阳不是说升便升,经络也不是说通就能通。所谓病入膏肓就是这个意思。” “好,不会了,不吃了!”朱棣转身便要离开。 “殿下,别走!”红石和道衍对望了一眼。 “殿下,这些鸡鸭鹅是用来掩盖地穴发出的声音。”道衍交了底。 朱棣愣了一下:“你们何必这样?” “殿下,我没有说错话?”红石摸着后脑勺。 “得了便宜还卖乖,骗了我还说自己没说错话?”朱棣又恢复了神采。 “我真的没有骗殿下!我只是问殿下知不知道这些鸡鸭是做什么用的。” “我也没有骗殿下!我只是说殿下怎么会不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用的。”道衍赶紧澄清,他不能背这个锅。 “那是我自己……去地穴!”朱棣吞下了苦果。 八百个精挑细选的兵士正在地穴 里练兵。 自从朱允炆把燕王府的护卫撤掉以后,道衍就留心起了招募兵士的事。 这些兵士大多与朱棣在同一个战壕打过仗,见识过朱棣的能耐,相信朱棣率领的军队必将无坚不摧。 “八百人!”朱棣没想到就在他装疯短短的几个月,道衍竟然给他弄来了八百武力。 “所以说大师是神人啊!殿下,你让我去找八个人,我都找不来。” “欸,红石,你何必自贬呢?殿下,要不要我把红石所有的功劳一一说来,让他乐一下?” “呵呵,好啊,好啊,也让我乐一下!” 朱棣的眼睛寸步不离那些结实的肌肉,在他眼里它们就是宝石,闪闪发着光。 “不用,不用了,你们俩什么时候把我孤立了?殿下看完了地穴就上街。大师急着听百姓对他测算的天象和我们瓦屋上那些金箔的神力膜拜到何种程度呢!” 景清出了布政使司。 一早,他就听到布政使司的小吏窃窃私语,他们的议论只在小吏圈子里流传。 他没有必要再去找布政使司里的其他有品级的官员探听,他们一定和他一样一无所知。 北平的街头巷尾从来就是所有消息的集散地。无论是你想听到的,还是你不想听到的,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大的还是小的,真的还是假的,它们来得快,去得也快。 景清站在了人流之中,尝试捕捉那些背着他流传的消息。 他肩负着难以想象的重任,绝不能放过北平一丝一毫的动静。 “我刚才看见燕王了!他的病全好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好的吗?” 茶摊上一个瘦骨伶仃的年轻男子口里呷着茶水,迫不及待的和摊主分享异事。 “燕王府里来了一个老神仙,老神仙治好了燕王的疯病,并且告诉燕王,他已脱胎换骨,将来必成王业!” 他信誓旦旦,像是亲眼目睹一样。 “不是老神仙,是一条神龙!”摊主理直气壮地反驳,似乎他的手中握着更强有力的证据。 “昨夜你没看见吗?巨龙出紫宫,圣光出王府!那圣光就是神龙,神龙下凡治好了燕王,燕王要做皇帝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紧急压低了声音,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我哪能没看到?我们要交好运了,神龙也会保佑我们升官发财的!” 年轻男子挺直了瘦小的身板,像是要拔山扛鼎。 “嘿,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给你机会你也抓不住呀!从今天开始,多吃两块糕点。”摊主适时抓住了生意。 “嗯,吃最好的,莲子杏花糕!来两份!” 巨龙出紫宫,圣光出王府? 景清跺了跺脚,他怎么就没看到?他晚上老躲在书房里做什么?难道不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 他离开茶摊继续往前走。 百姓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他们好像一夜之间发了财,撞了好运。他们对人笑脸相迎,一些小的磕磕碰碰完全不放在心上,嘴里还不停的彼此道福。 景清看中了一个牛肉馆。今天它的生意特别好,比边上的烧饼店热闹许多,这与平时正好相反。他打算到人最多的地方再去探一探。 他的脚刚刚跨进门槛,就听到街上传来一阵骚动,他又跨出了门槛。 人群像潮水一样往前涌,不过在潮水的中心,有什么正被呵护着。 “燕王来啦!燕王来啦!” “神龙护佑燕王!” 百姓开始高呼,挡在前面的人纷纷向两旁退去。 燕王、一个和尚和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出现在街道正中央。 自从接到齐泰的密令,景清进入布政使司走马上任以来,他日日夜夜都在想着如何打入燕王府,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然而,他在布政使司里呆了一个月,却从未踏足燕王府,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计划还未完备,不能轻率行事。 阴 道而阳取。他深知要得到敌人的信任,不能故意讨好,要懂得不知不觉地顺从敌人的喜好,避开敌人的厌恶,藏而不露。 注:①引《吕氏春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6章 脱身之计 阴 道而阳取。景清深知要得到敌人的信任,不能故意讨好,要懂得不知不觉地顺从敌人的喜好,避开敌人的厌恶,藏而不露。 他想着如果自己登门拜访,那必有讨好之嫌,更何况燕王患病,他在此刻上门,会让人觉得动机不明。 他只好等待,等待计划的完备,等待时机的到来。 “北平参议景清拜见燕王殿下!”景清快步穿过人群来到街道的正中央,俯身向朱棣行礼。 “北平参议?”朱棣打量着景清,在所有人看来笑意盈盈的目光之下隐藏着常人难以觉察的警戒。 “是,在下北平参议景清!一直未有机会拜访燕王府,还请殿下恕罪!” “神龙护佑燕王!”一个不明状况,反应迟钝的老汉从后边赶了上来,口中高声呐喊。 朱棣亲民的面孔又添了几分喜悦,他依然注视着景清,好像准备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恭喜燕王殿下!”景清口是心非。 他不能跟着喊“神龙护佑燕王”,这是他的底线,他的真龙天子是当今皇上而不是燕王。 “好,好,你退下!” 燕王抬腿往前走,决定在这个与民同乐的重大日子里把更多时间留给百姓,而不是一个北平参议,或许还是一个对手。 景清退到路旁,俯身拱手,直到熙熙攘攘的人群簇拥着神龙护佑的燕王转入另一个路口。 燕王妃徐妙云把自己的喜悦在第一时间分享给了京城的娘家,并且一再表示燕王的康复绝大部分归功于徐妙锦救出了他的三个儿子。 她邀请徐妙锦来北平,除了好好的感谢她,还要弥补前一段时间给她带来的痛苦。 徐妙锦喜极而泣,为姐夫和姐姐高兴,也为自己高兴。 “妙锦,你怎么了?大喜事,你还哭呀?”孙夫人的眼睛里也挂着泪,嘴上却还要逞能。 “娘,我帮你擦擦!”徐妙锦拿出绢帕。 “我,我有什么好擦的?看到你的眼泪,我的眼泪才跑出来的……” “娘,谢谢你!”如果孙夫人是亲娘,徐妙锦或许不会说这句话。 “谢什么?你总是颠三倒四,没个正形。对了,张尚功又来催娘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他儿子,那个按察使有好感吗?” “娘,你帮,帮我推了张尚功。”徐妙锦羞愧不已,当时迫不及待抓住张尚宫这个机会的时候,她还来不及想到对她们的亏欠。 “怎么?不喜欢她儿子?”孙夫人皱着眉头,如果当年她碰到了这等优秀人才,绝不会推三阻四。 “又没有接触,哪来的喜欢呀!” “那你去接触接触呀!” “不了,我还有事呢!” “什么事能比你的终身大事重要?”孙夫人转动着眼珠,打算使用绝招。 “有啊,姐夫病好了,那可是大喜呀!姐姐脱离了苦海,我要去北平和他们一起高兴高兴。” “你这臭丫头,嘴巴上说得好听,其实就想出去玩。你爹……”孙夫人的喉咙说堵就堵,眼眶说红就红。 “你爹千叮咛,万叮嘱,要给你找门好亲事。可是你这一天到晚就在外面混,不着家,谁家的公子都看不上。王爷!我该怎么办呀?” 孙夫人一把抢过刚才她推辞掉的绢帕,深谙做戏的尺度必须比动真情的时候夸大的道理。 绢帕瞬间就湿透了,除了眼泪还有黏糊糊的鼻涕。 徐妙锦慌了手脚,即使知道这是孙夫人的苦肉之计,也不能无动于衷地看着孙夫人流泪。 “娘,娘,你怎么还把我爹搬出来了?我爹他不是也希望我过得好吗?随便就把自己嫁了怎么成?”徐妙锦用衣袖替孙夫人抹掉眼泪。 “谁让你这么随便把自己嫁了?娘在给你精挑细选,可是你连看也不看一眼。那他是和氏璧,你也认不出来呀!” “扑哧!”徐妙锦知道不该笑话孙夫人的一番好意,可是她实在憋不住。 “那按擦使是和氏璧?和氏璧默默无闻,那按擦使都光宗耀祖了,哪能是和氏璧?” “你别在这咬文嚼字,找夫君可不能这样!你都老大不小了,哪个做娘的能放心?娘已经算心软的了,让你玩了这么长时间,你怎么就收不了心呀?” “我收心了啊,可是就没碰到自己喜欢的嘛!”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告诉娘。”孙夫人转怒为喜,只要徐妙锦肯喜欢男人,她就不怕找不着她喜欢的。 “说不准什么样,”徐妙锦的眼前出现了红石,她莫名其妙红了脸,“只有碰到了才知道。” 话刚出口,她就想到了脱身之计。 “娘,这应天府我逛了几十年了,该认识的人也都认识了,真没看上眼的。你看,我到北平去,那里地大人多,说不定能碰到我喜欢的呢?” 孙夫人给了徐妙锦一个白眼:“想骗娘?门都没有!” “我发誓没有骗娘!”徐妙锦说服孙夫人的说辞滚滚而来,“我告诉你个理。我虽然长相清秀,但是性格大大咧咧,像个男人,这你得承认?” “哼!”孙夫人的鼻子转了个音,不过这针对的是徐妙锦的把戏,她的心里还是承认徐妙锦所说的话。 “我这样的女人适合什么样的男人?当然是大大咧咧,能包容我这样大大咧咧的女人的男人喽!” “你说话要绕多少个圈?直接说!” “嘿嘿,南方男人太细腻,北方男人粗犷大度。娘,我是不是该到北方才能找到适合我的人啊?” 孙夫人耸了耸柳叶弯眉,动了动樱桃红唇,直觉上打算反驳徐妙锦,可是却找不到合适的话。 随即她想到徐妙锦在应天对男人完全没有兴趣的状态,反思了自己的霸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是了,我也着急呀。你看我这岁数了,再不找个人家,以后谁敢要我啊!” “哼,亏你知道自己老大不小了。” “知道,知道,我眼角都长皱纹了。” “嘘!别让人家听到了。” “娘,这皱纹不用听的,人家看得到。” “谁说的,我都没看到。”孙夫人满脸不情愿,如果这句话从另外一个人的口中说出来,她恐怕会找他拼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7章 河边偶遇 景清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燕王的脸像魔鬼一样搅扰了他好几天。 白天,它在书案旁出现。夜里,它在卧榻旁出现。虽然出现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但是它们好像都在告诉他一件事: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景清所幻想的燕王对他了如指掌,然而,在北平街头初次相遇的燕王似乎没有对他多加留意,这代表着他对他没有兴趣,也没有敌意。 这应该是一件好事,景清安慰自己,并决定尽快展开下一次行动。 可他该怎么行动?怎么阴 道阳取? 齐泰告诉他,他的忠诚和耿直是朝廷重用他打探燕王动向的理由。 忠诚无需多言,哪个君王会重用一个有可能叛变的人? 他的耿直则是他的保护 伞,可以骗过燕王朱棣,骗过燕王府任何一双敏锐的眼睛。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让一个耿直的人以诡计成事往往可能弄巧成拙。 景清首先要面对的就是如何把他想法里的耿直和行动上的耿直区别开来,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和不会触及根本的事情上表现得耿直,在燕王面前塑造一个耿直的人。 取得别人的信任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这不仅得依靠计划,还得占一点天机的便宜。 如果他能和燕王有一次巧遇,这比他登门拜访要好得多。 他错过了几天前的那次巧遇,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根本抓不住任何机会。 他还得等待,可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泰急了,皇上急了,他也急了,还有湍急向前的河水,似乎一刻也不能耽搁。 它也要完成什么使命吗? 河面上一只细长破旧的鱼舟在垂死挣扎,随时都会被河水覆没,不过始终顽强不屈,总能冒出它的头或者翘起它的尾。 舟上的渔夫费力地一次又一次撒网、收网,但似乎一无所获。 “渔夫在干什么?这只舟在干什么?”景清大惑不解,“他不能等河水平静些再来捕鱼吗?这只舟为什么总沉不下去呢?” 他继续向前走,想看得清楚些。 “喂!站住!你干什么?”一个女子高声叫喊,她的丹田之气催逼出的声音好像一条绳索套住了景清。 景清猛然停住,回头凝望,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子正在向他跑来,她娇弱的体态和高亢的嗓音格格不入。 “你不要命了?有什么想不开的?你想过你的妻儿吗?” 她还没有到景清跟前,景清就听到了她的斥责。 “我……”景清觉得自己做错了事,纯粹是因为女子的斥责真心实意,“我没想她们……” 景清已有家室,全在老家陕西邠州。 “我就知道,只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才会跳河!” “什么?跳河?谁要跳河?” “你呀!”女子的手指在景清的鼻子和眼睛之间晃动。 “我没有啊,姑娘,你何以会这么想?” “你看,你再跨一步就掉到河里了。到时谁来救你?我可不会游水!” 景清低下头,他的鞋子已经沾湿。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多谢姑娘搭救!”景清心有余悸,因为不会游水,更因为他还没有完成朝廷交给他的重任,绝不能无端送命。 景清表示感激后,女子不好意思再绷着脸,她舒展了眉目,比原先更添了几分俊俏。 “幸好你遇到我,如果遇到个不爱管事的,你这会儿正在河里呢!” “是是是,在下有幸遇到姑娘,还请教姑娘大名?” “徐妙锦!” “多谢徐姑娘,在下一定铭记姑娘的大恩大德。” “好了好了,别罗嗦了。”根据景清的青布大褂和他文绉绉的谈吐判断,徐妙锦估计自己遇到了一个酸腐的秀才。 “姑娘背了一个包袱,这是要去哪儿?”作为回馈,景清耿直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心。 徐妙锦不但没有领情,还表现出了敌意。 “哦,姑娘,您别会错意。在下是北平一个管事的小官,经常在这北平城里溜达,到处都熟。我看姑娘背着个包袱,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如果姑娘有事吩咐,在下定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你太夸张了。咱俩素不相识,我有必要把你当犬当马吗?” “不,不,呵呵,就是个说法嘛!” “我嘛,要去燕王府。”徐妙锦说道。 景清扬起了眉,眼里放光,未曾料到天机如此快便垂青于他:“燕王府?你是?” 他的嗓音微微唱颤抖。 “哦,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无官无职。你不用怕!我就是去投奔亲戚。” 徐妙锦把景清的些微异样解读为他惧怕高不可攀的燕王府。 “哦。”景清垂下眼帘,无意识地看着湿漉漉的鞋子,思忖抓住这个机会的良策。 阴 道而阳取,表现耿直,表现自己原本的样子,不要故意讨好…… 他的脑子里转动了几遍对自己的要求。 “在下是新任的北平参议,一直想去拜会燕王殿下……” “停停停!”徐妙锦挥了挥手,打断了景清,“北平参议与我何干?燕王殿下与我何干?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哦。”景清哑口无言,面对喜怒无常的徐妙锦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机会正在离他而去。 猛然之间,他耿直的毛病不请自来,对自己恼怒不已。 他抓住一个姑娘做什么?这算是什么机会? 他转身甩手大步离开河滩。 “喂,喂!你去哪儿?”徐妙锦追了上来。 有些人对别人怪异的行为置之不理,而有些人则要追根究底,徐妙锦就属于后一种人。 “我回布政使司啊!”景清象征性的微微侧过脑袋,以表明自己并未对徐妙锦蛮横无理。 “你去那里干什么?” “去办公,拿了官府的俸禄,总不能不干事。” “你不是想去燕王府吗?” “现在不想了!” “你不是要效犬马之劳吗?” “在下不配!” “你不是……” “姑娘……”景清转过身,无奈的望着徐妙锦,“你想干什么?到燕王面前参我一本还是……?” “我能干什么?帮我找一匹马,我要到燕王府去,我累得不行了!” 徐妙锦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好像一瞬之间泄光了所有力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8章 阴 道阳取 “既然你累得不行了,那就找辆马车!”景清自作主张,抱着徐妙锦爱听不听的态度。 “也行,能驮着我的东西都行。” 景清我行我素的态度没有激怒徐妙锦,相反,他的耿直,而不是阿谀奉承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景清叫了一辆马车,两人直扑燕王府。 一路上,他轻松自如,这是必要的,也是他最好的样子。 他有了计策,其实他早就有了,只是现在相信了,他真的不应该变成另外一副样子。 “姐姐,姐夫!”徐妙锦跑在通报的家仆前面,冲进厅堂。 燕王府焕然一新,她在门外就感受到了喜悦。 新上漆的朱门,重振威风的石狮,争奇斗艳的灯笼,喜笑颜开的家仆,她知道这个院子里的欢乐比她想象的多得多。 “妙锦!”朱棣站起身来,毫不避讳地拉起徐妙锦的手。 红石和道衍刚刚离开凳子的屁股又重新坐了下去。 “你怎么……你要来北平都不事先告诉我?”朱棣假装生气,好像他本该有所准备似的。 红石努了努嘴,他不知道徐妙锦事先告诉朱棣会与现在有何不同。朱棣从来不管采买,也不管衣食。他能得到的是多高兴几天,而对徐妙锦却没有任何意义。 “嘿嘿!”徐妙锦抽出自己的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北平呀!或许在路上我碰到了哪片好的风景,会在那里停上一两个月呢!姐夫,你的病都全好了?你看起来真精神。” “嗯,都好了!”朱棣迎来了他最盼望的时刻——衣冠楚楚地站在徐妙锦的面前。 他的喜悦从心中迸发出来,扬起了他的眉,透亮了他的眼,挺直了他的腰,强壮了他的腿。 “妙锦,谢谢你!听他们说,我生病的时候,你一直在照顾我!” “我哪有,”徐妙锦不知自己为何扭捏起来,“都是姐姐照顾的……” “好了,好了,又不是让你认错,你还死不承认。”红石翻了个白眼,无法忍受徐妙锦在朱棣面前忸怩作态的样子。 “小丫头,坐下歇息歇息!贫僧闻到了你风尘仆仆的味道。呵呵!”道衍作为中和剂,阻止了进一步的激烈反应。 “大师,你越活越年轻了,容光焕发,不是以前的病虎了,是猛虎!”徐妙锦以为自己在夸赞道衍。 “哈哈哈,大师不想做猛虎!”红石想起了荒山野林里,第一次遇到道衍时,道衍对他说的话。 “行,行,别拿我开涮!小丫头,我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你进宫的事,红石一字不落告诉我们了。你怎么想到……” 道衍的目光落在了一个陌生人身上。 “噢,对了,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北平参议景清。”徐妙锦向景清招招手,“景大人,进来!” “北平参议?”朱棣着他对景清的印象,同时也在衡量这个北平参议对燕王府是否具有威胁。 “下官参见燕王殿下!”景清不卑不亢,比起几天前的相遇,除了沉稳还多了自信。 “景大人怎么会和本王的小姨子一道同来?” 朱棣的眼神和在街道中央时一模一样,不过景清这一次对它的理解大大不同——这是对陌生人人之常情的反应。 这种理解有助于景清实施阴 道阳取的策略,他不能再离朱棣百里之外,而必须想方设法进入燕王府,快速为皇上探得更多的情报。 “回燕王殿下,下官在河边散步,偶遇徐姑娘。徐姑娘让下官叫来马车,于是下官便陪同徐姑娘来到燕王府。” “你怎么不提我救你性命的事?”徐妙锦皱起眉头,假意不满景清漏掉了他们相遇中最重要的事。 “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下官正要往下说,徐姑娘就打断了下官。” “快说!” “小丫头,不对呀!”道衍看出了端倪,“你救了那么多人,怎么从来没见你邀功,偏偏对这位景大人不依不饶?” “哈哈哈,我想看好戏啊!这景大人脾气古怪的很,话不投机便会拂袖而去!” “这哪里古怪?话不投机本来就应该拂袖而去!你以为人人都得讨好你?” 在朱棣面前,红石对徐妙锦的嘲讽源源不断,而且难以控制。 “哼!到了北平,你怎么就变得这么让人讨厌?”徐妙锦背过身去。 “好了,好了,别争了!景大人第一次到王府里来,本王带你参观一下!” 朱棣发出了邀请,不过这并非出自真诚。 在朝廷对北平官员大换血的时候,景清来到了北平,他很清楚景清是朝廷的鹰犬。 不过鹰犬也有它的用处,用的好,它可以变为自己的鹰犬。 “下官到北平赴任后,一直想来燕王府拜会,但又怕打扰燕王殿下。今得殿下相邀,下官荣幸之至!” “好!景大人,请!” “景大人,初到北平,生活和公务都还习惯呀?” 朱棣打算从生活习惯和家常小事这些最不容易引人注意的琐事入手,洞悉景清的所思所想。 “习惯。下官自幼生活在穷乡僻壤,是个粗人,什么都不讲究。这北平人杰地灵,物产丰饶,对下官来说,就像人间仙境一般。” “哦?北平真有这么好吗?” “燕王殿下出身高贵,自然不会有下官这种体会。” “景大人是说本王养尊处优,吃不得半点苦?” “殿下乃皇子之尊,自然养尊处优。这也不是殿下可选择的。” 景清没有明着顺合朱棣,实际上却在突出朱棣尊贵的皇子身份。 皇子的身份对处境危险的藩王来说很重要,这是他们反抗的武器。尤其对野心勃勃的朱棣来说,要组建一支正义之师,他首先得是朱家江山的合理继承人。 “景大人寡闻啦!”朱棣果真露出了笑容,并且津津乐道起过往的经历,“本王年少时也曾到凤阳老家锻炼了两三年!” “哦,殿下还有这番经历?”景清继续着自己的战略,“下官猜想殿下的锻炼也吃不了什么苦。” “哦,景大人怎么知道?” “殿下是皇子,除了先皇,谁敢让殿下吃苦?可是先皇总不可能跟到凤阳去。” “难道那些领命与皇子同行的官员敢违抗先皇的命令?” 朱棣的笑容中带着难以觉察的挑衅,他等待着景清继续展示自己的耿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9章 反为己用 “官员的确不敢违抗皇命,不过并不代表他们就不能对殿下好。”景清也对朱棣微微一笑,但绝没有讨好的意思。 “下官记得,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肉。娘常常背着爹偷偷地买一点点肉,放在下官盛饭的碗底。米饭盖着肉还不够,娘故意叫下官到院子里边吃,边看着晾晒的谷子。至今,我爹都不知道下官的碗里有肉。” “哈哈哈!”朱棣的露齿微笑变成了仰头大笑。 “景大人的娘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啊!老实说,当年本王在吃穿住行上确实没有受苦,可是日日奔波于乡间市井,体察民情,也辛劳得很!” “那是,所以造就了殿下这般铁一样的意志。”景清说的不是虚头巴脑的恭维话。 虽然维护朝廷,维护当今皇上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是他作为一个以忠孝仁义为原则的士大夫的唯一选择。 然而在理性方面,他很清楚高瞻远瞩,出类拔萃的燕王远远比仁柔善感,羽翼未丰的皇上更适合作一个君主。 不过,这无关他的选择。 “景大人今日就在本府用膳,再和本王多聊一聊。和景大人聊天有趣得很!” 朱棣身后的红石和道衍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朱棣这么轻易就对一个初次见面的官员产生了兴趣,似乎完全忘了危机四伏的处境,忘了盯着他的眼睛。 “谢殿下。”初次实践“阴 道而阳取”颇有成效,景清暗自高兴。 在漫长的等待后,他对今日跨出的一大步非常满足。他不指望燕王现在就信任他,他知道等待也是发挥作用的一种形式。 “景大人,听说你这个参议管的是驿传,你在公事中有遇到什么难题吗?” “谢殿下关心,确实下官遇到了很大的难题。” “哦,说来听听。”从生活到公务,朱棣兴致盎然地发掘景清的更多面。 “除了我们布政使司之外,按察使司也管驿传,两个机构之间经常发生冲突。不过这倒不是最主要的问题。下官认为目前驿传最大的难题是花费巨大,其花费在下官到任前真不敢想像。” “道路的铺设和维护,驿站的建设,人员和马匹的配备这些都需要大量的经费并且要不停地投入。这些费用本身就让老百姓苦不堪言,可是官吏还横征暴敛,无视民苦。更有甚者,支应驿差敲诈勒索,羊狠狼贪,长此以往累害于民,危及社稷啊!” “嗯,景大人说的这些情况,本王会进一步核查,如果属实,本王定然不会放过这些贪官污吏。至于驿传消耗民脂民膏,本王也会将此情况上呈皇上。凡事都应以黎民百姓为重,社稷方可安定。” “谢殿下为百姓着想!”景清跪地鞠躬。 “诶,赶快起来!本王还要替黎民百姓多谢景大人!朝中若人人都如景大人这般清廉爱民,就是百姓的福气了。” 朱棣伸出手扶起了景清,不过他的心绝不会这么轻而易举交出, 景清走后,朱棣、红石和道衍相处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朱棣看出了他们的不理解,但是不打算向他们解释。 他根本解释不清楚自己微妙的感觉,而且,作为一个王者,他不应该让下属看的一清二楚。 “难得看到殿下与朝中大臣谈话如此尽兴,殿下很欣赏景清?”道衍没有放过朱棣。 “大师觉得景清如何?红石,也说说你的看法。”朱棣把球踢回给了道衍和红石。 “我觉得他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快口直言的人,不过他是否以此作为赢得殿下信任的武器,这还不好说。”道衍一语中的。 “我很清楚他是朱允炆的眼线,不过我打算以知己待他。”朱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像是在盘算一步大棋。 “殿下是否想纳他为己用?”红石看穿了朱棣。 “知我者红石!有时动用一个人就可以免去一场战争。因此离间、反间都是上兵之策。” “离间、反间?”红石摇了摇头,“景清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官,而好官往往更执着于自己的原则。他会为了殿下背叛朝廷吗?” 其实红石并不讨厌景清,触碰他的心房的是景清的“以民为重”。他自然而然的产生了敬重,尽管怀着审视和敌意,尽管他始终守着心里的防线。 “呵呵,好官难求啊!刚才我问过主事,他说此人性格耿直,脾气怪异。早前,他中过两届乡试解元,却不入京参加会试。” 朱棣不停的点头,好像景清的怪诞行为很对他的胃口。 “为何?”道衍发现自己不甚了解朱棣。 “不知,怪人嘛。但至少可以看出,此人并非贪图功名之辈。这种人你要和他交心,他才会为你所用。” “嗯,”红石点点头,“如果殿下能收了他的心,这倒也好。现在燕王府遍布朝廷的密探,我们却没有人打入朝廷内部,在知己知彼这一点上,我们已经输了一步。” “说的是有道理,可是人心难测啊!”道衍坚持己见,“我们以为我们可以利用景清,说不定景清效忠于朝廷,我们反而被利用了。” “双方对垒,总是要冒点险。我再试探试探他。是鼠还是虎,都会露出尾巴的。” . 论攻心之计,红石和道衍远远不如朱棣精明练达。 “谁是鼠?谁是虎啊?”徐妙锦走进厅堂,脸上的倦容已经一扫而光, “妙锦,和姐姐聊完了?”朱棣心里有了一个计策。 “哪聊得完,几天几夜也聊不完呢!”徐妙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面前的茶杯,也不管是谁的,就往嘴里倒。 “喂,这杯茶是我喝的!”红石伸手抢茶杯。 “我喝一口怎么了!”徐妙锦含着茶口齿不清,眼中喷出怒火,好像她嘴里的茶随时都会成为她的武器。 “小丫头,你也太不讲究了?红石喝过的茶你也喝?连老衲我都不会喝!” 道衍这一次没有做一个和事佬。景清的事让他心烦,看看年轻人斗嘴也是一件乐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0章 试探景清 “嘿嘿,红石,听到没有,我都不嫌弃你,你知足!”徐妙锦咕噜咕噜报复性地咽下了好几口茶,夸张地用手臂抹嘴,摆出一种“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架势。 “喝,喝,来,我再给你倒一杯。”红石反唇相讥,又给徐妙锦倒了一杯茶。 “不要了,现在我不渴了,你喝!”徐妙锦把这杯茶杯推倒红石面前。 “哼,你喝过了,我才不喝!”红石转头表示厌恶。 “你……”徐妙锦沉下脸,斗争的级别跳跃式上涨。 朱棣一把端起红石面前的茶杯,仰起头,一饮而尽:“我喝,我喝,你们俩我都不嫌弃。” 徐妙锦和红石被迫熄了火,但是热度却无法快速往下降。他们红着脸,像是两头势不两立的斗鸡。 道衍心满意足的看着好戏,生疏地揣摩着红尘里的男欢女爱。 “对了,妙锦,你和景清是在河边偶遇的?”朱棣打破了尴尬,这也是他刚才一看到徐妙锦就想了解的事。 “对啊,我以为他要跳河呢,可能是我自作多情了。” “那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和很多当官的都不一样……应该是个热心肠,但是他也不会故意讨好你。” “那你就是觉得景清这个人不错喽?” “就见一次面,妙锦哪里会知道错不错,就算在她身边的人,她都分不清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红石没能控制住呼之欲出的话。 徐妙锦对他的深情视而不见,他现在才知道自己很难对此豁达大度。 “胡说!”徐妙锦转过身体,用背对着红石,“我心里清楚得很。呃,这个景清嘛,我觉得我可以和他成为朋友。但是你们官场上的事,我可就不知道了。” “景清真有这么好,你们人人都想和他做朋友?”道衍摸着愁云笼罩的光亮脑袋。 “现在就看我们能不能得到他的心了。如果他能为我们所用,那么就多了一分胜利的把握。”朱棣说漏了嘴,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徐妙锦会对此上心。 “什么意思?什么胜利?”徐妙锦想起了大哥徐辉祖的忠告,脸上的笑容骤然消逝。 红石给朱棣使了两个眼色,责怪自己没有事先告诉朱棣,徐妙锦与他谈过有关造反的事。 “呵呵,殿下说的是出征北元,如果景清能做我们的副将,敌人定会闻风丧胆。”红石临时编了一个谎话。 “他能上战场?他比我还瘦弱!”徐妙锦半信半疑。 “打仗是用脑子的。”红石奋力补救。 “好了,妙锦,有空的时候把你的朋友请到府里坐一坐。”朱棣站起身,离开了厅堂。 通过徐妙锦,景清开始了自己的计划,而朱棣也有了新的计划。 景清又一次踏进了燕王府。 他迎来真正接近朱棣的机会,朱棣迎来了试探景清的机会。 两条不怀好意的鱼越游越近,到底谁会先把另一条吃掉? “景大人,上一回你参观了前院,还没有参观后院,走,本王带你四处看看去。红石、大师,你们忙去。” 朱棣支开红石和道衍,他认为在场的人越少,景清越容易放松,从而会显露出本性。 朱棣直奔后院,说是带景清参观,其实他只想让景清看看那一群沸反盈天的活禽。 活禽的下面是王府的心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同时也是最能刺探人心的地方。 “景大人,没想到。本王的府里还养着这些吵吵闹闹的家伙。” “没想到!”景清大声回应,这是在嘈杂环境中的一种自然反应,他没有刻意在燕王面前小心谨慎压低嗓门。 “燕王殿下的爱好很特别。” “景大人知道本王为什么养它们吗?”朱棣抓起一把谷子洒向鸡鸭,然而他的注意力始终在景清身上。 “殿下,这畜养禽类的好处太多了。首先它们的肉鲜美可口,这是勿庸置疑的。再则,它们的粪便还能够作为蔬菜和农作物的养分。如果王府里也种稻谷,种菜的话,那么整个王府就可以自给自足了。” “哈哈哈!景大人说的有理。” “殿下,远远不止这些。鸡鸭鹅的绒毛可以制成衣服,尤其是鹅绒,轻柔保暖,是上等的冬袄材料。还有,这鸡肫的内壁可是上好的中药,名曰‘鸡内金’,健胃消食,通淋化石,可治胃病、口疮和目障。这鸭涎和鹅涎可以消肿解毒,对异物哽喉有奇效,它们的胆嘛……” “好好好,可以了。景大人学识渊博,这鸡鸭鹅能讲出这许多道道来,佩服佩服!” “呵呵,下官献丑!” “景大人讲的都是它们的好处,就没有坏处了吗?” “自然是有的。”景清脱口而出,“这臭味和噪音让人难以接近。幸好殿下的院子大,通常人家可不敢畜养这么庞大的数量,那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哈哈哈!景大人分析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阴 道阳取。景清把王府当成了寻常百姓的家,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中的客人。 他的脑子里激发起来的联想全是平凡无奇,司空见惯的景象,而不是一群隐藏秘密的牲畜,试图掩盖地下噪音的招摇幌子。 这些想象构建了他的面部表情和肢体反应。他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什么也不用隐藏,什么也不用假装,顺利通过了朱棣的第一次考验。 阴动而藏,阳动而行。阴阳之道,万事之先。① 子时,北平按察司佥事汤宗跪在乾清宫面见朱允炆。 他刚刚马不停蹄地从北平赶到应天,因为他手中握着一个重要情报,一个可以让朝廷名正言顺地对燕王朱棣发难的情报。 “皇上万岁!”汤宗跪拜行礼,他比平时稍显急躁不安,尽管面对的是当今的皇上。 他怀揣的情报像是一块火红炽热的炭火,他急切的要把它呈给皇上。 “平身!”朱允炆拢了拢衣服,拧着眉头振作精神。 目前,北平的官员带来北平的消息是朝廷中最举足轻重的事,他不敢掉以轻心,也带着隐隐的担忧。 注:①引《鬼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1章 逐燕高飞 “微臣搅扰皇上歇息,请皇上赐罪!”汤宗虽然心焦,但依旧不忘礼法。 “汤佥事,你赶紧说!”朱允炆摆摆手。 “按察使陈瑛和右布政使曹昱、副使张琏曾多次到燕王府邸密谈数个时辰,并且得燕王以重金相赠。” “消息准确吗?” “准确。景大人近来常去燕王府。燕王爱惜景大人的才华,又与景大人交谈甚欢,因此常留景大人在府内过夜。景大人探知陈瑛、曹昱、张琏多次到燕王府,并接受燕王的贿金,必有谋逆之心。他让微臣速速进京,禀明圣上。” “大胆!”朱允炆大怒,生燕王的气,也生自己的气。 他气燕王不能体谅他的处境,不能体会他千难万苦才得以让燕王和他的三个儿子团聚。 他气自己不听齐泰的话,这般千难万苦换得的是燕王的背叛。 朱允炆摊开圣旨,提起毛笔,写下诏书。 锦衣卫子时一刻出发。 三日后,还未揣热燕王的贿金的陈瑛、曹昱和张琏被戴上了镣铐,押送至京师受审。 三个罪臣牵动了朝廷中所有官员的心。 他们孜孜不倦的在朝上议论,不眠不休的在朝下会谈,他们的谈论最终分化出两种意见。 一种以齐泰为代表的出战观点。大家一致认为一不做二不休,马上进攻北平,围剿燕王府。 另一种以黄子澄为代表的观望观点。他们认为敌不动,我不动。在抓到燕王造反的实质性证据以前动手,恐怕落人口实。 他们并非没有危机感,而是足够自信朝廷强大的兵力,甚至无惧等到燕王起兵再进行反扑。 又一个应天之外的官员千里迢迢来到了应天。 他不是朱允炆和他的顾问集团布下的棋子,也不是重权在握的大臣。 他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一个纯粹将社稷作为己任的的县学教谕。 池州教谕陈济自幼喜好读书,只要有一本书读便可以不吃不喝,不睡不休。 少年时期,陈济便已能将经史百家倒背如流,融会贯通。 不过,他的大才没有得到大用,只是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学教谕。 然而,迷醉于书海之中,陈济以为自己享受着比任何人都多的人生乐趣。 他的欢乐和安宁在削藩伊始被彻底扰乱。他三十年的人生一直处在国定安邦的洪武时期,从未预料到刚刚建立的大明王朝即将血雨腥风。 凭借脑中的博文强记,他产生了一种直觉。一遍又一遍检视直觉之后,他坚定的站在朝廷一边,并且为此默默地出谋划策。 近一年,他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尽快出兵北平,削掉燕王的王位。 他的奏章每一次都是泥牛入海的结局,在望穿秋水之后,从来没有等来朝廷的只字片语。 陈济做出了两种猜测。 如果奏章并未传到皇上手里,他必须亲见圣上,禀明大明现已情况危急,恳请圣上发兵。 如果朝廷因为不采纳他的建议而对他的奏章智若罔闻,他也必须亲见圣上,当庭据理力争。 每一种猜测都告诉他,他下一步的行动就是进京。 他的举动很冒险,也很鲁莽,但事关国家社稷和黎明百姓,他不允许自己不尽全力,不允许自己只考虑个人安危。 陈济在洪武门外被守卫拦住,他没有皇上的圣谕,以他低微的身份根本没有见皇上的资格。 为了一个读书人心中的执着,他舍弃尊严,再三恳求守卫放行。 练就了铁面无私的守卫没有被他打动,为了不影响皇城的脸面,他们轰走了百般纠缠的书生。 陈济走在大街上,失魂落魄,不知何去何从。 他不能回池州,那意味着放弃。 可是他怎样才能见到皇上呢? 这是他一辈子没有想过的问题,他也没有从堆积如山的书本里找到答案。 几个小孩连蹦带跳,嘴里唱着歌谣朝他跑来。陈济闪到路边,给他们让出道来。 “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口齿不清的幼儿唱起歌来却特别清晰。 陈济空空的脑子里响了一声惊雷,他猛然回头,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跑在最后面的一个小孩:“你,你在唱什么?” “哇!”小孩哇哇大哭。前面的小孩停住了欢快的脚步,威胁性地向陈济聚拢过来。 “你干什么?你一个大人欺负我们孩子!” 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小孩伸出手指着陈济,如果他的个子够高,那么他绝不会放过陈济的鼻梁骨。 “没,没有!”陈济赶紧从口袋掏出几个铜板,递给为首的孩子,“拿去买糖吃!你告诉叔叔,你们刚才在唱什么?是谁教你唱的?” 小孩接过铜板,熟练地掂了两下,放进衣兜。 “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作为交换,他爽快地唱出了歌词。 “是谁教你们唱的?” “不知道。大家都在唱。”买卖完成,小孩转身就走。 陈济的脸从苍白变得发青,他像战场上的战士,闻到了弥漫的硝烟。 这里的雁不就是燕王朱棣吗?歌词里说的是,朝廷削藩,燕王造反,燕王要当皇帝! 他踉踉跄跄的走了几步,一种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想法闯进他的脑子里。 这种歌谣怎么会在应天传开? 这是燕王在造势!他要让这应天府里人心惶惶,他要让百姓相信他才是真命天子。 陈济掉头又向洪武门跑去,他必须见到皇上,最多不就是丢了性命吗? 他想到了自己的寒窗苦读,想到了自己守着柴米油盐,渺小的蝼蚁人生,他心中那一点模糊的期望猝然清晰起来——他这只蝼蚁要在国难当头挺身而出! “我要见皇上!”他有魄力的气势和刚才的卑躬屈膝截然相反。 “怎么又是你?皇上不会见你,赶紧走!”守卫举起明晃晃的刀,这比他的话更有说服力。 “要变天了,燕王要造反!我必须见皇上一面!”陈济上前一步,把自己的身体献在刀下。 “大胆!你再胡说八道,别怪老子不客气!”守卫嘴上放着狠话,刀却往后退了一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2章 陈济断指 守卫清醒的知道大明严苛的律法没有给他赋予随意处置陈济的权利,除非陈济对皇宫产生了威胁。 陈济手无寸铁,体弱单薄,还没有跨过洪武门的门槛,威胁无从说起。 陈济眯起双眼看着刀,他从来没有离一把弯刀这么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的看见刀上反射出来的光。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心中有了主意:“请把刀借我一用。” “你,你干什么?”守卫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一步。 “我是一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你不用担心。”陈济只是盯着面前道的刀,无心与守卫再多言半句。 “混帐!我们的刀也是你能拿的吗?”守卫几乎确认陈济精神失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子!笑什么?” “我笑你白长了这副强壮的身子骨,竟怕我这样一个身材单薄,骨瘦如柴的书生!哈哈哈哈!” “住嘴,谁怕你!” 理智告诉守卫不应该被一个疯子激怒,但他知道自己脸红脖子粗,他的脚用力的跺了两下地面,他从上到下,每一个毛孔都在发怒。 “你要是不怕我,你把这刀扔在地上。”陈济的嘲笑到达了高潮,守卫以为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一副熊样。 “拿去!”守卫把刀扔在地上,饭碗、性命和尊严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陈济以有生以来从未出现过的敏捷抓起刀,在守卫反悔之前笨拙地一挥:“啊!” 一声惨叫穿过洪武门的铜墙铁壁,震撼了威严的石狮,惊飞了凶悍的秃鹫。 一根淌着血的手指头孤零零的躺在离陈济几步之外的石阶上。 守卫皮肉发麻,张口结舌,感觉自己的手指锥心泣血,赶紧低下头看了看它们。 陈济抬起右臂,从容抹掉头上的汗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哆哆嗦嗦地捡起已经不再是他身体一部分的手指头,小心包好,递给守卫。 “求求你,帮我这个忙,把它交给皇上,就说池州教谕陈济求见!” 守卫的双手往后缩,不是拒绝,而是下意识的害怕。 “社稷不安,你和你家人的性命也不能保全!”血渗出手绢,攻破了守卫最后一道防线。 “你等着!”守卫接过陈济的手指,转身朝午门跑去。 看似柔软舒适的龙椅常常生出许多刺来,它真正令朱允炆舒坦的日子很少很少。 在朱允炆的记忆里,一刻也没有。 就算真的有,它也总是被那些多得多的难熬的日子淹没。 近一个月,朝廷对燕王府动作频频,这搅扰了朱允炆三思后行的习惯。 他觉得先行后思很不稳妥,不过他无法反驳为他出谋划策的忠臣,因为他没有思考出他们的行动错在哪里。 燕王护卫百户倪谅入朝奏事,他主动告发燕府官校于谅和周铎参与密谋反叛,朝廷能不逮捕于谅和周铎吗? 燕王护卫百户邓庸入朝奏事,他倒是坚决维护燕王的清白。 可是锦衣卫偏偏想出了法子让他供出了燕王私造兵器马车,囤积粮草,招降蒙古兵等等斑斑劣迹。 其实锦衣卫的法子也不是高人一着,只是把邓庸家人的画像拿给他看,仅此而已。 燕王朱棣造反无疑,大臣要求立即逮捕朱棣,他们没有给朱允炆三思的时间,朱棣也没有。 已近午时,奉天殿内一片沉寂。沸反盈天过后,大臣们看起来疲惫不堪,无精打采,但他们没有散朝的意思,因为刻不容缓的事情还未得到解决。 沉默的气氛更加消耗人的体力,朱允炆双肘支在龙案上,右手支在脑袋上。他在等那么一句话,能说服他的话,让他坚定下来,做出决断。 “皇上,池州教谕陈济求见!”一个侍卫匆忙入内禀报。他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块渗血的手绢。 “这是什么?”朱允炆的右手从脑袋上弹开。 “回皇上,这是陈济的手指!” “啊!他要干什么?” “回皇上,他要见皇上。” “他要见朕,为何要切下自己的手指?” “回皇上,他官品不够,皇上也未召见他,因此守卫把他拦在门外。” “他因何事要见朕?” “他说燕王要造反!” “请皇上召见陈济,他一定有要事禀报。”齐泰出言相帮,他知道陈济必来雪中送炭。 “宣!给他一匹马!” 陈济被两个侍卫抬入奉天殿。 见到皇上,陈济挣扎着下地叩拜,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歪斜,侍卫在皇上的吩咐下赶紧上前搀扶。 朱允炆对奄奄一息的陈济产生了怜悯之心,给他赐了座。 “皇上,臣有事禀报。”陈济呼出的气比吐出的字更响亮。 “教谕请讲。” “北方不久便会出事……请皇上即刻出兵削藩燕王。” 陈济在奉天殿里扔了一颗火星,他的嘴没有闭上,大臣已经骚乱起来。 “大胆!你竟敢在此妖言惑众!”朱允炆扫视着蠢蠢欲动的大臣,赶紧泼水灭火。 “北方已有官兵驻扎,何来出事?” “皇上息怒!” 陈济没有丝毫恐惧,尽管第一次站在森严的奉天殿之中,第一次站在高高在上的天子面前,而且显而易见他已经触怒了龙威。 他做好了有去无回的打算。 他的死必然会发生,或迟或早。 可是,他的劝谏却未必会发生,如果他没有争取的话。 社稷的危机未必会发生,如果皇上没有置他的建议于不顾。 “燕王乃诸王中实力最强者,他不会像其他五个藩王那样坐以待毙。臣居于池州,池州距离北平千山万水,可是就连池州的百姓都知道燕王的野心,更不用说京师。刚才臣在洪武门之外听到黄毛小儿唱的歌谣,‘莫逐燕,逐燕燕高飞。高飞上帝畿。’!” 朝臣哗然。没有听过的怒发冲冠,听过的瑟瑟发抖。不管听过的还是没有听过的,他们都没想到有人居然敢在奉天殿上把它唱出来。 “皇上!民心不稳,社稷不稳呐!臣请皇上当机立断,处置燕王,稳定人心,以保社稷安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3章 真真假假 朱允炆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像污浊的泥塘。 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首歌谣。那些天天喊着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必须立即出兵的大臣从来没有告诉他皇城之外发生了什么事。 梅殷上前一步,义愤填膺:“陈济,你自断手指就是为了在皇上面前危言耸听吗?你一介文弱书生何以如此胆大妄为?莫非有人指使你这么做?” “无人指使。臣虽是文弱书生,但心向社稷,死有何惧?皇上若不杀燕王,必被燕王杀!” “来人,拖出去斩了!”朱允炆第一次下了杀人的意旨,其实他只是要堵住陈济的嘴。 他会考虑杀燕王,也会下手杀燕王。他绝不是陈济口中那种对社稷的动荡毫无察觉的皇帝,绝不是一个会被燕王杀掉的皇帝! “皇上!”齐泰急忙求情,“皇上莫生气,陈济话糙理不糙。皇上深知燕王对朝廷的威胁,还请皇上趁早除去隐患!” “皇上,臣还有一句话说。”陈济没等皇上允许,便即说出了他的最后一句话,唯恐再也没有机会。 “臣请皇上关臣一年,若一年之中北方未出事,臣心甘情愿受罚!” 这像是一个赌约,一个陈济自以为赢定了的赌约。 他“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架势让朱允炆没了皇帝的颜面。 可朱允炆不能真的杀了陈济,他的仁柔不允许他杀一个谏臣,这个赌约也不允许他杀陈济。 他决心让陈济看到他平息藩王之乱,看到大明的社稷在他手上安定无虞。 “押下去,关起来!散朝!” 大臣们犹豫不决,慢慢退出奉天殿,在殿外交头接耳的声音立即响起。 齐泰没有离开,打铁需趁热,朱允炆从未有过的暴怒在他眼里是件好事,齐泰要抓住这个最佳的劝说机会。 “皇上,微臣知道皇上念及亲情,一忍再忍。皇上妥善处置了五个藩王,也希望燕王可以……” “朕不想让他们过苦日子,更不想杀他们。等朕坐稳了皇位,朕会给他们荣华富贵,绝不会亏待他们!” 和过去不同,朱允炆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并非犹豫不定,他的心里只剩下了遗憾。 “微臣知道,微臣还知道皇上心念百姓,不想轻易开战,导致生灵涂炭。不过,一切都由不得皇上。燕王造反已然是事实,皇上怎能不平定叛乱?叛乱不平,天下四分五裂,皇上岂非成了罪人?” “齐尚书莫要再说了,朕都知道。” 朱允炆的目光在阶陛下扫过,看见陈济下跪的地方留下了几滴血,它们还未干涸,鲜活,躁动,像是宣战的火焰。 “齐尚书,替朕拟旨!令谢贵、张昺、张信伺机逮捕燕王朱棣!” 北平燕王府。 “殿下,我就说那景清靠不住!朝廷抓了我们燕王府多少个人,大半都是他的功劳!”道衍侧着身体,不让朱棣看到他写着不满的脸。 “大师,就损失几个百户有什么关系?哼,那么容易变节的人留住做什么?”朱棣没有受道衍影响,今天的茶好像格外的香。 “殿下,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景清真的能帮我们?” 道衍转过头,第一次发现自己对朱棣的固执无能为力。 “那可说不定,如果他被我的诚意感动了,他一个可顶好几百个。” “殿下爱惜人才,大师,你就别再和景清过不去了。”红石推了推道衍不情愿的肩膀,“其实我们没有损失,我们还得感谢景清替我们把消息捎到了奉天殿。” “什么,红石?你也用不着这么帮景清说话?” “没有,我是说实话。殿下最擅长的反间计,你还不知道吗?景清是朝廷安插在我们这里的眼线,反过来他也可以为我们服务,故意把我们的消息带到朝廷,让朝廷发兵。” “哈哈,红石,什么都瞒不过你!真相和谎言无处不在,有时谎言是真相,真相是谎言。探查真相是一种能力,甄别真相是更高深的能力,”朱棣斜了一眼道衍,“大师,你还怪我不?” “你们这……胡来!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为什么要让朝廷发兵?我,那,那僧纲司和道纪司还没有打点好!”道衍的胡子不安地跳动。 “他们首鼠两端!都纲前几日给京城送了一封信,不知道他只是奏报日常事务,还是传递的是什么消息。还有,蓟州僧正已有两个月没有和我联系了,良乡县僧会失去踪迹……哎,总之一切都还未妥当!” “大师,你何时也变得这般急躁了?”朱棣没有把道衍的焦头烂额放在心上。 “放心,通州、蓟州、涿州、大兴、宛平、昌平、顺义、密云、怀柔,全部都会听燕王府的响应。现在局势未明,你让他们如何安心定志?我燕王府擂动第一声战鼓之日,也就是他们下定跟着燕王的决心之时。” “是啊,大师,”红石同意朱棣的想法,“你不要太多关注那少数几个摇摆不定的份子。他们之所以摇摆不定,也就是因为没有看见洪流的方向。起兵之时,他们一定会随着大流往前涌。天下僧道最重要的作用是影响百姓,为我们赢得民心。大师,再加上你那高深莫测的天道,你已经为我们赢得了八九成的百姓。万事俱备,就等着东风!” “年纪轻就是容易气盛……” 道衍听到了自己喜欢听的话——红石把一大部分功劳归在他的身上,他的胡子从快速跳动变成了轻轻摆动:“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为什么爹娘总是操心孩子!” “是是是,大师爹!” 在北平待命的都指挥佥事张信回到家中。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和相依为命的母亲打招呼,也没有坐在书房里读书,而是径直来到屋后,蹲在一小块菜地旁发呆。 张母跑到屋后,偷偷看了张信好几回。她知道朝中发生了大事,不敢打扰儿子。 直到做好的午饭快要凉了,张信还没有从失魂落魄中回到现实,张母因为担心儿子的身体,忍不住开了口:“信儿,饭做好了,快来吃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4章 相时而动 张信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和金黄的油菜花彼此凝望,忘了其他的存在。 “信儿,你听见没有啊,来吃饭,别饿着!”张母轻轻在张信背上拍了拍。 “娘!”张信猛然晃动了一下,几乎失去平衡,“哦!我,不饿,您先吃。” 张信急切回到只有他和油菜花的世界中。 张母静静在张信身旁站了一会儿。 “吃饭!饭怎么能不吃?”她像张信小时候犯了错误一样严厉,二十多年未曾使用的口吻听起来有些生疏。 “娘?”张信不敢生气,母亲为他操持担心一辈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还想和油菜花对望,他的腿却听了母亲的话,站起身来,走到饭桌旁。 “儿,饭总是要吃的,有事吃完饭再想,什么都不如身体重要。” 张信端起碗,塞了一口饭进嘴里,嚼了半天无法下咽。 张母赶紧给他舀了半碗汤。 “信儿,公事不顺心?和娘说说!娘虽是个妇人,不一定能帮上忙,但娘可以听你诉苦,烦心事说出来就舒服了。” 张母并非只是个普通农妇,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小学习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嫁给张信父亲之后,凭借聪慧过人和博学多才,偶尔也能为张信父亲出谋划策。 “娘。”张信拉着母亲的手,他无意母亲为他分担,不过又担心母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会产生更多担忧。 “娘,儿想问您一件事。燕王待父亲好不好?” 张信父亲张兴生前是永宁卫指挥佥事,在燕王麾下任职。张兴战死沙场时,张信年龄尚小。 一直以来,张信从母亲口中得知父亲的英勇和不屈,并且以父亲为榜样,但是从未听母亲提起过父亲效力的燕王。 “燕王?” 张信接任北平都指挥使后,张母产生过担忧。朝廷和北平剑拔弩张,在这个时候张信到北平就任,无异于虎口拔牙。 不过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就像相信自己的丈夫一样,他们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忠于心,利于民的判断。 “你爹说他是个贤明的主子,有胆有识,雄才大略。”张母实言相告。 “他带领的军队纪律严明,从不烧杀劫掠,不为非作歹。他作战讲究战术,从不白白牺牲军士的性命。他还是个明察秋毫,洞若观火的人。” 想起往事,张母瞬时有了一种独特的神采。 “当年你爹才能出众,得到升迁,但却遭到了指挥使的嫉妒。他千方百计找你爹的茬。燕王巡营的时候,他诬陷你爹丢了两把火铳。燕王并没有相信指挥使的话,他亲自调查后发现是指挥使命人把火铳藏了起来。燕王处罚了那个指挥使,还了你爹清白。” “哦,原来燕王是这么好的一个将领。”张信的眉头拧了起来,燕王越好,他越难做出抉择。 “娘,朝廷说燕王密谋造反,令我和其他两个官员进燕王府抓捕燕王。您看我该怎么做?”张信心焦如焚。 “儿,皇上比燕王如何?”张母拍拍张信的手背,让他镇定下来。 “论治国,皇上实行仁政,是个好皇帝。论作战,皇上年纪尚轻,毫无实战经验。况且现在他身边的竟是文臣,只会纸上谈兵,武将却任用李景隆这等无谋又狂妄之徒。他们根本不是燕王的对手。” “儿啊,既然如此,你就该追随燕王。燕王文韬武略,知人善任。最重要的是他于你父亲有恩,而且娘相信他将来也会是一个明君。” “可是……我是朝廷派到北平的官……我不能……” “娘知道你忠肝义胆,追随你自己的心,不要做后悔的事!” “嗯……娘,就算我愿意追随燕王,燕王肯定以为我是个朝廷派去对付他的奸细,他怎么可能相信我?” “儿,如果你决定下来跟随燕王,就必须去探个究竟。只要诚心实意,娘相信燕王会相信你的投诚。毕竟你爹也曾经忠心于他,子承父业,燕王应该会对你另眼相看。” “娘,我……”张信挠了挠头,“再想想。” “信儿,不必着急,三思后行!” “嗯,我知道了。” 北平都司大门紧闭,一只苍蝇也飞不出来。它好像想把什么秘密关在里面,一个北平全城都不知道的秘密。 张信走进都司,他仍旧没有做出决定。 母亲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启示,不过他还没有一种压倒性的想法说服自己忠于朝廷或是投诚燕王。 都指挥使、两个都指挥同知和另外三个都指挥佥事按照惯例,按照品级次序坐在一个长方形的桌子旁。 张信看到了几张不常出现在集议房中的面孔。他们是经历司经历和都事,断事司断事和副断事,司狱司司狱。 朝廷规定,地方若有重大军务时,必须由经历司、断事司和司狱司三司合议,再呈报朝廷。 但是在削藩这个关头上,件件事情都是重大军务,于是都指挥使自作主张免除了三司合议。 通常,决定只由几个核心领导人商议后即便做出,除了是特重大军务。 张信知道今日的特重大军务是什么。在接到伺机逮捕朱棣的任务后,每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天。 “你迟了,张佥事!”都指挥使谢贵面色凝重,其实他的严肃更多来自于今日议事的主题。 “抱歉,抱歉,属下知错!”张信向谢贵赔罪,并且向其余等待他的众人一一拱手致歉。 “赶紧入坐,集议正式开始!”谢贵的眼睛像刀一样扫视着众人,警告他们必须拿出十二分精力来。 “朝廷已经下了逮捕燕王的圣旨,现在我们来讨论一下具体实施的方法和时间。从现在开始各位都不能离开都司,以免走漏消息!” “吴高,你说一下你的想法,你打算怎么逮捕燕王?”谢贵最先询问身旁的同知,看起来他很信任吴高。 吴高清了清喉咙,神情庄严肃穆,深邃的眼睛仿佛看见自己率领大军扑向孤立无援的燕王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5章 张信反叛 “各位大人,我是这么考虑的:尽管全天下都知道燕王要造反,这个时候反而要越发小心,不能大张旗鼓,应反其道而行之。张大人和谢大人假意拜访燕王,军队偷偷包围燕王府,等张大人或谢大人发出和军队协商好的暗号,军队即冲入燕王府擒获叛党。” 吴高以谨慎闻名,他的策略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嗯!”谢贵频频点头,似乎已经认同了吴高的策略。 在集思广益的精神下,他还是问了另一位同知,“秦风,你呢?你怎么看?” “属下和吴大人想法一样!”秦风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没有多少自己的想法。 吴高在他眼里是一个神机妙算的人,他从来没有,也不可能在吴高的策略中找出半点瑕疵。 “嗯!”谢贵似乎坚定了决心,不过还是一一询问众人的意见,以免辜负集议房的集议功能。 每个人都用时甚短,有节奏地一个接一个往下轮,因为他们不需要重复一遍吴高的话,吴高的想法就是他们的想法。 张信打断了这种节奏,他有自己的观点。 “朝廷是正义之师,属下觉得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军队名正言顺包围燕王府,让他们出府投降,如若违抗,冲进府里抓人!” 谢贵愣了一下,原本理所当然的以为张信要说的话与张信实际上说出的话完全不同,他的脑子没能及时清除库存,接收新的信息。 “你再说一遍!”他不好意思提出这个要求,但不得不这样。 张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房里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吴高作为一直被得到认可的建议的提出者进行了反驳。 “我建议的是反其道而行之,而张大人建议的是大张旗鼓,那就是顺其道而行之,没错?” 张信点点头,吴高继续推导。 “燕王知道朝廷会派人镇压他,或迟或早,那么他会有什么防范?我们的哨探最近没有报告任何燕王与外界的接触,这说明他的主要防御力量在燕王府内。不了解府内的情况贸然发起进攻,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怎么会赢?” “对呀,敌在暗,我在明,我们怎么会赢?”秦风照搬了吴高的原话。 其余人一边倒地赞成吴高,因为他们一致认为谢贵在吴高说话的时候表现了认可,而在张信说话的时候表现了怀疑,他们理所当然应该以最高首领的意见为他们的意见。 “虽然敌在暗,我在明,但是敌寡我众,又有何惧?也正是因为敌在暗,我在明,张大人和谢大人更不能冒险入府。一个军队最要保全的就是将领的性命,若群龙无首,必不战而败!” 张信没有趋于形势,始终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怎么一直要我们硬闯?你是不是被燕王收买了?知道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我们?” 秦风再也坐不住,拍着桌子站起身来:“你上过几次战场?吴大人灭敌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众人哄堂大笑。 “好了,暂定吴高的策略,本将再与张大人商议商议!”谢贵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先入为主的拥护了吴高的策略,因为吴高立过功,张信初出茅庐。 张信不再言语,做出了对于自己来说最至关重要的决定——拥护燕王。 他的同僚们所谓的集思广益,其实只容许一种意见。十几个没脑的墙头草、一个独断的军师和一个带着偏见的上司。他们赢不了燕王! 夜里,张信偷偷溜出都司。 尽管谢贵要求每个人都不能离开都司,可是却没有加强警卫。 要求与执行是两回事,这是都司常见的漏洞。 黑暗中的燕王府和白天一样高深莫测,院墙之外的人永远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干什么。 他们好像一直在沉睡,他们又好像一直在忙碌。 张信着一身青衣,头戴斗笠,斗笠宽大的边缘多余地遮住他黑暗中的脸。 他来到比较不引人注意的西门,打算翻墙而入。 他预想过如此冒险行事的后果——可能会被乱箭射死,可能被燕王扔出府外,也有可能得到燕王的信任。 翻墙很顺利,张信进入了燕王府,这得益于他每日的勤学苦练,即使是谢贵,也没有他的本事,更不用说北平都司的其他酒囊饭袋。 可惜他的年轻掩盖了他的才华,他们盲目地把他的能力与从军的年限和上战场的次数紧紧关联。 张信落在一群鸡鸭之间,闻到了难忍的臭味,同时,一堆粘乎乎的东西死死缠着他的脚底板。 一只雄鸡率先发现了敌情。 “喔喔喔!”它向同伴发出急促的警报。 另一只雄鸡扇着翅膀朝墙角飞扑,那是唯一它觉得安全的地方。 张信胆战心惊,赶紧蹲下身子,蜷成一团,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范围,以此表明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同时,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于事无补地发出轻轻的嘘嘘声。 鸭子和鹅陆陆续续也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尽管它们天生和鸡有着不同的警报系统,不过因为长时间的融合,它们有了默契。 三类活禽四下散开,给张信腾出了一大块中间的空地。 张信有经验对付这些大嗓门的家伙,只要它们肯给他机会。 他一动不动,大气不出,寂寞的蹲在一群鸡鸭鹅的包围圈中。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家伙就会放松警惕。 孤零零的几声啼叫之后,果真,它们又按子时的习惯进入了梦乡。 张信松了一口气,在挪动了一小步后,找到了一块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坐下。 今夜就只能勉强凑合,在这巴掌大的地方,伴着残月,与鸡鸭鹅一起共度良宵。 “喔!喔!喔!”张信从激情四射的鸡鸣声中清醒过来。 曙光照在他身上的每一块地方,除了斗笠下的半张脸。 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他的梦境还没有完全退去,他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啊,你是谁?”一声尖叫和一个模糊的身影把张信拉回到燕王府的后院。 他蹦了起来,盘坐着的双腿焦急的打开,歪七八斜的立在地上,像不倒翁一样左右摆动了好几个来回才最终站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6章 暗会燕王 “姑娘,莫怕!在下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欲拜见燕王殿下,有要事相告。” 来人是徐妙锦。 “你怎么进来的?翻墙吗?”徐妙锦往院墙看了看,没有挂钩的痕迹。 张信点点头,羞红了脸,他从未做过这偷鸡摸狗之事,尽管这一次有着绝对正当的理由,依旧令他汗颜。 “你有这本事?这一丈多高的墙,你翻得进来?” 徐妙锦不置可否,在她眼里,朝廷的兵士有勇,有谋,可绝没有江湖人士才能练就的功夫。 “真的,在下可以翻给姑娘看……”张信觉得说错了话,赶紧改口,“不不,不敢翻了,不敢翻了,失敬,失敬!在下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他的额头直冒冷汗,面前的姑娘比他想象过的燕王还难对付。 “哼!找燕王殿下什么事?” “军事!在下……” “为何不从大门走?” “在下昨夜从都司偷溜出来……” “偷溜?你是都司的犯人?”徐妙锦撸起袖子,拿出了审问犯人的彪悍。 “不是,不是!姑娘误会!在下是都指挥佥事。” “你说过了!一个三品官怎么还要从都司溜出来?怎么不走燕王府的前门,还要翻墙进来?” “姑娘,在下有非常要紧的军务要通知燕王殿下,关乎生死!请姑娘帮在下这个忙,在下感激不尽!” 张信躬身抱拳,心焦似火,他不能再纠缠于徐妙锦无休无止的问话,他还得在一个时辰之内赶回都司。 “什么军务?”徐妙锦几乎相信了张信的话。 那方方正正的脸,浓眉高鼻,英气逼人,肌肤黝黑,身材魁梧,与张信口中的都指挥佥事着实符合。 但是她仍然不能放心。一个正三品的北平官员偷偷摸摸,半夜三更,翻墙入院来找燕王做什么? “这……在下只能和燕王殿下禀报!”张信迟疑不决,但最终还是坚持了该有的警惕,虽然身在燕王府,虽然面对的是燕王府中的人,但他依旧不能随意吐露朝廷的动向。 “哼,你见得着燕王殿下吗?燕王殿下会相信你吗?他是我姐夫,我若是帮你转告,或许你的机会更大!” 徐妙锦的神经忽然敏感起来,虽然并未怀疑姐夫造反,但她隐隐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密报非同小可。 张信沉思片刻,他如果返回都司,未必再出得来。或许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机会可以投诚燕王。 他不能更改自己的志向,他要跟随燕王这样一个有作为的将领,绝不能再回到人云亦云的军队中,那里没有希望。 权衡利弊之后,张信咬咬嘴唇,打算将自己交给天意,如果上天让他投奔燕王,定会在此刻助他。 “朝廷下令布政司和都司伺机逮捕燕王殿下。”张信说道。 “什么?”徐妙锦上前一步,伸出手,戳着张信的胸脯。 “为什么?朝廷为什么要这样对燕王?他的病才刚刚好!我姐姐的脸上才刚刚有了笑容!你是皇上派来的,对不对?你去问问皇上,他怎么忍心这样对自己的叔叔?” “是,不,不是……唉!姑娘!朝廷令在下逮捕燕王,在下只是奉命行事。但在下来燕王府是为了通知燕王,不是来逮捕他!” 张信感觉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你,你背叛朝廷?”徐妙锦收回了自己的手。 “燕王殿下对在下的父亲有恩,在下不能恩将仇报。而且,燕王会是个明君。” “明君?胡说!燕王何时要做明君了?他是一个王爷!” 张信如坐云雾,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姑娘是站在朝廷那边,还是站在燕王这边。 “你赶紧回去,别搅混了这滩水!” “水已经混了!朝廷认为燕王殿下要造反,他们一定会对燕王殿下动手!” 徐妙锦后退了一步,眼前冒出金星。 她听到了最令她胆战心惊,她最不愿相信的两个字——造反。 她不相信姐夫会造反,她专门找红石问了个究竟。她不顾安危进宫救出三个外甥,一心一意化解姐夫和皇上的恩怨。她差点害了善良的皇后,但庆幸的是姐夫病愈,姐姐脱离苦海。 她以为……她所有的以为都只是自以为是。 徐妙锦的心一直往下沉,和她的身体一起重重落在地上。 “妙锦,你怎么了?”朱棣一只脚才跨进后院,就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徐妙锦和一个陌生人。 他冲到徐妙锦身旁,扶起她,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张信,主观地把徐妙锦的受伤归咎于面前这个人。 “啊!”张信惊呼,尽管面对朱棣的威胁,喜悦还是占了上风,“卑职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拜见燕王殿下!” “你干什么?你是谁?你对妙锦做了什么?” 张信的话没有在朱棣的脑子里得到有效的加工,朱棣只想解决他最关心的问题——徐妙锦为何瘫坐在地上。 “卑职该死……” “我没事。”徐妙锦推开朱棣,挣扎着站起身来,低垂眼帘,不愿看张信,也不愿面对朱棣,默默离开了后院。 朱棣冲着徐妙锦落寞的背影喊了一声“妙锦!”,随即转过头来怒不可遏责问张信。 “出了什么事?你是谁?你到底来干什么?你对妙锦做了什么?本王饶不了你!” 他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问题,又咄咄逼人不给张信回答的机会。 “卑职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拜见燕王殿下!卑职有要事向殿下禀报!” 终于在朱棣喘息的间歇,张信抓住了机会,高声自报家门,情急之中已将胆怯抛诸脑后。 “先回答本王,你对郡主做了什么?” “卑职以为见不到燕王殿下,便让郡主转告燕王殿下,朝廷下令北平布政司和都司伺机逮捕殿下。郡主就……” “既然皇上密令你等来逮捕本王,你为何要来告诉本王?” 朱棣的心思离开了徐妙锦,军务凌驾于一切之上。 “卑职张信愿效忠燕王殿下!”张信大义凛然。 “哼,朝廷给你高官厚禄,你为何要变节?如果你逮捕了本王,那更是前途无量!” 朱棣的急躁已然消失,但咄咄的凶光没有减少一分。 “殿下,卑职的父亲张兴在世时一直在殿下的麾下效力,卑职也愿追随殿下。” “张兴?”朱棣着往昔的记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7章 酒馆亮相 “卑职的父亲曾任永宁卫指挥佥事。”张信及时补充,帮助朱棣回忆往事。 “哦,张兴……本王记得他。你是张兴的儿子?”一种熟悉感成功的开始瓦解朱棣对张信的敌意。 “是的,殿下。”张信咧开嘴,满面欣喜。 “即便如此,你已在朝为官,就应效忠朝廷!”朱棣义正言辞,考验是必要的,他不是一个容易受直觉愚弄的人。 张信最大的缺点就是不擅长能言善辩。如果他有一个巧舌的话,他不会在集议房哑口无言,不会面对徐妙锦的逼问语无伦次。 同样,他可以以死证明自己对朱棣的忠心,但他的拙嘴笨腮在朱棣的考验面前愈加愚钝。 “殿下……卑职……”张信急张拘诸,慌乱之中首尾不顾,说道,“卑职前来只为殿下一句话。” “殿下反是不反?若是不反,卑职恳请殿下尽早和皇上说明,以免大动干戈,生灵涂炭。若是要反,卑职定然追随殿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殿下就给句痛快话!” “嗖”的一声,一只飞镖径直飞向朱棣的后背。 没等朱棣躲闪,张信大喝“小心!”,飞身扑向朱棣,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朱棣的身体。 朱棣趔趄了一步,站稳后向飞镖射来的方向望去。 两个家仆气喘吁吁地冲进后院,红石和道衍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 朱棣心中有数,已经知道飞镖从何而来,他的脸上浮现出诡秘的笑容,但转瞬即逝,他立即上前查看张信的伤势。 飞镖扎入张信左肩一寸有余,没有大碍。 “来人!扶张佥事坐到椅子上!”朱棣吩咐仆人,同时不忘厉声斥责,“你们怎么搞的?竟敢对张佥事动手?” “奴才……”仆人张皇失措,低头盯着地面思虑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知道飞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为何燕王要冤枉他们,只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是一生中最错误的举动。 “殿下,他们也是担心你,以为张佥事是歹人……我来看看张佥事的伤。”红石走上前,拔出张信肩头的飞镖,从怀中掏出药瓶,替张信敷上止血的药。 “没事了。飞镖射得不深,也没有毒,很快就能痊愈。” “红石,这几天还要劳烦你替张佥事查验伤口。”朱棣关切的眼神一刻也没有离开张信。 “谢殿下!谢将军!”张信受宠若惊得不知所措。 这只飞镖若是能来得早些该有多好,它改变了一切,燕王府接纳了他。 哈蟆鱼在深海的幽暗之中静静等待,它和幽暗完全融为了一体,谁都发现不了它。 这是个优势,也是个劣势,无人光顾也就意味着不会有收获。 于是它在自己的嘴上插了一支鲜明的旗帜,谁若是以为那是一块鲜肉,谁就会成为哈蟆鱼的美餐。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诡术,从来没有失败过。 北平最热闹的酒楼齐醉楼一直高朋满座,从来不用担心没有客人。 不过最近他们也有了自己的担忧——客人太多,招待不了。 他们只好忍痛割爱,将一部分到嘴的鸭子与同行分享。 过去喜欢逛酒楼的,如今更是不能不到这酒楼来。过去不喜欢逛酒楼的,如今也得到这酒楼来。 他们在家里坐不住。他们心里的秘密必须与人分享。 “你们看到没有?昨日雷雨交加的时候,庆寿寺双塔的塔刹大放金光!” 一个胡子修成八字的胖子啃着鸡腿,满嘴油光。 为了让他的故事声情并茂,他放下了鸡腿,朝天举起双手,摇晃着肥头硕耳:“啪啦!啪啦!像是仙女下凡,又像是蟠桃宴会!” “你说塔顶那葫芦串?庆寿寺在东面,你家在西面,你看得见它们?” 坐在胖子对面的瘦子不怀好意的拆台,为他的绝密消息做下铺垫。 “当然看得见!整个北平的天都亮了,难不成就你家那一块,神仙没照顾到?” 胖子口齿伶俐,反应灵敏,与他表面上看起来迟钝的样子大相径庭。 “哼,这算不得什么!既然全北平都看见了,那还要你在这说什么?我这个秘密肯定没有人知道!”瘦子叫板胖子。 近来一个月由于坊间传说的秘密实在太多,它们按照稀有性和奇特性被封为三六九等。等位越高的听众越多,允许占用的时间也越多。 “好,你说!别再炒前几天的冷饭!”胖子又啃起了鸡腿,准备为下一轮迎战蓄积体力。 “前天我家倒扣的碗唱起了歌!”瘦子得意地瞟了一眼胖子。 “起初我和我老婆还以为那鸡叫声变了调,哈哈哈!结果发现那鸡在安静的孵蛋呢,压根没闲工夫唱歌。而且,那声音好像也不是从鸡窝里传出来的。我俩跑进跑出,唉,房子就那么小,当时都嫌大了,就是找不到那声音从哪儿来的。跑得我口干舌燥,准备去拿碗喝水的时候发现原来是那碗在叫!” 胖子一口咬住鸡腿的骨头,进入了有生以来最活跃的一次思考——这个故事的确令人震惊,看来如果不编造一个的话很难取胜。 “不稀奇!我爹挂在墙上的铜钱串也唱歌了!”一个十岁的小孩解救了胖子。 “嘘,别胡说!那是寺里的钟声,哪是咱们家的铜钱串唱歌了?”小孩的爹腼腆地阻止了小孩。 “咱们家的铜钱串就是唱歌了嘛!寺里的钟声是寺里的钟声,咱们家的铜钱串唱的歌是咱们家的铜钱串唱的歌,我听得清清楚楚!” 小孩不服气,在他还未被玷污的世界里,真理不会轻而易举被打败。 “喂,小子,你家就在庆寿寺边上,那钟声……”胖子及时向小孩伸出援手,不过无情地遭到了打断。 “各位不好意思啦,今日燕王殿下驾到,请各位挪步其他酒楼!在下给各位赔罪了!” 齐醉楼的老板忽然站在了大堂的正中间,所有兴致勃勃的谈话立即中断。 朱棣笑容可掬跨进门槛,拒绝了齐醉楼老板要为他清场的热情。 “本王喜欢与民同乐,就是这样的气氛才好!来,大家坐!吃好喝好,不要拘束!” 亲民的燕王撸起袖子,眉开眼笑,像是在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 众人鸦雀无声,无所适从,他们不习惯与王爷同席。 他们忘了该怎么举杯,怎么拿筷子,怎么把食物塞进嘴里,怎么继续被打断的玩笑,直到一个傻大个扑哧笑出声来,口中喃喃:“燕王好耶!燕王好耶!” 喜欢花重大明请移步纵横支持一下正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8章 天启帝王 众人幡然醒悟,以赞美燕王为题打破了僵局,该喝酒的喝酒,喝酒时不忘将赞颂帝王的诗词改头换面套在燕王头上,该闲聊的闲聊,原本口中迷幻不清的神迹已然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在又一次融洽起来的酒馆气氛中,一个和道衍差不多年岁的道士缓缓走入酒楼,走向朱棣这一桌。 五尺开外,他“扑通”跪下:“殿下,您为何不爱惜自己,来到这种地方喝酒?” 在“他是袁珙!”的一声惊呼后,全场再一次肃静。 听到袁珙的话的人和没听到他的话的人都预料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将在他们一生中绝不会再碰到第二次。 “你这是何意?”红石拔出剑,指着袁珙。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可以发现,其实袁珙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惧。 袁珙的视线没有移到红石和他手上的那柄剑上,他看到了朱棣未来三年的景象,他的眼里只容得下它们。 “殿下,您走路如龙似虎,大气磅礴,无人可阻。您的前额高耸入云,福泽绵长,与天齐寿。再过三年,您的胡须长过了肚脐,您就可以登上皇位了。” 朱棣不动声色,只是无意识地摸了摸齐胸的胡须。 “你们,”袁珙指着十几名侍卫,“以后都可以成为公侯将帅。” 侍卫们瞠目结舌。 他们认识袁珙,北平人没有人不知道袁珙是哪号人物。他们把他当作神仙,而神仙从不打诳语。 可是,卑微的地位实在太难想象公侯将帅的尊贵加在身上是何种感受,他们的脑子瞬间凝滞不前。 “回府!”朱棣笑了笑,站起身来,和清醒的红石、道衍,以及十几名梦游的侍卫离开了酒楼。 朱棣接受了袁珙的建议,但没有表达感谢,因为皇位不是他求来的,也不是袁珙替他算出来的,那是天赐。 袁珙和百姓一起静静目送一干人离开,安静在那些人离开后又延续了片刻,为下一刻更强大的爆发蓄积力量。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一个中心,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这个中心涌动。 “袁大师,燕王真的要做皇帝吗?” “袁大师,燕王能当上皇帝是不是有神仙相助,就像他的疯病被神龙治好了?” “袁神仙,我哥是燕王府里的厨子,他以后能当什么官?” “袁神仙,我有两个儿子刚成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我想让他们参军,替燕王打仗,以后定是大有前途?” 袁珙轻轻点着头,好像在回答每一个人的问题,又好像在告诉每一个人他们都会有好运。 他拨开一层又一层的人群,留下心花怒放的面孔和锦绣前程的美好想象。 “我就知道燕王会做皇帝!”胖子开了口,“要不那庆寿寺的双塔怎么会放金光?袁珙可是相术奇士,他相过的人没有一个相错的!” “是啊,我也知道燕王会做皇帝!”瘦子和胖子统一了阵线,“要不我家的碗怎么会跟着钟声一起唱歌?” “燕王做皇帝,燕王做皇帝!铜钱串唱歌啦!铜钱串唱歌啦!”十岁小孩拍着桌子,唱着刚刚编好的歌谣。 “别胡说!”小孩的爹赶紧捂住小孩的嘴。 “二毛没胡说呀!二毛爹,看清形势!”所有人都要替小孩说话。 “最近北平城的吉兆太多了。燕王有神仙护着,他不当皇帝,谁当皇帝!” “二毛爹,你不会以为自己比袁珙还神?他相过几百个士大夫,有哪一个出过错的?他不但能相出生死祸福,连哪一刻发生都知道。” “二毛爹,他们说的那些虚的,可能说服不了你,我给你讲几个实打实的例子。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在福建海遇到袁珙。袁珙说他有大富大贵的面相,只是他的印堂中间有赤气……” 徐妙锦独自一人出了燕王府,她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只是想透透气。 自从得知姐夫要造反后,她一直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极力寻找一些理由否定,同时也找出一些理由肯定。 姐姐问了她好几回,她只说身体不舒服。 她猜想姐姐应该知道姐夫的事,曾经动过让姐姐去劝姐夫的念头,不过她觉得可笑,她连姐姐都未必劝得了。 姐夫、红石和道衍忙得不可开交,他们完全没有想起她来,更不用说留意到她的变化。 她该怎么办?她阻止得了他们吗? 太子的事有红石帮忙,三个外甥的事也有红石帮忙,而此刻的她,像是一只离群的大雁。 徐妙锦低着头,慢慢往前走,淹没在喧闹声中,她脑子里的声音似乎小了一点,不过她很清楚这只是自欺欺人,它们一直在那里等着她。 偶尔抬头一瞥,她看到了与以往迥然不同的景象——每个人都容光焕发,喜笑颜开,除了她。 买主不再计较卖主缺斤少两,被撞的人不再对撞人的人破口大骂,满头大汗,累得直不起腰的车夫依旧笑容满面,骂街的泼妇全都没了踪影。 “大叔,来一串糖葫芦!”徐妙锦走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摊子面前。 卖糖葫芦的小贩笑咪咪地把糖葫芦递给她,像是不打算要钱送给她似的。 “大叔,你这么开心,是不是家里有喜事?” “呵呵,北平城的人都有福气啊!” “什么意思?哪来的福气?” “姑娘,你不知道啊?燕王要做皇帝啦!嘿嘿,我的儿子刚成年,要到燕王的军队里当兵呢!以后能做公侯将帅,袁珙说的!” 小贩的嘴角咧到了耳根下。 徐妙锦手上的糖葫芦差点掉在地上。 当她从大哥口中得知姐夫要造反时,她不相信。 当她从张信口中得知姐夫要造反时,她努力把那想成是朝廷对姐夫的偏见。 终于,她从面前这个朴实的大叔口中亲耳听到姐夫要造反,她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比她清醒。 姐夫为什么要做皇帝?红石和大师为什么要帮姐夫?难道她一直都不了解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们? 徐妙锦垂头丧气,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手中的糖葫芦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也不记得自己曾经买过一串糖葫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9章 唇枪舌剑 徐妙锦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 河水波澜壮阔,不知疲倦地奔腾向前,完全无视她的痛苦,没有停下脚步,哪怕是慢下脚步来回头看她一眼。 她不想哭,哭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一件事。 姐夫会虚情假意的安慰她,姐姐会无能为力地看着她,红石会给她编出另外一个谎言,大师会以为那只是小丫头的撒娇。 “徐姑娘,别想不开啊!” 一个声音从徐妙锦身后传来,因为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她,她有种莫名的惊喜,急忙回头。 景清边招手,边向她跑来。 “是你!”徐妙锦的惊喜无影无踪。她讨厌朝廷官员,他们全是阴谋家,要么造反,要么镇压造反。 “上次你救我,这次我救你!” 景清的话含混不清,他的体力在一段不长距离的奔跑之后几近衰竭,如果徐妙锦真的掉进河里,他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谁要你救?我又不想死!”徐妙锦又转过了头,心想面对无视她的河流总比面对狡诈的人好一些。 “我上次也一样,你偏要说你救了我。” “行行行,这么芝麻大点的事,你这个人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赶紧走开,别烦我!” “我……不说了。”景清闭了嘴,转身离开,像上次一样毅然决然。 “你效忠于燕王吗?”徐妙锦冲着逐渐远去的景清背影喊道。 “什么?”景清停下脚步转过身,默默望着徐妙锦。 徐妙锦无奈地朝他招招手。 景清慢慢往回走,毕竟他的耿直不是要与一个女子斤斤计较。 “听到了,别装听不到,回答我的问题!”徐妙锦比皇上还霸道。 “什么?我真的没听到,那么远,哪听得到你说话。”景清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没有委曲求全的意思。 “你效忠于燕王吗?”徐妙锦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我效忠于燕王。”景清迫于形势,做出了一个只经过简单思考的回答。 他认为徐妙锦是朱棣的小姨子,按理说应该站在朱棣一边,所以他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徐妙锦“哼”了一声,像是得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而且对此鄙夷蔑视。 景清心中一动,从旁仔细观察,不敢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或许徐妙锦会成为他这个间谍的神助。 “你不是朝廷的官吗?朝廷给你俸禄,重用你,你为何不效忠朝廷,要效忠燕王?” 徐妙锦是在考验他吗?就像朱棣考验他一样? 景清暗暗揣摩着徐妙锦的心思。 他发现徐妙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沉闷的世界,从她愤怒的目光里,从她沮丧的肢体中看不到半点试探的主动性和考验的积极性。 她为什么独自来到河边,而且怒气冲冲? 她像一只受伤的鸟,恼怒又绝望,她会不会和朱棣意见不同,反对朱棣造反? 景清不敢继续猜度,唯恐自己轻易下了结论。 徐妙锦在景清身旁转了一周:“说不出话来了?你这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 她像是在审判一个束手待毙的罪犯。 “燕王许了你什么?高官厚禄?王侯公爵?还是美人珠宝?”徐妙锦的嘲笑不胫而走。 景清觉得喉头里有一团火,他咽了一下口水,那团火顽固的呆在原地,还喷出了一些火花,他开始咳嗽。 “怎么?知道自己是个混蛋了?你这咳嗽算是认了,对?” 除了咳嗽,张嘴、皱眉、眯眼、举手、投足,任何一个动作都会被徐妙锦认定是他承认自己无耻的讯号。 就算他杵得像木头一样,他依旧为自己贴上了无耻的标签。 景清猛拍胸口,迫使自己紧急停止那该死的咳嗽,以免徐妙锦无休无止地奚落。 不过他这样做不但无济于事,反而令咳嗽越来越激烈,似乎咳嗽站在了徐妙锦的一边,看着景清的笑话。 景清前仰后合,折腾了好半天,气息才渐渐畅通。 “燕王什么也没有许我。”他的嗓子沙哑,眼中满是血丝。 “他是贤明的君王,人人敬之,人人追随。我就是一个凡人,效忠燕王有什么错?燕王是你的姐夫,你不帮他,难道反倒帮朝廷,和他作对吗?” “你……”徐妙锦气急败坏,她对景清的反唇相讥始料未及。 一时之间,她把朱棣的错、红石的错、道衍的错通通加在景清身上,抬手往景清胸脯上一推,丹田之气汹涌如潮。 景清后退了两步,喷出一大口鲜血,坐在地上。 “你……你怎么不躲?” 看见四处飞溅的血滴,徐妙锦幡然清醒,赶紧蹲下身去。 她拉低景清的衣领,查看他的伤口,担心自己恍惚之中用力过度,此时她忘了景清站在她的对立面,而只把景清当成了一个被她打伤的人。 景清的嘴角往下一咧,看起来有一丝无辜,又有一丝气脑。 他的余光始终在徐妙锦脸上徘徊,继续推测着她的心思。 徐妙锦的气恼是动真格的还是假装的?她的眼珠直愣愣的,她的反应全是直觉,不像是有备而来。 可是她不可能拥护朝廷啊!她的父亲徐达被胡惟庸毒害,而这背后的推手可能是朱元璋。难道她不恨朝廷? 徐妙锦的眼眶忽然红了,嚣张的气焰全然熄灭,这打断了景清的推测。 “你,你怎么了,别生气,别哭啊!” “你不能背叛朝廷,不能背叛皇上……”徐妙锦的声音很轻,不是在试图说服景清,她觉得这不可能,她只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不希望你的姐夫当皇上?”景清直入敏感的话题,想要尽快结束试探,面对徐妙锦的颓丧无助,他焦急地想要捧出自己的真心。 “不,”徐妙锦摇摇头,“先皇如果把皇位传给了姐夫,我希望他当个好皇帝。可是先皇把皇位传给了当今皇上,姐夫怎么能篡位?爹临死前告诫我们全家人要效忠皇上,不得听信流言,妄自猜测,更不能做大逆不道之事。” 或许是为自己的心意没有人可以了解而沮丧,或许是因为提到了家人而伤怀,眼泪从徐妙锦的红眼眶中滚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0章 坦诚相见 景清心中暗喜,他似乎已经捕捉到了徐妙锦的真心,不过,他还必须狠心的进一步试探。在这种危机时刻,人总是容易冲动。景清正是利用人性的这个弱点打入了燕王府,获得了不少情报,他自己不能明知故犯。 “徐姑娘,你可能误会燕王殿下了,有人说朝廷容不得燕王殿下,殿下也是身不由己,其实他本来……” “什么身不由己?”徐妙锦打断景清的话。 “皇上又没有要他的命,最多就是削他的兵权。他就不能做一个不管朝政,衣食无忧的王爷吗?为什么一定要去争去抢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皇上还放了三个王子回北平,皇上原本不想对付姐夫,皇上不是暴君,是个仁君!” “还有皇后……”想到马氏,徐妙锦感觉一阵揪心,那个勤俭善良,那个爱笑的女孩在她设下的陷阱中几乎丧命。 徐妙锦伸手抹掉脸上的眼泪,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是鳄鱼的眼泪,当她千思万想设下圈套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自己向马氏伸出了魔爪。 此刻,她连内疚的资格都不应该有,因为内疚可以减轻她的罪过,她就应该背负自己的罪行,为痛苦所折磨。 “徐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着皇上和皇后说话而不帮着你的姐夫,不过我们撇开个人的情感,单从成为一个帝王的能力上看,燕王是我见到的最能成就一番霸业的人,堪与先皇比较,燕王的才能比起当今皇上远远胜之,我们为什么不让我们的土地上有一个强大的君主,而去选择弱者?” “弱者?皇上是弱者?景清,我听说你的学识不低,怎么像一个村夫一样不经大脑便草率下了定论?皇上才二十出头,燕王年近四十,你怎么知道这二十年中皇上不会追赶上燕王?以我所知,燕王在二十岁的时候根本不如现在的皇上!” 徐妙锦对最后一句话并没有多少把握,她不知道姐夫在二十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不过为了压倒景清,她可以编出无数谎话,这比起她向皇后伸出的黑手不值一提。 “景清,你真是姐夫忠心耿耿的狗,当初我真不应该把你带到燕王府……我……错的太离谱了!我……如果没有我……或许姐夫不能造反,皇上安坐江山,天下太平……这些苦难全是我带来的!” 徐妙锦咬着嘴唇,尽管上面早已血迹斑斑,她依旧不管不顾在伤口上撒盐。 “徐姑娘……”景清的口松了,这张口无法再咄咄逼人的吐出恶毒的话,“其实我……” “其实你活着就是为了名和利,”徐妙锦打断景清的犹豫不决,“姐夫有你这个帮手在朝廷里卧底,他赢的机会大了很多?如果让我大哥知道了,他或许会把你剁成肉泥。如果让你的家人知道了,或许他们会一辈子蒙羞!还有你的授业老师,与你共同学习安邦定国的同窗,他们都会以你为耻!” “是你挑起了战争,在未来的几年里天下大乱,无数百姓为此丧命,你就是个刽子手!” 徐妙锦远眺着奔腾的河水,她的盛气凌人似乎忽然被无可阻挡的流水吞没,剩下的只是绝望和无助。 “景清……我现在可以一掌打死你……我……”徐妙锦呜咽,她可以为姐夫除掉一个帮手,可是她能除掉姐夫的军队吗?能除掉坚不可摧的姐夫吗? 景清热血沸腾,决心让徐妙锦知道她不是在孤身奋战,他闭上了眼睛,挺直胸脯,大义凛然说道:“来,徐姑娘,你打死我,我不怕死,不过我希望自己死的有价值!我,没有帮你姐夫!” 景清的声音从汹涌澎湃的河水声中脱颖而出,像豪迈的惊雷,像辉煌的闪电。 徐妙锦回过头来,眼睛瞪得又圆又大,她既看到了那日站在河边直率的景清,也看到了在燕王府中与燕王侃侃而谈的景清。 她一时分不清眼前哪一个景清才是真的景清,景清的心离得她很近,也离得她很远。 “你……再说一遍!”徐妙锦的话语有些含糊,惊奇与困惑的眼神交相辉映。 “徐姑娘,我没有帮你姐夫!”景清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没有和我姐夫联合?” “没有!” “你没有叛变朝廷?” “没有!”景清的声音越来越大,脊背挺得越来越直,毅然赴死的决心不容置疑。 徐妙锦怔怔的望着景清,对这个巨大的转变,虽然足够惊喜,但是惊喜并未彻底压倒她的疑虑。 她会不会又一次上当受骗?红石没有对她说实话,姐夫没有对她说实话,难道景清说的就是实话吗? 张信也背叛了朝廷,景清和张信是同僚,他俩是不是打着同样的主意? 徐妙锦将双手抱在胸前,把视线从景清身上移开,沿着河岸缓缓向前走去。 “徐姑娘,你不相信我吗?”此时轮到景清急火攻心,他小跑两步追上徐妙锦挡在她的前面。 其实景清早该知道自己在前半场毫无底线的试探徐妙锦,这下半场必将是现在的结果。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相信我?我一直和你唱反调就是怕你……想试探我,但我现在知道了徐姑娘不是这样的人,徐姑娘一心为了社稷,为了天下百姓……” “少拍马屁!”徐妙锦恶狠狠盯着景清,像是再也不能相信他,再也不会饶恕他。 景清一转身挥动双臂,拼命向河流奔去。 徐妙锦大惊:“站住!”她边喊,边朝景清跑去。 景清没有停下脚步,像是被一股蛮力拉着,很快河水就淹到了他的半腰位置。 “你,站住!你,你打算怎么办?我们一起阻止姐夫造反!我可以帮你!有,有什么事,你只要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徐妙锦伸出手,她很快就要抓住景清了。 景清也停住了脚步,徐妙锦的话变成了更有力量的一股力牢牢揪住了他,他欣喜的转过身来,一个浪头从背后掀起,他趔趄了一下,沉入水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1章 发现内鬼 徐妙锦三两步冲到景清的身旁,在水中抓住他的衣服,拖拽着往岸边走。 浪头没有再纠缠着他们,渐渐退向远方,留下一层层涟漪。 景清吐出一大口水,紧紧抓住徐妙锦的手,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渴求:“什么……条件?”他上气不接下气,但是什么也阻挡不了他说出这句话。 “切!你没死呀?”徐妙锦揪着景清的前襟,用力往后一推。 “没,没死……徐姑娘,没有报效皇上知遇之恩,没有替黎明百姓尽一点力,景清不敢死。” “哼,你冲到河里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皇上没有想到黎明百姓啊?” “这……徐姑娘不相信在下,在下一时急昏了头……” “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书生居然也这般鲁莽!” “呃……呵呵,谢徐姑娘批评!徐姑娘,到底是什么条件?” “嗯……不能让皇上杀了姐夫……” “哦,原来是这个条件。一定!徐姑娘,你不是也说了吗?皇上是个仁君,他不会杀了朱家的人。不正是因此,你我才都愿意站在皇上这边吗?” “对,对,皇上是个仁君。这我就放心了。” 同一条河边,又一次相遇,徐妙锦和景清达成了共识。 河水湍流不息,它未必无情,谁都有自己的使命。 乙卯年的夏季好像特别漫长。 奉天殿东侧的青铜大鼎咕嘟咕嘟冒着气泡,日积月累的雨水不再安分守己,枯叶也有了自己的使命,在土壤中默默发酵……一切都在酝酿之中。 “皇上,张昺、谢贵已经调集兵将入北平城,燕王府残余的兵卒也已被调离北平,包括燕山中护卫千户丘福、燕山中护卫副千户朱能、燕山左护卫指挥佥事张玉、都督佥事张武和陈厚。燕王府内只剩一些不足为虑的官属、散兵和杂役。只要皇上一声令下,张昺、谢贵就会进府拿人。” 兵部尚书齐泰向朱允炆报告北平的情况,他胸有成竹,好像已经把朱棣捏在了手心里。 “万无一失吗?”朱允炆不像齐泰那么自信。朱棣不好对付,这是他根深蒂固的想法。 “万无一失!葛诚、卢振最新密报了燕王府内的详细情况,不会有误。到时张昺、谢贵和葛诚、卢振里应外和,他们绝无还击之力。” “燕王善谋善战,他可能知道了我们的部署,说不定已有应对之策?” 朱允炆捏了捏肩膀,感觉肩头沉重得难以支撑。 “燕王就是再有谋略也没有人来帮他打这场战。兵书云:‘兵有本干:必义,必智,必勇。义则敌孤独,智则知时化,勇则能决断。’①皇上有义、有智、有勇,必能克敌制胜。请皇上速速下旨擒拿反贼!” 齐泰向朱允炆身旁的太监使了一个眼色。 太监赶紧铺开圣旨,递上毛笔,他知道齐泰的分量。 朱允炆被动地接过毛笔,被动地推进了想法。 他才写下四个字,又抬起头来:“如果擒了燕王,押他来京即可,不要为难他……路上好生伺候着,还有他的家人。” “是,皇上!臣一定会叮嘱属下!” 齐泰盯着紧紧团在一起的毛笔,希望它奋笔疾书,不要再举棋不定。 朱允炆又写了四个字,再次将毛笔提了起来。 “皇上?”齐泰的头上开始冒汗。 “先逮捕燕王府的官属,不要动他们的妻儿,齐尚书觉得行不行?” 朱允炆征求齐泰意见的口气并不强硬,表示出很大的余地,因为他知道自己放走燕王三个儿子的决定是个重大的错误,没有资格强硬。 齐泰想告诉皇上,如果燕王占了上风,燕王不会这样优待他,但这句赌气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兵贵神速,寸阴必争。他只希望那浓黑的笔头赶紧完成它的任务。 “好,皇上。您下诏!” 朱允炆得到了一些安慰,不管那安慰是不是真的有用,他终于专注地写下了圣旨。 景清拿着布政使张昺交给他的燕王府地图,匆匆赶往都司。 在都司大门口,他看见都指挥佥事张信东张西望,行为不合常理。 凭着直觉,他悄悄地跟上了张信。 张信走的全是人烟稀少的小巷。 景清来北平的时间不长,不知道这些小巷通往哪里,但他越来越肯定了自己的猜疑。 好几次,张信失去了踪影,不是因为张信发现了景清,而是因为一文一武两个官员在行动上有所差距。 凭着老天的可怜和不懈的坚持,景清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方——燕王府西门。 张信进了门,好像有人专门在等候他。 “看来他是常客,我都没有这么方便入府,他真不简单!怎么就没有早发现?不知燕王还有多少个像他这样的内应?” 景清靠着一棵梧桐树,大口大口喘着气,脑中却没敢有片刻停歇。 紧张很快就赶走了他的疲劳,他的热汗还没来得及蒸发就凝结成冷汗。 他猜测在特使刚刚送来圣旨,他们准备行动之际,张信鬼鬼祟祟赶来燕王府,很有可能是来通风报信的。 但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或许张信也像他一样是打入燕王府的密探,如果真是如此,在这关头上,他贸然将张信背叛的信息告知布政司和都司必将引起大乱。 景清匆匆忙忙从西门飞奔到南门,决定进燕王府探知一二。 “景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坐啊?”朱棣没有现身,红石前来招呼他。 “在下听说朝廷最近盯北平盯得很紧,在下还以为景大人忙得抽不开身。” “那都是张昺、谢贵那些大人物的事,在下这样的小官派不上用场。” 景清没有忘记自己在燕王府的行为原则——把这里当做普通人家,他皱着眉,像是在和别人倾诉自己仕途暗淡的苦恼。 “景大人谦虚了!或许是景大人喜欢现在的职务,对什么一品、二品反而没有兴趣。” “古将军说笑了!在下实在是能力不足……” 景清站起身来,背着手慢慢踱至门边,打算扩大自己的视野,观察一下燕王府的动静。 注:①引《吕氏春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2章 山雨欲来 “景大人的历史,在下有所耳闻。”红石不动声色,景清的意图,他心知肚明。 “哦,那些……不堪回首。年少气盛,使小性子罢了。现在在下可没有那种胆性。上有老,下有小,唉,年纪越大也越怕死喽!” “哈哈哈!景大人怎么总是自嘲?妙锦难得不讨厌一个当官的,她若是知道自己看走眼了,一定会和你绝交!” “徐姑娘?”景清很感激红石提起了徐妙锦,他或许可以借着这茬话和徐妙锦见上面,再让徐妙锦助他一臂之力。 “好久没见她了!上回她说想知道我们家乡的面鱼子的做法。在下特意问了家里……” “哦,可惜了,她今日不在。这样,你把做法写下来。”红石指了指角落的书桌,“她要是会做,我们就有口福喽!” “是,是,不难,不难,徐姑娘一定会做的很好吃。” 景清心不在焉地走向书桌,当即决定不能在燕王府消耗更多的时间,不管张信来燕王府做什么,他都必须立即向张昺汇报。 景清飞快地写下了面鱼子的做法,其实他们家最擅长做面鱼子的是他,他完全没有必要问了家里再来告诉徐妙锦。 “古将军,那麻烦您交给徐姑娘,在下就先告辞了!”景清尽量表现得不紧不慢。 “急什么,再坐一坐。”红石故意挽留,“景大人和在下不像和殿下那般有话聊?” “不,不,古将军误会了。在下恐怕耽误古将军的时间,而且在下也得回布政司继续翻阅冗长无趣的档案。呵呵,拿了俸禄就得干活!” 红石笑了笑,景清从中看到了自己露出的蛛丝马迹,他觉得红石比朱棣更难对付,不过现在无法顾及,他得立即回到布政司。 “好,景大人有空再来。” “告辞!” 景清出了燕王府的大门,漫不经心的往前走。 他知道他的周围有许多双眼睛,他的焦急只能放在心里,不能放在脚上。 穿过一条街拐弯之后,他飞奔起来,但未曾料到有一双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眼睛也随着他拐过了弯。 “红石,你在这干什么?”徐妙锦拦住了红石的去路。 “我,去买药!”红石心急火燎。 对景清的怀疑在景清飞奔之后得到了肯定,他不知道景清发现了什么,不过他一定得抓住景清,以免坏了他们的谋划。 “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你赶紧回去,王妃在等着你!” “你买什么药?给谁买的吗?”徐妙锦死死拖住红石,心里计算着景清又过了一条街。 “给我自己!算了,今日不买了,改天再买,回去!” 红石转头往燕王府走去,打算回到府里后,如果徐妙锦不缠着他,他就自己去追景清,如果徐妙锦继续缠着他,他就派人去追景清。 “你干什么?生气啦?你就这么讨厌我陪你去买药?”徐妙锦喋喋不休,跟在红石身后。 “没有,我想起殿下交代我的事还没有做完,买药不着急。”红石猛然回头盯着徐妙锦,“你今日怎么了?非要缠着我?”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好心陪你去买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好了,我说不过你。今日不买药,不用你好心陪了,赶紧陪王妃去!” 他们一起进了燕王府。 跨过门槛,徐妙锦没有再挪动脚步。红石看见徐妙锦流下了泪。 “妙锦,你,你这是怎么了?” 红石清清楚楚的知道徐妙锦为什么要半路拦着他,为什么要苦苦纠缠他,可当他动了情的时候,缜密的思考就不堪一击。 “没什么……”徐妙锦低头呜咽,她要用又大又圆的泪珠紧紧抓住红石,直到景清安全回到布政司。 “你……我们进去坐坐,喝口茶,别站在门口。” 红石轻轻抓住徐妙锦的胳膊,徐妙锦半推半就的跟着他往里走。 这一段时间以来,徐妙锦的改变没有引起心无旁骛的朱棣的注意,但是却逃不过红石的眼睛。 徐妙锦开始对她以前鄙夷不屑的会客表现出极高的热情。 她不会错过王府里来的任何一个客人,变得耐心好客,她可以和他们聊起她最讨厌的官场,她最厌恶的勾心斗角。 若是访客对徐妙锦存有戒心,不想让她参与聊天,他处心积虑避开的结果通常是焦头烂额,无济于事。 有几次,红石发现徐妙锦在书房门口偷听。 她端着茶水,假装好心好意地亲自为他们准备了香气四溢的茶水。 红石知道徐妙锦反对造反,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不过他没有去想徐妙锦会出卖姐夫,会和朝廷勾结。 他始终把徐妙锦当成自己人,其实他不知道自己也对造反产生了质疑。 景清甩开双臂,疾步如飞。 张信如果反叛,朝廷进攻燕王府的战略就已败露。他的手上捏着布政司和都司的命运,甚至是大明江山社稷的安危。 他必须赶紧通知布政使张昺,以便做出战略上的调整,或许还能来个将计就计。 景清不知道有人在为他断后,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布政司的这一里地上千万不要杀出程咬金,以及如果杀出了程咬金,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死,这是肯定的。 一头撞上去?对方肯定身手很好,他这样做既愚蠢又无用。 大声呼救,或许这是一个好办法,路上总有一两个不会见死不救的行人? 他转过最后一个弯,看到了熟悉的白墙青瓦。 程咬金淡出了他的脑海,张昺听他汇报时的诧异神情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会不会不相信他,他会不会……景清的手臂停止了摆动,只觉得突如其来的麻木袭击了全身,然而他却找不到导致麻木的源头。 一张女人的脸,美丽又邪恶的脸在他面前晃动了两下。这张脸绕着他,在津津有味地欣赏刚刚捕获的猎物。 猎物急欲发出声音,破口大骂也好,呼救也好,然而喉咙却上了锁。 “凉,怎么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铁舒,你那叫花子的优势谁都学不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3章 无奈下药 夏末的闷热通常比盛夏更加令人抓狂。呼出一口气的回报是吸入热得多的气。循环几个来回后,身体就堆满了无法释放的热量,要么熊熊燃烧,要么炸开躯体。 “红石,大师,朝廷的行动就在这一两天了。是王,是寇很快就会见分晓!” 朱棣脸上没有多少忧虑,因为兴奋皎如日星,遮盖了所有阴霾。 “殿下,我们会全力以赴,尽管我们和朝廷实力悬殊。” 道衍的脑袋和朱棣的眼睛一样一日比一日光亮。 “府里八百精壮,而张昺和谢贵估计会带好几千精卒包围王府。硬拼是不行的。你们有什么策略?” “殿下,擒贼先擒王。虽然他们的兵士数量很多,可是只有两个将领,张昺和谢贵。他们两人一旦被我们拿下了,那些兵士就如一盘散沙,不战而败。” 道衍的食指和中指往前一夹,轻而易举地捏住了桌上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 “嗯,”朱棣点点头,“红石,你呢?你怎么想?” “张信说布政司和都司的战略是张昺和谢贵先进府打探,这正好给了我们拿下他们的机会。现在不知他们是否改变了战略。如果他们不进府的话,我们恐怕要引他们入府。整个北平城都已被朝廷控制,除了燕王府。所以,燕王府内是我们最有利的位置。” “引张昺和谢贵入府……”朱棣点点头,眼前掠过他装疯的样子,当然这个方法不能再用第二次。 “我有一个想法!”道衍的眼珠在凹陷的眼眶里不安分地扭动。 “朝廷不是要逮捕王府的官属吗?我们将计就计,以列出王府官属的名单并绑缚官属为由让他们稍稍等待。其间大摆宴席,请张昺和谢贵二人进府吃酒等待。嘿嘿,只要他们入了府,那岂不是入吾彀中?不用红石这江湖一等一的高手动手,张玉、朱能就能把他们拿下!” “好!此计妙也!”朱棣拍桌而起。 “大师高明!”红石替道衍斟酒。 “别把我灌醉!”道衍按住酒壶,“万一张昺和谢贵今夜来袭,我不是要错过好戏了吗?” “大师,咱们抿一口庆祝一下,待到胜利之日再大干一场!”朱棣举起酒杯。 一口小酌之后,美酒便遭受了冷落。 红石心中有所挂念,先行离开,来到了徐妙云的屋里。 徐妙云正在给朱棣缝制新衣。朱棣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都由徐妙云亲手缝制。 不是因为她缝的好,也不是因为她无事可做,她把她的爱倾注在作品上,用自己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关怀着朱棣,尽心尽力维系着他们之间的情分。 “红石,你怎么来了?你有事找我?”徐妙云放下手中的针线活。 烛光模糊了徐妙云的手和那件正在缝制的新衣,红石好像看到了李夫人。 李夫人也有这么一双灵巧的手,红石也有过许多李夫人为他亲手缝制的新衣。 它们都不在了,不在他的身旁,不在现实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它们又都一直在,在他的记忆里,在他需要它们的时刻陪伴着他。 “红石,你怎么了?说话呀!” 徐妙云扑哧笑出声来,她从来没看见过雷厉风行的红石像傻子一样呆呆发愣。 “哦,王妃,我……我想起了我的家人……”红石狠心切断了记忆的诱惑,“我来此是为了请求王妃帮我做一件事。” “哦?什么事?坐下慢慢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忙。” “这是一包迷药。”红石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包药,“它能把人暂时迷晕五个时辰。请王妃想方设法让妙锦喝下去。” “什么?给妙锦喝?她,做错什么了?”徐妙云大惊失色,认定徐妙锦闯了祸。 “王妃莫惊慌!她没做错什么。今夜朝廷可能会派人来王府,我不想让妙锦知道。” “朝廷派人来王府?出大事了吗?殿下他……” 徐妙云的担忧从妹妹身上转移到了丈夫身上。 “王妃,没事,没事!”红石赶紧挤出他以为可以让王妃镇定一些的笑容。 他早该知道,女人受惊吓的程度远远比男人大得多,不管是多么贤惠大度的女人。 “我们都已经商量好了……万无一失,您放心!” 安慰的笑容之后紧跟着安慰的话,双管齐下的力量有目共睹。 “哦……”徐妙云镇定下来,“那妙锦……” “妙锦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我怕她看到朝廷的人一时冲动做了不该做的事,这,这只是我的担心,她不一定会那么做!” 红石试图为徐妙锦辩护。他知道徐妙云不会分析到底该不该给徐妙锦下药,徐妙云想要知道的只是各方都平安无事。 “哦,我知道了。我会让妙锦喝下这迷药。” 徐妙云接过迷药,盯着它,又看到了许多疑问,她的嘴皮动了两下,最终守着女流之辈的妇德,没有追根问底。 “王妃,放心,妙锦睡五个时辰就会醒。我们也不会出事,要不大师和殿下哪能笑得出来?” “嗯,我,我放心……你们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就和我说。” “嗯,好。王妃,妙锦的事先不要和任何人说,包括殿下。殿下不能分心。” “好,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红石,谢谢你。殿下有幸有你和大师在身边。” “王妃,是我幸运,能跟着殿下。”红石站起身来,“您早点歇息。” 夜很不安分。青蛙上蹿下跳,月亮隐入黑暗。狂风聚拢了四面八方的热气,在燕王府四周呼啸。 它们在遮掩什么?它们又想暗示什么? 骚动即将揭开真相。 兵器的摩擦、浑厚的军令、整齐的步伐,燕王府外刹那间从暗夜飞跃到白昼。 “咚咚咚!咚咚咚!”又重又厚的铁门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 “燕王接旨!”一个声音穿过怒吼,穿过铜墙铁壁,在燕王府邸张开血盆大口。 家仆瑟瑟发抖,试探性地抬起一只脚,等待有人制止他。 “我去!”红石拉住家仆,迈开豪壮的步伐,像越过荆棘一样飞奔到门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4章 夜围燕府 门栓还搭着最后一寸,门外的人迫不及待地推开了门。 一个内使站在红石的鼻尖前面,意识到无法展开圣旨,他妥协地后退了一步。 “燕王接旨!”内使尖锐的声音像利剑一样穿过每个人的胸膛。 朱棣上前几步,跪下接旨。 红石后退,和院子里所有的人一起下跪伏首,等待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燕王疏于教诲王府官属,致其倚仗王府之势胡作非为,仗势弄权,致民怨载道。今着北平布政使张昺、北平都指挥使谢贵、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逮捕燕王及其燕王府官属入京,大理寺受审,不得有误。钦此!” “万岁,万岁,万万岁!”朱棣接旨后起身。 张昺和谢贵把手搭在刀柄上,准备随时出鞘。 朱棣朝门外看了看,镇定自若,露出分寸精确的笑容。 “布政使大人,都指挥使大人,除了本王,你们可能不认识王府的官属。本王让属下列出王府官属名单一份,交与二位大人核对。同时,本王还会下令将名单之人捆绑,以便二位大人押解他们进京。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张昺、谢贵把刀柄握得更紧了。 他们曾设想过与他们刀刃相见的燕王,对他们破口大骂的燕王,却从未料到和善亲切的燕王。 一时之间,他们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感觉未知的恐惧正在肆无忌惮挑战他们顽强的意志。 他们俩人沉重地对望了一眼,感觉到彼此都对燕王的深不可测不寒而栗,同时都不相信燕王会主动缴械投降。 张昺沉思片刻,及时调整了决策:“好,请燕王速速将名单交与卑职!” 谢贵没有反对,认为这一点小小的改动应该不至于影响大局。 “嗯,本王这就下令属下去准备!二位大人入府喝口茶如何?” “多谢燕王!卑职正在执行任务,多有不便,在此等候即可!” 张昺和谢贵最终采用了张信的策略——不进入府内以身犯险,可惜的是张信已经反叛。 “张大人,谢大人,由卑职去!”张信挺身而出,他只是一个三流的人物,不怕身犯险境。 “有人监督着,他们的动作会快一些。”张信靠近张昺压低声音。 “张佥事,你入府等候,有需要告诉我们。尽快!” 张昺很满意张信的自告奋勇,打算事成之后一定要向皇上谏言晋升这个为了朝廷不顾自身性命的有为之士。 张信翻身下马,走入府邸。 “来人啊,备下最好的酒菜招待张大人!” 道衍的声音传到了张昺和谢贵的耳朵里,传到了院墙外士兵的耳朵里。 红石装模作样的吩咐管家写具名单,家仆煞有介事地将王府官属一个一个捆绑在院中。 张昺和谢贵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们希望所有的危险都只是虚幻的设想,期盼这种安定持续到事情结束。 一个时辰之后,红石和家仆还在忙碌,张信在厅中与燕王推杯换盏。 谢贵没了耐心,他看了看张昺,张昺的眼神暗淡了许多,夜里的阴气急剧消耗人的阳气。 他们都又累又饿。 “张大人,让他们加紧一些,这都一个时辰了!” 张昺点点头,谢贵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你们好了没有?”他朝门里的红石喊了一声。 红石应声而出:“张大人,谢大人,还在点数!你看,我们一直没停过。” “怎么会这么久?” “我们得做的仔细些,以便张大人和谢大人核对。如果核对的时候再出错,那么再来一遍就麻烦了。” “叫张信出来,我有话问他!” “好的,张大人。” 张信走到张昺和谢贵面前,神采奕奕,红光满面。 “张信,你喝酒了?你进去是喝酒去的吗?” 谢贵怒目相视,他又饥又饿的身体发出的抗议令他火冒三丈。 “谢大人,属下只喝了两杯。燕王殿下很好客,但属下知道自己的任务。呃!” 张信喷出一股酒气:“每一个拉到院子中的官属,属下都盯着。张大人,谢大人放心!” “还有多少人?怎么会这么长时间?” 张信的酒气灌入谢贵的胃里,谢贵的怒火变成了欲 火,急不可耐的涎沫在他口中不停徘徊。 “燕王说还有一半。现在是半夜,大家都睡觉了,得把每个人从床上拉起来,他们的动作已经很快了。” “睡觉,今夜还睡什么觉?”身体的需要未被满足引起的愤怒很容易传染,张昺也开始咆哮。 “张大人,他们可不知道我们今夜突袭。”张信压低声音,“府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直在观察。我们可能错判了形势,燕王未必和其他藩王有区别……” “二位大人,要不一起进府吃点东西!士兵们又饿又累,我让厨房也给他们弄几坛酒,烧几个菜,补充补充体力。”红石上前,向张昺和谢贵伸出援手。 “不了,我等有公务在身……” 张昺顽强抵抗。谢贵拧着眉头。 张信的话放松了他们的神经,放松的神经更容易使注意力扑在身体的感受上。他们开始担心错过被邀请的机会,等到自己主动开口的时候,便连尊严也丢了。 “张大人!谢大人!”朱棣拿着一壶酒大步流星走向门口。 “久等啦!进去坐坐,外面实在太辛苦!本王备下了十人的宴席,白斩鸡、西湖醋鱼、东坡肉、猪肚汤、佛跳墙、蛇肉羹还有红扒熊掌……本王和张佥事两人也吃不了呀!” 酒壶里散发出来的浓烈酒香和朱棣细数的每一样菜肴都像钩子上的鱼饵一样在饥肠辘辘的鱼儿面前晃动。 “酒气熏天的燕王确实不像有所筹划。”张昺开始劝说自己。 “他的胸前还有一块酒渍和油渍,这是一个马上就要举刀造反的王爷吗?或许我们高看他了,他其实也和其他五位被削藩的王爷一样。王府和朝廷的实力悬殊,燕王明智的话就不应该造反。就算他真的提起了刀,厅中只有他一人,而我们有三人,怕他做什么?我们只要一声令下,外面的千军万马就会冲进王府。结局都是一样,燕王跑不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5章 请君入瓮 “先喝一口,提提神!”朱棣把酒壶推到谢贵面前,又缩了回来,“唉哟,没拿杯子出来,你们俩人共喝?哈哈哈,不像样,不像样!张大人,谢大人,还是进去,喝个痛快,吃个痛快!有精神了才能干活呀!你看你们的兄弟,站都站不直了!” 谢贵发现了燕王为他搭建的台阶,赶紧转头往身后望了望,对兄弟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再转回头的时候,他的所有想法都仅仅出自于体谅兵士:“张大人,兄弟们都累了,要不就让大家都歇息片刻。” “三保,抬几坛酒到外面给兄弟们喝!让厨房送两筐牛肉出来!”朱棣见缝插针。 “等等!”张昺在纸糊的墙面前紧急刹车,虽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依旧义正言辞,“谢大人,要不你进去,本官在外面守候!” “张大人,别怕!”张信捅开了那一层纸,“王府里很安全。卑职一个人都不担心,我们三人又有何惧?” “胡扯!谁怕了?”张昺一脚跨进门槛,为自己的英勇正名。 “张大人思虑周全,可敬可佩!”朱棣平息着张昺的怒气,以免事情走向另一个极端。 “弟兄们,先歇息片刻!”张昺没有忘记下属,面对谢贵这个竞争者,他想赢得更多爱护士兵的好名声。 “惊扰殿下,还望恕罪!”张昺也没有忘记向燕王谢罪。坐上一个桌子之前,最好除去彼此的心中芥蒂。 “无碍,无碍!你们也是身不由己。皇上派你们来此,你们只是奉行公务罢了。走,咱们边喝边说,无须拘礼。” 朱棣引领他们进了王府。 张昺和谢贵起初不敢饮酒,只是拼命往嘴里塞进各式各样的肉,蒸的、煮的、炒的、鸡肉、牛肉、蛇肉,以此压抑肚子里作怪的酒虫。 后来他们发现酒虫只以酒为食,就算这些肉 漫过了喉咙也于事无补。 朱棣不用劝酒,钻入他们鼻孔里源源不断的酒香就是最佳的劝言,他只需等待时机给他们再递上一个台阶便可。 谢贵不停吸着鼻子,好像患了风寒。 朱棣一拍大腿,得到启发:“失敬,失敬!本王禁锢在这燕王府里多年,都忘了行军打仗之人喝酒得用碗!看这小里小气的杯子,难怪二位大人不愿喝酒!来人,取大碗来!” “不不不!”张昺摇头摆手,“燕王殿下多虑,只是我等有公务在身,实在不便饮酒。” “难道是怕本王的酒里有毒?” “殿下误会!”张信端起一杯酒咕嘟咕嘟饮尽,表明酒中无毒,“张大人和谢大人岂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殿下和卑职喝的可是同一壶酒啊!” “不敢不敢!”张昺陪笑,“能和殿下坐在一起喝酒是卑职的福气,只是皇上有令……” “皇上令你们来抓本王的官属,又没有不让你们喝酒,你们怕什么?来,镣铐拿来!” 朱棣合拢双手,放在桌上:“铐上本王,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可以好好喝酒了?” 张昺和谢贵大惊失色。 谢贵赶紧拿起面前的酒杯:“卑职向殿下赔罪!” 一饮而尽后,他又用眼色敦促张昺也喝了一杯赔罪酒。 终于,他们找到了一个最恰当的理由,心安理得的开始喂食酒虫。 几次推杯换盏之后,朱棣打算敞开心扉。 只有真心实意的谈话才会让时间不知不觉的溜走,他要为红石和道衍争取部署时间。 “皇上认为本王会谋反,他真的是想多了!” 朱棣的眼圈红了,不知道是酒意还是伤怀。 “先皇在世的时候,一再叮嘱我们几个皇子要尽心尽力辅佐皇太孙治国安民,手足相亲方有太平盛世。本王永不敢忘!哎!” 愁云瞬间笼罩了酒香,沉入每一滴酒里,汇入喉管和胃囊,调动大脑,掌控了思想。 “本王夜不能寐,本王不明白皇上怎么会以为我们几个叔叔想篡他的位?我们不敢违背先皇的安排,也不敢扰乱社稷的安定。大明的江山是朱家的天下,朱家人要看着它繁荣昌盛,而不是彼此残杀,好让外人有机可乘!” “殿下保重身体!皇上总有一天会明白殿下。”张信一直忙着给其他三人斟酒,他的话永远都像只是随口一说。 “你们想一想,本王有心自立,还会把三个儿子送到京师里吗?” “不会!”张信摇了摇头,“那是送羊入虎口!” “本王的胞弟周王被削的时候,本王在房里待了三日,水不能进,米不能咽,本王想不通!想不通呐!” 朱棣的眼泪落入酒中,又进了他的嘴里,苦涩的难以下咽。 “呵呵,”朱棣捂着头苦笑,绝望地放弃了一切的神情无法不让人动容,“先皇把社稷交给了皇上,他要怎么做便怎么做。他若要本王死,本王就不要这条命了……皇上安心就好。” “卑职相信殿下!”张信取下刀,摆在桌子一旁,表明自己完全卸下防备。 “这北平城除了王府,外面都是朝廷的人。殿下若是要反,岂会在王府里坐以待毙?” 尽管醇香的美酒兴风作浪,澎湃的激情应运而生,张昺和谢贵依旧顶着杯弓蛇影的小人度量,背负绝情寡义的低劣品格,守住了不为所动的外表。 到目前为止,圣旨还是高于一切。 “殿下,卑职实在是羞愧!”张信继续借寇以兵,“卑职也曾和市井之徒一般愚昧,相信了什么神龙治病、灵塔金光,还有铜钱唱歌,卑职也怀疑殿下会……” “本王也不知这些谣言从何而起,恐有外族离间。如果张大人和谢大人觉得有必要,本王可以亲自在闹市向百姓澄清,本王绝不妄图皇位,只愿镇守一方,抵御外敌,助我社稷!” “不必,不必!燕王多虑!” 张昺解开了心中所有疑团,并且动了一丝他从不敢想的念头——完成今日的任务之后,说不定有一天他会在奉天殿为燕王求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6章 攻占九门 “不多说了,本王主动交出府里的军官士兵就是希望皇上打消疑虑。大明要对付的是外邦,不是自相残杀。来,干了!”燕王朱棣豪迈的忠肝义胆直上九天云霄。 “殿下说的是!”张昺、谢贵和张信三人赶忙附和,端起碗,带着不尽相同的心思,喝下了达成一致的酒。 “夜已深,卑职这就撤了府外的官兵,赶紧带人上路,以免打扰殿下休息!”张昺便要起身离席。 “不急不急,弟兄们不知道吃够了没有,本王问一问。”朱棣冲着院子高喊,“红石,招待弟兄们的酒和肉够不够啊?” 红石快步跑入厅堂:“殿下,府里人手不够,有些兄弟还没吃上呢!” “尽快!别耽误了大人执行公务!”朱棣吩咐。 “是,殿下!属下给厨房加派人手。” 在燕王的拳拳盛意之下,张昺和谢贵不好意思再催促。 半夜三更,整个燕王府都在伺候他们,给他们吃,给他们喝,清点官属,捆绑备好。他们就像到商店里买货一样,掌柜殷勤备至,伙计全力以赴。作为客户,他们只要收到货即可,不必特意找茬。 张昺和谢贵看见张信对朱棣的戒备几近瓦解,每一碗酒都加深了他和朱棣的感情,这直接导致他们的防守也摇摇欲坠。 他们开始为朝廷的兴师动众无地自容,门外几千兵士像是多余的尾巴。 红石和道衍正在对付容易对付得多的士兵,连对付都称不上,只是招呼。 士兵们不用别人对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们有他们的榜样,榜样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用冥思苦想,不用推敲估算,他们喝起酒来比厅堂内的首领豪爽的多。 首先他们用的是葫芦勺,从缸里一勺一勺倒进嘴里,很难扭捏作态。再则他们人多,人多就得抢,没有人在抢的时候可以优雅。 丑正,官属还没有点完,酒肉还没有吃完,不过时机已经来到。 朱棣站起身来,又一次双手并拢,伸到张昺面前,要求张昺将他绑缚起来。 “殿下!”张昺惊慌失措,忘了这是他敲响燕王府大门时最想看到的一幕。 “来,绑了本王,向皇上交差!” 四只眼睛落在朱棣粗壮的手腕上进退两难,它们永远也不会看到背后一往直前的刀。 张信顺手一挥,劈下张昺的脑袋,反手一提,砍下谢贵的脑袋。 鲜血飞溅,污浊了美酒,熏染了醇香。 在张信和朱棣的对望中,隔着两具无头尸体。 墙上的影子纹丝不动,高大魁梧,留下张昺和谢贵在世上最后的痕迹。 朱棣提着张昺和谢贵的脑袋,穿过院子,身后留下两行新鲜的血迹。当他出现在朝廷官兵面前的时候,他们还在为了一勺酒打的你死我活。 “众将士,你们的主帅已为本王斩获!”朱棣举起手上的人头。 “你们若归顺于本王,本王将善待你们和你们的家人!当今皇上任用奸佞小人,妄听谗言媚语,残害同胞兄弟。本王听从祖训,为清君侧之恶,训兵讨之,众将士可愿跟随本王?” 将士们呆若木鸡,举着勺子的仍然举着勺子,拽着胳膊的依旧拽着胳膊,口里含着酒的鼓着腮帮,舔着手上肉汁的含着手指。 以张玉和朱能为首的八百精锐从王府内鱼贯而出,他们整装待发,身上没有酒气,嘴角没有油花,在王府门口列队之后,等候朱棣发号施令。 “本官是北平都指挥佥事张信!本官已弃暗投明,追随燕王殿下!将士们,燕王是一位明君,跟着燕王,我们才能活命!” 张信朝朱棣下跪,口中高呼:“卑职愿誓死追随燕王!” “卑职愿誓死追随燕王!”八百精锐震天的誓言划破黑暗,冲上云霄,长驱直入北平的每一个角落。 “卑职愿誓死追随燕王!”识时务的将士和被撼动的将士纷纷投诚。 “将士们,请起!”朱棣慷慨激昂,“以后你们就是本王的属下,本王会与你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张玉!朱能!” “卑职在!”两个虎虎生威的将领站了出来。 “你二人带王府三百精锐、新编一千骑兵、一千步兵到太仆寺调集马匹,乘夜突击!攻夺西面西直门、阜成门,北面德胜门、安定门!” “卑职领命!” 朱棣、红石和道衍率领其余五百精锐、新编一千骑兵、两千步兵直冲东面朝阳门而去。 不安分的夜变得不寻常,盘旋的狂风开始肆虐,青蛙的大合奏震天动地,月光驱走了黑暗。 北平八门的警钟没有人听得到,所有的不寻常在它显露出来之前都是一往如常。 守门官兵在睡眼惺忪中丢掉了固若金汤的城门,保住了惶惶不安的脑袋,浑浑噩噩的有了新的主子,并且发誓为之肝脑涂地。 意气风发的主帅和气焰高涨的军队一鼓作气夺下八个城门,北平仅剩下一座顽强抵抗的城门——西直门。 “唐云,为何西直门迟迟攻不下来?谁守的西直门?”朱棣叫来进攻西直门的将领——燕山中护卫指挥唐云。 “回禀燕王殿下,守西直门的是卑职的同乡,名叫任真。” “既是同乡,为何无法劝降?”朱棣质问唐云。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比一锅全馊的粥更加令人恼怒。 “此人一根筋。他只知道效忠朝廷,听朝廷号令。卑职三番五次劝说于他,他只说‘朝廷让他守门,他便不得抗旨。’” “这任真还真的是人如其名!”朱棣巴不得将任真的名字改为“糊涂”。 “殿下,我们干脆杀进去!八门都已经归降,士气大胜。就这一门,凭着我们这些精锐部队一个挡十个,片刻钟就可将它拿下。”张信跃跃欲试。 朱棣皱着眉头不说话。他是一个精明的将领,知道这几千士兵是他向朝廷的千军万马挑战的所有资本。他不能轻易牺牲任何一个士兵,可以智取就不必要硬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7章 靖难之师 “殿下,不可!”红石驱马上前走到朱棣身旁,“凡用兵之法,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若可用计使对方投降,为何要用强攻?” “红石,你有什么法子?”朱棣双目放光。 “殿下,既然唐云是任真的同乡,那么我们可让唐云去劝降。”红石说道。 “唐云去过数次,那个守将太固执,就是不肯投降。”朱棣扬着马鞭指向城门里的任真,恨不能鞭打几下任真的榆木脑袋。 “任真固执是因为唐云所说的话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红石微微一笑,轻松的表情说明他没有将说服任真这件事看作是难以攻克的任务。 “哦?你想让唐云对他说什么?”朱棣迫切的问道。 “我们夜里突袭,这任真不知是什么情况。就让唐云告诉他,朝廷现在已经答应燕王自治北方。现在投兵,一概不问,稍有延迟,定斩不饶!” “妙!”朱棣在马鞍上颠了一下,“再叫上其他几个门的守将在城下作证,那任真不信也得信了!” 半个时辰后,任真不负众望投降了朱棣,朱棣收复了北平最后一门。 在接下来的两三日内,朱棣井然有序地控制了整个北平城。 临危受命的都指挥使马宣在城门下看见迎风招展的燕师旗帜,调转马头,逃往蓟州。 “靖难之师”在朱棣的率领下,在清君侧的名义下,在安定社稷的碧血丹心下,正式举兵反叛。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国家至亲,受封以来,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横起大祸,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创业艰难,封建诸子,藩屏天下,传绪无穷。一旦残灭,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祖训云:“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必训兵讨之,以清君侧之恶”。今祸迫及身,实欲求死。不得巳者,义与奸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讨,以安社稷。天地神明,照鉴予心!① 起兵之日,朱棣披袍擐甲,立于军前,隆重誓师。阳光为他镀上金色,战马仰天长啸,刀剑静待出鞘。 在万丈光芒中,朱棣看到自己穿过密林,越过高山,趟过河流,走进皇宫。在黄旗紫盖的云彩里,他看到他的御座之下百兽率舞,江山如画。 红石的脸像熟透的桃子,不期而至的眼泪藏在眼角,他表面上看起来不会比摇旗呐喊的将士更加兴奋,对富贵和权势的欲望可以招摇,而他的志向只能放在心里。 道衍捻着胡须,深邃的双眼凝望着过去和未来,几十年对理想的追寻终于要在今日真正启航,年轻时在听到刘秉忠事迹的瞬间,他将激情与信念变成一粒种子小心珍藏,现在它已经生根发芽,只待他日绚烂绽放。 将士们容光焕发,慷慨激昂,他们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们知道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 在无数动人的幻想和美好的景象中,一股狂风陡然出现,像三头六臂的妖怪一样席卷而来,卷起沙石,掠过屋顶,将整装待发的军队团团围住。 狂风像龙一样在空中飞舞,用凌乱和狼藉证明了自己不可征服的霸主地位,蒙住了士兵的眼睛,吹落了王府的瓦片,把所有人的憧憬重重摔在地上。 朱棣的心一直往下沉,他还没来得及跨出第一步,威风八面的军队就变成了丧家之犬。 这是老天爷预示的凶兆?老天爷不让他的军队出发?老天爷在惩罚他的反叛? 红石素来不信神怪之说,此时心里却默默祷告:“求菩萨保佑燕王顺利起兵,攻打应天,让朱元璋期望的万世江山早日灭亡!求菩萨让我为我娘和李家报仇!” 士兵议论纷纷,军心开始动摇。他们曾经接收了神明让燕王做皇帝的暗示,此时也读得懂神明不让军队出发的指示。 “糟了,是不是老天爷让我们不要犯上作乱?” “我打了这么多年战,在出发前狂风大作还是第一次,不祥啊!” “我们回家种田,这战没法打了,肯定有去无回!” “红石,你帮我挡着风沙,我有话要说!”道衍的声音从沮丧的议论声中异军突起。 “大师……”红石愕然望着道衍,一瞬之间便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 “快!”道衍用宽大的僧袍袖子挡在额头前面,艰难逆风向军队正前方走去。 红石快步跟了上去,慌忙之中脱去自己的上衣,将它撑开,迎风站在道衍前方,为道衍挡着风沙。 “将士们静一静,大家静一静!大家不要慌!这大风把瓦片都吹下来了,这是吉兆啊!”道衍苍老的声音穿过狂风的呼啸,送进士兵的耳朵里。 朱棣一怔,立时恢复了斗志,他相信道衍的胸有成竹从来不会无中生有。 “众将士听我说,这个风刮得好,此乃吉兆!” 将士们木然伫立,虽然尚未参透其中的玄机,但是他们慌乱的心已经镇定下来。 “恭喜殿下!”道衍跪地而拜,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房顶上绿色琉璃瓦都被吹下来了,老天爷要殿下换瓦啊!” 红石立即跪地而拜,高声呼喊:“恭喜殿下,神授君权,皇位指日可待!” “恭喜殿下,神授君权,皇位指日可待!”张玉、朱能、张信等将领也纷纷跪地而拜。 已经领会的士兵欣喜若狂,一个接着一个下跪,不明所以的士兵依样画葫芦,眼中的虔诚绝不输一分。 “哈哈哈!”朱棣仰天大笑,“老天爷要把王府这绿瓦换成黄瓦,将士们,老天爷也来助我朱棣啦!大家随我出发!” 狂风应声而止,光芒普照大地,飞舞的沙砾犹如金子般徐徐下落,树影欢快的摇曳,为天地间即将奏响的最美旋律拉开了序幕。 将士们高举剑戟,群情激昂更甚之前:“燕王真命天子!燕王真命天子!” 注:①引《奉天靖难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8章 无敌火铳 位于北平城郊的一个屠宰场焕然一新。 门口把守的瘸腿老头变成了英姿飒爽的士兵,地面上的斑斑血污没入了泥土,待宰猪群的哀嚎荡然无存,金银铜铁铿锵有力地合奏出胜利的凯歌。 “红石,大师,我们现在不用再与猪为伍了,哈哈哈!” 朱棣的笑容里满是感慨,他等这一天等了很久,等着黑暗中的勾当变得光明正大,等着屠宰场掩护下的冶炼场重见光明。 “殿下,以前我没来过几次,以后我天天来。”道衍摸了摸鼻子,庆幸不用再捏着它。 “大师,我们不怪你,你吃不了猪肉,自然猪的味道也闻不了。咦,这味道好像还是没有完全消失。” 红石在道衍身旁绕了一周,不怀好意地探索残存的气味。 “哎呀!大师,你没闻到?我记起来了,你的脚下原来都是猪尿和猪粪,还有这里,黏糊糊的猪食,那里是给猪放血的案板,呃……血腥味……我似乎还听到了猪的嚎叫……” “闭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道衍揪下了两根胡子,疼痛和求助神灵可以消除恶心带来的呕吐感和不适感。 “哈哈哈,别为难大师了,他难得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我们的冶炼技术可是进步了很多。” 朱棣指着一个以粘土和木炭垫底的大坑,被融化的锡液和铜液正在冒着泡。 “我们调整了锡液和铜液的比例,铸造出来的兵器抗锈,而且更加锋利。” “厉害!殿下,打完了仗,您可以写一部书,记录下这些兵器制造的方法,一定可以流传万世。”道衍提议。 “我也有此打算,后人可以在这个基础上再改进,恐怕以后打仗未必要几十万大军摆开阵列厮杀了。一个小小的兵器就可以毁灭一个军队。” “殿下远见。”道衍佩服的说道,朱棣在他心目中从未有一天不是旷世绝伦,即使在那些朱棣装疯卖傻的日子里。 “殿下,那橙红色的液体是什么?”红石指着一个坛子,“我在神农宫也看到过这样的东西。” “呵呵,这可不是毒药,也不是解药,当然你喝了它也活不了。它用于抗锈,在兵器上薄薄的抹上一层,可千年不锈。” “神奇,殿下,可否在我这铜棒上抹一层?”红石递上铜棒。 “当然,识庐!”朱棣转向一排各式各样的模子,李识庐正在检查一个火铳的模子,“给古将军的铜棒涂上抗锈液。” 红石鲜少与李识庐见面。 李识庐成日呆在冶炼场,守着熔浆、模子和兵器。他喜欢冶炼锻造。当一堆参差不齐的金属变成有棱有角的兵器,他看到里面也融合了他的思想和智慧。 李识庐接过铜棒,憨厚地笑笑:“好,古将军,过两日我亲自给您送过去。” 红石点点头,面对这个让他充满疑虑的人,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态度,或许他的疑虑子虚乌有。 “带古将军和大师去看看我们的火铳。”朱棣背着手。 他喜欢看别人介绍这些琳琅满目的武器,这种时候他可以更专心地欣赏这许多年暗中积累的傲人成就。 从单兵使用的手铳,到船舰型碗口铳,再到城防大型铳,李识庐向红石和道衍展示了二三十种最先进的兵器。他对火铳的了解一点都不比朱棣少。 “厉害!张玉取下通州,听说就是在城门口摆开一排三眼铳。那房胜吓得举城降附,我们未损一兵一卒。”道衍伸出手,又缩了回去。 他想要掂一掂这威力极大的神奇之物,试试将之握在手中是不是会调动起他从未有过的一种情绪,然而惧于走火的风险,他只得强忍心头之痒。 “大师,这火药还没装上!”红石毫不顾忌道衍的颜面,“看这里,药室,空的!有弓没箭能射死人吗?” 道衍是随军中唯一一个从不碰兵器的人,红石三番五次以此为笑柄捉弄道衍,以报道衍捉弄他和徐妙锦之仇。 “去去去,就会欺负我!哪天我给你算一卦,看看那个能管住你的女人什么时候出现!” “大师,我在说火药,你却说女人?过来,摸一摸!这火铳不是女人摸得!摸得!”红石不由分说抓起道衍的手,搭在火铳的外皮上。 道衍试图奋力挣脱红石的手却无能为力,最后终于收获了对兵器的认识:“呵!冰凉!” “呵呵,识庐,别理他们,你继续说!”朱棣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大师,这边是火药,它们装入火铳后才可以发射。它们的个头不尽相同,小颗的适合手铳,个头大的适合碗口铳和大型铳。这一些是殿下专用的。” 李识庐指着一个单独的铁箱。 “噢,殿下还有专用的火药?这火药不都一样吗?”红石第一次听说朱棣除了指挥以外的其他特权。 “古将军,这硝石是朝鲜的一个硝石矿开采的。纯度高的多,因此火药的火力也猛得多。” “朝鲜?朝鲜的硝石怎么会到北平来了?殿下,有人专门为您开采运送过来吗?” “识庐的功劳。他的朋友在朝鲜经商,认识那的矿主。” “哦,识庐,没想到你连朝鲜都有路子?” 红石明白了为什么朱棣对李识庐另眼相看,除了李识庐的功劳,还因为他与朝鲜的关系,而朱棣的母妃正是来自朝鲜。 “你去过朝鲜吗?或者在中原有朝鲜的朋友?”红石后退了一步,将李识庐更好的尽收眼底。 他努力探索李识庐、朝鲜和蚩尤之间的关系。联想可以使人把完全不相干的事凑成因果或其他逻辑,尤其是红石这一类聪明的人。 “呃,去过。”李识庐好像不想多谈及他与朝鲜的关系。 “噢,很熟悉?听说朝鲜……”红石还想追问,道衍打断了他。 “红石,你要想去的话,现在可不成,那宋忠还在等着你呢!”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赶紧商量一个对付宋忠的策略。带你们来这里是想增加你们的信心。” 朱棣扫了一眼让他安心和得意的成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9章 深入虎穴 “殿下,我们一直都有信心。朱能攻下蓟州,马宣阵亡,毛遂投诚;遵化和密云也尽归我燕师旗下。这才不出五日,北平周边除了怀来,其他地盘都是我们的了。我们的军队越来越壮大,加上之前招募的蒙古兵,已有两万余人。现在我们可不再是只有八百府兵的小队伍了。” 道衍摸着胸口,感受激情的心跳。 “士饱马腾,彼竭我盈。”红石双手插在腰上,对近来的战绩做出总结。 “哈哈哈,才刚刚开始,有士气是好的,不过彼竭我盈可说的太早了。” 朱棣虽然兴奋,但作为一军之首,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夸大其辞鼓舞士气,什么时候必须低调谨慎,以压制狂傲和得意。 他善于在喜悦中保持谦虚,在节节胜利时候看到后面的重重障碍。 “嗯,殿下说的是。余瑱虽不堪一击,连易守难攻的居庸关都守不住,屁滚尿流跑去怀来与宋忠会和。不过,那宋忠还真的不好对付,一个怀来比好几个郡县都难打。” “宋忠原是锦衣卫指挥使,智勇双全,因个性率直,屡遭弹劾。父皇偏偏因为他的直率袒护于他,派他征夷西南。父皇的眼力果真高人一筹,那宋忠在战场上用兵出神入化,被西南夷人称为魔鬼。不知是朱允炆也有眼光,还是父皇交代过他要重用宋忠,他成了我们第一个拦路虎。宋忠屯守怀来,阻断了我们南下的路。我们必须把他除掉!” 朱棣右拳与左掌相击,坚定的决心不容置疑。 “殿下,对付宋忠虽难,可以使用诡计,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那些被调到怀来的王府护卫……殿下做好和他们兵戎相见的准备了吗?” 道衍的眉头在朱棣渐渐忧郁的眼神中越拧越紧。 “我从小就在军营里长大,和将士们感情深厚,这些护卫好几次和我出生入死……我一直不敢去想我的燕尾枪对准他们的时候会怎么样……” “殿下,这一次打怀来,由我去,您就不要去了。还有张玉、朱能,所有燕府护卫都不要去了。无论是对他们,还是对宋忠手下的燕府护卫都太残忍了!”红石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些新招募的士兵还有些三心二意,没有王府护卫可靠。如果王府护卫全都不去的话,我担心万一有变,我们打下的地盘全都会回到朝廷手里。”朱棣现出忧色。 “殿下说的对,不能生变!还是那句老话,能智取就不硬拼,而且要快。宋忠率军从开平赶过来,本想救援居庸关,可为时已晚。他移师怀来,只是暂缓之计,他的目标始终是居庸关。他们不能失去居庸关这个天然屏障,朝廷定会派来大量援军,与宋忠合力进攻居庸关。如果他们得逞,我们就彻底没戏了,只能被排挤在关外,永远进不了京。” “所以呢,红石,你有什么计谋赶紧说!”道衍拍拍空荡荡的脑袋,对其失望至极。 “还没有想到……知己知彼,先派两个暗探到宋忠营内打探打探再作商议。宋忠手下现在有两拨士兵。一拨是朝廷派来的,自然会听宋忠的命令,另一波就是燕府护卫,他未必有把握让燕府护卫听他的话,我想他也许会做一些安排,用一些手段让他们听话。” “什么安排?什么手段?”朱棣神色紧张,既担心宋忠对燕府护卫不好,又担心他的安排离间了自己和护卫的关系。 “尚且不知,所以需要暗探去打听。虽然越早进攻对我们越有利,但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先暂且等上一两日再作打算。” 朱棣和道衍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从红石的安排。 “不行,这件事我还是得亲自去。”红石沉思了片刻后改变了主意。 “你亲自去?不行,你没有那些暗探熟悉侦察工作。”道衍抓住红石的肩膀,像是怕他不翼而飞。 “大师,你瞎操什么心?我的功夫好还是那些暗探功夫好?我还能没他们行吗?”红石堆起笑容,他知道道衍在担心他。 “可这是侦察,你没侦察过!”道衍怒目相视。 “大师,你忘了我还潜入皇宫救三个王子?皇宫难进,还是那宋忠的大帐难进?”红石掰开道衍的手。 “你……”道衍落于下风,气恼地望着红石。他真的关心在乎红石,绝不会把红石的性命放入战斗得失的考量之中。 “我会小心,大师,殿下,你们都别担心。我现在就去,等我消息!” 红石的人影在道衍和朱棣眼前一晃便失去了踪影,他的声音穿过火铳,穿过铁架,穿过融坑里跳跃的火焰,在冶炼场回荡。 “臭小子……”道衍的手悬在半空。 “大师放心。我还没有见过谁是红石的对手。” “哎,年纪大了总是想得太多,割舍不下。” 红石快马加鞭赶到了怀来,找到了宋忠军队驻守的营地。 这并不难,几万人的军队是个明显的目标,难的是找到燕府护卫。 燕府护卫像是散落在地上的沙,他们俨然与南军成为了一体,穿上统一的兵服,配备同样的武器,异口同声喊着“歼灭反贼”的口号。 红石的智取策略以燕府护卫为突破口,无论他们是沙还是土,无论他们没入大地还是飞上云霄,他都得找到他们。 否则,这场战争就会是朱棣的噩梦,是燕府护卫的噩梦。 红石躲在营地旁边的草丛中,等待黑夜降临,伺机而动。 经过了几番与饥饿的抗争后,远处营帐中的灯火终于熄灭了绝大部分,只留几处昏暗的烛火。 一个黑影向这边的草丛走来。他好像看见了红石,离红石越来越近,红石屏住了呼吸。 士兵停在离红石一丈不到的地方,解开裤带,蹲了下来。 “原来他是来解手的。糟糕!这岂不是要臭死我?” 在闻到臭味之前,红石当机立断从士兵身后突袭,在士兵的后脑勺上来了一拳。 士兵倒在地上,固执地保持着解手的姿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0章 混入军营 红石费尽全力解开士兵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然后又把士兵拖到十几丈以外更隐蔽的草丛里,绑上他的双手和双脚,堵上嘴巴,遮住眼睛。 营帐中鼾声此起彼伏,士兵们都在熟睡之中,不过红石没有放松警惕。 虽然乔妆改扮过,但他依旧蹑手蹑脚,四处张望,一点点变调的鼾声都足以令他竖起耳朵。 幸亏没煎熬多少时间他便发现了一个空的铺位,他立即爬上去,真正融入了敌营。 几经折腾加上白天的赶路,红石发现自己又饿又累,倦意压倒性的战胜了肚子咕咕的叫唤,他很快就进入了一个惬意的美妙世界:吃着李夫人做的红烧肉,听着父亲的教导,枕着院子里的碧草,捧着论语诗经。 一切都是那么温暖。 红石醒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又开始叫唤,而且叫的更大声了,他的嘴巴又涩又苦,只好重新回味了一遍美妙的梦境,这让他好受了许多,他缓缓睁开眼睛。 一群陌生人在他面前晃荡,有的在铺床,有的在吃东西,有的不停进出,奇怪的是,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不动声色观察了一刻钟后,红石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士兵们没有任何警戒性,或许他们彼此之间并不熟悉,所以少有交流,同时也对陌生面孔没有产生太多疑问。 士兵们陆陆续续离开了营帐,红石看见隔壁床位的一个士兵背对着他一动不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坐在床沿,不停地从床垫底下翻出吃食,塞进嘴里,并且自以为这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红石捂住嘴,想要发笑,心头涌上一个好主意。 “嘿,兄弟,你这样做,汪指挥一定会处罚你?”红石认识几个出色的燕府护卫,汪启是其中之一。他胡乱点将,希望瞎猫碰到死老鼠。 士兵没有反应,他的专注实在令人赞许。 “兄弟,”红石从床上起身,走到了士兵面前,“怎么不分一点给我吃?战场上不是应该有福同享吗?” “你胡说什么?”士兵含糊不清的反驳,然后囫囵吞枣,抬起头来,张大嘴巴以证清白,“我没吃东西!” 他唇边的两粒芝麻望着红石,羞愧难耐却又无法阻止他的主人睁眼说瞎话。 “哈哈!你把肉干藏起来,汪指挥知道了会不会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他不管这个!”士兵理直气壮,但马上发现了自己在陷阱边缘徘徊,赶紧补充道,“胡说,我哪有藏什么肉干!” 红石掀起他的床垫,除了肉干,还有大饼,一阵阵香味四处逃窜,迅速充盈了整个营帐。 “哇!还有大饼,难怪你嘴角有芝麻!哈哈哈!”红石指着士兵的嘴。 士兵嘴巴因为惊讶张的老大,忽然又感觉自己吞下了一只死苍蝇,赶紧闭口。 片刻慌乱之后,他才想起自己的嘴角,立即双手并用,两个袖口也没有放过,确保嘴角干净后,他以为自己销毁了证据,把头高高昂起,不屑的瞟了红石一眼,理直气壮道:“哪有?你瞎了?” 红石的笑容没有消失,张狂的模样令士兵心焦如焚,他知道自己的补救微乎其微,只好无可奈何地妥协了:“嘘!别笑!分你吃就是了!” 士兵不情愿的从三张饼中拿出了一张,撕了一半递给红石,看都没有看红石一眼,像是打发一个叫花子。 而且他绝不会与红石分享肉干,在军营中,在作战时期,肉干意味着强健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他绝不能把肉干与人分享,计划着只用半张饼堵住红石的嘴。 红石也不计较士兵的态度,伸手抓过饼,狼吞虎咽起来,他确实饿了,虽然只有半张饼,但至少可以让他空空的腹中填上一点东西,让它叫的小声一点。 “你好意思吃独食吗?其他人会孤立你!”红石抹抹嘴角,意犹未尽。 “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也没分东西给我吃呀!”士兵想要对那个吃了他半张饼的家伙发作,可是又不敢随心所欲。 “兄弟,别生气,咱们共吃一张饼,那是多大的缘分啊!我以后有东西吃也会分给你吃的,我是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你不会吃亏,放心!” 红石打算消了士兵的气,这样他才能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话来。 “对了,你知道为什么宋都督要把彼此不相识的士兵放在一个营帐吗?” “他怕我们这些燕府护卫不听从他的命令呗!”士兵果真信了红石滴水之恩的话,转过身来,拿正眼瞧着红石,“宋都督用兵如神,他的每一步安排都不会错的。” “你是燕府护卫?”红石惊喜的叫了一声,像在异地碰到同乡一样亲热的凑到士兵面前,“我也是燕府护卫,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谁的属下?” 为了让对方确信自己的身份,红石故意提及护卫长官,他对所有的护卫首领都了然于胸。 “真的?”士兵喜形于色,他相信同为燕府护卫,红石应该不会揭发他私藏食物,“我是中护卫丘千户的属下,你呢?” “我是左护卫张指挥佥事的属下。” “哦,你是左护卫的,难怪我们从前没见过。今日在同一营帐,算是缘分了。”士兵强化了二人的友谊,提醒红石他们的情感远远比打小报告所能得到的好处重要的多。 “嗯,缘分缘分!我们以后要互相关照!” “好啊,一定要互相关照!”士兵雀跃起来,红石的话正中他的下怀,所谓的关照是红石绝不能揭发他。 “对了,我们要在这待多久?”红石开始探问信息。 “不知道,这是上级的事。他们只会叫我们往前冲,其他的什么也不会告诉我们。”为了表示交友的诚意,士兵慷慨地递给红石一块肉干。 “哦,那我们什么时候要往前冲?” “你不知道,我哪能知道呀?我们都是最末等的士兵,别操那份心了,能活着是命,活不了也是命。”士兵悄悄盖上床垫,与有缘分的人分享也只能点到为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1章 汪启反目 “对对对,所以活着就得多吃点。”红石嚼着肉干,心理盘算,面前这个最末等士兵一问三不知,还是得去找汪启,“兄弟,你知道汪指挥在哪个营帐吗?” “汪指挥?你找他有什么事?”士兵刚刚松懈的神经又紧张起来。 “请假。我爹摔断了腿,这一仗打完,我要回去看看他。”红石皱起了眉,忧虑的神色说来就来。 “你不会去向汪指挥打我的小报告?”士兵也苦着脸,没有经过时间考验的友谊总是让人不放心。 “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就不会打你的小报告。你不告诉我他在哪,我就去告诉他你偷藏食物。” 话一出口,红石知道自己的玩笑漏洞百出。如果士兵不告诉他汪指挥在哪里,他又去哪里找汪指挥打小报告? “好,一言为定!”士兵所有的考虑都只为了保证肉干和大饼的安全,他没必要识别红石的破绽也能得偿所愿 “他在我们的营帐过去第三个营帐。不过……”士兵难得露出替他人着想的眼神。 “不过什么?”红石转身准备出营帐,不管有什么阻碍他都得去找汪启。 “你还是先别去找他了……”士兵摇摇头,感觉汪启像猛虎一样难以接近。 “怎么了?我不是答应你了不打你小报告吗?”红石在门帘旁停住脚步。 “不是,我,我可是好心啊,汪指挥最近心情不好,我怕你挨骂。”士兵的好心令红石意外,不过他的话确实暗藏了许多信息。 汪启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要和燕王的军队作战,与过去的袍泽厮杀吗?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喂,谢谢你,我去找汪指挥请个假,他能骂我什么?别担心,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吃,别被人发现了!”红石指了指士兵的嘴,“记得擦!” “唔,你也要记住你说的话!”士兵拍了拍床垫,“有福同享!”他慷慨的做出暂时的允诺,虽然对红石的信任感增强了一些,不过他还是觉得有必要利诱一下。 汪启坐在床上,睡眼惺忪,无精打采。两个副指挥已经出了营帐,他以前从未落在最后,今天他想放纵一下。 从北平到开平,到怀来,一路上他备受愧疚的折磨。背叛对他信任有加的燕王使他变成了一个不忠不义的小人。 其实他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留在燕王身边,加入靖难之师。 考虑到妻儿,他最终没有那么做,那是一条崎岖的路,一条偏离大道的路,一条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涉足的路。他很平凡,他也只是那绝大部分人中的一个。 昨夜,他从宋忠口中得知燕府护卫的家人都已经被燕王杀害,他痛心疾首,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他的家人鲜血淋淋出现在他的面前,燕王怒气冲冲出现在他的面前。 汪启不知道该不该恨燕王,虽然他早就清楚这是无情的战争,不是南军杀了燕军,就是燕军杀了南军。 他要为他的家人报仇,杀了燕王吗?可是,他背叛在先。他不管不顾,随波逐流吗?可是,可是他的家人没有一刻在他耳边停止哀嚎。 汪启想不明白,他希望自己从未进过燕府,从未到过怀来,从未从过军,从未当过护卫,他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的樵夫、厨子、船工、货郎……任何一个职业都可以,不管它有多卑贱,只要与军队无关。 “汪指挥!”有人在他旁边叫了一声,他以为是副指挥,没有抬起头。 他讨厌喋喋不休的询问,永无止境的报告,他发现一切都没有像此刻这样无意义。 “汪指挥!”一张不干不净的脸凑到他的面前,是一个普通士兵。 “叫什么!出去!”汪启伸手一扫,胆大妄为的士兵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我。汪指挥,我是古红石。” 汪启直挺身体,像是刚从梦中醒来,他的瞳孔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 面对乔装改扮的红石,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陷入了梦魇,他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努力分辨现实与梦幻,极力摆脱幻觉的愚弄。 “汪启,是我,红石。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红石觉得汪启不太正常。看到他吃惊是必然的,不过汪启的错愕有些不可理喻。 红石摸了一下汪启的额头,十分烫手,他又搭了一下他的脉,忽快忽慢,浮而无力。 红石从怀中取出一颗镇定丸和一颗清热丸让汪启服下。片刻之后,汪启开始转动眼珠,迷离的眼神逐渐聚焦,看清红石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惊恐粉墨登场,还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恨意。 “啪!”红石的胸脯上挨了一掌,力道不大。 “汪启,你……”红石瞪着汪启,他没有避开他的掌,他不需要这么做,因为从汪启挥掌的姿势可以看出这一掌并没有什么威胁。 汪启像青蛙一样从床上弹起,跳下床,鞋也没穿便冲出了营帐。 红石一跺脚,踢翻一个铁盆,也出了营帐,在营帐外三两步的地方,他就抓住了汪启的胳膊:“站住!” 汪启没有回头,拼命甩动胳膊。其实他很清楚红石的能耐,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从红石钳子一样的手中逃脱。 他这么做只是表明自己不想见红石,但他也知道红石会遵从他意愿的机率几乎是零。 “汪启,燕王救过你的命,你怎能如此?现在燕王殿下有难,你……” “只能战场上见了!”汪启匆匆打断红石的话,“我们对不起燕王在先,燕王做什么,我们都只有认了!” 汪启陡然间停止了挣扎,他和红石都看见远处几个巡逻的士兵正在向他们走来。红石立即放开了自己的手。 “他们是宋忠的人,将军,你快走!”汪启移动了两步,寻找适当的角度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红石。 “我不是来要你的命,只是问你几句话。我会再找你。”红石贴近汪启的耳朵,急促的说道,不过每一个字都清晰明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2章 偶遇铁舒 话音刚落,红石已经飘到几丈之外,失去了踪影。汪启浑身瘫软,坐在地上。 “我会再找你。”红石的话像钟声一样在他耳边轰隆。 他害怕红石,害怕燕王的人。他们是仇人,他有仇于他们,他们也有仇于他。这种打了死结的仇恨永远没法消除,只能逃避。 燕王曾经救过他的命,红石曾经治过他的伤,他曾经以为这一辈子会永远效忠燕王,以为就算要了他的命也不会伤红石分毫。 这一切都成为了过去,这一切已经完全改变。 红石到了营地偏僻的边缘,他也在想汪启的话,“燕王做什么,我们都只有认了”。 这是什么意思?燕王到底做了什么?汪启害怕他又恨他,什么时候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一种关系?就算朝廷在燕府护卫和燕王之间架设了炮台,他们就真的将过去一笔勾销了吗? 一个身影在红石眼前一晃而过,身材娇小,没有穿军服。 “小乞丐!”红石认出了农铁舒,快步冲上前去,一把从背后拉住农铁舒的衣领,“不知死活!要饭居然要到军营里来了!” 农铁舒转过脖子,斜眼瞪着突然出现的红石,她的双手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试图挣脱,发现白费力气后不再动弹。 “你知道这是哪吗?不要命了?”红石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农铁舒的脸上,他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样一种方式问候久违的朋友。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这个军营会抹掉过去,淡忘友情。 “我知道啊!这是南军营地嘛。”农铁舒翻了个白眼,皱着鼻子,吐出一口唾沫,全力调动任何一个可以对红石表达厌恶的表情。 虽然她心里并不厌恶红石,相反,红石经常出现在她的面前,以一种最美好的方式,那是他们初识时的无忧无虑。 但她不愿意表现出来,自从农青云把红石从山顶上扔下,她就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你到南军营地来干什么?”红石又勒紧了农铁舒的衣领。 “咳咳咳!我……你这样……才会要了我的命……”农铁舒上气不接下气。 红石松开了手:“说,你来营地干什么?” “来营地自然是要进军营啊!”才刚刚喘上气,农铁舒又恢复了狂傲不羁的模样。 “进军营?你进得去,还出得来吗?”红石感觉到愤怒,似乎农铁舒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就是拿他的命开玩笑。 “哈哈哈,石头,你是不是在担心我?”农铁舒仰头大笑,她得意地抓住了红石的把柄。 “哼,只要是我的朋友,我都担心!” “哼,我是你的那些普通朋友吗?我的神通广大你没见识过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没有我农铁舒进不去的地方!”农铁舒摇头晃脑,沉醉在自己通天的本领中。 “得得得,你本事大,你去送死,我不管了!顺便和你说一下,里面有我的朋友,不过……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 “噢,我明白了,你是担心我进去之后也不认你这个朋友了,对?”农铁舒获得了更多筹码。 “该说的我说完了,你要进去便进去。”红石放开农铁舒的领子。 “喂,我有一个惊天大秘密,你愿不愿意拿神农鞭交换?”农铁舒边整理自己的衣服边说。 “我没有神农鞭,你爱说不说。”红石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对惊天大秘密很感兴趣,农铁舒在南军营地说这番话,或许这个秘密与他想要做的事有关。 “那好,我走了。”农铁舒看穿了红石,抬脚就走。 “铁舒,你的秘密对你有什么用?”红石急中生智给农铁舒下了一个套。 “没有用,一钱不值。但是……”农铁舒邪恶的看着红石,告诉他他不会得逞,“我并不打算把这个秘密无偿送给你,不好意思。” “是和军营有关的秘密吗?”红石硬着头皮问道。 “嗯。”农铁舒仰头望着蓝天,似乎她那用于交换秘密的高不可攀的价码正显示在上面。 “那好,你告诉我你的秘密,我欠你一次人情。” “神农鞭!”农铁舒伸出一只手。 “我真的没有神农鞭,做交易你必须现实点,不能拿我没有的东西来做交易!”红石极尽诚恳。 农铁舒想了片刻问道:“什么人情?” “你让我做什么事,只要不违反忠孝仁义,只要我能做到,我都会做。”红石谦卑的像一个仆人。 “哼!”农铁舒装腔作势的活动了一下被红石弄疼了的脖子,沾沾自喜的享受着优劣势的反转。 “你以为我稀罕你欠我一个人情吗?算了,算了告诉你!” “好了,好了。算我得了便宜,你赶紧说!”红石催促,他没有心思斗嘴,挂念着那些悬而未决的事。 “我是从北平一路跟过来的。” “跟谁?” “你们燕王府的护卫啊!” “铁舒,你知道我在燕王府?”红石心惊,他隐隐感觉到农铁舒也是一个神秘的人,他一点也不了解她,就像他不了解恕妃和释沙竹一样。 “知道,知道,我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你以为你离开应天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天底下到处都是我的眼睛。”农铁舒以丐帮为由,给自己做出了解释。 “铁舒,那你又是怎么认识那些护卫的?”红石目不转睛盯着农铁舒,虽然他知道他永远看不透那张脸下藏着怎样一副心思。 “我又不是傻子,要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还不容易吗?”农铁舒轻蔑的瞟了一眼红石,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不胜其烦。 “好,那你跟着他们干什么?” “不就是为了现在告诉你这个惊天大秘密吗?你到底想不想听?你要调查我还是听秘密?” “秘密。”对农铁舒的怀疑实在不是时候,红石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嗯,这还差不多。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汪启的护卫?” “汪启!”红石的嘴张的老大,可以塞下一个拳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3章 一只布鞋 “铁舒,你知道汪启什么事?赶快告诉我!” 红石大喜,农铁舒的惊天秘密果真与他调查的事有关。怎么会这么巧,他正愁没有办法撬开汪启的嘴,农铁舒就给他送来了消息。 对农铁舒的怀疑一瞬间便闪过,红石现在最重要的是挖出农铁舒口中的秘密。 “哼,你捡了便宜了,认识我这个朋友,你可以得到一条和神农鞭同等价值的情报。”农铁舒没有放过任何一次表明自己侠义凛然的机会。 “是是是,是我捡了便宜,你赶紧说!”红石焦急地搓着双手,想起汪启木然和仇恨的双眼,他如芒在背。 “好,那我开始说了,你不要打断我,不要提问题!” “嗯。” “在北平的时候,也就是护卫出发前一天。我在街上看见汪启了,不过那时我不知道他叫汪启,也不知道他是个指挥。当时他脱去了军服,穿的是寻常百姓的素服。” “为什么我认得出他呢?因为我认识他的刀,是燕府护卫的刀。他的皮靴也没换,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燕’字。他东张西望,鬼鬼祟祟,我一时好奇就跟着他。” “他来到一处房舍,不是他的老婆,就是他的情人住的地方。两人在院子里推推搡搡,吵起架来。我听到他女人叫他的名字,所以我知道了他叫汪启。他女人说:‘汪启!你这个护卫指挥抛家弃子,我告诉燕王去!’那汪启说:‘我现在不归燕王管。你不要闹了!我是偷跑回来告诉你一声的。过一段时间,不知道多久,不过,我一定会回来。可是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去哪里!这是军令!’” “他们俩吵了很久,就是那几句话,总之,他女人怀疑他偷偷找了其他女人,欺骗她是去上战场。汪启解释不清,最后冲出了院子。一只鞋也跟着飞出了院子,是他老婆从院子里扔出来的,不过没有砸到他,却在我手里。哈哈哈!” 农铁舒拍了拍后腰,得意洋洋的等待红石乞求一睹鞋子的芳容。 她没有等来红石的乞求,只觉得腰间一松,一只被油布包裹的鞋子已经拽在了红石的手里。 “你……”农铁舒歪了嘴,斜了眼,她才无偿的给红石透露了一个秘密就招来背叛。 “我什么?你千里迢迢来这不就是为了给我送这玩意吗?”红石不识好歹地坏笑,“回去,这里很危险!” 他的关心听起来没有一点诚意。 “对了,有机会告诉我你为什么对我的事这么上心?我发现每当我需要帮手的时候,你总能从天而降,你不会没事干,天天都跟着我?”红石得寸进尺的嘴脸让农铁舒发狂。 “不识好歹!”农铁舒转过身,气鼓鼓的不再言语,她可以帮红石,也不在乎无偿帮他,可为什么红石就不能让她舒心一些? 汪启在潦草的操练之后回到了营帐,红石给他带来的惊吓依旧没有消失,拨开营帐的帘子时,他总感觉到红石会在里面等着他。 他的心狂跳不止,站在门口,不敢大踏步走进去,只从拨开的一小块帘子向里张望,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一只手就从他的背后推了一下,一个人拽着他一起进入了营帐。 “将军!”还没有看清红石的脸,汪启就脱口而出。除了红石,还会是谁呢?他会再来找他,没想到不在营帐里,而在他的身后。 “汪启,你看这是什么?”红石举着一只布鞋。 汪启的眼睛落在黑色的布鞋上,他很熟悉那种面料,是“香履铺”独特的面料,他也很熟悉鞋子的尺寸,是与他的脚相同的尺寸。 在找到鞋底与鞋面之间一针又一针独特的缝线时,他的脸开始扭曲,他确定了这是夫人给他纳的新鞋。 他没有出现红石以为会看到的诧异,而是鼻子发红,眼眶中充盈泪水,随时会汹涌而出。 “将军还来找我做什么呢?”汪启从红石手中拿过鞋,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 “你……汪启,你不想知道这只鞋是哪来的吗?”红石不敢相信汪启的怪异反应。 “你们杀了我夫人,拿走什么都可以,有什么可问的?”汪启忽然抬起头,吸着鼻子。 他看起来视死如归,直到现在,被红石捏在手心里,他才不再迷茫,知道“死”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解决办法,最好的办法。 “什么?你说什么?汪启,你是不是着魔了?” “是,我是着魔了!”汪启步步逼近红石。 “我知道我对不起燕王,你们可以杀了我,这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可是你们为什么要杀我的家人?所有燕府护卫,他们,他们只是听令行事,他们有罪吗?他们的家人有罪吗?”汪启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像是决心复仇一般。 “汪启,你在说什么?殿下没有杀你们的家人!你对不起燕王,燕王可不会对不起你!” 红石伸出手挡住汪启几乎贴上来的胸脯,他终于找到了汪启行为怪异的根源,知道这一切都是宋忠的诡计。 宋忠告诉燕府护卫们,燕王杀掉了他们的家人,想让他们在战场上将燕王和燕军视作仇人,发挥出以一敌十,以十敌百的作战力。 “哼!”红石一声冷笑,既然探明了情况,对他而言困难已经迎刃而解。宋忠将为自以为高明的策略付出代价。 “汪启,这只布鞋是你夫人交到我手里的!她嘱咐我一定要亲手转交给你,还说,要你不能忘了夫妻的情分,还有殿下的恩情!”红石轻轻拍了拍汪启捧在怀中的布鞋。 汪启后退了两步,呆若木鸡,低下头愣愣盯着手中的鞋,好像上面写着答案,写着他的偏执和后悔。 “燕王……没有杀我的夫人,没有杀护卫家属……”他轻声呢喃,并非怀疑红石的话,而是心中想着自己怎么会一时糊涂相信了宋忠的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4章 将计就计 红石趁热打铁以情动人道:“汪启,你还不了解殿下吗?他和护卫这么多年来同生共死,他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对护卫好,他怎么会杀你们的家属?你们的家人就是他的家人。这一次你们被调到南军,势必与殿下兵戎相见,殿下不知该如何是好,日日寝食难安。他连拿枪对着你们都不愿意,更何况是你们手无寸铁的家属?” “宋忠这狗东西好狠!他告诉我们殿下恨我们背叛了他,杀了我们的家属,让我们一心一意跟着朝廷!”汪启握紧拳头,想着燕王如此待他们,可他却在某一刻对燕王动了杀机,他狠狠锤打自己的脑袋。 “我真蠢!我……连殿下都不相信……” “别!”红石一把抓住汪启的手,“这不怪你,我知道宋忠会耍诈,但没想到他用的是这一招,太狠!” “将军,”汪启突然一脸惊觉,说道,“现在其他护卫还一无所知,宋忠要我们几个指挥在上阵前告诉他们,我们该怎么办?” “厉害!人最愤怒的时候,杀敌的能耐一个可以顶十个。”红石道。 “将军,属下……不是人!属下背叛了燕王,还信了宋忠的鬼话!” “汪启,军令如山,再说不知者不罪。殿下不会怪你的。” “属下,属下马上去告诉弟兄们宋忠那王八蛋骗了我们!”汪启满面焦急,急于做一些事来将功赎罪,回报燕王的宽容。 “你不是说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吗?”红石咧嘴一笑。 “哦,对对对,属下昏了头。将军,那属下什么时候和兄弟们说宋忠的诡计?” “别急,战争还没这么快开始。宋忠的部队刚刚赶到怀来,肯定需要休整几天。我先回去和殿下商量一下,需要你做什么,我会通知你。记住,不要轻举妄动!” “好,将军。”汪启头如捣蒜,将功赎罪的迫切和赴汤蹈火的决心不言而喻。 红石连夜赶到居庸关,与朱棣和道衍会合。 “宋忠有勇有谋,是一良将,比李景隆强十倍有余,只可惜他不能为我所用。” 听完红石的讲述之后,朱棣大为感慨。他是一个礼贤下士之人,深深知道人才的重要,即使是对手,他也爱惜他们的才华。 “红石,大师,你们有何良策对付宋忠之计?” “肯定是要让护卫知道殿下没有杀害他们的家属,不过时机很关键。”道衍一语中的。 “大师说得对。我们来个将计就计。”红石胸有成竹,这一路上他已经将对付宋忠的策略反复斟酌了几遍。 “如何将计就计?”朱棣问。 “这就是大师说的时机的问题。我们先不要马上告诉护卫宋忠的诡计。我们假装中了宋忠之计,等到开战时,我们把那些护卫的家属放在队伍的前面……” “妙!”朱棣心花怒放,接过红石的“将计就计”,笑道,“护卫刚从宋忠口中得知自己的亲人被我们杀了,转眼就看见亲人就在面前,那会怎么样?” 道衍眉欢眼笑地接过第三棒:“护卫知道被宋忠愚弄,气急败坏,阵脚大乱,战前军心不稳,不攻即可自破也!” “哈哈哈!”三人仰头大笑。 从起兵之日起到现在,困难在他们面前好像永远只是好斗的公鸡,抬头昂首怒发冲冠,却迟早会垂下高傲的鸡冠。 “红石,多亏了你!”道衍怜爱地摸了摸红石的头,“宋忠自以为聪明,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谁让他碰上更聪明的对手呢!” “大师,如果去南军营地探查情况的是你,你会比我更早想到对付宋忠的办法,呵呵,就是你这副快散架的身子骨哪也去不了!” 红石也怜惜的摸了摸道衍的光头。 “臭小子,真不该夸你!” 两日后,在战鼓和号角声中,在躁动的黄沙中,朱棣与宋忠展开了大战。 朱棣率领八千燕军精锐扑向宋忠的四万南军大军,双方透过漫天的飞沙看到彼此时,都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宋忠毫无意外地把燕府护卫放在了列阵队伍的最前面,这是一批刚刚得知自己失去了亲人的士兵,一批如狼似虎要报仇雪恨的士兵,一批可以为宋忠打响头炮的士兵。 他们咬牙切齿,七窍生烟,胸中填满装不下的愤怒,抱着与朱棣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们丧失了理智,眼前只有家人被屠杀的血腥画面,耳边尽是惨不忍睹的无尽哀嚎。 宋忠冷静地指挥士兵列队,观察敌方动静,静静等待被他灌入愤怒的士兵为他拼死厮杀。 朱棣一马当先绝尘而来,他曾经的下属们对他高举战刀,大声怒吼:“杀!杀!杀!” 汪启见此情形心焦如焚,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举刀的燕府护卫,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宋忠诡计的燕府护卫。 他的喉咙沙沙作响,在红石的命令和自作主张的较量中来回拉锯。 “都指挥,属下愿迎战燕贼,属下要杀了燕贼!”一个燕府护卫请战。 “都指挥,属下愿迎战!”另一个燕府护卫也向汪启请战。 一瞬之间,一排燕府护卫在他的身旁跪下,要求请战,他们个个脸红脖子粗,似乎汪启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请战,他们就将和他拼命。 “你们不许去!”汪启将长戟的末端重重掷向地面,高声喝止被宋忠煽动得群情激愤的燕府护卫。 此刻他决定抛弃红石的命令,不能再迟疑不决,必须立即揭露宋忠的阴谋,否则开战之后场面将会更加混乱。 “兄弟们,燕王殿下没有杀我们燕府护卫的家人!宋忠是个骗子!”汪启的声音正义凛然,可是对红了眼的燕府护卫却没有半点说服力。 “兄弟们!”汪启心急如焚,深知自己无法将宋忠点燃的火焰迅速熄灭,“我汪启以项上人头保证……” 另一个声音横空而出,截断了汪启的呐喊:“弟兄们,汪启被燕贼收买,他保住了他的家人,出卖了你们,他是叛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5章 临阵大乱 宋忠挥舞长戟,仿佛掀起惊涛骇浪,涌向燕府护卫,他知道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已经丧失理智的燕府护卫定会将汪启五马分尸。 “杀了汪狗!”最先请战的那个护卫站起身来,纵身跃上战马,具体铮亮的长枪刺向汪启。 “杀了汪狗!”其他护卫不甘落后,纷纷跃上战马,十几支长枪天女散花般围住了汪启。 “我如果说了半句谎话,不得好死!宋忠要利用我们对付燕王,兄弟们,千万别上了宋忠的当……”汪启用长戟格开面前的长枪,然而他身后的一支长枪戳进他的右腿,他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汪启双手撑着长戟,慢慢站起身来,护卫看见他视死如归的面容,一时间他们的脑中闪现了怀疑。 比起宋忠,汪启是他们更亲近的战友,他们共同杀敌征服漠北,驱赶吐番,他们了解汪启远远胜于宋忠,为什么他们就相信了宋忠的话? “弟兄们,我求你们冷静下来想一想,为什么宋忠那个狗贼要在片刻之前才宣布燕王杀了你们的家人?他就是想让你们冲昏了头,把燕王当成仇人,还把你们当枪使,大家不要上当!大家扪心自问,燕王待我们如何?他光明磊落,怎么会做出杀掉我们家属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弟兄们……” 就在十几只长枪悬在空中,没有进一步施展威力的时候,就在汪启大义凛然劝说燕府护卫的时候,一支长戟趁虚而入,瞄准他的心窝。 血像雨点一样落在燕府护卫身上。汪启握着长戟的双手慢慢松开,他的身体顺着长戟慢慢下滑。 黄沙、巨响和震动渐渐远去。 汪启看见自己躺在浅滩上,头枕湿漉漉的河床,听着潺潺水流,望着妻子搓洗衣服,孩子追逐鱼虾。 天空湛蓝,蓝得让他想要把这美妙的景象画在上面,蓝得他舍不得闭上眼睛。 “叛徒!”宋忠抽出长戟,在半空划过一道鲜血描绘的弧线。 “弟兄们,别被叛徒欺骗了,现在是你们为家人报仇的时候冲啊!”宋忠高举长戟,率先冲出方阵。 燕府护卫茫然地举起长枪,以固有的习惯,跟着主帅驱马向前。 十来丈开外,气势磅礴的朱棣和燕师骑兵突然勒住缰绳,迅速向两侧散开,留出一块十丈见方的空地。 宋忠定睛远眺,从容自若地等待以不变应万变的方法破解朱棣的奇形怪阵。 几排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出现在空地上,在两侧威风八面的骑兵的庇护下,慢慢向前靠近。 “朱棣要干什么?”在看到老弱妇孺的那一刹那,宋忠十足的把握变成了莫名的恐慌,他知道朱棣善于用兵,但是对方阵地中出现的老弱妇孺意味着什么却一无所知。 他害怕这种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意味着没有应对方法。 “我老婆和我娘来了!”站在最前排的一个燕府护卫以不能更加惊喜的叫喊打破了沉寂。 “我女儿来了!”另一个燕府护卫紧接而上,打破了惊讶和疑惑。 “我儿子!我儿子!”第三个燕府护卫点燃了喜悦的火种。 “我爹!” “我家小妞!” “我奶奶!”…… 第四个,第五个,越来越多燕府护卫认出了他们的家人,同时也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狂浪。 他们忽然意识到自己上了宋忠的当,恼羞成怒,厉声嘶吼。 “宋忠欺诳我们!” “杀了宋忠!” “杀了宋忠!” 燕府护卫一致倒转枪头指向宋忠和他们身后的南军。 南军惊魂不定,从天而降的枪头打乱了阵列,动荡了军心。在这次作战计划中,他们不是战场的主角,没有全力以赴的打算,更没有同壕倒戈相向的准备。 宋忠惊慌失措,明白了老弱妇孺的威力,见证了朱棣的歹毒,看到了自己的愚蠢。 如果双方靠实力硬拼,他绝对稳占上风!他为什么会想出这种馊主意,让朱棣有机可乘?他狠狠往地上抽了一鞭,冲冠眦裂。 “大家别乱!这是燕王的诡计!”宋忠坚韧不拔的想要扭转形势,然而他的声音却淹没在燕府护卫的激情和南军的慌乱之中。 宋忠垂死挣扎,突破了喉咙的极限,执着地吼叫道:“燕王绑了你们的家人!他不会善待你们的家人!冲,杀掉燕王,与你们的家人团聚!” 燕府护卫已经无法再被愚弄,他们的长枪下倒了数十名南军,南军乱成一团,像是被水冲垮的蚂蚁大军。 宋忠一夹马腹,调转马头,拨开燕府护卫,奔到军队后方。 “列阵!列阵!列阵!”他终于放弃了调教燕府护卫的固执,专注于忠心耿耿的南军。 这场仗他还没有输,他有三万精兵,他们可以为他反败为胜,他的战略只是从以少胜多改为了以多胜少。无论如何,在这个战场上,他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列阵!列阵!”宋忠撕破喉咙。 然而训练有素的南军在突如其来的危机中无法发挥出正常的水准,他们应接不暇,有的与燕府护卫厮杀,有的呆若木鸡,有的想逃跑,只有一小部分人听到了宋忠的口号,排列好队形。 经过宋忠一次又一次的努力,勉强镇定下来的南军渐渐增多,列出了一攻即破的队形,不过这依旧增加了宋忠的信心。 当宋忠开始号令这些敬业的士兵发起进攻时,朱棣和他的精兵已经杀到面前,与反叛的护卫齐心协力。 南军仓促列出的阵形被冲得七零八落,未经几个回合,他们就摔下战马,失掉兵器,相互踩踏。 宋忠毫不气馁,势如破竹,挥舞长戟解决了十几个对手。 一个对他们造成巨大威胁的迅猛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决定率先除掉那个人。 绕过杀气腾腾的两个燕军,宋忠来到了那个人的身后。 那个人正在和他的副将拼杀,两个回合下来,他的副将已经落败,正在负隅顽抗。 宋忠对准枪头,他的长戟一直很听他的话,此刻他希望它将那个威胁一击毙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6章 识庐受伤 宋忠的长戟以百步穿杨之势,以不辱使命的决心从主人的手中飞射而出,踏着嚣张的气焰,穿过怒吼和哀嚎来到敌人面前。 它几近完成任务,却没料到它的目标前面出现了另一个宽阔的脊背。 长戟没能穿过突如其来的障碍,牢牢盯在那个脊背上,和它一起倒在血泊之中。 “识庐!”红石回头惊叫,通红的脸瞬间变了颜色。 他飞身下马扑到李识庐身边,抱起李识庐失去知觉的脑袋,点了伤口周围几处穴道。 因为自责和不安,他有些不知所措,迟了分毫才想起怀中的伤创药。 他咬破嘴唇惩罚自己,替李识庐敷上药,截断长戟,抱起李识庐,上马扬长而去。 身后,宋忠,朱棣,燕军,南军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那些他刚才身临其中的硝烟滚滚和枪林弹雨对他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想保住李识庐的命。 这垂垂危矣的本来是他的命。 两个时辰之后,朱棣率军凯旋而归。 宋忠和他的三万将士被燕军精锐杀得一败涂地。十几人抛弃了他们的首领和袍泽,侥幸突围逃脱。宋忠永远留在了那片他曾经以为会为他建立功勋的土地上。闭上眼睛之前,他遗忘了朱棣的险恶,遗忘了皇上的重托,看到的是他幸福的家园。 “红石,你跑哪去了?宋忠的惨状你没看见,可惜了!”朱棣人未到,声先到。 红石一动不动坐在床边,守着李识庐,无视大战的捷报,无视朱棣沾沾自喜的夸耀。 “红石!”朱棣跨进门槛,看见躺在床上,绑着木片和绷带的李识庐,收起笑容。 “识庐怎么样?”从得意到忧伤的转换并不容易,因为对朱棣来说,赢得胜利比李识庐受伤更重要。 朱棣想要尽量表现出多一些忧心忡忡,他确实为李识庐揪心,但得胜的喜悦没有那么容易被驱赶。 “刚拔出了枪头,上了板,敷了药……离心一寸,断了两根骨头,很危险。” “红石,到底出了什么事了?这……谁伤了识庐?” 一直在军队后方的道衍一无所知,直到前一刻,他才发现红石和李识庐没有随军归还。 “宋忠,他本来想杀的是我……”还未完全平复的难过又起波澜,红石发现自己心中有恨,不是对宋忠,不是对某一个人。 到底是什么,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 “宋忠留在战场上了,也算是给识庐报了仇。红石,你别心里过不去。刀枪无眼,在战场上,这是家常便饭,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朱棣安慰红石,藏起了心中的不满。正如他所说,战场上的生死司空见惯。在他眼里,红石的于心不忍和过分纠结显得软弱无能,不堪一击。 “红石,别想太多!如果宋忠当时杀的是识庐,你也会舍命救他的。”道衍的安慰更入人心。 “我没事。” 一片沉默。 朱棣和道衍不知该问什么,红石什么也不想说。 “识庐!”道衍俯下身去,转移了谈话对象,“能听到我说话吗?” “他听不到,从中枪那一刻昏迷到现在一直没有醒。”红石的声音又阴又冷。 “红石,你一定会治好他。你会起死回生之术,担心什么呢,何况识庐还没死呢!振作点!” 道衍用拳头轻轻推了推红石。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忘年之交心地纯良,无法抵御战争的残酷。但他也相信红石会改变,再残酷的事司空见惯后也只是小事一桩。 “红石,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识庐是个人才,我要他活着!” 朱棣贡献了自己的善心,如果不是一切都不合时宜,他会高谈阔论战场上辉煌的两个时辰,再顺便责怪红石丢下千军万马,以及嘱咐他以后一定要以大局为重。 “知道了,你们都很累了,回去休息!我看着识庐就行了。他醒了,我会告诉你们。” 红石打发了朱棣和道衍,他和他们的心离得越来越远,多说一句就更远一步。 一群工蚁沿着瑶月宫的宫墙疾走,齐心协力抬着一只不幸夭折的螳螂幼虫。 小螳螂纤细的身躯对它们来说可是笨重的大山,它的长腿长的没有尽头,工蚁们只好让它拖在泥泞中前行。 或许这会损失一些美妙的味道,或许这么一个引人瞩目的绿色家伙会引来一场战争,不过只要把它弄到巢穴 里,它们的王后就会赏赐它们一些碎屑,并且允许它们悠闲一阵子。 一切都值得了。 “现在你是京城里最引人注目的人,凡事可都得小心点。”恕妃递给梅殷一张字条。 “是,娘娘!”梅殷接过字条,上面是一个地址。 “喜欢昆腔吗?”恕妃的眼神像一根针,在一个秘密的边缘顽皮的挑衅。 “儿臣……”梅殷语塞,他喜欢昆腔,但不想承认。 因为昆腔是明朝初年一种名为“传奇”的戏曲的唱腔之一,而朱元璋是传奇的痴迷爱好者,这让梅殷觉得自己很窝囊。 他怎么能喜欢仇人喜欢的东西,除非是为了伪装。但是他又深陷于昆腔的婉转典雅,流畅细腻不能自拔。 “驸马,这是昆山来的一个戏班子,听说昆腔鼻祖顾坚将亲临现场。”恕妃指着她递给梅殷的纸条,像是指着一个巨大的诱饵。 梅殷猛然抬起头,无论抗拒的心多么强烈,却再也不能抵挡这个诱惑。 “顾坚……真的是他?”梅殷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比顾坚还年长几岁,痴迷戏曲,却没有顾坚这样的成就。 他听说顾坚长相俊美,一表人才,歌喉如夜莺般动听,吟曲作赋的能力登峰造极,尤其令人敬佩的是他的人品,高风亮节,不贪钱财,不畏权势,他的曲只唱给劳苦百姓听,他在乎的只是觅得一个知音。 梅殷相信自己一定会是顾坚的知音,他很想和顾坚讨论自己创作的曲调,得到他的建议,虽然这些曲调全部都暂时锁在了驸马府阴暗的抽屉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7章 心头大患 梅殷创作的昆腔曲调突破了现有的演唱形式和伴奏方式,每一只曲都有它的故事,每一个调都有它的个性,或悲凉,或喜悦,或激情,或悠远,就像每一个人一样天壤之别,然而又异曲同工。 梅殷幻想着这些曲调很快就会在酒楼戏院,勾栏瓦舍里传唱起来,在他大仇得报的时候,他很快就会被别人以“驸马”之外的名号称呼。 很快,其实一点也不快,每一日他都度之如年。 “驸马,顾坚从不在勾栏瓦舍表演,也不进皇宫王府,所以你别指望在街上在宫里看到他们。而他唱的才是正宗的昆腔,本宫猜想……”恕妃眼中含着笑,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手上的筹码能发挥多大的作用。 她张弛有度的掌控着对梅殷的控制,“张”是要刺激梅殷在朝堂之上发挥潜能,做一枚最有用的棋子。“驰”是为了让梅殷更信任她,将他交给她,在一次又一次彷徨中坚信他只能依靠她。 “多谢娘娘!”梅殷慌忙吞下了恕妃投下的诱饵。 他没法拒绝,从字条上的地址他就看到了管身粗长的笛子和四弦琵琶,听到了鼓和板动人的节奏,他心神荡漾,仿若置身在迷幻的昆曲中飘飘欲仙。 “驸马可以适当地放松放松,不要老是绷着弦,容易断。”恕妃的善解人意出乎梅殷的意料。 与恕妃联手共谋大事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从恕妃身上看到的学到的只有果断决绝和心狠手辣,他和恕妃之间的交集永远与黑暗和阴谋相关,这无可厚非,他们之所以会共处一室正是因为一个巨大的阴谋。 “这么多年来你总算取得了朱元璋的信任,没有出什么错。噢,除了钟山狩猎那次……”恕妃的语调不急不缓,没有责备的语气,但却令梅殷不安。 他局促地低下头,想起多年的忍辱负重差点在钟山狩猎中前功尽弃,他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恕妃及时出手阻止他,朱元璋就已经识破了他伪装的面具,会将他这个梅家留下来的唯一火种熄灭,他再也不能实现对父亲和弟弟的承诺,为他们报了血海深仇。 恕妃心满意足地把扯回的风筝线又放出去一些,她故意提及此事,在梅殷的心中加深她的地位。 “不用自责,都过去了,幸亏朱允炆不是朱元璋那种老狐狸,好对付的多,不过你还是得千万小心,一个眼神也不能错,一句话也不能错。” “知道了,娘娘。” “今日叫你来,有一件事要交代你。”恕妃走到一束刚刚被采摘的迎春花面前,她今日刚好也穿了一件淡黄的裙衫,她和花天然浑成,一样无畏,一样蔑视懦弱。 “娘娘请说。”梅殷把纸条放入怀中,以免它分了他的心。 “驸马,本宫来问你,朝中谁最难对付?” “黄子澄、齐泰、方孝孺?”梅殷不能确定,恕妃特意问他这个问题,自然不是最显而易见的答案。 不过他没有再细想,他不想在恕妃面前表现的太过聪明。聪明的人容易引起别人的提防,或许有那么一天,恕妃会将他按在案板上,以免他的背叛,那么他就从合作者的角色沦为了一个奴仆。 “哈哈哈!”果真他的答案惹得恕妃仰头大笑,她弯下身体,把鼻子凑到娇艳的花瓣上,深深吸了一口迷人的芳香,就好像梅殷口中的三个顾命大臣从未值得她思虑。 “他们?纸上谈兵的书呆子能成什么气候?如果朝中都是这样的人,那么我们就高枕无忧了!哈哈哈!” “朱元璋这老狐狸一辈子算计到底,最终却做了两件大蠢事——把帝位传给朱允炆,把朱允炆托付给三个儒士。” 恕妃掏出绢帕,优雅的擦去嘴角一颗因为纵声大笑而溢出的飞沫,然后转过身来专注的看着梅殷,希望梅殷也可以感受到这份轻松和欢愉。 梅殷扬起嘴角勉强挤出笑容,但他的心中一点也不觉得好笑。按恕妃的说法,朝廷气数已尽,他应该开怀大笑,可他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真是如此,谁会接管江山?梅殷不希望是面前这个邪恶的女人,这是他第一次想到报仇以后的问题。 “本宫担心的倒是朱元璋原来手下的那些老将!”恕妃将手中的手绢交叉成一个死结,用几根手指拼命搓揉这个死结,想让它变得松一些,不过却是徒劳。 “那些老将对朱元璋忠心耿耿,朱元璋把江山传给了朱允炆,他们又开始对朱允炆忠心耿耿。这些老家伙!他们怎么就看不透朱元璋一点都不珍惜他们的性命,他们就是朱元璋手中的一只蚂蚁,他想让他们活,他们才能活,他想让他们死,他们就活不了!” “哎,虽说是蚂蚁,但对我们来说却极难除掉,如果朱允炆派他们镇守各方,要攻破他们的城池,恐怕是推翻大明最难的一步了。” “娘娘,”小云送了两碗莲子羹进来,在放下它们之前,她自以为聪明的想法先蹦了出来,“只要朱允炆荒唐,不用那些老将,就无人可为他守住城池啦!” “小云,谁让你进来的?”恕妃责怪小云抢走了她的话,扰乱了她顺理成章的节奏,“你别管有没有人为朱允炆守住城池,你不守住门口,咱们就得来世再见了!” “是,是,娘娘,奴婢这不担心娘娘和驸马说话说得口渴吗?”小云赶紧放下莲子羹,转身出了屋。 “驸马,让朱允炆用那些无用之人,赶走那些有用之人,这就是孙子兵法中的上兵伐谋。”恕妃亲自把莲子羹递给梅殷,还有期许的笑容。 “是,娘娘。”梅殷恭敬的接过莲子羹,并没有开始夸夸其谈,其实他读的兵法不在少数。 “你是辅政大臣,朱允炆对你自然很敬重,对你的建议也会考虑再三。平时多在他的耳边吹吹风,可以把李景隆这样的庸才捧上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8章 运筹帷幄 恕妃吐出一粒没有煮烂的莲子叹息道:“唉,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倒是厉害得很,不知怎么会养了这样一个刚愎自用的儿子?可惜了!” “娘娘,朱允炆对李景隆印象不错。儿臣会再夸夸他。”梅殷将一粒没有煮烂的莲子咽下腹中。 “嗯。像耿炳文这样的老臣经验丰富。早年他多次攻打张士诚的军队,虽然不是屡战屡胜,但是他十分请谨慎,善于防守。如果由他来守城池,燕军未必攻得下。对这样的人,梅殷,让朱允炆疏远他们。我们都盼着朱棣早些来到京城,不是吗?哈哈哈!” 恕妃鬼魅的笑容像无根的松柏,像萧瑟秋风中怒放的玫瑰,它们在皇宫中无处不在,但是从未泄露半点秘密。 “是,娘娘,儿臣知道怎么做。” “好了,没有其他事了,你回去。对了,公主没有怀疑你?”恕妃放下莲子羹,站起身来,走到书架旁边,取出一本拳谱。 “没有,公主天天到坤宁宫找皇后,她们俩很聊得来。”梅殷也放下莲子羹, “哼,她俩凑一块了,两个没有脑子的女人,不值一虑。”在恕妃眼里,只有有能力撼动朝政的人才是有脑子的人。 “这本拳谱是本宫让小云从宫外搞来的,你每次来都借走一本,这样借下去,本宫还真不知借什么给公主好。” “呵呵,公主就是好新鲜,其实娘娘借给她的几本,她连一成都没有练会。”梅殷接过拳谱。 “娘娘,儿臣告辞!” 梅殷出了瑶月宫,小云结束了望风的任务,回到屋内。 “娘娘,您真有本事,在朱元璋的老巢里大显神通,他的腹心股肱全都老老实实的为娘娘卖命。娘娘如果命令驸马杀了公主,或许驸马也会那么做的。” “哈哈哈,怎么听你的话,好像我不是好人啊?”恕妃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利剑,出了屋子,来到院子中,小云疾步跟在恕妃身后。 “哪能呢?以后这天下都是娘娘的,娘娘说谁是好人,谁就是好人。” “哈哈哈,小云,第一次听你说这种拍马屁的话,是不是有事求于我?” 恕妃舒展双臂,挥舞利剑,身体像陀螺一样转了好几圈,迎春花瓣在剑刃下纷纷脱离花柱,像雪片般下落,最后带着香气的剑尖指着小云,离她的喉咙只有三寸之余。 “啊!娘娘……”小云大惊失色,后退了两步摔在地上,“不是啊,娘娘,冤枉啊!奴婢天天跟着娘娘能有什么事?就是看驸马对娘娘忠心耿耿,奴婢佩服娘娘的谋略!” “哈哈哈,看把你吓的,本宫还会要了你的命吗?来!”恕妃走到小云面前伸出一只手。 小云心有余悸,不敢将自己的手交给恕妃。 “傻丫头,抓住我,起来,我带你去看一个东西!”恕妃将剑朝远处用力一掷,剑尖没入草地之中。 小云这才将自己的手交给恕妃,站起身来还没有站稳就被恕妃连拖带拽拉下了石阶,穿过百花,绕过秋千,来到院墙的墙根。 “娘娘,来这里干什么?担心蜘蛛网弄脏您的衣服!”小云想冲到恕妃前面为她开路,扫除障碍,但为时已晚。 “小云,看见它们了吗?”恕妃指着地面。 “它们?土?杂草?蛛网?”小云的眼睛茫然的在墙根扫视,没有发现值得她的目光停留的地方。 “蚂蚁!它们声势浩大,你怎么什么都看见了,就是看不见它们?”恕妃嗔怪,但脸上依旧洋溢着笑容。 “奴婢,奴婢讨厌它们,被它们咬过……”小云皱着眉,在一片黑影闯入她的视线时,便将头转开。 “哈哈哈,或许那不是它们的错,是它们巢里的蚁后在发号施令。”恕妃蹲下身去,她喜欢这些小东西,它们可以教她许多做人的道理,用这些道理对付她的敌手,往往出奇制胜。 “它们的巢穴在哪?就在这墙根吗?”小云大惊失色,又后退了好几步,仿佛蚂蚁大军会忽然从某个黑洞中钻出,朝她的脚下汹涌而来,然后爬满她的全身,将她吞噬掉。 “娘娘,别蹲着,快站起来,离远一些!” “哈哈哈,哈哈哈,小云,没想到你怕的不是战场上的敌人,是小小的蚂蚁!”恕妃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凑得更近了,她还回头向小云招了招手。 “它们的巢穴不在这里,嗯……可能在隔壁的梨花宫,也可能在子午线上,谁知道呢?” “什么?它们离巢那么远,蚁后也能发号施令?”小云稍稍放了心,向前走了几步,但忽然想到了一个与切身利益相关的问题,她又急急向后退到了原位。 “娘娘,它们咬我是不是也是蚁后发号的命令?” “哈哈哈,当然,蚁后可能不喜欢你这样长相的,或者你身上的气味,所以命令工蚁看到你就要进攻。哈哈哈!” “啊……我长得……不会奇形怪状?”小云的手不停在脸上摩挲,又低头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我身上也没什么难闻的气味?” “小云,别白费力气,除非你以为你是蚂蚁投胎的,要不你怎么能知道它们的喜好?” “呃……好,奴婢真倒霉……这些小蚂蚁怎么这么听蚁后的话?” “听话是它们优良的品格,可惜它们不知道自己效忠的是谁。”恕妃惋惜地摇摇头,顺手捡起一根枯枝,截断了蚂蚁井然有序的队列。 不过它们很快就重新排列成纵队,因为它们有着共同的目的地,怎么也不会走散。 “娘娘,它们效忠的不是蚁后吗,也就是它们的母亲!”小云看见蚂蚁队列被打散的那一刻情不自禁踮起了脚尖,她很想靠近欣赏它们仓皇逃窜的样子。 “哈哈哈!不,蚁后不是它们的母亲,在它们钻出卵之前,它们的母亲很可能就死于非命了。甚至,”恕妃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是它们亲手谋杀了自己的母亲!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它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不辞劳苦供养的主人其实是它们的仇人!” 恕妃惬意的伸了个懒腰,沾沾自喜于自己早已学到了这个精髓——蚁后的运筹帷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9章 怀来战报 乾清宫。朱允炆和方孝孺正在讨论《周官》法度。比起讨论战事,朱允炆更喜欢钻研儒家典籍。 他可以与方孝儒花费几个时辰讨论一个词,花费几天讨论一句话,不管花多少时间,他都觉得他的收益远远比付出的多。 战事则全然相反。花的时间越多,损失越大。不管他有没有丢失任何一个城池,他心中都非常清楚他的一些子民丢掉了生命。 “报!”一个信使急奔入内,“怀来战报!” 太监从气喘吁吁的信使身上嗅到了十万火急的味道,飞速下了阶陛,取了战报,上了阶陛,将战报递给皇上。 看着步步紧逼的战报和战报上的鸡毛,朱允炆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从和朱棣开战以后,他从来就没有过好的预感,打开战报的时候,他永远揪着心,抖着手,喉咙干涩,眼睛发直,似乎他正在打的是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 这封战报又给他带来了什么信息?怀来出事了?宋忠死了?那三万将士也……朱允炆的神思在战报的封套上群魔乱舞。 “皇上,打开。”方孝儒从旁提醒,虽然他也提心吊胆,但是年长的他更知道安于天命。 朱允炆屏住呼吸,像是封套里面装满了火药,一点微弱的气息就会将之引爆,把他炸得血肉横飞。 他揭开封缄,还没来得及抓住鸡毛,鸡毛就落在地上,他把这视为对不祥预感的确认。 他迟缓的抽出里面的战报,在展开之前又进行了片刻痛苦的挣扎,最终几十个刚劲有力的字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军大败,宋都督和三万将士战死,仅余指挥庄得率十几人突围。” 战报很简短,朱允炆看了很久,仿佛里面有什么玄机,仿佛败仗可以变成胜仗。 这是南军和燕军第一次最重大的正面交战,这一仗意味着朝廷能不能把朱棣扼制于北平,意味着叛乱的火苗是熄灭还是变成熊熊火焰,还意味着,他的帝位只是摇晃了一下,还是剧烈颠簸。 朱允炆对这一仗赋予了莫大的期望,不是因为他好胜好战,而是因为他想赶紧结束战争,进入一个文治时代。 安定繁荣,歌舞升平是他的梦想。治理国家,管理官员,善待百姓才是他作为皇帝的使命。 他不喜欢战鼓雷鸣,千军万马,不想面对生灵涂炭换来的胜败输赢。 “皇上,您别着急……”方孝孺满头大汗,因为战事失利心焦如焚,却更担心面若死灰的皇上乱了分寸,方孝儒没有了平时的优雅。 “皇上,宣齐泰、黄子澄和梅殷商讨一下。”出于习惯,方孝儒从干涩的双唇中挤出这几个字。看到这个坏消息的人越多,它就有可能变成一个不坏的消息,群策群力有时确实可以扭转形势。 “宣齐泰、黄子澄、梅殷!”朱允炆重复了方孝孺的话,他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只能捡现成的。 信像像羽毛一样从他手中缓缓飘落,他陷在针毡一般的龙椅里不再言语。 “皇上,齐尚书会有办法……胜败乃兵家常事……”方孝儒安慰朱允炆,也安慰着自己。 朱允炆没有从方孝儒的话中得到宽慰,他陷入了沉思,一炷香之后才猛然惊觉方学士立在阶陛之下。 “啊……方学士,你在啊……你……遇到过败仗吗?” “臣……不曾遇到过败仗。臣入朝时,先皇已平定天下。犯我大明者,实乃穷寇和小贼,不足惧矣。”方孝儒老实作答,尽管这个答案表明了他没有败战的经验,他的话将更无法令人信服。 “皇爷爷交给朕一个太平盛世,怎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方孝儒提起先皇,朱允炆的眼泪立即在眼眶中聚集,转了几圈之后肆无忌惮的往外滚。 他想念皇爷爷,想念在皇爷爷身边无忧无虑的看着他批阅奏折,调度军马,镇压北元,平定边扰。 他不明白自己从皇爷爷那里一脉相承,为何他这个皇帝和皇爷爷那个皇帝有天壤之别。 皇爷爷从一介布衣到一统天下,他不费心劳便坐上了这个皇位,却连一个王爷也对付不了。 “皇上切勿伤神!”面对皇上的眼泪,方孝孺更慌了手脚。 “朕辜负了皇爷爷,皇爷爷交给朕的基业就要毁在朕的手里了!”朱允炆眼前一片灰暗,面前的这份战报似乎就是将他赶下皇位的催命符。 黑沉沉的乌鸦冲进大殿,立在房梁上,远远的俯视朱允炆。 “皇上切勿如此灰心丧气!按目前的情况,朝廷比起燕王仍有极大的优势。一场败仗算不得什么,朝廷只是损失了一小部分人马,我们还有很多良将,有百万大军,我们以后一定会打胜仗!” 虽然有关战斗的分析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多少说服力,方孝孺还是竭尽全力,但说完之后他发现连自己都没有被说服。 君臣煎熬了半个时辰之后,黄子澄、齐泰和梅殷急匆匆走进被阴暗统治的乾清宫,他们从传旨太监口中听到了风吹草动,一路上各怀心思,有的在后悔,有的在沉思,有的在窃喜。 一一看过怀来战报之后,齐泰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黄子澄先开了口。 “皇上,朝廷应该立即削除燕王属籍,将其谋反罪行公布于众。之前朝廷还担心行事不慎,落起兵口实于燕王。如今燕王起兵造反,其原因与朝廷无半点干系,是他自己野心勃勃,谋篡皇位,大逆不道。朝廷必须把他的罪行公布天下,让他人心尽失,人人得而诛之!” 黄子澄义愤填膺,他觉得燕王非常对不起他,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 他曾经全心全意的替燕王向皇上求情,求皇上放了他的三个儿子,他以为朝廷的仁至义尽会换来燕王的感恩戴德,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 幸好当时他也想到了“万一”,万一燕王起兵造反,朝廷将不再落口实于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全力歼灭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0章 用人之道 当这个“万一”真正来临的时候,黄子澄却有些接受不了,因为这证明了他对燕王将会感恩戴德的设想错的离谱,朝廷出现如今的局面,他必须负上很大一部分责任。 他决定惩罚自己,但一切都需等到十万火急的事情解决之后,歼灭燕王是重中之重,黄子澄很快重振信心,做出了全力反击的决定。 “嗯……”朱允炆点点头,但是他没有从黄子澄的口中得到有关这次怀来战败的看法,于是便转向了齐泰。 “齐尚书,我众敌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燕王真的如此神勇?”朱允炆把手伸到砚台旁边紧紧握住架在上面的毛笔的笔杆,他必须抓住一点什么,因为他感觉到自己面对的燕王不是人,而是魔鬼。 “皇上,胜败乃兵家常事!”齐泰正气凛然,同样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得到了截然不同的效果。方孝儒为之一震,颓丧的双眼一下子闪现出希望之光。 “皇上,宋忠是有勇有谋之人,臣猜测他一定中了燕王的诡计才会战败。战败不要紧,重要的是军心和士气。燕王只是占领了一小块地盘,这大明江山的城池都还在皇上手中,又有何惧?”齐泰不像黄子澄那般气急败坏,他的话却有无可撼动的力量。 “皇上,齐尚书身经百战,他说的极是!皇上切莫为一时的输赢乱了分寸啊!”方孝儒赶紧继续表达自己坚定的信念。 “嗯……”朱允炆也恢复了些许斗志,“那……我们还该派谁出战?” “微臣举荐长兴侯耿炳文领兵伐燕!”齐泰胸有成竹。 耿炳文年近七旬,但在齐泰眼里他老当益壮,善于防守,他和耿炳文虽然只在自己当上顾命大臣之后才多有接触,但是他信任耿炳文,相信为了阻止朱棣进一步南下,派出耿炳文是最佳战略。 “耿炳文虽然年长,但是沙场经验丰富,正适合对付燕王这种老狐狸。”齐泰在其他人开口指出耿炳文的年老之前先下手为强。 “耿炳文?”朱允炆挺直了身子,几乎完全抛掉了阴郁和无助,全神贯注投入新的战略中。 “虽然年长从某些方面来说是一个优势,意味着经验丰富,可是朕还是担心他体力不支……” “臣赞同皇上的想法,”梅殷立即抓住了机会,“微臣推荐曹国公李景隆。” 还未待梅殷阐明原因,齐泰就盱衡厉色,瞪着他:“驸马,本官绝不同意!” 梅殷低下头不敢再继续往下说,朱允炆却没有齐泰的偏见,很想知道梅殷推荐李景隆的原因。 “齐尚书不要着急,先让驸马说完!驸马,你继续说。” “是,皇上。”梅殷清了清喉咙,“臣以为李景隆是一个将才,他熟读兵书,年轻有为,得李文忠大将军的真传,是朝廷中的新起之秀。耿炳文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将领,但是我们不能总是用老将,要给新将领机会说不定李景隆会让我们大开眼界。而且,正如皇上所虑,老将虽然经验丰富,但是毕竟年老体衰,若在战场中身亡,必定影响军心。” “驸马,你胡说什么?”虽然梅殷在朱允炆的授意下才谈了自己的看法,但是齐泰实在无法忍耐破口大骂。 “耿炳文虽然年老,但老当益壮,一点不逊于四五十岁之人。皇上不用担心他的体力问题,这点微臣以人头担保。李景隆毫无实战经验,只练过兵。练兵和实战完全不同,以后有一些小战役可以让他出去锻炼一下。现在燕王大败宋忠,燕军气势正盛,我们又怎么能派一个没有实战经验的人出战?” 齐泰瞪着梅殷,为梅殷干涉他调兵遣将非常恼火。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梅殷的行为很反常。他所了解的梅殷熟读经史,可是于用兵之道却一知半解,通常不会在战事安排和将领调度上发表意见,今日为何胡说八道,而且一再坚持? 难道他和李景隆暗中勾结?齐泰不由自主生出这个想法。 李景隆没有实战经验,自然希望有机会征战沙场,立下战功,而作为顾命大臣的梅殷有机会在皇上身边给出建议,两人狼狈为奸,将朝廷的战场当做他们为己谋利的筹码。 齐泰不想把分秒必争的时间浪费在讨论显而易见的问题上,他对梅殷施以威胁的口吻,试图立即结束这场无聊的辩论:“驸马,朝廷的战场不是李景隆的练兵场,我不管你们两个人有什么交情,现在是国难当头之时,燕王已经占领北平周边,如果朝廷再败的话,燕王就要夺去半壁河山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齐尚书莫要动怒。”梅殷不急不躁,恭敬地向齐泰鞠了一躬,他不仅没有受到齐泰的影响,反而表现出大度的气魄。 梅殷的目的是按部就班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与齐泰不同。齐泰要别人接受他的观点,只允许接受他的观点。而他,只要求别人听到他的观点,他的观点就像摆在鲜鱼旁边的白粥,鱼刺卡了喉咙的时候,白粥就会大放异彩。 “皇上,臣之所以推荐李景隆是想起了先皇曾经谈论用人之道。先皇说:金石之有声,击之而后鸣;舟航之能运,操之而后动。贤者之有才,用之而后观。然人之才智,有长于彼而短于此者,若因其短而并弃其所长,则天下之才难矣。①” 朱允炆听得入了神,像是皇爷爷出现在他的身边,对他谆谆教诲,这番有关皇爷爷的用人之道的话比什么话都让他动容,比什么战术战略,比任何理由都让他信服。 动容和幸福的根源是它出自皇爷爷之口,朱允炆心心念念可以得到皇爷爷的教导,在沉思的时候,在无助的时候,在难以抉择的时候,甚至是在梦中,它比金子更珍贵,因为全天下最令他信服的人就是他的皇爷爷。 梅殷的策略无懈可击。 注:①引明余继登《典故纪闻·卷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1章 重用老将 “齐尚书,驸马的话不无道理,李景隆未必不可用……” 朱允炆产生了让齐泰抓狂的想法,齐泰紧咬牙关,像是打算为了守护自己的决策誓死决斗。 “皇上,微臣坚决不同意用李景隆!”齐泰的话言简意赅,他已经详细阐述并反复强调了不能用李景隆的原因,此时他只想表达自己坚定不移的态度。 朱允炆见状,略过齐泰,转向黄子澄和方孝孺:“二位大人,你们看呢?” “微臣觉得齐大人统领兵部,自然最熟悉兵将调度。微臣赞成齐大人的看法。” 黄子澄亲见与齐泰作对,放走三个王子的后果,他日日自省,除了愧疚和自责,还生出了许多原先不曾有的对齐泰的敬佩。因此,他做出了偏向齐泰的选择。 “皇上,微臣每次见长兴侯都觉得他容光焕发,体力强盛,精神充足。微臣相信长兴侯可以带兵打仗。皇上不妨先派他前去迎战,看他表现再作打算。” 方孝孺与朱允炆不同,不受先皇对他在情感上的支配,他做出了自认为最有利于战事的选择。 梅殷从容自若,不再分辩。三比一,形势很明显不利于他,如若积极争取,只会引起旁人怀疑。 燕王和朝廷的战争还很长,他的这碗白粥始终摆在台面上,总有一天他们会需要它。 燕王的罪恶昭彰在一天之后被公之于众。 “燕王称兵构乱,图危宗社,获罪天地祖宗,义不容赦。”① 街头巷尾莫衷一是的话题在顷刻之间就都集中在了燕王身上。 有的人对燕王咬牙切齿,有的人为燕王义愤填膺,燕王是一副丑陋嘴脸,还是一身英雄气概,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而最明智的人不耽于漫天闲聊,他们早早开始谋划在这场朝政巨变中应该提早做出的改变和防范。 耿炳文领命之后率领十三万大军向真定出发,带着复仇的决心,带着齐泰的重托,带着朱允炆重燃的希望,开始了北伐燕王的征途。 一个月之后,耿炳文的大军盘踞在真定,牢牢守着南下的门户,不让燕军多移动一寸土地。 夏季的尾巴很长,不厌其烦的撩拨每个人的神经,考验他们的意志力。它可能是用心良苦,为了体现凉爽秋季的美妙,也有可能是包藏祸心,毁掉生活的希望。 “这耿炳文善守不善攻,他这样闭门不出,我们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道衍坐在一块大石块上,用尽全力摇动大蒲扇驱赶酷热,然而换来的却是连成线的汗珠,它们从他的额头两侧往下流到面颊的凹陷处,堆积在那里,显示壮观的成效。 “大师,擦擦汗。”红石把一块浸在水里的手帕取出来拧干,递给道衍。 道衍接过手帕,摊平盖在脸上,享受微乎其微的凉意。 “唉,红石,这一个月真是难受死了,天气热,战事不利,我天天晚上做噩梦,再这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大师,以你这种道行还要我来开导你吗?”红石也在道衍旁边坐下。 “怎么开导?没喜事,说什么都是白说,日子就是苦!”道衍往旁边挪动了一个位置,他曾经坐过的地方似乎已冒出蒸汽来了。 “哼,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那识庐的身体已经痊愈了,不是一件喜事吗?”红石夺过道衍手中的蒲扇。 “啊!”道衍一把扯下脸上的手帕,满脸委屈,“你和他天天有说有笑,又不理我和殿下,我怎么知道他身体痊愈了?” “大师,你不是嫉妒了?” “去!”道衍不屑的转回头,又将手帕盖在脸上,“你以为你是俊俏大姑娘,我们都要为你争风吃醋,是?” “嗯,曾经是,哈哈哈!”红石想起自己装扮成女孩的过往,放声大笑。 他最近的心情倒是很好,虽然天气热,虽然燕军没有再向南移动一寸,但是李识庐在他的精心调理下脱离了生命危险,拆除了夹板,离开了卧榻,活动自如,谈笑风生一如从前。 为了促进李识庐的伤口尽快痊愈,并且补足体内损耗的阳气,红石慷慨的传授他双蝶戏蜂掌的阳式。 红石的内疚在一天天的给予中渐渐缝合,除此之外,他还收获了对李识庐的信任。 信任一个人比怀疑一个人美妙的多,或许他也得接受被伤害的可能,不过可能的伤害和确定的美妙比较起来实在相形见绌。 然而,重新坐回营帐,与朱棣和道衍讨论军务,使红石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在看到李识庐为他挡住长戟那一刹那产生的对战争的恨转瞬即逝,在他清楚的意识到它之前,它就躲进了见不得光的角落。 多年以前设计好的蓝图占据了红石的心房,循序渐进的往前走每一步,到达每一个点,他相信到了大功告成的时候,他会得偿所愿,如释重负。 朱棣往营帐外移动了两步,又回到营帐内,再往外两步,再回来,不停的在焖锅和炙烤之间变换选择。 “已经对峙十多天了,如果能诱耿炳文再出城和我们打一仗就好了。我定然抓住他,不会再给他逃回城内的机会。没有了他这根定海神针,南军肯定守不住真定!” 朱棣浅青色短衫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汗渍像补丁一样,他揪着一块前襟不停的煽动。 “要诱耿炳文出城很难。他本就老成持重,现在又连败几仗,定会万分谨慎,绝不会轻举妄动。”红石摇摇头。 “我们夺了雄县,他手下的杨松和九千将士全军覆没。潘忠率领的鄚州守军又已投降我们……” “殿下的放虎归山实在妙!”道衍又一次扯掉脸上的绢帕,迫不及待抢过红石的话,他太需要回顾打胜仗的精彩,这可以减轻酷热带来的不适。 “那鄚州投降的张保回去把败仗的情报传给耿炳文,耿炳文居然把原先一分为二的军队又合在了一起。哈哈哈!我们原先还担心他两军相互声援,进可攻退可守,没想到这老将军多此一举,弄巧成拙。” 注:①引《明史·恭闵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2章 无解争论 “两军仓促会合,城东南居然没有设营,漏了个大空子给我们钻。张玉仅率两千骑就打得他们落花流水。李坚、宁忠、顾成、刘遂全都收到我军帐下,我们实力大增啊!” 道衍欢快的大嘴忽然闭上,踊跃的皱纹卡住汗珠。 “哎呀,臭小子,你扯这些干什么?我们火烧眉毛,该怎么打真定?你还有这闲情逸致谈功论绩,别被一点小小的成绩冲昏了头脑!”他一本正经的教训红石,就好像刚才眉飞色舞口若悬河的人不是他。 “大师,我一句话也没说,全是你在说。”红石看向朱棣,希望他为自己作证。 “我……我还不是接你的话!谁是怂恿者,谁就罪该万死!”道衍自认为自己顶多是受了诱惑的受害者。 “接我的话?我要说的是南军打了这几场败仗之后,耿炳文只肯缩在老巢里,决计不会出来和殿下对战,你又说到哪里去了?手舞足蹈,像在战场指挥士兵一样,哼,笑死我了!” “什么?笑死你了?你敢取笑我?”道衍噌地从石板上跳起来,想要揪住红石的衣领。 红石躲到朱棣身后:“殿下,老和尚撒泼了,你来评评理!” “哈哈哈,苦中作乐,苦中作乐!你们俩无聊的玩笑倒也让我轻松了起来,轻松起来就不会再受炎热的要挟了。”朱棣不再走进走出,也不再揪着前襟。 “红石,我帮你回到正题。我们说耿炳文。如果他始终不出战,我们就算是败了。真定是朝廷伐燕的前线阵地,城里兵力和粮草储备丰富,何况京师还会源源不断地往真定运输辎重,我们耗不过他们。” 虽然口中说着“败”,但是朱棣并未显得忧心忡忡,他自身的雄心和自信始终没有衰竭,同时他身旁的两个智囊也让他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 “这耿炳文比我还老一岁,在固执这一点上,我们斗不过他,肯定要另辟蹊径。”道衍扔掉了无用的蒲扇,因为它不仅不会带来一点凉风,反而让他无时无刻不意识到酷热无法被驱赶。 “殿下,除了诱耿炳文出战和两军相耗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夺下真定。”红石眨了眨眼睛,他的智慧火花再次闪耀。 “红石,你想到办法了?”朱棣大喜。 “臭小子,快说!”道衍用力跺了一下地面,责怪红石的智慧火花在他历经如此多的磨难之后才降妖除魔。 “耿炳文守城,我们拿他没办法,如果朝廷不让他守城呢?”红石狡黠一笑。 “朝廷不让耿炳文守城?”朱棣的脸上几乎要现出失望的神色。 “耿炳文虽然未拿下我一兵一卒,可是他只要原地不动就相当于日日液液消耗我燕军的辎重,这已经算是占了上风。总有一天我们会不战而退,我们知道,耿炳文知道,朝廷也知道,在这种形势下朝廷如何会替换掉他?” “是啊,臭小子,你是不是脑袋给热坏了?”道衍叹了一口气,失望的垂下脑袋。 “殿下,大师,你们怎么了?这么说,让耿炳文出城容易一些,还是让朝廷替换掉他容易一下?” “都不容易。”朱棣和道衍摇摇头,对红石的期望已经熄灭。 “不,让我再想一两天。”红石需要的一两天,与已经被消耗的十几天比起来算不上大的代价,朱棣和道衍都点头同意。 “既然想不出办法,又何必坚持?”徐妙锦出现在营帐外,她的脸色很灰暗,并未因为天气炎热而变得红彤彤。 “妙锦,你怎么来?”朱棣迎了出去,“你不待在北平,来这里干什么?” 红石转过身,背对着徐妙锦,他知道徐妙锦来干什么。 自从那个惊天动地的反叛之夜后,徐妙锦不再与他们说话,把他们当成陌生人,当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当成野心勃勃的阴谋家和六亲不认的禽兽。 红石也不敢主动靠近徐妙锦,他觉得自己说服不了她,反而会招来辱骂,更害怕徐妙锦的坚持撼动他报仇的决心。 他选择了逃避。 徐妙锦跨进营帐,经过朱棣的身旁时目不斜视,朱棣的热情遭到了冷遇。 徐妙锦站在朱棣、道衍和红石三人连线的中心点,目光定在一把悬挂着的弓箭上。 她将用最鄙夷不屑的口吻表达自己的观点,要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要他们无地自容。如果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她要他们收回魔爪,弃恶从善。 红石不敢直视徐妙锦,道衍在她咄咄的目光下和其他两人的窘境中明白了事态的严重,知道此时最好闭口缄言,放弃以他惯常的玩笑方式化解尴尬的想法。 “燕王、将军、高僧,”徐妙锦改变了对三人的称呼,表明不与之同流合污的蔑视,“你们三人合谋造反,至此已无路可走,最好就此罢休,以免送了性命,辱了名声,万劫不复!” 朱棣沉下脸,徐妙锦是第一个当面说他造反的人,即使他爱慕她,也不能宽容至此。 道衍开始想方设法化解,小事可以躲,大事绝不能逃。 红石不打算出头,这不是他第一次听徐妙锦说这样的话,上一次他无力辩驳,这一次情况一样糟糕。 “天下不义可耻之人,必称四王者,知道是哪四王者吗?”朱棣冷言冷语,他从未对徐妙锦如此冷峻,甚至皱皱眉都不曾有过。可是对徐妙锦的爱恋与他的帝王霸业比较起来,孰先孰后,孰轻孰重,他心知肚明,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面前提起“造反”两个字,无论是谁。 “是夏桀、殷纣、厉王和幽王。他们受身旁小人所染,国破身死,遗臭万年。今,齐泰、黄子澄、方孝儒和梅殷霍乱朝政,蛊惑皇上削藩夺权,残害亲族,置皇上与四王者一般无异,本王清君侧有何错?” “是啊,是啊,小丫头,男人的事你不懂……”道衍看见徐妙锦汗流浃背,从地上捡起蒲扇递给徐妙锦,“你赶紧回北平去,这里危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3章 再访齐泰 徐妙锦没有接过蒲扇,像木头一样杵在原地,但是她的话却像汹涌的潮水:“皇上仁慈宽厚,顾念亲情,他没有要你的命,也没有要其他王爷的命。他只是要你让出藩地,你给他就是了。他是先皇指定的皇上,全天下都是他的,你让出你的藩地也合情合理!” “先皇把藩地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你以为是一块豆腐吗?想切就切,想让就让?”朱棣怒火中烧,他本不想和女人谈论时政,因为在他眼里女人都无一例外的有着不可理喻的通性,而且这种不可理喻是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 “我看你是野心勃勃,想做皇帝!”徐妙锦青筋暴跳,歇斯底里,再也无法镇定的站着,她伸出手指着朱棣的鼻梁,纤细的身体微微颤抖。 这种暴怒还没有持续多久,一种奇怪的力量就把徐妙锦从高昂情绪的顶峰拽到了谷底,她的泪水滚滚而出,像受尽了委屈的小姑娘。 “每一场仗要死多少人?士兵有儿有女,有爹有娘,有多少人要失去他们的亲人?元朝灭亡,百姓才刚刚有了好日子,你又要他们没得吃,没得穿。种的粮食全供给上战场的士兵,士兵在战场上又全死光了,那与把粮食倒进江河有什么不同?除了灾祸,战争到底能带来什么好处?” “古人说,天欲人相爱相利,而不欲人相恶相贼。杀不辜者,得不祥,天必祸之!①燕王,你在和天作对吗?你当皇帝还是别人当皇帝有什么关系?你闭了眼还知不知道你曾经当过皇帝?你把帝位传给你的子子孙孙,你以为这是荣耀,你知道他们也想当皇帝吗?你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万世留名?你留下的到底是臭名还是盛名?” 徐妙锦浅显易懂却又骇人听闻的话震惊了三个男人。 朱棣目瞪口呆,尽管不愿承认徐妙锦的话,也不能承认,但是他知道自己无法反驳。 道衍手中的扇子落在地上,感觉自己身为一个学道的人其实不懂真正的道。 红石明白了,明白了在战场上看到李识庐重伤时心中产生的恨缘何而起,明白了周王被废时为何莫名失落,明白了秦王和晋王的死背后悄悄滋生的异样情感是什么。 “妙锦,殿下是被逼的,殿下本来也只想好好当一个王爷……朝廷官兵包围了燕王府,殿下不得不起兵反抗……” 道衍苍白的辩驳很无力,他明知徐妙锦没有错,但他不能为所动。几十年来建立的志向岂能在片刻之间烟消云散?他的年纪太大,没有那种弹力和韧性,他那根被拉开的弦或许有一天会回到原位,但绝不是现在。 “妙锦,听我的话,回北平。有些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面对柔弱的徐妙锦,朱棣又变成了那个永远宽容的姐夫。 徐妙锦的话令他难堪,不过不正是因为她这般与众不同,他才这样喜欢她吗? “妙锦,回北平,求你了!殿下不是造反,你不知道朝廷对殿下做了什么!”红石终于开了口。 他恨战争,恨战场上的盲目杀戮,但他恨的远远不只有这个。 他更恨朱元璋。 守着二十年的曲折心路,无论什么样的大道理摆在他的面前,无论什么样的力量拉他回头,他都停不下脚步。 徐妙锦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驼着背慢慢走出了营帐,她疲倦的身影与她落寞的心一样,总是在竭尽全力之后痛苦退场。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朱棣、道衍和红石心有余悸,目送着徐妙锦的背影,悄悄把那一瞬间的顿悟挤进心里的一个角落,这些顿悟将会在未来的日子里有着不尽相同的命运。 京城尚书府中,齐泰盯着手中的一柄短刀,它是御赐之物,它现在的主人像历代的主人一样,正在为大明拼死守着江山。 耿炳文临行前把这把短刀交到齐泰手中,他用先皇赐予他的荣耀和自己的性命向齐泰保证剿灭燕王,不辱使命。 “长兴侯啊,长兴侯,你怎么就败了呢?我一再向皇上保证你是最合适伐燕的人选,你千万不能……哎!” 齐泰闭上眼睛,耿炳文誓死效力的激扬面庞和数十封战败军报交错在他眼前晃动,它们像两个杀的难分难解的士兵,无论哪一方稍微占有一点优势,就立即会得到另一方的沉重打击。 在半个时辰的激烈恶战之后,齐泰大汗淋漓,心力憔悴,他睁开眼睛,从口中吐出一串长气。 四周安静的出奇,没有厮杀,没有吼叫,只有钟漏的滴水声告知时间的无情流逝。 齐泰从案几上拿起一块绢帕,去擦额上和背上的汗水,汗水轻而易举就被抹掉,他多希望燕王也可以像这些汗水一样容易对付。 他的目光停留在一叠厚厚的军报上,它们实实在在躺在他的面前,不再只是想象中的敌人。 齐泰取出最上面一封,唯有这一份军报,他愿意反复的看,因为这里面是耿炳文的灼灼誓言——燕王一定攻不下真定。 “尚书大人,有人求见。”侍卫走进书房向齐泰通报。 “谁?”齐泰没有放下军报,也没有转头看一眼侍卫,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耿炳文的誓言更能吸引他。 “不知,他不肯报姓名,说是尚书大人的老朋友。”侍卫带着一些恼怒的口吻,他觉得客人冒犯了尚书大人。 “哦?”齐泰满脸疑惑,他倒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反而急切想见到这个古怪的人。 “走看看去!”他放下手中的军报,大步流星往屋外走去,把通报的侍卫留在了身后。 红石镇定自若的站在尚书府外,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尚书府,他的面容已经完全改变,不再是初次来时的模样。虽然这才是他真正的样子,可是齐泰认识的红石却不是眼前这一个人。 “阁下是?”齐泰打量红石,面前这个人虽然陌生,但是他从他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情,浓浓的笑意,以及笑意背后藏着一个秘密。 注:①引《墨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4章 再访齐泰 齐泰知道自己一定见过面前这个人,而且在一个重要的时刻,他开始细细翻阅人生中无数重要的时刻,主要集中在这一年。 红石正准备开口回答齐泰的话,齐泰的脸上显出惊喜之色,高声疾呼:“阁下!遗诏!” 他想起了红石上一次的登门拜访,想起了红石给他留下的妙计,他想上前紧紧握住红石的手,这一年多来的挫折更让他体会到了一个老朋友的支持有多么可贵,他甚至把红石当成了救命恩人。 如果不是红石的建议,如果没有假传遗诏,在先皇驾崩,新皇尚未登基之际,燕王进了宫,恐怕早就江山易主,他们这些顾命大臣也归了天。 “齐尚书好眼力!在下又来打扰了。”红石笑容可掬,见到齐泰对他欢迎备至,他对这一次的造访有了十足的把握。 “阁下赏光,陋室蓬荜生辉!”齐泰的笑容比红石灿烂的多,刚才愁眉不展留在眉间的“川”字舒展开来,不过痕迹依稀可见。 红石知道齐泰为耿炳文战败如芒在背,看见他憔悴面庞上的笑容竟然有些心酸。可是他们俩各为其主,他不得不硬下心肠。 “快进来坐!一回生,二回熟,你我已经算是知交了,本官令人备下酒菜,这回你一定要在本府吃个便饭才准走!” 齐泰侧身,伸出一只手示意红石进门。 “齐尚书太客气了!”红石跨入门槛。 “阁下……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望老朋友?” 齐泰把今日和上一次见到红石的情形联系在一起,发现都是在他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的时候。怎么这么巧?齐泰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红石会不会又给他带来了建议? “哦,尚书大人见笑。大人忙于公务,在下不便经常打扰。” “阁下以后有空就多来府内转一转,本官非常欢迎!走,到书房去坐一坐!” “大人盛情,在下不知如何回报。” 齐泰的书房少有朝中大臣踏入,他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非常清楚所有同僚对他来说都是亦敌亦友。他可以亲口告诉朋友自己的想法,但绝不想让他们越过他,亲眼发现那些秘密。 对于红石,齐泰出乎意料的放心,或许是因为上一次红石对他的帮助,或许是因为红石不是与他朝夕相处想要窥探秘密的人。 几句寒暄,一杯茶下肚,红石不打算再拖延时间便开门见山道:“听说燕军连下雄县、鄚州,耿将军退守真定……在下希望可以为大人分忧。” “你,你怎么知道的?”齐泰一惊,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面上,几滴茶水顽皮的向外逃窜。 耿炳文战败的军情被他揣在怀中,没有上报,朝中只有他一人知道,面前这个老朋友又是如何得知的? 齐泰下意识的瞟了一眼堆在案上的军报,好像它们悄悄背叛了主人。“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的疑问又一次袭上心头。 “大人别慌!燕王是在下的仇人,在下时刻关注燕王的动静,在北方有在下的兄弟,他们都曾经被燕王迫害……我们就是希望可以为朝廷尽一点微薄之力。”红石微微一笑,俊朗的面庞看起来绝不会藏匿阴谋诡计。 “嗯……”齐泰不再执着于红石的身份,他更想知道的是红石是否给他带来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阁下不肯坦白身份或许有自己的苦衷,本官也就不勉强了。阁下说得没错,耿炳文连败数战,已退守真定。本官正在为此事烦心。” “朝廷可有换帅的打算?”红石没有绕圈子,这就是他来尚书府的目的,探听朝廷用人的动向。有什么人能比齐泰更清楚军事调度?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要劝齐泰换帅。 “没有,”齐泰摇摇头,神情坚定,“本官不会换掉耿炳文,他们也不可能有机会换掉耿炳文。本官已经拦住了战报,未向皇上呈报耿炳文战败一事,本官决不能给任何人有机可乘。” “嗯,大人行事妥帖,如果皇上知道耿炳文败战,恐怕……” “对!他们一定会换掉耿炳文,他们早就心思不纯,我看他们是想毁掉大明!”齐泰怒火中烧,拍案而起,在房中焦躁的踱步。 在客人面前,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焦虑。成为顾命大臣之后,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谨慎,不是因为妄自尊大,而是因为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遇到了仅凭谨慎绝对处理不了的难题。 “此次伐燕,本官举荐耿炳文的时候,皇上就颇有微词。皇上认为耿炳文年老体衰,恐难当此大任。驸马梅殷不怀好意,极力怂恿皇上重用李景隆。本官一再坚持,也幸亏黄子澄和方孝孺站在本官一边,皇上这才同意派耿炳文出征。” “驸马?”红石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驸马全然不懂兵将调度,本官不知他有何胆气对调度指手划脚,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李景隆初出茅庐,毫无实战经验,怎能派他前去指挥生死存亡的伐燕大战?” “大人说的是!此战定然是要用经验丰富的将领。” “尽管现在耿炳文战败,但本官绝不会用李景隆!”齐泰一拳砸在屏风旁的柱子上。 “大人,别动气。大人与驸马的建议相比较,皇上定然采纳大人的建议。大人善于用兵,朝内无人能及。” 红石走到齐泰身边说道:“大人,坐,消消气,现在的形势不都掌握在大人手里吗?” 看见齐泰怒不可遏的样子,红石打消了劝齐泰换帅的想法,这个想法不但难以实施,还容易引起齐泰的怀疑,他得另辟蹊径。 齐泰坐在椅子上仰起头盯着屋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哎,耿炳文连败数战,本官始料未及。这燕王确实厉害,以少胜多,速战速决。耿炳文还没有碰过这么强的对手,燕王可以和先皇相提并论了。” 虽然痛恨燕王朱棣,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今朝廷无人是他的对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5章 坚定信念 “嗯,燕王善战,人人皆知,但这耿炳文未必就不是他的对手……”红石打算试探一下齐泰对耿炳文的信心有多少。 “唉!”齐泰拍了拍那一叠令他如坐针毡的军报,“这些……这些全是战败的军报,本官每看一份军报,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被扎了一箭……”齐泰拧着眉头,表情痛苦万分。 “大人认为耿炳文守得住真定吗?”红石进一步试探。 齐泰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红石,好像在一层一层剥开自己的心,试图看清楚最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他的面庞从疑惑变得严峻,再变得开朗:“耿炳文守得住真定!”齐泰坚定地说道,不容许别人怀疑,也不容许自己怀疑。 在外人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朝廷相信他,他就必须相信耿炳文。他想起了自己在皇上面前的信誓旦旦,耿炳文的短刀和他誓死守住真定的承诺,他不能再有丝毫动摇。 “耿炳文或许打不过朱棣,但只要他待在真定城里,他一定不会让朱棣再向南移动一步!” “对,大人一语中的,只要耿炳文守住了真定,燕王便无可奈何!”红石也表现出为朝廷高兴的些许热情。 齐泰点点头:“阁下是否还有更好的建议?” “在下愚笨,连让耿炳文守真定都未曾想到,哪里还有更好的建议。大人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在下佩服,佩服!” 齐泰咧嘴一笑,真正会心的笑,虽然他没有从红石的拜访中盼来什么建议,但是他厘清了思路,摒弃了杂念,坚定了信心。 他嘲笑自己盲目的恐慌。自从燕王杀了张昺和谢贵,攻占九门,占领北平,他就忘记了皇上的正统和朝廷兵强粮足的优势,他像所有人一样被燕王吓破了胆。 邪不胜正,天所不欲而为之,必败! 驸马梅殷引起了红石的注意,红石对梅殷不熟悉,他对梅殷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朱棣。 朱棣告诉他,朱元璋赏识梅殷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才思敏捷又谨言慎行。 这很难得。学识渊博,聪慧过人的人通常喜欢发表自己的看法,因为智慧的火花急于迸发,他们常常忽视了场合和时机。 言多必失,在皇帝面前说错话的人不在少数。官做得越大,地位越高,也越容易犯错。 梅殷却是一个例外,他总能将他的智慧用在最合宜的时刻,从不炫耀,也不滥用,因此他得到了朱元璋的信赖,高攀上了朱元璋十分疼爱的宁国公主,成为驸马。 这样一个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铤而走险过来的人怎么会明目张胆和齐泰作对,举荐李景隆伐燕? 红石从中察觉出了不寻常的气息。 梅殷的轮廓出现在红石面前,红石没有见过梅殷,仅仅靠着自己的想象慢慢组建。 眉清目秀,风度翩翩,腼腆斯文,谈吐不俗,对公主克制礼让,对父母恭敬孝顺,对兄弟关怀呵护……对了,他的家庭!梅思祖!梅义! 梅思祖是梅殷的从父,不过他喜爱梅殷更甚自己的亲骨肉梅义。梅义却不妒忌父亲的偏爱,与梅殷手足情深,曾经将他们的兄弟情谊作在诗赋之中。 不幸的是,梅思祖和梅义都死于胡惟庸案,永远离开了梅殷。 想到这里,红石对梅殷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梅殷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盟友?他千方百计接近燕王是为了毁掉大明王朝,而梅殷忍辱负重待在皇帝身边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呼!”红石重重吐了一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轮廓毕竟是轮廓,猜测始终是猜测,红石希望梅殷是他的盟友,不过他绝不会倚赖这个希望。 不管梅殷是什么人,他推荐李景隆是事实,促成朝廷换掉耿炳文的关键人物一定是梅殷。 红石把焦点对准了梅殷,他摊开纸,写下一封到居庸关的急件。 徐妙锦回到了应天,她又一次从北平那个绝望的深渊中逃了出来,她恨姐夫贪得无厌,恨红石心口不一,恨自己无能为力。 在京城,她发现自己一刻也不能闲着,心里上蹿下跳的阴郁之气把她推出家门,推到应天城的大街小巷。 她漫无目的地披着初秋的暖阳,沿着枯黄的落叶,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穿过一条又一条巷子,踏过一条又一条田埂,绕过一条又一条小溪。 她一直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从上天赐予的暖阳和落叶中,她得到了些许抚慰,可是在每一个三岔路口,在每一个弯道,那种失魂落魄和沮丧绝望总会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凶狠。 在徐妙锦漫步的时候,她听到了各种各样的消息:燕王是真龙天子,燕王很快就会打到应天城,燕王贪慕皇位,燕王必遭诛伐…… 有说黑的就一定有说白的,有说好的就一定有说坏的,它们是流言蜚语,但却可觅踪迹。这些流言像无处不在的魔手,将她拽入阴湿的黑暗之中,让她看不到光明。 她想起以前在街头漫步的情形,想起与红石和朱棣在街头漫步的情形,那时候世界多么美妙,人心多么纯粹,他们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你争我夺,没有阴谋诡计。 阳光最炽热的时候,徐妙锦来到了两列队伍面前,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城,又绕回到城门下。 要入城的熙熙攘攘的人群自觉的排成队列,挨个接受检查。徐妙锦往人群里扫了几眼。那些挑着担子的,衣衫褴褛的穷苦人自觉排到了一队,而另一队衣冠楚楚的,财大气粗的彼此寒暄,热衷于强强联手。 忽然,徐妙锦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马三保! 马三保站在穷人的一队,穿着毫不起眼的灰色长褂子和草鞋,手里提着一个破旧的大木盒。 他的面容很憔悴,一定有几天没睡觉,他的脸上沾了不少灰,一定都在赶路,他手上的木盒再普通不过,一定没有人愿意对它多看上一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6章 堵截三保 马三保来应天干什么?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姐夫忙着打仗,马三保怎么会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离开姐夫? 徐妙锦没把马三保想成一个好人,尽管马三保一直都对她恭敬有加,别人也说过马三保有情有义。 但他总是跟在姐夫身边寸步不离,对姐夫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姐夫已经被徐妙锦判了罪,马三保除了是个帮凶,还能是什么? 徐妙锦的眼睛盯住了马三保手上的木盒。 那里面是什么?千里迢迢从北平带到应天,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有所图谋! “里面是什么?”守卫面无表情指着木盒。 “嘿嘿,鸡蛋。”马三保像所有老实巴交的农夫一样憨笑。 “打开!” 马三保打开盒盖,伸手取了两个鸡蛋,递给守卫:“大哥尝一尝,很新鲜,呵呵!” 守卫廉洁的挥挥手,示意他自己留着,并且允许通过。 马三保收起鸡蛋,边走边向守卫点头致谢,迅速进了城门,往东边疾走,像是怕守卫反悔。 徐妙锦用徐府的令牌省去了排队的麻烦,过了城门,快步跟上马三保。马三保没有发觉被人跟踪,这是他在执行任务时少有的失误。 一柱香之后,他在驸马府前停了下来。 他来找驸马?他想干什么?徐妙锦心中对马三保的无数个疑问,没有一个被解开。 马三保将木盒像珍宝一样捧在怀中,抬脚准备走上阶梯。 对了,肯定和他手里提的那个东西有关。徐妙锦灵光一现,不行,要截住他! 徐妙锦从树杆后现身,以从来没有过的大嗓门叫喊:“三保!” 马三保停住脚步,慌乱地回头张望,半信半疑是否有人在叫他的名字,疑的是,他不敢相信自己被人认出,信的是,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门口的守卫也警戒起来,把手搭在刀柄上,朝徐妙锦的方向望来。 徐妙锦三两步飞跃到马三保身旁,在马三保看清徐妙锦的脸之后,想到办法逃脱之前,徐妙锦已经抡起了胳膊,钳住了他的手臂。 徐妙锦朝守卫笑了笑:“呵呵,大哥,我弟弟认错门了,第一次进城!呵呵!” 守卫见徐妙锦的衣着不是普通人家,没有大声呵斥,只翻了个白眼,便继续枯燥乏味的执勤。 徐妙锦一路拽着马三保,来到一个无人的转角。 “郡主?”马三保惊慌的像是遇见豺狼的羊羔,“你,你干什么?” “干什么?这得由我来问你,你来这干什么?”从行动上,从语言上,徐妙锦完全把控了局势。马三保绝对无法从她的眼皮底下逃掉,也不能欺骗她半个字。 “这……”马三保低下头努力思考该不该把实情告诉徐妙锦。 朱棣交代过他必须避人耳目,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他进京的目的,但是以徐妙锦与朱棣的关系,马三保产生了一丝犹豫。 重新又细细解读了一遍朱棣交代他的话之后,他确定自己不能告诉徐妙锦实情,便敷衍道:“殿下让属下替他看望宁国公主。” 徐妙锦不屑的抽动了一下嘴角,翻了一个白眼,没有说话,她在给马三保坦白从宽的机会。 这一听就不是真话,朱棣现在焦头烂额,忙于应付朝廷的大军,又怎么有心思来派人看望他的妹妹,更何况宁国公主与朱棣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真的,郡主!所有人都曲解了殿下,认为殿下居心不良,殿下很难过……唯有宁国公主给殿下去了一封信,说她相信殿下……殿下就让属下也给公主捎一封信,还有……送来殿下亲手从鸡窝里掏出的鸡蛋。” 马三保断断续续杜撰完朱棣与宁国公主的兄妹情深,但他发现这很难说服徐妙锦,便心慌地垂下眼帘,等待徐妙锦的质问。 “我看看信!”徐妙锦伸出一只手。 马三保立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徐妙锦,这一步他早就想到,而且认定徐妙锦向他要信,比他主动拿出信更有说服力。 徐妙锦翻转信件,手指在封缄上划来划去。 “郡主,你不信的话,你就打开看看!”马三保慷慨的好意打消了徐妙锦看信的念头。 见不得人的秘密怎么会让人看呢?不过这并没有消除徐妙锦对马三保的疑虑,这封信说明不了什么,如果连这点表面功夫都没有做好,朱棣还怎么成为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领? 徐妙锦更加清醒地意识到此时自己一个人正在对付两个人。 秘密一定不在信上,在其他地方,必须撬开马三保的嘴。 “到我府上去坐坐,我娘要见你。”徐妙锦微微一笑,改变了原先剑拔弩张的气氛。 “郡主……这……孙夫人要见我?”马三保指着自己的鼻子,怀疑自己这种不入流的角色如何会得到徐达夫人的青睐。 “对,我娘要见燕王府的人。你是第一个来应天的,她不见你见谁?”徐妙锦给出的理由让人琢磨不透。 “可属下……郡主……”马三保急的满头大汗,他不怕凶狠的歹徒,但是却不能对徐妙锦恶声恶气,也不能干脆利落的拒绝她。 “属下先办完殿下交代的事,再去见孙夫人行吗?”他几乎用恳求的口吻。 “不行,等一下你跑了怎么办?我娘担心姐夫和姐姐,每日吃不下,睡不好。你去和我娘说清楚,他们现在都怎么样了。”徐妙锦一步都不肯让。 “那,属下……进去一下,马上就出来。郡主数到十,属下就出来了。” 马三保穷思极虑,这是他想到的唯一的办法。除此之外,就只能趁徐妙锦不备,脚底抹油开溜。不过他不是徐妙锦的对手,恐怕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你在和我玩捉迷藏吗?”徐妙锦又翻了一个白眼,面对燕王府的人,她现在呈现最多的就是她的白眼和鄙视。 “还有,别想逃!如果你敢动小心思,我就把你关在我家里,看你怎么完成姐夫交代给你办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7章 盘根问底 “郡主,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徐妙锦断绝了马三保所有的路,马三保抬头望了望驸马府的门楣,咫尺之间,但遥不可及。 “走!”徐妙锦像要准备驾马车一样推了一下马三保的背。 “郡主……和孙夫人说清楚以后,属下可以走吗?”马三保绝望地扭头看着徐妙锦,手中的木箱越来越沉,他的双腿失去了平时的矫健。 “废话,我留你在府上干嘛,还伺候你啊!快走!”徐妙锦在马三保背上连推了几下,如果她的手中有一根皮鞭,恐怕她也会抽马三保一下。 “你这种磨磨蹭蹭的老牛,就连最老实的庄稼汉也要发脾气!再不快些走,别怪我不客气了!” “是,郡主!”马三保的步伐并没有加快多少,或许他还在指望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弄走眼前这个蛮横不讲理的郡主。 “怎么?请你到徐府去你还不给面子?”徐妙锦哼了一声,她知道马三保心中打的鬼主意。 “你以为会有人来救你吗?别做梦,三保,这京城是我的地盘,你在北平况且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在京城呢?还有,你这样磨磨蹭蹭的,耽误姐夫交给你的任务,可和我没有关系啊!” 徐妙锦彻底断了马三保的念想,把马三保逼上了唯一的一条路——进徐府。 一刻钟不到,他们就到了徐府。马三保已经想通,还是加紧遂了徐妙锦的心愿,再赶去办殿下交代的事,否则他恐怕真的会坏了大事。 孙夫人表现出色,一见到马三保便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热情十足的迎接这个来自北平燕王府的客人。 尽管徐妙锦没有事先和她通过气,但她已经听说了燕王造反的传闻,见到来自北平燕王府的人自然得追根究底。 她充分发挥了不厌其烦的耐心天性和可以一环扣一环的缜密思维,以近乎审问犯人的方式盘问了马三保一个时辰。 这期间马三保逐字逐句回答孙夫人的问题,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没说,他坐得笔直,膝上抱着他的木盒一刻也不离手。 喝茶时,他只肯伸出一只手去拿茶杯,另外一只手死死护住木盒,唯恐再犯下另一个失误。 徐妙锦多次寻找各种借口要拿走木盒,都遭到马三保的拒绝。 “殿下会处死属下!”马三保给出的理由令徐妙锦无言以对。 马三保越护着木盒,徐妙锦越要看到木盒里的东西,她已经完全确定马三保来应天的目的和木盒里的东西有关,并且认定这东西就是姐夫见不得人的勾当的有力证据。 转眼就到了午膳的时候,徐妙锦体贴的叫孙夫人和马三保歇一歇,待饭后再审。 “别打断我,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满城的人都在说你姐夫造反,我不问清楚行吗?”孙夫人义正言辞,出乎意料地把饭点置之脑后,这在以前几乎没有发生过。 她十分注重养生,认为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是养生最基本的要求,而且常常拿自己比同龄人年轻十岁的面庞作为佐证。 “我知道。娘,你担心姐夫和姐姐,但是三保从北平赶到应天,几天都没有好好吃,好好睡了,就让他吃一口饭嘛!”徐妙锦心里着急,在孙夫人无穷无尽的问话中,她完全找不到机会接触马三保手上的木盒,只好尝试其他方法。 “急什么,别打岔,我这才没问几句!”孙夫人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您还没问几句?都问了一个时辰了,现在快过午时了。娘,你已经比平时晚吃饭半个时辰啦,您看您脸上的皱纹就要冒出来了!”徐妙锦怜惜的看着孙夫人的脸,恨不得将那些冒头的皱纹斩草除根。 “啊,皱纹!”孙夫人惊慌失措,捧着自己的脸痛心疾首。 “娘,别着急,您吃了饭补充了能量,哪还有它们横行霸道的份?” “走走走,都是你,”孙夫人气急败坏指着马三保,“哼哼哈哈的说不清楚,耗了那么长时间,耽误了我的饭点!”她边说边朝饭堂走去,忘了招呼刚才还十分重视的客人。 “三保,走,到饭堂去!”徐妙锦紧紧盯着马三保,她没有心思请他吃饭,只想着如何让马三保放下木盒。 “属下不敢……” “怎么?又是殿下交代你的?不许你在徐府吃饭?”徐妙锦瞪着眼珠。 “不不,郡主别误会……属下不敢进饭堂和孙夫人、郡主同桌。” “少啰嗦,让你进饭堂就进饭堂!”徐妙锦一把揪住马三保的衣领。 马三保捧着木盒歪歪扭扭站起身来,在接受了孙夫人将近一个时辰的逼问之后,他的脸比进城时更加憔悴,凹陷的眼眶和双颊可以和以“病虎”自喜的道衍媲美。 “就把盒子放在这里,我让人看着。你抱着个木盒去吃饭干什么呀?”徐妙锦伸手按在木盒上。 “对不住,郡主。殿下交代……”马三保的手一点也不肯松。 “好好好,别说了,什么都是你们殿下交代的,你自己就不能动动脑子吗?这是在你殿下岳父岳母的府里,谁敢偷了你的盒子?” “郡主,属下真不能……” “算了,算了,你就抱着它。什么东西嘛!谁稀罕你这个宝贝?”徐妙锦丢下一句不屑的话,眼睛却望穿秋水般始终不肯离开木盒。 席间,徐妙锦热情洋溢,亲自给马三保倒了一杯酒,盛了一碗饭,夹了一个大鸡腿,她趁马三保不注意将一些泻药倒入酒杯之中,这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来自于红石的亲传。 马三保端着酒杯,想站起身来感谢徐妙锦,碍于腿上压着木盒,只好为难地起了个半身。 徐妙锦压住他的肩膀:“坐下,你站得起来吗?非要抱个大木盒子吃饭,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就是啊!三保,你干吗老抱着它呀?”及时喝下了一盅人参炖汤,一小碟翠绿的青菜,几朵蘑菇之后,孙夫人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这才注意到马三保没离过身的木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8章 一颗人头 “这……是殿下交代的,属下不敢不从。”马三保默默祈求上苍,孙夫人不要在这木盒上大做文章,他知道她的厉害,比起徐妙锦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三保,你刚才说了半天,那你们殿下到底是造反没造反呀?”孙夫人还是忠于原始话题,不愿三心二意,弄到最后什么答案也没有搞到手。 “好了,好了,娘,说好了先吃饭的。”徐妙锦堵住孙夫人的嘴,现在她担心孙夫人无休无止的追问会影响她的计划。 “行,先吃,吃饱了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孙夫人夹了一小撮饭塞进嘴里,像对付顽固分子一样用力咀嚼,她要告诫马三保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马三保吞咽了一口口水,点点头,嗯了一声,能少说话就尽量少说话,免得又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进京办事怎么就这么不顺利,遇到了他拿出浑身本事也对付不了的母女?徐妙锦像走火的火铳,孙夫人像搁浅的战船,不,她们比火铳和战船更难对付! 殿下交代他要在今日巳正之前将木盒送至驸马府,现在已经快到午时,他该怎么脱身? 他的武功不如徐妙锦,来硬的不行。要不等一下装肚子疼,从茅厕溜了? 在难得的独立思考时间内,马三保打定了主意。 马三保开始大口吃饭,他确实饿了,好几个时辰滴米未进,又在徐妙锦和孙夫人的折磨下几乎油尽灯枯。 徐妙锦异乎寻常地殷勤,不停给马三保盛饭和夹菜,除了马三保主动敬她的那一杯,她没有再勉强他喝酒,以表明自己毫无险恶居心。马三保吃得越大口,她笑得越开心。 “郡主,你也吃一点。怎么老看着属下吃?属下是不是出丑了?”马三保用手背抹了抹嘴角。 “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就喜欢看别人吃饭,别人吃的越香,我越喜欢看。”徐妙锦仰头大笑,只有她知道自己为什么笑。 “妙锦,你怪里怪气的干什么?”孙夫人头一回转移了注意力。 “娘,我盯着他,让他多吃点,吃饱了好回答您的问题啊!” “嗯,今天我们全家都围着你转,你必须交代清楚了才能走。”得到徐妙锦的配合,孙夫人干劲十足。 “郡主,你别笑了,笑,笑得属下都不敢吃了。”马三保舔了舔嘴唇,他只吃了个半饱。 “好,好,快吃,多吃点!” 又一碗饭下肚后,马三保毫无征兆的捂着肚子开始叫唤:“哎呦!疼死我了!”他的脸变了色,嘴唇不停的打颤。 “怎么?肚子疼?要不要去茅厕?”徐妙锦的关怀有些敷衍。 “嗯……谢郡主!”马三保抱起木盒,疾步往茅厕冲去,两腿紧闭,身后好像夹了一条尾巴,走出歪歪扭扭的蛇形路线。 “哎呀!茅,茅厕在哪?”他满头大汗,心急火燎的四处张望,生怕剧烈绞痛的肚子不留任何情面,让他在徐府中出丑。 一个好心的仆人给他指明了方向,他慌不择路,踢到了花盆,撞到了柱子,踉踉跄跄最终看到了茅厕的木门。 马三保伸出手去推门,他感觉自己的手扑了空,双脚像踩在柔软的棉花上,眼前模糊不清,脑袋沉的像千斤大鼎,不管一切如何渐渐离他远去,他的双手还是死死抱着木盒。 “扑通”一声,他摔倒在地,木盒也应声而倒。 徐妙锦晃晃悠悠走上前去,幸灾乐祸笑道:“三保,你还想逃跑呀?你玩得过我吗?哈哈哈!” 她蹲在马三保身旁,想要取走木盒,不料马三保的手指依旧牢牢钳着。 “放开!”徐妙锦用力掰开马三保的手,一番斗争之后,她终于拿过了来之不易的木盒。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你看得这样紧?”徐妙锦自说自话,解开木盒上的绑绳,掀开盖子。 十几个鸡蛋整整齐齐的码在木盒里,没有一点玄妙之处,鸡蛋上些许又黄又绿的鸡屎见证了朱棣从鸡窝里将它们掏出来的过程。 “不可能,不可能就只有鸡蛋!”徐妙锦不相信马三保千里迢迢只是为了来送鸡蛋,她取出第一层的所有鸡蛋,发现下面是一块隔板。 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她熟悉它们——红石配制的防腐药水,她曾经见过红石用这种味道的药水保存死掉的小鸟和昆虫。 徐妙锦的心剧烈跳动,双手不停发抖,不知什么时候屏住了呼吸。 她将隔板慢慢翻转,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不想知道这隔板下是什么了。知道了又如何,她能做什么呢?她从北平逃到了京城,不正是因为无能为力才逃开的吗? 她闭上了眼睛,在隔板完全移除之后,等待了片刻才鼓足勇气慢慢睁开眼睛。 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与她打了照面,这张脸怒气冲冲,瞪着双眼,带着血污,宣告了在死亡的那一刻他毫无畏惧。 “啊!”徐妙锦失声尖叫,后退一步,坐在地上,隔板脱手而出。 人头!这是一颗人头!盒子里放的竟是一颗人头! 透过盒子的外层木板,她仿佛看到那张脸慢慢浮起,漫过了边框,瞪着他,他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徐妙锦又一次闭上眼睛,转开头,躲避残酷的现实。在几次深浅不一的喘息之后,突如其来的短暂惊吓渐渐消退,徐妙锦重新找回了镇定。 她是个习武之人,见过杀戮,见过流血,见过死亡,她用以往的经验安慰自己,想方设法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上。 她原来想干什么来着?弄清楚木盒里装的是什么,现在她已经弄清楚了,是一个人头。不幸中的万幸,她不认识这张脸,她的惊慌和难受因此减少了许多。 她开始进一步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这颗人头是谁?马三保为什么要把这颗人头送到驸马府?难道驸马也站在姐夫这一边了?或者姐夫要恐吓驸马? 问题太多,答案却一个也没找到,徐妙锦感觉头痛欲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9章 偷梁换柱 徐妙锦看了看倒在茅厕门口的马三保,知道自己必须立即想出一个对策。 她首先取消了用因果联系的方式解决问题的想法,刚才她深陷在其中,如进入迷宫一般完全走不出来。 思考便刻之后,她有了一个一了百了的方法——化被动为主动,不管姐夫要做什么,反正必须阻止。 徐妙锦爬起来捡起隔板,把隔板嵌入木盒之中,放上鸡蛋,盖上盒盖,把一切复原,然后镇定的抱起木盒,来到花园的一个角落。 这一系列动作不假思索,如行云流水,只因她把人头看成了姐夫的阴谋,木盒看成了遮天蔽日的帮凶,她不再害怕木盒里的人头,对付阴谋的时候就应该心狠无情。 徐妙锦脱下自己的外衣,从盒子里取出人头,用外衣包好,放在一旁。 接着,她在身旁找了一个和人头差不多重量的石头,放入木盒,盖好盒盖,系好麻绳。 她环顾花园,找到一个枝蔓丛生的边角,提起用自己衣服包着的人头,走到那个角落,藏好人头。 等到她带着改头换面的木箱,再回到茅厕旁时,马三保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姐,你怎么在这儿?今天来的那个客人在这里晕倒了,你看见了吗?”丫鬟小翠的声音从呆立在茅厕旁的徐妙锦身后传来。 “小姐,你怎么了?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吗?你带来的客人晕倒了!”小翠走到徐妙锦面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她们之间亲如姐妹,并不拘泥于主仆的规矩。 “啊?小翠……他现在人呢?”徐妙锦仿若从梦中惊醒。 “在客房!夫人喊你过去,问你要怎么办?她说她还有好些话没问那个客人呢!” “走!去客房!哎呀,等一下,我去房里拿一样东西。”徐妙锦要去拿的是迷药的解药。 徐妙锦到了客房,孙夫人像看见了救星,她那悬而未决的问题还未得到答案,不能让马三保像死人一样无法开口。 “妙锦,你赶紧看看他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醉了?他也没喝多少酒呀?难道真的有传说中的那种‘一口倒’?他还能不能回答问题了?” “娘,他都这样了,你就让他歇歇!”孙夫人失去了利用价值,徐妙锦已经弄到了木盒,粉碎了姐夫的阴谋,她打算让马三保离开徐府。 “我,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嘛?”孙夫人还想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好了,娘,您先回房休息,等他醒来了我再叫您。”徐妙锦打发孙夫人走,要结束她没完没了的戏码。 “那,那你要叫我哦,我不午休了,我就等着你们。”孙夫人边走边回头,一动不动的马三保令她有些害怕,她擅长的只是面对可以回答问题的活人。 “小翠,把它泡在水里,端过来。”徐妙锦把解药递给小翠。 “小姐,这是什么?”小翠多嘴问了一句。 “醒酒的。” “小姐,他真的醉了?”小翠感染了孙夫人盘问的陋习。 “别废话,让你去就赶紧去!”徐妙锦发了威,现在她心里想的全是那个人头,没有心思多说一句废话。 被灌下解药后,马三保很快就睁开了眼睛,他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令他牵肠挂肚的木盒还在不在。 木盒乖乖的躺在他的身边,他的一只手臂环抱着它,就好像他和木盒从来没有分开过。 马三保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始终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徐妙锦。他猛然记起自己的任务,从床上弹起,看到徐妙锦正盯着他。 “郡主,属下……怎么突然晕倒了?”其实他不想追究这个问题,只是没话找话说。 “我哪知道,老天在惩罚你?”徐妙锦冷笑道,她含沙射影的话其实对马三保并没有多少杀伤力,马三保只知道奉命行事,完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如果真的因此要遭老天爷的惩罚,那么他也心甘情愿。 “呵呵,”马三保一声苦笑,“郡主,属下得走了!多谢郡主和孙夫人款待!” “走,走,赶紧走!我也不想再多看你一眼!”徐妙锦不耐烦地转过身,她说的是真心话,如果不是为了揭开朱棣的阴谋,她根本不会将北平燕王府的人请到徐府中,甚至不会和他们多说一句话。 马三保疾步飞奔赶到了驸马府,这一路上他花费的时间比平时少了一半,不过这无济于事,他已经耽误了整整两个时辰。 在他气息未定的时候,“三保!”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一个身影两三步跃到他的跟前,抓住他的胳膊。 马三保像石头一样呆立,此情此景实在熟悉。 同样是在驸马府门口,同样是一声叫唤他的名字,同样是在他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同样是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唯一不同的是这只手比那只手更快,在他惊慌之前就已经抓住了他。 “跟我来!”红石的第二次开口让马三保清醒过来,听出来人的声音是古将军,马三保如释重负。 红石本来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在小屋等待办完事的马三保。 马三保没有如期出现在小屋,红石只好急匆匆赶到驸马府,却仍旧没有发现马三保的身影。 红石躲在驸马府旁已有半个时辰,他盯着驸马府的大门,从气定神闲到忐忑不安,再到心急如焚,马三保迟迟没有出现,令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发生的变故。 马三保去了哪里?他把李坚的人头交给驸马了吗?红石偏向否定的答案,偏离计划往往意味着出了意外。 “将军,你怎么来了?”马三保开口之后,就知道自己的话实在多余,他如果按时赶到小屋,古将军会到这里来找他吗?他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说呢?按理说,你午时就应该到小屋找我了,可现在未时都要过了,你连东西都还没有送到驸马府,你干什么去了?” 虽然口中是责备的话,但是红石没有像马三保预想的那样火冒三丈,他出奇地冷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0章 一波三折 事有蹊跷,重要的是发现原因,不是追究责任。 “属下……碰到郡主了。”马三保觉得难为情,这看起来不像是个正当的理由。 “妙锦?”红石盯着马三保手上的木盒,预感到了它的变化,“她把你怎么了?” “怎么了倒是没有,就是她说孙夫人非要见属下不可,所以把属下拉到徐府去了。”马三保挠着脑袋,它奇痒无比,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蠕动。 “你去了徐府?”红石进一步肯定了自己的预感。 徐妙锦和马三保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怎么会好好的把他请到徐府去?更何况她反对燕王起兵,而马三保是燕王最忠实的下属,徐妙锦对三保也是厌恶至极,她这么做肯定别有用心。 “三保,把木盒给我!”红石皱着眉头,他依稀可以闻到木盒中散发出的药草气味,也只有他才能闻得出来,但是弥漫在这气味当中的或许不再是他亲手放进去的东西了。 马三保递上木盒的时候又解释了几句,他觉得下属向上司汇报还是要尽量详细准确。 “孙夫人询问殿下起兵的事,后来郡主又留属下吃饭。属下假装肚子疼,想要偷溜,没想到在茅厕门口晕倒了,属下也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看,这是什么?”红石已经掀开了木盒,翘起隔板的一端,隔板下的石头在马三保的眼皮子底下发着晦暗的光。 “这……将军,怎么会变成石头了?”马三保惊慌地摇头,脸色大变,像是看到了自己被挖出的心。 他的眼前晃过无数片段,都是他紧紧地抱着木盒,包括他不记得的片段,他也肯定木盒没有离过手。 “属下没有离开过它……”马三保带着哭腔,他还从来没有辜负过殿下的重托。 这是一颗人头,虽然他不知道殿下要用它来干什么,但显而易见人头是珍贵的,他的任务不容有任何闪失。 “三保,你被郡主下了药!”红石一时失言,其实他并不想在别人面前揭露徐妙锦做的事,不仅因为他对徐妙锦的爱,还因为他潜意识里没有否定徐妙锦的行为。 “啊!郡主……都怪我!”马三保一拳打在自己的脑袋上,“我蠢的要死,不知该怎么拒绝郡主!” “她……就是闲得慌,喜欢整人。”红石随意搪塞,“别管她了,先解决这件事。走,去徐府!” 马三保甩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随后紧紧跟着红石。 在徐府前,红石停下脚步,转身交代马三保。 “你拎着木盒进府找郡主,就说自己丢了一封信,是殿下让你交给驸马的。你拖住她一刻钟,我去找李坚的人头。” “将军,你知道郡主把东西放在哪里?” “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哪要一刻钟,片刻就够了。” “哦,将军,那你当心点!” “嗯,你也担心点。记住,一定要缠住她,不可让她到处乱走。” “是,将军!”马三保挺直胸脯,拎着木盒,带着将功赎罪的决心进了徐府。 马三保的再次出现令徐妙锦大吃一惊,她估计马三保发现东西被掉了包,来找她兴师问罪。 她把双手背在身后,脸上鄙夷不屑,心中没有丝毫愧疚,她做的是正义之事,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只是为了铲除奸恶。 “你来干什么?”徐妙锦斜睨着马三保,警告他谨言慎行。 “郡主,属下,属下可能落了一个东西在府上。”马三保的语速很缓慢,他时刻谨记红石要他拖住徐妙锦的吩咐。 “什么东西?你能落下什么东西,这里没有你的东西!”徐妙锦一口回绝。 “是……一封信。” “信?”徐妙锦走到马三保身旁,马三保的话出乎徐妙锦的意料,也引起了她的警惕。虽然她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大阴谋,用一个大石头替换了人头,但或许还有她未察觉的东西。 “属下能不能去饭堂看一看?属下可能吃饭的时候落下了。”马三保弓着背,表现得又是着急,又是恳求。 “当然可以,不过下人可没说发现了什么信。”徐妙锦边说边领着马三保来到饭堂,她锐利的眼睛比马三保更积极进取,迅速扫视,没有放过每一个角落。 马三保装模做样,磨磨蹭蹭,或者弯腰看桌底,或者移开椅子,或者走到墙角,甚至,他还抬头看了天花板,好像他的信长上了翅膀,可以飞上房梁。 “没有啊,哪有什么信啊?会不会在客房?你在那里躺过!”徐妙锦像是发现了巨大的秘密,没有理会马三保,径自冲向客房。 皇上不急,太监急,马三保跟在徐妙锦身后暗暗发笑。 一番大展拳脚之后,他们在客房里只找到一两个被仆人忽视的蛛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惊心动魄的发现。 “奇怪,信到底哪去了?这可怎么办?殿下不会饶了我!”马三保急得直挠头。 徐妙锦越发觉得那封被自己忽略的信里大有文章,可能与姐夫的造反有关,心中懊恼不已。 “坐!”深知冷静才能解决问题,徐妙锦拉过一张椅子,让马三保坐下。 “三保,你先和我说说这封信是什么样的?是给驸马的信吗?”徐妙锦笑容可掬,既然信已经杳无踪影,或许马三保知道信上写的是什么,她可以套出他的话来,那和找到了信也是一回事。 “是,是给驸马的信。殿下交代属下这封信很重要,千万不能弄丢,现在可怎么办?”马三保捂住脑袋痛苦万分,他还有很多招,一刻钟根本施展不完。 “别怕,今日你碰到我是你的福气,我会模仿姐夫的字,写得一模一样,根本没有人可以看出破绽。”徐妙锦得意洋洋的将双手插在腰上。 “只要你记得信上写的内容,我把它写出来,你再把它交给驸马,神不知鬼不觉,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徐妙锦朝马三保眨了一下眼睛,表明自己是站在他一边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1章 失而复得 “谢郡主,但是……属下……”马三保转过头,面对着墙壁,他不想暴露自己的神情。 他在思考是否要杜撰一封信出来,这样就可以花费一刻钟,甚至是更多时间让徐妙锦完成那份不存在的信,好让红石有充足的时间找到被他遗失的物事。 “但是什么但是……”徐妙锦走到马三保面前,目光严厉,“你到底知不知道信的内容,我好心帮你,你别瞎了眼不识好人心!” “殿下……”马三保皱着眉头,好像艰难的在与千军万马做斗争。 “三保,你的脑袋瓜是榆木脑袋吗?”徐妙锦毫不顾忌,伸手推了一把马三保的脑袋。 “分得清轻重吗?还有什么比丢了燕王殿下的信更糟的?你完不成任务就是死路一条!我见过姐夫处死一个燕府护卫军官,他那个人一点情分都不讲,心狠手辣,没有把别人的命当做是一条命,否则……” 徐妙锦咬了咬嘴唇,刚才是她胡编乱造,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的真心话:“否则他也不会发动战争!” “呃……郡主,您不要生气……属下……告诉您,只是……属下恐怕记不全。” “没事,三保,来,这边坐下!”徐妙锦转怒为喜,走到案几旁,拿起墨棒开始亲自研磨。 她以前从不自己研磨,总觉得墨汁会沾上手指,但此刻她不愿意招呼小翠过来,唯恐任何一点小小的变化都会破坏了事情的良性进展。 “三保,记不全不要紧,只要你记得大概意思,我帮你拓写下来,让驸马知道姐夫都和他说了什么就可以了。”徐妙锦的声音婉转的像晨间的百灵。 “是,郡主。”马三保走到徐妙锦身旁坐下,开始了一场虚幻的回忆。 就在马三保和徐妙锦斗智斗勇的时候,红石从后院翻墙进入徐府,径直朝花园走去。 他来过徐府好几次,对徐府的布局了如指掌。经过迅速的分析,他认为徐妙锦藏东西的地方,要么是自己的房间,要么是花园。 由于这样东西的特殊性,红石否定了徐妙锦会把一颗人头藏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直奔花园。 幸亏花园中空无一人,红石边走边打量着整个花园,除了墙角,其他地方都一目了然,没有可以藏匿东西的地方。 地面的土也没有新翻的痕迹,他穿过草坪,步步逼近被藤蔓缠得不堪重负的围墙。 围墙很长,墙角里阴暗的地方很多,如果徐妙锦把人头埋到土里的话,他恐怕要找上一阵。 他拨开藤蔓,一处一处检查泥土是否有翻新的痕迹,查看了几处之后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红石摇摇头,对一刻钟内找到人头失去了信心。 一只壁虎从丛林里钻出脑袋,瞪着红石,甩甩尾巴,它的嘲笑和挑逗显而易见。 它朝东边爬了两步,扭转美丽的弯曲身段,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红石一眼,再爬两步,再回头。 红石没有挪动脚步,壁虎大失所望,赌气地抛下红石一直往前爬,直到一棵枯干的树墩旁边。 最后一次回头,它看见红石就在身边,它欢快地卷起尾巴,一个后空翻,没入枯草丛中。 红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着壁虎向东面走去,或许在他茫然的时候,他隐隐觉得这只壁虎给他指出了一个方向,不管那是不是正确的方向,他愿意一试。 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红石的鼻子里——他常用的防腐中药味,来自树墩后边。 “哈哈!”红石欣喜若狂,一脚踏在树墩上,俯下身拨开徐妙锦精心伪装的藤蔓,提起用衣服包着的人头。 在离开之前,他想感谢恩人,恩人却有玉成其美不言谢的高尚情操,不肯再次露面。 “多谢!多谢!兄弟,以后有什么忙要我帮就说一声!”红石对着墙和草丛鞠了一个躬,慷慨地许下了回报的承诺,拎着人头,翻出了围墙。 红石按照他和马三保的约定,在徐府门外等待一刻钟。 马三保出现的时候,徐妙锦也追了出来,曾经干脆利落的女侠变成了絮絮叨叨的妇人,坚持要马三保留在府内再想出一些更关键的细节。 “三保,你真的不要那封信了吗?” “不要了,不要了,郡主受累,属下没用,想来想去也尽是些问候的话,还不如属下直接和驸马传达了。多谢郡主!”马三保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深深的向徐妙锦鞠了一躬。 退到门外时,他背对着台阶,差点摔倒,红石在暗处笑得前仰后合。 见到红石时,红石捂着嘴还是停不了笑。 “将军,你怎么了?”马三保满脸疑惑。 “没什么,就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妙锦,你总算是逃脱了他的魔掌,哈哈哈!” “以后属下不能再来这里了,这回出得来,下回就不知道出不出得来了。”马三保耷拉着嘴,他只觉得心有余悸,一点都不觉得好笑。 “好好,也没你下回机会了。来,把它放到盒子里,”红石递上人头,“鸡蛋和隔板都不要了,那是为了过城门用的。赶紧送到驸马府,我在小屋等你。” “是,将军!” 马三保终于将木盒亲自交到了梅殷的手里,起初守卫不肯让他见驸马,他就一直威胁守卫担心饭碗和前程,威胁的手法比起今日之前增长数倍,这让他始料未及,他不知道在面对孙夫人和徐妙锦的历练中,他除了害怕,还收获了威胁的手段。 梅殷盯着桌上的木盒,想着刚才那个怪人,他魁梧健壮,雷厉风行,虽是农夫打扮,却像是个军官。他坚持当面把木盒交到他的手中,并且一再嘱咐要他立即打开木盒。 他是谁的下属?送这木盒来有没有什么阴谋? 梅殷没有急着打开木盒,越是不同寻常的东西越需要心理准备。他想起了最近与他水火不容的齐泰,会不会是齐泰送来的东西,威胁他就范? 他也想起了恕妃,虽说他们正在结盟,但结盟也有可能说裂就裂,恕妃的心思他永远琢磨不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2章 惊魂不定 从木盒的主人到木盒本身,梅殷希望建立起一些合乎情理的联系。在猜测了几个木盒的主人之后,他把自己的专注力放在了木盒本身。 一股淡淡的药味渐渐弥漫了整个书房,引诱着梅殷将木盒打开。 梅殷把手慢慢伸过去,搭在盖子上,掀起一个角,中药味迅速从盒子里逃逸出来,像火药一样充斥了整个屋子,梅殷似乎看见了那些浓浓的烟雾。 他本能的把手缩回来,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可能会给他带来某种程度的危险。 他在一尺之外静静的看着木盒,以及被掀开的那一块缺口,想象袅袅上升的气味。 “难道这里面是药?”梅殷皱着眉头,他最先想到的是毒药,因为他目前身体强健,应该没有人会给他送来治病的药物。 他站起身来,在屋中转了两圈,始终与木盒保持着一两尺的距离,终于他完成了心理建设,不再犹豫,走到木盒旁边迅速掀开盖子。 “啊!”梅殷失声惊叫,扔掉盖子,弹出三尺开外,撞在墙壁上,双手的指甲陷入木头之中,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在他的鼻子忍辱负重的同时,他的眼睛遭受了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惊骇。 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被砍死的人,更没有见过被砍下的人头,他只觉得眼前是白晃晃的画面,白的像是冰封的雪山,画面正中两个圆滚滚的眼睛瞪着他,深邃的像是来自世界的尽头。 梅殷觉得浑身发颤,冷的像是掉入冰窟窿,他从墙的这一头慢慢拖行到另一头,离木盒越来越远,然而恐惧却没有减少一分。 木盒具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将他拖拽至刺骨的深渊,那些从木盒里跳跃出来的气味无孔不入,撩拨他的长发,钻进他的衣服,扎入他的皮肤,在他的骨髓中横行无度。 梅殷觉得胸口窒息,一口气之后,另一口气似乎就不肯再赐予他,于是他不再坚持与恐惧对抗,拉开房门,仓皇逃出了书房。 “驸马!”宁国公主正在长廊上给绿萝洒水,听到书房的门被重重打开,她放下手中的水壶,快步走到梅殷身旁。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看,这满头大汗的。”宁国公主拿出绢帕,温柔地替梅殷摸去汗水。 梅殷摇摇头,舔了舔发白的嘴唇:“没事……我……刚才小憩片刻做了一个噩梦。” “哦,做噩梦了……”宁国公主又开始轻轻抚摸梅殷的背,“最近朝中的事太多,也难怪你会做噩梦。我给你炖点人参大枣汤,再加些远志安安神。” “对了,现在燕王怎么样了?还是不肯罢兵吗?”提起燕王,宁国公主的圆脸瞬间拉长了,她恨这个哥哥破坏了大家庭的和睦,气恼他在父亲离世后便露出野心勃勃的本性。 “燕王不会罢兵的……”梅殷觉得手脚无力,在长廊上坐下。 “他这个人怎么搞的,就这么想当皇帝吗?父皇果真慧眼识人,知道燕王心术不正,所以不将皇位传与他……” “嘘,公主,别胡乱议论朝政。” “什么嘛,现在燕王搞得朝中人人焦头烂额,我埋怨他几句又怎么了,我在皇后面前也常常说起燕王的不是,如果皇上听到了,肯定觉得我说的好!哼,我都后悔当初叫他四哥了,我没有这样的哥哥!” 看见宁国公主绝情的样子,梅殷忽然一阵心慌,脱口而出问道:“公主,假如我犯了错,你也会后悔嫁给我吗?” 他看着努力攀爬的绿萝,不敢与宁国公主对视。 “那得看你犯什么错了,如果你要找个小老婆,那我就把你休了,如果你要像燕王那样祸国殃民,我一定亲手把你杀了!”宁国公主的双眼不停扑闪,眼中有警告的意思又不失娇俏,其实她不相信梅殷会对不起他,更不相信梅殷会背叛朝廷。 “呵……”梅殷苦笑,他很想告诉宁国公主他活得有多么痛苦,他度过的每一天对他来说是怎样一种酷刑,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说。 他站在黑暗中,公主站在光明里,他们永远都无法达成一致,他的秘密只有一个人可以知道,那就是同样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恕妃。 “我……去准备一下明天朝堂上要进谏的内容。”梅殷站起身来,目光从公主的肩头掠过。 “别太累了,有难事和我说,说不定我也能帮上一点忙呢!”公主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只有心无城府的人才会涌现的笑容。 梅殷回到书房中,在享受了清新的空气,甜美的爱情之后,他终于定下神来,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恐怖的木盒上。 这颗人头是谁?到底谁会想把一颗人头送给自己?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梅殷将恐惧逼至角落,开始思考有意义的问题。 要解决所有的疑惑,他必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谁的人头,他那匆匆一瞥,只看见了惊魂的眼睛,没有认出这张脸属于谁。 梅殷咽了两口唾沫,取下刀架上的刀,慢慢往木盒靠近。他瞪圆了眼睛,不敢眨眼,好像人头会突然从盒子里跳出来袭击他。 依旧是那一双深邃的眼睛率先映入他的眼帘,这一回这双眼睛不像刚才那样夺他魂魄。 “习惯”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在它的帮助下,神经的触角会慢慢钝化,新奇不再那么新奇,喜悦不再那么喜悦,恐惧也不再那么恐惧。 梅殷将视线从那双眼睛往周围移动,他的眉,他的额,他的鼻子,他的嘴唇,梅殷很快就认出了这一张脸。 他是李坚!和他一样身为驸马都尉的李坚! 李坚跟随耿炳文的大军一起去了北方,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朝中没有得到他战亡的军报?又是谁送来了他的人头?这个人有什么目的?警告他也会有同样的下场吗? 事情有了进展,梅殷的脑子却更加混乱。无论他多么努力地着他有可能和李坚产生的任何一丝关联,他们的出生、他们的背景、他们的夫人……他还是理不清头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3章 一叠战报 梅殷又退到了墙边,敲敲自己的脑袋,远远凝视着这个折磨人的东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同样身为驸马,他的人头却还在他的项上。 “驸马!”宁国公主站在门外喊道。 “呃……有什么事吗?我有点忙,晚一点出去和你说。”梅殷奔到门边,将门从里面拴上,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拒绝公主。 “你怎么了?我偏要进来!”公主试图推开门,却发现门被死死卡住。 “怎么回事,你还锁门呀!你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开门!”公主将门敲的砰砰响,木门和门框都开始晃动起来。 “来了!你……等一下!”梅殷扑到木盒面前,盖上盖子,慌乱之中将木盒扔到屏风后面,其实那里并不是一个稳妥的地方。 他定了定心神,抹掉额头上的汗,走到门边,稍稍平息了七上八下的心跳和气喘如牛的呼吸,然后打开了门。 “你锁在书房里干什么?”公主绕过梅殷,嗅了嗅书房中的气味,“咦,这什么味道?” “没有啊,没有味道啊!”梅殷鼓起勇气睁眼说瞎话,他偶然看见刚才从刀架上取下的刀正躺在桌上和他并肩作战。 他心花怒放,抓起刀:“公主,你怎么突然闯进来?我在练从恕妃那里借来的刀谱。” “你不是说在写明日朝堂上呈给皇上的奏章吗?”宁国公主没有被梅殷的伎俩欺骗。 “嘿嘿,奏章早写完啦!我就是想给你个惊喜,所以偷偷的练那刀谱,你不是特别喜欢那套刀法吗?” “真的?”宁国公主绕着梅殷转了一圈,将他全身上下都透视了一遍,“你耍一遍给我看看!” “走,到外面去,我耍给你看!”梅殷果断干脆,拉起宁国公主的手就往门外拽。 “扑哧!”宁国公主笑出声来,看见梅殷认真的样子,她相信是自己误会了他。 “好了好了,你呀你,哪有人在书房练刀的?别打碎了父皇赐的瓷器!”公主甩开手,心中释然了,颧骨上的一粒美人痣欢快的跳动。 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她忘了书房里奇怪的味道,相信了梅殷没有对她有任何隐瞒。 “嘿嘿,就想让你高兴高兴,公主高兴比皇上高兴还重要!” “嗯,油嘴滑舌,”公主拍了一下梅殷的胸脯,“难怪最近结实了不少,呵呵,再练下去,皇上也要派你上战场了!” “上就上,我也想为朝廷效力!” “你日日为皇上分忧,穷思极虑想着那些伤脑筋的问题,那不也是为朝廷效力吗?” “出谋划策只能在这皇宫之中,上战场却是有另外一番豪情壮志,我想有一天……” “嗯,我夫君真是好样的!对了,你练的是哪招啊?”宁国公主转移了话题,她不想再提上战场的问题,她绝不想让梅殷在枪林弹雨中穿梭。 “公主,午膳后我们再慢慢聊,我这满头大汗的,先去洗个澡!”梅殷应付自如。 因为宁国公主单纯善良,她永远不会成为梅殷的顾虑。 洗完澡,用完膳后,梅殷以午休为名,没有继续和公主讨论刀法,悄悄独自前往皇城以西的会同馆。 在这一个时辰中,在陪公主的同时,他想好了自己的下一步棋。他转移了对李坚的抽丝剥茧,将目光锁定在伐燕主将耿炳文身上。 凡事只有秉轴持钧才能把握全局。李坚的战死必定和耿炳文有关,而耿炳文事关朝廷与燕王的对战,一个多月以来,耿炳文没有发回一封战报,这很不寻常。 明朝驿传在京师不设水马驿,只在京师以外的各州县才设水马驿。京师则由会同馆负责传达兵部的公文。 梅殷打算亲自到会同馆询问战报,他不能指望齐泰告诉他前线的状况,而且很有可能正是齐泰扣住了战报,没有呈报皇上,朝中才会对耿炳文的战况一无所知。 会同馆的一名副使闻风而来:“驸马大人大驾光临,有何吩咐?”副使卑躬屈膝,如果需要,他可以在地上爬行。 “把兵部的战报拿来给本官看看!”梅殷正容亢色,他是顾命大臣,辅佐皇上伐燕,自然有权了解前线的情况。 “战报?”副使面露难色,忐忑不安,知道自己惹上了大祸。 “耿炳文的战报,快去!”梅殷的口气不容分辩,副使越是为难,他越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这……”副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后悔自己刚才草率的决定,以为可以攀龙附凤,亲自跑来接待驸马,却不料遇上了豪猪,驸马要看的战报正是齐泰一再叮嘱他必须保密的东西。 “这什么?还不赶快去拿!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梅殷少有恼羞成怒的时候,其中的几个字还破了音,他清了清喉咙,严厉的神色却没有减少一分。 “驸马大人,齐尚书……不准任何人看战报。”副使哆哆嗦嗦推出齐泰作为自己的挡箭牌,这也合情合理,他不该夹在二者之间受这份罪。 “皇上派本官来取战报,你若不拿出来,本官这就走了。”梅殷棋高一招推出了皇上,齐泰和皇上,谁更尊贵不言而喻。 他转过身,留下副使艰难地思索着自己的前程和性命安危。 “不不不,奴才……这就去拿。” 副使明智的选择了听令皇上,他走到存放战报的架子面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艰难的才能识别出外面标注的年月和姓名,最终取出了十几份战报,像捧着烧红的铁块一般痛苦,递给梅殷的时候,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用尽,气喘吁吁的靠在一根圆柱旁,仿佛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 梅殷接过战报,不用翻阅,他已经猜出了八九成,朝廷必然是战败了,否则齐泰没有必要扣下这些战报。 从雄县全军覆没,到退守真定,梅殷看过了耿炳文每一次战败后的汇报,他面无表情,心中波澜起伏,明军节节败退给他带来的不是悲痛,而是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4章 转喜为忧 秋仲月,文华殿即将举行一年两度的经筵之礼。朱允炆神采飞扬,这是他最喜欢的活动之一,最重要的是近来没有战事忧扰。 早朝之后,他就和方孝孺开始讨论四书五经,他得在经筵之礼上撰写御论,这是他在群臣面前大展才华,让群臣对他心悦诚服的大好机会。 梅殷提着沉甸甸的木盒,怀揣十几封战报,穿过了东面文华门,跨过甬路,来到了文华殿。 他不怕搅扰了皇上的雅兴,粉碎了皇上德治的梦想,他要让兴致盎然的皇上,让平静的文华殿燃起战火硝烟。 “驸马,过几日就是经筵之礼,你做好准备了吗?你打算说哪几本经史?”朱允炆笑容满面的询问梅殷,全心全意沉浸在经筵之礼中,他不善于察言观色,完全没有注意到梅殷不同寻常的侃然正色。 “皇上,臣已做好准备,不过今日臣另有要事禀报!” “驸马,其他事先放一放,朕和大学士正在辩论,你也一起来。三人的辩论定比两人的辩论更加精彩。”朱允炆摩拳擦掌,准备决一死战。 “皇上,不!”梅殷猛然下跪,伏地磕头,“皇上,臣有重大军情禀报,不可延误!” 朱允炆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取而代之愁眉和些许惊慌。 他慢慢分开正在摩擦的双掌,缓缓垂下,搭在龙案上,弯曲双腿,正襟危坐,无助地看了一眼梅殷身旁的方孝孺,希望他拉他一把。 “皇上,军情要紧,还是先听驸马禀报军情。”方孝孺没有如朱允炆所愿。 “驸马,你说。”朱允炆只好就范,开始转而期望所谓的军情不过是小事一桩,可以速战速决。 “这是耿炳文送来的战报,请皇上过目!还有,这个木盒……”梅殷低下头,“也是前线送来的。” “那是什么?”朱允炆指着盒子。 “请皇上先看战报,看后自然明白盒子里为什么有这个东西。” 朱允炆审视梅殷,想从他的脸上读出木盒里的信息,可他一无所获。他把目光从梅殷脸上移开,找到了木盒,内使正捧着木盒走上阶陛,朱允炆的目光随着它也上了阶陛,直到木盒摆放在他的面前。 “拆开!”朱允炆命令内使。物品总是比文字醒目,在木盒和战报之间,他想要先解开木盒之谜。 梅殷没有阻拦,他指望着那颗触目惊心的人头证明自己提议李景隆伐燕是个正确的决断。 皇上的震惊越大,产生的效果就越好,换帅的可能性就越高。 内使无所畏惧地打开了木盒,但在他和朱允炆同时看到那张苍白的脸时,烙下了一生中最可怕的记忆。 朱允炆尖叫一声,蜷缩在龙椅里,内使不敢后退一步,常年在皇上身边练就了迎难而上的本事。 他飞速从龙案上抱起木盒,将它移到地上,然后觉得木盒离皇上还是太近,又将它推到了更远的墙角,并且仅仅将盖子封住,一脚踏在盖子之上,不允许里面的妖魔邪祟再出来祸害皇上。 气度非凡的宽敞龙椅唯一一次给了朱允炆巨大的帮助,那高高的后背隔绝了他和一颗恐怖的人头,温暖地给他提供了避风的港湾。 “皇上!”方孝孺没能顾及礼仪,三两步上了阶陛,走到墙角,英勇的挡在人头和皇上之间。 他的目光在内使的大脚和木盒上了停留了片刻,但没有关注木盒里的东西,取而代之的是斥责梅殷:“驸马,你这是何意?你带来什么东西惊吓皇上?” “臣该死,皇上莫要伤了龙体。这是……驸马都尉李坚的人头!”梅殷揭晓了答案,既然他们不让人头现于青天白日,那么只能由他亲口制造这场恐慌。 朱允炆目光发直,内使努力抑制住发抖的身体,方孝儒面色铁青,一时间炯炯的双眼竟失去了焦点。 “大胆!”方孝儒很快回过神来,自从他入世以来,就抱着一颗以死报效国家的心,即使是面对可以砍下他人头的刀剑,他也无所畏惧,更何况是一颗不会说话的人头。 “梅殷,你竟敢呈上李坚的人头,你是何用意?”方孝儒火冒三丈,怒发冲冠。他把皇上当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受到了惊吓,他怎能不为之动怒? “皇上息怒,学士息怒!”梅殷镇定自若,始终伏拜在地上,“李坚的人头是一个陌生人送到微臣府上的,微臣不敢有任何欺瞒,也不敢怠慢,立即将它送来了皇宫。” “拿走!拿到朝堂之外!”方孝孺指着木盒的方向,私自做了决定。 “是……”内使将脚从木盒盖上移开,弯腰抱起了木盒,此时这颗人头就在他的胸前,就在他的双眼之下,他觉得倒竖寒毛,提心在口。 与人头在他的践踏之下不同,刚才凛然正气还能压倒畏惧,可此刻他尝到了爬山越岭的艰难,举鼎绝膑的痛苦,目不能视的危险,费尽千辛万苦才把木盒移出了文华殿。 “皇上莫惊!李坚英勇就义,是大明的功臣。请皇上厚葬李坚!”方孝儒退到阶陛下,以长辈的宽慰语调,以臣子的赤胆忠心向朱允炆进谏。 仲秋的凉风吹进大殿,朱允炆打了一个哆嗦,身上的冷汗像薄冰一样寒彻透骨。 “朕是不是很没用?”他的目光追随着风,追随着被风吹的吱呀作响的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它们可以来去自由,而他,连害怕的自由都没有。 “皇上切勿自贬。”梅殷抢了方孝孺的话,他得为自己闯下的“弥天大祸”做一些补救,为后续的谏言增加说服力。 “皇上年纪尚轻,没有见过这等血腥之物,自然会有所抵触。臣听父亲说过,他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三日三夜不能食,不敢寐,这在将士中极为普遍。” 方孝儒斜睨着梅殷,似乎看透了他的惺惺作态:“皇上,没有人可以一夜之间变的英勇无敌,无所畏惧。皇上切莫自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5章 再议换帅 朱允炆点点头,把双臂重新放在龙案上。 “把木盒拿进来,放在这里!”朱允炆指了指面前的一块位置,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很清晰,方孝儒和梅殷都听到了他顽强的决心。 内使又一次抱起了木盒,他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离木盒这么近了,在气力衰败心力衰竭之前,他将木盒放到了龙案上,在一旁服侍,不敢离得太远。 朱允炆挺直身体故意向前靠了靠,离木盒的位置很近,他想要承受住挑战,他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挑战就永远没有尽头。 他拿起木盒旁的一封战报,快速打开封套,取出战报,看完一封又取出一封,动作麻利,没有停顿。 阅读完所有的战报,他抬起头来,一言不发,看着殿外被秋风卷到半空的枯叶。 “真定的风也这么大吗?”半晌,他开了口。 “皇上,真定地处平原,秋季的风恐怕比京城大多了。”方孝孺疼惜地看着朱允炆,那年轻的面庞上背负了太多沉重的东西。 “皇上不必过分忧虑。朝廷和燕王的实力孰强孰弱,显而易见,明军迟早都会灭了燕军。”方孝孺赶紧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他的话显然没能给朱允炆多少安慰,朱允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沉浸在对真定的想象中:“长兴侯不知道习不习惯北方的气候?” 梅殷立即抓住了机会,表现出为耿炳文的身体担忧的心情:“长兴侯年老,臣真担心他顶不住严寒的摧残。臣的父亲曾经说过年过六旬之后,就感觉到在马背上力不从心,尤其是严寒之际。” 方孝儒怒目相视,可是却不知该如何辩驳,他不是齐泰,没有领军打仗的经验,他的话不会有半点说服力。 “苦了长兴侯了……”朱允炆的鼻子发酸,“他回朝后,朕要给他加官进爵,给他……他想要的一切……” “皇上,对年老之人来说最幸福的就是颐养天年,臣斗胆再次谏言换帅!”梅殷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誓死谏言的决心。 他知道此刻齐泰不在场,是他动摇皇上对耿炳文的信心的最佳时机。虽然方孝儒站在齐泰一边,但在调兵遣将上,他比方孝儒有说服力的多,方孝儒是手不能提的文臣,而他出自将帅之门,有着天然的优势。说不定这一次他还可以连方孝儒一起说服。 “驸马,你抬起头来,你要让朕换帅?”朱允炆收回了远眺的目光,一动不动盯着梅殷。 梅殷挺起上身,却不敢仰望朱允炆:“是,这是微臣的看法。在长兴侯出战之前,臣原本就担心他不适宜长途远征,因此臣提出了反对意见,只是齐尚书坚持用长兴侯,臣在军事上自然没有齐尚书的见地,所以不敢再妄语。可如今,这接连的败仗恐怕证实了臣的猜测,长兴侯不适合做伐燕大将军,请皇上尽早换帅,以免延误军机。” “换李景隆?”朱允炆记得梅殷曾经推荐李景隆,他也动过用李景隆这个新将的念头,这源于他也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他想给年轻的将领机会,就像给自己机会一样,证明他们必将有所作为。 “是的,皇上,换曹国公李景隆!”梅殷心中窃喜,皇上不仅对他推荐李景隆的提议铭记在心,而此刻也已然显现出了换帅的动摇之心。 “可是……齐尚书认为李景隆没有实战经验,不可当此大任。”朱允炆眼中的一丝光亮迅速暗淡,他觉得自己还没有能力为如此重要的一个决策负责。 “皇上,长兴侯战败致使明军士气大挫,李景隆风华正茂,年壮气锐,可以鼓舞士气,重燃将士们的热情。所谓虎父无犬子,火尽薪传,李景隆在父亲李文忠的培养下,从小耳闻目染沙场作战,熟知趋利避害,此非常人可比。再则,他也练过几次兵,表现卓越,还得到先皇的肯定与嘉奖。皇上,后生可畏,我们不能小瞧了他呀!” 朱允炆沉默了片刻,梅殷的激情确实感染了他,但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齐泰的话言犹在耳,它们与梅殷的激情顽强对抗。 大殿东角的钟漏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那些毫不起眼的水滴从最顶层一层一层向下流淌,前赴后继从未停息,朱允炆的思绪也没有停止过,不过他一直得不到答案,他转向了方孝孺。 “学士觉得李景隆可用吗?”朱允炆期盼地望着他最信任的老师,他知道方孝孺不通用兵,但他的只字片语总能让他心安。 “皇上,要不要召齐尚书过来议事?”方孝儒提议,他不能为耿炳文的战败找到借口,也不知道耿炳文的战败到底会不会影响最终的局势,因此他不敢轻言换帅。 在他心目中只有齐泰可以高瞻远瞩,纵览全局,只有他的决定才是最合适的决定。 “齐尚书如果来了,他绝不会同意换帅。”梅殷据理力争,这一次他显得有些强硬,决定抖露齐泰的欺君瞒上来换得皇上的信任。 “皇上,如果臣没有收到李坚的人头,就不会到会同馆查阅战报,也就不会知道耿炳文连败数仗。臣猜测,朝中也有大臣不同意让年老的耿炳文上战场,所以偷偷给臣送来李坚的人头,不让皇上被蒙蔽,可是有人却一心想蒙蔽皇上。” “驸马,你是说齐尚书蒙蔽朕?” “恕臣直言,齐尚书不想让皇上换掉长兴侯,然而他坚持任用长兴侯,并非明智之举。皇上若不想看到明军败仗,继续南退,请立即以李景隆为帅!” 朱允炆用手指连续击打案板,这是他在做出一个决定前的习惯动作,他分明听到案板上哒哒哒的急促声响在催促他做出一个自己的决定。 “皇上,长兴侯不敌燕王已是事实,李景隆却未知,为何不给他一个机会呢?”梅殷趁热打铁,从朱允炆流转的眼波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努力即将得到回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6章 景隆出征 “机会,驸马说的对,再有才华的人他也需要机会才能展示自己的才华。”朱允炆心中的天平已经完全倾向了换帅。 “皇上……”方孝儒心急火燎,“李景隆确实是有才华,可是未必能打赢这场仗啊!” 梅殷立即堵住方孝孺的嘴:“皇上,退一万步说,如果李景隆真的败了,那也不过就是第二个耿炳文。可万一他胜了,燕军就此覆灭,皇上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寝食难安了!” 朱允炆的手指定住了。他那跳动在两个选择之间的心在多次偏向某一方之后,终于落在了那一方上。 “就这么定了,传令李景隆即刻出征,接替长兴侯耿炳文!” “皇上……”方孝儒面如死灰,看见朱允炆坚定的神情,他想即使此刻齐泰再场,恐怕也改变不了皇上的心意。 朱允炆伸出一只手阻止方孝孺继续进谏,他站起身来,跨下阶陛,穿过大殿,经过吱呀作响的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走到水井旁。 井水清澈见底,它是世上最甘甜的井水,养育了朱允炆,养育了宫里的每一个人。 朱允炆拿起井边的杯盏,勺了一盏,灌入嘴里,不觉刺骨的冰凉,只觉无比的甜美。 在即将消失的回甘中,他的不舍陡然剧增。 李景隆威风凛凛出征的同一天,红石和马三保也心满意足的驱马启程。 虽然一波三折,但最终朝廷按照他们的设计,换掉了难以攻下的老将耿炳文。对于刚愎自用的李景隆,红石知道很快燕军又要连下数座城池,一步一步逼近京城。 奇怪的是,他虽然觉得卸下了肩头重担,但却没有太多喜悦之情,每每眼前浮现出妙锦的愁容和愤慨,她的正义凛然和不肯妥协,红石的心里总会产生愧疚和自责。 几天之后,李景隆的大军还没有跨入黄淮平原,轻装前行的红石和马三保就已经到达了北平。 朱棣见到红石笑得合不拢嘴,战斗的疲乏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半点痕迹。 “红石,你又立了一个大功!没想到朱允炆这么听梅殷的话,真的派李景隆伐本王来了!” “殿下,红石临走前不是说过了吗?你安心等着,给他半个月时间把耿炳文弄走。他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道衍满意的看着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兄弟,发觉袁珙对他的预测也有疏漏,他这只终将成就王业的病虎绝不能少了红石。 “大师,您也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红石慷慨地报答道衍的赞美。 “好,好!你们俩能互相表扬对方,有进步了。来,大家坐下。三保,你也一起坐。” 朱棣拍了拍马三保的肩膀,他对这个少年特别看重,一心想把他培养成为自己最得力的助手。 “不了,殿下,属下……”马三保耸起双颊,轻轻摆了摆手,有些羞涩,他觉得自己年纪太轻,尚未建立功勋,不敢和朱棣、红石和道衍平起平坐。 “三保,殿下让你坐,你就坐!”红石按住马三保的肩膀,把他压在椅子上。 这一路上他与马三保亲近了许多,发觉他聪明沉稳,善于观察,好学努力,他能得到朱棣的重用,确实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而非溜须拍马。 “三保,一路上还顺利?没出什么事?”朱棣亲自给马三保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属下差点……”马三保面红耳赤,为自己犯下的错深深自责,不过他不愿隐瞒自己的错误。 他对朱棣甚是敬重,自从他的家乡被明军烧毁,乡民被屠戮之后,他曾经对明军恨之入骨。但是接触了朱棣,发现朱棣与其他人不同,朱棣将他当成亲弟弟一样对待,对他的姐姐也照顾有加,马三保渐渐改变了最初的想法,心中的恨慢慢被感激所代替,他珍惜朱棣对他的倚重,珍惜为朱棣效力的机会, “没什么大不了的,牵错马有什么关系?”红石打断了马三保,“还不是照样到北平了。殿下,你关心关心我。我在京城拉了两天肚子,估计在北平待久了,到京城有点水土不服,呵呵呵!” “你皮实得很,你会水土不服?”道衍伸手掐住红石的下颚,逼迫他张大嘴巴,往他嘴里打量一番,“牙口不错!不错!” “哎哟!”红石推开道衍的手,“大师,你买牲口啊?” “哈哈!你看你俩,就说了一句好话,又开始斗了!”朱棣轻抚垂挂于胸的胡子,自从袁珙在齐醉楼抖露天机后,他就开始对自己的胡须细致入微。 “多谢古将军!不过……”马三保固执的要在朱棣面前承认自己的错误,否则他觉得难以心安。 “不过什么,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较劲,一点小事非要记在心上,这样以后能成大事吗?”红石又一次堵住了马三保的嘴。 “殿下,属下一时疏忽,李坚的人头被郡主调包了,多亏古将军又找回了人头。”马三保的脸比刚才更红了,除了愧疚,还因为坦承错误需要十足的勇气。 “妙锦?你遇到她了?”朱棣的胡子微微颤抖,自从起事以来,他和徐妙锦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他知道志不同,不相为谋,他也相信这是暂时的。 总有一天,等到他大业成功的那一天,徐妙锦会看到他的选择是正确的,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只要成功了,他的一切行径便是顺理成章。 “妙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以为他只是发发小姑娘的脾气,没想到他动真格的,竟敢做出调包这种事?”朱棣有些气恼,轻轻在桌上拍了一掌。 “殿下息怒,妙锦也不是有心和殿下作对,只是她认了个死理。徐将军临死前交代过她和徐家所有的人要忠诚于皇上……我想当时徐将军的意思是担心家人以为他的死是皇上的安排。结果妙锦将父亲的话铭记于心,就认了个死理,一心一意忠于皇上。” 红石赶紧替徐妙锦分辩,生怕朱棣的恼怒愈演愈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7章 利用外援 朱棣并没有从红石的解释中得到宽慰,他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院中踱步。 “殿下,小丫头一点都不懂事就知道胡闹,她对殿下发动靖难之役不能理解,又哪里知道殿下四面楚歌,也是迫不得已。 道衍也赶紧发声劝说朱棣,把徐妙锦的敌对说成是小姑娘的胡搅蛮缠,这在很大程度上减轻了事情的严重性。 “哎!”朱棣叹了一口气,如果他没有这么喜欢徐妙锦,他就完全不会在意徐妙锦的所作所为。 “红石,多亏了你!你以后帮我多看着妙锦点,这丫头虽然只是小姑娘的任性,但我怕她还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 “是,殿下,放心!” “来,殿下,坐,我们谈正事。”道衍转移了话题,“李景隆虽说不济,却也不是不懂兵法。如今他率五十万之众,我们只有区区几万人,殿下,红石,你们有多少把握胜他?” 谈到除掉心头大患耿炳文而对付不足为惧的李景隆,朱棣又恢复了奕奕神采。 “赵括知道吗?朱允炆用李景隆换耿炳文就像那赵孝成王用赵括替代廉颇,必败!” “嗯,李景隆是纸上谈兵的赵括。可是这次他调动的是五十万将士……”道衍没有朱棣那么信心十足。 “大师,不用担心!我早就看中了兀哈良三卫和我十七弟的兵马,打算把他们‘借’来一用。呵呵!”朱棣诡秘一笑,他多年的盘算到此时正派上了用场。 “兀哈良三卫?”道衍露出惊喜的神情,“他们骁勇善战,如能得之,定能使我兵力倍增!” “当然,对于陆地作战而言,没有哪一支军队会比兀哈良三卫更出色的了。他们是狼,是虎,是最凶猛的野兽!”朱棣笑咪咪的抚着长须,仿佛看见黄沙之中兀哈良三卫策马奔腾正在为他驱赶最顽固不化的敌人。 “殿下,可他们已不受宁王节制,又桀骜不驯,反复无常,殿下要怎么个借法?”惊喜之色还未完全褪去,道衍马上就产生了新的忧虑。 “哈哈哈,他们虽然是战马上的英雄,刀剑下的战士,可是却不懂孙子兵法,他们的智慧,,哈哈哈,比起汉人那是差远了!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听令于我!”朱棣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像是吃定了兀哈良三卫。 红石摇摇头,他想的不是如何驯服兀哈良三卫,而是另外一件事。 “殿下,兀哈良三卫非我汉族……我们用他恐怕引狼入室,他们虽然不及汉人足智多谋,却也知道趁我大明内乱,坐享渔翁之利。” 话刚出口,红石惊诧的发现自己违背了初衷,在外族入侵面前,他潜意识地维护的是大明的统一,这么多年来,他所努力的,所期望的好像在不经意的瞬间会变成模糊不定的影子。 “殿下,红石说的有道理,我只考虑到未必借得他们来,却忘了他们的威胁。天元帝遇刺后,他们无处容身,假惺惺的投靠大明。可三卫才建立不久,他们又反叛了。殿下,我们不能指望这种墙头草效忠于您呀!” 道衍伸出一只手,烦躁的将停留在圆形石桌上啄食花生仁的小麻雀赶走,平时他对它们总有无比包容的怜爱之心。 “红石,大师,我可从来没指望过兀哈良三卫会效忠于我。我给他们好处,他们还我一个人情,仅此而已。至于引狼入室,绝不会发生,我眼睛亮得很。蒙古鞑子那种粗糙的心思哪斗得过我们汉人?” 小麻雀扑扇着翅膀飞了几尺高,又眼巴巴的看着盘中的花生仍不舍离去,再次降落在圆形石桌上。朱棣伸出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它,与道衍粗鲁的行径截然相反。 “殿下,”道衍斜睨着小麻雀,还是没有产生多少好感,“你要给他们什么好处?” “送他们一个名号。”朱棣将几粒花生米从盘中取出,放在小麻雀的嘴下。 “什么名号?殿下,别喂它了,它吃撑了!”道衍有点着急,他喜欢自己卖关子,却不喜欢别人卖关子。 “好好,不喂了,愿意吃就去吃!”朱棣把花生米扔在地上,小麻雀立即转移了阵地。 “大师,你说泰宁、朵颜、福余三卫,哪一卫实力最强?” “自然是泰宁。当初辽王阿札施里率领兀哈良投降大明,先皇封他为泰宁卫指挥,因此泰宁卫最强大。”道衍说道。 “朵颜卫可不这么认为。”朱棣咧嘴一笑,回想起往昔,“我和他们交过几次手,脱鲁忽察儿野心不小。” “朵颜三卫!”红石蓦然抬起头,他从泥潭里艰难地爬了出来,又回到了他的轨道上,牢牢抓住他的初衷,将那些疑惑和彷徨塞进黑暗的角落里。 “殿下要送给脱鲁忽察儿是朵颜三卫,将兀哈良三卫改为朵颜三卫!” “就你聪明,我也正要说呢!”道衍白了红石一眼。 “哦,大师你来说。”红石捂住嘴。 “好了,你们俩有多聪明,我不知道吗?哈哈哈!”朱棣会心大笑,他们三人像紧紧绑在一起的一捆箭,总是有着鲜明一致的同一个目标。 “殿下要帮脱鲁忽察儿打压泰宁卫,让他成为兀哈良三卫的首领。那兀哈良三卫不就得以朵颜三卫命名了吗?这样的话,谁不就都知道了朵颜卫才是三位之首吗?殿下利用他们的内斗,让他们为我们打仗!”在红石的结论上,道衍详细加以说明。 “呵呵,大师说的好,说的好!你们觉得这样如何?我们是不是可以借来朵颜三卫了?”朱棣双手一摊,好像事情已经成功。 “借是借的来,可是就像红石说的,怕他们生乱!我们现在正在和朝廷打得不可开交,蒙古人如果插进来捡便宜就糟了,我们可没有精力既对付朝廷又对付蒙古人。红石,你说对不对?” “不对,我觉得殿下说得对,彼此利用,仅此而已。蒙古人耍不了其他心思,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红石出乎意料的改了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8章 深入大漠 “什么?”道衍不得不拍了桌子,顾不上当着朱棣的面,“红石,你这两面三刀转变的够快啊!和兀哈良那种墙头草一模一样!” “大师,你动什么怒?谁说的对,听谁的嘛!你说说看,殿下哪里说错了?那蒙古人没几个读过《孙子兵法》,更不用说《吕氏春秋》、《鬼谷子》……” “好好好!你对,殿下对,就我错了!”道衍故意喘起粗气,像是经受着背叛的痛苦。 红石站起身,走到道衍身后,轻轻替他捶背:“大师,要不你占一卦,老天要我们听谁的就听谁的。” “别天天把占卦挂在嘴上,这是小孩的玩意吗?随手就占,违背天道!” “好好好,那我把戏法的秘密告诉你成不成?”红石伸手一挥,道衍的蒲扇出现在他的手中。 道衍一把夺过蒲扇:“哪来的?这这不是在我的床下吗?” “大师别着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如果你愿意,我还可以教你。” 道衍本就不够波澜的气息平缓了:“别反悔!” “好,你们俩讲和了,那我们继续!”朱棣已经喝完了一盅茶。 “这样,高炽守北平,大师,你留下帮高炽。我和红石假意离开北平,去援救永平,而事实上红石去兀哈良找脱鲁忽察儿,我去大宁找宁王。李景隆肯定以为北平空虚,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图谋一举拿下北平。等我们借了兀哈良三卫再回头打李景隆,和高炽、大师来个内外夹击,把那李景隆夹成个肉饼,岂不美味哉?哈哈哈!” 朱棣仰头大笑,李景隆可怜的模样似乎正栩栩如生出现在他的面前。 “殿下,我再补充一点,”道衍没有得意忘形,他把得意留给了敌人,“李景隆进攻北平将会路过卢沟桥,那卢沟桥我们也别把守了。他肯定会以为我们人手不足,顾前顾不了后。他越得意死得越快。” “好主意!”朱棣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心爱的胡子欢快地左右晃动。 “还有一个障碍。”红石提醒,“到大宁要经过松亭关,宁王早就为了防殿下,把大将刘真、陈亨和卜万布防在那里。尚且不说这三名大将都是良将,守军还有十万,殿下要是过不去的话,还谈什么收编宁王军队?” “嗯,必须绕过松亭关,不能与刘真他们正面相遇,等我和红石办完了两件大事,再来收拾他们。拿地图来!” 商议完朱高炽和大师守城的策略,红石攻下朵颜三卫的策略,朱棣拿下宁王的策略,红石和朱棣率军向北进发。 十日后,经过长途跋涉,大军绕过松亭关,避开了刘真、陈亨和卜万的布防,取道刘家口,来到了白雪皑皑的大宁城下。 “红石,你去找朵颜卫,一半将士们听你指挥,另一半留在大宁城外。我到城里和宁王会面。估计宁王会留我几日,我也可以赖在那里不走,直到等到你的消息。” “嗯,殿下,我们以七天为期限。脱鲁忽察儿若真的如我们所料急于成为兀哈良三卫之首,我一定会在七天内赶回来。” “好,你回来后和将士们会合,潜伏在城外的情义亭。到时我向宁王辞行,宁王一定会为我设宴践行。我说服他把设宴地点放在情义亭。你看到我摔酒杯就带燕军和朵颜三卫一拥而上,挟持宁王。如果那些宁王手下不惧宁王被挟持,硬是要与我方开战,我们就打他们个片甲不留。”朱棣的神情比四周的冰雪更加冷峻。 “是,殿下!那宁王的家室……”红石将目光从朱棣脸上移开,望向没有色彩的天地,拿着铜棒在雪地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 他也不知从何时开始担心在靖难之役这条漫长的道路上,会有无辜的人受到牵连,那些人因为他的恨失去了生命,这和他的生母,他的家人因为朱元璋的暴虐失去了生命有什么区别? 任何人都没有权利掌控别人的生命,没有权利毁灭生命。 “红石,我会留下宁王家室的性命,我要宁王臣服于我,却也没必要杀他的家人。何况他们都是手无寸铁之人,不可滥杀无辜!”朱棣满脸正气,他很清楚自己在帝王之路上不滥杀无辜才能取得民心,事实上他也不是嗜杀之人,他的目的是权力,而不是杀人。 “是,殿下!”红石微微一笑,他的心里或多或少得到了些许安慰——朱棣不是一个暴君,他珍惜自己的名声,懂得仁爱的重要。 对于红石犯下的罪孽,这或许是唯一的慰藉。 和朱棣分道扬镳的三天之后,红石渡过了归勒里河,翻过了朵颜山,找到了朵颜卫的大本营,拜见了脱鲁忽察儿。 脱鲁忽察儿对于这位汉族的不速之客十分警惕,尽管在他的地盘上,在他最熟悉的大草原,尽管他的身边全是蒙古之狼。 脱鲁忽察儿得知了面前这个汉人不是代表朝廷来招安的人,而代表的是燕王,他的心中产生了许多疑惑。 燕王造反人尽皆知,一个造反的王爷派人来做什么?想拉着他一起造反吗,还是另有目的?脱鲁忽察儿觉得他的面前有一个很深的陷阱,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身陷囹圄,在对方开口之前,他打算用他并不丰富的想象力,苦苦猜测一天一夜,这有利于他坚定自己的立场,而不会轻而易举上当受骗。 红石只从脱鲁忽察儿嘴里听到了一句“远道而来,先歇息”,就被安排在了一个单独的帐篷里,他没想到蒙古人也谨慎的像老鼠,狡猾的像狐狸。 既来之则安之,红石不打算积极争取,有时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大漠的夜冷得像冰窖,最齐全的取暖设备也没办法让一个来自南方的人适应。红石怪自己不争气,为此他赌气走出帐篷,考验身体和意志的极限。 一股透入骨髓的寒气扑面而来,红石打了一个寒战,不过他很快就被头顶上的繁星点点吸引了,它们密密麻麻,清晰无比,像是遥不可及,又像是近在眼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9章 青敏重现 红石从未见过这么多星星,从不知道星星这么明亮。 深青色的天空漫无边际,像是千里沃野,又像是万里深海。星空或许不是大漠唯一令人惊叹的景象,但一定是最美的景象,不仅是亲密的朋友在向你娓娓诉说,还是好奇的小孩在静静聆听你心中的秘密。它绝不像狂风和沙暴一样会带来伤害,相反,它的静谧,广袤,洁净,坦诚可以治愈一颗受伤的心。 红石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觉得寒冷,他看不完百变的星空,他看到了二十年来魂牵梦绕的人,爹,娘,家人,朋友…… 他们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他们无处不在,他们在围着他转。 他忽然不想报仇了,二十年来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目标没有意义,他的仇恨像最荒诞的文字,谱写出来的不是诗篇而是鬼符。 朱棣想做皇帝,道衍想做辅佐皇帝的人,他想做什么人呢?他想毁掉朱元璋,可是朱元璋已经不在了。 他想毁掉朱元璋的基业,可是朱棣如果做了皇帝,依旧延续了朱元璋的基业,他难道要把朱棣和道衍也杀了? 他以为“冤冤相报何时了”只是书里的一句话,其实他一直就在其中沉溺。 妙锦可能是对的,不孝不义,涂炭生灵怎么可能是人生正确的方向?可是,不报仇就是正确的方向吗? 他的亲娘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他的爹娘抚育他成长,他回报了他们什么?他甚至连他们的冤死都无能为力,不为他们报仇就是不懂得报恩,他不想做这样的人。 红石百思不解,浑浑噩噩的跟着星星走了很久,但是星空始终没有给出答案。 “主上,蒙古人真的会听您的投降朱棣吗?”一个女子声音打断了红石的思绪。 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好像藏在记忆封存的角落里,红石一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蒙古人有的时候很固执,他们总觉得外族人在欺骗他们。” 男人的声音浑厚苍老,乍一听不熟悉,但它好像又与红石熟悉的某个声音有那么一点难以觉察的联系。 他们是谁?是两个我认识的人?他们来这里干什么?红石忐忑不安,慢慢靠近帐篷。 女人说:“您的提议很合理,他们暂时投降朱棣,绝不会有什么损失,而来日却可能大有作为。” 男人说:“蒙古人怕成为汉人的奴隶。朱元璋建立三卫后,三卫没多长时间不就反叛投靠蒙古新汗了吗?他们只接受蒙古人的统治。” 女人说:“哼!倒挺有民族骨气,可惜不懂得审时度势。朱棣现在不成气候,能把他们怎么样?他们日日窥视中原,机会摆在面前却视而不见,愚蠢!” 男人说:“清明,拭目以待!我们出去喘口气,这里面虽然暖和但是闷得慌。” 红石知道该躲起来,可他的双脚却移不开。他听出了说话的女人是谁。 在被他封存起来的痛苦记忆中,有一个叫青敏的女孩,一个柔声细语,把他当成哥哥的女孩。青敏的声音变得干脆利落,没有以前的柔美、温和和娇俏,但它确确实实来自青敏。 红石一阵狂喜,青敏没有死!他急切的想踏入帐篷,抓住青敏的双臂,告诉她自己回到诚实谷没有看见她和海大叔时的绝望心情,告诉她这些年来,他常常徘徊在诚实谷最纯真的记忆之中。 可是转瞬,更多念头像瓢泼大雨一样浇在红石的身上。 青敏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诚实谷里与世隔绝的女子吗?她怎么卷入了朱棣和蒙古人之间的斗争中。 男人走出帐篷。红石站在最显眼的位置,站在最亮的那颗星底下,他看见那个男人戴着蚩尤面具! 红石慌慌张张转过身,逃走和躲藏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男人也看到了他。 “你是谁?”青敏也走出帐篷,厉声呵斥,没了往日的温和,没了熟悉的柔情。 红石疾步往前奔走,试图躲开他们,躲开不想面对的事实。 青敏拔腿就要追,蚩尤拦住了她:“别追了,都是他们的人!” 红石拼命跑,跑过一片又一片繁星,绕过一个又一个帐篷。风在耳边怒吼,黑暗扑面而来,他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觉得永远都逃不出一只小小的手掌。 直到精疲力尽,几乎窒息,红石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双膝上,弯着腰,瞪着脚底的细沙。 无穷无尽的细沙像浩浩荡荡的蚂蚁大军把他包围在中间,它们随时都会将他吞噬,如果黑暗愿意将美味拱手相让。 他扑通坐在地上,不逃了,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不知过去了多久,红石凝滞的血液开始流动,麻木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的大脑也不由自主运转起来。 青敏怎么也和这蚩尤在一起?难道诚实谷被血洗之后,她就投奔了蚩尤?这蚩尤到底是什么人?青敏、铁舒、识庐都和他认识,他身边到底还有多少人和蚩尤有关?为什么他要劝说蒙古人投降朱棣?这和自己来此的目的不是异曲同工吗?难道他是盟友不是敌人? 红石想起了那只在他背后的手,那只手在帮着他,可是却令他毛骨悚然。 蚩尤是不是就是那只手?红石打了一个冷颤,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活在蚩尤的阴影中,被监视,被控制。蚩尤对他无所不知,或许从他降生的那一天起,蚩尤就盯上了他。 在夜最深的时候,天空最暗的时候,红石回到了自己的帐篷中,带着随波逐流的无助感。 不仅对红石来说,夜无休无止,对脱鲁忽察儿来说,夜同样无休无止。 第二日,他终于又露面了,把红石请到了自己的帐篷中。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准备好了和汉人对峙的风险,准备好了有可能在语言技巧上处于劣势,还准备好了被汉人说服,当然前提是,他得获得一笔价值不菲的回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0章 朵颜三卫 脱鲁忽察儿的帐篷宽敞暖和,透着唯我独尊的霸气和不可降服的孤傲。 帐篷的门槛比一般帐篷的门槛高,毡门又厚又重,乌尼杆像是史前巨型生物的肋骨,不协调的是坠绳在雄伟的乌尼杆上打出了一个娇俏的蝴蝶结。 脱鲁忽察儿叉开双腿,在坐北朝南的毛皮椅子里招呼红石。 “阁下贵姓?”他的汉语很蹩脚,像是豆子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蹦,好像如果不小心惹怒了他,他一定会把那些字嚼碎了,让它们烂在自己的肚子里。 “敝姓古,名红石。”红石不卑不亢,虽然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虎背熊腰的摔跤手,他们的手臂和红石的大腿一样粗,厚厚的胸脯似乎连剑也射不穿,最骇人的是他们的鼻孔一张一合,好像随时都会喷出巨浪,将红石高高卷起,抛出十余丈外。 脱鲁忽察儿不明白为什么红石一点都不害怕,哪怕是一丝丝的不安。 “你是燕王帐前将军,本帅就称呼你为古将军。”还没进入正题,脱鲁忽察儿就显露出了不悦,这不悦来源于红石的过分镇定,他觉得在他的地盘对方必须显现出一丝害怕,这是他们的天然优势。 “指挥大人多礼了!” 红石一眼就看出了脱鲁忽察儿的心思,蒙古大汉还不知道如何巧妙地伪装。 “本帅不是大明的指挥同知了,你可以叫我元帅。”脱鲁忽察儿先表明了立场,暗示红石要想说服他投靠朱棣不是件易事。 “是,元帅。”红石微微一笑,“指挥,不,元帅应该知道在下来此的目的,在下就开门见山了。殿下请元帅率领的兀哈良助殿下一臂之力,作为交换,殿下愿意帮助元帅成为兀哈良的首领。” 听到红石的话,脱鲁忽察儿一怔,昨夜的千思百虑中没有一点与兀哈良首领有关,他不是不敢想,而是不敢把这与汉人联系在一起。 他心花怒放,急忙把目光从红石身上移开,看着炉火中跳动的火花,他虽没有能力掩饰自己的错愕和惊喜,却也不想被对手赤裸裸的看到。 他原本就猜测到朱棣派来使者是为了说服他加入造反联盟,可是却不知道这个使者也带来了令他心驰神往的交换条件。 这个交换条件,他梦寐已久,对它的渴望甚至更胜于剿灭大明。 在脱鲁忽察儿拼搏奋斗的几十年中,他主要的竞争对手是辽王阿札施里,而不是大明的皇帝。 朵颜在泰宁的压制下,处处忍气吞声。金钱、权势、女人统统属于泰宁,不属于朵颜。他们只能住在泰宁不稀罕的贫瘠土地,玩泰宁玩腻的女人,吃泰宁吃剩的骨头。 朵颜对泰宁的憎恶就在他们身边,像毒蛇一样尾随着他们,时刻提醒着他们,这与对大明帝国的恨比较起来简直是江河与池塘,高山与小丘,后者不值一提。 偏偏脱鲁忽察儿不是那种自认倒霉,没有骨气的家伙,他相信自己的能力胜过阿札施里,他缺少的只是运气。 他精心训练自己的军队,掩藏光芒,暗中蓄积力量,朵颜有了一些进展,可是在质的飞跃面前望而却步。 朵颜的人数比泰宁少太多,就算他们一个顶三个,还是斗不过泰宁。况且当初编军的时候,阿札施里先下手为强,夺走了优秀的种子,给他留下的都是歪瓜裂枣。优秀的种子自然有优秀的后代,歪瓜裂枣很难在这场斗争中获胜。 现在不同了,红石带来了燕军。他听闻燕军精兵如狼似虎,总是能以少胜多,把朝廷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他正是需要这样一支军队,与他一起除掉阿札施里,让他成为兀哈良的统领,让被压迫的朵颜兄弟终将迎来翻身的一天。 至于统领了兀哈良三卫之后,脱鲁忽察儿当然不会真心实意为燕王朱棣卖命,他会将眼光放得更远,放到了大明的版图。 以他的智慧和勇猛,兀哈良一定会成为蒙古的主力,在他锲而不舍的进取下,蒙古总有一天会挥师南下,扫荡中原。 “真的?燕王殿下肯帮我除掉阿札施里?”脱鲁忽察儿眼睛发亮,和炉火中的火花一样闪耀。 “是的,为了表示诚意,殿下令在下率八千燕军来此。现在他们正在朵颜山脚下等待号令,另外八千燕军在大宁城下埋伏。元帅只要一点头,他们就会像杀掉南军一样除掉元帅的敌人。” 红石也盯着炉火中的火花,其实他更需要它们狂热的力量来扫除昨夜的惊恐和疑惑。 “别,别!”脱鲁忽察儿的眼珠转来转去,心头涌上一万个主意,他正从中甄选对他最有利的那个主意。 “只要除掉阿札施里就可以了。泰宁卫的人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人,杀了太可惜了。他们会成为我的下属,臣服于我,这样兀哈良才会壮大。” “好,元帅说什么便是什么。” “算了,也不用杀阿札施里,只要把他从首领的位置上拉下来,让他知道我的厉害就行了。哼!卑微地活着比死了更痛苦!”脱鲁忽察儿明亮的目光中满是凶残与不屑。 “元帅英明!”红石高呼。 脱鲁忽察儿满意地点点头,让仆役给红石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作为他对红石,对燕军态度改变的起点。 他没想到自己准备了一天一夜的会面这么快就结束了,没想到一场改变他一生轨迹的会谈这么容易就达成了一致,没想到埋藏在心中几十年的恨终于要变成明晃晃的刀枪刺向阿札施里。 和红石分手以后,朱棣踏入大宁城。 他来过这里几次,熟悉的城楼,一样的街道,为了适应寒冷的环境而形成的独特穿着习惯,这一切令他想起了和宁王之间的兄弟情谊。 独处的时候人总是容易多愁善感,即使是他这样一个心里装着广阔山河的男人,一个金戈铁马,挥舞长枪的男人,也会萌生无人知晓的细腻情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1章 突然到访 宁王是朱棣的十七弟,他们虽非同母所生,但在纵横驰骋的气魄上,似乎都完美的从父皇那里得到了遗传。 父皇的慧眼一下就看中了他们兄弟二人的才能,把他们一个安在北平,一个安在大宁,连成牢不可破的屏障,抵御着北元的进犯。 朱棣和宁王曾经多次联手,成功击退了蒙古人,然而这一次,他却要带着蒙古人,逼迫宁王就范。 事过境迁,大宁城熟悉的味道带给他的再也不是兄弟相见的喜悦,而是难以言喻的哀伤。朱权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将他当做十恶不赦的谋逆之人,他们从惺惺相惜变成了针锋相对,他们兄弟的情分似乎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这次相见之后,他们会再续亲情,还是反目为仇,朱棣没有什么把握。 差役快马加鞭把朱棣独自一人到访的消息送到了宁王朱权面前。 朱权惊骇不已。他怕见到朱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朱棣已经站在了势不两立的位置上——朱棣反叛,而他的责任是镇压反叛。 朱棣到底来干什么?他靖难起兵已有三月,多城尽入囊中,战火连连,应接不暇,怎有空来到我这偏远的大宁之地?难道他打起了我的主意,打起了大宁的主意? 朱权最先想到了一个将领最重视之物——兵马。 难道朱棣是来求援的?很有可能。现在朱棣与朝廷在真定胶着不下,朱棣无法继续难移,恐怕他想借大宁的兵力攻下真定。 该怎么办?和朱棣联手还是独善其身? 以目前的形势看,朝廷的实力明显强于朱棣。如果朱棣兵败,落得个谋反的下场,那我不是也要一起陪葬吗? 可朱棣有勇有谋,极其善战,是我们所有兄弟中最强大的一个,和当年的父皇不相上下。万一朱棣胜了,我若不支持他,恐怕也难逃一死。 朱权左右为难,举棋不定,阴沉着脸。他的妃子张氏捧着一碗汤,走了进来。 张氏是个专注的女人,捧着汤的时候,她的眼里只有汤和行进的路线,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她全然不知夫君今日心事重重。 “殿下,天气越来越冷,臣妾特意给你炖了当归羊肉汤,你喝了它,暖暖身子。” 张氏把汤小心翼翼的放在朱权面前,双手叉在腰上,站在朱权身后,心满意足的欣赏着自己全心全意完成的一件事情,等待朱权体会她的用心,并且回馈以感激和爱。 然而,朱权与她所想象的样子截然不同,他一动没动,甚至连那碗热气腾腾的汤都没有看见,完全对张氏的心意视而不见。 “殿下,你怎么了?不喜欢喝当归羊肉汤吗?”张氏推了推朱权,有些生气,不过依旧带着娇嗔的语气,她正是凭着这点本领降服了朱权。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朱权猛然转头,张大嘴巴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夫人惶恐的像看见了鬼。 “殿下你怎么了,臣妾给你端汤来了呀!”张氏的脸皱成了一团,今日的夫君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夫君,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哎呀,不想喝,没心情!燕王要见我,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还喝什么汤!”朱权把汤移到一尺之外,以免那些不断升腾的热气给他本就焦躁的心情火上添油。 虽然朱权对张氏大声呵斥,虽然他把她的心意像垃圾一样挪开,但是张氏的脸却云开雾散,愁容一扫而光,因为她的真心实意并未遭到丈夫的轻视,这足以使她重新展开笑颜。 她的快乐就是这样简单。 “燕王?他不是疯了吗?怎么会来到这大宁城?”张氏积极的融入丈夫的所想,与丈夫站在同一阵线上,一直是她深受宠爱的原因之一。 “他疯了?”朱权疑惑的望着妻子。 “对啊,殿下,几个月前,你和臣妾提到过他。当时你说他很可怜,被皇上逼疯了,三个儿子又在京师不得相见。现在他怎么样了?他的儿子回去了吗?”张氏回忆着朱权的一字一句,她从没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哎,走走走,你别在这里烦我了,几个月前的事有什么好说的?”朱权失望的转过了头,用双手捂着脑袋,他还以为妻子想到了他没想到的事,却不料只是一些无聊的闲话。 “别打扰我,你赶紧走,我在想问题!”朱权不愿再重蹈覆辙,他曾经在夫人高涨的参与热情下听过几次她的建议,后来证明那些都是馊主意。 “唉呀,臣妾不走,殿下有难,臣妾怎么能独自享乐呢?臣妾一定要帮殿下渡过难关!” 张氏义正言辞,她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是王的女人,自然也得有一般女人没有的气魄。 “殿下,你说燕王现在在咱们大宁城?那么他的疯病肯定是装的,否则哪有这么快好?臣妾听说疯了的人一般一辈子都不会再变正常了。燕王心机真重,害臣妾还替他和他的儿子难过了好长时间呢!殿下……” 张氏虽然雄心万丈,但她没有相匹配的思维能力,絮絮叨叨的诉说自己的好心变成了驴肝肺,还撒娇地推了推朱权的肩膀,试图讨要朱权的安慰。 “你能不能先出去?我不想个办法对付燕王,咱们以后都得倒霉!”朱权一把抓住张氏的手臂,轻轻用力,疼的张氏哇哇大叫。 “哎呦哎呦!殿下要对付燕王,怎么对付起臣妾来了?放开臣妾,臣妾……和殿下一起想办法对付燕王!” 朱权松开手,又把头埋在了双掌之中,发出闷闷的声音:“你走,别碍事!” 张氏没有离开,她自以为了解朱权更甚于了解自己,朱权是希望和她共同面对困难的。 “殿下想怎么对付燕王?”她一边问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 “先敷衍一阵再说!哎,现在形势不明朗,我也不知该站在哪一边。”果真,朱权开始对张氏掏心掏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2章 兄弟暗斗 “殿下,臣妾有办法!”张氏的眼睛深不可测,仿佛面对一座过不去的独木桥,她却看到了岸边的垂柳。 朱权把头从双掌之间抽出,瞪着眼睛,一阵狂喜,然而他眼中急欲四射的光芒在瞬间便即暗淡,他想起了过往的不堪经历,不愿重蹈覆辙,在对付燕王这个重大的问题上,任何失误都将是致命的。 “殿下,臣妾真的有办法!”张氏投入其中,不能自已,急于证明自己的办法将为夫君扫除一切困难。 “殿下,燕王装疯,你就装病!装病可比装疯合情合理多了,不容得他不相信。他也不能指望一个病人款待他多长时间,他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张氏挑着眉毛,双目浑圆,与新婚之夜时端详朱权的模样如出一辙,她没有一般女子的羞涩,对成为自己男人的这个男人充满了好奇和欣喜。 朱权晦暗的目光也渐渐明亮起来,他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找一个借口拒绝朱棣求援,比如兵将都在各地镇守,大宁城内余数不多,又比如主将现在都设有两人,其中一人是朝廷派来的,他不便私自做主调动军队。 不过,他从来没想到装病这么简单的借口,虽然简单,但是比他寻找兵将作为借口的说辞更加逻辑严密,而且更能轻而易举劝退朱棣。 “嗯。”朱权点了一下头,表示赞同,但并未表现出欣喜若狂,“我也想过装病,不过……”朱权开始说瞎话,虽然夫人对她了如指掌,但他固执地认为自己必须保持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 他捧起了面前的当归牛肉汤,一边品着夫人炖的汤,一边想着夫人说的话,汤和话都出自同一人,它们必定可以很好地交融调和。 “殿下,别‘不过’了,装病是最好的,你还想其他的干什么呀?”张氏极力劝说,此刻她的专注已经从她的汤转移到了她的主意上,需要朱权对此作出评价,要么采纳,要么说出不足。 她是个一心一意的人,必须将她想出的这个主意落到实处,并且看到这个主意真的解决了夫君的烦忧才肯上罢甘休。 “我想想……”朱权忽然又提心吊胆起来,他重温了过去一次又一次张氏给他出主意后,他后悔莫及的经历,他的慎重努力拽着他,不让他掉入夫人的陷阱里。 可是当他舍弃掉夫人的建议,独自考虑解决燕王的办法时,却一筹莫展。 最终,在提心吊胆和一筹莫展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好,装病。”朱权没有多少底气。 “那臣妾去吩咐厨房备下酒菜,一半素一半荤!”张氏心花怒放。她总算赢得了又一次机会证明她的办法不总都是蠢办法。 “嗯……”朱权心不在焉,当归牛肉汤在嘴里又苦又甜,他想弃之不喝,却无意识的一勺一勺往嘴里灌。 “对了,殿下最近重病一直不见好,怕冷。记得了吗?”张氏心细如发,面面俱到,燕王还没到场,她已经投入了角色。 “嗯……”朱权除了点头,没有其他反应,毕竟提着心,吊着胆会消耗掉所有情趣。 朱棣一见到朱权就落下了泪:“十七弟,看到你好好的,四哥就放心了。”他紧紧抓住朱权的手,“你再也见不到……你十二哥了!” “四哥,别难过了,这就是我们皇室子孙的命运!”朱权的眼睛也湿了,不管朱棣有没有其他的目的,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不可能全是虚情假意。 十二皇子朱柏自焚的消息传到大宁时,他彻夜未眠,难过和不解比恐惧多得多。他难过的是一年之前他们兄弟还相安无事镇守各方,如今已是天人永隔。他不解的是,为何父皇才刚刚离世,其乐融融的大家庭就变得乌烟瘴气,自相残杀。难道没有了父皇,他们的亲情便荡然无存了吗? “十二弟甩手走了,留下我们二十几个兄弟受苦受难!五弟、七弟、十三弟、十八弟他们……”朱棣用宽大的手掌遮住自己的脸,无法面对这种惨状,泪水从他指缝中渗出,似乎他的感情就像这泪水一样纯净的晶莹剔透。 朱权在沉重的见面气氛下默默低下了头,一时间他甚至忘了装病。在一个与自己的身体内流淌着相同血液的兄长面前,在大明王朝共同的劫难面前,他为什么要猜忌?他为什么要伪装? “十七弟,”朱棣移开自己的手掌,粗鲁地抹掉脸上的泪,带着一丝难为情说道,“几年不见,今日难得见面你四哥居然在你面前流眼泪,真丢人!想想咱们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共同驱赶鞑子,豪迈对饮,何时会这般婆婆妈妈,哭哭啼啼像个女人似的。” “四哥,这些年多有变故,大哥、二哥、三哥相继离世,父皇也……哎!你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有父皇疼爱,有哥哥照顾的少年了,难免伤感,正常,正常!” 朱权也落下了泪,他赶紧吸了吸鼻子,用手背轻轻抹去泪水:“呵呵,四哥,你看你把我也说哭了。” “不哭不哭,十七弟,是四哥不好,四哥不说这些伤感的话了……你看,你都长这么壮实了,脸也晒黑了。父皇要是在的话,一定会说你长得像他,威风八面!” 朱棣漫不经心地聊起了不伤筋动骨的家常,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看得出他的泪水搅乱了朱权的心,不管朱权对自己的这次到访建设了什么样的防御心理,它都一定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动摇。 朱棣要的就是这个,兄弟之情有许多作用,可以携手并进,可以消除敌意,还可以拖延时间。 “四哥,我都二十一了,你还把我当小孩子。” 朱权想起了小时候朱棣教他骑马射箭,成年后他带着他上战场,总是义无反顾的挡在他的前面。朱棣是一个好哥哥,如果没有这场变故的话,他们的心或许会真正的走到一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3章 痛哭忏悔 “十七弟,你在四哥眼里永远都是小弟弟,不管何时何地四哥一定都会保护你!”朱棣也想起了他们俩齐头并进的日子,这些正是他这次出使大宁城的筹码。 “四哥,你一路赶来一定饿了?我们边吃边聊。”抛开眼泪后,朱权恢复了理智,急于展示自己的病体,好让朱棣趁早打消让他造反的念头。 酒桌上,朱权不停地给朱棣斟酒夹菜,自己却只喝了一些清粥,不见荤腥,滴酒不沾。 “十七弟,你怎么不喝酒,只喝粥啊?”朱棣拿起酒壶,就要给朱权斟酒。 “别,四哥!”朱权接过酒壶,“我来给四哥斟酒,四哥多喝些。我近来身体有恙,喝不得酒。” “十七弟身子不碍事?”朱棣暗中艴然不悦,他还没有说明来意,朱权就已经打出了拒绝的牌,这多少伤了他的心。 不过他清楚自己也是来者不善,不能够要求朱权有求必应。 “哎!太医又诊不出什么大毛病,只说受了寒。可是这已经有月余了,一到夜里全身冻得僵硬,盖了四五床被子还不觉得暖,哎……”朱权应景的打了一个寒颤,脸色说变白就变白。 “哦?十七弟一向身强体壮,怎会畏寒?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我那里倒是有一位精通医术的朋友。除了起死回生,世间还没有他看不好的病。我写封信,把他叫来。”朱棣放下酒杯,关切地看着朱权,好像已经无心再饮酒了。 “不用了,四哥,你那里已经焦头烂额,就别再操心我的事了!”朱权给朱棣斟满酒,“四哥,你喝,喝个痛快,忘了烦心事!” “十七弟,我没什么焦头烂额的,那都过去了,想明白了就什么事都放下了。”朱棣临时改变了策略。 他原本打算告诉朱权,他起兵只是要为兄弟们出一口气,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希望朱权可以和他并肩作战,两人平分天下。 其实不管朱权答不答应,他都已经做好了部署,到此只是来拖延时间罢了。 现在看来,朱权绝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与其碰了一鼻子灰,弄得百般尴尬,不如想想其他的办法,也好让他这几天在朱权这里住得舒心。 “想明白了?四哥说的是什么意思?”朱权放下酒壶。 “哎,我这靖难起兵打了也有三个月了,虽说胜多败少,可是将士们也折损了不少,粮草快断了,兵器也不够了。我看着将士们三个月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有吃过一顿饱饭,心里愧疚。你说我这都是为了什么呢?亲叔叔打亲侄子,一家人打一家人,打来打去不都是我们朱家的天下吗?” 朱棣举起杯,一饮而尽,将所有愁绪都咽下腹中。 “四哥,你……”朱权不敢相信朱棣的话,在他眼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后悔,而朱棣绝不可能。 朱棣果敢决断,他的强大不仅在于他的智慧,还在于他的决心,他是一个勇往直前,绝不会回头看的人。 “十七弟,你没有听错,你四哥后悔了!”朱棣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又一次落下了泪。 “我……当时气昏了头。十七弟死了,其他几个弟弟又被赶出藩地,变成庶民,在那蛮荒之地受苦。四哥心疼他们,这里……很疼!” 朱棣用力戳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要把前胸捅成马蜂窝,以此麻木伤痛。 “我的恨一时难平,恨皇上,恨他竟然这样对他的亲叔叔……可是现在我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皇上他年纪小,他害怕呀!他怕叔叔们权力太大,怕我们造反。十七弟,你帮帮我!” 朱棣的急切穿透了薄雾般的泪光,射向朱权:“你帮我现在就给皇上写信!” 朱棣用力吞咽口水,似乎有太多的话要和皇上说,解释,忏悔,醒悟,求得宽恕。 “告诉皇上,现在我的兵已经退回了北平,不会再发兵,永不!我只守在北平。以前都是我一时用气,没有顾念大明的安定,百姓的安居乐业。我不愿意做一个千古罪人,我只希望他当好这个皇帝,不辜负先皇的重托!” 朱权望着朱棣,极力在他真诚的眼神里寻找一丝谎言的影子。他没有找到,但他还是不敢相信那是朱棣的真心。 朱权了解朱棣,过去的朱棣。 一个人真的能改头换面吗? “四哥,你现在已经打到了真定,那耿炳文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攻下真定指日可待,你怎么现在要放弃呢?” 朱权开始试探朱棣,虽然他的本事都是朱棣一手教授的,虽然他只要动一动嘴皮子,朱棣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还是得主动出击。 他不想误会朱棣,不想站在朱棣的对立面,如果朱棣缴械投降,他打算帮他。 “十七弟,这三个月你不在战场上,你不知道自己人打自己人是什么感受。残酷!实在太残酷!打鞑子的时候,我们豪气云天,就怕少打一个。燕军打南军呢?你知道弟兄们怎么说?他们说他们在抽自己的身体!怀来那场战,燕府的护卫被宋忠调走,那场战,你知道燕军是怎么打的吗?不是杀了曾经同铺的兄弟,就是被同一个碗里吃饭的兄弟砍死!” 朱棣一拳砸在桌子上。 “咚!”他的恨,他的痛,与他的拳头一起发出巨响。 他的妙计,宋忠的惨败,怀来之战的细节在他的口中,在他的拳下变成了他想要它们变的样子,他声情并茂的描述,痛哭流涕的情感几乎打动了朱权,和他自己。 “十七弟,我真不想再打了!不管是胜还是败,我们都败了,死的全是我们大明的人!” “四哥……”望着心肝俱裂的朱棣,朱权几乎有点憎恶自己的小人之心了。 他希望朱棣真的如他口中所说的那样,后悔起兵,要跟朝廷和解,这是朱权最想看到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他就不用再左右为难,做好他的宁王,当好他的十七弟,过着以前那样顺心顺意的生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4章 投其所好 可是,当朱权的眼睛落到面前的清粥上的时候,他的顾虑又清清楚楚的写在上面。 眼前的朱棣还是以前那个朱棣,那个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朱棣,这样的朱棣会半途而废,停止反叛吗?这样的朱棣会为起兵后悔吗?他脸上挂着的悔恨和忧虑真的像它们看起来的那样真诚吗? 朱权不能在一瞬之间推翻了自己所有的成见,接受一个全新的朱棣,一个不像朱棣的朱棣。 他精通音律,知道那些音律天生就表达某种意境,无论你激情澎湃的将它弹奏出来,还是你沮丧绝望的时候将它弹奏出来,它虽然带上了你的色彩,但它永远也不会失去它的本真。 朱棣不动声色,一杯接着一杯喝闷酒,他的煽情必须适可而止,不能像滚滚江水一样涌向一个容纳不了江河的人。 沉默在酒气和清粥的热气中蔓延,与此同时,猜疑、不安、虚情、假意像无数条灵活的小蛇在两人之间滑动。 面对朱棣的敌不动,我不动策略,朱权有了一个算不上聪明的主意:以不变应万变。 他打算将张氏的办法贯穿到底,让朱棣住在府里几天,拖延些时日再作打算。 “四哥,你先别想这么多了。这几日你赶路辛苦了?先在我府上吃好,喝好,睡好,其他的事日后再议。” “十七弟,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到大宁来见你。今日见着了,真是高兴啊!” 朱棣拍拍朱权的肩膀,兄弟的默契不言而喻,他和朱权同样守着拖延策略,只不过他看穿了对手。 三四天下来,朱权在清粥豆腐中艰难度日,体型魁梧,平时每餐都要大鱼大肉的他突然断了粮,头晕眼花,四肢无力,倒不用再装病了。 朱棣和他白日相谈,夜里同枕,一步也不肯离开,好几次朱权想偷偷开荤,却不能得逞,只得忍着腹中火烧火燎的饥饿强颜欢笑。 朱棣这般珍惜得来不易的兄弟相聚,朱权哪里敢败他的兴。 张氏心疼丈夫,又用她那善于思考的脑袋想了一个办法,她深知对付别人就是抓住他的弱点,经她再三旁敲侧击,她终于得到了一个她满意的答案——朱棣喜欢吃生禽。 听到朱棣这个特殊的癖好时,张氏就觉得这里面大有文章可做。至于怎么做,做出怎样的文章,她深思熟虑了一日一夜。 “四哥,在我们这偏远的大宁可住的惯啊?”张氏脸上堆满了笑,为了丈夫单枪匹马向朱棣发起进攻。 “这里冬季漫长,物品匮乏,恐怕吃的,用的,穿的都没有北平好,和京城更是不能比了。” “弟妹多虑了!我餐餐饱腹,夜夜安睡,在这三个月中,这几天当真算得上是神仙过的日子啊!”朱棣不知道张氏葫芦里卖的药,不过他知道那里面一定有药。 “四哥满意就好,臣妾和殿下挖空心思到处找些不同的野味来,但还是怕四哥吃腻味了,款待不周,呵呵呵,就差没给四哥上活的菜了。”张氏向朱棣抛出一个诱惑的眼神。 “活的?”朱棣来了兴致,在红石和道衍的严厉监督下,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吃活禽了,面对张氏的诱惑,他毫不犹豫的跳进了显而易见的陷阱,“弟妹,你们吃活的?” “殿下不吃,”张氏凑近朱棣,像是与朱棣乃同道中人,“不过……臣妾吃。” “哦……”朱棣向后移动了一尺,咧嘴一笑,“弟妹怪神秘的。” “偷偷吃,躲着吃,呵呵,自然得小心!”张氏补充,这是重点,她整个计划的精华。 “哈哈,那弟妹与我正好臭气相投喽!”朱棣眉飞色舞,他的馋虫控制了他的理智,他甚至没有去想张氏说这番话的原因。其实这也源于他对女人自以为是的天性的鄙视,她们喜欢故弄玄虚,其实不过是小孩的把戏罢了。 “啊?”张氏故作惊讶,“四哥也吃活的?”她神神秘秘的脸开始绽放出笑容,为了难得一见的知音。 “嗯,其中美味只有吃的人知道。”朱棣抿了抿嘴唇,毫不掩饰自己的食欲。 “就是,那些不吃活的人都是傻子,而且他们还不许我们吃!唉,总是要偷着吃!”张氏的眼睛越来越亮,“四哥,要不……我们弄一顿,支开殿下。” “这里……方便吗?”朱棣无力地做了一下抵抗,红石的谆谆教诲和那一条条蠕动的寄生虫多多少少在他的欲望前露出了一点影子。 “方便,除了殿下,没人敢说一句话,我们把他支开就行了。”张氏义无反顾的背叛了丈夫,全心全意地向着朱棣。 朱棣轻轻点了一下头,摇晃的弧度几乎看不出来他在点头,但是张氏看见了。 她双掌一拍,像是成交了一桩大买卖:“四哥,就这么定了!那就在晚膳的时候,给四哥解解馋,黄羊怎么样?四哥在北平应该很少吃到这个东西。还有榛鸡、铁雀,嗯,让臣妾想想……” 张氏的主意很多,一样一样活蹦乱跳的飞禽走兽从她眼前掠过,没有一个逃脱了她的魔掌。如果宁王也有吃活物的嗜好,他一定会把张氏宠上了天。 “够了,够了!”朱棣笑容满面,所有顾虑在一样一样美味面前烟消云散,“这活物也不能吃得太多……”他假装克制了一下。 其实朱棣甚至在心中盘算起自己是不是会在大宁比预计的多待些时日,就让红石和燕军在情义亭空守几日。 “四哥难得来大宁,这里特有的野味要吃个遍才行,四哥回去后可吃不着了。”张氏的体贴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她必须热情周到,这样她的夫君才可以饱餐几顿。 作为一个女人,她的招多的数不胜数,抛媚眼,发发嗲,扭动纤细腰肢,这些举动在魅惑男人的时候绝对派得上用场,包括魅惑他们的食欲。 “多谢弟妹!”朱棣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没想到在吃上面,我和弟妹比起十七弟还是更投缘了,哈哈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5章 舍己救夫 晚膳时分,张氏用一盘泥鳅吓走了朱权,当然,这是夫妻二人精心设计的桥段。 “呵呵,支开殿下很容易,他连泥鳅都看不得,这些都是杀好洗净的,又不会动,有什么好怕的?不知殿下在战场上是如何杀敌的。” 张氏手脚并用,把泥潭里的泥鳅学的活灵活现,幽默在麻痹敌人的时候可以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这是她的计策中不可或缺的手段。 “杀敌是杀敌,泥鳅是泥鳅。我的下属杀敌时英勇的很,可是怕蟑螂,怕老鼠的也不在少数。”朱棣俨然和张氏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交。 “嘿嘿,男人奇怪的很,除了殿下。”张氏伸出一根大拇指,“殿下在战场上一定比这泥鳅还灵活……” 张氏忽然住口,发觉自己的幽默走错了方向,她用另一只手捂住嘴巴,原先伸出的那一根大拇指依旧在朱棣眼前晃荡。 “哈哈哈,弟妹别拘束,你说的没错,我在战场上确实像一条泥鳅,泥鳅有什么不好,眼光六路,进退有度,我喜欢你这个比喻。来,我们开吃!” 朱棣夹了一只泥鳅放在张氏的碗中,当泥鳅就在张氏的眼皮子底下时,她仿佛看见它们在泥潭里的模样,与她刚才学的一模一样,她只觉头皮发麻,五官瞬间开始躁动不安。 她根本不吃生肉,只是为了自己的丈夫可以躲在书房里吃大鱼大肉,才咬着牙陪同朱棣。 她想好了以肚子撑为借口,只看不吃,鲜红的血丝,难闻的怪味,看,对她来说都已是地狱般的酷刑。 “呵呵,四哥,吃,多吃些!”她赶紧堆起一个笑容掩盖几乎失控的面部表情。 幸亏朱棣全情投入到生食的享受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张氏的局促和难堪,他津津有味的将泥鳅放在蘸酱中裹上一层又红又黄的酱汁,然后将泥鳅一口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眼睛时闭时睁,连连点头,从嘴里呼出再也关不住的赞叹。 “好,好,味道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呵呵,四哥喜欢吃就好,这些泥鳅不容易找,大冷天的全都躲起来冬眠了,这冬眠的泥鳅是不是别有一番风味?”张氏寒毛卓竖,不知该把眼睛落在哪里,朱棣咀嚼的嘴巴让她恶心的拽紧了拳头,并且不停吞咽口水,以免胃中的食物反出来。 “嗯,何止别有一番风味,简直是神仙才能吃到的美味!”朱棣舔了舔唇边的酱汁,目光落在刚刚上桌的一盘鲜羊肉上,他迫不及待夹了两片,还来不及蘸好酱汁,嘴里的口水已经肆意横流。 他赶紧将生羊肉片送入口中,又开始了新一轮沉浸式的享受。 在朱棣的影响下,张氏渐渐接受了生肉的气味和品相,她甚至开始好奇生肉真的有如此美味吗?哪一天她鼓足了十足的勇气,一定要试一试,说不定她的人生会翻开新的篇章。 在张氏的谈笑声中,一盘又一盘没有烹饪过的鲜肉被送上了桌,朱棣始终忘我的品尝最原始的美味,直到他打了一个饱嗝,他朝张氏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张氏一直没有动筷子。 “弟妹怎么了?尽看着四哥吃啊?” “四哥多吃些!”张氏陪着笑,毫不顾忌地揉起了肚子,“午膳吃多了,到现在还撑得很!臣妾晚一些再吃。” “这可不行,弟妹,一起吃才更开心嘛!”朱棣夹了好几片生肉蘸好酱放入张氏的碗中。 本来已经接受了生肉,还打算日后尝试的张氏又冲动的涌上了呕吐感,她的笑容僵硬了,不停拍着胸脯,咽着口水:“真的,四哥,中午吃撑了,都满到这了,实在是装不下啊!” “快吃快吃,四哥刚才嘴馋了,没照顾到弟妹!怎么说也得陪着四哥吃一口啊!”朱棣盯着张氏和她的碗。 “呵呵,明天,明天弟妹一定陪四哥吃!”张氏说下豪情壮语,其实她只是想拖一天是一天,先过了今天这一关再说。 朱棣看看张氏,又朝门口外瞧了瞧,从张氏的脸上,他已经看出了这不是一个喜欢吃生肉的人,他猜想他的十七弟正在饭厅外的某个地方吃香喝辣的,只为了补偿装病付出的代价。 朱棣咧嘴一笑,出于恶作剧的心态,他打算让这夫妻俩自食其果。 “弟妹,你这就不对了,你也知道我们吃生肉的人和喝酒的人一样,要有人陪那才吃得香啊,你这样不行,这一顿你无论如何要吃几口,要不,四哥生气了哦!” “这……”张氏看看朱棣,又看看面前的生肉,尽管它们被裹上了厚厚的酱汁,得以伪装,但她一眼就能穿透酱汁,看到生肉恶心的模样。 “来来来!”朱棣夹起一块生肉推到张氏面前,像敬酒似的要与张氏碰一碰。 张氏深吸了一口气,目视前方,胡乱在碗中夹起一撮肉,在送入口中前,她朝朱棣笑了两次,难看的像哭一般。 “四哥,这个榛鸡的腿有嚼劲,你吃!你吃!”她忽然灵机一动,准备引诱朱棣再次忘我投入,而她则可以趁机偷偷扔掉肉片。 “两只腿,一人一只!”朱棣将肉片放入口中,随即夹起一只榛鸡腿,放入张氏的碗中,张氏所期盼的朱棣忘我投入一去不返。 一股酸水从张氏的胃里涌到喉咙,她赶紧捂住嘴,把它们咽了回去。 带着满嘴的酸涩和翻滚的胃囊,她陪着笑脸:“中午实在吃得太饱了,呵呵!早知道晚上要陪四哥吃这些美味,中午就不吃了!” 朱棣拿起绢帕,擦擦嘴巴,遗憾的说道:“弟妹不吃,那我也不吃了。” “四哥,四哥,这哪能呢?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得多吃一些啊!我嘛,呵呵,有的是机会!”张氏慌手慌脚也给朱棣夹了一只榛鸡腿,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推到朱棣面前。 “弟妹,别忙活了,我吃饱了,一个人吃,饱得快!”朱棣站起身来准备离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6章 出尽洋相 “别呀,四哥,这,这还剩一半呢,你哪能饱呢?”张氏心急如焚,不管朱棣饱没饱,书房里的丈夫肯定没吃够,她得想方设法拖住朱棣。 “弟妹,我把这锅粥送到书房中,十七弟肯定饿坏了。”朱棣不容分说端起一锅粥,走出了饭厅,撇下张氏。 “四哥!四哥!四哥!殿下不用吃,太医说饿一两餐没有事,反而恢复的更快……”张氏撒腿就跑,追在朱棣身后。 多少个“四哥”都嫌少,多详尽的解释都怕不够有说服力,多低三下四的语气都担心不够诚恳,多急的脚步都感觉不够快,张氏追出饭厅,使出浑身解数,但求朱棣放下手中的那一锅粥,停住走向书房的步伐,但却没能如愿。 朱棣推开书房门的时候,朱权刚刚狼吞虎咽下所有红烧肉。 他先挑肥的吃,总觉得三四天以来缺少的油水怎么补也补不足。肥的吃完了,他勉为其难吃瘦肉,不管如何都必须全部扫荡光,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最终这一顿鸡鸭鱼肉总算是稍稍弥补了他几天以来身体上的亏空。 除了嘴上没来得及擦的油花,几个满是油渍的空盘和书房里肆无忌惮的肉味,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说明他刚才吃过肉。 朱权抿住嘴唇,偷偷舔掉唇上的油:“四哥,你……这么快用完晚膳了?” “嗯,我担心你饿着,给你送粥来了。”朱棣把粥放在那个引人注目的空盘旁边,笑嘻嘻的摆着故意视而不见的宽容姿态。 他急匆匆离开饭厅揭穿他们的把戏,正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容,让宁王愧疚。 “哎呀,殿下,你饿了?”张氏气喘吁吁跨入书房,扫视桌面,发现盘子已空,松了一口气。 她三两步上前挡在朱棣面前,为丈夫争取更多毁灭证据,恢复镇定的时间,同时为书房中的空盘和肉香味找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 “殿下,你来书房做什么?没发现这里都是肉味吗?你的风寒还没有好,闻着不恶心想吐吗?刚才小武在书房里偷吃,我骂了他一顿,我说你要偷吃,能不能去其他地方吃?书房是殿下常常呆的地方,你这样让殿下怎么养病!” 张氏怒不可遏,挥动双臂徒劳地想要扇掉书房中的气味。 朱权舔干净了嘴旁的油和肉汁,在夫人强大的气场下,破罐破摔,充傻装愣:“我鼻子堵了,闻不着这味儿,夫人,别忙了!” “哦!”张氏恍然大悟,顺着杆爬,“你闻不着啊,难怪了,我说你怎么在这屋里待的好好的!好了好了,不管了!殿下饿了?四哥体贴你,给你端来了粥,你喝点!” “饿了,饿了!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我却在这里看圣贤书,能不饿吗?这圣贤书又不能当饭吃!”朱权越来越镇定。 “谁让你看不得泥鳅?来,我给你盛一碗粥!”张氏走到那锅粥面前,发现没有碗,又吩咐管家取来碗,顺便让管家再一次去教训小武,一切前呼后应,安排的逻辑严密,不露丝毫破绽。 管家愣了一下,这是唯一一处败笔,因为他绝不敢想一个胆小怕事的下人敢在王爷的书房里偷吃,这与老鼠堂而皇之在饭桌上与主人共食没有什么区别。 朱权接过粥,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卖力的表现出从未有过的饥饿。才喝了一碗,他就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不过他硬着头皮又喝了一碗。 朱棣始终微笑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让宁王夫妇装病骗他付出了代价,也表现了自己无与伦比的宽容心。 在后来的几天中,朱权真的病了,那个偷偷摸摸,大量摄入肥肉的晚上吃坏了他的肚子。他稀里哗啦拉了一夜,后来连清粥和豆腐也没有胃口装下。 朱权带着因为不信任朱棣而产生的的愧疚,准备提笔向皇上求情,带着对朱棣的宽容产生的感激,和夫人打起了冷战。 事实再一次证明,夫人的主意都是馊主意,一筹莫展比提心吊胆或许更好,至少可以保住颜面。 七日后,红石派人传信进王府一切准备就绪,于是朱棣向朱权辞行。 “四哥,住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走啊?你不是让我向皇上求情吗?我一直在考虑要怎么写更好一些,我已经写了一大半了,我去拿给你看!”朱权转身走向书房。 “等等,十七弟!不用去拿了,我想过,还是等我先回去收拾了烂摊子,这样才能表现我的诚意嘛。我的一些手下还在真定附近流窜,时不时的袭击燕军,你说皇上要是知道了这情况,他还能相信我是真心放下恩怨了吗?” 朱棣抚摸着自己的长须:“等我安排妥当,我会给十七弟来一封信,那时再劳烦十七弟向皇上求情!” “哦……还是四哥考虑的周到……”朱权点了点头,在朱棣面前,他很难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他想不出主意,而是朱棣的主意总比他的高明。 “不过,四哥,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呀!为弟总要设宴为你践行?” “十七弟,我们俩就不用这样客套了。”朱棣笑笑,推辞的口吻并不坚决。 “不行,四哥,多少年了,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不为你践行呢?我马上吩咐下人设下酒宴,四哥,你晚一些再走!” “十七弟的身体……”朱棣锁着愁眉,摇摇头,“还是算了,等下一回,等十七弟身体好好的,咱们喝个痛快!” “四哥,我没事了,这几日和四哥待在一起,心情愉快,这病呀也好的差不多了,呵呵!就算病没好,我也要陪四哥喝个痛快!” 朱权坚持要为朱棣做些什么,否则他会带着愧疚过一辈子。 “别逞强,来日方长嘛,等皇上对我们开恩了,我们一起游山玩水去!”朱棣拍了拍朱权的肩膀,像朱权小时候那样,朱棣常常允诺朱权要带他见识京城之外的世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7章 情义长亭 “四哥……”朱权的眼眶霎时间红了,“你以前和我说过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 “是啊,我来大宁之时,经过城外的情义亭,旧时的回忆全都涌上了心头。十七弟,你还记得吗?你十五岁那年,父皇让你到这大宁做藩王。你心里不高兴到这偏远之地来,命人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给我。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扔下北元的残兵就跑你这来了。” “你在那亭子里巴巴地等着我,我与你整整诉说了两个时辰的道理。哈哈哈!一晃就过去了这许多年,那亭子还和以前一模一样,它虽不大,却别有一番味道,旅途辛劳的人只要在里面坐一坐,看看山花野草,喝上一口茶,顿觉精神百倍。” “对,情义亭,这个名字真好,情义情义,你我兄弟就是在情义亭里定了一辈子长存的情义!四哥,我们就到那亭子里设宴!” “十七弟……” “四哥,你莫要再推辞了,在情义亭里设宴都不行了吗,那你我兄弟的情义还在吗?”朱权抓住了不容朱棣否定的令箭,然而他不知道这支令箭其实瞄准的是他自己。 红石率领燕军,脱鲁忽察儿指挥朵颜三卫匍匐在情义亭周围,脱鲁忽察儿精神抖擞,威风八面,准备报朱棣滴水之恩。 几天以来,他在一次又一次回顾阿札施里的狼狈中,感受曾经遥不可及的巅峰,品尝高高在上的喜悦。 他一度以为自己已然大功告成,可以为奋斗的人生画上一个句号,他对朱棣的警惕,对大明的敌意像日出时的云雾一样逐渐散去。 当朱棣和朱权出现在情义亭的时候,大宁的天空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朱棣满目悲凉,不言不语,观察着情义亭周围的动静。 朱权的离愁别绪被朱棣调动起来,他忽然跪在朱棣面前。 “长兄如父。四哥现在是我们的长兄,也是我们的父亲。请四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为弟在大宁始终会挂念着四哥!” “起来!起来!十七弟,你这是做什么?”朱棣把朱权扶了起来,一把搂住朱权的肩膀放声痛哭,“我们兄弟一定要相互扶持,父皇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 朱棣的意思是要朱权和他并肩作战,不过朱权没有领会朱棣的话,对隐藏在周围如狼似虎的眼睛毫无察觉。 他还沉浸在对四哥的愧疚中,沉浸在对往昔伤感的回忆中,如何能辨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再说,这几日的相处,他对朱棣造反这件事已经完全放下了芥蒂,一心一意以为朱棣会放下武器。 “四哥教训的是,为弟一定谨记!四哥,我敬你一杯!”朱权举起酒杯,朱棣也举起了酒杯。 两只有情有义的酒杯相互碰撞,它们各自的命运却迥然不同,朱权的酒杯被放到唇边,向兄弟倾倒衷肠,朱棣的酒杯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作为逮捕兄弟的信号。 亭子四周的伏兵像雨后春笋一样冒了出来,一拥而上,往朱权和他身边的侍卫扑去。 朱棣飞快退到亭子之外,朱权依旧举着杯,还没来得及咽下情义之酒。 “放下你们的兵器!”红石进了情义亭,把刀架在朱权的脖子上。 朱权的下属没有从目瞪口呆的主人那里得到指示,只好弃甲投降。 朱棣再次走进亭子,大义凛然道:“红石,把刀移开!怎么能用刀架着本王的十七弟呢?” 红石放下了刀,朱棣走到朱权身旁,目光炯炯,声如洪钟:“十七弟,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和弟媳、侄儿!朱允炆昏聩无能,任用奸佞小人为臣,祸害我大明王朝。我必清君侧,正朝纲!十七弟,你与我一起干,我有什么,你就有什么!” 朱棣紧紧握住朱权的胳膊,好像他们之前许下的情义未曾改变,好像他对弟弟的疼爱像山一样坚定。 朱权并没有被朱棣的豪情壮志所感染,他黯然神伤,望着情义亭外飘飘而落的雪花:“四哥,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十七弟,别这么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愧疚,但朱棣的心中也感受到了一丝悲凉。 “四哥,这些年来我酷爱弹琴作赋,不爱刀枪骑射,这几日,四哥还没有听我弹过琴,我特意为今日的践行宴准备了一曲,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弹给四哥听?” 朱棣一怔,他心中的那一丝悲凉忽然变成了一片,变成了无数片,像雪花一样在他身体里飞舞,他真正的追溯起他们兄弟的纯洁情谊,他们的纯真往昔。 “十七弟,你想弹就弹!” 朱权默默走到古琴面前坐下。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① 伴着凄怆的琴声,一只孤雁在风雪中前行,悲戚长鸣。 大宁之行大获全胜,朱棣收获了数万兵马,朵颜三卫和大宁卫军被编为五股加入燕军中、左、右、前、后五军中。 燕军的兵力比以前翻了一倍,朱棣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北平的朱高炽却没有那么顺利,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 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已经开到北平城下,分为九个营,九营各司其职,盘踞在北平的九个城门之下,日夜攻城,不攻破北平城门誓不罢休。 张玉、张武、丘福率领燕军将士们奋力抗敌,由于敌众我寡,死伤不在少数。 道衍本就消瘦的面孔失去了人形,离开了朱棣和红石,他的慌乱多了几分,信心少了几分。 所有人都在苦苦煎熬,盼望着朱棣从大宁取得援军,救援北平。 “大师,算一算时间,父王到哪里了?”这是朱高炽每日见到道衍第一面必定要问的话。 “高炽,算不了。不知道殿下顺不顺利,有没有拿下大宁,也不知道古将军有没有收服那些蒙古人。每一件事都会拖住他们的脚步,或许是两三天,或许是十几天。别急,他们总会回来的!” 道衍把焦虑留给自己,在朱高炽面前,他始终堆着从容的微笑。 注:①引《唐诗三百首全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8章 三保献计 “大师,现在李景隆把北平城团团围住,情报也送不进来。我们与城外已经断绝了一切往来,我们这就是座孤城!”朱高炽的双手被他搓的通红,“城里的粮食还够吃多长时间?” “十几日。”道衍不紧不慢将火钳伸入炉子中拨动炭火,其实他的心焦灼的像跳动的火焰。 “十几日……哎!如果父王的援军没到,不用十几日,李景隆恐怕就会攻破城门了。”朱高炽在炉子边来回踱步。 “高炽,坐,别急。”道衍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朱高炽不想坐下来,他也坐不下来,觉得坐如针毡,但是出于对道衍的尊敬,他慢慢蠕动脚步,在道衍身旁坐下。 “高炽,我知道你父王这次把这个重担托付给你,有些难为你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景隆五十万大军,我们却只有一两万人。不过我相信你父王的战略,等他回来的时候,前后夹击,李景隆一定会丢盔弃甲,逃之夭夭。” “嗯……”朱高炽盯着炉火,想起了父王临行前的重托,“我没用,父王信任我,但是我……” “傻孩子,你父王还能看错人吗?他要是觉得你没用,怎会把如此重担交在你的肩上?”道衍摸了摸朱高炽的头。 “看,这些木炭,”道衍用火钳拨开炉子上面两块熊熊燃烧的木炭,露出底下几块隐隐发红却没有燃烧起来的木炭,“它们没有烧起来,只是因为时机未到,我这拨一拨,你看,它们烧得多旺啊!” “大师……”朱高炽看看木炭,又看看道衍,脸上的焦躁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信心,“知道了,大师,我不该心急。我一定要守住北平,等父王回来!” 朱高炽站起身来,没有再说更多的话,骑着马匆匆赶往各个城门巡视。 一直以来,朱高炽并不是一个急躁的人,但这次朱棣交给他的任务是他有史以来担认的最重要的任务,不但关系着几千军士的生死,还关系着起义的存亡。 如果北平失守,那么他们就失去了大本营,大半年来的努力就会灰飞烟灭,父王会被处死,所有随同父王一起起事的将士都会被处死。 朱高炽唯恐辜负了父王的信任,一时表现出急躁和焦虑,不过,他是一个善于思考,行动多于言语的人,他知道父王把他当作了接班人,以父王为榜样,首先,他就要学会父王的沉稳和从容。 “世子!”朱高炽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马三保朝他匆匆跑来。 “三保,你怎么了,病了吗?”朱高炽下了马。 “没有,世子,可能是这几天打南军叫多了,呵呵!”马三保憨笑了几声,伸手掐了掐自己的喉咙。 朱高炽心里又暖又酸,有这么多人在为他卖命,他没理由不守住北平,他伸手掸落马三保头上的雪花,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三保,再坚持几天,父王很快就会带着兵马回来的,李景隆猖狂不了多久!” “属下知道,殿下肯定会来救我们,不但救我们,还把李景隆打个屁滚尿流!”马三保挥舞着一只手臂,明亮的眼睛充满了希望,这更坚定了朱高炽的信心。 “对!打他个屁滚尿流!”朱高炽也挥舞起手臂。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世子,属下……”马三保欲言又止,他还未消失的笑容上掠过一丝局促。 “三保,你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扭扭捏捏了?”朱高炽拍了拍马三保的肩膀,“有什么想说的话就直说!” “呃……”马三保咽了一下口水,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两圈,最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道:“世子,将士们守城守得很辛苦,属下想了一个办法,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不敢直视朱高炽询问的目光,就好像他的办法是一个见不得人的办法。 “三保,你想到办法了吗?快说!什么办法?守城的办法,对吗?”朱高炽欣喜若狂,他并没有对初出茅庐的马三保不屑一顾,在这危难的时刻,任何人都有可能对守城做出一点贡献,即使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最低层的一个士兵,他也会认真聆听。 “嗯……”马三保点点头,但是他的喉咙又被卡住了,他的顾忌很多,超出了他这个年龄所应该有的谨慎。 他认为他不是将帅,也没有带兵打战的经验,对自己的办法毫无信心。况且,如果它是一个好办法,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将士会想不到吗? “快说呀!”朱高炽催促道,他目不转睛盯着马三保,对马三保不肯吐出的办法如饥似渴。 “属下……这个,可能是个笨办法,说出来了,世子不要笑话属下。”马三保抿了抿嘴唇,决心豁出去。 “三保,不许再吞吞吐吐了!你至少还能想个笨办法,我却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到,比你还笨呢!快说!”朱高炽板起脸,以自贬来增强马三保的自信心。 “是,世子,我说,我说。前两日气温骤降,到处天寒地冻,这水用不了几个时辰就能结成冰……” “嗯,嗯,继续说!”朱高炽聚精会神,用心领会他即将说出口的笨办法。 “如果夜里我们把水泼在城墙上,第二天李景隆来攻城墙的时候,那水全都成了冰,又滑又冷,他们爬不上来,弓箭也射不进冰里……” ”好啊!”朱高炽两眼发光,抛掉了一向斯文的作派,使劲晃动马三保的肩膀。 “好办法啊!三保!你救了燕军,等父王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和他说这是你想的点子!” “世子,真……真的是好办法吗?”马三保半信半疑,眼巴巴的望着朱高炽,希望他再给自己一个更确定的信号。 朱高炽使劲点头:“三保,我这就去吩咐士兵们准备水,我们先在水桶周围燃起火堆,以免它们结冰,到夜里再往城墙上往下浇铸。嘿嘿,这就像盖房子,浇它个十来寸,咱们的城墙就厚了一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9章 往松亭关 朱高炽连蹦带跳,带起地上的积雪肆无忌惮飞溅。 “世子……”马三保还在犹豫。 “傻孩子,不不不,聪明的三保,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准备水桶啊!”朱高炽上了马,挥起缰绳,甩掉了重负后,他肥胖的身体轻盈得像雨后的云雀。 马三保贡献的这个办法解了北平的燃眉之急。 第二日李景隆再次兵临城下时傻了眼,他以为一夜之间自己穿梭到了另一个战场。 本来千疮百孔的城墙得到了厚厚的冰层的庇护,他将手中的长戟掷出,长戟费力地在冰层上只凿出了一个小孔,脑袋一歪顺着冰墙下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景隆身后的大军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冷漠无情的敌人,寒气逼人,坚不可摧,不肯向他们露出一点破绽,偶尔在太阳的照射下,还会将刺眼的光芒射向他们。 “这……”李景隆身旁的副将怯怯地望着李景隆,“大帅,这冰墙要怎么攻下?” 李景隆斜了副将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你说呢?” 副将在此时向他提出这个谁也解决不了的问题居心险恶,是存心要出他的丑。副将的年龄比他长,上战场的次数比他多得多,却只落得个副职,所以巴不得发生这种情况,见缝插针的要羞辱他。 “大帅,属下考虑了几个办法都行不通……这冰墙太滑,我们无法攀爬,它又太厚,刀枪不入,唯一的办法是将冰墙融化,但是……” “但是什么?”李景隆心中一颤,当他看到冰墙的时候气急败坏,想的最多的是即将到手的成功已然化为灰烬,却没有想到将冰墙融化这个办法。 “大帅,将冰墙融化这个办法,属下考虑再三,觉得还是不可行。你看,燕军在墙头放了许多木桶等着我们,我们只要一点燃火焰,他们就会将冰水和冰块往下浇……” “废话,你现在才看到那些木桶啊,这么愚蠢的办法也好意思说出口,哼!”李景隆绷着脸,暗自庆幸办法是出自副将之口。 “这冰墙是攻不下了,我看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赶到郑村坝,截堵朱棣,让他回不到北平!”李景隆调转了马头。 郑村坝位于通州,是回北平的必经之路。李景隆认为北平的朱高炽有厚厚的城墙作为保障,使他的50万大军失去了优势,然而郑村坝的地形却不会给朱棣带来一点优势,在上天公平的情况下,他人数众多的大军必将是唯一的优势。 蒙在鼓里的燕师五军浩浩荡荡地往北平赶,为了不耽误救援北平,朱棣决定放弃重兵把守的松亭关,取道刘家口。 “红石,不是我怕了那刘真、陈亨和卜万。”新编五军成立以来,朱棣第一次脸上出现了忧色,“现在我很担心炽儿,他孤立无援,留给他的士兵又为数不多,北平恐怕支撑不了多久了,我们不可因小失大。” “殿下,这是自然的,我们意气风发的燕军怎么会怕了他们,还是救援北平要紧。”红石的想法与朱棣的想法不谋而合。 “若是把刘真、陈亨和卜万三人分开,无论他们哪一个人把守松亭关,我们都可以轻易闯过去,现在他们三人合守,就像三股绳拧在一起,我们不但需要充足的准备,而且还要至少耗费月余才可攻克,救了北平之急后,再谋划松亭关!” “嗯,有舍才有得!”朱棣回想起数次战役中他所割舍下的关卡和没能攻克的城堡,它们无一例外的成为了他的一个个心结,直到它们最终被他战胜。 一直以来,他正是凭借着这种高瞻远瞩的独特才能,才将燕王府八百护卫的队伍壮大到了如今声势浩大的五军。 “殿下对世子委重投艰,让他独自面对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虽然大师、张玉都在北平,可是毕竟寡众之势悬殊太大。我也担心世子撑不了太久,他一定正在等着殿下回去救援。”红石说道。 朱棣点了点头,虽然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也绝不会三心二意,不过他坚毅的面庞还是浮现出了一丝惋惜。 松亭关一直是朱棣非常重视的一个战略要地,他想尽快将松亭关拿下,以拓展他在北方的军事力量。 这次经过松亭关,又带着士气极高的新编五军,如果顺势拿下松亭关,解决了北方之患,他便可不再顾虑一直向南。 “殿下,要不这样……”红石捕捉到了朱棣的遗憾,“我想先留下……” “你要留下?你要多少兵?”朱棣又惊喜又为难,惊喜的是红石愿意为他独闯松亭关,为难的是他确实分不出多余的兵力留在此地。 “一兵一卒都不要。”红石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 “红石,一兵一卒都不要?那你留下做什么?”朱棣觉得难以置信,他深知红石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留下必定有原因,但却不知道红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殿下不是说了吗?刘真、陈亨、卜万三人合在一起就像三股绳拧在一起,很难对付,所以我想试一试能不能把他们分开,这样我们好对付一些。” “把-他-们-分-开……”朱棣一字一句重复红石的话,脸色像雨后的天空渐渐明朗,很快他的惊喜便溢于言表:“红石,离间计?你有点子了?” “嗯。松亭关的三员主将中,刘真年老力衰,又缺乏计谋,不足为虑;陈亨是殿下的旧属下,我们可以拉拢他;只有卜万,他英勇善战,极难对付。只要除掉了他,松亭关不攻自破。至于具体的计策,我还得再想想。” 红石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又一次梳理了自己的思路,并且对此确认无误。 “太好了,那你留下!有事随时送信给我!”朱棣心花怒放,满心期待红石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如果松亭关的卜万被除去,陈亨投诚于他,仅剩刘真一人,那么即使不派出大军,松亭关也将是囊中之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0章 顽童吵架 红石的计策既不耽误朱棣救援北平,也不会错过松亭关,从而巩固北方势力,此乃一举两得。 “殿下,你给陈亨写一封劝降信,我带去给他。” “好!”朱棣豪爽应允,大笔一挥,把一封感人肺腑,洋洋洒洒的劝降信交到红石手里,随即安心奔赴北平,而红石则赶往了松亭关。 一路上,红石反复思忖如何让都指挥卜万离开松亭关,离间计虽是上策,但难度极高,对手个个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岂会轻易上当受骗。 如果方法不得当,不但离间不了他们,反而让他们三股绳拧得更紧。 与对付耿炳文不同,红石不能跑到京师去找梅殷或者其他人,让他们劝谏皇上换帅。 都指挥卜万在松亭关驻守多时,既无过错又无败战劣迹,朝廷没有理由换掉卜万。 思前想后,红石始终找不到良策,只好打算先把朱棣的信交给陈亨,如果陈亨投降燕军,或许破敌之计会浮出水面。 太阳落下地平线的时候,红石还没有找到南军的军营。黑暗吞噬了大地上的最后一抹余晖,松亭关的夜色因其人烟稀少和丛山峻岭的环绕而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他环顾四周,除了两里地以外散落着隐隐绰绰的微光,他的身旁漆黑如墨,尽管身负高超的武艺,这无尽的黑暗还是令他有了一种失去方向的无助感觉。 他只好把目光又一次落到那些难以辨认的微光上,它们星星点点,密密麻麻,显然不是村里的住家。 “是军营!”红石如释重负,欣喜若狂,像是迷途的羊羔找到了羊群。 紧张的心情一旦放松下来,倦意便袭上心头,他爬到就近的一棵松树上,掏出干粮就着冷水啃了几口,只吃了个半饱,就因为困得睁不开眼呼呼大睡起来。 等到晨曦的暖阳照在他几乎被冻僵的身上,血液加速流动使他的四肢恢复了知觉时,他才清醒过来,这一夜他竟然还做了几个美梦,其中一个和徐妙锦有关。 “我没有吃鸡腿!”树下一个稚嫩的声音委屈地叫喊。 红石搓揉眼睛,朝树下望去,奇怪昨夜怎么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人家。 树下有三个七八岁的孩子,其中一个光头男孩对另一个扎着羊角辫的男孩怒目相视:“你没吃?那你去小五家干什么?” “小五叫我去我就去了,我什么也没干啊!”羊角辫男孩撅着嘴,小脸胀得通红,耷拉的眼睛几近涌出泪水。 “可能吗?他那么讨厌我们三个人,怎么偏偏就把你叫到他家里去了?是不是他给你鸡腿吃,你就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了?”光头男孩不依不饶,看样子他准备屈打成招,不管羊角辫男孩承不承认,他都已经认定了他是他们中的叛徒。 “你把所有偷的东西都赖在我们俩头上了?”光头男孩的帮手开腔了,他瞪着双眼,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让人害怕,但他长了一对斗鸡眼,那瞪起来的双眼没有多少威力,只是让人发笑。 “真的没有!我没有吃鸡腿!也没有告发你们两个人!”羊角辫男孩一边大声辩驳,一边捂住眼睛,唯恐自己不断涌出的泪水影响了他的可信度。 “哼!谁会相信你?你以后不许再和我们玩了!”光头男孩昂起头,用鼻孔对着羊角辫男孩,同时把一只手臂搭在斗鸡眼身上,紧紧搂住他的肩膀,显示出他们肝胆相照的兄弟之情已经再也容不下羊角辫男孩。 “你这个叛徒,你以后最好离得远远的,否则我们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斗鸡眼得到了朋友的信任情绪高涨,代表了两人对羊角辫男孩放下狠话。 “不要啊!我真的没有啊!我不是叛徒啊!”羊角辫男孩哇哇大哭,在身败名裂和终将离群索居的双重打击下,肆意横流的眼泪和鼻涕好几次差点把他呛得窒息。 红石正想笑,十几米开外一棵大树下走出来一个大约五岁的小孩,他吃吃的笑声足以表明他正幸灾乐祸地观赏着这一出闹剧。 “贵子,你来我这里,他们不会再和你玩了!”他逐渐靠近,因为极力想收敛脸上的坏笑,他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贵子毫无理由地哭得更大声了,不知是因为贵子的话感动了他,还是因为其他只有他和贵子之间知道的原因。 红石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他们之间定然发生了什么,这一出闹剧现在其实才刚刚开始。 “贵子,他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你哭什么呢?” 五岁男孩踮起脚尖,拍着贵子的肩膀安慰他,贵子冲天的羊角辫已经失去了原有的风采,耷拉在耳旁像是胡乱捆绑在一起的几根稻草。 “他们说我是叛徒,我又不是叛徒,还说我吃了鸡腿,我也没有吃鸡腿呀!”贵子边跺脚边倾诉,“小五,你去和他们说说,我是不是没有吃你家的鸡腿?” “他们都走了还说什么,他们又不信你,你非要劝他们干什么呢?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了!”小五只是拍着贵子的肩膀,却不替他澄清,他鄙夷地看着另外两人远去的背影不停发出冷笑。 “小五,你去说呀!”贵子抹掉眼泪,转头瞪着小五。 “我才不会和他们两个蠢人说话,我怕自己也变蠢喽!”小五把双手插在腰上,对着两人的背影做出一个鬼脸。 贵子忽然发现了小五的不良动机,意识到或许小五才是罪魁祸首,他的声音不受控制的直冲天际:“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有害你啊!我又没告诉他们你是叛徒,我也没有跟他们说你吃了我家的鸡腿呀!”小五拍着胸脯,一脸诚恳,“我发誓,如果我和他们说了,让我永远没鸡腿吃!” “我不信!你肯定在我背后告诉他们了!”贵子表面上没有松口,恼怒的气势却一落千丈,“你,你……我娘说你人小鬼大,你肯定搞鬼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1章 茅塞顿开 “贵子,那你娘有没有告诉你我从不骗人呢?我真的没有告诉他们你吃了我家的鸡腿,是他们心眼小,他们看见你一个人到我家去,就以为你为了鸡腿出卖了他们。” 小五细心地解释,伸出手指往光头男孩和斗鸡眼男孩离去的方向点点搓搓,鄙视之情不言而喻。 贵子用力吸了几下挂在鼻子下的两串鼻涕,鼻涕听话的回到了他的鼻孔里,他又用手背抹掉睫毛上挂着的泪珠,模糊的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他低下头看着小五,一脸严肃认真,像是请教问题的学生:“小五,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了,现在只有我愿意和你做朋友,我还会骗你吗?”小五的脸上露出了笑。 “我娘也老是叫我不要和他们两个玩了,他们是小偷。”贵子终于认清了现实,愤愤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哼,你们偷了我家不少东西,都有什么?说!”小五和颜悦色的脸忽然扭曲起来,瞪目咧嘴,气势汹汹。 “说!你们偷了我家什么东西?你要再不说,我告诉你娘去!” 身材高大的贵子把头低得很低,恨不得将身子蜷缩成一团:“别,别告诉我娘,我,我说……有……鸡蛋,呃……地瓜干,我想想,好像还有还有芒果……”贵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哼!在院子里放的,能吃的东西,你们都偷过?”小五绕着贵子转圈,让贵子感觉到360度都存在来自于他的威胁。 “没,没有全部偷过,就是……” “就是个屁!你们这些可恶的小偷!你以为我会和你做朋友吗?我绝不可能和小偷做朋友!还有,你们三个蠢得像猪一样,哪有资格做我的朋友!我随便想点小办法就能让你们三个闹掰。告诉你那两个小偷朋友,如果以后再敢到我家偷东西,我一定会把你们三个赶出村子!”小五义正言辞,像是审案的判官。 “不要,不要把我赶出村子,小五!我不敢了,都是他们逼我的,我真的不敢了!”贵子摇头晃脑,手脚并用,泪珠又开始从眼眶中滚出,压过两行尚未风干的泪痕。 小五恶狠狠地盯着他,一语不发,像是要让贵子从他凶狠的眼神中体会他对他的厌恶。 贵子预感到自己的求饶无济于事,又担心小五现在就将他就地正法,他慢慢往后退,最后在一片模糊的视线中转过身逃之夭夭。 “哈哈哈!”树上的红石放声大笑。 “是谁?谁在偷笑?”小五左看右看,抬头看,低头看,就是没看见在他脑袋顶上的红石。 “小人精,我在这呢,仰起头来,往上瞧!”红石摘下一片叶子,往小五的脸蛋弹去。 “叔叔,你躲在树上做什么?”小五表现出了友好,或许与红石俊秀的面容有关。 “我没躲呀,我在这里睡觉,是你们吵了我。”红石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很惬意,其实在凹凸不平的枝桠间待了一整夜,他感觉腰酸背疼,四肢麻木。 “你怎么在树上睡觉呀?不会摔下来吗?你可以去我家睡呀!”小五大方地邀请红石。 “你家在附近吗?”红石向远处眺望,“昨晚我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里有村子呢?除了这高耸入云的松树还是这松树?难怪这里叫松亭关。” “叔叔,你下来,我慢慢告诉你。我这么和你说话,脖子累得慌。”小五呲牙咧嘴,为难的样子让红石实在于心不忍。 “你这小鬼头,说话像个大人似的。”红石纵身一跃,跳下树来。 “哇!”红石不凡的身手令小五乍舌,“叔叔,你的武功真厉害!” “嘿嘿,厉害。来,告诉叔叔你是什么村的?”红石拍了拍小五的脑袋。 “南天门村,就在前面。” 顺着小五指的方向,仅有二三十栋农宅零星分布,其中大多数隐匿在巨大的松树树冠之后。 “难怪我昨晚没看见,你们这里就只有这么少人吗?” “嗯,我只有这些邻居。”小五满脸遗憾,转念一想,又绽放了灿烂的笑容,“叔叔,你没地方睡觉,可以到我家去住,不用睡在这树上,睡得不舒服。” “到你家去?”红石看穿了小五脑袋瓜子里装的东西,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来,“你爹你娘欢迎一个外人吗?” “其他外人不知道,他们一定欢迎你。”小五大胆的把手搭在红石的肩膀上。 “哦?为什么?”红石觉得好笑,其实他知道答案,小五看中了他的武功。 “你功夫好啊,可以教教我爹。”小五老老实实的回答。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你想学功夫呢。那……你爹为什么要学功夫?” “娘常常说爹捕不到猎物,都是因为他没功夫。”小五摇摇头,像是在替他爹感到惋惜。 “哦,有道理,你这小鬼头想得真多。和叔叔说说,你是不是对那三个小孩使坏了?” “没有,是他们使坏,我可没使坏!”小五撅起嘴十分恼怒,但是当着红石的面又不便发作。 “他们三个老是趁我爹娘下地的时候到我家去偷东西,刚开始我以为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后来发现是他们三个家伙,于是……”小五忽然转怒为喜,眼睛眯成了两条线,“嘿嘿,我就想了一个办法让他们散伙!” 小五抡起瘦如枯枝的手臂,保护家人的欲望在他坚定的眼神里闪烁。 “哦,什么办法,说给叔叔听听。” 小五双手叉腰,得意之色洋溢在脸上。 “昨天,我知道他们三个人就躲在我家院子外面,我故意把我娘早上刚做好的大鸡腿放在院子里。后来我走到门外,他们三个一溜烟跑了。我装作没看到其他两个人,叫住了贵子。我把他叫到院子里来,然后又端着大鸡腿,和他一起进了里屋。我让他坐了一会儿,和他说了几句话,什么也没给他吃,然后就让他走。再然后,今天早上我就听到他们在这里吵架……哈哈哈!一群蠢家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2章 蓬生麻中 “嗯!确实蠢!不过,小五,你的法子也好使……”红石一脸坏笑,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用如出一辙的方法戏弄过府里的两个丫鬟。 那两个丫鬟总在一起一搭一唱不遗余力地笑话红石像个女孩,于是他让李夫人给其中一个丫鬟做了一件漂亮的衣服,另一个丫鬟看到那件漂亮的衣服气得火冒三丈,两个丫鬟从此不再往来,多嘴多舌的组合就此解散。 “哈哈哈,哈哈哈!”红石不由自主放声大笑。 “叔叔,有这么好笑吗?”小五歪着头,不知红石的笑从何处而来,对他而言,这是一件严肃认真的事——他家的东西被三个坏小孩偷了,他用了一个聪明的办法惩治了三个小偷。 “不,呵呵,没那么好笑,小五,这是你爹教你的,还是你娘教你的?” “他们可没空管这些闲事。” “哇,你自己想的,厉害!小家伙有出息啊!” “嘿嘿,叔叔,你才厉害呢!到我家去,我让我娘做好吃的给你吃。”小五放下叉在腰上的双手,满脸堆笑,极力讨好。 红石愣在原地,离间卜万的方法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他猛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怎么现在才想起小时候的这件事?” “叔叔,叔叔,你怎么了?”小五大惊失色,用自己的小手抓住红石的大手,不让他再拍自己的脑袋。 “哦,没事,没事!小五,幸好叔叔碰到了你,你帮了叔叔一个大忙!”红石眉飞色舞,迫不及待的拉起小五的手,“走,到你家去!” “什么大忙?”小五追问,惊惶之色还未完全退去。 “叔叔以后再告诉你。对了,你家有笔墨吗?” “有啊,我爹娘老是让我写字,可是我一点都不爱写。” “那可不行,会写字了才能看书,书看多了才能长大。” “我不看书就长不大了?”小五疑惑地摇摇头,在他的认知世界中,情况并非如此,“叔叔,隔壁的王老头也不看书,他可是个大人。” “好,骗不了你,你爱学不学,爱看不看,我不管你。”红石径直往前走,不再继续教育小五,其实这是李夫人常对红石说的话,一半出于溺爱,另一半别有用心,即欲擒故纵,她的这一招偶尔见效。 小五低下头认认真真的琢磨起红石的话来,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红石已经在一站丈开外,他赶紧小跑追了上去:“叔叔,叔叔,等等我,写字看书真的有用吗?” 他已经完全妥协,只想再一次向红石确认 “嗯,用处大的去了。”红石觉得小五比小时候的自己有出息,当时他绝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 “那我学!”小五牵住红石的手。 “好孩子!”红石咧开嘴,会心地笑了。 小五蹦蹦跳跳在前面领着红石,这是他第一个大人客人,重要的是,武功很高的客人,他恨不得绕着全村二三十户走一遍,并且边走边喊:“快来看看,我家来武林高手啦!” 小五的家在二三十户的中间,是一座破旧的农舍,前面有一个不小的院子,后面是三间平房,虽然简陋,但所有物件都整齐摆放,可以看出主人勤劳持家的本性。 “叔叔,我爹娘下地了,你甭客气,把这里当成是你自己的家。”小五有模有样地学着大人招待客人时那样给红石倒了一杯热水。 “小五,你真有个大人样,你几岁了?”红石接过热水,对小五又心生了几分疼爱。 “五岁,我看我爹娘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叔叔,笔墨在隔壁屋,我带你去。”小五极尽地主之宜,领着红石到隔壁屋,走到书案前踮起脚尖开始研磨。 这是一间简陋的书屋,称其为书屋只是因为靠墙立着一个看起来一碰就会散开的双层架子,上面稀稀落落地摆放了几本书,虽然数量不多,但是每一本似乎都被翻阅过无数次。 另一面墙的正中挂着一幅字:“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红石猝然呆立,意识到这句话正是自己命运的写照。 他生命中的前一半和后一半截然相反,他从单纯正直的蓬草变成了攻于心机的黑沙。 “叔叔,墨磨好了。”小五跑到红石身旁,他的鼻子上已经沾了墨汁,看见红石盯着那幅字一动不动,他扯了扯了红石的手,“叔叔,你喜欢这幅字?” 红石木然地点了点头,心中充满悲凉。这是命运对他的不公,还是他本性非善,他与自己最痛恨的农青云有什么区别?农青云为了守住神农宫宫主的地位不择手段,而他呢?他不也不择手段的直接或间接害死了一个又一个人吗? 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相继离世,虽然他们并非直接死在他的手里,他们的死源于人性的弱点——无端猜忌,他只是利用了这个弱点,但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就是凶手。 太子武人集团的十三侯二伯劳苦功高,他们本来可以好好活着颐养天年,周王朱橚,还有其他藩王,本来也可以在藩地安稳度日,但是他掀起一波又一波狂浪,将一切平静绞的粉碎,将一干人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更不用说那些在战场上无辜丢掉生命的士兵,他们参加军队只是为了养活老婆和孩子,但这一切都只是奢望,没有安定的社会,底层百姓是最可怜的人。 再或许,如果红石不这么做,灾难也会发生,弱肉强食是世界的本质,但无论如何,他不想让自己变成冷血无情的秃鹫,把自己活着的意义变成阴谋和杀戮。 “叔叔,我爹也喜欢这幅字,他说他每日看一遍就不会做错事。”小五的话打断了红石的沉思。 “你爹……也做错过事?”红石喃喃道。 “呃……”小五犹豫不定,左右摇晃身体,最终还是克制不住要把所有秘密都告诉自己朋友的冲动,“叔叔,来,我和你说一个秘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3章 农舍惊觉 红石蹲下身,附耳过去。 “我爹是个逃兵。”小五的声音很小,尽管他的家中没有一个人,尽管这个村庄孤寂冷清,绝不会有人听到他说的话。 “逃兵?你爹当过兵?”红石一惊,他知道逃兵若是被抓到会遭受怎样的处罚,他也知道士兵们都不愿做逃兵,四处躲藏必然比死还要痛苦,小五的爹是怎样的绝望才要逃离军队? “嗯,我们以前不住在这里,住在比这里大得多的村庄里。我三岁的时候,爹爹被抓去当兵,不过他受不了,很快就逃回来了,然后我们就离开了以前的那个家,来到这里。我爹说这里偏僻人又少,他们不会到这里来找他,也不会来这里征兵。我娘说爹爹很可怜,为了我娘和我东躲西藏,也不敢用自己的名字。” 小五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常态,作为一个5岁的孩子,他很快就忘记了谨慎,忘记了他此时正在说的是一件不可外泄的事,而是急迫的想告诉红石他爹的不得已。 “哦,其实……这也不算做错事……”红石缓缓的摇了摇头。 “不,叔叔,我爹可没说他逃回来是件错事,他做错的事是他当兵的时候打死了人!”小五面目惊悚,这件事无可挽回的冲击着一个五岁孩子的想象。 “小五别怕!”红石伸出双臂情不自禁搂住小五,“你爹没做错事,这是朝廷的错,是那些当官人的人做错了。” 战争给百姓带来的伤害比红石想象的多得多,除了死亡,还有对人的心理的摧残,他不知道小武的爹是如何带着残破的心灵勉强支撑未来的生活。 红石望向墙上那幅字,“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他仿佛看见小五爹在那幅字前沉痛哀悼,洗涤心灵,他不愿再麻木不仁地伤害无辜之人换取军队的薪酬,不愿再为了两个毫无相干的主帅拼的你死我活。 “叔叔我不怕!”小五强装镇定,拉着红石的手来到书案旁,他刚好与书案一般高,只好踮起脚尖指着一张纸上的字说道,“这是我写的!” 几个歪歪斜斜大小不一的“義”字布满了一整张纸,红石抱起小五让他站在椅子上。 “小五,你现在就学这么难的字啦?” “嗯,我还会写忠、孝、仁。” 小五拿过笔,一心要表现给红石看,在纸上认真地写下还不熟练的笔画。 “嗯,写得好,小五,你知道他们的意思吗?” “我知道。‘忠’是不能出卖朋友,‘孝’就是要对父母好,‘仁’就是要存善心,‘義’就是要讲义气。我爹说做人要忠孝仁义,这样就什么都不怕了。” “嗯,你爹说的对。你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红石把小五放回地上,自己坐在书案前,拿起笔却半天无法落下,在脑子里酝酿好的话七零八落,像是无法拼凑的地图。 “叔叔,你怎么不写了?”小五盯着一张白纸,跃跃欲试要从红石写下的字里认出几个。 “嗯……”一些根深蒂固的杂乱画面从红石眼前划过,它们充满杀气,带着深深的恨意,毫不客气地将红石左右为难的挣扎又一次塞进了角落。 “我马上写。”红石在患得患失的恍惚中落下了笔,他渐渐回到了原来的战场,恢复了自己的角色,写下一封离间卜万的信,最后以“朱棣”的署名落款。 “叔叔,你写的好快,你好厉害!你教教我好吗?”小五对红石的崇拜从武延伸到了文,越发希望能留住红石。 “叔叔现在有急事要办,以后一定来看你,好吗?”红石把信放入口袋,起身抱起小五。 “啊……”小五眉飞色舞的脸僵成木偶,失望来得太快,他难过的心情甚至没有做好准备,“叔叔,你不要这么快走嘛!我爹娘还没有回来呢!他们一定想见你!” “叔叔真的要走了,叔叔和小五拉勾,一定会回来看小五!叔叔不骗人!”红石伸出小手指。 “拉勾!”小五只好无奈的也伸出了小手指,尽管心有不甘,但他超乎寻常的心智让他做出了在自己崇拜的大侠面前最有风度的举止。 小五把红石送出了家,又送到了红石夜宿的那棵松树,还要跟着红石不肯离开,红石假装生气,小五只好一步一回头往村里走去。 将近午时,日头当空,到了一天最暖和的时候,也是最懈怠的时候,红石慢慢靠近了军营。 两个没有意识到危机四伏的士兵按照平时的习惯大大咧咧朝草丛走来,找到一处顺眼的地方,拉开裤子开始浇灌野草,等到他们身轻如燕的时候,忍不住吹上了各自喜爱的小调。 然而此起彼伏的哨声在高潮的时候嘎然而止,他们在魂飞魄散中被堵上了嘴巴,捆上了双手,像梦游一般听到一句来自地狱深处的话。 “老实点,让你们干嘛就干嘛,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他们只能拼命点头,除此之外都有违他们的天性。 “往前走,没让你们停就别停!” 在两个士兵还未将第一句话消化殆尽的的时候,又听到了第二句话,红石从背后推了一下他们,他们立即迈开双腿,向军队出发一样步伐整齐。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越出了荒无人烟的地界,来到一个热闹的镇子。 “站住!张嘴!”红石大大方方走到两个士兵面前,在两人的瞩目之下,不慌不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瓶子,扯下堵在他们嘴里的布条,若无其事的往每人的嘴里扔了一颗药丸。 两个士兵任人摆布到了令自己瞠目结舌的程度,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吞下那可疑的药丸,其实,以他们从军的经验,进行反抗才是顺理成章的事。 此时,药丸已经顺着他们的喉管到了他们的胃里,他们失去了一切可以把握的反转机会。 “想知道吃的是什么?”红石一脸坏笑,两个士兵瑟瑟发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4章 瓦解友情 “你们猜的没错,你们吃的就是毒药。不过别担心,毒性没这么快发作,如果你们好好听话,我就会给你们解药。” 红石从怀里掏出一个绿色的瓶子,在两个士兵面前晃了晃,诱惑他们努力争取得到解药。 两个士兵吞咽了一下口水,仿佛饿极了的猫看见水里的鱼,可望而不可得。 红石把瓶子放入怀中,解开了他们手上的绳索,毒药已经成为了束缚力更强的绳索,足以令两个士兵对他俯首帖耳。 “走,到客栈去!” 镇子不大,但是客栈不少,红石没有挑三拣四,直接找上了一家客栈,要了对门的两间房,两个士兵一间,自己一间。 他又给自己叫了丰盛的酒菜,让小二给两个士兵只送去几个馒头和两碗稀粥。 红石的房门有意无意的敞开着,酒香和菜香飘到对门屋子里,馋得两个士兵直流口水,经过一阵消磨意志的考验后,红石拎起酒壶走到对面房间。 “你!过来陪我喝酒!”红石指着个头矮的一个士兵,似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更加真诚的渴望。 “看什么看!”红石瞪着个高的士兵,“知道为什么没你的份吗?因为我看你不顺眼!哈哈哈!” 矮个士兵欣喜若狂,激动的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平时没能在任何方面胜过高个士兵,此时的成就感甚至压倒了他对美酒的渴望。 他得意忘形地朝高个士兵咧了一下嘴,挑了一下眉,回敬高个士兵对他一直以来的蔑视。 高个士兵火冒三丈,仗着肚子里的酒虫作祟,瞪圆了双眼,目露凶光,暗示矮个士兵最好留下,以免后悔莫及。 可是当他猛然发现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时,眼神无可奈何地黯淡下去,木然转向自己面前寡淡无味的稀粥。 矮个士兵屁颠屁颠跟在红石身后来到了红石的房间,红石把一壶酒推到他的面前:“比比酒量,你能喝多少?” “小的能喝不少,不过肯定比不上大人。”矮个士兵不停咽着口水,一副奴颜媚态的委曲求全只为了令他垂涎三尺的美酒。 “喝!”红石声如洪钟,把酒言欢的欢快景象准确无误地传送到了对面房间。 “喝!”为了应景,矮个士兵也豪迈着吼叫一声,举起杯一饮而尽,全然忘了一双充满妒意和仇恨的双眼正在不远处怒视着他,并且发誓要在军官面前揭发矮个士兵的背叛。 “哈哈哈!来,我跟你说!”红石继续大声说道。 矮个士兵以为红石真的有话要和他说,小心翼翼靠近了一步。红石只是往口中灌酒,却没有再和他说什么,他也不敢提出疑问,有酒喝已经是此时此刻最幸福的事了。 几杯下肚后,红石把一只手肘撑在桌子上,打了几个震天的嗝,故意装出醉眼迷离的样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的……不知道。”矮个士兵趁着酒胆打量红石。 “我是燕军的,我们要打你们的军队!”红石拍拍胸脯,然后指着矮个士兵的鼻尖。 “啊!”矮个士兵慌张起来,悬在空中的酒杯不知该放下还是往嘴边送,面前这个燕军如果要他死,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如果要他活,那得看他的表现,所以他的举动至关重要。 “小的……小的该怎么做?”他的手开始发抖,生怕自己让红石莫名其妙的看不顺眼,就像他的同伴高个士兵一样。 “你怕什么,你现在不是在客栈里吗?你比你的袍泽们安全多了。我们燕军要是现在进攻的话,你可就逃过一劫呀!” 红石半闭着眼睛,托着额头,似乎很快就会被醉意击倒:“这酒挺厉害……” “是是是!”矮个士兵计上心来,赶紧放下手中的酒杯,给红石斟满了酒,灌醉红石是他逃跑的唯一机会。 “你小子看着挺机灵,燕王就喜欢机灵的人,如果燕王真的看上了你,那你就发达了。当然了,这还得靠我的引荐。”红石拍拍胸脯,身体的一半都靠在了桌子上。 “是是是,大人,谢谢大人!”矮个士兵头如捣蒜,又给红石斟了一杯酒。 “来,说一说你们军队里的情况。”红石拿起一只筷子戳着矮个士兵的鼻子。 “嗯,小的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大人。大人,您想知道什么?”矮个士兵的脸上堆起了不能再灿烂的笑容,一半是为了迷惑红石,一半是因为他知道不消半刻钟红石就会铭酊大醉。 “你们有几个头啊?”红石心中暗笑,矮个士兵的如意算盘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三个。卜万、刘真、陈亨。”矮个士兵如实交代,其实这也算不上机密,与他而言,也算不上背叛。 “他们三人谁说了算?”红石又问。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好像卜都指挥权力更大些,我们更怕他。” “哦,为什么?” “刘都指挥太老了,没什么锐气。陈亨是个都督佥事,他凡事都不敢擅自做主。卜都指挥脾气暴躁,武功了得。我们都不敢正眼看他。” “哼!你可真是敢说啊!” “嘿嘿,这不……小的对大人忠心耿耿呐!” “哈哈哈,好,忠心耿耿!那我来问你,他们三个人吵架吗?” “吵架?没听说啊?没人敢和卜都指挥吵。” “嗯。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十万。” “咦?”红石不再询问,盯着矮个士兵的肚子,像是透过皮囊看见了里面的肚肠。 “你长期在军营里,怎么会吃得这么肥?看你那肚子大的,是不是常常偷吃?” 红石一把拍向矮个士兵的肚子,趁他不注意把在小五家写给卜万那封情真意切的信放进了他的衣兜里。 “没,没有,小的不敢,绝不敢!”矮个士兵脸红心跳,生怕因为自己不寻常的肚子惹来祸端,斟酒的手微微发抖,只希望红石尽早趴下。 “哈哈哈,你们……这些……士兵啊,不……老实,哪有你们……不敢的?” 红石开始结巴,半闭的眼睛只露出了一道缝,缝里一个身影躲在屋门旁帘窥壁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5章 一封信函 继续推杯换盏了一会儿之后,红石趴倒在桌子上不再动弹。矮个士兵冒险试探,碰了碰红石的手臂:“大人,大人,你醒醒啊!” 他轻声呼唤,红石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加大了力度推红石的肩膀,红石依旧安如磐石。 在确定自己计谋得逞的时候,带着窃喜,矮个士兵站起身来,大方地在红石身上胡乱摸索,最终找到了那个救命的绿色瓶子。 就在这时,高个士兵冲进屋里,歇斯底里吼叫:“给我!” 他出其不意的抢夺惊得矮个士兵差点松手摔碎他们的救命宝瓶。 “别急!嘘!”矮个士兵边转头看红石,边把宝瓶放入怀中,“我们先出去!” 高个士兵皱着眉头,初尝如山压卵的劣势,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跟着矮个士兵一起慌慌张张冲出了屋子。 红石睁开眼睛,咧开嘴巴,轻轻抹去唇边的酒渍。 服下解药后,两个士兵踉踉跄跄跑进军营,他们回到了一贯如是的位置,高个士兵开始教训矮个士兵,以此巩固自己的地位。 “你今天的胆够肥啊,敢撇下我一个人,跑去和那个混蛋喝酒!”高个士兵抡起一只手臂,只要矮个士兵的话让他听不顺耳,这只手臂就会给矮个士兵一点厉害尝尝。 “我哪敢撇下你呀,是那个混蛋非要叫我过去的,不过……” “不过什么?”高个士兵恼怒不已,将巴掌凑进了矮个士兵的脸蛋一些。 “不过还好我去陪他喝酒了,如果不是我急中生智将他灌醉,我们俩出得来吗?”矮个士兵虽然有理有据,却不敢理直气壮,在他们长久以来形成的默契中他总得低对方一头。 “你以为只有你能将他灌醉吗?我要是去陪他喝酒,三两下就把他晃倒了!哼,就你这酒量……害得我在那客栈中呆了那么长时间,被他折磨了那么久!”高个士兵义愤填膺,在今天上午被燕军绑架的事件中,最令他恼怒的就是他的酒虫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残酷的折磨。 “你们去哪了?这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在营帐门口,一个总旗朝他们走来,怒吼的声音几乎将帐篷掀翻。 “属下……”高个士兵立即收起了猖狂的架势低下脑袋,矮个士兵也低下脑袋,一直以来他都是仰仗高个士兵向长官作出合理的解释,这是低人一头唯一的好处。 “还喝了酒!你们到镇子上去了是?你们不想活了?”总旗嗅了嗅空气中飘散的异样分子,恼羞成怒拿起一根鞭子就往他们俩身上抽。 “报告,属下可没有喝酒,他……他喝了!”高个士兵独自惜命,抛弃了长久以来的同盟誓约。 “你没喝酒,你没喝酒就有理了?你就可以随便离开军营吗?”总旗憎恶被顶撞,鞭子雨点般落在高个士兵身上。 “报告,属下有重要的事要报告!”高个士兵急中生智,想到了转移长官怒气的方法。 “说!”面目严峻的总旗停下手来,他愿意给高个士兵一个补救过失的机会,但手中的鞭子依旧微微颤动,预示着高个士兵一旦错失这个机会,暴风骤雨将会更甚之前。 “他,他和燕军说了很多我们军队里的事。”高个士兵指着矮个士兵,惊惶地吞咽着口水。 “你们碰到燕军了?”总旗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诡异莫测,似乎燕军就埋伏在他们周围。 “我们被燕军抓走了!”高个士兵义正言辞,表现出慷慨就义的从容。 “他们在哪?人多吗?”总旗转动眼珠,感受到逐渐迫近的威胁。 “没有看到军队,只有一个人。”高个士兵越来越放松,同时懊恼不已,若是他早知道总旗听到燕军就变的如此慌张,怎会挨了那一顿皮开肉绽的鞭子? “那他怎么又放了你们?”总旗的手一松,代表着威信的鞭子落在地上,不过他完全注意不到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燕军被我灌醉了,我们才能偷跑出来。”矮个士兵突然插嘴,以为自己在表现自己的灵活处事,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他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你!”总旗一脚踏在鞭子上,抽出腰间的弯刀,架在矮个士兵的肩上,“你个叛徒,竟然敢把军情泄露出去!” “属下什么也没说!”矮个士兵吓得腿软,扑通跪在地上,一双无辜的眼睛惶恐不安,“他,他只是要属下陪他……喝酒,可是属下……什么也没说!” “你还什么没说?”高个士兵跳到矮个士兵面前,指着他的头:“你告诉他,我们军队有十万人,还告诉他所有的事都是卜都指挥说了算!” 揭露了不可反驳的证据之后,高个士兵咬着嘴唇,将这一段屈辱的历史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就这些?”总旗不甚满意,白了高个士兵一眼。 这些根本算不上军情。南军在松亭关驻扎的军队对外宣称有十万人,而事实上不足十万人,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卜都指挥是他们的最高指挥官,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 “是啊,就这些。”矮个士兵赶紧澄清,“那个人只是自己喝酒闷得慌,让属下陪他聊天而已,根本没有问什么军情,而且属下也什么都不知道,能告诉他什么?” “你肯定有问题,为什么他偏偏叫你去陪他喝酒,而不叫上我?”高个士兵不肯善罢甘休,坚信机会得靠自己争取。 “他不是说了吗?他看你不顺眼,谁让你长得……哼!”矮个士兵自鸣得意,一直以来他从来没在长相这个方面赢得过优势。 “总旗,他到那个燕军的屋子里呆了很久,肯定有问题,说不定他现在是替燕军卖命的奸细!”高个士兵竭尽全力反击。 “住嘴!你们俩谁也别想逃过惩罚。来人!搜他们的身!” 总旗恼羞成怒,除了盘问许久不能得到真相,还因为自从他听到燕军的消息就再也不能克服隐隐的恐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6章 机不可失 两个士兵像恶狼一样扑了上来,干脆利索地从上搜到下,从下搜到上,片刻之间就把高个士兵和矮个士兵的全身搜了两遍,确定一根头发丝也不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高个士兵身上什么都没有,他们从矮个士兵身上搜到了一个绿色瓶子和一封信。 “这是什么?”总旗首先拿起绿色瓶子,与那封信相比较,这里面似乎可以装下更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是解药!”两人异口同声,高个士兵恨恨地瞪了矮个士兵一眼,矮个士兵紧锁眉头后悔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看上绿瓶精美的外表,没有把它扔掉。 “总旗大人,那燕军给我们服了毒药,属下从他身上偷来了解药,就是用你手上这个瓶子装的。”矮个士兵做出最详尽的补充。 总旗半信半疑,打开塞子往里面闻了闻,又把它倒置在手掌中,然后移到眼前,透过阳光端详那些扑朔迷离的纹理,最后确定这个瓶子没有携带燕军的机密才就此罢休。 “这个呢?”总旗拿起信,没有往上面看一眼,他有先问后看的习惯,通过这个保持多年的习惯,他受益匪浅。 矮个士兵惶恐不安的将目光移到那封信上,责怪自己粗心大意竟没有感觉到身上多了一样东西,如果是致命的武器的话,他现在恐怕已经去了天国。 “属下……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出现在属下的身上?” “哼!你不知道?”总旗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就是不肯打开,他一心一意要先从矮个士兵身上问出点东西来,然后再自己证实。 “属下真的不知道!”矮个士兵带着哭腔,“那个人,那个人……就是让属下喝酒,根本没有信,这,这可能不是燕军的东西。” “不是燕军的东西?”这句话激怒了总旗,他兴师动众的盘问怎么可能会与燕军无关?他毫不犹豫打开信,并且当机立断开始阅读上面的内容。 每读过一行,他的神情就愈加严肃,除了眼珠,其他地方纹丝不动,像被点了穴道。 矮个士兵察觉情况不妙,脸色惨白,浑身颤抖。高个士兵默默观察,心中祈求总旗对他们的审判能终止于这封信。 当总旗的眼睛落在信上的最后一个字时,他健壮的右脚同时踢向矮个士兵的腹部,愤怒的神情难以名状:“把他抓起来!抓起来!” 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不仅因为信上的每一个字,还因为他受到了矮个士兵的无情欺骗。下属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排列齐整的每一把枪,一目了然的马匹数量,按部就班的作息,他永远都了然于胸。但是矮个士兵却对他隐瞒了自己,遮住了他的眼睛。 刚才那两个搜身的士兵熟练地扑上前来,把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矮个士兵结结实实地捆成为一个粽子。 “我去找都指挥,你们看着他,别让他跑了!”虽然怒火中烧,但总旗知道孰轻孰重,手上的那封信十万火急,处理得当必将给他带来荣誉,处理不当,他有可能死无全尸。 他将那封红石写的信塞进衣服最里层,以作战时的速度往刘真和陈亨的营帐跑去。 刘真起初没有在意一封小小的总旗带来的信,他专注的在炉火旁烤着自己的手,虽然年老的双手布满皱纹,但他依旧十分爱惜,不是为了美,而是为了让它们永远不会失去拿起兵器的机会。 他不允许手掌长出冻疮,不允许出现无法痊愈的冻裂,任何影响他抓握兵器的不良习惯都被他完全杜绝掉了,这双手就是他最精良的一个兵器,是他的命。 陈亨看完信后,沉默良久。这封信与燕王有关,而燕王又曾经是他的上司,这封信把他带回了过去,他的心中涌动起复杂的情感,他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他也没有再多想,木然的把信递给刘真。 “刘都指挥……你看一看信!” “怎么了?你处理不了吗?”刘真连头都没有抬。 “这封信是燕王写给卜万的……”陈亨的话才说了一半,他手中的信就已经到了刘真的手里,那双手微微发红,血液顺畅的循环,精神的像刚刚保养过的骏马。 带着惊诧的神情,刘真一目十行看完了信,但他一目十行又看了一遍,以确保自己完全理解了信中的每一句话。 “哼!”他发出一声冷笑,惊诧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他接受了现实,叛变在军队中着实称不上奇迹。 “很明显卜万已经投靠燕王了。我要把信交给皇上,让朝廷来处理卜万!”刘真忿忿不平,不可一世,大权独揽的卜万被他视为眼中钉,这个情报对他来说有利无弊。 陈亨的官级低于卜万和刘真,他既不站在卜万一边,也不站在刘真一头,两人对他而言只是上级,他没有打心眼里钦佩过他们,和他们也没有与众不同的情感,平日里,他遵循的是顺势而为的原则,谁占了上风,他就站在那一边。 “刘都指挥,我建议暂时不要让卜都指挥和众将士知道这封信,否则松亭关很有可能大乱。卜都指挥是松亭关的最高统帅,在将士们中威信最高,所有的将士都听他的命令。如果他真的投靠了燕王,那么他一旦知道自己暴露了,肯定会把我们俩杀掉。如果他没有投靠燕王,他会说我们造谣,影响军心,也有可能把我们俩杀掉。” “陈亨,你怎么会这么想?”刘真恼怒的眼珠在陈亨身上乱转,试图寻找出陈亨包庇卜万的蛛丝马迹。 “卜万可能没有投靠燕王吗?这封信你怎么解释?燕王怎么不写信给你或者给我,偏偏写信给他?”刘真把信甩在桌子上,花白的胡须奋力跳动,它和它的主人绝不会轻易错过踩踏卜万的机会。 “刘都指挥,你先别生气……”陈亨轻声慢语,不打算和刘真发生争执,“这……也有可能是燕军的离间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7章 除掉卜万 “离间计?”刘真的鼻子里发出一声怪笑,“陈亨,亏你想得出来!他们为什么不选你或者我,却选最厉害的卜万,他们应该选一个容易除掉的呀!” 刘真的逻辑从来没有如此清晰,他认定了卜万是个叛徒,也由此推算出卜万的种种神机妙算不过是与敌军通气的结果。 刘真嗤之以鼻笑道:“难怪他总知道燕军在哪里,却又不能剿灭燕军,原来如此!” “刘都指挥,我觉得燕军要除掉我们三个人中的一个,当然会选择除掉最厉害的……” “陈亨,你为什么要帮卜万说话,你也投靠燕王了吗?”刘真咄咄逼人的目光仿佛可以洞悉一切已经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事情。 “我没有……我只是分析事实。”陈亨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他不打算再提出自己的想法。 “事实就是燕王写信给卜万,卜万与燕军勾结!”刘真笃定的几乎要用发誓来证明自己的判断绝不会出错。 “好好好,我不与你争了。让朝廷决定。” 陈亨走出营帐,那封红石的亲笔信在一个忠诚的信使手中,风驰电掣飞向京城。 “燕王写给卜万”的信在卜万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京城,被送到了齐泰的手里。 齐泰阅读完之后,当机立断认为这是燕军离间卜万和朝廷的把戏,并且相信其显而易见的程度到了就连皇上读上几行也能洞察出燕军的奸诈。 他没有扣下这封信,因为他胸有成竹,同时隐瞒耿炳文的战况这一件事已经令朱允炆对他产生了疑虑。 他不怕死,但是怕不被信任。 早朝之后,四个顾命大臣像往常一样继续留在奉天殿磋商战事,齐泰在呈交那份重要的信件之前,首先徒劳地观察了旁人的神色,其实这个举动完全不会影响他的决定。 “皇上,松亭关的信使今晨送来一封信件,请皇上过目。” “松亭关?燕军进攻松亭关了?”朱允炆从宝座上站起来,倾斜身体伸出一只手,“赶紧给朕看看!” 太监跑下阶陛,取过信件,又上了阶陛,将信递给朱允炆,速度之快犹如猎豹。 “皇上不必担忧,燕军没有进攻松亭关。” 另外三双惊慌的眼睛全都落在了齐泰身上,听到这句话后才松了一口气,端正官帽后,垂首而立,准备继续冗长的讨论。 “卜万与燕王勾结!”朱允炆重重把信摔在桌子上,刚刚镇定下来的顾命大臣又紧张起来。 齐泰紧锁眉头,这不是他预料的样子,满腔的把握立即荡然无存。 “皇上,请勿信谗言,臣以为这封信是燕军的离间伎俩。” 齐泰不得不做出详尽的分析:“臣对卜万了解颇深,他是个忠心耿耿,光明磊落的大将,绝不会背叛朝廷。臣推测,他是松亭关最重要的将领,燕军惧他有勇有谋,神机妙算,所以处心积虑除掉他,还请皇上明察秋毫。” 朱允炆连连摇头,几个月以来的败战一一浮现在眼前,清晰的令他恨不得捂住自己的眼睛。 宋忠的四万大军没了,耿炳文的十三万大军败了,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攻不下一个小小的北平城。 另一边,燕王连战连胜,一步一步逼近南方,逼近京城。 燕王是一头猛虎,他是一只病猫。卜万弃他选择燕王,这在朱允炆看来并没有什么可值得怀疑的地方。 “皇上,这封信有诈!”齐泰没等其他顾命大臣发言,迫不及待再次做出解释。 “臣相信卜万不是一个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的小人。臣和卜万一起上过战场,杀过鞑子。卜万总是一马当先,浴血奋战。不仅如此,他还深谋远虑,善于根据天时、地利、人和研究作战策略,从不轻举妄动,但也绝不畏首畏尾。臣敢用性命担保,卜万绝不会叛变朝廷!” 朱允炆还是摇了摇头,齐泰慷慨激昂的辩解并没有动摇他根深蒂固的想法。 “有什么诈?难道我们所看到的都是假的,想象的才是事实吗?”朱允炆抓起桌上的信,信的一角已经出现了裂纹。 “朕到底可以相信谁?宋忠?耿炳文?李景隆?你们告诉朕,为什么他们一个一个都不能替朕打个胜仗?” 朱允炆的负气情绪很快萎靡凋亡,变成了沮丧和绝望,他的视线越过四个顾命大臣的头顶,望向大殿门口纷纷扬扬下落的雪花。 自从他坐上这个宝座,他就习惯了这个动作,就好像大殿外向他预示的春夏秋冬可以解决他的烦恼。 齐泰不敢再紧逼不放,他深知物极必反的道理。 黄子澄、方孝儒和梅殷也不敢在此时开口,只是各自低头思忖,从他们的角度出发去伪存真层层剖析,极力还原事情的真相。 “朕这个皇帝和皇爷爷比起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皇爷爷可以号令千军万马,朕却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你们,”朱允炆突然把矛头对准了面前的顾命大臣,“你们随时可以否定掉朕的决策,在前线打仗的将士们背叛朕又有何稀奇?” 除了齐泰,其余三个顾命大臣在自己的思考中加入了最重要的因素——扶持皇上的信心。 梅殷首先开了口:“皇上多虑,臣绝不敢大胆妄为,否定皇上的决策。卜万的事,臣觉得皇上说的有理。这封信白纸黑字,又是从我们的士兵身上搜出来的,卜万很难洗清嫌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燕军随时会进攻松亭关,如果卜万已投敌,那么他就会将松亭关拱手相让。臣建议暂时先将卜万从松亭关撤回,以防万一。” “驸马胡说什么?”齐泰对梅殷怒目相视,飞溅的唾沫几乎喷到梅殷的脸上。 辅政以来,梅殷提出了不少对大明不利的策略,这些策略看起来别有用心,但却不为其他两名顾命大臣和皇上所察觉,齐泰心中暗暗着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8章 偶遇高人 齐泰已经将梅殷视为政敌,并且派出暗探跟踪梅殷,以获取切实的证据。但梅殷似乎比他还谨慎,上朝下朝安分守己,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 “驸马,现在朝中已无将可用,撤回卜万,由谁去顶替?刘真年老,陈亨原是燕王的部下,撤回卜万的话,恐怕才是真的将松亭关拱手让人!” 梅殷不与齐泰的眼睛正面相对,也不与他分辩。齐泰是兵部尚书,在调兵遣将上,他的话自然更有说服力。梅殷知道自己只需要看朱允炆的脸色见风使舵就可以了。 黄子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现在齐尚书怎么说刘真年老了?当时齐尚书要让耿炳文伐燕时可是说年纪大的将军战场经验丰富。况且我看刘真身体也硬朗得很,不比耿炳文差。” 黄子澄倒不是有意与齐泰为难,只是不理解齐泰的想法。 “黄大人,耿炳文伐燕时,我建议用他是因为我觉得他比李景隆更合适。而松亭关的刘真比起卜万,自然是卜万更有能力守住松亭关。” 齐泰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他耐着性子解释,不想再失去一个支持者,他明白他的胜利不仅仅取决于他的说服力,还取决于他的亲和力。 “可事实证明,齐尚书的想法是错误的,耿炳文没有能力战胜燕军……” 黄子澄的眼里疑虑重重,最初对齐泰毫无理由的信任已经不复存在。 “我知道,派耿炳文出战是个错误的决定……” 齐泰一时语塞,他也对这个决定懊恼不已,并且在耿炳文失利的那段日子和后来的日子里深刻反思了成千上万遍。 “他善守不善攻,我一时失策,铸下大错。不过,如果当时派出了李景隆,他也未必会打胜仗,后来他的战绩你们也都看到了。” “好了,不要说耿炳文和李景隆了。我们现在说的是卜万!”朱允炆打断了他们,“黄大人,你认为这封信是真是假?” “仅凭这封信,微臣不敢断定卜万叛变,可是如果把他留在松亭关,万一他叛变了,那后果就将不堪设想。臣建议先撤回卜万,让大理寺调查此事。松亭关还有两员大将刘真和陈亨,暂时也无大碍。” 黄子澄看似公正的建议其实已经表明他站在了梅殷的一边。 齐泰面红耳赤,忘了争取他最缺乏的亲和力,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 “暂且不说卜万是不是一个见利忘义的人,以现在朝廷和燕军的强弱形势来看,朝廷占有绝对优势,燕军还套着个‘造反、大逆不道’的罪名,卜万与燕王又从无交情,他何必要与燕王勾结?” 在沉默之中,除了居心叵测的梅殷之外,朱允炆、黄子澄和方孝儒都反复咀嚼着齐泰入情入理的争辩。 可是每当他们准备向齐泰跨出那一步的时候,龙案上的信就像铜墙铁壁一样挡在他们面前。 “方学士,你的看法呢?”朱允炆询问最后一个顾命大臣。 “微臣同意黄大人的看法,卜万是否忠心于朝廷应当调查之后再做定论。”方孝儒给出了中庸之策,他绝不会做出无端的猜测。 “好,那便先撤回卜万,由大理寺审查!” 朱允炆又一次看向殿外,雪花已经停止飞舞。 卜万被押回京师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在客栈等待的红石的耳朵里。 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然而他并没有收获原本料想的成就感和喜悦之情,它们其实早就被粉碎在徐妙锦苦口婆心的劝诫中,小五家那些有关正直和忠义的字上,战场的哀嚎和血泊之中。 红石麻木地按照计划打算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把朱棣亲笔写的信交给陈亨。他洗漱完毕,饱餐一顿后离开了客栈。 经过南天门村时,红石停住了脚步。他往小五家的方向望了望,想起小五那张稚嫩的脸,想起给他的允诺,红石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只因为孩童世界里最宝贵的单纯无邪。 少弱不更事,矻矻亲简编。 武经既靡习,文义亦罔宣。 忽值李轻车,挟我越幽燕。 辞亲拜辕门,下榻礼殊专。 夕卧蓟北月,晓冲湾河烟。 出入行伍间,招邀相后先。 时于壶矢暇,共览穰苴篇。 仪容见新态,魂梦生旧怜。 今晨始出关,回顾眇以绵。 岂不念王忾,私怀动中悁。 军容赖末光,师克愧无镌。 愿陈征战绩,以付台阁贤。① 一个苍老但有力的声音响彻云霄,悠悠扬扬飘荡在南天门村的上空,或许连远处镇守松亭关的士兵都听得到,奇怪的是这声音并没有引起村子和松亭关的骚乱。 红石好奇心起,循声走去,那些和从军有关的诗词似乎有意无意地向他施展了魔法。 就在村子口的一颗苍天古松下,一个五十来岁的人盘腿坐在一堆枯叶上。 他看起来比他的声音年轻了许多,乌黑的头发,宽阔的额头,两只眼睛不成比例地跨过扁平的鼻子,与太阳穴临近,长满皮屑的薄唇一张一合,乐此不疲,身旁的军用皮质水壶敞口倒在一本厚厚的簿子上,簿子里似乎记载了举足轻重的军事机密。 “他真是军队里的人?他怎么敢跑出军营,来到这里?”红石大吃一惊,获得信息的本能使他不由自主往那本簿子靠近。 “小伙子,老夫在这里念了一个时辰,你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老人目不斜视,却已探知了红石的到来。 “我是第一个?”红石笑容可掬的看着老人,他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本神秘的簿子。 “是啊,哈哈哈!村子里那些小孩反倒故意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我又不是猛虎,他们怕什么呢?”老人抬起一只手,向南天门村的方向划了一圈,然后在地上轻轻拍了几下,这样就算是打了那些不喜欢学习的孩子的屁股。 “呵呵!老先生,他们怕你抓着他们学习呗。”红石的心头忽然对老人涌上一种亲切感,慢慢在老人身旁蹲下。 注:①引《唐愚士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9章 看见真心 “怕我啊……原来如此……”老人缓缓的点了点头,“老夫还不曾这么想过。我还以为现在的孩子还和我们过去一样,有一点可以学到知识的机会都不会放过。” “现在的小孩顽皮。老先生,你念的这些都是什么?” “算是随军笔记。” “随军?”红石愈加惊诧,对老人的毫不避讳始料未及,“随哪个军队?” “曹国公。” “他不在这松亭关。听说……他在打北平。”红石挠挠耳根,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 “是啊,他是在打北平,久攻不下。老夫忽然觉得待在那里腻了,向他请了个假,来到这松亭关。” “哦,原来是这样。老先生真是随性,那曹国公也甚是好说话。” “不是曹国公好说话,而是他巴不得老夫不在他身边。” “为什么?” “老夫记的是随军笔记,他多日攻不下北平城,你说他是不是希望老夫给他少记录一些呀!” 老人始终未改和善的面容,对于红石的打听满不在乎。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唐之淳。”老人毫无心机的告知自己的名字。 “晚辈……李松轩。”红石本也想说出真名回馈老人的坦诚,但他还是没能做到如此心无城府,他想起了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松轩,这样的话其实他也不算欺骗老人,这个名字被弃用完全只是因为李夫人一再坚持以“石头”这个平淡无奇的名字保证他一生的平安。 “松轩?好名字!轻逸优雅,和公子本人很相符。”唐之淳拍拍身旁的地面,“坐!” “多谢老先生!”红石盘腿坐下,没有对诗词歌赋展开一番探讨的兴致,他想打听的是李景隆。 唐之淳既然是随军记录者,一定对李景隆和军队的情形相当了解。 “这朝廷和燕军打得不可开交,老先生认为哪边会赢呢?” 唐之淳淡然一笑:“公子,你想哪边赢?” “我……我没想过。” 红石不自然的掰着手指,唐之淳不紧不慢的眼神仿佛透过他笨拙的外表看穿了他的用意,这让他想起了宝通法师,他从来没能在宝通法师面前遁形。 “既然没想过,也无需了解。这是朝廷和燕军之间的事,与旁人又有何干呢?”老人淡然一笑。 “老先生,我确实是个外人,不过……有些好奇罢了。” “嗯,好奇!有的时候它是优点,有的时候它又会带来坏处。” “老先生不想说便罢了,我告辞了。”红石站起身,决定趁唐之淳揭穿他之前溜之大吉。 “松轩公子不必着急,老夫只是担心公子泥足深陷。”唐之淳坐怀不乱,仿佛看透一切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顶天立地的苍松。 “泥足深陷?老先生是何意啊?”红石心慌意乱,这些年来他第一次在斗智斗勇的博弈中处在劣势。 “公子虽然面容慈善,可是眼里却有杀气。如果公子不想白来这人世间走一遭,就不应该走入仕途。” 唐之淳不用仰视皎日,无须参照生辰年月,即相出了红石的面相——准确无误,不差分毫。 事已至此,红石又盘腿坐下:“老先生所言差矣,有杀气是因为被逼入绝境,被逼入绝境,自然要反地决击,还有……仕途未必如老先生所说的这般不堪,古人入仕之后便有了一番杰出成就的不在少数,比如诸葛孔明。难道他也白来人世间走一遭了吗?” “东汉末年,群雄并起,天下大乱。谁统治了天下,安定了社稷,那是救世主。那个时候入仕自然是有智之能者的选择。可是现在先帝推翻了腐朽的元朝统治,开创了新的王朝,百姓安居乐业,国家繁荣昌盛,没有饥民,没有贪官。皇上继承皇位,以仁治国,减赋税,治水患,安天下。两任皇帝都可谓是明君,公子不该挑起纷争,引起无妄之灾。如若是为了个人私怨,贻害苍生,那便犯了不可补救的罪过。” “我……”红石转过身,心中两个被压抑已久的斗士光明正大角逐起来,一个是仇恨,一个是为了大爱放下仇恨。 最初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存在这两个斗士时,他选择了回避,后来它们激烈的角逐时常扰乱他的心智,不过红石依旧可以凭借超人的意志力镇压这两个斗士。此刻他忽然想正视自己的内心,那从来不敢剖开的真心。 “哈哈哈,公子不必紧张,老夫只是希望公子好。”唐之淳的眼里没有责难,满是循循善诱的慈祥和怜惜。 “你可能会以为老夫是挑拨离间,鼓唇弄舌之徒。老夫为朝廷卖命,你是燕王的人,老夫为何要对你说这番话?老夫的立场有什么理由劝公子放弃,就像皇上劝燕王不要造反一样,这可能吗?” “不,这有可能!老夫帮的不是朝廷,不是自己,是公子。当一个人穷尽生命的时候,才会领悟自己是否虚度了一生。公子聪慧过人,自然能分辨善恶,从善如流,不枉此生。” 一股寒意爬上红石的脊背,顺着脖颈,在他脸上开了花,不是因为唐之淳赤裸裸的揭穿了他的动机,揭穿了他是燕王的人,而是他此时此刻才真正抛开了个人仇怨,那些他早已经心知肚明的事实鲜血淋漓的展现在他的面前。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暴制暴,非人也!仁者,人也!公子,老夫看见了你的善心,只是你一时迷失了方向。呵呵!” 红石转回头,勇敢迎接老人温厚的目光,多年以来他获得的所谓成就不过是在阴暗世界里攀登的阶梯,虽然一步一步靠近目标,但是从未像此刻这样充满希望。 “老先生,我……”红石的眼泪畅快淋漓的往外涌出,与他长久以来承受的苦痛一起没入土里。 唐子淳笑而不语。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红石擦干泪渍,揉揉鼻子,向唐子淳鞠了三躬,伴着唐子淳的朗朗诵读离开了村口。 六王川上风如猎,九公岭头天似秋。 欲知地气分南北,减却衣裳入蓟州。① 注:①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0章 二雨随军 红石回到了客栈,又疲又乏,浑身无力,倒头便睡,给陈亨送信的事被遗忘在角落。 翌日,当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棱洒在红石脸上的时候,他睁开双眼,重燃生机的身体敦促他重新开始自己的生命。 他坐起身,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头,目光在屋中四处游荡。 他的眼睛落在了那封本应该已经到了陈亨手里的信上,他不由自主在两种选择之间徘徊不前,最终放弃复仇的轻松愉悦形成一股暖流把他从战争与仇恨的漩涡中拉出来,它流遍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在这冷风刺骨的冬日,带来阵阵暖意。 “咕!咕!”红石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别叫了,咱们马上就去吃东西!” 北平城解围之后,朱高炽断定李景隆不肯罢休,将在父王赶回来的路上设伏。 因此,他派马三保火速赶往大宁方向沿路寻找朱棣,告知李景隆的动向。 马二雨得知此事,打算跟马三保一同前去,她想见的人是红石。 “三保,我去跟世子说,我要和你一起去找殿下。”她的心思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没有告诉。 “姐,你别去了,太危险。李景隆不知躲在哪个地方,他的五十万大军可不是闹着玩的,到处都会有眼线,只要我们出了北平城,随时都有可能被他们发现行踪。” 马三保正在收拾行装,虽然他比马二雨年幼,但在这种事情上显然有绝对的权威。 “你不怕危险,我就怕危险吗?燕王起兵,我们过的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哪里没有危险?”马二雨一反平日的温柔,表现出几分果断决绝。 “姐!”马三保大吃一惊,将还未折叠好的黑色长衫扔在一旁,走到马二雨面前,“我求你了,别去行吗?” “不行,我必须去,我也担心你呀!” 马二雨坚定的眼神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她的倔强第一次淋漓尽致地展现在弟弟面前。 “我,我知道你的本事其实比我还要大,要不你也想不出用冰墙退敌的办法。” 马三保想起那些坚不可摧的冰墙,想起李景隆狼狈地鸣锣收金放弃攻城。 自从燕王朱棣起兵后,马三保惊奇的发现马二雨一改往常柔弱的性格,常常寻找借口跟随马三保巡查军械库和粮仓,并且对各种武器类型和粮食储备剖毫析芒,甚至有时头头是道地分析作战形式,仿佛她这些年来隐藏了自己的光芒,就是为了这一刻的绽放。 马三保好几次问过马二雨,她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何时开始关心朝政。 马二雨莞尔一笑,泛泛而谈,没有一次真正解答了马三保的困惑。 “别再提这件事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和任何人说,也不要再提起吗?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平日忙进忙出,而我闲得很,所以有时间想出一个办法也是很正常的事。”马二雨义正言辞。 “好好好,不提了。姐,我知道你的才能,但是出门在外,你毕竟是女儿家,我怕你在路上吃苦受罪。” “我说了没事。你去不去和世子说?如果我去说的话也行,就怕他觉得你不关心我,连我想和你一起去都不知道。”马二雨威胁道。 马三保抓头挠腮,左右为难,他既不能狠下心改了顺从姐姐的习惯,又顾及到自己在路上恐怕不能分心照顾姐姐。 忽然马二雨向前跨出一步,一把抽出挂在马三保腰上的刀。 马三保目瞪口呆,声音发颤:“姐,姐,你冷静点,你要干什么?” “看着!”马二雨挥动手中的刀,如行云流水,转瞬之间完成了一套精美绝伦的刀法,呼呼而过的响声不绝于耳。 “姐,你会,你会用刀?”马三保抓住马二雨的双臂,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分不清现实与梦幻的界限。 “我天天和你待在一起,二十多年了,我竟然不知道姐姐会用刀!姐,你是什么时候……” “哼!你只顾着燕王府,顾着殿下,什么时候知道姐姐的事?” 马二雨面露喜色,猜测弟弟不会再出言阻止她一同前往。 “姐,你,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了刀法?” “哎呀,别大惊小怪的!你拿刀的时候我就会用刀了,刚开始我是偷偷地学,前一段时间燕王起事,我希望能帮得上忙,苦练了几本刀谱,现在一般士兵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马二雨干脆利落地把刀插回刀鞘。 马三保努力从记忆中追溯自己拿刀的时候,除了他笨拙的模样,一无所获。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姐姐只是帮衬着王府里的琐事,有时会去陪王妃聊天,他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那个偷偷练刀的姐姐。 马三保抓起马二雨的手,她手掌上的老茧和曾经的血泡结出的痂映出了马二雨挑灯苦练的身影。 他的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在相信了眼前事实的同时感受到钻心的疼,因为他忽视了自己最亲的人。 “姐,你的手……” “傻弟弟,你哭什么?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吗,还能绣花呢,几片老茧有什么关系?再说,我会功夫不是好事吗?可以帮殿下多杀点敌人,还能防身,还可以保护你,别哭了!” 马二雨的声音又温柔起来,她抽出身上的绢帕,替马三保擦去眼泪。 “姐……” “好了好了,什么也别说了。你赶紧去和世子说一下,让姐姐也跟着去,这样姐姐才能放心你。” 马三保点点头,他没理由再反对姐姐,他从姐姐的坚持中看出了一点不为人知的东西,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真心希望姐姐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马三保和马二雨出了北平城。路过郑村坝时,他们看到了李景隆的军队,不出朱高炽所料,李景隆打算伏击朱棣。 马三保和马二雨快马加鞭继续向北,在离松亭关一百多里的地方遇到了朱棣。 朱棣又惊又喜,从马三保强健的体魄和矍铄的精神中稍微得到了些许慰藉,看来北平城应该没有遇到大劫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1章 寻找红石 自从离开北平向大宁进发以来,朱棣始终惴惴不安,虽然嘴上说着‘北平城足够坚固,李景隆绝对攻不进去’之类的话,可是毕竟敌众我寡,他心知肚明。 “三保,你怎么来了,北平怎么样了?” “殿下,您放心,李景隆已经退兵了!”马三保眉飞色舞,从朱棣期盼的眼神中看到了自己带来的消息将会多么鼓舞人心。 “真的?”朱棣纵身跃下马,双手搭在马三保的肩膀上,目光如炬,恨不得亲眼看到千里之外的战场。 “李景隆退兵了?他是怎么退兵的?本王就知道世子可堪此重任!快,三保,具体什么情况,你细细说来。” “是,殿下。” 马三保把李景隆如何攻城,朱高炽如何率军坚守,在北平危在旦夕之时,朱高炽令人用水浇灌城墙,最终李景隆无奈退兵的过程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唯独遮掩了退兵之法是姐姐想出来,由自己告诉朱高炽的。 “太好了,太好了!世子真是聪慧,本王欣慰!”朱棣摸着一缕刚刚蓄起来的胡子,它在战斗中长势迅猛,就像他的队伍一样。 “对了,你怎么离开北平城了?还有二雨,怎么也一起来了?”朱棣终于注意到了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止马三保一人。 “殿下,世子让属下出城通知殿下,李景隆可能会在殿下回北平的路上设伏,殿下千万担心!” “哼!”朱棣轻蔑一笑,在确定了李景隆的五十万大军也没能让北平城损失分毫之后,他对李景隆的轻视达到了顶点。 “本王早就说过李景隆只会纸上谈兵,他根本就是个没用的家伙,本王不惧他!不过你们放心,本王绝不会大意。” 朱棣转向马二雨:“二雨,这兵荒马乱的,你不在府里陪着王妃,出来做什么?如果你出了什么事,王妃定然会伤痛欲绝。” “殿下,姐姐她……殿下不知道,连属下也不知道,姐姐这些年来学了不少功夫。” 马三保难为情地摸了摸脖子,脖子根部立即通红起来并且迅速向上蔓延,以至整张脸都像抹了胭脂。 “还有这样的事?二雨,你竟然会功夫?” “殿下,奴婢会一些……”马二雨从容自如,不像弟弟那般窘迫。 朱棣出其不意推出一掌,打向马二雨的肩部。 马二雨迅速侧身避过,本能地抬起手来就要反击,当她意识到面对的是燕王殿下时,脸红心跳,僵硬地垂下手臂,拳头还紧紧握着。 “哈哈哈!二雨,你是担心本王接不住你的拳头吗?” 朱棣欣喜不已,仿佛又发现了一个即将为他的事业添砖加瓦的马三保。 “殿下!”马三保赶紧挺身而出,“姐姐练武是要为殿下出力,绝不敢和殿下比试……她还一直担心殿下知道她在练武会责怪她!” “担心什么?本王为什么要责怪她?这是好事,正好燕军缺人,说不定二雨可以当个将军,领着几千号人上阵杀敌。” 朱棣一本正经,欣喜的脸上找不到玩笑的痕迹。 “殿下,我姐可没那个能耐。”马三保把马二雨扯到身后,他绝不能让姐姐在枪林弹雨中冒险。 “你小瞧她了。刚才这一掌,我算是看出来了,她确实有两下子。” 朱棣转动着手腕,蠢蠢欲动地准备再和马二雨较量一番。 “殿下抬举奴婢了,刚才冒犯了殿下,还请责罚!”马二雨从弟弟身后走上前。 “你们怎么老是要责罚,就那么喜欢责罚吗?还是你们认为本王就是一个喜欢责罚下属的人?” “不不不,”马三保推开马二雨,挡在她和朱棣之间,“殿下爱护下属,人尽皆知。” “嗯,好了,以后别老是将‘责罚’挂在嘴边。” “殿下……”马二雨欲言又止。 “三保,让开!把你姐姐藏在身后干什么?我是老虎,会吃了她呀?” 马三保低下头,急张拘诸往旁侧挪了一步。 “怎么了?二雨,有什么话就说。”朱棣将双手背在身后,以表明自己不会再突发进攻。 “古将军……和殿下在一起吗?” 马二雨嘴角微微上翘,尽力保持平时的放松模样,不过细心之下不难发现,她的身体总有一个部位在轻轻颤抖。 “红石啊,他去松亭关了,他要把我写给陈亨的一封信交给陈亨。” 朱棣脸上露出坏笑,虽然他平时没心思关注身边的情情爱爱,但再愚钝的人也不会看不出马二雨千里寻红石的用意。 “松亭关?他一个人?”马二雨再也把持不住,羞愧的吞咽着口水,坚持问完所有问题。 “嗯,他先去探探情况。”朱棣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自在的踱步,以减少马二雨的难堪。 “殿下,奴婢想去松亭关看看。”马二雨脱口而出之后咬着嘴唇,她深知长痛不如短痛。她一心一意只想见到红石,此刻知道红石孤身一人,心中担忧,如果再在朱棣面前遮遮掩掩,不提出自己的要求,恐怕她接下来的日子将会感到生不如死。 马三保后知后觉地看着马二雨,回想起当他听说姐姐要一同前往时,从未想过这和古将军有任何关联。 “姐……”他欲言又止。 “呵呵,三保,你别掺和了,你姐想去哪便去哪,弟弟还能管姐姐吗?”朱棣没有给马三保使眼色,在马三保这个年龄,尚未启蒙的东西不是一两个眼色便能领会的。 “二雨,你去松亭关找红石,我也不放心他,你愿意前往正好。”朱棣爽快答应了马二雨的请求。 “谢殿下!”马二雨上了马,想起疑惑不解的弟弟,她又回头朝马三保笑了笑,说道,“三保,你留下照顾殿下,不用担心我,我自己会小心。” “嗯,姐……”马三保抿了抿嘴唇,尽管带着无尽的疑惑,但在朱棣面前,他懂得谨守分寸,“如果没有找到古将军,你就尽快回来。” “嗯!殿下,告辞了!”马二雨快马加鞭,她的心早已飞到了松亭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2章 难堪重逢 将近黄昏的时候,马二雨赶到了松亭关,落日为她留下了最后一抹余晖。 南天门村静静矗立在金色的光辉中,在进入阴森可怖的黑暗之前,竭尽全力展示着它从未被人了解的美丽。 马二雨穿梭在村庄之中,从村头到村尾,从村尾到村头,没有发现红石的身影。 她又在村子以外,除了军营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情急之下,她开始忧虑红石被南军抓走的可能,脚步逐渐沉重。 独行无所语,公子在何方。 不作边头客,仍居谷口庄。 山川欣自 慰,书信好谁将。 今夜松亭梦,琴尊兴甚长。① 一个豪迈的吟诗声像一只风筝线一样把她拽到了南门村口,她多次经过这里却没有发现这位与众不同的老先生,当她看见老先生的面容时,就有了神奇的预感——他会告诉她红石的踪迹。 “老先生,您住在这里吗?”马二雨放下包袱,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老先生视线平齐,以免冒犯。 “呵呵!老夫只是路过。小姑娘,你是在找人吗?” 唐之淳淡雅的神态,如兰的气度令马二雨震撼,她更加确信自己的预感:“老先生,您怎么知道?” “我看你面有忧色,步子急促,在这附近已经转了好几圈了。” “是的,老先生我是在找人,请问您有没有看到过一个个子高高的,相貌英俊,三十多岁的一个公子?” 马二雨说完之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说,她此时倒希望红石脸上长着一颗让人过目不忘的黑字或者留下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疤痕。 “呵呵,你说的是松轩公子?”唐之淳出乎意料给出了答案,不过这个答案令马二雨一时迷惑,“松轩公子?” “他正是你说的这副模样。” “那……您看见他了吗?” “松轩”这两个字很符合红石的气质,马二雨坚信了自己的预感,于是推测红石在外人面前给自己起了个假名字。 “我见过他一次,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他了。我刚才吟的诗正是在怀念松轩公子。” 唐之淳挪开簿子上的军用水壶,翻开簿子,从中抽出一张夹在里面的合页,递给马二雨。 “这就是我刚才所吟的诗,你若是见到松轩公子了,就把这个给他。” “哦。”马二雨接过那首诗,心莫名其妙砰砰跳动。 “五里地以外,有一个镇子,你去那里找找,恐怕要到明日才能寻见他了。” 唐之淳抬头仰望天边的最后一抹光亮,眼里的不舍如同生死诀别。 “谢谢老先生!”马二雨口中呼出的热气和她的身体一起上了马,像离弦的箭去追逐那抹光亮。 当漫无目的游荡了一天的红石回到客栈后在昏暗清冷的烛光下见到马二雨的时候,他的口舌终究不能再敌过寒冷的侵蚀,很快失去了灵活自如的本性。 “二……雨,你……怎么会来这里?” “红石哥,我来找你。” 马二雨低着头,避开红石诧异的目光,那目光里是她魂牵梦绕的柔情和令她爱慕的独特气质。 红石从马二雨联想到了北平,从北平联想到了燕王,从燕王联想到了燕军,从燕军联想到了天昏地暗的战场。 这些近在眼前,却又好像遥远的难以企及。 在来到这个镇子短短的几日中,他的生活里没有了燕王,没有了军队,没有了报仇。 他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在客栈里吃饱喝足,与镇子上素不相识的人喝茶聊天,带着满足和倦意香甜入睡。 如果他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他会以为自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爱这里,爱这里的人,爱这里的生活。 马二雨的不期而至把红石拉回到几天前,几近抹煞了他费尽心机建立起来的快乐,那些他最想忘却的事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难以抗拒,随即,痛苦劫掠了他的幸福。 “我和三保一起从北平出发,我们在路上遇到了殿下,他留在那里。殿下说你在松亭关,所以,我就来了。” 马二雨闲扯无关紧要的话,缓解凝滞的气氛,她以为红石像她一样,因为突然而至的相遇有些尴尬。 “我在南门村口遇到了一个老先生,我能找到你都是因为他。他说……” “你找我做什么?”红石转过身去,以从未有过的冷淡无情面对马二雨。 马二雨当即愣住,红石心中的寒冰伤害了她,刚才还未能察觉的疲惫与委屈一起袭上心头,她一屁股坐下,捂住脑袋,鼻子酸楚,落下无声的泪。 时光在静寂中缓慢流淌,红石沉浸在难以自拔的纠缠之中,马二雨心酸得不能自已,一只飞蛾最终打破了沉默,在它扑灭烛火的时候,红石飞速挡在马二雨身前。 “二雨,你没事?” 几乎同时,马二雨惊呼:“红石哥,小心!” 烛火重新照亮了屋子,肇事者飞蛾已经灰飞烟灭,红石和马二雨相视而笑,在两人曾经同生共死的共同回忆中,彼此谅解了对方。 “红石哥,我还以为是一个贼,没想到是一只飞蛾。”马二雨咧着嘴,脸上的泪渍清晰可见。 “我以为是你引来的歹人,本来这里安全的很。”红石给马二雨倒了一杯热茶,他注意到马二雨垂在身旁的双手僵直的像木棍。 “这里荒郊僻岭,你不该来到这种地方。” “殿下说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担心……”马二雨心有余悸的闭了嘴,担心那句简短的话里是不是又有让红石生气的字眼。 “嗯,你不该担心我,反倒是我替你担心……” 红石忽然目不转睛盯着马二雨,打量她利落干净的头发,江湖侠女的打扮,腰间的佩刀和没有绣花的黑色布鞋,这副装扮俨然是一个全新的马二雨。 “你,怎么到这来的?” 马二雨羞愧地低下头,默默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配刀放在桌上:“红石哥,我一直瞒着你,我在偷偷练武。” “为什么?你练武做什么?” 红石依旧在打量马二雨,带着不易觉察的敌意,像是在审视一个将要拒之千里的陌生人。 注:①引《唐愚士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3章 渐渐融合 “我……红石哥,我练武是为了防身,保护我弟弟,替殿下的大业出力。” 马二雨心惊肉跳,红石的咄咄逼人和冷若冰霜令她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她赶紧伸手扶住墙。 “殿下的事轮不到你管!你知道血肉横飞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吗?你可以绣花、做精致点心,甚至读四书五经,可你为什么想要上战场?” 红石这一次没有沉默,而是歇斯底里的爆发,四溅的火星灼伤了本就是惊弓之鸟的马二雨,她终于知道是哪两个字成为引爆炸药的火线。 是“殿下”两个字,红石与殿下有矛盾了吗?二雨疑惑不解,当她在松亭关100多里地外遇见朱棣的时候,并没有从朱棣脸上看出他与红石有任何芥蒂,相反他还鼓励自己到松亭关寻找红石。 马二雨不敢再出声,也不敢再多看红石一眼,转过头,扯着自己的衣角默不作声呆立着。 在两人僵持了半个时辰之后,红石低沉的声音像是冰雹落在马二雨的身上:“二雨,你回去,回到殿下身边或者回到北平。” “红石哥,你……到底是怎么了?”马二雨的声音很小,含糊不清,她拿出了惊人的勇气询问红石,因为她始终不能把过去那个通情达理,英姿飒爽的红石与现在这个暴躁易怒,难以琢磨的红石联系在一起。 “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活着。”红石垂下头,用手托着额头,声音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坚定。 “哦……”马二雨心中顿时感觉到些许宽慰,甚至是暗喜,因为红石并非讨厌她才如此对她。 “那……你不跟着……打天下了?”马二雨小心翼翼地避开忌讳的“殿下”两个字。 红石摇了摇头。 “红石哥,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突然……”马二雨走进红石,看见红石沮丧的样子,她有种要安慰他的冲动,自己心爱的人伤心难过,她的心也感觉到隐隐作痛。 “人生总是有好几个转折点,我经历过,也一直在改变自己。”红石摩擦着额头心烦意乱,其实面对此时此刻的这个转折上,他还未做好准备,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可是,他们期盼着你回去……大师、世子、朱将军……”马二雨一时间没有领会红石所说的话的含义,她沉浸在以前那个共同浴血奋战的燕军的团体之中。 “他们……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红石抬起头,望着马二雨,试图从她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看到他们共同相信的东西。 “红石哥,那……我也不回去了。”马二雨的眼睛里没有红石寻找的东西,不过红石发现了另外一样珍宝——他从来不曾在意,但是它却一直就在那里。 马二雨对他的关怀超越了朋友和家人的界限,她的眼睛中闪烁着深深的爱恋,只愿付出不期待回报的爱恋。 “红石哥,我说的是真的,其实我也厌倦了那种生活,天天打打杀杀的。我知道红石哥为什么不想回去了,这个镇子真的挺好。” 在红石的凝视中,马二雨感觉双颊发红,她慌乱的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那里没有喧闹熙攘的人潮,只有在黑暗中无尽延伸的街道和星罗棋布的夜空。 又是一阵沉默,马二雨在想红石是不是了解了她的心意,红石在想要怎么和马二雨说清自己的改变。 “对了!”马二雨想到了唐之淳写给红石的诗,她急切地从怀中掏出那张合页,因为终于给红石带来了与燕军无关的消息而兴奋,“给你!松轩公子。” “松轩公子?”红石瞪大眼睛,努力回忆一时即兴取的“松轩公子”的出处,他没想到一个老先生会把这个不经意的名字记在心里,也不会料到老先生还给他带来了只言片语。 “红石哥,别这么看着我。我到南天门的时候遇见了那个老先生,他让我交给你的。” “是他?”红石伸出手,接过了信,眼睛落在力透纸背的刚劲字迹上,一直不能开怀的脸终于柔和起来。 “他是个很有智慧的老先生,他……教了我很多做人的道理。” “嗯,我看他也有这种感觉,像仙人一样超凡脱俗,红石哥,你和他认识多久啦,他这就开始怀念你了?” “友谊不在时间长短,在于两个人是否有相同的信念。”红石一字一句读着唐之淳给他的诗,反复斟酌,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世上无价的珍宝。 “嗯,红石哥,这个道理我懂……”马二雨又不由自主的开始脸红,心中庆幸自己和红石之间也有这种友谊。 深夜,天边璀璨的星空中不计其数的星星正在孤芳自赏,其中有两颗悄无声息掠过浮云,在难以抗拒的引力下慢慢接近。 接下来的几天里,马二雨没有再提起燕王和北平,她与红石白天穿过大街小巷,农田村庄,夜晚伴着烛光小酌美酒,在无声的默契中,他们尽情感受美妙的生活,直到临睡前的那一刻。 在各自的房中,他们有了各自的忧愁。 望着空荡荡的屋子,红石意识到自己精心营造了一个不见天日的蜗舍荆扉,凭借着麻醉自己和遗忘过去,他躲在里面自得其乐。 然而总有某个时刻,他的神经会忽然不受控制,从他的体内像蛛网一样四处延伸,在触碰到最敏感的边际时,它们随即快速蜷缩起来,躲进他的躯壳,安静下来,不再蠢蠢欲动。 与此同时,马二雨也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她回想起弟弟马三保遭受宫刑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的仇恨和立下的誓言。 她回想起她加入白莲教时,她用多少眼泪来感谢老天,白莲教的宗旨和她个人的宗旨是那么吻合——推翻大明王朝——她对弟弟浓烈的爱,对明王朝汹涌的恨都能得以实现。 她还回想起第一眼看到红石时,她心潮澎湃,彻夜难眠,她看到了红石的眼里有着和自己一样深的仇恨,她知道他们是同一类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4章 二雨偷信 在后来的日子里,红石在朱棣身边出色的表现令马二雨欣喜若狂,除了她的教主,红石也成了她的希望。 她无可救药的爱上红石,他的外表、谈吐、举止,他的一切,她不仅爱他,还把他当成精神领袖,红石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红石要她做什么,她就会去做什么。 她的生存好像也依赖了红石的生存,像鱼依赖水,像冰山依赖寒冬。 她没有了自己,变成了红石的影子。 然而,这一切在她踏入这家客栈的时候,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深深的陷入痛苦之中,久别重逢时红石的摇头叹息打碎了她的憧憬,甚至泯灭了她生命的活力。 她感到徬徨无措,明知自己不可能改变红石,但却也不能放弃自己。 她从未想过按照现在这样的方式生活,在她的使命完成之前。 新一天的曙光又一次眷顾大地,尽管很多人从未感激过它的降临,尽管浮云蔽日只在瞬息之间。 马二雨像前几日一样来到红石的屋子,笑容里隐藏着难以琢磨的心思。 “红石哥,我叫了些早饭,你到我屋子里去吃,我把你的屋子收拾一下。你看,这些衣服都好长时间没有洗了,我把它们洗干净,这样你穿的也舒服些。” 她边说边挽起袖子,仿佛不容红石拒绝。 “别,二雨,不用洗了,都挺干净的。” 红石满脸通红,急匆匆走到床边,挡住床尾小山一样堆起来的脏衣服。在燕王府都是下人为他洗衣,收拾屋子,他总觉得不能让马二雨做这些事。 “没事,我常做这些,很快的,你赶紧去吃饭!”马二雨走到红石身边,无视他难堪的窘态,理所当然的抱起那一叠乱蓬蓬的衣服。 “不用,真不……”红石伸出双手想要阻拦,但又不能从马二雨手上将衣服抢过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马二雨把衣服放入一个竹筐中。 “哎呀,别罗嗦了,都有味了,再不洗会被人嫌弃的!一大早我就和掌柜说了,他说洗衣房早上比较空闲,等一下我把该换洗的衣物床单全部都拿去洗。” “别急……这些……反正搁在这屋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红石哥,你怎么了?洗衣服这点小事管那么多做什么呢,都包在我身上,你赶紧去吃饭!”马二雨又抱起一摞衣服放入竹筐中,眼见着竹筐马上就要满了,红石尴尬地挠了挠头。 “呵……这脏衣服怎么有这么多呢……这在房间中,这里放一件,那里放一件,也不觉得多呀!” “红石哥,你不觉得多我早就看不下去了,前几天因为刚来这镇上,你总陪着我,我也贪玩,所以直到今天才打算来给你收拾屋子。” “二雨,要不……先一起吃早饭,这些衣服……不急。” “我吃过了,红石哥,要不哪有力气帮你洗衣服呀。”马二雨推了红石一把,“快去吃饭!”说完,她走到床边开始铺床。 红石边退边走,“咚”的一声撞在门框上,羞怯变成了无地自容,等马二雨回过头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门外。 “哎呀!红石哥,你没事?”马二雨冲着对面的屋子叫喊,手上仍然没有停下收拾床铺的活计。 “没,没事……我在吃饭了。”红石支支吾吾,用力咀嚼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他说的话。 马二雨的笑容消失了,她的手迅速在红石这几日穿的衣服里摸索,在床上的各个角落寻找,最后在枕头的夹层里发现了她要找的东西——朱棣给陈亨的信。 朱棣告诉过她,红石留在松亭关正是要把他写给陈亨的信送到陈亨手中,希望陈亨这个老部下投诚于他。 看见红石巨大的转变,马二雨估计红石没有完成朱棣交给他的任务,她不想背叛红石,可是,她的复仇大计还在她胸中熊熊燃烧,她必须替红石把信交给陈亨。或许一段时间之后红石又会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与朱棣,与燕军一起齐心协力对抗朝廷。 她把信放进自己的衣兜里,抛下比刚才更凌乱的屋子,匆匆离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红石吃完了早饭,走到窗边消磨时光,他想等到马二雨召唤,不得不回到自己屋中的时候再离开。 他以前面对马二雨的时候从未产生过这种尴尬的情绪,他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然而,这几日他觉察出马二雨对他并非只有简单的兄妹之情,在他还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处理两人关系的时候,只能选择回避。 半个时辰过去了,窗外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他走到门边,往自己的屋里瞧了瞧。 在他视野里的半间屋子中没有人影,他跨过走廊,像一个陌生人一样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外窥视全间屋子。 马二雨不见了踪影。 他快步走进屋,眼睛在散乱的床铺和衣堆上徘徊,哑然失笑:“人哪去了?这就是帮我收拾房间,洗衣服吗?” 红石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突如而来的轻松让他没有多想马二雨去了哪里,口中的茶格外醇香,脏乱的屋子舒适惬意,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尽管这或许只是片刻的怡然自得。 当他喝下一壶又一壶茶,发觉撑肠拄腹的时候,同时也觉察到马二雨的离开久得不同寻常。 “咦?马二雨去哪了?不帮我收拾,不会连人也不见了?” 红石走到马二雨的房里,里面还是他刚才离开时的样子,盛粥的碗已经起了一层干皮,剩余的馒头失去了弹性,看起来又干又硬。 马二雨的包袱摆在床的一角,说明她并非不告而别,那么她去哪儿了呢? 前几天马二雨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今日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人?虽然这镇子她也熟悉起来了,但她不是一个喜欢独自到处闲逛的人,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红石的心忽然慌张起来,三两步跑到楼下询问掌柜。 掌柜告诉他,一个时辰前他看见马二雨离开了客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5章 独闯军营 红石隐隐感觉到情况不妙,慌忙出了客栈,到街上寻找马二雨,却不曾记起那封朱棣写给陈亨的信,自从他决心把和燕王有关的事都抛诸脑后之后,那封信也随之藏匿在他遗忘的角落。 马二雨怀中揣着秘信,穿过草丛和泥地,来到朝廷驻扎在松亭关的军营。 她必须找到陈亨,把信交给他。如果陈亨可以投诚燕王,燕王的实力就会壮大,那么这场仗就会打得更久。白莲教教主可以从中渔翁得利,而她只希望她憎恨的明王朝土崩瓦解。 就在马二雨东张西望,想办法混入军营的时候,一把冰凉的刀从她背后伸出,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不许动!你是哪儿来的奸细?在这里做什么?”一个苍老但是浑厚有力的男子声音从马二雨身后传来。 “我,我是来找,亲戚的。”马二雨出乎寻常地镇定,然而她故意用慌张发颤的声音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柔弱的女子。 老者的戒心立时减少,这也归功于马二雨眉清目秀的相貌,即使从背后和侧面看,她窈窕的身材和柔和的轮廓也会让人觉得她没有丝毫攻击力。 “你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陈亨。” “陈亨?他是你的亲戚?”老者放下刀,走到马二雨面前。 他大约七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精神矍铄,花白的须髯在寒风中躁动,两只鼓起的眼睛警惕地盯着马二雨。 “对,他是我表舅。”马二雨羞怯地避开老者的目光,低下头,双手紧紧扯着衣襟的一角,活灵活现地诠释着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姑娘。 “你从哪里来的?”老人口气威严,没有顾及正在和一个姑娘说话,而不是给他的士兵发号施令。 “镇子上。”马二雨尽可能简短地回答。 “我问的是你从哪个地方来的?” “从……北平。”马二雨不知道陈亨是哪里人,只好实话实说,再见机行事。 “北平?”严阵以待的杀气又回到了老人的眼里。 “据我所知,陈亨没有北平的亲戚,他的亲戚全在安徽寿州!”他再一次举起刀,对准马二雨的胸口。 “我……我娘远嫁北平,所以,所以我一直住在北平!”马二雨的眼泪夺眶而出,颤抖的双唇惨无血色。 “哼!小丫头,你以为你骗得了老夫吗?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马二雨缓缓抬起头来,在看到老人凶悍目光的那一刻,她突然突破了某种承受临界,负气地叫喊起来:“我说了,我是来找陈亨的!他是我表舅!我就是来找舅舅,你干什么这么凶?” “嘴挺硬的呀!你放心,我还没有碰到过我撬不开嘴的人。” 老人冷笑一声,从身上抽出一根绳子绑住马二雨的双手,再把她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大步朝营帐走去。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让我见陈亨,他自然认得我!” 马二雨歇斯底里哀嚎起来,还未被束缚的双腿假模假样的在空中乱蹬几下,用一双婆娑泪眼楚楚可怜的看着沿路遇上的士兵。 ”刘都指挥!”士兵们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但是仍不忘向老人行礼,并且以爱莫能助的无奈目光回应马二雨。 这个老人正是松亭关的都指挥刘真。 刘真穿过一个又一个目瞪口呆的士兵,酝酿着一触即发的怒气,直奔营地中心一间宽敞的营帐。 “陈亨,这个女人说认识你!” 在营帐外,刘真放下马二雨,他的声音透过毡毯肉眼不可见的缝隙传到了营帐内。 正在擦拭长戟的陈亨听见喧闹提着长戟往外冲,看到怒气冲冲的刘真和痛哭流涕的马二雨,他顷刻呆立,手中的长戟差点掉在地上。 陈亨的年龄和刘真不相上下,须发花白,两颊凹陷,瘦骨嶙峋,一双眼睛锐利得像是最机敏的捕食者。 他皱起眉头,在刘真的怒视下小心翼翼地打量马二雨。 “表舅!”马二雨夸张的惊呼不像出自那张羞怯的脸,她用衣袖抹去脸上的眼泪和鼻涕,一双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拽着拳头。 “你……”陈亨试图在自己所有的亲戚中寻找马二雨的影子,不过一无所获。 刘真在一旁冷眼观察着他们两人“相认”的场景。 “我是小雨啊!”马二雨扑通跪在陈亨面前,刚刚擦去的眼泪和鼻涕又倾盆外泄。 “我娘到北平以后生下我没多久就病死了,今年我爹也病死了。”她不顾一切抓住陈亨的手,“我爹临死前让我来找表舅,他说表舅当了大官,可以照顾我……” 陈亨摸到了马二雨塞给她的信,眼神一闪,口吻立即柔和起来:“哦,你是小雨?你真的是小雨?” 马二雨拼命点头。 “你和你娘的长相倒是有七分相似。”陈亨眼里充满了慈爱,“你爹也……不在了?” “两个月前……他走了!表舅,你,你可以收留我吗?我已无处可去,乡里的恶霸说我们家的房子是他的,如果我要留在那里,就要服侍他一辈子。表舅,我……呜……只能来投奔你了!” “小雨,来,来,快起来!”陈亨扶起马二雨,“外边冷,进去坐。刘都指挥,你也一起进来吗?” 刘真一言不发跟进营帐,对于面前两人的言谈冥思苦想,千方百计寻找那难以捕捉的破绽。 陈亨把马二雨带到烤炉前,让她坐在营帐中最舒适的一张带毛绒毡垫的椅子上,又给她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 “小雨,这里是军营,你一个姑娘家住在这里很不方便。这样,你先住上几日,休息一阵,过几天我再派人把你送回安徽老家。” “哼!她哪里也不能去!”刘真突然发话,他已经从一些不合逻辑的细微之处得到了启发。 “刘都指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你们俩演的这出戏呀,还不够真,至少我没有被感动。一个表舅,一个小雨,你还真当我是傻子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6章 二雨受缚 “刘都指挥,你这是怎么说的?小雨确实是我外甥女。二十多年前,我表妹远嫁北平,虽然我们联系不多,但是小时候我的姨娘对我照顾有加,这份恩情我怎么也不敢忘的。”陈亨绷起脸,他少有对刘真这样的不敬。 “哈哈哈,陈亨,你不认识你的外甥女,是吗?”刘真狂妄得意,像是握有了揭穿陈亨和马二雨最充足的证据。 “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小雨,她在北平出生长大,我一直在江南,自然不认识她。”陈亨不慌不忙解释。他是一个沉着稳重的人,当马二雨把纸条塞在他手中时,他便知道这其中定有内情,在他尚未了解内情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将马二雨推入火坑。 “哼!你现在认识了?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表妹的女儿?你连她的母亲叫什么名字都没有问,你知道她的母亲就是你的表妹吗?” 刘真的语速出乎意料得快,快得超出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迅捷反应,他要用不容许别人思考的策略,逼出陈亨的真话。 “刘都指挥,你别着急,你听我说,我自然知道这个姑娘是我表妹的女儿,因为小雨和我表妹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陈亨以慢打快,逼得刘真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策略。 “别废话了,现在你们俩不要说话。你,”刘真指着马二雨,“写出你母亲的名字。陈亨,你写出你表妹的名字。如果吻合的话,就当我看错了。如果不吻合的话,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刘真心中笃定他们写的名字绝对不可能一样,因为他确信他们根本就不是亲戚,而刚才那一出戏的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初步推测这个女人是一个奸细,而陈亨则很有可能背叛了朝廷。 马二雨和陈亨互望了一眼,从彼此强装镇定的外表看到了对方慌乱的内心。 “来人,给他们两个人各准备一支笔、一张纸。”士兵拿来了笔和纸。 就趁着这个间隙,陈亨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镇定地说道:“不用了,一个乡下女子哪有什么名字,我只记得小时候大家都叫她“三妹”,因为她排行老三。”陈亨推开递上来的笔和纸。 “哈哈哈!陈亨,你还能编出这种故事?来人!把这个女人关起来!”刘真剑眉高挑,虎虎生威,猛力拍了一下桌案,不容许陈亨再做辩解。 “住手!刘真!”陈亨没有被刘真吓到,反而迎难而上,“我的官级虽然没有你高,可是你也不能胡乱抓人!”他迅速挡在马二雨身前,一只手牢牢握在刀柄上。 “陈亨,别不识好歹!你是不是怕自己的狐狸尾巴越露越多了?燕王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叛变朝廷?” “刘真,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立刻自刎,朝廷一旦知道你栽赃陷害将我逼死,我看你得晚节不保了!” “逼死你,我为什么要逼死你?我刘真忠心耿耿,朝廷又岂会不分忠奸?” “因为那一封信,燕王写给卜万的信!为什么你还未将事情调查清楚便急急忙忙将信送往京城,因为你想除掉卜万!还有我,我与你意见不同,你连我也想一起除去,好让你一个人在这松亭关称大王!” “哼!哼!哼!”刘真三声冷笑,陈亨的话滴水不漏,他无法反驳。 无论是处理燕王写给卜万的信,还是处理面前这个突然跑到军营里来的姑娘,他都显得过于急躁,草草认定卜万与燕王里应外合,陈亨也背叛了朝廷。他连续要除掉另外两人的行为,不禁会让别人以为他想做一个山大王,他决定缓一缓。 “陈亨,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随时都在等着和燕王决一死战。朝廷已经颁下军令,全军戒备,你说,这个时候突然一个陌生女人闯入军营,我该不该抓她?” “她不是陌生人,她是我的亲戚!你要是敢乱来……” “表舅,就让他们把我关起来。刘都指挥说得对,我不该一个人跑到军营里来找你。我相信过一段日子,刘都指挥就会知道我们俩真的是亲戚,我不是什么奸细,那时他一定会放了我!” 马二雨已经完成了自己来到军营的任务,她不希望在陈亨投诚之前再生变数。 “小雨,你受苦了!我……对不起你和你娘,还有姨娘……”陈亨干瘦的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那些沧桑的记忆又再添新伤。 红石踏遍了他和马二雨走过的所有地方,从热闹的街镇到荒芜的乡野,从路边的茶摊到人迹罕至的农舍,好几次他都看到了似曾相识的背影,可是走到那些姑娘面前,却失望的发现她们并不是马二雨。 他一路询问,连黄口小儿和没牙的老人都不放过,但是他没有从任何一张寄予希望的嘴里听到过马二雨的消息。 马二雨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来到这里,来到红石的身边。 日暮时分,红石垂头丧气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客栈,仍在思忖自己应该有个更好的方法寻找马二雨,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走进屋中,凌乱的床,床上一堆脏衣服,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仿佛看见马二雨在屋里眉飞色舞地告诉他要浆洗衣服,整理房间。 红石木然的撩起两件衣服,回忆他最后看到的马二雨的样子。 他后悔马二雨刚来的时候,对她冷言冷语,他后悔自己多变的性情伤害了马二雨,他甚至在马二雨提到朱棣时毫无顾忌的咆哮起来,他…… 那封信?红石打了一个冷颤,扔下衣服,走到床头,拿起枕头,把手伸入夹层,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 他用力抖了抖,少许谷屑落在床头。 信呢?被马二雨拿走了?如果真的被马二雨拿走了,她一定会亲自把信交给陈亨,她独闯军营,很有可能已经落入险境。 不仅如此,如果那封信到了南军手中,陈亨会没命,敌人将计就计的话,燕王也有可能上当。 红石心慌意乱,提起铜棒,匆匆离开客栈,直奔松亭关的军营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7章 陈亨反叛 松亭关的南军军营中,陈亨打开马二雨塞给他的纸条,在纵横交错的纹路中,他艰难的看完了整封信。 他呆望着熊熊燃烧的炉火,脑子里结了冰。 他一辈子也想不到会收到这样一封信,尤其在他这个年纪。 陈亨回想起自己跟随朱元璋时仅是一个小小的千户,南征北战,一路升迁至北平都指挥使。 当他第一次见到燕王时,燕王便豪爽地与他称兄道弟。在燕王属下任燕山左卫指挥佥事期间,他见识了燕王的雄才大略和肝胆仗义。 陈亨还回想起自己加入军队时立下的宏愿,到他将近古来稀的年纪仍未实现,他以为自己只能遗憾的结束此生。 他的手轻轻发抖,信纸发出嚓嚓的声音,他的激情在他身上流转了一圈之后很快便即淡去,经过了这么多年无望的等待,他早已习惯了安于现状。 他平静下来开始理智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投诚燕王还是拒绝燕王?或者当做没有看到过这封信,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在倦怠的黄昏时刻,徐理和陈文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陈亨的营帐,他们俩都担任卫指挥使一职,曾经都是燕王的部下,三人算是有些交情。 “陈佥事,你找我们俩来所为何事?”徐理是个急性子,一看到陈亨便开门见山问道。 “来,操练了一天也累了,坐下一起喝点酒。”陈亨备下了美酒和烤肉,这对军营里的将士们来说十分奢侈。 徐理和陈文心生疑虑,相互对望了一眼,他们知道陈亨平时不喜欢喝酒,显然召唤他们来必然有事。 “坐呀!咱们认识的年头可不少了,在燕王属下我们就是战友,如今又在一起作战,这是缘分呐!” 徐理和陈文赶紧入座,他们清楚旧情和缘分的分量,如果再客气或者推辞,那便是没心没肺的人了。 陈亨为徐理和陈文各自斟了一杯酒:“来,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酒不但滋润了徐理和陈文的舌头,解了他们的疲乏,还舒缓了他们紧张的神经,他俩渐渐放松下来。 “陈佥事,知道你要找我俩,我们还以为自己犯了错。”徐理舔着唇上的酒渍,脸上的横肉尴尬地抽动。陈文在一旁陪笑。 “没有,我就是找你们来聊聊天。昨夜我想起了以前在燕山卫的情形。哎,一晃都这么多年了,我也老了!” 陈亨摸了摸身旁的长戟:“这根长戟还是燕王殿下送给我的,它跟了我二十年。” “陈佥事老当益壮,比我们可精神多了。” 趁着酒意,行事更为谨慎的陈文终于开了口,他不像徐理那样快人快语,口无遮拦,始终把握着自己认定的分寸。 “年轻好啊!来,你们多喝几杯,好几个月没喝酒了?自己倒!酒多的是,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陈亨把酒壶推到徐理和陈文中间。 “嗯,在这里哪敢随便喝酒,上面的人管着我们,我们又要给下面的人做榜样。这酒虫忍着忍着,说也奇怪,也不再出来作怪了。刚来松亭关那会儿,可实在有些不习惯。” 徐理摸摸肚子,好像在安抚酒虫。 “哈哈哈!你们的酒虫现在又被我勾出来了,不会回去又要受苦了?” 陈亨只聊闲话,不谈正事,他深谙水到渠成的手段,要想说服两个旧同僚与自己一起反叛就必须先拉近关系,回味过往,在共同相守的那份记忆中,人总是很容易被撩动真情,剖开真心。 “受苦也值了。能喝上这一口酒,受苦一年我也愿意,呵呵!”陈文帮陈亨斟满了酒。 “以前在燕山卫可没受过这种罪,一个月也能喝上一两回。”陈亨漫不经心把酒杯往嘴边送,时不时将话题引到燕山卫。 “那是啊,燕王说了,不喝酒的男人就不会打仗!”徐理打了个嗝,酒气喷到陈亨脸上。 陈文赶紧捂住徐理的嘴:“放肆,你以为这是在你的营帐中吗?” “这……我也控制不了啊!”徐理的肚子翻江倒海,又打出一个嗝来,“这太久没喝酒了,肚子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哈哈哈!”徐理将自己的肚子拍的砰砰作响。 “哈哈哈!好,这才有喝酒的样!”陈亨一把拍掉陈文的手,“别捂着,有酒气,喝酒才喝的香呐!陈文,你忘了吗?那时候兄弟们常常聚在一起把酒言欢,像自家人一样,哪有这么多讲究?记住,现在也一样,我永远都是你们的陈老哥!” “是是,陈佥事……”陈文赶紧陪罪,他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从不与人争执。 “叫陈老哥!”陈亨说道。 “嗝……陈老哥!”徐理边打着嗝,边喊了一声。 “是是是,陈老哥,”陈文也没有落下,“小弟给你赔不是了!”他举起杯,在回忆旧日的推杯换盏中放下了最后一点戒心。 “看起来你们和我一样都想念在燕山卫的日子喽?”陈亨试探道。 “想念是想念,那又有什么用?我们当兵的哪有资格七想八想。”徐理摇摇头,想起无奈的事,他腹中的酒虫安静了许多,不再往外喷着酒气。 “哎,我们反正都得听从军令,上面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陈文补充道。 “嗯……”陈亨皱起眉头,像是为他们的处境忧心。 “陈老哥,你别难受了,人生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就是没酒喝,那算得上什么,那还有些人连饭都吃不上呢,比起他们,我们真活得像神仙了!呵呵!”徐理端起一杯酒敬陈亨。 陈文赶紧接过徐理的话:“是啊,在这军营里至少还有陈老哥关照着,我们俩算是幸运的了!” “哎,我能关照你们什么,还不都得靠你们自己,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陈老哥尽管开口!”徐理和陈文异口同声,他们以为陈亨要他们替他办点事,跑跑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8章 达成一致 “你们老实告诉我,不要欺瞒,我绝不怪你们……”陈亨为自己即将说出的话做着铺垫。 徐理和陈文面面相觑,此刻他们才知道陈亨并不是要他们办些跑腿的小事,而是要和他们商量举足轻重的大事。 “你们觉得……”陈亨的目光严峻的像是上战场前的时刻,“是燕王更近人情,还是朝廷对你们更好?” 两人愣了一下,都不敢答话,尽管酒意愈浓,分寸还未尽失。 “不妨直说,我们都是燕王的旧属嘛,好,我先表明我自己的态度,我对燕王有感情。”陈亨说道。 徐理咽了一下口水,不再顾忌,憋在心中多年的怨言就在嘴边:“陈老哥,那我就直说了。” 陈文不动声色,夹了一口菜往嘴里塞,在陈亨没有说明动机之前,他必须守住最后的防线。 “我不喜欢现在的军队,倒不是有酒没酒的问题,这里的都指挥常常意见不一致,叫我们底下的士兵十分为难,不知该听谁的话。而且刘都指挥总是偏袒他的旧部,王总兵又仗着刘都指挥的势常常给我们小鞋穿。” “陈文已经两年没有回家了,王总兵就是不准他的假。他自己呢?每半年就回家探亲一次,气得我们都想揍他,但是又不敢,只得苦水往肚子里咽。” “燕王就不同了,他对下属一视同仁。属于你的,他一点都不会克扣,不是你的,你多一分也别想得到,上至指挥使,下至小兵都是一样的。而且他的军队纪律严明,人心团结,我是觉得……嗝……在燕王手下干得舒服。” “陈文,你两年没回家了?怎么不告诉我呢?我找王总兵去!”陈亨义愤填膺,重重放下酒杯,酒一半洒在了外面。 “别,陈老哥,我知道你护着我,可我不想让你和刘都指挥再翻脸。”陈文羞愧难当,他想起了陈亨曾经为了帮他调出一个月的休假与刘真针锋相对。 “陈文,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既然你叫我老哥,那我还能不护着你这个小弟吗?虽然我的官阶比刘真低了一些,但朝廷也是有言在先的,松亭关的事务由卜万、刘真和我共同决策,他刘真凭什么独断专行,连他的爪牙都这么横了,这还了得?” 陈亨再也坐不住了,从座位上弹起,走到营帐门口,吩咐侍卫叫来王总兵。 “陈老哥,陈老哥……”陈文赶紧起身冲到门边,拉住陈亨,“都是我的不是,让陈老哥气成这样,别气伤了身体,走走走,我们喝酒去,我和你说说心里话!” 陈文好不容易把陈亨拉回到座位上,陈亨不情愿的坐下,他虽然也有心为陈文做点事,但以他的性情绝不至于会如此冲动,他之所以这般意气用事,正是为了感动二人,为后续劝他们投诚打好感情基础。 “陈老哥,这军营里还有你这样一个老哥,我觉得心满意足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活得不像个人,我们当兵就是为了能让家里生活得更好些,要不谁愿意在战场上卖命?在家里拿锄头也能活着,何必要到军队里胆战心惊的活呢,虽然多拿了几个钱,可是谁知道又有没有命享用呢?如今更惨,三年五载还见不着家人,光给他们寄点钱又有什么用?” 陈文的眼眶湿润了:“每次回去的时候看到我儿子,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我们俩就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我的老婆总是哭哭啼啼地求我别再去当兵了,就在家里种点地。我的父母走的时候,我也没能送他们最后一程。哎,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人!” 陈文的泪落在酒杯中。 “嘿嘿……”徐理一声傻笑,但是其中的酸楚并不比陈文少,“还好我是一个人过……没那些牵挂……” “你一个人过?徐理,你不是也娶妻生子了吗?”陈亨大吃一惊,他知道必然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在徐理身上。 “哎,别提了,媳妇和别人跑了,孩子也带走了……都不知跑哪去了。”徐理苦笑,他的笑比陈文的泪更凄怆,那是一种欲哭无泪的痛苦。 “兄弟!”陈亨伸出两只手放在陈文和徐理面前:“如果现在有个机会让你们归附燕王,你们愿意吗?” 徐理和陈文瞠目结舌,转过头茫然的望着陈亨,后者蓬勃的激情显而易见。 “你们没听错,我的意思就是你们愿意加入燕军,为燕王效力吗?”陈亨重新诠释了一遍,并且加重了语气。 “我们……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徐理快速眨动眼睛,在一张张浮现于面前的燕军旧面孔中寻找千丝万缕的联系。 “先别管可不可能,就问你们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们会不会加入燕军?”陈亨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陈文试图从陈亨难以捉摸的神秘笑容中找出蛛丝马迹,尽管此时酒至半酣,他依旧可以清晰的分辨赞美燕王与同意加入燕军的天壤之别。 “陈老哥,您……会不会?”陈文盯着自己的酒杯,这是他一生中说过的最冒险的一句话。 “我会!”陈亨的回答干脆利落,“从胜败角度来看,现在尚未可知。虽然燕王一方处于劣势,可是他连打了几个胜仗,他的用兵之道非皇上和朝中那些所谓的谋臣可比。更重要的是,正如你俩所说,朝廷的军队是一支不近人情,不懂得体恤官兵的军队。这样的军队人心涣散,作战力弱,怎能和燕军相提并论?我相信燕王迟早会灭了南军!” “你俩是高瞻远瞩的人,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在入木三分的剖析之后,陈亨补充了最重要的一句话。 “我跟随陈老哥!”徐理毫不犹豫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激情。 “我跟随陈老哥!”陈文义无反顾抛开了一生遵循的小心谨慎。 “当真?”陈亨的双颊高高隆起,枯瘦的面庞丰满起来。 “当真!”徐理和陈文异口同声。 “好,一言为定!此事暂不可对任何人提起。” “是,陈老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9章 不可理喻 夜阑人静之际,红石来到了松亭关的驻扎营地,在逼问了一个魂飞魄散的士兵之后,他出现在了陈亨的营帐内。 此时,陈亨正在踌躇满志地策划反叛的细节,他手中的笔在几个重要的名字上画下记号,他们也是他争取的对象。 “陈佥事!”红石突如其来的招呼令陈亨心惊,他的笔墨污浊了面前的名单。 “你是谁?”陈亨扔下笔,往旁侧跨出一大步,从架子上取下他的长戟,对准了红石。 “陈佥事,莫慌张,我是燕王的人。”红石伸出一只手阻止陈亨。 “燕王的人?大胆,你竟然敢到南军的军营里来找死!”陈亨挥出长戟,红石侧身闪过。 “有没有一个姑娘找过你,交给你一封信?”红石不理会陈亨的拔戟相向,一心只想找到马二雨。 “信?哪有什么信?满口胡言!”陈亨打量着红石,不敢轻易表露心迹,因为暗中试探是军中常有的事。 “那个姑娘叫马二雨,她是帮我来送信的!”红石的头上冒出冷汗,如果马二雨真的没有来过军营,他不知道还能到哪里去找她。 “不认识!”陈亨坚决的态度无懈可击。 红石紧咬嘴唇,铜棒在地上划出半道弧线。 “陈亨,你我已分别十八载。当年,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我记得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殿下,陈亨不才,但有赤胆忠心,愿誓死追随殿下。’如今,你我天各一方……” 红石朗朗读出朱棣给陈亨的信,仔细端详着陈亨一点一点改变的神情。 陈亨扔掉长戟,走到红石面前,蹙眉凝神,压低声音说道:“小心隔墙有耳!你真的是燕王的人?” 红石点点头:“二雨?她在哪?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被刘真抓走了。” 红石心中一沉:“刘真?他在哪,我要去救二雨!” “你……你先别急,她被关在刑房里,不过,她很安全。她谎称是我的外甥女,刘真半信半疑,但也不敢随便动她。”陈亨收起了长戟,将长戟放在兵器架上。 “刑房?关在了刑房,你还说她安全!”红石几乎吼叫起来,陈亨迫不得已用手捂住红石的嘴。 “刘真不敢动她,你放心。我一定会找机会把她救出来!”陈亨不悦,面前这个后生晚辈对他很是不信任,不过红石是燕王的人,陈亨把自己的不悦只放在了心中。 “她有没有受苦?”红石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但此时他却无法顾及陈亨的感受,他已经放弃了复仇,放弃了燕军,只在意马二雨。 “没有,我吩咐过士兵,没有人敢对她动武。”陈亨义正言辞。 “刑房在哪,我得去救她。”红石边说边转身走向门口。 陈亨一把拉住红石的胳膊,汇报最新情况:“我和徐理、陈文商量好了,愿意投诚燕王……” “你不用和我说这个,自己考虑,我是来救二雨的。”红石甩开胳膊,没有再给陈亨反驳的机会。 “什么?”陈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疑问在红石融入黑夜的背影中孤独地降临,但没来得及在心中扩大,他便当机立断反省了这一切都源于自己言辞闪烁,尚未表明坚定的决心,于是快步追上红石。 “我愿意投诚,效忠燕王!”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是很急迫。 “陈佥事,你自己去找燕王,快告诉我刑房在哪。”红石连头也没回。 陈亨愣住了,看来这与他的决心无关,也与他的表态无关。 他想起了自己坐立不安的几个时辰,想起了和徐理、陈文刚刚立下的豪迈盟誓,想起自己在这个年龄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抛却生死做出这个决定,他的脸瞬间煞白,一股怒气翻涌上心头,他毫不客气的伸手抓住红石的一只肩膀。 “小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小姑娘冒死来到这里,替你把信交给我。你,你竟然说此事与你无关?” “陈佥事,燕王真心希望你投诚,不过这真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红石转过身,急促的口气缓和下来,似乎刚刚意识到老人的心痛。 “我只想救出二雨,她就像我的亲妹妹一样,求你帮帮我。”他真诚的望着陈亨,心中担心马二雨的焦虑不言而喻。 陈亨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在红石焦急的眼神里寻找答案,但是一无所获,他不明白为何如此重大的情报对红石来说却一文不值,难道他的投诚就是一文不值的吗? 但最后他打算隐忍,暂时妥协,先带红石找到马二雨,指望着一切都会在那之后迎刃而解。 “我带你去。” 刑房外,两个百般聊赖的守卫正在畅聊人生,穿梭在对家乡的记忆中,偶尔回到现实抱怨不尽人意的境况。 陈亨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闭了嘴,左右为难的神情立即挂在脸上。 “陈……佥事,您有何指示?”其中一人问道。 “本将要问一个罪犯的话!”陈亨仰头扩胸,神气十足。 “陈佥事,实在抱歉,刘都指挥吩咐过,这几日您不许进刑房。”守卫战战兢兢,担心刚才的玩忽职守被陈亨当成把柄抓在手里。 “混账!本将连进刑房审问犯人的权利都没有了?你们俩是不是不想活了?站岗时竟敢闲聊,来人,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属下知错,求陈佥事饶属下一回!”两个守卫单膝跪地,抱住的双拳瑟瑟发抖。 “让开!”陈亨从两个守卫中间跨过,回头一瞥,“站好岗,下不为例!” “谢陈佥事!”两个守卫如释重负,摸了摸屁股,庆幸刚刚从三十个大板下逃之夭夭。 红石躲在不远处的一堆木屑旁,心焦似火等待陈亨,手中的铜棒不安的撩起一圈碎屑。 陈亨在刑房里的时间比料想的多得多,红石隐隐的感觉到尚未可知的祸端正在迫近。 “马二雨不见了!”陈亨跑出刑房的时候神色慌张,夜漆黑一片,他惊恐的眼睛却清晰可辨,“被刘真抓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0章 刘真殒命 “你这是什么意思?”红石一把抓住陈亨胸前的衣服,在那怒气冲冲的一瞬间,他把陈亨归到了刘真一类——对马二雨不善的那一类。 “你不是说她很安全吗?” “放开!”陈亨伸出一掌朝红石挥去,一直以来,他对这个不敬重老人的家伙十分反感。 红石松开陈亨的衣服,后退一步,他的理智说服了一切冲动:“陈佥事,对不起,我很担心马二雨,请带我去找她!” “走!”陈亨头也不回,大步向营地的西侧走去,虽然讨厌红石,但他已然身在其中,不得不做完红石要他做的事。 在刘真的营帐外,陈亨伸手拦住了红石,好心的劝告:“等一等!你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大闹一场,会惊动其他将士。这四周全是士兵,就算你杀了刘真,你也会被他们活埋。” “我自有分寸!”红石没有理会,一把推开陈亨,进了营帐。 “你……”陈亨没有跟着进营帐,而是为红石守在了营帐口。 刘真正在独自下棋,这种自己与自己的博弈是他在军中最大的乐趣之一,凭借着推敲他臆想出来的五花八门的动机,他有了看透敌人心思,挖出潜在内奸的过人智谋。 “来者何人?”刘真手捏黑子,紧盯盘面,眼皮抬也不抬。 红石没有回话,也没有正眼瞧刘真,他的眼睛落在墙角被绑在木架上的马二雨身上,她披头散发,手指和脚趾血迹斑斑,惨白的脸像是正在鬼门关旁徘徊。 “二雨!”红石心急火燎冲到马二雨身旁,解开绑在她身上的绳子。 刘真将手中的黑子扔向红石,同时操起大刀,怒发冲冠:“你是什么人,竟敢闯进本将的营帐!” 红石无视刘真的恼怒,轻轻一挥铜棒,黑子落在地上碎成几瓣。 “二雨,你怎么了?”他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马二雨的额头,把她散乱的头发拢在耳后。 马二雨睁开眼睛,红石的身影虽然模糊不清,可声音却清晰可辨,她的嘴角轻轻抽动:“红石哥,真……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 “二雨,是我,我来救你了!”红石抱起马二雨转身就走,刘真的大刀已经不识时务的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贼子,往哪里跑!”刘真挥刀向红石砍去,红石侧身闪过,他不想恋战,只想带着马二雨尽快离开这里,替马二雨疗伤。 刘真威风八面的大刀扑了个空后,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迅速以摧枯拉朽之力反向劈杀。 红石无奈放下了马二雨,横扫铜棒,格挡大刀。 刘真虎口发麻,踉跄了一下,赤红的脸瞬间阴沉下来,手握棋子时的从容淡定无影无踪。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仅仅一次交手就让他明显落于下风,如果继续交锋,结局可想而知。 不过他绝不会认输,以他这把年纪最好的结局便是归隐田园,然而只要站在战场上,站在军营中,他最好的结局要么凯旋而归,要么以身殉国。 正当他从一生的丰富经验中积极调动最适合的应急谋略时,红石的铜棒从三尺之外移到了刘真的鼻尖下,直指他的咽喉,再也没有给他抽丁拔楔的机会。 沉重灰黑的毡毛帘子外面,几个黑影疑虑重重的走开,那是刘真手下忠心耿耿的士兵,他们听见动静,往刘真的营帐走来,但却被陈亨喝令离开。 “哼,本将早就知道你是个奸细,陈亨是个叛徒!”刘真的刀尖在地上的马二雨和门口的陈亨之间来回划动,他恨不得两刀,结果了这两个人,但是他知道鼻尖下的铜棒会比他的刀快的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在这场角逐中,他曾经发现了破绽,不至于落下迂腐无知的笑柄。 “你又是什么人,燕王的走狗?”刘真把不能手刃奸细和叛徒的怨气撒在了红石身上。 “我就是我,我是一个自由人,你最好让我和马二雨走,你不是我的对手。”红石怒目相视,他不想和刘真废话,有关奸细与叛徒的游戏与他毫无关系。 “自由人,哈哈哈,原来燕王的走狗都不想承认是他的走狗啊!”刘真仰头大笑,在对敌中失去了优势,他只能靠着逞口舌之能维护自己的自尊。 “刘真,你怎么激我,我也不会杀你,放心,或许你的这条老命会死在燕王手上,那是你们的事,我走了!”红石淡然一笑,转身又一次抱起马二雨。 “你……畜生!口出狂言的畜生!”刘真怒不可遏,喷出一口血来,他受到了有生以来最不堪的侮辱,当对方说不杀他的时候,他觉得这比要了他的命还可悲。 刘真的大刀往前一送,但已气力不足,铜棒轻而易举的就将刘真和他的大刀逼退。 “别拦着我,否则……”红石的警告还未说完,刘真就又一次向前横扫,他的刀和他的步伐都在颤抖,但他依旧试图抓住微乎其微的机会将红石拦腰截成两半。 红石挥出铜棒,“咚”的一声,铜棒打在刘真的右肩上,刘真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他脱臼的右肩已然不能再怜悯主人的痛苦。 红石再一次用铜棒指着刘真的咽喉:“别白费功夫,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刘真没有动弹,咧开嘴发出一声惨淡的冷笑,鲜血渐渐从他的嘴角往外渗出,一双瞪大的双眼似乎在寻找最后一点尊严,他模糊地想起营帐外对他奉若神明的下属,想起奉天殿里对他寄予厚望的皇上,他的心揪成一团,在惨淡的冷笑中四分五裂。 “不好!”红石低呼一声,放下马二雨,蹲下身去查看刘真,发现一根铁刺深深扎入刘真的后脑勺,他已经没了气息。 红石摇摇头,转过身抱起马二雨,冲出营帐。 陈亨目瞪口呆,立即冲入营帐,看见倒在地上的刘真和从他的后脑勺缓缓向四周蔓延的血液,顿时抛弃了红石带给他的重重顾虑和疑惑,决定即刻召集叛军,投身燕王的军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1章 豁然开朗 回到客栈,红石给马二雨清洗伤口,服下药丸。 在反复发热,不停呓语的几十个时辰之后,马二雨终于在第三天的曙光降临的时候清醒过来。 红石趴在她的床头熟睡,憔悴的面容是马二雨从未见到过的。 马二雨的泪落在枕上,情不自禁的轻声啜泣惊醒了红石。 “二雨,你终于醒了!”红石浮肿的眼睛发出明亮的光,他伸手试探马二雨的体温,然后握住她的手。 “幸好你没有大碍了,你以后不能再这样!跑到军营里去做什么?你知道那里有多危险吗?你随时都会没命!” “我不怕,我知道红石哥会来救我。”马二雨心花怒放,俏皮的眨着眼睛,不是因为劫后余生,而是因为红石对她的在意和关怀。 “你这傻丫头,如果我找不到你呢?” “不会的,红石哥智勇双全,有什么事做不到呢?” “你,你别跟我顶嘴,以后不许到处乱跑,知道吗?” “嗯!”马二雨顺从地点头,幸福的脸像粉色玫瑰一样绽放。 “二雨,你的手指和脚趾还疼吗?刘真为什么这么对你?”红石轻轻抚摸着厚厚的包扎麻布。 “他逼我承认我是奸细,并且要我指认陈亨叛变。” 红石望着窗外愈渐灿烂的阳光,眼中满是哀伤。 “刘真虽然狠毒,但其实他也没有过错,他全心全意为的都是朝廷。在有些人争权夺利的时候,总有无数的人为他们牺牲。二雨,你别再管这些事了。殿下的大业和你无关,也和我无关。” “嗯……”马二雨低下头,又一次面临红石的劝说,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把心中的秘密对红石言说,她并不是不信任红石,而是担心自己令红石失望。 “红石哥……”马二雨咬了咬嘴唇,鼓足了勇气,“你有没有特别想保护的人?” “有……”红石的目光忽然黯淡下去,一张又一张他不敢轻易回忆起的面孔出现在眼前,正是因为他们,他一直纠结在黑暗的漩涡中不能自拔。 “红石哥,你想保护的人若是受到了伤害,你会怎么样?”马二雨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再继续伤害红石,但她又希望红石变成过去的那个红石,他们并肩作战,为着共同的目标奋斗。 “我会……为他们报仇,不过……”红石说不下去,他的逃避从未形成成熟的思想,只是暂时为他罗织了一个茧,让他遁避其中。 “红石哥,是什么……让你变了?”马二雨冒险问出心中的疑惑,她总有那么一点期望,如果她能帮红石越过那个她不知道的障碍,或许红石就会回到过去。 红石低头不语。是什么改变了他?他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那些难以捕捉的潜移默化其实就在他的身边,一句话、一个声音、一个人、一声叹息。 “是郡主吗?”马二雨把目光移到墙壁的死角,一只蜘蛛正在那里奋力地织网,其实它织的并不是一张新网,而是在不停的补着旧网。 “妙锦?”红石轻声呢喃,想起了徐妙锦据理力争的样子,想起了她固执坚持的样子,想起了自己欺骗她时,她哀伤绝望的样子,还想起了她在污泥的漩涡中打转却从未逃开的勇气和决心。 一种奇怪的力量激发了红石,让他豁然开朗,不是逃避现实,而是面对现实,同时他还清晰的看清了自己,看清了将来要走的路,那里泥泞崎岖,不过不再黑暗。 “二雨,你再休息两天,我送你回北平!”红石忽然站起身,憔悴的倦容一扫而光。 “红石哥,真的?你也一起回北平吗?”马二雨几乎涌出欣喜的泪水。 “嗯,我要保护我在乎的人,不过不是报仇。”红石的笑容中散发出获得新生般的光彩。 “哦……”马二雨似懂非懂,不过她有的是耐心。 李景隆蹲守在朱棣回北平的必经之路——郑村坝,等待着朱棣回师,同时派出都督陈晖统帅一万骑兵埋伏在白沟河边,试图趁燕军渡河时偷袭。 在半个月的苦等中,军队里怨声四起,常年生活在南方的将士无法忍受冰天雪地的酷寒,再加上粮草供应不足,人人面黄肌瘦,无心作战。 当燕军终于出现在结成厚厚冰层的白沟河上时,河岸上望眼欲穿的南军在都督陈晖的率领下摇旗呐喊冲出,然而他们的士气并不像风中飘荡的旌旗和震耳欲聋的金鼓那样昂扬。 彪悍无比的朵颜三卫第一次以燕军的名义展示了所向披靡的冰上作战,不计其数的南军永远留在了白沟河上,最后得以撤退逃往郑村坝的骑兵只剩下百余人。 后方的李景隆惊慌失措,他从没想过,今后也不能想通自己精心设计的以多胜少的战局怎么就在一瞬间变得如此不堪。 郑村坝并非适合防守的险峻地形,然而再辟他地已为时太晚,李景隆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他亲自率军,且战且败,直到与朱棣仅有咫尺之遥,他的勇气忽然一泻千里,在朱高炽从北平方向绝尘而来的时候,李景隆最终放弃了从最开始就预示了结局的负隅抵抗,抛下几万个将士,带着十几亲信南逃。 李景隆的北伐之师就此全军覆没。 朱棣凯旋而归后的第十天,陈亨率军前来投诚,朱棣展露出了最振奋人心的深情厚意,令陈亨泪流满面,后悔没能更早一步来到朱棣身边为他效力。 红石和马二雨在第十一天也回到了北平。 红石还没喘过气,道衍就霸占了他的所有时间,兴致勃勃的讲述他买通判录司的人,杜撰吴高挪用军用,以此除掉吴高,换回了永平的安宁。 “红石,你看,我们现在有朵颜三卫、大宁的将士,松亭关五万将士再加上这一路收来的士兵和我们自己的部队,共有十来万人。没了吴高,辽东的杨文安静了许多,不敢再动永平。” “我们的作战能力大增,不再像以前那样处处受制于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2章 朝鲜威胁 红石平心静气听着道衍眉飞色舞的夸耀战绩,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所想。 “哈哈,现在北平的屏障算得上固若金汤,朝廷休想再兵临城下!”道衍慷慨激昂,好像离他的人生目标就只有咫尺之遥。 红石的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笑容,他会像以前一样周旋在燕军之中,然而他的目的已经迥然不同。 吴高的劣迹令朱允炆震惊,自从他懂得朝政两个字的含义之后,就对贪官有着不同寻常的痛恨,这源于他的皇爷爷在他初识好官和坏官雏形的时候给他的记忆打上了深刻的烙印。 他严惩了吴高,比任何一个打了败战的将军都严厉,比任何一个丢了城池的臣子都苛刻。 李景隆兵败的消息并没有传到朱允炆的耳朵里,他的顾命大臣出于安定局面,安抚皇上的善意瞒下了军报。 就在两日之后,朱允炆主动问起,齐泰代表其他三名顾命大臣谎称李景隆连战连胜,把朱棣逼回北平。 朱允炆大喜,奖北伐众将士每人白银五十两,加李景隆太子太师,赐金锭五十两,马匹十匹,锦缎十匹。 好消息频频传至京城,燕军和南军的战争插入了第三者——南军的同盟。 被朱允炆册封为朝鲜国王的李芳远为了表示尊崇和臣服,公开支持南军,不遗余力地向朝廷进贡战马、士兵和武器。 作为一个局外人,他站在强者一边是明智的选择,他等着大明皇帝回报于他的将远远超出他的付出。 一家欢喜一家愁,朱允炆迎来了盟友,朱棣迎来了敌人。 尽管朱棣节节胜利,朝鲜彪悍成性的战马和无所畏惧的士兵依旧像天边滚滚而来的乌云随时都有可能令风雨狂作,带来灭顶之灾。 “李景隆虽然是个脓包,可他的五十万大军也不是顷刻之间就会灰飞烟灭。我们的将士已经数月没有修整,我真是担心他们快熬不住了!现在又来了个李芳远,我们得有对策,要不战局很快就会扭转!” 道衍焦躁地摩擦着自己的光脑袋,好像光脑袋不顺他的心意。在红石和朱棣面前,他从不强装稳重深沉。他有的是需要假装的时候。 “嗯,不止李芳远,朝廷里除了李景隆,还有很多能人,盛庸、平安、徐辉祖等等,他们都还没有上阵。南下定是场持久战,打入京城还要过长江天堑,百舍重茧,万里长征。” 红石放下手上的《淮南子》,不紧不慢,像是在谈论别人的战局。 “红石,你扯那么远干什么,是不是以为我和殿下不知道任重道远?我们现在要先解决的是李芳远!” 道衍的头皮被蹭的红一块白一块,红石细数的艰难几乎点燃他的脑袋。 “大师,你别急嘛!高炽总说你冷静从容,你是不是在他面前一个样,在我们面前另一个样?也就是两面三刀……” 红石一手伸出两根指头,另一手伸出三根指头。 “去你的!臭小子,说李芳远!”道衍把手从头上移开,他知道用头皮发泄也得有个分寸。 “嗯,说李芳远。”朱棣开了口,心平气和,没有因为道衍的焦躁而上火,也没有因为红石的玩笑而开怀。 他和道衍不同。喜悦的时候,他愿意外露情感。担忧的时候,他把它们锁在心里。 “他们的兵器倒是不足为虑,我们有最先进的火铳。不过听说朝鲜战马很多都是驯服的蒙古野马,耐力强,跳得高,跑得远,凶悍无比。有的时候普通战马看到它们吓得掉头就跑,更不用说迎战了。如果真是这样,尚未开火,胜败已分。” “还有,朝鲜士兵的阵法十分奇特,我们一点也不熟悉,这也是个大难题。”朱棣补充。 “我觉得不能硬拼,得破坏朝鲜和南军的联合。李芳远的支援不是还没到吗?我们先下手为强。”冷静下来的道衍提出了具有可实施性的方案。 “怎么先下手为强?”红石问。 “老样子,离间计!”道衍打了个响指,这是他灵光一现的答案。 “好啊,离间计!”朱棣兴奋起来。 老办法虽然没有新意,但绝不会失去它的魅力。三十六计历经两千年的洗礼,在成千上万场战争中被反复运用,依旧是兵法中最璀璨的明珠。 “派一个人到朝鲜,离间李芳远和朝廷……”道衍用手指点着桌面,每点一下,他的思维就向前推进一步。 “派谁?”在道衍推进到这最关键的一步时,朱棣先提了出来,“识庐?他的朋友在那,他是我们中最熟悉朝鲜的人。” “此人要巧舌如簧,”道衍拧着眉,显然不认为李识庐是个合适的人选,“李芳远恐怕比脱鲁忽察儿难对付的多。他是一国之君,要改变他的想法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还能有谁?”朱棣闭上眼睛,他的爱将,黑暗可以让他把他们看得更加清楚。 “红石,你说话呀,你有没想到合适的人选?”道衍发现红石沉默了许久。 红石看着道衍,没有言语。他的目光中好像有一种期望,期望道衍与他心灵感应。 “你,你看着我干什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去?我倒是想去,可我,唉,嘴太笨!我怕坏了事,我真没把握……”道衍揪着下巴和下巴上的胡子。 “我去!”红石说道。 朱棣睁开眼睛,道衍放开胡子,红石平静如水,暗涌的波澜只在最隐秘的地方起伏。 “你?红石,你要去朝鲜?这里可不能少了你!”朱棣提出反对意见。 李芳远能不能被离间是个未知数,可目前的战斗离不开红石是个事实。 “臭小子,你不能去,我们现在的情形并不乐观,我和殿下应付不过来。”道衍赞同朱棣的反对意见。 “大师,殿下,你能听我说,李景隆被我们打跑了,受伤的老虎不会急于进攻。只要我们不逼他,大家可以相安无事一段时间,磨刀不误砍柴工,解除了李芳远的危机,我们就可以放心南下了。” 红石劝说朱棣和道衍,他的说辞合情合理,有根有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3章 异乡索梦 “不行……”道衍迟疑不决,缓缓摇头,他知道自己没有强有力的理由否定红石,“你不在这里,我不放心。你在朝鲜,我也不放心。” “大师,红石说的在情在理。他比李识庐强多了,他去的话,胜算大一些。”听完红石的分析后,朱棣改变了主意,从有利于战斗的角度考虑,瓦解朝鲜和朝廷的联盟比对付李景隆苟延残喘的余部更急迫,而且红石确实是出使朝鲜的最佳人选。 “大师,你放心,我快去快回,搞定那李芳远。”红石感激道衍的担心,但也有些愧疚,因为他此次朝鲜之行并非为了军事目的,他的心里装的全是和自己有关的异乡之谜。 “好好好,你去你去!”道衍嫌弃的瞥了红石一眼,“记住你说的话,快去快回!” “红石,你对朝鲜,对李芳远都了解些什么?”朱棣问。 “一无所知。” “那我和你说一些,对此行应该有帮助。” “嗯。” “我都是听父皇和父皇的旧臣说的,他们和李芳远的父亲李成桂打过交道。当年朝鲜尚未建立,李成桂是高丽时期的右军都统使。恭让王害怕位高权重的李成桂日后谋反,于是和高丽大贤郑梦周一起密谋杀掉李成桂。李芳远得知后便杀掉了郑梦周,把他的头挂在集市上,又抄了郑梦周全家。” “他真是个狠角色!”大局已定,道衍只好放下为红石担的心,加入了讨论。 “嗯,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继续说,后来李成桂自立为王,改国号为朝鲜,封李芳远为靖安君。李成桂晚年的时候,偏爱继妃康氏所生的幼子李芳硕,便立他为世子。李芳远自然不甘,他是为了父亲坐上王位立下汗马功劳的人,怎能眼睁睁的看着王位被无能的李芳硕所得?他发动了政变,杀了李芳硕。” “杀了亲弟弟?”因为不满红石的离开,道衍不放过一点机会淋漓尽致地贬低李芳远,“厉害!有勇有谋,心智更是坚强,弑弟夺位毫不手软!” 话一出口,气氛有了不易察觉的改变。 朱棣不再专心于他对李芳远的介绍,拿起面前的茶壶掩饰尴尬,他敏感的内心捕捉到了道衍的含沙射影。 “红石,你小心点,李芳远对你可不会手软!”道衍把红石当成靶子,缓解了尴尬。 “知道了,大师,我会处处小心。殿下,你继续说。” 红石没有留意到朱棣和道衍之间出现了微小变化,他急于了解李芳远,急于考虑朝鲜之行。 “嗯,这李芳远行事绝决,红石,你不可在皇宫久留。万一他的心思是绝对效忠朝廷,那么他很有可能下手加害于你。” 朱棣抿了一口茶,享受其中,就像是为了喝茶而喝茶。 他云淡风轻地谈及李芳远的无情,表明自己没有多想,因为他和李芳远根本不是同一类人。 “我继续说,没想到李成桂仍然没有立李芳远为世子,而是立永安君李芳果为世子,次月又禅位于李芳果,被尊为太上王。李芳果性格柔弱安逸,不喜争权,以参拜神懿王后韩氏为由离开了汉城,移居开京。李芳远又一次发动政变,除掉了也想争夺世子之位的老四李芳干。” 朱棣又抿了一口茶。 “两次政变之后,李芳果被迫立李芳远为世子,没过多久便禅位于他。” “李芳远巴结朝廷会不会和两次内乱导致他坐在那个王位上不能高枕无忧有关?他极力想找一个外邦扶持自己,所以他和皇上的结盟都是因为各自的需要。” 红石说出自己的猜测。 “很有可能,李芳远是个居安思危的人。七八年前,朝鲜向朝廷进贡马匹,李芳远随贡使前来。路过北平的时候,我与他相会过。他时时谈及朝中的忧患,并为之烦恼。其实他虽然手段毒辣,却也怪不得他。政权争斗就是鲜血淋淋,六亲不认的。他不狠心的话就会被别人除掉。” 朱棣在为李芳远辩护,也在为自己辩护,尽管片刻之前他还否认自己和李芳远是同一类人。 “从古至今,哪一个王者手上不沾满了鲜血?这谁都无法改变。”道衍赶紧附和,抓住了澄清自己的机会。 “要不就只能像毫无志向的李芳果那样被人践踏。李芳远确实是李成桂众多王子中最出色的一个。” “红石,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你武艺高强,聪慧过人,我相信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们等着你的好消息!” 朱棣的感激和感动溢出眼眶,从头到脚,闪闪发光。他从不吝啬表现它们,它们就是他最有利的武器。 经过十天的长途跋涉和各种奇思妙想的折磨,红石来到了朝鲜关北。 他的生母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她为什么会嫁给朱元璋?他在朝鲜还有没有其他亲人?这都是他想解开的谜。 他没有思考得到这些答案之后会怎么样,只是想找寻一直纠缠着他的模糊不定的东西,虽然它们已经过去,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经常走南闯北,艺高人胆大的红石没想到在陌生的朝鲜会寸步难移,来之前那场激烈的讨论居然没有涉及语言不通和钱币不通的问题。 他连话都不会说,听也听不懂,如何打探有关生母的消息?不用说打探消息,就连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他的身上没有分文朝鲜钱币,钱币的模样在他的脑子里只有模糊的印象。 无法投宿,被饭馆拒之门外,红石只好在街边与流浪汉朝夕共处。 流浪汉的世界比他想象的复杂得多。 他们常常为了一杯羹如何分配进行精密的计算,这其中囊括的原则面面俱到,比如先来后到,老弱优先,多劳多得等等。 花费好几个时辰进行的一场大规模运算之后,通常每个人只能喝到几口塞不满牙缝的粥,吃到几片和手指一样细的菜叶。 但是,他们心满意足,因为这体现了公平的原则。他们相安无事的抱团取暖,绝不自私自利,不独善其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4章 结识新伴 红石永远是吃的最少的那一个。在先来后到和老弱优先中,他处于劣势。在多劳多得方面,他也有心无力——没有语言的交流能力,连从别人手里乞讨都是件奢侈的事。 混迹黑暗世界的第三天,太阳还没有升上地平线,万物都在朦胧中摸索自己的方向,红石被刺耳的争吵声弄醒了。这在流浪汉世界里少有发生。 三个流浪汉用他听起来“叽哩呱啦”的语言互相吼叫。虽然听不懂他们在吵什么,根据其中两个小个子肩并肩站立,同向挥拳的姿势看来,他们俩是战友。 他们的对手是一个大个子,比他们高了一截,可是却显得怯懦无能。他用双手抱着头,准备抵挡即将落在他身上雨点般的拳头。 红石一跃而起,冲上前去,不问情由,一左一右分别抓住了两个在空中挥舞着的拳头。在没有判断根据的前提下,他同情的是弱者。 两个小个子惊呆了,在回想起三天以来红石一直安分守己之后,他们果断挥出另一个拳头。 红石伸手,以令他们费解的速度点住了他们的穴道。 他们瞪大眼睛,张开大口,奇怪自己怎么失去了一直以来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能力。 “两个欺负一个算什么东西?”红石呲牙咧嘴呵斥,他没指望他们听得懂,但必须让他们知道他很生气。 大个子找到了依靠,赶紧站在红石身后,探出头望着两个小个子狼狈的模样,同时嘴里嘟囔:“多谢,多谢……” 几天来,红石第一次听到汉语,简单的几个字令他血液沸腾,激情澎湃。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藏起他的蹴鞠,一段时间后才归还,当时他就是像现在这样动容。 他回头望了大个子一眼,在转过头时,两个小个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多谢恩公!”大个子说了一句像模像样的汉语。 红石转过身,盯着大个子的嘴巴,似乎这张说出汉语的嘴不是一张普通的嘴,其中暗藏着玄机。 “是,是你在说话吗?” “嗯。多谢恩公!”大个子重复,挠了挠前额。他的嘴巴很动人,和汉人说话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你会说汉语?”红石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多余,可是他无法不表达自己的惊讶和欣喜。 “会说。”大个子一直在挠前额,好像他的汉语必须从中得到灵感。 “太好了,太好了!你可以帮我的忙吗?” “当然可以,你是我的恩公!” “恩公?你汉语的水平还挺高的嘛!” 其实,红石觉得“恩公”疏远了他们的距离,他现在需要的是平起平坐的同伴。 他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拉近距离:“你的年龄比我大,我可不好意思当你的恩公。我叫红石,你呢?” “我……姓石,叫石工。”大个子有些犹豫,红石没有放在心上,他不能指望朝鲜人说汉语的时候一气呵成。 “姓石?难怪我们俩这么有缘!”红石运用了他平时最不屑的官场上套近乎的方法。 “怎么了?恩公也姓石?” “不不不,我不姓石,我姓古。我的意思是我的名字里也有一个‘石’字。” “哦,真是巧,呵呵!”石工后知后觉,为他俩的缘分开怀大笑。 “你别恩公,恩公地叫我,我听着怪难为情的。你就叫我石兄弟,我叫你石老哥,你看这样行吗?” “好啊!石兄弟。”石工忽然眼睛湿润,粗糙肮脏的脸绽放出世上最美的花朵。 他从来不知道会等来这一刻。多年以来的孤苦伶仃和委曲求全在他爬满皱纹的脸上记下了超乎寻常的沧桑,此刻却在他的笑容下全然变成过眼云烟。 “石老哥,你是朝鲜人吗?你怎么会说汉语呢?” “石兄弟,我是朝鲜人。我去过你们尊贵的中原,所以学了一些。” 朝鲜是明王朝的附属国,在朝鲜人眼里,明王朝的人比他们高出一等。能和一个来自尊贵中原的体面人称兄道弟,石工心花怒放,在脏衣上不停搓擦乌黑的手。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走,我们住客栈去,不要睡在这肮脏的地方。” “客栈!”石工眼睛发光,他早就忘了睡在床上的滋味,没了住在房子里的记忆。 “嗯,客栈。我虽然没有你们朝鲜的铜钱,可是我有银子,你拿去换些铜钱来。”红石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石工。 “银子!”石工小心翼翼接过银子,捧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生怕把银子弄坏。 “走,石老哥。”红石由衷开心。 石工解决了他的问题,他解决了石工的问题。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互相帮助带来的简单快乐,是他这二十年来最宝贵的收获。 两个人换了钱,找了客栈,要了一间房,饱餐了一顿。 在石工的一再坚持下,红石取消了要两间房的想法。石工担心红石多花钱,红石担心石工误会自己嫌弃他。彼此为对方考虑,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 翌日,日上三竿,两人还在呼呼大睡。没有人打扰,暖烘烘的被子,不用挨冷受冻,不用担心被驱赶,他们睡得很畅快。 红石以为自己回到了北平,石工以为自己在仙界遨游。 红石先醒来,他伸了一个懒腰,碰到了身旁的石工,一瞬之间便即从北平又回到了朝鲜。 石工的脸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原来藏在污秽里的皱纹和斑点一览无遗,他的年纪呼之欲出。 他约摸五十岁上下,削瘦得有些病态,唇白齿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虽然他闭着眼睛,可是红石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昨日不是他们的第一次相遇。 “石老哥,醒醒!醒醒!”红石摇晃石工的手臂,希望石工睁开眼睛之后,能够分辨出是不是与石工曾经见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石工眯着眼睛,撑着双手,坐了起来。 他摇摇晃晃,以为自己从天而降,双脚还未着地,不过长期流浪生活形成的警惕性已经令他竖起了毛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5章 寻亲之旅 “怎么了?有事吗?”石工的眼睛陡然张大,在他还不能完全理解周遭的情况下,只是木然地摆动着脑袋,转动眼珠。 红石看清楚了,他不认识面前的这张脸,石工很像一个人,但不是他——释沙竹。 “没事,没事,就是已经很晚啦,该吃早饭啦!”红石拿出昨晚换的朝鲜钱币,学习辨认。 石工耷拉肩膀,又闭上眼睛,续上仙界和人世之间突然断裂的部分,然后再体会一番一蹴而就的舒适生活的真实性。 一切妥当之后,他才睁开眼睛:“石兄弟,今天我们要去做什么?你让我帮什么忙?” “石老哥,我想让你帮我去打听姓??的人。” “??……”石工脸色大变。 “石兄弟,你打听这个姓做什么?”石工问道,漫不经心的痕迹过于明显。 “我……我有一个朋友姓??,这次来朝鲜,她拜托我帮她找找亲人。” “你朋友?什么样的朋友?男的,女的?多大年纪?”石工一反常态,红石放下手中的铜钱。 “石老哥,你是不是认识姓??的人?”红石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但那点模糊的东西一瞬即逝。 “不,不认识,”石工背过身去,假装整理床铺,“这个姓特别少,可能你根本就找不到。” “找不到?”红石心里酸楚。 他背负的重担离得他那么遥远,他从来没有真正看清过,可他为此付出了二十年的痛苦,或许还有将来的一辈子。 “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朋友?”石工假装不经意兜回了原先的话题。 “一个……死去的朋友。” “死去的朋友?说的具体点,说不定有助于找人。”石工找到了探听的借口。 “女的,和你差不多年纪。长什么样,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她。” “没见过她怎么会成为你的朋友?”石工决定打破砂锅,他有理由这么做。 “她……说来话长……她是我娘的朋友,我就把她当成了我的朋友。”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红石并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他口中的“这个朋友”也是他的生母。 “那你……为什么要找到她的亲人?” “石老哥,我怎么觉得你很怪,求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姓??的?这对我很重要,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红石焦急之中透着不敢奢望的惊喜,在茫茫朝鲜,他想要找的人真的离他这么近吗? “我,”石工低下头,在坦白、隐藏和部分坦白之间挣扎,“我认识两个姓??的,他们一个死了,一个失踪了。” “死了?失踪?那……那他们其他亲人呢?”红石不敢呼吸。 “都死了。”石工干净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灰。 “你……你是什么意思?全朝鲜没有姓??的人了吗?”红石的心迅速沉入海底,幽暗冰凉。 石工看到了红石的绝望,他的嘴唇动了几下,想把红石从绝望中拉出来。 但是,有一种更强烈的情感步步紧逼,他咬紧牙关说道:“应该没有了。” 红石伏下沉重的脑袋,埋在臂弯中。 “石兄弟,你怎么了?”石工明知故问。他知道红石难过的原因,但不理解红石为何对母亲的朋友投入这么深的情感。 寒冬腊月,斗大的汗水来到了它们不该来的地方——石头的额头。 石工在房间里兜圈子,踏着流浪的生涯从未出现过的慌乱脚步。 他觉得对不起红石,对不起自己的恩人和朋友,他的隐瞒令红石陷入绝望。 红石抬起头看见石工不安的模样于心不忍,只好将尚未平复的失望暂时搁置。 “石老哥,我还是要去找一找。好不容易来到朝鲜,总不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好,好,我帮你找!”石工停下脚步,使劲揉搓双手。他感激老天的仁慈,赐给了红石一颗强大的心。 带着解开谜团的急迫,红石把李芳远置于最无关紧要的位置,他的决心放在了朝鲜八道的旅途之上。 朝鲜从北往南分别是:咸镜、平安、黄海、江原、京畿、忠清、庆尚、全罗。八道下设州、府、郡、县。 此时,红石正在关北的咸镜道,他要一道一道找,逐渐南移,直到踏遍朝鲜全境。 铁杵能磨成针,他指望他的决心和努力能感动天地。在寻找的过程中,二十年来的志向逐渐模糊,有时他甚至没有了报仇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能找到他的亲人,他或许会与他们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度过余生,平静而又快乐。 红石和石工的感情与日俱增,他们之间没有了恩公和恩主,他们是父亲和儿子,是哥哥和弟弟,是两个亲密无间的朋友。 石工作为红石的翻译,负责与人沟通。他曾经浪迹天涯,这大大方便了他们找所谓的“朋友的亲人”。 他不知道何时才有勇气向红石坦白,也不知道寻找有没有意义。时光就是这样飞逝,在他千思万虑之前,在他得出答案之前。 初春的京畿汉城府挂上了缤纷的色彩,这里是朝鲜最热闹的地方。 一排排沿街商铺人头攒动,小二站在门口招揽生意,客人进进出出。讲了好价钱的喜笑颜开,买不起的哭丧着脸。大多时候,他们的喜怒哀乐都像现在一样,与钱有关。 时不时一匹高头大马会拖着精雕细琢的车厢,不可一世地穿过人群,引来各种各样的嘲羡眼光。 望着车厢背影浮想联翩的是那些豁达的人,他们毫不吝啬的投去羡慕的眼光。皱着眉头极尽厌恶之色的是那些心胸狭窄之人,坚信比他们有钱的人都该下地狱。 “石老哥,这汉城府好热闹,不愧是都城。这样一比,我们去过的那些地方很是偏僻。”红石兴奋起来,人多,消息自然就多。 “是啊,以前都城是开京,汉城不像现在这样热闹。”石工说。 “人总是喜欢往有权利的地方挤,好像他们可以分得一杯羹似的,应天比这里还热闹。”红石第一次在石工面前提起应天,也是第一次想念起故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6章 王宫告示 “那是自然了,天子脚下,我们朝鲜哪能跟大明朝比?应天肯定比汉城大了好几倍,那里的人肯定比这边的人富得多,对不对?越富的人越不喜欢装有钱,等一下你会见识到这边的人装有钱的丑样。” 石工斜着眼,甩开手,大摇大摆走了几步,体会他口中的“丑样”,其实他确实走出了有钱人的步态,只不过脸上常年忍辱偷生的细微神态却难以完全抹煞掉。 “哈哈哈!石老哥,你看起来真阔气!”红石追上石工,情不自禁也摇摆起身体来了。 “哼,叫花子也有飞黄腾达的时候!”石工眉飞色舞。 “石老哥,你说这是丑样呀,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这么丑过,呵呵,和几个纨绔子弟同流合污在应天街上横行霸道过一阵,不过我们可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哦。” “那是当然的,石兄弟这样义薄云天的人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呢?那天……”石工忘乎所以,没留心到他阔气的手臂撞上了一个从对面走过来的人。 那个人转过墙一样厚实的身体,但是他的目光却不屑于发威,松垮的大嘴也只是在一旁看着热闹。他自诩强者,强者绝不轻易同时动用多种资源,他的壮硕身体足以抵挡一切威胁。 “对不住了,大哥!”石工的阔气一泻千里,慌乱之中他说出的是汉语。 那个人摇摇头,感觉到被侮辱,他上前了一步,衡量是否必要动用除了魁梧身材之外的第二种资源。 “石老哥,没事,有我在!”红石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石工刚才那条坏事的手臂。 石工转动眼珠,想起了红石曾经叫两个欺负他的人魂飞魄散,他的腰杆不由得直了起来。 “我和你道歉了,你想干什么?”石工对那个人说,这一回他用的是朝鲜语。 “找死!”那个人瞪了眼,出了声,追加的两项资源使他虎虎生威,令人望而生畏。他身旁的人纷纷逃散,露出了一堵墙和一张告示。 石工慌张地后退了一步,红石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眼睛却没有离开那个人的豹眼,对方眼里射出的是杀气,而他回馈的却是云淡风轻。杀气像碰到了软绵绵的障碍物,一点也占不了上风,它开始积聚成狂风暴雨,随时都会扑向红石。 “石老哥,你想让他像球一样滚开,还是像木桩一样定住?”红石咧开嘴,扬起嘴角。 对方还没有出手,他就已经看透了对方,这是通常一类被称为纸老虎的人,靠着魁梧的身材,凶狠的目光和恶声恶气吓唬人,实际上他们手脚功夫拙劣,心智脆弱,一击即败。 “随……便……”石工没了底气,他不像红石一样可以看穿对方,只觉得面前这一个人比之前欺负他的两个乞丐加起来还要凶悍,他后悔刚才自己的鲁莽,在这个人面前居然说了一句硬气话,现在一定会惹祸上身。 “不行……就跑!”他用征求意见的眼神望着红石。 “哈哈,石老哥,你就这么信不过我吗?看着!”红石伸出一只手,石工和大汉都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在大汉的膻中穴上推了一下,同时抵住了他的脖子。 大汉怒不可遏,试图再一次瞪眼,却感觉精气神四处游散不能汇集,他的眼睛无神得像死鱼一般,他的舌头从嘴巴里掉了出来,双臂勉强挂在肩上,山一样伟岸的身躯毫无生气。 “这……他死了?”石工惊喜又惊恐,在仔细琢磨红石到底有多少能耐之前,他先想到了逃跑,“快走,死了人,官府会抓我们的!” “他没死。只是全身麻痹,呼吸不畅,仅此而已。”红石拍拍双手,似乎从大汉身上沾到了污秽。 “哦,那就好!”石工舒了一口气,“石兄弟,你真有本事!你能不能教……” “咦,那张告示上写的是什么?”红石指着墙。 “哦,原来那个‘虚张声势’刚才在看这张告示。”石工指的是此时全身麻痹,呼吸不畅的大汉。 “看看去。”他俩走到告示前,石工仰头看,红石低头等待石工告诉他告示上的信息。 “那上面没说什么,和我们无关……”石工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他未从这张告示上得到任何灵感。 “没说什么是什么,这汉城的人都在看,总该是什么轰动的大事?”红石问道。 “嗯,算得上是大事,不过和你我无关,说是太上王得了火喉,请名医治病。若将太上王的病治好,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石工口中翻译着,眼睛却在一处鞋铺面前再也挪不开了。 “等等!石老哥,别走了!”红石抓住石工的手臂,他的脑中浮过了一丝想法。 “怎么了?这治病的事和你我有啥关系?宫里要是招大内侍卫的话,你倒是可以去试一试!石兄弟,你看那鞋怎么样?”石工指着鞋铺门口摆放的一排皮质筒靴。 他从来没有穿过筒靴,以前看到别人穿着筒靴趾高气扬的样子,走路时发出哒哒哒的优美节奏,心里很是羡慕。 “买买买,我给你买,不过我们得先说完这告示的事!”红石又把石工拽回到先前的地方。 “你再看看清楚,是不是要什么赏赐都可以?” “是啊,石兄弟,就那几个字我还能看错吗?不过人家说了要治好太上王的病,若是有那能耐,要些自己想要的赏赐也不为过!” “要什么赏赐都可以……要什么赏赐都可以……太好了……但是,这么吸引人的条件,应该很多人去?”红石眼中发光。 “一般人哪敢去啊!王宫中的大夫都是顶尖的名医,他们都治不好,普通人想都别想。石兄弟,走,走,那棕色皮靴好像只有一双……” “那这张告示粘贴出来干什么呢?他们就是要在普通人中找到顶尖高手,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神医在民间。”红石诡秘一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7章 准备进宫 “神医在民间?真的吗?民间真的有神医?我没有听过这句话呀,石兄弟,你知道我的汉语水平很差。” “哈哈哈,走,买鞋,然后 进宫!”红石从腰间掏出钱袋,递给石工。 “什么?石兄弟,你……你进宫做什么?”石工挠挠前额,此刻却不急于买下那双令他垂涎三尺的棕色皮靴。 “当然是治病啦!喂,你不买鞋了?那里有一个人在看那双靴子哦!”红石指着鞋铺门口。 “啊!”石工撒腿就跑,在鞋铺门口,从一个商人手上蛮横的抢过那双棕色皮靴,刚才红石令大汉全身麻痹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了。 “呵呵,我我刚才就看中了这双靴子,一点事耽搁了,对不住了!它是我的!”石工还是没有忘记礼貌的向那个商人赔礼道歉。 商人皱了一下眉头,却也不再多说一句,拿起另一双皮靴欣赏起来,他的格局大的很,并不会为了一双小小的皮靴大动干戈。 买到皮靴后,石工心满意足,关心起红石和刚才的话题来了。 “石兄弟,你会治病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会一点,呵呵,没有炫耀的必要。”红石眉飞色舞,在几个月忙无头绪的寻觅之后,他终于有了一线希望。 “会一点可不行啊!”石工的脸突然沉下来,“你要是进了宫,又治不好太上王的病,会被当成骗子乱棍打死的!” 他惊恐地拦住红石前进的脚步,他怀疑大明的规矩或许和朝鲜有所不同,红石并不了解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石老哥,我是不是救过你?”红石的笑意并没有消失。 “你是救过我,但是……”石工为难的嘬着嘴,他担心红石以救命恩人自居,要求他对他百依百顺。 “如果你被乱棍打,我再救你!哈哈哈!”红石嬉皮笑脸,完全没有把治病和进宫放在心上,只为自己有了更有效的寻找亲人的办法而欣喜若狂。 “真不行,石兄弟,你等等我,宫里不是闹着玩的。我们这样的百姓进不去的!可能你们大明的皇宫不是这样,可是这里……”石工觉得自己的话不合逻辑,在他尝试调整之前,就遭受了红石的嘲笑。 “石老哥,你不是说朝鲜的国王要听令于大明的皇帝吗?难道大明的皇宫还比这里的王宫更容易进去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石工气喘吁吁追在红石身后,红石忽然停住了脚步。 石工咧着嘴“呼哧呼哧”喘气,憨傻的笑容浮上脸庞,他以为红石终于改变了主意。 “石,石兄弟,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傻……你……” “带路!”红石伸出一根手指,在东边和西边之间晃动,他刚才忘乎所以的往前走,却不知道去王宫的方向。 “去哪?”石工的笑容即刻消失。 “王宫!”红石拍了拍石工的肩膀。 石工闭上眼睛,还未平缓的呼吸急剧加速,他第一次了解了汉人的固执。 朝鲜的王宫叫景福宫,位于汉城北部。景福宫以大明皇宫为蓝本,部分保留了高丽王朝宫殿的建筑。 石工在汉城待过两年,虽没进过景福宫,宫墙之外的地段却熟门熟路。 这里常有富甲商贾,王公大臣路过,他们出于面子或者有要事在身,急于打发乞讨的流浪汉,常常毫不吝啬的抛下对流浪汉来说是巨资的赏钱,流浪汉一旦得到了这一笔钱,通常可以三天不用再乞讨,还能享用一顿丰厚的餐食。 石工带着红石从东面建春门溜达到西面迎秋门,再到北面玄武门,一路上他时常发出“嘿嘿”的干笑。 “哼哼!怎么了,石老哥,想出什么坏点子来阻止我进宫吗?想都别想!”红石终于忍无可忍在又一声“嘿嘿”之后发出了“哼哼”的声音抗议。 “石兄弟,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又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哪想得出坏点子?” “那你笑什么?一路上笑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是想起来以前在这一路得到的赏钱嘛,嘿嘿,10个铜板!”石工伸出十只手指,“在遇到你之前这可是巨资,我会高兴好几天呢!” “哈哈哈,原来你笑的是这个……”红石眼前忽然飘过一抹乌云,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喃喃自语,“再平凡的生活也是美妙的……没有人可以剥夺其他人活着的权利。” “石兄弟,你说什么?”石工疑惑的问道。 红石摇摇头,目光顺着前方望去,他们已经来到了南面的光化门。 “光化门?”红石立定脚步。 “是的,这是景福宫的正门。” “为什么来正门?这里不是离太上王的寝宫最远吗?” “哦……那我不知道这里离太上王的寝宫远还是近,只是我们不都得走正门吗?”石工一头雾水,他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进景福宫必须走正门这个观点在他的脑子里根深蒂固,在他的印象中,那些侧门只是个摆设。 “看那门口十几个守卫,你觉得我们进得去吗?”红石不打算硬闯,如果将王宫闹得鸡飞狗跳,或许他将丧失替太上王诊治的机会。 “嗯,进不去。”石工挠挠前额,他觉得自己带错了路,却又没有其他主意。 “那你为什么带我来正门?”红石毫不留恋那金碧辉煌的门脸,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以为都得走正门。”石工无奈的盯着“光化门”三个字。 “去侧门!”红石大步流星向前走,把石工落在身后。 “等等,石兄弟,你知道侧门在哪吗?”石工疾跑几步追上红石,他不甘心失去引路者的功能。 “我又不傻,刚才不是走过了吗,再说绕着城墙走准没错。”红石健步如飞。 “厉害!石兄弟,你们大明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聪明?”石工将双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红石已在三丈开外了,望着他的背影,石工想起了自己的大哥,他也具有非凡的聪明才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8章 忽悠守卫 “大明也有傻的人,同一棵树上长的枣子哪有一般大小?”红石停住脚步,回头等着石工赶上来 他回眸一笑,石工此时才发现红石的神情与大哥也有几分神似,他痴傻的待在原地望着红石一动不动。 “快点,石老哥!” “哦……石兄弟,你等等我!我给你讲讲这王宫!”石工决定使出新招,不令红石对他失望。 “刚才那个正门进去就是勤政殿,主要用来举行一些仪式。比如国王登基、大王和王妃的寿辰,总之,王宫里要庆贺什么就都在那勤政殿。” “哦,石老哥,你懂得还真不少,那殿怎么样?壮观吗?” “当然壮观,勤政殿是景福宫最气派的宫殿。” “怎么个壮观法?” “这……石兄弟,你明知道我没进去过还问我?”石工挠挠前额,这个习惯对他很重要,可以帮他驱赶惊慌,思考问题,助他兴致,以及闯荡江湖。 “那你想看看吗?”红石挑衅的口气越来越明显。 “当然想啊,你能带我去勤政殿?”石工觉得自己这只咸鱼即将翻身,他不仅过上了好生活,还能有幸进入王宫,这绝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不只是勤政殿,整个王宫,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接着说,那勤政殿后面是什么殿?” “思政殿。国王处理朝政的地方。” “思政殿后面呢?” “嘿嘿,我就知道这么多了,毕竟我从前只是一个流浪汉嘛!” “石老哥,太上王住哪?” “不知道。” “哦,那只能自己找了。”红石轻松自如,像是要到集市闲逛一般。 “私闯王宫?这……这个不行呀!” 石工抓挠前额,心急如焚,心想红石再有本事,在宫里的众多护卫面前也得束手就擒,他不能让他俩去送死。 前额不负众望又在众多成就上再添辉煌,一个想法击中石工,他惊喜地说道: “对了!我们为什么要偷偷地闯进去?你不是来给太上王看病的吗?我们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石工说得对,他们可以以“给太上王看病”的名义,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入景福宫。 红石愣了,但是没有停下脚步,在石工眼里,见多识广,足智多谋,潇洒倜傥的他不能丢了面子。 “不——行!会治病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可是会说朝鲜话的人是你而不是我,所以……他们会以为我们是骗子。”红石的话不成逻辑。 “骗子?”石工没有明白这其间的关联。当然,他以为是他的智力不足所致。 “你不相信?要不我们去试一试。”红石在得逞之后乘胜追击。 “不,不,不,这里是王宫,可不是一般地方,哪能说试就试的。”石工彻底投降。 “嗯,那你就跟着我走,别再想七想八了。” 两人来到西面的迎秋门。 这里守备疏松,一个守卫坐在地上吃午饭,他的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身边是一个食盒,食盒里露出两个白胖胖的馒头。 “你去向他乞讨,顺便把这个放在他的汤里。” 红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在石工手上倒出一粒药丸。 “这个药丸遇水则化,他绝对觉察不出来。去!” “你……怎么不去?”石工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实在不想回忆叫花子的辛酸。 “石老哥,我可没经验呀!”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像流浪汉?” “噢!”红石上下打量石工,大多事情从差的变成好的难于上青天,而从好的变成差的却易如反掌。 他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往石工脸上和身上涂抹。 “别……等等!”石工左躲右闪,瘦弱扭曲的身体在红石钳子一般的手中无助得像是放入油锅的蚱蜢。 “这样就像流浪汉了。”红石拍拍双手,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呃!”比起痛苦的回忆,石工更心疼崭新的衣服。 “别叹气了,我再送你十几件新衣服。对了,你和他说,老天爷会保佑他的女儿聪明漂亮,以后找个好婆家。快去!”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待会告诉你。” 石工拖着沮丧的脚步慢慢向守卫靠拢:“大哥,行行好,给口吃的。” 守卫正在专心致志低头喝汤,听到突然发出的声音,看到从天而降的石工吓了一跳。 他的汤轻轻晃了一下,溅在手上。 “滚!你竟敢打扰大爷喝汤!”守卫怒火中烧,如果不是舍不得汤,他会把它泼在石工脸上。 石工低头避开守卫如狼似虎的目光,心里发怵。 想起了身后的红石,想到红石的能耐,他又抬起了头,朝着那碗汤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 “大哥,我三天没有吃东西了,你把这碗汤给我。老天爷会保佑你的女儿聪明漂亮,以后找个好婆家。” 在石工的最后一句话出来之前,守卫放下了汤,准备踹石工一脚。 他的脚跟还没有离开地面,他的笑容就代替了怒气:“咦,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女儿?” “小,小的走南闯北,会,会一点算命。”虽然红石没有告诉石工原因,石工总算成功的急中生智编了一个谎话。 “你会算命?”守卫兴致勃勃,“帮我算算。” “嗯,”石工慢慢向食盒靠近,“大哥,我看你天庭开阔饱满,印堂发亮,定会遇贵人提携。你的鼻子挺而直,鼻头丰满,此乃富贵相。双耳贴头,耳大垂厚,命里会遇到好的机遇,而且您长寿呐!” 好话再冗长也没有人听得腻,守卫洋洋得意,沉浸在大好前途的喜悦之中。 石工趁机将药丸放在了汤里。 “你说的可是真话?” “真话,大哥面相非凡人。” “哈哈哈!好,今天我高兴,你要喝这个汤是吗?拿去!”守卫大方地端起汤碗递给石工。 “不,不,谢谢大哥,这汤只有一碗,还是你喝,我吃一个馒头就可以了。” “好。”守卫毫不迟疑从食盒里抓起一个馒头递给石工。 “谢谢,谢谢!我,我先走了。”石工边啃馒头,边回头。 守卫端起汤一饮而尽,好像干了一碗酒庆祝将来的飞黄腾达。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9章 偶遇恶人 石工快步跑回了红石身边:“石兄弟,他喝下了汤,我们还要等多久?” “马上。” 守卫应声而倒,仿佛干脆利落的服从红石的命令。 红石和石工跨过他横躺着的身体和还未完全消失的笑容,推开门,进入了景福宫。 景福宫里幽静森严,与代表权力巅峰的所有殿堂一样,透露着神圣不可侵犯,还有血腥和杀戮。 住在这里的人即使有着多么心慈手软的天性,也会逐渐成长,变得冷血无情。那些不懂得成长的人必定夭折,被宫殿吞噬,被笼罩宫殿的黑暗写入弱者的历史。 “看,那里有几间屋子,房门上写的是什么?”红石指着前方一排廊庑。 “写的是‘天、地、玄、黄’。这是什么意思?这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在景福宫压倒性的气场下,石工猫着身体,声音很低,激动不已又忐忑不安。 “石老哥,身体站直,不用这样偷偷摸摸,没人看得见我们。”红石捂着嘴想笑,“天、地、玄、黄?如果我的一个朋友在这,他一定能穿透玄机。这里肯定不是住处,我们再往里走,一般寝殿都是在最后面。” 石工胆战心惊地站直身体,摸着墙根,东张西望,蹑手蹑脚往景福宫深处走去。 他们经过了协善堂和用申堂,来到了慈庆殿。 “这间是寝殿。”红石很笃定。 “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朝鲜的景福宫就是降低了一个档次的大明皇宫,格局相似,只是规模缩小了,屋檐、廊柱、月台和地上的石板稍逊一筹。另外,皇宫中用最高贵的黄色,你们这用的是次一级的丹青色,和大明的王府相似。” “你去过大明皇宫?”石工对红石的能耐的认识从武力上扩展到了权力上。 “那是自然,我不是和你说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嘘!”红石把食指放在唇边。 “农宫主,这边请!”三个人朝慈庆殿走来。 一个朝鲜人引领两个汉人走入慈庆殿,他们脚下生风,行色匆忙,显然有要事在身上。 “汉人!”三人的身影还没有完全被宏伟的宫殿隐没,西面墙根下的石工没忍住惊呼起来。 幸好他在景福宫的气场下束手束脚,即使是惊呼,也小声的像蚊子叫。 红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空空荡荡的大殿门口。 三分惊讶,七分疑惑,他皱着眉头,随着阳光下飞舞的尘埃陷入深思。 石工看看红石,准备为刚才的惊叫道歉,发现没有必要之后,他顺着红石的目光寻找令红石失魂落魄的地方。 他没有找到,在他眼里,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想开口询问,但红石的异常让他选择了站在一旁静静相伴。 过了很短的一会儿,红石苏醒过来:“他们怎么也来了?”他对他自己说。 “谁也来了?”石工打破了红石封闭的世界。 “刚才进去的那两个汉人。” “你认识他们?他是谁?” “一个坏人,另一个是坏人的徒弟。” 红石咬住嘴唇,石工第一次看见那张喜欢嬉笑的嘴上浮现出恨意。 “他们……我知道了。他们是不是会看病?”石工也对慈庆殿门口飞舞的尘埃投去了厌恶的目光。 “对……一定是来看病的,他医术很高。看来这慈庆殿就是太上王的寝殿了。” “他医术很高,那我们还来景福宫做什么?石兄弟,就算你真的会治病,也被别人抢先了。” 石工心里窃喜,以他对红石的认知,还未拓展到遥不可及的医术。 “我们走。”石工趁水和泥。他始终提心吊胆,觉得双脚站在景福宫的土地上,他的脑袋就悬在了刀下。 “再等一等!” 尽管红石厌恶农青云,不想多看他一眼,可在这远离中土万里之外的地方遇到他,红石觉得这里面藏着阴谋。 农青云总是藏着阴谋,他这个人就代表了阴谋。他是红石离开李府,游历江湖遇到的第一个恶人。他以自己的天然优势做了红石的启蒙老师,教他江湖险恶,人心叵测。 红石应该感激农青云,感激如今的对敌中他常常可以轻松自如地应用以阴制阳,以毒攻毒的策略。 石工没有说话,一心期盼红石改变主意,他决定耐心等待,其实他也别无选择,没有红石,他根本出不了景福宫。 一炷香之后,刚才进殿的三个人走了出来。 “农宫主,太上王的病怎么样了?”朝鲜人操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带着恭敬和谦卑。 “不用忧心。在下只需为太上王诊治半月,连续施针,同时,让太上王服用在下所开的清热去火的上等药材,太上王痊愈无碍。” 农青云的容颜在这二十年中变化不大。他的眉间和眼角添了几条屈指可数的皱纹,眼神还像以前一样明亮锐利,鼻子到嘴角边的纹路略有加深,须发依旧乌黑亮泽,挺拔的身形和分明的轮廓给了他活力,从背后看,他像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小伙子。 “真的?那太好了!国王因为太上王的病无心朝政,太妃和所有后宫嫔妃都乱作一团,终日愁眉不展。现在好了,谢谢农宫主!” 朝鲜人随口客套,看不出来他有多么为太上王的病将被治愈而心生高兴,为后宫的安宁而感到庆幸。 “太上王的病好了之后,他能否兑现承诺?”农青云诡秘一笑,直言不讳。 他们的交流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没有必要顾及婆婆妈妈的情面。他们之间也没有情面,初次见面,为着双方的利益而见面。 红石心中鼓动,果真如他所想,农青云并非为了替太上王治病而治病,他有所图谋。他在图谋什么? “当然,这个还请农宫主放心。农宫主,先移步偏殿休息。”朝鲜人截断了对话,或许这是他主子的意思。三人向东边走去。 红石望着他们的背影心急火燎,太上王到底给了农青云什么承诺? 他竖着耳朵希望会在远去的声音中意外地听到他想知道的事,直到三人终于消失在红石和石工的视野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0章 探查底细 石工站起身来活动麻痹的双腿:“石兄弟,你的腿不麻吗?起来活动活动,赶紧出去!” 红石依旧盯着三人离开的方向,好像他们会忽然回头告诉他答案。 “你怎么了?自从看到那个农宫主,你就怪怪的。是不是怕他治好了太上王的病,你的计划就落空了?” “嗯。”红石心不在焉地应着。 “你到底有什么计划,你还没告诉我呢!” “唉!不说了,都要落空了,还说什么?”红石站起身。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找太上王吗?” “找,天天都来。”红石朝西门走去。 “喂,等一等!计划落空了,为什么还要找太上王?还有,那个守卫应该醒了?” 石工急促的说完每一个问题,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操心。前者关乎他的脑袋,而后者,他们马上就要面对。 “没有两三个时辰,醒不了。”红石没有回头,他又沉入了农青云的世界。 他曾经没能阻止农青云伤害知因,也没能阻止农青云伤害自己。这一次他希望悲剧不要重演,他在暗处,占了先机,他必须阻止农青云伤害任何人。 出了景福宫,红石和石工找了一间客栈,吃了点东西,两人各自休息。 一想到明天还要去王宫,石工就坐立不安。 “石兄弟,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你的计划落空了,你还要去景福宫?” “那个汉人是个坏人,我不能让他再作恶。” “唉!”石工叹了口气,问了问题有什么意义,他也不能阻止红石进景福宫。 “石老哥,你别去了,明日你上街逛逛。”红石很体贴,他的烦忧不能牵扯进别人。 “不行!”石工没想到自己会说的这么坚决。 他原本不是这样想的,他一步都不想踏进景福宫,只想像以前一样在宫墙外面溜达,向别人吹嘘自己是个见识过景福宫的人。 “你要一起去?”红石来了逗石工的兴致。 两人相处不长的时间,他和石工发展出了和道衍相似的关系。不同的是,他和道衍的斗嘴有来有往,道衍从不轻易让步,而石工则处于绝对的劣势。 “我……去!”简短的两个字包含了石工艰难的挣扎过程。 去的话,这与他几十年来流浪生涯的经验相违背,他的经验告诉他不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不去的话,他担心红石的安危。他已经有几十年没有担心过一个人,他喜欢这种感觉,体会得到它的美妙。 “哈哈哈!石老哥,你的头发掉了好多!”红石表达了一个汉人的幽默。 “什么?在哪?椅子上?地上?床上?”石工满屋子找头发。 “哈哈哈!”红石笑得很开心,看着石工慌乱的样子,他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简单的快乐。他从黑压压的乌云中挣脱出来,他得为活着而活着。 “石老哥,你找到了,我才让你去!” “不行!石兄弟,你去哪,我去哪,我真的担心你。” “我去飞檐走壁,你会吗?你以为那守卫还能再次上你的当?” “这……我们可以从正门走啊!”石工曾经想出的点子又派上了用场。 “不行,农青云已经替太上王治病了,我们会被轰出来。” “这……”石工没了主意。 “谢谢你,石老哥,”红石不再笑了,他的眼神像是看着父亲,看着母亲,看着关怀他,在意他的亲人,“你这个朋友是我来朝鲜最大的收获。” “你,你不是来找人吗?他们若是找到的话,那才是你最大的收获。”石工煞风景的回应。 “我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他们,但是你就在我身边。放心,我会安全回来,不会让你担心。” 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客栈已经点上了灯烛。 橘红色的烛光在他们的脸上打出了奇怪的光影,这光影使他们越来越靠近,越来越相像。 他们之间势必有一条共同的纽带连接着古老的过去,那时有一些小小的片段紧紧相随,偶尔短暂的分离之后,它们总能再次相遇。 翌日早晨,在慈庆殿旁的城墙,红石轻轻一跃,翻进了墙内。 慈庆殿还和昨日一样安静沉闷,它的房顶没有鸟雀光顾,它的门口只有积雪和尘埃。它像是一个废旧的枯井,深的不见底,暗得让人害怕。 偶尔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露出欣喜的脸,挤出一道道年代已久的皱纹,像裂缝,像车辙。她应该是老太妃,可能因为太上王有所好转而卸下了忧愁。 红石在昨日的观察点静静等待。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他要铲除农青云的阴谋,但他不会戴上这个枷锁。 他开始学习豁达,这是他二十年来的一项缺失。 自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的眼里已经没有多少高贵的品质值得坚守。 他学会了从仇视和悲观的角度看待问题,他快乐的源头早就被截断。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体里有了另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 尽管他还没有真真实实的摸清这股力量,但他很乐意被这股力量不知不觉地推着往前走。 当红石穿梭在过去与未来的时候,他等待的人出现了,一串蹩脚的汉语在慈庆殿门口响起。 “农宫主,今日太上王似乎好些了,不再流鼻血,也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了。” 红石停止摆弄自己的手指,两只眼睛盯着另外两只令他憎恶的眼睛。 “嗯,如在下所料,针刺和药物都起了作用。现在绝不可让太上王受寒或者上火,这样方能保证药物持续发挥疗效。”那两只眼睛微笑着,没有透露太多秘密。 “是,谨遵农宫主嘱咐。”朝鲜人闭口缄言。 完成主人交代的询问后,他不会再多说一个字,好像汉语是他最痛恨的语言,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绝不开口。 农青云师徒和朝鲜人进入了慈庆殿。与昨日间隔同样的时间,三人又走出了慈庆殿。 看来,农青云对治疗过程均匀分配了时间,对于一宫之主而言,规划是一个必要的习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1章 传国玉玺 “在下明日再来为太上王施针。”农青云不卑不亢对朝鲜人说道。 “谢农宫主。”朝鲜人一如既往干脆简练。 三人迅速离开慈庆殿,没有提及太上王给农青云的承诺,没有彼此多看一眼。 这里不仅对被囚禁的太上王来说是牢笼,他们这样可以来去自由的人也无法多待一刻。 红石大失所望,今日又是白忙一场。他一点脚尖,翻出了城墙。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红石锲而不舍地在同一个时间到达了同一个位置,以同样的静默和沉思,等待同样的人。 农青云、雍门广和朝鲜人进出慈庆殿,简单的一句询问,永远只字不提那神秘的承诺。 每一天都像是时间在倒流,每一天都在重复着昨天,直到第十四天。 在十三次失望之后,红石又一次来到慈庆殿旁。 十三天的重复使他对农青云的出现变得从容淡然,他不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那些痛恨和厌恶乖乖地蛰伏,在时机未到之前绝不兴风作浪。 农青云、雍门广和朝鲜人三人之间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改变。 他们的眼角带着笑,嘴角带着轻松,怀着各自的喜悦,藏着不同的心机。 “太上王终于可以开口了,多谢农宫主!”朝鲜人如释重负,为自己不用再到这个牢笼里来感到高兴。 “太上王的火气已经基本从体内清除,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保证清淡饮食,不动怒气即可痊愈。李大人,明日我可以向太上王提出他给我的承诺了?” 农青云没有留下多少时间解释病情,急不可耐的谈到自己的利益。 红石侧身蹙眉,耳朵使劲,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十几天,今天或许会有个了结。 “可以,太上王从未食言过,你治好了他的病,他一定会将传国玉玺给你。”朝鲜人慷慨的多送了好几个字。 传国玉玺?原来农青云到朝鲜来是为了传国玉玺。 红石从古书上看到过有关传国玉玺的记载。它是正统皇帝的凭证,天授神权的象征。因此,篡位的皇帝都千方百计想得到传国玉玺,以证明自己帝位的正统性。 传国玉玺最早是由秦朝的秦始皇所拥有,用和氏璧雕刻而成,四寸见方,上纽五龙相绕,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 秦被刘邦灭了之后,传国玉玺到了刘氏的手中。后来,随着朝代更替,传国玉玺流落到了不同君王的手里。最后,在宋靖康时,传国玉玺被金国夺走,至此便杳无音讯,再也没有在中原出现过。 为了抒发对传国玉玺的思念,为了给平淡无奇的生活增添神秘的源泉,很多人编撰了有关传国玉玺的传说。 它被他们安排到了漠北,孤零零的躺在冰雪之中;它沉入了海底,以珊瑚虫为伴;它飘洋过了海,到了西方圣洁之地,闪耀着无人敢于触碰的光环。 无论它去了哪里,它的结局如何,它永远不会出现在人们面前,永远只是神话里的宝物,传说里的珍奇。 冲着这些难以置信的神话,朱元璋派徐达以出征漠北为由寻找传国玉玺,可惜一无所获。当时他尚未建立强大的海上舰队,只好带着没能亲见传国玉玺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传国玉玺,真的有传国玉玺吗?它怎么会到了朝鲜,到了景福宫,到了太上王的手里?农青云又是怎么知道传国玉玺在朝鲜的王宫中? 他要传国玉玺有什么用?难道他也想像燕王一样造反吗?凭他小小的,日渐衰败的神农宫? 红石想不明白。农青云的世界从来就不和他相交,所有他知道的只有他的邪恶。 无论如何,传国玉玺不能落在农青云手里,红石决定从农青云身上抢走这个能翻云覆雨的宝物。 第二天,红石比平时早到了一个时辰。他把所有万一都考虑了一遍,这其中就包括万一农青云早到慈庆殿。 农青云没有出现在这个万一之中,红石静静等待。 他平心静气,并不因为自己的多虑而生气,也不因为自己的失算而懊恼,在远离中原的异乡,他学习豁达的进展尚且算得上尽如人意。 多等了一个时辰之后,农青云出现了,带着满面的春风和洋溢出眼眶的笑意。 他的徒弟雍门广看起来平静的多,不过那平静有些不同寻常,这与红石认识的雍门广大相径庭。 朝鲜人步履轻盈,对于在近期内即将最后一次进入慈庆殿表现出了从脚到头的轻松。 在均匀分配的最后一段诊治时间之后,一行三人走了出来。 农青云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他小心翼翼的程度像是捧着自己活蹦乱跳的心。 “李大人,多谢这几日的款待,在下今日便启程回天朝。” 全部的心思都在手上的同时,农青云依旧没有忘记礼仪大邦的风度。雍门广也赶紧抱拳道谢。 “农宫主说的哪里话,如果您有空就再多住些日子。” 朝鲜人的喜悦一点也不比农青云少,他主动发出了留客的邀请,当然,这也是他的主人要求的客套。他只是在执行命令的同时加入了那么一点点私人感情——因喜悦而萌发的热情。 “不了,李大人,在下告辞。”农青云甩手离开。 最后一回,农青云回敬了朝鲜人十几次的决绝以重重一击。 朝鲜人喜笑颜开的脸像遭遇了风霜,变得晦暗阴沉,不过他依旧必须执行主人的最后命令。 “一路保重!” 农青云朝红石的方向走来,奔着西门而去。红石躲到廊庑的柱子后面,等待农青云渐行渐远,悄悄从后面跟上。 农青云出了西门后,红石翻墙而出。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农青云和雍门广在集市上买了两匹马,准备离开汉城。 红石趁他们付钱的时候给马匹喂了巴豆。农青云二人毫不知情,骑着马飞奔出城。 为了不让农青云发现被人跟踪,红石没有骑马,他施展轻功跟在农青云后面,始终与他们保持同样的距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2章 山涧清泉 没过多久,马儿便懈怠下来,马蹄四周飞扬的尘土渐渐落下,马匹和主人的轮廓清晰起来。 农青云和雍门广下了马。 “怎么回事,师父?我们挑了半天,竟挑了两匹没有脚力的马!”雍门广懊恼的拍打着马背,低声抱怨。 “不对,”农青云摇摇头,盯着两匹表里不一的马儿,“这两匹马应该是好马,我不会看错,它们的牙口和体型都符合良种 马的标准,绝不可能只跑这点路程。” 他深邃的眼睛里竖起了防御的屏障。 江湖里处处是危险,尤其是对于一个声名在外的人,一个手捧着传国玉玺的一宫之主。 两匹马立即证实了农青云的危机感不是无中生有,它们稀里哗啦的腹泻逼着师徒二人掩鼻远离。 “我们的马被人下了药!”雍门广多此一举地惊呼。 一柄长剑作出回应,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盘古开天劈地的轨迹,毫不迟疑朝认定的目标飞奔。 抽剑已为时过晚,农青云试图侧身躲过。他的尝试大有成效,长剑只损伤了他胸前的一尺衣襟。 长剑从垂直变成水平,一点点开胃菜给它带来了巨大的欲望。它横扫而出,决心将目标一分为二。 农青云有了准备,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长剑的路数,但他自信地抽出神农剑,勇往直前格住横扫的长剑。 两把剑相撞,火花冲天。 神农剑凭着古老的智慧和持久的修炼稳占上风。 长剑缺了一个小口,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农青云乘胜追击,左右开弓。神农剑幻化出无数条长舌,无数条臂膀,试图紧紧裹住长剑的主人,让他自食偷袭的恶果。 “当!”一粒石子扑向神农剑。神农剑怒不可遏,无法容忍它千锤百炼的功力受到了一粒名不见经传的石子的挑衅。 它继续横扫,决心让石子粉身碎骨。 石子败下阵来,调虎离山之计已经成功。 就在此时,长剑和主人也逃之夭夭。 “师父,我去追!”雍门广义愤填膺。 “不要追!”农青云沉着脸。 他才离开景福宫不到半个时辰,玉玺在他的怀中还没有揣热,已经被两个人盯上。他不知道给马下药的、使长剑的和掷石子的是不是一伙,但他知道危险远远比他看到的多。 他得立即离开朝鲜,回到中原。 红石在不远的灌木丛里看到了一切。 使长剑的是一个斯文俊秀,青涩的少年。他和他的长剑一样勇往直前,但涉世未深,经验不足。他对自己的失败好像没有多少懊悔,或许他以为自己初出茅庐,有的是机会。 掷石子的人躲在另一边的芦苇丛里。一个忽隐忽现的身影在毛茸茸的芦苇之间移动,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 农青云打算再到附近集市上买两匹马,走了没几步,他就感觉到他的背后依旧有眼睛在盯着他。 他随即改变主意,往人烟稀少的小径走去。 “师父,去哪?不回中原了吗?”雍门广有点失望,好像师父临时改变主意耽误了他的事,或者破坏了他的计划。 “跟着走,别多话!”农青云堵住了雍门广的嘴,后悔带他同来朝鲜,后悔自己误认为他是三个弟子中最乖巧的一个。 雍门广闭上嘴,不敢认错,一双眼睛在农青云身后发出冷冷的光,早已生根发芽的邪恶种子又一次得到了肥水的浇灌。 择数条小径而行之后,农青云看到了一座山。这是一座他从未踏足的山,但是并不陌生。 他看到自己完美的计划从山下到山上慢慢展开,像一幅动人的画卷。 他的面颊抽动了一下,眼珠从左扫到右,然后毫不犹豫的朝山上走去。 还没到半山腰,雍门广口干舌燥,他想和师父说出自己的难处,但是不敢开口。 “口渴了吗?”农青云出人意料地温情询问。 雍门广差点落下泪来。干涩和没能完全消除的害怕堵在嗓子眼里,他说不出话,只好一个劲点头。 “我们找一处山泉解解渴。”农青云说得很大声,足以保证后面的每一对耳朵都听得到。 雍门广继续点头。 “你说话呀,怎么了?师父还不能骂你了?” “我,我,渴得说不出话来。”雍门广说出了话,委屈地解释了自己说不出话的原因。 “看你那样,功都白练了,习武之人怎么能连这点苦都吃不了?” 农青云以他从未有过的循循善诱教训雍门广。 “是,师父!”雍门广又闭上了嘴。其实他最想说的是为什么要到这荒山野岭来,但他牢记师父不允许他多话的教导,知道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即使在师父最和蔼的时候。 “一起找找!幸好现在是春天,冰雪已经融化,山泉是最甜的时候。”农青云出奇的兴奋,兴奋的让人感受到了泉水的诱惑。 “师父,好像有水声!”雍门广将功赎过。 “对,那个方向,走!”农青云的步子比之前大了一倍,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 在一个很小的弯后面,一条一尺来宽的山泉蜿蜒向山下流去。 它好像刚刚苏醒,缓缓扭动,带着咕噜咕噜的声音,一路唤醒还在冬眠的伙伴。 “泉水,太好了!不知比我们神农宫的甘泉如何。”农青云蹲在泉水旁,用宽厚的双手捧起水,把脸埋在双手中。 雍门广迫不及待地学着师父捧起水。几口下肚,他的嘴到肚子好像插上了几根冰棍。 “啊!”雍门广咬着牙忍着怪叫,刚刚赎过了过,不能再犯过。 “慢一点,慢一点,像品茶一样,不要牛饮!”农青云和颜悦色,“怎么样,很甜?” 雍门广点点头,使劲转动麻木的舌头,希望它尽快灵活如初,以免突然话多起来的师父需要他吐字回答问题。 “走,我们沿着这条山泉往上走,等一下师父告诉你为什么我们来这里。” 农青云站起身来,拍拍胸前的玉玺,对它说:“没事,有我在。” “谢师父!”雍门广以为师父在和他说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3章 自投罗网 在红石转过那个小弯,看到潺潺山泉之前,他听到一声怪叫和两声惨叫,那声怪叫很熟悉,那两声惨叫很凄厉。 红石站在转弯处,探出头去。两个人蜷曲身体,倒在山泉旁边。 其中一人面朝红石,他正是使长剑的那个少年。 一个头戴面具的人慢慢走近这个少年,他的手上托着白绒绒的东西。 蚩尤!穷奇!红石几乎失声惊叫。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怎么会在一起?难怪那声怪叫很熟悉,那是穷奇的叫声。 穷奇不是和宝通在一起吗?他不是只听宝通的话吗?他怎么会在蚩尤的手掌上,没有发怒,没有反抗? 是蚩尤迷惑了他,还是……蚩尤就是宝通? 红石还没来得及想起宝通慈善的面容,没来得及想到蚩尤和宝通之间的天渊之别,蚩尤就开了口。 “融,或许你是对的,我不应该把你招入八大风巫。” 蚩尤的声音悲痛万分,带着沙哑和沧桑:“等我完成了大业,我一定把你的牌位供在最显要的位置!” 红石全身颤栗,耳旁的这个声音虽然极力掩饰,像上次在朵颜山时一样,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它的伪装因为极度的悲痛而露出了破绽。 多少次,红石从这个声音中获得温暖。 多少次,它给了他无可比拟的抚慰。 这个声音在他牙牙学语的时候就陪伴着他,在他青葱岁月中给予了家人般的关怀,在他痛定思痛离开家,前往北平时成为强大的支撑。 而在此时,它像利剑一样刺穿红石的胸膛。 它就是宝通的声音,宝通是蚩尤,蚩尤是宝通。 红石又听到了裂缝的声音,来自他的脑袋,他捂住脑袋,跌坐在地上。 为什么?他一直以为最疼爱他的人,其实他一个也不了解。 恕妃是汉帝,释沙竹是九竹,宝通是蚩尤,他的身边还有谁没有欺骗他? 他们为什么偷偷摸摸的隐藏自己的身份,摆出和善的面容,欺骗他的感情? 穷奇又发出一声怪叫,张开黑色的翅膀,朝山下飞去。 宝通没来得及吊唁完他的风巫,紧追穷奇而去:“别走,事还没办完!” 穷奇似乎唯一一次没有听宝通的话,继续向山下飞去。它带走了宝通,就好像它知道红石也在这里。 红石模糊的目光在山林中急促地晃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或许是想叫住宝通问个清楚,或许是想证实自己处在幻梦之中。 终于,他的目光渐渐清晰,宝通和穷奇已经无影无踪,山林虽然神秘但是真实,所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幻。 他站起身来,转过弯,直奔山泉而去。他觉得浑身燥热,口干唇焦,于是便俯身接了一点水,送入口中。 清凉的泉水稍稍舒缓了他的慌乱,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另一张倒在山泉边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阿论!”红石惊叫,快步奔到阿论身旁。 阿论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朱棣也要抢夺传国玉玺? “阿论,你怎么了?”红石伸手去探阿论的鼻息,发觉阿论已然死去,他的脸变成了酱紫色,他的身体僵硬的像石块。 红石转头看了看风巫的脸,发现那也是同样一张酱紫色的脸。他知道他们中了毒。 谁下的毒?不可能是宝通,是农青云!农青云在水里下了毒! “哈哈哈!原来是你们几个想抢传国玉玺!”农青云从林子里钻出来,心满意足的看着守株待兔的收获。 “你,你为什么要下毒?”红石伸出一只手指着农青云,他才刚把话说出口,就想收回这句愚蠢的话。 “为什么,你说呢?你们要抢我的东西,难道我把东西双手奉上吗?还是我等你们把我弄死了,拿走我的东西?先下手为强,懂不懂?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懂不懂?” 农青云没有失去一个宫主的风度,侃侃而谈,挥洒自如。 “农青云!”红石大喝一声,立即发觉他的真气像小蛇一样四处游动,散乱不定。他知道自己也中了毒,急忙转过身,掏出神鞭泪,服了几滴。 “哈哈哈!你服什么解药都是没用的,除了我的过眼云烟,什么都解不了神农顶。” 农青云虚张声势,他知道神农鞭的威力,也知道红石拥有神农鞭,如果红石掏出神农鞭解毒,或许他有机会抢走神农鞭,那么这次来朝鲜便是一举两得,既得到传国玉玺又得到神农鞭。 可惜的是,他不知道红石刚才服用的神鞭泪正是由神农鞭的精华所制。 红石转身挥起铜棒向农青云劈去。 农青云侧身闪过,眨眼之间便举起神农剑向红石的铜棒砍去。 “哐当!”一声,铜棒上留下了神农剑的痕迹,它们的主人各自向后退开两步。 农青云目瞪口呆,与铜棒和神农剑的较量无关,只因为铜棒本身。 “你这铜棒哪来的?”他怒发冲冠,像是铜棒的主人逮住了偷铜棒的窃贼。 红石望了一眼手中的铜棒,不解农青云的愤怒。他唯一想到的就是或许海大叔与农青云有某种渊源。 没有回答农青云的话,没有细想那不可理喻的愤怒,红石又挥出一棒攻向农青云的心脏。 被愤怒阻滞的思维殃及池鱼,农青云的腿脚慢了半拍,他的左臂重重挨了一棍。 雍门广站在一边,看一出好戏似的地旁观。他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和窃喜,不知幸灾乐祸什么,也不知因何窃喜。 三个回合之后,农青云拖着受伤的臂膀渐渐落了下风。他知道再打下去,定然名声扫地,甚至一命呜呼。 他退到雍门广身边,给了雍门广一个极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眼神,说道:“上!” 雍门广收起看热闹的心,挺起松垮的身躯,拼尽全力挥出一剑。 他没有瞄准红石某个特定的部位,因为他到达不了那种可以和红石一较高下的水准。 他的剑像扫帚一样,能扫到哪里便是哪里,扫不到的话,他的师父只能自认倒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4章 以物易物 雍门广帮不了农青云,也不想帮农青云。暂时的全力以赴只是因为他选择站在弱者的一边,好让两只猛虎在势均力敌的相斗中神灭形消,而他则可以趁机抢走传国玉玺。 雍门广没有威胁的剑锋还是有了不容小觑的贡献,农青云见缝插针刺向红石失去防御的部位。 在二敌一的情况下,在超凡脱俗的神农剑面前,红石起初还能应付自如。 师徒十几招的配合之后,农青云得心应手,剑锋越趋毒辣,紧咬红石的要害部位,出剑又急又准。 红石只好把重心转到农青云的身上,可他的铜棒一咬住农青云,农青云就退居一旁,把雍门广推到前锋位。 在农青云的暗剑保护下,红石杀不掉雍门广。有雍门广这块挡箭牌,红石也杀不掉农青云。如此一来,他反而好几次险些被农青云偷袭成功。 红石对农青云的卑鄙无耻和诡计多端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当即做出了应对之策——明抢不行,使阴招。 “住手!”在兵器相接的余音中,他大吼一声,向后跃出一步。 农青云以为这是红石落败前的哀嚎,不但没有停手,反而步步紧逼。 神农剑单枪匹马,施展老伎俩,变化出三头六臂,罩住红石各个要穴。 “神农鞭!”红石的铜棒劈开神农剑的重重包围,他的声音扑向农青云和雍门广。 农青云硬生生收回内力,神农剑没有停止颤动。 雍门广张大嘴巴望着红石,不敢相信他的一生竟然如此幸运——两样举世瞩目的宝物同时近在咫尺之间。 “你说什么?”农青云板着脸,面若冰霜,他的窃喜和欲望只肯在眉宇之间偷偷流露出来。 “我有神农鞭!”红石一字一顿重复,他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哼!神农鞭在你身上?在哪?”农青云口中的话鄙夷不屑,他想用激将法逼迫红石亮出神农鞭。 “急什么,反正神农鞭就在我的身上!”红石不用说服农青云,农青云如饥似渴的眼神虽加以刻意隐藏,却逃不过红石的火眼金睛。 “在你身上你就拿出来给我看看,要不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农青云在红石的撩拨下失去了些许稳重和大气。 “哼,你不愿相信就算了!”红石反将一军。 “你想怎么样?”农青云开始谈条件,他从来都认为没有谈不成的条件,只要肯舍弃一切,而他,正是愿意为神农鞭舍弃一切。 “用神农鞭换传国玉玺!” “师父,他不可能有神农鞭,他只是想骗我们的传国……”雍门广忘了教训,不该说话的时候又张开了嘴巴。 “闭嘴!”农青云这一回给雍门广的不仅仅只是教训,他恼怒的气势似乎要把雍门广逐出师门,破坏他谈条件的人,干扰他把全部心思专注在神农鞭上的人绝不配做他的徒弟。 “在这!”红石用力一抽,抽出绑在腰上的神农鞭,来到朝鲜之前,他特意把神农鞭带在身上,以防万一。 红石高高举起神农鞭,像逗小狗似的引诱农青云。 农青云没有做好准备的眼睛猛然往外凸起,几乎掉出它们待了几十年的框子。 他不用回忆神农鞭的模样,它日日夜夜都出现在他的眼前,它炫目的色彩比任何绝世美女都要夺人心魄,它精致的羽毛只有天界的灵物才能拥有,它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还有他想象出来的味道,它们早就和他融为一体,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一部分。 农青云鼓出的眼珠转动了两圈,眼前的这根所谓神农鞭,红石手中的所谓神农鞭与他心目中的神农鞭相去甚远,但他没有轻易否定了它。 农青云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神农鞭,但是对它的习性却了如指掌,除了它光彩夺目的外表和无所不能的解毒能力,农青云也知道神农鞭会隐藏光芒。 “怎么样?换不换?”红石挑逗性的语气里带着嘲笑,他心中已经有了一石二鸟之计,绝不会让农青云如愿以偿,反而要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农青云目不转睛的盯着红石手中的神农鞭,他必须立即做出一个正确的判断,这到底是不是他苦苦追寻的那根神农鞭,他后悔自己一早没有注意到它缠在红石的腰间,如果他注意到了,或许他有更多的时间观察,或许他还有机会将它据为己有。 “哼,不相信是?你被它朴实的外表迷惑了吗?哈哈哈!”红石又发送出一波赤裸裸的嘲笑,“难怪你永远得不到神农鞭,因为你根本不识货!” “只要你能证明它是神农鞭,我就用传国玉玺和你换!”农青云忍气吞声,多年的修为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不过还是勉为其难,他也不能肯定自己下一刻会不会爆发,侮辱他对神农鞭的认识突破了他的底线。 “农宫主,哎!我以为你这个一宫之主有多了不起呢,你要处理一个大门派的事,为什么连一件小事都想不通?我刚才不是中了神农顶吗?我现在还好好的,你又亲口说什么也解不了神农顶的毒,你还有半句话没说完,那就是‘除了神农鞭’。哈哈哈!” “可是你刚才并没有用你手上的鞭子解毒!”农青云不知道神农鞭的使用方法,除了神农宫的宫主没有人知道,到他这一任宫主,神农鞭已经遗失,农平风就没有将神农鞭的使用方法传授给他。 “哼,解药是需要炼制的,农宫主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农宫主的‘过眼云烟’难道是一只大毒虫?哈哈哈!” “闭嘴,换!”农青云没有再犹豫。他怎么可能犹豫?他相信他的神农顶只有神农鞭可以解毒,他相信了眼前这一条鞭子就是神农鞭。 雍门广不再劝说师父,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农青云的手,他不知道对面那一条是不是神农鞭,但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农青云慢慢从怀中掏出传国玉玺,他的手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传国玉玺,而是因为他的这只手马上就要握住神农鞭,在经历了这许多年的等待之后,他怎么能不颤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5章 师徒命舛 农青云的双手蓄势待发,他甚至放下了一贯保持的警惕性来迎接神圣的神农鞭。 雍门广的眼珠在传国玉玺与神农鞭之间连成的直线上不停滚动,他不像农青云那样沉醉,对于一个第三者而言,沉醉百无一用。 “好,你把传国玉玺扔给我,我把神农鞭给你!”红石提出了交换的方式。 “不行,你先把神农鞭给我。”农青云把传国玉玺换到左手,伸出更有力量的右手准备迎接神农鞭。 “我把神农鞭放在地上,我后退两步,你把传国玉玺扔给我。” 红石打算在传国玉玺离开农青云的那一刻往前扑,既可以用脚勾回神农鞭,又能半途中用手接住传国玉玺。 失去了警惕的农青云只想到红石再快也不可能接住传国玉玺后,再捡回神农鞭。他胸有成竹的点点头,举起左手,准备扔出传国玉玺。 红石把神农鞭放在地上,后退了两步。 农青云微微弓着身子,两眼再也没有离开神农鞭。他是上了弦的箭,随时待发。 “我数到三,你把传国玉玺扔过来!一、二……” 红石的“三”字还没有说出口,雍门广一把抢过农青云手上的传国玉玺,撒腿就跑。 农青云大惊失色,他的左手空了,失去了交换的筹码。 红石没有被惊慌拖住,他奋力往前飞跃一步,用脚勾起神农鞭。 农青云目睹两样至宝都到了别人的手里,人财两空的癫狂让他押上了自己的性命作为最后的赌注,不顾一切扑向神农鞭。 红石没有迎战,他抛下发狂的农青云,施展轻功紧追雍门广而去。 农青云跟在神农鞭后面穷追不舍,在超乎想象的动力下,他与红石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雍门广选择了自己开拓的盘旋山路往山上急奔。 在最危急的时候,他仍然头脑冷静的考虑到高频率的转弯才可能甩掉敌人,以及往山上跑便于他躲入密林深处,而山下的平地会成为他的葬身之处。 他拨开密密麻麻的茅草丛,穿过一排又一排木槿树,踏过一朵朵蒲公英,带上了黄白色的绒毛,始终不肯停下脚步,始终不肯回头看一眼。 忽然,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双脚踏空,但是一只从天而降的手在这一瞬间拎住了他的衣领。 雍门广没有感激这只手,反而使劲挣脱,他只是想带着传国玉玺逃亡,这像生存一样重要,谁都无法阻拦,谁都别想得到他手中的传国玉玺。 那只手迫不得已松开了他的衣领,雍门广开始下沉,依旧紧紧抱着传国玉玺,他看见自己摆脱了农青云,看见自己成为神农宫的主人,看见自己的壮志冲上凌云。 红石站在厚厚的松针上,他的手一直没有收回来,生命刚刚从他的指尖流逝,不过这种感觉还未消失。 雍门广和传国玉玺隐没在一棵松树下,它凌空而生的巨大树冠满是同情地俯视着这个不幸而又执着的人。 红石还没来得及为这个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伤感,一股劲风从他身后向他逼来。 农青云!红石抱住身旁的松树,向侧旁一跃,给农青云留下了雍门广的归途。 神农剑没有继续向前,伪装矫饰的松枝没能骗过它精明的主人,农青云知道一步之外是万丈深渊。 他没有朝悬崖下看一眼,对于徒弟的归路毫无怜悯,甚至感觉称心如意,因为这省去了他对徒弟的惩戒和处罚。一个敢对师父出手的徒弟,这一定是最好的结局。 他反手一剑又向红石刺去,剑力带着纷纷扬扬下落的松针,紧紧咬着红石,绕过松树。 转了一圈之后,红石飞奔离去。他并非落荒而逃,此时单打独斗,他有极大的胜算。 为神农鞭癫狂的农青云不再是深不可测,神通广大的农青云,他的破绽随处可见,失去了冷静,他只是一只暴怒的狮子,一往无前但不懂得克敌制胜。 红石可怜农青云,可怜他丢了传国玉玺,被徒弟背叛,为神农鞭发狂,始终不能得之。 他抛下农青云,留下一个可怜的人,或许农青云会在癫狂中死去,或许他也和雍门广一样会找到最好的结局。 石工又一次绷着脸,搓着双手,从客房快步下了楼,跨出客栈的大门,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就在刚才的一个时辰中,他已经重复这一系列的动作二十多次。 他怕红石出事,也怕红石丢下他。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认定自己会和红石长期生活在一起。 他没有为此找个合适的理由,只知道红石回中原的话,他也想跟着一起去。 红石的脸终于出现在街道的尽头,石工含着泪,像历经了一场劫难,挥动双臂,跑上前去。 红石唇干舌燥,须发蓬乱,衣衫褴褛。 真的出事了!幸运的是红石没有丢了性命。 石工怀着对上苍的感恩和揪着的心,抓住红石的手臂:“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啊?”红石低头看了看,污垢和泥泞挂在已经被撕成碎布条的衣服上,鞋底沾满厚厚的黄泥,双手好几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哦,被松树枝刮的,没事,没事!” “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会刮到松树枝?你不是去景福宫吗?”石工追根问底,好像事情的轻重程度该由他来衡量。 “唉,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我现在饿得很。” 红石想赶紧躲进客栈,尽管他确定甩掉了农青云,不过还是有所顾忌。 “走,走!赶紧回房休息!”石工搀着红石的手臂,认定受了伤的人一定需要扶持,不管红石能不能走,不管他是不是武林高手。 “我给你去叫饭菜。” 两个馒头,一碗粥,一盘牛肉,一点咸菜被端上来之后,虽然饥火难耐,红石还是无法安心的吃完它们。 他觉得自己双脚踩着的地已经不安全了:“石老哥,赶紧收拾一下,我们马上就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6章 入宫治病 两颗饭粒呛进红石的鼻腔,他不停的咳嗽。 “怎么啦?这么急着离开,这汉城我们还没有寻过呢?还有那太上王的丰厚赏赐你也不要了?”石工给红石端来一杯水。 “咳,咳,这里……不能待了,有人盯上我了。”红石没顾得喝水,开始收拾包袱。 “谁?”石工眼睛里满是怒火,他找到了把红石弄成这样的仇人。 “农青云。” “农青云?” “给太上王治病的那个人。” “那个庸医?”石工宽了心,嘲笑在他的鼻子里转了两个弯才喷出来。 他走到红石面前,扯过红石正在收拾的包袱,“放下,我们不用离开!” “庸医?你为什么说他是庸医?他可是治好了太上王的病。”红石挠了挠前额,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石工的习惯传染。 “非也!”石工的汉语突飞猛进。 “你什么意思?别兜圈子!要不我走了,你自己留在这!”红石的恐吓很有分寸,绝不会伤了两人的感情。 “别,别,我这不正要跟你说吗?刚才我在楼下给你叫饭菜,看到官兵正在贴告示。” 石工停顿了一下,为飞扬的眉毛和沸腾的热血做好准备:“宫里要抓农青云!” “什么?我去看看!”红石冲到门口,拉开门,穿过走廊,下了楼。 “等等!你……”石工只能对着摇晃的门说,“看得懂吗?” 客栈的门边上贴着一张版幅很大的告示,告示上画了一个占幅很大的画像。 “农青云!”不用看懂那些圈圈,红石也会欣喜若狂。他不用再为自己和神农鞭担心,可以按计划全力寻找自己的亲人了。 “对了,有画像。”石工跟了出来,看见农青云那张比文字大得多的脸很是失望。 “画像有什么用?是要抓他,还是要赏他,你怎知道?”他不甘心的添了一句。 “好啦,好啦,石老哥,我离了你不行!”红石把手搭在石工的肩膀上。 “亏你知道你离了我不行。有事瞒着我也不肯告诉我,我话还没说完你就不见了人影。我怎么看你没把我当个老哥啊?”石工双手交叉放在胸前,表明自己的气还没有全消。 “哪敢,石老哥,以后我把你放在第一位,这总行了?” “说话算话!” “嗯。” “那你先告诉我,今天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农青云盯上了你?”石工装作气恼其实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这句话。 “我从头和你说,一个字都不敢漏。” 红石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统统告诉石工,从他在景福宫看到农青云得到了传国玉玺,到山泉边死了两个人,宝通离开,到雍门广抱着传国玉玺跌下悬崖,再到他一路躲避农青云回到客栈为止。 “哦,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传国玉玺就这么没了?”石工喟然长叹。 “你叹什么气?这是我们天朝的传国玉玺,又不是你们朝鲜之物。” “哎呀,这样神奇的东西就这么没了,谁都会感慨的嘛!你说那雍门广会不会没死呢?” 石工不是希望雍门广活下来,而是希望传国玉玺不会就此陨灭。 “要不我们现在去悬崖边看一看?”红石挑逗石工。 “不行!”石工出乎意料地思维敏捷,“那农青云找不到你,肯定会回到崖边上。现在他一无所有,传国玉玺丢了,神农鞭又得不到,希望再渺茫,他也会去找一找。”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石老哥,你越来越了解人性了!” “嘿嘿,对了,神农鞭在哪?拿出来我瞧瞧。” 红石从腰间扯下神农鞭,扔给石工,他随意的样子和神农鞭本身不起眼的样子引起了石工的怀疑。 “就这玩意?你的腰带?你要骗我,也拿个像样的东西骗,好吗?” “这不是腰带,这是鞭子!” “那你系它做什么?”石工把神农鞭扔回给红石。 “好,它也可以作为一条腰带。”红石又把神农鞭系在了腰上。 “给我!”石工伸出一只手。 “什么?” “神农鞭!” “不是给你了吗?你又不相信,又把它还给我,你还想要什么?”红石解下神农鞭,递给石工。 石工眯起眼睛,尝试透过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观察这条不起眼的腰带。 他将神农鞭移到不同的地方,转换不同的视角,变换不同的理解方式,最后仍以失败告终,他只好妥协问道:“这玩意有什么用?那农青云死活要抢它。” “能治病。”红石轻描淡写,和神农鞭低调的形象很吻合。 “治病?那太上王的病也能治吗?” “不一定。” “不一定,那你就别进宫了,否则又像农青云一样被当作庸医。” “必须进宫,要不我怎么找人?仅凭我们两个人何时才能找到?” “哦,石兄弟,原来你想进宫替太上王治病,是为了让他帮你找亲人?” 石工沉默了,他的不安和愧疚卷土重来。 他口口声声要替红石担忧,但只要他开口告诉红石他就是那个红石要找的人,红石就不必再冒任何危险。 不过,他没有这么做,他不敢这么做,他害怕别人找到原来的他,也害怕自己看到原来的石工。 接下来的日子,红石可以放心地留在汉城,大胆地出入大街小巷。 如果农青云还在汉城,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骗走了传国玉玺,毁掉了朝鲜对大明的信任,无数双眼睛正在为了丰厚的报酬紧紧盯着每一个角落。 红石开始计划进入景福宫为太上王治病。 在石工不旧事重提的情况下,红石采纳了石工最早的建议,从正门堂堂正正地进去。 要想治好太上王的病恐怕困难重重。医术高明的农青云也失了手,红石知道太上王得的绝不是告示上所说的简单的火喉。 火喉通常的病症是由于上火而导致喉咙说不出话来,这个病症并不复杂,也有对症下的药。 农青云在慈庆殿的门口和李大人的对话,清晰地表述了他的治疗方法,正是治疗火喉最有效的方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7章 遇德安君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太上王的病为什么会反复?红石久久想不出原因来。 “我是不是傻了?”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到病人才能对症施治,我在这胡思乱想什么?” “石兄弟,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红石的一举一动牵动着石工的心,比较起来,流浪也有流浪的好处,不过他还是不愿回到那种没心没肺的生活。 “走,进宫!”红石急切想看到太上王,看到难以攻克的火喉。技痒难耐,他似乎并非完全冲着寻找亲人而去了。 客栈门口,对称的一边又贴出了一张告示,这张告示和悬赏捉拿农青云的告示一样大小,这说明它们同等重要。 “石老弟,”石工瞥了一眼硕大的标题,心花怒放,“王宫要招纳名医啦!” 他跨着比平时大两倍的步子走到告示前。 “没错,宫里要招纳名医,治好太上王的病的人可以自己提出条件。”石工回头看着红石,“大王真是孝顺啊!让人随便开条件,如果那个人要他的王宫呢?” “你想的真是够多的,谁敢提出这样的条件?你以为大王一定要履行诺言吗?”红石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已经离开了一丈有余。 “你等等我呀!进宫前,还有问题没解决呢!如果大王是个不讲信用的人,你会不会有危险?”石工冲着红石的背影大声喊叫,作为红石的朋友,为红石周到地考虑是石工认为唯一重要的事,不过红石并不领情,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景福宫的光化门比迎秋门宏伟豪迈。 青瓦重檐庑殿顶的城楼像展开双翅的雄鹰,它的眼睛睨傲万物,它的利爪蓄势待发。 白色的城墙向两边延伸,像是展开海纳百川的怀抱,其实它隔绝了王宫内外的联系。 城楼下有三个门洞,每个门洞的两边各站了一个强壮如牛的守卫,他们精神抖擞,目光如炬地捕捉着光化门前最细微的变化。 他们带着逼人的锋芒,驱赶致命的威胁,是景福宫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不过他们的心情无人能懂,那是一种匪夷所思的心情,因为他们感觉自己手里握着朝鲜君主的性命。 “石老哥,我们到右边的那扇门去。”红石对石工说。 “去中间的门,你看那个守卫好像比右边的那个守卫和气一些。”石工拉住红石的手。 他擅长察言观色,或许在任何方面他都不如红石,但绝不会输在这上面。 “中间是国君走的,你要是到那扇门去,那张和气的脸会让你一辈子难忘。”红石抿嘴挂着笑脸。 “那左边呢,反正我害怕右边那个守卫。”石工盯着左边的守卫,一再确认他的凶恶程度确实比右边守卫稍微少一些。 “左边是要臣出入的通道……”红石第二句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石工已经不得已壮着胆朝右边的门洞走去。 石工察言观色的本领在这个一脸凶相的守卫身上寿终正寝。 守卫的凶相在开口之后变得柔和,当然是相对于他的面相而言,绝不是纯粹的柔和。 守卫带着石工和红石穿过门洞,进入景福宫,沿着东侧的小道,来到勤政殿前的广场。 远远望去,勤政殿雄伟壮观,但与奉天殿不可同日而语,与燕王府的承运殿倒是如出一辙。 它的青色重檐庑殿顶,在设计上与光化门并无二致,只是规模小了一些。第一重檐下挂着一块匾,上书“勤政殿”三个大字。 白汉玉石砌成的基台和四周的围栏托着宫殿,像是众星捧月。围栏上栩栩如生的飞禽走兽可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挣脱束缚,遨游天际。 “哇!”消除了对守卫的恐惧,石工没有掩饰自己的孤陋寡闻,深深被勤政殿磅礴的气势折服。 这里和慈庆殿不同,它没有给人阴森恐怖的感觉,它的雄风像冉冉升起的太阳,光芒四射,腾焰万丈。 除了惊叹,石工还明目张胆的转动脑袋,四处张望。他看不够,很不满意那些躲过他眼睛的地方。他想飞到天上,绕着景福宫转几圈,甚至多余地想象着住在这样的宫殿里是什么感觉。 红石始终淡定从容,目视前方,不仅是因为他见过更大的场面,还因为他心里装的全是太上王的病。 勤政殿侧面的月台上,几个祈福用的青铜大鼎威风凛凛地矗立着,打开了天与地的通道,连接着神与人的交流,给他们尊贵无比的主人带来千秋万世,给天下苍生带来福运亨通。 台阶下有几个格格不入的铁制大缸,里面盛满了水,用于防止发生火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铁制大缸比青铜大鼎更加重要。铁制大缸可以没有青铜大鼎,青铜大鼎绝不能没有铁制大缸。 当守卫引领着他们经过勤政殿旁的石板路时,石工伸长脖子往殿内张望,期盼偷窥到一桌半椅,或者君主喝茶的杯子,书写的毛笔,翻阅的奏章……他的好奇没有止境。 思政殿和千秋殿同样满足了石工的好奇,给了他快意的遐想。即使到了他曾经走过的地方,他依旧像第一次看到这些景象一样感觉新鲜。 堂堂正正和偷偷摸摸有天壤之别,如果不是从正门进入,由守卫带着穿过各大宫殿,他的眼睛不会看到这么多生动和震撼。 在他们穿过廊庑,看到慈庆殿的大门时,一个身影正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李识庐!红石的脚步慢了下来。 李识庐怎么会在这里?是不是我太长时间没有回北平,殿下派他来王宫打探消息? 他和李芳远见过面了吗?他来这慈庆殿做什么?难道太上王也卷入了李芳远辅助大明朝廷的计划? 带着这许多疑问,红石与李识庐在慈庆殿的台阶下相遇。 “德安君!”守卫躬身抱拳,向李识庐行礼。 李识庐低垂脑袋,没有搭理守卫,眼中是无尽的哀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8章 垂死君王 红石瞠目结舌,不敢信任他掌握的简单朝鲜词汇,朝石工做了一个口型,石工点头确认。 李识庐与他们擦肩而过,红石回头一瞥,那熟悉的背影变得陌生又难以琢磨。 他从未料到李识庐是朝鲜的六王子德安君,那些已经被他遗忘的疑虑又重新浮现出来。 一个堂堂的德安君潜入中原,绝不会是只为了在燕王旗下当一个将领,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守卫先入殿禀报,没多久便出来了,对着石工说了几句话。 “太上王让我们进去。他不能说话,会有一个老太妃向我们说明太上王的病情。”石工翻译道。 红石点点头,在守卫的带领下,两人走入慈庆殿。 慈庆殿内光线阴暗,陈腐的气味无孔不入,它的素朴装饰与王宫的奢华霸气格格不入,褪色的布帘,素白的瓷瓶,满是划痕的家具,梁柱上坑坑洼洼,脱落的漆皮随处可见。 石工皱起眉头,在熟悉的味道中,对还未曾谋面的太上王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这里不是他想象中的宫殿,他也不敢相信百姓膜拜的朝鲜王国开创者李成桂就在这个屋檐下,呼吸着他当流浪汉时司空见惯的气息。 穿过正厅,他们进入一间充斥草药气味的屋子,正中的一张大床仿佛就是这间屋子的一切,轻薄透明的帷帐难以遮掩床里躺着的人,粗重的喘息声表明他还活着。 床的两侧分别站立着一位神情呆滞的老妇人和两个愁眉不展的年轻女子,她们是太妃和伺候的宫女。 太妃在守卫提示后才从梦境中幡然苏醒,开口说了一句话。 “太妃说你可以开始替太上王诊病了。”石工用和太妃同样伤感的语气翻译。 “请打开帷帐。”红石上前一步,太上王无助的病体一览无遗。 宫女机械地将帷帐打开,用绳子固定好,随即退至一侧,垂手而立,木然的神情从未有所改变。 太上王稀少的白发散乱地摊在枕边,毫无血色的脸盘像是冰封已久,一块年代久远的老人斑贴在右侧颧骨,浑浊发黄的眼睛里布满鲜红的血丝,无法闭合的嘴唇上满是皮屑。 他单薄的胸脯上下起伏,每吐出一口气都像是被堵住了泉眼的泉水发出闷闷的咕咕声。 红石想起了李识庐悲伤的目光,一刹那,他又因为获得了强烈的共鸣而消除了对李识庐的疑虑。一个对老人如此关怀的人怎么会是邪念丛生的人呢? 太上王盯着帷帐的顶端,似乎那里对他打开了一个美妙的世界,他的痛苦和悲哀全在那全心投入的沉浸中被遗忘。 “在下要替太上王把脉。”红石轻声说道,担心搅扰了太上王。 太妃走到床边,俯身从被褥中抽出太上王的手,动作轻得像是捧着一团棉花。 太上王的手又皱又干,像是保存完好的干尸,没有血液流动的迹象,没有四通八达的经络光顾过这里。 红石轻柔地把手搭在太上王的脉搏上查看,脉动似有似无,忽快忽慢,有时停顿许久失去生命的踪迹,忽然又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一丝生机,太上王看似平静的脸庞下隐藏着无尽的凶险。 “太上王,请把舌头伸出来。” 红石的话经由石工翻译,然后太妃又在太上王的耳边重复了一遍,不出意料,太上王如泥塑木雕般毫无反应。 “撬开他的嘴。”红石说道。 太妃一愣,但随即吩咐宫女拿来一把汤匙,在守卫的协助下,太上王的嘴终于张开了。 舌头缩在嘴里不肯探出来,借助三盏油灯,红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清舌苔中间发红,舌根发白,舌头的周围还有一圈很深的齿痕,这是典型的虚热征象——表面上看似燥热,其实久病体虚,湿邪过重,脏腑失调,耗损精气而生内热。 红石想起了农青云在慈庆殿门口夸耀他的药方,上面的每一味药以及它们的组合正是对应了太上王的面相、脉搏和舌苔表现出来的病症。为何太上王的病又产生了反复? “嗯?”红石发出一声轻轻的疑问,他的眼睛盯着太上王舌底的血管,它黑如墨汁,是明显的中毒症状。 难道太上王中毒了?这是怎样一种毒药,只在这最隐蔽的角落留下了痕迹? 红石没有轻易宣布这个耸人听闻的事实,在王宫中,这个事实会造成难以预测的巨大危险,或许是对他和石工,或许是对太上王。 “好了,放开太上王。”红石直起身体,看着自始至终都无精打采的太妃,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请把之前太上王的药方拿给在下看看。” 太妃没有从红石的笑容中解读出什么,她陷入深深的痛苦和麻木之中不能自拔。 宫女取来了农青云开出的药方,补中益气、固本扶元、清热解毒、健脾祛湿,无一遗漏。 “太上王还有服其他药吗?”红石估计农青云应该也会发现太上王中毒的症状,他的医术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农太医说叫‘百草丹’。”尽管农青云已经遭受全国通缉,但太妃依旧未改对他的尊称。 太妃走到一个五层抽屉的柜子面前,翻箱倒柜从一堆旧物中扒出几个小瓷瓶,它们没有一个装着百草丹。 “不用找了,太妃。农太医应该算准了要给太上王服用多少粒百草丹,不会有剩余的。” 太妃沮丧地站在柜子旁,像是毁掉了太上王的最后一线生机。 “找到了也没有用,百草丹不是治不好太上王吗?”红石又一次安慰太妃,期望慢慢感染那张麻木的脸。 “太上王气血凝滞,在下要为他打通经脉,太妃,请所有人都出去,除了我的助手石工。” 守卫面色凝重,一步也不肯挪动,仿佛面临着最严峻的挑战。 太妃走到他的面前,想要开口劝阻,却又有所顾忌,转过头来不知所措地望着红石。 “如果不打通太上王的经脉,他恐怕活不过两天,你们要担这个责任,是吗?” 红石义正言辞,带着不容妥协的口气,石工精确传达了所有信息。 太妃心慌意乱地进行思想斗争,一次又一次鼓起勇气,坚定决心,可是又猝然消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9章 激将疗法 “国王有令,不允许卑职离开大夫!”守卫面无表情。 “你们……出去!”太妃最终开了口,苍老的皱纹剧烈颤动,无声地反抗着国王的命令。 “可是国王……”守卫想要分辩。 “出去!太上王就要没命活了,还提国王做什么!你们要是不出去,你们去把国王叫来!” 太妃顷刻间爆发出你死我活的歇斯底里,嘴角不停抽搐,狂乱的双手在守卫眼前上下舞动。 守卫向后蜷缩起身体,面对暴风骤雨面目扭曲,在权衡利弊的痛苦挣扎之后,退出了房间。 太妃全身瘫软靠在墙上,手脚仍然不停哆嗦,这是她一生以来发起的最激烈的战斗,两个宫女赶紧上前扶住太妃。 “我们也出去。”太妃有气无力地说道,颤抖的声音表明了她依旧在惊涛骇浪中颠簸。 两个宫女扶着太妃慢慢走出房门外。石工在红石的示意下关上了门。 “红石,为太上王打通经脉,我该做些什么?”石工边说边向窗户张望,显示出熟练的小心谨慎,他担心守卫在窗外偷窥, “不着急,我得先问一些情况。” 红石搬来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望着太上王,那张脸在经过了刚才的惊扰之后依旧没有一点变化。 “太上王,您中了毒,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太上王没有反应,那执着的目光将他所有心思锁在头顶上那个铜钱大小的地方。 “在下是从大明来的大夫,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下一定会帮您。”红石继续试探,但没有指望得到回应。 太上王仍然没有反应,唯一变化的是因为光线愈渐充足,帷帐的顶端清晰明亮起来,为他的眼睛平添了一些光亮。 “怎么办?”石工压低嗓门,其实在这样一个只有他们三人的房间中,他说话声音的大小根本没有区别,愿意听的人都听得见,闭上耳朵的人自然听不见。 红石陷入沉思,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小时候母亲对付他时的情景,他隐隐感觉到可以从中获得某种灵感,让太上王像正常人一样对外界作出反应。 “不吃就不吃,反正吃了也没有王尚书的公子长得高大,反倒落了个浪费粮食的名声。”他的母亲漫不经心地把碗从儿子面前挪开。 “谁说我没王尚书的公子长得高大?他比我大五岁,自然比我高!我就吃给您看,看看我是不是浪费粮食了!” 五岁的石头抓过饭碗,大口往嘴里塞进饭菜。母亲忍着笑,多年以后,她才告诉红石,为了想出这个点子,她问遍了身边所有的母亲。 当时他最害怕的是没有王尚书的公子长得高大,他的母亲每每用这个方法激怒他,总是可以得逞。 太上王最害怕的是什么?红石的鼻翼微微抖动,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 “我知道您为什么装作听不到,看不见,因为您害怕您的儿子。” 红石学习母亲漫不经心,娓娓道来。 太上王立刻转动沉重的眼珠斜瞪着红石,眼睛里的血丝因为恼怒愈加鲜明,仿佛染红了浑浊的眼球。 “您的儿子在您的饮食中下了毒,您因为害怕他,不敢反抗,甚至还要吃下有毒的饭菜。” 太上王粗重的喘息急促起来,屋中仿佛充斥着金属刮擦的刺耳声音和毒蛇吐舌的惊悚声音。 石工害怕地抓住红石的手臂,慢慢移动到他的身后,只探出一个脑袋。 “在下不知道你们父子有什么仇怨,但在下敢肯定,他恨您!” “闭嘴!出去!” 太上王的头离开枕头三寸之高,血液被强行灌进他惨白的脸,暴跳的青筋像小蛇一样不安分的扭动,即使那一块看似与世无争的老人斑都呼之欲出。 石工全身发抖,扯着红石想往门边退去。 红石如磐石一般纹丝不动,脸上挂着微笑,凭借以柔克刚的高深绝招迎接太上王狂风暴雨般的震怒。 “给您治好了病,在下自然会出去。” “本王没病!”太上王的手哆哆嗦嗦地在床上摸索,最后他抓起枕头扔向红石。 红石伸手接住枕头:“您中毒了!” “哼,庸医!”太上王踢翻被子,两只干柴一样的腿使劲乱蹬。 “您不让在下治疗又怎么知道在下是庸医呢?”红石把枕头扔回床上,拍拍双手,轻松得像是在对付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 “你难道比农青云的医术更好?哈——哈!”太上王怪笑两声,好像抓住了红石的把柄。 “他是太医,是你们大明最好的大夫,你又是哪里来的蹩脚江湖郎中?你不怕被全国通缉吗?” 太上王的体力在最后一眼胜利者的目光中消耗殆尽,他的头重重落在床板上,眼皮无可奈何的闭上,不均匀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令他窒息。 红石的笑容愈发灿烂,太上王的反应比他料想的还要激烈,他的诊疗收获了超乎想象的效果。 石工惊骇疑惑的眼睛在气若游丝的太上王和笑意盈盈的红石之间转动,虽然参与了整个过程,但他没有参透一丝其中的奥秘。 “今天的医治就到此,太上王,您歇着。国王给了我十天的时间来治您的病,明日见!” 太上王没有再睁开眼睛,又恢复了发脾气之前那般死气沉沉的模样。 一跨出景福宫的宫门,石工就如饥似渴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像是死里逃生的幸存者。 红石哈哈大笑:“石老哥,明日你还是别来了。” “我,我,我要去……”石工上气不接下气,“不过,不过你得给我讲讲。” “讲什么?” “等一等……”石工又喘息了几十个来回,在完全释放了身体里的惶恐之后,气息终于顺畅下来。 “刚才的事我有很多都不明白。你怎么敢说太上王怕他的儿子?天底下哪有老子怕儿子的?” “你不是说过吗?他儿子杀了他的兄弟,还逼着他让位。这样一个儿子,哪个老子不怕?” 红石摘下一枝爬过墙头的迎春花,放到石工的鼻子前,笑道:“闻闻,给你压压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0章 二次治疗 “可是……”石工接过花,从鼻子旁移开,放在手上把玩,他依旧沉浸在慈庆殿那间散发着陈腐气味的屋子里。 “说的也是,有这样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不过,你又说他的儿子恨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关系不好就会产生恨,这还用说吗?” “呵!石兄弟,怎么什么事到你这都这么简单了?” “动脑子呗!”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石工忽然反应过来,“你说我没脑子是不是?” “知道还问我。”红石做了一个鬼脸。 “不和你扯皮!”石工的怒气比绚烂的烟花还短暂,因为他在红石面前确实不敢以“有脑子”自居,“不过,石兄弟,你问他这些干什么,你不要命了吗?” 石工忧心忡忡,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中,红石的性命已经不知不觉与他紧密相连。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红石把手搭在石工的肩膀上,给他一些慰藉。 “那是侥幸。” “不是侥幸。太上王只是生气,可他并不想杀了我。” “你怎么知道?” “大夫当然知道病人的心思,要不怎么治病呢?” 红石扬起眉毛,轻松的样子逐渐驱散了石工心中的阴影。 “况且,宫里是国王说了算,可不是太上王说了算。” “说的也是,那个守卫好像只听国王的命令!”石工如释重负,为自以为度过的一场浩劫哑然失笑。 “你说了半天,最重要的东西都没说。”红石又浮上难以捉摸的笑容。 “什么?”石工挠着前额,在虚惊一场之后,他本就薄弱的思考能力几近瘫痪。 “想想!”红石不识好歹地坏笑。 “求你了,快说!”石工拍打脑袋。 “你没发现太上王能说话了吗?而且说的还是汉语。”红石保持着最后一个字的口型,独具慧眼的得意不言自明。 “啊!我居然没注意到……”石工懊悔不迭,责怪自己担任着语言翻译的重要工作却没有发现这个出自语言的漏洞。 “这是,这怎么回事?他不是得了火喉,说不出话来吗?” “所以呀,如果我不刺激他,他哪能开口说话?” “原来是这样,石兄弟,厉害!”石工伸出大拇指,“那他怎么会说汉语呢?” “这还用问吗?还不是和你一样,在中原待过呗!走啦!饿死了。”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哎呀,别婆婆妈妈的,吃饭去。”红石甩手大步往前走,石工小跑跟上,“最后一个问题,明天你还要说让太上王生气的话吗?” “明天你来说。” “不要!” “哈哈!” 第二日,红石和石工如约来到景福宫慈庆殿。 守卫面若冰霜,似乎在为昨日无可奈何之下没有按照国王的命令行事而气恼,然而他又不敢发作,因为这已经成为一个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 红石依旧请众人回避,在这间半明半暗的屋子里只留下他、石工和太上王。 没有再起争执,太妃目送守卫离开,然后在两个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踱出屋外。 太上王出乎意料的在旁人离开后将一成不变的视线移向了红石,带着威胁和愤怒,以及即将施展开的报复。 石工再一次怯怯地躲在红石身后,尽管昨日红石详尽的阐释清晰在耳,他还是不能透过太上王如狼似虎的目光洞悉深层的含义。 “太上王,您今天感觉怎么样?”红石笑容可掬,作为一个医者,他看到的不是太上王的怒火,而是他的精神面貌明显比昨日好了很多。 太上王持续喷射眼睛中的火,像一个严阵以待的士兵,只等着红石吐出让他愤怒的话,他就会毫不留情的发起进攻。 “太上王,在下知道您不再信任为您治病的人,因为那个农青云没有治好您的病,还骗走了你们宫里宝贵的东西。” 一丝疑惑猝不及防的出现,并且在眨眼之间完全代替了怒气,太上王隆起额头上不可计数的沟壑,大声质问红石:“他骗走了宫里宝贵的东西?什么东西?” “是的,传国玉玺。您不知道吗?”红石淡定得像在讲述一只丢失的小猫。 “这个孽子!”太上王用右腿重重地在床上蹬了一下,他衰微的气力没能引起太大的震动,这促使他的恼怒更进一步,只能通过咆哮表达,“孽子!孽子!”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石工跑过去开了门,急中生智向全神戒备的守卫和惊慌失措的太妃解释这是治疗不可避免的阶段。 “太上王息怒!国王可是为了您才忍痛割爱。”红石的解释犹如火添油,太上王朝红石吐出一口浓痰,“闭嘴!你懂个屁!你又想要什么?” 红石侧身闪过,微微一笑:“在下,自然也有在下的目的。” “我们什么都不要,只是希望太上王能帮石兄弟找到他的亲人。”石工从红石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壮着胆子顶撞太上王。 “见鬼!看看你们那鬼祟的眼睛,和农青云一模一样。本王早就看穿了他,他隐藏得再深,本王也看得到他的贪婪!” 太上王双手猛捶床板一顿,对着上空不流动的空气哀嚎,“传国玉玺!孽子!” “国王也是为了你们国家好,你们若是希望与大明修好,就必须满足大明皇帝的要求。” 红石没有给予太上王半点怜悯,继续揉搓他的痛处。 “别以为我不知道,以后谁是皇帝还说不准!”太上王轻蔑地冷笑。 “太上王觉得以后谁是皇帝呢?” “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嗯,说的也是,世事难料。这传国玉玺是太上王寻来的?” “当然是本王的!这不孝子把我珍爱的东西都毁了!全毁了!” 太上王精疲力竭,槁形灰心,躺在床上不再动弹,回到了屋顶的铜钱之地,回到了乏味的空白世界。 “太上王,今日的治疗就到这,明天在下再来。”红石和石工退出了房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1章 十日诊疗 在宫墙之外,沿着迎春花枝乱颤的小径,石工兴致高涨,扯着红石的手臂,急不可耐的要诉说他所理解到的东西。 “石兄弟,今天我算是看出点眉目来了,你故意用传国玉玺来气太上王,对不对?” “嗯,石老哥,你进步得很快。” “太上王一个快死的人为什么那么在意传国玉玺?” “他在意的不是传国玉玺,而是那些被李芳远杀死的儿子们。” “哦?这我倒没看出来,还是得和石兄弟多学习。那……明天你还要气他吗?” “嗯,这才刚刚开始。” “石兄弟,能和我说说这是什么疗法吗?虽然我对医术一窍不通,可能你告诉我了,我也未必明白。” “心病还需心药医。” “果真不明白。” 在接下来的五天中,红石不厌其烦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挑起太上王的怒火。 每天的诊疗都从红石漫不经心的挑衅开始,然后是太上王上房揭瓦的怒斥,最后以他筋疲力尽收场。 太上王的怒吼一天比一天凶猛,狂暴的身躯一天比一天不安分,然而他眼里的恨意却在逐渐减少。 第八天去景福宫的路上,石工忧心忡忡地问红石:“今天你还要惹怒太上王吗?我们只剩下三天了。” “等着瞧。”红石轻快地回答,胸有成竹的样子不得不令石工打消了疑虑。 守卫一如往常把石工和红石带到了慈庆殿门口,在进入大殿前,守卫拦住了他们。 “二位大夫,国王有令,如果今日再不开药的话,你们就不用治了。” “在下和国王的约定不是十天吗?这十天之内在下要怎么治是在下的事,在下一定保证十天之后太上王痊愈。” 红石斩钉截铁,没有商量的余地。 守卫绞尽脑汁思忖片刻,最后让出了路,这是从国王那里得到的便宜行事的权利。 一踏入那间熟悉的屋子,红石就发现太上王的头朝他进门的方向微微转动了一点,表明他一直在期盼着红石的到来,但是碍于他一向习惯的漠视,他很快就在任何人察觉之前把头转了回去。 红石心里暗自高兴,太上王正一点点地在朝他期望的样子改变,他与众不同的方法对太上王有了疗效。 太妃看了红石一眼,咽下心中的疑问,一言不发退了出去,在门外驻足片刻才离去。 红石走到太上王身旁,在这个循序渐进的疗程中,他第一次离太上王这么近。 “您的精神好多了,看来在下比那农青云的医术还是要高出一筹。” “胡说!本王一点都没觉得好!你什么都没做,连药都没有开,本王没吃药,哪能好呢?” 太上王斜睨红石一眼,吐出更像是赌气的话:“你连庸医都不是,你是个骗子!” “在下什么都没做?太上王冤枉在下了。”红石委屈的耷拉着嘴角。 石工情不自禁吞咽口水,抚摸前额,在红石身上营建起来的盲目信心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你做什么了?”太上王咄咄逼人,眼睛里跳跃着光芒,和最初红石看到的那个目光呆滞的老人大相径庭。 “在下天天气您呀!”红石从容淡定。 “你……骗子!”太上王没有再次暴怒,责备的语气中掺杂了些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调皮的味道。 “在下惹您生气,说您不爱听的话,您骂在下,把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到在下身上,这就是在下给您开的药方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红石停顿片刻,见太上王没有打断,便继续往下说:“您心里的病比您身体的病重得多。好的医者知道医治人心。人心决定了您的精、气、神。精一提、气一顺、神一回,能疏通肝气郁结,祛除脾湿腹胀,补益肺气,滋养肾气,通窍解毒。简单来说,心病一除,百病全无。” “哦,难怪……”石工恍然大悟,不由自己发出声音,他害怕得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哼!你每日说些让本王生气的话,这还能让本王气顺吗?昨日连太妃都不放过,今日你又要拿什么来气本王?” 太上王虽然说着责备的话,但是他的口气温和得令石工惊诧,他看看红石,终于为自己对红石的盲目信任找到了最不可辩驳的理由。 “今日不气您了,在下要帮您。您有什么心结需要在下帮您了,在下会竭尽全力。” 红石轻轻拍了拍太上王的手,那只曾经寒冷如冰的手已经有了温度。 太上王闭上眼睛,凹陷干涩的眼眶渐渐滋润起来,眼角慢慢溢出了泪水。 红石和石工不敢打搅他动情的时刻,在散发着腐肉气味的屋子里,静静注视着他。 半晌,太上王睁开双眼,透过一层薄雾,望着红石。他的眼里不再有愤怒、憎恶、厌烦、沮丧、绝望,而是满溢着欣慰和感激,他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和本王说这种话的人。” “太上王……” “你怎么从来不问本王为什么会说汉语?” 太上王的眼睛明快起来,在回忆往事的喜悦中,他的脸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您……怎么会说汉语?”红石问的有些勉强,因为他以为自己知道答案。 “怎么了,你不想知道?本王的汉语说的不好?”太上王板着脸佯装生气,带着孩童的稚气。 “噗!”红石想开口解释,可是面前的太上王让他忍俊不禁,嘴巴的缝隙里钻出了不能自已的笑声,“不不不,在下想知道您的汉语为什么说的这么好。” “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太上王抬起手拍打红石的手臂,像是惩罚调皮的儿子。 “您突然说这件事,在下……有点意外。” “意外的是本王!”太上王涨红了脸,试图据理力争,又为争辩这种琐事感到一些羞愧。 “难道你们事先就知道本王会说汉语?这不可能,知道本王会说汉语的人没有几个,连本王的妃子都不知道。本王只在你们的国土上说过汉语!可是……” 太上王激情沸腾,以至于气息跟不上节奏,他无奈停顿下来,大口喘气,补充能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2章 打开心结 “别,别生气,太上王。在下今日正要问您怎么会说汉语呢!嘿嘿,在下觉得不可思议,太上王真了不起!”红石笑得很局促,随口拍出的马屁也显得不怎么真诚。 “别打岔,本王还没有说完!”太上王的气还没有顺,但微微发红的脸庞却显得气色很好。 “刚才我说到哪里了?” “您说到可是……”石工赶紧在一旁补充。 太上王翻了一个白眼:“可是本王从来没有在你们的表情上看到你们因为本王会说汉语而感到惊讶和佩服。你!” 太上王指着石工:“本王知道你是朝鲜人,你也会说汉语,不过这和本王可不一样。你们都是平民,到处流窜,或许你在大明也住上过一段时间,而本王是高高在上的国王,不是住在皇宫就是驰骋沙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大明的人。即使有使臣来访,他们也能说朝鲜语。” “对极了,太上王。您能说汉语,真的是令人惊奇,再也不可能有一个国王像您这般把汉语说得那么好!” 红石赶紧迎合太上王,不能让太上王消气意味着疗程还停留在第一个阶段。 太上王对红石和石工翻了个白眼,很快就平息了矫揉造作的怒气,原谅了红石和石工的无知和傲慢。 “太上王,您的汉语是哪里学的?太神奇了!”红石继续投其所好。 太上王重又回到对过往的美好记忆中,脸上荡漾着青春的迷人微笑。 “本王年轻的时候到你们的土地上打过战,在那里有几个好兄弟。” “大明的兄弟?” “嗯。” “您就是向这些兄弟学的?” “不是,嘿嘿!”太上王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本王是和侍女学的。” “侍女?她又是从哪里学的?” “这本王就不知道了。当本王把她带到打红巾军的战场上时,本王发现她居然会说汉语。” “打红巾军?”太上王的故事慢慢地引起了红石的兴趣,不再是为了投其所好而不断发问。 “嗯,本王和明太祖打过仗。” 红石的心狂乱跳动起来,欢快的神情在褪去之前已经凝滞,他万万没有料到在这远离中土的朝鲜也会听到那个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多年以来它一直被红石压在最阴暗的角落。 屋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就缺少了让人赖以生存的元素,红石急促的呼吸引起了石工的警觉,他伸手搀扶红石,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断太上王的回忆。 “当年他是南方的红巾军……”太上王毫无觉察旁人的异样,开始娓娓道来。 “本王的父亲是元朝的将领,本王随父亲剿灭南方红巾军时遇到了他。这是本王和他第一次对敌。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竟会帮北方红巾军潘诚攻打高丽,或许他们定下了互惠互利的盟约。当时正是由本王挂帅出征,那是第二次对战。明太祖呀,确实厉害,不但会打仗,拐女人的功夫也不错。呵呵呵!” 太上王边咳边笑:“他拐跑了本王的侍女。本王真没想到那丫头……唉!” 太上王的情绪急转直下,脸上的笑容转瞬消失,并且莫名其妙叹起气来,不再言语。 “太上王,后来呢?您的侍女……”红石已经镇定下来。 太上王摇摇头,仿佛他的兴致瘫在一望无际的沼泽之中。 沉默在阴郁衰败的空气中蔓延,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凝视着前方那一点方寸之地,不愿被人打扰。 窗台上的喜鹊换了一只又一只,叽叽喳喳的送来好消息,直到守卫咚咚的敲门声吓跑了它们。 “太上王,您怎么突然能说话了?”红石没有理会敲门声。 “本王只是不想说话。” “为什么?” “宫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在下不管其他事,在下只想治好您的病。第一天看到您时,在下以为您中的毒已经损坏了您的喉咙。” “我这不还没死吗?小兄弟,没事的,这就是我的宿命。”太上王改了对自己的称呼,加上了对红石的亲昵称呼。 “太上王,在下能解毒,无论什么样的毒,在下都能解!” “我活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死了倒好。” “太上王,活着好,在下一定会让您活着,舒心地活着。” 在万念俱灰的太上王身上,红石看到了无助的亲生母亲,养育他的父亲和母亲,还有他自己。 他下定决心要救太上王垂危的身体,还有他槁木死灰般的心灵,这仿佛是对自己的救赎。 守卫闯进屋中,手持大刀,惶恐的看着三个手无寸铁的人。 “你们回去,时间到了,今日的治疗就到此为止。”太上王冷言冷语,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热血沸腾。 “是,太上王!”红石和石工退出房间。 经过太妃身旁时,红石看见她难掩怅然若失的神情。每换一个大夫到慈庆殿为太上王治疗,她都希望奇迹降临,然而在这最后两天中她知道奇迹依然遥不可及。 “太妃,您放心。在下定能治好太上王的病。”红石给太妃送去安慰,太妃并未有所动容,因为每一个大夫都曾经对她做出许诺。 在回客栈的路上,红石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石工也失去了往日的好奇和兴致,低头跟在红石身后,他们在那些只属于他们的回忆中痛苦煎熬,直到一匹马在他们横穿马路的时候发出惊慌的嘶鸣,并且高高抬起前腿。 “不要命了?”马的主人勒住缰绳,横眉怒目,但因急事在身,没有继续纠缠,匆匆离去。 “呼!”石工拍着脑门,心有余悸。 “石兄弟,你想什么呢,不要命了?”他先发制人。 “我……”红石转过头,双手背在身后,大步向前走去,“没什么,不想了!” “等等我,石兄弟,太上王得的什么病?能治吗?”石工决心回到他们共同面对的难题,这不会令他们各自神游而招来危险。 “身体上的病可以治,可是心里的病却难以医治。”红石摇摇头,脚步慢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3章 隐瞒故事 “石兄弟,你是说太上王的儿子李芳远伤了他的心吗?”石工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他不了解,作为一个坚不可摧的君王怎么还会为别人伤心? “嗯,他儿子伤了他的心,他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心,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希望,只有回忆往事的时候,他才又活了过来。” 红石眼中满是哀伤,这个与他没有一点关系的老人已经在这几天作为他的病人期间与他之间形成了一根看不见的纽带,他抛弃了自己的初衷,只想让老人幸福安度晚年。 “那我们就让他多回忆回忆往事,说不定他能找到值得他留恋的东西呢!”石工脚下的石子落入一个浅坑之中,像是找到了最合适它待的地方。 “石老哥,你没发现即使是唯一值得他想起的往事,也有令他心碎的地方吗?” 红石哀伤的摇了摇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肯定自己可以除去太上王身上的毒,治好他的火喉,可是这火喉的成因是一颗哀伤的心,这颗心没有找到新的方向,身体上的火喉便会成为一个顽疾,医治好了还会复发。 “令太上王心碎的地方……是他的侍女……”石工回避红石的眼睛,茫然的看着纷纷扬扬的柳絮落在红石的头顶、肩上、衣襟。 “对,是他的侍女。石老哥,你有没有听过什么太上王的故事?” “听过。”石工没有张开嘴,但音节却从他的齿缝间不受控制地蹦出。 这几个月来他有很多话一直想对红石说,在吃饭的时候,在睡觉之前,走在街上的时候,与红石对视的时候。然而他的冲动永远被他的勇气所牵制,他的勇气少的可怜,可怜的只能令他独自哀叹默默垂泪。 “石老哥,你说说看,太上王有什么故事?”红石转过身挡在石工面前。 石工猛然立住,局促的眼睛越过红石的肩膀,客栈就在眼前,那张一成不变的门脸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令他欣喜若狂。 “客栈,到客栈了!石兄弟,我饿死了,我们先吃东西!”石工横着跨出一步,想从红石身旁穿过。 “先说完!”红石拦住他,他从一些难以捕捉的迹象发现了石工的异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有告诉我?” “没,没啊!我能有什么事?”石工瞪着张惶的眼睛,他越努力瞪着,越表明心中的慌乱。 “太上王的故事,我等一下吃完饭再告诉你,不行吗?现在饿的慌,什么也想不起来了!”石工从红石张开的手臂下逃窜离去。 “石老哥,你……”红石没有追上去,这一段时间以来与石工的相处,点点滴滴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发现石工曾经在他面前三番四次吞吞吐吐,每一次都是因为提到找人的事,但当时他总是满怀心事而没有追究。 为什么石工如此反常?难道他知道我要找的人的去处?难道一直以来他都瞒着我? 红石慢慢吞吞上了楼,来到自己的客房,小二刚好端来午饭。 一顿如同嚼蜡的进食之后,红石抱着双臂静等故意磨蹭拖延的石工开口。 “石兄弟,你,你这是干什么?你吃完了就去休息,坐在这儿盯着我干什么?”石工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饭菜。 “我等着我的难兄难弟,我最好的朋友,告诉我一些真相!”红石歪着头,从不同角度打量石工,他发现了自己以前从未发现的石工的特征。 比如局促的时候,眉毛不停挑动,屁股不停在凳子上移动,双脚不停挪动,他像一只躁动的蚂蚱,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你审问犯人吗?虽然我在朝鲜长大,可是太上王住在那王宫里,我这种平民百姓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石工据理力争,表明自己的无辜,他为了掩饰慌乱端起茶杯,然而茶水却沿着外侧杯壁往下淌,越加暴露了他的无措,他只好赶紧又放下茶杯。 “石老哥,别慌,我们慢慢聊……”红石收回自己的目光,也柔和了自己的嗓音,他不想逼迫石工,即使他再想知道真相,即使石工不再是那个他以前以为的坦诚的老哥。 “我问你有没有听过太上王的故事,你说你听过,那你既然听过,告诉我不就得了吗,你为什么如此慌张?” “我是听过,石兄弟……”石工咽了咽口水,“不过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就是太上王本来把王位传给另外一个儿子,可是现在的国王把他的那个儿子杀了,还逼着他退位。” “还有呢?”红石漫不经心,手上没有闲着,将桌上的碗筷挪到一边,其实他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但他必须让石工感受到他没有把注意力放在石工身上,这样石工才能说出更多的真话。 “还有?我就知道这个,哪还能知道其他的?”石工站起身来,走到床铺旁坐下, “那你……呃……为什么慌张?”红石没有跟过去。 “我就是怕你像现在这样逼我!你以为我是朝鲜人,我就该知道太上王的事,可是我……”石工耷拉在床边的两只腿不停蹬着,他委屈的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他知道红石不是一个纠缠不放的人,只要坚持下去,他就可以转败为胜。 “石老哥,你怎么了嘛?”红石走到石工身旁,友善的双手搭在了石工的肩膀上,脸上堆满假笑,“我想听的是一些小事,有关女人的事。” “小事?有关女人的事?”石工感觉透不过气来,他的胸脯剧烈起伏,想起自己从来都是像老鼠一样胆怯的回避,他忽然产生了厌倦。 他挺起腰,看着红石期盼的眼神,清晰决绝地说道:“太上王有很多女人。” “这是肯定的,他是国王嘛。”红石不敢动弹,轻声附和,生怕一点微小的动静就会斩断石工的思绪,粉碎他的决心。 “但是,他却得不到他最爱的一个女人。”石工面无表情,极力隐藏曾经经历的痛苦,但最终那痛苦在他轻轻抖动的鼻翼上显露了痕迹。 。手机版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4章 开始服药 “太上王最爱的女人?是谁?”红石于心不忍,但他必须继续逼问,或许那些看似不相关联的问题都有同一个归宿。 “他的一个侍女。”石工望着窗户,寻求那里明媚的阳光给予一些微不足道的支撑。 “侍女,就是太上王口中的那个侍女?”石工点点头,咽了一下口水,把头转开,关上了话匣。 “石老哥,你赶紧说啊!明天我们还要进宫,我必须了解更多太上王的情况,否则我怎么给他治病?”红石摇晃石工的肩膀。 “我……就知道这些了,我,有点困了。”石工眯着双眼,好像倦意猝不及防降临,他把双脚挪到床上,挺身倒下。 “石老哥……”红石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儿又收了回来。尽管他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石工的异样已让他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心里藏着许多秘密,但他没有进一步逼迫石工,他想起了自己,自己也有许多不愿对人言说的秘密。 自从被困在这张床以来,太上王第一次把脸转向门窗迎接新一天的晨光,太妃喜出望外,反复咀嚼昨日红石对她说的话,并且确信那是一句与众不同的承诺。 太上王在等待红石的到来,从昨日到现在,他有无数次冲动想要看到红石的脸,对他继续讲述那个悲喜交加的故事。 在红石面前,在追忆往事的过程中,他仿佛脱离了这张床的桎梏,挣脱了死亡的黑洞,带着轻盈的身体,穿梭在过往的困苦和欢乐当中。 辰正,红石跨过洒满明媚春光的门槛,走入屋中,太上王的嘴角微微上翘,眨了一下眼睛,心满意足地把头转回去,独自享受内心喜悦的瞬间。 依照惯例,红石给太上王把了脉,看了舌苔,转身对太妃说道: “太妃,在下为太上王打通经脉已有数日,太上王的身体状况大有好转,受损经脉得到修复,堵塞经络得以疏通,血气运行日渐强盛,五脏六腑均受惠于此。从现在开始,在下每日要花更长的时间为太上王打通经脉。再过两日,太上王体内的毒性不但能被全部清除,他的体质还会比中毒之前更强健。” “知道了,”太妃点头如啄米,“谢谢大夫。” 她的嘴唇翻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最终又不知该怎么说,只是不停的点着头,由宫女搀扶着慢慢出了房门。 守卫面面相觑,彼此心领神会,准备把此事报告给国王,并非有所猜疑,只是机械地执行命令。 “您今天看起来比昨天的气色好多了。”红石在床前坐下。 “嗯,昨天晚上,我一下都没有醒来,一直睡到今天早晨。和你聊完天之后,我的心里舒服了许多,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我的心情好起来。” 太上王撑着双臂要坐起身来。 石工赶紧上前扶他,发现他满是污垢的衣服已经被换掉,散乱稀少的头发也经过了一番于事无补的梳理。 “今天可不能光聊天,您得开始吃药了。”红石从怀中掏出神鞭泪。 “不吃药!”太上王把头转向另一侧,“我的病吃药吃不好,越吃越糟!” “太上王,您不相信在下吗?别人的药吃不好,在下的药一定能吃好。” “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太上老君丹炉里炼出来的?”太上王瞥了一眼红石手中的小瓶,它与他见识过的众多药瓶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地方显示出它的灵性。 红石一手搭在腰间的神农鞭上,一手举着小瓷瓶,诡秘一笑:“嘿嘿,确实是灵丹妙药,比太上老君的丹炉里炼出来的还要神奇。” 太上王转过头盯着小瓷瓶,透过玲珑剔透的瓷片,他依旧没有看出里面会装着与众不同的神药,甚至这个瓷瓶比起农青云掏出的瓷瓶显得粗糙得多,于是他摇摇头。 “不可能!农青云的药也是装在这样的瓶子里,他也像你这样吹嘘,说那是绝无仅有的灵药,叫‘过眼云烟’,还真是过眼云烟,我吃了之后像没吃一样。” “过眼云烟?”红石放下瓷瓶,“农青云竟然还给您服用了他用毕生精力研制出来的解药?” “哦?那是他毕生研制出来的解药吗?哼,看来他这一生是白活了!”太上王又摇了摇头,替农青云惋惜。 “不,哦对,他这一生是白活的,不过不是因为‘过眼云烟’,而是因为他的贪婪……”红石低下头,若有所思。 “贪婪?你是说他拿走传国玉玺吗?他是不是想做君王?”太上王的眼中流露出厌恶,不仅是对农青云的厌恶,还有对君王的厌恶。 “或许……太上王,不说农青云了。您身上的毒连‘过眼云烟’也解不了,一定是非同小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毒是……” “不提这个了!”太上王打断了红石的话,同时出乎意料的张大了嘴巴,“把,你的药给我吃!”他的眼神中闪现一抹转瞬即逝的忧郁。 红石往太上王的嘴里倒入两滴神鞭泪,太上王闭上嘴之后细细品味,他是第一个专心品位神鞭泪的人,虽然觉得神鞭泪无用,但太上王品尝的是红石对他的关心。 “有点咸味,这是什么?”太上王好奇地看着红石。 “太上王,那是眼泪。” “眼泪也能治病?”太上王咧嘴一笑,像顽童发现了新奇的世界,伸出一只手,“把小瓶子给我看看!” “嗯,这是神鸟的眼泪。”红石将瓷瓶递给太上王。 “噢,哇,”太上王把玩着小瓷瓶,刚才平凡无奇的瓶子此刻却变成了一个宝瓶。 “小兄弟,你真了不起,连神鸟都愿意为你流泪。”太上王羡慕的说道。 “这只神鸟是一只蜂鹰,他救过我,我们是生死朋友。” “嗯。”太上王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着他这一生中虽然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利,但是失去的却远远比拥有的多,也没有生死朋友,他的心头无比酸涩。 。手机版网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5章 回忆湘灵 红石看向窗户,越过窗户外的重重屏障看到自由翱翔的蜂鹰。自从蜂鹰陪着徐妙锦前往峨眉山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蜂鹰,他思念着他,虽然他没有时时刻刻出现在他的面前,但是这种思念已经变成了红石生活的一部分,带着这种思念,他吃饭睡觉,行走,寻找亲人,获得人生新的方向。 “太上王,”红石把远眺的目光收回来,转过头看着太上王,“说说您的朋友,昨天的故事还要继续往下说吗?” “说,除了对你说,我也没人可说了。嗯……我有好多故事,一生征战,我什么没见过?我和明太祖就打了好几战。他很会打仗,从一个和尚,呵呵,湘灵告诉我的,打成了一个皇帝,后来连我都要向他俯首称臣。” “湘灵?”红石问道。 “哦,就是我的一个侍女,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她?”提起湘灵,太上王眉飞色舞。 红石侧头望了石工一眼,他正在低头玩弄手指,好像红石和太上王的谈话与他没有关系。 “嗯,太上王,您说过您的侍女。原来她叫湘灵,这个名字很美。”红石笑了笑,他的心跳的很厉害,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隐隐感觉到接下来的故事,有关湘灵的故事似乎也和他有关。 “你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吗?你们中原的。”太上王眼中的光芒从来没有这么明亮。 “是湘水女神,对吗?”红石想起了儿时母亲向他讲述的古老传说。 “对对!”得到了共鸣,太上王欣喜若狂,浑浊的眼球似乎被净水浇灌一般灵动,苍老的肌肤仿佛被注入了弹性与活力。 “使湘灵鼓瑟兮,”红石轻轻诵读,回到了有家人陪伴的美好时光,“令海若舞冯夷。” “哈哈哈,小伙子满腹经纶嘛,湘水女神可真是厉害呀,她的锦瑟可以翻江倒海。”太上王伸出枯瘦的手臂在空中画出滚滚向前的波浪。 “湘灵有两位,她们是尧帝的女儿娥皇和女英。”太上王不再给红石机会,亲自将美丽的传说从口中说了出来。 “舜帝继位后,她们成为舜帝的妃子。她们善良贤惠,辅佐舜帝,帮助苦难的老百姓。舜帝死了后,娥皇和女英投湘江自尽,变成了湘灵。” “太上王对中原文化甚是精通,在下佩服!”红石伸出两只大拇指。 “哈哈哈,不是我精通,是湘灵的父亲,他是朝中的士大夫,学问渊博,给她的女儿起了这个美丽的名字。” “哦……湘灵,她怎么会知道明太祖原来是和尚?”红石咬了咬嘴唇,渴求和憎恶像两只毒蛇一样紧紧纠缠着他,他不能因为痛恨朱元璋放弃了对湘灵的询问,其实更令他煎熬的是他担心又有一个惊天秘密突然而至,像他当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样。 “她呀,哼,这丫头和明太祖的缘分可真不浅。她救了明太祖两次。那时,我的父亲是元朝的千户,奉命剿灭南方红巾军。我随父亲一起南下,来到濠州。” 太上王精神抖擞,似乎回到了几十年前硝烟滚滚的战场,那时他英姿飒爽,威风凛凛,骑在奔腾骏马上,举着一柄大刀所向披靡。 “明太祖当时只是一支千人队伍的总兵官,但是我对他却有很深的印象。他的队伍纪律严明,对战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就算战场失利,他的呐喊也是震耳欲聋,士气高涨。不过,他长得……不太好看。呵呵!可湘灵倒不介意他的长相。当时我就看出来了。每次收兵以后,这丫头就会问这问那问个不停,以前她从不关心打仗的事。” “她怎么救的明太祖?” “第一次是去通风报信。她偷偷地把我和军官们的谈话内容写在纸条上,让人送到明太祖的手上。” “那么你们被打败了?” “嗯,不过父亲和我都无所谓。当时我的父亲正准备脱离腐朽的元朝,投奔高丽。” “哦……石老哥,去端一杯水来给太上王喝。”红石拍了拍泥塑木雕一般的石工,他的眼睛发直,瞪着一个爬满蛛网的墙角,双唇紧闭,正在与自己进行最艰难的战斗。 “石老哥,你干嘛呢?太上王口渴了。”红石捏住石工的肩头,轻轻摇晃。 “哦……我,想起一些事情……”石工惊慌失措,“要,要我做什么?” “呵呵,小兄弟,你为难你朋友做什么,我又不渴。”太上王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动,试图洞悉那些对他隐藏的秘密。 “小人该死,小人马上去!”石工慌慌张张跑到桌子前,拿起水壶,在一阵手忙脚乱地把水洒在桌上之后,水杯才注满了水。他把水交给红石,随即转头去处理一片狼藉的现场。 “后来呢?红巾军入侵高丽,湘灵怎么帮明太祖?”红石知道这位湘灵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与太上王有关,与石工有关,或许还不止如此。 “那一次,明太祖的队伍被我们打散了,明太祖受了伤。这丫头从我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后,人就不见了。几天后她才回来,倒没有瞒着我。” “湘灵说什么了?” “她在乱石堆里找到了明太祖,把他扶到一个农家去细心照料了几天。我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是最终还是没有忍心处罚她。湘灵是个敢作敢当,有情有义的人,如果……” 太上王突然住了口,过了许久也没有发出声音,与昨日一样,在他愿意想起的那些人和那些事里也有至今都让他心痛得说不出话的片段。 “她救了明太祖,那不是和您作对吗?”红石轻轻敲着那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他知道不合时宜,但他忽然急不可耐地想要挤入那扇门,因为他似乎已经看到了门后有他所有想要的答案。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太上王已经闭上了眼睛。 “哦,是,太上王……”红石吞咽口水,艰难的把他的急迫收藏起来,“您休息,在下明天再来看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6章 枯木发荣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依旧各怀心事,一路无语。 午饭后,石工抓耳挠塞,在屋中来回踱步,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完全无视红石时不时投来的期待目光。 终于在暮色降临的时候,他坐在椅子上,与红石面对面,正容亢色:“石兄弟,你一定要找到那位姓??的朋友吗?” “当然,这是我来这里的目的。”红石坚定的决心不容置疑。 “可是……太上王说的那些故事对于你找人一点帮助也没有。” “我在帮他治病,我让他说出自己的心事,治好他的心病。你听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即使我找不到我的朋友,我也得尽力治好太上王的病。” 石工捂着脑袋,那一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不足道的决心已经瓦解,几十年来如影随形的逃避理所当然的控制了局面。 “石老哥,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和湘灵有关,对吗?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说太上王得不到湘灵,我知道她喜欢的是朱元璋!这到底和你有什么关系?” 红石拽着拳头,在对石工前所未有的逼问中,他渐渐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和不安,并不是因为石工闭口缄言,而是对未来不祥的预感越加明确。 石工摇晃脑袋,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和我没有关系,和我没有关系……” 在十天期限的最后一天,太上王似乎已经痊愈。 他奇迹般的离开了困住他多年的床铺,坐在一张脱漆的太师椅里,手指灵活地敲击扶手,欢快弹奏心中久违的音符。 太妃展开笑颜,似乎把红石当作了亲人,一再询问除了寻找朋友,是否还有未尽的心愿,她将尽其所能恳请国王答应红石的请求。 红石婉转拒绝,太妃不甘心,又提示了皇宫中几样稀世珍宝,在她眼里,那些珍宝远远比传国玉玺来的珍贵。 “多谢太妃美意,在下不敢当,也对那些珍奇没有丝毫兴趣。在下为太上王治病并无所求,如能为在下找到朋友,那自是最好不过,如果找不到,在下也不后悔入宫。” 太妃涕泗滂沱,在唯利是图者的包围下,她早已遗忘了世上还有不计较名利的人。 “娴妃,你赶紧出去,小兄弟要给我治病,别婆婆妈妈的!” 太上王很不耐烦,他的故事就在嘴边,急切等着闲人退出。 “是,是,太上王,臣妾这就出去了,你好好听大夫的话。”太妃一面显示出对太上王的尊敬,一面又像在安抚孩子。 终于屋子里只留下了三个人,留下了故事展开的无限空间。 太上王微笑地望着红石,沉浸在酝酿已久的故事里,好半天才开口。 “小兄弟,你昨天说的对,湘灵是在和我作对,不过我不怪她。” 红石一愣,太上王突然向他敞开的心扉像一颗炙热的珍宝,他带着感动,小心翼翼地询问:“您爱她……?” “呵呵,小子挺聪明!都是过去的事了,说了也无所谓。我确实喜欢这丫头,不过她心里没有我啊!我待她百般好都无用,可她一见明太祖就动了心,你说怪不怪?” 太上王轻轻抚摸胸脯,像是在感受那颗曾经爱恋湘灵的心。 “后来,湘灵……还是在您身边做您的侍女吗?” “唉,女大不中留,更何况她有了心上人,我哪里还留得住她?” 太上王摇摇头,至今那种痛苦和无奈还清晰的印在他那张皱裂的脸庞上。 “她去哪里了?”红石心中莫名其妙惊慌起来,那个不祥的预感像一面胜仗的旌旗在他面前肆意舞动。 “她去了中土,做了明太祖的妃子。”太上王的手垂落在腿边。 有如五雷轰顶,红石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太上王的脸逐渐模糊,变成一片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低下头,一只手挡在眼睛上,另一只手沿着桌子边缘使命摩擦。 “小兄弟,你怎么了?”太上王的声音遥远得像来自不见底的深谷。 石工冲上前来,搀住红石的胳膊:“石老弟,你没事?” 红石屏息聚气,极力想把那些掌控他的眩晕和恍惚赶走,在汪洋之中,他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明太祖有许多妃子,湘灵未必就是他的母亲。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整个人清醒过来,放开额头上的右手,那里的几根手指印像被烈火炙烤过一样。 “在下……有晕症,”红石找到一个合乎情理的借口,“常常莫名其妙地一阵眩晕……不碍事,现在好了。太上王,您继续说您的故事。” “石兄弟,你……”石工欲言又止。 “没事,我真的没事了。”红石拍了拍石工的胳膊,“后来,湘灵怎么样了?” “说了这么久湘灵,说说其他的。” 太上王闭上眼睛沉静下来,想了很久之后,他哑然失笑:“除了她,我竟然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您就说湘灵,她在中原过得好吗?”红石咬着嘴唇,焦灼等待着揭开那些他想逃避又不能逃避的事实。 “不好。后来,什么都不好,她也不好,我也不好……可能冥冥之中我们俩还是命运相连的。” 太上王仰起头凝望着一尘不变的屋梁,似乎他日日夜夜琢磨的扑朔迷离的命里定数在上面模糊地显示出来。 “她怎么了?”红石的声音轻轻发抖。 “死了。”太上王超乎寻常地平静,不过这平静却比暴风骤雨更加骇人。 红石脸色泛白,额头冒汗,身体也开始发颤,尽管预感早已存在,尽管它到现在依旧还未被证实,但是锥心的痛无孔不入,他越抵抗,它就越凶悍。 “今天就到这儿,你这晕症可不好对付,回去好好休息。”此刻,太上王反而像一个大夫。 “不,今日是最后一日了……”红石摇摇头。 “我已经帮你多争取了几日,其实也是在为我自己争取。”太上王苦笑,“等到你治好我为止,你再离开。” “湘灵……”红石低声呢喃,不甘就此离去。 “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太上王吐出一口长气,闭上了眼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7章 真相大白 当新一天的晨光再次沐浴慈庆殿时,它焕然一新的光彩吸引了几只欢乐的喜鹊,多年以来,它们还是第一次光顾慈庆殿。 立在两株新移栽的生机勃勃的桃树枝丫上,它们叽叽喳喳的分享来自这个新开辟的天地里的喜乐见闻。 粉白相间的桃花正在怒放,蝴蝶和蜜蜂也不甘落后,正在往这里赶来。 “小兄弟,今天好些了吗?”太上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红晕,饱满的额头填平了许多皱纹。 “哦,太上王,在下没事,昨日失礼了……”红石羞愧万分,立即用俏皮话掩饰,“太上王,是在下给您看病,还是您给在下看病啊?张开嘴巴。”他从怀中掏出神鞭泪,执行大夫的特权。 “当然是你给我看病了。你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昨天你走之后,我还在这屋子里走了好几圈。” 太上王眉飞色舞,握住红石的手:“小兄弟,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所以……你猜的没错,国王给我下毒,我心甘情愿被他下毒,自己亲生儿子想要你死,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太上王……” “你放心,这都过去了。我现在要活着,好好活着,除了王权,除了那个不孝子,我还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呵呵,以前我也想的不少,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 “和你说出往事以后,我想通了,我从迷宫里走出来了。我打算离开这里,离开景福宫,和娴妃去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人叫我太上王,没有人监视我,在那里我和其他老翁一样种田打鱼……呵呵,我现在巴不得就立即离开。” “太上王,在下真为您高兴,最初在下还担心解得了您身上的毒,可是治不好您的心病,还好老天爷开眼。” “老天爷有没有开眼,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能豁然开朗完全是因为你,你是个好孩子,你和农青云不一样,他为着传国玉玺而来,而你,却什么都不为。” “在下……”红石的脸红到脖根,他进宫的初衷也并非毫无企图,“太上王,您高看在下了。” “哈哈哈!不管你当初来是为了什么,但我看得出,你为我治病的时候一心只想治好我的病,不求任何回报。” “是是是,太上王英明!”石工在一旁使劲点头,他想起红石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呵呵,你有什么忙要我帮,尽管和我说。不是作为你为我治病的交换条件,而是我也想真心地帮帮你这个朋友。” “太上王,在下来到朝鲜是为了寻找一位故人的家人,她姓??,如果您能……” “姓???”太上王听到这个姓氏大吃一惊,打断了红石的话。 “朝鲜姓??的人极少,你要找的那个姓??的人全名是什么?” “在下不知道他的全名,他是明太祖??妃的家人。在下的母亲告诉在下,??妃救过我们家,如今??妃已经不在人世,母亲让在下来朝鲜寻找她的亲人,看看他们是否过得好。” “??妃!”太上王靠在椅背上的脊背直立起来,神采奕奕的脸上浮现疑惑的阴云,“你们家和她有渊源?” “在下的父亲随明太祖起事,曾经犯过一次大错,是??妃和马皇后从中周旋,父亲才得以保全。” 红石坚持顺畅的说完他练习了上百次的谎言,狂乱的心卡在嗓子眼令他的脖子僵直生硬。 “她……就是湘灵!”太上王鼻子发酸,眼睛湿润,哆哆嗦嗦伸出一只手,抓住红石的手臂,“小兄弟……兜兜转转,原来竟是湘灵把你带到了这里,救了我的性命。” 太上王的话如晴天霹雳,不过并非在意料之外,红石没有再犯晕症,不祥的预感落了地,惶恐不安被如释重负代替,他发现自己比想象的平静的多,坚强得多。 “太上王,湘灵……还有亲人在世吗?”红石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太上王的手,给太上王也给自己一些支撑。 “她本来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的哥哥在她死后也到你们那里去了。” “到我们那里去了!”红石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一点希望,但仔细一想,其实希望更加渺茫。大明比朝鲜大得多,他要在大明朝找一个人反而是更难了。 “那湘灵的弟弟呢?” “他以前在朝鲜,不过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不知他的踪迹。” 失望早已翘首以待,伺机而动,此刻毫不犹豫向红石猛扑过来。 “求太上王帮忙找到??妃的亲人!”红石扑通跪在地上。 他身后的石工面色苍白,咚咚狂跳的心在他身体里翻江倒海,不将他摧毁誓不罢休,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摸索找到一面桌子作为支撑,让他勉强站在原地。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我刚才不是说了我会帮你吗?我这就让侍卫和国王说,布告整个国家寻找湘灵的亲人!” “谢太上王!”红石伏地叩谢。 “起来!”太上王拉住红石的胳膊,微有愠色,“我把你当成朋友才帮你找人,你若是没有把我当成朋友,那我们的交易就算了。” “在下不敢,多谢太上王!”红石站起身。 “嗯,你小子心善,这是该你得到的。”太上王诡秘一笑,“我还要送你一个秘密。” “秘密?”红石惴惴不安,既希望又害怕听到有关湘灵更多的信息。 “这王宫中有一个国王的贵客,来自天朝。”太上王指着南面。 “贵客?谁?” “陈理。” “陈友谅的儿子陈理?”红石不安的心落了地,但是不免有些失落。 “嗯,正是陈友谅的儿子。” 红石思索着自己的记忆:“太上王,在下记得陈理在洪武初年迁居高丽,何时成了为王宫的贵客?” “国王不知把他从哪里请来的,他在这景福宫已经住了五个年头,当时我已被困在这间屋子里了。” “他在这做什么?” “找宝藏。”太上王鼻子里喷出深深的蔑视,对陈理,也对自己的儿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8章 汉城寻亲 “哦,陈理的事与在下没有关系,不过还是多谢太上王对在下的信任。” 红石的心思又回到了他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失散亲人身上,在寻找他们层出不穷的方案中翻腾起伏。 “呵呵,”太上王看在眼里,笑道,“找人可不能一根筋,只盯着你要找的人。世上的事曲曲折折,直路不通,你可能得走弯道,说不定这陈理和你找人有那么一点关系?” “不会,有什么关系?”红石摇摇头,垂下眼帘。 “我不知道。不过你想,陈理和明太祖有关,??妃也和明太祖有关,说不定你可以通过陈理找到??妃的亲人。哈哈哈!” 太上王被自己牵强的理由逗笑。 “小兄弟,我开玩笑呢!我很高兴,真的,看到你听到宝藏依旧无动于衷,我更相信我交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 “多谢太上王赏识!” “小子,以后不许和我来这些客套的。结束治疗之后,你仍然可以偷偷地来这里看我,如果我还在慈庆殿的话。”太上王眼里满是期盼。 “嗯,在下会来看您。” 景福宫外,红石的脑子里怎么也挥不去他的两个亲人。 他既欢喜又懊悔,终于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亲人,但是又与他们错过了这么多年,而且不知道未来是否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一路踢着脚下的鹅卵石,仿佛上面带着五花八门的预示,然而却没有一个预示向他真正揭开找到亲人的路。 “石老哥,我觉得我真差劲,我要找的人就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一直不知道。”红石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在你身边?”石工惊得后退了一步,像是在躲避一只猝不及防扑上来的猛兽。 “太上王不是说了吗,??妃的哥哥在中原。”红石抬头盯着石工,“这几天我怎么觉得你有些怪。” “没,没有,我哪里怪了,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吗?”石工快步走到红石前面,随手抓起一只替罪羊,“那个陈理是谁?你要去找他吗?” “不找,和我没有关系。你别把话题扯开,这几天你到底……” “可是太上王说得也有道理,直路不通,你得走弯路,他可能对你有用,我觉得你有必要去试一下。还有那个宝藏,我记得你们那里有一句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钱你还怕找不到你要找的人?” 石工劈头盖脸细数陈理和红石找人之间的关系,完完全全把焦头烂额的自己隐藏起来。 “唉!我……”红石果然转移了目标,开始为这一件本来八辈子打不着干的事情费神。 “石兄弟,你看那是什么?”石工突然高声叫喊,手舞足蹈指着他们正经过的一间茶馆,几个差役正在大门上张贴布告。 “这是帮你找人的告示!太上王说到做到,这么快就把布告张贴出来了!上面说悬赏一千金寻找姓??的人,另外平民百姓可以得到一个官位,有官位的人则可以加官进爵。” 布告前围满了人。 “哇!这姓共的人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重的赏金呢,还可以当官!” 一个背着箩筐的庄稼汉羡慕得眼睛发直:“张师傅,你走南闯北,有听说过姓共的吗?” “李大头,这不读共,读??。你赶紧回家下秧,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我倒是听说过姓??的人。”一个年老色衰的青楼女子张着鲜红的血喷大口,像鸡爪一样干巴皱皮的手指妩媚地指着告示。 红石和石工惊诧不已,紧盯着那个枯萎的女人,从她戏谑的口吻中寻觅蛛丝马迹。 “你们要是想知道呀,就来捧我的场,我会慢慢告诉你们的。” 青楼女子扭动腰肢,垂坠的胸部和失去弹性的臀部引来一阵毫无顾忌的嘲笑。 “别信她的!”石工拉住红石的胳膊,挤出人群,继续喋喋不休,“她就是想做你的生意,赚你的钱,其实她什么也不知道。” “石老哥,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虽然我很想找到他们,可我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我们这几天就在这京都逛一逛等消息!” 红石转过头恋恋不舍地望着那张寻人布告。 “嗯。”石工松开红石的胳膊,忽然涌上一阵冲动,嘴唇动了几下,又因为习惯性的临阵脱逃,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接下来的日子里,当官差在全国范围内遍寻??姓人士的时候,红石和石工精疲力竭地走遍了汉城的大街小巷,他们似乎帮不上什么忙,但依旧每天挤过人流,翻过高墙,穿过最不可思议的阴森古宅。 汉城的街道、楼房、食物和人的长相都与天朝相似,红石有时会以为自己身在中土,并且为这里安居乐业的百姓感到高兴。 当一些匾额上和墙上贴着的异乡文字猝不及防进入他眼帘的时候,当一些谈天说地的陌生语言钻进他耳朵的时候,他会陡然之间黯然神伤。 他想起了饱经沧桑的族人,想起了血肉横飞的战场,想起了唐之淳的话,想起了多年以来他全心全意毁坏的一切,现在变成了他最想挽回的一切。 如果不是他处心积虑促使朝廷削藩,或许燕王朱棣不会造反,他会守着他的封地,世代承袭。 大明家家户户的男丁都可以留在家中娶妻生子,敬奉双亲。女人不会失去丈夫,老人不会失去孩子,天底下的家庭不会支离破碎。 愧疚和悔恨如影随形,在清醒的时候,在睡觉的时候,在痛苦的时候,在欢乐的时候,在任何时候。 石工小心翼翼地陪伴在红石身旁,比以往更积极于探寻每个角落,然而他的眼神又预示了一切都是徒劳。 比起寻人,他更最倾心于安抚红石的情绪,凭借着流浪汉惊人的随机应变能力,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欢乐,他使他俩的密切关系一直有所进展,这也在一天天影响着红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9章 跟踪陈理 半个月后,盎然的春意已经在汉城浓烈绽放,街头巷尾到处妆点着鲜活欲滴的红花绿叶,微风夹带着清新芬芳的气息拂过一张张重新焕发生机的脸。 一日双足重茧的寻觅之后,回到客栈,红石依旧神采飞扬地谈论街巷见闻,兴致之浓从所未见。 “石兄弟,你今天特别高兴,从来没见你这么高兴。”石工细心替红石更换下布满尘土的衣服。 “嗯,石老哥,这些日子我对生活多了些领悟,整个人轻松起来。” “哦,什么领悟?我还以为你发现了线索。” “发现线索自然是开心。我能找到我的亲人,那是老天爷垂怜于我。如果找不到的话,我也希望自己珍惜眼下的时光,眼前的人,感恩活在这世上,尽我之力造福于民。” “哦……”石工把脏衣服搭在手腕上,转身从衣柜取出干净的衣服,嘴里嘟囔,“挺好的,挺好的。” “石老哥,你没事,我以为你听我这么说了会很高兴呢。”红石冲着石工的背影说道。 “呃,当然了,我当然高兴了,不管你找不找得到你的亲人,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石工慢慢转过身,干净的衣服又被他放回了衣柜,手上依旧搭着那件脏衣服。 “谢谢你,石老哥!我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你和太上王。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回中原,我会一直照顾你。” “红石,谢谢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对你撒了谎或者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石工低着头,站在衣柜的阴影中,不肯挪动半步。 “石老哥,”红石走到石工身边,“你怎么了?说这么奇怪的话,你不会要抛下我?” 红石没有说出盘踞在他心头的疑问,在几次的试探之后,他知道答案不会从他的逼问之下得到。 “不,不,我当然不会抛下你,我……也没地方去。我,我怕有一天你会抛下我……” “当然不会,石老哥,这些天来,我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亲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有人亲近信任是很难得的。你看太上王那么好的一个人,没有父子亲情,手足情谊,他真可怜。不过,幸好他想通了,知道了自己该怎么活在这个世上。” “呃……”石工挠了挠前额,因为得到红石的承诺而如释重负,他的心情立刻开朗起来。 “石兄弟,你觉不觉得国王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既要下毒害他的父亲,又要帮他的父亲找名医治病?” “他毒害他的父亲是因为他不想让他的父亲干预政事,他怕自己的位置坐不稳。而他帮他的父亲找名医治病那也是为了他的王位。” “哦,什么意思?” “国王怕太上王联合他的兄弟一起来推翻他,所以他要将父亲禁锢在那个小小的慈庆殿的一张床上。而坐稳天下首先必须安定人心,他的父亲重病在床,他又岂能坐视不管?如果他这么残忍地对自己的父亲,那么朝中的大臣都会提心吊胆,人心惶惶,生怕有朝一日下场比太上王还惨,这样一来又有谁会对他尽心尽力,他怎么能统治好这个国家呢?” “不仅如此,百姓更会将他视作禽兽,平民起义推翻帝王的例子屡见不鲜,李芳远是个深谋远虑的君王,他不会做出这种蠢事。” “石兄弟,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你怎么还给他这么高的评价?” “光从治国来说,他可能是个好君主,冷酷无情是君王的共性。” 红石眼前浮现出朱棣和朱元璋的身影,在那些斑斑劣迹后面,他第一次看见了他们的无奈。 景福宫西侧的迎秋门像往日一样在冷清孤寂中屹立,长年以来的妥协使它不得不寻觅一份自在,与激情相对,也可以让它静静地享受其中。 红石和石工在绕过几个主要街区后,远远的看到了迎秋门,回忆起不久前在此探头探脑的身影,他们俩相视而笑。 “想进去看看太上王吗?”石工善解人意的询问。 “想,不过以后再来,怕太上王看见我会因为寻人未果而着急。” 红石的视线越过宫墙,眺望着慈庆殿模糊不清的翠绿色飞檐。 “石兄弟,你真懂得体谅人。你……” “嘘!”红石示意石工闭嘴。 三个人从迎秋门里走出。 最前面的是一个儒雅的男子,年约四十岁,身材修长,面容泛着光泽,皮肤依旧不失弹性,但已须发半白。 他身后跟着两个身强力壮,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他们步履轻盈,显然是功夫了得的好手,并且呈现出残缺的对称——其中一人少了左臂,另一人缺了右臂,空荡荡的袖管在他们轻逸的步伐下怡然自得的晃动。 “汉帝,教主昨日已到达。教主说有重大进展要向汉帝禀报。”少了左臂的男子说道。 “汉帝?”红石的眉头蹙成一团,他估计这个四十岁男人就是陈理,没想到竟然会碰上他。 “嗯,希望她带来的是好消息。”陈理的声音浑厚有力,与他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反差很大。 直到他们走出十来丈远,红石才对身旁的石工说道:“石老哥,你先回客栈,我跟上他们,看看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他们是谁?”石工抓住红石的手臂。 “应该是陈理。” “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不会轻功,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红石掰开石工的手。 “那你……出事了怎么办?” “我能出什么事?我和他们又没有仇。” “算了,石兄弟,别跟他们去了,你真以为你能从他们那得到你寻人的线索?我看他们三个人的样子,和你要找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石工斩钉截铁,像是看到了神的启示。 “我先走了,回来再慢慢说!” 红石不顾石工阻拦,眨眼之间到了宫墙的拐角,陈理三人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视线之中。 半个时辰后,他们已经来到城外,在纵横阡陌的泥泞小道中疾走许久,最后终于在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脚下停下了脚步。 “他们要到山上去吗?他们来这荒山野岭做什么?这么远的路,他们为什么不骑马?”红石心中有许多疑问。 陈理看起来丝毫没有疲累的样子,始终走在三个人的最前边,无视沿路的风景,在又一段枯燥乏味的奔走后,他们来到了半山腰。 一片浓密的灌木丛从这里绵延展开,后边几十棵高大威猛的白杨树仿佛为所有矮小生灵擎住了苍穹。 三人钻进看似严丝合缝的灌木丛,脚下辟出了一条稍纵即逝的路,还没等红石寻觅出那条迷宫一般的小径的起点,他们已经消失在白杨树巨大的屏障后面。 红石心急火燎,低头瞪着灌木丛似乎无人踏足的模样,抬起的脚悬在空中。 他想到是否自己应该从多方位观察,于是退出几步,跳起来看,蹲下看,趴着看,往左边看,往右边看,最终他没有在灌木丛的任何部位寻找到秘密。 他放弃了巧取,无奈选择硬拼,大致估计刚才那三人起始的地方,边祈祷边踩踏下去,希望可以出现奇迹。 他陷入松软的淤泥之中,左右摇摆不能自拔,衣服被无情划破,腰部以下体无完肤,最终趟过灌木丛时,他看到白杨树风姿绰约,更甚远观时的模样,这是他得到的唯一慰藉。 红石坐在干燥的白杨落叶上,重重吐着不匀称的气息,甩掉鞋子和衣服上的污泥浊水,渐渐露出了无比畅快的笑容。 他把这来之不易的胜利与他所经历的最杰出的以少胜多战役相比较,发觉那时欢乐的背后总有一丝苦涩。 清风徐徐,白杨树叶哗哗作响,飘落在他的身上,提醒他未尽的旅程。 他站起身仰头凝望高耸入云的白杨树,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一个比灌木丛更强大的对手正在风中摇曳,他追踪的三人早已隐没其中。 红石冒险踏入无穷无尽的白杨树丛中,穿过几排,再穿过几排,什么也没有发现,然而他却迷了路。 红石赶紧按原路撤回,穿过他印象中的那几排后,对面没有出现曾经令他绝望的灌木丛,白杨树将他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完了,我出不去了!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红石蹲下身子,抱着头,感觉一阵眩晕。 冷静了片刻之后,他站起来,把两条腿圈在一棵白杨树上,迅速爬到白杨树最高的一节枝丫上举目四望。 他看到绿叶的海洋,难以企及的边际,没有一点有关出路的指示,就连那片让他深恶痛绝的灌木丛也消失得那么彻底。 他打了一个寒颤,双腿松懈,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 正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也给了他最强大的启示——太阳在他头顶偏南的位置,他抬起一只手臂,往北方比出一道直线,那是他闯入灌木丛的方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0章 困境交友 红石重新鼓足了劲,滑下白杨树干,往他断定的方向一步一步走去。 走了一炷香的功夫,他目之所及依然是无穷无尽的白杨树,他的额头和背上开始冒出冷汗。 红石又窜到一棵树的顶端观察太阳,发现自己竟然一直在朝相反的方向走,他在往南边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他闯入了一片鬼林?这里有一群藏踪匿迹的鬼魂在捉弄他? 饥饿、疲劳,最主要是心力憔悴,他眼前一黑,感觉身体不停下坠,在完全失去意识前,他拼尽全力用双手紧紧抓住一些或许能救他命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刺鼻的气味钻进红石的鼻孔,随着一声惊叫,他整个人清醒过来。 一些黏糊糊的液体在他手指间滑动,夺人魂魄的臭气涌入他的鼻子,他低头一看,一只臭虫稀烂的尸体混合着他被臭虫吸走的血液挂在他的手指上。 红石甩掉手上的臭虫尸体,吐出几口酸水,从地上捡起几片树叶,擦拭手指,然后扶着一棵白杨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连你都要来欺负我!”他往身边的白杨树踹了一脚。 白杨树委屈地摇晃身体,投下几片落叶,温柔地抚摸红石的脸庞。 “滚蛋!”红石烦躁地拍打落叶,仿佛在驱赶令人生厌的苍蝇。 落叶被他击得粉碎,瞬间藏入土里,再也不见踪影,在它消失的地方,一群埋葬虫弯曲列队,艰难的向着一个毋庸置疑的方向缓慢爬行。 “你们倒好,知道要去哪儿,那我该怎么办?”红石蹲下身,羡慕地看着埋葬虫。 “你们一个一个挨得这么近,都是好朋友?就只有我孤零零的。我知道你们喜欢吃腐肉,可是这附近有腐肉吗?我怎么没闻到?虽然你们的嗅觉比人要灵敏,可是我的鼻子可比普通人好用多了。你们是不是上当了呀?” 埋葬虫对他的话置若罔闻,专心致志埋头往前爬,最后一只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红石的视线紧紧跟随,并且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担忧——害怕连它们也将在他面前消失。 他时而蹲坐在地上,时而往前窜几步,他的眼睛跟随它们绕过一颗又一颗白杨树,始终不离不弃。 有了这些伙伴,他暂时忘记了恐惧和孤单,一心一意在别人的出路中寻找自己的慰藉。 在绕过一棵没什么与众不同的白杨树后,埋葬虫不再寻找下一棵白杨树,队伍上方的光亮突然增强,像是黎明之后的豁然开朗。 红石把视线从埋葬虫身上往上移,因为害怕失去他的慰藉而时不时仍旧往下方队伍瞟上两眼。 当他的视线移到足够高的时候,刺眼的光线差点灼伤了他的眼球。 “啊!” 红石一跃而起,经过那最后一颗白杨树,不顾一切朝前飞奔,把他的慰藉远远抛在身后——面前正是他苦苦寻觅的灌木丛。 “我出来了!我出来了!” 红石腾空翻了两个跟斗,庆祝自己从天而降的胜利,一种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转身向埋葬虫列队深深鞠躬:“谢谢兄弟们!” 一阵风从白杨树林里呼啸而出,似乎在向他发出战书,红石开怀大笑:“别以为我怕了你,我还会再来的!” 在灌木丛前,红石的喜悦又一次在脸上凝固。 他看见自己的脚踩出深浅不一的坑,看见流沙紧紧裹住他的腿,看见灌木的尖刺上留下他的血迹,看见他狼狈不堪的身影。 我又要趟着泥浆穿越重重险关才能出去吗?这灌木丛明明有一条可以走的路,它到底在哪里呢? 红石盯着灌木丛久久凝望,那些见缝插针的灌木没有给他即使是微不足道的提示,它们漠不关己地发出嘲笑,和它们赖以生存的潮湿沼泽一起变成了故弄玄虚的鬼巫。 红石踢出一脚泄愤,无奈决定重蹈不堪的路径。 他刚抬起脚,便看到他的脚下奋力追赶而来的埋葬虫钻进了灌木丛。 “啊!救命恩人,怎么,你们也要进这个灌木丛吗?” 红石心花怒放,他的深陷困境突然变得重于泰山,因为他可以报答他的救命恩人。 “这样太好了,也能给我一个机会回报你们,万一你们被淤泥淹没,我可以把你们捞出来!” 他毅然决然地踏出了第一步,踩在一块污泥当中,等待埋葬虫跟上他的步伐。 埋葬虫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灌木丛中蜿蜒而行,当他们赶到红石第一只脚的旁边时,红石已经全身麻木,精疲力竭。 “你们爬了这么远,到底在找什么大餐啊?虽然陪你们比我自己走还辛苦,但是你们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们,我一定会还你们的情。” 等所有埋葬虫都到达了他那只脚的前面,他才抬起另一只脚准备征服第二块领地,然而他的脚在空中悬着,一直没有落下,埋葬虫惊人的举动让他目瞪口呆。 它们在一棵带有紫红色花朵的植株面前停止行进,这是一颗巨大的魔芋,凭借着巧夺天工的欺骗手段,魔芋正散发出令埋葬虫们心驰神往的腐败气味,然而它并不是埋葬虫的食物,相反它会将埋葬虫卷入它的花瓣之中,让埋葬虫的身上裹满花粉,为它传宗接代。 最先到达的佼佼者卖力地往魔芋茎干上爬,它们以为它们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红石敲敲脑袋,他的眼力竟然如此不堪,连一片绿色之中的一朵鲜艳夺目的紫红色花朵也没能发现,难怪他找不到陈理三人走过的路径,不能体面地通过灌木丛。 越来越多埋葬虫涌向这棵魔芋,它们你争我夺,踏着同伴的身体奋力向上,寻觅那迷魂气味的来源。 “你们被骗啦!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食物,这是一株魔芋!”红石对救命恩人发出善意的提醒,“赶紧下来,要不你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埋葬虫们对于红石的劝告无动于衷,它们的坚持与毅力不容许旁人轻易动摇,在心无旁骛的不懈努力后,几乎所有的埋葬虫都到达了最终目的地——魔芋的花朵,它们紧紧簇拥,群情激昂地等待着一顿盛世大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1章 魔芋密道 红石把脚落在魔芋旁边,弯下腰去,伸手打算拂去魔芋花上的埋葬虫。 魔芋花瓣以神不知鬼不觉的速度悄无声息向内卷曲,把埋葬虫包在其中。 花瓣里边的埋葬虫惊慌失措,堆叠在一起,仓皇四窜,然而逃生的机会已然逝去。 花瓣外边有所察觉的埋葬虫顺着茎干飞快向下滑落,侥幸逃离了葬身之所。 魔芋花心满意足地收敛起伪装成腐肉的气味,它要把这些经不起诱惑的家伙囚禁一整夜,满足自己的胃口,然后等待下一批不谙世事的猎物。 红石思忖片刻,依旧没有放弃搭救救命恩人的想法,虽然它们性命无虞,但一天的囚禁在它们稍纵即逝的生命中已经算得上是经天纬地的大事了。 他抬起满是污泥的脚重重踏在魔芋结实块茎上方的土壤,反复用力踩踏,试图依靠震动逼迫魔芋花瓣舒展开来。 然而事与愿违,魔芋受到惊吓,花瓣收得更紧,几只身体露在外面一半奋力逃命的埋葬虫也完全沦陷其中。 “我就不信弄不开你!” 红石四下张望,打算折两根枝条,挑开魔芋花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让自己的手沾上腐臭。 在距他三尺远的地方,另一朵魔芋花如众星拱月般出现在泥潭里。 瞠目结舌之余,红石清晰的回忆起就在片刻之前,他的周围还只有灌木丛,并没有第二朵魔芋花。 一个大胆的想法袭上心头:这会不会就是那条他没有发现的路? 他小心翼翼跨出一步,来到第二株魔芋花下,脚下的魔芋块茎坚硬如石,红石如履平地般稳稳站立。 前方三尺远的地方又神奇的出现了一株魔芋,他惊喜过望,抬起腿打算向第三株魔芋跨去。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回头一瞥,那株裹着无数埋葬虫,狡猾无比的魔芋已经失去了踪影,就好像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只出现在他的幻梦之中。 “你们就在这待上一夜,还好要不了你们的命。下回小心点,别再上当了!” 红石奉上忠告,转过身,踩着奇迹之路穿出了灌木丛。 回到客栈时,已是夜幕时分。 石工在屋中焦急地等待红石,桌上的饭菜完好如初。 当红石衣冠不整,满身污泥出现在石工面前时,石工遭遇了人生以来最惊慌的时刻:“你……这是怎么了?” 他的眼前浮现出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画面。 “没事,呵呵,我去洗洗。”红石满不在乎,因为战胜了白杨树林和灌木丛而喜不自胜的笑容还荡漾在嘴边。 “我给你端水!”石工不能释怀,边走边回头看着红石。 洗漱完毕之后,他俩坐在饭桌前,红石抓起一个馒头往嘴里塞,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依旧独自沉浸在胜利的欢喜之中。 “石兄弟,你都去哪了,赶紧告诉我呀,你跟着陈理去了哪里?”石工抓着馒头却难以下咽。 “你,也不让,我吃口,饭……”红石支支吾吾,声音勉强透过馒头微小的缝隙不均匀地传递出来。 “好,好,你先吃!我就是看你这副狼狈的模样,有些担心你罢了。” 石工很是失落,几个时辰的心焦似火似乎只是徒劳。 “呃,我……边吃边说……”红石就着一口汤,囫囵咽下嘴里的馒头,此刻他才察觉到石工的低落情绪。 “石老哥,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今天呀,我和花花草草斗了好几个时辰!” “花花草草?它们斗得过你?”石工知道红石遍识花草树木,对它们的药理无一不精通。 “嗯,我甘拜下风,刚才狼狈的样子,你不是都看见了吗?” “石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碰到什么了?” 听说只是无害的花草,石工放下了心,才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也开始狼吞虎咽。 红石绘声绘色描述了三场恶斗,慷慨激昂的神情像是在讲述他最辉煌的战史,最后他总结道:“一定有一条进白杨树林的路,明天我必须找到那条路!”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石工被红石调动起了兴致,同时他也不想再被独自担忧的牢笼困住。 红石没有回答,埋头吃饭。 “怎么了?我不能去啊?”石工放下筷子,一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模样。 “今日已是刀山火海,我不担心自己在白杨树林里迷路,可是万一你……” “我怎么样?我就跟着你,你能出来,我就能出来,你如果不能出来,还有我陪着你呢!” 石工撸起袖子:“还有,我看你都忘了正事!难道你就是为了去和那灌木丛和白杨树林较劲才到那里的吗?陈理他们去哪了?” “哪还能留意他们,我被挡在灌木丛外,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红石终于想起了陈理,那三个诡异的背影与灌木丛和白杨树林完美融合,像是在那里深深扎根的生物。 “你看,你不能少了我,明日我和你一起去,多一双眼睛总是好的。”石工得意洋洋地握着利器,心满意足地打着饱嗝。 “那……好,明日我们先穿过灌木丛,躲在白杨树林里等着陈理他们。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消失的。” “嗯,人不会像空气一样突然就看不见了。” “这个比喻好,石老哥,没想到你的汉语能说得如此漂亮。” “我直接从朝鲜语转译过来,我们朝鲜人也这么比喻。” “哦,两个地方的人相隔万里,但是对生活的感悟还是有异曲同工之处。” “这是自然。人都是扎根黄土,头顶蓝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肯定有很多相似的经验,比如耕作农田,享受天伦之乐,害怕战争之苦……” “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红石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大明的子民……正在水深火热之中。” “石兄弟,别难过,这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我们朝鲜人对战乱的记忆并不遥远,元朝政府、红巾军还有女真人,他们都觊觎过这片土地。我总是想不通他们占领那么多地有什么用?一个人只有两只脚,踏在土地上能有多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2章 同闯屏障 “石老哥,这世上总有些人,他们的心很大很大,野心勃勃是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红石放下碗筷,走向窗边,繁星点点的夜空正在一览无遗的向他展示它的美丽,他伸手指向星空:“那里没有征服和杀戮,因为那里没有人。” 第二天,曙光初现,红石和石工在晨间最勤快飞鸟的啼鸣中匆匆上路,穿过记忆中的大道和小径,卯正时分,来到了一如昨日的灌木丛面前。 石工把头扎进灌木丛里,积极探寻神秘小路,在尝试未果后,终于放弃了大显身手的想法:“石兄弟,你说的那条路在哪儿呢?” “别着急,等向导出现。”红石镇定自若,双手背在身后,在灌木丛前来回踱步,像是视察军队的傲慢将军。 “埋葬虫?”石工把头扑得更低,他相信那种毫不起眼的小东西需要以相当近的距离去观察。 “呵呵,石老哥,站起来,用不着这样。他们是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你不会看不见的。” “哦,”石工直起腰,“石兄弟,你说那些虫子闻着腐肉的气味而来,可是我怎么没有闻到呢?” “魔芋此刻还埋在地下,你的嗅觉无法穿透那层薄薄的土壤。” “哦,看来我连一只虫子都比不上。” “哈哈哈,除此之外,你样样都比它们强,比如昨夜呼噜声震天,今早……它们来了!” 顺着红石指的方向,一朵魔芋花从污泥中奇迹般升起,埋葬虫抱着飞蛾扑火的决心,列队朝它火速前进。 红石轻轻一跃,踏在魔芋的块茎上,然后转身向石工伸出手:“来,石老哥,跳过来,踩在这儿!” 他往一边挪动,腾出了一块地方。 “我……”石工突然开始犹豫,那股探索的勇气在眨眼之间消失殆尽。 “快呀!” “我怕站不稳!”石工面红耳赤。 “有我扶着你,你怕什么,我的功夫好得很,放心!” “我怕把你……挤下去了。” “我扎马步扎了十几年,你挤得动我吗?快跳,要不我自己走了。” 石工闭上眼睛,踮起脚,在想像腾空而起的画面中惶恐地睁开眼睛,两脚哆嗦不止。 “石老哥,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陈理他们撞上,我走了!” 红石转过身,第二朵冉冉升起的魔芋花早已在咫尺之间静静等待着他。 “我跳!啊!”石工大吼一声,激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落在红石身边,紧紧环抱住红石的腰。 红石前仰后合,在石工突如其来的冲动中失去了平衡,两人像波浪一样摆动,整齐列队的埋葬虫大军再一次凭借先天的机敏嗅觉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果断放弃即将到手的猎物,匆匆掉头逃离。 红石最终找回了平衡,只是鞋子沾上些许污泥,衣领勒住脖子,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放,放开!”他拍拍石工僵直的双手,它们像钢针一样钉在他的腰间,将他的衣服往后拽。 石工睁开眼睛,脸色苍白,低头看见自己稳稳站在魔芋块茎上,绷紧的双颊渐渐松弛下来,钳住的五指也慢慢松开。 “呼,我终于跳过来了!我终于做到了!” “你怎么跳得这么突然?”红石气喘吁吁,拉好衣服。 “你说你要走了,我能不跳吗?” “我让你跳,你不跳,我要走了你才跳,你这样趁我不备跳过来,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我怎么知道,我以为你随时都准备好的!” “哎!算了,看,那一株魔芋,先说好了,你要跳吗?” “跳!跳!原来觉得可怕,现在一点都不害怕了。” 石工又是得意,又是惭愧,早知道是这样轻松的一跳,他也用不着瞻前顾后,将千方百计树立的无畏形象毁于一旦。 “等一等,那些埋葬虫又回来了,我不能让它们落入陷阱中,它们是我的救命恩人。” 红石折下一根树枝,阻断埋葬虫前行的道路。 “别管它们了,你走了它们还会再回来的,难道你一直在这不走吗?” “我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石兄弟,你这不对,你破坏了自然规律。” 石工振振有词,像是正在翻阅一部昆虫大典,并且以此为依据做出解释。 “小时候我们的村庄飞来了许多麻雀,吃掉了我们地里的一些庄稼。村里的人就等在庄稼地里打麻雀。麻雀被杀光了,可是却闹了蝗灾,蝗虫把我们所有的庄稼都吃光了。后来我们村就再也没有人打麻雀了。麻雀只是吃掉一小部分庄稼,可是同时它们也吃掉了蝗虫,我们得到了大部分的庄稼,这是自然的规律。你别想什么都得到,你也别以为你什么都会失去。” 红石瞠目结舌,惊讶于学问不多的石工深刻领悟一个他在读高深莫测的兵法和博大精深的药理时从未想过的道理——简单的自然存在规律。 “石老哥,你……说得对。魔芋要靠埋葬虫带来的花粉繁衍,各种物种之间巧妙地相互利用,我们不该瞎操心,走!” 当两人穿过灌木丛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阳光渗入大地的每个角落,带来生机和毁灭,带来兴隆和衰败。 白杨树们嘲弄般地傲视着红石和石工,它们已经等待多时。 “石兄弟,就是这些家伙把你困住了?”石工用手托着下巴,来回打量白杨树,膨胀的自信心促使他打算为红石报仇。 “哼,它们以多胜少。看不到头啊,这里到底有多少白杨树?” “管它排场有多大,你进不进得去和它们的数量无关,我们现在先躲在这棵树后面,看看陈理是怎么进去的。” 红石拉住在白杨树面前昂首阔步的石工,躲到了一根粗壮的树干后面。 石工兴致勃勃,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对每一棵白杨树进行了不动声色的侦查。 红石却因为无声的等待被倦意袭击,在幻梦之中完成了一次又一次探险。 “来了,他们来了!” 在又一个探险启程的时候,红石在石工的轻轻摇晃和低声呼叫中猝然惊醒,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向他们款款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3章 致命白杨 “有人!”其中一人忽然停住脚步,他缺了左臂,矮小精悍,短髯豹眼,凸额阔嘴,丑陋得可以吓哭孩童。 石工惊慌地看着红石,他没想到自己像蚊子叫一样轻的声音竟然会让对方察觉。 红石把手指放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再出声,同时用柔和的眼神安慰他并无大碍。 白杨树林里适逢其时刮起一阵狂风,树枝嘎吱作响,树叶狂乱飞舞,混着随风而起的沙石争相飞出树林。 三人急忙背过身去,用衣袖遮挡眼睛。 等到狂风过去之后,一个声音毫不留情的嘲笑:“哪来的人,这是风,大惊小怪!” “小心为妙,我有什么错?”缺了左臂的人迅速反驳。 “哼,动不动就吓破了胆!”他的对手不甘示弱。 “你们俩别总为一点小事吵架,要打败那个姓朱的就必须团结!”陈理厉声责备。 “是,汉帝。”两人俯首帖耳,对彼此的警惕和敌意却没有减少半分。 “你们俩去开门。”陈理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两个下属分别朝东西两侧走去。 他们这是要开什么门,为什么两个人分开走?难道要开两扇门吗? 红石屏住呼吸,生怕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陈理的两个下属在东西两侧站定后,同时向前跨出一步,单手抱住正对着他们的那棵白杨树,用力一转。 陈理面前的坚实地面陡然变成了两扇活动的门,渐渐向两侧打开,一个一丈见方的地洞出现在他面前。 陈理走上前去,踏入地洞里,身体慢慢下沉,他的脑袋消失在地面上之后,他的两个下属才在洞口会和,同时踏入其中。 等他们也完全进入了地下,洞口随即闭合,地面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只有无名小草坚韧地杂根在土壤里。 “走,我们过去看看。”红石从白杨树后走出来。 “神奇!你们天朝的人真是太神奇了!”石工瞠目结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一丈见方伸缩自如的地面。 “这有什么神奇的?战争中经常用这种方法躲避敌人。”红石不以为然,胸有成竹的以为自己找到了入口。 “你见多识广,我是头一次看见嘛!” 他们来到陈理站立的地方,红石俯下身去,试图找出地面上的缝隙。 石工用脚轻轻试探那扇曾经打开的门,生怕一不小心掉进洞里。 “放心,就怕你进不去,你还怕掉下去?”红石苦笑,“石老哥,你也帮忙看看有没有缝隙,这块地肯定可以移动。” 两人摸索了半个时辰,揪起一堆扰乱侦查的野草,清掉几掊妨碍视线的沙石,最终一无所获,那块地坚不可摧,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没有留下任何曾经变成一个洞口的迹象。 红石站起身来左右张望,曾经被陈理的下属转动过的那两棵白杨树也无从寻觅。 “你在看什么?”石工跟着红石扭动脖子。 “石老哥,你记得陈理的手下转动的是哪两棵树吗?” “不记得。用得着记吗?既然能转动,那么那棵树肯定可以看得出痕迹。” 石工自信推断,没有因为找不到入口而气馁。 “这倒不一定。如果能看得出痕迹,那就不叫机关了。”红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机关?石兄弟,机关是什么东西?” “机关是……,一下子和你说不清楚。赶紧,你往东,我往西,我们去找找那两棵树。” “怎么找?” “我的好大哥,可是你自己刚才说的,那树能转动就一定有痕迹啊!” “哦,哦,对,我,嘿嘿,去找找看。” “你往东走二十步,刚才我目测了一下大概是这个距离。” “嗯,石兄弟,还是你行,该记住的都记住了。” “快走,二十步。” 两个人背对背往前走,边走边数步子。 数到二十时,红石停住脚步,迫切地趴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树的根部上仔细查看,发现这棵树完好如初,没有被切割的迹象。 这时,他的脑子里又冒出另外一个问题: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这树如果能转动,那么它怎么还能活着?无论它是连根一起转动,还是只是树干转动,它都会枯死。 红石朝东边望去,石工正绕着一棵树摸索,认真的样子前所未见。 红石的目光又落到了面前这棵千篇一律的白杨树上,从高度、直径、枝叶、分叉、树皮,所有能看见的角度细细观察,并且也对旁边的几棵树进行了探索,以防万一自己目测的位置不够精准。 就在他一次又一次陷入迷茫的时候,石工朝他走了过来。 “没发现哪棵树被转过呀!我都检查了好几棵树了。” 他终于表露出了沮丧,自从他在人生第一次成功的跳跃之后,那昂扬的斗志直到此时才低下了头。 “嗯,我也没发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地洞,两棵白杨树,我觉得自己刚才所见似乎是做了一场梦。” “不是梦,我也看见了!两个人不可能同时做同样的梦!” 石工十分笃定,他的眼睛依旧在白杨树之间来回扫视。 忽然,他走到一棵白杨树前,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眼神,双臂抱住树干。 “你干什么?”红石冲上前去。 “我试一试。”石工斩钉截铁。 “不行!”红石伸手阻止,就在他的手触碰到石工手臂正准备发力的时候,欣喜之情涌上石工干瘦的脸颊,他无所顾忌地尖叫:“它会动!” 白杨树连着根以及根部土壤由南至北转动,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缓缓开启,它周围的土壤和树干依旧纹丝不动,一成不变的格局猝然打破。 红石咧开嘴,扬起眉毛,迎接意想不到的收获,感慨破解迷思有时靠的纯粹是运气。 “石老哥,我到另一头去看一看……”他的腿才迈开一步,一股淡淡的烟雾从裂开的地缝中袅袅上升,瞬间变得浓烈刺鼻,弥漫在他们周围,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快……跑……”石工一头栽倒在地上,沉重的身躯笨拙的扭动了几下,最终不再动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4章 被人救下 “石老哥……”红石冲上前去拖拽石工,浓烟贪婪地钻进他的鼻孔、嘴巴、耳朵和眼睛里,充斥他的身体,仿佛要把他托起,然后带到天上。 他挟住石工的双臂,奋力向烟雾区域之外拖拽,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眼前的白色烟雾渐渐昏黑,石工的双臂离他而去,终于他迷失在无边的深渊里。 梦中他坐在云端,俯视大地,看见鲜血染红了清新的山谷,浸润了碧绿的草原,在奔腾的江河中弥漫开来,乌云渐渐向他聚拢,直到遮蔽了最后一束阳光。 “不要!”他掉下云端,在摇摇欲坠的惶恐中惊醒过来,额头上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脊背僵直麻木,只感觉到万劫不复的寒冷。 红石睁开眼睛,熟悉的帘帐,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这里是他投宿的客栈。 他侧过头,看见石工躺在他身边一动不动,不匀称的气息表明他的身体所受到的威胁仍旧没有解除。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取出两粒药丸,侧过身,将其中一粒塞进石工的嘴里,然后将另一粒塞进自己的嘴里,继续躺着,开始记忆。 他的记忆从穿过灌木丛之后开始,他们看见陈理的下属转动东西两侧的白杨树,三人进入位于中间的一个地洞之中。 他们如法炮制,可是却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烟雾,当场失去了知觉。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哪两棵白杨树才是打开地洞入口的关键?还有另一个他更迫不及待想知道的问题,是谁把他和石工弄回来的? 后者预示着有人发现了他们,并且这个人对他们没有恶意,还把他们送回客栈,他到底是谁? 直觉告诉红石这个人不可能是陈理和他面无表情的下属,他不相信那三张不讲情面的脸会善待他们。 但是几乎可以肯定,在那样一个隐蔽地方出现的人应该是陈理的同伙,难道他的同伙中还有如此宽厚仁善之辈? 即使有,那个人不杀他们已是最好的结局,又何必大费周章把他送回客栈?这个人是否与他们有一点到目前为止不为他们所知的渊源? 思前想后,红石得不到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谜团越变越大,超过了他解开它们的欲望临界,他果断放弃,让自己得到片刻安宁。 石工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红石慌忙坐起身,只见石工紧闭双眼,脸庞紫得像猪肝,嘴唇白得像纸,他的五官无意识地拧在一起对抗痛苦。 “石老哥,你怎么了?”红石伸手抓起石工的手腕,为他把脉。 石工的脉搏时强时弱,时缓时急,像是任性孩子的哭闹声。 “石老哥,你醒醒!”红石轻轻拍打石工的脸颊,从怀中取出神鞭泪,他原先以为石工所中的毒不需要用神鞭泪这种强效的解药来解。 石工服下神鞭泪后,气息渐渐均匀,厚重的紫色也从他的脸上慢慢褪去,像是揭开了一张新生的脸。 石工的眼睛睁开了一道缝,迷糊地看着近在眼前的红石的硕大脑袋,重新流淌血液的双唇一张一合,努力捕捉藏匿踪迹的词汇:“石——兄——弟……” “石老哥,我在这呢,你感觉怎么样?”红石紧紧握住石工冰凉的双手,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的鼻子涌上酸楚。 “疼……”石工的眼睛重新合上,紧紧皱起,眼周生出数不清的皱纹。 “哪里疼?”红石轻拍石工的胸脯。 “全——身……” “我给你拍拍,拍打有助于缓解疼痛。”红石站在床边,以娴熟的手法,从百会穴到涌泉穴逐一拍打石工的各条经络。 石工慢慢停止了呻吟,疏通的经络里注满了元气,驱散了疲劳和痛楚,他的身体焕然一新。 “石兄弟,谢谢你,我好多了,你歇歇!”石工面带微笑,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幸运。 红石直起身,一阵眩晕袭来,他用手撑着床头,在整个房间开始天旋地转的错觉中,凝神运气,慢慢吐纳,直到丹田之气带动血液传达到了脑袋,他才稳定下心神。 “石兄弟……”石工撑着手肘,挣扎着起身。 “我没事了,石老哥,放心,呵呵,恐怕是饿了,从昨天到现在,我们滴水未进呢!我让小二拿一些吃的来。” 红石缓缓下了床,转身出了房间。 等他端着几个馒头和小菜回到屋中的时候,石工面对着墙搓揉眼睛,吸缩鼻子,脊背毫无节奏地起伏。 “石老哥,你怎么了?”红石放下饭菜,奔到床边。 “我对不起你……”石工低声支吾,吞咽的声音像浪潮一样淹没了说话声。 “什么?石老哥,你说什么?” “我对不起你,石兄弟。”石工转过头来,眼睛通红。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是我连累了你……” “石兄弟,要不我们别再寻人了,也不要管什么陈理,你回中原去,如果你不嫌我烦,我就陪着你。”石工眼中充满期待。 “这……石老哥,你怎么突然说这些,我相信太上王会帮我找到人的……” “他找不到!”石工怒气冲冲,像是在生红石的气,又像是在生太上王的气,或者在生他自己的气。 红石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石工,暴躁激动,不可理喻,面红耳赤的像是想要找人拼命。 “石兄弟,我不想你出事,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慌,总觉得你越找就越没好事。昨天,你差点没了命,我倒无所谓,贱命一条,可是你还有大好前程!” 石工泪如雨下,毫无顾忌的放声痛哭。 红石低下头,想起一个多月来,在茫茫人海之中四处碰壁,心焦似火,想起多少次希望落空后的无尽失落,但他还想起了辗转反侧的夜晚,他在黑暗中勾勒出未曾谋面的亲人的轮廓,他总觉得,他就在那里等着他。 “不,石老哥,我要继续找,一定要继续找,我总有种预感,我能找到他,这预感很强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5章 近在眼前 “石兄弟,你找不到……”石工摇摇头,迷离的眼神在恍恍惚惚中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石老哥……” “因为我骗了你……”石工的声音断断续续。 “什么?你骗了我?”红石心慌意乱,隐隐地感觉到他一直想要抓住的东西即将揭示它的真面目。 “我姐姐死了,我哥哥离开了我……” “你的姐姐?你的哥哥?从来都没有听你提起过。”红石的心在嗓子眼怦怦狂跳。 “我……就是你要找的人,石兄弟,我骗了你……” 石工怔怔望着红石,挂在眼角的泪珠仿佛凝固,在那出神的注视中,有他的姐姐,他的哥哥,他们的欢声笑语,还有猝然崩塌的瞬间。 “石老哥……”红石声音颤抖,“你,你真的是我要找的人?” “我骗了你……我骗了你……”石工喃喃自语,“姐姐,对不起!大哥,对不起!我,我真没用,我……” 石工泣不成声,在突然而至的过往中痛苦挣扎。 “舅舅!”红石伸出手,慢慢靠近石工,不敢相信自己万里追寻的亲人竟然就在眼前。 石工从幻梦中惊醒过来,猛然坐起身体,抓住红石的手臂:“石兄弟,你叫我什么?” “舅舅!”红石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泪水倾盆而下。 “舅舅,我也撒了谎,我……我要找的那个人不是朋友的亲人,是我自己的亲人!??妃是我的亲娘!你是我的亲舅舅!” “石……红石,”石工用袖子粗鲁的抹掉眼泪,小心翼翼盯着红石,生怕自己有所误解,“红石,你再说一遍!” “舅舅,你没有听错,我是你的外甥!” 红石扑上去搂住石工的肩膀,这个肩膀他似曾相识,在他还未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一双同样有力的肩膀搭建了一个温暖的臂弯,带给他独一无二的幸福。 春季的正午,阳光普照,红石在生命的转折和摇摆之时常常感受到的软弱无力被一种信念彻底驱除,这种信念是冬日的阳光,夏日的微风,秋日的硕果,春日的细雨,这种信念照亮了阴霾,洗涤了污秽,这种信念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坦然回望过去——那些令他瑟瑟发抖的残酷现实,他把它们塑造成最锋利的武器,他坚定了那些摇摇欲坠的想法,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向往荡漾心田,从未有过的幸福洋溢全身。 “舅舅,你饿了,我给你盛一碗粥来。” 红石抹掉眼泪,泪痕融化在甜甜的笑容中。 “我下床,别把床弄脏了。”石工的脸上也带着笑,但更多的是惭愧。 “舅舅,小心,慢一些,您中的毒虽然已经清除,但是元气还未恢复。” 红石贴心地扶着石工走到桌子旁坐下,盛好粥,并且把馒头、肉末豆腐、花生和咸菜摆到石工的面前,又给他递上勺子和筷子。 石工低头啃着馒头,始终没有去夹其他的菜,许多话堵在嘴里吐不出来又难以下咽。 “您……没事,舅舅?” “没事,没事,我……”石工抬起头,“红石,你怪不怪舅舅?” “怪什么?现在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我一直待在你身边,却不告诉你……我……” “不怪不怪,你自然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最终都会告诉我的,再说你也不知道我要找的是亲人。” “哎!都怪我!红石,我是个软弱的人,我像是躲在壳里的乌龟,不敢面对现实,我怕想起过去,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石工用力抓挠前额,几道指甲滑过的印迹中渗出点点血渍。 “舅舅,别挠了!”红石抓住石工的手,“来,边吃边说,你才啃了几口馒头,怎么够恢复体力呢?多吃些菜!” “你小子怎么像我的长辈似的?”石工瞟了红石一眼,沉闷的脸色渐渐开朗起来。 “呵呵,您是长辈,这些日子还是您照顾我多些。舅舅,您不叫石工,您的真名……哎呀,舅舅,您给我暗示了,是我自己不长心啊,没认出您,不怪您,是我的疏忽!” “呵呵,幸好没被你拆穿了,给了我这么长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石工,石工,不就是半个“??”字吗?” “你怎么可能想到这个?那时,你说要找姓??的人,我就知道你找的恐怕是我,因为全朝鲜姓??的人没有几个。直到你和太上王的对话,我才完全肯定你要找的那个人就是我。” “您怎么今日愿意告诉我了?” “我……怕我再也醒不过来,没机会告诉你真相。” “舅舅,我还有一个舅舅在中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哪?” “因为你母亲的死,三十多年前他就去了中土,我们有三十多年没联系了,不知道现在他是否还在人世。” 石工的脸上又爬满了忧色,在试图被遗忘的记忆当中艰难游走。 “舅舅,我们不说了,您不想提起就不要提了。”红石给石工夹了一筷子菜。 “不,我要把所有事都告诉你,红石。当年你母亲离世的消息传到朝鲜,我们兄弟俩都非常震惊。自从她嫁给朱元璋后,送来过几十封信,一直都说自己得到朱元璋的疼爱,生活得十分幸福。” “可是她生下第三个孩子后,她只来过两封信。一封说她总是做噩梦,十分怀念故土。另一封说她要带着她最小的孩子回来看望我们。当我和大哥正满心欢喜地等待她回来的时候,却突然传来了她的噩耗。哥哥不相信你的母亲会莫名其妙地死去,于是他去了中土调查真相。” 石工的脸一阵白一阵青,拽紧的拳头在大腿上用力摩擦。 “我母亲确实死得冤!”红石声音低沉,颓废的靠在椅背上。 “她……你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恐惧吞噬了石工的眼睛,三十多年来他想知道却又不得而知,想逃避却又无法忘记的事实即将赤裸裸地呈现在面前,他惶恐的神情像是站在悬崖边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6章 尘封往事 “舅舅!”承受着巨大痛苦的红石开始呜咽,从来没有人这样静静坐在他的面前,听他诉说这件改变他一生的事情。 “红石,你说,你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石工从红石的痛苦中得到了支撑,带着努力表露出的镇定神情,决心面对最残忍的事实,给自己的亲人带来慰藉。 “她是被朱元璋害死的,因为……” 红石再度泣不成声,尽管过去了十几年,尽管他的伤疤早已结痂,尽管在多年灰暗的日子里他早已习惯了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但是此刻他仿佛置身于刺骨的冰窖,他没想到自己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石工轻拍红石的背,坚忍伺机而动的战栗,将呵护红石的心意填满心房。 红石渐渐平静下来,吐出一口长气,缓缓说出最撕心裂肺的话:“因为我的出生。” “你的出生?这……” “朱元璋手下的那些狗官说我的出生会给他带来灾难,要杀了我。母亲为了保护我,把我送到了一个姓李的官宦之家,她自己……抱着一个死婴跳崖身亡。” “湘灵,为……为什么要跳崖?”湘灵秀美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温柔的声音回响在耳畔,石工侧过脸,痛苦的闭上眼睛。 “为了让朱元璋相信我已经死掉了。” “姐姐,你为什么不带着红石回朝鲜来,不是说好了要回来吗?”石工轻声呢喃,“我和哥哥一直等着你,我们一直在等你……” “舅舅,娘,娘肯定也想见到你们,她……为了我,她牺牲了自己。” 红石悲痛欲绝,如果他可以做主,他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不,你不要怪你自己,湘灵做出这个选择,一定是最让她欣慰的选择。” 石工把红石的头揽在怀中,轻轻抚摸,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释放了压抑已久的情绪,红石抬起头来,他从石工的眼里看见豆蔻年华美丽的母亲,石工也从红石的眼里看见为人母亲幸福的姐姐,他们在对方身上努力寻找他们最爱的人的身影,安抚饥渴的思念。 “红石,你真像你母亲,尤其是这双眼睛。”石工说道,“这些年你一个人扛着这些事,真是吃够了苦头!”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老天可怜我,让我找到了你,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我想以后每天我做梦的时候都会笑的。” “红石,收养你的那家人对你好吗?” “好,我爹我娘对我特别好,尤其是我娘,我爹严厉了些,不过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那就好。他们真是好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去拜谢他们。” “舅舅……没有这个机会了……” 红石低垂眼帘:“他们也被朱元璋杀了。我爹是和朱元璋一起打江山的开国功臣,朱元璋把这些人都杀光了。” “朱元璋!他怎么这么狠毒,谁都不放过!”石工瞪着眼睛,拽着拳头。 “舅舅,我曾经想过报仇……” “红石,我帮你!” “不,我想错了……”红石摇摇头,清晰的看到他曾经刻骨铭心的挣扎已然幻化成烟云。 “朱元璋已经入土,现在的皇帝并没有罪,而且还是个好皇帝。” “红石,舅舅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石工拽紧拳头,复仇的火焰在眼中一闪而过,虽然他是个懦弱的人,但在这一瞬间填满他心房的正是这始料未及的冲动。 “嗯,不说这些了。舅舅,你叫什么名字?还有另外一个舅舅,他叫什么名字?” “哥哥叫怀瑾,我叫握瑜。来自你们汉族的一个成语——怀瑾握瑜。我的父亲特别喜欢汉族文化,而且很精通,当然,这只是相对于朝鲜人来说。怀瑾握瑜是个寓意很好的词,对?” “嗯,怀揣纯洁无瑕的美玉,品德高尚。” “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他希望我们兄弟俩成为品德高尚的人。哥哥是,不过我不是。” “舅舅,别这么说,你也是。” ??握瑜苦笑一声:“自从姐姐过世,哥哥去了中原之后,我就像垃圾一样活着,被扫到这里,被扫到那里,四处漂泊,活一天算一天……” 红石紧紧抓住??握瑜的手:“舅舅,你现在有我了,我也有你了,我们好好活着,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天!” “嗯!”??握瑜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但是依旧可以觅得惶恐不安的踪迹,在他心灰意冷的生涯中,从未料到幸福会突然而至。 “对了,红石,我们明天再去白杨树林,看看那陈理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说不定对我们会有用。” “不去了,我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我明天就带你回中原,对了,还要到景福宫去和太上王说一声,让他高兴高兴。” 红石手舞足蹈,陶醉在未来计划的想象中——和舅舅一起游历名川,带他认识徐妙锦,找一个风景宜人的小镇安度余年。 “不行!”??握瑜猛拍桌子,站起身来。 “怎么了?舅舅?”红石不解的看着??握瑜,“你不想和我回中原?” “不是……”??握瑜收起不合适宜的激情,慢慢坐下,“虽然你不报仇了,可是说不定我们可以从陈理那里发现什么秘密,说不定,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呢,太上王不是说有宝藏吗?” “既然我们不报仇了,管它惊喜是什么,宝藏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的,我是舅舅。”??握瑜无法解释,忐忑不安的晃动身体,在囫囵吞下巨大的惊喜和悲痛的同时,他总觉得要抓住什么,以此作为弥补。 “可是我们找不到可以开启机关的两棵树。”红石挠挠前额,他从舅舅那里感染了这个对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的习惯。 “再找找,我相信一定会有记号或者什么特征,他们能找得到,我们一定也能找得到。” ??握瑜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信心,在确认了和红石的亲属关系之后,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东西正在潜移默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7章 记号消失 一如昨日,太阳还没从地平线上升起,两人就从客栈出发,辗转在似乎有了默契的道路上。 他们提前了一刻钟到达灌木丛,轻而易举踏过心有灵犀的魔芋块茎,来到一成不变的白杨树林前,它们高傲地散发着无坚可摧的威力。 红石神采奕奕,时不时侧头回望舅舅,尽情享受舅舅的陪伴,心满意足的感受久旱逢甘雨的喜悦。 一种无形的力量在他心中滋长,他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强大,并且确定自己所做的事正确而且有意义。 “别怕,舅舅,一切有我,今天我不会让你再受伤了。”在耀武扬威的白杨树面前,红石给舅舅送去一个微笑。 “红石,我没事,别管我,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握瑜稳定情绪,鼓足勇气去克服与生俱来的怯弱。 “嗯,我先观察一下,今天不能贸然行事,或许这每一棵树都藏着机关,而且形态各异。”红石的目光从一棵棵白杨树上掠过,虽然它们将致命的危险隐藏在暗处,但红石相信既然他对付得了人,那么这些被人赋予了邪恶的生物就不可能无懈可击。 “要不要等他们来了,我们看清楚他们到底转的是哪两棵树?”??握瑜积极的提出自己的建议。 “那么远的距离,很难确定他们转的是哪两棵树。我先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破绽。” “好,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 红石首先走到地洞上方,这是昨日陈理进入地下的入口,它与周围的地面没有什么区别,干涸的土块上长着稀稀疏疏的杂草,没有缝隙,没有可以移动的痕迹。 ??握瑜用力跳了几下,地面纹丝不动,飞扬的尘土欢欣雀跃的向上用力的窜,钻他们的鼻子中,耳朵中,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和鞋子上。 “咳咳咳!舅舅,别……跳……”红石拉着??握瑜往一旁闪去。 “奇怪,怎么会没动静呢?如果那底下是空的,跳出来的声音不一样啊!”??握瑜的人生经验遇到了瓶颈。 “哼,他们鬼的很,不会让你轻易发现地洞入口的。”红石摇摇头,“还好我昨日留了个心眼,在树上做了记号,走,看看去!” 红石往西走了二十步,来到昨日被他们转动的那棵白杨树前。??握瑜寸步不离跟在红石身后。 “咦,我在这里做了一个记号,怎么没有了?”红石盯着离地面一尺的树干,昨日他在这个地方剥下了一小块树皮,但是此刻它完好无缺,没有任何破损。 红石绕着白杨树走了一圈,凭借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记号,他不得不承认这棵树并非昨日冒出烟雾的那棵树。 “红石,是不是你的步子大小有差距?”??握瑜机敏的想到了一个最大的可能性,“你再看看它左右的两棵树?” 红石按照舅舅所说,仔细观察了旁边的两棵白杨树,仍然没有发现他做的记号,他继续向旁侧延伸,依旧没有在另外两棵白杨树上发现端倪。 “舅舅,我们到另一头看一看,你能记得昨天你转动的是哪棵白杨树吗?”红石随口一问,他不指望舅舅记得那被转动过的白杨树。 “哎,这我哪能记得?这树和人不一样,人靠脸辨别,树都是直筒筒的,长得全部一样。”??握瑜皱着眉头,不过他的无奈看起来有些做作。 “唉!”红石也叹了一口气,双手叉在腰上,茫然地扫视着面前的几株白杨树,心知肚明那一棵罪魁祸首正在隐秘的角落讥笑他的无奈。 “嘿嘿!”??握瑜拍拍红石的肩膀,一副坏笑挂在脸上,“虽然我不记得,但是……我也做了记号!” “真的?舅舅,你……”红石大喜过望,虽然舅舅所做的记号或许也会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他体会到了一种与家人血缘上的亲密无间。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傻吗?”??握瑜抬脚就往东侧走去。 “什么记号,舅舅?”红石赶紧跟了上去。 “走,我带你去看!”??握瑜得意洋洋,像是要展示珍藏的聚宝盆,却没有多想那聚宝盆是否会变成破铜烂瓦。 两人重新来到地洞上方,数着步子,朝东面走了二十步。 在他们停止步伐的那棵白杨面前,??握瑜抬头仰望,绕着树干转了一圈,眉头紧蹙,口中不停地发出疑问。 “怎么了,舅舅,不是这棵吗?你到底做的是什么记号?”红石已经不再抱有希望,猜测舅舅做的记号也像他做的记号一样神秘的消失了。 “我,我把腰带挂在枝桠上了,可是……它也不见了!”石工挠了挠前额。 红石指指两旁,两人默契地各朝一侧走去,以做记号的这棵白杨树为中心将范围扩大至它周边的五六棵白杨树,在徒劳的之后,他们最终确信这种神秘的现象是人为所致。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我的腰带,被他们取了下来?”??握瑜瞪大眼睛,凭着一腔热情支撑起来的自信在风雨之中飘摇。 “很有可能,否则这些树就是被附上了鬼魂。”红石双手一摊,虽然毫无头绪,但依旧没有失去说笑的兴致。 “啊!红石,真有鬼魂?他们在不在这附近?”??握瑜惊慌失措,赶紧躲到红石身后,保护红石的诺言被彻底遗忘。 他的这一生没有什么不怕的,尤其怕鬼,在当流浪汉期间,他很少独来独往,宁愿与一干流浪汉分享少的可怜的食物,也不愿独自一人流浪。 而且他对鬼魂的存在深信不疑,有人的存在,必定就会有鬼的存在,这就是他的逻辑。有人问他鬼是从哪里来的?他会问对方人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应该是一片鬼林,这些白杨树现在看着老老实实的,可能到了晚上他们就到处乱窜,像鬼一样在这里飘荡。” 红石变本加厉,阴森可怖的语调可以吓哭最大胆的孩子,他没有意识到一个在他心目中不存在的东西会把人吓倒,也没有料到这一类他和道衍你来我往的日常玩笑竟然会被舅舅当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8章 白莲教主 鸡皮疙瘩从??握瑜的后背爬往全身,但在他开始哆嗦之前,他想到了几个时辰之前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并开始与退缩顽强搏斗。 “红石……”??握瑜的搏斗以失败告终,他逃出白杨树林,沐浴在阳光之中,“我们走……” “没有鬼,别怕,舅舅!”看见舅舅惨白的脸色,红石才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对舅舅来说是噩梦。 “没有鬼,我在开玩笑呢!只有人在捣鬼,哪有真的鬼魂?”红石来到??握瑜身旁,赶紧言归正传,道出真正的推测。 “这些树可能都有机关,所以会移动,我们做了记号的那两棵树一定被移到了其他地方。所以,看他们选的是哪两棵树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我们必须发现其中的规律。我再去……嘘!他们来了,快躲起来!” 红石拉着??握瑜迅速潜伏到树林里。 陈理率先穿出灌木丛,在他的那两个断臂的下属出现之前,一个女子快步走了出来。 二雨!红石差点失声惊呼,身体失去重心,一手撑着地面,单膝跪在地上,伴着细微的沙沙声,脚下的干燥枯叶支离破碎。 晨曦的微光洒在马二雨纤细修长的身体上,略显疲倦的脸庞隐藏了往日的温柔,一种红石从未看见过的刚毅决绝雕刻着她的轮廓。 马二雨握着拳头,步履轻盈,身着土黄布衫,踏着墨黑布鞋,腰系粗糙麻条,手腕上的袖口被紧紧束在一起,俨然一副侠女作派。 “二雨,此番你多待几日。明日,你与我一起去见那李芳远,向他宣传一下白莲教的教义。最近他对我颇有疑心,派人跟踪过我们好几次。” 陈理边走边说,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是,汉帝!”马二雨在陈理身后恭恭敬敬地回答。 “左护卫,明日你假意到城外接教主,然后和教主一起进宫。”陈理继续发号施令。 “是,汉帝!” 红石全身麻木,感觉自己渐渐下沉,陷入土中,并且被不断涌向他的沙土压得喘不过气来。 教主?马二雨是教主?就是刚才陈理提到的白莲教的教主? 他看见两个月前和他待在一起游山玩水的浪漫少女,看见和他共闯松亭关的患难之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把那个柔情蜜意,腼腆乖巧的马二雨和白莲教教主联系起来,他想当面质问马二雨,他要她亲口告诉他这只是误会。 红石对白莲教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们喜欢暗中行动,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教派。马二雨深藏在这样一个教派中,她想做什么?难道她也像他一样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正是因为这个秘密,马二雨才习武练拳,而并不是像马二雨亲口告诉他的那样,是为了帮助燕王起义? “二雨,还记得怎么进地道的入口吗?”陈理问道。 ??握瑜兴奋地碰了碰呆若木鸡的红石,小心翼翼等待着从天而降的午餐。 红石甩了甩头赶走恍惚,聚神屏息。他的情绪容易摇摆,也容易稳定。摇摆是因为他太重感情,稳定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的警醒。 “汉帝,属下记得!左护卫,我代替你往东,右护卫,你往西!”马二雨伸直双臂,指向东西。 “是,教主!”左右护卫异口同声,面对白莲教教主也给予了对汉帝一般无二的尊重。 ??握瑜失望地垂下脑袋。红石情不自禁开始数着马二雨的步子,把片刻之前有关数步子只是徒劳的言论抛诸脑后。 马二雨走了十步便即停下。 红石看向西面的右护卫,他也停下了脚步。 马二雨和右护卫环抱大树,同时转动树干。 陈理面前的地道之门又一次如期打开,眨眼之间,四人便消失在白杨树林的面前。 “这一次他们走的是十步!”??握瑜唉声叹气,“对他们来说,这就像在撑开的竹竿上晾晒衣服一样简单,可是,我们却摸不透这衣服是怎么挂上竹竿的。唉!那个女的怎么不先说说要找哪棵树呢?我还以为这回我们可以偷听到他们的诀窍了。” 红石一动不动,他没有听到舅舅说的话,在马二雨的背影消失的时候,他又一次沉浸在了疑惑和震惊之中。 “红石,你怎么了?他们走了,可以说话了呀!”??握瑜推了推红石。 “哦……走……出去看看。”红石站起身,艰难的挪动了脚步。 “现在我们要怎么办?”站在一排白杨树前,??握瑜感觉自己像个不能发号施令的将军。 “舅舅,你跟着我。”红石不打算让舅舅单独行事,以免再次遇到危险。 他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无论是走十步还是二十步,都没有看出任何端倪,尽管他明确的知道关键不在步数,可是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可把握的线索。 每一棵白杨树都戏谑地看着他从面前经过,不显示任何一点暗示,就像他是它们期待已久的玩伴,迟迟不肯揭示谜底。 头顶上的太阳逐渐凶悍起来,显示出夏日提早到达的征兆,它毫不留情地打劫红石和??握瑜身体内宝贵的水分,消耗他们的体力。 “舅舅,你年纪大了,别在这里晒着,到树林里躲一躲!”口干舌燥的红石在另一头高声喊叫。 “不行!我陪你,你这么辛苦走来走去,我还站着不动呢。” ??握瑜大幅度摆动手臂,让红石看见他的决心,汗珠挂在他稀疏的头发上,布满皱纹的额头上,花白的眉毛上,钻进他干涩的眼睛里。 “听话,舅舅!如果你晕倒了,那不是没人帮我了吗?”红石恳求道。 “呃,好,那你有事叫我!” ??握瑜抬起汗湿的手,试图抹掉令眼睛生疼的汗水,结果更多苦咸的汗水溜进他的眼睛,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跌跌撞撞走入树林,摸索到衣服上唯一一小块干燥的衣角,用它轻轻按揉眼睛,这才使模糊的视线又明亮了起来。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9章 阴森地道 “红石,你也来歇歇,别中暑了!”??握瑜向红石招了招手。 红石没有回应,眼里陡然露出狂喜,心中想起“咚咚咚”的鼓声。 “红石!进树林里!”??握瑜的声音有了警告的意味。 红石置若罔闻,自顾自地从东边走到西边,进行最后一次确认。 ??握瑜脱下衣服,拧干衣服上的汗水,又用这半湿不干的衣服抹掉额头和头发里的汗,以免它们再次对他的眼睛发起进攻,确认暂时不会有汗水阻碍他的视线后,他走出树林,来到红石身旁。 “红石,看你满脸通红的,身体要紧,舅舅的话你不听了?” “舅舅,我找到那两棵树了!”红石眉飞色舞,一把抱起舅舅,转了两圈。 “哈哈!真的?红石,你怎么找到的?是哪两棵?” “回去再和你说。舅舅,我们现在要先打开地道的门。” “对,事有轻重缓急。” “舅舅,跟我来。”红石把??握瑜带到了一棵白杨树的面前,“等我喊一二三,咱们俩同时转动树干。” “好!”??握瑜抬头望了望面前的这棵树,又习惯性的与边上的两棵树做出比较,没有发现什么不同,无奈摇头笑道,“还是外甥聪明,要是我这糟老头子也能发现的话,那就不是什么机关了,呵呵!” 红石走到另一棵树的面前站定,抱着树干,开始喊:“一、二、三!” 两人同时转动树干,“哐当”一声从红石和??握瑜之间传出,期待已久的地洞张开大口,里面放出阵阵凉气,友好地迎接他们的到来。 “门开了!”二人迅速相向而跑,在洞口前不顾深入敌腹的危险,毫不犹豫钻入其中,来到另一个神奇的世界。 地道弯弯曲曲,越往里越宽敞。最初令他们舒适的凉气变得阴森刺骨,寒意和恐惧不断试探他们的底线,意图击垮他们的意志。 幸好每隔一两丈,就有一盏灯照明,这在某种程度上减少了他们的恐惧。 虽然黑暗能保护他们,但是也能让他们迷失方向,尤其是在无法得到方位指向的地下。 “听,有声音!”红石尽量压低声音,但它们还是在触碰到墙壁之后反弹回来,形成了持久不衰的回音。 “好像是兵器的声音。小心点,别被他们看见了。”??握瑜汲取经验,只做出相应的口型。 离声音越近,他们的脚步越慢,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大胆的放开,因为它可以完全被掩盖在令人抓狂的噪音之中。 在一盏昏暗的油灯下,红石终于看见密密麻麻堆叠在一起的刀枪,一个难以想象的巨大兵器制造所出现在他们面前,它转过无数个弯道,以至于无法判断究竟哪里才是尽头。 “哇!”??握瑜惊叫,声音在他的喉咙里转了一个弯,又猝然撤退,只留下一道沉重的呼吸。 四、五十个工匠在各自的操作台上娴熟的敲敲打打,上面同时放置着三四把各式各样未完工的兵器,他们可以记住任何一次打击该分配给哪一个兵器。 红石的眼睛落在一只闪闪发光的飞挝上,他曾经在胡惟庸府邸的门口看见过俱卢族护卫使用飞挝,但弃暗投明之后,他们再也不肯使用这种阴毒的武器。 红石悄悄移动手中的铜棒,想象着与飞挝对敌的局面,从不同角度抵挡它的钩爪,最终发现这是一种致命的武器,如果飞挝的主人技艺精湛,他没有把握出奇制胜。 “趴下,我们爬过去。”??握瑜对红石说。 四尺高的操作台遮挡了它后面的工匠的视线,两人四肢并用,爬行前进,经过一个又一个全神贯注的工匠,在三丈路程之后,他们来到一个小转弯。 红石探出半个脑袋,如法炮制的四个操作台进入他的眼帘,正如他所料,这个兵器制造所大的难以想象。 两人继续往前爬,来到另一个没有什么不同的转弯,就在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握瑜出了意外。 他瘦弱的四肢无法支撑他的身体,身子朝操作台的侧壁倾斜,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红石急忙转头,伸手去扶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的??握瑜。 ??握瑜不敢再出声,张大嘴巴做出了一个口型,问红石该怎么办。 红石摆摆手,示意??握瑜不要紧张。 两人待在原地,像泥塑雕像一样纹丝不动,等待片刻,毫无察觉的工匠始终在有节奏的敲打兵器。 ??握瑜苦笑,神情沮丧,把自己大惊小怪的举动归咎为从他出生起就纠缠他的怯懦无能,他担心自己不但帮不了红石,还会成为他的拖累。 红石竖起大拇指鼓励??握瑜,握紧拳头给他加油,心中却暗自后悔,没有顾及舅舅年老体弱,让他经受这种不该由他承受的痛苦。 ??握瑜咬紧牙关,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轻轻戳了一下红石的手臂,示意他继续探索。 红石回到弯处,探出头去,又以最快的速度缩回来,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正朝他们走来。 片刻之前,兵器制造的噪音救了他们,可是它同时也庇护了来人的脚步声。 “有人,躲起来!”红石拉起??握瑜往兵器制造所里面爬去,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兵器制造所是唯一有可能提供屏障的地方。 好运气就像天上的馅饼一样掉在他们的面前——空心的操作台可以容纳两三个人,而且它的入口在侧面,他们又一次完美的避开了工匠的视线。 红石先把??握瑜推进操作台的腹中,自己再蜷缩成一团躲了进去,在如雷贯耳的响声中,他们用手指塞住耳朵依旧无法喘息。 来人的身影一晃而过,红石没等多一次喘息就把??握瑜从操作台底下拉了出来,只要再延缓半刻,他们确信一定都会变成聋子。 那两个背影不紧不慢朝前移动,偶尔向经过的工匠投去一瞥,监督他们的工作,但始终没有意愿回头,因此犯下了他们在巡逻职责中最大的疏漏。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0章 地下兵团 红石第三次从转弯处探出头去,这里噪音逐渐降低,他的眼前是上万件铸造好的兵器整齐地码在一起。 “陈理的势力竟然这么大?”红石心中惊叹,“库存的兵器比燕王朱棣的还多!他到底有什么计划呢?难道又是一个想坐收渔翁之利的人?” 爬过转弯,他站起身来,麻木不仁的双脚无法习惯站立行走,一瘸一拐地在脑袋的指令下艰难的往前拖拽。 ??握瑜的情况更糟,连站都站不起来。 红石回头扶起他,拍打他的双脚,让血液加速循环。 在行动恢复自如之后,他们快速通过了武器库,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储存粮草的仓库。 “这些粮食估计可以供好几万士兵吃上半年。”红石对??握瑜说道。 “这陈理真是不简单,躲在这种地方造兵器,囤粮草,亏他想得出来。” ??握瑜啧啧称奇,与对景福宫的惊叹比较起来,这里令他恍惚,他一度以为自己身处梦幻之中。 “地下比地上安全多了,以前燕王也是在燕王府邸的地下藏兵储粮,操练军队。真没想到陈理竟然有这等抱负,当初他被朱元璋贬到朝鲜,没有人会知道他是个祸患。不过奇怪的是,他怎么会在这弹丸之地招兵买马呢?他完全可以偷偷潜回中原,那里地大物博,资源丰厚,可以让他大展宏图。” “红石,会不会在你们那里怕被发现呢?” “天朝幅员辽阔,有的是地方让他躲,恐怕他另有打算。” “说的也是,我们朝鲜只有你们天朝巴掌大的一块地方。” “走,到前面再看看。” 嘈杂的兵器相接响声与沸反盈天的叫喊声代替了有节奏的金属碰撞声音,显而易见,他们来到了练兵场。 “要过去吗?”??握瑜问道。 “舅舅,你在这里待着,我到前面去看看。” “小心点!”??握瑜没有反驳,经验告诉他,待在原地是对红石最好的选择。 “嗯!”红石摸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前方上百个壮士正挥舞着各式各样的兵器相互格斗,脸上挂着你死我活的凶悍气势,嘴里吐出排山倒海的翻腾气息。 一个鹰嘴鹞目的光头抡起大刀往一个磨牙凿齿的朝天鼻脸上砍去,他精准地冲着那只鼻子而去,仿佛削去那独一无二的标志代表着至高无上的荣誉。 朝天鼻绝非等闲之辈,凭借过硬的本事和从未缺乏的自信不躲不避,把刀横在硕大的脸庞前面,硬生生接住光头抡过来的大刀,一时间火花灿若繁星,雷鸣轰隆犹如天崩地裂。 几丈之外的红石不寒而栗,伸手捂住鼻子遮挡四处窜逃的杀虐气息,把目光移到了一个掷飞挝的壮汉身上。 这个壮汉五官端正,眉目慈善,虎视眈眈之时仍未觉杀气腾腾。 飞挝在他手里像是一个孩童的玩具,轻巧地脱手而出,眨眼之间被钉在三丈之外一根小拇指般粗细的木棍上。 红石目瞪口呆,舌桥不下,惊叹于地道里竟藏着这许多高手。 没等他多想,壮汉已经回抽飞挝又再次掷出,如此往复数十次,速度之快迅雷不及掩耳,并且次次命中那根纤细木棍,绝无虚发。 正当红石看见两个赤手空拳的汉子打出一套他从未见过的拳法,准备细心解读拳法的奥妙时,陈理和马二雨从过道向他走来。 他立即退后,同时向??握瑜招手示意,撤到粮草库中,那里是一个绝佳的隐藏点。 每隔一丈就有两堆码成一人高的粮食堆,它们一半是马匹饲料,一半是人吃的谷物,发出阵阵腐烂的气味。 他们在粮食堆后等待许久,没有看见陈理和马二雨走过来,却发现隔壁刀枪棍棒的声音渐渐停止。 红石蹑手蹑脚离开粮仓,回到刚才窥探的位置,悄悄探出脑袋。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站得笔直,手持兵器,即使不在对敌状态,也没有显示出半点松弛和懈怠。 他们冷酷的眼睛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因为缺少了激情更叫人望而生畏。 “各位,你们辛苦了!”马二雨清亮的声音传入红石的耳朵里,尽管她威严肃穆,但红石还是捕捉到了她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和。 “汉帝对你们的表现非常满意,决定嘉奖各位。教里会给你们每人的家里送去一百两银子和两匹布料!” “谢汉帝!谢教主!”壮汉们异口同声,一丝笑意掠过他们凶狠的嘴角,表现出不伦不类的面目。 “你们要继续努力,训练成为一支坚不可摧,举世无双的军队!” 马二雨挥舞有力的拳头,激情高涨,显露出令红石惊骇的狂热。 “是!” “下面由汉帝和大家说几句话!”马二雨后退一步,炙热的光芒依旧在她美丽的眼中闪耀。 陈理双手背在身后,从左至右依次扫视众人,在确保他的话即将无一遗漏地传达给每一个人后,他清了清喉咙:“各位……” “扑扑”两声细微的声响像一团棉球堵住了他的喉咙,毫无察觉的壮汉们正翘首以盼,等待他开口。 “汉帝,我去看看!应该没什么打紧,估计是巡逻的人,您继续!” 马二雨上前走到陈理身旁轻声说,随即转身往粮草库走去。 两个巡逻的士兵像神像一样立在过道中央,一动不动,瞪着惶恐不安的眼睛,焦急等待救星的到来。 当他们看到马二雨时,努力眨动眼睛,传达出有生以来最令人费解的信息。 马二雨快步向他们走去,同时细心留意周围不同寻常的动静,在捕捉到转眼消失的奔跑声后,出于某种不确定的原因,她决定保持沉默。 “好好巡逻,汉帝马上就会过来,如果他知道你们失职,你们的小命就没了!你们其中一个人刚才晕倒了,明白了吗?” 马二雨轻拍士兵的肩膀,然后绕到他们身后,伸手解了他们的穴道,随即迅速往出口跑去。 红石和??握瑜又一次从心无旁骛的工匠们眼皮底下逃脱,然而却在地道口前傻了眼。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1章 二雨相救 地道的石门已经关上,密不透风,一门之隔,外面的世界就像永远无法触及的星辰那般遥远。 红石和??握瑜趴在石板门上,在黑暗中胡乱摸索,试图侥幸找到机关或者缝隙。 ??握瑜焦头烂额,濒临绝望,抬起脚用蛮力踹踢石门。 “舅舅,别这样!”红石拉着??握瑜,口吻异常冷静。 “红石,都是我害了你,我又蠢又慢,我……”??握瑜焦躁的抓挠前额,上面旧伤未除,又添新伤。 “红石,我们恐怕出不去了。你想想,进来的机关都那么复杂,出去的机关也一定不会简单,哪能在这片刻之中就让我们找到?” “舅舅,既来之,则安之。” “怎么安之?乖乖等着他们来抓我们吗?”??握瑜不听大脑指挥的四肢像蜥蜴一样贴着门板,徒劳的在上面摩挲。 “未必会有人来抓我们。”红石咧嘴一笑,他的眼前掠过马二雨的身影。 “什么?怎么可能?刚才那两个士兵看到我们了!”??握瑜开始拍门板。 “可是他们的长官没有看到我们。如果我们躲起来,他们找不到我们的话,他们绝不敢声张。” “咦?”??握瑜看到一线生机,“你是说他们怕被长官责罚,所以也不敢让别人知道这里有外人闯入?” “聪明!” ??握瑜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调动脑子里的每一个细胞,将他的推断分析能力推到了顶点:“可是你点了他们的穴道,如果被他们的长官看见,我们就暴露了!” “我点的穴道很浅,现在恐怕已经自行解开了。快!我们必须躲起来!” 红石拉起??握瑜的手臂跑向兵器炼造室,他打算穿过兵器炼造室,回到粮草库,那里是最佳的隐藏地点。 在他们快要到达兵器炼造室的第一个转弯时,一个身影从转弯后面横空而至。 红石还未看清来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红石哥!” 虽然已有预料,红石还是惊喜的不知所措。 他抓起马二雨冰冷的双手,因为激动,在嘴边的话始终吐不出来,一双映射出马二雨清丽面庞的双眼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有神。 马二雨娇羞得低下头,精心将红石因她而颤抖的双手,对她深情凝望的双眼珍藏于记忆之中。 “二雨,你怎么会在这里?”红石终于开了口。 “快走,我带你们出去!”马二雨没有回答,抽出自己的手朝出口跑去。 ??握瑜呆若木鸡,思绪搁浅在无边的沼泽,直到红石拉起他的手臂,拽着他往前跑去。 在石板门面前,马二雨触动机关,洞门大开,万缕金光直射而入,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你们往外跑,穿过灌木丛,赶紧回客栈!以后不要再来了,很危险!” 马二雨决绝地推了红石一把,眼中却流露出一丝不舍。 “二雨……”红石心乱如麻,既担心马二雨的安危,又有许多疑问想从她的口中得到答案。 “我自能应付,你们走!我会去客栈找你的!”马二雨触动机关,石门发出沉重的拖拽声。 “二雨,你小心!”红石无奈转身,对??握瑜说,“舅舅,我们走!” 在石门完全闭合之前,马二雨冲着红石的背影破颜一笑,那笑容像是春天的柳叶吐出新芽,夏日的荷叶探出水面,妙不可言,至善至美。 马二雨收敛心神,举步生风,回到了陈理的身边。 陈理滔滔不绝的鞭策和鼓舞显而易见在士兵中激起了强大的斗志。 “今天你们多一些努力,明天就会多一分回报。我登上大位之时,你们就是功臣!我会给你们封侯封爵,让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子孙世代永享荣华富贵!” “汉帝!汉帝!” 壮士们举起手中的兵器狂热挥舞,口中高声呐喊,眼睛里发出炽热的光芒,就好像被海市蜃楼的魅影勾去了魂魄,一种迷狂疯癫的东西注入了他们的身体。 陈理忻忻得意地注视着群情拥护他的兵团,遐想着就在不远处的成功,为了那一天,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他忍受了刻骨铭心的屈辱,煎熬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黑夜,抛下亲人从熟悉的故土到陌生的朝鲜,从两个贴身侍卫开始,壮大成如今所向披靡的千军万马。 他吸取了过往失败的惨痛经历,放弃了信任别人的愚蠢想法,每日亲自视察他的地下军队,警惕身边每一个试图取代他的位置的叛徒。 这种坚忍和谨慎整整持续了二十年。 “跟我来!”陈理在经久不停的欢呼声中,用余光命令马二雨跟随他来到过道。 带着高涨的热情,士兵们重新开始操练功夫,为了表示忠诚和决心,他们张牙舞爪,咬牙切齿,深深痛恨自己曾经对对手手下留情的仁慈之念。 陈理推开了操练室和粮草库之间的一扇小门,里面空间狭小,暗得犹如人间地狱,唯一一点光亮是由小门外过道中的灯光透入。 因为常年闭锁,屋内空气污浊,散发着阵阵霉味。 虽然初次来到这个地道,但马二雨知道这间屋子的作用,它是用来关押叛教的高层人员,身分低微的人犯错后通常直接被杀掉,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这间屋子。 左右护法就是在这里丢了手臂,为了执行陈理的命令,对付白莲教的前教主。 当时陈理怀疑白莲教的前教主对他不忠,为了让受伤的感情得到慰藉,他命令左右护法把前教主引诱到这个房间,用铁链加以五花大绑,并施以酷刑,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在处理叛教之众方面从未心存过半点怜悯。 白莲教前教主武功了得,在被左右护法诱骗喝下毒酒之后尚可伏虎降龙。 左右护法与他酣斗数个时辰,分别被他卸掉了左臂和右臂,最终因为他毒发晕厥才得以将他制服。 从此之后,陈理明白了一个道理:白莲教教主的甄选条件不是武功至上,而是对他的忠心程度。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2章 逃过审问 当陈理发现教中有一个叫马二雨的女子时,他心花怒放,因为马二雨对朱元璋和大明朝疾之如仇,恨之入骨。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一致的目标,陈理的身边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他激动的等待着一个最合适的白莲教教主的出现,同时还期望收获一份志同道合的激励。 自那以后,他精心栽培马二雨,惊喜如雨后春笋朝他扑来。 马二雨把他当成亲爹一样服侍,他们在彼此身上找到了久违的亲情。 马二雨给他带来了许多朱棣和朱允炆的机密情报,他常常根据对手的异动而改变自己的策略。 经过十年的考验,陈理坚定的认为没有人比马二雨更能胜任教主之职,就连最令他耿耿于怀的背叛都在他想通了一点之后烟消云散——那就是女人惯于依赖男人,他相信马二雨会安分守己,只要他不亏待她。 “二雨,”陈理把脸转向完全黑暗的一边,他暂时还不想显露心迹,因为对马二雨的怀疑无异于破坏他们亲如父女的关系,而且对他的信心也是致命的打击。 “刚才是什么人?”陈理尽量把声音调整至和平时一模一样。 “哦,两个巡逻的小兵。”马二雨不慌不忙,在暗道入口送走红石和??握瑜之后,走在曲折迂回的地道上,她已经想好了对付陈理的策略,那就是不用策略,只需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我听到了声响。”陈理不由自主加重了一点语气,他对马二雨的回答很不满意,但依旧决定重新给马二雨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嗯,这两个巡逻兵中的一个突然晕倒在地上,汉帝,您听到的估计就是这个声响。”马二雨走到陈理身旁,她的身影也完全没入黑暗之中。 “真的吗?没有外人了?”陈理继续质问,口吻开始变得严厉,表明他可以赋予马二雨权利,也可以轻易拿走她的权利,甚至是她的性命。他就是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揪出一个又一个叛徒,从未失手。 “没有!”马二雨回答得干净利落,坚定的语气不容任何人怀疑她的忠心。 陈理猛然转过脸来,一半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他深邃的眼睛就像高岸深谷一样神秘莫测。 “那两个巡逻兵……” “还请汉帝高抬贵手!士兵们常常连日劳作,尤其是巡逻兵,夜里没有休息,白日还得继续巡逻,实在情有可原!”马二雨义正言辞,从她的话中只能听到她全心扑在白莲教上的心意,没有任何一丝背叛的味道。 “那就增加巡逻兵的人数,让他们有时间睡觉。”陈理有些怒气,就好像这不近人情的安排完全是他的授意,不过他很快就缓和了自己的语气,“二雨,中原的教众,我顾及不到,你要在方方面面尽量周全,以免养兵千日却无法用兵一时。” “是,汉帝,您放心,二雨竭尽全力,不敢有半点懈怠!”马二雨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知道表面上所有误会都已涣若冰释,但是疑虑和隔阂已经在陈理心中深深扎根,不过至少此刻,红石逃过了一劫,陈理不会派人搜查他,除掉他。 “二雨,我常常想起十年前我注意到你时的情形……”陈理喉头忽然发胀,浑厚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颤动。 “那时你还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我怎么也想像不到你心中怀着那么巨大的仇恨是如何艰难前行的,不过我很激动,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会是今天的样子,你一定比其他人,比所有人都更有作为!” “汉帝抬爱!”马二雨眼眶湿润,陈理于她而言的重要性并不比她对陈理的重要性更少一些。正是陈理给了她人生的方向,否则在这漫长的十年中她很有可能在某一天丧失活下去的信心。 “嗯。”陈理双手抱在胸前,低着头,注视着一个蛛网盘结的角落。回忆可以使他的心变得坚硬,也可以使他的心变得柔软,与马二雨共同的记忆使他收起了所有敏锐的触角。 他坚信对马二雨十年的信任不能因为一炷香的时间而改变,值得他珍惜的东西实在太少,他绝不会轻易将之埋葬。 红石和??握瑜死里逃生回到了客栈。??握瑜疲惫不堪,一头栽进床里。红石无法安卧,坐在桌旁整理挥之不去的思绪。 马二雨什么时候加入了白莲教?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外邦之地听令于陈理?陈理势必想夺取皇权,燕王朱棣也想做皇帝,马二雨在这两股势力之间游走,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到底帮的是哪一方?还有她的弟弟马三保,他和白莲教有关吗? 事情远比红石之前想象得复杂,他烦躁地在屋中踱步,眼前的身影层出不穷,耳边的声音萦绕不绝。 “嗯——”??握瑜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舅舅,你没事?”红石猛然惊醒,惊慌失色趴到床边。 “这里……”??握瑜压着腹部,“这里烧的慌!” 红石抓起他的手,替他诊脉,却没有发现病症。 “舅舅,你伸出舌头我看看。”红石捏住??握瑜的下巴。 ??握瑜伸出舌头,红石查看之后哑然失笑,更加深深地感到自责。 “都怪我。”他垂下手臂,放开??握瑜。 “怎么了?红石,我,我有大病吗?”??握瑜额头上冒出冷汗,肚子的绞痛猛然加剧。 “没有。”红石摇摇头。 “没有病?”??握瑜呼出一口气,朝红石脸上喷去,“那你小子为什么唉声叹气?我还以为我……才刚刚与你相认就要去见阎王老子了。” “舅舅,我不该让你去冒险。”红石垂下眼帘,想要站起身来,被??握瑜一把拉住。 “胡说!之前我们怎么说的,你忘了?红石,你得陪着我,我也得陪着你!” 红石又摇了摇头。 ??握瑜急得忘了肚子疼,挥舞着胳膊,中气十足喊道:“你得说话算话!”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3章 思绪茫茫 “舅舅,说是这么说,不过……”红石吞咽着口水,不知该怎么向舅舅解释清楚。 “没什么不过,我一定得陪着你!你,你别小看我这老头子,虽然体力不行,不过也死不了,这么多年流浪街头可不是白混的。” ??握瑜露出瘦骨嶙峋的手臂,强行塑造一块惨不忍睹的,实在称不上“肌肉”的轻微隆起,在红石面前晃荡几下之后自觉无趣,扫兴地拉下了袖子。 “对了,你还没说我的肚子为什么疼的没完没了?” 红石用手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饿疼的,呃……我去叫点吃的。” “啊……”??握瑜顿生恼怒,他没想到在最狼狈的时刻他的肚子也敢戏耍他。 他抬起手臂,毫不留情的拍打肚子:“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等到红石带着一堆食物又回到屋中时,??握瑜的肚子不计被主人责罚的前嫌,兴奋的鼓动起来,??握瑜和红石吃完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饭菜。 吃饱喝足后,倦意扑面而来,两人倒在床上,不消多说一句话便进入了昏天黑地的梦幻世界,那里蟒蛇缠绕他们的脖颈,乌鸦大军朝他们俯冲而下,洪水从他们的脚踝一点点蔓延过他们的头顶,不过偶尔也会穿插着阳光普照,鸟语花香的怡人风景。 第二天的午时,红石从梦中惊醒,带着梦魇的惊惧,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除了一些模糊的绝望画面,他清楚的记得的是梦中他和舅舅在地道里被陈理发现,他向陈理解释他们只是误闯地道,恳求陈理放舅舅一条生路。陈理出乎意料地爽快应允,作为交换条件,红石必须打败他挑出的两个武士。 当朝天鼻和掷飞挝的壮汉站在红石面前的时候,红石感觉头皮发麻,双腿发软,曾经目睹两人心狠手辣的绝招,他认定自己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第一局与朝天鼻的对战中,让他意外而又庆幸的是,拥有蛮力的朝天鼻行动笨拙迟缓。 他手持一柄轻薄长剑,蜻蜓点水般在朝天鼻四周游走,两圈之后,朝天鼻已经晕头转向,恼怒之下发出狮子般的震天吼叫扑向红石,而红石的剑正将他脊背上的麻布短衫一分为二。 红石信心大增,满以为飞挝掷手也非完人,几招之下必然暴露缺陷。 不料,他的飞挝长了眼睛,带着思想,死死缠住红石,将红石闪电般的移形换步视作小儿把戏。 飞挝狡诈的扑向红石的下盘,却又忽然转攻他的眼睛,在撕心裂肺的剧痛中红石惊醒过来。 他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厌烦地驱赶梦境中的恐惧。光天化日之下,噩梦不敢逗留,逃之夭夭。 红石看见床上的舅舅还在熟睡之中,始终在隐隐作祟的愧疚明目张胆撞击他的心头。 十多年来孤独于世,不料老天垂爱,竟让他找回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该小心翼翼呵护这份得之不易的亲情,而不是让舅舅陷于险境。 红石叹了一口气,抬头遥望着黄昏的暮色,在不远处似乎被蒙尘的争奇斗艳的百花之中,他又看到了马二雨。 他想起马二雨说会来客栈找他,他担心自己在熟睡中错过,赶紧飞奔下楼询问小二,得知并未有人来找他才放下心来,同时又感觉隐隐失落。 他有满腹的疑问要从马二雨那里得到答案,他不能无视那些发生在她身上不可思议的事情。 为什么他从来就没有发现马二雨如此不同寻常?她怎么会在不经意之间荣升为身份尊贵的白莲教教主? 红石对白莲教只有粗浅的了解, 白莲教源于佛教的净土宗,信奉阿弥陀佛,念佛吃斋。 它的始祖东晋释慧远大师成立白莲社,供众人读经念佛。唐宋时期白莲社在民间广为流传,到了南宋时期,吴郡僧人慈照定规立矩,改变原先松散的白莲社内部结构,形成师徒关系,白莲教由此产生。 慈照简化了原先艰深难懂的教理,吸引了众多教徒,白莲教由此壮大。 不过白莲教在唐宋期间一直都是以秘密宗教的形式存在,朝廷把白莲教当作歪魔邪教,予以打压。 到了元朝统治时期,蒙古人支持白莲教,白莲教因此进入鼎盛时期,规模可与佛教道观相比。他们对教徒的身分没有做严格的规定,任何人都可以参加白莲教,包括有家室的人。 元末,官场腐败,民怨沸腾,最早的红巾军将领韩山童和刘福通都是白莲教的信徒,他们率领穷苦农民出身的白莲教教众揭竿而起,成立军队,抗击元廷。 到了朱元璋统治时期,白莲教又转入地下。 红石没有料到他竟然亲见陈理躲到这千里之外,操控着一个庞大的白莲教,更不可思议的是马二雨居然是白莲教的教主。 在疑问之外,他又替马二雨担忧起来。马二雨在他心目中始终是一个温柔恬静,与世无争的女子,即使冠上白莲教主的头衔,他也无法想象马二雨在白莲教那种牛鬼蛇神混杂的地方可以安然无恙。 马二雨和那些面目狰狞的壮汉待在一起的画面浮现眼前,红石浑身一颤,燥热难耐,在房中焦灼踱步。 片刻之后,他空空的腹中开始翻江倒海,一些势不可挡的东西涌向喉头。 “呕!”他扑到恭桶旁,剧烈呕吐,结果来势汹汹的东西只是几口咸涩的酸水。 他擦干嘴角,叹了一口气,不敢再把那些凶神恶煞和马二雨放在同一个画面。 ??握瑜鼾声如雷,并未被红石的胡思乱想与狂吐不止打搅了美梦。 红石下了楼,独自飘荡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街上人来人往,黑暗没能驱逐满腔热忱的人们。 红石下榻的这家客栈位于汉城的闹市区,周围住着许多达官贵人,他们构成了偌大的汉城夜景。 三五成群衣锦华丽的公子和老爷闲来无事,邀朋喝友,要么在酒楼里推杯换盏,吟诗作赋,要么在妓院里沾花惹草,醉生梦死。 红石想起自己以前花天酒地的生活,虽然与恃强凌弱,沉湎淫逸沾不上边,但他也没少做那些平民看起来十分出格的荒唐事,为此挨过父亲的戒尺,誊抄的古训足以绕院子好几周。 他曾经看上一匹镖局里的马。他出一百两银子,镖头不肯相让。他暗中求李夫人又给了一百两银子。 镖头对他送去的二百两银子嗤之以鼻,狮子开口要五百两才会忍痛割爱。 迫于父亲的威严,红石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更多的一个铜板,只好花二百两银子请了一个盗马贼。 最终那匹他觉得只有伯乐才会相中的良马来到了他们家的马厩,相安无事直到李家被满门抄斩,这匹马在那时也未能逃过劫难。 还有一次,他与一个家境富有,却没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的朋友打赌。 起因是这个朋友向他炫耀朝中的一品大员看上了他的妹妹,并且夸口凭着攀龙附凤,他必将飞黄腾达。 红石不知为何突然好胜心起,对朋友逞强称能的嘴脸深恶痛绝,向他发出赌约。 他们的赌注是一千两银子:若他朋友的妹妹婚事成不了,则红石赢了这场赌局。 他的朋友自觉胜券在握,欣然接受这个赌约,并告诉红石朝中的那个一品大员已经向他们家下了聘礼。 红石并非暴虎冯河意气用事地以一千两银作为赌注,其实他对朋友口中的那位一品大员的品行略知一二,表面正人君子,实则好色之徒。 一品大员曾经拜访过李家,皮相上可见谦恭有礼,背地里,他的眼睛连丫鬟都没有放过。 丫鬟也向他抱怨过这件事,红石想着凭借此次赌局正好可以替他的丫鬟们报了仇。 红石找了两个府里最漂亮的丫鬟,和盘托出他的妙计,丫鬟们摩拳擦掌神采奕奕,在几日后将自己精心打扮,并且出现在了每月初一这位大员必去的蛐蛐馆里。 大员看见两个暗送秋波的妙龄女子,挥拳摞袖,热血沸腾,带着他的战将连胜数局,最后把赢来的蛐蛐慷慨地送给两个丫鬟,还盛情相邀共进晚餐。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也来到了蛐蛐馆,目睹一切,痛定思痛,不惜代价毁弃婚姻。 这位大员懊悔不已,两个丫鬟的容貌加起来也不及他未婚妻子的一半,他损失惨重,却也无力回天。 他的这个未婚妻子倾国倾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不过这样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人大多才清志高,宁愿孤芳自赏而不委屈从顺。 红石深知他朋友的妹妹和一品大员的脾性,自然能赢了这场赌局。 他的朋友自此之后纸醉金迷,浑浑噩噩,深感连天上掉下最大的馅饼都没有吃到,人生已是索然无味,不值得再勤勉奋进。 红石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亲自跑到朋友家中想要言明真相,取消赌约,放弃一千两银子,但他的朋友早已不知去向。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4章 不期而遇 在往事的追忆伤怀中,一些零星模糊但又熟悉亲切的旋律传入了红石的耳朵里。 他像一头黄牛嗅到了青草的芬芳,大步流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曲凄美婉转,悲凉清逸,如林籁泉韵般的琵琶曲。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① 歌唱者是一个女子,声音洋洋盈耳,娓娓动听。未见其人,先听其声,红石断定这个女子即使不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也定是眉清目秀,亭亭玉立。 不过这都不是吸引他的原因,他之所以着了魔似的追随这个声音,是因为这个声音用汉语诉说汉人的故事。 远离故土,红石第一次意识到他对它的眷恋,那里的土地,那里的街道,那里的饭菜,那里的味道,那里的语言,那里的声音,那里的每一张脸,那里的一切。 即使那里有左右为难的纠缠,刺骨锥心的痛,沉淀在记忆中不敢揭开的疮疤,但他生在那里,长在那里,他属于那里,想念比一切苦痛都要强烈。 歌声牵着红石来到一家酒馆,里面高朋满座,热火朝天,划拳、斗酒、说笑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人专心听曲。 红石鄙夷蹙额,扫视了一周凡才浅识的人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他要找的人。 果真如他预料,这是一个出水芙蓉般清丽的妙龄女子,身着素朴棉布长裙,脸庞未被庸俗脂粉掩盖,朱唇皓齿,眉目如画,双瞳翦水,冰肌玉骨,她的美容不得一点人工雕琢的修饰。 她端庄地坐在一把粗糙简陋的凳子上,竖抱琵琶于怀中,鲜嫩欲滴的薄唇微微张开,传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袅袅绕梁。 她的眼睛穿过人群凝视远方,对周遭的喧闹嘈杂置若罔闻,右手轻轻拨动琴弦,灵活的手指如蛟龙戏水,左手不敢懈怠,凭借默契地按压或推拉琴弦,与右手完美配合。 女子身后站着一个驼背的老翁,紧皱眉头,目不转睛盯着女子手中的琵琶。 他看起来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偶尔发出一两声刺耳的咳嗽,几乎打断女子美好的歌声。 一曲结束,女子收回与她的歌声一起飘荡远方的目光,低下头来,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琵琶。老翁颤颤巍巍走到人群当中。 “行行好,给几个赏钱!”他向其中一桌的人张望。 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他壮起胆,略微提高一点音量:“行行好,给几个赏钱!” 依旧无人搭理,他只好哆哆嗦嗦地走向另一桌人。 “行行好,给几个赏钱!”他鼓起勇气又一次开口。 “滚蛋!唱什么,难听死了,一点都听不懂,还想要赏钱?”一个脸比盆大的胖子粗鲁地推开老翁。 老翁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 胖子旁边的一个暴牙伸手搀住了老翁。 “多谢大爷!多……” 一阵令人发指的狂笑像过街老鼠一样突然窜出,在老翁还未站稳时,暴牙用力一推,老翁扑通摔在地上。 整桌人都仰头大笑,笑声感染了邻桌,感染了整间酒馆,所有人都起劲的笑,三五个施舍的铜板最终被丢到了老翁的面前。 当老翁伸出瘦骨嶙峋的双手,颤抖的摸索地上的铜钱时,他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在一片谈天说地,划拳行令的喧闹中,他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红石飞快窜到老翁身边,扶起他,一脚踏在老翁还没有捡起的两枚铜钱上。老翁错愕地看着红石不知该感激还是责怪。 红石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递给老翁。老翁这才破颜而笑,确定了面前的这个男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红石把老翁扶到女子身边,女子欠身向红石道谢,她的目光不再如枯竹般空洞无神,带着羞怯和感激,还有令她心潮澎湃的预感。 “姑娘,你弹的这曲《一剪梅·舟过吴江》意蕴优美,如临其境,我特别喜欢。以前我离开家乡,尤其是泛舟之时总会想起竹山先生的这首词。此时我的思乡之情也涌上了心头,虽然伤怀,但是却很美好。可惜这帮五音不全之徒欣赏不了姑娘的高超技艺,姑娘可否为我伴奏一曲《相鼠》?” 女子扑哧一笑,明白了红石的意思:“好的,公子。” 红石转向老翁,伸出一只手:“大叔,可否把那三枚铜钱给我?” 老翁欣然拿出铜钱,交给红石,好像扔掉一个烫手的热山芋。 红石望了一眼雀跃的人群,选择了三个目标:胖子、暴牙,还有一个刚才笑得最大声,并且扔出了一枚铜钱的纨绔子弟,他们还未预知大祸临头,依旧沉浸在百无聊赖的狂欢中,那一张张血盆大口正中红石的下怀,它们将成为他惩罚恶霸的突破口。 女子开始弹奏,红石亢音高唱: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② 红石与女子默契神会,一唱一和,就像是彼此十分熟悉的老搭档,他们的鸾吟凤唱比起刚才女子的独奏更加清耳悦心,动人心魄,但是红石口中的“五音不全之徒”仍然置若罔闻,自顾自话。 老翁战战兢兢,恐惧和担忧嵌入沟壑纵横的皱纹里,伴随着女子和红石的高唱起伏不止。他三番五次想上前阻止,但碍于红石的慷慨解囊,始终开不了口。 唱完一段后,在间奏的时候,红石把三枚铜钱同时扔进了他选定的三张像河马一样大的嘴里。 那三张大嘴在激烈的狂欢中没来得及感受吸入了不明物体,就已经把它吞下了肚子。 惊恐就像闪电一样突然而至,他们不敢再合上嘴巴,焦灼的等待着不明物体像进到他们肚子里一样意外地又爬出他们的喉咙。 他们连身体也不敢动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唯恐惊扰了不明物体的活动曲线。 与他们同桌的人以为他们在表演滑稽动作,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绝。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他们仍然张大嘴巴,像木偶一样纹丝不动,他们的同伴开始不满,推搡他们道:“好啦,换点新鲜的!” 三人面面相觑,期盼其中一个人率先打破僵局。 胖子高举的手臂像石块一样砸在桌上,他无地自容,捂着肚子,狂奔离席。 另外两人紧追其后。这又引来他们的同伴弯腰捧腹,哄堂大笑。 女子轻声咯咯发笑,老翁使命绷着脸,强忍着笑。 “大叔、姑娘,我们走!” 女子站起身来,搀扶着老翁走出门外。 红石跟在他们的后面,经过每一桌时,都往桌上最大的一个菜里加入了一些佐料,那是他精心提炼的清肠粉末。 夜色愈加朦胧,星光闪烁不明,晚风吹散了人间的污浊晦气,三人在林荫小道中漫步。 “你们是从哪里来的?”红石问,其实他想问为什么离开故土来到这陌生的异乡受尽凌辱。 “辽东。”女子回答,黑暗之中依稀可见她脸上忽现彩霞般明艳动人的红晕,“公子也是中原的?” “嗯,我的家乡是应天府,我也是从辽东来到朝鲜的,你们为什么来朝鲜呢?” “公子,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我也是来找人的!你们找到要找的人了吗?”红石惊喜于色,同病相怜更加拉近了他们的关系。 “还没有,找到了我们就回老家了,何必待在这异地他乡受人欺辱。”女子轻轻跺了一下脚。 “那倒是,谁会愿意待在一个没有亲人的地方?这些朝鲜人是不是太过分了?听不懂你们的歌,也用不着欺负你们呀!”红石义愤填膺,想起刚才那帮泼皮狼狈的样子才咽下了这口气。 “哎呀,公子,我不让我家女儿唱这些汉文的歌,要赚人家的钱就要投其所好。可她偏偏不听,她说或许会碰上一两个知音,她就是想唱汉文的歌。”老翁愁眉紧锁,他已经妥协于无数次与女儿的争执,只能向旁人抱怨几句。 “大叔,或许你的女儿有她自己的想法。唱歌要用心来唱,如果唱不喜欢的歌,唱出来的是噪音,而不是美妙的歌曲。” “哦?是这样吗?”老翁缓缓转头,疑惑地看着女儿,片刻之后露出又是后悔又是责怪的神情,“女儿,你怎么不告诉爹呢?爹又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爹,我……原本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唱便不想唱,让你担心了!是这位公子这么一说,我也才知道自己不想唱那些歌的原因。” “女儿,那以后你便唱你喜欢的歌,爹再也不拦你了。公子,刚才那三个人出了那么多洋相,和那三枚铜钱有关吗?” 老翁感觉扬眉吐气,不过当时的惶恐依稀存留在干皱的脸上。 注:①引《全宋词》 ②引《诗经·国风·鄘风·相鼠》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5章 帮人寻亲 “呵呵,那三枚铜钱到他们的肚子里去啦!大叔,不用担心,这些败类欺软怕硬,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你了。”红石笑道。 “啊!”老翁目瞪口呆,犹疑的上下打量红石,仿佛目睹神仙下凡。 “爹,公子把铜钱扔进了他们的嘴里,他们还没发现就吞下了肚。” 女子抚掌大笑,和刚才温文尔雅的模样判若两人。 “爹,你看见了吗?他们的嘴巴张得老大,苦苦等着铜钱自己从肚子里跑出来,哈哈哈!” 老翁经过努力的思考,半响才反应过来,也“嘿嘿”地笑了起来。 “姑娘,大叔,你们知道后来他们跑到哪去吗?” “想把铜钱拉出来?哈哈哈!”姑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比戏剧里的丑角努力逗笑来得精彩得多。 “真的吗?他们能拉出来吗?”老翁摇头表示遗憾,他希望铜钱在他们的肚子里生根发芽,搅得他们翻江倒海。 “能拉出来,不过会要了他们半条命,被吓得!”红石神采飞扬,“临走前,我还在每桌的菜里都下了泻药,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让他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拉上一阵子。” “好啊!好啊!他们活该!今天真是痛快!多谢公子!” 姑娘脸上娇羞的红晕卷土重来,载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宛若从画中走出的女子。 “多谢公子,公子真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老翁感激涕零,弯曲双膝就要给红石下跪。 “大叔,别这样!”红石扶住老翁的双臂,“我也没做什么,举手之劳罢了。” “公子心善,帮我们惩罚了恶人,还给了我们银两,这叫我们父女俩怎么报答公子哟!” “都是汉人,在这异国他乡相互帮忙是应该的。对了,你们要找什么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红石想起自己寻人的艰辛,若有必要,他打算求太上王再帮他一次忙。 提起寻人,老翁潸然泪下:“找我的老伴,冰韵的娘。” 转瞬之间,冰韵的脸就像遭遇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的洗劫,所有美好消失殆尽,只剩下痛苦和悔恨。 “姑娘,你别着急。我会尽全力帮你们找到你娘。大叔,你的老伴叫什么名字?她是怎么到朝鲜来的?” “别人都叫她张绣娘,因为她刺得一手好绣。不仅在我们村里,就连附近的几十个村也没有见到过比她的刺绣功夫更好的人。我们家虽然过得清贫,不过倒也相安无事。我种了两亩地,自己吃不完的东西就拿到镇子上去卖,挣得不多,勉强维持生计。孩子他娘帮熟人做一些刺绣活也能挣几个钱。 前年有一天,我们村一个经常在外面跑生意的老王的老婆突然来到我家。她说她家老王在朝鲜做买卖赚了很多钱。她看我们家生活不好过,给我们指了一条赚钱的路子。她问我老婆愿不愿意到朝鲜去教别人做刺绣。她说那里的女人喜欢刺绣的衣服,但又不会做,教她们做刺绣可以挣很多的钱,又不用自己绣,不伤眼睛。 我老伴当时就心动了,但我劝她不要去,朝鲜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了事怎么办?可是……可是我老伴她不听我劝呀!” 老翁抹掉在眼眶中徘徊的眼泪,难过得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我娘想去朝鲜都是因为我,”冰韵梨花带雨,抽抽搭搭,接过父亲的话,“我娘说,要给我多准备一些嫁妆,嫁个生活好点的人家,以后不要再吃苦了。我……” “姑娘,这不怪你。你娘疼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红石手足无措,面前的姑娘虽然楚楚可怜,但她不是徐妙锦,也不是马二雨,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冰韵,你娘不会怪你的,爹也不怪你。这是我们家的命数。” 老翁抬头仰望星辰,仿佛上面铭刻着他的命数,然而又因为遥远的距离而不可得知。 “大叔,大娘去了朝鲜之后就没有消息了吗?” “刚开始每个月都会来一封信,半年之后就没有收到信了。我跑去问老王的老婆。她说,老王带她到朝鲜之后给她找了一家很大的绣坊,在那里做绣师,也就是绣娘的老师。后来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了,各做各的事。” “你们来朝鲜多久了?” “三个多月了。刚开始我们在平安道找了快两个月,我老伴写回家的信就是从平安道寄出的。那里大大小小的绣坊总共也没有几个,我们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我老伴。后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好心的绣娘,她告诉我们张绣师到汉城去了。于是我和冰韵又赶到汉城来。 我们在这里也待了一个多月,找遍了各大绣坊也没有见到我老伴的身影……我们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们想继续找,可是带来的钱早就用光了。在这里,我和冰韵都挣不到钱。最重要的是一点希望也看不见呐! 可是,我们又不敢回去。万一孩子她娘就在这汉城……” 老翁的内心经历数次波澜起伏,早已精疲力尽。他用手撑着身旁一根店家用于招揽生意悬挂彩旗的竹竿,两眼无神地望着来往的人群,指望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 “大叔,姑娘,你们别难过了。这些天我也会待在汉城,我会帮你们去找,也会托我的朋友去找。咱们到画像铺去画一张大娘的画像,如何?” 红石打定了主意,抛掉以往权衡利弊的习惯和不失毫厘的计算,打算在茫茫人海之中为父女俩寻亲。 “公子,老朽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冰韵,给公子跪下谢恩!”老头把女儿推到红石面前。 “别,别,别!大叔,姑娘,千万别这样!我……不习惯。呵呵!走,画像去!” 红石转身阔步朝前走去,沿街寻找画像店铺。 才走出几十步远,一家装潢精致的画像铺正准备打烊,看到客人上门,重新展开笑脸。 画师娴熟地勾勒出父女俩口中描绘的张绣娘的模样,老汉惊呼画中人与他的夫人一模一样,反复端详爱不释手。 红石又问清了二人所住的客栈,方才带着画像与二人告别。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6章 触而兴怀 回到客栈,??握瑜仍然在沉睡之中,偶尔几声惊慌呓语,像是行走在梦中的幽深地道。 红石躺在床上睡意全无,对肚子发出的抗议充耳不闻,因为又有一件事盘踞了他的心头。 目睹冰韵父女俩在朝鲜的处境,他想到了陈理和李芳远的图谋,从而对自己的计划重新做出了调整。 陈理在朝鲜建造地下兵团,显而易见想趁大明内乱渔翁得利,那么他和李芳远走得这么近又有什么意图? 难道两人建立了联盟,共同入侵中原,屠戮汉人,并且将江山一分为二吗? 如果朝鲜人真的做了汉人的主,那么受尽凌辱的冰韵父女俩就会比比皆是,汉人的性命就将如同草芥,汉族的尊严将会被无情践踏。 他本以为陈理或是李芳远都与他无关,打算一走了之,此刻种种端倪预示着他或许有机会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阻止陈理再给大明战乱雪上添霜,遏制李芳远谋夺中原之地的野心。 现在陈理和李芳远是什么关系还不得而知,如果他俩确实达成战略一致,共举反明旗帜,那就必须当机立断破坏他们的联盟,绝不能让战乱再起,让异族入侵。 红石打定了主意,昏昏沉沉睡去,直到翌日午后。 他醒来时,??握瑜已经下了床,垂头丧气地坐在桌子面前,但是看起来他原先虚弱的样子已经不复存在。 “舅舅,你醒了?” “嗯,饿醒的。人不吃东西该有多好,我还没睡够呢!” “哦,你饿啦?怎么不去叫吃的?” “等你呗,怕早叫来饭菜凉了。现在已经是亥时了,我错过了早饭和午饭,我流浪的时候,每日三餐都绝不少一餐呢!” ??握瑜拉起空荡荡的裤腰:“你看,裤子都穿不上了!” “你在梦中还能吃饭呀?”红石看见舅舅恢复了往日的神采,昨日的愧疚与伤感稍微得到了一些补偿。 “我去多叫两份,就算是早饭、中饭、晚饭一起吃。”临出门前,??握瑜故意拍拍肚子,强迫它发出“咕咕,咕咕!”的声响,以此证明自己没有夸大其词。 “哈哈哈!”两人相视而笑。 “红石,你想吃什么?” “随便,它不讲究,好对付得很。”红石在肚皮上画圈。 小二还未走到门口,饭菜的香味就已破门而入。 ??握瑜的双脚不听使唤,飞快朝香味奔去。 他迫不及待抢过小二手中的托盘,目不斜视,嘴里念念有词:“饿死了,饿死了,好香啊!谢谢啊!” 等他重新坐到桌子旁边的时候,手中的一大块卤牛肉已经一半进了肚子。 红石笑得前仰后合:“舅舅,你五六十了,不是五六岁!” ??握瑜没空理会红石,他的嘴巴无法一心二用。 牛肉在??握瑜的嘴里发出“唧唧”的声音,油亮的酱色卤汁沿着他的嘴角向外渗,看得红石饥火烧肠,饿不可耐。 他赶紧抓起一大块牛肉送到嘴边,突然想起了刚才对舅舅的奚落,怕他回敬自己,偷偷用余光扫了舅舅一眼。 ??握瑜专心致志大快朵颐,无心他事。红石放下心来,饿虎般扑向自己的食物。 没花多少时间,红石和??握瑜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一堆空盘空碗,??握瑜舔着唇边的肉汁,意犹未尽般啧啧称赞:“嗯,好吃,好吃!这家客栈的厨子做的菜还真是好吃!这一顿吃的特别舒坦,昨日虽然也是饥肠辘辘,但是心力憔悴,吃起来哪能有这么香?” “舅舅,没吃饱的话,我再叫几个菜来。”红石二话不说起身走到门边。 “站住!不……不要了,”??握瑜摸着圆圆滚滚的肚子,露出惋惜的神情,“装不下了。走,出去走走,撑着了。”他缓缓站起身来,像是身怀六甲。 “今天不行,我怕二雨来找我。”红石回到桌边坐下,用手托着腮帮,喃喃低语,“她怎么还不来?” “二雨?救我们的那个小姑娘?原来她叫二雨,红石,你和我说说,你和二雨是怎么认识的?”??握瑜唧着嘴,一小撮饭菜残渣被他的舌头娴熟地卷起,然后又被吞咽下了肚中。 “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告诉你。”红石无心谈天说地。 “红石,二雨是教主啊!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做上一个教主,真不像呀!她是怎么当上教主的?”??握瑜没有放弃,端起一杯茶漱了漱口,咽下肚,准备开始愉快惬意的饭后闲谈。 “不知道,今天她来,我要好好问问她。”红石急躁地又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把头探出门外,仿佛期待马二雨立刻就会前来给他答案。 “怎么了,红石?一提起二雨,你就心事重重的,你们的关系不一般?”??握瑜没有体谅红石的心烦意乱,这个陌生又神秘的女子引起了他巨大的好奇心,什么也压抑不了,阻止不了。 红石茫然地盯着空荡荡的过道,没有回答??握瑜的话。 “红石,你到底怎么了?过来,二雨要来便来,不来便不来,你巴巴地站在那里,脖子伸的再长又有什么用?”??握瑜轻轻拍打着桌面,第一次在红石面前端起了舅舅的架子。 “我……好,不看了。”红石走到一张放置闲物的案几旁,从包袱中拿出一本有关朝鲜历史的书籍,他坑坑洼洼的只阅读了十几页,边读边学习朝鲜的文字。 “噗!”??握瑜嘴中含着的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哈哈哈,果真是我的外甥,你这假模假样的模样和我当年一模一样!” “什么?”红石瞪着??握瑜,“我没有……” “哎呀,别装了,你现在心里想的全是二雨,有心思读书吗?红石,我也在女人手上栽过,我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其实……”??握瑜诡秘一笑,“其实我有一套对付她们的方法,你想不想学一学?” “不想,而且舅舅,我也没有栽在女人手上……”红石词钝意虚,他想起了徐妙锦,他不能否认自己栽在了她的手上。自从知道徐妙锦和朱棣暗中两情相悦,红石做了许多蠢事,不过最蠢的也许是他一直期望有一天徐妙锦会改变心意,为他的真心所打动。 “噢,舅舅,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找到那进地道的开关吗?”带着幽幽的心伤,红石赶紧转移了话题。 “地道的开关?”??握瑜果真抛弃了对男女之情的探索,“对,对,你赶紧告诉我!” “舅舅,你注意过那一排三四十棵树有什么不同吗?”红石诡秘地眨了眨眼睛。 “那些白杨树?有不同吗?有的高点,有的矮点,有的粗点,有的细点,就这样?” “不只是这样。” “我不知道,红石,求你别卖关子了!如果我知道,那不就由我来开启机关了吗?” “好,舅舅,我告诉你,其中有两棵与众不同。” “哦?有什么不同?” “白杨树是雌雄异株的树木,要么是雌树,要么是雄树。雌树比雄树的枝叶稍微稀疏矮小,因为它们要繁衍后代的关系。” “哦,这和人,还有动物都是一样的。原来树也是雄的比雌的强壮。那么那两棵树肯定是同类,都是雌的,或者都是雄的?”??握瑜胸有成竹。 “不是雌的也不是雄的。”红石仍然不肯揭示答案。 “那是什么?树精吗?”??握瑜的声音忽然变小,生怕惊扰灵异,自从他认识这个世界开始,就从未否定过神鬼的存在,并且对之望而生畏。 “舅舅,你老是鬼呀,精呀地吓自己,你见到过吗?”红石轻拍??握瑜拽紧的拳头。 “你,你又不说,害得我瞎想,快告诉我,不是雌的也不是雄的,那是什么?” ??握瑜不敢动弹,仿佛恶鬼正在他的周围伸出利爪伺机而动。 “雌雄同株。”红石开怀大笑。 “原来如此。”??握瑜瘫到在椅背上,心中的恶鬼已经化作了尘埃。 “但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开关的位置都不一样?树挪了根还能活吗?” “那些树是连根连土一起挪动,所以能活。” “哇!这是怎么弄出来的?” “地下有机关。我想每次他们开启机关后都会及时变换树的位置,这样一来,如果没有发现雌雄同株的秘密,就没有人能开启他们的机关。” “你们汉人的脑子确实挺好使的。我看到景福宫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复杂的机关。” “嘿嘿,谁知道?李芳远和汉人走的那么近……” “红石,你在里面吗?”一个纤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红石猛然起身,手心不知不觉开始冒汗。 门开了,马二雨怯怯地站在门外,昨日的英姿就像被秋风横扫的落叶,埋入了泥土,无影无踪,她又变成了红石认识的那个马二雨。 “二雨,进来!”红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为了让自己脸部的线条看起来更加柔和,原来那种毫不在意的神情被不自然的装腔作势代替,他从未料到面对马二雨会让他浑身不自在。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7章 二雨交心 马二雨进了屋,??握瑜收拾好桌面的碗筷,腾出一块地方,给马二雨倒了一杯茶。 “这是我舅舅,这两个月我在朝鲜就是为了找他。老天待我不薄,让我找到了舅舅。” 红石把话题引到??握瑜身上,这样的东拉西扯可以让他放松下来。 “舅舅?红石哥,没想到你在朝鲜有亲人。”马二雨露出甜美的笑容,真心为红石高兴。 “嗯,不过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包括殿下和大师。” 红石不想暴露来朝鲜的目的,朱棣和道衍都以为他前来打探李芳远的动静。 “哦,知道了。”马二雨没有问红石原因,她不是一个刨根追底的人。 “二雨,今天你出来方便吗?” “没事。我住在王宫中。汉帝每日从傍晚就开始闭门修炼武功,直到第二天清晨才会离开房间。” “二雨,你怎么会……” 红石欲言又止,陈理的地下兵团在马二雨面前俯首称臣的样子出现在眼前,他不知从何说起,既不想在温柔的马二雨面前表露出对她的疑虑,但是又不得不面对马二雨的白莲教教主身份让他震惊的事实。 红石垂下眼帘,怅然若失,对温柔贤淑的马二雨也卷入了邪恶的斗争之中感到迷惘,对身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在褪色改变感到无助。 ??握瑜以为是自己妨碍了红石和马二雨的谈话,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了房间。 “红石哥,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都会告诉你的。” 马二雨有些局促,但愿意向红石坦然一切的眼神熠熠生辉。她急切渴望让红石知道她和过去一模一样,不曾改变,尤其是对他的心。 “你是白莲教的教主?”红石抬起眼睛。 “是的。” “你是怎么当上教主的?” “我入白莲教已经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红石错愕不已,“那时你才……” “没错,那时我才十六岁,三保十四岁。那时明军开进云南,踏平了我们的家乡,我们村子一百多口人就剩下十几个人。我和三保被迫到皇宫里当奴才,受尽欺凌,生不如死。 一年后,三保被燕王看中,我和三保来到北平,进了燕王府。三保聪明伶俐,做事勤快,燕王很是看重他,因此我和三保的处境才有了好转。 但是我对大明的仇恨却没有减少半分,我常常无法入眠,噩梦缠身,想起父母惨死的情景,我就全身发抖,悲不自胜。 明军杀了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的族人,我暗暗发誓,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为他们报仇。” 马二雨的胸脯剧烈起伏,隐藏在最深角落的痛楚像洪水猛兽一样折磨她的肉体,吞噬她的意志。 红石没有说话,这也是他经历过的痛苦,他知道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在几次深呼吸后,马二雨渐渐平静下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接触了白莲教。起初我只是为了平复内心的折磨,找一个寄托。没想到陈理看中了我,他教我武功,教我看透别人的内心,甚至教我作战布局。我问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些,他说为了我能报仇,亲手杀死仇人。我很感谢他,他从来没有这么用心栽培过一个人。后来,顺理成章地,我就做了白莲教的教主。” “他栽培你是因为他自己要报仇,而不是因为要帮你报仇。”尽管于心不忍,红石还是揭穿了陈理的用意。 “我知道。大家目标一致,才能维持长久的关系。”马二雨冷酷得又变回了那个被前呼后拥的教主。 “后来我也逐渐了解了他的身世和背景。他的痛和恨一点都不比我少。他怜悯我,我也同情他。” “二雨,你们的目标是大明朝?” “是的,陈理要夺回他的帝位,我嘛,毁了他们就行。” 马二雨轻描淡写,在十几年的仇恨中,她立下的宏图大志已经在每日的温习中变成了家常便饭。 “那你现在又待在燕王身边做什么?” “红石哥,这你应该比我还清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为三保的关系,我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燕王府,探听到各种消息,自然对白莲教是极其有利的。” “三保呢?他也加入了白莲教?” “没有,我和他提过,可是他没有答应。他的心里只有燕王,我知道我没法改变他的心思。其实我也不想让他冒险。” “你在白莲教,三保是燕王的人,你们已经是死对头了,这就是最大的冒险。” “我……我不知道,反正我不会让他受到半点伤害。” 马二雨把一缕头发拢到脑后,掩饰她的慌乱。她早看到了这座火焰山,只是迟迟不敢靠近。 三保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弟弟受到一点伤害。可是她很清楚现在的处境正如红石所说,按此发展下去,他们姐弟俩终将要面临对抗,伤害不可避免。 “二雨,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红石拍了拍马二雨放在桌子上支撑身体的手,那双手在微微发颤。 马二雨的身体抽动了一下,微微侧头,避开红石炽热的目光。 “二雨,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我不希望你痛苦,你的仇,我帮你一起报好吗?” 红石狠心说下谎话,他知道怀着仇恨种子的人不可理喻且不能自拔,这是他把马二雨从泥潭中拉出来的唯一方法。 “报仇?红石哥,你愿意帮我报仇?”马二雨猛然抬头,一对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石。 除了深藏的爱恋,她的心中又滋生出另一种情感——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亲人,就像梦中的情景,他愿意与她共进退,愿意为她去死。 “嗯,我愿意。”红石想着如果在更早一些时候,马二雨与他开诚相见,他会有多么狂喜。 在那无人了解的孤独中,两个有着相似遭遇,同样痛苦的人终于相遇,他们惺惺相惜,患难与共,获得彼此的支撑。 但是在早些时候,红石也想到了自己或许未必会有今日的领悟,他或许会将马二雨引领上一条不归之路。 其实一切都在冥冥之中,都是最好的安排。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8章 破坏联盟 “谢谢……红石哥!” 马二雨泪如泉涌,想要扑到红石的怀中酣畅痛哭,她从未想过探寻红石提出帮她报仇的原因,甚至没有一刻怀疑过红石的举动不合常理。 “二雨,你能照我说的去做吗?”红石把愧疚埋藏于内心,他不断告诫自己,他正在帮助马二雨,没有什么可以令他犹豫不决。 “能!我知道红石哥比我睿智百倍。燕王难打的仗,难过的关都是红石哥出谋划策的。没有红石哥,燕王今天就不能和皇上分庭抗礼。我愿意听红石哥的,其实我……我什么都做不好。红石哥,你说的对。三保和我……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嗯,不着急,咱们从长计议。二雨,你先说说陈理的军队的情况。” “陈理有三处秘密军队,一处在安徽凤阳,一处在应天,还有一处就是你看到的那个地道。” “凤阳?应天?” “嗯,陈理说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凤阳是那些和朱元璋一起打下江山的开国功臣的老家,那些功臣辞官后都回到了凤阳。不仅如此,所有皇子皇孙历年来都要到凤阳去吃苦锻炼。而应天是京都,若是开战,这两个地方被打下来了,那姓朱的就没法翻身了。” “哦,陈理还真是老谋深算。那他为什么在朝鲜也设了一支军队呢?” “他担心自己的势力不够庞大,想联合李芳远。李芳远不知道陈理暗中集结了多少军队,还以为他们彼此势均力敌,若非如此,他不一定会答应陈理的联盟。另外,我觉得他们俩都各有打算,陈理打算利用完李芳远,再把他杀掉或者赶走。而李芳远也不会和陈理共享江山。” “陈理有多少兵将?” “十一万。凤阳和应天各有五万士兵。朝鲜这边的军队只有一万人,但是他们全是精悍之士,个个以一抵十。还有五百死士,他们躲在你去过的那个地道的下面。” “那地道下面还有地道?”红石大吃一惊。 “嗯,除了我和陈理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五百死士的存在,李芳远也不知道。” “那么陈理相当于有二十万兵力,还有五百死士。二雨,凤阳和应天的教众也由你统管吗?” “是的,陈理只有一个,教主也只有一个。” “陈理准备什么时候起事?”红石蹙起眉头,他才刚刚得知陈理之事,担心没有足够的时间安排事宜。 “等燕王杀进应天,城中一片混乱,两败俱伤时,陈理再出手。”马二雨的眼中情不自禁现出光辉,这个场景她想象过无数次,每一次她都可以从中汲取能量继续前行。 “想得挺好,只可惜他低估了燕王的实力。”红石给马二雨泼了一盆冷水。 “红石哥,你,你是说陈理不会取胜?”马二雨噌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双手撑着桌面,木然的看着红石,仿佛一座恢弘的宫殿在她面前倾倒,弥漫的飞石蒙住了她的双眼。 “别急,二雨,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红石轻轻握住马二雨的手,“等到燕王杀进应天的那一天,可能会有很多种势力冒出来,谁能最终取胜还不得而知。” “很多种势力?还有其他人,其他人也想推翻大明?”马二雨的眼睛又明亮起来,迫不及待将另一只手盖在红石的手上,紧紧握着,“他们是谁? 红石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都躲在暗处,就像你和陈理一样。 “那……我可以做什么?”马二雨的手心冒了汗,不过她浑然不觉。她没有想到一直以来她不是孤军作战,有那么多和她一样在黑暗中苦苦挣扎,然而却没有放弃的人们。她想认识他们,就像离群的人想找到家一样。 “嗯,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红石平静的声音镇定了马二雨的激情,马二雨收回自己的手,缓缓坐下。 “什么事,红石哥?你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 “破坏陈李联盟……” ??握瑜从外边回来,打断了红石的话,他看见红石和马二雨正在热火朝天地谈话,对自己灵机一动的想法很是满意,但是他看见二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出现在屋里,心中又生出不满。 “红石,你们聊了这么久,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提醒他们他的存在。 “哎呀,二雨,我都忘了,我去给你叫一些吃的。”红石站起身,不过依旧没有理会??握瑜,只是全心专注在马二雨和他新生的计划中,这个计划关系着一股巨大的力量,或许将改变暴风骤雨的态势。 “不用了,红石哥,我不饿。”马二雨没有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她不愿意自己在人生拐点的时候被生活中的琐事所打扰。 “你刚才说要破坏陈理和李芳远的联盟,可你不是觉得陈理斗不过燕王吗?那……如果陈理不和李芳远联盟,大明就不会被推翻……”马二雨的声音越来越低,她觉得自己不该质疑红石。 “不管陈理斗不斗得过燕王,我们都不能让朝鲜人踏入中原一步。二雨,汉人打进了你们回回人的地方,杀了你们回回人,这是不是你要报仇的原因?” 红石的目光像和煦的春风,又像包容万物的江河,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化解了马二雨蕴积在心头十几年的恨意,但他想牵起她的手,慢慢的坚定的越过艰难险阻。 “嗯”马二雨点了点头,咬紧双唇,拳头不由自主的握紧。 “二雨,朝鲜人若是打到我们国土,你说会发生什么事呢?” “这……”马二雨目瞪口呆,十年来她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有一件事——报仇。她竟然从没想到过红石说的这个问题,在报仇的激愤中,她一直在盲人摸象地盯着自己选择的角落。 “回回人,汉人,所有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会遭殃!二雨,我们不能让朝鲜人踏进中原半步!” “红石哥……”马二雨低下头。 “二雨,放心,我答应过要帮你,你能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马二雨又抬起了头,“红石哥,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破坏陈李联盟。” 红石会心地笑了笑,马二雨的善良令他动容。凭借共通的纯良天性,他相信马二雨终将会像他一样放弃仇恨,为了更多的人,更大的目标作出正确的选择。 然而他永远不会知道马二雨对他怀着怎样一种情感,这一次又一次惊喜正是源于这种情感。 ??握瑜端着几个小菜走进屋中,试图争夺红石的关注。 红石兴致勃勃,把??握瑜端来的小菜往马二雨面前一摆:“二雨,吃一些,东西都叫来了,不吃也是浪费。” “红石,你这就不对了,舅舅也饿了呀,怎么不叫我吃东西?”??握瑜小声嘀咕了一句,落寞地走到床边坐下,面朝墙壁。 “呵呵,舅舅,你不应该饿?”红石雪上添霜,刚才二雨的举动实在让他欣喜,一时忘乎所以没有顾及到??握瑜的心情。 “我,我怎么就不应该饿了?我为了给你们腾出说话的地,自己孤零零在街上逛了那么久,吃的东西早就消化光了。”??握瑜脱了鞋子,委屈地缩到床角的位置。 “你逛街前吃的东西消化光了,不过,你刚才吃的东西总没这么快消化掉?” “什么,你什么意思?”??握瑜咬牙切齿,这两个月来他还从来没有遭受如此待遇,巨大的落差令他无法宽容起来。 “舅舅,你刚才不是吃了卤料吗?” “胡说!” “我胡说,你嘴边的卤汁可不会胡说。”红石走到床边,??握瑜慌忙抬起衣袖擦抹嘴角。 “舅舅,你怎么了嘛,我就是开个玩笑,好好的生什么气?二雨是我最亲的人,来,你们俩认识认识。” 马二雨咯咯笑了起来:“舅舅,过来吃些。” “不吃了!”在自己的重要性得到确认之前,??握瑜感觉不能轻易投降。 “舅舅,生气了?”马二雨正要起身,走到床边哄??握瑜,红石伸出手示意她留在原位。 “二雨,别管他了,我们吃。他饿的时候,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臭小子,说得我好像饿殍似的。”??握瑜被自己逗笑。 重拾和家人置气的感觉,他体会到了满溢的幸福,在嬉笑怒骂中,在每一个细节里,每一个角落中,它无处不在。 三人一起吃完宵夜后,马二雨准备离开,红石不舍又担心,像是送别奔赴战场的亲人,其实景福宫或许比战场更加危险,那里有老谋深算的陈理,有杀人不眨眼的李芳远。 “二雨,你小心点,那陈理和李芳远都不好对付……我得好好想想,想一个万全之策,既不会让你引起陈理的怀疑,又让他和李芳远心生嫌隙。” “嗯,红石哥,我等你,你吩咐我就行了。”马二雨笑笑,向红石投来无条件信任的目光。 “好,二雨,你路上小心些。等我消息!”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9章 盗取龙袍 马二雨走后,??握瑜迫不及待询问:“你们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啊!”他心中郁闷,担心自己成为一个外人。 “你刚才不是自己要出去避嫌的吗?” “那……那我以为你们俩有点什么事,我不好在这里打搅你们嘛!” “哦,舅舅真是明白事理。”红石落落大方,因为他从来没有对马二雨产生过男女之情。 “就是,你们天朝有句话叫什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舅舅,没这么严重。你骂我是狗啊?那你也是……” “唉呀,不是,不是,你不是狗,我也不是狗,这是你们天朝的俗语嘛!” “俗语、谚语、成语可不能乱用,以后我再多教教你。” “好啦!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事?” “陈理要和李芳远联手对付大明,我劝二雨破坏他们的联盟。李芳远如果踏上我们的国土必将生灵涂炭。他连自己的兄弟和父亲都要杀,更何况是他要征服的汉人。他就是一个没有血性,杀人不眨眼的魔王,我告诉二雨不能引狼入室。” “嗯,说的有道理。怎么破坏?”??握瑜托起腮帮,饶有兴致地想出一份力。 “还没想出来。” “红石,我能帮上忙吗?” “嗯,你能。”红石百感交集,拍拍舅舅的肩膀,涌上一种与道衍和朱棣并心同力的时候也未曾有过的欣喜。 “太好了,红石,你可不能嫌我又老又笨,我,我总有可以用上的地方!”??握瑜很高兴自己也是这个计划的参与者,怀着对哥哥姐姐的歉疚,他决心突破自己懦弱与退缩的天性,在一条与家人同心协力的道路上付出曾经逃避的努力。 两天之后的傍晚,天色阴沉,细雨绵绵,马二雨来到客栈。 红石把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详细阐述了一遍,马二雨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她的信赖坚如磐石,从未受到一丝困扰。 自从她向红石表明了隐藏多年的的身分,与他进行了一次促膝深谈,并得到了他为她报仇的承诺,马二雨忽然间觉得好像卸下了肩头重任,在一种安心的依靠下,深埋了十几年的青春悸动跃跃欲试,她悬悬而望的东西从仇恨变成了爱情。 红石注意到了马二雨的变化,她的眼神、她的语调、她的姿态,但红石不知道马二雨的变化因何而起,也没有深加思考,在这种全力以赴的时候,他关注的只是马二雨的安危和自己的计划。 红石交代马二雨首先要实施的步骤之后,马二雨匆匆离去,她不能再引起陈理的怀疑。 马二雨回到景福宫时,陈理待在房内,一直没有出来。 她今日要完成的任务是到尚衣院偷出李芳远和侍从的衣服,这是下一步计划的前提。 除了偷偷隐藏她的秘密十几年,她从未做过偷鸡摸狗的事,她的不在行首先表现在她不知道该不该换成夜行人的衣服。 她来到景福宫没有几日,对这里的地形很不熟悉。 如果换成夜行人的衣服,尽管在黑夜,从她所住的万春殿到尚衣院一路上未必不会被人发现。 如果她以平日的着装在宫中行走倒不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宫里除了陈理、李芳远和李芳远的侍从再也没有人认识她。陈理在屋里练功,李芳远也不可能突然出现。 宫里的宫女、太监、女官行色匆匆,大多半低着头,除非看见摆驾而来的妃子才会行之以礼。 思前想后,马二雨最终决定以平常的着装走到尚衣院,如若路上遇人探问,只说将衣服送往尚衣院浆洗。 她收拾了两件旧衣服,打成一个包袱,问了侍候她的宫女尚衣院的地点,匆匆赶了过去。 一路安稳,不到一柱香的功夫,马二雨就来到了尚衣院。 这里灯火通明,好像院里的人都不需要休息,从院墙外面就可以听到里面叽叽喳喳的声音。 马二雨在门口徘徊片刻,思索着面临各种情况的应对之策,没有留心迎面走来一人,差点与她撞上。 马二雨抬起头来瞟了一眼,来人是一个宫女模样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材窈窕,面容清丽。 她悬起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因为这个女子看起来毫无攻击性,应该不会对她加以盘问。 马二雨朝她点了点头,往门槛里走去。 “站住!”女子从马二雨身后发出与她的外貌及其不相称的声音,那声音苍老浑厚,抑扬顿挫,像是戏剧里的老生。 马二雨顿感浑身颤栗,因为开口用蹩脚的朝鲜语说话就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拼命稳住自己的身体,想起红石说要为她报仇时明亮的眼睛,一股战胜一切的强大欲望涌上心头,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 “你是在叫我吗?” “你是哪里来的,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女子的眼睛死死盯着马二雨的脸,就像一个分赃的窃贼盯着罐子里的珠宝,生怕漏掉任何一件。 “哦,我是汉帝的下属,前两日才到宫中。”马二雨掂量着自己吐出的每一个字,它们都没有什么可让人怀疑的地方。 “汉帝?你住在万春殿?”女人显露出领导者的气质,她知晓宫中大小事务,甚至是发生在这里的最尊贵的人身边的事。 “是的。”马二雨微微一笑,拿出了礼仪大邦的气魄。 “你到这来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女人忽然意识到一股威胁,绝不容许自己受到半点欺骗的警惕再次从她的眼中射出。 “知道,这里是尚衣院,我送衣服过来洗。”马二雨轻松却又不失礼貌的拍了拍挂在肩上的包袱。 “这是宫女做的活,你怎么自己把衣服送过来了?”女人咄咄逼人的口吻可以令寻常女子昏厥,她正是以这种在当时只有男子才会拥有的特殊气质在这个年轻的年纪取得了瞩目的成就。 “哦,她们可能在忙其他的事,我没见到人,所以就自己把衣服送过来了,反正也没多少路,举手之劳。”马二雨一边对答如流,一边躬身向那个女子施礼,表明自己把她当作了有官阶的女官。 女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同时不忘斥责宫女:“现在这些宫女怎么这么不像话,尽偷懒!你以后要是遇到这种事可以到掌事堂去找我。” “哦,谢谢掌事大人!”马二雨机敏的称呼女子为“掌事大人”,掌事是掌事堂最大的官阶,如此奉承绝不会出错。 “嗯。”女子转身离去,马二雨如释重负,一场灾难就此轻易化解,她信心大增,快步走进院子。 院子里几十个空盆并列排得整整齐齐,它们的主人在一旁嬉闹玩笑,这是一天之中难得的休闲时光。 没有人注意到马二雨的到来,她们沉浸在劳累之后的欢愉中,即使发现了被打扰也会置之不理。 马二雨心花怒放,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声响,边向前摸索,边盯着每一间屋子上挂的牌子。 最后她找到了净衣房,顾名思议,这里是放置干净衣服的地方。 马二雨走进净衣房,屋里没有人。 她不敢点灯,借着从院子投进屋中的暗淡光影,她看到每一个柜子上都贴着字条,它们注明了衣服的去向。 她很快找到了御前侍卫的柜子,打开柜子,抓了一件塞进包袱,然后开始找李芳远的衣服柜子。 看完所有贴条,马二雨都没有发现李芳远的柜子,她猜想国王的衣服柜子可能与其他柜子隔开以显示尊贵。 于是,她借着椅子登上一排从天花板延伸下来的空中楼阁般的长柜子,终于找到了“康宁殿”的字样,这正是国王的寝殿。 马二雨暗自欣喜,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洗衣宫女们围成一个圈尽情欢乐,忘乎所以,完全无视其他角落的动静。 马二雨拉开柜门,一摞摞散发出淡淡檀香味的青色龙袍整齐地摆放着,粲然可观的五爪龙图案即使在最微弱的灯光下也一目了然。 她抓起一件塞到自己的包袱里,关上柜门,走出净衣房。 “喂,你们看,那里有个人自己来取衣服呢!”一个轻快的声音说道。 马二雨心里一惊,情不自禁搂紧挎在肩上的包袱。她没有抬头四望,假装没有听到那句话,快步朝门口走去。 伴随着欢快的笑声,宫女们继续畅聊,显然只把这当成了笑料。 “太好了,就不用我们送去了,宫里要多些这样的人该有多好呀,那我们可省事了!” “嘻嘻嘻,你就知道省事,被掌事骂得还不够吗?” “她骂我,我打她!看招!” “别别别,我投降!” “有招往我身上使,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 宫女挥拳蹬腿,又跑又跳,始终在以某一个点为中心的圈内嬉闹,没有人对马二雨起疑,甚至没有人记得她的存在。 马二雨走出尚衣院,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即又无奈地摇头叹气,为自己的惊魂不定感到恼怒。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0章 假冒国王 翌日巳时,红石和??握瑜如约来到迎秋门,爬入高墙后躲在盛放的芍药花丛后面等待马二雨。 不多久,马二雨出现在几丈之外的长廊,带着春风般明媚的笑颜,步履轻盈朝花丛走来。 “二雨!”红石钻出花丛,“怎么样,衣服拿到了吗?” “衣服拿到了,红石哥!” 马二雨神采飞扬,把包袱交给红石,她的喜悦似乎更多的不是因为事情的进展,而是因为没有辜负红石的期望。 “我选了千秋殿,你听听看行不行。千秋殿在我和陈理所住的万春殿的对面。万春殿在东侧,千秋殿在西侧,中间是思政殿。” “我知道千秋殿,那是发明文字的地方,我曾经看到那里的字库。”红石转向千秋殿的方位。 “我怎么就没注意到?”??握瑜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的,红石哥,李芳远经常和许多学者在那里讨论新文字,所以我们安排他出现在那里是一件合乎寻常的事。通常学者都是午时之后才会到千秋殿,午时之前,那里是没有人的。你们到千秋殿换好衣服以后,我就把陈理引过去。之后他会到康宁殿与李芳远一起进膳。” “嗯,很好,二雨,没想到你的心思如此缜密,我都不一定做得到如此滴水不漏的安排。” “红石哥,你过谦了。你的能耐大家都知道,本事比我大多了,我就只能做这样一些小事。”红晕飞上马二雨的脸颊。 “这可不是小事。” “好了,你们俩别互相吹捧了,赶紧走。” ??握瑜难得比红石心急火燎,其实他难受的是插不上嘴,这令他觉得自己依旧还是个局外人。 三人没有逗留,急忙赶往千秋殿,他们要在午时之前上演一出空前大戏。 千秋殿外,阳光无视三角枫的浓荫将自己的热情洒在每个角落,粉色杜鹃和火红牡丹正在静寂中吐露芬芳,尽情斗艳,一旁观望的紫色风信子垂头耷脑,依靠回忆盛年时的灿烂聊以自 慰。 马二雨把手中的包袱塞给红石:“红石哥,我去了,你们小心点!” “你也小心点!”红石轻声说,深棕色的眸子里隐含许多复杂的情感,然而在马二雨看来只有唯一的一种——帮她报仇的坚定决心。 陈理坐在万春殿的屋中养息凝神,几十年的韬光养晦早已令他习惯于沉静。 在沉静中,他安然等待,就像水滴等待穿石,铁杵等待成针。 虽然寄居在景福宫,但他从未体会过寄人篱下的屈辱。 当他深陷历史的倒流中,想象父亲识破朱元璋的诡计,除掉不知轻重的对手,得到大明江山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更为尊贵,李芳远只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小附属国的国王。 想象之外,他和李芳远维持着良好的关系,既是合作联盟,又是名义上的交心好友。 李芳远为了表示诚意,常常邀请他共进午餐,借机讨论邻国形势和战略战术。 不过他们都对彼此有所隐瞒,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实力的同时,又不能把底牌全部摊出来。 作为久经沙场,经历风风雨雨的斗士,陈理和李芳远都习惯于,也嗜好琢磨对手,他们的交流融洽和谐,谈吐之间既不气势熏灼,也不曲意逢迎,一切都恰到好处。 “汉帝,”马二雨走了进来,“现在可以动身去康宁殿了吗?” “嗯,”陈理睁开眼睛,“快到午时了,走,我们过去。” 马二雨从衣架上取过长袍递给陈理,不经意提到:“半个时辰前,我经过千秋殿,看见国王在里面,不知他现在回康宁殿了没有?” “哦,学士们未到,他去千秋殿做什么?” 陈理蹙起眉头,对李芳远不同寻常的举动生出疑心,正是这种疑心确保了他一直以来的安全。 “想必是又想到了什么新字,迫不及待地到字库去了。”马二雨漫不经心,像是在谈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倒是有这个雅兴,喜欢舞文弄墨。走,看看去。” 陈理快速穿好衣服,身后一条洞悉一切的鞭子正在敦促他安不忘危。 在怒放牡丹的转角,陈理听见千秋殿里传出模糊的声音,他的心往下沉,虽然一切都尚未可辨,但是那熟悉的不祥预兆笼罩了他的全身。 “国王陛下,您三思!陈理可不容易对付。他每日都在屋中修炼武功,虽然从来没露过手,不过臣从他的步履上就可以断定,他的功夫比我们十个侍卫加起来还厉害。” 陈理的脸变了色,闪身躲到阶陛下的花坛旁边。 马二雨怒目圆睁,伸手就要去拔腰间的长剑。 陈理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马二雨缓缓垂下右臂,想想不妥,又把右手搭在了剑柄上,蓄势待发,随时出手。 “陈理不除不行。本王原以为他是一心一意与本王联盟,却不料他竟训练了那么多死士。他既然对本王隐瞒这些死士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要用他们来对付本王。” 陈理用余光扫了马二雨一眼,疑心潜滋暗长。 五百死士的存在只有他、马二雨和左右护法知道,陈理是怎么知道的? 左右护法常年呆在地道中,偶尔来到宫中都寸步不离他的左右,他们没有机会告诉李芳远,也不可能听令于李芳远。 除了他们,只剩下马二雨,他潜心栽培了十几年的马二雨真的会背叛他吗? 马二雨愁云盖顶,委屈得朝他直摇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啪掉在地上。 陈理不动声色,静静旁观是他获得真相最重要的手段。 “国王,不如等一下你与陈理进膳时,向他挑明。” “笨蛋!向他挑明,他能承认吗?”“李芳远”怒气冲冲。 “他不承认,我们就去把他那些死士从地下挖出来。” “不行!硬来的话,我们不一定赢得过他!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人马,这么几十年来,他伪称找寻宝藏,韬光晦迹,你能相信他就只有一万人吗?立德只查到了第二层地道,或许还有第三层,第四层地道,又或许还有其他地方的地道。这老头狡猾得很,表面上寡言少语,心里的算盘可打得比谁都多。”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1章 心魔难除 听到假冒的李芳远提起“立德”,陈理知道自己错怪了马二雨,他轻轻拍了拍马二雨瑟瑟发抖的双手,懊悔自己冤枉了她。 马二雨抹掉眼泪,立即又把手搭在了剑柄上,一副随时要为了陈理冲出去拼命的架势,表明自己衷心耿耿。 “那怎么办?陛下,我们不能再任陈理壮大势力。” “对付他还不容易吗?哼,他现在住在宫里,岂非俎上之肉?本王若是派人趁他不备除掉他简直是易如反掌!至于那小姑娘……我们倒是可以留着她,她看起来年纪轻轻,没什么心计,说不定是个可用之人。如果她愿意跟着本王,那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接手陈理的军队,如果她不愿意再杀她不迟。” “陛下足智多谋!那么派谁去干掉陈理?” “今日午膳之后,把所有御前侍卫召集到本王寝宫!” “是,国王陛下!” 陈理的牙齿不停打颤,指甲掐进肉里,渗出点点鲜血,脸上浮现出不可理喻的笑容,包罗了邪恶、狂妄和不可思议的亢奋。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在梦里梦外对他纠缠不清的画面:康期仁把他的父亲骗到江东石桥,潜伏的明军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消灭了他们最精干的主力部队。 朱元璋阴险狡诈的语气,康期仁阿谀奉承的腔调和此时在千秋殿里共谋毒计的两个人如出一辙。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父亲被蒙在鼓里,而此时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偷偷向他伸出的镣铐正在铿锵作响。 他憎恶背叛,曾经无数次幻想,如果父亲预先知道了朱元璋的鬼计,他就不必经历向仇人叩拜的屈辱,不必忍受东躲西藏的蛰伏。 虽然它们是一种历练,可是曾经摧垮了他的身体,令他丧失了生存的意志。 那时,他几乎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他常常头痛欲裂,身体无预警地痉挛,忘记了亲人的面容,语言的秩序,他变成了一团虚空。 有一次,他感觉到成千上万根细针扎进他的脑袋,在脑子里横冲直撞。他抽出长剑,将最锋利的剑刃划过头颅正中,试图取出那些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东西。 他的头皮开了一个大口,露出白色的头骨,鲜血滴滴答答在他脸上狂舞,他手中的长剑及时闪现仁慈的念头,他才幸运保住一命。 自此之后,他立下毒誓,背叛他的人都得死无全尸,粉身碎骨。 他开始在期待背叛来临当中度过每一刻,他想要尝到报复的喜悦,证明自己不会再被无情摆弄,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狂喜开始在陈理心中独占鳌头,他等来了一次机会,一次彻底翻身的机会。 如果他在这场斗智斗勇的角逐中取得胜利,那么他生命中的暗淡色彩就会被通通抹去。 他没有到康宁殿陪李芳远进膳,谎称自己旧疾发作,在此期间不仅要忍受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且不可进食。 他并非不敢到康宁殿见李芳远,只是担心狂热的想法会如脱缰的野马从他的言行举止之中流露出来。 他惊讶于自己的小心谨慎几乎到了他从来未曾预料的样子。 马二雨思前想后还是决定探问陈理有关李芳远的事。在他们俩同时听到李芳远的图谋后,她不闻不问实在不合常理。 “汉帝,李芳远要加害于您,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她咬牙切齿,表现得无法从愤恨中自拔。 “你不用管了,我自会解决。” 陈理抚摸着一支锈迹斑斑的三菱形大羽箭,它非比寻常,正是它射穿了陈友谅的胸膛,结束了陈汉的统治。大羽箭锋利的薄刃上沾着干涸的血迹,木质箭杆粗壮坚韧,尾端的黑色羽毛久经岁月的摧残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此时马二雨产生了担忧,尽管信任红石的计划,但她在陈理封闭自我的神情里看到了死亡的预兆。 她不希望陈理送命,多年以来他们形成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并非生死相依,也明知各有所图,但那也是一种联结,不能被轻易切断的联结。 “汉帝,您不能去冒险。有什么事让我代您去做。” “二雨,”陈理把目光从大羽箭上移开,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狂热目光热切回应马二雨。 “这件事只有我自己能解决,谁也代替不了。你别多想,我会没事的。” “汉帝,我想说……” 红石的话在马二雨脑中回响——他对此早有准确的预料,预料到陈理不会善罢甘休,定然要密谋置李芳远于死地。 “别冲动,我们先回中原。虽然……” 马二雨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说服陈理。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大羽箭上,尽管未得知这支箭的历史,她依旧不顾一切脱口而出:“汉帝还未报了这一箭之仇,怎能轻易犯险?” 陈理诧异的望着马二雨,在追溯记忆与思忖这句话之间艰难徘徊。 他突然满脸通红,热血沸腾,就像决堤的洪水失去了束缚。 “二雨,既然你知道我想干什么,那我就不瞒你了!李芳远居然背信弃义,暗下杀手,哈哈哈!他以为我陈理是他那帮蠢蛋兄弟吗?我不会放过李芳远,我也有十足的把握对付他!” 陈理焕发出从未有过的充沛精力和勃勃生机,他一把抓起大羽箭,眯着一只眼睛,做出拉弓射箭的动作,鼻子里哼出清晰可辨的诅咒:“他自寻死路!” “汉帝,不,我……我们先回中原……” 马二雨的脑子一片混沌,翻来覆去还是同一句话。她习惯听令于陈理,不知该如何违背命令,更不知道如何劝陈理改变心意。 “在杀掉这个想让我死的人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陈理放下箭,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不过,平静下来并不意味着他改变了想法。 马二雨焦急地摩擦双手,慌乱的眼神无处安放。 红石的话又晃晃荡荡闯进她的脑中:“二雨,你必须让陈理打消杀李芳远的念头,尽力劝他回中原。把陈理当成你的对手,说服他!”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2章 回慈庆殿 . 马二雨平静下来,抛弃了所有多余的情感,忘却了十几年来他们共图的大业。 “汉帝,现在我们在朝鲜,在李芳远的地盘上,他的兵力远远比我们强的多,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您杀掉一个李芳远又有何用?李氏家族不会灭,他的王国不会灭,他们会杀掉你,接手您辛辛苦苦培养的军队,或者将他们部埋葬!汉帝,您蛰伏多年,要的就是这个结局吗?” 陈理昂扬的激情猝不及防遭遇迎头痛击,他又一次抓住箭杆,在手中搓揉,仿佛上面积蓄了他需要的能量。 “哼!我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我自有分寸!”他的眼神不甘顺服,不肯穷尽的斗志狗急跳墙。 “汉帝,二雨知道您的神通,李芳远对您来说就是一只掌中的蚂蚁。可是夺得中原才是汉帝的重中之重,我们回到中原,除掉姓朱的,那时,您称帝,李芳远匍匐您的脚下,您想要羞辱他、折磨他,或者杀掉他,都是一句话的事呀!” 陈理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他把手从大羽箭上移开,抓住花白的长须,显然进入了一种新的思考方式。 马二雨如释重负,边吞咽口水,边将汗湿的双手放在衣角上摩挲。 “我再想想!你先去吧!”陈理声音低沉,所有狂热已经消散。 “嗯,二雨退下了。” 几天后,陈理听从了马二雨的建议,向李芳远辞行,伪称自己三个月后便会回来。 李芳远毫无察觉,欣然应允。 马二雨通知红石,陈理已经放弃了与李芳远的联盟,并且几日之后就会离开朝鲜。 红石打算临走前最后一次进宫探望太上王,同时请求太上王帮忙寻找张绣娘。 ??握瑜要求红石带他进宫,凭借充分的理由——他在治疗太上王期间寸步不离,红石不得不答应。 慈庆殿的门口又增添了几株紫色丁香,欢快地在微风中摇曳,带着阵阵清幽的香气往大殿里钻,仿佛急不可耐地要把红石到来的消息告诉太上王。 “哇……”??握瑜的感叹还未落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殿里走出,目不斜视,快步离开了慈庆殿。 李识庐!一切在中原纠缠红石的思绪又回到了他的心头。 他始终没有真正认识李识庐,在经历了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所有的疑虑都被他强行压抑在故意遗忘的角落。 然而他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他不能将太上王的安危和汉人的存亡置于他个人报恩的意愿之下,无视它们的存在。 李识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会不会像李芳远那样对太上王不利?他会不会听令于李芳远暗中残害太上王?他为什么到中原去,为什么接近蚩尤,接近燕王,他有什么目的?他会不会是李芳远图谋中原的一颗棋子? 李识庐离开后,??握瑜轻推红石的手肘:“红石,发什么愣,进去呀!” “嗯。”红石走出草丛,想着自己或许可以从太上王那里得到一点答案。 太上王坐在桌旁,面前一盘棋局胜负已见分晓——靠他一侧的黑方取胜。 当他看见红石的时候惊讶得不知所措,手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完美的布局。 因为失势之后习惯于被遗忘,他以为红石说要再来看望只是随口敷衍。 眼泪从他干涩的眼窝里涌出,已经恢复健康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红石慌了神,他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引起太上王的情绪剧烈波动,深知过喜过悲都对身体有害,他赶紧拿出一颗安神丸让太上王服下。 太妃眼含热泪,语无伦次地劝慰太上王平复心绪,她心中激荡的喜悦并不比太上王少,自从红石治好太上王的病,她每日都要在烧香拜佛的时候祈祷红石好人好报。 “太上王,您静静心!”红石抬起太上王的腋窝,轻轻按压心包筋,帮助他收敛心神。 “小子……看到你来,我太高兴了!不碍事……大病都好得差不多了,看看我的精神是不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嗯,您看上去气色很好,没枉费在下那些日子在您身上下的功夫。” “臭小子,才看我好点就开始耍嘴皮子。呵呵!” “太上王,您知道您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哪有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如果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治好的,还要大夫做什么?” “说的有道理,那让大夫来告诉病人吧。” “你说,洗耳恭听。” “太上王,在下主要就是靠耍耍嘴皮子,然后再给您吃点药辅助一下,巩固疗效。” “什么?小子,你是不是不想说,所以故弄玄虚?” “太上王,在下哪里敢!” “那你说说,你的嘴皮子是怎么耍的,能把我的病耍好?” “他气您!”??握瑜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话。 来慈庆殿这么多次,他没有说过几句话。红石不怕太上王,可是他怕,太上王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是多少臣民的梦想。 “气我?哼,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你说要治我的心病,人的想法是凭空产生的,怎么能治?” “嗯,这正是中医之道。治病的最高境界是治心,养生的最高境界是养心。情志伤身,须当节制、注重内守,否则气机逆乱,功能失调,必将危机性命。 当时太上王的身体显然被七情六欲所伤,唯有宣泄法、转移法可治得太上王的心病。所以,在下故意气太上王六日,六日之后,太上王心病除去大半,在下又与太上王交心,将太上王宣泄的方式由激烈改变至温和,最终太上王心病尽除。” “嗯……”太上王转动眼珠,意犹未尽地回想着与红石相处的十几个日子。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所想还真的被你治好了,以前想的都是过去的痛苦,现在想的都是未来的期待。神奇,中医太神奇了!” 面对神采飞扬的太上王,红石断定李识庐并未给太上王带来烦忧,扑朔迷离的揣测又添新的疑惑。 太上王发现他神不守舍,主动询问:“小兄弟,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呃……”红石举棋不定,想着是否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小兄弟,对我这个老家伙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是不是怕我走漏消息?” 太上王向红石招招手,红石附耳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皇宫中的人我没有几个熟悉的了,你让我透露给谁呀,呵呵!” 红石咧开嘴陪着太上王笑,在太上王豁达期盼的眼神中决定坦诚一切心中的疑惑。 “刚才有一个人来过您的寝殿,是德安君,他……”红石发现太上王充满了喜悦,并未因为他提及二王子而哀伤,他更加大胆起来。 “在下认识他,他一直待在中原。” “呵呵,原来你认识芳衍啊!”太上王现出惊喜之色,似乎他与红石之间的关系因为德安君又更近了一层。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不是在风花雪月的场所吧?” “太上王,您怎么老不正经了?”太妃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我们芳衍哪会去那种地方!” “唉呀,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就是说个笑话嘛!” “太上王,我们是在瓦舍认识的,他是一名相扑选手。” “嗯,芳衍从小就喜欢相扑,他倒没告诉我在中原的瓦舍做了一名相扑,恐怕老是输给别人,所以不敢说吧,哈哈哈!” 太上王轻轻拍打桌面,棋子欢快的蹦跳。 “德安君为什么到中原去?” 红石的眼睛在黑白棋子中流转,他不愿让太上王看出他对李识庐心存疑虑。 “唉!”太上王长叹一声,抬起眼睛望着窗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一段悲伤的记忆。 红石不自在的挪动身体,他的忧虑始终在隐隐作祟。 “小兄弟,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洪武朝建立之前的一场高丽使臣风波?” 红石顿感心惊肉跳,这场高臣使臣风波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 “太上王,在下……对此事有所耳闻。”红石努力平缓气息。 “嗯,当年高丽内忧外患,战乱不断,先是秃鲁江万户朴仪反叛,后来潘诚率领的红巾军入侵高丽,元朝趁乱兴风作浪,崔儒又暗通元朝反叛。我参加了所有的战役,率领我的部下,将他们一一击败。 当我们正准备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之时,女真趁虚而入,我实在不忍心让伤残疲惫的属下到战场上去送死,于是便派出高丽使臣向明太祖求援。” 太上王吞咽着口水,双唇不知道何时起了一层干皮,太妃赶紧递上一杯水。 “没想到出了乱子,高丽使臣逃回朝鲜,在我面前谢罪自刎,他……是我的亲弟弟。” 太上王闭上眼睛,喉头不停上下滑动,紧皱的眉眼失去了片刻之前的光彩。 面对一个垂暮老人沉浸往事的痛苦,红石愧疚不已,他轻轻拍了拍太上王枯柴般的手:“太上王,您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3章 稀世珍宝 红石不但想让太上王从痛苦的回忆中抽离,也想让自己从中挣脱,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的想法已经翻天覆地,惊讶于自己愿意放下曾经苦苦追寻的答案。 太上王摆摆手,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当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吞下了眼里的泪,平复了心绪。 “我的弟弟自刎前说,一定有人设计陷害他,他喝醉了酒,冲动地骂了明太祖,诅咒了明朝,可这都不是他的本意。” “有人设计陷害他?”红石皱起眉头。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设计陷害他,我也没有多想。当时我忙于应付女真,又要另外派出使臣向明太祖赔礼道歉,忙得焦头烂额。不过,芳衍不肯罢休,他和叔叔的感情特别好,发誓要查明真相,于是便去了中原。 没想到他一去就是十几年,到现在为止依旧尚未水落石出。我几次劝他回来,他却说在那里有了他真心的朋友,不愿回来。” 真心的朋友?红石希望是他眼中城府极深的朱棣,这总比令他坐立不安的蚩尤好得多。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那个朋友,他叫古红石。”太上王看着红石意味深长,“如果是你该有多好。” “太上王……”??握瑜忍不住开口,红石抓住他的手臂。 “哦,在下和德安君只在瓦舍有一面之缘,在下也希望可以和他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交朋友,以后可能有机会。” 红石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他不是一个冲动的人,或许他和李识庐还需要一番推心置腹才能解开他心中所有的疑问。 “嗯,我觉得你们俩性情相仿,定然可以谈到一块。他刚才还在这里,要不我再去把他叫来。” “不,不,太上王,我们是偷溜进来的,没有多少时间……” “偷溜?唉呀,都怪我没有想周到!”太上王转向太妃,“把令牌拿过来。” 太妃从角落里一个落满灰的箱子里取出一块锈迹斑斑的令牌,显然它久被遗忘,已然失去了原有的威严和光华。 “呵,这令牌一直被压在箱子里,变成了这副鬼样子!不过没关系,虽然不好看,但它好使。小兄弟,以后你拿着这块令牌就可以大方出入,不用偷溜了。” 太上王把令牌递给红石,像是递上一份留住亲密朋友的礼物。 “谢谢太上王!” ”好了,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太上王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你赶紧回天朝吧,我那不孝子恐怕马上就要发动战争了。” “发动战争?与谁?”红石大吃一惊,心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 “我也不知道。昨天开始,那些寸步不离的守卫再也没来慈庆殿。我的一个老部将派人送来一封信,告诉我李芳远会在这几日发起战争,让我多加小心。我估计这是一场波及宫内和宫外的战争,否则我的老部将也不会特意通知我,这次慈庆殿恐怕也会有危险。” “慈庆殿会有危险?那太上王您?” “不用担心我,我自有地方躲避。这宫殿之下密布地道,地道里是十分安的。娴妃,把地图取来。” 太妃走到床边,从枕头下边取出一张地图,递给太上王。 太上王把地图交给红石:“这是地道的地图,你拿去吧,说不定有用。” “不,这对您来说更有用,如果有战乱……” “傻小子,它都在我这里呢!”太上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以为我老的什么都记不住了?这地道可是我亲自设计的。” 红石盯着地图,没有伸出手去。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离开景福宫,离开朝鲜,然而在这景福宫中,有更多需要它的人。 “怎么?不屑一顾?你以为我们朝鲜人的智慧比不上汉人?” “不,不,在下只是觉得马上要离开朝鲜,未必用得上它。而在这宫中有更多人身处明争暗斗之中,他们比我需要的多。” “我不是和你说过吗?这宫中没有几个熟人了,死的死,走的走,我实在没人给了,你就勉强收下吧。” “谢……太上王!”红石双手接过地图,伏地跪拜叩谢,抬起头时眼中含着泪珠。 “这就感动了?”太上王笑笑,从床边的案几上拿过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它散发着清香,上面的雕纹巧夺天工。 “我还要把这个送给你,别放声痛哭哦。” “这是……”红石的目光刚刚落在木盒上,就热血沸腾,不知所措。 他想起了父亲进牢狱前交给他的几件物事,其中有一件也被精心放置在紫檀木盒中,散发着与面前这个木盒一样的气味。 太上王的脸渐渐变成了父亲的脸,脸上交替出现关爱和严苛。紧接着,越来越多熟悉的声音像枝头欢叫的鸟儿久久不肯离去。 “快读书去,别贪玩了!” “你看你把你妈给气着了!” “石头,想不想去城隍庙玩呀?” “石头,你娘亲手给你做了蟹黄包和盐水鸭,把手洗洗,来尝尝!” “石头,娘就希望你开心,不是有意要瞒你。” “石头,好好活下去!不要报仇!” 泪水在红石脸上肆意横流,虽然历经岁月无情的侵蚀,过往的记忆依旧鲜明如新。 “小兄弟,你这是怎么了?”太上王抓起红石的手,他知道有一些不为他所知的情感侵入了红石的心头。 “你怎么了?”??握瑜在红石耳边轻声问道,“太上王和你说话呢!” 红石抹去眼泪,渐渐平静下来:“太上王,失礼了!在下……” “小兄弟,记得你怎么对我说的吗?节制情欲,是不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嗯,很难!” “我们一起努力!来,打开看看!”太上王向红石投去鼓励的目光,尽管他不知道红石为什么动容。 红石伸出手,轻轻抚摸木盒,透过泪水看见自己拨开搭扣,掀开盒盖。 “玉玺!”他双手捧起木盒,转头在肩上蹭掉泪水,“太上王,农青云拿走的玉玺是假的?” “哈哈哈,当然是假的,他岂能配得上真的玉玺?自从陈理进宫,我就找人仿了这枚玉玺。我不知道他进宫的动机,不过有备无患,或许他也打过这枚玉玺的主意,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农青云下手了。” 红石眼前浮现出中毒身亡的阿论,毅然决然跳下悬崖的雍门广,心有不甘的农青云,还有宝通为他毙命的风巫悲伤不已。 “没想到那么多人为了一枚假玉玺发狂,送掉了性命。” “收好它,这一枚可是真的,会有更多的人为他发狂。” “不,在下不能拿,这是太上王千辛万苦得来的宝物。”红石盖上盒盖,把它交还给太上王。 “你说奇不奇怪,这枚玉玺一直放在那里面。”太上王指着墙角一个落灰的箱子,上面遍布蛛丝尘网。 “今早我让娴妃把它取出来,结果你来了,小兄弟,这非你莫属,你们之间有神奇的缘分。” “谢太上王!”红石小心翼翼接过玉玺,又一次跪拜叩谢。 “好啦好啦,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你我心照神交,不须行礼!起来!” “太上王,有一事不知您能否帮我?”红石没有起身。 “起来就帮,不起来就不帮。” ??握瑜一把扯住红石的胳膊往上拉,他不明白为什么红石老是和太上王反着干,在他眼里任何举动的意义都无法比拟服从的神圣含义。 红石缓缓站起身:“求太上王帮忙寻人。” “寻人?湘灵的亲人?这不用你说,我也一直派人四处打探。可是难呐!” “对了,太上王,说了半天都忘了告诉你,在下已经找到了要找的人了,而且他还是在下的亲人!” 红石心潮澎湃拉起??握瑜的手:“就是他,原来他一直都在在下的身边,他是在下的舅舅!” “舅舅?湘灵的弟弟?” 太上王的嘴唇轻轻发颤,双眼打量??握瑜,口中轻声呢喃:“像,确实很像。” 他不能自已在??握瑜脸上搜寻着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的印记。 ??握瑜面红耳赤,因为曾经隐瞒,也因为他心中神话般的开国君主正在对他仔细端详,把所有的专注都给了他。 “小兄弟,那你是……湘灵的孩子?”太上王惊讶地瞪着红石,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是,太上王……”红石想说的话很多,最终什么也没说,在与太上王静默的对视中倾诉衷肠,互通心意。 许久,太上王猝然惊醒,衰弱地喘着粗气,吸缩鼻子:“好,太好了,湘灵如果知道你们能相见,不知该有多高兴。” 他望着窗外,在那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白日之中,试图传达给湘灵这里的喜悦。 “那你们这一次要找的是谁?” “太上王,是一位姓张的绣娘。” “绣娘?” “这是她的画像。她是辽东人氏,因听说到朝鲜当绣娘的老师能赚很多钱,她就来到了平安道。” 红石将张绣娘的画像递给太上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4章 蒙古王子 . “半年后,张绣娘与女儿和丈夫失去了联系,父女俩就来朝鲜找她。他们先是去了平安道,平安道的绣坊有人告诉他们,张绣娘来到了汉阳,于是那父女俩又来到了汉阳,不过找了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前几日在下在街上碰到这父女俩在酒馆里卖艺,可怜得很。” 想起冰韵哀伤的歌声和冰韵爹战战兢兢的模样,红石黯然伤神。 “这个容易,搜查各个绣坊。小兄弟,包在我的身上。”太上王慨然应允。 “多谢太上王!”红石又要跪拜,??握瑜牢记太上王的话,一把拦住他。 “哈哈,还是你的舅舅明事理,以后一定要听舅舅的话。” “太上王,在下很庆幸这一生当中遇到过您这样的人,像兄长,像父亲,像家人。” 太上王的眼睛湿润了:“臭小子,你要把我说哭呀!” “太上王,您保重,有需要在下的地方,您就派人送信给在下。” 红石把徐府的联系地址留给了太上王,那里是他唯一确定在今后仍然会去的地方。 “嗯,小兄弟,我看人看得准,你以后一定很有出息。” 离开慈庆殿,红石和??握瑜沿着廊庑旁的花丛摸索到康宁殿附近一处僻静的园林躲藏起来。 “红石,你这是要做什么?”尽管程参与,??握瑜依旧对红石的计划如坠云雾一般。 “天黑之后,我要进去!”红石指着康宁殿。 “国王的寝殿?去那里做什么?” “刚才太上王不是说李芳远要发动战争吗?不知是不是针对陈理,我去探一探他到底要搞什么鬼?” 本来红石计划让马二雨说服陈理在三日之后离开景福宫,如果李芳远出其不意发动战争,他必须通知马二雨带陈理立即离开。 晚春的日头虽不毒辣,晒的时间久了,也让人昏昏欲睡,头晕目眩,再加上花丛里千姿百态,香气宜人的花草吸引了铺天盖地的小虫来此欢聚,它们没有放过红石和??握瑜,在他们身上吸食新鲜血液,留下形态各异的肿包。 ??握瑜唉声叹气,仿佛经历了无尽的屈辱:“红石,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的被它们欺负?” “它们喜欢你,才在你身上留下印记。”红石一脸坏笑。 “我以前总是露天吃饭睡觉,它们从来不光顾过我,现在怎么突然喜欢我了?” “舅舅,可能是因为你最近吃的好吧。虫子的嗅觉最灵敏了,闻到好东西,它们都会往上扑。” 玩笑驱散了沉闷,转移了被叮咬的苦楚。 “红石,你又在笑我!” “我认真的,对了,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你以前脏啊,它们的针刺可没那么坚硬,刺不进你的皮里。” 红石绷着脸,憋着笑,努力让这个理由看起来真实可靠。 “你……哪有这么说舅舅的孩子,不孝子!”??握瑜没有上当,尽管红石在他眼里无所不知。 “我没骗你,舅舅,你知道在野外防蚊虫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吗?” “不想知道,尽听你鬼扯!”??握瑜转过脸去,假装生气。 红石从地上挖出一些泥巴,放在??握瑜面前:“把它涂在脸上、手上、脚上,所有露在外面的地方。你现在可以试一试,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了。” ??握瑜半信半疑,又扛了一会儿,在痛痒的折磨下,最终屈服投降,往脸上涂抹泥巴,同时放出狠话:“如果没用的话,看我怎么对付你!” 红石把头埋在胸前的衣服里,笑得前仰后合:“会有用的,舅舅。” “那你为什么不抹?”??握瑜的手停在另外半边还没抹的脸上,他机智地想起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宁愿被咬死也不想被脏死。” “切!”红石的解释入情入理,??握瑜把心一横,继续涂抹。 在涂遍所有裸露的地方之后,凭借坚定的厚壳,一切试图入侵的敌人均被阻挡,片刻安宁浸润了他的身心,他忘却烦忧,进入了不被打扰的梦乡。 薄暮时分,李芳远用完晚膳,走出大殿,来到花园,身后跟着两个人,他们看起来像是主仆关系。 “今日的膳食可还符合二王子的口味?”李芳远神采奕奕,迎风而立。 红石初次见到李芳远,与他所想相差不大。 李芳远的年龄约莫四十上下,身材高大精壮,面容温文尔雅,却也不乏气宇轩昂,与朱棣一般,都带着王者的气概。 “只可惜这么好的一副皮囊下竟藏着那般恶毒的心思。”红石心中感慨,随即摇摇头又觉多余。 哪一个王者心思单纯?心思单纯怎能成为王者? 他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人:这个李芳远口中的“二王子”又是谁,是哪里的王子? 二王子和他的手下具有鲜明的蒙古人面貌特征,四十岁上下,矮短身材,宽脸细眼,长着突出的内眦褶。 二王子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他的手下却彪悍魁梧,虎步生风,一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发出骇人的光芒,用猎豹捕食时的凝神与专注不时环顾四周。 红石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握瑜,暗暗祈祷他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醒来。 睡梦中的??握瑜出奇的安静,呼吸声有如细丝,与他在客栈的睡态大相径庭。红石觉得不同寻常,赶紧搭脉查看,发现??握瑜脉搏强劲有力,这才放了心。 “多谢国王陛下盛情招待!”二王子抱拳致谢。 “二王子惠然之顾,本王高兴还来不及。自中原被朱元璋强占之后,朝鲜迫于无奈降伏于大明,有多少年都没有与大元往来了。如今大元二王子肯来本王这僻壤之乡,真是荣幸之至!” “大元二王子?”红石心中暗道,“难道是地保奴?他被朱元璋所擒,之后流放至琉球,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唉,地保奴哪里还是什么大元二王子,早已成了朱元璋的阶下囚!”二王子扼腕哀叹。 “二王子不可气馁。马去马归,得马失马,皆是世间常事。朱元璋做得了这个皇帝,他的子孙后代可未必也坐得住江山。” 李芳远傲气十足,情不自禁抬起手臂抖动宽大的衣袖抒发豪情壮志。 “陛下这般有信心?” “二王子前来协助本王,本王信心大增。日后夺得中原,必定与二王子共享荣华!” 李芳远慷慨激昂,气势如虹,飞舞在空中的手就像黑暗中的灯塔熠熠生辉。 地保奴信心骤增,也挥起短小的胳膊,意气风发直冲云霄:“好!地保奴定当再合余烬,与陛下和衷共济!” “好!哈哈哈!” 为了表明诚意,李芳远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递给地保奴。 “这是太上王在本王第一次骑上战马出征的时候送给本王的玉佩。太上王说这枚玉佩可以保佑战场上的英雄力挫强敌,化险为夷。本王一直随身携带,至今不但安然无恙,还登上了王位。现在本王把这块玉佩送给二王子,希望二王子大有作为,指日成功!” “谢陛下!”地保奴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玉佩,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二王子,本王已经令下属给你们收拾好了住所,你们就住在这景福宫内吧。只是,这几日本王恐怕没有时间陪二王子了。” 李芳远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陛下日理万机,地保奴怎敢让陛下陪呢?陛下不必理会我俩,有事的话,地保奴自会求见陛下。” “嗯,等本王处理完宫里这桩棘手的事,本王定当要与王子好好商议一下联盟大事。” “哦?宫里出了什么事?地保奴能否帮得上忙?” 李芳远紧闭双唇,转瞬之间,愁云笼照在脸上,阴沉密布,原本挺拔的身躯在愁云之下变得背曲腰躬。 “有一个人要杀我。”他露出痛彻心扉的恨意和无可奈何的忧伤。 地保奴大吃一惊,习惯性地看了一下他身旁的手下,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在危险的处境中,他的第一反应是从他的手下那里得到安的保障。 他的手下无所动容,神情淡漠,给予了只有自己的主人才能够明白的回应。 “什么人要杀陛下?竟有这般不知死活的人?”地保奴义愤填膺。 “哼!本王看错了人,引狼入室,养虎为患!” 不可遏制的仇恨和愤怒又使李芳远挺直了腰杆,比之前挺得更直,仿佛随时都为挥舞利刃,宰了那个祸害做好准备。 “陛下如果相信地保奴,可否让地保奴为陛下分忧?” 地保奴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虑提出请求,这样他可以在联盟上取得更多的主动权。 他已经不是那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闯入院墙抓走他和父王的妃子的懦夫了,也不是那个匍匐于朱元璋脚下屈膝卑颜的俘虏。 当他遭受从天而降的谣言被流放到琉球时,他把过去的岁月用痛苦的方式铭刻在心里,没有一天不思虑东山再起,没有一刻不警醒自己洗刷屈辱的重负。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5章 借刀杀人 . 地保奴暗暗制定了复兴大计,把亲信卓立图格留在应天,依靠卓立图格不间断给他传递情报密切关注京都和皇室的动向。 同时,他在琉球四处奔走,利用卓尔不群的口才和推心置腹的真诚招兵买马。 至今,地保奴小有成就,已经招纳了两万人的精锐军队,不过在国力强盛,兵精粮足的大明面前,他深知自己只是猛虎面前的一只蚱蜢。 他想起了与他渊源颇深的高丽,现在的朝鲜。 他的祖母奇皇后就是来自高丽的女子。祖母的家族被恭愍王所灭,祖母曾经多次要求父王进攻高丽,为她的家族报仇。 父王被迫出兵高丽,遭到高丽名将崔莹的强劲反击,最终兵败而归,祖母临死之前仍然对此耿耿于怀。 后来李成桂废恭愍王的儿子王禑为庶人,王禑惨死他乡,李成桂自立为王。 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成桂灭了王氏,等同于帮地保奴的祖母奇皇后报了仇。 借着这层关系,地保奴在寒冬腊月纷飞的大雪中握住了熊熊燃烧的炭火,即使会被灼烧,他也无所畏惧,因为冰雪中的日子早已令他生不如死。 他和卓立图格来到朝鲜,向李芳远夸大了自己的实力和诚心,但他知道这远远不够,他必须有所付出,让李芳远亲见他联盟的决心。 此时此刻,李芳远的怒火给了他表现的机会,他将之牢牢抓住。 “地保奴虽然没有能力替陛下杀了那个贼人,不过卓立图格武艺超群,至今他还没有遇到过敌手。” “唉,本王不能让你们也卷入到这件事情当中来,实在危险!”李芳远扫了卓立图格一眼,从那张冷峻的面容上看到了自己最需要的那个人,不过欣喜之下,他仍不忘惺惺作态。 “请陛下让地保奴分忧!”地保奴拳拳盛意,心急火燎,好像李芳远的拒绝会让他伤心欲绝。 李芳远心中暗暗窃喜,却依旧面露难色:“二王子……” “陛下,地保奴不怕死,能和陛下出生入死是地保奴的荣幸!地保奴若是贪生怕死之徒,不会不远千里来到汉阳。” “好!好兄弟!”李芳远不再伪装,笑颜逐开,拍了拍地保奴的肩膀,“你我二人以后就以兄弟相称,我长你一岁,就叫你二弟吧。” “大哥……”地保奴声音哽咽,双目噙泪,双唇微颤,一瞬之间,他好像看到了对他呵护备至的大哥天保奴。 然而,这个念头如潮鸣电掣般消逝,他还没来得及沉醉其中就清醒地意识到站在面前的不是亲人,而是对手,李芳远的披心相付只不过是装腔作势。 “大哥,到底是谁要害你?”地保奴转回正题。 “一个从中原来的人。”李芳远一字一顿,好像他错付了真心,为此痛心疾首。 “中原?”地保奴又看了卓立图格一眼,希望得到一点头绪。卓立图格冷酷的眼神没有给地保奴任何启示,只表明了让主人一切放心。 “是陈理!”李芳远咬牙切齿,恨不能就此将陈理碎尸万段。 “他?小弟听说过这个人……他是陈友谅的儿子。”地保奴不再那么紧张,在他心里陈理不是一个具有威胁的人,他和自己一样,是垂死的王族后裔,为了先辈的荣誉而战,然而却力不从心。地保奴从未想过自己能覆手翻云,只是沿袭了先辈的遗愿竭尽所能,他认为陈理的处境和他一般无异。 “对,就是他!”李芳远几乎喊叫起来。 “他怎么会和大哥有这般深的积怨?他为何要杀大哥?” “哼!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五年前,他跑到汉城求见我,说自己的处境如何凄惨,因朱元璋人面兽心,心狠手辣。 朱元璋不但夺去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还派人对他暗下杀手。他幸运逃过一死,朱元璋便把他赶到朝鲜。这些年他穷困潦倒,受尽屈辱,生不如死。 他说他的父亲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当年潘诚率领红巾军入侵高丽时,将从元朝那里抢夺的金银珠宝埋藏于高丽,他要找到这些宝藏,与我联盟共同推翻大明王朝。我见他孤立无援,于心不忍,便答应他起事之日,借兵给他。” “大哥,这五年中他一直待在汉城?” “嗯,而且住在景福宫。他背着我招兵买马,操练军队,还派人到朝鲜以外的国家募集兵马,带回汉城秘密操练。” “他为何要对大哥起杀心,他……不需要联盟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地保奴和陈理站在同一位置,都是来找李芳远联盟的。他知道自己可以从李芳远和陈理的关系之中借鉴一二。 “我在他的身边安插了一个内线。这个内线探得陈理瞒着我秘密培养了五百个死士,这些死士就是用来对付我的。” 李芳远耸起鼻子,撑大的鼻孔里似乎喷出了他的怒吼。 躲藏在花草丛间的红石心惊肉跳,发觉李芳远的精明是陈理远远不能及的。 “死士?” “他根本不是想和我联盟,而是想吞了我的军队,我的国家,增强自己的实力,然后再去灭大明!” 李芳远痛心疾首,挥出一拳,重重地打在身边的石柱上,石柱纹丝不动,壁上忙碌的蚂蚁像雪花一样纷纷跌落,互相践踏,仓皇逃命。 “陈理现在在哪?我去杀了他!”地保奴怒不可遏,抽出腰中的佩剑。 “他在宫里。” “宫里!”地保奴惊呼,眺望四周,眼中的怒火在黑暗之中蔓延向宫中的每个角落。 “三天之后,他就会离开。他说到中原办事,办完之后立即回来。不过我知道这只是谎言,他很快就会对我动手。” “大哥,那我们必须在三天之内杀了他,越快越好,不能让他先下手!” “嗯。”李芳远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摇摇头,假装现出不忍之心。 “大哥,你不能犹豫,必须速战速决!” “呼!”李芳远艰难地吐出一口长气,“二弟,我从未想到自己会面对这一天,我与他五年相知,谁料到……” “大哥重情重义,陈理却辜负大哥的情谊,居心叵测,大哥何必留恋这种小人!” “知之非难,行之不易。” “大哥……” “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只是有些感慨罢了。” “大哥想通了就好,那二弟就放心了。大哥有何良策?” “守株待兔,他会送上门来的。” 李芳远讳莫如深,浅浅一笑,刚才的为难之色荡然无存。 红石心烦意乱,眼见小心谨慎的李芳远对自己的计策闭口不谈,他心焦似火。 因为无法对症下药,他只能叫马二雨赶紧离开,再无他法。 他的脑中回响起“守株待兔”四个字。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陈理会送上门去?陈理要杀了李芳远? 一股寒意爬上红石的脊背,他担心的不是陈理,而是马二雨。 马二雨将陈理视作恩人和父亲,她岂会眼睁睁地看着陈理有难而置之不顾? “二弟,你先回房休息吧。明日我们俩再把酒言欢,喝个痛快!” “嗯,大哥,你多加小心,需要小弟的地方,一定要吩咐小弟!” “一定!” 目送地保奴和卓立图格离去的背影,李芳远自鸣得意地舒展双臂,迎接拂面吹来的微风。 那种耳鬓厮磨,水乳 交融的快感与如愿以偿的喜悦在他身体里起伏,他不能自已摇晃身体配合着,就像一只正在求偶的乌鸦。 红石厌恶地把视线从李芳远身上移开,落在夜里默默生长的杂草和无声绽放的小花上。 “陛下,地保奴和卓立图格已经回到房中。”一个侍卫像鬼魅一样突然出现在李芳远的身边。 “嗯!”李芳远兴犹未尽,摇头摆尾,不肯停下,直到半刻钟后他感觉少许疲乏,才放下双臂,坐在一张石凳上。 “这地保奴来的真是时候,杀陈理不用本王亲自动手了,哈哈哈!”他的激情从摇摆的身体转移到邪恶的笑声之中。 “陛下,何必要让他们动手,我们可以……”侍卫在他身旁躬着身体试图讨好。 “闭嘴!功夫不好好练,现在却来争强好胜,陈理的功夫有多高,你不知道吗?本王搜刮肚肠也没在宫中找到一个能对付他的人,甚至不能用地道对付他!他在宫中这许多年或许早已探知了地道的秘密。不过……” 李芳远的怒容转变为笑容仅在弹指之间。 “幸好地保奴这时候来了,哈哈哈,他那个忠心的奴仆武艺超群,抵你们百个!现在我不用再担心陈理从我手中逃掉。杀掉他后,你把地保奴和他的奴仆引到地牢,让他们一辈子待在那儿吧!哈哈哈!” 李芳远的笑声像蠕动的毒蛇,在空旷的花园四散,惊醒了黑暗中沉睡的生灵。 红石嗤之以鼻,李芳远的毒辣在他意料之中,任何人被他利用完了之后,都会像一块腐肉一样被剔除,包括他的亲生父亲。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6章 变生不测 . “这地保奴就是第二个陈理,养不熟的野狗!没想到朱元璋的敌人有这么多,而且他们偏偏都愿意来与本王联盟,是不是本王的声名实在是太好了呀?哈哈哈!” “陛下英勇善战,高义薄云,自然声名远播。他们这些鼠辈哪配合陛下联盟?痴心妄想!” “嗯,可惜人呐,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痴心妄想,沉迷于从别人身上捞到好处,而不想想该怎样自力更生。陈理、地保奴都是一路货色。他们以为忍辱偷生是高尚的品行,哼,贪生怕死的家伙,哪配和我李芳远并肩作战?就连活在这个世上,他们都不配!” “陛下说得极是!”侍卫得到了一些安慰,尽管他的本领不如卓立图格,但至少他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有资格伺候李芳远。 “走吧,夜有些凉了。”李芳远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 “是,陛下!” 花园复归宁静。蛐蛐雄霸一方,它用惊人的歌喉艳压群芳。蚊子和飞虫只好盘旋在空中,远离蛐蛐的领地。 ??握瑜的眼皮开始不停转动,他即将走向一个美梦的尽头,回到蚊虫环绕的现实。 红石站起身活动筋骨,等待舅舅完清醒。 在蛐蛐合鸣的间奏,??握瑜搓揉双眼,回味这个无比酣畅的觉,伴着花花草草,飞虫爬蚁进入梦乡,他仿佛回到了几个月前的流浪生活。 虽然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但是这种生活的亲切感在他身体里烙上了无法磨灭的印迹,就像与生俱来的本能一样,让他觉得怡然自得。 “舅舅,醒了?”红石俯身靠近??握瑜。 “嗯,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呀。我们这是在哪?啊,我脸上有什么东西?”??握瑜的双手在脸上胡乱摸索,他发觉了那些硬邦邦的盔甲,却一时想不起来这是由他亲手涂抹上的。 “嘘,别喊,我们在景福宫。”红石伸手捂住??握瑜的嘴巴,抬眼望了望四周。 “什,”??握瑜惊慌地把自己的双手捂在红石的双手上,发出嗡嗡的声音,“么?我们还在景福宫?” “那是呀,要不你以为你在哪儿呢?”红石放开了自己的手,“睡一觉能睡的这么舒服,当然是只有在这汉城最好的地方了。”他笑笑,踢飞脚下的一块石子。 “他们……李芳远来了吗?”??握瑜的双目在黑暗中盲目地扫荡,他担心自己坏了大事,不再顾及坑坑洼洼的脸蛋。 “已经走了。” “走了!”??握瑜又要惊叫起来,他猛然把双手拍向脸庞,几块干泥四散飞溅。 “我,我有没有闯祸?”他上气不接下气,“我,我是不是打呼噜了?” “呵呵,舅舅,他们若是听到了你的呼噜,你还能睡到自然醒吗?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死人的梦,连呼噜都忘了打了?” “呼!”??握瑜如释重负,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红石,这里虽然是汉城最好的地方,可我在梦中以为自己在街头流浪,就像以前一样。呵呵!你说这是不是美死人的梦?” “得了便宜还卖乖。走吧,我马上要去找二雨,有急事!” 红石没等??握瑜站稳就朝万春殿走去。 “出什么事了?”??握瑜踉踉跄跄跟在红石身后,一条腿尚未恢复血脉畅流。 “回去再和你说。” 两个人来到万春殿旁,红石让??握瑜躲在一旁,只身来到马二雨房门前。 马二雨开了门,见到红石惊诧万分,赶忙将红石让进屋内,关好门。 “红石哥,你怎么来了?”她的声音很低,陈理就在隔壁打坐,任何一点声音都会惊醒他,引起他的疑虑。 “我来通知你,你和陈理必须马上离开景福宫,不能再等三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马二雨惊慌失措,在她眼里红石不会做出轻率的判断。 “李芳远要杀你们。” “啊?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陈理养的那五百个死士了。” “他……” “没错,我原本以为是我自己瞎编的,没想到他真的在陈理身边埋下内线。陈理突然辞行,引起了他的疑心。他断定陈理会对他下手,所以在这三天之内,他决定先下手为强。” “这……”马二雨不知所措,对于突然而至的消息,她不知该如何向陈理解释。 千秋殿前,陈理阴深可怖的目光浮现在她的眼前,她从未见过文质彬彬的陈理愤怒地抽搐嘴角,拽紧拳头,仿佛是一只面对鬣狗挑衅的雄狮。 在她百般恳求下,陈理才答应她暂时回到中原,待来日再报此仇。 现在如果让陈理知道李芳远马上就要对他动手,他还会憋得住这口气,忍得下几乎戳到鼻尖的挑衅吗? “二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陈理不肯走,是吧?” 马二雨绝望地朝红石点点头。 “这样,你不要告诉他李芳远马上就会动手,就说应天或者凤阳传来急报,外人发现了你们的秘密据点,必须立即回去肃清内部叛党,除掉外部知情者。” 马二雨频频点头,感激地看着红石:“嗯,这个主意好。这样的话,陈理应该就不会起疑了。” “事不宜迟,你赶紧去和陈理说吧,然后你们俩马上离开景福宫。我和舅舅立即回客栈,我们也要回北平了。” “嗯,红石哥,我办完事后就回北平。还有……可以暂时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三保,还有燕王他们吗?” “好,我不说。你愿意告诉他们的时候,你自己再说吧。” “谢谢红石哥。” “二雨,我走了,你自己当心些!” 马二雨把红石送出门外。 依恋和不舍就像云层后面的太阳,虽然努力隐藏,却依旧光芒四射。 红石没有回头,一种复杂的情绪笼罩着他,但此刻他没有时间多想。 马二雨关上门,背靠在门上,魂不守舍,失去了红石,好像失去了支柱,在红石知道她的身份之前,她拥有的独立坚强此刻已然不复存在。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7章 救地保奴 . “红石,你等等我,太快了我跟不上!”?握瑜气喘吁吁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刚才那一顿美觉给他增添的体力在辗转王宫的花丛中消耗殆尽。 快到迎秋门时,红石猛然刹住前冲的脚步,地保奴的影子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虽然他没和地保奴直接打过交道,但是庆农曾经告诉他,在太子生病期间,地保奴为报太子滴水之恩,让他的亲信协助庆农查出真凶,因为他也不相信太子会无缘无故突发疾病。 不管地保奴抱着什么样的...... 《花重大明》第427章 救地保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8章 生死一击 “王子……”红石顿了顿,真相就要见底,他担心地保奴无法接受幻梦破裂有点于心不忍。 地保奴低垂双目,呼吸急促,茫然地盯着桌面上的青花瓷壶不敢眨眼,努力从口中蹦出三个字:“你说吧。” “嗯,你们走后,在下还听到了李芳远和他的侍卫的对话。他说……王子送上门来,刚好他可以利用卓立图格对付陈理。而王子只是……” 红石以从未有过的温和语调讲述,他深知地保奴正在经历怎样一种酷刑,他深有体会,那种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噩耗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9章 守株待兔 . 陈理任性的抛开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打坐练功,玩兴大起,移走了铺盖,挪开了床板,发誓非要找到那只蜥蜴不可。 蜥蜴可怜巴巴躲在床底的角落,纹丝不动,唯独纤细的尾巴经不住害怕时不时抽搐。 陈理用两只手指拈起蜥蜴,以胜利者的高姿态得意洋洋的嘲笑:“小东西,别不识好歹。谁的身上你都能爬吗?幸好你碰到了我,今天我就饶了你,碰到别人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他边说边打开房门,将蜥蜴放在地上:“走吧,别再回来了!” 当他回到屋里,准备把床板移回原位时,凭借对地道形态的熟悉,他灵敏地感觉到床底有几块地砖比其他地砖略高少许。 他欣喜若狂地移开高出的地砖,发现了另外一个天地。 自此之后,每日晚饭后的练功时间被探索地道占用,经过三个月的侦查,陈理发现这个地道四通八达,可以通向各个宫门的外墙,还可以到达宫内的许多房间。 他狂喜不已,作为景福宫的客人,他竟然可以比任何人都更加自由地出入每一处地方,而不被察觉。 这对于窥探王宫的秘密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同时也成为挟制李芳远的一张令牌。 今晚就是他出牌的时候,他要人不知鬼不觉地到李芳远的屋里去,这条从他的房间到康宁殿的地下之路,他已经走过无数次。 卓立图格脸上蒙着一块黑布,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如龙蛇般疾飞,片刻钟即来到康宁殿。 李芳远的寝殿漆黑一片,没有一丝光亮。 卓立图格毫不犹豫踏入殿中,他从未把事情看得复杂的性情令他成为行动多于想法的人。 门虚掩着,没有上锁,一束月光挤入门缝,带来一点微乎其微的光亮。 卓立图格一闪而入,黑暗中,他的眼睛仍然像鹰一样锐利。 他的钢刀直指青色帷帐下的一张豪华木雕大床,床上的青色被褥松软的摊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卓立图格意图刺向李芳远的钢刀定了格,他的身体被沙泥浇铸般凝固成形。 李芳远去哪儿了?他现在该怎么办? 当他的脑中迟钝地闪现疑问时,床底下发出的轻微声响抓住了他敏锐的耳朵。 他俯身扑倒,往床下看去,地面上的砖块竟然在轻轻晃动。 下面有地道! 卓立图格重获自信,确定李芳远隔着几块地砖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激动像潮水一样袭上他的心头。 一块又一块地砖脱离了原先的位置往外蹦,他屏息凝神,慢慢将钢刀移近守株待兔,等到李芳远露出脑袋的时候,他主人的耻辱就会被洗净。 直到七块地砖都离开了它们原先的位置,半个脑袋小心翼翼从地面以下探了出来。 卓立图格如闪电般挥出钢刀,一道贴着地面的亮光竭尽力将多余的东西尽数切掉。 “啊!”伴随着惊叫,那个脑袋急忙往下缩,虽然快,但是卓立图格确信无疑自己的刀已经将之摧毁。 在洞口传出的窸窸窣窣声和粗重喘息声中,卓立图格站起身来没有继续追击。 鲜血沿着铮亮的钢刀滴落在地上,从血流的速度和数量判断,他相信李芳远在这个世界上最多只剩两个时辰。 卓立图格心满意足地离开康宁殿,留下黑暗中的陈理最后一次回想起射杀父亲的大羽箭,姑姑的宏图大志和他最初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在乐生,可在逸身。 卓立图格回到地保奴房中,满心欢喜准备告诉主人他杀掉了假仁假义的李芳远。 可是,房中空无一人。 “王子!”卓立图格以一种石沉大海的方式呼喊地保奴,从丹田运至喉头的气流令他的脸微微涨红。 低沉而嘶哑的声音在屋中回荡,没有换来任何回应。他又继续呼喊,依旧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着他,片刻之前的欢喜荡然无存,甚至他不擅长开动的脑筋也开始反省自己是否不应该固执的离开地保奴。 他走到门外,沿着每一条他的主人曾经走过和尚未踏足的小径狂奔,看到了所有人在黑夜之中看不到的东西,唯独没有他的主人,这显然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他渐渐失去了目标,脚下步履蹒跚,心中的呼唤无力衰弱,最终瘫坐在地上,像一只丧气的斗犬。 他第一次违抗主人的命令,凭着一股不可理喻的自信一意孤行,此刻心中只剩悔恨和绝望。 他无法想象若是他的主人出了差池,李芳远死一千次又有什么意义。 他闭上眼睛,祈求上天给他弥补过错的机会,无论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只要他的主人还活着,并且他发誓永远不会再违逆主人的意思。 上天是否接受他的祈愿未尝可知,不过在他的面前展示出一张坚毅的面容。 当红石的模样出现在卓立图格眼前的时候,他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尽管不知道飘向何方,至少他露出了水面。 卓立图格毫无理由的信任红石,这在红石来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还尚未发觉。 他当即一跃而起,拔腿朝晴天客栈飞奔而去。 红石回到客栈后,一直无法平静心绪,他隐隐感觉这个貌似平静的夜晚将会掀起轩然大波。 面对历尽沧桑的陈理,马二雨能劝服他的几率不大。在他那一双充满仇恨的眼里,红石看到了不可逆转的危险。马二雨的劝说甚至可能带来更糟的结果,像是在不肯屈服的余烬中投入一颗火星。 还有地保奴,他们能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吗?他的手下怒发冲冠,会不会不顾一切对李芳远动手? 红石心乱如麻,不停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红石,你怎么了?” 一无所知的??握瑜无聊的拨弄棋盘上的棋子,他原本想用下棋缓解红石的忧虑,不过红石始终没有坐下。 “唉!我总觉得会出事……”红石紧锁眉头,憎恶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些预兆向他显现却又模糊不清。 “出什么事?” “不知道,陈理、地保奴、李芳远……” “李芳远要杀我们?因为太上王?有人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握瑜猛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冲到窗边,把头探出窗外,剑拔弩张,但只是毫无目的地惊慌张望。 “不是我们会出事,”红石哭笑不得,“我在担心二雨。” “二雨?她……”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就像黑白无常的催命符一样令人胆战心惊,站在窗边的??握瑜张皇失措地看着红石,脑子里一片空白。 “舅舅,别担心,有我在。”红石从容不迫走到门边,打开了门。 卓立图格像一只找不到父母的幼崽失魂落魄守在门外,用一双孤立无援的眼睛望着红石。 没等他开口,红石就知道地保奴出了事。 “王子怎么了?”红石边问边把卓立图格让进屋中。 卓立图格拼命点头,他的声音却毫不留情地被遏制在喉咙中,只发出汩汩的躁动。 “别急,先坐下,把所有事情慢慢地,一五一十部告诉我。”红石给卓立图格倒了一杯茶。 “救——王——子!”卓立图格艰难地从发涩的喉头吐出几个字,然后手忙脚乱往嘴里倒入一整杯茶。 “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红石坚定的眼神让卓立图格想起了主上,他这一生中,除了地保奴,唯一依靠过的一个人,在那些被人追杀孤独无援的日子里,主上给了他一席容身之地。 卓立图格大口喘着粗气,渐渐恢复了口齿的灵活:“大人!”他扑通跪在红石面前:“都是卓立的错!卓立杀了李芳远,可是王子不见了,应该是被他们抓走了!” “什么,你杀了李芳远?”红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狡诈无比的李芳远岂会轻易被人杀掉,而且还是在他的王宫之中。 “卓立,你怎么杀的?就在刚才?” “是的,李芳远要杀王子,卓立气不过,不顾王子阻拦冲到康宁殿,那李芳远不在屋内,在床下的地道里,卓立砍了他的脑袋。” “地道?你怎么发现的?” “本来我见屋里没有人,打算离开,可是我突然听到床下有声音,卓立趴下一看,那地砖正在一块块地被人从底下撬开。” “你怎么知道他是李芳远?你看见他的脸了?” “没有,他只露出半个头,卓立就挥刀了。在他的房间里,不是他还有谁?” 红石思绪如麻,像是打结的线团,一时之间无法解开。 卓立图格的话也有些许道理,如果李芳远真的死了,马二雨和陈理的处境或许更加危险,他必须立即进宫救出他们。 “大人,等卓立回到房间就发现王子不见了。这期间也就只有短短的两刻钟,他不可能跑到其他地方去,一定是被他们抓走了!” “走,进宫看看!”红石提起铜棒,转头对??握瑜说,“舅舅,你留在客栈……” “咚咚咚!”门外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0章 阴差阳错 卓立图格扑倒门边,举起钢刀。 红石走到门边,示意卓立图格不要轻举妄动,他打开了门。 马二雨愁眉蹙额,看见一个陌生的男子举着钢刀出现在红石身旁,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二雨,进来!”红石一把抓住马二雨的胳膊,把她拉进屋中。 卓立图格更加焦躁不安,他断定面前这个女子定会耽误他寻找主人,可是他自己又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红石帮他出谋划策。 他默默退到墙角,面朝墙壁,头抵着墙,盯着积满灰尘的角落发呆。 “二雨,出什么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1章 倾力营救 . 星光完被挡在屋外,红石的视线被屏蔽,他只好用脚一寸一寸踏过每一块地砖,查找可疑的痕迹。 搜索了一圈,红石毫无头绪,凭借一双脚在地砖上磨蹭,对于寻找机关而言,简直难如登天。红石心里暗暗焦急。 忽然,殿外灯火通明,油灯和烛火像是找到了大放异彩的机会,猛扑到红石身上。 红石捂住眼睛,遮挡肆无忌惮刺入的强光,双脚镇定自若站在原地,他在进殿之前就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李芳远在两个侍卫的陪同下走进屋中,本想看到落网之鱼,没想到一个穿着侍卫服饰的男子出现在面前,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他斜眉瞪眼,厌恶地瞪着红石,就像看着身上的一颗赘疣。 “回陛下,奴才是刚进宫的侍卫。”红石用不太纯正的朝鲜话回答。 “你是哪里人,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奴才是汉人,小时候就跟着爹娘从辽东来到了平安道,不过我们一家三口平时说的都是汉话,所以……” 红石故意哆哆嗦嗦,装作因为被责备而慌张无措。 “哼!汉人?你是什么时候进宫的,在哪里当差?” 李芳远半信半疑,绕着红石转圈,将无形的压力施加在他身上。 “奴才才进宫两日,在慈庆殿当差。” “慈庆殿?那你跑到这天明殿做什么?” “太上王说想吃同德顺的烤鸡,奴才准备出宫去买。经过这天明殿的时候,奴才听到里面有声音。本来奴才也没有在意,不过奴才听到那个声音在骂陛下,奴才一气之下就闯了进来,想揍这个人一顿。” 红石抡起手臂,袖口下滑,露出结实的臂膀。 李芳远的怒气渐渐平缓,不过疑心却没有减少半分。 “可是这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估计奴才是出现了幻觉。” 红石装出傻样,使劲敲打自己的脑袋,李芳远身后的两个侍卫憋着笑,涨得满脸通红。 “小时候奴才也出现过幻觉,我娘……” “闭嘴!” 李芳远毫不留情的斩断一个有关童年的故事,他的怒气卷土重来,不过这一回他生气的对象是自己——他布下的天罗地网竟然没有捕获原以为是囊中之物的卓立图格。 “你们俩把他带到慈庆殿去,证实一下他所说的话!如有假话,就地处决!” 李芳远走到屋外,抬头仰望星空,从那些与世无争的恒久之物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红石镇定自若,他已经脱离险境,他既可以在路上制服两个侍卫,也不用担心到慈庆殿自证身份,那里是最安的地方。 当天明殿突然光芒万丈,炳如日星的时候,黑暗中的卓立图格就像坠入了万丈深渊。 他以为自己又害了红石,因为红石在他的央求下才会进入殿中。 他身着了火,冲动地就要冲进天明殿,将李芳远和侍卫碎尸万段,然而,红石的话在他的耳旁及时响起,给他当头一棒。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许进殿,除非我叫你进殿!” 他如芒在背的躯体和烦躁不安的双脚瞬间像化石一样僵住,他在本能和理智之间痛苦挣扎,一遍又一遍枯燥乏味的告诉自己要听红石的话,以从未有过的顽强意志把自己的想法束缚在这句苦口婆心的话之中。 幸好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惶恐不安的卓立图格看到了红石的身影,他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麻木,苦笑一声后,快步跟上了红石和两个侍卫。 他不会再贸然动手,他已经有了弥足珍贵的经验。 一路上,红石迁思回虑——李芳远守株待兔的计划已然成功,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卓立图格替他除掉了陈理,而地保奴在卓立图格离开期间也陷入房中地道。 陈理已死,红石除了回客栈后安慰马二雨,别无他法。现在他必须集中精力救出关在地道中的地保奴。 他怎么才能救出地保奴呢?从天明殿入手是不可能的。李芳远为了等卓立图格入瓮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刚才他若是顽强抵抗,或许将会陷入另一个机关之中。 正如太上王告诉他的一样,这景福宫的地道星罗棋布,不计其数,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有如折了翅膀的雄鹰毫无用武之地。 他只能顺势而为——进入地道,救出地保奴。 到了慈庆殿门口,跟随红石的其中一个侍卫打着哈欠,不耐烦地喝道:“说吧,谁能证明你是在这里伺候的奴才?” “太上王可以为我作证。”红石不紧不慢。 “哈哈哈,太上王?他老人家认识你一个才进宫两天的奴才?” 侍卫仰头大笑,睡意一扫而光,鄙夷爬上他的脸庞。 “你知道他多大岁数吗?他连在身边伺候几十年的奴才都不认得!哈哈哈!” “是的,太上王说我伺候得好,特别喜欢我。我估计他不想认得的奴才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人。” 红石弯下腰拍去鞋子上的灰,顺手捡起两粒小石子。 “你一个新来的胡说什么?”另一个侍卫翻着白眼,推了红石一把。 “我看你一定是混进来的奸细,我们都没有见过你!” 话音未落,他发现自己的手剧痛难忍,低头一看,手掌又红又肿,像是进油锅烫过一般。 “你……”他咬牙切齿伸出巨掌指着红石,始料未及的被定格在扭曲的面目中,一枚小石子从一个他意想不到的角度击中了他的膻中穴。 另一名侍卫在惶恐中被定格,目睹发生在同伴身上中的一切,他断定他们遇上了鬼。 两双眼睛不约而同地使劲转动,试图看到对方,寻求孤独和恐惧中的慰藉。 然而,这个举动无异于水中捞月,就连碍眼的红石也在他们的视线内消失无踪。 在无边的黑暗中,两个侍卫终于忘却了红石的存在,自己的职责,也忘却了身在何处,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在他们脑中盘根错节。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2章 王宫之下 . 红石蹑手蹑脚走进殿内,欣喜若狂的卓立图格像风一样出现在红石身边。 红石没有让他离开,他本可以独自前往营救地保奴,但他知道卓立图格救主心切,在不影响他的计划的前提下,他决定满足卓立图格的心愿。 “跟着我,没有我的指示什么也别做。”红石轻声嘱咐。 卓立图格点点头。两人朝太上王的房间走去。 太上王的屋里透出微弱的烛光,或许他尚未就寝,抑或这是他就寝时的习惯。 红石轻轻掀开门帘,看见太上王独自一人斜靠在床头,微闭双...... 《花重大明》第432章 王宫之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3章 地道脱身 . “交换身份!”红石似乎捕捉到了他正在寻找的答案,“为什么方形石块的位置在图上是个圆球,而地道中也有一个圆球?”红石喃喃自语。 他蹲下身,伸手轻轻搭在石球上,石球友好的向他打开了最后一层障碍,红石的脸上露出狂喜:“交换!用圆球交换方形石块!快,卓立,我们俩一起移开这堵墙!”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卓立图格眼睛发光。 “抱起石球,我数到三的时候,你把石球放在这里。”红石指着方形石块的位置。 “是,大人!”卓...... 《花重大明》第433章 地道脱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4章 风巫广莫 “王子,现在你安全回来了,卓立就放心了!卓立要去杀了李芳远,替汉帝报仇!”卓立图格提起刀,转身就要走。 “回来!”红石的声音不大,但他的威严绝不容许别人质疑。 “卓立,别再想报仇的事。如果能杀了李芳远,刚才我们在宫里就动手了!虽然你武功高强,不过景福宫的地道你也见识过了,整个王宫机关林立,你踏进去,就中了李芳远的意,他正等着你回去送死!” 地保奴走到卓立身旁,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 “卓立,以后做事别再冲动了!叫你不要去杀什么李芳远,你偏偏要去,结果害了汉帝,现在你还要自作主张!” 卓立图格低垂脑袋,憎恨自己无法弥补犯下的过错,即使是在他走投无路,濒临死亡的时候也不曾对自己如此失望。 “王子,大人,卓立再也不敢了!” 他跪在地上,悔恨交加,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紧紧拽在手里,从中获得力量。 “卓立,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红石指着卓立手中的黑色香包,他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他清楚的记得这种气味曾经出现在轩辕寺中。 “哦,这,这是狼图腾。”卓立从香包中掏出一个木雕狼图腾,“大人说的是这个吧。” 红石接过狼图腾,放在鼻子旁轻轻嗅了嗅,一种熟悉的混合香味缓缓向四周散发,它令红石心跳加速。 “这是哪来的?”红石惊慌的盯着手中的狼图腾,隐隐感觉到那双背后的手与它有着不可割裂的联系。 “大人,这是卓立自己雕刻的。如果大人喜欢的话,卓立也可以为大人雕一个。” 卓立眼中满是期盼的神情,能够为红石做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此时对他来说都无比重要。 “你自己雕刻的?” 红石转动狼图腾,它拙劣的刀法毫无值得欣赏之处,但却一分也不减少它的神秘莫测。 “这是普通的榉木,不过这味道……” “哦,这味道是这个香包里的味道。”卓立图格赶紧递上香包。 红石接过香包放到鼻子旁,更加浓郁的味道钻进他的鼻子里。 “卓立,这香包是哪来的?”他意识到他正在接近自己最想了解的真相,然而一阵恐惧忽然袭来。 “是卓立的恩人给卓立的……” 卓立图格渐渐出了神,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捕捉,困惑的双眼在追溯往事之中迷失。 当年,地保奴被诬陷散播蓝玉与元妃的丑闻,被迫离开应天,流放到琉球,但是他把贴身护卫卓立图格留在了应天,一来是为了查寻诬陷地保奴散播谣言之人,二来为了他们的复兴大计暗中搜索情报。 不料,卓立图格多次无故被追杀,追杀者始终未露出真面目。 我在明,敌在暗的不利局势令卓立图格沮丧,他隐隐担忧出师未捷身先死,不能替主人找到诬陷者,不能帮主人复兴大业。 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卓立图格带着满身伤痕穿过泥泞小径,躲进应天郊外的一间无顶茅屋,乌云徘徊在他的头上,闪电窥探着他的行踪。 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一切希望,怀想起远在异乡的主人泪如泉涌。 他拾起地上一段枯朽的木头,掏出匕首,决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雕刻一只狼,这是蒙古草原的图腾,是他回归的指引,是他和他的主人共同的信仰。 在电闪雷鸣之际,一个老人走入茅屋,伫立墙角,默默注视卓立图格和他正在雕刻的狼图腾。 卓立图格全神贯注,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耐心雕琢,精心打磨,直到完成。 “你可以杀我了。”他抬起头对老人说,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恐惧。 “这只狼是做什么用的?你这么细心地雕刻,一定对它特别有感情吧?” 老人问卓立图格,温和的眼神里没有一点杀气。 “这是蒙古族的图腾,有了它,我就可以回家了。”卓立图格从容平静。 “有人要杀你,我可以帮你。”老人脸上掠过同病相怜的温情。 透过雨帘,卓立图格惊诧的看着老人,发现他的双眸充满渴望。 “大明消灭了元朝,将蒙古人赶到北边,赶尽杀绝。蒙古人流离失所,境况惨不忍睹。” 老人停顿片刻,哀伤的眼神似乎在祭奠无数亡魂,“我和你一样,明朝是我的敌人。” 他平静地吐出自己的秘密,愤怒和忧伤早已化为强大的武器。 卓立图格的手微微一颤,低下头抚摸着狼图腾。 “到我的九黎帮来吧,九黎帮里的人都像你一样,没有家人,没有族人,孑然一身,因为大明让他们失去了亲人。” 老人走近卓立图格,雨滴魔幻般消失,他枯皱干瘪的脸上带着浓浓笑意。 “我——想——报——仇。”卓立图格的眼中放出了狼一样的光芒。 老人点点头:“你就叫广莫吧,今日起就是九黎帮的八大风巫之一。我会为你易容,没人认得出你,也没人能杀掉你。” 自此之后,广莫改头换面,行走四海,为老人除掉九黎帮的敌人,在最隐秘的角落打探地保奴交给他的任务。 他始终保留着主子地保奴的秘密,从未对老人坦诚,尽管他将老人当做了不可辜负的恩人。 然而,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加入九黎帮只是因为势单力薄,孤身一人无法替地保奴洗刷冤屈,探听消息,他从来就不属于九黎帮,也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风巫。 两年以前,他收到了地保奴的召唤,毅然决然抛下九黎帮和老人,只身前往琉球,辅佐地保奴的复兴大业。 “卓立,你的恩人是谁?”地保奴打断了卓立图格的思绪,脸上现出惊诧的神情,他从未料到忠心耿耿的卓立图格竟然对他有所隐瞒。 “这……”卓立图格看看主人,又看看红石,他们为了各自的目的带上了同样的期盼目光。 “说啊,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这些年你不在我身边,和我隔了心吗?”这是地保奴最担心的问题,他倒不曾怀疑卓立图格有背叛之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5章 回到中原 卓立图格讲述了片刻之前出现在他脑中的情景,拙劣地隐去了广莫的身份和九黎帮的名号,他知道在恩人的大业瓜熟蒂落之前,一切都不能大白于天下。 这是他对恩人唯一能做的回报。 “原来是这样,卓立,没想到你吃了这么多苦。”地保奴愧疚不已,“有这么一个人帮着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是你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我能见他吗?” 卓立图格摇摇头:“他来无影去无踪,从来都是他联系我,我找不到他。这两年我一声不吭离开应天,在中原消失,他应该对我失望透顶了吧。” “可惜了,我没有机会当面拜谢他。如果不是他,卓立,你也查不到诬陷我的线索,虽然这个线索仅仅止步于皇宫。”地保奴感叹道。 红石大吃一惊:“地保奴,你们查到什么了?” “原先我一直以为陷害我四处散布蓝玉奸污元妃的人是蓝玉一党。因为当年是我向太子痛诉蓝玉奸污元妃,致使她们羞愧自尽一事,太子将此事禀报给先皇,蓝玉因此失去了“梁国公”的封号。 我甚至怀疑过太子的死和蓝玉有关。后来,卓立所查到的线索却指向了皇宫中的一个妃子,先皇的妃子。” “谁?哪个妃子?”红石瞪大双眼,莫名地为这一件看似与他毫无相干的事情忐忑不安。 “不知道,从两三个宫女那里拼凑来的信息也就只是指向了先皇的妃子,哪一个妃子却不得而知。”地保奴平淡而谈,似乎已经放下了往昔的惆怅。 曙光在东方初现,划破了黑暗的桎梏,沉寂的街道苏醒过来,无人知晓昨夜的腥风血雨还在景福宫上空回响。 地保奴和卓立图格打算出发前往琉球,地保奴放弃了空中楼阁般的复兴大业和对诬陷者的追查。 在决定遗忘多年的含垢忍辱和委曲求全之后,他跪地朝向曾经的家园,对父兄的寄望深深忏悔。 马二雨在正午醒来,平静的等待红石告诉她陈理的死因。经过几个时辰的修整,不仅她的身体消除了疲劳,她成熟的心智也促使她摆脱了慌张失措。 “二雨,李芳远害了陈理,他早有预谋。陈理发现了王宫中的地道,他以为自己可以从地道爬到李芳远的屋中杀掉他,其实这不过是李芳远的守株待兔之策,陈理自投罗网。 二雨,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你必须先回中原。” 红石说的是事实,但他隐瞒了另一个事实——卓立图格误杀陈理。 马二雨没有追问细节。她信任红石的话,也信任红石为她作出的安排——先回应天处理白莲教的事务。 红石急切地想到轩辕寺解开心中的疑惑,其实他不知道当他站在宝通面前的时候,他会陷入难以抉择的纠缠之中。 ??握瑜再也不愿意和自己的亲人分离,朝鲜对他而言是生他养他的地方,然而有亲人的地方才是他向往的地方。 黄昏来临之际,在斜阳的光照中,他们带着长长的影子离开了朝鲜。 轩辕寺还是像往常一样晨钟暮鼓,梵音缭绕。这里的香火鼎盛不绝,像是四季常青的绿枝,鲜艳不败的花朵。 百年如一日,寺僧虔诚地念经礼佛,香客忘我地馨香祷祝,他们聆听洗心涤虑的钟声,祈求福运,禳避灾祸。 佛法无边,普渡众生,轩辕寺从来没有舍弃任何一个人,富人与穷人,好人与恶人,贵族与平民,乞丐与强盗。 宝通在这个寺庙里做着住持,从洪武到建文,惠人无数,万流敬仰。 无论对达官贵人还是王侯将相,甚至九五之尊,他都一视同仁。 在他眼里,所有人都一样,都是佛之外的凡人,包括他自己。 不过他与其他凡人不同的是,他知道佛不是神,而是有觉性的人,人可以成佛,但他从未追求过。 红石、??握瑜和马二雨三人来到了轩辕寺。 红石心神不宁,即将面对亦师、亦友、亦敌(他不知道算不算敌人)的故人,他的心很乱,不是兴奋,而是不安。 他想见宝通,希望宝通主动坦诚一个合理的理由,一个让红石可以接受他化身蚩尤的理由,一个他还是以前那个关爱他的宝通的理由。 躲避常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勇气当仁不让地为他驱赶怯懦,责无旁贷地扛起奋勇向前的大旗。 到目前为止,宝通仍然是他尊敬的人。今日他不是来撕掉宝通伪善的面罩,他希望生他养他的应天仅存的那一点值得他留恋的东西永远都不会改变。 轩辕寺安排寺中高僧每日于巳时讲经,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未懈怠。 红石三人进入轩辕寺之时正是高僧的讲经时间。今天在讲坛上的是宝通。 红石、??握瑜、马二雨蹑手蹑脚走进法堂,在最后一排找了三个空位坐下。 台下的信众目不转睛地看着宝通,全神贯注地听着佛经,没有人发现新客人的到来,甚至是他们身边的人。 宝通像以前的任何时候一样,像红石看到的任何样子一样。 他的声音是轻拂的微风,可以熄灭恼人的怒火,吹散尘世的杂念。 他的眉目带着微微笑意,与他口中吐露的每一个字默契无间,相得益彰。 他传递的善念赶走了邪恶,带来了光明。 在这个来了无数次的法堂中,红石第一次坐在里面,第一次听宝通讲经。 回忆像新挖掘的泉眼努力地往外面冒泡。他的眼眶湿了,他不知道什么触碰了他,因为什么都触碰了他。 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宝通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七八岁的顽童,跟随母亲到轩辕寺上香。他打破了香炉,烫伤了双手。正当母亲责备他的时候,宝通出现了。他护着他,帮他包扎伤口,嘱咐他几天之内都不要玩水。那语调,那神情,温和胜似戏曲里的菩萨。 从此之后,红石把轩辕寺当成了自己的家,比家更自在。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小说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6章 回轩辕寺 红石隔三差五就要到轩辕寺里来,这对孩童和少年时期的他来说都是最重要的事,比父亲交代的功课记得更牢,总是排在他一帮狐朋狗友的邀请之前。 他喜欢捉弄轩辕寺里的和尚,他们各式各样,妙趣横生,有憨厚的,滑头的,贪吃的,贪睡的,勤奋的,懒惰的……比家中那四五个永远不变的丫鬟有趣得多。 最重要的是宝通永远对着他笑,而家里的父亲总是板着脸。 轩辕寺是红石的乐园,也是他的避难所——躲避父亲的责罚和母亲的唠叨。 当他的人生第一次遭遇痛彻心扉的打击时,他也逃到了轩辕寺中躲避。他的痛被埋在这里的泥土之下,深不见底,也随着佛光萦绕的烟雾升腾而上,去往最遥远的地方。 宝通的微笑像一只孔武有力的巨手托着他,给他鼓励和勇气,最终他才可以重新站起来,改头换面,找到人生的目标,向敌人掀起狂风巨浪…… 宝通一声轻轻的咳嗽把红石拉回了法堂,红石不动声色地抬起衣袖,拂去不知不觉中溢出的泪水,像是赶走几只讨厌的苍蝇。 他不想让舅舅和二雨发现他的异样,流泪让他害臊,因为早在他的心还没有如此坚硬之前,便已经决定不再轻易流泪。 宝通所诵读的经文第一次钻进了红石的耳朵里,以前经文对他来说是枯燥的,现在经文对他来说是深刻的。 他闪过一丝念头,将余生致力于修炼成释迦牟尼那样的圣人,但他很快嘲笑起自己来了,他没有能力割舍下七情六欲,连自觉都无法达成,更不用说觉他。 就算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最想切断自己和尘世的联系的时候,最终,反击还是代替了舍弃。 一个时辰之后,宝通站起身来,依旧面带浅笑,走下讲坛,今日,他的讲经到此结束。 听众们不舍得离去,坐在原位,小声交流心得体会。 红石快步走向侧门,这里一直是他等待宝通讲经结束的地方。??握瑜和马二雨紧随其后。 在侧门口,宝通看见了红石,脸上拂过春风,其实他早就看见了红石。 “石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北平吗?”他装出吓一跳的样子,因为不想让人发觉他在讲经的时候三心二意。 “法师,我来看看您。”红石很恭敬,但是陌生的感觉推开了他们的距离。 其实他有很多话想对宝通说,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事,他的心中所想,他的每一次感悟,但是一想起那些背后的暗影,那些触目惊心的声音,他就吐不出一个字来。 “哦?石头,想念轩辕寺了?”宝通不动声色,他察觉出了红石的异样,从来没有什么可以逃过他的眼睛,只有他故意视而不见。 “嗯,刚才坐在台下听法师讲经,仿佛又回到了过去,那种感觉真好!”红石咧开嘴,努力做出一个灿烂笑容,但还是沧桑占了上风。 “是那种调皮捣蛋的感觉?你可从来没有认真听过我讲经。”宝通悄悄尝试着拉近他们的距离,他知道欲速而不达,如果像以前一样毫不顾忌地揭穿红石的心中所想,很有可能会把红石推得更远。 ??握瑜和马二雨面面相觑。他们认识的红石不是宝通口中那样的人。在他们眼里,红石稳重智慧,无所不能,是可以领导他们的人。 “呵呵,你看你的同伴都不相信老衲的话!”宝通抚着花白的长须,将眼神停留在??握瑜和马二雨脸上,给红石一点喘息的机会。 “法师,您……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红石也将眼神从宝通身上移开,和宝通之间如此尴尬的嘘寒问暖令他如芒刺背,他像是一个居心叵测的阴险小人,怀中暗藏利刃,只等对方最松懈的时候刺出一剑。 “我就没有哪壶开了提哪壶的时候?”宝通的眼神又回到了红石身上。 “有,有!从小到大,您都没有在我的父亲面前说过我一句坏话。”红石笑着,但他却很想哭,宝通在温情的回想旧日时光,而他却只想逼他向自己坦诚。 “石头,除了你的父亲,没人敢打你,我帮你存下了许多该挨的鞭子了?”宝通抬起宽大枯皱的手,轻轻落在红石的头上。 红石心头一颤,鼻子发酸,憎恨起自己来了,甚至想否定来轩辕寺的初衷。他怎么就不能像过去一样扑到宝通的怀里痛哭一场?宝通是最了解他的人,最爱护他的人,他这许多年的喜怒哀乐不与宝通分享,又能与谁分享呢? “我……知道法师对我好。”红石把眼泪逼回了肚里。 “知道就好。刚才我也想在你的朋友面前说你乖巧听话,心地善良,可是一想到你每次来轩辕寺都把寺僧们弄得叫苦连天,你让我怎么夸你?呵呵。”宝通的手像过去一样在红石的 黑发上揉了揉,又轻拍两下,然后收了回来。 “法师,原来红石干了这么多坏事呀!”??握瑜哈哈大笑,马二雨掩面偷笑。 “那时候我小啊!哪个男孩小时候不调皮?”红石道。 “反正我小时候干不出这种事。”??握瑜抱起双臂,津津有味的数落,他不打算放过红石,因为调皮的红石在他心中特别可爱。 气氛慢慢在表面上温热起来,但红石知道,自己和宝通内心的距离还是那么遥远,过去的亲密无间不能抹煞一切,他在等着宝通开口,开口解开他的困惑。 “嗯,确实,你的朋友说的没错,穷奇都没你调皮!”宝通道。 “穷奇!它……”红石想起山涧里穷奇的怪叫,他与宝通如影随形,他会不会无意中抖露秘密?他应该没有宝通谨慎?红石打算看看穷奇,从他那里发现蛛丝马迹。 “我真想穷奇,法师,带我去看看它。” “好啊,以前它总是不理你,二十年没见了,说不定这一次会给你一个惊喜。”宝通看起来丝毫没有发现红石的动机。 穷奇懒洋洋地在方丈禅室的地上滚来滚去,独自消遣。 他不觉得闷,他已经习惯了。去朝鲜也好,在轩辕寺也好,甚至在那密不透风的海螺里,他都能独享其乐。 他不喜欢与人为伴。他接受不了人的愚蠢,除了吃掉他们的鼻子,让他们躲得远远的,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赶走这些讨厌的东西。宝通除外! 他只要看一眼宝通的眼睛,就会丢掉魂魄,忘记自己从哪里来,是怎样一个存在。 他不需要记起这些,宝通会告诉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骨软筋酥,心满意足。 宝通走进禅室,穷奇停了下来,他在等待主人嘘寒问暖或是发号施令。 “穷奇,”宝通的语调带着少有的兴奋,“看看谁来了?” 穷奇兴味索然,耷拉着眼皮,他不明白宝通为什么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不了解他。他根本不需要朋友。 “穷奇,好久不见!还认得我吗?”红石也进了禅室,蹲下身去,把鼻尖凑到穷奇面前。他不怕穷奇吃了他的鼻子,宝通已经改变了穷奇。 不管记得不记得,不管是新面孔还是旧面孔,对穷奇来说都是一样陌生,一样无聊。他缩成了更小的一团,黑色的翅膀全部隐藏在雪白的长毛之下。 “哇!它长得好可爱,圆滚滚的,像一个小土豆!”??握瑜挤了进来,他特别喜欢动物。 “他现在像个土豆,是因为他不想理你。他可以变得很大很大,像黄牛一样大。他还有一双翅膀,能飞上天!” 红石带着骄傲的神色向舅舅介绍自己无所不能的朋友,尽管穷奇从不肯和他亲近,也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黄牛般的巨大体型,没有生出过翅膀,他只从宝通的口中听说过这些传奇。 “啊!它能变化?这是神物吗?”??握瑜也蹲下身去。他不怕穷奇,这种白茸茸的小东西很难让人与害怕联系在一起。 “法师,你说呢?穷奇是不是神物?”红石转头问宝通。 “呵呵!”宝通笑而不语。 “你可别小看他,他如果发怒的话,会咬掉你的鼻子!”红石威胁舅舅。 “不会,它这么可爱,就比我鼻子大一点,怎么能咬掉我的鼻子呢?”??握瑜情不自禁伸出手,想像摸小猫小狗一样,摸一摸穷奇。 红石刚想阻止,为时已晚。 ??握瑜的手指瞬间像发了酵的面团,越肿越大,而且散发出一种奇特的臭味。 “红石!”??握瑜看看自己难以辨认的手指,惊恐地望向红石求救。 他不知道自己的一片好意怎么会换来这样的结果。恐惧塞满了他的脑子,麻木席卷了他的肢体,不仅是那肿胀的手指,他整个人都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 穷奇始终耷拉着眼皮,但他知道谁在对他无礼,并且给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一个小小的警告。 他没有动怒,人类的愚蠢激怒不了它。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7章 目光相接 “穷奇!”宝通把穷奇捧在手上,没有了笑意,“你真没礼貌,不要逗客人了!” 穷奇把头卷进身体里,变成了一个没有突出的正圆,伴随着不情愿的“咻咻”声,从宝通的指尖滚到掌根,再从掌根滚到指尖。 他对宝通做出了他特有的回答:宝通不能为了一个外人责备他,他心里很不高兴。 宝通没有纵容穷奇,他的目光依旧严厉,只等着穷奇自觉地解了给??握瑜施的法术。 “穷奇,”红石不能袖手旁观,尽管他知道于事无补,“我朋友是个好人,他可喜欢你了,就是,就是一时说错了话,也不该去摸你,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 正如预料的那样,穷奇毫无反应。 红石哀求的眼神在穷奇和宝通之间徘徊,??握瑜要想得救,只能由宝通劝服穷奇,或者穷奇主动原谅了??握瑜。 “我来试试。”禅室外边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很肯定。 穷奇没有对女人的声音产生好奇,仍然趴在地上,耷拉着眼睛。 “二雨!”红石对马二雨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冒险。 “红石哥,我有分寸,你让我试试。”马二雨微笑着,平静又坦然,不像是意气用事作出了决定。 红石迟疑片刻,又摇了摇头:“二雨,穷奇只听法师的,他现在在耍性子,等一会儿法师会让穷奇解了法术的。” “石头,让你的朋友试试,说不定穷奇不止听我一个人的,呵呵!”宝通意外的阻止了红石。 “法师……”红石露出担忧的神色。 “别担心,有我在呢,你两个朋友都会没事的。”宝通转头看向马二雨。 马二雨莞尔一笑,跨入了方丈之地,红石侧身腾出一个空间,马二雨走上前来,站在穷奇身旁。 宝通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马二雨,初次见到这个娇弱的女子时,她完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就在他刚才让她进入方丈室的时候也从未想过任何威胁,可是当马二雨和穷奇的目光渐渐相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 感觉到不安的还有穷奇。 进入禅室的马二雨带来了一股奇怪的力量,这股力量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将他包围。 这股力量不是威胁,不让他厌恶。相反,他心潮澎湃,心痒难挠,再也无法沉心静气,坐怀不乱。 穷奇看似沉重的眼皮被沸腾的血液掀起,他的目光与马二雨的目光相遇,这是一种久违的相遇。 自从他诞生以来,从没有遇见过这种目光,它熟悉得像天天伴随他的空气,像他独自沉浸时的快乐。 他第二次产生了顺从的感觉,与他看见宝通的眼睛时产生的顺从完全不同。 宝通的目光是瑟瑟秋风,他是飘零的落叶,他被一种威力降服,不是害怕,不是无法战胜,是心甘情愿的服从。 而马二雨的目光,没有威力,温柔恬静,穷奇想要死心塌地听从她的安排。 “你好,你叫穷奇,对吗?”马二雨柔声细语,笑容可掬,对穷奇而言,她的笑里全是征服。 “呜~~”穷奇发出一种从来没有发出过的鸣叫,似乎只为了某一个特定的人。 宝通的眼睛像冰霜一样寒冷,不过穷奇丝毫未觉,全心沉浸在奇异的澎湃之中。 “小心!”宝通猝然大喝一声,挡在了马二雨的身前,隔开了那一对相遇的目光。 “石头,把你的朋友带到外面去!” “是!”红石以为马二雨正面临着危险,舅舅的悲剧又要重演,他紧紧拽住马二雨的胳膊,把她拉出了禅室。 “好啦!”宝通把穷奇放在角落的书案上,声色俱厉,“别调皮了,给客人解了法力!” 穷奇已无心于此,惩罚??握瑜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事,顷刻间,??握瑜的手指就恢复了正常。 “穷奇,看着我!”宝通弯下腰,他的视线与冷静了些许的穷奇平齐。 在宝通炽热的目光下,穷奇波澜壮阔的激情慢慢退却,令他心动的一切魔幻般消失。他的眼神渐渐暗淡,沉重的眼皮堂而皇之遮住了他的眼睛。 宝通心满意足地摸了摸穷奇,穷奇仍然属于他一个人。 走出禅室,宝通歉意地朝在外面等待的三人笑了笑:“穷奇越来越不懂事了,对客人这般无礼,以后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他!” “没事,谁让舅舅对他不敬,他生气也是正常的。” 红石的眼光还在穷奇身上。刚才的一幕让他不解,对宝通和穷奇的疑虑变本加厉。 “呼!”??握瑜重重喘了一口气,用恢复了的手指灵活地拍着胸脯,挠挠前额,庆幸劫后余生。 “法师,我想我可以……” 马二雨的话还未说完,宝通就打断了她。 “刚才他看了你,对?那种眼神就是他最凶的时候才会有的眼神,我担心他会致你于死地。” “不会的,我……”二雨试图解释。 “二雨,法师了解穷奇的脾气。”红石阻止马二雨,“他不是一般的动物,你对他不了解,还是小心为妙!” 马二雨低下头,不再说话。 “二雨也是为了帮我,不过我现在没事了!”??握瑜晃了晃自己的手,心有余悸,“二雨,咱们还是少招惹那家伙。他目不转睛盯着你的眼神真是吓人!” “不,他不吓人。”马二雨摇摇头,但却咽下了想说的话。 有谁能明白她和穷奇无言的交流?再说她也并不完全肯定穷奇对她是善意的,毕竟他们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石头,去看看穷奇带给你的惊喜。”宝通关上禅室的门,挡住了一切从他身边夺走穷奇的危险。 “惊喜?他这样对我,还能给我什么惊喜?” “穷奇交了一个朋友。” “朋友?什么朋友?这么多年来他都不肯与我做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会成为他的朋友?”红石挠了挠前额,酸楚、无奈、羡慕、嫉妒在他心头打转。 “在菜园子里,你自己去看。”宝通的脸上又有了笑意。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8章 再见蜂鹰 菜园子位于轩辕寺的后山,占地面积比寺庙的占地面积大得多。 这里一年四季都种植着各类蔬菜瓜果,不仅作为供应寺僧的日常食物,还供香客采摘和食用。 多年以前,红石在这里挥洒汗水,流下热泪,浇灌心田,洗涤灵魂,可最终他也没能放下执念,超脱于世。 菜园子里的杂草,而不是喜人的硕果最先进入红石的眼帘。 它们桀骜不驯地矗立在不属于自己的地盘上,明目张胆地抢夺不属于自己的养分,尽管身材矮小,毫无作用,但它们从来不会自惭形秽。 “这些杂草又长得这么茂盛了!”红石小声咕哝,眼前浮现自己弯腰除草的身影。 “呵呵,没有你在这里监督它们,你看它们多嚣张啊!”宝通拔起一撮杂草,丢到田埂上。 “我有我的使命,它们有它们存在的道理。我无能为力。” 红石用脚挡住一抹照在杂草上的阳光。阳光是博爱的,他的爱给了善,也给了恶,让万物生长,也让他们自相残杀。 “什么?红石,你在这里监督过它们,那就是说你在这里当过和尚?”??握瑜恢复了元气,他的好奇又开始横行。 “能当和尚就好了!”红石习惯性的弯下腰去开始拔除杂草。 “当和尚好?不不,一点都不好,还不如当乞丐好,至少不会被困在这小小的寺院。”??握瑜抓住红石的胳膊,瞪着双眼,“你可不许动这种歪念头!” 话刚出口,??握瑜就发现自己对轩辕寺不尊,对宝通法师不敬,赶紧自圆其说:“我的意思是……其他人当和尚是一件好事,可红石你绝没有资格去当和尚……法师不是说过了吗,你会弄的寺院里鸡飞狗跳呀!” “呵呵,施主放心,石头只喜欢在寺院里玩,绝不喜欢剃度出家的。”宝通拍了拍红石的背,“走,别拔草了,惊喜在前面呢!” 红石不舍地直起身体,将他手中的一撮小草截成两段,随手一撒:“嗯,它们无处不在,青菜得自己学着争取养分强大起来。” 四个人走过了两道田埂,??握瑜突然惊喜的叫喊:“看!那木瓜树上有一只鹰!它在捅马蜂窝!” 他总是带着孩童的好奇心,可以最先注意到新奇的东西,好像什么都不愿错过。 “哈哈哈,小时候我可没少干过这种事!”红石从回忆的阴郁里挣脱出来,努力让自己被??握瑜的兴奋感染,他不再是会被轻易牵绊的红石了。 “呵呵,红石,那你一定没少受罪,马蜂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嗯,被叮了好几次,我以为它们的武器都在巢穴之中,所以它们越叮我,我就越想看看他们的巢穴中藏着什么武器。” “红石,你猜它会不会像你一样傻?嘿嘿!”??握瑜指着前方。 一只两尺高的鹰四平八稳地站着一棵木瓜树的高枝上,漆黑的鹰爪像钳子一样,牢牢钳着树枝,褐色羽毛覆盖下的身体和钻进蜂巢里的头有节奏地摇晃,像是耍弄蜂巢里的蜜蜂,又像是要将它们一网打尽。 红石在??握瑜碎碎的叨唠声中下意识的向这只鹰靠近,它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咦,鹰不是吃老鼠、野兔还有小鸟吗?怎么有胆子捅蜂巢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鹰,它能飞得很高吗?是不是中原的鹰和……” ??握瑜捂住自己的嘴巴,捂住不该说的话。红石嘱咐过他,不能在轩辕寺泄露他们的关系,要装成一个地地道道的汉人。 红石不敢眨眼睛,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驱使他不能错过这只鹰把头伸出蜂巢的那一刻。 宝通笑咪咪地跟在红石身后,对他口中所谓的惊喜将会带来的效果拭目以待。 一番酣畅淋漓地吸食蜂蜜之后,那只众人翘首以盼的鹰终于露出了他的头。 蜜蜂跟随着一起涌出蜂巢,夺路而逃,发誓不会重演被逼到死胡同里的悲剧。 鹰的头部和身子同为黑褐色,浑然一体,没有断层,头的两侧被一种坚硬的羽毛包裹着,像鳞片,像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金黄色的眼珠迷人而敏锐,不屑一顾地扫视朝他渐渐靠近的几个人。 他从容不迫地甩了甩黑色的尖喙上黏糊糊的蜂蜜,效果不尽人意,他借助了树叶。 在反复刮蹭之后,树叶带走了污秽,他的尖喙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小雏鹰!”红石几近尖叫,泪如泉涌。 他跨过一条又一条田埂,跃过一条又一条垄沟,带着一幅幅刻骨铭心的画面,张开双臂,飞向小雏鹰。 这正是十几年前把他从洞里救出来的那只蜂鹰。他们朝夕相伴,同舟共济。他帮蜂鹰清理伤口,蜂鹰给他衔来一个又一个蜂巢。他们对彼此的付出不求回报,真心实意。 徐妙锦把蜂鹰带到峨眉山后,蜂鹰再也没有回来。红石一直盼着他回来,他想过去找他,可他不能放下手中的事。 他也想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事,蜂鹰才离开了他。 “小雏鹰!”红石想要像以前一样搂住蜂鹰,他的手离蜂鹰的羽毛还有几寸的距离,蜂鹰便迅速向后弹开。 他默默看着红石,金黄色的瞳仁平静得像黄昏的落日,没有激动,没有因为红石的激动产生一丝悸动。 红石的心往下一沉,张开的双臂仍然悬在空中,期盼着蜂鹰只是逗着他玩,而暗地里准备好了在他垂头丧气的时候投入他的怀抱,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时间凝滞。蜂鹰看着红石,陌生又冷漠,红石看着蜂鹰,烦乱又期盼。 宝通、??握瑜和马二雨伫立凝望,都没有打搅这奇妙的画面,尽管他们不知道红石和蜂鹰惊天动地的生死交情。 “小雏鹰,你不认得我了?”在良久静默之后,红石开了口,眼神迷离,声音颤抖,他以为他和蜂鹰早已成为生生世世的朋友,无论多少岁月都无法磨灭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地位。 这一刻像暴风骤雨一样突如其来将他击倒,他只有一个念头——这绝不可能。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9章 蜂鹰失忆 红石赶紧耸起眉毛,睁大眼睛,张开鼻孔和嘴巴,指望凸显的五官勾起小雏鹰的记忆。 蜂鹰转过头,留恋地望着空空的蜂巢,对红石的举动视若无睹。 “你叫它什么?小雏鹰?它哪里是雏鹰啊?明明是一只老鹰!” ??握瑜气喘吁吁跑上前来,生怕迟了一步就见识不到胆敢挑战蜂群的老鹰。 红石没有答话,心烦意乱,闷闷不乐。 他不可能认错,他认得蜂鹰的每一根羽毛,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眼神。这就是和他相依相伴过的小雏鹰。 可是蜂鹰为什么不认识他?难道他忘了他,或者不愿意交他这个朋友了? “石头,怎么啦?这么兴奋?你一定猜到了?”宝通也走到了木瓜树下。 “猜到什么?” “这就是穷奇带给你的惊喜。” “穷奇?小……”红石不想暴露自己和小雏鹰的关系,他不知道刚才情急之下叫出的小雏鹰有没有引起宝通的怀疑,“这只蜂鹰是穷奇交的朋友?” “嗯,穷奇是不是很了不起,哈哈哈!”宝通没有提“小雏鹰”。 “他怎么交上这个朋友的?” “半年前,我应神农宫宫主农青云的邀请到神农宫讲经。我带着穷奇,这你也知道,只要我到外地去一定会带着它。在神农宫待了三天,我准备打道回府。就在我回来的那天,还没走到山脚下,就遇到了这只蜂鹰。” 原来蜂鹰回到了他们相遇的地方。红石朝蜂鹰望一眼,他到底在想什么?他一点都不留恋他,只留恋过去? “穷奇本来对什么都没兴趣,可不知为何,他对这只蜂鹰偏偏情有独钟。他们大战了几十个回合。这蜂鹰着实厉害。通常不管是武功高强的人,还是最凶狠的猛兽都敌不过穷奇三招,可这蜂鹰却抵挡了穷奇几十招。最终,穷奇还是降住了蜂鹰。” “蜂鹰就这样被你们带到轩辕寺来了?”红石的心往下沉。 “嗯,他的脾性拗得很,起初很不听话。穷奇和我调教了很久,他才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哦。”红石心如刀割,因为自由自在的蜂鹰被锁在了轩辕寺,服从了两个主人。 看见宝通,蜂鹰像看到亲人,扑着翅膀,飞到宝通的肩膀上。 红石黯然伤神,以前蜂鹰也是这样和他亲昵,依赖于他。 “法师,我……可以借它几天吗?” 红石提出了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请求,他实在太想念蜂鹰,太想让蜂鹰记起他,太想回到他们情投意合的时光。 “借?我答应,可是穷奇不答应啊!”宝通婉转的拒绝了红石的要求。 “我就从来没见过穷奇会这样喜欢一样东西。他每天都得见到蜂鹰,要不就会发狂。” 宝通编出来的理由很有说服力。 刚才,他后悔带他们去看穷奇,他怎么会知道马二雨天赋异禀?此刻,他后悔带他们来看蜂鹰,他敏感的神经当然不会无视红石的异样。 穷奇和蜂鹰像他的左右护法,一个也不能失去。 ??握瑜打了一个哆嗦,又伸出自己的手掌,看完正面,看背面。 “红石,我看算了!那穷奇还没有发狂,我的手就变成了大馒头,它要是发起狂来,咱们都会没命!” 红石没有言语,目不转睛的盯着蜂鹰用它的尖喙顽皮地拨弄宝通的须发。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只蜂鹰,看来穷奇的眼光还不赖嘛。这样,我试着劝劝穷奇,说不定哪天等他心情好了,他会答应的。” 宝通举目远眺,马二雨正在田埂上帮着和尚们干活。她笑意盈盈,专心致志地给菜地浇水。 水柱在一垄又一垄田之间穿行,搭起了五光十色的彩虹。她的眼睛在赤橙黄绿青蓝紫之间流转,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吸引了穷奇,差点诱惑穷奇背叛主人。 宝通心绪难平,而他总是习惯平静,他也有能力将一切复归平静。 “嗯,谢谢法师!” “石头,你们要在京城呆多久,住在哪里?如果穷奇点头了,我就派人去通知你们。” “我们住在鸿运客栈,待上三五日。”红石没有抱什么希望,就算是三五十日,穷奇也不会改变心意。 “好,我会尽力。”宝通深邃的眼睛里确实有完成一件事的决心。 红石垂头丧气离开了轩辕寺。他把自己来轩辕寺的目的抛出九霄云外,小雏鹰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愁云压着他的头,压弯了他的腰。 “红石,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没有借到蜂鹰,所以不高兴了?” ??握瑜难以理解红石的感受。 红石一言不发,无助地点了点头。 “你就那么喜欢那只蜂鹰吗?它只不过是一只鸟,它到底有什么好?”??握瑜的好奇仅限于见识事物,却从不想深交。 “舅舅,你不明白。人和动物有时是有缘分的,我想红石哥一定和这只蜂鹰很有缘分。” 马二雨出乎意料的话给红石心里带来些许宽慰。 “缘分?哦,这我确实不懂。我虽然喜欢动物,可我总喜欢追着它们跑,以逗它们为乐而已,从没想过我和它们能有什么缘分。人和动物语言不通,无法交流,缘分是怎么产生的?” “虽然语言不通,不过可以交流,用眼神和肢体都可以交流。如果相处久了,你也可以听懂他们的语言。”马二雨拨弄着耳后的一缕头发。 “他救过我的命。”红石突然说道,他看着马二雨,想告诉她一切,被人理解的宽慰或许可以弥补一点他的遗憾。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握瑜所认识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次哽咽,几次含泪之后,红石终于说完了自己和蜂鹰的渊源。 马二雨跟着流泪,??握瑜不停挠着前额。 “红石哥,”马二雨的眼睛里闪着光,“你如果真喜欢这只蜂鹰,我们就去把他偷来。” “偷?”红石抬起头来,为难和兴奋此起彼伏,他还拿不定主意。 “嗯,以你的身手……哎呀,不行!”??握瑜迅速做了衡量,最终穷奇恐怖的阴影打败了武功高强的红石。 “红石,你肯定也对付不了那穷奇,他眼睛抬都不抬就能置人于死地!” “舅舅说得对,穷奇既不听我的话,我又斗不过他,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哎,恐怕偷不了,只有等宝通劝他了。” 红石又沮丧起来。他早就敏锐地捕捉到了宝通的心思,宝通不会劝穷奇,因为他自己不想让蜂鹰离开。 “红石哥,我……想试一试。”马二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怕红石反对,可她也不能用十足的把握去说服红石。 “二雨,你?你有把握吗?你想怎么试?”红石想起了穷奇见到马二雨时奇怪的反应。 “我……”马二雨难以启齿,这是他们族里的秘密,只有族人知道这个秘密。一旦这个秘密为外人所知,他们的族就将面临灭顶之灾。 马二雨出生在云南回族的一个分支。他们的族人受惠于一种叫重明鸟的神鸟。 重明鸟是祗支国进贡给尧帝的神物,身形似鸡,却比鸡大得多,浑身裹着橘红色的羽毛,像是一团从天而降的火焰。 重明鸟的每只眼睛里都有两个瞳仁,可以拆穿动物的伎俩,看透人的心思,洞悉天地间的万事万物。 每隔十年,她都会飞到马二雨所在的村子里。族人除了举行最隆重的膜拜仪式,还把新生的婴儿放在地上让重明鸟挑选。 挑剔的重明鸟有时会选出一个人,授予神奇的法术——驭兽术。从古至今四千多年,他们的族人只有寥寥几人获得了驭兽术。 马二雨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幸运者。 三十年前一个春光普照的上午,重明鸟在哇哇啼哭的马二雨面前抖落一根艳丽的羽毛,重叠两个晶莹的瞳仁,舒展美丽动人的歌喉,盘旋而上,翩翩起舞。 马二雨获得了玄妙莫测的驭兽术,动物和她之间无形的障碍不复存在。 “二雨,我知道你对红石好,你不想看到他难过。可是,你也不能自不量力啊!” ??握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觉得对红石而言,失去一只鹰远远比拿马二雨的生命去冒险强。 “二雨,你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吗?你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为什么三番五次提出要和穷奇交流?你是不是有独特的本领?”红石小心翼翼询问,他不想逼迫马二雨。 “我……不能说。红石哥,你就让我试试。”马二雨心慌意乱,拽着衣襟,找到一点可怜的支撑。 “你不怕穷奇伤害你?刚才他看着你的时候,我真替你担心,宝通说他会致你于死地。” “红石哥,不会,他没有恶意,他只是想和我亲近。”马二雨松开衣襟,迅速转换手势,摆动两只手,她生怕别人误会了穷奇。 红石托着下巴,回忆穷奇的眼神。 他也没有在穷奇的眼中看到宝通所说的凶恶,他看到的是兴奋——穷奇一向懒洋洋的眼睛里发了光,一向冷漠的神情里有了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0章 盗取蜂鹰 红石知道有许多他所不了解,也想象不到的东西存在,或许马二雨真的如她所说,她可以驾驭穷奇。 毕竟,他对马二雨也不是了如指掌,她的家乡,她的过去,还有白莲教,都可能深藏着秘密。 “二雨,你想试就试一下。不过你要答应我两点:第一,绝不能离开我半步,以便我随时都能保护你。第二,如果你驾驭不了穷奇,马上放弃。” “好,红石哥,我答应你!”马二雨神采飞扬,能为红石做一点事,能和他齐头并进是最令她快乐的事。 “你们再考虑考虑!”??握瑜左手抓住红石,右手抓住马二雨。 “有些东西可以试,有些东西不能试。如果你们驾驭不了穷奇,即使你们要放弃,它能饶了你们?” ??握瑜又用上了双脚,使劲跺着地,准备拿出十头牛的力量阻止红石和马二雨。 不过,他不知道,汉语中有句谚语叫“十头牛也拉不回”。 “舅舅,你别担心,凡事都前怕狼,后怕虎,活得缩头缩尾有什么意思?”红石一句话戳中了??握瑜的死穴。 ??握瑜松开了手,收起了腿,开始后悔自己的行为,原本胆怯的眼神变得无所不惧,心中萌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大无畏精神。 这种精神冲破了一切阻挡,追上了马二雨和红石,又超过了他们,义无反顾向前猛冲。 “说得对,不能胆小如鼠,畏首畏尾!我们不是缩头乌龟!走!看看那穷奇能拿我们怎么样!他要敢吃我,我撕烂他的嘴!” ??握瑜调转身体,朝轩辕寺的方向走去。 马二雨和红石目瞪口呆。??握瑜突飞猛进的转变超出了他们在短时间内接受的能力。 经过再三咀嚼??握瑜的话,目视??握瑜越来越高大的背影,他们终于接受了现状。 “舅舅,舅舅,等等!”红石追上十丈开外的??握瑜,拦住他。 “舅舅,你真是好样的!不过,不过我们还得商量好具体行动步骤。” “还商量什么?”??握瑜胸有成竹,十头牛也拉不住,“先到菜地去找蜂鹰,不在的话就去找穷奇,他肯定把蜂鹰藏起来独享了!” “没这么简单……” “那还能怎么复杂?二雨去与蜂鹰沟通,如果蜂鹰愿意顺从二雨,那是最好,直接把蜂鹰带回来。万一惊动了穷奇,二雨又不能驾驭穷奇的话,我挡着,你们俩赶紧把蜂鹰带走。” ??握瑜已经安排妥当,并且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他甩开手继续往前走,现在他的心里放着一万个胆,躁动得没法待在原地。 “舅舅,你……那我们总得等到天快黑的时候?”红石一把拽住他的手臂。 “天黑?”??握瑜发现了自己的疏漏,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哎……等……” 太阳从西边落到地平线以下的时候,三人又折回了轩辕寺。 红石提着铜棒,马二雨带着长剑,??握瑜握着马二雨的备用剑,这是他唯一可以舞得动的兵器。 轩辕寺已经结束了药石,寺僧全都进入了禅堂或研习经文,或静虑禅修。 袅袅上升的香火怀着度化众生的意愿,穿过最后一抹光亮,没入无边的黑暗。 ??握瑜坚持一马当先,红石和马二雨无奈跟在其后。 他们绕过寺庙,朝后山奔去。 菜地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影。日间忙着向上窜的青菜收起了锋芒,不动声色的注视着黑暗中从未降临过的动静。 “但愿蜂鹰还在这里,希望蜂鹰愿意跟我走……” 红石像小时候一样把命运交给了天意,对想要的东西念念有词。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办法,他无法让蜂鹰记起他,记起过去。 木瓜树在黑暗中的轮廓没有那么魁梧,树上好像什么也没有。黄的花,绿的叶全都连成一片,黑色的一片。 三人像早上一样跨过田埂,跃过垄沟,步履急切,但没有那么轻盈,??握瑜提防着周围的动静,红石被担忧困住。 他们终于来到了木瓜树下。残破不堪的蜂巢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枝上,为数不多的几只蜜蜂忙忙碌碌,竭力重整家园。 蜂鹰了无踪影。 “蜂鹰不在这里!”??握瑜调出了方案的下半部,“去寺庙!” 红石环顾四周,可是他的眼睛不能穿越黑暗,去到更远的地方,他看到的只有自己的无助。 进入寺庙就意味着惊动穷奇和宝通的机率增大了许多,红石又开始犹豫。 为了蜂鹰,他真的要拿舅舅和二雨的命去冒险吗? 他对穷奇没有把握,他以前不相信他会吃掉人的鼻子,现在他相信他会吃掉所有妨碍他的东西。 他对宝通也没有把握。宝通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一席久别重逢的短促交谈没有给红石提供什么线索,宝通像过去一样对着他笑,但他分明看见那笑容暗藏幽影。 “走,就按我们商量好的方案。”??握瑜的坚定无人可以动摇。 “红石哥,交给我,别担心!”马二雨安慰红石。 红石朝寺庙的方向望去,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但还是难忍心酸。 “二雨,记住我说的两点!舅舅,你垫后!” “不行,我得在最前面替二雨挡着穷奇!” “穷奇喜欢从别人身后钻出来,吃掉别人的脑袋。”红石找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真的?”??握瑜挠了挠前额,他动摇了。他一心要挡住危险,既然危险在后面,他理所当然要垫后。 “当然!是你了解穷奇,还是我了解穷奇?”红石首当其冲,大步朝寺院走去。 靠近宝通的禅室的时候,红石听到了“呜呜呜!呜呜呜!”的声音。 记忆深处那久远而又熟悉的声音,像幻觉,又像是朦胧的梦。 红石愣在原地,竖耳聆听。 “好像有人在哭。”??握瑜背对着马二雨和红石,准备随时斩获背后伸出的黑手。 “嗯,我也听到了。红石哥,是不是蜂鹰的叫声?”马二雨加快了脚步,寻声而去。 “你们也听到了?”红石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追上马二雨。 “是,是小雏鹰的叫声!他以前总是叫‘咕咕咕’,不过音调是一样的,一模一样。” “他在那里!”马二雨指着禅室前面的一张石桌。 蜂鹰立在石桌正中,全神贯注地清洁着身上的羽毛。 由于习惯了寺院中的人来人往,他对于红石三人的出现并没有惊觉,依旧忘我的找出那些藏在羽毛里的虫子和泥沙,它们在他敏锐的眼睛和锋利的尖嘴下无一幸免被吞下肚的噩运。 禅室的门敞开着,宝通不在里面,穷奇不见踪影。 穷奇可能躲在禅室里某一个地方,他要大就大,要小就小,除非他愿意,否则没有人找得到他。 “你们先站在这别动,我去和蜂鹰说说话。”马二雨慢慢靠近蜂鹰。 蜂鹰从羽毛中拔出了尖嘴,目不转睛的盯着不速之客。 起初,他充满敌意,金黄的瞳仁射出一支又一支利箭。很快他就后悔了。 禅室的微光映照出的那一双眼睛,马二雨的眼睛,那么熟悉,是他久违的朋友。 “蜂鹰,到我的手上来。”马二雨摊开掌心。 蜂鹰拍拍翅膀,顺从的飞向马二雨。 红石的心几乎跳出来,他伸长脖子,希望蜂鹰靠近的是他。 当蜂鹰的爪子就要落到马二雨的手掌心时,一个白色的圆球像炮弹一样从禅室里弹了出来。 它的速度之快,连红石都没有发现。 它用娇小的身躯势不可挡地撞开了蜂鹰,把自己安放在马二雨的手掌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只手推到了马二雨的身上,她重心不稳,往后退了一步,摊开的手掌依旧稳稳的托着,手掌上的穷奇依旧乖乖的立着。 “二雨!”红石扶住马二雨,一只手举到她的手掌旁边,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他看到了穷奇,穷奇对马二雨的亲近没有完全让他打消其他念头。 “没事,红石哥,移开手!”马二雨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穷奇。 ??握瑜后知后觉,在一两轮对话后才转过头来。 黑暗中穷奇更加阴森恐怖,他打了一个冷颤,手中的剑瑟瑟发抖。然而一路以来他鼓足的勇气虽然微不足道,但也功不可没,他始终挺直腰板站在那里! “穷奇,我们都很喜欢你!”马二雨温柔亲切,像是在和一个老朋友说话。 穷奇没有领马二雨的情,他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从绿豆大小的嘴里吐出两口唾沫,溅在马二雨的手掌上。 “怎么了,你生气了?”马二雨歪着头,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穷奇的脑袋。 穷奇转向蜂鹰“叽叽”叫了两声,然后在马二雨的手心里滚来滚去,像是在和蜂鹰炫耀。 马二雨先是一愣,随即莞尔一笑:“穷奇,我让蜂鹰到我的手掌上来,你不高兴了,对不对?” 穷奇在马二雨的手掌上蹦了两下,又继续着他撒娇、亲昵、炫耀的翻滚。 “呵呵,我们原先还担心你会吃掉我们的鼻子呢?”马二雨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穷奇摇晃着圆滚滚的脑袋,发出“呜呜”的委屈的声音。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1章 形同陌路 “穷奇,可是你惩罚了舅舅呀!你不能怨我们害怕你再向我们施展奇术。”马二雨说道。 ??握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他不想让穷奇发现自己。穷奇对马二雨的友好绝不意味着穷奇不会再把他身体上的某个部分弄得面目全非。 “呜!”穷奇发出了委屈的长音,闭上眼睛,后悔不迭,深刻反省。 “好了好了,这并不怪你,因为你惩罚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对吗?” 马二雨的话没有得到??握瑜的认同,穷奇必须深刻反思,他给别人带来心理上的伤害可能毁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幸福。 不过,??握瑜把这藏在心里,他也只能藏在心里。 穷奇又在马二雨的手掌上蹦了两下。 “他说‘对’!连蹦两下就是表示‘对’的意思。”红石激动地翻译着刚刚学会的新语言。 “呃……”??握瑜不置可否,所有人都惯着穷奇,他受过的罪无处伸张正义。 尽管??握瑜感受到了穷奇对他的伤害在慢慢减退,但他认为这只是由于他个人独一无二的宽宏大度,并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拥有这种气度。 “穷奇,我和你商量一件事。蜂鹰碰到了他的老朋友,能让蜂鹰和他的老朋友待在一起吗?”马二雨撂下了有关“舅舅”的话题,直奔主题。 穷奇的脑袋左摇右晃,迟疑不决,他遇到了十分棘手的难题。 被穷奇撞开后就只能待在石桌上的蜂鹰看看穷奇,又看看马二雨,他知道他们在谈论自己。 时间凝固了,在穷奇的犹豫中停滞不前。马二雨和红石期盼地望着穷奇,??握瑜默默祈祷穷奇不会突然向他发出袭击,鬼知道穷奇的沉默代表着什么,或许是对他不满,或许是想着该怎么惩罚他。 “有人朝这边来了!”担惊受怕的??握瑜尽管惶惶不安,还是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 一个轮值的和尚手持烛台向方丈室走来,他尚未看到被黑暗掩护的一群不速之客,不过如果这些不速之客移动位置,很可能就会暴露。 “你们别动,我去解决!”红石找到了一棵离石桌一丈远的大树作为掩护,以他的轻巧和速度,和尚绝不会在黑暗中看到他。 他迈开步子朝大树飞去,打算点了和尚的穴道或者将他打晕。 红石才跨出一丈的距离,和尚出乎意料的调转了方向,与红石同向而行。 危机还没有逼近就已经离开。 红石站在大树下望着和尚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脑袋,感到奇怪。 然而,当他回来看到穷奇的时候,他知道了奇迹是怎么发生的。 “谢谢你,穷奇!”他很想摸摸穷奇,但不能确定这是不是穷奇喜欢的方式。 穷奇难得对着他调皮的眨了眨眼,以一个无名英雄的姿态对自己的举手之劳付之一笑。 马二雨笑着趁热打铁:“好了,穷奇,能答应蜂鹰和他的老朋友待在一起吗?” 穷奇把头蜷进白茸茸的身体之中,马二雨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 “噗!”穷奇突然跃起,离开马二雨的手掌三尺多高,在空中转了一个圈,又轻盈的落下,像是完成了一个曼妙的舞蹈动作。 马二雨的笑容再次绽放,她迫不及待的朝红石用力点了点头:“红石哥,穷奇答应了!” “真的?”烈火在红石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他伸开双臂,走向蜂鹰。 清醒的??握瑜一把将他拽住:“蜂鹰不认识你,你会吓跑它!” “红石哥,我来,你再等一下。”马二雨摸了摸穷奇的绒毛,“谢谢你,穷奇!我以后会再来看你的!” 说完,她朝蜂鹰伸出一只手:“蜂鹰,来,到我的手上!” 蜂鹰没有迟疑,扑着翅膀,绕开穷奇,落在马二雨的手上,他不想再一次感受头晕目眩和眼冒金星。 “蜂鹰,别害怕!穷奇不会再撞你了!穷奇答应让你离开轩辕寺。你有一个老朋友,他特别想你。虽然你现在忘记了他,不过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你就能记起他了。去,去找红石哥!” 马二雨把手和蜂鹰伸到红石面前。 努力压抑激动,克服紧张,控制肢体,红石只伸出了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学着马二雨的模样。 蜂鹰扑着翅膀,朝红石的方向飞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没有喜悦,没有与老朋友相见的感动,他只是听令行事。 红石很满足,这小小的进展像是他婴儿时候的牙牙学语,迈出的第一个步子一样重要。 他的泪,笑着流出的泪落在蜂鹰的羽毛上。 蜂鹰木然望着红石,透过他含泪的眼睛,久远的记忆,被邪恶隐藏起来的记忆正在蠢蠢欲动。 ??握瑜忘了自己垫后的使命,捂着额头,不敢动弹,好像他一松开手,一移动脚步,一转身,蜂鹰就会啄瞎红石的眼睛。 “穷奇,我先走了。”马二雨不敢再多逗留。穷奇又往马二雨手上吐了两口唾沫。 “别这样,回禅室里去,我们会想你的,以后再来看你。”马二雨把手伸向禅室门口。 穷奇“嗖”一声窜了进去,躲在昏暗的烛光都照不到的角落。 他不能违背马二雨的意愿,不管他有多不情愿。他也不想面对分离,他终于尝到了依恋带来的苦楚。 赶回鸿运客栈的路上,蜂鹰忍受着老朋友的又哭又笑和无休止的叽哩咕噜,揣测着这是不是就是所谓老朋友的样子。 他不敢相信,因为朦胧的记忆勾勒不出这个老朋友的轮廓。可他不能不信,因为马二雨是他唯一信任的人。 自从遇到了穷奇和宝通,他一点一滴地忘掉了过去,忘掉了他来自哪里,他有什么亲人和朋友。他知道自己遗忘了过往,或许其中有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离开轩辕寺不仅仅因为这是穷奇的命令。当他听见马二雨告诉他,他的老朋友来找他的时候,他平静的表面之下波澜起伏。 他想了解他的过去,了解他的老朋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2章 共同记忆 ??握瑜在马二雨的建议下,体贴地让出房间,留给红石和蜂鹰更多相处的时间。 红石为蜂鹰准备了丰盛的晚餐——黄连蜜。 面对漂亮的瓦罐,馥郁芬芳的蜜糖,蜂鹰急不可耐地把尖嘴伸进瓦罐中,除了饿,他还有种不劳而获的喜悦,毕竟冲进阴森黑暗的蜂房,与成千上万的蜜蜂厮杀不是一件享受的事。 苦涩的味道粉碎了他美好的想象,尽管只有那么一星半点,尽管蜜的香甜远远比苦涩浓郁的多,漂亮瓦罐里的蜜糖对他而言还是失去了诱惑。 蜂鹰从瓦罐中伸出尖嘴,转过头背对着瓦罐。他甚至有了怨气。 宝通和穷奇虽然总是自顾不暇,可是他们给了他从不间断的蜂巢。他在轩辕寺里吃的都是百花蜜,上百株树木和上千种花朵酿造出的精华。 面前的这个老朋友是怎么对他的?口是心非,虚情假意。 他的那些泪水和自白,与面前的瓦罐和蜜糖一样漂亮,一样诱人,可只是莲蓬之心,徒有其表罢了。 红石看见蜂鹰对黄连蜜的嫌弃,仰头大笑起来。如果他知道蜂鹰的厌恶已经波及到了他,他绝不能笑得出来。 红石的幸灾乐祸又一次激怒了蜂鹰,他绝决地离开整洁干净的桌子,与灰头土脸的房梁为伴,高傲地俯视红石。 “小雏鹰,下来,下来!我错了,我不该笑你!” 蜂鹰抬起头,鼻孔朝天,目空一切,坚决不给红石认错的机会。 红石勺了一勺黄连蜜放入自己的嘴里,闭上双眼。他回到了那个黑暗潮湿的山洞,回到了只有他和蜂鹰的世界。 “嗯,就是这个味道!好甜!”红石不住点头,眼眶和嘴角上的笑容诚实地表达了他极度的享受。 蜂鹰偷偷垂下眼帘。 老朋友很享受那苦涩的蜜糖,为什么?他没有捉弄我,他真的觉得那蜜糖好吃?是我们感受到的味道不一样,还是他又在骗我?蜂鹰多了一个心眼。 “嗯,好吃!”红石舔着蜜,幸福的笑容越来越浓烈,像天边的明月照亮了整个屋子。 “我要不要再尝一尝?说不定再吃一口,会觉得好吃?”蜂鹰动摇了,他也体会过红石表现出来的那种沉醉。 那沉醉的诱惑战胜了最初的厌恶,蜂鹰的爪子在房梁上左右移动,但是仅此而已,他没有再向前跨出一步,他放不下架子,不敢想象灰溜溜地回到桌子上会何等狼狈。 “哇!没想到当时觉得最黑暗的时光,现在回忆起来竟是最美好的!” 红石发出了心满意足,如愿以偿的感慨。 “小雏鹰,下来啊,我真的没有取笑你。这黄连蜜的味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那可是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候,吃了一个多月的食物呀!嘿嘿!那山上什么花都没有,就只有黄连树。那些蜜蜂当然只能采黄连蜜了。” 红石多此一举地高举起勺子:“你现在嫌它苦了?当时你可是喜欢吃得很呢!也多亏了它,你的毒才能解得那么快,身体恢复得那么强壮。你看看你,现在一口都不吃了,你可不能这样忘恩负义,来!再试试!” 红石发出了热情的邀请。 有了下的台阶,蜂鹰不再忸怩,马上飞到了红石身边。 带着记忆中沉醉的感受,抱着琼浆玉液的想象,他再次把嘴伸进了瓦罐里。 苦味又一次打破了他的幻想,以同样的方式灼烧他的舌头,甚至蔓延到了他最顽强的头部鳞片,它们曾经抵挡住了最尖锐的蜂针。 蜂鹰闭上眼睛,像红石一样闭上眼睛,猜想是不是黑暗的世界会给他带来惊喜。 那苦味在黑暗中延伸,顺着一根极细的丝线延伸到了很遥远的地方,似乎是他一直寻找的记忆深处。 他看不清那里有什么,但是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令他欣喜若狂,像是迷路的大雁找到了队伍,无根的浮萍找到了依托。 他迫不及待地又尝了一口,再尝一口,一口接着一口,直到瓦罐见了底。 红石目瞪口呆,他从没指望过的进展不期而至,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在了蜂鹰的头上,他的双唇只敢微微张开:“小雏鹰,你,你想起我了,对吗?你想起我了,对吗?” 蜂鹰睁开眼睛,把嘴从瓦罐里伸出来,一切都消失了,遥远的记忆,妙不可言的感觉,黄连蜜的美味。 光明其实也会带来黑暗。 他“嗖”地一下,又窜上了房梁。他始终不喜欢这个所谓的老朋友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亲近。 “唉!”红石叹了一口气,像泄了气的球,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桌面上。 “小雏鹰,你什么时候能想起我?”除了重复这句话,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马二雨走了进来,看看沮丧的红石,又看看房梁上与他分割了界限的蜂鹰,笑道:“红石哥,他还是不理你?” “嗯,你说鹰是不是没有记忆呢?”红石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句话。如果是在以前,有人告诉他蜂鹰离开了他便不会再记得他,他一定会讥笑那个人的无知。他把蜂鹰当做了比他身边的许多人更珍贵的朋友,他相信他们从血液到骨髓都已交融在一起。 “蜂鹰不是没有记忆,红石哥,动物都有记忆,尤其是有灵性的动物。这只蜂鹰可不简单,他被穷奇这样的神物看重,或许他也有神性。”马二雨慢慢靠近蜂鹰,想再与他进行一次促膝长谈,将他与红石之间的障碍清除。 “蜂鹰有神性?二雨,这不可能。我认识他这么久,他确实挺聪明,不过应该没有神力,反正我是没发现,而且现在他连我都不认得了。”红石用幽怨的眼神瞟了一眼蜂鹰,蜂鹰若无其事的啄着房梁上的一处凹槽,玩的不亦乐乎。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失去记忆。红石哥,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让他记忆深刻的东西?” 马二雨说道。 “就是这罐黄连蜜。”红石指着空空的瓦罐,“我在山洞里的那一个多月,他每日都衔来黄连蜜给我吃。”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3章 旧梦重温 “这黄连蜜全吃光了,你吃的,还是蜂鹰吃的?”马二雨拿起瓦罐,凑近鼻子嗅了嗅。 “他吃的!”红石指指蜂鹰,有点指责他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全身都在拒绝,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一口一口把这一罐全都吃光了。我还以为他记起了什么,没想到……”红石叹了口气,心力憔悴的把头埋在双臂之中。 “红石哥,别灰心,蜂鹰能回到你的身边不就是幸运的事了吗?再说,他愿意将这罐蜜全部吃光,应该对它是有印象,有感情,只是他暂时还没有记起你。”马二雨努力维系着蜂鹰和红石之间或许已经成为过去的情感。 “他……可能只是饿了”沉重的打击之后,红石再也乐观不起来。 “红石哥,慢慢来嘛。再想想,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吗?” “共同的回忆……” 带着消极的情绪,美好的事物往往会被隐去身影,红石的脑子像懒驴拉磨一样不情愿的转动。 在终于想起来他和蜂鹰的共同回忆时,他还是被点燃了,眼里又有了光,“对了,我们无聊的时候总会做一个游戏。” 他解下腰上缠着的神农鞭,将头和尾连接在一起,打成一个节,神农鞭成了一个圈。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晃动这个圈,挑逗似的看着蜂鹰:“小雏鹰,下来,看看你能不能钻过这个圈。” 蜂鹰不明白红石的意思,不过他确实被那个圈吸引了。 “我来告诉他要做什么。”马二雨向蜂鹰招了招手,又比了比红石手上的圈,“过来,我们来做一个游戏,钻过去!” 蜂鹰俯冲而下,朝红石手上的圈扑了过来。红石向左,蜂鹰也向左,红石向右,蜂鹰也向右。无论蜂鹰怎么迅速,红石总是比他先一步改变方向。 蜂鹰恼羞成怒,发出尖锐的唳声,对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圈穷追不舍。他势在必得,并且要在得手之后给红石好看。 在追逐中,这个圈像黄连蜜一样,牵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把他带到了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惠风和畅,温馨怡人,他听到“咯咯”的笑声和“咕咕”的叫声。 “呜呜,呜呜!”清唳变成了绵言柔语,享受的快乐代替了不甘的气恼,蜂鹰一直追逐着红石手里的圈。 “红石哥,让他钻过去!”马二雨对红石耳语。 红石故意迟缓了一拍,蜂鹰抓住机会,顺势钻过圆圈。 他单脚直立,在桌子上连续转圈,庆祝自己的胜利。 “小雏鹰以前也是这样!每次钻过我手中的圈,他就会这样高兴地一直转圈!” 红石紧紧抓住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能记起我吗?” “不知道,可能能,可能不能。红石哥,你和小雏鹰相处的点点滴滴肯定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些记忆被尘封了。 “尘封?谁尘封了他的记忆?” 红石猛然站起身来,如临大敌。他想到了穷奇和宝通:“会不会是穷奇,或者法师?” “如果真是穷奇,那就糟了!法师?”马二雨想起了宝通怪异的举止,“他好像不愿意让我接近穷奇。” “你会驭兽,他担心你夺走穷奇,这也在情理之中。” 红石下意识的替宝通说话。蚩尤是宝通,这能说明什么?这终究抹杀不了宝通曾经对红石无微不至的关怀。 “二雨,他们会不会是不想让蜂鹰离开,所以才尘封了他的记忆?” “可能,但这……他们不该这么做,如果蜂鹰不愿意留下,他们就不应该强迫他留下。” “小雏鹰,你想留在他们身边,还是跟着我?”红石伸出手,蜂鹰没有躲避,依旧陶醉在得之不易的胜利中。 红石慢慢把手落在蜂鹰的头上,蜂鹰没有扑向界限的另一端。红石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把脸贴着蜂鹰的羽毛,像他一直以来最喜欢做的那样。 “小雏鹰,这十几年来我常常想起你,孤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还有高兴的时候。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就好了,痛肯定没那么痛,而开心一定会更开心。除了你,没人再可以和我分享喜怒哀乐了,我的家人……” 红石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在痛苦的悬崖边勒住了马。他不该在这个时刻提起自己的养父养母,还有生母。 他才刚刚和蜂鹰重逢,在蜂鹰分享他的痛苦之前,他想先给蜂鹰带来快乐,他的嘴角慢慢翘起。 “老天没有完全抛弃我,我找到了舅舅!呵呵,就是你没怎么看上的那个人。他在隔壁,他是个好人,以后你对他好些,好吗?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被欺负?” 红石忽然想起小雏鹰初出茅庐时,单枪匹马闯蜂巢留下的印记,他拨开蜂鹰脑袋上又硬又厚的羽毛:“你的疤还在吗?” 四处像针眼一样的疤痕在蜂鹰的脑袋上排成了一个菱形。 “哈哈哈!这些疤永远都会跟着你了。别嫌它们不好看,它们可以让你长长记性,告诫你不要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红石像大夫替病人检查身体一样,继续往下拨开蜂鹰身上的羽毛。 “只要你闯过祸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干了哪些淘气的事。” 蜂鹰没有拒绝,任凭红石摆弄,不是因为马二雨的指令,也不是因为他认出了红石。 还是在那个遥远的过去,在那片模糊的记忆中,有什么东西紧紧靠着他,一双手将他的羽毛层层拨开,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这种熟悉的感觉,他马上就要找回丢失的东西了。 “红石哥,你对小雏鹰真好!”马二雨声音哽咽,她已经落了泪。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咦,这是什么?” 红石指着一块指甲盖大小,像烧焦了似的皮肤:“小雏鹰,你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红石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硬邦邦的,这一小块地方完全失去了皮和肉的弹性。 他凑近鼻子,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腐臭味钻进他的鼻孔里,他马上就辨认出了这是一块磁石。磁石是一味药材,红石通晓药材,自然熟悉磁石的味道。 “二雨,你看,这里有一块磁石,小雏鹰的肉里怎么会长出一块磁石?而且很奇怪……磁石没有腐臭味,这腐臭味是哪儿来的?” “红石哥,是磁石吗?有臭味?我闻闻。”马二雨也凑过去,许久,她才把鼻子挪开。 “二雨,你闻了这么久,是不是闻出什么来了?”红石盯着马二雨,他发现了马二雨眼中藏着令她惶恐的答案。 “红石哥……”马二雨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开了口,“这腐臭味来自蛊虫的唾液。我们的族人善于制‘三尸蛊’。每到夏季他们就会把一堆毒虫放在一起厮杀,最后存活的三只就是蛊虫。蛊虫要变得强大,还需要极其复杂的秘制过程。” “先要让它们吸食童子尿液九九八十一天,再吸食十六岁处女的鲜血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用一颗千年灵芝把它的体积养大一倍。最后,它们要在刚死去的人的尸体里驻留三天,合三为一,它们才能成为剧毒无比的霸王虫。” 马二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蛊虫的秘密也不被允许随意向外人透露,她破坏了族人的规矩,或许会遭到最恶毒的诅咒。 “霸王虫!这块磁石在霸王虫的唾液中煅淬过!”红石的脸因愤怒始作俑者的凶残而扭曲变形,他的手因心疼蜂鹰所受到的伤害而止不住发抖。 “小雏鹰,你竟然受了这种苦,我,我一定会把它取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不行!红石哥,霸王虫的一点唾液就能致人于死地,这块磁石经霸王虫的唾液煅淬过,必然剧毒无比。你刚才碰了这块磁石,你已经中了毒,一定要马上解毒!”在红石面前,马二雨从未如此坚持自己的做法。 “我……”‘没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红石发抖的手指已经变得乌黑肿胀。 “红石哥,你怎么了!”马二雨捧着红石的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别急,我是个大夫,我能解毒!”红石挤出一个笑,发紫的嘴唇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马二雨:“倒进小雏鹰的嘴里,这能解他的毒。我怕……我的手抖,浪费……” “小雏鹰没有中毒!红石哥,你赶紧把这解药服了!”马二雨硬着心肠,撒下弥天大谎,把小瓷瓶口对准红石的嘴巴。如果红石再拒绝,她就会抛弃对红石的敬重,使用强力。 红石趴在桌上,抿着嘴巴,除了摇头,他的活力都在离他而去:“不,这是我欠小雏鹰的,我欠他一条命……” “小雏鹰真的没有中毒,红石哥,求求你相信我!”马二雨点了红石的穴道,托住他的下颚,撬开他的嘴巴,灌入最后几滴神鞭泪。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4章 蛊毒磁石 很快,红石的嘴唇就恢复了血色,眼神恢复了光亮,手指消了肿。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来不及想,抓起瓷瓶,用与马二雨同样的方法往蜂鹰的嘴里灌神鞭泪。 瓷瓶里一无所有,蜂鹰的嘴里同样什么也没有。 红石抖了好几下瓶子,“无”中没有生出“有”来。 “红石哥,对不起!” 红石失魂落魄的样子刺痛了马二雨,但她不会后悔,在她眼里,红石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快!取一盆水来!”红石没有理会马二雨的歉意,他解开神农鞭,扔给马二雨,“把它泡在水里!” “嗯!”马二雨哆哆嗦嗦地端起桌上的壶,水珠从壶嘴往外飞溅,抗议旅程的颠簸。 一壶水不够,她又冲到楼下后厨,取来两壶水,一并倒入盆中,最后放入神农鞭。 因为紧张和将功赎罪的迫切,她呼呼喘着气,焦虑的眼睛紧紧盯着盆里的神农鞭,一刻都不敢离开,像是在熬煮最金贵的药材。 红石不知道蜂鹰肯不肯落下泪,让他制成神鞭泪。他以前有的是办法对付蜂鹰,现在他一筹莫展。 他唯一知道的是,他要尽力做好所有他能做到的。 他在桌面上依次摆开各种外科手术用药,麻醉、止痛、消炎、解毒,和各种手术用具,镊子、夹子、钳子、匕首。 他要取出蜂鹰体内的磁石,绝不能让那最恶心,最恶毒的霸王虫在蜂鹰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蜂鹰出乎意料的乖巧安静,从头到尾,蹲在桌子上始终一动不动。 他讨厌这块磁石,它弄得他很不舒服。每一次,他想用尖嘴把磁石从身上剔除,就像清理其他小虫一样,他的嘴就会瞬间变得麻木不仁。 他知道这块磁石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石的手术干净利落,在蜂鹰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的时候,纠缠了他很久的东西就离开了他的身体。 他又在桌子上转起圈来,并且想一直转下去。 他不知道转圈为什么可以表达他的高兴,或许这也是在那遥远的过去养成的习惯。 “小雏鹰,停一停,还没有完,你得喝解毒水。”红石递过装了大半瓶神农鞭水的小瓷瓶。 “你的眼泪……”红石的要求还没有提出,小雏鹰的眼泪就哗哗的往瓶子里流。 红石屏住呼吸,他绝不能再怪小雏鹰遗忘了他——他们曾经在一起做过的事,小雏鹰一件都没有忘记。 “好,好,好样的!来,喝了它!” 小雏鹰张开嘴,红石倒入比解毒分量多上好几倍的神鞭泪。其实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也不知道这能确保什么。 “呼!”做完一切该做的,红石瘫在椅子上,他看到了身旁的马二雨。 歉意姗姗来迟,不过它总会来临:“二雨,对不起,我……刚才心急了。” “红石哥,没关系,小雏鹰没事就好。” 马二雨也放了心,她从不把自己的处境当回事,她的眼里全是红石。 “二雨,你刚才说小雏鹰没有中毒?是真的吗?我想了想觉得奇怪。我的手一碰磁石就肿成那样,为什么磁石一直在小雏鹰的身上,他却没有中毒的迹象?” “我,我刚才只是想让红石哥服下解药,其实我……不知道小雏鹰有没有中毒。”马二雨低下头。 “二雨,你是好意,其实是我不对,这都过去了,不再提了。你了解蛊虫的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马二雨抬起眼睛,偷偷瞄了红石几眼:“这片带着蛊虫唾液的磁石被植入小雏鹰的体内……”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只有等到蛊的主人发号施令时,小雏鹰才会中毒。” “原来是这样,他真的没有中毒。那为什么我一碰磁石就中毒了?” “这是一种特殊的蛊,只对小雏鹰是可控制的,对其他任何人来说都是致命的。” 宝通的脸在红石面前变得狰狞,虽然他还未真正看清那蚩尤面具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脸,但是他对过去,对应天仅存的那一点留恋正在渐渐逝去。 一夜酣睡,晨曦初露,红石骤然从梦中惊醒。 在发现自己蜷缩躺在地上,发觉四肢麻木之前,他先想到了蜂鹰,他的眼睛急切寻找蜂鹰的身影。 蜂鹰霸占了整张桌子,还沉浸在甜美的睡梦当中。 显然他抹掉了他和红石之间的界限,对红石不再设防。 他并没有从记忆中得到实实在在的指令,而只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暗示,加上他现在的记忆——红石对他朋友般的关怀。 红石站起身来,他想坐在桌子旁凝视他最珍惜的朋友,回味一夜之前那些奇妙的事。 没有恢复血脉畅通的双腿在晃晃悠悠之后,终于没能支撑住主人,红石摔在地上,哑然失笑。 蜂鹰惊醒过来,他的眼睛最先寻找的也是红石。 看见红石倒在地上,他扑扇翅膀,飞到红石面前,绅士地伸出一只鹰爪。 红石伸向桌脚的手改变了方向,紧紧握住鹰爪,他的身体颤颤巍巍直立起来。 “小雏鹰,你终于醒了,我等了你好长时间,你看我饿的都站不住了!” 红石揉掉眼角里的眼屎,尴尬咧嘴一笑:“俗话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你这么懒可要饿肚子哦!” 小雏鹰纹丝不动,专心致志看着红石,好像一个久别的朋友。 记忆的深处不再深,不再暗,也不再模糊。时间串起来的画卷一幅一幅展现在小雏鹰面前,他和红石的画卷,从那个暗无天日的无名洞到庆寿寺的点点滴滴。 “好,反正你只理二雨,也不理我,你想睡就再多睡会儿,我去给你拿早饭。嘿嘿,还要黄连蜜吗?我可琢磨不透你。刚开始你以为我故意刁难你,给你吃最苦的蜜,还和我划了楚河汉界,可后来你又把它全吃光了,那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黄连蜜呢?” “咕咕!咕咕!”蜂鹰发出了暗示,他不想那么直白,因为朋友之间的默契极为可贵。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3章 旧梦重温 “这黄连蜜全吃光了,你吃的,还是蜂鹰吃的?”马二雨拿起瓦罐,凑近鼻子嗅了嗅。 “他吃的!”红石指指蜂鹰,有点指责他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全身都在拒绝,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一口一口把这一罐全都吃光了。我还以为他记起了什么,没想到……”红石叹了口气,心力憔悴的把头埋在双臂之中。 “红石哥,别灰心,蜂鹰能回到你的身边不就是幸运的事了吗?再说,他愿意将这罐蜜全部吃光,应该对它是有印象,有感情,只是他暂时还没有记起你。”马二雨努力维系着蜂鹰和红石之间或许已经成为过去的情感。 “他……可能只是饿了”沉重的打击之后,红石再也乐观不起来。 “红石哥,慢慢来嘛。再想想,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吗?” “共同的回忆……” 带着消极的情绪,美好的事物往往会被隐去身影,红石的脑子像懒驴拉磨一样不情愿的转动。 在终于想起来他和蜂鹰的共同回忆时,他还是被点燃了,眼里又有了光,“对了,我们无聊的时候总会做一个游戏。” 他解下腰上缠着的神农鞭,将头和尾连接在一起,打成一个节,神农鞭成了一个圈。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晃动这个圈,挑逗似的看着蜂鹰:“小雏鹰,下来,看看你能不能钻过这个圈。” 蜂鹰不明白红石的意思,不过他确实被那个圈吸引了。 “我来告诉他要做什么。”马二雨向蜂鹰招了招手,又比了比红石手上的圈,“过来,我们来做一个游戏,钻过去!” 蜂鹰俯冲而下,朝红石手上的圈扑了过来。红石向左,蜂鹰也向左,红石向右,蜂鹰也向右。无论蜂鹰怎么迅速,红石总是比他先一步改变方向。 蜂鹰恼羞成怒,发出尖锐的唳声,对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圈穷追不舍。他势在必得,并且要在得手之后给红石好看。 在追逐中,这个圈像黄连蜜一样,牵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把他带到了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惠风和畅,温馨怡人,他听到“咯咯”的笑声和“咕咕”的叫声。 “呜呜,呜呜!”清唳变成了绵言柔语,享受的快乐代替了不甘的气恼,蜂鹰一直追逐着红石手里的圈。 “红石哥,让他钻过去!”马二雨对红石耳语。 红石故意迟缓了一拍,蜂鹰抓住机会,顺势钻过圆圈。 他单脚直立,在桌子上连续转圈,庆祝自己的胜利。 “小雏鹰以前也是这样!每次钻过我手中的圈,他就会这样高兴地一直转圈!” 红石紧紧抓住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能记起我吗?” “不知道,可能能,可能不能。红石哥,你和小雏鹰相处的点点滴滴肯定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些记忆被尘封了。 “尘封?谁尘封了他的记忆?” 红石猛然站起身来,如临大敌。他想到了穷奇和宝通:“会不会是穷奇,或者法师?” “如果真是穷奇,那就糟了!法师?”马二雨想起了宝通怪异的举止,“他好像不愿意让我接近穷奇。” “你会驭兽,他担心你夺走穷奇,这也在情理之中。” 红石下意识的替宝通说话。蚩尤是宝通,这能说明什么?这终究抹杀不了宝通曾经对红石无微不至的关怀。 “二雨,他们会不会是不想让蜂鹰离开,所以才尘封了他的记忆?” “可能,但这……他们不该这么做,如果蜂鹰不愿意留下,他们就不应该强迫他留下。” “小雏鹰,你想留在他们身边,还是跟着我?”红石伸出手,蜂鹰没有躲避,依旧陶醉在得之不易的胜利中。 红石慢慢把手落在蜂鹰的头上,蜂鹰没有扑向界限的另一端。红石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把脸贴着蜂鹰的羽毛,像他一直以来最喜欢做的那样。 “小雏鹰,这十几年来我常常想起你,孤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还有高兴的时候。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就好了,痛肯定没那么痛,而开心一定会更开心。除了你,没人再可以和我分享喜怒哀乐了,我的家人……” 红石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在痛苦的悬崖边勒住了马。他不该在这个时刻提起自己的养父养母,还有生母。 他才刚刚和蜂鹰重逢,在蜂鹰分享他的痛苦之前,他想先给蜂鹰带来快乐,他的嘴角慢慢翘起。 “老天没有完全抛弃我,我找到了舅舅!呵呵,就是你没怎么看上的那个人。他在隔壁,他是个好人,以后你对他好些,好吗?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被欺负?” 红石忽然想起小雏鹰初出茅庐时,单枪匹马闯蜂巢留下的印记,他拨开蜂鹰脑袋上又硬又厚的羽毛:“你的疤还在吗?” 四处像针眼一样的疤痕在蜂鹰的脑袋上排成了一个菱形。 “哈哈哈!这些疤永远都会跟着你了。别嫌它们不好看,它们可以让你长长记性,告诫你不要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红石像大夫替病人检查身体一样,继续往下拨开蜂鹰身上的羽毛。 “只要你闯过祸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干了哪些淘气的事。” 蜂鹰没有拒绝,任凭红石摆弄,不是因为马二雨的指令,也不是因为他认出了红石。 还是在那个遥远的过去,在那片模糊的记忆中,有什么东西紧紧靠着他,一双手将他的羽毛层层拨开,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这种熟悉的感觉,他马上就要找回丢失的东西了。 “红石哥,你对小雏鹰真好!”马二雨声音哽咽,她已经落了泪。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咦,这是什么?” 红石指着一块指甲盖大小,像烧焦了似的皮肤:“小雏鹰,你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红石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硬邦邦的,这一小块地方完全失去了皮和肉的弹性。 他凑近鼻子,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腐臭味钻进他的鼻孔里,他马上就辨认出了这是一块磁石。磁石是一味药材,红石通晓药材,自然熟悉磁石的味道。 “二雨,你看,这里有一块磁石,小雏鹰的肉里怎么会长出一块磁石?而且很奇怪……磁石没有腐臭味,这腐臭味是哪儿来的?” “红石哥,是磁石吗?有臭味?我闻闻。”马二雨也凑过去,许久,她才把鼻子挪开。 “二雨,你闻了这么久,是不是闻出什么来了?”红石盯着马二雨,他发现了马二雨眼中藏着令她惶恐的答案。 “红石哥……”马二雨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开了口,“这腐臭味来自蛊虫的唾液。我们的族人善于制‘三尸蛊’。每到夏季他们就会把一堆毒虫放在一起厮杀,最后存活的三只就是蛊虫。蛊虫要变得强大,还需要极其复杂的秘制过程。” “先要让它们吸食童子尿液九九八十一天,再吸食十六岁处女的鲜血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用一颗千年灵芝把它的体积养大一倍。最后,它们要在刚死去的人的尸体里驻留三天,合三为一,它们才能成为剧毒无比的霸王虫。” 马二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蛊虫的秘密也不被允许随意向外人透露,她破坏了族人的规矩,或许会遭到最恶毒的诅咒。 “霸王虫!这块磁石在霸王虫的唾液中煅淬过!”红石的脸因愤怒始作俑者的凶残而扭曲变形,他的手因心疼蜂鹰所受到的伤害而止不住发抖。 “小雏鹰,你竟然受了这种苦,我,我一定会把它取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不行!红石哥,霸王虫的一点唾液就能致人于死地,这块磁石经霸王虫的唾液煅淬过,必然剧毒无比。你刚才碰了这块磁石,你已经中了毒,一定要马上解毒!”在红石面前,马二雨从未如此坚持自己的做法。 “我……”‘没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红石发抖的手指已经变得乌黑肿胀。 “红石哥,你怎么了!”马二雨捧着红石的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别急,我是个大夫,我能解毒!”红石挤出一个笑,发紫的嘴唇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马二雨:“倒进小雏鹰的嘴里,这能解他的毒。我怕……我的手抖,浪费……” “小雏鹰没有中毒!红石哥,你赶紧把这解药服了!”马二雨硬着心肠,撒下弥天大谎,把小瓷瓶口对准红石的嘴巴。如果红石再拒绝,她就会抛弃对红石的敬重,使用强力。 红石趴在桌上,抿着嘴巴,除了摇头,他的活力都在离他而去:“不,这是我欠小雏鹰的,我欠他一条命……” “小雏鹰真的没有中毒,红石哥,求求你相信我!”马二雨点了红石的穴道,托住他的下颚,撬开他的嘴巴,灌入最后几滴神鞭泪。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5章 二雨失踪 “这黄连蜜全吃光了,你吃的,还是蜂鹰吃的?”马二雨拿起瓦罐,凑近鼻子嗅了嗅。 “他吃的!”红石指指蜂鹰,有点指责他过河拆桥的意思。 “他吃第一口的时候,全身都在拒绝,可是后来不知为何,一口一口把这一罐全都吃光了。我还以为他记起了什么,没想到……”红石叹了口气,心力憔悴的把头埋在双臂之中。 “红石哥,别灰心,蜂鹰能回到你的身边不就是幸运的事了吗?再说,他愿意将这罐蜜全部吃光,应该对它是有印象,有感情,只是他暂时还没有记起你。”马二雨努力维系着蜂鹰和红石之间或许已经成为过去的情感。 “他……可能只是饿了”沉重的打击之后,红石再也乐观不起来。 “红石哥,慢慢来嘛。再想想,你们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的回忆吗?” “共同的回忆……” 带着消极的情绪,美好的事物往往会被隐去身影,红石的脑子像懒驴拉磨一样不情愿的转动。 在终于想起来他和蜂鹰的共同回忆时,他还是被点燃了,眼里又有了光,“对了,我们无聊的时候总会做一个游戏。” 他解下腰上缠着的神农鞭,将头和尾连接在一起,打成一个节,神农鞭成了一个圈。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晃动这个圈,挑逗似的看着蜂鹰:“小雏鹰,下来,看看你能不能钻过这个圈。” 蜂鹰不明白红石的意思,不过他确实被那个圈吸引了。 “我来告诉他要做什么。”马二雨向蜂鹰招了招手,又比了比红石手上的圈,“过来,我们来做一个游戏,钻过去!” 蜂鹰俯冲而下,朝红石手上的圈扑了过来。红石向左,蜂鹰也向左,红石向右,蜂鹰也向右。无论蜂鹰怎么迅速,红石总是比他先一步改变方向。 蜂鹰恼羞成怒,发出尖锐的唳声,对那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圈穷追不舍。他势在必得,并且要在得手之后给红石好看。 在追逐中,这个圈像黄连蜜一样,牵着一根极细的丝线,把他带到了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惠风和畅,温馨怡人,他听到“咯咯”的笑声和“咕咕”的叫声。 “呜呜,呜呜!”清唳变成了绵言柔语,享受的快乐代替了不甘的气恼,蜂鹰一直追逐着红石手里的圈。 “红石哥,让他钻过去!”马二雨对红石耳语。 红石故意迟缓了一拍,蜂鹰抓住机会,顺势钻过圆圈。 他单脚直立,在桌子上连续转圈,庆祝自己的胜利。 “小雏鹰以前也是这样!每次钻过我手中的圈,他就会这样高兴地一直转圈!” 红石紧紧抓住那一点渺茫的希望:“他还能记起我吗?” “不知道,可能能,可能不能。红石哥,你和小雏鹰相处的点点滴滴肯定在他的记忆里,只是不知为什么,那些记忆被尘封了。 “尘封?谁尘封了他的记忆?” 红石猛然站起身来,如临大敌。他想到了穷奇和宝通:“会不会是穷奇,或者法师?” “如果真是穷奇,那就糟了!法师?”马二雨想起了宝通怪异的举止,“他好像不愿意让我接近穷奇。” “你会驭兽,他担心你夺走穷奇,这也在情理之中。” 红石下意识的替宝通说话。蚩尤是宝通,这能说明什么?这终究抹杀不了宝通曾经对红石无微不至的关怀。 “二雨,他们会不会是不想让蜂鹰离开,所以才尘封了他的记忆?” “可能,但这……他们不该这么做,如果蜂鹰不愿意留下,他们就不应该强迫他留下。” “小雏鹰,你想留在他们身边,还是跟着我?”红石伸出手,蜂鹰没有躲避,依旧陶醉在得之不易的胜利中。 红石慢慢把手落在蜂鹰的头上,蜂鹰没有扑向界限的另一端。红石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把脸贴着蜂鹰的羽毛,像他一直以来最喜欢做的那样。 “小雏鹰,这十几年来我常常想起你,孤单的时候,难过的时候,还有高兴的时候。我想如果你在我身边的话就好了,痛肯定没那么痛,而开心一定会更开心。除了你,没人再可以和我分享喜怒哀乐了,我的家人……” 红石的嘴唇开始颤抖,他在痛苦的悬崖边勒住了马。他不该在这个时刻提起自己的养父养母,还有生母。 他才刚刚和蜂鹰重逢,在蜂鹰分享他的痛苦之前,他想先给蜂鹰带来快乐,他的嘴角慢慢翘起。 “老天没有完全抛弃我,我找到了舅舅!呵呵,就是你没怎么看上的那个人。他在隔壁,他是个好人,以后你对他好些,好吗?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有没有被欺负?” 红石忽然想起小雏鹰初出茅庐时,单枪匹马闯蜂巢留下的印记,他拨开蜂鹰脑袋上又硬又厚的羽毛:“你的疤还在吗?” 四处像针眼一样的疤痕在蜂鹰的脑袋上排成了一个菱形。 “哈哈哈!这些疤永远都会跟着你了。别嫌它们不好看,它们可以让你长长记性,告诫你不要不自量力,以卵击石!” 红石像大夫替病人检查身体一样,继续往下拨开蜂鹰身上的羽毛。 “只要你闯过祸就会在身上留下痕迹,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让我看看这些年你干了哪些淘气的事。” 蜂鹰没有拒绝,任凭红石摆弄,不是因为马二雨的指令,也不是因为他认出了红石。 还是在那个遥远的过去,在那片模糊的记忆中,有什么东西紧紧靠着他,一双手将他的羽毛层层拨开,他迫切的想要抓住这种熟悉的感觉,他马上就要找回丢失的东西了。 “红石哥,你对小雏鹰真好!”马二雨声音哽咽,她已经落了泪。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现在不会在这里……咦,这是什么?” 红石指着一块指甲盖大小,像烧焦了似的皮肤:“小雏鹰,你什么时候又受伤了?” 红石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硬邦邦的,这一小块地方完全失去了皮和肉的弹性。 他凑近鼻子,一股淡淡的土腥味和腐臭味钻进他的鼻孔里,他马上就辨认出了这是一块磁石。磁石是一味药材,红石通晓药材,自然熟悉磁石的味道。 “二雨,你看,这里有一块磁石,小雏鹰的肉里怎么会长出一块磁石?而且很奇怪……磁石没有腐臭味,这腐臭味是哪儿来的?” “红石哥,是磁石吗?有臭味?我闻闻。”马二雨也凑过去,许久,她才把鼻子挪开。 “二雨,你闻了这么久,是不是闻出什么来了?”红石盯着马二雨,他发现了马二雨眼中藏着令她惶恐的答案。 “红石哥……”马二雨欲言又止,但最后她还是开了口,“这腐臭味来自蛊虫的唾液。我们的族人善于制‘三尸蛊’。每到夏季他们就会把一堆毒虫放在一起厮杀,最后存活的三只就是蛊虫。蛊虫要变得强大,还需要极其复杂的秘制过程。” “先要让它们吸食童子尿液九九八十一天,再吸食十六岁处女的鲜血七七四十九天,然后再用一颗千年灵芝把它的体积养大一倍。最后,它们要在刚死去的人的尸体里驻留三天,合三为一,它们才能成为剧毒无比的霸王虫。” 马二雨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蛊虫的秘密也不被允许随意向外人透露,她破坏了族人的规矩,或许会遭到最恶毒的诅咒。 “霸王虫!这块磁石在霸王虫的唾液中煅淬过!”红石的脸因愤怒始作俑者的凶残而扭曲变形,他的手因心疼蜂鹰所受到的伤害而止不住发抖。 “小雏鹰,你竟然受了这种苦,我,我一定会把它取下来!我绝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不行!红石哥,霸王虫的一点唾液就能致人于死地,这块磁石经霸王虫的唾液煅淬过,必然剧毒无比。你刚才碰了这块磁石,你已经中了毒,一定要马上解毒!”在红石面前,马二雨从未如此坚持自己的做法。 “我……”‘没事’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红石发抖的手指已经变得乌黑肿胀。 “红石哥,你怎么了!”马二雨捧着红石的手,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别急,我是个大夫,我能解毒!”红石挤出一个笑,发紫的嘴唇失去了生命的活力。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马二雨:“倒进小雏鹰的嘴里,这能解他的毒。我怕……我的手抖,浪费……” “小雏鹰没有中毒!红石哥,你赶紧把这解药服了!”马二雨硬着心肠,撒下弥天大谎,把小瓷瓶口对准红石的嘴巴。如果红石再拒绝,她就会抛弃对红石的敬重,使用强力。 红石趴在桌上,抿着嘴巴,除了摇头,他的活力都在离他而去:“不,这是我欠小雏鹰的,我欠他一条命……” “小雏鹰真的没有中毒,红石哥,求求你相信我!”马二雨点了红石的穴道,托住他的下颚,撬开他的嘴巴,灌入最后几滴神鞭泪。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6章 蜂鹰追凶 蜂鹰发出尖锐高亢的叫声,表明这是最紧急的情况,表明他的权威不容置疑。 他的决心像金石一样坚定,他的眼睛像成千上万个暗探一样扫视着他飞过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翅膀越飞越快,越飞越有力量。 “这一路上你是不是都闻到了二雨的气息?”红石不识好歹,继续追问。他想缓解心中的焦虑,希望自己正在追寻二雨而去。 蜂鹰有些发怒,舒展的翅膀轻轻从红石的脸上拂过,发出最温和的警告。他既不希望他们刚刚恢复的亲密关系受到破坏,也不希望红石对他的能力产生半点怀疑。 “好好好,我不问了,我跟着你!”红石的疑虑在蜂鹰的坚定面前遁形而去。 他只能相信蜂鹰,他也愿意相信蜂鹰。在无言的追逐中,他们俩的心意更加相通,他们俩的情感逐渐升华。 在碎石和泥土勉强堆成的羊肠小径上辗转迂回了半个时辰后,蜂鹰在一间上漏下湿,破烂不堪的茅屋前停止了飞翔。 不用眼神的交流,红石就知道马二雨应该在里面。 这是一间被废弃的茅屋,杂草和青苔无孔不入,爬满了门前和门槛的每一个缝隙。 被泥巴和灰尘霸占了的木门歪歪斜斜地挂在门框里,无奈地回忆遥远的过去——它整洁如新,主人视它为己出。 蜘蛛、蚂蚁和无名小虫随处可见,这里是它们的乐园。 激情四射的万缕金光试图驱散衰败、腐朽和悲凉,然而却是徒劳。 红石提着剑,蹑手蹑脚往屋门走去。他的手才碰到木门,木门就忸怩地向后转去,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灰尘无可奈何地离开歇脚的地方,忍受着与它们朝夕相伴的污泥投来鄙夷的目光。 蜂鹰站在红石的肩头上,一触即发。 任何危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一粒沙的异动,一片落叶的轻叹,一个邪恶的心思。 半开的门里透出一股污浊之气,与寂静一起向外蔓延。 红石推开门,里面没有人。 一张几乎四分五裂的桌子面对来客无地自容,随着木门在红石身后“哐当”直扑地面而去,它也粉身碎骨倒在地上,几个破碗烂杯蹦起一尺高,杯里残留的水渍四处飞溅。 “他们来过!咳!咳!咳!” 在空中撒欢的灰尘窜进红石的嘴里,蜂鹰扑着翅膀在红石周围绕圈,帮他驱赶灰尘。 蜂鹰看到墙角有一个不规则的圈,圈里的灰比圈外的灰少一点,他把红石领了过去。 “有人不久前在这里坐过!”红石的视线顺着这个圈圈向前移动来到了墙角,“麻绳!” 红石奔到墙角弯腰捡起一段粗麻绳。 “这根麻绳会不会是用来绑二雨的?二雨被绑着,坐在这里?” 红石盯着那个圈和那根麻绳,头发凌乱不堪,嘴角渗血的马二雨出现在他眼前——她没有呼救,倔强地咬着嘴唇,痛苦地扭动着身体,被捆绑的双手和双脚拼命想要挣脱绳索。 “二雨!”痛楚袭击了红石,他的脸拧成一团,胸口几乎窒息,脊背弯成弓型,双腿止不住发抖。 痛苦很快传染给蜂鹰,他焦躁地绕着屋子一圈又一圈低飞,想要挖掘出隐藏的最深的线索。 几圈之后,还是马二雨坐过的那个地方,一块厚厚的干泥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冲而下,用利爪扒开它,一块绢布露了出来。 红石眼睛圆睁,眉毛上耸,眉间沟壑般的“川”字纹调转了方向。 这块绢布,他很熟悉,是马二雨喜欢的粉藕色。 他弯下腰,一把抓起绢布,几个鲜红血字赫然入目:锦衣卫。 字体歪歪扭扭,可以想象马二雨如何弄破手指,用被捆绑的手在衣服一角艰难的写下这三个字,并撕下衣服,将布片埋在干泥块下。 “锦衣卫!”红石迅速着自己对锦衣卫的了解。 他们行事诡秘,手段毒辣,犯下一桩又一桩令人发指的罪行。 当年李家被抄,也有一部分原因归功于锦衣卫的密报。 他们听令于皇帝,像鬼魅一样无孔不入。他们是一个极其隐秘而又庞大的群体,没有他们抓不到的人,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锦衣卫为什么要抓马二雨呢?难道此事与皇帝有关?马二雨怎么会得罪了皇帝? 白莲教!一定是因为白莲教! 在一堆交叉打结的线团中,红石找到了线头。 除了元代,白莲教历来都得不到朝廷的支持,有的时候还会受到沉重的打击。马二雨作为白莲教的教主,自然是朝廷抓捕的对象。 可是现在这个关头,朱棣大举入侵,朱允炆自顾不暇,怎么还会管起白莲教的事来了? 难道朱允炆要利用白莲教的力量对抗朱棣? 红石又陷入了杳无头绪之中,刚才找到的那个线头带来的一点希望烟消云散。 蜂鹰静静立在再也爬不起来的木门上,注视着屋外,像一个恪守尽职的守卫。 他对自己有些气恼,为什么他对马二雨气味的感知止于茅屋?她到底往哪一个方向去了?是谁抹掉了所有痕迹?是谁可以抹掉所有痕迹? 红石坐在马二雨曾经挣扎的地方,没能整理好思绪,然而却平复了心情,重拾了信心。 他的朋友把他领到了这里,帮他找到了马二雨留下的血字,坚定不移地守护着他的安全,他也得勇往直前,为朋友,为他关心的人。 红石走出茅屋,蜂鹰飞到他的肩膀上与他一起前行。 蜂鹰带来的温情驱散了隐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最后一点孤寂与无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点燃了战斗的激情。 一片杂草和一堆怪石后面,一双眼睛正在窥视他们。 蜂鹰用鹰爪拍了拍红石的肩膀,示意他发现了敌人。 红石拍了拍蜂鹰的鹰爪,示意他不可打草惊蛇。 那双眼睛好像从红石和蜂鹰的交流中预感到了危险,纵身一跃,跃过一个一尺宽的沟渠,窜入远处一片火红的高粱地中。 也就是这一跃,红石看清了他的衣着和身形——一个瘦小的乞丐,这个背影,他似曾相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7章 跟踪铁舒 . “小雏鹰,”红石拍拍肩膀上的鹰爪,“交给你一个任务,飞得高一点,让那个偷偷摸摸的人看到你。” 蜂鹰抖抖翅膀,欣然领命,对于红石不动声色的欲擒故纵,很是欣赏。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鸣叫,他冲上云霄,顽皮地翻了几个筋斗,在距离红石三丈高的空中不紧不慢地跟着红石。 这个高度足以让高粱地里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红石从原路返回,半个时辰之后,他走出了崎岖的小道,回到了城区。 过了应天城门后,红石迅速躲在城门边的一处石碑后面,等着那个跟踪他的人。 他很快就会出现在红石的面前,他的脸和红石印象中的那张脸是否是同一张脸? 如果是,她为什么要跟踪他?她和马二雨被劫持有没有关系? 乞丐在蜂鹰气宇轩昂的带领下,过了应天城门,他的头仰得很高,脖子拉得很长,天空中那个他盯了半个时辰的目标失去了踪影,他艴然不悦,抱怨高耸的城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乞丐垂下脑袋,无精打采的踢着路上绊脚的石子。 躲在石碑后面的红石看清了这一张脸,心里五味杂陈,它正是他所想的那张脸。 她清秀娟丽,温柔之下隐藏着倔强,天真背后埋伏着野蛮。 她常常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她帮过他,她也害过他。 她正是他闯荡江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农铁舒。 从茅屋到城门,红石和自己斗争了上百回。如果真是农铁舒,他该怎么办?她可以害他,可是不能害他的朋友。 如果在农铁舒和马二雨之间只能选择一个朋友,他一定会选择马二雨。 农铁舒和他最讨厌的农青云或许合谋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并且她曾经和蚩尤一起出现在十醴香,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红石始终没有答案。 不过,现在这些都无关紧要,他只想问一问农铁舒是否与马二雨的事有关,为什么要跟踪他? 一只孤鹰呼啸而过,发出一声凄唳。 农铁舒大喜过望,抬头仰望苍穹。 孤鹰已经变成了一个黑点,在白茫茫的天际中越来越小,很快就消失在云层之下。 这只孤鹰的出现更增加了她的烦恼,她身不由己陷入对它的猜测之中:它是不是跟着红石的那只蜂鹰?它往哪个方向飞了?它会不会再出现? 光芒四射的苍穹晃得农铁舒睁不开眼来,她不敢低下头,不敢闭上眼睛,依旧深深陷在自己不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的自责中。 一阵眩晕袭来,她最终不得不放下倔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红石悄无声息跟在农铁舒身后。他们俩互换了身分。跟踪者变成了被跟踪者,窥视者变成了被窥视者。 转过几条街,农铁舒来到轩辕寺。红石以为她只是路过,没想到农铁舒跨进了寺庙。 红石大吃一惊,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信佛,她一个单身女子来寺庙做什么? 还没得出答案,红石就哑然失笑。农铁舒曾经和蚩尤在一起,蚩尤就是宝通,农铁舒进轩辕寺不是很合常理吗? “小雏鹰,我要进寺里去,你就别进去了,免得被穷奇发现。” 红石对蜂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蜂鹰拍拍翅膀,飞往与轩辕寺相反的方位。 他怕穷奇,有了过去的记忆,他知道了轩辕寺不是他的家,是囚禁他的地方,穷奇不是他的主人,是恶魔。 红石进了寺庙,低着头,避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农铁舒穿过正殿,径直朝禅房走去,在宝通的禅房前面,她停住了脚步。 “进来,铁舒,我知道是你。”宝通洪亮的声音从禅房中传了出来。 红石的手心出了汗,尽管他早已预料这一切即将发生,惊慌和不安还是将他团团围住。 宝通和铁舒,两个他很熟悉的人,此时近在咫尺,他们会说什么?他们在谋划什么? 他不能靠得太近,屋内的穷奇一定会发现他。 可如果宝通和农铁舒谈的事有关马二雨,他怎么能错失这难得的线索?还有什么比找到马二雨更重要? 努力镇定,权衡利弊之后,红石决定铤而走险,一步一步朝宝通的禅房靠近。 “武叔,这就是穷奇?”农铁舒说道。 “叫法师,你有通天的本事知道隔墙无耳吗?” “好好好,法师,阿弥陀佛!”农铁舒压低声音,“马二雨不见了,石头什么也没找着……”农铁舒的话嘎然而止。 红石转身飞快离开,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他的冒险终究没能成功。才跑出三丈远,他就像木头一样定在了原地。 他还没有探听到二雨的下落,怎么能走?农铁舒是到目前为止,他知道的唯一一个有可能了解二雨下落的人,就算正面与她撞上,就算当着宝通的面,他也要问个水落石出。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马二雨是他的朋友,他探问朋友的下落有什么错?偷窥的愧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红石转过身来。 走廊尽头多了一个人,农铁舒不怀好意,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这个笑容掩盖了惊慌,隐藏了秘密。这个笑容,红石非常熟悉,只是以前他从未想过刨根问底——在她那件污秽破烂的乞丐衣服伪装下,她做过多少红石永远想象不到的事?在她那假装无所谓的笑容里,她欺骗了他多少次? “石头,”宝通出现在农铁舒身后,“你来啦,进来坐,站在那里做什么?” 宝通像往常一样脸上始终挂着笑,平静淡然的笑。 “你的眼睛里面是不是有一把刀,你这么凶做什么?”农铁舒撇了撇嘴,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以她一贯的蛮不讲理嗔怪道。 “法师让你进来!” 红石一步一步往前走,眼前或许是大山,也可能是悬崖。 无论面对何种阻碍,他都必须忘了初次见到的小乞丐,忘了伴他成长的长辈,神贯注找出马二雨的下落。 “你怎么来了?”农铁舒以轩辕寺主人的姿态质问红石。 “我怎么不能来?”红石一字一顿,他希望自己的每一个字都有力量。 “我常常来轩辕寺,倒是你——怎么来了?” “噢,我嘛,我这半年也常常来。我爹他自从从诏狱出来后,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不但不怎么管理神农宫的事务,还总往皇宫跑,说什么自己要去当御医。我劝不了他,神农宫所有的人都劝不了他。 半年前,有幸宝通法师造访神农宫,开导了我爹。我爹这才逐渐安心于本宫事务,抛开了那些莫名其妙的妄想。自此之后呀,我爹和我常常会来到这轩辕寺听听大师们讲经。 啊,我爹正在大堂听经,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农铁舒谈笑自若,完没有把红石的冷若冰霜放在眼里。她心中坦荡,无所愧疚的模样就好像刚刚狼狈地跃入高粱地,又心急火燎地追踪红石的人不是她。 “是啊,石头,铁舒和农宫主是寺里的常客。你离开了这么长时间,很多事都不知道了。”宝通多此一举地搭腔。 “你知道二雨在哪里?”红石没有理会宝通,开门见山质问农铁舒。 “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农铁舒把交叉放在胸前的双手挪到了腰上,为自己莫名其妙背上了一个罪行感到义愤填膺。 “别兜圈子了,我在茅屋外看到你了!”红石眼里的怒火随时都会驱使他的手扼住农铁舒的喉咙。 “你想你心爱的二雨想得发疯了吧,我怎么会去什么茅屋?人丢了,你来找我干什么,我要替你看人吗?” 如果偶尔有些时候农铁舒漫无天际的谎言在红石眼里算得上俏皮的话,此时,它们在自掘坟墓。 红石的手果真抵住了农铁舒的喉咙。 “我,我,咳!咳!”农铁舒局促起来,她不习惯这样的红石,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红石如何继续她的玩笑。 “你想吃了我呀?法师在这里,你还敢这么放肆?”她的双手紧紧扯住红石的手,尽管这样做无济于事,她不可能从红石钳子一般的手中挣脱。 “你们俩这是在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铁舒,不要调皮,石头想知道什么,你就告诉他吧!” 宝通轻轻在三只紧紧相扣的手上拍了拍,他打算用一个没有价值的情报换取红石的信任,这是弥补和红石之间出现的裂痕的第一步。 “我不知道,但是……”承认撒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农铁舒给自己留了一点颜面。 “她在哪里?快说!”红石不肯松手,反而收紧了自己的五根指头。 “她,她被锦衣卫抓走了。”农铁舒被扼住的喉咙只能发出鸭子一样沙哑的声音。 “锦衣卫?几个人?抓到哪去了?”红石进一步紧逼,他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不知怜香惜玉。 “一个人,不知道抓到哪去了。我也就是跟到茅屋,被那个人甩掉了。其实,我也想帮你的……”农铁舒说道,习惯撒谎的人总能见缝插针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8章 茫无端绪 “你为什么会跟着锦衣卫?”红石无动于衷,虽然他的成长不快,但毕竟是成长了,他不会再相信农铁舒对他的所谓好意。 “小乞丐通知我的……我让两个小乞丐守在你的客栈门口,我,我就是怕有人会害你。” 农铁舒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真实可靠。 “结果他们看见你的朋友被人给抓走了,便通知我。于是我一路跟着那个人。他提着绣春刀,所以我知道他是锦衣卫。我打不过他,不敢贸然上前救你的朋友。他们到那茅屋之后,我就躲在外面。可是太累了,我就打了个小盹,醒来之后他们就不见了。” 没能听到更有价值的线索,红石颓然丧气,垂下扼住农铁舒脖子的手,眼中咄咄逼人的火焰渐渐褪去。 他不知道农铁舒的话是真是假,几分真,几分假,但他知道不能再从农铁舒的口中得到什么了。 “石头,别着急,我会想想办法托熟人到锦衣卫去打探一下。二雨是个有福气的人。她会没事的。” 宝通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在红石最沮丧的时候,用最温柔的声音给他带来安慰。 轩辕寺一直与皇宫保持着密切的关系,从皇帝到九品芝麻官,每一个人都会到轩辕寺敲钟拜佛。 他们相信自己的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和长寿延年由寺院里的佛祖所赐,他们必须诚心诚意地供奉佛祖,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基础。 借着轩辕寺的光环,宝通赢得了无与伦比的敬重。 赐福的佛祖都在宝通的精心打理之下,他的身上多多少少沾上了佛光。 王侯将相假装虔诚地从他身上参悟佛理,达官贵人三不五时的借机和他说上一句话,指望沾染佛气。 天底下没有宝通打探不到的事,只要他愿意打探,皇宫的权势有多大,那么他的能力便有多通达。 他的话打动了红石,如果他肯帮忙,从锦衣卫的手里救出马二雨的胜算就会大很多。 红石茫然地望着宝通,心底重燃的希望与对宝通的敌意正在一决高下。 宝通骗了他多少次?他辜负了多少他的信任?他的笑容背后藏了多少秘密?他的秘密有多邪恶?他为什么也要得到传国玉玺? 他……他或许能救出二雨! “石头,法师要帮你,你怎么不懂得感恩啊!一段时间没见,不晓得你变得这样没有教养!” 呼吸顺畅的农铁舒又恢复了神气活现的模样,她甚至撸起了袖子,看起来要为红石的不识抬举教训他一顿。 “噢,我……唉,法师,我一时失了心智,二雨她不见了,我……”红石伪装了自己,这是他最不擅长的,也是此时最必要的。 “臭小子,你想什么我会不知道吗?我怎么会怪你呢?”宝通微笑着。 红石不知道宝通的笑正在一层一层揭开他的面具,还是他用无人可比的宽容包容了他,他再也不能单纯的相信那些笑了。 “法师,对不起,还有……谢谢你!”红石回避宝通的目光。 “呵呵,别说这些客气话。我现在就到前院去看一看,最好能碰上一些一品二品大员。锦衣卫有在的话,我也可以打听一下。”宝通一挥宽袖,大步向大殿的方向走去。 农铁舒故意走在宝通身旁,把红石一个人撇在最后面。 她报复红石的方法幼稚可笑。幼稚在,她可以从暂时孤立红石中得到快感。可笑在,除了她自己,没有人对此种举动投去哪怕是片刻的注意。 宝通装满了与红石缝合裂痕的心思,红石心里想的全是如何找到马二雨。 正殿前的院子在如洗的碧空下像是画中的一角。 在迷雾般的香火中,在神灵的默视下,信徒三三两两站在遮荫的大树下畅谈所悟之道。 他们或者庄严宝相,或者拈花一笑,一举一动绝不肯不适时宜,一言一语绝不敢轻慢浅陋。 他们谨小慎微,质朴无华,他们不再是世俗中的他们。 宝通径直朝三个面貌儒雅的人走了过去。 “胡御史,今日又来听经?”他像是看到了老朋友。 “呵呵,法师,幸会!幸会!”胡御史满脸堆笑,恨不得每一道皱纹都能替他表达对宝通的敬重。 “这不,和同僚们聊聊对经文的体会。佛经博大精深,我等只要领悟九牛一毛就足矣。可惜今日没能碰上法师讲经,失去了一次学习的宝贵机会。” “胡御史只要想听老衲讲经,随时来轩辕寺,老衲定会奉陪。” 如果今天不是有求于胡御史,或许宝通不会说出这等好话。 “噢!多谢法师抬举。”胡御史受宠若惊,以起伏的皱纹表明了下辈子要报答法师恩情的决心。 “哪里话,老衲也有事要相烦胡御史。” “哦,法师一句话,在下愿赴汤蹈火。” “事关锦衣卫。”宝通收起了笑容。 “锦衣卫?”胡御史的神色也凝重起来,仅仅是为了恰如其分地迎合。 “法师请详细讲来,虽然锦衣卫令人闻风丧胆,不过在下一定会尽力帮忙。” “石头,来!”宝通向红石招招手。 红石走上前,经过农铁舒身旁时,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报复性的鄙视。 “胡御史,在下石头。”红石抱拳施礼。 “石头是老衲的一个忘年之交。他有一个朋友叫马二雨,今晨被锦衣卫的人劫走,还请胡御史想想办法,找到这个锦衣卫。” 宝通皱起眉头,他的揪心看起来不容置疑。 “马二雨?锦衣卫抓她做什么?她是?”胡御史也不甘落后皱起眉头。 “老衲也不明白这其中原委。石头,铁舒,你们知道些什么都说出来吧。” “胡大人,马二雨是在下的一个朋友,与官府从无往来,温柔善良,绝不可能与人结怨,在下不知锦衣卫为何要盯上她。” 红石故作平静,极力掩饰对锦衣卫的恨,对官府中人的恨。 “法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知道的刚才都已经说了。我只知道那个人是锦衣卫。” 农铁舒摊开双手,极力撇清,她不想再因此惹来麻烦。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9章 御史相助 “你看到那个人了吗?”胡御史问农铁舒。 “嗯,看是看到了。” “他长什么样?” “他……”农铁舒眯着眼睛,努力回忆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变得相当模糊的场景。 “我看到的大多是他的背影……对了,我看到过他的正脸,他好像……不是汉人。” “不是汉人?那是哪里人?” 胡御史喉头一紧,感觉到抓住了关键,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因为锦衣卫中没有几个外族人。 “脸型瘦长...... 《花重大明》第449章 御史相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0章 化敌为友 “走走走,赶紧走!拉着个脸,谁欠你一百两银子似的!”农铁舒几乎要撒泼起来,她知道不是为了从她这里得到马二雨的消息,红石恐怕都没有时间多看她一眼,她的醋坛子四分五裂。 “铁舒,石头的朋友不见了,自然心急,莫怪他!” “法师,我先走了。”红石转头离开,怀着落寞和沮丧,还有对马二雨的歉疚。 红石和蜂鹰踏入客栈大门的时候,?握瑜一瘸一拐地走下客栈的楼梯。他准备出门继续两个时辰前未...... 《花重大明》第450章 化敌为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1章 三人齐心 “小雏鹰,你把我当朋友了吗?”??握瑜喜出望外。 蜂鹰飞到他的面前,用翅膀轻轻拂过他的脸,尖喙轻轻触碰他的额头。 “噢,太好了,我们俩化敌为友,就不用让红石为我们操心了!”??握瑜蹦到红石身旁,忘了不该打扰红石休息。 “红石,小雏鹰和我成为朋友啦!” “嗯。”红石翻了个身。 “你听到没有啊,开心一点嘛。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继臭皮匠理论之后,??握瑜又找到了断金理论:“我们三个现在一条心,一定能够救出二雨!” “舅舅,谢谢你!”红石坐起身,看见舅舅的皱纹隐没在焕发的容光之下,蜂鹰的眼神坚定而有力量。心酸和沮丧在温情和友情中融化,他的心又看到了前方,看到了最亮的地方。 怀着万丈激情,在坚定信心的一顿豪饮之后,红石和??握瑜昏睡了四个时辰。为了表明自己稳定了心绪,早饭后,红石提议和舅舅到街上找一找线索。 蜂鹰还没有清醒,他参与了不适合他的庆祝方式。小小的一杯之后,他酩酊大醉。酒比磁石的威力大得多,他清醒之后就会从中吸取这个教训。 “小雏鹰没事?”刚刚与小雏鹰确定了好友关系的??握瑜很在意自己的好友。 “他怎么能醉这么久呢?会不会出事了?” “没事,让他多睡一会儿。”红石漫不经心,相较之下,好像他对小雏鹰的关心少得多。 “他只喝了一小口呀!他不是很厉害吗?酒量怎么这么差?”路上,??握瑜还是没能从心头挥去小雏鹰的身影。 “哎呀,舅舅,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他没事,他好得很,等我们回去他就醒了。” 红石无可奈何,舅舅对小雏鹰的关心甚至瓦解了对他的信任。 “红石,他以前是不是也这样醉过?” “没有,这是第一回,我想也是最后一回,他会吸取教训的。” “教训?喝这点酒就得挨教训?不公平!”??握瑜替好友鸣冤。 “他会飞,你不会飞,这公平吗?他敢捅蜂窝,你不敢捅,这公平吗?万事万物各有长短,没有绝对的公平。” “嗯,那倒是,他会的比我多多了。就是因为这样,我才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就这点酒量?哎,以后我们三个不能一起喝酒了!”??握瑜摇着头惋惜不已。 “有我陪你就行了,舅舅!” “有你们俩更好。” 初夏的晨光刺眼但不恼人。应天的街道干净整洁。 像高塔一样的雪松沿街列队,它们是这个城池中独特的一小簇风景。 东边来的光线透过密密麻麻的松针照在商铺的招牌上,照在早起的行人上,照在笔直的大道上。 影影绰绰之间,生命的伊始、忙碌、繁荣、枯萎瞬息而逝。 红石深吸了一口初夏的气息,感受生活的美好,即使他遇到了困难。 他的那些不幸是他成长的筹码,为了让他比其他人领悟到更多的幸运。 他的那些障碍是他强大起来的武器,为了让他拥有一颗永远不会被打败的心。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握瑜惊叫。 井然有序的街道突然成了一团如麻,路人像着了魔似的朝他们蜂拥而来,商铺的招牌被撞得七零八落,松针雨点般落下。 “快逃呀!” “蛇来啦!” 连续不断的惊叫和风一起从他们耳旁掠过。 红石一把拉住??握瑜的手臂左右躲闪,避开撞向他的路人。 他没有往人流的方向抱头鼠窜,他要见识一下这个令整条街鸟惊鱼散的家伙。 ??握瑜被路人撞得东倒西歪,红石干脆拎起了他的衣领子,这样一来确实避开了撞向他的人流,不过他的脖子受了罪,他喘不过气来。 “放,放下我!”??握瑜断断续续,竭尽全力喊出几个字,然而却是白费力气。 街上畅叫扬疾,沸反盈天,红石哪里听得到??握瑜细若游丝的呼救声。 ??握瑜一阵晕眩,眼冒金星,马上就要坠入黑暗之中。前方的路人及时停住了脚步。 像是有人在指挥一样,整条街恢复了秩序,人流慢慢朝相反的方向流动。 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危险已经解除的暗示下,停下脚步,转过头,他们的视线越过一个又一个人头,等待答案的揭晓。 红石放下??握瑜的衣领,没有发现??握瑜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他的眼睛盯着前方:“舅舅,我到前边去看看,你就在这里,别动!” ??握瑜翻了个白眼,没有回应,一股新鲜的空气钻入他的喉头,不计回报地解除了他的危难。 红石推开人群,朝前方走去。 越往前,道路越通畅,所有的人都退到了街道的两边。 道路中央站着一个身高六尺,虎背熊腰的壮汉。 这个壮汉身着粗布短衫,头发盘成一个髻,背对着红石。 在他前方一丈不到的距离,一条翠绿色的蛇优雅的昂着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地蠕动身躯。 这就是令路人魂飞魄散的家伙,不是什么庞然大物,是一条娇小玲珑的蛇。 红石把壮汉撇到了一边,他的视线没法从这条蛇的身上移开。 它只有两指宽,四尺长,若是盘起身体,完全可以被人拿在手上把玩。 红石从没有见过这种蛇,尽管他对蛇的了解并不少。 在荒郊野岭、沼泽浅滩、密林深处,蛇类常常与珍贵的中草药材为伴,而且它们本身也可入药。 蛇胆、蛇蜕、蛇头、蛇干、蛇毒均是上等药材,蛇的全身都是宝藏。它们可以对付疼痛、可以除虫,可以吞噬坏死的肌肉,祛风通络,治疗风湿、偏瘫和中风。 红石经常将蛇干与其他中药材配伍治疗绝症,屡屡将断气的病患从死亡的悬崖拉回了头。 眼前的这一条蛇不是他印象中的所有绿蛇中的一种,不是翠青蛇、绿锦蛇,也不是绿瘦蛇和竹叶青。 它翠绿的身体遍布白色的斑点,像广袤草原上栖息的点点羊群。 它的尾巴细长卷曲,细得像女子描出的眉尾,卷得像层层堆叠的海浪。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2章 擦肩而过 在惊讶、恐惧、好奇的目光中,绿蛇漫不经心地扭动着天生丽质的躯体,温文而婉,通晓人情,对害怕的观众极力安抚,对好奇的观众倾情回报。 它为之前引起的混乱歉意愧疚,为人们终于了解了它的善意不再逃散而无比宽慰。 绿蛇一寸寸地朝前滑动,滑过静静伫立两旁饱览它的风采的人群。 它黄绿色的眼睑覆盖了圆形眼球,瞳孔像一道裂缝将眼球一分为二,似乎在看着每一个人,又像无视每一个人。 因为醉心于展示风姿,它完全没有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向它挑战的勇士。 “呼!”壮汉大吼一声,挥出双拳,摆开应战架势。 绿蛇犹豫片刻,它担心它的观众再一次逃之夭夭,因为它的武器不但不美观,而且令人毛骨悚然。 权衡轻重之后,它还是伸出了分叉的舌头,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它将舌头震动数次,威慑对手之后,收进了嘴里。 对方没有露出怯色,绿蛇不知对方在强装镇定还是胸有成竹。无论如何,它暂时不打算使出绝招,以免彻底破坏自己在那些友好的观众心目中的形象。 如果对方让它忍无可忍,它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打定主意,绿蛇保持着一贯的优雅继续往前滑动。 壮汉猝不及防挥出右拳,直打它的七寸。 绿蛇勃然变色,这致命的一招不是一个有风度的人会使出的招,它决定不再忍让。 翠绿色的身体发出了阵阵荧光,绿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向路旁的一棵雪松扑去。 在树上,它的聪慧才会得到完美的展示,它的才华才能淋漓尽致地发挥。 壮汉步步紧逼,也来到了雪松下。 绿蛇可以窜得更高,爬到七八丈高的雪松顶端,谁也够不着它。 不过它不会那么做,它要和对手当头对面,短兵相接。 它看中了一根粗壮的树枝,倒挂其上,作为它的着力点,准备给对手迎头痛击。 绿蛇依旧优雅,身体紧绷而富有弹性,轻轻地左右摇晃,等待壮汉自投罗网。 壮汉毫无惧色,又挥出一拳,直打它的三寸。 壮汉的脖子露出了破绽,绿蛇朝他猛扑过去,它准备用自己的前半截身体缠住壮汉的脖子,利用尾巴挂着的着力点,把壮汉高高吊起。 它已经用这种方法歼灭了无数比它强大的敌人。 壮汉似乎明白了绿蛇的用意,走出一种诡异的步伐,轻易地躲过了绿蛇的袭击。 绿蛇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恼羞成怒之下,它丢掉了全盘精心的策划,张开血盆大口朝壮汉咬去。 壮汉不避不让,他的拳头来势汹汹,有持无恐,迎着绿蛇的大口而上。 绿蛇的大口改变了方向,它还没有失去理智,深知壮汉的拳头是块难啃的骨头。 它再次向壮汉的脖子扑去,缠绕对手才是万无一失的良策。只要一下,那碗口粗的脖子就会闭合了输送空气的通道,不用费力吊起壮汉,他就会窒息而亡。 壮汉的脖子异常灵活。每一次绿蛇似乎就要得手,壮汉总能逃脱,同时双拳左右开弓,紧咬它的三寸和七寸。 绿蛇几次死里逃生之后终于明白,壮汉看透了它的心思,将计就计露出脖子的破绽,引诱它进攻,然而,他早为自己准备好了招招致命的双拳。 绿蛇百思莫解,一个人怎么能看透一条蛇的心思? 它颓然丧气,受制于人的愤恨和无力扭转局面的懊恼吞噬了它片刻之前的万丈光芒。 它引以为傲的艳绿色的外表节节败退,渐渐失色,变成了一种令它不耻的黄色。 路人发出了怪异的惊叹。在这种侮辱的惊叹声中,它慌不择路向树的顶端窜去。 树枝刮伤了它的皮肤,刺痛了它的眼睛,缠住了它的尾巴,它不管不顾,一心躲进那唯一可以让它喘口气的地方。 “大侠,手下留情!” 雪松旁一家茶馆的门里走出一个面容俊秀,书生打扮的男子。 “这是在下的宠物,得罪了大侠,还请见谅!” “你是什么人,竟敢让你的宠物在这里横行!这条街是给人走的,不是给蛇爬的。此蛇吓走了百姓,我可以杀死它!”壮汉怒气冲冲,恶声恶气,他的话虽有几分道理,但他蛮横的态度没能让百姓领他的情。 人堆里发出了声音:“绿蛇没有吓着我们!” “你不该杀死它!” 壮汉的虎头豹眼在人群中扫视,他不会放过那些不知感恩的家伙。 “大侠得罪了!在下刚才在茶馆里喝茶,一不留神绿蛇就上了街,在下一定严加管束!” 书生彬彬有礼,息事宁人。 “你的蛇既然有这种秉性,不可再留它!”壮汉伸出两只手指指着绿蛇的七寸。 “什么?要杀了绿蛇?”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一个脑袋说完后赶紧缩了回去,以免被壮汉认出来。 其他不敢造次的人开始唉声叹气,婉转的传递他们的不满。 “大侠,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是一条蛇,不懂得人的规矩。这都是在下的错,你要如何解气,就冲着在下来。”书生不紧不慢。 一根松针落在壮汉头上,是绿蛇探出了头,它不能让主人为它受难。 “哈哈哈,你想和大爷我交手吗?你的蛇都不是我的对手,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真是不自量力!”壮汉仰头大笑。 绿蛇抛开受伤的自尊,下了树,趴在主人肩上,对着壮汉虎视眈眈。它决定豁出性命,它优雅的天性告诉它,保护主人才是优雅的风范的最佳诠释。 书生轻轻拍了拍绿蛇,镇定从容,好像身怀绝技,无所畏惧。他徐徐伸开双臂,分开双腿,微微前倾,准备迎战。 “哈哈哈!你逞什么能?大爷从来不打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壮汉双手叉腰,斜睨着书生白净的面庞。 “请!”书生没有难堪,也没有动怒。 “啧!”壮汗故意面露难色,似乎不打不行,打又怕坏了他的规矩,“你再找一个人!” “不用了,我一人足矣!” “本大爷是让你多叫一个人来替你收尸,哈哈哈!”壮汉发出令人作呕的怪笑。 人群中几个胆大的又出了声:“要比就比,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有的人是藏而不露,打了再说!” “别逞口舌之能了,拳头上见输赢!” 红石再也按捺不住,右脚一点,飞过几十个人的头顶,稳稳的落在壮汉和李识庐之间。 “识庐!你怎么在这儿?” “红石,真巧!”李识庐大喜过望,收起双掌,肩上的绿蛇嘶嘶欢叫,他知道自己的主人来了一个帮手,而且还是一个顶尖高手。 百姓不约而同鼓起掌来,他们也知道来人武功了得,否则怎么可能轻轻松松飞过几十个人的头顶。 “哈哈哈!果真来了一个收尸的!”壮汉毫无惧色,对红石不屑一顾。 此时,红石才看清了壮汉的容貌,浓密的须髯掩饰了过长的瘦脸,粗犷的眉毛和不登对的尖鼻子像脱了节,他是个回回人。 红石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或许只是多年以前的匆匆一面。 “没错,我是来收尸的,给你收尸!”红石轻描淡写,比起壮汉的不屑,他的气势反倒更胜一筹。 百姓又鼓起掌来,因为红石的话大快人心,他们都一边倒的希望壮汉落得个不堪的下场。 “少废话,你们俩一起上,还有那条蛇!老子全把你们收拾了!” 壮汉怒气冲冲朝红石挥出左拳,直击红石的要害。红石推出右掌,带着壮汉的左拳转了一个圈,卸掉它的五成力之后,重重回击。 左拳向后弹出三四尺,壮汉还没有找到重心便急急挥出右拳。 右拳在中途改变了路线,目标从红石的胸口移到头部。 以不变应万变,红石推出左掌,咬住右拳,以同样的手法逼退了右拳。 两次进攻失败后,壮汉恼羞成怒,改变了战术,双拳同时挥出,一拳迂回前进,一拳上下求索,带着呼呼的风声,勇猛无比。 红石也双掌齐出,有时交叉相背,有时分路抵挡,快如闪电,没有落下壮汉的任何一个拳头。 几个回合之后,壮汉的双拳逐渐显示出疲态,减少了刚猛之力,速度也开始迟缓。 红石见状,抓住良机反击。他的双掌像两张无缝的网寸步不离贴着双拳,试图将其网罗。 壮汉的双拳像落入了牢笼一般,无须红石施力,便自乱分寸,找不到出路,落入网中。 红石双掌拍在壮汉的胸脯上。壮汉吐出一口鲜血,退出五六尺远,捂着胸口,逃之夭夭。 绿蛇扭动曼妙的身躯目送着他,百姓奋力鼓掌欢送着他,直到他留下的气息都湮灭成空。 ??握瑜拨开喜庆的人群,穿过雷鸣的掌声,来到红石和李识庐面前。他神情落寞,恨自己错过了扣人心弦的开头,也错过了精彩绝伦的高潮。 “红石,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呵呵,没事,碰到老朋友了!走,识庐,到我住的客栈去,咱们喝一盅!”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3章 杀人凶手 客栈中,蜂鹰还在休眠,如果他清醒过来,红石和李识庐就不能喝个痛快,因为他有了新认知——酒是毒药,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朋友沾上一滴酒。 绿蛇贴着墙壁游走,经过蜂鹰的时候,它会驻足停留。蜂鹰头部的坚硬羽毛引起了它的兴趣,它分叉的舌头离它们很近很近,探索信息的同时也锻炼了胆量。 “红石,刚才你怎么不给我机会展示双蝶戏蜂掌?信不过我呀?”李识庐笑意盈盈坐在靠窗的位置,他轻轻推出双掌,比划一番过过瘾。 “呵呵,识庐,你刚才怎么那么斯文,被那回回人欺负成那样还是不动声色,我看不过去呀,忍他很长时间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红石给李识庐倒上一杯酒。 “红石,你,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我以前很粗鲁吗?”李识庐还没喝上一口酒就红了脸。 “识庐,你不粗鲁,不过那情形,性子再好的人也忍不了呀!那回回人就差没在你头上撒尿了,哈哈哈!” “哦,可能当时我也觉得自己有些理亏,这小蛇在路上乱爬吓坏了旁人。”李识庐扭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趴在蜂鹰身旁的绿蛇。 “对了,那条绿蛇是哪来的?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蛇。”红石问道。 “呃……朋友给的,它唤做绿树莽,没有毒,原本生活在苏门答腊。”李识庐没有说实话,其实绿蛇是太上王在他临行前送给他的,说是给他做个伴,虽然太上王比他还更需要一个伴。 “苏门答腊?难怪我从来没有在中原上见过这样的品种,见它第一眼是有点吓人,这颜色绿的太咋眼了,不过看第二眼就会发现它是一条乖巧的蛇,难怪那些围观的百姓都替它说话。” “嘿嘿,我的小蛇虽然不如你的蜂鹰,可是它很乖,通人性,知道我心情好还是不好……”李识庐的眼中划过一丝落寞。红石知道他说的“心情不好”必然是为追查叔叔的事情烦心。 “嗯,有这么一条蛇为伴也是一件乐事。” “红石,你要喜欢,我也给你弄……” “等等,”?握瑜打断了红石和李识庐的聊天,“你们刚才说什么双蝶戏蜂掌?忍什么?红石,你受人欺负了?”他义愤填膺,像一个要为孩子报仇的家长。 “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给我听!” “舅舅,以后再与你说,遇到识庐多难得呀!他可能有要事在身,未必待得久。对了,识庐,你进京来做什么?” 李识庐对?握瑜歉意的笑了笑,转而回答红石的问题。 “我来京城有两件事,一是,殿下催你回去。二是,朝中的事。朝廷派薛岩求和,不知这其中有何诡计,殿下让我来探听探听。” “哦。”红石点点头,没有放在心上,他既不能马上回去,对燕王与朝廷的争斗好像也完全失去了兴趣。 “红石,”?握瑜又一次插入二人的久别闲叙,神色严肃,“你们刚才是不是有说到回回人?” “回回人?嗯,那个欺负李识庐的家伙是个回回人……”红石的笑容一点一点凝固。 “他会不会是……唐哈散?”?握瑜焦虑的瞪着眼睛。 一点点不确定的猜测打破了偶遇朋友的愉快气氛,红石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大胡子、长脸、浓眉、尖鼻,那个壮汉的所有特征都与农铁舒描述的唐哈散的特征一一对上了号。 不确定的猜测变成了肯定的判断,红石不能原谅自己让一个罪大恶极的人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他瞪着通红的双眼,一拳砸在门框上。 “红石,你别急!”?握瑜劝慰道,“你和唐哈散大打一架,哪里还会想起他可能是唐哈散?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才会有此猜测。” “唐哈散?他,他是谁?”李识庐手足无措,惊慌地盯着?握瑜,?握瑜口中的恶人多多少少和他也有交集,他认为自己该负上一些责任。 “他是劫走二雨的人!”?握瑜咬牙切齿。 “二雨被劫走了?”李识庐更加惶恐,“她,那……三保……” “三保还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我都不知回北平该如何向他们交代!最可恶的是,我居然让这畜生从我手心里溜走!”红石仰起头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唐哈散邪恶的面庞在他眼前不停晃动,挥之不去,在恼怒和愧疚之中,另一张面容悄然爬上他的心头,那是在徐府门外出现的一张地痞流氓的脸。 红石的额头上开始渗出汗珠,他愤怒沮丧的脸又添惊恐。 “我想起来了!”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怎么了,红石?你,你没事?”?握瑜用衣袖擦去红时额头上的汗,然后又用手轻轻的感受他的体温。 “他,唐哈散是……杀谢夫人的人!锦衣卫,没错,一定是他!” “谢夫人?谁是谢夫人?”?握瑜的脸变了色,他担心这是和他的妹妹有关的一个女人。 “妙锦的娘……虽然过去了十几年,唐哈散的相貌也有些许改变,可是那双眼睛,恶毒的眼睛一点都没有变!我……”红石一手撑在墙上,重重的将脑袋往墙上撞。 “我怎么没有认出他来!我怎么没有认出他来……”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几近哽咽。 ?握瑜上前一把抱住红石的头,不让他再糟践自己:“红石,别,别这样!那么多年前的事,你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呢?现在,现在我们不提这个了,我们想想要,要到哪里去找他?他应该还在应天?” “红石,我出去找他!那张脸化成灰,我也认识!”李识庐走到门边。 “等等!”红石缓缓抬起头,打起精神走到桌边提起铜棒,然后又走到门边,“识庐,你小心些,我们分头去找。你如若发现他的行踪就来通知我们,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红石,你别去,让识庐先去找找,你休息一下,我担心……”?握瑜挡在门边,说什么也不肯让红石在遭受如此重击之后离开他的视线。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4章 找到二雨 “放心,舅舅,刚才我一时冲动,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留在客栈里等我的消息。”红石不容分说打开了门。 一个年龄二十岁上下的和尚与红石差点撞上,他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显然一路疾奔而来。 “小师傅……”红石有点错愕,转而就产生了一丝期盼,轩辕寺的和尚很有可能带来的是马二雨的消息! “施主,小僧是轩辕寺的,法师让小僧来通知施主,施主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和尚没敢喘息,一口气把话说完后才对着空气狼吞虎咽。 听到了最想听的话,红石的脑子却一片空白,已有的心理准备还是被排山倒海的兴奋吞没。 ?握瑜不敢相信这几天搅得他们六神无主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转机,在惊诧和高兴的合作下,他的眼睛不能安静呆着,不停眨眼:“师傅,是,是真的吗?” “施主,千真万确,小僧不敢打诳语。” 李识庐张大嘴巴,狂喜在唇边游走,他不敢轻易的合上,生怕好消息会不翼而飞。 “施主,随小僧到寺里去!”和尚的话终于唤醒了红石。 “谢师傅!”红石淡然一笑,小心珍藏着喜悦,没有流露出来,他害怕事与愿违。 ?握瑜连蹦带跳,扯住红石的胳膊:“红石,太好了,二雨找到啦!没想到法师还真有能耐,这才一天就找到了二雨!” “舅舅,还没有看到二雨,别高兴得太早。你就待在客栈里,我去轩辕寺看看!” “不行,我也要一起去!找到二雨了,我怎么能不在场?况且,我……也想二雨了。”?握瑜随口编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理由。 “红石,太好了!”李识庐手舞足蹈,急于表达自己的兴奋。 “二雨找到了,你就别再内疚了,至于那个唐什么的锦衣卫杀了人,有可能是皇上的旨意……” “我知道……”红石眼前闪过徐达落寞哀伤的眼神,那时他第一次知道无所不能的徐达将军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识庐,你赶紧去办殿下的事情,告诉殿下一声,我很快就会回北平。” “嗯,红石,我们北平见!”李识庐如释重负。一场偶遇,放过一个罪人,到现在他都不知这些奇怪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路上,红石没有想象中的那样高兴,他心事重重,缄默不语,总感觉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马二雨的失踪和找回都很不寻常。她才刚回京城就被锦衣卫盯上,锦衣卫才刚刚抓了她,她又回来了。锦衣卫有神不知鬼不觉抓走她的能耐,又怎么会轻而易举让她回来? ?握瑜三番五次想表达自己激动的心情,都遭受到红石的漠视。 心里憋得慌,他只好向和尚转移:“二雨现在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是谁找到她的?在哪里找到的?” “不知道。”和尚不敢像红石一样对他的问题充耳不闻,但所有问题都超出了他的能力。 尽管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握瑜依旧兴致勃勃地发问,抒发情感比得到答案更加重要。 红石不知道自己跨入了轩辕寺的大门,直到钟声响起,僧人诵经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担心马二雨受了伤或是出了其他什么意外,他更害怕见不到马二雨,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南柯一梦。 “石头,你来啦!”在禅房门口,宝通浑厚的嗓音,慈祥的呼唤稍稍安定了他纷乱的心绪。 “来,进来!二雨没事,别担心了!” 没等红石走进禅房,马二雨已经冲了出来,无所顾忌,紧紧搂住红石。她默默垂泪,低声啜泣,泪水沾湿了红石胸前的衣襟。 红石轻抚马二雨的背,他还是第一次离马二雨这么近,没有害羞和扭捏,两人都被巨大痛苦后应运而生的无尽幸福紧紧包围,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二雨,你没事,受伤了吗?”红石柔声的问候出其不意地变成了暴风雨夜中的闪电,马二雨剧烈抽泣起来。 “二雨,没事,没事,别哭啊!现在都好了,我不会再让你出事了!”红石慌了手脚,他知道马二雨一定出了大事,受到了伤害。 “红石哥,我……”马二雨的话哽咽在喉咙里,那些不能言说的委屈最终没有说出口。她享受着红石的柔情、拥抱和安慰,她能得到这些已经心满意足。许久,她停止了哭泣,离开了红石的怀抱。 红石仔细打量马二雨,希望可以发现那些她不肯说出口的委屈的蛛丝马迹。 她的眼睛像水蜜桃一样又红又肿,头发略微有些凌乱,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她失踪前穿的那身衣服,脚上的鞋沾了些许泥巴,很明显她确实到过郊外。 “石头,现在放心了。”宝通打断了红石的琢磨。 他的脸上挂着由衷的高兴,为面前这对年轻人的生死重逢高兴。 “法师,”红石扑通跪在地上,“多谢法师救命之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 “石头,起来,我可不接受你这种大礼!”宝通微有愠色。 “你去了北平以后就变了,变得和我生疏了,我们以前可不会这样客气。” 红石赶紧站起身来:“法师,我真的是……二雨像我的家人,你救了她,就是救了我的性命,我真不知该怎么感激法师!以后只要法师一句话,我什么都愿意为法师去做!” 红石抛开了对宝通所有的反面看法,在这一瞬间他只想回报宝通对马二雨的救命之恩。 “欸,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和我永远像从前一样,像朋友,像兄弟。”宝通的笑意味深长,他的笑远远比他所说的话蕴含了更多的内容。 “是,法师!”红石像个乖巧的孩子。 “这才像话!”宝通的笑变得灿烂,而且心满意足,像是为自己迷途的孩子重新找到了家而喜不自胜。 “法师,您是怎么找到二雨的?”红石看了看马二雨,她始终低着头。 “今天下午有一个回回人来寺里上香。” “回回人?唐哈散?”?握瑜没能控制住与众人分享他的联想。 “呵呵!别急,听我说。前天,你走后,我即刻通知寺中半数以上的弟子外出打探唐哈散的下落。今天下午有一个身材高大,身负武功的回回人来寺里进香。小和尚看到以后跑来告诉我,我便派了寺里功夫最好的两个和尚跟踪这个回回人。来,法明,你说一说跟踪回回人的情况。” 一个体型精悍,个头不高的和尚站了出来。 “是,师父!这个回回人在寺里待的时间很短,上完香后即刻离开了寺庙。我和法智一起跟着他。没过多久我们就看见他走进了君来客栈。 他上楼后,我们悄悄问了掌柜他是否和一个年轻女子待在一起。掌柜起先不肯告知,说这是客人的隐私。但一听说这个回回人很有可能绑架了一个女子,吓得惊慌失措,把什么都告诉了我们。 他说,回回人和一个女子前天夜里来到客栈,他们的关系十分古怪。刚到客栈的时候,那女子一直用眼睛瞪着掌柜,但却没有出声,好像想暗示他什么,又碍于回回人而不敢开口。 掌柜也不敢主动询问,回回人面带凶相,他不想惹祸上身。 他们住的这两天中,那个回回人从来不让小二进入那间房,都是他下楼自己来取饭食。小二还说他听到过房间里面那个女人的哭声。 我和法智猜想此人可能就是唐哈散,可我们也不敢硬来。他是锦衣卫,武功自然了得,即使我们合力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于是,我们躲在他们隔壁的房间里,看他下楼取饭食的时候,赶紧到他的房间把姑娘抬到了我们的房间。对了,那姑娘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所以我们只好把她抬过来。” “这不用你解释,接着呢?”?握瑜急忙阻止多余的话。 “呵呵,石头,你的朋友和你一样也是急性子啊,难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宝通笑道。 红石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又回到了马二雨的身上。马二雨咬着嘴唇,双手紧紧扯着衣襟,像是又经历了一次痛苦的劫难。 法明继续说道:“那回回人回到房间,看见姑娘不见了,急忙冲下楼质问掌柜。我和法智解开姑娘的绳索,还好这姑娘也会武功,我们就一起从窗子跳了下去,然后就赶紧回到寺里。轩辕寺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多谢师傅救命之恩!”红石向法明作揖。 马二雨也跟着作揖:“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握瑜没有落下,有样学样,作揖道谢。 “这唐哈散为什么要抓走二雨?”红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他的眼神从法明和宝通的脸上划过。 宝通皱了皱眉头,红石赶紧将目光收了回来,他怀疑过宝通,担心自己的问题听起来像是质问。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花重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花重大明请大家收藏:()花重大明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5章 浮光掠影 “石头,你知道二雨的身份吗?”宝通的语气略带责怪,责怪红石事先没有向他坦白一切。 “哦……”红石稍稍安心,宝通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 “二雨的身份?”红石看了马二雨一眼,假装一无所知。 “胡御史回去后旁敲侧击向锦衣卫打听,终于查到了他们正在办理白莲教的案子。皇上不知从哪听来了白莲教有异动的消息,他担心在和燕王对抗的关键时刻,白莲教横插一刀,于是先下手为强,防患于未然。 皇上下诏锦衣卫暗中逮捕白莲教教主,并加以保密,朝廷中的其他大臣均不知此事。胡御史曾经替一名锦衣卫向皇上求过情,被免了死罪,所以才能从那个锦衣卫的口中得到一些不详细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样……二雨,你……是白莲教教主?”红石打算潦草的演一出戏,他对宝通本能地提防,不能让宝通知道他对马二雨的白莲教教主身份早已知晓。 “红石哥,我……”马二雨局促的咬着嘴唇,全力配合红石。 ??握瑜也识相的挠挠脑袋,装作一头雾水的自言自语:“二雨怎么会是白莲教教主呢?” “红石哥,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回北平我再慢慢告诉你,好吗?”马二雨恳求的望着红石。 “嗯,你不想说便不说,二雨,不管怎么说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好了,石头,现在不都没事了吗?人救回来就好了,你们也都累了,尤其是二雨。我看她精神一直不好,你带她回去休息。”宝通把慈祥和关怀放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嗯,法师,我有时间再来看您。” 出了轩辕寺,热泪盈眶和激情昂扬好像留在了寺里,马二雨和红石一路默默无语。 ??握瑜跟在他们身后察言观色,不敢多嘴。 想起忘我的紧紧相拥,马二雨脸颊发烫,耳根通红,心头小鹿乱撞。 红石也无法平静,要么抬头仰望落日和晚霞,那种绚烂的红和一望无际的开阔可以安慰他的心绪不宁;要么侧目凝望路边店家门口挂上的火红灯笼,里面好像藏着慌乱的解药。 到客栈后,红石和??握瑜回到了房间,马二雨也回到了她失踪前住的那间房。红石一直为她保留屋子,他希望有奇迹,现在真的如愿以偿了。 “你怎么一路上都不和二雨说话?” 一关上门,被一肚子话憋得面红耳赤的??握瑜打开了话匣子,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朝红石劈头盖脸而来。 “没找到她之前你吃不下,睡不着,成天唉声叹气,找到了她,你又不和她说话?你好歹问问她事情的经过呀,那唐哈散有没有把她怎么样? 你不想问,你倒替我问问呀,我也担心她!你没吃好,没睡好,我也没吃好,没睡好。现在找到她了,我觉得像做梦一样不真实,我就是想……” 看见红石始终闷不吭声,发了牢骚,心里畅快了的??握瑜赶紧收了手。 “毕竟二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不要在心里憋着。我知道憋着有多不舒服。” “舅舅,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红石捂着脑袋,思绪像在熔炉里锤炼,没有清晰的轮廓。 他能感觉得到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的这么简单,马二雨平安归来,她真的平安吗? 她闪烁的眼神,委屈的姿态,甚至是她过于热烈的拥抱,这都不是以前的她。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红石有许多话想和马二雨说,有许多问题想要得到答案,可是他担心挖的越深,马二雨受到的伤害就越大。 “要不你问问二雨那个唐哈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握瑜以为报仇是红石和马二雨最容易提起的共同话题。 “嗯。”红石站起身来,犹豫不定。他知道自己迟早要走出这一步,只是时间的问题。 ??握瑜推了他一把,在他背后关上了门。 马二雨呆坐在床上,独处并没有让她好受一些。 她睁开眼睛,空空的四壁向她包围过来,像囚禁她的那些墙壁,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闭上眼睛,乱七八糟的画面一遍一遍重演她的痛苦。 她呼出焦躁的气,一口接着一口,始终没能宣泄掉胸中的压抑。 红石的敲门声缓慢,轻柔,马二雨几乎同时扑向房门。 门开了,她低垂眼帘:“红石哥,你……” “呃,二雨,我来看看你。”红石小心翼翼,像面对轻轻一碰就会倒下的纸牌。 “进来。”马二雨给红石倒了一杯茶。 “你……晚饭还没有端上来?”红石找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作为开头。 “嗯,红石哥,等会你陪我吃好吗?” 马二雨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和红石一起吃饭或许是她回到原来生活轨道的起点,她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以啊,呵呵,那还得叫伙计多上一点菜,我现在饿的慌!” 红石很高兴马二雨能主动向他提出要求,他最害怕的是马二雨不言不语,黯然神伤。 “嗯,再喝一点酒,我和红石哥认识这么久,还没有和红石哥喝过酒。” 马二雨羞怯的笑了,女子或许不该主动提出喝酒的事,虽然她是江湖女子,她恬静的性格却没有把饮酒当做理所当然的事。 “行,喝一点酒,你晚上也好睡一些。”红石爽快的答应了,马二雨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答应,不过他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 正像他所看到的那样,马二雨变了,她的神态,她的动作,她说出的话全都因为一场劫持发生了变化。 “二雨,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红石小心翼翼的拨开最外面的一层,他知道事实的真相或许被包裹着无数层外衣。 “嗯。”刚刚才稍微放松一些的马二雨立即局促起来,她轻轻应了一声,低下头,双手扯着衣角。 “法师说,朝廷要对付白莲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二雨,你以后要处处小心呐!” 红石并未完全相信宝通的话,他想从马二雨口中得到证实,可是看着马二雨难堪,他又心如刀割。 “知道了,红石哥。” “也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怎么就没想到你是一教之主,必然会有许多人会盯着你。” “这怎么能怪你呢?红石哥,你也才刚刚知道我加入了白莲教,我们白莲教内部的事务当然是由我们自己处理了。” “哎,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大哥,我都有责任保护你!”红石抓住马二雨的手。 “二雨,我一定会替你报仇!锦衣卫没什么好怕的,我要他们血债血偿!不光是我,还有殿下和三保,他们能看着你受人欺负吗?” 马二雨咬紧嘴唇,红石放开了手,他不能再逼迫可怜的马二雨。 报仇是为了让马二雨快乐,她如果对此避而远之,为什么一定要刨根问底呢? 小二很合时宜地端上了丰盛的酒菜,他们正需要有人打破僵局,他们正需要用酒来化解难堪。 “二雨,不开心的事就让它过去,来,我们喝一杯。呵呵,这是我们喝的第一杯酒,我一定要说一句祝词,祝马二雨以后事事顺遂,天天开心!” 马二雨抬起头来,面带微笑,不过那笑容像是即将枯萎的花,无奈多于娇羞,苦涩胜于甜美。 “红石哥,谢谢你,我真的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没有受一点伤。” 马二雨端起酒杯将酒送入口中,袖子沿着手腕下滑,手腕处的青黑淤紫触目惊心,马二雨慌忙放下酒杯,隐藏伤口,赶紧辩解。 “这,这不算!他怕我跑了,自然要绑着我。除了绳子绑着的地方,我身上没有一点伤,真的,红石哥!” 马二雨忽然思如泉涌,好像有很多话要说出口,而且一刻都不能等。 “法师说的没错,朝廷怕白莲教兴风作浪,因为我是白莲教的教主,锦衣卫自然盯上了我,要不他们怎么会来抓我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呢?” “红石哥,你不会不信?我把详细的经过都和你说一遍。” 马二雨舔了舔唇边的酒渍,她要说的话远远比红石期待的多。 烛光中摇曳的影子,酒杯里模糊的倒影,马二雨离红石越来越远,尽管她要畅所欲言,尽管她愿倾诉衷肠。 美酒的余味在红石的嘴里变得苦涩,笑容浮上他的嘴角,也偷偷带上了苦涩,他不忍心打断马二雨,虽然他预感到马二雨不会向他敞开心中最痛苦的角落。 “前天凌晨我在睡觉的时候,忽然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虽然那脚步声很轻,可我睡觉的时候总是半睡半醒,所以那脚步声把我惊醒了。我才睁开眼睛,一块布就蒙住了我的整张脸。 很快,我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荒废的茅屋里。我在那个茅屋里,手脚都被捆着,我想挣脱掉绳子,可是做不到。没过多久,来了一个人。” 马二雨平静的语气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6章 绑架始末 “唐哈散?”红石开始和马二雨互动,他好不容易等来马二雨开了口,怎么能轻易放弃?不管马二雨对他有多少欺瞒,或许他想要找的线索还是会露出端倪。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长着络腮胡子,是一个回回人。他给我带来了饭菜,解开我手上的绳子,让我把饭吃了。我哪里吃得下,打翻了饭菜,恶狠狠地盯着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他不但不生气,还笑呵呵地坐在门口,拿那些饭菜逗麻雀。之后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马二雨的眉头拧成了麻花。 “什么……话?”红石的眉头也拧成了麻花,他不想听从唐哈散口中吐出的话,它们一定是世上最龌龊无耻的话。 “他问我怎么让那些麻雀听他的话?还让我教她怎么让老虎听他的话……”马二雨的话出乎红石的意料之外。 “他只是说这些吗?”红石转动手中的酒杯,不解的问道。唐哈散如果是因为皇上的密令抓捕马二雨,为何要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嗯,就是这些,他也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那他有没有提到白莲教?”红石追问。 “没有,从来没有提到白莲教。” “哦……二雨,那你教他了吗?” “没有,驭兽术是我们族的秘密,而且不是教就可以教会的。” “驭兽术……”红石忽然停止转动酒杯,“不对!他知道你会驭兽术!他怎么知道你会驭兽术?”红石大惊失色,隐隐感觉到锦衣卫和轩辕寺之间存在着尚未被他发现的关联。 “这……”马二雨转动了几下眼珠,却没有得到答案,“我也不知道……” “二雨,有谁知道你会驭兽术?白莲教里的人知道吗?” “除了我们村子里的人,没有人知道。离开村子后,你是第一个知道我有驭兽术的人。” “这就奇怪了!唐哈散是怎么知道你会驭兽术?之后呢?之后发生了什么?”红石火急火燎。 “后来我趁他不注意,咬破手指,偷偷在衣服上写下‘锦衣卫’,再扯下衣服,藏在泥块下。” “嗯,我看到了。”红石从怀中掏出那块写有‘锦衣卫’的布块,布块叠得整整齐齐,像是珍藏着的心爱之物。 “就是它!红石哥,我就知道你会看到它!”马二雨眼里含着泪。 “二雨,我和蜂鹰追到了那间茅屋,可惜迟了一步,你们已经不见了。” 红石咬紧牙关,拽紧拳头,他恨自己,他把马二雨所受的罪全揽到了自己身上——如果他早到一步茅屋,如果他不让马二雨去轩辕寺,如果他没有让那个回回人从自己的眼皮下溜走,如果…… “红石哥,我没事。”马二雨把手搭在红石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该承受的我也能承受。虽然不好受,不过我挺得过来。我继续说。”她不愿看到红石责怪自己,赶紧开始了新的叙述。 “后来,他把我带到了客栈。可能是他发现了有人跟踪他,反其道而行之,故意来到了热闹的地方。” “哼,他还挺聪明。”红石冷笑一声。 “今天早上我让他到轩辕寺去帮我上一柱香。” “是你让他去轩辕寺的?二雨,你更聪明,你是想让他暴露自己,是吗?” “是的,昨天我想了一整天该怎么逃离魔掌。跑是跑不掉的,他武功比我高得多,而且我的双手双脚都被绑着。这偌大的应天府,除了你还会有谁来救我? 于是我就想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我在那个客栈。我想到了轩辕寺。我和你一起去过轩辕寺,我想我失踪了,你可能会到轩辕寺去找我,那么寺里的人就可能知道我失踪的事。 于是我谎称每月十五的早上,我都要到寺庙里去上香,叫那个回回人替我去轩辕寺上一柱香。结果他还真的答应了。” “他为什么那么顺着你?”红石想起了唐哈散不可一世的眼睛。 “不知道。”马二雨苦笑一声。 “二雨,你还知道有关他的一些其他事吗?” “除了他是锦衣卫,因为我看到了他身上挂着绣春刀。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连他叫唐哈散也是从你们这儿听到的。” “哎!”红石又握紧了拳头,“我……遇到过他,可是却让他从我手中溜走了!我……” “红石哥,你以后别再这样说了,好吗?如果你知道他是绑我的人,你还能不抓他吗?我们每天不知要错过多少事,有的事甚至我们到死都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你若是把这件事往心里去了,我一辈子都不安心。” 马二雨善解人意的眼神,替红石设身处地的安慰反而让红石心里更难受,他举起酒杯,连饮两杯。 苦涩从他的嘴蔓延到了他的心,他的手,他的腿,他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他愿意吞下苦果。 “二雨,他有向你提起白莲教吗?难道真的因为你是白莲教教主才被绑架的吗?” “他虽然没有提起白莲教,不过法师说的没错。锦衣卫肯定是替皇上办事,胡御史与我素不相识,他应该不会胡编乱造?”马二雨替红石斟满了酒,她的眼神平静淡然,似乎对自己被劫持的原因一点也不在乎。 “可是……你才刚刚到京城,他们怎么就盯上你了?”红石不依不饶。 “我也觉得很奇怪。不过锦衣卫侦查的能力很强,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他们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查到了我的身份,这也说不定。” 马二雨给红石夹了一点菜:“红石哥,所有事情就是这样的,让它过去,不要再提了。” “哦……”红石咬了咬嘴唇,“不提,不提,我们就痛痛快快的喝几杯!”他不敢再多说,马二雨的感受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要追查的话,他可以独自进行。 “我去叫舅舅和蜂鹰过来!”马二雨站起身来,笑意盈盈,她反常的神情令红石疑惑。 不过,红石觉得看见马二雨笑总比看见她发愁好些,便不再多想。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7章 悄然离去 ??握瑜和蜂鹰来到马二雨的房间,蜂鹰出乎意料的没有阻止红石饮酒。在此之前,??握瑜已经和他详述了发生在马二雨身上的劫难,一再说明酒在此时可以发挥的神力。 蜂鹰半信半疑,像身负使命的警卫一样守在窗台上默默注视着马二雨和红石,直到他看见他们眉眼之间的愁云在一杯又一杯的酒中飘然而去,才相信了酒在某些时候确实不是毒药。 “舅舅,你猜我第一次见到马二雨的时候是什么感觉?”红石半眯着眼睛,耸起通红的双颊,注视着马二雨。 马二雨粉红的脸颊变得愈加红艳,心跳快的让她窒息,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赶紧用另一只手一起握稳酒杯。 “嘿嘿,这还用猜吗?遇见一个大美女肯定是心跳加速呗!”??握瑜慢慢把手挪到心上,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拍打,“嘭!嘭!嘭!” “欸,舅舅,说的我好像是个大色狼似的。”红石抓住??握瑜的手甩到一边。 “怎么,那你说是什么感觉?不会是把二雨当成空气?” “我又不是瞎子,怎能把二雨当成空气,说来说去你也猜不着,告诉你,呵呵,我以为自己的梦实现了……”红石咧开嘴,像个几岁的顽童。 “梦?什么梦?取新娘子的梦吗?”??握瑜把梦和美丽女子相结合,只能想出这么一个答案,因为他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梦。 “哦,舅舅,你肯定做过这样的梦,哈哈哈,我一定会替你留心,帮你物色一个温柔贤惠,貌美……” “去去去,说你的梦!”??握瑜拍了一下红石的后脑勺,“我有你就行了!” “不行,不行,反正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先说我的梦,小时候,我梦见自己有一个妹妹,于是我便问我娘我是不是有一个妹妹。我娘起初说没有,说了几次之后,我还老是缠着她问,她不耐烦了就告诉我是有一个妹妹,但是我不听话,妹妹怕被我欺负便躲我躲得远远的……” “哈哈哈,红石,这你也相信?” “舅舅,说了是小时候嘛,小孩子都拿自己的梦当真的很。” “所以你见到二雨就以为自己找到了躲你躲了十几年的妹妹是吗?哈哈哈!”??握瑜肆无忌惮放声大笑。 马二雨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心跳也逐渐平复,红石说出的话与她所期盼的不同,但这又正好遂了她的心愿。 她被劫持以后,一切都改变了,她不再期望对红石单方面的爱恋得到回报,在这个时候,红石把她当成妹妹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红石哥,”马二雨端起酒杯落落大方,“妹妹敬哥哥一杯,没想到妹妹在哥哥小时候就出现在哥哥的梦里,妹妹这一生知足了!” “欸,二雨,你本就是有福之人,此次度过这劫难,日后必定顺风顺水。” “对了,红石,你们兄妹俩,还有我这老头子一起去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偏远之地度过余生?”??握瑜记起红石曾经和他说过的心愿,赶紧邀请马二雨同往,想着多了一个女子,必定会让隐居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好啊好啊,二雨,你愿意吗?” “我……”马二雨低下头,咬着嘴唇,似乎在做艰难的选择。 “怎么,你不愿意一起……”石头话音未落,马二雨便一甩头抬起眉眼,展开笑颜。 “红石哥,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巴不得呢!”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兄妹俩赶紧把手头上的事办完,嘿嘿,老头子我还不知道能享你们的福几年呢!” “是,舅舅。”马二雨脸上的笑容难以为继,她赶紧端起酒盏替大家斟酒加以掩饰。 红石和??握瑜都没有在意马二雨异常的举止,红石以为这是马二雨一贯的娇羞,??握瑜只想着膝前有小辈围绕的幸福晚年生活。 畅饮了一个时辰之后,红石见时候不早了,便催促醉意朦胧的舅舅回自己的房间。 他倒是越喝越清醒,回到自己屋中后睡意全无,便坐在桌旁,出神地拨弄烛台里的灯芯,回想着马二雨的一颦一笑。 马二雨的飘飘长发,柔声细雨,像玫瑰一样娇媚的红晕,眼里若隐若现的依恋,都让她看起来像是真的毫发无损。 但红石总觉得这样的马二雨有些不真实,他一遍一遍问自己,二雨真的没有受到伤害吗? 马二雨越是淡然,他越是担心,他甚至将今晚与他曾经经历的那几次腥风血雨之前的时刻相互比较。那些时候也是平静如水,那些时候他也产生过隐隐的担忧。 穿过昏暗的烛光,他看见坎坷的前方正与他遥遥相望,可他好像无力改变,就像他不能挽救爹娘的性命,不能改变自己的身世。 红石深吸了一口气,决定抛掉过去,抛开那些没用的恨和咬牙切齿,着眼于此刻,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斟酌马二雨的描述。 他首先找到了一个推测的基点:唐哈散知道马二雨会驭兽术。 他接着给自己提出了关键的问题:唐哈散是从谁那里得知的? 那个告诉他的人肯定和绑架马二雨这件事有关。到底有谁知道马二雨会驭兽术? 红石顺藤摸瓜想到了轩辕寺。 在马二雨的整个叙述中,他都隐隐觉得轩辕寺不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它和锦衣卫,和马二雨的失踪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他把记忆的线拉到了他们踏入京城的土地,踏入轩辕寺的那一刻。 当时,他们直奔法堂,宝通正在讲经,他泪流满面,舅舅和二雨全神贯注。 讲经结束后,宝通带他们去看望穷奇,穷奇对他不理不睬,同时教训了舅舅。 他求穷奇为舅舅解了法术,穷奇不肯罢休,二雨主动和穷奇沟通,宝通即刻阻拦。 红石的记忆没有继续前行,没有像无数次那样,让他最不想承认的事实从眼前溜过。 为什么宝通要阻拦马二雨和穷奇亲近?他担心马二雨受到伤害,显然是个谎言,穷奇对马二雨的友好连他都看得出来。 有时逃避比错误本身更可怕,会带来更多危险。 红石错过了那个他早就应该发现的事实——宝通知道马二雨会驭兽术! 不但如此,宝通也会驭兽术!红石从未想过这件事,但它显而易见。 穷奇只和宝通亲近,从来不理包括红石在内的任何人,宝通一定有其特别的方法让穷奇听他的话。 真相似乎就要跃出水面,没有兴奋,红石只感受到万箭穿心和懊悔不迭。 他的推论意味着唐哈散背后的那个人是宝通,虽然他不明白宝通为什么要加害二雨,但他知道如果真的是宝通,他一定要杀了他! 红石下意识的提起铜棒,打开门,他需要马二雨的一句话肯定他的推论。 在走廊上,他停住了脚步。 他答应马二雨不再提这件事时,马二雨满足的笑容还在他的眼前绽放,他忍心这么快就粉碎了自己的承诺,把马二雨重新拉回泥塘里吗? 他转过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晨曦初露的时候,痛苦的探索在犬牙交错的海浪里艰难航行,穿过青面獠牙的幽灵,被面目狰狞的黑暗拖拽,一个巨浪打醒了红石,光亮在窗角窥视。 “啊!”红石直挺挺坐起身来。 蜂鹰以焕然一新的面貌迎接红石憔悴的脸庞,用惯常的亲昵姿态安抚红石心有余悸的慌乱。 ??握瑜翻了个身,嘴巴唧几下,继续梦游。 红石下了床,揉揉眼睛,还没有梳洗就直奔马二雨的房间。在房门前,他抬起手,却迟迟没有落在门上。 “二雨!”他终于开了口。 房间里面没有动静,马二雨失踪的恐慌再度袭来。 “二雨!快开开门!”他的心几乎要和他的话一起冲出嗓子眼,即使如此,房里还是没有给他回应。 他用脚踹开了门,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看见马二雨安然无恙站在他的面前。 门没有锁,房间里空空荡荡,马二雨又一次失去了踪影。 他的心坠入深渊,和晨曦的光明一起,堕入黑暗。 “呜!呜!”蜂鹰的声音尖锐刺耳,红石清醒过来。 他不容许自己一再犯错,收拾掉脆弱,扫视屋内,他发现了一张折叠得规规整整的纸。 他的手还是有些抖,这影响了他的阅读速度。 字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两行字,他却读了很长时间。 “红石哥,我走了,我有自己的使命,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不要找我,也不要去找唐哈散。” 红石一遍一遍地读,这些字渐渐幻化成马二雨的脸,各种各样,形态不一,憔悴不堪的马二雨,掩面痛哭的马二雨,强装欢笑的马二雨,深夜在这间屋里徘徊的马二雨。 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写下这两行字的?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告别的?她为什么要离开?是不是他说错了话?是不是她知道他还要纠缠在过去的事情上?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8章 如意算盘 “红石,二雨呢?”??握瑜突然闯进来。 红石无动于衷,他也想知道“二雨呢?” ??握瑜一把抢过红石手中的字条,艰难阅读,他对汉语的熟练止于听和说。 “二雨走了?”他怀疑自己的阅读能力,多此一举地求红石给他解答。其实从他一进门就看到的锥心刺骨的神情中,他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红石,你,你不要这样……这是二雨的选择,你不必介怀。她不是说了吗?她有自己的使命,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白莲教教主。你不能要求她老待在你身边呀。” “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红石的声调阴沉的像是暴雨前的黑暗。 “二雨,她,她可能担心你不让他走。”??握瑜抓耳挠腮,总算想出了一个理由。 “你想想,这一次是她自己走的,又不是被别人劫走,你担心什么呢?我们在汉城遇到二雨之前,二雨一个人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在汉城遇到马二雨之前,红石从未想到自己会和马二雨的命运如此紧密相连,自己会如此对马二雨如此牵肠挂肚。从朝鲜到应天,一种偷偷滋长的情感生根发芽,马二雨成了他生命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他想要关心她,呵护她,时时记挂她,处处担心她。在他的亲人全部离开了这个世界后,剩下他一人踽踽独行,形影相吊,他从马二雨的身上得到了只有家人可以带来的悸动和温馨。 他再也不能失去她。 “我真的担心她。”红石梦游一般吐出几个字。 “我知道,就像我时时刻刻担心着你会出事一样。红石,既然二雨故意避开我们,一定有她的理由。你放手,她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握瑜心如刀割,但却不得不狠下心来。 “舅舅,她真的没事吗?”红石抬头转向??握瑜,茫然的目光像是依旧在梦境中游荡。 “红石,不要庸人自扰,二雨想息事宁人,你罢手!”??握瑜故意加重语气,试图尽快将红石从深渊中打捞出来。他深知快刀斩乱麻的道理,对于情感越是优柔寡断,越容易受到伤害。 晨曦的温柔转瞬即逝,红彤彤的烈焰在窗外徘徊,惊扰了埋头织网的蜘蛛,驱散了垂涎欲滴的飞鸟。 十醴香二楼,南边最靠里的一个房间里披上了厚厚的灰尘,它的主人许久未来,残余的绝世香味也已消失殆尽。 “主上,何必自己动手呢,让小二打扫一下不就行了?”农铁舒嘻皮笑脸,每一回看到主上,她的眼前总是同时浮现风流倜傥的武叔,魁梧威严的蚩尤和诲人不倦的法师。 “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犯懒?你们在聊天的时候,我还会给你们弹琴助兴。”主上抹掉最后一块藏在墙角的灰。 “嗯,是为了锻炼身体吗?”农铁舒大方地坐在干净的椅子上,享受主上的劳动成果。 “是为了让自己记住初衷。”主上把脏手放进清水中,污垢从他手上逃到了更广阔的天地。 “哦?打扫怎么能记住初衷?”农铁舒用手托着下巴,她一生中绝大多数做人做事的道理都来自于主上,他是她生命中最有智慧的人。 “我的父亲一辈子帮别人打扫,不过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被人杀了。”主上的脸上挂着笑,久远和深刻的痛苦如今已经变成了激励。 “哦。”农铁舒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始终有一道屏障横在他们之间,主上透过屏障看透了她,她却从没能穿过屏障了解主上。 “主上,你很久没来这里了,今日怎么这么有兴致?” “很快就要大干一场了,两个月?一个月?或许还更短,呵呵,我等了几十年,没想到它就近在眼前了!”主上站在窗旁眺望远方,眼中四射的光芒与阳光烈焰顽强对抗,他在那开阔的景象中看到了最美的画卷。 “哪有这么快?燕王连济南都没有攻下,还有那长江天堑可不是摆着好看的,燕王未必有能耐过江来。”农铁舒煞风景地说道。 “燕王没有能耐,他身边的人有能耐就行了。就像刘备一样,窝囊废一个,如果不是诸葛亮、张飞和关羽这样的人在他身边,他哪有机会出头?再说,燕王比刘备可是强了千万倍。” “主上,你是说石头,他可是还在京城啊!” “急什么,他很快就会回北平去,我挑中的人哪有看错的?” “那个马二雨……”农铁舒手中把玩着自己的辫子,有些事她想知道,又不愿让别人知道她想知道。 “她会离开石头,称了你的心意了?”主上点起了紫檀香和降真香。 “主上,女孩家的心思可别乱猜。”农铁舒嘟起欢愉的嘴唇。 “哼,幸好凉不在!” “提他做什么?他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主上,别欺负我!那马二雨为什么要离开石头?” 农铁舒放下了自尊心,她想对红石和他身边的女人了解的一清二楚。 “这个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只要结果对你是有利的不就行了吗?偷着乐去!” 主上一如既往坐在了古琴面前,轻柔的旋律在他手指间飞舞。 “我能获什么利,哼,而且……石头本来就不会喜欢那样一个野丫头。” 农铁舒闭上了眼睛。主上的琴声总能让她陶醉,尤其在得知马二雨离开红石的时刻。 “野丫头?哈哈哈,铁舒,我不想伤你,但她比你高贵的多,她是神鸟选中的女子。” 在琴声中,主上回到了那个春光普照的上午,重明鸟在哇哇啼哭的他面前抖落一根艳丽的羽毛,重叠两个晶莹的瞳仁,舒展美丽动人的歌喉,盘旋而上,翩翩起舞。 “神鸟选中的女子?”农铁舒醋海翻波,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要啃掉被神鸟选中的女子。 “哼,那你为什么要让她离开石头?她可以助石头一臂之力,那么你的宏愿不用一个月就可以实现!”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9章 酒馆畅聊 “马二雨极其危险。”主上停止拨动琴弦,他看到了马二雨魅惑的眼睛。 “哼,确实!”农铁舒频频点头,任何红石身旁的女子对她而言都极其危险,而且让她厌恶。 “铁舒,你知道二雨危险?”主上转过头,盯着农铁舒,明知道她气鼓鼓的样子不足为虑,还是等着得到她的答案。 “当然!她只会害了红石!”农铁舒的目光穿过重重壁垒,看见在马二雨邪恶的身影旁边,红石成了一堆枯骨。 “现在不会了。”主上满意地把目光重新放在琴弦上,奏起哀怨悲婉的曲调。 “一朵枯萎的花只能寄居在断壁残垣之中。” 红石和李识庐在十醴香二楼北边的最后一间屋子里对饮。两道门隔开了红石和他想要探寻的真相。 农铁舒的怨恨和得意,主上的琴声,缭绕的迷香,还有那些罪大恶极的秘密都被严严实实的关在了南边。 “红石,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北平?”李识庐坐在靠窗的一头。 “这两天,你的事办完了吗?” 红石无意识地抿着酒,自从马二雨出事以后,他再也喝不出酒的醇香。 “办完了,我等你一起回北平。” 李识庐有滋有味的品着酒,办完了事他的心里轻松了许多。 “红石,你猜怎么着?朝廷的真正目的未必是动摇我们的军心。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薛岩使燕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事是怎么回事?识庐,你与我详细说一说。上回匆忙,我也没多问。” 红石给自己找了点事塞进脑子里,无论怎样沮丧,他也不能放下那些必要去做的事。 “嗯,红石,你愿意听太好了,我也怕自己判断错误。事情是这样的,上个月薛岩带着诏书来到北平,想让殿下罢兵。朝廷赦免了殿下所有的罪责,让殿下归藩,并承诺世代都不侵扰藩地,不干涉藩地的事务。同样的戏码,朝廷变着花样玩。你猜怎么着?薛岩带去了数千张诏书印制品。” “朝廷想动摇燕军的军心还是其他什么意图?”红石拨弄着手中的酒杯,回到过去的感觉,让他舒服了许多。 二十年来,朝政和军队已经成了他的生命,心灰意冷的时候,还是它们拥抱了他,然而,他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一心一意推波助澜的他了。 “我们不敢断定朝廷的意图,不过他们没有得成。薛岩还没有到北平,殿下就派人前往暗中查探他们的举动。结果发现他们随身携带数千张印制宣谕,其心不言而喻。 薛岩到了以后,殿下当面斥责朝廷视诏书为儿戏,尽毁大明基业的赫赫威严与无上尊贵。薛岩吓得当晚就辞行南归,把他带来的那些印制品又带了回去。” “殿下和大师火眼金睛,见微知著,他们俩定能打下江山。” 红石苦笑,带着不易觉察的嘲弄口吻,他对燕军的胜利已经不再有感同身受的欣喜。 “红石,你可不能这么说。殿下和大师没有一次不在议论朝政的时候提起你,他们总是说‘如果红石在,问题就好办了’。” “识庐,你继续说薛岩。” 李识庐兴致勃勃的开了口:“嗯,好。殿下觉得朱允炆派薛岩来访没那么简单。薛岩带着几千张印制的诏书过来,如果只是动摇我们的军心的话,这个行为是不是太幼稚了?难道朝廷以为我们不会搜查薛岩的行李? 如果带着一两张纸,尚且可以藏身,可是几千张,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怎么可能发现不了,齐泰、黄子澄还有方孝孺不会蠢到这个份上。” “俗话说,旁观者清。没想到殿下身在其中也看得这么明白。识庐,那你这次来京城调查出什么了?” “朝廷在辽东有异动。昨天我与兵部主事李文祥会了面,他说朝廷连发数封急报给辽东,他不能得知其中内容,不过他断定这其中必然是为了调兵遣将。” “辽东?急报?”朝廷的计划不请自来,在红石面前徐徐展开。 “朝廷派薛岩传诏,若殿下罢兵,则为他们从辽东调兵遣将赢得了时间。北方现在除了吴杰和平安,就只剩下辽东军了。朝廷若是继续从应天派军队伐燕,还不如调动辽东军更加节约粮草和兵士消耗。 若殿下拒绝归藩,正如你说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朝廷用诏书印制品动摇燕军军心只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谋划不在于此。” “对,红石,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全明白了,殿下哪能少了你……” 屋外传来争吵声,打断了李识庐的话。 “老子从来都是来这一间,怎么了,不照顾熟客,还做不做回头生意了?” 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在高音和低音之间快速转化,如鱼得水,活灵活现,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客官,这……客人已经来了一炷香的功夫,正在喝酒,不好打扰……” “闭嘴,知道老子是做什么的吗?专门毁人的声誉!你们这百年基业要是不想栽在老子手里,赶紧把房间给我让出来!” 流利流气的声音得寸进尺,吃定了这家酒楼。 “客官,客官,小人去叫掌柜的……” “进来!”红石声如洪钟,他的声音穿透门板,在走廊上回旋,扬起地面的残灰。 走廊一片沉寂,四只眼睛盯着门板,想象里面怒气冲冲的彪形大汉蓄势待发,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将有排山倒海之力涌向他们。 “客官,您真要这一间?小的去和里面的客官说!” 小二手握利器,转守为攻,只恨他伺候客人的身份不能让他更加嚣张。 “算了,算了!”同来的人赶紧拉住叫嚣的人往旁边一间移动,“就这间,也挺好的。” “哼,老子心情好,便宜你了!” 流里流气的声音给自己争得最后一点面子,大摇大摆进了隔壁的一间,飞扬的神采很快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好像从未失去坚守的阵地。 红石和李识庐相视而笑。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0章 战事连连 “那个人嚣张,但是还不傻,哈哈!小二肯定以为那一声‘进来’是我喊的。你这眉清目秀的模样不可能发出那么浑厚的声音。”李识庐有种被大侠冒名顶替的得意。 他们见多了虚张声势,吃软怕硬的人,不过是酒桌上的笑料,无聊时的消遣。 屋外开始下雨,水滴在窗框上飞溅,地面上升起的热气争先恐后扑进屋里,苦苦寻求一番栖息之地。 “红石,殿下真的需要你。我走时,他一再嘱咐要告诉你,他们都等着你回去。”李识庐站起身,关了窗子,阻止更多热气闯入屋内。 “识庐,你是朝鲜人,不认识你的人还以为你是殿下的人。”红石抓起桌上店家细心备下的扇子。 “红石……”李识庐诧异的瞪着眼睛,“红石,我父亲让我跟着你,而且,殿下对我有恩。” 红石笑笑,他知道太上王让李识庐跟着古红石,不过那个古红石并不是太上王眼中的他。 “噢,殿下对你有恩,我怎么不知道?说来听听。” “我和殿下第一次见是在瓦舍,第二次见也是在瓦舍……”李识庐的话被红石打断。 “对了,第一次你和一个戴面具的人在一起,那是谁?”红石的眼睛在扇子上滑动,心不在焉,他又绕到了这个他原本想暂时放一放的问题。 “你说那个带蚩尤面具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偶尔来瓦舍,功夫很高,来去无踪,从未摘下过面具。” “嗯。”没有更多发现,失落还是庆幸,红石分不清楚。 “我跟着殿下,就是因为他在瓦舍救过我。那时来了一个蒙古人,他用摔跤的斗法来对付相扑,也就是没有规则限制,哪都打。我受了很重的伤,殿下和那个蒙古人说了几句话,蒙古人就离开了瓦舍,我保住了一条命,当时我还不知道殿下的身份。” “原来如此。识庐,刚开始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怀好意。” “为什么?因为那个戴蚩尤面具的人吗?” “嗯,哦,不,呵呵,就是……错觉。”红石不想泄露自己的心迹,“这一年来殿下怎么样?” “殿下有的时候也会垂头丧气,他在我们面前强颜欢笑,但我看得出来。红石,你赶紧回去帮帮殿下。” “殿下智勇双全,又有大师辅佐,他们一路南下,打到了山东,很快就会到应天了。” “不,没你想的这么顺利,燕军前后也损失了十几万!”红石漫不经心的语气让李识庐着了急,不想提及的燕军败绩滔滔不绝地出了口。 “白沟河大战的时候,李景隆弄来了一些威力极大的火器,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后来听说它们叫什么‘一窝蜂’、‘揣马舟’,专门用来对付骑兵的。” “呵呵,李景隆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嘛!” “你还笑?听大师说,殿下差点落马而死!” “你怎么这么较真?那殿下后来还不是烧了他们的大营,我也不是一无所知。” 红石拼命挥动扇子,不知不觉中,他竟然和李识庐站在了对立双方。 “可是再后来,我们在东昌又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李识庐夸大其词叙述败绩,好像燕军有多惨,就有多需要红石。从这个角度,他怎么说都不为过。 “后来朝廷和我们偃旗息鼓了三个多月。虽然李景隆大败退至德州,可是我们的伤亡再也经不起一次失败了,殿下只好决定厉兵秣马,不再出击。” “你好像亲身经历一样,这几个月你不是和我一起在朝鲜吗?” 红石的冷嘲热讽不经意溜了出来,在一次又一次重新审视自身之后,他曾经对战事的激情澎湃早已转化为了漠然和伤怀。 “我……红石,你你怎么知道……”李识庐面露难堪,这种欺瞒也算是对不起朋友。 “呵呵,别紧张,识庐,这个以后再说,先说战事!” “呃……好。”李识庐站起身,重新打开窗子。 雨点越来越大颗,几乎连成了直线,地面上的热气只能投降,在腾飞的途中融入了敌营。 “红石,殿下真的需要你,大师需要你,将士们都需要你!” “我们输得这么惨,我回去了又有什么用?”红石假装愁眉苦脸,李识庐的伎俩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如果燕军真的一败涂地,朝廷怎么会派薛岩求和? “我看胳膊拧不过大腿,干脆就让薛岩带信回去,说殿下愿意归降,如果皇上食言,那么必遭天下耻笑。”红石半真半假,其实这是他心中最好的结局,可是让朱棣投降比登天还难。 “那不行,怎么能归降?牺牲的士兵都白牺牲了?殿下绝不可能归降,他宁愿自尽,也不会投降!再说了,上个月我们才打赢了一场,哪有赢了还要降的道理?” “哈哈,识庐,我们真的赢了吗?我还以为我离开后,燕军就节节败退。你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场胜仗!” “红石,我,我这不就想让你回去吗?”李识庐举起酒杯敬红石,算是赔罪,“老天都帮我们,怎么能不打胜仗呢?” “又是大师搞的鬼?” “不是,不是,这一回是真的,你听我说。李景隆从德州北进,武定侯郭英、安陆侯吴杰从真定出兵。殿下亲自率军南下,在白沟河东岸遭到伏击。我们十万将士对阵他们六十万将士大战了一场,你猜怎么着?” “自然是赢了,你不是要开始说胜仗了吗?” “嗯,一波三折,比说书还精彩。” 李识庐站起身来,抓起一把扇子,一脚跨在椅子上,给精彩的说书配上了行头。 “殿下排阵先骑兵,明军出了个聪明人,了解了殿下的习惯,火器排前射骑兵。” 李识庐带着抑扬顿挫的语调,挥动扇子起起落落,穷尽汉语词汇,掏光市井听书所得之墨水,总算勉为其难拼凑了四句。 “伤亡惨重?”红石打断了李识庐的灵感,李识庐收起扇子,放下脚,坐回座位。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1章 劝说红石 “嗯,殿下还冲在最前头,结果迷失了方向,差点回不来。第二天两军再次对战,就在我们快败的时候,突然刮起一阵风,把李景隆那旗杆给吹折了。你说巧不巧?殿下赶紧让将士到他们后方顺风放火,烧了他们的大营,烧得他们的战马嗷嗷惨叫。” “这风刮得真好。”红石伸长手中的扇子给李识庐送去一阵风。 “那可不是,殿下是真龙天子,要不哪有这命数。我们追到了月漾桥,降服了十余万众,李景隆又逃回了德州。” 李识庐口干舌燥,以酒代茶,一饮而尽之后,用手背抹去唇边的酒渍和额头上激情四射的汗珠。 “朝廷还真是信任李景隆,几十万大军一次又一次葬送在他的手里。” 红石摇摇头,想起李景隆出征是他的杰作,然而此刻他却没有丝毫得意,相反,他替朝廷的惨败惋惜不已,对丢掉性命的士兵愧疚难当。 “李景隆是个没用的家伙,不过朝廷也不是完全没人呐!” “哦?有谁?”红石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 “济南的都督盛庸和山东参政铁铉。这两个家伙厉害,抵十个李景隆都不止。” 李识庐往嘴里送了两粒花生米,气急败坏的将它们嚼得粉碎。 “我听说过他俩,可是朝廷没有重用他们,也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战绩。” “对,朝廷不懂用人,我们才有了机会,南下至山东。不知道是谁的主意,朱允炆让盛庸和铁铉守济南,难啃的硬骨头!” 李识庐又抓起一块卤香猪大骨,翻来覆去研究了片刻,找到突破口,送入口中之前面带威胁。 “殿下攻不下济南?”红石得到了一点宽慰。 “嗯,攻不下。殿下只好改攻沧州。” 李识庐鼓着腮帮,支支吾吾,唇边的油渍像窗外的雨滴一样硕大晶莹。 “他们到底有多厉害,说来听听。” “殿下先派人射书劝降,他们回射了一封,不但拒绝了殿下,还把殿下骂了个狗血喷头。殿下气急了,命人堵塞城外河道,再把水灌入城中。 没多久,他们就派人出城投降,但是要求殿下退兵十里开外,独自入城受降。殿下信以为真,只带了几名护卫来到城下。 就在殿下骑着马到城门的时候,一块铁板突然掉下来,差点把殿下砸死。殿下知道他们绝不会投降,只有强攻,便用大炮轰城。 那盛庸和铁铉办法还是真多。你猜怎么着,他们居然在城墙上挂出‘太祖高皇帝神位’的神牌,士兵们哪里敢开炮,就连殿下也不敢再下命令。” 红石站起身走到窗边,假装观看雨景,其实是因为他忍不住笑,背对李识庐,他咧开的嘴里飘进了雨滴,丝丝的笑声融入了雨声。 “那就这么算了吗?放弃济南了?”红石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大雨冲刷了两刻钟,终于带来了众望所归的凉意。 “没办法。探子打探到那都督平安要攻取德州,切断我们的后路。殿下只好撤回北平。陈亨在撤军的时候战死。” 雨势渐渐衰弱,狂风离开地面,倾斜的雨柱变成了垂直的珠串。 “陈亨,我和他照过面。他年龄那么大了,还要上战场,是个硬气的人。” 红石背靠着窗棱,感受清凉。 “是啊,能跟着燕王打天下的都是好汉,都是硬汉。” “嗯 ,那沧州怎么样了?攻下了吗?” “攻下了,除了盛庸和铁铉,还没人难得住殿下。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守沧州。平安和盛庸的防守很难攻破,唯独沧州有机可乘,徐凯比起他们那可差多了。 殿下事先派出探子打探,果然探得沧州有一处城防有缺口,可以突破。于是殿下放出话去出征辽东,实则派徐理到直沽架设浮桥。 殿下率军往通州而去,那徐凯毫无戒心,他真以为我们要北上,全然没有加紧防范。殿下从直沽直接南下往沧州而去。结果可想而知,我们不但生擒了主帅,还降获了数万个兵卒。” “沧州取的妙。”红石的声音里没有多少亢奋,“朝廷让平安守定州,盛庸守德州,徐凯守沧州。他们三方相互配合,形成了犄角之势。殿下攻下了沧州,定州和德州失去了一角,恐怕也难持久了。” “没错,红石,殿下也是这么说的!”李识庐眼中发了光,他期盼了许久才从红石嘴里听到一句和他齐心协力的话。” “再拿下定州,德州就孤木难支了。派张玉假装缠着德州,他嬉皮笑脸的样子总能以假乱真……” 红石突然住口,他看见李识庐眼中的光渐渐黯淡,并且灌下了一杯酒,从他紧锁的眉头看起来便知道那是一杯苦酒。 “怎么了,识庐?我说错了?” “没错,不过张将军去不了德州了……他也战死了。” 李识庐重重放下酒杯,五指紧紧扣着杯沿,不肯松开。 “他……怎么死的?” 红石对燕军和燕王的调侃烟消云散,他清醒的意识到残酷的战争不会放过任何一方中的任何一个人。 红石回想起张昺、谢贵进燕王府的那个晚上,张玉和朱能带着八百护卫躲在堀室听令而发,而后率军攻占北平九门,打响了燕王起事的第一炮。 “张将军在东昌之战为救殿下力竭而死。殿下责怪自己攻下沧州得意忘形,没有做好防御,铸下大错。张玉战死对殿下的打击很大,殿下……削了一撮自己的头发惩罚自己。” 红石转过身,伸出一只手,让奄奄一息的雨滴落在他的手上。 地面上的水坑里有一些不知名的家伙蠢蠢欲动,蚂蚁排成一条线离开了巢穴,蜘蛛慢慢靠近损毁的蛛网,飞鸟在屋檐盘旋。 雨后的天空和大地是美妙新奇的世界。 “哈哈哈!我不仅见过高丽人,还见过高丽使臣!” 狂妄不羁的笑声从隔壁的窗子里飘荡出来。 红石的目光从水坑、蛛网和屋檐上移开,转头盯着隔壁的窗子。 高丽使臣并非与他息息相关,却也并非与他毫无关系。 他想起那个狂风肆虐的夜晚,空中飞散的纸碎片,想起冷清的瑶月宫,恕妃坦露的真相。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2章 隔墙有耳 “三十多年前,那时候,哼,十醴香可不敢这样对老子。这整条街都是老子的地盘,老子一句话他们就得关门!” 狂妄不羁的笑和流里流气的声音本就是天生的一对,它们的主人通常有放荡到骨子里的能耐。 “张三,别扯远了,说说你怎么会遇见高丽使臣?”另一个声音有点不屑。 “杨厨子,你还别不信,我若吹牛,生儿子没屁 眼。”张三发了毒誓。 “你家都是闺女,你老婆一把年纪了还生得出儿子吗?”杨厨子不是好糊弄的。 “好,那就让我闺女生儿子没屁 眼,这总行了?”张三不发出真心实意的毒誓誓不罢休。 “行行行,赶紧说。一个时辰后,我就得赶到员外郎府上,那些高丽客人等着我去做菜呢。” “红石,你在干什么?坐过来呀!”李识庐把自己从痛苦中拔了出来,准备继续动员红石为朱棣效力。 “嘘!过来!”红石招招手。张三口中的高丽使臣与他有多少相关,就与李识庐有多少相关。李识庐靠近窗边。 “就是在隔壁那间屋子,我和高丽使臣面对面坐着,嘿嘿,喝酒、谈心。”张三把自己的身份地位上升了一个高度。 “他喜欢吃什么?”杨厨子将喝酒和谈心置之一旁,关心一个厨子该关心的事,这也是他今日被张三忽悠到这酒楼里,请张三吃一顿的原因。他希望了解高丽人在饮食上的喜好和禁忌,获得主人的嘉奖。 “你急什么?先听听我的故事,都会说到的,放心!员外郎府上那个高丽人还能有高丽使臣讲究?” 张三沉浸在故事的描绘中,为杨厨子不懂得赏识精彩情节而气恼。 “好,你说。”有求于人的杨厨子只好暂时忍耐张三冗长的故事。 “那高丽使臣对我很是客气,高丽人可比我们大明的子民矮一截,就像乡下人到这京城一样。一开局,他就敬了我三杯酒,说是远道而来,让我关照他。 官场上的话谁不会说,我代表的可是吴王,我当即把这京城里所有好吃、好喝、好玩的,还有妓院的头牌,嘿嘿,全都推荐给了他。” “你怎么会代表吴王?”杨厨子嘴里含着东西,佐以美食可以让急躁的性子沉静下来,让冗长的故事简短一些。 李识庐探出身子,尽最大努力朝隔壁的窗子靠近。 三十多年前,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在这间屋子里,他的叔叔遭遇了不测,仓皇逃回朝鲜自尽身亡。 他因此不远万里从朝鲜来到中原,四方探查却始终未有线索。 真相似乎即将从天而降,在他们眼前展开。 红石的背湿透了,雨后的清凉没能浇灭回忆的怒火,他知道张三的口中要吐出什么话来,那些话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 “哈哈哈,吴王是我哥们,也就是后来的皇上。我们打小就认识,一起要过饭,一起在寺里当过和尚。后来他发达了,当了皇上,让我到宫里面当大官,可是我不愿意去呀,束缚!你知道活着最可贵的东西是什么吗?自由!” 一段大言不惭的快意空谈后,张三的腰杆拔得更直了,他相信自己在杨厨子眼里已经不是只会谈论几个菜名的小角色了,他可以通透地理解人生的意义。 “嗯。”杨厨子不愿搭理张三,只顾着吃菜。 “说回高丽使臣。那高丽使臣贼眉鼠眼,我一看他就知道他是个好色之徒,我给他推荐了江南楼的头牌后,他还假装不动声色。 后来,我叫来一个艺妓给我们弹琴,那艺妓相貌平平,可是高丽使臣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的小嘴和胸脯,哈哈哈!估计高丽的女子都是母夜叉!” 张三笑岔了气,从喉咙里滚出来的不连续的音节像是下蛋时的鸡叫。 李识庐眼睛喷着怒火,鼻子呼呼喘气。 “高丽使臣喜欢吃什么菜?甜的?辣的?酸的?咸的?”杨厨子再次出击。 “哈哈哈,别急,哈哈哈,太精彩了,那是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件事,还没到高潮呢!”张三不肯松口。 “直接说高潮!你看,只剩半个时辰了,高丽客人吃不上饭,我的饭碗也没了!” 杨厨子想狠不敢狠,他要的东西还在别人的手里,转念后咬牙提高了价码。 “这样,改天我再请你一顿,马上结束你的故事!” “好!”张三很干脆,“直接说高潮!杨厨子,你不知道你请的这顿饭有多值,听了我下面的话,以后别再说你没见过世面!” “说!”杨厨子没有把见过世面的重要性放在心上,他只知道用两顿饭必须换来有价值的情报。 “高丽使臣来做什么的,你知道吗?被女真人欺负了,找我那兄弟救他们的。我兄弟当时还没当上皇上,哪有心思管什么高丽,当即拒绝出兵。高丽使臣火了,他骂我兄弟…… 我想一想他的原话……‘无情无义,不救高丽,后悔一世,吴王的江山以后也是高丽人的江山!’啧啧啧……” 一口气还没有呼完,李识庐已经从窗子奔到门边,打开门,踹开隔壁的门,提着刀威风凛凛,怒发冲冠,像天降罗汉一样出现在两个目瞪口呆的凡人面前。 红石跟了过去,预测到即将会发生严刑拷打,关上了门。 张三的第四个“啧”还在嘴边,在转换到惊慌的“啊”之前,张得老大,久久不能闭合。 杨厨子嘴里塞满了肉,不曾预料舍了一顿饭,怎么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你见过高丽使臣?”李识庐的刀架在了张三的脖子上。 惊慌没能从张三的嘴巴找到出口,只能向下寻找出路,他的裤子滴滴嗒嗒,像停了的雨又开始下。 “混蛋!竟敢在大爷面前撒尿!”李识庐嫌弃的后退一步,刀尖对准张三的心窝,“你,出去!”他对杨厨子说。 杨厨子纹丝不动,他的眼睛不敢落在李识庐身上,也不敢妄想自己会被天降罗汉点名。 “你!”李识庐把刀尖对准杨厨子,“出去!这里发生的事一句都不许对外人提起!” “是!是!罗汉大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杨厨子向屋门的方向逃窜,一头撞在门板上,捂着头开了门,带着没能获得情报的遗憾和见了世面的恐慌,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3章 逼近真相 “你,把这壶酒喝了!”红石拉开一面椅子坐下,把一壶酒推到桌边。 “红石,好办法!酒壮怂人胆,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不喝点酒还真的是吐不出一个字来!” 李识庐的刀尖移到了酒壶旁边,“当当”点了两下桌子。 张三猛扑过去,感激别人替他想得如此周到,抱起酒壶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 他的脸转瞬之间就红的像猪肝一样,顶着酒气,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回答问题的准备。 “识庐,你先把刀拿开,他如果不说实话,再剖开他的胸,挖出他的心也不迟。” 红石面无表情,他口中每一个字都像等着离弦的箭。 “是是是,小的一定说实话,小的不敢诓骗二位大爷!呃!” 张三打了个嗝,赶紧用手捂住嘴巴,生怕冒犯了红石和李识庐。 “你见过高丽使臣?”李识庐把刀扔在桌上。 “见过,见过,真的见过!”张三指天发誓,“我如果说谎,我闺女生儿子没屁 眼!” “闭嘴!问你什么答什么,别废话!” 李识庐扬起的眉毛始终没有放下,骇人的牛眼眨也不眨。 “你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有资格见高丽使臣?” “吴王是小的兄弟……” 太阳钻出云层,扑向大地,闯进窗子。桌面上的刀反射出的金光将张三的脑袋一分为二,又直指他的鼻尖上。 “不,不,小的的意思……小的做梦,梦到和吴王是兄弟……” 张三的身体慢慢后倾,想要偷偷避开那道催命的金光。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什么身份?你怎么有资格见高丽使臣?你要敢说谎,大爷我没耐心了!” 李识庐举起刀晃动了几下。 万道金光射向张三,幸亏他胃里的酒还没来得及化成水滴向裤腿浇灌,否则又会有一次滴滴嗒嗒的噪音。 他扑通跪在地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不敢撒谎!小的就是一个混混,有人让小的假扮礼部官员接待高丽使臣,小的只是……” “有人?谁让你假扮礼部官员?”红石放下二郎腿,没想到审问这么快就接近了事件的核心。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是谁,大爷,小的不敢瞒你们!他戴着斗笠,蒙着脸,给了小的一百两银子,让小的自称礼部侍郎,在十醴香陪高丽使臣吃饭,告诉高丽使臣吴王不会出兵相助。小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依样画葫芦,怎么知道高丽使臣会大怒……” “当时你跳窗逃走了,你是不是事先知道外面有官兵?” 红石双手撑在桌上,身体前倾,隔着一丈的距离,把张三逼到墙角。 “也是那个人说的,他说等高丽使臣发完怒就跳窗逃走,否则难逃一死。” “那个人到底是谁?不说清楚,今日你也难逃一死!” 李识庐又把刀架在了张三的脖子上。 “不,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张三快速转动眼珠,艰难的跨越三十多年的时空,挖掘任何一句能够救他命的话,还真的如愿以偿。 “mumuhu!他说mumuhu,说了好几次。他说话的腔调有些怪,不知道是不是汉人。” “mumuhu……”李识庐低头沉思。 “识庐,这是什么意思?”红石绕过桌子走到李识庐身边。 “这是傻子的意思,是女真话。” “那个人是女真人!”红石惊诧。 “你可以滚了!”李识庐踹了张三一脚,没有置他于死地。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张三导致了朱元璋和高丽关系破裂,导致了女真入侵高丽,导致了叔叔自尽,李识庐杀了张三也不为过。 “谢,谢大爷!”张三连滚带爬到了门外。 门被轻轻带上,门外传来抱头鼠窜的声音。 “事情很明显了,当年女真和高丽大战,高丽求助吴王,女真人从中破坏,就是这么简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李识庐敲敲脑袋。事过境迁,真相带来的除了遗憾,再无其他。 “嗯。”红石心不在焉。对李识庐来说,真相浮出了水面,可是对他来说,真相还在水底。 “红石,你在想什么?刚才那个怂包不会撒谎?” “没想什么,怂包在你的刀下都敢撒谎,那还是怂包吗?对了,你先回北平,我还有事要找妙锦,迟两天!” 红石独自出了门。 李识庐如释重负,走到窗前。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把手放在额头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红石来到徐府,眼前浮现出徐妙锦据理力争的样子和对他失望的眼神。他现在更能理解她,为自己的狡辩感到羞愧。 不过他很快就抛开这些,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孙夫人从上到下打量了红石十几遍,比较了那个她赞不绝口的按察使大人,丈量了红石眼里的真诚,她渐渐扬起的嘴角终于靠拢了耷拉的眼尾。 “公子怎么称呼啊?”孙夫人不认识红石,因为谢夫人主持大局的时候,她还躲在深闺。 “晚辈红石向孙夫人请安!”红石彬彬有礼,更增添了几分魅力。 “红石啊,来,坐!”孙夫人恨不得拉住红石的手,体己地把他当成自己的女婿,“我让下人去叫妙锦,你先陪我聊聊天。” “是,孙夫人。”红石心里藏着事,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只是勉强敷衍。 孙夫人大度地没有放在心上,随着徐妙锦年龄日益增长,她的度量也只能水涨船高。 “红石,你和妙锦是怎么认识的?应天认识的?还是北平认识的?”孙夫人打算只谈两人的感情,而不问家事,做一个开明的母亲。 “夫人,我们很小就认识了,我来过府上几次。” “青梅竹马!”孙夫人咯咯笑了起来。 既然红石和徐妙锦是小时候认识的,她推测红石的父亲应该是徐达的同僚或者门第相当的王公贵族,她可以高枕无忧的当这个开明的母亲了。 “呃,孙夫人见笑了,我和妙锦……不是青梅竹马,只是要好的朋友。”红石有些局促,心里却乐开了花,徐妙锦的眼光差强人意,孙夫人倒是独具慧眼。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4章 寻求帮助 “唉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是喜欢以朋友自居。男人和女人之间哪有什么单纯的朋友,你们既然这么要好,肯定是心有灵犀,彼此爱慕了!”孙夫人果断的下了结论,像是在破解一个猜谜游戏。 “不是,真的只是朋友,妙锦看不上我,我没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地方……” “什么?妙锦看不上你?”孙夫人轻轻在桌上拍了一下,左右摆动脑袋,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气恼一个不长眼的丫头看轻了她的儿子。 “你这么好,她怎么能看不上你?要模样有模样,要风度有风度,要家……”孙夫人没把“世”字说出口,“家世”两个字不符合她对自己作为开明母亲的要求。 “你会使棒子,对?”孙夫人迅速找到了替代品,指着红石手中的铜棒,“这丫头的武功肯定不如你!” “嗯,她的武功确实不如我。” “你看,你要模样有模样,要风度有风度,要武功有武功,你说她哪点看不上你?不行,如果她今天不在我面前承认你的好,我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别别别,谢谢夫人。妙锦有自己的决定,不,不能勉强。我确实不够好,她不喜欢我也是正常的。” 红石慌了手脚,他没想到孙夫人把他的话当了真的,没想到孙夫人这样向着他,可他不愿承认自己喜欢徐妙锦,因为徐妙锦喜欢的不是他。 “不行!红石,别怕,我给你做主!”孙夫人拍拍胸脯, “娘,你要做什么主?” 徐妙锦走了进来,没有正眼瞧红石,燕军攻陷北平九门的那个晚上,沉沉昏睡的她和红石已经走上了两条不同的岔道。 “妙锦,娘要给红石做主。”同样是和蔼可亲的面容,只是面对徐妙锦的时候,孙夫人添上了一点点严母的味道。 “妙锦,别来无恙?夫人开玩笑,别当真!我有些事和你说,我们到外边谈!”红石很自然地拉起徐妙锦的手,往厅外走。 “喂……我没有开玩笑,你们别走呀!”怀揣的家训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孙夫人急得眉毛着了火。 徐妙锦看起来没有红石印象中的那样精神饱满,光彩照人。一年多没见,她的变化很大,算不上苍老许多,但绝对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她的额头和眼角出现了几条浅浅的纹路,眼窝深陷,眼圈青黑,她的脸好像笼罩在阴影里。她的头发不像以前那样被高高盘成一个发髻,显得容光焕发,而是极力配合着饱经沧桑,毫无生气地散乱在脑后。耳朵上方依旧是那个晶莹剔透的翡翠发夹,原先和脸浑然一体,现在却显得有些突兀。 “妙锦,你怎么……”红石的手被徐妙锦甩开,但他依旧盯着徐妙锦的脸。 徐妙锦从来没有如此让他心疼过,即使在她为疯癫的朱棣心碎的时候,她的容颜也未显现如今的厌倦、无奈和落寞。 “我好的很!”徐妙锦昂起头,把碎发拢到耳后,露出因削瘦而过于分明的轮廓,“你找我什么事?” “我想……你能不能帮我……”红石的舌头打了结,他觉得亏欠徐妙锦,没脸开口要她帮忙。 “帮什么?你还有脸找我帮忙?”徐妙锦解决了红石的难题,当即给予回绝。 “我……”红石低下头,觉得自己或许不该来徐府,在他心急火燎想要追查真相的时候,也应该清醒的知道徐妙锦对他的信任已经支离破碎。 他转过身,跨出一小步,侧着头:“妙锦,对不起,我走了,你保重!” “站住!”徐妙锦跑到红石前面,堵住他,“一句对不起就算了?景大哥失踪了!” “景清?怎么回事?”红石收回伸出的脚,他本来就不想走,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徐妙锦。 “少装蒜!”徐妙锦拆穿一切的眼神在红石脸上扫荡,“你们怕他坏你们的事,所以你们抓了他!” “没有!我发誓,真的没有!”红石一转念,这些日子他都不在北平,朱棣干出了这种事,他也未必会知道,赶紧问道:“景清什么时候失踪的?” “几个月了!” “妙锦,你真的冤枉我了,这几个月我在朝鲜……” “你去朝鲜干什么,借兵去了?”红石俨然是徐妙锦的敌人,妙锦机警地没有放过任何一处可疑。 “不是你想的那样,和这无关。妙锦,你别这样对我,我们曾经是最要好的朋友。”钻心的疼让红石的胃痉挛,他捂着肚子,满头大汗。 “红石,你怎么了?”雷雨轰鸣之际忽然放了晴,徐妙锦的怒容消失的比闪电还快,“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徐妙锦的关心驱散了疼痛,不过红石没敢露出笑容,以免断送反败为胜的局面。 “妙锦,我们共过患难,一起营救太子,一起上峨眉,武当,一起进宫救人,就算我负了天下人也不会负你。” 徐妙锦低下头,低的很低,她憔悴的眼睛,无奈的鼻子,不安的小嘴全都藏在了红石看不到的地方。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青石地面上,晕染一圈一圈扩大。 “妙锦,你别哭呀!你……我……”红石慌了手脚。他抬起衣袖,试图替徐妙锦擦拭眼泪,可是却看见一块不干净的油渍,只好木讷地举着双手,尽管这无济于事。 “姐夫和皇上的战争!全都是因为姐夫和皇上的战争,成千上万人掉了脑袋,你和我变成了敌人。景清是唯一一个理解我的人,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徐妙锦不再掩饰,在极度的痛苦中吐露了心声。 红石心中酸楚,“唯一”这个字眼把他拒之门外,尽管早已知道自己不再是徐妙锦最信任的人,他还是心如刀割。 “妙锦,我帮你找景清!” “真的?”徐妙锦抬起挂着泪痕的脸,迫切的想要抓住一点转机,除了找景清之外,她更希望看到停止战乱。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5章 激烈争论 “红石,你能劝姐夫罢手吗?” “我……”面对徐妙锦透亮的眼睛,红石自惭形秽,唯恐自己的眼睛里还残留仇恨和自私的影子,他心慌意乱低下了头。 “我就知道你又想像上次一样诓骗我,说一套,做一套!权势、富贵和女人对你来说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没有,不是!”红石毫不犹豫脱口而出,抬起头来坦诚的迎接徐妙锦的目光。 他不想解释自己曾经站在朱棣一边的原因,它带着尚未解开的谜团,红石不愿将它公之于众,但是,他也绝不允许徐妙锦把他看成卑劣无耻的人。 “那你为什么一直帮着姐夫?难道你不是想等姐夫夺得皇位后坐享荣华吗?” “当然不是,我不稀罕这些!” “哼,你帮着姐夫跟朝廷作对,还好意思言之凿凿?” “你不明白,强者为王。你姐夫如果是真正的那个强者,皇位自然是他的。” 红石不自觉的为自己辩护,急切地想让徐妙锦理解他的身不由己。 “皇位不是姐夫的,皇太祖传给了现在的皇上!” “现在的皇上能不能守住皇位,得看他的本事,如果他没有本事,他就必须让出这个皇位!” “按你这么说,天下人都可以去抢夺皇位,这不天下大乱了吗?” “没错,若君不仁,民必反!” “君哪里不仁了?皇上宽刑省狱,减税惠民,知人善任,励精图治,这样的君主不仁吗?” “皇上对百姓来说确实是个好皇上,不过他对殿下还有其他藩王不能手下留情。如若不是皇上削藩,殿下也不会起兵。” “哼,借口!如果姐夫表明了自己的忠诚,不会夺权篡位,皇上怎会这般对他?” “我和你说不清楚,这件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好,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徐妙锦发出最后通牒,他们的关系又一次面临决裂。 “帝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不管他们是迫不得已,还是心狠手辣,他们必须抓住权力。我深受其害,我明白权力不在手里就如草芥一般微不足道,只能任人践踏!” 红石说出了藏在心里多年的话,渴望自己最在意的人看到他的艰难处境。 “红石,我知道你的家人被无辜牵连,你恨朝廷……可是……这和当今皇上无关,那是先皇犯下的错。” 面对红石的痛苦,徐妙锦不敢再咄咄逼人。她理解他,但绝不同意他的做法。 “妙锦,你知道谢夫人是怎么死的吗?” 徐妙锦提起家人令红石濒临失去理智,一些他原先决定一辈子也不会对徐妙锦说的话从嘴里溜了出来。 “我娘?”徐妙锦脸色煞白,因为从未释怀的悲痛,也因为始终藏着的惶惑。 “我娘和这有什么关系?我娘,我娘……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你还想拿她做什么文章?” “不是我要做文章,我要告诉你的是事实!或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让你认清做皇帝的都是些什么人,你维护他们实在荒唐可笑!” 身陷回忆的惊涛骇浪中,红石第一次漠视了对徐妙锦的伤害。 “好,你说!什么事实?是什么事实让你这样不可理喻?” 徐妙锦声音颤抖,但是她顽强的挺直了腰杆,准备迎接大风大浪。 “谢夫人根本不是自缢身亡,她是被人勒死的!” 说出最惊心动魄的话,丧失理智的疯狂随之倾泻而出,红石被掏空了,他目瞪口呆。 他都说了些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胡说,我们都看见了,我娘自缢身亡,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你凭什么胡说八道?” 徐妙锦带着哭腔。她并非对谢夫人的自缢深信不疑,只是她爹亲手埋葬了真相,她也埋葬了自己的疑惑。 红石低下头,一言不发。他后悔莫及,后悔伤害了徐妙锦,后悔现在才看到徐妙锦的痛苦。 他的自私让他不顾一切,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恨,为了得到别人的理解,他拆穿了最残忍的真相。 他比真相还残忍。 半晌,没有人留意到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悲痛和懊悔像两个牢不可破的笼子,一个关着徐妙锦,另一个关着红石。 最终,徐妙锦先出了声,话题还是有关谢夫人的死。 “你怎么知道我娘是被勒死的?”她的眼里除了悲痛,还有探明真相的渴望。 红石的神志在暗无天日的深渊徘徊,他不想再讨论谢夫人的事,而是急切想要爬出深渊。 “妙锦,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件事,我……先走了。” “别走!”徐妙锦伸出手拉住红石的胳膊,“我现在很冷静,你告诉我真相,我不想一辈子都蒙在鼓里。” “没有什么真相,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或许你是对的,徐将军是对的。” “那就告诉我你的猜测。” 红石甩开徐妙锦的手,阔步往大门走去。 “把我娘给你的匕首还给我!”徐妙锦冲着红石的背影喊叫,“你不配拥有它们,你连我娘怎么死的真相都不敢说出来!” 红石站在原地,那对梅花匕首和谢夫人的笑全都浮现在眼前。 谢夫人把梅花匕首交到红石手里,也交付了她的嘱托和期望。 她的嘱托和期望是什么?是希望徐妙锦幸福。 “等我回北平……”红石虚弱无力,发觉自己在鲜血淋淋的往事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徐妙锦咬着嘴唇,刚刚冷静下来的脑袋又开始因为红石的不解风情而嗡嗡作响,其实她并非要红石给她匕首,只是想让红石吐露真相。 “我为什么要等?现在就还给我!” “妙锦,我……” “我什么?拿不出来的话,你就必须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妙锦,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刚才一时昏了头……” 红石敲打自己的脑袋,他原本来找徐妙锦并非要说这些不堪入耳的话。 在松亭关,在朝鲜,他清晰的看到自己内心的转变,然而,一切好的转变都不受控制的被扭曲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6章 重归于好 徐妙锦看见痛苦不堪的红石,怒气全消,内心变得柔软。 “红石,我知道你怕我承受不了。这么多年来,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只不过我一直在逃避。我现在很冷静,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不管它有多丑陋,只要它是真相,我就要知道。” “妙锦……” 红石的眼睛从徐妙锦的纤纤玉指渐渐向上移到徐妙锦的脸上,那张脸看起来真的像徐妙锦所说的那样镇定,做好了迎接一切残酷事实的准备,不过红石还是不能亲口将真相说出来。 “谢夫人未必想让你知道。” “为什么?她怕我去报仇吗?我不会,因为要她死的人已经不在了。” 红石大吃一惊:“妙锦,你知道是谁杀了谢夫人?” 他上前一步,双手轻轻环抱徐妙锦的肩,想要给她所有的呵护。 “如果我娘不是自缢身亡,除了先皇,还有谁能杀她?除了先皇,还有谁能让我爹闭口不言?” 两行泪无声的滑落,带着对谢夫人的思念,带着无能为力的悲哀。 “妙锦,我们都是受害人,朱元璋冷血无情,杀人如麻,除了他自己,谁的命他都不在乎!” 徐妙锦的酥肩柔弱的颤抖,红石想把她揽在怀中,他们同病相怜,不应该彼此伤害。 “妙锦,你……不要再管你姐夫的事了……” 徐妙锦咬咬嘴唇,打断红石的话:“两码事。你爹娘和我娘丧命在先皇手下,和当今皇上无关……” “妙锦,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红石放开双手,“他们朱家的人要斗就让他们斗,这和你没有关系,和我也没有关系!” “有关系!和天下百姓有关系,就是和我有关系,因为我也是百姓中的一个!” 徐妙锦倔强的看着红石:“你别以为你不是朱家的人就可以袖手旁观,朱家的江山乱了,天下就要乱,天下乱了,百姓就没有家!” 红石后退了几步,他是朱家的人,不过他不承认自己是朱家的人,他不只是袖手旁观,而是助纣为虐,想让朱家的江山分崩离析,如今他却想自私的抽身离去。 “红石,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了解你吗?答案是肯定的。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怎么会不了解你?你不是一个好战的人,不喜争抢,凡事顺其自然。可你为什么要帮着姐夫挑起战乱,导致生灵涂炭?我找不到答案。红石,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 徐妙锦柔声细语,她在红石的眼睛里已然捕捉到一些东西正在冰消瓦解,她试图用耐心和柔情争取期待已久的战友。 “我……”红石几乎要告诉徐妙锦自己的反省和新的计划,就连刚才的争辩也不过是他希望妙锦理解他曾经的身不由己,而并非将要一意孤行,他早和妙锦站在了一条阵线上。 阳光透过梧桐叶的间隙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未曾谋面的母亲,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母亲,无数次在他面前翻身跃入悬崖的母亲带着微笑浮现在他的眼前。 母亲的笑容在一块最明亮的光影中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那笑容是相信他会找到正确的方向。在每一次他的信念摇摆不定的时候,她都会这样出现,默默看着他,远远地微笑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他。 红石最终没有告诉徐妙锦他的新计划,他不希望将自己的责任放在徐妙锦的身上,即使是很小一部分。 “妙锦,给我一些时间。殿下起兵这么久,要他回头是不可能的,其实就算在两年前,我们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减少冲突,减轻伤害。” “嗯,我知道,”徐妙锦牵起红石的双手,“红石,你只要肯帮我,我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凡事不可能皆近人意,我们只要尽心尽力就好了。就像太子的事,虽然他还是被害了,但我们问心无愧。” 红石看见徐妙锦的笑容,心中感觉轻松无比:“妙锦,你真的不像什么大家闺秀,是女中豪杰。” “你这是夸我,还是贬我?我娘总说我嫁不出去,就是因为我不像一个大家闺秀。” “当然是夸你!大家闺秀有什么好,天天足不出户,不知世事,傻里傻气,嫁人生子,一生就此终了,无趣至极。” “哈哈哈!你这是在骂全天下的女人!” “我没有骂她们,我是替她们可惜。妇人一辈子就这样守着方寸之地,守着一个男人,几个孩子,你说可怜不可怜?” “嗯,确实可怜。如果你做了皇帝,说不定会解开全天下女人的束缚。” “我做了皇帝,你第一个找我拼命。连你姐夫去争这个皇位,你都要反对,何况是我呢?” “哈哈哈,你把我说的这么彪悍,我真的嫁不出去了!对了,红石,你要我帮你什么忙?” 徐妙锦容光焕发,憔悴的容颜像一层面纱一样被揭去,翡翠发夹的光芒勾勒出她的笑脸。 “我要你帮我打听钦天监的人……”红石有些犹豫,他不想再提起仇恨,但是又不想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钦天监?你打听他们做什么?” 徐妙锦沉浸在友情的甘露中,没有发现红石的变化。 “我想想,除了大哥,没人会帮我,可是因为朱高炽他们的事,大哥对我甚是冷漠。” “那算了。” 红石眼神迷离,过去像一根线一样牵动着他的神经,他想放下,但是放不下,他不想放下,但是不得不放下。 “对了,梅宁!上次我和你提到过吗?在宫里认识的一个女官,她是尚寝局司设司的女史。虽然没什么身份,但是她认识的人很多。如果她打探不到,我也可以找张尚宫,虽然……没有虽然,我可以找她打听,总之,你的事我一定帮忙!” “真的?”红石抓住了一线希望,但同时好像握住了一块冰。 “当然,总之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打听钦天监。” 徐妙锦终于看到了红石若即若离的眼神,担忧、不安,想接近又害怕接近。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7章 寻找梅宁 “因为……” 红石贸然来徐府之前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要向徐妙锦交代一个理由,冒着新一轮信任危机的风险,他小心翼翼地编织谎话。 “和我家有关,爹娘临死前的心愿。三十多年前钦天监的一个监副说一个婴儿是灾星,朱元璋要杀了他,马皇后救下他,送到我家,请我爹娘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抚养。可惜,他夭折了……我爹娘不相信他是灾星,嘱咐我一定要查明此事。” “哦,你家曾经还抚养过一个皇子……真不幸……” 趁着红石低垂眉目,带着情不自禁的联想,徐妙锦的眼睛在红石脸上快速转动。 除了李家被灭门,还有什么原因使红石对朱元璋如此憎恨?李家寄养的这个皇子是不是就是红石?如果真是如此,她之前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虎毒不食子,红石遇上这样很毒的父亲…… 徐妙锦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增添了几分自责和懊悔。 “我帮你,不管什么原因,我都帮你!我现在就进宫找梅宁!” “妙锦,谢谢你!” 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脸庞,几片梧桐树叶落在他们身上,没有娇艳的花朵浪漫,但是重新牵起了两颗曾经短暂隔阂的心。 尚寝局司设司像往日一样忙碌。司设和掌设到各大宫殿张罗端午节前的清扫,女史忙着记录替换的床帷茵席和陈设摆件。 徐妙锦偷偷趴在门外探头看见司设司里有三个女史,但不见梅宁的面孔,她急忙赶到女史的居所。 一个女子正在晾晒床单,和梅宁穿着同样的衣服,梳着同样的发饰,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背影稍微丰腴一些。 徐妙锦肯定她就是梅宁。司设司总共四个女史,三个在当班,梅宁一定是在轮休。 “喵!喵!喵!” 徐妙锦用猫叫送出许久未见的见面礼。她还打算假装生气地数落梅宁:没有她在,反而吃的更好了。 最后她会送给梅宁自己精心挑选的玛瑙镯子,这是她给朋友最真诚的馈赠。 女子举着双臂,下意识地左右张望,然后又回到了晾晒床单的专注中。 其实她不在乎有猫出现在周围,除非猫大摇大摆的踢翻她身旁的盆,毫不廉耻地在床单上印上它的爪印。 “叽叽!叽叽!”徐妙锦又学起了老鼠叫,她想起梅宁害怕老鼠。 女子无动于衷,甚至连张望都懒得张望,一心一意对付床单,它们平整的像是被烫过一样。 “梅宁!”徐妙锦失去了耐心,走到女子身后。 女子转过头,她有着与梅宁完全不同的一张脸。 “你,你是谁?梅宁呢?” 徐妙锦急张拘诸,不光是因为认错了人,还因为找不到梅宁,她就得去求张尚宫。 “梅宁?哪个梅宁?”女子从容淡定,毕竟这里是她的地盘。 “司,司设司的梅宁,女史,她是一名女史!” 徐妙锦手舞足蹈,恨当时没有要一幅梅宁的画像。 “司设司从没有一个叫梅宁的女史。” 女子无心再晒床单,警惕的眼神紧紧跟着徐妙锦的一举一动。 “你在哪里当差?” “我,我曾经在尚宫局当差,现在……” 徐妙锦觉得报出曾经当差的尚宫局就可以了,没必要说清现在,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面前这个女子解释她的现在。 “你是不是刚来的?一年多前,梅宁明明在司设司啊!我常常和她聊天吃饭,她最喜欢吃荷花酥、青团,红豆馅、腌肉粽子!” 徐妙锦据理力争,虽然她在这里待的不久,但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是她永远不会忘的回忆。 “我在这里待了三年,从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梅宁的人。” 女子的从容因为徐妙锦的胡搅蛮缠起了波澜,她转头假装重新投入晾晒被单中,其实在徐妙锦离开之前,她的余光和两只灵敏的耳朵绝不会放过任何异动,她的身体也随时准备好做出反击。 徐妙锦举目四望,她熟悉这里,她来过这里,墙角四个并排放的洗衣圆盆,窗台上的四把头梳和一面铜镜,一个四层的木架子上放着四个脸盆,搭着四条脸巾,盛着四个杯子和四把牙刷,敞开的门里面有四张床。 她曾经在靠窗的那一张床上握着梅宁发烫的手,给她找来了医士,那个曾经被她叫做御医的人。 “唉!”徐妙锦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司设司,前往尚宫局。 路上,徐妙锦想了一百个理由向张尚宫解释她把他的儿子撂在一边的理由和打探钦天监的理由,前者令她抓狂,后者令她头疼。 她怎么样才能让张尚宫相信她没有看轻她的儿子?同时,她还得继续让他们母子对她保有期望,否则张尚宫凭什么帮她打探钦天监的事? 虽然是故伎重施,但她一点都没有把握。 几声“咯咯咯”欢快的笑声隔着两道宫墙传进徐妙锦的耳朵里,心事重重的徐妙锦羡慕的抬头张望,一只风筝牵着这些笑声向南面的高空飞去。 那是一只骄傲的孔雀,转眼它就能钻进白云里,投入天空湛蓝的怀抱。 “快跑呀!放!放!收!不能再放了!”笑声之中夹杂着银铃般的说话声。 徐妙锦愣住了。她认得这个声音,是梅宁的声音! 她举目四望,寻找到达两道宫墙后面的路,她发现自己站在尚宫局的牌匾下。 一个人从尚宫局里出来,模糊的影子像是张尚宫,徐妙锦转过身,低下头,暗暗祈求老天不要落井下石。 那个走出来的人与她背道而驰,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徐妙锦松了一口气,认定自己是天下最幸运的人,不但避免了重遇张尚宫的难堪,还找到了她要找的人。 她踮起脚尖,两道宫墙其实离她很近,但是要到达宫墙后面,似乎要翻山越岭,她决定走捷径。 她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宫墙的高度,估计出跃到墙顶需要踩踏的步数,抬起一只脚上了墙面。 道路尽头出现了一个宫女,徐妙锦赶紧收回踏出的第一步,墙上留下了她的脚印。 宫女体贴地只走了两三步,在什么都还没有看清之前就拐进了尚仪局。 徐妙锦收拾好慌乱的心情,又一次抬起脚,在留下四个足印后,她到了墙头,纵身一跃落了地,此刻她离梅宁只有一墙之隔。 梅宁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脆。 徐妙锦咧着嘴跟着一起笑,还有种迫不及待在墙的这一头呼唤梅宁的冲动。 “公主,小心!线缠上树枝了!”另一个着急的声音喊起来。 “哎呀!怎么办?这是大哥送我的风筝,可不能弄断了!” 梅宁捶胸顿足,银铃般的声音被裹在了闷罐中。 “公主,你现在开始往回收,说不定线会自己从树枝上脱落了!”着急的声音极力想镇定下来。 “它怎么会自己脱落呢?你这个傻丫头!”梅宁咬牙切齿,片刻沉默后,她有了一个主意,“你牵着线,我到树上去把它摘下来!” “不行!公主,奴婢绝对不会让你上树!”婢女抱住公主。 “放开我!你以为我的功夫都是白练的?我能上得去,你看才一丈多高,也没多高啊,就算摔下来也摔不死!” “不行!就算摔不死,摔断了腿怎么办?” 婢女很固执,照顾公主这么多年,她知道公主的分寸还不如一个孩子。 “你要不放开我,我就把你逐出宫!”梅宁开始威胁。 “只要公主没有危险,奴婢怎么样都可以。” 婢女的献身精神绝不会导致被逐出宫的悲惨境,双方心知肚明。 “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梅宁无可奈何,“这样,你赶紧去找一个侍卫过来。” “我不上去,他上去总可以,让他把线从树枝上扯开!”梅宁扯着脖子,恶狠狠的盯着那根可恶的树枝。 “哦,好的,公主,我去了。”走了几步,婢女发觉上当,又走了回来,“不行,我不能走,除非公主答应我绝不上树!” “秋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叫来侍卫,侍卫上树摘下风筝,大功告成,我为什么要上树呢?” “哦,有道理。那奴婢去了,马上就回来!公主,别着急,等着奴婢啊!” 婢女的声音越来越远。 宫主?梅宁怎么成了公主? 徐妙锦合拢了嘴,收回准备抬起来的脚。 难道不是梅宁,只是和梅宁声音很像的公主?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声音呢,完全就是一个人啊! 这一回徐妙锦只在墙上留下了两个脚印,她骑在墙头上,看见了公主。 是梅宁,是那个她在皇宫中最无助的时候遇到的梅宁!是那个永远在笑的梅宁! 她怎么变成了公主?想起司设司的女史一再否认曾经有一个叫梅宁的女史,徐妙锦开始相信曾经的梅宁真的是公主。 她骑在墙头,俯视梅宁,目不转睛,心无旁骛,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忘了红石要她帮的忙。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8章 公主相助 “哎呀,秋叶怎么还不来?会不会断了呀?”梅宁走到槐树下,抬头看着无精打采的风筝,伸开双臂,准备迎接随时都会坠落的风筝。 这个姿势没有坚持多久,她就把手中的线绕着树干绑了一圈,撩起裙纱,双手环抱着树干,蹬上一条腿。 “小心,梅宁!” 徐妙锦再也按耐不住,一翻身下了墙头,三两步到了梅宁身旁,又轻轻一点地,双脚上了树,摘下一丈多高处的风筝,踩着树干回到了地面。 “妙锦!”梅宁大吃一惊,盯着徐妙锦,惊喜在眼波流转,对前一刻还令她愁肠百转的孔雀风筝视若无睹。 “你怎么会在这?”她上前拉住徐妙锦的手,拽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徐妙锦就会像风筝一样离她而去。 “梅宁,真的是你吗?我听到宫女喊你……公主。”徐妙锦并不比梅宁平静,她的额头和嘴角拱起好几道皱纹,其中填满了她的喜悦。 听到徐妙锦的话,梅宁的惊喜和笑瞬间被云雾笼罩,她心急火燎的说道:“妙锦,对不起,妙锦,我,对你撒谎了,我……”她的脸部不均匀的分布着红晕,她的手心出了汗。 徐妙锦没有责怪梅宁的意思,即使梅宁欺骗了她,那也是公平的,因为她也从来没有告诉梅宁自己的真实身份。 “公主,没关系,因为我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我是徐达的女儿。”徐妙锦坦诚道。 “你……是徐达的女儿?”梅宁盯着徐妙锦略显憔悴的脸庞看了许久,想起从前她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其实一切都早有端倪,只是她俩都沉浸于友情的欢愉中,而从未以探查的目光审视过对方。 “公主,你可以原谅我吗?”徐妙锦抿着嘴唇,不敢直视梅宁那双直勾勾的眼睛。 “不许叫我公主!”梅宁说道。 徐妙锦心里一颤,看来她隐瞒身份这件事对梅宁来说并不是一件小事。如果这次她不是为了红石的急事而来,或许她会先让梅宁平静平静,待日后找个机会慢慢和梅宁说清楚。她并不是一个急性子,也不想逼迫梅宁即刻扭转对她的看法。 不过,现在她不可能等。她猛然抬起头,带着几近恳求的口吻:“公主……我知道不该骗你,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告诉你实话,可当时……” 徐妙锦忽然住口,直瞪瞪的看着梅宁。她不能和盘托出自己隐瞒身份的原因,姐夫朱棣和朝廷正在对抗之中,那么姐夫和公主也是处于对立的双方。如果梅宁知道是她帮助姐夫的三个儿子逃回北平,那么将在她隐瞒身份这件事上雪上添霜。 “我……公主……”徐妙锦又低下头去,额头上冒出了不少汗珠。 “妙锦,你如果再叫我公主,就是不原谅我,那么我也不原谅你!”梅宁笑意盈盈,她并不在乎徐妙锦隐瞒真实身份的原因,她只看到那一段日子里妙锦是在用真心对她。 “不,公主,不是,梅宁,我原谅你,我没资格不原谅你,那你真的能原谅我吗?”徐妙锦握紧梅宁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犯了天大的罪欺瞒公主,竟然可以轻易得到梅宁的谅解。 “呵呵,妙锦,你怎么了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呀,看你紧张的浑身是汗,我有这么吓人吗?”梅宁撅起嘴,满脸不情愿。 “我……梅宁……谢谢你。”徐妙锦吞咽着口水,赶紧放开自己的手,在衣服上抹掉手里的汗水,“不,你一点都不吓人,是我自己……的错。” “呵呵,妙锦,别再提原谅不原谅了,我们俩永远都是最好的朋友。”梅宁又一次抓起徐妙锦的手。 友情在暖暖传递,在两双手中,在两人的眼神中。 秋叶和一名侍卫从远处赶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当她看见公主和另外一个女子站在一起时,特意加快了脚步。 “公主,人叫来了……公主……” “秋叶,我已经拿到风筝了,不用你们了,赶紧走。”梅宁催促秋叶离开,她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徐妙锦脸上移开。 “公主,奴婢……”秋叶警惕的打量着徐妙锦,她从来没有见过这号人物,从徐妙锦女侠风范的衣着看来,她并不是宫中的人。 “赶紧走啊,别碍事!”梅宁很不耐烦,她不愿意浪费一分钟与徐妙锦相聚的时光。 “公主,这位是……”秋叶不肯离开,她必须保障公主的安全。 “你胆子好大,我的朋友也是你问的吗?快走,再不走的话,罚你一个月的月例!”梅宁不得不放开徐妙锦的手,走到秋叶身边,用双手轻轻推了一把秋叶的肩膀。 秋叶踉跄了一下,一旁的侍卫低垂着脑袋,并不敢插手帮她。 “刚才公主让奴婢去找侍卫的时候,奴婢碰到了皇上……”秋叶瞎编的一个理由,“皇上问起公主干什么了,和什么人在一起,奴婢回答说公主独自一人,不过现在不是了,奴婢必须重新向皇上汇报,以免犯下欺君之罪。” “哼,你还真多事!”梅宁说道,“这位是徐达将军的女儿,你满意了?赶紧去告诉皇上去,走!” “哦,原来是徐将军……”秋叶慢慢转过身去,悻悻离开,她听说过徐将军的威名,不敢再对徐妙锦有任何不敬。 但她心中仍有许多疑问,于是三步一回头,张望着徐妙锦手中的孔雀风筝和那张姣好陌生的面容。 “呼!总算走了!”公主又拉起了徐妙锦的手,走到树下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嗯,梅宁,秋叶是个好宫女,她怕你出事呢!” “我知道,她就是太谨慎,那一回……嘿嘿,我心血来潮到尚寝局司设司当女史,就是趁她回家探亲的时候。要不,我怎么可能在尚寝局玩的这么开心,还认识了你这么好的朋友。” “对了,妙锦,你怎么会到宫里来了?” “梅宁,我找你来了,请你帮我一个忙。”徐妙锦嘴角上翘。 梅宁小小的欺瞒,现在看来反倒对徐妙锦来说是件好事——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官变成了身份高贵的公主,红石想要查的人有了九分把握。 “好,要我做什么?”梅宁当仁不让,在忽略徐妙锦也欺瞒了她的情况下,她得补偿徐妙锦。 “帮我查一个人。壬寅年,元至正二十二年,钦天监的一个监副。他声称天有异象星变,出生的皇子是个灾星。” “妙锦,”梅宁神色大变,“你查他做什么?父皇在世的时候从不允许我们提起这件事,这是宫中的禁忌!” “我……爹怀疑钦天监的监副可能受人指使,他很同情那个受害的皇子和他的母亲……” 徐妙锦又一次欺骗了梅宁,如果两次欺骗只能选择一次,她一定会选择这一次,她绝不能让红石受到伤害。 “我爹临死前嘱咐我,洪武朝之后,如有机会,为那对母子查明真相。” 梅宁紧闭双唇,回忆大哥在父皇面前无心提到那个早夭的皇子时父皇的怒容,还有李淑妃有关灾星的玩笑惹来的禁足之祸,她打了一个冷战,脸上的红晕完全褪去。 “梅宁,我知道这很为难。因为现在是建文帝当政了,他仁善心慈,而且这些事也是洪武朝的事,所以我以为……要不算了,不查了!” 徐妙锦以退为进,她知道梅宁心心念念她的救命之恩,绝不会置她的事于不顾。为了红石,她只好又一次利用了梅宁的弱点。 “妙锦,你让我再想想!”梅宁闭上眼睛,移除了朱元璋骇人的面容,代替以朱允炆和善的脸庞,并且想起他宽刑省狱的举措。连对罪人都宽容为怀,他一定也会为那个被称作“灾星”的皇子鸣不平? 基本否定了来自皇帝的威胁,梅宁睁开眼睛:“妙锦,我去内阁大库帮你打听!” “真的?梅宁,你愿意帮我?”徐妙锦感动的想落泪,除了红石,她没想到还有人愿意为她冒险。 “傻瓜,你救过我,算我还了你的情。”梅宁轻轻拍了拍徐妙锦的下巴。 “梅宁,你的封号是什么?”徐妙锦问道,她从没听说过宫里有一个叫做梅宁的公主。 “你别管,你只准叫我梅宁!”梅宁翻了一个白眼,生怕徐妙锦反悔,在她听来,徐妙锦口中的“公主”两个字生硬又刺耳。 “呵呵,我当然只叫你梅宁了,梅宁多好听啊!不过……万一以后有事,我担心找不着你。” “哦……原来是这样。”梅宁想了一会儿,“只许‘万一’发生的时候,你才准叫我‘宁国公主’!” “宁国公主,宁国……哦,难怪你叫梅宁,那‘梅’字是怎么来的?”徐妙锦轻轻点了点梅宁的鼻尖。 “当然是驸马姓梅,妻随夫姓,呵呵呵!”梅宁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窜上树冠,在和畅的微风下,变成夏日宝贵的清凉,纷纷扬扬落在她们四周。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9章 兢兢业业 钦天监监正李德庆坐在鸡鸣山观象台西侧,紫微殿东侧的厢房中,他的面前摆着一本正在编订的历书,虽然昨天还被他视之为珍宝,此刻已变成了一堆废纸。 他摇摇头,似笑非笑,刚刚发现的一个小小的错误推翻了他花费十年演算出来的历法。他不知道该气恼还是庆幸。 如果他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错误,高涨的热情依旧在燃烧他逐渐腐朽的生命,精心掩盖岁月流逝的苍凉。 如果他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错误,一部横空出世的新历法将会震惊朝野,他的名字会刻在供人瞻仰的墓碑上,写进不朽的历史中。 如果他没有发现那个小小的错误,而被其他人发现了,他会因为失职身败名裂,他的妻子——他一辈子唯一在意的人,或许会羞愤而死。 刺骨的凉气从他的后背沿着脊柱窜到颈椎,他打了个哆嗦,片刻之后,他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幸好他发现了那个小小的错误。 他的妻子,他最爱的人会一直好好活着,陪在他的身边,这比热情和不朽都重要。 他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以他这个年龄,要想在有生之年创造一种先进的新历法是不可能了。 他回想起初入司天监时的宏图大志,那时他才十八岁,是漏刻局的一名漏刻博士,卑不足道的从九品,负责唱报时刻,警醒晨昏。 就是在那时,他想到了多年以后自己坐在监正办公的屋子里,编撰海内外最精准的历法。 历经两朝交替,司天监变成了钦天监,他幸运地得到朱元璋的赏识,迎来了实现宏图的机会。 在钦天监监正的位置上,他坐了整整三十年,从西吴到洪武,再到建文,他观测星象,推算节气,演算历法,他的能力有了好几次飞跃,唯一缺的就是一次质的飞跃,可以让他流芳百世的飞跃。 他走进紫微殿,他的指尖从简仪上划过,扬起,又落在立运仪上。 这两件仪表从元大都东墙下搬到鸡鸣山后,在他的手上经历了一次重大的改革,它们已经抛弃了蒙古人的浓郁气息,当时,他以为这样的成就足以让他测出最精确的日月星辰,成为明朝观象授时的奠基人。 他向东走到滴漏堂,不管高兴还是失落,成功还是失败,他总喜欢在自己的**静思。 铜壶滴漏的日壶、月壶、星壶和受水壶从高至低陈列,像一排往下走的阶梯。 与常人规划事业从低至高的方式不同,他把这种从高至低的排列,从积聚水滴到最终推动用于指示时辰的浮箭的过程看成厚积薄发。 听着水滴的滴答声,他一点一点积累知识和经验,从漏刻博士到监正,他完成了自己的厚积薄发。 他弯下腰,凑近受水壶,回忆多年以前第一次看到壶里的木箭每一个时辰上升一段高度,精准指向十二时辰中的一格时的好奇和喜悦,他的激情正是在那时萌发的,他决心让这些神奇的器物变得更加神奇。 他继续朝东南方的晷影堂走去,滴漏堂的水滴声渐渐远去,它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如果静下心来,闭上眼睛,不用参照任何计时器物,他也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 晷影堂里的圭表是前朝的遗物,没有经过任何改造,除了在洪武初年告诉过他们节气的更替,后来基本上被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汉人无与伦比的智慧创造出的更为精确的观象台。 尽管如此,李德庆还是常常到此驻留片刻,抬头仰望缕缕金光照进屋子,洒在他的身上,思考那光源和他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会不会有一天它们渐渐远去,再也不会透过屋顶,再也不会需要人们来测量。 离开以紫微殿为中心的院落,李德庆走向观象台,这座长约八丈,宽七丈,高四丈多的恢弘建筑是他事业的转折。 因为提出了一语中的的建议,绘制了精确无误的观象台建筑图纸,他进入了朱元璋的眼里,从默默无闻的漏刻博士越过八级台阶,成为一名监副,品级仅次于监正。 观象台的台身上小下大,每一次李德庆走上三十三级灰砖台阶时,都觉得自己登上了天梯,他的使命感在与天空离得越来越近的时候一步一步增强。 观象台像一座城堡,构建了他对浩瀚宇宙的想象,连接着他对无穷无尽的广阔空间的探寻。 玲珑仪、浑天仪、仰仪、景符、窥几、日月食仪、星晷定时仪、候极仪、正仪等等各式各样的仪器在台顶依次排列。 凹槽式样的高表垂直而下,与正北三十六块青石筑成的石圭相辅相成,测量出了精确的方位,推算出了准确的节气。 黄昏,落日挂在远处山腰的树梢上,依旧光芒万丈,依旧不可一世。 在观象台的台顶远眺日落,直到它隐没在山林之中,才能结束一天的工作,这是李德庆多年以来的习惯。 在落日和星辰交替的时候,他的思维像岩浆一样活跃。 他在想为什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道总是循环往复,什么也不能打破它的规律? 天地间是不是有什么力量牵引着日升月沉,潮汐涨落,日夜交替,四季轮回? 夏季,热气从青石板散发出来,透过他的鞋底,钻入他的脚心,汗湿他的全身。 冬季,寒气代替了热气,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 然而,所有一切都无法阻止他思考,他喜欢在这里思考,只有这样思考,他才能感受生活。 “李监正!” 掌司四时的冬官正站在石圭和高表的交界处,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他的声音沿着青石块飞速攀爬,直到李德庆从观象台台顶的小窗探出头来。 “本官在这,有什么事情吗?” 李德庆也把手放在嘴边做成了喇叭状,他很享受从台顶向台底传递声音,只是平时少有机会,因为他严肃的外表让下属误以为对他而言这是粗鲁的举动。 他的声音还在台顶和台底之间盘旋,他就察觉到了不妙。 冬官正一向温文尔雅,不紧不慢,怎么会在此大喊大叫,而且看起来心焦如焚? 李德庆的脚跨出十七步之后,他就下了三十三级台阶,到达了台底。 “出什么事了?”他的眼睛在冬官正脸上寻找答案。 “李监正……您的夫人……失踪了!” 东官正不敢直视李德庆,似乎因为是他带来了坏消息,从而冒犯了李德庆。 半山腰的落日一下子掉进了山谷,不留一点残晖,青石板散发的热气让李德庆窒息,他头晕目眩,跌坐在滚烫的石圭上。 “李监正,您,您别着急……”冬官正撩起自己的前襟,拼命扇动,给李德庆带来一阵热风,“我们马上派人禀报皇上,皇上会帮您找到夫人的!” 李德庆没有说话,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只在片刻的眩晕之后便集中起所有精神,抬头吸入新鲜的空气,他煞白的脸瞬间恢复了些许血色。每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能凭借无人可比的意志力调整到最佳状态,此刻他的信念就是留住自己的老命,去寻找夫人。 “李监正,您,您怎么样了?”东官正赶紧上前准备搀扶李德庆,他不仅是他的上司,也是一个可怜的老人。 “感觉好些了吗?我扶您到东厢房,您,您先休息一下,我再去找个太医来!”冬官正全力以赴,穷思极虑,想出了所有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他能做到的事。 “扶本官起来。”李德庆的声音很清晰,虽然中气不足,但是坚定的口吻不容置疑。 冬官正半曲身体,把自己的肩膀递给李德庆,只有这样他才能扶起比他高一头,宽两掌的李德庆。 李德庆伸手搭在冬官正单薄的肩膀上,东歪西斜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像是风雨中的小舟,摇摇欲坠,不过却始终飘浮在河面上。 走出几步,他就渐渐重新掌握了平衡,在前方目的地的驱使下,他甩开东官正的胳膊,挺直胸膛快步向前走去。 被落在后面的东官正目瞪口呆,虽然早就知晓李德庆非人一般的超凡能力,但此刻亲见还是不免感慨。 在紫微殿门口,李德庆停住脚步,清了清干涩的喉咙:“备车,本官要回府!” 他看起来已经赶走了眩晕,顽强意志打败了年老体衰,为了妻子,他没有什么战胜不了。 “李监正,您先休息,下官已经派人去通知皇上了,也派了人去打探您夫人的下落。”冬官正以为自己说了最合时宜的话,他一直都是李德庆的得力助手,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是由他来代替李德庆的位置。 “备车,本官要回府!”李德庆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其威力胜过任何责备和怒吼。 “是,下官去安排。”冬官正不敢劝阻,芦柴棍一样的双腿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穿过紫微殿,向西南方奔去,沉重的踩踏声像是从大象的粗腿下发出来的。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0章 夫人失踪 从鸡鸣山观象台到李监正府邸大约要一炷香加上一盏茶的时间,平时李德庆觉得这是最好的安排。 一路上,他会花一炷香的时间对一天的工作做一个总结,在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他决定给自己一点享受,撩起马车帘子,观赏一下熙熙攘攘的街景。 其实这也并不是单纯的享受,这些市井气息浓郁的氛围将他与百姓连接在一起,使他更能体会到自己毕生的付出很有价值。 他给家家户户带来了准确的节气时令,让他们知道何时播种,何时收割,大明五谷丰登的景象,必定有他的一份功劳。 他还为天下的太平贡献了一份绵薄之力,每当天上的日月星辰给予大地警告与暗示的时候,是通过他将最重要的信息传给世人。 他对这一生能拥有这样的价值引以为傲,除了他的妻子之外,这是他最在乎的东西。 今日他要求车夫压缩掉一半的时间,不管车夫做不做得到,他对妻子遭遇劫难的各种想象绝不允许超过这个极限。 车终于在李府门口停下了,李监正仿佛经历了一辈子,他仇人般的瞪了车夫一眼,飞快冲进府门,撞倒一个洗衣丫鬟和一个厨房的帮工。 他一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和下人的距离很远,他只认识两个下人,管家阿全,以及夫人的贴身丫鬟彩月。 阿全和彩月站在夫人的房门口,焦头烂额,等着李监正回府,他们以为在这最关键时刻要做的最关键的事就是守住案发地点。 “老爷!”看到李德庆,阿全揉着眼睛,彩月流下了泪,一半因为愧疚,另一半因为看到了希望。 “彩月,夫人什么时候失踪的?怎么失踪的?” 李德庆先从彩月入手,这和他观测星体的手法一致,一旦某个星体发生异动,离得最近的星体便会成为主要观察对象。 “老爷,奴婢……”彩月想先解释自己的失职和懊悔,李德庆看出了她那难过的样子要带出的话,不耐烦的挥挥手:“问你什么,回答什么,别说废话!” “是,老爷。”彩月咽下一大口唾沫,和着痛心疾首。 “夫人像往常一样在房里写字,等着老爷回府共进晚膳。奴婢也像往常一样,替夫人研磨,在一旁伺候。后来夫人说听到门外有老鼠叫,奴婢就出门去看,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奴婢回来就发现夫人不见了。” 彩月的眼泪和鼻涕在说完“不见了”三个字之后狂泻而下,她又经历了那一眼没有看到夫人时的恐惧。 “你在门外找到老鼠了吗?”李德庆的怒火几乎被彩月的眼泪和鼻涕点燃,它们像是罪证,如果彩月一直守在夫人身边,夫人就不会失踪。 不过,对无限可能的毕生探索令他保持了清醒的脑袋,他要冷静地摸到真正的那根线,慢慢往前寻找。 “没有,奴婢在院子里转了两圈,什么也没有看到。”彩月转动眼珠,回想当时的情形,其实那一瞬间的情形简单又明了,她已经回忆过无数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答案。 “阿全,今日府里有没有什么异常,来了什么人吗?”李德庆转向稍微理智一些的管家。 “没有,老爷,今日府里什么人也没来。”阿全觉得老爷问什么就答什么的话,自己提供的信息实在太少,赶紧补充,“彩月去找老鼠的前一刻,奴才从夫人房前经过,没有看到什么老鼠,也没有听到老鼠叫。” “发现夫人失踪的时候,有什么人离开府里吗?”李德庆把重心转向了案发后,案发前的情形实在单调的可怜,没有多少探寻的空间。 “没有人离开。府里九个下人,三个在厨房里,一个在看大门,一个在扫地,两个在洗衣服,奴才在饭厅准备碗筷,彩月在夫人房门前。”阿全尽量表现的不慌不忙,他想给主人一点支撑,其实是主人在给他支撑。 没有老鼠,没有客人,没有人离开,夫人几句话的功夫就失踪了,李德庆发觉要找到这个谜的答案比穿过最厚的云层还难。 李德庆苦苦思索几十年来的观测经验,试图找到迷惘时的解决方法,他坚信探寻一件事物的本质和观测星体并无二致。 “夫人会不会没有离开府里?” 他的眼睛一亮,正是反观自身,让他度过了一次又一次危机。 “夫人躲了起来,和我们开玩笑?”彩月抹掉眼泪鼻涕,露出一丝希冀。 “不会,夫人不是个乱开玩笑的人。”阿全无情的否定了彩月的半句话,“夫人会不会被困在哪个地方……” 李德庆的脸黑了,眉毛着了火,向东跑了两步,又向西跑去。 “老爷……”阿全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怎么刺激了老爷。 “去井边!”李德庆咆哮起来,比他观测到日全食的时候还要恐慌。 阿全奔向厅堂,彩月腿软跌在地上,艰难地向前爬行,嘴里嘟囔:“夫人,你不能跳井,彩月哪里做错了,夫人告诉彩月,也可以打彩月,千万不要想不开啊!” 李府有两口井,一口在西边,一口在后院。 西边的井源源不断的冒出甘甜的水,供府中饮用,后院的井是一口废弃的枯井。 如果李夫人真的掉入井里,有水的井比枯井更为危险,李德庆在最危急的关头依然逻辑清晰。 到了井边,李德庆猛扑过去,双手支撑在井的边缘,魁梧的身体堵住了井口:“夫人!夫人!” 天色已黑,他依稀看见平静的水面上只有他的倒影和一轮明月。 “烛火!”李德庆的话刚刚脱口,管家阿全左右手各持一盏烛灯,一盏放在李德庆的脑袋旁边,一盏放在他的腰腹旁边,烛光包围了井口,并且通向幽暗的管道,直达水面。 依稀可见的倒影变得明亮起来,井边的一颗沙粒不慎落入其中,溅起一点水花,搅乱了倒影的轮廓,平静之后,水面像是结成了冰,其中依旧只有倒影和明月。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1章 惊天交易 “老爷,奴才下去看看?”阿全不敢擅自做主,因为跳入井中,他的身体势必污染水源。 “快去!”李德庆把庞大的身躯往一边挪动,让出井口,如果他的体型允许,他会自己钻进去查个究竟。 李德庆帮阿全找来长绳,一头套在他的腰上,另一头套在院子里的大树上,一切工作都由他亲力亲为,最后他拍拍阿全的肩膀,像是鼓励远征的将士,满怀期望:“小心!” 阿全毫不犹豫跳入井中,附着绳慢慢下滑。 双脚触到井水之前,他本能的把它们往上抬,这是他喝了三十年的水,他不忍心踏足。 想到夫人比水宝贵的多,他一头扎进井水里,摸索一阵露出水面,朝井口兴奋的大声喊叫:“老爷,夫人不在井里!” 李德庆松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发现麻绳磨破了他的手,松动的牙咬破了他的唇,便想起枯井深处还未明了的状况,拔腿向后院跑去。 与瘫软的双腿奋力抗争,终于赶到井边的彩月看见老爷调转方向,知道最危急的情况已经解除,但她还是不放心的询问湿漉漉的阿全:“夫人,夫人没有跳井?” “没有!”阿全的口气满是得意,毕竟这个天大的喜讯是从他口中传出来的。 “快,彩月,拿上灯烛,跟着老爷去后院!” 在后院的枯井边,李德庆以同样的方式趴在井口,以同样着急的口吻呼喊夫人:“夫人!夫人!”同样的,他得到了毫无收获的结果。 彩月气喘吁吁赶到井边,递上两盏灯烛,李德庆左右开弓将两盏灯烛往井里探去,枯井顿时蓬荜生辉,井底之蛙欢快鸣叫,确定它们又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井里满是落叶、杂草、污泥,一些不明来源的腐烂气味顺着井壁向上攀爬,钻进李德庆的鼻子里,他顾不上这些,眯着略微老花的眼睛,比搜寻星际中最不起眼的一颗星更加专注。 他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甘心这样的结果:“彩月,你来看一看!”他没有提到夫人,他说不出口。 彩月默想夫人的每一件衣服,每一件首饰,张望许久,抬起头来:“老爷,什么也没有发现。” 李德庆失望地低垂脑袋,离开后院,向夫人的房间走去,彩月跟在他的身后,同样垂头丧气。 阿全迎面赶来:“彩月,发现什么了吗?”他不敢问李德庆。 彩月沮丧地摇摇头。 “我再去看看!”阿全抓过两盏灯烛,向后院奔去。 李德庆停下脚步,侧身回头,等待绝处逢生的一线希望。 很快阿全就回来了,重复了他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老爷,什么也没有发现。” 李德庆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夫人的房间,这里是他唯一想呆的地方。他关上门,嘱咐下人不要打扰,除非有夫人的消息。 夫人的蓝底白荷花裙衫还挂在屏风后面的衣架上,他听见了夫人的笑声:“老爷,端午宴我就穿这一件怎么样?夏日的荷花多应景呀,蓝色看着也凉快。” “嗯。”他心不在焉,因为他推算的新历法遇到一个计算上的难题。 “嗯什么,你看一眼呀!”夫人娇嗔道,尽管上了岁数,她还是像少女一样不失稚气。 李德庆敷衍的瞟了一眼,当他看到了一片湛蓝,其间点缀着闪闪白色,他以为自己看到了苍穹和耀眼的星体,出自肺腑赞叹道:“好,好看!” “好看啊?那好,那我就穿这一件!”夫人高兴的转了两个圈,身体转到背面,星体被挡住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解决难题的关键。 李德庆捧起这件蓝色裙衫,滚烫的眼泪落在苍穹里。 对他来说什么是最重要的,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但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略。 他回想起多年以前那个恐怖的夜晚,都指挥使康期仁冲进他的宅子,掳走他的夫人,仅仅因为康期仁与他夫人白天寺院上香的一面之缘。 他想方设法,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终于夺回了本就属于他的妻子。 自此之后,他不允许妻子的容颜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且找了一个贴身丫鬟看护妻子。 妻子没有提出异议,反而感激涕零,她把这看作是丈夫对她的忠心和钟情。 如今,妻子又离开了他,而且去向不明,尽管妻子的容颜再也没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安排的贴身丫鬟也只是离开了一眨眼的功夫。 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在他的人生进入残年的时候还有灭顶之灾? 他自我评价一生为官清廉,兢兢业业,待人诚恳,为人善良,除了那一件事,他迫不得已为之的那一件事。 门在他陷入无法自拔的思考时开了,又关上了。 “李大人。”一个陌生的声音穿过床帷,透过屏风,在他耳朵周围震动。 他闻到了想象中的来自死亡之星的气味,寸草不生的气味,死亡的气味。 他撞倒屏风,手中依旧捧着夫人的裙衫,张皇失措,出现在那个声音面前。 “你是谁?”他不害怕面对自己的死亡,他探索过宇宙洪荒,洞悉了斗转星移,他的内心像天地一样宽广,但是他害怕面对唯一珍爱的人就此失去。 “抓你夫人的人。”红石面无表情,他在李德庆的脸上看不到想要寻求的答案,只看到了与之无关的情感。 “我夫人在哪?你想怎么样?”李德庆突然抓狂起来,仿佛他看见红石用利刃指着他的夫人。 红石漫不经心的在屋中走了两步,李德庆越抓狂,对他就越有利。 李德庆瞬时意识到自己采取了错误的措施,立时将狂躁变为恳求:“我夫人在哪里?我……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老泪纵横,将近半个世纪没有肆意流淌的泪水在此刻像河流一样翻腾不息。 红石于心不忍,终于开了口:“你夫人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如果你老实回答了我的问题,她就会安全的回到你的身边,否则……” 红石不得已说出威胁的话,但是面对一个手无寸铁的老人,他不能再扬起手中的铜棒。 他忽然希望他的身世和这个爱妻子的老人完全无关。 “什么问题?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李德庆毫不犹豫,他可以把钦天监最核心的秘密告诉面前这个人。 “壬寅年,元至正二十二年……”红石的喉咙沙沙作响,重提这一年意味着揭开他的疮疤,即使他已做好了准备,他依旧感觉到锥心刺骨。 “当时,你是钦天监的一个监副。你声称天有异象星变,出生的皇子是个灾星,你为何胡言乱语?” 李德庆一怔,握紧妻子的裙衫,他刚刚还回忆起了壬寅年,不过只回忆了自己想回忆的那一部分,忽略了让他耻辱的那一部分。 红石默默注视李德庆,从那件被他握的皱巴巴的裙衫可以看出他找对了人。 李德庆倒退了两步,靠在窗沿上,没有正视红石一眼,完全沉浸在时光交错的两件事中——发生在壬寅年的往事和此刻的妻子失踪。 没过多久,他就抬起头来正视着红石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胡言乱语,那一年没有星变。” 他没有挣扎,坦率地承认了事实,不仅对红石,也像是对他自己,似乎他早想把这一切说出口,似乎他早已醒悟,而此刻找到了唯一解脱的路——忏悔过去,而不是埋葬过去。 “当时我的妻子像今天一样离开了我,这是我一生中唯一不能忍受的事,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多年以前的伤害扭曲了他的脸,时光的流逝并未模糊他的记忆一分一毫。 “我的妻子被康期仁看中,掳走,成为了他的女人。我四处奔走,不怕成为别人的笑柄,上奏皇上,状告康期仁,结果徒劳无功。康期仁功勋卓著,皇上对他的无法无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在我打算以死劝诫皇上惩治恶霸的时候,有一个人找到了我,和我谈了一笔交易。” 李德庆的眼神变得惶恐,在不同寻常的静寂中,他有种预感,被他伤害的人可能就在眼前。 带着更深的愧疚,他继续忏悔道:“那个人说,只要我向皇上禀奏天有星变,?妃新生的皇子是个灾星,夫人就会回到我的身边。我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想,就答应了这笔交易。果真在我向皇上禀奏之后的一个月,康期仁战死沙场,夫人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李德庆忽然把自己的脑门猛烈的转向窗框:“这个人不止一次要挟我,十年前,我……又一次在朝堂上谎称星变,害死了李韩公一门……” 红石手中的铜棒慢慢划过地面的木板,小小的火星牵引着出现了一条逐渐延长的凹槽。 “李监正,你的夫人回到了你的身边,可你害死了另一个善良的女人!你保住了你和夫人的相守,可你害死了一家几十口人!”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花重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花重大明请大家收藏:()花重大明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2章 离奇战死 “我有罪,我愿意以死谢罪!求你放了我的夫人,她也是善良的女人!”李德庆跪在地上,手中依旧牢牢抓着夫人的衣服。 红石沉默不语,李德庆噤若寒蝉,然而天地间的喧嚣却包围了他们,不用说蝉叫和蛙鸣,花朵悄悄绽放,树木偷偷生长,甚至星星发出的光芒,白云的漂移,都不是无声无息的。 “和你做交易的人是谁?”红石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发自海底最幽深的地方。 “不知道……他蒙着面,我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不是我熟悉的人。” 李德庆希望当时自己可以多一点留心那个人的任何一点特征,以便为今天的谈话作出一点贡献,可惜已经事过境迁。 红石转过身,走到门边,提起铜棒,挑开房门。 房门发出的清晰悲凉的呻吟钻入李德庆的心里,他怔怔望着红石落寞的背影,对红石的同情和自责竟让他一时间忘了自己的夫人。 “你夫人在衣橱里。”红石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入。 李德庆泪流满面,提着木棍正准备捉拿入侵者的仆役呆若木鸡。 参星横斜,北斗阑干之时总算起了一点凉风,凉风飘进千家万户,轻抚熟睡的小孩,相拥的夫妇,半梦半醒中呓语的老人,给他们带来一点转瞬即逝的宝贵凉意。 凉风没能安抚辗转反侧的人,红石站起身来,走出屋子,来到院子。 他一直回想着李德庆的话,对一切想要陪伴他的好意置之不理。 他曾经不敢相信自己的悲剧竟然只是因为一个钦天监官员的胡言乱语。直到李德庆承认了他的胡言乱语时,红石才知道他期望的原来是相反的结果。 如果他出生的时候真的有星变,如果他真的是灾星,那么所有责任就都在那个他憎恨的人身上,他的复仇就合情合理。 现实为什么这么残忍?一个刚刚来到世上的婴儿就面对了一张天罗地网,原来他的一生在呱呱坠地的时候就已经被注定。 线索到李德庆这里已经消失,那个与李德庆做交易的人永远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那个人要他做什么?他是不是一直被那个人牵着走?从李府到北平,从懵懂少年到走上报仇之路,或许他只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 康期仁?红石想起了这个人。 那个与李德庆做交易的人像是无所不能的预言者,他答应了帮李德庆找回女人,康期仁就战死沙场,拱手将女人送回李德庆怀抱。 这其中的顺理成章有些不可思议。康期仁真的是战死沙场吗? 翌日,晨光熹微,红石一刻也不能再等待,抱着新的突破口,又一次来到徐府。 徐府大门紧闭,他翻墙而入,直接来到徐妙锦的房间,这样正好可以避免与孙夫人照面。 徐妙锦睡眼惺忪,衣着宽松,长发及腰,散发出阵阵奇特的体香。 红石心惊肉跳,忐忑不安,又经历了一次初见徐妙锦时的悸动,那时他们之间没有朱棣这个阴影。 红石赶紧退出门外,难堪的等待徐妙锦梳妆洗漱完毕,才再次踏入房中。 “妙锦,昨日我抓了李德庆的夫人,他什么都坦白了。” 红石赶紧进入正题,以免自己的心跳难以平缓下来。 “哦,怎么样了?他都说了什么?” 徐妙锦没有理会红石的心思,她的眼里只有与那个可怜的“皇子”相关的事。 “李德庆说他向皇上奏报的星变无中生有,那个皇子是灾星也是假的。有人让他这么做,并且应允他,只要他这么做,就可以找回他的老婆。” “岂有此理,败类!钦天监里竟然有这种滥用职权,造谣污蔑之人,我要让我大哥上奏皇上,治他重罪!” 徐妙锦重重拍了一下梳妆台台面,精美的首饰活蹦乱跳,古雅的铜镜不动声色的摇晃。 “妙锦,你别生气!可恨的是那个幕后的人,李德庆也是迫于无奈,像他这样对老婆的爱至死不渝的人其实也是令人敬佩的。” 红石弯腰捡起蹦到地上的一个玉镯,放在梳妆台面上。 “红石,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妇人之仁了?虽然幕后之人是主使,可是李德庆也不是完全没有过错,他怎么能听人摆布,为了自己的老婆就害了别人?别人受到的伤害对他来说就不值一提吗?” 晨起的红晕在徐妙锦脸上晕染开来,甚至蔓延到了脖子,她对红石受到的伤害心痛不已,尽管从来不曾听到红石承认那个皇子就是他自己。 “他是有错,而且大错特错,一个人在自己最爱的人受到伤害的时候会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但……这就是人性,我想我……也是这样的人。”红石低下头,他也曾经不择手段只为达到目的,也曾经伤害过无辜的人,也曾经是李德庆那样大错特错的人。 “不,红石,你不是这样的人,你绝不可能用一条无辜的人命来换另一条命。”徐妙锦斩钉截铁,在她眼里,红石和朱棣一起造反,那只是一时糊涂,但他绝不可能伤害无辜。 “妙锦,我没你想的那么好……算了,不谈李德庆了,先把他放一边,他只是个傀儡。幕后的人虽然没有任何线索,但是我们还可以追查康期仁。”红石心里淌着暖流,他知道妙锦为什么怒气难消,她原本是比他更加宽容的人,为了他,妙锦才不愿意原谅李德庆。 “康期仁?他又是谁?也是罪魁祸首?”徐妙锦的眼睛尖锐得像鹰发现了猎物一样。 “李德庆的老婆就是被康期仁抢走的,那个幕后的人和李德庆交易以后,康期仁便战死沙场,所以李德庆的夫人便物归原主了。”红石倚靠着墙,双手插在胸前,陷入沉思,他还没有想到追查康期仁战死的方法。 “红石,你觉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徐妙锦自言自语,她不仅发现了猎物,还发现了猎物后面藏着的猎人。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3章 副将郭桑 “喂,红石,你是不是没睡够,我在和你说话呢!”徐妙锦抓起梳妆台上的头梳,往红石身上扔去。两人和解之后,徐妙锦又恢复了原来娇俏的脾气。 “哎哟!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还想控制我的思想啊,我想一点事不行吗?”红石双手接住头梳,把它放到了梳妆台上。 “你来和我商量不是要和我一起想的吗?你要是要一个人想,那你就回去想!” “好好好,妙锦,你再说一遍,我不开小差了。” 红石讨好的态度令徐妙锦很是满意,她站起身来,走到红石身边:“我是说这个康期仁的死不寻常!” “妙锦,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康期仁的死的确不寻常!” “嗯。”徐妙锦捋着散落的小辫子,为了快速完成梳理,今日她没有把头发盘成一个髻,省略掉了那些五花八门的钗子和簪子。 “红石,那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没有,刚才我走神就是在想办法……”红石赶紧住口,徐妙锦紧皱的眉头不允许他再给自己解释,“不不,我是说我怎么也想不出办法来,这种事应该要进宫才能查得到,所以我才来找你。” “哼!知道我神通广大了?那个宁国公主是我最好的朋友,在宫里能查到的事就绝不是难事!” “嗯,你让她查一查这个康期仁是怎么死的。” 晨光在窗缝中游走,带着早起鸟儿的啼鸣闯进屋里。 “我,我得走,”红石不知自己为何语无伦次,“他们都起床了……我明天再来找你。” “嗯,你赶紧走,免得被我娘碰到就麻烦了。” 徐妙锦体贴地递上一个笑,把红石送到门边。 宁国公主不负期望,在红石第二次偷偷潜入徐府之前,从内阁大库查到了康期仁战死沙场的经过。 徐妙锦揣着沉重的消息,不敢安卧,在日夜尚未交替之时就梳妆打扮完毕,静候红石的出现。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红石穿过大街小巷,怀着奇特的欣喜,来到了徐府。 昨日一面,他发现自己对徐妙锦的感情并不因为朱棣而减少半分。 在他把身上沉重的包袱减轻几分以后,他体会到了爱情的美,生活的美,平凡的美。 有一种假想激励了他,那就是徐妙锦喜欢朱棣只是他的猜测。 他有理由做这种猜测,因为徐妙锦从未亲口言说自己喜欢朱棣。 徐妙锦是个善良的女孩,在看到朱棣神志不清,深受重伤的时候心碎难过也是人之常情。 如果真是这样,他想尽快结束自己奔忙的事,这些事曾经一直被他认定为“活着的意义”和“前进的动力”。 可是如今,情况已完全不同。 他要向徐妙锦表白,如果上天垂怜,或许他会和深爱的人平凡而又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红石轻扣徐妙锦的房门后,徐妙锦掌了灯,开了门,光彩照人的站在红石面前。 “妙锦,今日起这么早?”红石随便捡了句打破冰山的话,眼睛不敢在徐妙锦身上多做停留。 “那当然了,不是约好了吗?我可是把你的话都放在心上了。” 徐妙锦莞尔一笑,在摇曳不定的橘红色光影当中,她的笑容像涟漪一样荡漾。 “嗯,那就好,免得只有我把你的话放在心上,这不公平。” 红石努力寻找和以前一样的交流方式,他不想一直处在忸怩不安中,这让他显得笨拙。 “哼!你哪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老是和姐夫一起与我作对!” 徐妙锦哪壶不开提哪壶,红石赶紧转移话题:“那不都过去了吗?对了,宁国公主查出什么了吗?这康期仁的死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康期仁率领五百骑兵追击陈友谅,五日后遭遇突袭,全军覆没,他当场阵亡,不过有一人侥幸生还。” “谁?”红石挑起眉毛,对准了一团乱麻中这根突起的线头。 “副将郭桑。” “郭桑?他现在可在朝中当职?” “他已经致仕,回松江老家,归隐山林。红石,我们得去松江一趟。” “嗯,我自己去就行了。” 红石盘算着路上可能危险重重,那个幕后的人如果知道他在查这件事,恐怕会出手阻止,他不愿意让徐妙锦冒险。 “我也去,当年是我爹打下的松江府,我想去看看。”徐妙锦委婉地找了一个借口。 “以后我陪你去看,这一次你就别去了。”红石专心想着自己的心思。 “怎么?你是怕我拖累你吗?” 徐妙锦横眉竖眼,曾经被欺骗的怒气涌上心头,刚刚和红石重修于好,并且一致目标的兴奋消失无踪。 “不是,妙锦,我是怕有危险,那个幕后的人……” “怕什么?我又不是柔枝嫩叶,我不但不会拖累你,还能帮你!” “妙锦,我知道,但是……” 徐妙锦考验的眼神等待着红石拿出信守承诺的证据。 “好……” 红石无奈妥协,他怎么能够辜负那样一种目光,怎么能够让徐妙锦以为他又一次抛开了她。 松江府方圆一百六十里,东临大海,陆地与苏州府、嘉兴府和金山卫接壤,信使八百里加急一日可从京城抵达此地。 徐妙锦不吃不歇,卯足了劲证明自己不是柔枝嫩叶,在八百里加急之前赶到了松江府。 红石心力憔悴,一边费尽唇舌劝阻徐妙锦歇息片刻,一边如履薄冰警惕无处不在的幕后黑手。 到达松江府后,他们歇息了一夜,第二日,没有花多少功夫就打听到了郭桑的住处。 首先郭桑是一个卸甲归田的将军,他的大名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想象出各种血流成河的场面,以及郭桑惊天动地的出场,内容细致到仿佛他们也刚刚从战场上归来。 再则,郭桑性格古怪,孤独终老。老人们穷尽一生智慧编造出以郭桑为主角的奇幻鬼怪故事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在他们心目中,他虎头狮身,六只翅膀,蛟龙一样的尾巴可以撬动地球。 一个小孩把徐妙锦和红石引到了郭桑居所的对岸,不敢再靠近一步。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4章 孤独老人 指着在他心目中难以逾越的溪流,小孩严肃的说:“郭桑总是在上面飞来飞去,他抓了许多人,把他们变成无头鬼,全在里面!” 徐妙锦捂住嘴,红石拍拍小孩的脑袋,递给他几个铜板:“谢谢你,给你买糖吃,回去!” 赤足趟过溪流,他们置身在木槿和夏菊的花海中。 一栋简陋的茅屋像是海上的一片不毛之地。 屋前,一个花白须发,衣衫褴褛的老人弓着背,手持铁耙,面朝黄土。 徐妙锦和红石相对而视,希望谜底触手可及。 “郭将军!”红石在一丈之外躬身施礼,“晚辈打扰了!” 老人微微抬起头,依旧弓着背,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空洞和虚无。 他没有发现值得继续看的东西,又低下了头,拨弄一小排被花海包围在中央,刚刚犁过的田。 红石和徐妙锦走到近前。 “郭将军,晚辈从京城赶来,有事想向郭将军讨教。” 红石礼貌周到,并非想先礼后兵,郭桑形槁心灰的模样使他动容,他不忍心对之磨牙凿齿,逼人太甚。 徐妙锦有些着急了,她撩起裙摆蹲在郭桑身边:“郭将军,你听到我们说话了吗?” 郭桑无动于衷,徐妙锦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只采蜜的野蜂,不用驱赶,自然会向花丛飞舞,因为一个干瘪的老头没有多少诱惑。 “郭将军,不管你听到没听到,我都要问你,当年你和康期仁追击陈友谅的败军全军覆没是怎么回事?” “妙锦!”红石已经来不及拦住徐妙锦,他面目紧绷,大惊失色,像是惊扰了沉睡的雄狮。 郭桑的铁耙下,一只蚯蚓被截成两段,徐妙锦惊声尖叫,丧失了纵横江湖的女侠风范。 红石牵起徐妙锦的手,把她拉到身后。 自始至终,郭桑没有抬起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徐妙锦以为他是个又聋又哑的老头,后悔自己无礼的举动。 “郭将军,我来帮您!” 红石伸手去握铁耙的木柄,一块又湿又黏的泥朝他脸上飞来,他侧身避过,回过头来看见郭桑若无其事,好像那一块泥从天而降似的。 “郭将军,您歇歇!你的骨痹已入膏肓,如不及时诊治,半身不遂指日可待。晚辈略懂医术,希望可以帮将军直起腰杆,祛除头疼、项硬、腰酸、髀僵,还有踝厥。” 红石的话像粘合剂一样粘住了郭桑的铁耙,片刻之后,铁耙又深入了一掌以下的淤泥里。 “不需要,我正等着半身不遂,早日升天。” 郭桑孤独的声音像他的背一样往下冲,冲入泥土里,埋进黑暗之中。 徐妙锦和红石面面相觑。 郭桑的话不但没有激怒他们,反而引起了他们更深的同情,除了揭开多年以前的秘密,他们好像又多了一个责任。 “郭将军,别这么说,晚辈给您调理调理,你很快就会恢复健康。这一片绚烂的花海,还有您刚刚播下的种子,还等着您照顾它们呢。” “是啊,郭大叔……” 徐妙锦带着歉意,同时改变了对郭桑的称呼,因为她没有看见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而是看见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孤独老人。 “红石医术高明,可以起死回生,您这点小病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快滚,你们啰嗦什么?我的病还要你们来管吗?你们不就是为了得到你们想要的东西吗?” 郭桑发了怒,黝黑的脸庞因为充血而油光发亮,老迈的双腿显然支撑不住与之垂直的腰腹以及沉重的脑袋,颤栗不止,像是蜂群钻进了他宽大的裤管里。 “郭大叔!”红石也随徐妙锦改了称呼,他伸出双手想要搀扶郭桑。 郭桑一屁股坐在地上,铁耙像四指怪兽一样朝红石扑来。 红石侧身避过,铁耙扎进土里。 郭桑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依旧弓着身,双手死死抓着铁耙的木柄。 “郭大叔!”红石和徐妙锦同时惊呼。 红石扶起紧闭双目,口吐白沫的郭桑,把他放在背上,徐妙锦徒劳无益的搭了把手,他们趔趔趄趄进了茅屋。 “郭大叔的背?”徐妙锦现在才知道郭桑不是因为在锄地才弓着背,他的背永远都直不起来。 “他不会死了?”她惊慌失措,五分担心郭大叔的性命,五分担忧红石的身世断了线索。 “没事,他骨髀已久,血脉不畅,我给他施几针,即可缓解。”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取出针,刺入百会、关元、太冲、足三里、神阙和十二井六大要穴。 徐妙锦打来一盆水,细心地擦去郭桑嘴边的白沫和身上的污泥,转头时不经意看到那个绣工精美,她不认识的锦袋时,微有妒意。 不过以她识大体的品性,不管有没有外人,她都不会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下手。 徐妙锦手上的巾帕还没有离开郭桑的脸,郭桑已经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意识,看到面前仍是那一对年轻男女,自己躺在了茅屋的床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把头转开,干瘪的眼睛里滑出了一滴泪。 “妙锦,你去做饭,郭大叔饿了,我也饿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堆上红石的脸。 “啊?”徐妙锦刚想说自己不会,在红石的挑衅下,好胜心大起,“好,你等着!” 她赌气的回答又惹来身后的一串坏笑。 红石拔出郭桑穴道上的针刺,给他服下活血化瘀的药丸,又给他输入自己的真气,细心周到的样子像是照顾自己的亲爹。 郭桑默默看着红石摆弄自己,开始思考他对他的好到底多少出于真心,多少是为了回报。 不过,他没有得到结果,上半辈子的那场浩劫却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身姿挺拔,意气风发,武艺超群,勇冠三军。 都指挥使康期仁慧眼识英雄,很快就看中了他,在出征北元时,提拔他为自己的副将。 他佩服康期仁在战场上的勇敢无畏,智谋超人,但他却无法打心眼里尊重他,因为他蛮横无理地抢了李德庆的老婆。 一码归一码,郭桑在战场上与李德庆默契配合,在出征的前半个月扫荡了北元的三个窝点,俘虏士兵上万,缴获辎重无数,算得上是旗开得胜。 没想到在他们气贯长虹的时候,灭顶之灾从天而降…… “郭大叔,吃饭了!” 徐妙锦端上一锅稀粥,一碟煎鸡蛋,一盘郭桑腌制的咸菜和一碗焯过水的青菜,得意的眼神不言而喻。 “郭大叔还不能坐起来,我来喂他。” 红石垫高枕头,小心托高郭桑的头,端起徐妙锦盛好的稀粥,勺了一勺,吹凉后,送入郭桑的嘴里。 郭桑紧闭嘴唇,不愿接受这份不属于他的关怀。 “郭大叔,你必须吃点东西,你要是怕我们心怀不轨,那我们什么都不问,这行了?” 红石真心实意,他是一个对别人投桃报李的人,但绝不要求别人桃来李答。他碰到任何一个像郭桑一样年老体衰,孤苦无依的可怜人都会精心照顾。 “是啊,郭大叔,嘴巴长在您的身上,您不开口,我们撬开了您的嘴也没有用呀!” 恼怒红石是一回事,和红石站在同一阵线上又是另一回事,徐妙锦总是能够深明大义,顾全大局。 郭桑张开了嘴,不是因为他被说服了,而是因为感动。 夹生的粥,没有放盐的煎蛋,没有油水的青菜,郭桑吃的津津有味,他吃到的是红石和徐妙锦的关怀,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尝到了最美味的饭菜。 喂完郭桑后,饿的前胸贴后背的红石赶紧给自己盛了一碗粥,夹了一点菜,和在一起,一股脑倒进嘴里。 味道和他从郭桑享受的样子看起来的绝世美味具有天壤之别,他勉强下咽,不敢再发表奇谈怪论,以免徐妙锦夺门而去留下他独自照顾郭桑。 他连这等水准的饭菜都煮不出来! 最终,就着郭桑腌制的咸菜,他填饱了肚子。 徐妙锦艰难地自食其果,面对红石的若无其事和郭桑的狼吞虎咽心怀愧疚,暗暗发誓要吸取经验教训,不能在下一次犯同样的错误。 夜晚来的时候,这片花海美妙的令人窒息。星光不远万里,来到花海,带来朦胧的色彩和神秘的梦幻。 红石和徐妙锦坐在茅屋外,窃窃私语,偶尔捧腹大笑,床上手足僵直的老人竖着耳朵,沟壑纵横的嘴角带着笑,浑浊的眼睛史无前例的清澈。 第二日,红石继续给郭桑施针,让他服下药丸,在茅屋周围转了一圈后,他看中了两样通络的法宝——蚯蚓和水蛭。 “红石,这木槿和夏菊漂亮吗?上面还有露珠呢!” 徐妙锦容光焕发,怀中抱着一捧精心配色的木槿和夏菊,她素雅的装扮衬着娇艳欲滴的鲜花,让她看起来有种脱俗的美。 “嗯,如果没有它,你恐怕看不到这么漂亮的花。”红石若无其事地举起手中的一个布袋。 徐妙锦带着好奇和感激,接过布袋:“真的吗?是什么?”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5章 田园之乐 布袋扭动了一下,徐妙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是她没能及时制止自己打开布袋的冲动。 布袋开诚布公,十几只蚯蚓堆叠在一起,惬意地蠕动着柔软的躯体。 “啊!”伴随着徐妙锦一声惊叫,几朵花在她手里折了枝干。 布袋掉在地上,在蚯蚓争先恐后爬出布袋口之前,红石拎起了布袋,收紧了袋口。 “差点全跑了,我费了半天功夫才找到这么十几只,给郭大叔治病的!” 恶人先告状,红石牢骚满腹,认真抱怨的神情完全把他捉弄徐妙锦的把戏撇到了一边。 “你明知道我怕蚯蚓,还来吓我!”徐妙锦没有那么容易欺负,“你安的什么心?” “你连蚯蚓都怕?哈哈哈!三岁的小孩都不怕!”红石扬起布袋,在徐妙锦面前抖动了几下,“我记得前天有人说自己不是柔枝嫩叶。” “除了蚯蚓!其他我都不怕!”徐妙锦逞强好胜,但她没想到红石有备而来。 “这个,要不要瞧瞧?”红石扬起另一只布袋。 “里面是什么?”徐妙锦后退了两步,如临大敌。 “吸血鬼,吸你的血,牛的血,羊的血,大象的血……不管对方的个头有多大,它都敢去吸它们的血。” “你骗人!难道你懂降鬼术吗?”徐妙锦的脸白了,好像自己的血正在一滴一滴流进吸血鬼的嘴里。 “嗯,你把它放在手上,看看吸不吸你的血。”红石乐不可支,伸手就要去掏布袋里的东西。 “不许动!你敢把它拿出来,我削了你的手指!” 徐妙锦的危言恫吓给自己壮了胆,但并没有逼退对方。 红石的手已经伸进布袋,转了个弯,众星拱月般托出一把又黑又黏,又灰又绿,蠕蠕而动的家伙。 徐妙锦的鸡皮疙瘩从手爬到了腿,从脖子爬到了脸庞,她手中娇美的鲜花纷纷扬扬落在地上枯萎而死,她拔腿就跑,一心想着逃离红石,逃离吸血鬼。 小时候捉弄女孩的情景浮现在眼前,红石拎着两袋牛鬼蛇神,虚张声势追在徐妙锦身后。 在呵斥和笑声中,他们绕着茅屋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徐妙锦扬起了铁耙。 “站住,你要再敢追我,我就把它刺进你的胸膛!” 徐妙锦柳眉倒竖,自以为令人发指的狮吼其实还没能跨过花海。 “妙锦,”红石上气不接下气,持续的狂笑消耗了他的真气,“你敢把铁耙刺进我的胸膛,绝不会怕了这两袋小东西!好了,好了,适可而止,不逗你了。” “适可而止?”红石鸣金收兵,徐妙锦假装不依不饶,试图挽回一点尊严,“你是怕了我的铁耙?” “是是是,我是怕了你的铁耙,求徐大小姐放过在下!” 红石捉弄女孩子有一个原则:到最后一定要求饶认错。这样,女孩就还会善良地再给他一次捉弄她们的机会。 “哼!”徐妙锦心满意足,放下铁耙,“让你再耍弄我,我可不是什么柔弱小女子!” “不敢不敢,徐英雄,在下错了!” 红石卑躬屈膝的态度深得徐妙锦的欢心,在抹掉汗水,刮掉鞋底的泥后,她又笑颜逐开,重新摘了一捧鲜花,摆在郭桑目之所及的地方。 徐妙锦早早的站在了锅台上,笨鸟先飞的忠告言犹在耳,以昨日失败的经验为指导,她特别将盐放在鸡蛋旁边,将油放在青菜旁边,至于衡量粥煮熟的标准,她决定像大厨一样亲自试粥。 午膳,徐妙锦信心满满地端上了她的得意之作。郭桑还是大快朵颐,红石依旧若无其事。她满心欢喜尝了一口,鸡蛋无油,青菜无盐,她有了第二次可总结的失败经验。 又过了两日,郭桑已经可以下地了,脖子活动自如,脊背减少了弯度,髀骨可以灵活弯曲,腘窝退了肿胀,脑袋和脚踝的疼痛没有再发作过一次。 夏花绚烂的早上,红石和徐妙锦收拾好了包袱,向郭桑告辞。 “郭大叔,这是给您留下的药,每日服一次。屋外晾晒了几排地龙和水蛭,等它们干了以后,您收下来,每日服用三克。” 郭桑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慢慢走到饭桌面前坐下,上面摆着徐妙锦为他做的最后一顿早饭,它们吸取了几次失败的经验,最终色香味俱全。 郭桑默默端起一碗粥,往嘴里扒了一口,放下筷子,叹气道:“没味道!” 徐妙锦心急火燎,跑到郭桑身旁,注视着他碗里的粥和桌上的菜。 “郭大叔,不会没味道?您再尝尝,昨日您不是说好吃吗?我可是按照昨日的步骤一模一样做的!” “就是没味道!”郭桑固执的转过头,双手插在胸前生着闷气,“一个人吃没味道!” 徐妙锦和红石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放下了包袱。 “过来,坐下陪我吃。”郭桑命令,又有了一个将军的气度。 徐妙锦和红石上了桌,喝了粥,期间还忙着替郭桑夹菜。 在郭桑的三令五申下,他们又过了两日快活似神仙的日子。 但是,那个操控一切的幕后黑手,即将杀到京城的燕军,一直拽着他们回到战斗中,最终他们决定硬起心肠,真正离开这个世外桃源。 同样是一个夏花绚烂的早上,郭桑发出了同样一道命令。:“过来,坐下陪我吃。” 红石和徐妙锦摇摇头,边摇头边狠心地往屋外退去。 “真的不过来?不想知道那场全军覆没的战役了?”老人的背挺直了许多,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战场。 “郭大叔……”红石一步一步走向郭桑,他听到了战鼓喧天,也看到了一只遮天蔽日的魔爪。 “坐下,我没有多少日子了,何必带着一个秘密走,却欠你们一份人情?”郭桑眺望着花海。 “郭大叔,您别这么说,您的病好的差不多了,您的身体硬朗着呢。”红石心里发酸。 “现在是建文朝了,洪武朝的秘密应该也算不上秘密了。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建文帝省刑宽狱,是个仁君,我放心把秘密说出来。” 郭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那道缝里有千军万马,刀光剑影,那道缝里有他泣血的愧疚和锥心的悲痛。 “三十八年前,先皇占领了应天,和长江上游的和陈友谅打的热火朝天。先皇用计拿下安庆后,陈友谅逃往九江,先皇便派康期仁率领五百骑兵追杀陈友谅。 当时康期仁很看重我,便向先皇提出要求擢升为我为副将,与他一同领军。一路上我们一直没有看到陈友谅和他的军队,直到五天后……我们遇到了劫难。” 明亮的阳光在郭桑眼睛周围徘徊,与他暗淡浑浊的眼珠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欣欣向荣,一个行将就木。 红石和徐妙锦不敢说话,不论多么出自肺腑的安慰都会显得苍白无力,都会打扰了老人进入的那个封闭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中,老人的痛苦和压抑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宣泄。 “一群蒙面人挡住了我们的路,其实我们不知道那是一群人还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怪物,他们无处不在,像是千军万马。他们绝不是陈友谅的人,他们不像凡人。我们的士兵忽然意识混乱,像是被施了咒,要么丢盔弃甲,要么把自己的同伴当成敌人。他们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有我和康期仁是清醒的。 我问康期仁该怎么办,他说只能杀出一条血路,但随即我就被他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尸横遍野,我也看到了康期仁的尸体。他的双手死死抓着一把长枪,长枪的枪头刺入一块巨石五寸有余,他的背上有一道伤口,也是五寸有余,几乎透过胸膛。” 郭桑闭上眼睛,额头挂满汗珠,五官拧成一团,胸脯剧烈起伏,那道伤口似乎贯穿了他的身体。 一切都静止了,树上的蝉,地上的虫,天上的云,空中的风,没有什么敢打扰这个与死亡擦肩而过的人,没有什么敢打扰这个一直把死亡留在血液里的人。 “噗!” 一口鲜血从郭桑嘴里喷涌而出,他苍白的嘴唇有了血色,可怖的鲜红色,他紧紧挨着的五官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平整的眉心和服帖的人中。 徐妙锦伸出双手想要做些什么帮助郭桑,又不敢轻举妄动。 红石浅笑,朝她点点头轻声说:“没事,郭大叔吐出血就打开了郁结。” 徐妙锦松了一口气,转身倒来一杯水,又拿起一把蒲扇轻轻给郭桑带去一点凉风。 半晌,郭桑睁开眼睛,他的眼里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笑,如释重负的笑。 “我知道你们可怜我老头子,才会待在这里,陪了我这么些日子,还治好了我的病。好了,我的秘密说完了,你们可以走了。” 徐妙锦和红石没有动弹。 “哦,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不肯走了,”郭桑自说自话,“我还没告诉你们为什么朝廷不知道这件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6章 监院临终 郭桑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水,混着半凝结的鲜血,咽了下去。 “这还要我说吗?” 他不以为然,并且因为废话都不能省去而很不耐烦。 “朱元璋是什么人,全天下有谁比他的疑心更重?如果我据实禀报,他怎么能相信这种天方夜谭?上游陈友谅,下游张士诚,然后还有方国珍和陈友定把他团团围住,谁灭了我们的军队他都会相信,但绝不相信是一个怪物,一个魔鬼。 如果我坦白,他一定会给五百骑兵、康期仁以及我安上通敌的罪名,或者认为我们出现了内讧自相残杀,才会导致全军覆没。还有可能是其他罪名,至于是什么,只有他想得出来。我的兄弟不能被玷污了,我这条贱命留下也就这一点价值了。” 郭桑的笑大方的坦露出来,缺席的门牙,发黑的犬牙,沟壑纵横的嘴角,颤抖不止的下巴,但是这个笑很甜,很美。 红石和徐妙锦回到了应天,带着疑惑、不舍、感慨和心有余悸。 他们常常想起郭桑孤老的样子,他描绘的那场魔鬼战争和他最后表现出来的豁达。 他们看得见他的痛苦,但是却没有足够的阅历理解他何时明月入怀,以及这种转变又是怎么发生的。 ?握瑜一见到红石就张牙舞爪,眉飞色舞。他有很多话堵在喉咙,咽了好几下子口水才吐出声音。 “红石,你去哪了?你急死我了!你把我和蜂鹰留在客栈,莫名其妙失踪了,你……我天天在外面找,到处打听,见人就问,脚都磨破了…… 蜂鹰倒好,对于你的失踪不闻不问,我和他的关系这几天越来越糟,不过我不在乎,他是只无情无义的鹰,和人不同……” 蜂鹰飞到红石的肩头上,亲昵地用脑袋磨蹭红石的脸,他们有来有往地互动,留下为红石操碎了心的?握瑜自怜自哀。 “对了,还有一件事!”?握瑜双手叉腰,手握尚方宝剑,等待红石开口认错。 “什么事,舅舅?” 红石用手指帮助蜂鹰梳理羽毛,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劣势。 “你到底想不想知道?你怎么对一只鹰比对舅舅还好?” ?握瑜直言不讳,他已经和蜂鹰缔结过友谊,不担心会得罪蜂鹰,即使真的得罪了,再重新缔结即可,他认为接受一个老朋友比接受一个新朋友容易得多。 “我对你们俩都好,舅舅,有什么事你说。” 红石拿出了一罐木槿花和夏菊的混合蜂蜜。 “你给蜂鹰带了蜂蜜,那你给我带了什么?” ?握瑜盯着蜂蜜直流口水,其实他并不喜欢甜食,他馋的是红石对蜂鹰的好。 “啊!”红石紧皱眉头,懊悔的样子可以让任何一个人原谅他的疏忽。 “好,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握瑜自觉输的体无完肤,沉浸在沮丧之中,没有注意到蜂蜜旁边出现了一罐腌菜。 “哎呀,我怎么把妙锦爱吃的腌菜装到自己的包袱里了?不行,明日我要给她送过去。” 红石咬着嘴唇,边摇头叹气,边偷看垂头丧气的舅舅。 “腌菜”两个字上是世上最强效的兴奋剂,?握瑜迅速抬起头,两眼发光,如饿狼一般贪婪的眼神很快就发现了宝藏,并且几乎射穿厚厚的腌菜罐子。 ?握瑜喜欢吃腌制过的菜,从小吃到大,除了因为其风味无穷,还因为它们有代代相传的保持种族繁衍的秘密。 尽管这罐腌菜不是用他妈妈从他奶奶那里继承下来,又留给他的母水制作而成,他还是欣喜万分。 在闻到腌菜特有香气的那一刻,那些气味似乎变成了云朵,带着他袅袅上升,自由飘荡。 “红石,我以为你从没注意到我的泡菜坛子。” ?握瑜轻轻抚摸着腌菜坛子,像是找到了旧爱。 “你把泡菜坛子忘在汉城客栈的时候,一整日不言不语,我又不瞎!” 红石打开腌菜坛子:“你闻闻会不会比你那泡菜差?我看不会,这是一个老人花了几十年的时间精心研制出来的,这几日我全靠它下饭。” ?握瑜把鼻子凑近坛口,深吸一口气,在嘴里,在喉咙中回味了许久,比品了一顿大餐更加满足。 “果真不错,这腌菜是活的,像鲜花一样有生命力!” “舅舅,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刚才你说的是什么事了?” ?握瑜取了一双干净的筷子,夹出一块腌菜,放入嘴中:“今早,轩辕寺有一个和尚来找你,他说让你去一趟,监院要见你。” “监院要见我?你没有听错?你确定不是宝通法师?” 红石不敢相信那一张对他永远板着的脸怎么会想起他来?那一双仇视的眼睛怎么会要见他? “我的汉语没这么差!是监院!”?握瑜又夹出一块腌菜,在蜂鹰面前来回晃动。 正在品尝蜂蜜的蜂鹰不堪其扰,背对着他张开双翅,挡住他的视线。 “那我去一趟,你们留在这享受美食。” 红石出了门,留下一对即将言归于好的朋友。 在经过短短的几天之后,红石又来到了轩辕寺。 短短的几天里发生了许多事,马二雨悄然离开,他身世的秘密几近大白天下。 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有了越来越清晰的轮廓,他年老体衰但精神矍铄,口诵经文但心机深沉,面目慈善但杀人无数。 红石从来不敢正视那个轮廓,他希望自己的猜测走入了一个死胡同。 尽量避开轩辕寺所有的人,尤其是宝通,红石直达监院的禅室。 监院找他干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和他说过的话屈指可数,而且全是责备和训斥。 难道他又做错了什么事,监院要对他怒斥告诫一番? 可是他已经这么久不在监院的眼皮子底下,不在京城,监院还能抓住他的什么把柄呢? 禅室的门虚掩着,严肃和静穆从门缝里向外蔓延。 红石不敢从门缝里偷看,轻轻叩了叩门:“监院法师?” 他的声音委屈的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的孩子。 “进来!”监院的声音一如从前那样平静,但却少了固有的冰冷。 红石小心翼翼推开门,监院双腿盘坐在床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石蜡。 “石头,你来啦。” 监院睁开眼睛,红石觉得他眼睛里的光像来自久远的过去,来自他最熟悉的人——他的父亲。 “监院法师。”红石跪在地上。 “还好你来了,孩子,把门关上。” “嗯。”红石站起身,走到门边关上了门,思忖着自己身处的这种奇怪的氛围到底意味着什么。 “石头无礼,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来看望监院,还请监院宽恕。” “你不该来看我,这样我才能好好守护你。”监院的脸像午夜的月光,宽厚祥和。 红石大吃一惊,在轩辕寺,他只从宝通的嘴里听到过这样的话。此刻,或许其他任何一个人和他说这样的话,他都会由衷感激,然而监院给他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惊诧。 “孩子,这么多年以来,你可能以为我讨厌你,你也想方设法避开我,其实这是我故意为之。这样我才能远远的看着你,偷偷的关心你,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为,为什么?”红石鼓足勇气,提出了一个问题。 “嗯,石头,我知道你的身世。”监院眼里的父爱越来越浓烈。 “您知道我的身世?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红石觉得自己的心跳到了嗓子眼,自己的脑子也将要离开身体,一切都错了位。 “马皇后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守着你,保护你成长。” “皇后娘娘……您是皇后娘娘的人?” 提到皇后,红石的眼泪不由自主在眼眶中打转,那个除了他的家人之外,唯一一个在这世界上给了他真正的温情的人已经与他阴阳之隔。 监院摇摇头:“我不是皇后娘娘的人,我是先皇的人。” 红石后退了一步,湿润的眼睛警惕起来,对监院的守护产生的感动消失无踪。 “孩子,别怕。马皇后瞒着先皇让我守护你,所以我从未向先皇禀报过有关你的事,他甚至不知道你还活着。” 监院坦荡荡的眼神里没有隐瞒,没有诡计,红石的自我防卫功亏一篑。 “孩子,在一个无辜的生命和服从命令之间,我知道该怎么选择。” 监院伸出枯树老根一样的手:“靠近一些,让我摸摸你的头,一直以来我都想这么做。” 红石听话的往前一步,依旧跪在地上,监院的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停留了一会儿,恋恋不舍的垂下。 “孩子,记得你看见断裂的钟梁时,我对你说的话吗?你是不是怨我对你太过严苛?” “不……监院,我……” 红石想要解释却无法否定自己那时确实气恼监院,甚至对他产生了疑心,怀疑他与断裂的钟梁有关。 “孩子,当时有人在盯着你,你若是对钟梁如何断裂追根究底,恐怕会招致危险。今天,我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7章 卷土重来 “还有水路法会浴佛的时候,当时我把你从盛放浴佛香汤的偏殿赶出来,也是怕你遭人暗算。没想到那个人还是棋高一着,你差点无法脱身。” 监院自嘲的哼了一声:“还有许多次,我把你赶出寺院,我感觉那些不怀好意的东西就在你的头上盘旋,我不想让你受到半点侵扰。不过,可惜了,我还是没能阻止你北上。” “北上,您说去北平吗?” 红石的脑子嗡嗡作响,宝通循循善诱的脸变成了血盆大口的恶魔。那些乱如麻的线头其实早就悄悄的排好了次序,只是他不想面对。 “嗯,如果你没有北上,你还是那个最单纯的石头,心中没有恨的石头。我失职了,在地下若是遇见马皇后,我无颜见她。” 监院悲凉的目光穿过那艰难的走向死神的路,进入阴曹地府。 “不不,监院法师,这和您无关!” 红石泪如泉涌,他终于睁着眼睛面对了事实:轩辕寺里,监院才是他的守护人,宝通是那个在他生下来就对他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幕后黑手。 “石头,别难过,你有一颗强大的心,你会找到最光明的那条路。” 监院从枕下摸出一张纸,递给红石,他的手微微颤抖。 “这里面列出的人全是宝通的党羽,朝廷里的,江湖上的。下面那张图是他隐藏马匹粮草,火铳兵器的地点。” 红石的一颗泪落在图上,一条直线晕染开来,像一群忙碌的蚂蚁奋力前行。 “监院法师……您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一直错怪您了!” 红石小心翼翼把纸折好,放进怀中。 “孩子,现在知道了不就行了吗?我知道你会一直把我记在心里,我很知足。记住,他太强大了,你现在不能单独向他挑战……” 一口血喷到红石面前,正襟危坐的监院忽然弯下腰,咳嗽不止。 “监院法师,您怎么了?”红石上前一步,手忙脚乱,扶住监院。 “宝通善用巫蛊,你要小心……”监院脸上露出了笑,“石头,我阳寿已尽,还好你来了,我最后一件心事也了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可是红石觉得他的嘴一直在动,他的胸脯轻轻起伏,他的声音缭绕在耳边,他心满意足的面容充满生机。 红石、徐妙锦、??握瑜和蜂鹰回到了北平。 朱棣看见红石最终回到了他的身边,还有他爱慕倾心的徐妙锦,心里像是装了一面斗志昂扬的战鼓。 他声音高亢,慷慨激昂,不肯坐下,老是在他们周围转悠,比划着一年多来他们外形上的变化,唠叨着他对他们的想念。 道衍的秃头越加发亮,颧骨越加突出,双颊越加凹陷,胡子越加发白。 他急迫地想和红石说说话,又不敢打断朱棣的兴致,只好声称要在月色下摆一桌美酒佳肴,留待那时再把酒言欢。 朱棣欣然同意,刚巧马三保又过来要与朱棣相谈水上作战的细节,朱棣憋着半肚子未吐完的话急急离开。 “红石,来,坐过来!”道衍高兴地指着他和红石之间的空位,它还留着朱棣的体温。 红石坐到了道衍身旁:“大师,这么久不见,你脸上的皱纹怎么一条也没有增加?” “臭小子,学会说话了,一见到我就抬举我。”道衍抚着雪白的胡子,“胡子是全白喽。” “我的意思是,我不在这,大师是不是好久没笑过了?” 红石缩起双臂,缩起脖子,准备接受道衍劈头盖脸的巴掌。 “臭小子,死性不改,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意料之中的巴掌噼里啪啦往红石身上招呼。 “大师冤枉我啦,我的意思是,一年多来全靠大师一人为殿下筹谋,哪有时间笑呢?呵呵呵!” “我可没那通天的本事,”道衍轻抚光脑袋,对之给予嘉奖,那是智慧源泉之所在。 “济南一直攻不下,可能就是在等着你回来,它才肯打开城门。” “大师见笑了,我可不是神仙。济南的铁铉和盛庸不会因为我回来了就弃城不守了。” “那可说不定。”道衍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脑袋,奔向红石的脑袋,“你这脑瓜子,主意多着呢,还记得那耿炳文和卜万吗?他们抱屈衔怨,叫一群脓包赶出了他们忠心耿耿坚守的阵地。哈哈哈!” 随着道衍的笑声,红石的嘴角抽动了几下,他笑不出来,那些道衍嘴里的丰功伟绩在他眼里完全失去了色彩。 道衍没有注意到红石的异样,脸上荡漾的笑容像是老树开了花。 “红石,你看看能不能把铁铉和盛庸赶走,赶走一个人也行,另一个人恐怕就孤木难支了。” “这……我恐怕没那能耐,你和殿下对付他们这么长时间了,该想的办法也想了,我……” “先别急着否定,反正你回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说不定什么时候你就想出办法来了,哼,你这小子就喜欢出其不意。” 曾经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情感强烈支配着道衍,他敏感的神经始终没有发现悄无声息地潜入红石心底的隔阂。 “红石,说说朝鲜。识庐回来说李芳远和朱允炆的联盟不足为惧,他们各怀鬼胎,不可能齐心协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次到朝鲜,虽然没有直接接触李芳远,但是我却和太上王李成桂交情不浅。起因是我为他治好了病,打开了他的心结,因此他对我无话不谈。” “你们都谈了什么?” “他说李芳远心狠手辣,谁都不相信。他杀了兄弟,把自己的父亲囚禁在宫中,并且暗下毒手,命人在饭菜中下毒,所以太上王才得了火喉。” “杀兄毒父,伴君如伴虎啊,不过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真是畜生不如。”道衍兴致勃勃的神情忽然闪过一丝忧虑。 “嗯,你说这样一个人会相信谁?他连自己的父亲都不相信。”红石轻轻拍了一下桌面,为太上王有这样一个儿子感到悲凉。 “李芳远的疑心如此之重……红石,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把他拉到我们这一边来,假意与他联盟,他的战马确实让我和殿下眼馋。” “大师,别馋了!我听太上王说他们的马在当地很强悍,可是到了中原因为水土不服经常腹泻,导致形体消瘦,战斗力大大减弱。” “哦,可惜了……看来我们扩充实力还得另寻他法。红石……”道衍失望的眼神在转到红石的脸上时,像是看见了诱饵的鱼眼。 红石发觉道衍对他充满期望,赶紧摆手道:“不不不,大师,我真没办法,我又不是神仙……” “神仙未必对付得了铁铉和盛庸,你必须解决了他们!” “大师,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你看我这样……” “红石,你离开了一年多,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以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了?我来给你讲一讲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战事,保准你重拾信心。” 红石的信心能不能重拾尚且不知,道衍的信心已经满溢而出。 “我给你讲讲白沟河大战……”道衍撸起袖子,顿时满面春风,那是一场至今回想起来都令人为之振奋的胜仗。 “识庐和我讲过了……”红石扫掉了道衍的兴致。 “他讲过了?”道衍大失所望,第一次对李识庐产生了“敌意”。 “识庐他都讲了些什么,他总有没讲的?”道衍不甘心,他不允许自己燃烧的热情没有用武之地。 “他讲到东昌大战……”红石转过了身,他看到了张玉。 离开北平一年多,红石内心几经起伏,享受过宁静快乐,忍受过折磨苦痛,最终,他还是坐在了这里,依旧为了生母,为了家人,为了那血海深仇。 不同的是,在兜兜转转之后,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红石,你知不知道灰椋鸟是怎么逃过捕食者的?它们不但不会逃,因为它们逃不过速度比他快得多的空中捕食者,它们还会叫得更大声。 一只灰椋鸟的叫声听起来像五六只灰椋鸟的叫声,让捕食者误以为灰椋鸟的数量比它们的实际数量多得多,只好忍痛割爱。 呵呵,这样的假动作,我们也常常用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时候,结果总能以少胜多。我想说不定我们正是从聪明的灰椋鸟那里学来的这一招。” 道衍用一段鸟类的智慧津津乐道地引出他将要描述的惊天动地的战事。 “东昌大战……唉!殿下心中一块尚未结痂的伤疤。红石,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这个。” “放心,大师。”红石给道衍斟了一杯茶。 “有一次我不小心提到了这次战役,殿下付之一笑,把哀伤藏了起来。他这样反而让我更担心。” “嗯,张玉在殿下心目中的位置恐怕不比大师少。” “殿下说,他的马已经跑到一里之外还听到张玉喊‘殿下,快跑!’,想必那时,张玉已身中数枪……”道衍攒眉苦脸,仿佛那些枪头插在他的胸膛上。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8章 战事胶着 “张玉是真英雄。东昌大战之后呢,大师,接着说。”红石试图把道衍从愁云低压中拉出来。 道衍摇摇头,叹了几口气,口中不停发出啧啧的声音,仿佛无法理解为何残酷的现实就这样轻易降临。 “好……我接着说。”他摸摸光头,好不容易扯出了新一轮思绪。 “我们在北平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了一些时候,后来又打了几仗,连战皆捷,势如破竹,占领了河北、河南大部分郡县。” 道衍的阴郁完全消散,喜悦飞上眉梢,皱纹堂而皇之攻占了额头和眼角。 “红石,可惜你不在,没有看到那些精彩的场面。那几战打得真是酣畅淋漓,大快人心!我们接连攻下顺德、广平、大名,其他郡县没等我们打过去,不是弃城而逃就是开城投降。我们在大名府驻军后,你猜咋的?朝廷居然传来了罢谪齐泰和黄子澄的消息。” “哦?以什么名义罢谪齐泰和黄子澄?” “当然是战事不利喽!他们俩是军师,辅政大臣,打了败仗自然得负起责任。” “他们是自己罢谪自己,苦肉计!”红石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已经不再是他同壕战友的道衍。 “嗯,苦肉计。朝廷传来诏书,宣称罢谪了齐泰和黄子澄,让我们罢兵北归藩地。殿下说,这封诏书来得好,这下我们更加出师有名了。本来我们出兵就是旨在“清军侧,诛奸除恶”,现在朱允炆自己都开始惩戒奸人,说明燕王有先见之明,燕师名正言顺。 殿下回敬了他们一封奏书,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我念其中几句给你听:比闻齐泰、黄子澄皆已窜逐,臣一家喜有更生之庆。而将士皆曰:‘恐非诚心,姑以饵我。不然,吴杰、平安、盛庸之众当悉召还,而今犹集境上,是奸臣虽出而其计实行。’臣思其言,恐亦人事或然也,故不敢遽释兵。惟陛下断而行之,毋为奸邪所蔽。①” “妙!他们既想让老虎听话,又摆好了弓箭对准老虎。老虎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红石嘴上应和,心中却是另一番思虑:朝廷怎么会使用这种不知深浅的雕虫小技,难道他们始终不知道燕王不是好对付的? “没大没小,你说谁是老虎呢?我们殿下可是飞龙!” “嘿嘿,这是我从猎人那里听来的故事。” “红石,你说的没错,朝廷就用这等粗制滥造的鬼计也想蒙蔽我们的眼睛,他们真是不知轻重!” “大师,之后呢?” “你看你刚才还不想听呢,我就知道你还是原来的红石,你是为战场而生的。” “大师,你抬举我了,你赶紧说。” “嗯,我继续和你说,说不定你能看出些端倪来制服他们。后来,吴杰和平安劫了我们的粮饷。这两个人,还有济南的铁铉和盛庸,那就像四根又粗又硬的钉子一样,怎么拔都拔不掉。哼!” 道衍没有气急败坏,反而像看到了强劲对手的斗鸡一样激情昂扬。 “就是这四根钉子顶着朝廷的天,钉子变成了柱子。”红石为朝廷感到庆幸。 “对,起初朱允炆对他们视而不见,看重的是那没用的李景隆。打了两年多,他终于知道谁才是顶梁柱。吴杰和平安总是在燕军周围游窜,他们的部队人数不多,可是却扰得我们不得安宁。” “我倒想会会他们两个。” 红石眉头紧蹙,他目前还没有计划,不知道该怎么行动,他想帮助朝廷,但也绝不愿意让曾经与他生死与共的燕军因他而受到损伤。 “有的是机会。我继续。我们被劫了粮饷,自然愤怒。殿下遣指挥使武胜南下京师上书说,朝廷既然想让燕王罢兵,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狙击燕军?信守承诺乃为人之本,何况是堂堂大明朝廷?结果武胜有去无回,被他们关押了。” “我看朝廷内部肯定出现了意见分歧,要不不可能一方面扮猪吃老虎,另一方面又凶相毕露。接下来呢,殿下必然有所行动?” “对!红石,你当真了解殿下。武胜虽不像张玉一样与殿下感情极深,可朝廷这么做就是不给殿下,不给燕军颜面,殿下当然咽不下这口气。殿下很快就反将一军,也烧了他们的粮草。” “哦?在这种关头,他们的防范居然还这样松散?” “我们看中了德州。德州是山东的西北大门,朝廷运往河北、河南、山东的粮草都在这里中转。虽然山东久攻不下,可我们烧了他们的粮草,也能让他们饿一段时间肚子。呵呵!” “谁去烧的?这事有勇无谋的人可做不来。”红石想到了都指挥李远。 “嗯,殿下自然知道。他遣都指挥李远率骑兵六千南至济宁、谷亭、沙河、沛县一带,那里的南军守卫松懈,毫无纪律,正好可以作为我们的突破口。李远的脑子,你也知道,好用得很。虽然强攻也能烧了他们的粮草,可是他当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于是他抓了几十名南军,让我们的士兵穿上南军的衣服,混入南军中,南军丝毫没有觉察到。他们以柳枝为暗号,将德州的粮草辎重烧成了灰烬。南军马匹四散逃窜,士兵哭爹喊娘,哀嚎遍野,场面极为壮观!” 道衍高举右手,做了一个“壮观”的展现。 “李远干得漂亮!朝廷有什么反应?” 红石一边不经意的询问,一边把茶杯当成自己的救星,低下头,端起茶杯,晃着脑袋对着茶水吹了几下。要想当面和道衍同笑同哭,那还得需要些时日。 “那还能有什么反应,除了震惊,却没有人想到还击。盛庸倒是个厉害的脚色,没过两天他就命都督袁宇率三万人堵截李远的还军。李远早就派探子侦察到了袁宇的动向。他设下埋伏,用六千骑兵把袁宇的三万人打得落花流水。多亏了燕军中有李远这等有勇有谋之人,我们才可以常常以少胜多,从最初的八百护卫发展成现在几十万人的军队。”。 “呵呵,我心中所想和大师一样。”红石强装披心相付,诚心实意。 “后来,你不会想到,朝廷居然走了一招好棋。” “哦?谁有这么好的棋艺?” “平安和盛庸。” “又是他们俩。” “嗯。殿下从北平调遣一万人攻下了彰德和林县,平安见我们的军队都在外征战,就从真定出发进军北平,攻打我们的大本营。同时盛庸派大同都指挥房昭入紫荆关,拿回保定多个寨子,在易州水西寨安营扎寨。” “确实好棋!一队人马直接攻打北平,另一队人马占据有利位置对北平形成重大威胁。殿下回北平救援还是打水西寨去了?” “你猜猜看?” “嗯……打水西寨。世子守城,殿下放心,派少许人马支援即可。” “臭小子,你是长了千里眼?殿下还真的没有回北平,就派了刘江率三千骑兵赶去北平。世子和刘江夹击平安,平安坚持了两月才退回真定。” “那水西寨呢?打下水西寨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水西寨位于高山深涧之中,地势极为险要。” “嗯,这战持续了三个月,殿下一定要拿下水西寨。好在南军都是南方人,对北方的气候很不适应。八月末天气就开始转凉,一直到十月,气温越降越低。尤其是崇山峻岭之中的寨子,那里地势高,天寒地冻,很多南军忍受不了,竟然下山投靠了我们。后来我们截断了他们的粮饷,士兵们没有吃的,也打不了仗,军心大乱。殿下轻而易举地攻上水西寨,房昭弃寨而逃。” “厉害!碰上了殿下,朝廷一手好棋打得稀巴烂。” 红石竖起大拇指,没有奉承,他由衷地佩服朱棣统军作战的本领。朱棣的知人善任,调兵遣将,深谋远虑,临危不惧,处处都显示出一个帝王的风范。 “那是。红石,我们俩要跟着殿下好好干,你不许再出逃了!” 道衍一把按住红石的胳膊,像是一个父亲抓住了一个逃学的孩子。 “嘿嘿,那可不叫出逃,那叫了解民情。” “等殿下平定了天下,有你了解民情的机会。” “是是是,大师教训的是。大师,继续说。”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三个多月以来,我们一直处于休战状态。一方面,这两年多来兵士连续作战,早已疲惫不堪。另一方面,济南久攻不下,我们还没有想到攻城的方法。 红石,你赶紧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对付盛庸和铁铉这两个硬骨头。济南的门户打不开,我们就无法继续南下,那长江对岸的京师就是白日说梦了!” “大师,我们才刚回来,你就独占红石,还要他想什么办法对付两个硬骨头,你有没有发现他都瘦了,憔悴了!你一点也不关心他,就知道让他做事!” 徐妙锦走进厅堂,她在门外已经呆了片刻,红石和道衍之间有关战事的交谈,再也不仅是男人间的交谈,与她无关的交谈了。 注:①引《明史纪事本末·卷十六》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9章 济南双杰 “小丫头,你是不是惹王妃生气了?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道衍笑容可掬,徐妙锦的单纯和善良令他对她轻怜疼惜,他从来不会因为徐妙锦的干扰真正发火,即使那是故意的打岔和无理的骚扰。 “我让红石陪我去买糖人。”徐妙锦理所当然的把买糖人说的比议论战事重要的多。 “糖人又不重,你自己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吗?你是不是变成糖人了,这么黏着红石?”道衍伸出两根手指,渐渐靠拢,如胶似漆的缠在一起。 “哼!大师,只准你黏着红石,就不准我黏着红石?”徐妙锦没有否认,娇俏的脸上浮现两片红晕,而红石早已脸颊发烫,心中暗自欢喜。 “去去,红石,我不能和一个小丫头抢。”道衍不怀好意的笑让两人更加害臊,红石赶紧起身,东拉西扯几句缓解尴尬的话。 “妙锦,要不要带蜂鹰一起去?让铺子伙计做了一只蜂鹰怎么样?” “好啊,让他看看他被压扁了,还认不认得出来那是他自己。哈哈哈!”徐妙锦和红石故意把道衍晾在了一边。 两人疾步走出厅堂,红石往?握瑜的房间走去,徐妙锦一把拉住他。 “别叫他们了,我要和你单独聊聊。”她的脸色很严峻,像是他们的联盟中发生了重大事件。 “蜂鹰……” “叫了蜂鹰,你舅舅也得跟来,那不行,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两人出了燕王府,一前一后,红石在前低着头,徐妙锦在后紧紧盯着红石的后脑勺。 半晌,徐妙锦突然冒出一句话:“你回去,我自己去买糖人。” “什么?妙锦,你这是什么意思?”红石才要转过身,徐妙锦已经与他擦肩而过,头也不回,独自朝前奔走。 “我有这么讨厌吗?”在徐妙锦消失在拐弯处之前,红石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妙锦,你走错路了!”在徐妙锦拐过弯后,红石冲着转角又喊了一句。停顿片刻,他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妙锦!妙锦!你走错啦,糖人铺子在那边!”红石来到徐妙锦身旁,扯住她的胳膊。 “要你管!我还不知道怎么走路吗?” “我哪里做错了,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刚才我给了你一刻钟,你一个字都不肯对我说!你口口声声说要站在我这边,却一次又一次骗我!”徐妙锦满脸通红,气恼的样子其实没有多少凶悍。 “好好好,我和大师的谈话一字不漏的告诉你。我刚才只是在想,现在这种局面我们该做些什么?” “真的?”徐妙锦眯起眼睛,过滤直射的阳光和红石的话。 “妙锦,你得相信我。”红石的眼睛清澈的像是高原的湖泊,一眼便可以直达内心,“这些年来我一直走错了方向,但是我现在找到了正确的路。” “嗯,我会盯着你。”徐妙锦轻而易举举手投降,嘴里依旧嘟囔着没有气势的狠话。 “走,去糖人铺子!”红石拍了一下徐妙锦的肩膀,示意她往回走。 “你干嘛?跟我走!”徐妙锦仍然继续朝前走。 “妙锦,糖人铺子换地方了吗?还是你看上另一家店了?” “没有啊,同一家,还在老地方。他的生意越做越好,哪会轻易换地方?做生意得讲究风水。” “那你为什么要绕道?练脚力吗?” “我……”一个刁钻的鬼主意涌了出来,徐妙锦笑里藏刀,推了红石一把,“你往那边走,看看我俩谁先到。” “妙锦,你搞什么鬼?好像那边有一个大坑,等着我往里跳似的。”徐妙锦张大嘴巴,暴凸眼睛,口中啧啧称奇,惊讶的样子夸张的像是春蛙秋蝉。 “红石,你不愧是姐夫的军师,明见万里,料事如神!” “真有一个大坑?” “嗯,那条是去糖人铺子的直路,你以为我傻吗?不懂得往直路上走?就是没办法走,才绕道的嘛!” “大街上怎么好好的会出现一个坑呢?” “刚才和姐姐说起要去买糖人,她告诉我不能往直路上走。半个月前,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那里被雷电击中,地裂开了一个大坑。而且坑里居然有一块石碑,两个壮汉从坑里把石碑抬了出来,扛到燕王府,献给了姐夫。” “为什么要献给殿下?”红石心中已有答案。 “因为石碑上写着‘燕成龙,天下兴’。” “哦……大师倒没和我说起这事。”这显然是道衍为了帮朱棣造势精心策划的。 “我才不信这个,红石,你信吗?” “嗯,我也不信,好了,咱们走。我舅舅还没见过糖人呢?我赶紧带回去给他看看,让他高兴高兴。” 回到燕府后,徐妙锦对道衍挤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声称将红石归还,然后拿着糖人离开,留下道衍抓耳挠腮,百思不解。 “红石,是你?”道衍恍然大悟。 “我怎么了?” “你真有本事啊!”道衍善意的讥讽挂在唇边。 “大师,你到底想说什么?” “刚才妙锦还绷着脸,你们出去一趟,她就会笑了,你说你的能耐大不大?”道衍伸出一根大拇指。 朱棣结束了和马三保的讨论,走进厅堂:“是啊,红石,刚才我和妙锦说话,她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你是怎么让她笑的,教教我。”为了讨妙锦欢心,他只好不耻下问。 “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她看到那套糖人特别漂亮,所以才那么高兴。”红石的眼睛到处乱转,随口说出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 “胡扯!妙锦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她会因为一套小小的糖人突然换了张脸吗?” 道衍丝毫不买账,他想要追根问底的嘴脸令红石咬牙切齿。 “我真的不知道,大师,你就饶了我。对了,你们是不是一直在想攻打济南的策略?” 红石抛出最大的诱饵,把话题从自己身上转开。 “红石,你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我们围攻济南也有三个月了,各种方法软的硬的都用过了,可是毫无进展。” 朱棣果然上了钩,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战事更重要。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0章 奇耻大辱 道衍翻了个白眼,一副本想看好戏,却又落了个空的失望神情似隐似现。在朱棣面前,他分得清楚孰轻孰重,不再死咬着那个令他愉快的话题。 “你们和我说说这铁铉和盛庸。攻城不如攻人,攻人不如攻心。既然强攻不行,我们只能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了。”红石言不由衷,他想要了解铁铉和盛庸只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他们,而不是对付他们。 “说的有道理,只能攻心。我总结出他们两个人就是油盐不进的角色,完全没有弱点,即使有,也不会摆在你面前,让你抓住他的把柄。” 朱棣摇摇头,受到的羞辱直到此时还能让他的耳根阵阵发热,征战多年,他还是第1次碰到如此难嚼的硬骨头。 但是他心中对铁铉和盛庸并不只有痛恨,他也爱惜他们,如果这两个人才可以纳为己用,那么不仅仅是现在可以攻下济南城,在以后的开疆拓土中,他们也必然大放异彩。 “油盐不进?人都有弱点,只是他们隐藏的很好,不会让对手发觉。”红石的眼神像是飞跃了千山万水,穿过了济南厚厚的城墙。 “你知道他们怎么羞辱我吗?不但令我颜面扫地,我还不敢骂他们!” 朱棣从面前的记录本上扯下一张空白的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以此发泄怨恨。 “大师说过,他们把太祖的画像挂在城墙头。”红石心中发笑,伸出手揉着嘴巴,以免嘴角露出痕迹, “这你知道了,是?你知道他们从城内 射出一封信吗?”朱棣不能闭口,那些火已经烧得他冲冠眦裂。 “哦,这个大师没有说,怎么?他在信上骂殿下了?”红石轻轻咳嗽一声,让那些藏在喉咙里的笑用另一种方式解脱出来。 “没有,恰恰相反,他们赞扬了我一番,射来一封《周公辅成王》,说百姓都知道我有周公之德,必无反心。” 红石心中佩服铁铉和盛庸,当着朱棣的面却不以为然:“这只是策略,兵不厌诈,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我只能这么想,要不还能怎么样?后来大师又想到了引黄河水灌城的方法,逼迫他们打开城门。铁铉竟然诈降,放出城中的数十名年长百姓,诱骗我单骑入城,只有朱能随我同往。 不料他们在城门设下千斤闸,砸死了我的坐骑。幸好朱能反应快,把我携到他的马背上,这才逃了回来。” 朱棣急赤白脸的模样让道衍相信不当着他的面提起这件受辱之事是正确的选择。 除了朱棣自己,没人能提。朱棣自己的倾诉并非百害无益,他可以从中获得另外一种力量。 对于铁铉和盛庸,除了敬佩,好奇也在红石愁眉怒目的掩护下暗暗滋长。 随朱棣征战这些年来,他还没有碰到过这种智勇双全,而且铁骨铮铮的对手。 他迫不及待的想见一见他们,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朱棣气得七窍生烟,是什么样的官让百姓为他们不顾性命,是什么样的决心让他们坚守孤城,毫不退缩。 “殿下,你看这样行不行?还是像以前一样,我混到济南城里去,看看这铁铉和盛庸是哪路神仙,也好想出对付他们的策略。”红石提议。 “红石,这太危险了,你才回来又要让你去冒险,我于心不忍。”朱棣半真心半假意地劝说。 现在的战争处于胶着状态,他当然希望有一个人能打破僵局。但是长驱直入,深入敌腹极其危险,让兄弟般的下属去冒这种险实在有损他讲义气的声名,所以他必须提出反对的建议。可是如果红石固执己见,他也只好勉强应允。 “红石,你可要想好了。这次和以往不同,他们对我们防备甚严,济南城连一只其他郡县的蚊子都飞不进去,更不用说人了。你有对策了吗?” 道衍神情庄重,他不同意红石去冒险,但是当着朱棣的面又不便过于强硬表达自己的想法。 “你们放心,我自有办法。现在还没有想到对策,我对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见机行事。” “红石……”朱棣还要阻止,红石打断了他的话:“殿下,你怎么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了?” 朱棣的脸本能的抽搐了一下,似乎因红石的话而震动,他转头看着道衍:“大师,红石可是我们三人之中最聪明的……” “殿下,不敢当!您为王,我等为臣,当然是最有智慧的人才能成王。我的聪明只是一些小聪明罢了。” 红石赶紧分辩。他很清楚,他们表面上像朋友一样聊天,实则尊卑有序。如果此话出自道衍之口,他可以权且当作玩笑,还会回敬一二。不过从朱棣的口中说出来,他若不做一番辩驳,日后必有大患。 “殿下,你别抬举他了,这小子皮痒了,就让他去吃吃苦。”道衍不再坚持。 “哈哈哈!”朱棣心满意足,举起酒杯,“红石,那就祝你马到成功!” “殿下,红石有负殿下的厚望,抛下忠心赤胆的将士们,离开了这许多日子。谢殿下给我这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好!红石,有什么困难立即回来,不许久留!”道衍抿着嘴,欲言又止,最后也加入了红石和朱棣的祝酒。 “还好有你们俩,我最重要的左膀右臂。”朱棣带着沉思的笑容和无尽的感慨:“要不我恐怕是又一个被流放的或者**的藩王。” “殿下是潜龙伏虎,时机一到便会腾焰飞芒,而我们则是沾了殿下的光。如果不是在殿下身边辅佐,我还是那个读过几本经书,待过几间寺庙,游过几个名川,默默无闻,一事无成的僧人,哪里可以像现在这般率领千军万马,横扫沙场,威风凛凛,大展宏图。” 尽管这是肺腑之言,但道衍还是施展了投其所好的技巧。 红石点头笑笑,嘴上随意附和,回想起往昔岁月中他也曾被官场习气熏染,也曾与他们齐心协力,也曾一心以为对抗是化解仇恨的唯一出口。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1章 天心水面 一个初夏的夜晚,伴着明月孤灯,铁铉和盛庸在济南大明湖上的天心水面亭中推杯换盏,周围没有一个侍卫。 大明湖南岸的历下亭和北岸的北极阁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仿佛想要陪伴铁铉和盛庸,但又怕打扰了他们推心置腹的谈话。 “天心水面,天心水面,铁大人,你说这亭子为何叫天心水面亭?”盛庸望着远处湖面上斑驳陆离的波光,本来他只喜好舞枪弄棒之事,此刻却在半酣之际,出乎意料地与铁铉讨论起了这个亭子的名字。 “没想到都指挥竟然会对这个感兴趣。”铁铉放下手中的酒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与盛庸共事的时间不长,但在他们锲而不舍地守着济南,一文一武相依为命的这段时间里,对彼此的了解达到了无话不谈的挚友的程度。 “月到天心处,风来水面时。一般清意味,料得少人知。”①引邵雍《清夜吟》 铁铉的口中朗朗吟诵,目光从天上皎洁的皓月缓缓移到微波粼粼的水面。 “铁大人,你不解释还好,越解释我越听不懂。” 铁铉的四句诗词就像催人入睡的迷香缭绕在寂静的黑夜上空,安抚着大地和水面上的生灵。 盛庸眯缝着双眼,醉意甚浓,毫不掩饰滚滚袭来的倦意,连连哈欠。 “哈哈哈!都指挥,我再说下去,你恐怕马上就会睡着了。” “铁大人,我洗耳恭听。” “都指挥只要觉得此刻悠然自得,心旷神怡,那便是不负这天心水面亭的名字。” “嗯,确实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说老实话,最近我彻夜难眠,就只有在这里才有了睡意。” “哦?那么都指挥小睡片刻。” “好不容易与铁大人相聚于此,我哪能睡觉呢?上一回我俩相聚还是去年的时候了。铁大人在此天心水面亭大摆庆功酒宴,嘉奖守卫济南城的士兵们。皇上隆恩浩荡,赐予众将士高官厚禄。如今就只有你我二人落寞对饮这杯中苦酒,这世事变化得真是快呀,哈哈哈!” 盛庸苦笑几声,仍不忘往口中送酒,酒水倒流呛到喉咙,他开始大声咳嗽。 “都指挥莫急,饮酒得慢慢来,这战也须慢慢磨。济南城仍然坚如磐石,固若金汤,别说几年,就算几十年,我相信那叛贼也绝对攻不进来!” “铁大人,”盛庸摇摇头,尚未平复喘息又添凄苦神情,“现在德州的粮草供应不足,军心动荡不安,我很快就守不住了。失去了外援的支持,济南将变成一座孤城,投降是迟早的事。” “本官绝不可能投降!济南的百姓也不可能投降!我们能守得住,朱棣几次攻城不都弃甲而归吗?”铁铉重重拍击石桌,以死济之的决心不容置疑。 然而,他的决心并未感染盛庸,盛庸依旧萎靡不振,又往自己的肚里灌了三杯酒。 “三月夹河大败,我输得冤啊!”膀厚腰圆,七尺之身的盛庸潸然泪下,借着酒意,在亲密战友面前放肆一回。 “铁大人,你说我冤不冤?眼见就要胜利了,我以为在皇上面前立下的誓言就要实现了,没想到……” “唉!”铁铉回想起自己收到战报时的惊骇,恍惚之中,他几乎认定天意要让朱棣当上皇帝,而他和济南百姓的负隅抵抗都是徒劳。 “东北风!东北风?”盛庸抓住铁弦的胳膊死命摇晃。 “布政使,你说说,三月怎么会刮东北风?东北风是冬天刮的啊!三月应该刮东南风啊!对不对,我没有说错?” “都指挥,你冷静一点,都过去了。天相莫测,宇宙之大,我们所知实在是凤毛麟角。” 盛庸眼眉低垂,茫然地松开抓着铁铉的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的答案只能在酒中找寻。 “都指挥,所有这些都是老天爷对你的考验。两军交战,胜利在望,可是老天却刮起了一阵东北风,吹散了你的军队,刮倒了你的大旗。但这阵风刮不掉我们的意志。虽然我们输了这场仗,但是……” 铁铉勉为其难的劝说遭到盛庸无情的打断。 “七月,李远焚毁了往德州的运粮船只,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我明明预见了他们会盯上那些船只,特意派出副都指挥率军前往接应,可是他们就是比我们早了一步,就那么一步,我们就要失去德州了! 更重要的是,我要失去我的军队了……因为接二连三的失利,军中已经有一半人投靠了燕军,剩余的人萎靡不振,颓废不堪,哪里还有士兵的模样,连个普通的农民都不如!” “都指挥,这就需要你来重振他们的信心,凝聚他们的力量!” 铁铉急得直搓双手,本来这些失利并未撼动他的意志,此刻从盛庸口中听来却让他惶惶不安。 “我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是他们饿着肚子,你叫我怎么鼓励他们?朝廷再次运粮到德州还要两个月的时间,你帮我想想办法。” 盛庸漫不经心抛下请求,然后自顾自地饮酒,他从未指望焦头烂额的铁铉能为他募粮。 铁铉沉思片刻:“都指挥,你给我三天的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呵!”盛庸发出一声怪笑,或许是在自嘲,或许是在嘲笑铁铉不知天高地厚夸下海口。 “铁大人,你若是想出了办法,救了我的军队,我一定给你磕三个响头!” “别,别,都指挥,这玩笑开不得。你我都誓死为皇上而战,保卫大明疆土,铲除逆臣贼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的兵也是我的兵,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有难而袖手旁观呢?” 铁铉慎重其事拒绝盛庸,尽管他知道盛庸说的是酒话,还是不敢把它当成胡话。 “哼,磕三个响头算什么,就算是死在你的面前,我也愿意!” “都指挥,你喝醉了。我让人扶你去歇息。” “不要!不歇息!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全是那些脸……燕军杀气腾腾的脸,我们的兵鬼哭狼嚎的脸……还有,皇上的脸,我不想看到它们!不想,谁都不想看到!” 盛庸狂乱地挥舞双手,仿佛要从那些鬼魅一般的脸中杀出一条血路。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2章 张度协助 “都指挥……”铁铉心中涌上酸楚,他很难把面前这个烂醉如泥如丧家犬一般的人与他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联系在一起。 当时他威风凛凛,信心十足,在他面前说下豪言壮语,并且为自己能够成为临危受命的重臣而激情澎湃。 他是皇上亲封的平燕将军;他在李景隆节节败退,逃之夭夭的时候迎难而上;他杀死了数十名燕王的爱将,几次险些置燕王于死地。 此刻,这样一个人被噩梦搅扰,用酒麻痹自己,怨声载道,失去了坚守阵地的决心和继续战斗的勇气。 他们真的要输了吗?皇上的江山真的要落在叛臣的手中吗?铁铉一阵哆嗦,冷汗浸透脊背。 不行,绝对不行!只要他铁铉有一口气,他都要拿起刀剑,奋力反抗! “都指挥,我派人送你去休息,不要想太多,三天之后等我的好消息!”铁铉吹起口哨,两个士兵从黑暗之中冒了出来,扶起盛庸,离开天心水面亭。 盛庸无力反抗,眼睛半闭半睁,时不时回头凝望天心水面亭和形单影只的铁铉,直到它们变成了模糊的光影。 济南府的城墙瓮以砖石,上部青砖,下部青石,周长约一千八百多丈,高三丈多,阔五丈。 主城楼外筑有瓮城,两侧与城墙连在一起,作为敌军攻城的第一道关卡,就像人手持着盾抵御进攻一样。 瓮城的门洞高六米,宽六米,深二十米。瓮城两侧建有角楼、敌台和铺舍。 瓮城的雉堞有一千多个垛口,它们像一个个严阵以待的士兵,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城墙下图谋不轨的敌对 分子。只要他们敢轻举妄动,雉堞的后面就会涌出马蜂一样多的利箭,即使有三头六臂也无法逃脱。 不过这些防御措施都只能作为开胃小菜,瓮城后侧隐藏的箭楼才是防御的主要力量。 箭楼的正中有四层箭窗,每层十二孔,两侧有三层箭窗,每层九孔。如果箭楼里的箭齐发,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向城下扑撒,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逃脱。 瓮城首当其冲作为济南城的第一道防线,忠心耿耿地保卫着城池。 有时它会假装门洞大开,放进那些自以为是,得意忘形的将领,让他们受到来自瓮城城楼与主城楼的双面夹击,顺理成章成为瓮中之鳖。 一个明媚的午后,红石站在离城门十丈之外的地方目不斜视观察了将近半个时辰。 “这固若金汤的城防,难怪殿下攻不进去。”他喃喃自语。 城门下鲜有过往路人通行,显然处在戒严期间。 偶尔有行人手持凭证,心急火燎地向守门官兵讲述自己进城的理由。官兵从所有可以想到的角度提出问题质疑,最后能被放行的人屈指可数。 一辆马车快马加鞭驶向城门,丝毫没有减慢速度。 守卫远远地看见这辆马车驶来,赶紧打开城门,让它通过,转眼之间,马车就消失在红石的视线之中。 “这车里面坐的是谁?会不会是铁弦或者盛庸?”红石心中琢磨,“如果不是他们本人而是他们的家属,让我逮着机会,说不定我能坐在这马车里混入城中。” “哎,怎么可能呢?”红石又拍拍自己的脑门,为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发笑。 “这个时候家属也不能随便出入城池,尤其是铁弦这样严于律己,公正不阿的官员,他一定对自己和自己的家人更加约束。我还是按原计划等殿下派来的骚扰部队,如果还是混不进城中去再见机行事。” 红石一直在城墙周围打转,直到两个时辰后,他听见一阵马蹄声和呐喊声,与他约定好的燕军如期而至。 他就近爬到一棵梧桐树上观战。 前来挑衅的燕军是一小纵在济南附近伺机而动的游击部队,由燕山中护卫副千户张度率领。 城墙上每个垛口都冒出了一个弓箭手,举着弓箭对准城墙下的燕军。 “哪里来的狗贼?从哪里来就滚回哪里去,免得鬼哭狼嚎进阎王殿!”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正中心的垛口传出,红石发觉它似曾相识,可是又不能明确的记起声音的主人。 红石聚精凝神注视那张发出声音的脸,它嵌在厚厚的头盔里,被遮挡了原本的面目,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进一步模糊了那张脸的模样,红石最终放弃辨认,继续观战。 “投降!你们抵挡不了燕王的军队!燕王才是圣明的君主!你们看看朝廷是怎么对你们的?把你们孤零零地扔在这里,没有援兵,再过几天你们连饭都吃不上!如果你们投降,燕王将对你们的反抗既往不咎!” 以单手举鼎过头而闻名遐迩的燕山中护卫副千户张度高举长枪呐喊,魁梧的臂膀洋洋得意的彰显了他的天生神力。 朱棣当年在乡野发现张度,惊喜万分,将他招入军中。起初朱棣只是把他带在身边保护自己。 不久,他发现张度虽然没有雄才大略,智谋也不出众,但极富凝聚力,可以轻而易举把士兵团结在他的周围,听从他的安排。 朱棣便让他率领几千人不固定场所作战,作为突袭军或援军,平时他的队伍四处游窜,哪里有需要,张度便到哪里支援。 “投降?哈哈哈!哪有国军投降叛军的?皇上隆恩旷典,我等只有以死报效,方可配称为人。你等畜生不如,想想皇上和皇太祖是怎么对你们的?你们竟然恩将仇报,受死!” 一支利箭在空中划出了一个优美的弧度,朝张度直面扑来。张度不避不让,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了箭杆。 “你这等没有力气的宵小之辈,是娘们穿上了盔甲出来守城吗?哈哈哈!”张度在朱棣的授意下故意激怒南军,这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畅快的事,平时在战场上少有机会羞辱敌方,他总觉得憋的慌。 城墙上的人怒不可遏,发出了一声狮吼,以此证明自己的阳刚之气。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3章 混入济南 “哈哈哈,母狮子!”张度再次嘲弄对手,并示意士兵们起哄。 城墙上的人一抬手,雨点般的箭朝张度的军队射来。士兵们赶紧拿起盾牌抵挡,举动稍有延迟,便有士兵受伤倒地。 红石无心再观战,他不能让伤亡扩大,无论是哪一方。 他的目光在瓮城周围扫视了几圈,发现城门紧闭,城下空无一人,所有守卫都已入城作战,他找到了混入城中的突破口。 在一阵漫天的箭雨过后,红石就近抓住一个燕军,点了他的穴道,脱下他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然后闯入队伍中,来到张度的身旁。 “张千户,是我!” 张度看到红石大吃一惊,以为自己刚才的策略不够高明,不能令红石满意,激情昂扬的脸瞬间变了色,结结巴巴道:“古,古将军,属下……” “别紧张,你做得很好!现在你们假装逃跑,他们定会出城来追,我就有机会混进他们的队伍里。” “是,古将军!”张度松了一口气,信心大增。 眨眼之间,红石就来到瓮城的城门旁,张度开始叫嚣:“老子今日肚子饿了,回去吃一顿再来找你这些娘们算账!撤!” 张度讥讽对手的技巧炉火纯青,在他挥手号令部下向后退去的同时,城墙上的人暴跳如雷,片刻之间,城门大开,一支百来人的小队追出城来。 红石牵制住其中一匹马,士兵从马上翻滚跌落。 在混乱之中,红石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拖至城门转角后方,给他吞服了三天三夜都睡不醒的迷药,换上他的衣服,骑上他的马,插入追兵之中,在滚滚烟尘下完美地融入了南军的队伍。 张度率领的军队在城外十里的地方消失得无影无踪,南军追兵只好掉头回程。 远远的,红石看见城墙上的将领已走下城头,正在城门口等着军队归来,他的心不由自主忐忑不安起来。 一个估计是总兵的人下马向那个将领报告:“报告佥事大人,我们追出了十里地,燕军不见踪影,属下当心中了埋伏,便掉头回程。” “哼!燕军尽出这些只会叫嚣的狂徒,都是些鼠辈!那个大块头我认得,一股蛮力,头脑简单,不足为惧!” 佥事从鼻子里喷出鄙夷之气,两道浓眉高高耸起,显示出不可凌辱的傲气。 红石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佥事的模样,它像烙铁一样深刻地印在红石的脑海里,虽已然久远,但从未被云雾迷罩,从未因岁月的侵蚀变得模糊。 红石以为他已经在那场血腥的屠杀中与同乡一起殒命,没想到却在这里看见了他。 他是吴平正,诚实谷那个男声女相的吴平正,真正的,并非冒名顶替的吴平正。 吴平正容颜大变,柳枝般纤细的眉毛变得又浓又黑,小巧的鼻翼变得丰满肥厚,上面粗大的毛孔清晰可见。 原本白净细嫩的皮肤上如今风吹日晒的痕迹无处不在,蜕了皮的下巴周围长满又粗又硬的胡茬,因为未能得到主人的精心照料,它们像杂草一样自生自灭。 吴平正没有死?他逃过了朱元璋对诚实谷的洗劫?他的心理疾病治好了,所以恢复了原本的男子相貌?是哪个神医治好了他,还是他靠着自己强大的毅力恢复了身心健康?他又是怎么来到南军中,并且当上了将领? 红石陷入沉思,一时之间竟忘了自己混入济南城来的目的。 “不好!燕军伏击!你们四人立马关闭城门,其余人随本将上城楼!” 吴平正指向最靠近城门的四个士兵,其中一个就包括红石。 红石猝然惊醒。 燕军伏击?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张度担心我没能混进城中,又再次给我创造机会? 红石不顾一切往外冲,试图探明情况,不料与惊慌失措往城里跑的士兵相撞。 一支箭朝这个士兵的背上飞来,红石不假思索推开士兵,用铜棒格开箭。 又有两只箭从两侧射来,红石格开左边的箭,正要回棒击打右侧时,一个并不魁梧的身影扑了上来,将红石按倒在地上。 “当心!先别动!” 这个人命令红石,然后向一侧滚开。 红石不敢动弹,也不敢转头看这个人,只听见身后几个士兵冲了过来,口中惊呼:“铁大人!” “铁铉?”红石大吃一惊,“刚才救我的是铁铉?” “快把城门关上!”铁铉高声喊叫。 “哐当”一声,沉重的铁门把燕军接连不断的箭挡在了外面。 红石站起身来,去找铁弦的身影。 铁铉摇摇晃晃地被两个士兵扶起,他的右臂被箭擦伤,鲜血从盔甲里渗透出来。 “铁大人!属下该死!” 红石走上前,满脸忧色,心痛不已,铁铉的伤因他而起。虽然他早知铁铉爱兵,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作为济南城的最高指挥官,他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舍命救一个无名小卒。 难道这就是燕军迟迟攻不下济南城的原因吗?铁铉对士兵如此爱护,士兵怎能不为他卖命? “不碍事!快,上城楼!”铁铉气喘吁吁,就好像一匹跑了千里的马,“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我……石头。” “记住了,石头!回头本官再找你!” “是,铁大人!” “铁大人,小人替您包扎。”一个医护兵跑了过来,肩上背着药箱。 “胡扯,现在哪有空包扎,退下!”铁铉声色俱厉,从身旁的两个士兵手中挣脱出来,踉踉跄跄往城楼入口走去。 红石和所有士兵快步跟在他的身后,朝楼梯跑去。 等他们上了城楼,四面八方的飞箭已经停歇,燕军不见了踪影。 红石可以肯定自己刚才的猜测,没想到张度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却有这么细腻的心思,朱棣果然没有看错他。 战斗结束之后,红石和士兵们一起回到营房。 “喂,你住在我们这一间吗?” 一个矮小精悍,目语额瞬的士兵冲着红石嚷叫,对一个意外出现在营房中的陌生人显露了敌意。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4章 结识铁铉 “嗯,我是新来的。” 红石镇定自若,走到一张空床旁,自言自语道:“佥事应该给我安排的就是这个铺位。” “新来的?我怎么没有听总兵说起过要来新人?”小个子不依不饶。 “我是佥事安排过来的,”红石朝士兵微微一笑,“不用客气,我睡最差的位置就可以了。” “佥事?哦,你和他是旧识?” 小个子尚未经过深思熟虑,态度便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野狗看到了肉似的贪婪地凑上前来,试图和红石拉近距离。 “对,我们是老乡。湖北的。” “哦,湖北?湖北好地方呀。我是四川的,诸葛亮就是我们那里的,呵呵呵!打完了仗,我带你到我们那里玩一玩,吃点地道的小吃。” 小个子热诚邀请。 “嗯,打完了仗再说。”红石敷衍。 “对了,你不能睡这张床,这张床不好,你看!” 小个子指着床旁的窗户:“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午后太阳斜射在这张床上,等到晚上这床还是滚烫的像油锅一般,你若睡在上面,会全身长满疖子,苦不堪言。你睡我的床!” “不用……” “石头!” 一个士兵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似乎怀揣八百里加急:“谁是石头?” “是我。”红石心惊,怎么有人知道他叫石头? “尚书大人请你去一趟。”传令兵露出讨好的神情。 “我?”红石愈加忐忑,他不曾预料混乱中铁铉居然记住了他的名字,并且立即安排与他见面。 “对,走,不要耽误时间,尚书大人非常忙碌。” 传令兵笑意盈盈,站在一侧,伸出一只手。 “好,我这就去。” “兄弟,不会尚书大人也是你老乡?”小个子惊呼,带着极力压抑的狂喜。 “没有,兄弟,你多想了,我先去了,回来再聊!”红石大步走出营房。 “好,我帮你把床收拾好!” 小个子冲着红石的背影呼喊,无法抑制的笑声已经跃然而出,夹杂在其中,像是赶也赶不走的蚊蝇。 铁铉的办公府衙是城池东北角一所不起眼的两层楼房,大门历经风吹雨打,锈迹斑斑,七穿八洞,不过它没有丝毫朽败与没落的迹象,它敞开着,热情地欢迎所有人的到访,从平民到官吏,竭尽全力表示出一视同仁的决心。 门口没有守卫,红石径直迈进门槛。府衙里并没有另一方天地,延续了门口的风格,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和摆设,甚至算得上破旧不堪。 “没想到铁铉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办公,看来他一心扑在抗战上,什么也顾不上了。” 红石心中暗自揣摩,对铁铉越加敬佩。 一个士兵正在向铁铉汇报情况,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铁弦却恰恰相反,文质彬彬,平易近人,不过不失干脆利落的判断和分析。 脱去了盔甲的铁铉更像是一个教书先生,他和红石年龄相左,眉清目秀,脸上因为日晒印出盔甲的轮廓,可见他原本皮肤白皙。 他的眉宇之间带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坚毅和决心,似乎随时都想到献身救国,随时都准备用他单薄的身躯护住济南的城门。 在期望与这样一个博学多才,赤胆忠心的人成为朋友的憧憬中,等待在门口的红石眼睛不觉湿润。 “石头,进来。” 士兵一出门,铁铉就招呼红石进门。红石赶紧收敛心神,小跑入内。 “铁大人,您找属下来……” “对,我想和你聊聊。”铁铉放下手中的笔,笑容可掬的看着红石。 “铁大人,您说。” 红石心头突然慌张,他担心铁铉看透他的身份,又为欺骗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感到愧疚。 “呵呵,你别紧张。”铁铉看出红石的不安,“你什么时候入伍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小人入伍十年了,不过一直是个无名小辈,所以铁大人并不认识小人。” 红石半弯着腰,看着地面,正好避免因为与铁弦对视而暴露心迹。 “哦?你在谁的麾下?” 铁铉丝毫没有觉察出红石的异样。 “李大将军。” “李景隆?” “是的,铁大人。去年白沟河大战,我们败给了燕王,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小人有幸留下一条命,在北平混迹了几个月。” “你为什么不找到余部,回到军中?” 红石沉默不语。 “告诉我。”铁铉声音不大,却很威严。 “属下……不想回去。” “你害怕打仗?那你又为什么不回到家乡去,要在北平浪荡呢?” “属下没脸回家。” “哦?你打算一直流浪下去?” “不是,铁大人,我还想回到军队中,但是……没有碰到好的军队。” “什么样的军队算是好的军队?燕王的军队?” 铁铉的语气没有改变,但是红石浑身一颤。 他偷瞄了铁铉一眼,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铁铉的眼睛里射出的不是愤怒的光芒,而是沉思与自省。 “燕王的军队算得上好的军队,否则也胜不了李大将军的军队。”红石说道。 “唉!”铁铉叹了一口气,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一个“燕”字,又把它圈起来画上一个叉。 “燕王确实是个良将,不过他不会是一个好的君王,因为他谋逆篡位!这样品行的人怎么配君临天下,如何予民王道乐土?” 直到此时,他才略显激动,一番慷慨陈词令他的胸脯微微起伏,他的一只手轻轻在桌面上拍了一下。 “铁大人说的对!属下虽然见识浅薄,不过也知道谋逆篡位罪不可赦,属下绝不会跟随燕王!” 红石激情昂扬,但绝非矫揉造作,这一句简单的话涵盖了他半年多来的日夜反省。 “嗯!”铁铉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是如何来到济南的?” “属下在北平听说了铁大人和**人顽强抵抗燕军,至死坚守济南,心生敬佩,便走了几个月来到济南。” “好,要是所有的士兵都有你这样的决心和恒心,灭了燕王不是什么难事!” 铁铉心花怒放,从座位上站起,走到红石身边。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5章 不期而遇 “谢大人夸奖!属下只是尽一个黎明百姓的职责,守住家园乐土。” 红石的脸颊微微发烫,在他最敬佩的人面前说出一句又一句谎言令他窒息。 “刚才我看见你舍身救其他的士兵,你功夫了得又临危不惧,是个人才,我要擢升你为总兵。” 铁铉满面春风,为在危难之际得到一个人才兴奋不已。 “不可不可,属下才刚刚到军中,所有事务都不熟悉,也无法服众。”红石慌忙推辞。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要给属下升官,属下不允的呢?”铁铉抚掌大笑。 “铁大人见笑了,属下真的无法胜任。” “好,不当总兵,做我的朋友总可以?”铁铉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 “铁大人?”红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他知道铁铉爱兵如子,但没想到他们才见两次面,铁铉就对自己托付真心。 “站直!还有,别叫‘大人’,就叫‘你’,自称‘我’,不许违命!” “这……”红石依旧弓着背,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铁铉伸出的那一只手,他的愧疚像涟漪一样蔓延开来。 “干脆点!怎么,你不想交我这个朋友吗?”铁铉抖动自己的手,假装不耐烦的催促。 “属下怎么敢?属下……实在是三生有幸!” 红石伸出冰凉的手握住铁铉的手,铁铉笑逐颜开,松开手后绕到红石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红石挺直了背,铁铉不住点头。 “对,就该这样。你我相识也是我的幸运。不瞒你说,虽然我现在带兵打仗,可是武艺差得很,一直想找个师父教我。你的功夫当我的师父绰绰有余。” “不敢,不敢!大人想学什么……” “不要叫大人,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是,是,你……想学什么就告诉我,我一定倾囊相授!当你的师父那真的是不敢当。” “嘿嘿,只怕你倾囊相守,我学不了那么多,先教我一些简单的。我呀,完全没有功底。两年前,我还手无缚鸡之力呢,呵呵,这两年锻炼了许多。” “铁大人……那你刚才还不顾性命地扑在我身上,为我挡箭?” 红石惊骇的皱起眉头,眼前浮现城门下那惊险的一幕。 “你都能为其他士兵挡箭,我怎么就不能为下属挡箭?” “你和我不同。我的性命丢了没有关系,你的性命丢了,这济南城怎么办?”红石心急火燎,以一个朋友的口吻责备铁铉。 铁铉心中惊喜:“命乃天注定,不会因为我救一个下属而丢掉,也不会因为我贪生怕死就能保全。” “大人明月入怀,豁达大度,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官。” “石头,你别捧我了,我现在还不能得意,呵呵!目前燕王拿济南城没办法,但我想他厉兵秣马之后,定会再次来攻,不知他会不会出什么新招?我们可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也必须进步。首先我就得提高自己的武艺,达不到都指挥那水平,至少也能来个五十步穿杨嘛!” “大人,你是个有决心的人,什么都能做到的,五十步穿杨小意思。” “石头,你说的哦,小意思,那你来教我,教会为止。” “承蒙厚爱,你说什么,我做便是。” “好!以后每日卯时来我这府里教我练武。不会太早了?” “哦,不会不会!我也起得早。” “我卯时不到便会起床,也就只有刚起床那时候有半个时辰功夫。就这么定了,以后你卯时到府,教我练上半个时辰!” 铁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得像个顽童。 “是。” 铁铉越高兴,红石越惆怅。他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待多久,不知道可以教铁铉几招几式,不知道铁铉和朱棣的对抗如何落下帷幕。 从铁铉的办公府衙出来,红石沿着陌生的街道漫步,思绪万千,心烦意乱。 他似乎已经看见燕军的铁蹄踏入济南城,血洗城池,铁铉不屈就义,百姓无家可归。 他又一次感到束手无策,无能为力,想要抽身离开这是非之地,,又一次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感到深深的悲伤。 “我帮不了铁铉,殿下不会放弃攻打济南,不会放弃南下夺位。我也不能劝铁铉弃城投降,这不但侮辱了他,也侮辱了我们之间的友情。我该怎么办?回北平告诉殿下,济南城无懈可击,铁铉为人谨慎,没有空子可钻。可是这能拖多久……” “抓细作!抓细作!” 红石浑身一颤,从思绪中惊醒。 前方不远处,吴平正带着十几个士兵向他飞奔而来,他们在追赶一个轻功极高的女子,她正从红石的身边飘然而过。 这个身影,红石并不陌生,虽然她用黑布蒙着脸,但是熟悉的感觉渐渐逼近,在尘封的记忆里,这种熟悉的感觉给他带来的是痛苦。 “傻愣着干什么?追!”吴平正手持利剑,在离红石几步远的地方咆哮。 红石提起脚,追了上去,凭借上乘轻功,在拐过两道弯之后,他和女子就把追兵远远甩在后面。 那个女子突然在三岔路口停住了脚步,红石也在原地站住,依旧和女子保持着追逐时的距离。 他在等待女子揭露身份,那痛苦的感觉令他狂乱不安,他紧握的双拳可以捏碎卵石。 女子慢慢转过身,用明亮含蓄的双眼怯怯地望着红石,这种怯不是害怕,是害羞,他熟悉的害羞,那带给他痛苦的害羞。 “青敏!”红石呢喃,“真的是你!” 青敏拉下黑色的面罩,比以往瘦削的多的脸庞上飞着红晕。 “真的是你,青敏!”红石神情恍惚,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青敏点点头:“石头,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 红石不知该说什么。 起初他以为青敏和诚实谷的其他人一样送了性命,他为此痛心疾首。可是后来在朵颜三卫的军营里,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还看见她和蚩尤待在一起。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到底哪一个青敏是真实的?诚实谷的青敏,还是另一个青敏?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6章 心酸叙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青敏把红石引到一处荒废的宅院,门框和房梁上积满灰尘,蛛网密布,只有一个角落被打扫过,那里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仅有一个黑布包袱、一个残缺的碗和一个瓦罐。 “石头,这两天我就在这里歇脚,打算过几天安定下来再去找个好点的地方。” 青敏指着八仙桌,有些难堪:“没有凳子,你坐桌上。” “不用了,我站着就行……” 红石看着满脸疲态的青敏心酸不已,所有疑虑被抛在脑后。 “青敏,你怎么不去住客栈呢?” 岁月的沧桑在青敏脸上留下了浓重的痕迹,当年那个稚气开朗的小姑娘变得忧郁成熟,白净水嫩的肤色变得又黄又干,额上和眼角的皱纹显示出盛年后的衰老。 “我没钱,”青敏无所谓的笑笑,“住哪里都行,我吃得了苦。” “走,我带你住客栈去!” 红石责无旁贷拉起青敏的手往外走,青敏又一次满面绯红。 “不……现在还不行,他们在抓我!”青敏挣脱出自己的手。 “都发生了什么事?当年你去哪里了?怎么又会来到这济南城?他们为什么抓你?” “石头,你别急,我慢慢说给你听。来,先喝口水。” 青敏从残破不全的瓦罐中倒了半碗水,瓦罐中仅有的所有的水。 她尴尬地笑了笑:“石头,我,我再去给你弄点水来。” “不用了,我也不渴,你快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事。” 红石心急如焚,从青敏手中抢过瓦罐放在桌上。 “嗯。” 青敏缓缓走到院中,在一个枯井旁立住。 望着井边的苔藓,她似乎陷入了深思。她的嘴巴动了几下,还没有发出声音就已经合上,好像在梳理回忆时碰到了一个结,只好耐心停留去解开那个结。 半晌,她才终于开了口。 “当年他们砍了我一刀,”青敏指了指自己的背,“不过我命大,还留了一口气。” 她的脸上流露出倔强的神情,红石第一次看到这样的青敏。 “青敏……”红石看着她的背,情不自禁想象皮开肉绽的样子,心痛得牙关打颤。 “我比谷里其他的人好多了,他们连命都没有了。你离开的第二天,那群人就闯进我们的谷里,他们读完圣旨后就开始杀人。” 青敏黯然神伤,削尖的下巴微微颤抖。 “海大叔呢?他……” “我醒来的时候找遍了全谷都没有看见他,也没有看见他的尸体,说不定他还活着。” 青敏的眼里闪过一道光。 “真的?但愿老天保佑海大叔还活着。”红石双手合十,祈求上天。 “石头,你治好了那么多人的病,你是我们谷里的大恩人。唉,只怨我们命薄。” “青敏,我……” 红石想起曾经要为诚实谷百姓报仇的决心,想起那种信念曾经是黑暗中的光亮指引他前行,他放下的仇恨仿佛又被捏在手心里,焚毁一切的炽热肆无忌惮地向全身蔓延。 “石头,我曾经想要报仇,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报仇,可是我……” 青敏流下两行泪,祭奠诚实谷的百姓,祭奠逝去的一腔热情。 “青敏,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 想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红石垂下了头,他甚至连劝慰青敏的资格都丧失了。 “石头,谢谢你!”青敏的泪花闪着光亮,心中涌起暖流,像是一片漂流的浮萍终于找到了依靠。 她相信红石,这种信任源自白水鉴心的豆蔻年华,源自她珍藏于心的美丽邂逅。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红石在院中缓缓踱步,不敢与青敏对视,他害怕看到她说谎的样子,也害怕自己在他面前露出拙劣的痕迹。 “拜师学艺,要报仇就要先磨练自己,不过我的能力始终不足……” “你的轻功很好,刚才我都快追不上你了。”红石故意打趣,挑起轻松的气氛。 “嘿嘿,就是轻功好些,其他的都不行。内功尚浅,招式嘛,也只会个一招半式。” 青敏伸开双臂比划了几个招式。 “你的师父是?”红石想把他认为不属于青敏的东西都遗忘,不过他做不到。 “呃,没有固定的师父,呵呵,我这种资质有谁愿意收我做徒弟啊!我都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有一半的功夫都是偷师学来的。” 青敏用脚踢飞地上的石子。 “青敏,你……一直都在中原吗?” “是啊,中原这么大,其他地方我从没想过。” “去过漠北吗?我听说那里的星空很美。” “没有,颠沛流离的生活哪还有什么心思看星空。” 红石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寂静的夜,明亮的星空,青敏冷酷无情的声音包围着他,令他眩晕。 “石头,你怎么了?” 青敏温柔的声音把红石拉出危险的牢笼,红石注目凝望青敏,不敢把她与记忆中的灰暗身影联系在一起。 “你累了,你不肯坐在桌上,我们就坐在地上。” 青敏走到连接院子与屋子的门槛旁,自己先坐下,然后指着身旁的空位:“来,坐下。” 红石慢慢走过去坐在青敏身旁,诚实谷的情形又在他眼前浮现。 他们常常坐在门槛上,望着姹紫嫣红的花田,微风轻拂的杨柳,绿树成荫的小径,笑逐颜开的农人,他们嬉笑玩闹,等待日落,迎接日出。 “石头,你入伍了?”青敏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圈成一个环,套在手指上。 “没有,我……是混进来的。” “混进来?你混进来做什么?”青敏侧头望着红石,直到此时她才发觉红石的沉重心事或许一点也不比她的少。 “帮铁大人。”红石斩钉截铁。 “帮铁大人?帮他抵抗燕王?”青敏忐忑不安,扯断手指上的环,又把它截成几段。 “是的,如果他们能停战最好,不能的话,我得帮助铁铉。” “石头,你……”青敏想告诉红石,他不该帮助铁铉,如果他想要为诚实谷的百姓报仇就应当任他们自相残杀。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说出口,在久别重逢的相遇中,争吵是最不应该发生的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7章 难辨真假 卫兵的追逐依旧在几条街之外进行着,骚乱声传到这间废弃的院子里只余下了蟋蟀的合鸣。 红石和青敏在沉默中各自思索,熟悉的感觉在心间流淌,然而也遭受着突如其来的陌生感的唐突。 “青敏,你呢,你怎么会在这?”红石打破了沉寂。 “我才到济南,追踪一个人而来。” “谁?”红石心惊,隐隐感觉到这其中的情况越来越复杂。 “吴平正……” “青敏,刚才他在追你!”红石猛然起身,他实在坐不住。 “估计他也发现了我。” “青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会到这济南城来?还有他为什么要追你?” “他像我一样也幸存了下来。我听说他在守济南,非常诧异,所以赶了过来。没想到他已经模样大变,不过我认得他,就是当年那个不男不女的吴平正。” 青敏又捡起几根枯草,一节一节掰断。 “嗯,看到他的样子,我也吓了一跳。以前他躲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找了个替身为他出征,现在他却跑到济南城来打战,我真没料到他会有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怀疑他守济南是假,为他家人报仇才是真。” 青敏拍掉手上的屑末,也站起身来,目不转睛望着红石,似乎想让他读懂自己眼里的启示。 “报仇?” “对,朝廷毁了他的家,他想要报仇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济南是朝廷的重要防线,燕王一旦攻下济南,南下势如破竹,皇上还能做得了龙椅吗?”青敏的思路条理分明,分析头头是道,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当年的影子。 “青敏,没想到现在你也懂这些。” “石头,别笑我了,我现在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哪里还像个小孩似的,什么都不懂。你说说看,我刚才说的对不对?” “你说的有道理。” “他为什么要把我当成细作?这不是很明显吗?他怕我揭发他的身份,戳穿他的目的。只有我知道他的过去,所以他一定要把我除掉。” “他倒是没认出我来……” “你到诚实谷没多少日子,他足不出户,哪能认得出你?” “青敏,他如果盯上你了,你住在这里安全吗?” 红石感到一阵心慌,虽然对青敏的疑虑尚未除去,但他依旧感受得到青敏的性命像过去那样和他息息相关。 “我住在这里很安全,从来没有人进过这个院子,他们就连经过都不会多看一眼。” “我还是不放心。吴平正既然看到了你,他一定在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会细细搜查,这里还是不安全。”红石皱着眉,咬住双唇。 青敏猛然开怀大笑。 “怎么了?”红石四处张望,院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和破败的迹象,什么也没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发愁就皱着眉头咬住嘴唇,难怪你的额头和嘴唇比其他部位老了十岁。哈哈哈!” “别闹了,说正经事!你还是出城。吴平正要做什么,你一个女流之辈就别管了。” 青敏摇摇头,嬉笑的脸猝然失去笑意:“不行,国家有难,匹夫有责。” “你又不是匹夫。” “石头,你不要咬文嚼字笑话我好吗?” “你想帮济南,那么,你觉得不该改朝换代,燕王不该起兵?”红石试探。 青敏望着院外,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茫然,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这是自然……嗯……皇上是正统,燕王是造反。邪不压正,造反的怎么能有理呢?” “青敏,幸亏你是这么想的,要不皇上更加孤木难支。” “我……没本事,我可帮不了皇上。唉!不说这个了。红石,我真希望再看到海大叔,我时常想念我们三人在一起的日子。” “我也是,呵呵,他那时神志不清,可没少害得你寝食难安,你真想再看见他?” “当然了,寝食难安无所谓,心里是高兴的。日子过得自由自在,不用被迫做你不想做的事。” 青敏的惆怅情绪从红石想要看出她的端睨之时就已萌发,此时愈演愈烈。 “其实我也得了好处,正是因为海大叔得了那个毛病,才让我看了一本又一本医书,掌握了医术。说到底他还是我的师父呢!” “海大叔要是清醒着,他也会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你,再加上你自己的独创,你就是医圣了。” “不不不,我不行。能帮上老百姓一点忙,救人于危难之时,我就很开心了。‘医圣’这么大的高帽,我可不敢戴。” “石头,你现在怎么谦虚起来了,以前你可巴不得我夸你呢?” “嘿嘿。年少不经事,狂妄至极。” “石头,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像以前一样,你、我,还有海大叔住在世外桃源,种一片花海,养一群鸡鸭,帮乡亲们看看病,闲暇的时候晒晒太阳,钓钓鱼,简简单单,无忧无虑地过每一天。” 青敏咧着嘴笑,眼底隐藏的忧伤完全褪去,她仿佛进入了幻梦,只为那个甜美的梦陶醉,不交织过去,不忧惧未来。 红石被青敏深深感染,也进入了幻梦,在这二十年中,他终于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沉浸在美丽的回忆和美好的幻想中,忽略了苦苦挣扎的不堪岁月,遗忘了欺骗、死亡和争斗,直到被门外传来的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 红石扑到门边,等待闯入者自投罗网。 杂乱的声音一晃而过,渐行渐远,果真如青敏所说,任何人即使经过也不会走进院子里来,不过红石仍旧心有余悸。 “青敏,你真不能住在这里,太危险了!”他走到青敏身旁。 “哎呀,你就放心。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这敞开着大门的破屋反而没有人会进来。我要是关着门躲起来,他们倒是会把济南城翻个底朝天,把我搜出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红石不再坚持,“可是,青敏,这险中求胜的方法总是让人悬着一颗心,这样,有任何情况发生,你马上离开这里,到二号军营去找我,我暂时住在那里。”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8章 抓捕细作 “嗯,好。”青敏笑着,像过去那样笑着,甚至岁月的痕迹都在那灿烂的笑容中被抹去。 “我得回去了,向吴平正报告,要不他会怀疑我的。”红石缓缓走到门边,时不时回头望着青敏。 “好,石头,你注意安全……提防吴平正。” “我会的。”红石最后望了一眼青敏,青敏也望着他,他们在眼中都流露出了并未对彼此坦诚的愧疚和包容对方的心意,还有浓浓的眷恋和不舍。 红石拐过两条街后看见吴平正和几个士兵仍然在四处,盘问路人。 “报告佥事大人!”红石喘着大口粗气跑上前去,“小人跑了好几条街都没有看见那个细作,她应该是藏起来了。” 说完,红石低头待罪,以他对焕然一新后的吴平正的观察,他即将迎来一顿严厉的斥责。 “你跟到哪里跟丢了?”吴平正的口气异常冷静,锐利的双眼发出狼群觅食时的光亮。 “小人跟到第一个转弯,她就不见了。小人想她应该就藏在那个转弯后面的街道两边。” 红石指向与青敏藏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他希望至少可以解除青敏今日的危险。 “两边的商铺、客栈、民房,你都搜了吗?”吴平正的目光移向那个错误的方位。 “搜了,但是一无所获,她就好像遁入土里一样消失了。” “你怎么不叫我们?当时你就应该告诉我们,她可能藏在那条街上。这样,我们这么多人过去搜,她一定没有办法及时脱身。你一个人搜,怎么可能搜得到她?等你从一间屋子出来,她早就换了藏身的地方。”吴平正言辞严厉,却不为已甚。 “你们听着!以后谁发现了细作,立即大声呼喊,通知同伴,不可单独行事!”吴平正对身后的士兵发出命令。 “是!” “你们三人即刻到阳照街去,”吴平正指着细作消失的街道东边的一条街,“一人巡逻,两人搜查!” 说完,吴平正又指向西边的一条街:“你们三人到小耳街,一人巡逻,两人搜查!其他人跟我来!” 吴平正直扑那条所谓的细作藏身的街道,红石紧跟其后,一边如释重负,一边对吴平正刮目相看。 闷热的夜晚,军营中鼾声四起。 红石躺在小个子为他让出并且精心整理的床上,望着月光投在窗子上的斑驳光影,陷入沉思。 今日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遇到了吴平正和青敏,与铁铉成为朋友,在这三个人身上,他都心存难解的谜题。 他为青敏的处境担忧,但是依旧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他不知道吴平正出现在济南城的动机是不是正如青敏所说。 青敏的猜测不无道理,他感同身受过为了报家仇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不过,当吴平正的脸再次浮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城墙上大义凛然的脸,冲出城门视死如归的脸,搜寻细作英气逼人的脸,对下属毫无半点轻慢的脸。 在这许多张脸中,红石看不出它们深深埋藏了仇恨的种子,它们正在伺机绝地反击。可是吴平正的历史就像一个大锤抡向红石,青敏的话就像两个清脆的耳光刮在红石的脸上。 他怎么能不相信曾经发生的事实,不相信与自己患难与共的青敏,而被所谓的正义外表迷惑,被虚无缥缈的直觉欺骗?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客观存在的事实产生了怀疑,被虚构的假象牵着鼻子走?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判断不再深信不疑?它们就像大海里的波浪,丛林中的山峦,似真似幻,有时离得很近,展示着清晰的线条,有时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至于铁铉,红石还不知道要不要把吴平正的事告诉铁铉,让铁铉有所提防。他也不知道如何帮助铁铉脱离困境,下一场战斗迫在眉睫,他还没有想出阻止朱棣的方法,那方法看似根本就不存在。 接下来的两天里,红石没有把吴平正的事告诉铁铉,他给自己找了一个“观察几天”的借口。他每天都会抽空到青敏的住处去,看看她是否安全,是否有所需要。其余的时间,他则紧紧地跟着吴平正,即使被分配了其他的任务,他也会想方设法寻找借口与同伴交换。吴平正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雷,他必须精心呵护。 第三天,微风轻拂的清晨,红石离开军营,前往青敏的破屋。 在十几丈开外,他看见狭窄青石路的尽头,曙光中,吴平正带着三个士兵从破屋里走出来,他的刀还未入鞘,鲜血已经在刀刃上凝固。他们往相反的方向离去。红石快步如飞,奔向破屋。 在门槛的地方,他出乎意料地被绊倒在地,当他抬眼的时候,看见青敏躺在他们曾经共同坐过的那个门槛旁,身下是一滩蚊蝇扑抢的鲜血。 他连滚带爬来到青敏跟前,感觉自己被装进一个瓮缸,失去了周遭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脑中的嗡嗡轰鸣。 青敏的腹部被划开了一个两寸的口子,鲜血还在不遗余力往外冒。她微闭双眼,双手松弛地放在血泊之上。痛苦不再眷顾这个可怜的女人,知觉和意识在快要消失殆尽之前苦苦挣扎。 “青敏!”红石发出嘶哑的吼叫,轻柔地抱起青敏的头。 青敏体温尚在,但丝毫没有动弹,就连她那微闭的双眼也没有再睁开一点。红石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瓶止血生肌的粉末,倒在青敏的创口上。 由于他的手不停颤抖,大部分药粉都撒在伤口外边,直到倒完一整瓶才把伤口填满。 “青敏……青敏……”红石边在青敏耳边轻轻呼唤,边去掏怀中的强心丸。 青敏还有一息尚存,但是她就是那样绝情地一动也不动,任凭红石的呼唤沉入大海,无声无息。 红石注视着青敏的脸,瞬间都不敢离开,错过青敏的任何一个反应都意味着将葬送她的性命。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9章 青敏丧生 红石在自己怀里胡乱摸索,拿出一个又一个药瓶,直到所有的药瓶都被扔在地上,还是没有找到强心丸。 他不得已瞥向地上横七竖八的药瓶,发现强心丸就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的脚边,他怒不可遏一把抓起这个桀骜不驯的东西,眼神又回到了青敏的脸上。 青敏奇迹般的睁开了眼睛,无力、憔悴、枯竭,但是依旧美丽。 “青敏……”红石轻言细语,小心翼翼地把强心丸送进青敏的嘴里,就像呵护婴儿一样。 “没事,不用担心,有我在呢!”红石安慰着青敏,同时也在安慰自己。 “石……”青敏的嘴唇微微张开,试图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青敏,你先别说话,休息休息。我,我给你服了药,一会儿你就有劲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红石猝不及防挤出一个笑容,眼角带着泪水,比痛哭更加悲伤。 青敏的嘴角费力地微微上扬,她也想用笑容来回报红石,不过这对她来说实在奢侈。 红石把冰凉的手指搭在青敏微弱的脉搏上,他的心一直往下沉。 他读过上百本医书,可是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救青敏的方子;地上躺着十几瓶救命的神药,可是却没有一瓶可以延续青敏的生命;他救活过无数个快要死的人,这一次,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敏离他而去。 他的笑容还在继续,眼角的泪从鼻孔里流出,口中词不达意地叨唠着:“没事,没事,很快就好了。伤口敷了药,血也止住了,这需要一些时间恢复体力,我治过更重的病人,还有,还有起死回生的……” “石头……”青敏面色苍白,不过灵气又回到了她的眼里。她艰难地喘着气,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都堵在了喉咙里。 “青敏,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先休息休息。” 青敏摇了摇头。 “是不是吴平正杀了你?我看见他从你这里走了出去,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红石一拳打在地上,带着血迹的小石子四处飞溅。他想起这两日的犹豫悔恨交加,他仿佛看见自己拿起一把刀捅进青敏的腹部。 “石头,不要……报仇,我……”青敏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又一口鲜血,伤口再次崩裂开来,鲜血像新凿的泉眼一样往外冒。 “好!好!青敏,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别激动!”红石轻轻拍着青敏的胸口,无望地在药瓶中寻找止血药。 青敏抓住红石的手:“石头,我……想回诚实谷……” “好,好,我带你回去。”红石全身发颤,他知道那最后的黑暗时刻即将来临。 青敏莞尔一笑,心满意足地垂下眼皮,想象着那个唯一让她快乐过的地方,幸福地感受着她的最终归宿。 “青敏,青敏……” 红石把自己的脸轻轻靠在青敏的脸上,他的泪水落在上面,聆听着青敏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红石把青敏安葬在郊外的一棵刺槐树下,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白色刺槐花朵纷纷扬扬落下,飘落在新土上,一朵又一朵,渐渐覆盖了隆起的黄土,一层又一层,直到叠成一片花的海洋。 它们也落在红石的身上、手上、脸上,它们带着他和青敏的美好记忆四处飘散。 “青敏,都是我害了你,如果我早一点将吴平正的身份告诉铁铉,如果我更加信任你一点,你就不会死。我怎么会灵魂出窍,荒唐到把吴平正看成是正人君子,置你的话不顾?我那些见鬼的直觉又一次欺骗了我,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脑子里的幽灵?” 红石泣不成声。 “青敏,原谅我暂时还不能兑现给你的承诺,带你回诚实谷,原谅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我必须先为你报仇!” 红石在军营里睡了一整天。吴平正知道后,处罚了他一个月的薪俸。 吴平正将青敏的事报告给上级,称杀掉了一个普通的细作,并没有说明他与青敏曾经相识,同为老乡。 红石发现吴平正杀了青敏之后若无其事,不以为然,就好像捏死一只小鸡一般,没有丝毫情绪上的起伏,这令他觉得行动迫在眉睫。 第二天破晓,红石踏着沉着的步履,带着坚定的眼神,怀着对青敏的愧疚和对吴平正的仇恨,来到济南府衙,愤怒蓄势待发。 “石头,你来了,太好了!昨天学的那个招式,我打一遍给你看。我总觉得运的气有些不顺,是不是走错经络了?”铁铉还未换上官服,垂肩长发拢在脑后,双腿扎着马步。 “嗯,大人打一遍我看看,初学者往往混淆天突和俞府,它们不在一条经络上,自然会觉得叉了气。” 铁铉专心致志演练了一遍,姿势标准,力度到位,看不出破绽。 “大人的招式看起来没有任何瑕疵,或许是大人的天突穴有所阻碍,因此造成气滞。” “噢,原来是这样,看来人不动还真的是不行。我日日久坐办公,这体质呀,一天不如一天。” “大人练习三五日之后,天突穴便即通畅。我再教给大人一套养生拳法,可通经聚气,强健脏腑。” “好好好,哎呀,就怕我学不过来。对了,你怎么又开始叫我‘大人’了,我天天都得重复这老话题吗?” “哦……我……大人,不,你其实有练武的聪慧,只是为了朝廷出谋划策,日日伏案办公,无心顾及罢了。” “真的,石头?你不是专找好听的话说给我听?” “我是实话实说。” “石头,你对朝廷怎么看?你认为我们何时能灭了燕贼?”铁铉从架子上取下一块布,抹去额头上的汗,谈及朝廷,他忽略了练武。 “何时了结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这肯定是一场硬仗,一场苦战。朝廷中像大人这样智勇双全又忠心耿耿的朝臣屈指可数,燕贼起兵以来多少人败于他的旗下,多少人投诚于他。我倒是好奇,为何大人有如此信心,死守城池,顽强抵抗,大人从未想过燕贼会攻入这济南城吗?”石头试探道。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0章 柳暗花遮 “‘夫贵贱之于身也,犹条风之时丽也;毁誉之于己,犹蚊虻之一过也。’①当我入朝为官的第一日起,我就立下了忠诚的誓言,其余对我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铁铉把布搭到架子上,他通红的脸上映照出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大人声名在外,我就是听说大人的忠义才来此投奔,今日得见,实在感动。” 提起铁铉的忠肝义胆,红石又一次用了“大人”二字,它并非官场上的陈腔滥调,而是红石对铁铉无与伦比的敬重。 “石头,我总觉得你不同常人,说不定有一天你会比我对朝廷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敢当,不敢当,我哪有那本事。” “你可别自轻,论武功,你不在盛庸之下,通过这几日交谈,我还发现你思维敏捷,远远胜于常人。现在我来试一试你。燕军每隔一两日就会来骚扰城门,这几日却风平浪静,你说他们会不会打算出什么暗招?” 铁铉诡秘一笑。 “呃……” 红石没想到铁铉突如其来提问,他的脑中飞速闪过无数兵法经典和和一些他偶然间得来不为人知的秘法。此时他才知道他有多么迫切的希望帮助铁铉。 “只要监察到燕军是否在距我们三里地之内的范围,我们就可以及时做好防御。他们在地面上进攻,即使潜伏于林间,也不难被发现,最怕的是,他们消失在地面上……” “消失在地面上?他们到了地下?”铁铉大吃一惊,没想到他随意的提问还真的发现了一个防御上的隐患。 “是的,到了地下。他们可以挖地道直接来到城中。”红石道。 铁铉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别慌张,有办法应对。”红石笑笑,“他们挖,我们也挖,在城墙内侧每隔一定距离挖一个深坑,然后在坑内放置蒙着皮革的大瓮。这个瓮会因城墙外挖地道的声音产生震动而震动,这样我们就可以在瓮口清楚的听到敌人的动向,甚至可以精准确定地道的方向和位置。” 铁铉目瞪口呆,片刻之后,猛拍大腿:“妙!妙!”他激情高涨,像是刚刚打完胜仗,在厅内快速踱步。 “石头!”他在红石面前站定,以一种奇特的专注目光凝视红石,“我就知道你是个人才!还有一个难题,你一定要帮我解决!” “大人,石头愿尽绵薄之力。” 红石心中欣慰,在这么多年来成为黑暗的俘虏之后,此刻他终于看见自己发出了微弱的亮光。 “来,我们先坐,你坐那!”铁铉指着厅中唯一一张太师椅。 “不不,那是大人的专坐,我身份卑微,不敢造次。” “胡说!谁说你身份卑微,我要升你做总兵,你又不肯。这样也好,我现在直接任命你为军师,不得拒绝!” 铁铉拉过红石,强行把他按在太师椅里:“你以后就在这里办公,不用回军营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一间卧房。” “这……”红石为难地露出两排白牙,铁铉对他越好,他就越怕对不起他。 “说了不许拒绝!我们还有一个大难题,你要是给我解决了,我立即上奏朝廷给你重赏!” “不,不……” “轮不到你说不,先解决问题。我告诉你是什么难题,你就知道你值不值得重赏。” 铁铉眉飞色舞,似乎解答之法已在囊中。 “好,大人请说。” “盛庸都指挥前几日与我小聚,向我提及朝廷运送至德州的大批粮草被燕军尽数焚毁,导致德州严重缺粮,难以为继。看他愁苦的样子,我于心不忍,答应替他募粮。 可是这两日我昼夜冥思苦想却束手无策,才知当日我不过是逞一时之勇,他都无计可施,我又有何能耐替他募集到粮草。石头,你替我想想,你一定能想到办法。” 铁铉眼里燃烧着熊熊的希望之光:“解决了德州之困,燕军南下必然受阻,我们也可得到片刻喘息,这样一来便是赢得了先机啊!” “大人,你让我想想。” “当然,这个难题也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想到解决方法的,你若是有了法子立即告诉我。” 铁铉拍拍红石的肩膀:“半夜三更也不用怕吵醒我,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红石点点头,其实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不过要等到他离开济南,离开铁铉之后再留下破解之法。 “大人,我,有一件事要禀报。”红石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一侧,抱起双拳。 “石头,你这是干什么,有事就说,有要求就提。” “我发现这济南城里有一个很危险的人。” “危险的人?”铁铉像一个猎手看到猎物一样,屏住了呼吸。 “吴平正!”红石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这个名字,眼前是青敏奄奄一息的样子和漫无边际的鲜红血泊。 “吴平正?都督佥事吴平正?” 铁铉抚着下巴上尚未长长的胡子,在记忆中搜寻吴平正留给他的点滴印象。 “是的。” “他怎么了?你发现了什么?” 疑惑从铁铉的眼睛扩散到整张脸,他想起吴平正所带的军队纪律严明,想起吴平正作战像猛虎一般英勇,曾经身负数箭,仍然坚持死战到底,想起吴平正拒绝离开济南,坚持要留下守卫这座城池直到无力战斗。 这样一个人有问题的话,那么他这个济南城里还有多少值得信任的人? “我认识他,十几年前就认识他。他曾经是一个逃兵。他的祖先是宋代的大将军,因此皇太祖下诏命这个大将军的后人北上镇压北元残余势力。当时的吴平正得了心疾,本为男儿身,却想变成女人。吴家见吴平正无法接受皇命上战场,便找了一个壮汉冒充吴平正前往应天。后来此事被揭发,吴家包括吴家所在的那个谷所有的百姓都被屠杀!如今,他出现在济南城,只是为了报家仇大恨!” 红石话如连珠,一气呵成,满腔的忿恨像山洪一样倾泻而下。 注:①引《淮南子·俶真训》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1章 揭发平正 “这……” 铁铉听明白了红石的话,尽管红石说得又快又急,尽管这其中的原委像刺猬身上的刺一样繁密又惊悚,但是他没有被红石牵着鼻子走,他的理智站在他亲眼所见的这一边,他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石头,吴平正抗敌的表现十分出众,是军中难得的良将。虽然他有这一段历史,可是他的过去并不代表了他就要报仇,并不代表了他出现在济南城里就是为了报仇。” “不是为了报仇?你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你的家人被朝廷杀了,你还会主动请缨替朝廷驱赶敌人吗?” 红石眼里的光像闪电一样咄咄逼人。 “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没有发生在我身上,我不能随意猜测。” 铁铉胡乱拨动架子上的两颗铁球,它们时不时发出铛铛的碰撞声。 “如果你是吴平正,你也一样会这么做!” 红石不顾一切加以指责,真正把铁铉当成了平起平坐的朋友。 铁铉没有生气,但有些为红石担心:“你等等,石头,你怎么越说越远了,说到我做什么?你冷静点,我们先把吴平正的事理理清!奇怪,你为什么气成这样?” “我的一个朋友被吴平正害死了,她刚进济南城就被他杀害,因为她知道吴平正的底细,他们来自同一个村落。她怀疑吴平正来济南城的动机,一路追踪而来……” 红石高亢的嗓音直线坠落,悲痛代替了愤怒,凶残无情地啃噬着他。 “她……希望济南平安无事,希望大明安定,百姓无虞……” 铁铉的脸抽动了一下。 作为朋友,他不能让石头失望;作为济南城的守护者,他必须明察秋毫。 “石头,你,你别急,我并没有怀疑你。我们先把事情弄清楚,我也不希望济南城毁于小人之手,毁于我们的大意疏忽。如果吴平正有不轨之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我知道,吴平正表现得很好,英勇善战,杀敌无数,一时之间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这些都是假象,他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信任。你想想一个人在这世界上孤孤单单,没有亲人,他能做些什么?报仇就是他活着的动力,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红石无所顾忌一拳打在墙上,木屑和尘土四处逃散。 “石头,来,别冲动,先坐下来喝一杯茶。” 铁铉赶紧撇开铁球,走到桌边,拿起一壶刚刚放凉的绿茶,给红石倒了一杯。 “绿茶清凉,解解燥气。” 铁铉偷偷观察红石,直到他平静下来才开口道:“对了,石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我去过吴平正的家乡,那里叫诚实谷。” “诚实谷?我听过这个名字。没错……十几年前,那时我还没有入世……” 铁铉眯起双眼,追溯往事。 “你是听说诚实谷的惨案?” “对,我听说的是他们……咎由自取,诚实谷……不诚实。” 铁铉犹疑的口吻足以表明红石的一番阐述深深影响了他。 “哼!谷里的百姓都很诚实,除了吴家!当年我在那里住了两三个月,所有事情我都亲眼目睹,吴家蒙蔽了全谷的百姓!” “所有人都死了,除了吴平正?” “还有一个姑娘活着,不过她在昨日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说吴平正当年有心疾,想做个女人,不肯上战场,怎么他现在……?” “我在济南城看到他的时候也大吃一惊,我怀疑自己认错了人。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正是因为他们家破人亡,诚实谷从这个世界消失,在这种沉重的打击下,他的心疾被治愈了。 其实他的病并非真正地被治愈,而是被巨大的力量压制,这力量大的可以令他不顾一切恢复男儿身,并且还要上战场。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可以做。” “石头,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夫。” “我会治病,当年他的病就是我看的。” “啊?吴平正这种病还真是闻所未闻。他现在的样子比一般男人都要勇猛,哪里看得出什么女子的模样?” “外表只是一副皮囊,它可以随着强大的内心而改变。” “他过去也叫吴平正?” “是的。” “奇怪,当年诚实谷惨案也是一个大案子,怎么就没有人发现他呢?” “他是这一两年才来到济南城?” “是的,来了一年多。” “皇上和燕王打得不可开交,谁有心思管他的来历?只要他是个会打仗的人就会得到军官的赏识,皇上的重用。” “说的也是。” 红石一步一步说服铁铉,但铁铉依旧谨守时时刻刻不敢忘却的谨慎。 “不过,石头,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理和猜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吴平正是来报仇的呢?你是不是发现了他有什么异样?” “我才刚来,能发现什么?刚才我和你说的那个姑娘发现了吴平正的动机,被吴平正杀人灭口了。刚开始我也不敢完全相信她,所以没把她说的话报告给你,没想到……” 钻心的痛在红石的身体里肆虐,他艰难的吞咽口水:“大人,他会对济南城不利,对大明不利,你要及早作出决定!” 铁铉紧锁眉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吴平正是他手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好用的指挥官之一。尤其是瓮城作战,吴平正调度自如,屡屡轻松击退进攻的燕军,使南军的损失减少到最低。 现在若是关押或者杀掉吴平正,由谁来代替他在瓮城作战呢?可是如果吴平正真如石头所说,他只是为了报仇来到济南,为了赢得他们的信任英勇作战,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将济南城置于危境,助燕王毁灭朝廷。 想到这里,铁弦不寒而栗。他不能冒这个险,就算吴平正是冤枉的,现在他也不能再用他了。 在铁铉做出决定的同时,红石出乎意料地说道:“叫吴平正来,和我当面对峙,你一定能看清楚到底是我在说谎,还是他在欺瞒。” “也好。”铁铉点点头。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2章 离开济南 一刻钟后,吴平正步履匆匆,大步流星走入了府衙。他全身盔甲武装,手中提着钢刀,片刻之前他正与士兵们操练,还没来得及卸下装备。 “铁大人,您找属下?”吴平正鞠躬行礼,余光扫到一旁站立的红石,心生疑惑。 “来,你看看这位是谁,你认识吗?”铁铉指着红石。 “石头?”吴平正以为自己的下属犯了什么错,而他这个顶头上司却全然不知,心里忐忑不安,“他怎么了?他犯了什么错?” “我说的是十几年前,你认识他吗?”铁铉心平气和,没有表现出丝毫责难。 “十几年前?”恐惧与慌乱在吴平正的眼睛里交错闪现,他追寻着久远的记忆,从往事中剥离出一张又一张面孔。 很快,他恢复了镇静:“属下以前不认识他,属下是这两天才认识他的。” “你再仔细看看。”铁铉漫不经心把一杯茶送入口中,他既希望他们真的互不认识,也希望吴平正坦诚实话。 吴平正再次把眼睛移向红石。此时的红石散落长发于肩,遮盖双耳于侧,尽管未经脂粉修饰,未经眉黛妆点,他俊俏的脸庞已然显示出柔美之色。吴平正的目光在红石的脸上徘徊许久,一个模糊的印象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秋日晴空万里的上午,比面前这一张年轻些许的脸卸下了女妆,在诚实谷吴家大院前面的空旷草场上,在全谷百姓面前,赤裸裸揭发了他们家的丑闻,令父亲暴怒,母亲哀嚎,让他无地自容。 吴平正一阵战栗,那双闪烁着神秘狡黠光芒的眼睛就在他的面前,注视着他,仿佛又要再一次毫无怜悯地扒光他的衣服,令他蒙羞,把他推向深渊。 “哐当”一声,他的刀掉在地上,当时的恐惧就像被一根细线牵着悠悠来到此刻——他瑟瑟发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为什么要变成野蛮的男人,为什么要上战场,他更不明白他是如何带给吴家和谷里的人一场灾难,他不知道他有什么罪。 铁铉惊愕地看着吴平正。 吴平正退后了两步,他的眼睛似乎在苦苦哀求,哀求遗忘过去,哀求挣脱苦痛,他说不出话来,刚硬的盔甲下,撕裂的声音清晰可辨。在崩溃的边缘,他猝不及防扑到地上,抓起他的刀。 红石一个箭步冲到吴平正身旁,飞起一脚,正中吴平正的手腕。 没有抵抗,刀掉在了地上,吴平正眼里的恐惧消失了,一种神秘的力量像救世主一样降临,让他平静下来。 “没想到是你!你毁了我!” “自作自受,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红石面无表情。 “自作自受?哈哈哈,自作自受?” 铁铉担忧吴平正发狂,高声叫喊:“来人,把吴平正关进大牢!” 吴平正磨练过的意志,坚定过的信念在心中崛起,他大义凛然望着铁铉,嘶哑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铁大人,你会后悔的!” 吴平正进了牢房,红石报了仇,在动身把青敏送回诚实谷之前,他给铁铉留下一封信,承诺在三日之内通知他劫取粮草的地点。 铁铉握着红石的只言片语,心中有无尽的疑惑和感叹。他不会想到当他面对朱棣的刽子手对他施以磔刑的时候,他想起的竟是红石教他一招半式的两个清新的早晨。 或许诚实谷已经杂草丛生,荒无人烟;或许那里的血腥气味还未散尽;或许孤寂的幽灵盘旋在清冷的上空悲泣哀嚎;或许过去那个青山绿柳,袅袅炊烟,欢乐祥和的村落早已不复存在,那个有海大叔,有青敏,有石头的家早已变成灰烬。 不过,青敏还是要回去,因为她别无选择。 到达诚实谷,这里的景象和红石最后一次所见到的已经迥然不同。 鲜红色变成了暗灰色,到处都蒙上了一层尘埃,它阻挡了红石的视线,但也保护了他脆弱的心。 他埋头寻找他们曾经住过的地方,终于在一片乱石废墟中发现一颗雏菊的绿芽,那是他精心培育的品种,有着与众不同的菱形叶片。 “找到了,是这里!” 红石惊呼,小心翼翼扒开雏菊周围的碎石,整出一块平地,在上面为青敏树立了一座新坟。 “青敏,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要守着诚实谷的回忆,守着那份希望,就让这株我们共同栽过的雏菊陪着你。” 微风中,雏菊左右摇晃,尚未强健的枝干东倒西歪。 红石微微一笑,想着他们曾经担心它抑制了药草的生长,把它连根拔起,当再把它栽种回去的时候,它又焕发出了新生。 离开诚实谷后,红石赶到了沧州。略显疲态的燕军将领对他的突然出现欣喜若狂,以为他带来了激励士兵的热情。 两天之后,在红石的精心安排下,燕军的粮草被南军尽数劫去,燕军毫不知情红石倒向了南军一方,在其中运筹帷幄助南军夺得粮草。 不明就里的指挥官担心红石目睹他们的失败会产生巨大的失望,当他试图向红石解释粮库失守的合理原因时,红石已经在去往北平的路上,心中百感交集。 恍恍惚惚之间,红石到达了北平城下。 面前熟悉的城门守卫和城墙哨卡以往总能激起他的斗志,就像战马看到了战场会欢腾冲杀一样,现在它们残暴狰狞,披着骇人的血色,回响着凄厉的哭声。 他慢慢进了城门,依旧苦苦挣扎于思索一个似乎不存在的方法,保全铁铉性命的方法。 繁复的思绪在他锁定燕王府的方向并且朝之而去的时候变得越发盘根错节,他越来越害怕面对朱棣和道衍,害怕自己露出马脚。 糖人铺子招揽生意的伙计把一只活灵活现的花豹放到他的面前,带着欢快的嗓音和令人难以拒绝的笑容说道:“客官,这是我们店里新出的样式,你看,这花豹多漂亮,多威武,其他铺子里绝对买不到。”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3章 糖人铺子 红石笑笑,目不转睛盯着糖人,伙计趁热打铁道:“现在特大优惠,买两只少一文,买的越多越便宜!” 红石想起舅舅看着糖人爱不释手的模样,便走进铺子里买了各式各样的糖人,也没忘记给徐妙锦买了她最钟爱的孔雀。 离糖人铺子十几步远的地方有许多人在围观,红石想起那个挖出碑石的大坑,那一场收买人心的大戏还没有鸣锣收兵。 它产生的效果也确实如意料之中,尽管已经过去了月余,这里依然每日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对着大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的甚至跪地磕头,感谢天赐明君。 红石退回路的尽头,拐进徐妙锦说的那条弯路,很快就到了燕王府的门口。 守卫向他卑躬行礼,他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两眼发直盯着朱红色的大门,就好像门的背后藏着他想要的东西。 “古将军?”其中一个守卫小心谨慎地喊了一句。 红石置若罔闻。两个守卫面面相觑,纠结于是否要再次提醒。 在他们眼神交流的过程当中,红石的嘴角渐渐上扬,如获至宝的狂喜像火球一样在他的眼睛里越来越大,然而火焰很快就熄灭了,他进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 绕道糖人铺子让他想到了挽救铁铉的方法,如果他劝朱棣改道南进,绕过济南,铁铉和他守护的百姓就可以暂时无虞。 可是,其他城池如果没有像铁铉这样抵挡朱棣的将领,朱棣很快就会打到应天,这更是红石不想看到的结局。 “唉!”红石缓缓走入门内,摇头叹气像个着了魔的人,“我该如何是好?” 马三保迎面和红石差点撞上:“古将军!你回来啦?”他惊诧万分。 “嗯,”红石抬头瞥了一眼马三保,心不在焉的询问,“三保,去哪儿呢?” “殿下让我去挑一匹最好的马,他要去济南找你呢!” “找我?” “是啊,这些日子殿下和大师都替你担忧,生怕你在济南有个三长两短。今日殿下说不能再等了,要亲自去找你。” “承蒙殿下厚爱,我没事。” “古将军,你赶紧进去,殿下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嗯。” 大厅外传来道衍的声音:“殿下,你不能去济南,我知道你很担心红石,可是万一你……” “大师,放心,我命硬着呢!济南城和其他城池不同,防范严密,固若金汤,我担心红石就算混得进去也会被当作细作,那铁铉可不是个粗心大意的家伙。一只苍蝇飞进济南城,他都能察觉。” 朱棣忧心忡忡,把刚刚擦拭好的剑插入剑鞘。 “那你去又有什么用呢?你比红石还扎眼,有谁不认得你?” 道衍一把夺过剑,无济于事地藏在身后。 “我就去看看,不一定进城,在城外也能看见形势想想办法,总比在这千里之外干着急来的好。” “总之,你不能去。红石要是在的话,也不会同意你去。” 这番感天动地的对话在红石对朱棣始终保持的清醒与警惕面前褪了色,他并未受到丝毫感动,深知这只是帝王之术,不过,他表面上装出大为动容的样子。 “殿下,我,我何德何能让殿下为我冒险,这万万不可!” “红石,你回来了!”朱棣和道衍异口同声,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你总算回来了,怎么也不给我们来个口信?殿下急得马上就要到济南城去找你!” 道衍略带责备,但却掩盖不了他真心实意的关心。 “哎,发生了一些事,一时没顾得过来。殿下,你费心了。” “红石,你我之间怎能说这样的话。来,快说说,济南城如何了?” “济南城军民一心,固若金汤,铁铉严于律己,坚守阵线,百姓热情高涨,拥护南军。殿下,恐怕攻打济南是个艰巨的任务。” 红石打算先不提绕道的事。 “红石,我们能不能再用一次离间计?像除掉卜万和吴高那样除掉铁铉?”道衍问道。 红石心惊,他不敢保证朱允炆会不会又一次撤掉忠心耿耿的铁铉。如果铁铉真的遭此劫难,肯定会以死明志。 “恐怕不行,”他赶紧说,“有目共睹铁铉守住济南,阻挡燕军南下,朝廷怎会如此昏庸,轻易撤下铁铉?再说,他们也派不出一个能守住济南的将领了。而且,铁铉人心所向,使用离间计只会是徒劳。” “红石,那你这一趟济南之行想出什么对策了吗?” “只能等待时机硬攻。”红石权衡再三,最终决定采用拖延之策。 朱棣紧锁眉头,道衍露出失望之色。 “殿下,大师,我们要有信心,我相信不是济南攻不下,只是时机未到。这次我发现南军内部存在巨大的问题,管理混乱,军官士兵互相推诿责任,信息传递每每延时,并且准确度时有偏差。 铁铉对此伤透脑筋却无可奈何。他毕竟只守在济南又怎么管得了其他军队?铁铉和盛庸虽然一时阻得燕军南下,但是铁铉善守不善攻。盛庸的军队自从被李远焚了粮草后,德州粮草无以为继的状况令军中士气一直萎靡不振。我相信静候时日,我们最终一定会取得胜利。” “唉,持久战对我们的消耗同样巨大,不过也只能如此了。”朱棣双手抱在胸前,已经开始思考下一场作战计划了。 “我们得提防平安,”红石试图分散朱棣的主力分布,“我在济南城的军营中听说官兵得知德州失利,都盼望着平安前来救援。他现在游移于真定,不过他的军队行动敏捷,士气旺盛。如果他与盛庸合力,我们就将对济南城束手无策。” “嗯,保儿是个良将,父皇特别赏识他,只可惜现在跟一帮饭桶混在一起。红石,我先部署下一次进攻计划,晚间拿给你看看有没有疏漏。” “是,殿下。” 一个人影从门槛边闪过,红石找了一个借口追了出来:“妙锦,怎么不进去呢?” “哼,你们在讨论军机大事,我一个女子进去做什么?”徐妙锦面无表情,口气冷淡,似乎她与红石达成的一致已经成为昨日黄花。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4章 改道南进 “妙锦,你怎么又这样对我?”红石紧盯徐妙锦的脸,试图找出她气恼的原因,但善于攻心的他却对女子的心事一筹莫展。 他只好把徐妙锦拉到院墙的矮檐下,压低声音道:“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我们是同一个阵线的。” “你让姐夫攻打济南,还说趁着德州粮草难以为继更有把握打赢这场仗,你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帮朝廷?”徐妙锦义正言辞,声音情不自禁升高。 “嘘!”红石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你要我怎么看你?你没有和姐夫说过一句放弃南下的话。” “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我劝得动他吗?我不但劝不动他,他如果知道了我的想法,还会避开我,对我瞒住所有事情,那样的话,我更没有办法帮助朝廷!” “真的?”徐妙锦有所动容,脸上的冰雪渐渐融化。 “如果我要帮殿下的话,你知道我会告诉他什么吗?” “你到济南城去有所发现?”徐妙锦瞪大眼睛,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面对一颗即将点燃的炸弹。 “不,跟你有关。”红石指着徐妙锦,脸上诡秘的神情隐含着不能轻易泄露的庄重。 “跟我有关?”徐妙锦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尽管她对红石还尚存一丝疑虑。 “对,你给我的灵感。” “我?快说!”徐妙锦迫不及待。 “你真的想知道?你不担心你说梦话的时候被别人偷听去吗?”红石一脸坏笑。 “去你的,我一个人睡一张床,谁能偷听去?” “会不会有人躲在你的床底下?” “除了老鼠!你到底说不说?”徐妙锦的愠怒才刚刚浮上嘴角,又露出了笑意:“我看你在蒙我?你怕我说你帮着姐夫,故意这样神神鬼鬼的说自己没把破城良策献上,其实你在撒谎,姐夫只能攻下济南城,否则就无法南下!” “胡说!傻子才会去攻城!铁铉守的城谁也攻不下!殿下要想南下只有一个方法,改道!” 红石面红耳赤,为了压制音量,他的全身被汗水浸透。 “改道?绕过济南?”徐妙锦惊呼,仿佛面临千钧一发之际。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那天我和你去买糖人,记得吗?你说路上有个大坑截断了直路,我们必须绕着走。人常常喜欢思考复杂的东西,往往忽略最简单的东西,而有时候最简单的东西才对他们最有用。” “哦……必须绕着走……哎呀,糟糕了!”徐妙锦拍拍脑门。 “怎么了?” “姐夫也知道那条路上有那个大坑,大师也知道……” “哈哈哈,全北平的人都知道!”红石没有丝毫担忧。 “总有人会想到你所想的?” “嗯,或许,不过那个坑在那也不是一两日了,还没有人向殿下报告这个新的方案。好了,不要庸人自扰了。”红石拍了拍徐妙锦的肩膀。 “哎呀……” “你又怎么了,妙锦?” “买的那些糖人……我放在屋里,还没有吃,恐怕真的引来耗子了……” 第二日朱棣召唤红石到厅中议事。在门口,红石就听见了朱棣爽朗豪迈的笑声,一种不祥的预感从他心里涌起。 “红石,你来的正好!好消息!”朱棣心花怒放,手舞足蹈,“大师想出了南下的良策!” “哦?大师,”红石局促不安的望着道衍,“什么良策?” 道衍回避红石的目光:“殿下,此种策略还未实践,说是良策为时尚早,或许我们又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重重障碍。” “走一步看一步嘛,战事瞬息万变,怎能下一子就能预见赢了全局?至少在现在来说这是最好的策略了。” 朱棣信心十足:“来,大师,你和红石说说。” “嗯,红石,”道衍先抿了一口茶,似乎为开口下了十足的决心,“我们打算放弃攻打济南。” “放弃?”红石目瞪口呆。难道昨日他刚和妙锦说别人不会想到这个策略,道衍就得此良策? “嗯,其实你之前说的也对,济南现在人心涣散,或许再经过几次进攻就可拿下济南。一路以来,没有殿下攻不下的城池,没有殿下收服不了的军队,我相信殿下带领的燕军一定比南军强。不过,为了快速南下,我想到我们可以改道,绕过济南,等殿下夺得江山后,济南成为孤城,铁铉无依无靠,他们自会臣服于殿下。” “红石,你来看看。”朱棣指着红石身后一张巨幅的地图。 “我们在起事之初设想的理想路线是从北平到真定,再到济南,最后过长江,攻占都城。这条路线只是规划的路线,但并不一定会是最终的路线。” “我们要改道?”红石艰难的吐出这句话。 “对,我们绕过济南,改道宿州、灵璧、泅县,再到盱眙、扬州、高资,从瓜洲渡江,最后攻占京城。这样一条线路绕开了济南,同时也绕开了朝廷部下的重兵,就连北边真定的平安也鞭长莫及,最终我们却能达到同样的目的。” 朱棣盯着织锦地图上弯弯曲曲的线路,眼中闪耀着贪婪和得意,仿佛他的军队正驰骋在这条线上,攻下一座又一座城池,最终向皇宫挺进。 “殿下,改道也并非完美无瑕,我们的士兵都是北方人,并且以骑兵为优势。如今往那多山湿热的徽州绕道,我恐怕……”道衍显得顾虑重重,并未像朱棣那样欣喜若狂。 “大师说的有理,殿下……”红石以为握住一丝转机,朱棣高涨的热情却很快浇灭了他希望的火种。 “不,我觉得这个提议是目前为止最好的策略。现在我们已经陷入瓶颈,平安在真定,铁铉在济南,盛庸在德州,这三人把我们通往南下的道路堵死,除掉一个都很费劲,更别说三个人了。如果不试一下另一条路,又怎么知道会有出路呢?如今,我们俘获了不少南军,在南方的作战能力也大大提高,不要惧怕不熟悉的战场。现在不克服这个问题,以后还是要面对,毕竟我们是南下,不是北上!”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5章 大业将近 “殿下说的是。”道衍不再分辨。 “大师,你要是早想到这个策略该有多好,我们就不会在济南耗费了这么多粮草和兵力,还有时间。” “不,殿下,好事多磨。如果没有攻打济南的这几个月,我们也无法轻易从徽州绕道。” “哦?这话怎讲?” “如果燕军正面与南军大部队迎敌,未必有胜算。现在朝廷都以为殿下势必攻下济南城才可南下,所以将所有的兵力都放到了济南城的周围,供盛庸和铁铉调遣。 咱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一方面派出小部队时不时地假意攻打济南,而另一方面大队人马朝安徽行进。等朝廷得知了我们的意图,再调兵遣将,已为时晚矣。” “妙!大师,红石,准备南下!” 十醴香二楼南边最里的一间屋子在许久的沉寂后又传出了袅袅余音。 雨过分畦种瓜,旱时引水浇麻。共几个田舍翁,说几句庄家话。瓦盆边浊酒生涯。醉里乾坤大,任他高柳清风睡煞。恰离了绿水青山那答,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直吃的欠欠答答。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① 农铁舒抚掌连连称赞:“主上的琴技天下无双!主上今日何以如此高兴?琴声欢快活泼,少见呐!” “哈哈哈!”一曲弹毕,主上意犹未尽,双手仍然搭在琴弦上。很显然,如果不是农铁舒打断了他,他会接着再弹一曲。 “自然是有好事!” “哦?什么好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铁舒,除非你有千里眼,顺风耳。” “待在无所不知的主上身边,哪里需要什么千里眼,顺风耳?说来听听,到底是何好事?”农铁舒斟了一杯茶,起身走到主上身旁。 “正好渴了。”主上难得将茶一饮而尽,完全抛弃了品茶的优雅。 “凉怎么没有和你一起来?” “我哪知道?他听主上使唤,又不听我使唤。” “铁舒,他是听我使唤,不过他愿意为你去死。” “好了,主上怎么老是喜欢看我笑话,快说说到底是什么好事?” “唉,凉怎么会喜欢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主上依旧喋喋不休。 农铁舒背过身去,摆弄着自己的小辫子。在对自己的感情进行了透彻的思考后,她已经明确了自己对凉的感觉不是喜欢。 至于红石,她惊诧地发现那种喜欢,那种怦然心动也只是转瞬即逝。归根结底,她更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或许她还没有碰到那个真正令她愿意放弃一切的人。 她自私地把所有心思藏在心底,对凉依旧不冷不热,她清楚的知道应该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作为一个女人,真正的归宿总是男人。 “告诉你,我们的大业很快就会成功了!”主上拨动琴弦,弹出一个震撼的强音,难以名状的激情浮上脸庞。 “真的?”农铁舒惊喜的几乎窒息,“那时候……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 “你本来不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你这么任性的丫头,谁管得住你!”主上心满意足地看着农铁舒享受自己公布的激动人心的喜讯。 农铁舒落下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在那些看起来嘻笑玩乐,无拘无束的日子里,她被怎样一种奇怪的忧愁感觉束缚,那感觉来自于记忆深处,她好像被捆绑,被奴役,失去自由,任人宰割。 她曾经透彻深刻地挖掘过那种感觉,她把它与自己的无知迷惘联系在了一起。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搅入农青云和农青山的世界,他们俩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将来要统领神农宫,她并不想称霸江湖。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主上的话,就好像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事,从过去到现在,只有一条简简单单的路,如果她不走这一条路…… 不,她从未想过如果。 听到主上的大业即将完成,农铁舒隐隐感觉到自己的人生也将迎来转折,她不会再糊里糊涂,她一定能看清前方的路,并且坚定的走下去。 “看把你高兴的,你是在替神农宫高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和农青云还真是有了父女感情。” 农铁舒噙着泪点,点点头,隐瞒主上她的心中所想。关于她的人生,主上也不可信任。 “臭小子真有能耐!”主上把十指放在不同的琴弦上。 “谁?”农铁舒用衣袖抹掉眼泪。 “哈哈哈,臭小子呗!我还是低估了他,要不就不会在济南丢了一枚棋子。”稍纵即逝的怜惜从主上眼里划过,他继而又弹起了另一首欢快的元曲。 农铁舒没有继续追问,她知道规矩。 湖北神农宫中。 农青云小心翼翼地从白玉冰釜里拿出一个玲珑剔透的象牙瓶,他已经等待了煎熬的一百一十天。 此刻,他俯身低头,享受着从一个极小的瓶口里散发出来的气味,瓶口底下看起来只能容纳两只蚯蚓。 这个象牙瓶是由高丽时期进贡的象牙镂刻而成,外观看似通透,可是瓶内的东西又像谜团一样不为人所知。 农青云的鼻子不敢在瓶口多停留,他嗅到了大功告成的味道,当即拿起比小指甲盖还小的玉塞封好瓶口。 放下象牙瓶后,他的两条腿不受控制地迈开急迫的步伐,药堂的方寸之地限制了它们表达刚才得不到释放的兴奋和喜悦。 如果可以,农青云还想像放飞笼子的鸟儿那样高声呼喊,与人诉说他的最新发明。 这是第三代神农顶。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可以连续研发两代神农顶,这在神农宫历代宫主中绝无仅有。 他相信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这一瓶毒性更烈的毒药,这个想法在他研制的第二代神农顶成功的时候也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过,这一次他想的绝不仅仅如此,他大胆的怀疑神农鞭是否真的无所不能,是否解得了他的一世心血。 注:①引《疏斋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6章 子冈身世 幼年时,当农青云第一次和众师兄弟们在师父农平风的带领下,在一片灿若披锦的花海里,见识了一朵美丽的小花可以让人昏厥,一片其貌不扬的叶子可以让昏厥的人苏醒过来,他就不可救药地陷入了别人看不见的泥潭。 在每一次比试中,他都会为了拔得头筹而废寝忘食。在每一次较量中,他都知道没有人赢得过他。 他是师兄弟中,天分最高,付出努力最多的一个。 他很清楚,假以时日,他会超过他的师父农平风。 在神农鞭失踪之前,他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勤勤恳恳,得到了丰硕的回报。 他期盼着自己继承宫主之位后,他的调制水平与神农鞭的神力合二为一,他以及他掌权的神农宫都将成为不败的神话。 然而,现实与他精心勾勒的蓝图大相径庭,他为神农鞭耗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这个道理他是从不久前一面镜子中看到的自己悟出来的。 镜子中的他苍白憔悴,失魂落魄,失去了一个宫主的风度。 他鹤发鸡皮,衰弱无力,流逝的岁月拍打着卵石奔腾向前,却什么也没有为他沉淀下来。 他的鼻子已经变形,失去了棱角,鼻子里闻到的是死亡和腐烂,再也没有那些奇妙的花草气味。 当他拿出多年前研制的第二代神农顶和解药过眼云烟时,熟悉的味道把他带回了那些醉心于研发的日日夜夜。 他不能自已拔腿冲到后山,在花草丛间,呼吸新鲜的空气,回忆往昔的激情,洗涤枯槁的骨头和腐烂的肉体。 他又回到了那些瓶瓶罐罐之中,消失的神农鞭在他心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带着一颗感恩的心,他扎进各种粉末之中,每日往返于后山和药堂,夙兴夜寐,不知肉味。 十几年来,他离开神农宫不超过五次,接待来宾也不超过五次,他所有的时间都与那些他初见即为之神魂颠倒的尤物在一起。 除了宝通法师举荐的朝鲜之行,他意外的遇到了古红石,被动的接受了红石的诱惑,但他没有无可救药不能自拔,回到神农宫之后,那些浮云般的神农鞭、古红石、传国玉玺和雍门广都被他抛出九霄之外,无一尘染。 终于,他九转功成,虽不能成佛作祖,那也是国士无双,无人可比。 他多想让他的师父看到这个小小的象牙瓶,它就像在每一次考核中他交出的成绩单。 他师父一定会为他啧啧赞许,同时,后悔他选择**人时做出的错误决定。 “师父!”二弟子李子冈止步于药堂门口,只敢轻声叫,不敢走进门。 他刚从商丘一带回来,带回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他马不停蹄地跑来告诉师父,深知任何耽搁都是愚蠢的表现,因为这条消息比黄金还宝贵。 二十年来他有了很大的变化,那个幼稚的武痴在他身上已经难觅踪影,除了三师弟雍门广的言传身教,他还在一个奇妙的深夜被灌输了活着的意义。 那是十六年前的夜晚,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递给他半块残玉。 他惊人地发现这块残玉与他胸前佩戴的残玉有多么的般配,相同的色泽和质地,那缺损的线条不用试就笃定能重合在一起。 在一整块破镜重圆的美玉中,他看到了父辈的历史——沙尘滚滚的战场,金鼓连天的喧闹,尸横遍野的悲壮,天昏地暗的毁灭。 他了解了自己不平凡的血统——他是陈友谅帐前大将李云天的唯一血脉。 他懂得了活着的意义——为父报仇,重振陈汉。 李子冈脱了幼稚,很快就蜕变成农青云最喜爱的弟子。在师父眼里,他没有鲍田奴的愚钝,没有雍门广的狡诈,他的武功最强,乖巧听话,诚实可靠。他和他的师父都知道他是神农宫未来的顶梁柱,他还知道到了他统领神农宫的时候,他的家仇必将得报。 药堂的门没有关,但农青云对李子冈的到来置若罔闻。 他听不到任何来自外部世界的声音,他十几年的心血才换来的一次沉醉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李子冈不敢再叫,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师父不同角度的身影和他手中的象牙瓶,揣测着师父如此专注的原因。 从师父松弛的肩膀可以看出他的轻松,只是偶尔突如其来的抽搐有点令李子冈费解。 当李子冈的目光落在师父那张眉飞色舞的脸上,他的嘴咧开了,模仿着师父的表情,他确定了这是一个喜悦的表情。 “师父!”他的音量提高了数倍,他的手迫不及待的推开门,他的腿大步往里迈。 他思忖着自己手握机密,如果又能成为第一个分享师父喜悦的人,在师父高兴之余,他一定能得到独享的恩惠,更重要的是,事情能朝他料想的那个方向发展。 “师父!”李子冈已到农青云近前。 农青云打了个哆嗦,像是被一只陌生的手从他身后拽住了衣领子,这种被强行拉出某种情境时身体做出的应激反应令他很不舒适,不过愉悦以黑云压城之势驱赶了针锋相对的势力,农青云把头转向李子冈,嘴角微微上提,眉眼不失笑意。 “子冈,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 李子冈判断得没有错,他的师父心情很好,他手中的机密急不可耐的就要锦上添花。 “刚到,师父,我在郸城有重大发现,所以立即赶了回来。” “哦,什么重大发现?”农青云笑意盈盈,不过不以为然,再大的发现与第三代神农顶的成功相比较而言都只是冰山一角。 “燕王打到郸城了!”李子冈神采飞扬,整张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就好像他是燕王阵营里的将士,他的兴奋绝不会少于任何一个打了胜仗的燕兵。 “燕王?郸城?”农青云无法理解李子冈的感受,不知道他的狂喜从何而来,无论是燕王,还是郸城都与农青云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7章 卷土重来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农青云打算以特别的耐性和徒弟说话。 “子冈,这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师父,你不知道,我看到了一个人!”李子冈贪婪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价值连城的珍宝。 “谁?”农青云侧目望着象牙瓶,他的心思还不能完全从中抽离。 “石头!”李子冈只在二十年前见过红石,但是他英俊的相貌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在哪看到的?”农青云眉头一皱,身体前倾,双臂放在紫檀书案上,他想起了红石用神农鞭诱惑他时卑劣的脸。 “燕军队列中。他骑着马,看样子官阶不低,和燕王并排走。”李子冈挠了挠脑袋,在师父咄咄的目光下露出了必须露出的不自信神情。 他没有见过燕王,怎能如此肯定那队伍中的定是燕王? “没错,是燕王!”片刻后,他重拾信心,这是师父最喜欢他的地方,思考问题总能经历肯定——否定——肯定的过程。 “他气宇不凡,八面威风,没有人有他那神采。他骑的战马,穿的山字甲都与众不同。最显眼的是兜鍪,上面雕刻的是龙!” “龙!”农青云倒吸了一口凉气,就好像他正处在政治 斗争的漩涡中,听到了令他惊心动魄的字眼。 他若有所思,低声呢喃:“看来是燕王了!” 他本能地陷入了是否要及早投靠燕王的深思中,因为他知道要让他眼前的药瓶更好的发挥作用,他必须选择一个对的阵营。他手中的绝世毒药和他投靠的阵营必将水乳 交融,相得益彰。 “石头好像深得燕王的信任,一直在和燕王说话。师父,您不是说过神农鞭在他手里吗?所以我留下两个弟子跟踪燕军的行踪,我自己立马赶回来禀报师父。” “嗯,这件事情为师考虑一下,你先出去!” 神农鞭和燕王,农青云觉得有很多方面需要斟酌,他总是谨小慎微,尽管他并没有因此少栽多少跟头。 李子冈没有得到他期盼的嘉奖和恩惠,悻悻然离开了药堂,在门外,他露出了笑。 他知道不管师父把自己的心血和时间倾注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多少,不管神农鞭离师父有多遥远,它始终紧紧拴着师父的心。 弹指之间,农青云就已深思熟虑得出其中一个结论:第三代神农顶已研制成功,他可以重新出山夺回神农鞭,机不可失,刻不容缓。 第二个结论随之而来:至于燕王,应该放在夺回神农鞭之后再来考虑,无论如何,神农鞭是神农宫的根本,拥有神农鞭的神农宫或许会站在新的角度上考虑问题,现在的考虑实在是徒劳无用。 象牙瓶是农青云唯一必须随身携带的东西,它比任何人都重要,农青云相信它大放异彩,惊世骇俗的时刻即将到来。 他又叫来神农宫中他最信任的农铁舒陪他一同前去,以便有个照应。 李子冈因为可以引路,也得以同往的殊荣。 他们三人加上象牙瓶的脚程比李子冈一人的脚程快了一倍,不到两天的时间,他们就到达了郸城。 在郸城坚守岗位的神农宫弟子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燕军这两天原地休整,没有拔营。 这意味着神农鞭近在咫尺,如果它真的在红石身上。 其实他们三个人没有一人能够确定红石是否真的拥有神农鞭。 李子冈从农青云那里听说的,农青云猜测的,农铁舒始终没有见过红石的神农鞭。 不管如何,能够抱有信念并不是一件坏事。农青云一生都抱着各种不同的信念,因此他也得到了高于常人的成就。 在路上,农青云已经想好了夺取神农鞭的策略,不过,从周全的角度考虑,他还是打算问一下农铁舒和李子冈的建议。 客栈里,他们不同寻常地围坐在一张圆桌上,这场景在神农宫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铁舒,你说一说,我们怎么才能拿到神农鞭?” 农青云不苟言笑,比神农宫一年一度的考试还要严肃。 “爹,这个,我不知道……我都不确定神农鞭是不是在石头身上……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神农鞭。” 农铁舒话还未说完,就从农青云的目光中看出了父亲不允许她说这样的话,不允许她对他抱有的信念产生半点怀疑,农铁舒低下了头。 农青云转向李子冈:“你呢?” 一路上李子冈斗志昂扬,农青云从他高涨的情绪中得到了不少激励,作为嘉奖,他给了李子冈与农铁舒同等的发言权利。 “师父,这事我想了很久。石头和燕军待在一起,没办法对他单独下手,只能给军队士兵下迷药,趁机把石头劫出来。” 李子冈的主意并不高明,不过他不需要对农青云提出什么高明的主意。 “给士兵下迷药?”农铁舒大吃一惊,她一直没有留意到二师兄竟有如此魄力。 “二师兄,你不要命了,闯军营下迷药?再说了,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神农宫置于何地?” “师妹,我,我们偷偷的……他们不会知道是神农宫干的。” “铁舒说得对,这样不妥,不能动燕军,燕王说不定要当皇帝。”农青云深谋远虑的目光好像被一条细线牵着,线的那一头是改朝换代后的神农宫。 李子冈心悦诚服,对于师父的见地,他一向表现得如此。他还常常给农青云带来一种错觉:只有农青云才识得他李子冈这块璞玉。 “那我们该怎么办?石头不会和见我们?他的功夫不知道怎么样了?嗯,在燕王身边应该很厉害……”李子冈假装笨拙地试图再给出一些建议,即使不能在主要问题上做出贡献,细枝末节也不能放过。 “铁舒,只有你能把石头约出来。” “我?他现在随燕王出征,我估计……哎呀!以前我和他都是嘻嘻哈哈,打打闹闹的,从没正经过,现在他有正事要做,哪里会理我呀?” 农铁舒急躁地掐着自己的双手,似乎要把它们掐得又青又肿,以此证明自己没有撒谎,尽管这什么也证明不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8章 隐秘杀手 农铁舒一直在自欺欺人远远躲着红石,就连主上派给她接近红石的任务时,她都左右为难挣扎许久。 她不敢约红石,不敢面对红石,她的办法越来越少。 农青云对红石的恶行多多少少给她也蒙上了一点不仁不义的嫌疑,宝通和她的接触又让红石对她疑窦丛生。 她忘不了红石对她表露出的失望神情和愤恨的眼神,她害怕这种神情和眼神,她希望得到的是相反的东西。 “铁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去,不过请你把个人感情放在神农宫的利益之下。十几年前我就教育过你,一切以神农宫为大,未来你是神农宫的宫主,怎能如此不识大体?” 农青云抛却了以往对农铁舒的循循善诱,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达命令:“你现在立即把石头带到客栈来,连哄带骗也好,生拉硬拽也好!告诉他,你给他买了礼物,另外不要告诉他我也在这里!” “礼物?什么意思?”农铁舒惴惴不安,担心红石受到伤害的想法几近暴露无遗。 幸好,农青云深陷夺取神农鞭的谋划之中不能自拔,而李子冈怀揣着无人知晓的鬼胎,花费掉全部精力去小心隐藏和暗中得意,两人都未对农铁舒提出质疑。 “到时你就知道了。” 农青云准备结束商讨,他的策略和商讨之前一模一样,他肯定以后这种费事的围桌谈话不会再出现。 “那,爹,你想怎么让他交出神农鞭?” “这你不需要知道,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爹……”农铁舒带着撒娇的口吻,试图再探得多一点情报。 其实她知道自己这么做也是徒劳,因为不合时宜的撒娇毫无用处。 “师父不愿伤害燕军,自然也不会伤害石头。”李子冈机敏地参与调和,尽管他们根本不需要他,“石头可是燕王身边的得力干将!” 农铁舒与李子冈兵分两路,一个前往燕军营地,一个前往鞋铺,农青云则待在客栈中。 农青云拿出象征他终身成就的象牙瓶和比女红用的针短大半截的尖细铁针,他的笑容从眼睛弥漫到了嘴巴,又以不可阻挡的威力和速度迅速弥漫到了全身的每个角落。 为了防止接下来要做的精细活计受到干扰,他用力咳嗽了两声,在身体达到最佳的平衡之后,才打开了象牙瓶。 他左手捏着两根针,把针插入瓶口中。他不舍得搅动,也没有必要使劲,他的全身心都已经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铁针慢慢浸入那种绵密的液体,紧紧的被裹在其中。 片刻之后,他恋恋不舍的把铁针抽离瓶口,铁针已经面目全非地变成了他喜欢的样子。 他把铁针放在一张草原图上,让它最后一次驰骋,享受暴风骤雨前的自由。 没过多久,李子冈买回了一双价格不菲,油光锃亮的皮靴。 农青云从没穿过这么昂贵的皮靴,他常年蹬着一双最廉价的布鞋。 农青云习惯于将投资用在刀刃上,当他得到回报的时候,他会在自己的聪明才智里加上投资能力这一选项。 这很关键,因为他相信富可敌国,对神农宫,对他自己而言都有着无可比拟的作用。 农青云一手拿起其中一只靴子,另一手拿起躺在草原图上的铁针,灵活轻巧地把铁针放进了靴子那又长又宽的筒中。 接着他像挖宝似的在靴筒里摸索了一会儿,当他伸出手来的时候,手里的铁针已经不翼而飞,然后他又对另一只靴子重复了同样的动作。 李子冈的樱桃小口从来没能张得这么大,他大胆地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有限想象力:那根铁针上有毒,师父要毒害的人是石头! 这个想法刚迸发出来,他便打了一个哆嗦,不是因为石头即将遭遇凶险,而是因为他居然看透了师父的举动。 他随即开始懊悔,如果他早点学到师父的这些绝技,恐怕就不用在大师兄和三师弟的阴影里煎熬这许多年,谁都得对他礼让三分。 农铁舒在离军营五百米的地方踌躇彷徨,她并非替红石的安全担忧。红石手中令人驰往的神农鞭就是他最好的武器,农青云绝不敢置红石于死地。 农铁舒心烦的事有两件。 第一件,在此时此刻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红石。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办法在红石面前厚着脸皮,漫天扯谎,她那乞丐“不要脸”的通天本领早在红石面前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她得罗列出几个存在的理由,编造出几个不存在的理由说服自己再一次对红石撒谎,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第二件,她要想把红石叫到客栈,一定得寻找一个令人信服的说法。 红石能相信什么样的说法?他是不是已经觉得她吐出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了,他是不是已经把她归到那一类卑劣龌龊的人当中去了? 农铁舒又跺了跺脚,她徘徊的土路上已经出现了无数个大小不一,星罗棋布的坑,这些坑任劳任怨,任她践踏,但凡它们中的一员可以让这个受折磨的姑娘摆脱困境,那就是功德无量。 最后一次跺脚加上猛力的呼气,带着一个粗糙的谎言,农铁舒下定了决心。 农铁舒疾步来到了枯草荒田对面的军营。守卫的盘问没有吓住她,红石的威名可以冲破一切障碍。 很快,她便站在了红石的面前,而且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 “石头,呵呵,没想到会看到我?” 红石起初有些意外,但是想起农铁舒数次神出鬼没从天而降,便即一笑带过。 “还好,你不就是喜欢这样鬼鬼祟祟吗?今天大驾光临又有什么事了?” 农铁舒对红石的漠不关心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就领会了其中的好处——这对缓解她的尴尬有百利而无一害。 她精神一振,将土坑上罗列出的思路按部就班地实行。 “你说呢,还不就是关心你吗?所以来这里看看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9章 再次上当 “哼,别扯那些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了。你从神农宫来的吗?”红石终于开始打量农铁舒,这让农铁舒紧张慌乱,她的思路发生了小小的紊乱。 “嗯。”农铁舒轻轻摆动身体,缓解难堪,顾不上这样显得愚蠢又笨拙。 “你爹让你成日在外面晃荡?你可是未来的宫主。”红石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讥讽。 “不,我和三师兄一起来的。郸城出了点事,来处理一下。我听说燕军也在附近,我就知道你肯定在,所以就过来找你啦!上一次……你,还生我的气?”农铁舒打算揭开疮疤,挤出里面的脓,这才是治本之道。 “上一次?”红石不知道农铁舒指的是不是她在马二雨面前的霸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 “就是我瞒着你,让你帮我爹解毒……”农铁舒的上一次要比红石以为的遥远的多。 “哼,我早忘了,大丈夫怎会记着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红石装作慨然,其实他没有原谅农铁舒,因为农青云的十恶不赦。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是心胸狭窄之人。我就是这么跟我爹说的,可他一直担心你恨他,尽管他不知道你为什么恨他。” “谈不上恨,就是不愿与他相交。” 红石的鄙夷不屑让农铁舒有些难堪,她的身体晃动的更加厉害,有时双手背在身后,有时低下头去。 “我爹一直想和你谈谈,解除你对他的误会。”农铁舒硬着头皮说出了预备好的话。 “误会?” 红石不想再回忆当日在神农宫他是多么真切地听到农青云卑劣的谋划,也不想向农铁舒解释在朝鲜农青云试图从他身上夺走神农鞭时想要将他五马分尸的眼神,他依旧透过鼻子发出哼声,再一次表达了他的不屑与鄙视。 “石头,你别这样,有时候你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事实。” “不谈这个,你要是来替你爹说话的,就请回!”石头断然转过身,用背对着农铁舒。 “没有,这不刚才提到的吗?我看你们俩有心结,我心里也不舒服。好了,不说这个了。你在这光秃秃的营地上也待烦了?走,我们到市集上去逛一逛。” “我没那闲工夫,没看见我们正在备战吗?” “来回两个时辰足够了,绝不耽误你。” “不去!这是军队,没有纪律吗?” 农铁舒烦躁地用右手托着腮帮,左手托着右手肘,弓着背,像一个哀哀欲绝的老太婆。 红石见农铁舒没了声响,转过身来,农铁舒衰弱无力,愁眉不展,泪眼婆娑的模样吓了他一跳。 “你,你这是做什么?” “当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扮作小乞丐,那时你对我有求必应。” 有了观众,农铁舒的眼泪和鼻涕勇往直前, “没想到我们二十年的交情,今日竟然连陌生人都不如……亏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我……”红石语塞,再怎么对农铁舒有诸般猜测,他还是不忍看见女孩的眼泪。 “我给你精心挑选了一份礼物,放在客栈里。你不愿意陪我,去拿了礼物来总可以?” 再也没有比农铁舒更委屈的神情了,这种神情看起来并不娇柔造作,因为它在某种程度上带上了真情实感。 红石咬咬嘴唇,所有坚持都不攻自破:“好,我去和殿下说一下。” 一路上,红石思忖着自己刚才那样对待农铁舒是不是有些过分,农铁舒思忖着农青云要怎么拿回神农鞭。 农青云则在另一间客房里气定神闲地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已经妥当的安排好了一切。 红石和农铁舒走进客房,那双质地上层的皮靴理所当然的摆在最显眼的书案上。 “师妹,你回来了?去哪儿了呢?我还到处找你呢?” 李子冈闪亮登场,惊诧和担忧交织得恰如其分。 “没什么,我到外面转了一圈。这是我的朋友,刚巧碰上。”农铁舒随意的介绍一点也不比李子冈的表演逊色。 “哦,石头,是你!”李子冈拿出比见到亲娘还要诚挚的热情。 “你救过大师兄,大师兄一直惦记着你的恩德呢!你来我们神农宫之后,所有人都常常谈起你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英姿飒爽的模样,他们都希望再看到你,什么时候有空,再到神农宫做客呀。” 李子冈用尽毕生所学夸耀红石,然后心满意足的欣赏着自己随机应变的才华。 “师兄,小弟不敢当!” 红石对李子冈言之过甚的溢美之词有些抵触,只是不失礼貌的简单回复他。 “好了,三师兄,你哪那么多废话?”农铁舒打断了李子冈的一厢情愿。 李子冈担心农铁舒对他下逐客令,他的任务尚未完成,于是赶紧像偶然看见似的走到靴子旁边,指着靴子,以发现奇珍异宝的惊讶口吻说道: “师妹!这是你买的?这么英武的靴子,是给师兄我的吗?” 农铁舒心领神会,原来这就是她爹口中所说的礼物。 李子冈拿起靴子,爱不释手翻来翻去观赏,啧啧的赞美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别做梦了,这不是给你的!”农铁舒伸手去抢靴子。 “不是给我的,那是给谁的?”李子冈不情愿的把靴子藏在身后,不肯相信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 “给石头的。”农铁舒毫不含糊。 “不像,他的脚小一些,这靴子好像就是我的码呀!”李子冈胡拉乱扯,他知道摆出越多细节,他们的表演看起来就越真实。 “怎么可能?胡说八道,赶紧拿来!” “我试试!”李子冈背过身,一脚踹掉脚上的鞋子,就要把脚伸到靴筒里。 顷刻间,臭味像甲虫一样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师兄,你再这样,我翻脸了!你的脚这么臭,要把这新鞋穿臭了!”农铁舒声色俱厉,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看不出半点破绽。 “没事,没事,这鞋给师兄穿便罢了。”李子冈不依不饶,他坚持认为这出戏还不该落幕。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0章 身陷囹圄 “立刻把鞋还给我,李子冈!你若是再胡闹,我让爹罚你一个月不准穿鞋子!”农铁舒已经把手放在了剑柄上。 “好好好,我就是开个玩笑嘛!”李子冈终于松了口,恋恋不舍的把鞋递给红石。 “石头,你试试,师妹真有心啊。”他的无可奈何、惋惜,还有羡慕无一不恰到好处,他出色地完成了戏码的最后一幕后,随即心满意足离场。 红石没有兴致观赏这出闹剧,也对手上的皮靴不感兴趣,把它放到了一旁。 农铁舒沉下脸来:“怎么了?人家辛辛苦苦给你挑的,你试都不试一下吗?” 她没有在演戏,对于鞋里的诡计,她一无所知,她生气纯粹是因为红石对她送给他的礼物满不在乎。她甚至没有多想一下父亲为什么要送红石礼物,满眼都是红石对她越来越不堪了。 “哦,回去再试。” “不行,现在试,如果不合脚,我拿去换!”农铁舒铁青着脸,为自己的好意像枯枝败柳一样不值一提而心碎。 “不会不合脚,我看一眼就知道我能穿。”红石不知自己为何要与农铁舒作对。 “你到底穿不穿?”农铁舒青色的脸变成了酱色,她一意孤行的样子好像她的命运全部押在了这一双鞋上。 红石无可奈何地拎起一只靴子,农铁舒脸上的阴气渐渐散去,只等着红石套上与他登对的靴子后大放异彩。 红石的脚伸进靴筒后,轮到他的脸变了色,他的脚趾像被千军万马的虫子大军啃噬,他迅速封住自己的几大要穴。 “怎么了?”农铁舒的惊慌写在脸上,她意识到自己全心全意关注红石对她的心意,而忽略了农青云可能在这个所谓的礼物上动了手脚,这个疏忽的后果不堪设想。 “这靴子里……”红石还没来得及脱掉靴子,那些小虫已经冲破了他封住的穴道,顺着他的腿窜到了喉咙。 “咳!”一口黑得像墨汁一样的血从他的喉咙里喷涌而出。 “啊!”农铁舒抱住红石脚上的靴子用力往外扯,她的身体和靴子扭作一团。 在靴子从红石脚上挣脱的那一瞬间,农铁舒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红石慢慢倒下,毒液在他的身体里肆无忌惮流淌。 农青云对礼物的恐怖安排比农铁舒所能设想的更加骇人,她从未见过功夫了得的红石如此虚弱,性命已然危在旦夕,她毫不犹豫的决定救他。 “石头,我,我可以做什么?”农铁舒扔掉手上万恶的靴子,扑到红石身边。 红石的手哆哆嗦嗦在胸前摸索,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嘴边,倒入几滴神鞭泪,这是蜂鹰回来后他配制的第三瓶神鞭泪,其余两瓶分别在马二雨和徐妙锦手里。 神鞭泪迅速逮住所有邪恶分子,并将它们一一制服,红石恢复了平缓的气息,尽管脸色苍白,但已没有了中毒的迹象。 农铁舒松了一口气,同时意识到自己将成为罪魁祸首,她本能地从地上弹跳起来,用鹰一样的眼睛搜寻那只可恶的靴子,似乎在为自己洗脱冤屈寻找证据。 “石头,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一定是那只鞋!” “别找了!”农青云提着神农剑走进屋中,李子冈像随时等待主人发号施令的恶犬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刚才趴在窗户上,透过被捅破的油纸,看清了屋里发生的一切,没有漏过一个有关神农鞭的细节,农青云甚至忽略了初次见到时令他胆战心惊的铜棒。 “不要动,刀剑无眼。”农青云好心的警告红石,用刀尖抵住红石的脖子。 “子冈,把他身上的腰带取下来。” 李子冈毫不犹豫奉命行事,他早就按捺不住了。 尽管要把一条高高在上,无毒不解的神农鞭与一条平凡无奇,像麻布一样的腰带联系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持久的狂热和坚定的执着表现出了独一无二的素质。 农铁舒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那条腰带真的就是神农鞭,多年以前她曾经因为红石解下腰带落荒而逃,那一夜的记忆明亮得像是天边的皎月。 神农鞭从李子冈的手上极不情愿地到了农青云的手上。 农青云紧紧握着它,像握住了自己的性命。 “配制解毒药的方法?”农青云费力地抑制住兴奋的颤抖和激动的哽咽。 红石的怒视中有了一点笑意,冷冷的,得意的,他也握住了一柄利器。 “我在问你配置解毒药的方法!”农青云威力四射地重申了一遍,这是他的习惯,神农宫中还没有人不害怕他重申一件事,因为那意味着他不会再给下一次机会。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红石轻蔑的反问扫荡了农青云的优势,他什么都不怕,连死都不怕,农青云的优势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哼!”农青云的愠怒在头顶上方堆积成一片乌云,不过很快就云开雾散,他显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邪恶的眼睛紧紧盯着即将被他撬开的嘴。 “子冈,把他身上的那个药瓶搜出来!” “是,师父!”一瞬之间,李子冈就从红石怀中精准的掏出了那个药瓶,娴熟得就像从自己怀中掏出药瓶一样。 农青云接过药瓶,在红石面前晃荡了几下,再一次尝试苦口婆心的劝慰:“你真的不肯告诉我它的配制方法?” “你得到的就是一根普通的绳子,永远配制不出什么解毒药来!”红石的诅咒像毒药一样蔓延开来,农青云沉下脸,瞥了一眼手上的神农鞭,努力克制对它产生的动摇。 “子冈,把靴子找出来!”他不再规劝,他揣着绝招,随时可以让红石后悔,逼红石开口。 “是,师父!”李子冈凭着敏锐的嗅觉循迹前行,很快,两只靴子就被他一左一右拎了出来。 “拿好!”农青云话音未落,原本指着红石的神农剑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靴子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根铁针立在靴子前掌的正中央,针头上噙着一滴血。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1章 铁舒中招 “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农铁舒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铁针碾成粉末,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要求红石救过父亲。 农青云拿出绢帕,包住铁针的一头,举到红石眼前,他得意的眼神正在炫耀自己最新的成就。 这是一根很寻常的铁针,习武之人多用此作为暗器,外表涂抹毒药即成毒针。很显然,这根铁针涂了剧毒,不过毒性如此强烈,红石始料未及。 脚底的血管都很细小,没有动脉,通常毒液入侵后,扩散速度不会太快。 可是刚才他的脚底被扎到之后,转瞬之间,毒液就已经扩散到了他的喉头。要不是他尝过百种毒草,对剧毒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能力,再加上他及时封住了要穴,他当场就会毙命。 “石头,怎么样?你改变主意了吗?”农青云轻快的语气像是在与红石商量一件愉悦的事情。 “不要,爹!你不能这么做!”农铁舒像老鹰一样扑了上去,试图挡在农青云和红石之间。 农青云伸出一只手,干脆利落地点住了农铁舒的穴道。咫尺之间,农青云手上的毒针在农铁舒眼前散发着阴森险恶的光芒。 “你看,我女儿多护着你,你怎么就不能开这个口呢?我是铁舒的爹呀!” 农青云调侃的兴致越来越浓,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还准备劝红石加入神农宫,并且与他共创辉煌的未来。 “没有这瓶药的话,中了铁针的毒是不是就会毙命?”他一只手拍拍自己的胸脯,神鞭泪已经成为他的囊中之物,另一只手举着针在红石眼前左右滑动,指引着红石做出正确的决定。 “那是肯定的,你研制出的毒当然和你的心肠一样,”红石停顿了一下,咧嘴一笑,“无药可救。” 红石的云淡风轻将农青云的兴致一扫而光,农青云阴森的眼睛里射出两把利剑:“你何必非要吃了苦头才肯求饶?” 他宽大的袖口带过一阵风,手上的铁针嗖嗖的向目标发出进攻。 “不要!”农铁舒声嘶力竭,她以为农青云的目标是红石,其实不然,她自己才是农青云的目标。 红石朝前猛扑,撞向农青云,却因真气未能如期聚集,衰弱地倒向旁侧。 李子冈目瞪口呆,在他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之前,在空气凝结成脂的时候,农青云宽大的袖口已经重新背在了身后,他轻描淡写道:“铁舒也中了毒,赶紧救她。” 只要守住了唯一的出口,猎物就在劫难逃;只要保持一如既往的耐心,猎物就会带给你无法想象的惊喜;只要足够聪明,它们还会送你一窝小崽子。 李子冈回想着师父的告诫,心中惊叹:“姜一定是老的辣。” “畜生不如!你竟然对自己的女儿下手?” 红石的嘴角渗着血,微弱的气息像巨浪一样起伏。 中毒以后他一直控制着自己的气血,用最少的气息维持着体力,此刻面前巨大的愤怒搅乱了他的分寸,他不怕死,但绝不能让农铁舒因为他而死。 “石头,是你害死了铁舒。” 农青云认真的语气绝不容许别人质疑他的判断,他自己对此也深信不疑。 如果不是红石百般刁难,不肯说出配制解药的方法,他怎么会出此下策? 农铁舒双目紧闭,气若游丝,瘫在农青云的脚下,早已失去了意识。 她的内力和体质都比红石弱了许多,不能像红石那样通过吐血排出毒血,缓解毒性,也就是说,她的身体连自救都无能为力。 毒性直接攻入了她的大脑,没有给她任何与之搏斗的机会。 “快,给她服下神鞭泪!”红石声音嘶哑,眼中喷着烈火。 农青云无动于衷。 “当年你在狱中中了毒,铁舒冒死把你捞出来,又求我救你一命。你说的没错,是我害死了她,当初我若不救你,今天铁舒也不会死。好,我告诉你怎么配制解毒药!” 农青云的脸抽搐了一下,看着红石厌恶的表情,听着红石侮辱的话语,他没想到惊喜来的这么快。 “怎么配制?”他的声音很不自然,因为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这突然而至的喜讯。 他很想再说一句话掩饰他的小心翼翼,他不在乎红石觉得他卑鄙无耻,十恶不赦,但是他绝不想让红石看出他害怕失去。虽然他对神农鞭成痴成狂,但这只被允许他一个人知道。 这是他唯一的弱点,但凡人有弱点,就会被对方扼住命脉,他深谙此道。 “先给铁舒服下解药,她等不了。”红石的眼睛已经从农青云的脸上移开,寸步不离跟着农铁舒。 猎物已经丧失了斗争的能力,农青云不再讨价还价,从怀中掏出神鞭泪,倒进农铁舒的嘴里。 “说。”农青云显得慷慨大方,他是交易的双方中先信守承诺的那一方。 “神农鞭泡出的水和蜂鹰的眼泪混合就是解毒药。”随着农铁舒脸上的黑气正在褪去,红石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蜂鹰?什么蜂鹰?”农青云一刻也不能等,把神农鞭扔给李子冈,“快去,泡在水里!” “我的一个伙伴,亲人……”红石的眼眶湿了,他可以交出神农鞭,交出神鞭泪的配方,可是他真的连蜂鹰都肯割舍吗? “它在哪?”农青云在最后的胜利面前努力把持住自己。 农铁舒睁开了眼睛,又闭上,奄奄一息,低声呢喃:“石头,石头……” 红石慢慢靠近农铁舒,农青云俯视着两个惺惺相惜的人,慷慨的让出了一个空间。 “不要说,不要说,什么都不要说……我……我不怕死,我……我对不起你,石头……” 两行泪从农铁舒紧闭的双眼里滚出来,冒着热气,淌着真挚的情谊。 “铁舒,你放心,相信我!”红石如梗在喉,他和农铁舒这么多年的恩怨在此刻全都了了,他想起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乞丐,多年以前小乞丐也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在军营里。”红石把这句农青云正在焦急等待的话扔给了他。 “军营里?”农青云犹疑了片刻,一切又都豁然开朗,“走,去军营!”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2章 神药失效 四人随即上路,一刻也没有耽搁,留下那盆无法独自发挥神力的水和一双残破不全的皮靴。 农青云盯着红石,李子冈背着农铁舒,行进速度虽然缓慢,但是这让农青云心里踏实,他不可能在得到了这种消息后还能坐在客栈里默默等候。 在农铁舒曾经到过的那片枯草地上,他们站定了脚步。 农青云让红石把军营里的蜂鹰召唤出来,他想当然的认为一只鹰一定能在半里地之外听到主人的呼唤,更重要的是他怕红石进入军营后使诈,而使他的胜利成为泡影。 “我和蜂鹰没有特定的传递方式,通常我就叫他‘小雏鹰’。如果我在这里叫的话,全军营里的人都会听得到,要叫吗?”红石好心的提醒。 “师父,师妹在我们手里……”李子冈做贼心虚地转头看了看背上的农铁舒,压低声音,“不用担心,他不敢怎么样。” 农青云恼怒的瞥了徒弟一眼,他怎么可能没有想到农铁舒的利用价值,他不正是用一根针和农铁舒共同套出了神农鞭解药的秘密吗? 胜利在望,他的小心谨慎阻碍了他勇敢的向前迈出最后一步,他担心红石使诈,担心农铁舒不好使了,担心蜂鹰不会来,担心他最终无法享用神农鞭的至尊魔力。 “咕咕,咕咕。” 伴随着红石熟悉的声音,一个黑点由远及近,艰难挣扎的农青云茫然抬头仰望,本能地拔出神农剑,作出防御的攻势。 “小雏鹰!”红石伸出手,热泪盈眶,在最关键的时候,小雏鹰总是听得见他的危难,不顾一切来到他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小雏鹰落在了红石的肩膀上,红石靠着他强有力的胸脯急促喘息。 “咕——咕——咕!”蜂鹰拼命扇动翅膀,发出尖锐的唳鸣,愤怒像潮水一样扑向还没来得及迎接喜悦的农青云身上。 红石的头忽然沉重起来,眼睛渐渐模糊,蜂鹰的羽毛变成了一根根扎在蜂鹰身体里的利箭,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挡住冲向农青云的蜂鹰,一把推开了它:“快走……快走……” 又一口黑色的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喷在他的脸上、手上、腿上,他的裤管渐渐鼓胀起来,像一个黑色的布袋。 “啊!”刚刚睁开眼睛的农铁舒失声惊叫,剧烈扭动身体,从李子冈的背上滑了下来。 李子冈被迫松开了手,农铁舒扑到红石身边。 “石头,你别吓我!神农鞭不是解了毒吗?这,你,怎么又吐血了?”农铁舒的脸像被泼了一碗大黄汤,惊慌失措的眼睛在红石吐出的黑血和肿胀的双腿之间来回移动。 红石闭目运功,试图逼出毒素,他的真气像一帮各怀鬼胎的家伙始终不肯团结起来聚集于丹田,而他已经气喘如牛,大汗淋漓,双臂失去了控制,无力地垂挂在肩膀上。 “怎么样?能把毒逼出来吗?”农铁舒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替红石擦去脸上的汗水。 这一阵汗出了之后,红石又恢复了些气力,出汗自有排毒的功效,虽然甚微,在此刻却也算得上是丰功伟绩。 “爹!求你了,给石头服解药!”农铁舒双膝跪地,一步一步移到农青云面前,绝望的眼神里藏着触目惊心的愤恨,曾经的父女之情和师徒之意渐渐熄灭,越来越冷,越来越远。 这一刻,她发觉自己对红石的情感并不比农青云少半分。如果他们俩之中非要死一个人的话,她希望不是红石。 “正好,你当场配制解药。”农青云双手背在身后,冷漠地看着悲不自胜的女儿和奄奄一息的红石,庆幸红石的毒及时复发,这当然归功于第三代神农顶卓越的药效,最终红石欺骗他的伎俩没有成功。 “爹,求你先给石头服了解药,他会死的!”农铁舒哀嚎。 “那瓶解药没有用,要不石头身体里的毒怎么会复发?石头,说实话!要不用不了多久,铁舒也会像你一样痛苦。” 农青云抛开背叛的女儿,转向唯一可以信任的徒弟:“子冈,听好石头的话,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是,师父!”李子冈热血沸腾,无法抑制地妄想了片刻高高在上的神农宫宫主之位。 “爹,你手里肯定有解药!这是你研制出的毒药啊!”农铁舒不肯死心,依旧苦苦哀求农青云。 “没有解药,我不会浪费时间去研制解药,这就是我希望的,这才是毒药的最高境界。” 农青云露出傲慢与得意,他对最高境界的毒药的理解一直是他区分自己与其他用毒高手的唯一标准。 红石悲凉地望了农铁舒一眼:“铁舒,别求你爹了,我不怕死,你呢?” 他心中知道不是神农鞭出了问题,就是蜂鹰的眼泪出了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他不明白,也没有机会去弄清了。 片刻之后,他就会毒发,撒手人寰,想到那条正确的路还没能走多远,想到一生爱恋的徐妙锦、短暂相聚的舅舅和忠心耿耿的蜂鹰,他的心碎成几瓣,像孤魂野鬼一样在黑暗中飘荡。 “我也不怕死!”农铁舒挽住红石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脸上有了笑意。 “爹,不,我不能再喊你爹了。农宫主,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卑劣无耻,冷血无情,人面兽心,世人定会唾骂你千载万载,神农宫必然会因为你而遗臭万年!” 农铁舒的咒骂刺激了农青云,不过这种刺激转瞬即逝,在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前提下,痛苦被水冲的淡而无味。 他轻松的撇开了胡搅蛮缠的女儿,专心对付红石。 “石头,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我还是看错了你,我万万没想到你也不顾铁舒的死活。哼!”农青云像一个最公正的裁决者,审判着红石的良知。 “蜂鹰呢?你在乎他的死活吗?”农青云的眼睛里藏着无数根从靴子里抽出的那种毒针,随便一根就能抵住红石的命脉。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3章 回无名洞 “小雏鹰,快跑!”红石猛力抖动肩膀,用头顶开小雏鹰。 小雏鹰飞到红石上空,默默的望着心急如焚的伙伴。 “别费心思了,他快,还是我手中的针快?再说了,他根本不会丢下你,哇,我真羡慕你们的友情!” 搭在红石命脉上的快感让农青云悠然自得起来,他忽然想和他分享第三代神农顶的研制过程。 “石头,知道你中的毒是什么毒吗?它是我研制的第三代神农顶。我们神农宫历经几千年就只出现过一代神农顶,代代相传,传到我的手上。然而,是我,把神农顶发扬光大,连续研制出两代神农顶,每一代的毒性都比前一代增强百倍。你一定感受到了?它非比寻常,我敢肯定你从来没有见过毒性这么强的毒药。正因为它无与伦比的毒性,我给它起了一个与之相配的名字,叫‘就木’,也就是行将就木的意思,中了毒的人就等着进棺材。哈哈哈!” 农铁舒披着散乱的头发,带着未干的泪痕,声嘶力竭地咒骂她叫了几十年的爹:“农宫主,你早就就木了,你的蛇蟹心肠比你的毒药毒的多!” “子冈,点了铁舒的哑穴。”农青云头也没回,这种小事不会分了他的神。 李子冈遵命行事,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制服农铁舒,她是唯一一个他怎么争取也无法超越的人。 “就木是由一千一百一十一种毒草浸泡在一千一百一十一种毒蛇的毒液中一千一百一十一天,然后放入锻造钨金剑的温度中沸腾一百一十天……” 农青云回想起多年前他发现钨金剑的秘密,因为太过得意于自己的神作,他觉得有必要介绍那一段历史,它可以彰显他的聪明才智和吉人天相。 “战国时期,钨金剑像和氏璧一样被一个魏国的凡人发现。他把它献给了魏将乐洋,乐洋又把它献给了魏文侯,就这样,钨金剑在魏国王室手中代代相传,直到魏国被秦国灭亡,它失去了音讯。” 农青云停顿了一下,回到了那段研制时期,那时他切身感受着魏国失去宝物的痛苦,那种痛苦侵入他的骨髓,变成了他的一部分,他带着它吃饭、睡觉,带着它喘息,他把这种痛苦也融入了毒药之中,让它们的毒性更加猛烈。 “钨金剑削铁如泥,任何兵器遇到它都将终结它们的存在。你知道为什么它不可能有对手吗?因为它的锻造温度是铁器的十倍,铜器的八倍。哈哈哈!哈哈哈!” 农青云突然狂笑起来:“你说,人如果失去了一样东西,是不是就会得到另一样东西?我被朝廷弄得半死之后,我一度灰心丧气,我以为神农宫再无出头之日。不料,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个怪人,他说他要告诉我……好了,不说了,扯远了!” 农青云本欲吐露的秘密嘎然而止,农铁舒和红石不以为意,可是李子冈却难以释怀,就像一个病死的年轻人告诉了他一个长生不老的方法,可是却没有说他为什么不用这个方法。他记得那个怪人,他带着蚩尤面具,与他曾经在京城相扑瓦舍里看到的人十分相像,不过他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石头,你要想让你的小雏鹰活命,还有徐达的千金,你的舅舅……说,聪明点,说实话。” 红石奄奄一息,农铁舒怒火难平,李子冈心不在焉,没有一个人对农青云的话作出回应。 “快说!”农青云面目狰狞,一把抓起红石的前襟。 蜂鹰呼啸一声,俯冲而下,撑开的利爪像一张面具一样往农青云脸上罩去。 “小雏鹰,离开这里!”在红石火烧眉毛的喊叫中,农青云避闪不及,一只眼睛失去了它几十年的伴侣。 神农剑做好了准备,要为主人报仇,荧光闪烁之中,它利落地削掉了蜂鹰的几根羽毛。 “不要伤害小雏鹰,解药不能少了他!”红石见小雏鹰不肯离开,只好转而威胁农青云。 农青云硬生生收回神农剑,一手捂着鲜血淋淋的眼睛,呵斥目瞪口呆的李子冈:“快来帮师父敷药!” 李子冈踉踉跄跄跑到农青云身边,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又引来师父更暴躁的训斥:“在我兜里,绿色药瓶,蠢货!” 蜂鹰又落在了红石的肩膀上,心满意足地借着黄昏的斜阳欣赏农青云应得的报应。 农铁舒面无表情,对这个曾经的爹没有产生半点同情之心,不过比起农青云不顾她的死活,她的无情根本算不上什么。 休整片刻,农青云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气色,少一只眼睛没有让他沮丧绝望,他相信事情的进展如他所料,解药的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说,你的小雏鹰不会一直都这么幸运。我不杀它是因为你说它对我有用,可是你不告诉我解药是怎么配制的,它对我能有什么用呢?” 农青云挥剑一指,对准小雏鹰的眼睛,如果他要下手,一定是以眼还眼。 “农青云,我和你说的话句句属实,解药正是用神农鞭的水和蜂鹰的眼泪配制而成,但为什么这解药失效了,我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将神鞭泪随身带在身上。” 红石从容自若,他的样子半点也显示不出他这番话有任何其他的动机。 经过缜密的思考,农青云决定相信红石:“神农鞭是谁给你的?”他丰富的历练和经验告诉他追根溯源或许会有帮助。 “我捡到的,在通往神农宫的一座山上。当年你把我推下山,后来我从山脚下爬上去……” “那座山?”农青云赶紧打断红石,不是因为他的丑行昭然若揭,而是因为线索本身令他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小子,别骗我!我在那里住了几十年,怎么不知道神农鞭就在那山上?” “人总是忽视离自己最近的东西,而寻找远在天边的东西。”红石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他看见了农青云的懊悔,那懊悔源于神农鞭就在他的身边而却不为他所知。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4章 草木皆兵 “解药为什么需要蜂鹰的眼泪?”一点懊悔没有扰乱农青云的思路,他很快就组织好进一步的盘问。 “神农鞭和蜂鹰本来就是一对,或许被他们的主人一起藏在那个洞里。”红石说道。 “洞?什么洞?洞里还有什么?”农青云的懊恼更甚,不过对他严谨的思维而言都是虾兵蟹将。 “没了!”红石回想起那些仰头看着洞口微光的单纯日子,脸上洋溢的笑像盛开的花朵。 “没了?你再想想,有没有解药的配制方法,或者其他什么……” “没有。”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用神农鞭的水和蜂鹰的眼泪?”农青云巴不得插上双翅,立即飞到那个洞里。 “碰巧发现的。” 红石过于简单的和让人难以置信的回答又一次引起了农青云的怀疑,他绝对不会相信红石的这种红星高照的离奇好运,碰巧滚下那座山,碰巧看到那个洞,还碰巧发现了解药的配制方法。 “好,我们去那座山。哼,真话假话全都会在那里现形,像暴露于荒郊野地的尸骨一样,怎么都藏不住。”农青云唯一的一只眼睛里射出阴寒的光。 李子冈打了一个哆嗦。 “铁舒,你们自己服下百草丹,虽不能解毒,但可以暂时控制你们体内的毒性。” 农铁舒从怀里掏出百草丹,倒出两粒,一粒递给红石,另一粒扔进嘴里。 服下百草丹后,红石扶着农铁舒摇摇晃晃站起身来。 李子冈不等师父吩咐,赶紧跑到农铁舒身边,背起她。这种人情世故上的小伎俩,不用学习,他有天赋。 路上,农铁舒陷入时断时续的昏迷中,在短暂的清醒时刻,她总是忙于两件事:观察红石的身体状况和提防农青云的诡计。 李子冈心甘情愿地背着农铁舒,这样既避免了在这场好戏中,他这个多余的人遭到驱赶,又因为承担了农青云和红石的重负,使他们俩可以竭尽所能施展才华,而自己当然是这种言传身教的最大受益者。 农青云在反复回顾红石的话中陷入了深思,经过仔细咀嚼之后,他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他确信那座山上有那么一个山洞,山洞里埋葬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一直等待着他的到来。 红石也陷入了有关山洞的沉思。 神农鞭失去了解毒的能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或许他忽略了有关神农鞭至关重要的记录。 他回忆着发现神农鞭时的情形,回忆着那个洞里的每一个角落,那里的光,那里的风和那里潮湿的气味。 从郸城到神农宫附近至少需要十个时辰,农青云做过精准的计算,除去睡觉三个时辰,吃饭半个时辰,在骑马赶路上要花费六个半时辰。 这种计算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农青云从来不做徒劳的事。这六个半时辰被他一分为二,他只允许中途休息两次。 翻山越岭,披荆斩棘,两个时辰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宽阔的水域。农青云仁慈地施舍给大家第一次休息的机会。 一个虽然破旧,但是四肢健全,有顶有梁的茅亭伫立在江边,静穆地注视着过往路人,倾听他们的喜怒哀乐,分享他们的悲欢离合。 亭子顶部的茅草蓬松杂乱,一部分看起来色泽新鲜一些,一定是无名的好心人刚刚铺上去的,新茅草责无旁贷地挡在先辈前面,接受最严峻的考验。 两三只麻雀以为它们找到了巨大的宝藏,贪婪地把尖利的鸟喙插入茅草稀松的缝隙中,寻找上天赐给它们的虫子,几经努力,最后的结果是它们大失所望地抽出尖喙,又满怀信心地插入另一个缝隙。 红石和蜂鹰站在亭子边缘,最靠近江面的地方,出神地眺望着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的水面。 那些光线顽皮地从水面跃出,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四下流窜,吓得无数双眼睛东躲西藏。 它们得意洋洋欢腾起舞,仿佛是这条江的主宰者,仿佛它们所及之处,没有什么东西不是它们的俘虏。 红石是个例外,他有一种技巧,可以透过层层日光的戏虐,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江面上漂浮着一根短小的暗褐色羽毛,如果江水像日光一样不近人情,它只要抖动几下,那根羽毛就会失去踪影。 但是羽毛看起来坚韧无比,紧紧贴着波浪起伏,丝毫不肯懈怠,由此推断,它的主人即使没有磐石之躯,也绝不是弱不禁风之流。 红石用头顶了顶蜂鹰,轻声问道:“那是不是你的同伴?” 蜂鹰岿然不动。红石动容的神情只在弹指之间,他不能无视身后三只邪恶的眼睛。 农青云目不转睛地看着红石,偶尔顺着红石的视线移动到水面上。江面上除了几片枯叶,什么也没有,他认定红石看得那么专注,是因为他在发呆。 李子冈放下农铁舒,让她靠着一根柱子:“师父,师妹没事?” “没事。”农青云头也没回,递给李子冈一颗百草丹,“给她服下去。” 李子冈伸手去接,他还没有抓到百草丹,农青云就将百草丹朝他扔来,而他自己则飞身出了茅亭。 农青云在他的眼神与江面上的那根羽毛不经意相接的时候,他的全身像被雷电劈中一样,在痛苦中,他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决定找出那个隐藏的杀手,他猜测可能有另一只蜂鹰。 他最先想到的是茅亭的顶端。 他双脚点地,纵身一跃,轻而易举站在了茅草堆上,这里是他在亭子中唯一看不到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是一个制高点,可以将他的视线范围扩大好几倍。 茅草顶上的两只麻雀吓得魂飞魄散,以为面前这个庞然大物要抢夺它们的虫子,扑着翅膀,歪歪斜斜地仓惶逃窜。 怎么会又出现一只蜂鹰?它在哪里?它是来救石头的吗?它是来杀我的吗?它是来偷走神农鞭的吗? 每多一个疑问,他就环视周遭一遍,再看看江面上漂浮的那根羽毛一次。尽管他这么努力,这么审慎地对待问题,却还是一无所获。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5章 沉滓泛起 带着寻求答案而不得的焦虑,带着被俘虏戏弄的愤怒,农青云下了屋顶。 “那根羽毛,石头,你最好把所有事情都如实告诉我!”农青云大声呵斥,希望突然而至的拷问会让红石露出马脚。 红石无动于衷,李子冈却如临大敌:“师父!什么羽毛?”他抽出剑,随时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你们的同党在哪?”农青云收起了火热的怒气,阴冷的像是终日不见阳光的寒冰,这在他看来一直是自己最顶级的武器。 红石依旧无动于衷。 “你要想让铁舒活的话,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农青云使出了陈旧的杀手锏。 “我没有同党,一路上你看见我和什么人说话了吗?”红石把头转开,他的语调轻蔑得像是在对付一群猪狗。 “不是人,是鹰,另一只蜂鹰!”农青云的阴寒几乎冻伤了自己。 “蜂鹰?”红石讥笑的口吻连李子冈都替师父感到羞愧万分。他的师父是不是发疯了?他害怕红石到了如此草木皆兵的程度吗? “你说的没错,每一只鸟都是我的同党,恶人的报应就是连飞禽走兽都要与之为敌。” 农青云抽出神农剑,对准蜂鹰:“这里怎么会有另一只蜂鹰出现,除非它一直跟着它!” “你去把它抓来,要杀要剐随便你。” 红石调侃的语气使李子冈迸发出为师父做出一番努力的激情。 他火速跳到亭子外面,绕着亭子仔仔细细察看了一遍,在确定根本没有什么蜂鹰后,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抚师父,以免师父在找到神农鞭的配制方法之前疯掉。 “师父,放心!没有另一只蜂鹰,这里什么鸟都没有,就只有我们四个人。一路上我都盯着呢,绝不会出错!” 农青云瞟了李子冈一眼:“去,守在外面,注意屋顶!” 一次宝贵的休息机会在农青云疑神疑鬼的自我折磨中,李子冈不敢眨眼的枭视狼顾中,红石暗暗欣喜新伙伴的到来中和农铁舒的昏迷中溜走了。 四人又风尘仆仆上了路。 一个多时辰后,他们离那个山洞还差一半的距离,离神农鞭的解药只有几个时辰。对于每一个人来说,这一个多时辰都不再像之前那样单调乏味。 红石和蜂鹰有了新朋友的陪伴,农青云有了假象敌人的顾虑,李子冈多了一项任务——寻找那个隐藏的敌人。 农青云时不时抬头望望天空,偶尔侧头看看身后,并且对于这种愚蠢的突击行为乐此不疲。 红石心中暗自发笑,他知道在狩猎这项活动中,动物远远比人敏锐得多。 天色渐暗,稀稀疏疏的烛光带着朦胧的光晕从前面村庄的房屋中透出来,它们微弱得像是萤火虫发出的光亮。 “李子冈,你去找个投宿的人家。”农青云很不情愿做出这个决定,他希望一直走,行动远远比休息时安全。 李子冈跳下马,农青云接过马背上的农铁舒。 农铁舒刚刚清醒过来,低垂的眼睛瞥见农青云的手臂,她的身体像弹弓一样弹开。 农青云吞下自己造成的苦果,失落转瞬即逝,他清楚地意识到累赘的情感只会将他拖垮。 李子冈很快就回来了,因为发现了适合投宿的居所而眉飞色舞。 “师父,那里有一人家,只有一个老汉独住,他们家有两三间空屋子,他说可以让我们在那里过一夜。” “老汉独住两三间屋子?”农青云不能消除无处不在的疑虑,黑暗之中危机四伏,哪怕是一盏灯,一盏灯下的一只飞虫都要谨慎对待。 “看看去!”他走在了最前头。 他们来到一个破旧简陋的土屋面前,院子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漆黑的里屋是探险者的乐园,一些生锈的劳作用具,锄头、柴刀、簸箕摊在地上,杂乱无序,积尘厚重,已经被主人抛弃多时,失去了焕发活力的机会。 墙角显出了一点生气,土屋唯一的生气,一只鹅和一只鸭相得甚欢,不住啼叫,扑扇翅膀,表达对彼此的喜爱之情。 院子正中坐着一个驼背老汉,他的背驼得藏起了他的脸,他的天灵盖和后脑勺显示不出任何年龄的特征,因此他的年龄不得而知。 他正捧着一个破旧的陶碗,时不时往嘴里扒两口粥,和着一根腌萝卜条,囫囵吞下肚。 他的身旁放着一口铁锅,锅里的稀粥上浮着尘土。 他好像已经老到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了,或者是他十年如一日吃着混合尘土的白粥,就着只有单调咸味的腌萝卜条,实在没有什么味道可言。 “老伯,我带着我的师父和师弟来了。您答应让我们借宿一晚,对吗?”李子冈彬彬有礼,彰显着他出自名门的优秀品质。 老汉挺了挺身子,对于任何人来说,他的样子都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依旧埋着脸。 “好啊,你们随便住,我这里简单。”他用筷子指了指里间,然后继续扒拉碗里的粥。 “老伯,还有蜡烛吗?”李子冈走到老汉身边。 “哦……”老汉犹豫了一下,在起身去拿蜡烛和继续喝粥之间挣扎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以客人为大,放下碗筷,蹒跚起身。 红石抢上前去,搀扶老汉。 农青云的眼珠在红石和老汉之间快速转动,老汉不肯示人的脸,红石突如其来的举动,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都让他如临深谷,神农剑“哐当”一声出鞘,随时准备歼灭狂妄自大的敌人。 红石在身后留下轻蔑的嘲笑,老汉吓得趔趄了一下。 “老伯,别怕,有人不小心踢到您的锄头了。” “哦,年轻人,小心点。我这些东西不值钱,别伤了你们。”老汉半侧着身,算是对所有人都交代了一遍,他的声音与他驼着的背年龄相当。 “老伯,您的心肠真好,不过有的人不识好人心,不要管他们。”红石含沙射影,他在见识了农青云的暴怒与阴冷之后,发现了越来越多对付农青云的乐趣。 农青云没有收起剑,忍着自尊心受到的伤害,谨守自己奉行的原则——保持警惕远远比逞口舌之快重要的多。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 《花重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花重大明请大家收藏:()花重大明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6章 藏形匿影 农青云严峻的目光着每一处可疑,一个驼背老汉,一处幽黑的破屋,表面上越不值得人怀疑的东西就越可疑。 在红石的搀扶下,老汉拖着晃晃悠悠的步子,移动到窗台前,从窗棱上摸了两根蜡烛递给红石。 “里面有三间房,你们住左边的两间,另一间是我的。” “好……” 红石话音未落,还未将蜡烛握稳,李子冈就上前抢走了红石手中的蜡烛,好像它是稀世珍宝。 李子冈准备替师父和自己找一间好一些的屋子,当然他没有想到师父并不打算和他同屋。 点燃蜡烛后,光亮的世界让李子冈大失所望。三间屋子如出一辙,矮子之中并没有高子。 屋子又小又破,四壁萧然,什么也没有,没有床铺,没有桌椅,四处露风,在他们途经休息的茅亭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师父,这……我没想到……”李子冈为难的看着农青云,惭愧于不能为师父找到更好的借宿之所。 “少啰嗦!闭上你的嘴,不该说话的时候别说!农青云没有领他的情,站在过道,快速往里屋瞟了一眼,眼睛又回到了红石和老汉的身上,这种小事绝不能影响他对红石的监视和对一切可疑的防范。 “你把铁舒抱进去,你和她一间,照顾好她。”农青云退出过道,又回到了院子,好让李子冈出来接农铁舒。 “是,师父。”李子冈将功赎罪似的风驰电掣般奔向农铁舒。 “小伙子,肚子饿不饿呀?”老汉对红石说,他的口气好像只想特殊照顾红石。 “老伯,没事,我们自己带了干粮。” “干粮多干呀,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来喝口粥。”老汉拉着红石往刚才他坐的位置走去。 “不了,您行动不方便,煮锅粥可不容易,您自己留着喝。” “你是嫌老汉脏。”老汉暗中用力握了一下红石的手,他的力气大得出人意料。 “没有,没有,我吃,我吃,谢谢老伯。”红石不敢执拗,蹲在老汉坐的板凳旁,捡起地上一个缺了口的陶碗,从铁锅中勺了一大碗粥。 “呵呵,老伯,明日我走之前给您烧好粥。”红石往嘴里扒拉了几口,一股奇怪的味道在他的舌尖翻腾,不是馊味,不是霉味,不是令人反胃的味道,是药味。 他惊诧地抬起头来,在这一瞥之下,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一种刻骨铭心的眼神,他守护过这个眼神,这个眼神也守护过他。 “我可不能白吃喽,这个算是我的饭钱。” 红石从怀中掏出一个银锭子递给老汉,掩盖他刚才失态的一瞥,瞬间忘我的感动。 老汉毫不客气,伸手接过银锭子:“赶紧吃,多吃点,我老汉可不贪别人的便宜。” “哼!”农青云冷笑一声,产生了一个此刻不应该出现在脑子里的多余想法:一个银锭子换一碗脏兮兮的粥,嘴上还说什么不贪别人的便宜。贫贱之人啊,要多虚伪有多虚伪,要多贪婪有多贪婪!这红石还真是他见到过的最心地善良的人,不过这又有什么用?他从来就没觉得心地善良是一种优点。 因为这一点点小小的分神,农青云错过了在闪烁的烛光中发生的瞬间异动, “怎么样?味道还可以?”老汉伸手在衣服上抹了几下,准备再给红石盛一碗。 “嗯,不错,老伯,我够了,饱了。”红石抓住老汉的胳膊。 “其他人吃不吃?” “老伯,别管他们。” “屋里那个女娃怎么了?是不是饿昏了?赶紧给她端一碗去。” “哦,好,我这就去。”红石勺了一碗粥,从农青云眼前经过,完全无视农青云的意见,径直朝里屋走去。 农青云马上跟了进去。 直到红石给农铁舒喂下整碗粥,农青云强忍的怒火终于通过沉重的踱步和对徒弟的恶声恶气表现了出来。 “李子冈!拿干粮来!”农青云像一只无头的苍蝇,背着双手在屋里转来转去,他觉得饥饿难耐,这使他的怒火越燃越旺。 “来了,师父!”李子冈递给农青云几张饼。 农青云胡乱塞了几口,就没了胃口,刚才的饥饿像逗他玩似的,见到食物就躲得无影无踪。 农青云的眼睛随着红石到了院子,又到了他的屋子,最后才肯回到自己身上。 今夜又是一个严峻的挑战,他不敢有丝毫松懈,还有明日的三个多时辰,就算安然度过这些充满危险的漫长旅程,他还得思索那个红石口中的山洞和神农鞭的配制方法。 沉重的负担让他陷入又恨又爱,又痛又喜,又乐又忧的情感中,谁能知道他难以言说的心声? 以他的年纪,或许这是最后一次得到神农鞭解药的机会,他做好了打算——一刻都不能闭眼。 “今晚你一人守夜,不许睡,出了任何事,逐出神农宫!” 农青云对李子冈下达严苛的命令。 “是,师父。”李子冈有口无心地回应,在昏暗的烛光下,他的上下眼皮早已碰了头,就等师父一睡,他立马就去畅游紫微宫,拜会太上老君。 在这乡村僻野,在这独身老汉的破屋里,在两个身中剧毒的同伴身旁能发生什么事? 除了老汉的屋子,客人借宿的两间屋子里的烛光一直没有熄灭。 红石四仰八叉,悠然自得躺在土石地面上,就好像躺在帐幔华丽,柔软舒适的床上。 他闭着眼睛,心中想着隔壁的那个老汉。 那些难以琢磨的问题退避三舍,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快乐的时光,痛苦的时光,爱的人,恨的人,它们就像包罗万象的音弦柔和地爱抚他,无情的刺痛他。 农青云背靠墙根坐着,手握神农剑,半睁半闭的一只眼睛一丝不苟的盯着红石。 昏暗的光线没有给他带来睡意,一切平静的表面没有让他放松警惕,处堂燕雀的安枕无忧诱惑不了他,纠缠不休的身心疲累只能是转瞬即逝的烟火,唯有他的信念和执着熊熊燃烧,经久不息。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7章 破庙饮茶 红石的脸安静祥和,这令农青云稍感安心,从他常年积攒的经验判断,一个人在思虑谋划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会不堪重负地随之紧张起来,或皱眉,或抿嘴,或咬颌,或撅起下巴。 在此情形之下,他允许自己的思想轻快地跳跃了片刻,不过,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红石。 那惠风和畅的药草园,那药草挤出的五彩斑斓的汁水,那装着汁水的精美绝伦的瓶瓶罐罐,它们都是他灵魂的伴侣,他生命的意义。 还有,那未曾蒙面的神农鞭解药,它能不能战胜就木?如果神农鞭和就木合二为一,会有什么奇迹出现? 他的一生或许不能比别人长,但是他还会研制出更烈的毒药,更强的解药。 那些曾经对他嗤之以鼻,视他为敝屣的狂徒一定会拜倒在神农宫山门下,只为了讨得那么一两滴救命的药水…… 农青云“噗哧”笑出声来,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他实在渴望体会一下,哪怕就只是一瞬间直上云霄,心荡神摇的感觉。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农青云直坠而下,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脚,他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墙上,反弹之力把那只手和那个人推到了地上。 “师父,是我!”李子冈狼狈不堪,捂着胸口,趴在地上。 “你干什么?”农青云怒不可遏,就好像他在别人面前打了自己两个耳光,令他耻辱万分。 “我,我,铁舒醒了。”李子冈小声嘟囔,胸口的疼痛和委屈的情绪憋住了他的声音。 农青云欲言又止,因为他不想对徒弟发火,这在外人看来,神农宫和他本人都会颜面扫地。 然而,他的眼睛里射出了凶光,鼻孔里哼出了粗气,他紧紧握了一下神农剑,猛然扭身站起,这些比责骂更严厉的责备吓得李子冈只能追溯在踏入这间屋子之前自己怎么会产生了错误的想法,以为向师傅报告铁舒的情况会让师傅看到他的细心谨慎。 红石心中暗喜。铁舒醒了是不是因为那碗粥?他自己也觉得身体轻松起来,脑袋不再昏昏沉沉,腿脚也有了力气。 他赶紧不动声色运行气息,血脉顺畅了许多,虽然真气还不能完全聚集,但是很明显他身上的毒素几近消除。 “什么事?”老汉闷声闷气的声音从隔壁的屋子里传出来。 “没事,老伯。”李子冈回答,他生怕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农青云走到隔壁。农铁舒已经坐了起来,不过满脸倦容,无精打采。 “铁舒,还好?”农青云对农铁舒的关心好像还和以前一样。 农铁舒低垂眼帘,不愿多看农青云一眼。 “怎么了?你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农青云想要尽快结束对话,此刻农铁舒不是他该关注的重点,所有的事情都等到他拿到神农鞭解药后再说,所有的伤口都等到这事情过去之后再来抚慰。 “石头怎么样了?”农铁舒声音冷漠。 “他在隔壁,他没事。” 农铁舒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随即就闭合了,她比她的父亲更想结束对话。 听到农铁舒关心他的身体,红石心中暖流攒动。 自从农铁舒去抢夺毒针的那一刻,他就把这个一直以来不近不远的朋友归到真心朋友的行列,农铁舒的神秘身份和变幻莫测被他放在了一旁,毕竟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要救他的事实不可抹杀,这足以让他为她粉身碎骨。 在破晓之前的两个时辰里,农青云没敢再贪图妙不可言的幻想。 他像一个严阵以待的士兵一样守卫着红石,守卫着这幢破屋,守卫着他那不近人情的原则,直到天明。 到达那个山洞之前的最后一站歇脚地,农青云选择了一个破庙。他毅然决然放弃了路边的茶摊,尽管饮茶解渴可以让他们得到更好的休息,但是安全远远比休息重要的多。 寺庙虽破,依旧没断了香火,菩萨前面的案桌上放着几个腐烂的水果和三杯没有酒香的黄酒,应该是哪个乡民在几天前来拜过神。 殿内狭小的空地刚好够他们四个人休息。 农青云占据靠近门口的位置,李子冈离菩萨最近,中间是红石和农铁舒,三匹马被拴在院子的一棵老榆树下,悠闲地啃着地上半青半黄的草。 “师父,您喝一口。”李子冈不计前嫌递给农青云一壶盖水,并且耐心解释,“是婺源毛尖,给师父解解乏。” 农青云接过壶盖,一口倒进干渴的嘴里,顿觉神清气爽,骨软筋酥。茶水像甘泉一样滋润,茶香沁人心脾,回味无穷,他情不自禁露出了乐于忘忧的笑容。 李子冈大喜,赶紧逢迎:“师父,再来一口?” “好。”农青云警觉地收起了笑容,心里却急不可耐地等待着第二口茶。 李子冈倒好茶,递给农青云,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农青云的脸,虽然那珍贵的微笑一闪而过,但是他却可以凭着超乎寻常的本能看到它残存的痕迹,这对他来说是莫大的鼓舞。 农青云接过茶杯,眼睛不忘四下侦查,这是在他常年对自己严苛的要求下形成的习惯:享受的同时兼顾责任。 他嗅了嗅婺源毛尖的香气,补偿了第一口因为太渴没能仔细品尝的遗憾,满足之后,他把茶倒进嘴里,他的喉咙出乎意料的感受到了除了茶水之外其他的东西——沙沙的,颗粒感,像土,又像沙子。 “茶里有什么?”农青云猛然站起身,瞪了李子冈一眼,随即他的目光就像烟雾一样弥漫在殿内,院子,所有它力所能及的地方。 “茶,茶水,没,没什么了!”李子冈慌得六神无主,又一次质疑了倒茶给师父之前的所想,在怀疑自己时运不济的同时,他捧起水壶,隔空往嘴里倒了一口,鉴定茶水是否真的有问题。 “师父,我看看壶盖。” 李子冈喳了喳嘴,回味没有颗粒感的茶水,并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壶盖上。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8章 一路惊魂 农青云扫了一眼壶盖,几粒细小的沙泥沉在盖子底部,他的手一颤,面部五官呈现出被欺骗的痛苦模样,他被伤害得很深,因为他对被欺骗的容忍度比任何人都低。 李子冈走近看见了壶盖里的泥沙,他不敢伸手去接壶盖。 万一师父要摔掉壶盖,发泄怒气,他岂不是火上添油? “师父,壶里没有沙子,您就着壶嘴喝。不知是谁……” “谁!” 农青云大喝一声,震天动地,殿内慈眉善目的菩萨也为之颤抖,他身上的泥恋恋不舍的脱落下来,沙尘飞舞,逼得众人只好用袖子掩鼻,并且退到院子里。 “师父,这茶里的泥可能是菩萨身上的,”李子冈灵机一动,“刚才我就坐在菩萨底下……” “蠢货!”农青云果然把壶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李子冈无奈又庆幸地捡起壶盖,它已经变了形,呲牙咧嘴地不再愿意承担封口的责任。 好几次,农青云顾不上红石的时候,红石偷偷发笑,蜂鹰“咕咕”欢叫,农铁舒也跟着笑,尽管她不知道红石看到了泥菩萨向壶盖里投掷沙泥,也看到了菩萨后面闪过的身影。 农青云并非毫无知觉,他没有完全相信李子冈的话,他若隐若现地嗅到了一个人的气息,一个躲在他背后的人。 离开破庙,在去山洞的最后一段旅程中,那个气息离他越来越近,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就像他的影子一样,他走到哪,那个气息就跟到哪。 “呼!”他不得不偶尔突然向身侧挥出一拳,虽然这一拳只是打在软绵绵的空气里,可是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偶尔,他又抽剑向身后刺去,干脆利落,就好像他脑袋后面长了两只眼睛。 随行的人都尽量与他保持较远的距离,连李子冈也绝不敢在此时阿谀奉承,就算他逮着了最好的机会。 午初时分,四人来到了连接神农宫与诚实谷的那座荒山。 农青云安心了许多。这里已经算是神农宫的地盘了,只要他发出一个信号,神农宫的弟子就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他们把马拴在山脚下,四人徒步上山。 “那个山洞到底在哪里?”农青云问红石。 “说不清,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边走边找。” “如果那么显眼,谁都会发现,也轮不到石头找到那条神农鞭了。” 农铁舒语气冷淡,她连恼怒的力气都不愿意花费。 农青云无心顾及,一手放在额头抵挡烈日,抬头仰望郁郁葱葱的树林,想要在它们之中找出几条清晰可辨的小径。 “看仔细些!”他命令。 “是,师父。”只有李子冈答应了一声。 日正中天,骄阳似火,尽管山上林木遮挡了大部分的热气,在半个时辰的搜寻之后,农铁舒还是无法再迈开步子。 “铁舒,让你师兄在这里陪你,你就别再走了。”与做父亲的农青云全身心想的都是神农鞭截然相反,红石注意着农铁舒的一举一动。 “石头,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下再赶上去。”农铁舒难得柔声细语,不知是因为体虚无力,还是因为她感激红石为她所做的一切,完全改变了以往与红石说话刁蛮骄纵的语调。 “那让李子冈陪着你,”红石还是不放心,“山中猛兽出没无常。” 李子冈赶紧把头转开,全神贯注环视山林,好像没有他,别人定然找不到那个山洞。 “不用,”农铁舒轻蔑地瞥了一眼李子冈,“人家想立功!石头,我身上的家伙多着呢,哪个不知死活的敢惹我呀?嘿嘿!”农铁舒拍了拍自己兜里藏着的暗器。 “快走!铁舒在神农宫的地界还能出事吗?”农青云不耐烦地打断他们。 阳光透过枝叶在地上和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几只云雀垫着脚尖站在最浓密的枝头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里不常见的客人或许会给它们带来一幕惊天动地的好戏。 又是一个时辰的艰难跋涉后,他们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山洞,它就在他们身边,就在茂密的枝叶下,就在阳光照不到的某个地方,每一处都像是它的藏身地点,然而它还是不肯露面。 农青云始终在忍耐的极限周围徘徊,他沉重的负担除了顾虑红石的欺骗,提防那个无时无刻不在的气息,漫长的寻觅还让他产生了一种担忧: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他这一辈子都将与神农鞭解药擦肩而过。 “你想清楚了没有?这座山我们快翻遍了,那个山洞到底在哪里?” “别想耍花样,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再给你半个时辰,找不到的话,我先杀了这只鹰!” 一旦超出了忍耐线,农青云就会失去宫主的风度,心急火燎的对红石发出各种各样的威胁,这些威胁不仅为了克制红石,也为了把他自己拉回到忍耐线以内。 李子冈心惊肉跳,初次与师父如影随形,初次见识了师父突破天际的狂暴和难以想象的忍耐。他把这些都以优秀的品质吸收下来,并且决定以其之道还治其身。 红石没有理会农青云,也没有欺骗农青云的心思,他一心一意寻找那个山洞,他也想从里面找到解药失效的秘密。 他以为他在这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一定可以认出每日抬头看见的那株黄连树,在艰难的寻觅之后,他才发现漫山遍野的黄连树几乎一模一样。 蜂鹰没有给他任何提示,逍遥自在的蹲在他的肩膀上,或者低旋在几尺之上,他好像别有深意,好像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休息一下。”红石自言自语,一屁股坐在一堆枯叶上,喘着粗气。 他觉得这里很熟悉,但是又发现这种熟悉的感觉从看到第一株黄连树开始就没有消失过,他无可奈何的摇摇头,哼了一声。 “你哼什么?”农青云斥责红石,他沉重的负担上绝不能再加上来自红石的鄙视。 红石仰起头,像在洞里一般观看世界,这个世界里没有卑鄙无耻的农青云。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小说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9章 洞底寻宝 “我问你在哼什么……”农青云的声音像一个巨浪一样惊飞了两只云雀,然而一个黑影却不顾一切地俯冲下来,从与他们相隔的三四株树旁边掠过。 农青云收回巨浪,把这个黑影看做是致命的危险,消除危险远远比斥责鄙视重要的多。 他抽出神农剑,慢慢朝黑影出现的地方靠近。 李子冈没有跟随师父迎难而上,直到红石也站起身。 树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那些时断时续的鸟叫,呱噪的蛙鸣,甚至是飘落的枯叶和轻轻的微风都没了踪影,只剩下三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 “哗啦!”一堆枯叶的中心出现了一个漩涡,四周的叶子奋不顾身扑进漩涡,漩涡中的农青云双脚悬空,身体无能为力的往下坠,像是抱着一块巨石沉入海底。 “师父!”李子冈站在原地,失声惨叫,他的惊慌中盛满了对师父的敬重和担忧。 红石上前几步,来到漩涡的边缘,他的脸渐渐露出欢快的色彩,无视万劫不复中的农青云大声欢呼:“就是这里!” 蜂鹰没有惊诧,像是早在意料之中,他也发出两声咕咕的欢叫,只是为朋友的高兴而高兴。 枯叶随着农青云全部落入洞中,它们轻盈的体态没能及时赶在农青云前面为他做个铺垫,农青云躺在地上,意识昏沉,料想自己的腿骨错了位。 洞口已经清晰的显露出来,正是红石苦思冥想的那一小方天地,他记下了旁边的黄连树表现出的那唯一一处与众不同的枝丫。 “石头,师父掉进去了,怎么办?师父会不会死?” 李子冈哀求的眼神楚楚可怜,伤心欲绝的神态显示出了世间最真挚的师徒之情。 红石一直没有把李子冈当做农青云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对他的态度和气了许多:“没事,他死不了,我也掉下去过。” “那,那我们下去救他?”李子冈请求红石的帮忙,他不打算独自钻进一个变幻莫测的山洞中。 “嗯,把你师父准备好的绳子拿出来。”红石下到山洞中不是为了救农青云,而是为了那张兽皮,他模糊的记得当初自己或许没有仔细看过兽皮上的字迹,从而很有可能忽略了有关神农鞭的重要信息。 绳子的一头固定在黄连树的树干上,另一头悬在了半梦半醒的农青云的头顶上。 “你先下!”红石对李子冈说。 “不不不,你先下,你是主,我是客,我不敢造次。”李子冈语无伦次,他保全自己是为了那份伟大的事业,他理直气壮而且顾全大局。 “我是主,你是客?哈哈哈,说的也有一点道理,我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确实是主人。好,我先下。小雏鹰,你就待在外面,不要进去了。” 蜂鹰扑着翅膀表示同意。 红石一跃而起,拽住绳子,顺绳下滑。 李子冈不敢怠慢,赶紧也扯住绳子,进了山洞。 山洞里潮湿阴凉,一如从前,除了嗖嗖的风声,红石还听到了自己无望的叫声,蜂鹰的咕咕声,他和蜂鹰快乐的笑声。 这个远离阳光,埋藏了生机的地方也屏蔽了烦恼和痛苦,贪婪的欲望,险恶的人心。 当红石的脚踢到农青云的身体时,农青云无意识的呻吟了一声,陡然睁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片刻之前的记忆。 李子冈伏到农青云身旁,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红石:“师父,您还好?受伤了吗?” “嗯……”农青云又呻吟了一声,在李子冈的搀扶下坐起身来,在飞逝的瞬间里,他已经回忆起了自己如何失足落下。 他抛开所有杂念环顾四周,快速掌握了山洞里的情形。 “石头,当时你在这里发现了什么东西吗?”在确定自己的腿脚是否受到损伤之前,农青云就迫不及待开始寻找线索, 红石没有理睬农青云,一寸一寸的观察这个熟悉的地方,它们与往事一起展现在他的面前,单调不乏乐趣,痛苦不失欢乐。 那块不起眼的兽皮和土一样黄,和黑暗一样暗,和千百年来这里流逝的岁月一样陈旧,它是它们的一部分,它只能被一双特别的眼睛找到。 “子冈,别愣着,和石头一起找找!”农青云按耐不住,在承受了发现一根腿骨裂开的懊恼之后,他把徒弟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要位置。 “是,师父!”李子冈信心满满担起重任,跟在红石身后,一步一步的在狭小的洞底挪动,并且幻想他比红石抢先一步找到打开解药之锁的钥匙。 红石突然弯下腰,李子冈和农青云屏住呼吸,咝咝的风声像蛇一样在他们周围狂舞。 红石捡起一片兽皮,李子冈迅雷般抢过兽皮,他的胜利完全得益于红石看见兽皮时欣喜万分而未加防范身旁的小人。 李子冈用力揉了揉兽皮,在农青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恋恋不舍的把它递给他:“师父,您看看!” 农青云一把夺过兽皮,尽管这完全没有必要,他心满意足地握着这把钥匙,万般珍惜的将它展开,就着没有亮度的光线,轻微老花的眼睛开始锐利地捕捉兽皮上的每一个字,那些字清晰的像是印在书房里的书籍上,以至于他怀疑眼睛的衰退只是别人的谎言。 红石盯着农青云手里的兽皮,他想穿过那些他多年以前就阅读过的文字,看到它更加珍贵的地方。 这张兽皮是他和农铁舒最后的希望,如果不能从中发现那些深深埋藏的秘密,神农鞭为人类创造的福祉就将变成美妙的传说。 李子冈试探性的靠近师父,没有遭到阻拦,他大着胆子把头凑到那张兽皮面前。 “氏族首领神农当年为了救治族人的疾病,想到天帝的花园……” 他情不自禁读出上面的每一个字,似乎要加强对字面的理解和留下最深刻的记忆。 “闭嘴!”农青云怒斥,他有种秘密被泄露的不适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没法再集中精神探寻神农鞭的奥妙。 李子冈只好闭上嘴,紧咬牙关,瞪着眼睛,一串串疑惑连续不断从他皱着的眉头里蹦出来,很显然他的理解受到了阻碍。 看完兽皮上的记录,农青云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听到神农鞭传说的时候,第一次看到神农鞭的时候,此刻,他提取出他曾经对神农鞭做出的种种幻想,没有一个与现实符合。 今天他才知道,神农鞭是由天帝座下神鸟句芒的羽毛编织而成,融合了句芒起死回生的法力和?鸟百毒不侵的神奇,它经受过千锤百炼,浸在?鸟的眼泪里达百年之久。 农青云把手搭在神农鞭上,它紧紧缠着他的腰,就好像这许多年来他们不离不弃,心有灵犀,一直相依相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出充沛的情感,随即他意识到他握着钥匙,却还没有把锁打开,他得到的只是一个美丽的故事。 农青云把兽皮翻转一面,期待惊喜再次来临。 然而,背面什么也没有,光秃秃得像是沙漠中荒凉的沙丘。 他孤独的把这片沙丘转动到不同的方位,东、南、西、北以及它们所有可能的夹角,沙丘顽固的表现着无趣的面目,不肯露出丝毫破绽。 农青云将兽皮的一个角揉成一团,他很有分寸的让这个发泄怨气的动作不危害到美丽传说中的任何一个字。 “师父,我……让我来看看?”李子冈伸出双手,手肘不敢离身,尽量表现出除了帮忙的意愿,没有其他任何贪婪的欲望。 “拿去,仔细看!”农青云出乎意料地把兽皮递给李子冈,难得的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李子冈遵循师父的轨迹,把美丽的故事又读了一遍,将光秃秃的沙丘翻转到他以为可以使它呈现出美丽图画的地方,除此之外,他还充满智慧地加入了抖动、拍打、吹气、安抚和哀求等一系列传情的方法,结果仍旧一样,他和师父一样一无所获。 红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兽皮的一角,被农青云揉皱的一角,在纵横交错的褶皱里,他好像看到了不为人知的秘密。 “别折腾了!”农青云对李子冈喊叫,他从红石的眼睛里发觉红石抓住了什么东西,于是决定放手一搏,“把它递给石头,让他来看一看。” “师父……这……不能……”李子冈的声音因为犹豫时断时续,手中的兽皮被握得更紧了,越来越多的褶皱爬上了兽皮。 “你敢不听师父的话?给他!”农青云怒不可遏,仿佛李子冈产生了私吞秘密的念头。 李子冈慢慢伸出手去,犹豫的像是要交出自己的性命。 红石接过兽皮,闭上眼睛,轻轻揉搓起褶皱的一角,感受它的与众不同。 他常常这么做,辨别一片毫不起眼的叶子,一朵已经枯萎的花瓣,一节腐烂的树根,为此他找到了它们最罕见的品质,最宝贵的药性。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小说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0章 兽皮解密 这些褶皱很不均匀,有厚有薄,有轻有重,在它们被弯折的地方,好像也有什么东西随着一起被弯折,像是兽皮中有夹层。 红石睁开眼睛,把这个沟壑纵横的角移到眼前。 农青云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这个万众瞩目的角。 这个角与其他三个角比较起来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满是皱褶。它看起来只有一层,在明亮的眼睛下,它完全丧失了刚才红石获得的那些感受,它的里面没有秘密。 “剑借我用一用。”红石伸出一只手,理所当然的以为和他一起克服难题的同伴会鼎力相助。 农青云把手搭在剑柄上,紧紧一握,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从来没有在危机的时刻让剑离手,他能不能交出剑?红石要剑干什么,难道真的是要破解那个角的秘密?如果这一切都是他装出来的,其实他想夺了我的剑,杀了我,那怎么办? “拿来啊!”红石对农青云命令的语气使李子冈大跌眼镜,师父在他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形象一落千丈。 “不行!你要做什么,我来。”农青云抽出剑,靠近兽皮上的那个角,这是他急中生智想出的一举两得的办法。 “用剑刃上最锋利的地方,把这个角削掉,看看这张皮是不是有两层。”红石大方地递给农青云兽皮,想着如果里面真有玄机,农青云受益匪浅,应该也不会吝啬于赐给他和农铁舒几滴解药。 农青云满足的接过兽皮,所有东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一切都得益于他的谨小慎微和机智过人。 神农剑像风一样划过,那个众所期待的角悄无声息落在地上,露出的切口平整光滑,像是兽皮本来的样子。 五只眼睛凑近那个缺口,在不同的方位下,它依旧始终如一的表现出一种形态——没有夹层。 “切!”农青云扬起兽皮,失去了耐心,“这哪有什么夹层?” 他的眉毛夸张的高高挑起,他的鼻孔史无前例地张大,他的嘴巴喷出愤怒的火焰。 “我只是猜测,你有本事自己找!”红石毫不客气地回敬。 “你还想不想活了?你还让不让铁舒活?你的解药已经失效了!” 农青云像是握住了最无懈可击的理由。 “我无所谓活不活,记住,铁舒是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你的女儿!你明知我的解药失效……” 红石的袅袅余音在洞中轰鸣,他清晰的看见海大叔的那张地图,山路的另一端是神农鞭和一滴眼泪。它们会不会就是解开一切问题的钥匙?它们能不能让这张兽皮敞开心扉? “把解药还我!”红石的语气不容置疑。 “做梦!等你找到了配制真正解药的方法!”农青云不甘心地开始揉皱兽皮的另一只角。 “给我,我要试一下!” “别以为我好骗。” “我骗你什么?骗一瓶失效的解药吗?哼!”红石的嘲笑让农青云意识到自己已经方寸大乱,并且为他死死守着一瓶失效解药的行径而羞愧万分。 “你要来干什么?”农青云面无表情,这是他能挽回自尊最好的办法。 “试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兽皮说话。” 红石向农青云伸出了手,他知道农青云已经放弃了没有意义的坚守。 农青云从怀中掏出药瓶,没有与他精致的象牙瓶混淆,在红石尚未进一步提出要求的情况下,出于一种兽皮在他手上不能成气候的预感,他把药瓶和兽皮一起递给了红石。 李子冈惊诧地说不出话来,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他一次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师父的认知,意识到或许他一辈子只能流于所有的表面,永远看不到真相。 红石将神鞭泪有序的滴在兽皮的一排切口上,静静的观察它的变化。 切口开始出其不意地皱缩,像一张过度张弛的弓,皱缩处打开了它的层次,果然这张兽皮有两层。 农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抢过兽皮,在大事上他绝不会乱了分寸。 他轻轻将兽皮一分为二,里层又显出了密密麻麻的几行字。 他的花眼大放异彩,将每一个字都囊括眼中,很快他就掌握了所有有关神农鞭的秘密。 “走,上去!”他把兽皮放入怀里,用神农剑指着李子冈,“你先上!” 李子冈受宠若惊,在还没来得及想到师父别有他图之前攀上了绳子。 农青云一跃而起,留下红石自主决定去留。 红石最后抓住绳子,往上攀缘。 绳子在三种不均衡的力量下不情愿的左右摇晃,好像随时都要抛弃一个人以减轻负担。 李子冈率先感受到光线争先恐后涌入他的眼睛,他欢呼雀跃,并且想到了这是师父赐予的幸福,赶紧大声鼓励师父:“师父,快到了,出口就在前面!” 农青云握紧神农剑,十二分警惕,好像外面有一场恶战正等着他。 他抬起头,正如徒弟所说,他的位置离出口仅有两丈之遥,他精确地计算着距离,每往上爬一步,心里的恶魔就吼叫一声。 离出口一丈的时候,农青云停止向上攀爬,抽出剑一挥,斩钉截铁的削断了他下端的绳索。 红石向下一沉,当机立断扔掉手中的绳子,尽量保持身体平衡,以免在着地的时候摔断骨头。 一阵疾风由下而上,巨大的翅膀发出啪啪的声音,蜂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把四平八稳的背放在红石的身下。 红石跃上蜂鹰的背,紧紧抱住它的脑袋,眼里噙着泪:“小雏鹰,又是你,你又一次把我从洞里带出来!” “咕——!” 蜂鹰呼啸而上,在农青云想起手中的神农剑之前,在李子冈魂飞魄散的时候,冲出洞口,来到了充满阳光的世界。 一个老人站在黄连树下,眼里带着笑,仙风道骨,像是蓬莱的神仙。 “海大叔!”红石扑到老人的怀里,“我就知道是你,那个驼背老汉就是你,那个在农青云茶里撒泥的也是你,路上跟着我们的人还是你!” “呵呵,好,石头,有话一会儿再说,让我先清理门户!”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小说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1章 宫主宿命 海大叔走到洞口,探出头,他的脑袋像一堵墙,堵住了洞口,堵住了农青云和李子冈刚刚收获的阳光。 “师,师弟,你还活着?”农青云惊慌的差点松了绳子,顾不得在徒弟面前失了面子,他颤抖的声音仿佛质疑了自己的一生。 几十年来农青海都没有在他的世界**现过,他以为这个人彻底消失了,正是在这种设想下,他才顺利地完成了自己辉煌的成就。 “二师兄,好久不见啊!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推下山崖,现在已经变成鬼了?”农青海的声音在洞里像一口巨钟轰鸣,余音不绝。 “师弟,误会,真的是误会!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和大师兄!” 农青云又一次急中生智有了最好的战略:“当年我不得已接替了神农宫的宫主之位,我就想着把你们找回来,接替这个宫主之位。你看,我找到了神农鞭,还有配置解药的方法,我全部都要交给你,我出去慢慢和你说!” “不用了,二师兄,宫主之位不是你的,我也不想要,自然会有合适的人领导神农宫,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农青海举起剑:“希望师父和大师兄的在天之灵知道我为神农宫清理了门户!” “等等!”农青云的唾沫四处飞溅,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这样抛弃尊严,为自己的生存苦苦哀求,不过,即使是出乎他一生的意料,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最后一线生机牢牢抓住。 “师弟,师弟,你听我说!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误会很深,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同门,师父他老人家绝不希望看到我们今天这个样子。” “农青云,你居然还有脸提师父?你害死他老人家的时候,还认他这个师父吗?” “师弟,我真的没有把你推下山崖,我也没有害师父,一定是有人从中挑拨。我们神农宫历来被江湖上其他门派所嫉妒,你不要中了小人的奸计!” “不要,师叔!” 懵头转向的李子冈至始至终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师父对红石下了杀手,不知道红石已经在洞外,不知道师父是不是真的卑鄙无耻,他唯一知道的是洞口的那个人要杀他们,求生的欲望让他摒弃了一切礼义廉耻,师徒之情。 “师叔,您要杀的是师父,不是我,您让我先爬出去好吗?” “呵呵,农青云,你的徒弟真是个好徒弟!不过他确实没有必要给你陪葬,你犯下的那些错和他没有关系。” 农青海祥和的声音燃起了李子冈的信心。 “是啊,师叔,师父的事和我没有关系。他一意孤行要抢神农鞭,我三番五次阻止却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还有那个传国玉玺……” 一股鲜血像泉水一样倾泻而下,一部分溅到农青云的脸上,狭小的洞壁上,另一部分沿着绳索往下淌,在绳索的末端形成一个巨大的血滴,落入黑暗之中。 李子冈松了手,带着对父亲的愧疚,对生命的渴望,对所有一切的疑虑,向下坠落,背上插着的神农剑在黑暗中划过无比灿烂的光辉。 “唉,师弟,你的心狠手辣一点也没有随着岁月的流逝减少半分!” 农青海的剑慢慢靠近绳索。 “一个背师叛道的畜生还留着做什么?”农青云面无表情,他预感到自己离光亮越来越远。 “说的好,背师叛道的畜生!”无数道光从农青海的剑上弹射出去,刺向农青云。 “哈哈哈,二师兄,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农青云放弃了无用的争取,从农青海决绝的眼神里,他意识到他用鲜血写下的罪过无法争来宽恕。 “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我当了高高在上的神农宫宫主这么多年,我研制了两代无人可及的神农顶。如果你不是现在捡了便宜,你根本打不过我,你用毒的手法也远远在我之下。二师兄,这一辈子你有什么?装成一个驼背的老头,躲在又旧又破的屋子里?哈哈哈……” 绳索留下一个齐整的切口,农青云向下坠落,在他的狂笑声中,他听见了一句话——“我有良知!” 蜂鹰再次俯冲进入洞内,从两具不会动弹的身体上分别取下神农剑和神农鞭,流星飞电,出了洞口,将它们物归原主。 “海大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着你,想着诚实谷。当年,我拿着皇上的特赦回到诚实谷的时候,百姓已经……” 红石鼻子泛酸,在海大叔面前,他的眼泪不再轻而易举地受到控制:“你和青敏都不见了,你们……太好了,你还活着!” “石头,这些年来,我也常常想起你,有许多话要对你讲……” 农青海皱巴巴的眼角噙着一滴泪,枯瘦的手指在脸上胡乱涂抹。 “海大叔,你的病什么时候好的?” “在诚实谷的时候,我的病就好了。石头,当时我没有告诉所有人,因为我想看到真相。” “真相?吴家冤枉你的诡计?”红石的心忐忑起来,他希望只有这么一个真相。 “嗯,还有青敏……”农青海的目光移向红石手中的铜棒,“青敏一直以为这根铜棒里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到现在为止,我仍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接近我,她到底想要什么。” 红石的脸变了色,青敏的笑,青敏的泪,青敏柔声细语的安慰还在眼前。 “青敏……不是心肠歹毒的人,她恐怕受人指使,身不由己……她恐怕……” 红石想找无数个理由证明那一段单纯的感情里没有邪恶,没有算计,但是一想到大漠中的青敏,和蚩尤一起现身的青敏,他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海大叔,在朵颜三卫的营帐,我看见青敏和一个带蚩尤面具的人在一起。” “带蚩尤面具的人?他是谁?会不会是九黎族的人?他为什么要把青敏派到我身边,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诚实谷?” 农青海的目光追溯着过去,寻找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这个人不简单,他所觊觎的一定和神农宫有关。”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小说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2章 宫门恩怨 “九黎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红石不敢想象宝通竟然与九黎族搭上了关系,“海大叔,你是神农宫的弟子,农青云的师弟?” “嗯,师父座下有三个徒弟农青山、农青云和我。当年,师父本欲传位给大师兄农青山,但是大师兄爱上了一个九黎族的女子,名叫黎玉露。 师父不同意大师兄和九黎族的人在一起,因为九黎族与神农宫历来就有着深仇大恨。 四千年前,他们九黎族的祖先蚩尤背叛了我们神农宫的祖先炎帝,我们的祖先炎帝联合黄帝打败了蚩尤。 蚩尤被杀后,他的族人迁徙到西南部,现在的九黎族就是蚩尤的后人。” 农青海停顿片刻,透亮的眼睛上清晰印着追忆过往的痛苦。 “可是大师兄却违抗师父的命令偷偷和黎玉露来往。后来黎玉露莫名其妙中了剧毒,大师兄求师父替黎玉露解毒,师父不肯,大师兄只好去偷师父的《神农百草集》。 大师兄不仅没有偷到《神农百草集》,还被师父逐出了师门。在大师兄不知所踪后,师父要把神农宫宫主之位交于我,没过多久我就被农青云推下山崖,师父被他下毒害死……” 农青海黯然神伤,苍老的面容仿佛经历了几千年的沧桑。 “这都是农青云干的?” 红石提起铜棒,指向洞口,像是要把农青云的罪恶惩罚于他的棍棒之下。 农青海点点头,眼睛里充满无奈,无奈时间不能倒流,逝去的人不能生还。 “出了诚实谷后,我便装成聋哑人,躲在神农宫的厨房里当杂役。这些年我搞清楚了一切谜团。 黎玉露所中的毒正是农青云下的,他逼得大师兄离开神农宫。师父早就看透了农青云,所以才要传位于我,他把神农鞭和兽皮交给我,让我好好保管,并且告诉我会有神鸟相助。 农青云把我打下神农宫后山的万丈悬崖,还把师父的死嫁祸于我,不想我命大,被诚实谷里的好心人救活了。” “海大叔,农青云在洞底可能没死,我去把他抓上来,要杀要剐随便您!” 红石义愤填膺,快步走到洞口旁。 “算了,石头,他恐怕也活不了,就让他自生自灭。” 农青海将神农鞭和神农剑递到红石面前:“我把神农鞭和兽皮都藏在了山洞里,我想如果我没有机会拿到它们,自会有有缘人可以得到它们。 石头,从海滩上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神农鞭最后到了你的手里,这是我们的缘分。你把它们收好,我想把神农宫也交到你的手里,这一定是最好的安排。” “不不,海大叔,神农宫不能交到我的手里,当年您的师父传位给您,只有您才有资格带领神农宫。” “我已经失去了斗志,在查出神农宫的叛徒之后,我什么都不想了。石头,你是最好的人选,聪明过人,善良正直,可以将神农宫发扬光大,一定会让神农宫走上正道。” “我,我真不行……” 红石想到了那些他久已期待的净土,他不能在后悔卷入一场血雨腥风的同时又踏入另一场纷争。 “铁舒!她知道怎么领导神农宫……铁舒呢?糟了,她不会出事了?” 沿着他们上山时的路,红石和农青海来到了和农铁舒分手的地方。 这里空无一人,一堆塌陷的枯叶还没有被吹散,暗示着曾经坐在这里的人在不久前刚刚离开。 “铁舒!铁舒!你在哪里?” 红石心急火燎,大声喊叫,同时四处张望,然而,他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只有蛮横的阳光和顽强的林木。 “石头,别急。你看,这周围没有血迹,说明铁舒没有遇到野兽,可能她走叉了路。” 农青海指着地面:“我们分头找,然后在这里会合。你注意看看她有没有留下随身携带的东西,在路上留下记号。” “好,海大叔,你往上走,我往下走。” 午后,林间的暑气越来越盛,像狮子的怒吼在红石周围游荡。 不过他的体力不但没有衰减,反而越来越好,他知道海大叔给他喝的那碗粥里下的不仅是解毒药,而且是神农鞭配制出来的无敌解药。 从这一点考虑,他稍微安心了一些,因为农铁舒身上的毒也已清除。 黄连树在阵阵酷热下似乎被逼出了无奈的苦味,没有凉意的微风把它们带到红石的鼻子里,红石想起了他尝黄连蜜的那些日子。 蜂鹰!蜂鹰哪去了?红石现在才发现,在他和海大叔追忆过往的时候,蜂鹰没有在旁陪伴。 找到蜂鹰就能找到铁舒,蜂鹰曾经领着他找到了二雨的线索,想到这里,他把口中的“铁舒”改成了“小雏鹰”。 几声呼唤之后,蜂鹰如期而至,带着那个始终不曾露面的同伴。 “小雏鹰,这是……”红石的惊喜在蜂鹰明亮的眸子里跳动。 “她是水面上的羽毛,是……让农青云失足陷入洞里的那个黑影,她是你的伴侣!” “咕咕咕!咕咕咕!” 两只蜂鹰并肩起飞,掠过红石的头顶,从最耀眼的那一片树叶穿出,在烈焰金光下鸣叫,然后俯冲而下,一左一右停在红石的肩膀上。 “小雏鹰,太好了,你找到了你的伴侣,” 在真心实意地替小雏鹰高兴之余,红石心中泛起了难以描述的酸楚,他曾经想象的世外桃源生活中有他、徐妙锦、舅舅和蜂鹰,现在恐怕要做出小小的改动。 两只蜂鹰同时靠着他的脑袋,用刚硬的羽毛轻轻摩擦,一时之间,他竟辨别不出来哪个是他的老朋友。 “好了,我们先找铁舒,我担心她迷路了。”红石拍拍蜂鹰。 两只蜂鹰立即飞到他的头顶上,盘旋了一圈之后,直上云霄,坚定不移的朝着一个目标飞去。透过密林的缝隙,红石可以清楚的看见领路的两只蜂鹰,他在地上跟着他们的方向急速奔驰。 在一处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蜂鹰俯冲而下。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3章 脱胎换骨 “小雏鹰,是这里吗?这里有线索?”红石加快了脚步,一瞬之间就来到蜂鹰身旁。 两只蜂鹰异口同声发出咕咕的声音,不谋而合,步调一致,就像是他们共用同一个身体。 红石四下查看,在一个陡坡上发现了几缕淡黄色的绸布,这些绸布与农铁舒衣服上的布料一模一样。 他借助旁边的一株灌木滑到陡坡上捡起淡黄色的绸布,像是握住了至宝。 这个陡坡大约十丈长,上面生长着弱不禁风的野草,零星分布着几株矮小的灌木。 陡坡下面是另外一个世界,金黄的稻田像画卷一样展开,层层叠叠,宏伟壮观,肥沃的土地黝黑发亮,汲取了上天的雨露和生命的精华。 几个农人正在不辞劳苦地收割稻子,汗湿的脊背顶着不尽人情的烈日,朴实的脸上溢满丰收的喜悦。 远处几十栋屋子星罗棋布,黑瓦和泥墙书写着代代相传的骄傲,偶尔几声犬吠不知死活地冲向骄阳,打破了一成不变的宁静。 红石的眼睛湿润了,这里多像他最初见到的诚实谷。 他沉静下来,聚集已经像从前一样运转自如的真气,施展轻功从陡坡上滑下,来到田埂上。 两只蜂鹰远远的,高高的注视着他,彼此如胶似漆,但同时也不忘给他送去鼓励和祝福。 红石走到一个农人身旁,彬彬有礼的询问:“大叔,请问您有没有见到过一个穿淡黄色衣服的姑娘?” 农人慢慢直起腰杆,边捶着后背,边用最谨慎的眼光打量红石。 片刻之后,他决定对鲜少出现在村子中的陌生人加以询问:“你是从哪来的?” “我是从京城来的,我的一个朋友不见了,她可能从那个陡坡上摔下来,大叔,您看见她了吗?” “从京城来的,你们来这荒郊僻岭做什么?”农人的疑虑看起来不会轻易消除。 “我们从诚实谷那里上了山,找一个……”红石本来想说找一个山洞,他怕越解释越复杂便改了口:“我们想去神农宫,不料半路上,我的那个朋友不见了。” 红石的改口加重了农人的疑心:“你的朋友怎么好好会从陡坡上摔下来?” 他指着那个陡坡,似乎十分笃定从陡坡上摔下来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她,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受伤了……” “她受伤了,又从陡坡上摔下来了,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农人抡起镰刀,伸张正义的热血在全身流动。 “大叔,大叔,您别生气!”红石没有恼怒,反而心中高兴,他知道农铁舒必然被这些农人中的一个搭救了。 “我是石头,您告诉那个姑娘,我来找她了,她如果不见我,我绝不打扰。” 农人撂下未收割完的稻子,没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汗水,手持沾满污泥的镰刀,急匆匆踏着狭窄的田埂,穿过起伏的稻田,奔向远处的其中一堵泥墙。 红石把蜂鹰唤到跟前:“小雏鹰,你们去把海大叔叫来,铁舒找着了!” 蜂鹰愉快领命,双双呼啸而上,冲进密林。 剩余的农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石,惊讶他把一个神奇的技能带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村庄,手中的镰刀和金黄的稻子在他们眼里失去了魅力,他们眼巴巴的等着蜂鹰的回归,期望能够再一次欣赏人和鹰的奇妙交流。 回家的农人再次回到稻田上的时候,他淳朴的脸上露出了歉疚,诚恳的表示自己错怪了红石。 “小伙子,对不起啊,我担心……”他挠挠头,后面的话到了嘴边,觉得不妥又咽了回去。 “谢谢大叔,您这么做是对的,我还得感谢您呢!铁舒在哪,她还好?” “嗯,没事,她的脚崴了,我老婆给她上了药,你赶紧去我家,她急着看到你呢!” 农人指着那几排难以区分的房屋,有板有眼的说清了方位。 红石感谢农人后拔腿就跑,在五层稻田之下想起海大叔恐怕又得与尽责尽职的农人费一番唇舌,便抬头冲着农人喊道: “大叔,等一下有一位海大叔会从那陡坡上下来,他是我们的朋友,您告诉他我和铁舒在哪,好吗?” 农人愉快的打了一个手势,心安的回到了稻田中央。 农铁舒躺在卧榻之上,穿着农妇的衣服,脚踝敷了厚厚的青色草药,草药的香气同时也有安眠定神的功效,如果不是红石前来的消息点燃了这间屋子,她恐怕早已沉沉睡去。 农妇是一个哑巴,自从替农铁舒换下衣服后就心事重重,她常常定睛凝视农铁舒,忘了该有的礼貌。 有时她走到农铁舒身后,好像那里有一个诱人的结,等待着她去解开。 “大娘,您在看什么?”农铁舒终于忍耐不住,从等待红石的兴奋中移出一小部分心思放到农妇奇怪的举动上。 农妇指着农铁舒的背,咿咿呀呀比划着手势,着急得连院子里的狗都跟着叫了起来。 “我,我背上有什么吗?” 农妇连连点头,用一根手指头在空中画出五个半圆,农铁舒茫然的眼神使她不得不跑到院子里张望了半晌,没有发现可以表明心意的东西,她失望地回到屋里。 “你是在画一朵花吗?”农铁舒摸着背上的随便一个位置,说出了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我背上有一朵花?” 农妇喜出望外,配合着点头,发出“嗯嗯嗯”的喜悦声。 “大娘,我背上有一朵花?”农铁舒重复了一遍,纤长的手指在背上胡乱移动,“在哪?我背上怎么会有花呢?” 农妇走到农铁舒身后,伸出枯皱的手紧紧握住农铁舒的手,移到右边的肩胛骨。 “这里?” 农铁舒轻轻抚摸那个位置,感觉想象中的花朵,在身心合一的专注下,她真的摸到了一块不明显的隆起,不过只要她喘气稍微重一些,就会搅扰了她的感觉,那块隆起又变得平坦无痕。 “怎么,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呢?”她转过头看着农妇,寻求帮助。 农妇抬起手正要做一番无人能懂的解释,红石兴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大娘,铁舒,你们在吗?” 农铁舒喜上眉梢,瞬间忘了刚才难解的谜题,拖动涂抹药膏的腿,准备到门外迎接红石。 农妇阻止农铁舒任意妄为,疾步跑到院子里,把红石领进屋内。 “铁舒……”看到农铁舒的笑脸,红石觉得鼻子发酸,有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你还好?” “石头,我没事!”农铁舒眼眶湿润。 红石走到床前,看着农铁舒不能动弹的脚,很是自责:“我们不该抛下你,伤在哪了,我给你看看!” “没事,石头,这不是敷了药吗?你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人懂得看病?这个大娘可厉害了!我的脚本来肿了好大,现在已经消了肿,一点也不疼了。” 农铁舒神采奕奕,毒性已经从她身体里完全清除,此刻她又心花怒放,她的脸恢复了红润的血色。 “哦,那就好。”红石转向农妇,农妇已经识趣地离开了屋子,他走到院子道完谢后,才又回到床边。 “他们呢?找到神农鞭的配制方法了吗?” “铁舒,发生了很多事,等下海大叔来了一起和你慢慢说。” “海大叔,谁是海大叔?” “给你解毒的人,就是那个土屋里的老汉,你喝的那碗粥里有解药。” “他?”农铁舒回忆着那个黑暗的夜晚,那张看不见的脸,拱桥一样的背和苍老慈祥的声音。 “他有解药?他是什么人?他解得了我爹的神农顶?” “他是你爹的师弟,叫农青海。” “我听我爹提起过,他说他的师弟失足摔下悬崖死了……” “铁舒……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是怎样一个人?” 农铁舒不自觉地回避红石的眼睛,她对农青云的认识并不完全是好的,她看到了他贪婪地为了得到神农鞭不择手段的一面。 不仅如此,她知道自己也不是善类,她的武叔在策划阴谋,而她正在执行武叔的阴谋。 以前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此刻忽然之间都被蒙上了羞耻的外衣,她不知道心里的这种转变是何时发生的,或许就在不久以前。 这种感觉还处在朦胧的初始阶段,面对它,农铁舒诚惶诚恐,不知该悔过重新做人,还是一段时间以后一切又会有所不同。 在农铁舒不知所措的时候,海大叔和蜂鹰找到了这间房子。 农妇手忙脚乱,重新估计厨房里灶台上准备的饭食份量,没有再提农铁舒背上那一朵神秘的花。 “海大叔,我们把一切都告诉铁舒。”红石的话让农铁舒感觉到忐忑不安,她紧紧抓住床沿的手冒出了冷汗。 “铁舒……”农青海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你爹是神农宫的叛徒。当年他毒害大师兄的妻子,大师兄被迫离开神农宫,他又把我推下山崖,还杀了师父……在山洞,他杀了李子冈,他恐怕也活不了了。”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4章 昭然若揭 农青海简要的概括了事情的起因和结果,它们像炸药一样在农铁舒眼前血肉横飞,在她的耳边淹没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片刻之前的羞耻感变成了强烈的巨浪,把她团团围住,令她窒息,让她晕厥,一半是因为父亲的真实面目和他的死,另一半是因为她不知该如何自处。 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往一边倒,红润的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嘴里不断吐出白色的唾沫。 “铁舒,铁舒,你没事?” 红石一边扶住农铁舒毫无知觉的手,一边着急的看向海大叔,在海大叔的身边,他好像从神医变成了不通药理的凡人。 “不对,不对,”海大叔摇着头,一双慧眼从一些再平常不过的表象看到了本质。 “她的晕厥是排毒造成的!” “排毒?铁舒体内的毒还没有排尽?”红石已经完全没有心思进行观察和判断。 “石头,你看看她的脸色,这苍白之中是不是有隐隐的黑气?还有她吐出的唾沫,不只是沿着嘴角向下流动,它们本身就在蠕动!” 红石努力沉下心来聚精会神,他看到了一抹难以捕捉的黑气,若隐若现,在农铁舒脸上游动。 他把视线移到农铁舒的嘴角,那些缓慢向下淌的涎沫中有一部分不为人知地悄悄改变了方向,流回了她的嘴里,其余则在向下淌的过程中不安分地蠕动。 “是,海大叔,你说的对!这是农青云下的毒吗?我身上怎么没有这种现象?” “她还中了其他毒,这像蛊毒,神农鞭正在把她的蛊毒慢慢逼出体外。当年,大师兄从西南带着黎玉露回来以后,师父就和我讲过蛊毒。 九黎族的人擅长给人下蛊毒,最初师父很担心大师兄中了黎玉露的蛊毒才听之任之,一段时间后才发现大师兄并没有中毒。我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蛊毒。” “那,那我们该怎么做,神农鞭能够彻底清除了铁舒体内的蛊毒吗?她多长时间才能醒?” “石头,你还不相信神农鞭吗?只是排毒耗尽了铁舒身体内的元气,我无法推断她什么时候能醒来,这要看她的内力和意志力。不过,有一个办法可以一试。”农青海祥和的面容露出了微笑。 “什么办法?海大叔,您就别兜圈子了!” “给她喝人血,一个尝尽百毒的人的血。” “尝尽百毒的人?那我是啊,我的血可以给铁舒解毒?”红石挽起袖子。 “嗯,我的血也可以,不过石头,这个机会我当然不能和你抢了。”农青海放下红石的袖子:“傻孩子,哪需要那么多血!” 他掰开农铁舒的嘴:“石头,割破你的手指,只需要几滴就可以了。” 红石划破手指,把它放到农铁舒的嘴上,鲜红的血液直接进入农铁舒的喉管,两三滴之后,那些生龙活虎的黑气和蠢蠢蠕动的唾沫就已经失去了活力,慢慢的消失殆尽。 “好了,再观察一阵,不知道这种毒会不会反复。”农青海移开红石不肯收起的手指。 “铁舒解了蛊毒,估计她的想法会改变很多,下蛊的人不能再操纵她了。” “海大叔,幸好你在这里,要不,铁舒……” “傻孩子,这也是我的福分,救了一个神农宫的人。” 一炷香之后,农铁舒缓缓睁开眼睛,看见红石和农青海,她短暂的追溯了片刻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想到父亲,她闭上眼睛,眼角渗出两滴泪:“师叔,你做的对,我爹离经叛道,现在这样是他的宿命。” “铁舒,好孩子,你爹的事和你无关,别想不开。”农青海轻轻地拍了拍农铁舒的手。 农铁舒摇摇头,更多眼泪成串的掉在枕边,过了半晌,她睁开眼睛。 “我也做错了很多事……”悔悟使她的泪水变得晶莹无比,通过它们,红石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的心,曾经他多么渴望看到的真心。 “铁舒,一切都可以重来!”红石紧紧抓住农铁舒的手,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上。 “嗯,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们!”农铁舒吸了吸鼻子。 “我和我爹的感情是真的,但也并不完全是真的。很小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是九黎族的神女,因为我的母亲也是九黎族的神女。 不知为何我一下子就相信了他的话,到今天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曾经问他我的母亲在哪里,他说我的母亲被神农宫的人害死了。 他要我假装听农青云的话,取得农青云的信任,假以时日夺过神农宫,为母亲报仇,同时带领神农宫,推翻大明王朝,实现母亲生前的愿望,这也是我作为九黎族神女的职责。” 红石目瞪口呆,原来农铁舒也和他一样走上了这条错误的道路,难怪他常常得到农铁舒的神助,在北平,在京城,在军营,还有那一只幕后的手,帮助他离正确的方向越来越远,那也一定是挟持着农铁舒的手。 “铁舒,你遇到的那个人是谁?”红石心里有了答案,但还是存有一份侥幸,为那份从儿时起就积淀的深厚情感。 “有时我叫他武叔,有时我叫他主上。” “武叔?”红石想起莫逆说过度印被一个叫武的人害了,武也带着蚩尤面具,那时他还不知道蚩尤就是宝通。 “是轩辕寺的宝通法师吗?”无尽的疲惫在红石身上蔓延开来,面对不可否定的现实消耗了他所有精力。 “是。”农铁舒点点头,眼中的深切同情不仅给了红石,也给了自己。 “石头,铁舒,你们都是好孩子,现在认清一个人还为时不晚,我们具体谋划一下,一定可以力挽狂澜,阻止宝通的行动。铁舒,你再仔细给我们讲一讲有关宝通更多的事。” “嗯,宝通武功高强,用毒技巧一流,是九黎族的领袖。他手下有八大风巫:明庶、景、凉、阊阖、不周、广莫、融和清明。他们为宝通办事,平时各司其职,很少碰头,甚至彼此之间都不认识……” 农铁舒的话被红石打断。 “清明?”红石的脸颊抽动了一下,问出他明知答案却不肯相信的事实,“是不是青敏?” 海大叔圆睁双眼,在每一个青敏盯着铜棒的异样眼神中,在每一夜青敏偷走铜棒悄悄溜出屋子的回想中发现了一丝不差的吻合。 “对,青敏,清明,是她,原来她是九黎族的风巫!”红石回忆起的更多是青敏的温柔和娇美,他捂着前额,不愿意把邪恶的风巫与善良的青敏摆在一起做锥心泣血的联想。 “我不认识清明,八大风巫中我只认识凉和阊阖,阊阖死了,凉……” 农铁舒咽了一下口水:“说不定我可以把他争取过来,让他不再为宝通效力。” “好,这样就太好了!”农青海拍了拍垂头耷脑的红石, “石头,别难过,青敏本性善良,她或许也中了蛊毒,才会身不由己听任摆布。” 一股清新的风慢慢注入红石疲乏的身体,他抬起头,看见了青敏临死前明亮真挚的眸子, “对,海大叔,青敏不是坏人,她一定是身不由己。” “嗯,石头,我们一定要除掉宝通这个大恶人,粉碎他的计划。” “我不清楚他的具体计划,除了他自己,没人清楚。不过,我知道他想利用神农宫这一支力量,还有,他也想要得到神农鞭。”农铁舒说。 “铁舒,神农宫这一支力量不能被宝通夺走。”农青海把神农鞭和神农剑递给农铁舒。 “你回到神农宫宣布你爹的死讯,你就是下一代神农宫的掌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宫里的弟子应该不会有歧义,况且你到手上有神农殿和神农剑。” “师叔,这个掌门应该由您来当!”农铁舒拼命摇头,对于红石和农青海轻而易举原谅了她本就心怀愧疚,她无论如何不敢接过掌门之位。 “铁舒,这个掌门我来当的话,我也要把它传给下一任掌门,那就是你,你到底接不接?” 农青海故作恼怒地甩掉额头上的汗水,好像在为农铁舒的不明事理而伤神。 “铁舒,神农宫的弟子都服你,这个掌门你不当,谁还能当得了呢?别让你的师叔失望!” 红石赶紧帮忙搭腔,以免农青海又要把这个重任放在他的肩上。 “师叔,您别生气,我是觉得我没资格,我做了那么多错事……” “铁舒,还没和你说,你中了蛊毒,你所做的事全都身不由己,不是你的错,像青敏一样,你们都是受害者。” 红石细细端详着农铁舒的脸,看见那些邪恶的毒虫没有再出现,他松了一口气。 “海大叔给你解了毒,放心,现在你不会再受宝通控制了。” “是石头给你解了毒,他用自己的血给你解了毒,你的身体里现在流着他的血。”农青海假装绷着的脸像冰一样化开,“铁舒,你可得听石头的,他让你当掌门,你就得当掌门!”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5章 妙锦报信 “石头,你……”农铁舒急促转动眼珠,娇羞的脸红得像盛放的花朵,在不经意与红石的眼神相接的瞬间,愈发娇美动人。 “哈哈哈……”农青海放声大笑,他的笑声还未落下帷幕时,一直在屋外探头探脑的农人和农妇终于决定走进屋来,好像手里握着十万火急的信报。 “没有打扰你们?”农人礼貌性的询问,但他并不打算根据对方的回答决定是否继续他至关重要的话,“我老婆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说!” “大叔,大娘,不打扰,有什么事吗?”红石迎上前去,庆幸大叔和大娘解了他和农铁舒的难堪。 “我老婆说她认识这个姑娘。姑娘,你是不是神农宫的宫主之女?”农人脸上满是惊喜,像是遇到了旧识。 “我是。”农铁舒情不自禁把手放在背上那个农妇曾经仔细端详的地方,她预感到农人要说的事正是和她背上那块难以觉察的凸起有关。 “我老婆,”农人出乎意料地哽咽起来,“我老婆是,姑娘,她是你的乳娘啊!” 农妇又黑又干的脸上滑下两行泪,她赶紧用手抹掉,来到农铁舒身后,把手轻轻搭在她曾经抚摸过的那个地方,默默追思往日的回忆。 “姑娘的背上有一个红色的梅花形胎记,我老婆在替姑娘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那个胎记,所以认出了姑娘。”农人的眼睛落在农妇脸上的时候,也传染似的掉下泪来。 农铁舒看看农青海,又看看红石,一脸茫然,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背上有一个红色的梅花形胎记,不过她对梅花胎记有印象,多年以前她势必曾经谈论过或者听说过这个胎记。 “梅花胎记?”农铁舒轻声呢喃,“没人和我说过我身上……” 忽然,她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嘴巴张的老大,眼中露出惊诧和懊悔。 她想起了农青山寻找的女儿,他的女儿右肩上也有一块梅花胎记,她还想起了农青山临死前的微笑。 “梅花形胎记?” 红石也想到了知因的女儿,一时间竟忘了男女之间的束缚,走到农铁舒身后,看见那稀疏的棉织布料隐隐约约透出红色的印记。 “铁舒,你是知因禅师的女儿!”红石惊呼,随即便感觉到无尽的遗憾,为父女俩相见却没能相认的残酷而痛心。 “铁舒,你是大师兄的女儿!”农青海也随之惊呼,他感受到的是巨大的安慰,冥冥之中,他把神农宫交给了最合适的人。 “爹!”农铁舒回到了小时候,爹和娘在田间干活,她在草丛里追逐蝴蝶。 “爹,快来帮我呀,蝴蝶她飞太高了,我够不着。” “爹,为什么蝴蝶喜欢美丽的花朵?” “爹,我长大了以后能不能像蝴蝶那样美丽?” “爹,爹,爹……” 斜阳在金黄色的稻穗上打转,留恋最后一抹大地的色彩,蝴蝶误以为那是美丽的花田,争先恐后涌向即将流逝的光辉。 徐妙锦在得到红石有关燕军新进线路的密信后,偷走朱高煦的宝马,离开北平,十万火急赶往真定,要将燕军的线路告知平安。 作为对朱高煦的一个教训,因为他曾经偷走徐辉祖的宝马,徐妙锦毫无愧疚,而且她全心扑在那封容不得半刻延缓的密信上,无法分神权衡这个教训是否恰如其分。 才走了半日,她就发现身后有一个人跟着她。这个人并不谨慎,甚至暴露了他的身形,好像故意要让徐妙锦发现他的存在。 他如愿以偿,徐妙锦认出了跟踪他的人是马三保,也知道这来自于朱棣的授意。 两天后的正午,距离真定五里地的地方,徐妙锦口渴难耐,寻找一家茶棚喝茶。 掌柜给她端来一碗肉眼可见漂浮尘土的粗茶,她毫不在意,一饮而尽。 “姑娘,一个人出门啊?”邻桌的一位憨厚的老大爷友好地朝她笑了笑。 “嗯,大爷,这里快到真定了?”徐妙锦用衣袖抹掉嘴上的水渍。 “你去真定啊,还有五里地。你去那做什么?” “哦,没事,去走亲戚。” “走亲戚?姑娘,你亲戚有没告诉你真定有一个军爷横行霸道,杀人如麻。像你这种他没见过的面孔,若是被他碰上了,恐怕就没命啦!”老人笑中含着不满,笑是对徐妙锦,不满是对那个军爷。 “没见过的他就杀?这是人还是野兽?”徐妙锦横眉怒目,手握剑柄。 “和野兽差不多了,这年头到处都在打战,那个长官看谁都是奸细。” “那个长官叫什么名字?” “你过来。”老人露出恐惧的神色,生怕引火烧身。 徐妙锦走到邻桌,弯下腰附耳过去。 “平安!”老大爷把一只手捂在唇边,压低声音道。 “平……!”徐妙锦几乎失声惊叫,她站直身体,侧头疑惑地看着老人。 虽然从未见过平安,但她从朱棣、道衍和红石的谈话中得知他作战勇敢,武艺高超,却没有考虑过他是不是一个武断无理的人。 此刻细想起来,专横的武将也并非不存在,平安如果真的不分忠奸,在她说服他之前,她的生命就可能受到威胁。她该怎么办? 真定就在眼前,燕军已经悄悄踏上了新的征途,她怎么才能顺利地将情报告知平安? 老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掌柜正在收拾茶碗。 “掌柜的,你知道真定的平安?”徐妙锦想再确认一次。 “哦,总兵大人呀,知道呀,这里谁不知道他。他可是个大英雄。” “大英雄?”徐妙锦心中惊喜,“他杀人吗?” “杀呀!” “那是什么英雄?”徐妙锦皱着眉头。 “杀叛贼!”掌柜单手做出一个砍的姿势,眉飞色舞的神情表明了他的立场。 “叛贼?” “燕军!”掌柜四下张望,在兵荒马乱的年代,作为市井小民,他既想表达自己的支持与憎恶,又担心殃及自身。 “哦,原来如此。”徐妙锦松了一口气,“那他对百姓如何?”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6章 三保跟踪 “姑娘,现在战事吃紧,需要壮丁,需要粮食,不过平安让百姓自愿报名从军,从不强迫,也不强征粮草。难得的好官啊!”掌柜竖起一个大拇指,咧着嘴,整张脸都在用力地称颂平安。 “奇怪,刚才那位大爷为什么说平安不是好人呢?” 徐妙锦自言自语嘀咕,向棚外望去,在烈日下寻找老人的身影。 “姑娘,你说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老头呀?他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成天白吃白喝,在我这里喝茶从没给过茶钱。我看一定是有人给了他钱,要他向姑娘说谎,否则谁会诋毁总兵大人。” 掌柜嗤之以鼻,一把抓起因为被老人喝过同样遭受轻视的茶碗,重重扔到大盆里,茶碗不甘示弱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这……” 徐妙锦白净的脸上青红交错,既生气又尴尬,因为她被一个貌似和蔼的老人欺骗。 在她眼里,老人和小孩都不是什么说谎奸诈之徒,不想今日却被戏耍了一回。如果不是她多问一句,她现在还在对平安丑恶嘴脸的想象中苦苦挣扎。 不过,喜悦很快就代替了其他琐碎的情感,徐妙锦心急火燎地希望马上就能见到平安,完成她不可推卸的使命。 她提起剑,跨上包袱,走到柱子旁牵过马,马三保挥之不去的身影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她立在原地,忽然把那个令她心塞的老头与马三保奇妙地联系在了一起。 为什么那个老人家要骗她平安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徐妙锦想起自己刚坐下,那个老人家也来到茶棚,立即向她搭话,诽谤平安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他跟在徐妙锦后面,特意跑来告诉她平安是个恶魔。很显然,有人教唆他这么做,教唆他的人自然就是一直跟踪她的马三保。 “掌柜!”徐妙锦眼中含着诡秘的笑。 “来了!”掌柜走到徐妙锦的身边,她低声说道,“有人说总兵大人的坏话,你能坐视不理吗?” “不能!”掌柜义愤填膺。 “等一下我离开以后,有一个人会经过你的摊子,他满口都是总兵大人是禽兽之类的话。” 徐妙锦把马三保的外貌描述了一番。 “这个人?行,我一定好好教训教训他!” 掌柜毫不吝惜地一拳打在桌子上,木桌嘎吱嘎吱摇晃。 “你会功夫?”徐妙锦满脸惊喜。 “不会。”掌柜摇摇头,眼神依旧坚定不移。 “那你怎么教训他?”徐妙锦现出忧色。 “用嘴。” “呃……厉害!” “姑娘放心,我会说得他无地自容,无颜面对他的父母!”掌柜拍拍胸脯做出保证。 “嘿嘿,好,我走了!” “姑娘慢走!” 马三保在距离茶摊十几丈的地方观察着茶摊里的一举一动。 老汉得到他的一两银子,出色地完成了他交给他的任务。 马三保也知道自己叫一个老汉去骗徐妙锦的方法有些幼稚,但徐妙锦毕竟不是敌人,一时之间,他没能想到更好的方法阻止徐妙锦赶到真定会见平安。 徐妙锦起身离开茶摊,马三保赶紧跟了上去,经过茶摊时,掌柜叫住了他。 “公子!”掌柜先礼后兵,他得让马三保先停下脚步来听他说话。 “大叔?你喊我?” “没错,小子!既然你叫我一声大叔,那说明你还是一个有救的人,大叔要好好和你说一番道理!” 马三保错愕地望着掌柜严肃认真又带有愠色的脸。 “你好好看一看这来来往往的百姓,他们是不是穿得整整齐齐,神清气爽,精神饱满?” 掌柜指着茶摊外过往的行人。 “嗯。”马三保的头一动不动,他不用看,他早就发现这里的百姓精神状态不错。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心平气和,怡然自得吗?” “为什么?” “那是因为,”掌柜又一次四下张望,看见摊子上已经没有其他客人,便用平常的音调继续说道,“因为平安总兵大人!” 他神气十足,比教训孩子时还要严厉。 马三保终于知道了掌柜的意图,哑然失笑。 “你还笑?你为什么说总兵大人是坏人?他每日都要辛苦地操练军队,上战场时,他总是冲在最前面。他身上有一百零八处刀伤都是为我们百姓挨的,他为了想办法把反贼赶出真定夜不能寐。 不但如此,他对我们就像对他的家人一样。我们家家有地,户户有男丁,吃得饱穿得暖。这些都是他来了之后,命令县太爷必须做到的。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不敬他爱他,你却要诋毁他,你还是人不是?” 掌柜舔舔嘴唇,唇边挂着他激情昂扬时飞溅出来的唾沫。 “我,不是,我……” 马三保没法和掌柜解释清楚,他满脸通红,就好像浑身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一样。 “你信不信我只要喊一声,就会冲上一堆人来把你揍个半死!” 掌柜撸起袖子,露出未经刀枪棍棒修炼的瘦弱手臂。 马三保决定走为上策:“掌柜的,你误会了,我一时也和你说不清楚。我真心觉得平安大人是个好人……” “你怕了?以后别再胡说八道!” “是是是!我,我先走了!” 马三保像丧家犬一般窜出茶棚,骑上马匹,绝尘而去。 掌柜得意洋洋地双手叉腰,走到路边,望着马三保远去的背影和在空中盘旋的尘土,尽情享受自己为社稷出力的喜悦。 在马三保消失的无影无踪之后,他开始观察来往行人,试图再找出哪个会对总兵大人大放厥词之徒,并且决定不能轻饶他们。 平安从朱棣手中再次夺回真定,对于这座失而复得的城池,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小心谨慎。 占据真定,意味着朱棣的势力不能像野火燎原一样不可阻挡。 尽管朱棣已经占领了北方几十座城池,但是只要真定在朝廷手里,它必将作为锁喉的重要利器,限制朱棣的势力进一步向南方扩展。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7章 遗憾而归 平安的任务有四。 第一,如果北平空虚,他将从最有利的位置发起进攻。只要夺回北平,那么丢了大本营的朱棣势必一败涂地。 第二,他作为德州的盛庸和济南的铁铉的后备力量,随时等待召唤。 第三,他时不时地派出一部分人马突击燕军,搅得燕军人心惶惶。他要让燕军明白,他们夺下的城池并不属于他们,总有一天要完璧归赵。 第四,发挥围魏救赵的功能。万一南军在其他战区受挫,他可以近水楼台攻打北平,以此救援南军。 这四个任务就像四把利剑一样悬在平安的头顶上,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在丢失真定的日子里,平安心急如焚,夜不能寐,但他没有急不可耐地一次又一次强攻真定。 他利用自己曾经随朱棣出塞作战,因而对朱棣的作战手法颇有了解的优势,详细分析朱棣的满盘计划,终于在朱棣席不暇暖,墨突不黔之时,出人意料一举夺回了真定。 但在此之后,他没有一天敢高枕无忧,甚至比以前更加谨慎和忙碌,因为他知道得而复失的痛苦将会比失而复得的喜悦强烈得多。 他的眼睛像饿狼一样发出蓝光,随时都能探测到任何一个角落里任何一点有可能毁掉他心血的迹象。 他的鼻子像猎犬一样灵敏,在哪里都能嗅出空气中潜伏的危险。 他的耳朵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仍能感知到微风中掺杂的异响。 进入三伏的第一天,清晨的曙光已经点燃大地。 平安在酷热的厅中三两口吃完早饭,一位不速之客的到访搅乱了他接下来密密匝匝的日程安排。 这位不速之客于他而言非常陌生,头发凌乱,一大半从挽起的发髻中溜出,或者飘在她的脑门上欣赏别样风景,或者慵懒的遮盖在她的双耳上。 她的衣服光鲜亮丽,一点点尘土和几处皱褶无伤大雅,她的脚上蹬着南方人喜欢的彩色绣花布鞋,面料和工艺堪称一流。 与此同时,她还让平安惊奇,不仅因为她是一位女子——鲜少有女人在军营出现,尤其是现在这种局势,还因为她的眼睛里射出坚定不移,无所畏惧的光芒,甚至令人忽略了那些显眼的血丝。 “总兵大人,”徐妙锦在平安狐疑的目光中开了口,“您不用担心,我是来帮您的。” 这句话让平安更加惊诧,他心中揣摩着面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口出狂言还是别有用心。 “姑娘,您是?” 他不敢再肆意打量这个姑娘,努力使望着她的审视目光柔和起来。 “我是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妙锦。” 徐妙锦从容镇定,把支身闯军营的不堪后果全部抛诸脑后。 “失敬,失敬!郡主来到此地找末将有何事?”平安依旧没有解除警惕。 “我刚才说了,我是来帮您的。” “可是……” 面对徐妙锦,平安不由自主产生了对女子的固有成见,但一遇上那义无反顾的目光,他立即改了口。 “郡主要怎么帮我?” “我来告诉您一个重大的军情,燕王已经南下!” 徐妙锦默默看着平安的反应,他的震惊与她事先所构想的如出一辙。 平安的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画面:燕王咄咄逼人的目光,南军与燕军厮杀的战场,盛庸和铁铉看到他作为援军出现时的欣喜若狂,皇上对他的谆谆嘱咐…… 所有这些画面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和思想又重新集中在徐妙锦身上。 现在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判断出徐妙锦的话是真是假。 “燕王已经南下?郡主如何得知?又为何要来通知末将?” “我从北平燕王府来。我不希望大明江山易主。” 徐妙锦的这个答案不但没有获得平安多一点的信任,反而令平安疑窦丛生。 平安想起中山王徐达的大女儿徐妙云正是燕王妃,那么徐妙锦就是燕王的小姨子。 徐家与燕王的姻亲关系与徐妙锦现在透露燕军军情,背叛燕王的行为十分矛盾,这难道是燕王的又一个诡计吗? 他低下头,以防眼睛暴露出他的疑虑。 “怎么,你不相信我?” 徐妙锦涌上怒气,她不在意为此心力憔悴,但恼怒于一番苦心竟被曲解。 “郡主,”平安不敢正视徐妙锦,“不是应该帮着燕王吗?” “帮理不帮亲!皇上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燕王不该起兵!” “可是,郡主的姐姐是……” “我的两个哥哥都效忠于朝廷。”徐妙锦毫不客气地回敬了平安。 平安一时无语,低头沉思。 许久,他拼尽全力想出最后一个问题:“郡主从北平而来,没有受到阻拦吗?” “受到了阻拦,不过他们只是希望我能和他们一条心,而并不在意我是否最终将会把他们南下的军情传递给总兵。” 来自燕王赤裸裸的蔑视就像一根长茅刺中平安的脊椎,他的身体晃动了一下,他的双手及时扶住桌面以支撑身体。 然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很快就强装镇定,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沙场老将,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怯懦和颓丧,尤其是在一个女人面前。 他随即做出了应对之策,看透了这是朱棣使用的激将法,想利用这个臭名昭著的攻心计打垮他,想到这里,平安真正恢复了镇定,无需任何假装。 “谢郡主提醒,末将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徐妙锦听出平安的话别有用意,便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南下?” “末将要向皇上禀告,获得恩准才可南下,不得擅自行动。”平安熟练地用官场上的话推诿。 “我听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末将不敢,兹事体大,必须告知皇上和齐大人。” “你……” “郡主请回,末将即将出兵操练,不能奉陪。” “没想到你也是个糊涂蛋,亏我相信你和盛庸可以力挽狂澜,看来朝廷注定要败给燕王!” 徐妙锦在万般无奈之下离开了真定,她想起了红石在信中做出的预言,当她的好意被平安拒之于心墙之外时,她终于体谅了红石的难处。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8章 南下宿州 建文四年三月,寒冬不情愿地收起了它逐渐衰弱的魔爪,万物终于得以在自由广阔的天地里复苏生长。红石回到了北平,暗中进行着他全新的计划。 经过精良的部署,朱棣决定率军直扑安徽宿州。一路上十分顺利,毫无阻挡,朝廷始终没有察觉,依旧将一波又一波士兵和粮草派往山东。 到达宿州后,朱棣率军在城北安营扎寨,以便连日来日月兼程,披星戴月的士兵们休憩调整两日。朱棣、道衍和红石均是疲劳困顿,呼呼大睡了一整天。 第二日的午后,三人聚在一起商榷他们所选择的下一个据点灵璧的周边环境。 “山川灵秀,有石如璧。年少的时候我曾随兄长到过灵璧。”朱棣难掩怀念旧时的欣喜,眉毛高挑,两眼发光。 “红石,大师,你们猜我在灵璧做了什么事?” “山川灵秀,有石如璧,那么灵璧肯定很美了,殿下是去游山玩水,吃喝玩乐?”道衍想起了他游历的美好时光。 朱棣摇了摇头,龇牙咧嘴,那表情就好像这种好事轮不到他的头上。 “打抱不平,除强扶弱?”道衍将两粒花生米扔进嘴里,这是他在诸多下酒菜中唯一愿意品尝的美味。 “我倒是想来着,那多威风,可是那些恶霸好像总是绕着我走,我还真没遇到过他们。” “他们当然绕着殿下走,殿下玉树临风,英姿飒爽,谁不知道柿子捡软的捏?” “好了,告诉你们,我到灵璧种地去了。父皇说越是富贵出生的人儿时越是不能享福,必须吃苦,长大了之后才能有作为。” “哇!说不定外面那片杏子树有当年殿下种的呢?”道衍抬起油腻腻的手指,指着帐篷外的一片果树林。 “还真有可能,只是那时年龄太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了。唯有大哥一直护着我,免遭父皇责骂,对此我倒是记忆犹新,就像是在昨日发生一般……嗯,不说这些了。”朱棣果断地把自己从伤感的陷阱边缘抽离出来。 “大师,你规划的线路真妙,就好像康庄大道一样。这一段时间,我们从不用担心后面有追兵,前面有埋伏,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打仗了,呵呵呵!” “是啊,如果不是每天操练时士兵们发出的喊声,我也以为自己在游历山川。”道衍舔舔手指上的油盐混合物,还未品尝午后糕点就开始打饱嗝。 “这般清闲的日子恐怕是没多少天了,朝廷那些家伙再窝囊,恐怕也在追过来的路上了。红石,你估计他们会从北面还是南面来?” “殿下,我想他们现在只有南北夹击才能够阻挡得了我们。”红石不动声色,心中却想起徐妙锦的一腔热情遭受当头一棒,他情不自禁皱起眉头深感痛惜。 “所以,北边来的肯定是平安了……”道衍感觉碰上了咬不动的硬骨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但随即又闪现希冀的眼光:“南边的话,应该没什么厉害角色了?” “不一定,打了这几年战,皇上在军事用兵上越来越成熟。他的眼睛已经落在了那些原来不被他重用的武将上。他们可不像李景隆这样好对付,以后恐怕我们将面临更严峻的挑战。离京城越近,就越要打硬仗。在别人的地盘上作战,我们没有什么有利条件。” 红石叹了口气,表现出前途未卜的艰难,当然他从未指望想象中的困境就可以击退朱棣。 “是啊!这南方地势崎岖,到处都是羊肠小道,我们的骑兵不擅长翻山越岭,唉,有时走得比步兵还慢。而且这里天气潮湿,他们的盔甲全都生锈腐烂了。我担心……”道衍的担忧一点也不比红石少。 “我看行军途中就不必穿盔甲了?”朱棣看着红石征求他的意见。红石不便直接阻拦,只好说:“嗯,我也这么认为。他们减轻了负重,走得也快些。我们把盔甲放在装有木炭的马车上,这样可以防止盔甲生锈。” 道衍伸着刚被舔过的五根手指,一动不动的看着红石,直到红石给出这个令他满意的答案才诡秘一笑,转而他又想出一个问题,似乎想要考验红石。 “那他们穿什么?还有如果遇到伏兵怎么办?” “穿棉质的衣服,像南军一样。在南方还是要多模仿模仿南军的衣食起居,以便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至于伏兵……” 红石沉思了片刻:“如果遇到伏兵只能步兵先顶上,把装运盔甲的马车放在骑兵中间,以便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换上盔甲。” “红石说得对。两权相害取其轻,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行军不是作战,必须消除一切对行军产生障碍的因素。”朱棣连连点头。 道衍思考片刻,似乎怕落入陷阱,但朱棣已经开始催促:“大师,你赶紧命人到镇子上去买棉布衣服……” “报!”一个士兵在营帐之外把洪亮高亢的声音送进了营帐,转瞬间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跨入了营帐内,因为疾步奔行,他的衣冠略有不整,面色匆匆。 “燕王殿下,平安率步骑约摸四万出现在东北方向,距离我们十里地的山坳之中!” “说曹操,曹操就到!”朱棣拍案而起,不是因为惊慌,也不是因为焦虑,相反,一种猛虎看到猎物的欣喜和终于探明敌方动静的如释重负交织在他的脸上。 “多派几个探子,加紧东北方向的探哨!有情况立即禀报!” “是,燕王殿下!”士兵迅速退出营帐。 朱棣的眼睛在红石和道衍之间飞速转动,期望得到他们的共鸣。 “我们现在要打还是加速行军,把平安甩在后面?”朱棣兴奋地问道。 “打!”道衍脱口而出,“士兵们久不出战就会养成惰性!” “红石,你看呢?” “打!我们越往京城走局势越难以预计。”红石应和,他心知肚明无论他说什么,朱棣的激情已表明了此战他非打不可。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9章 淝河设伏 红石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趁其他军队还没有出现前,平安势单力薄,是最容易对付的时候打一仗。况且他堵住了我们的后路,万一我们要撤退,他在后面,我们便无力回天。” “好,好,这些日子以来,休息得太久,我的手也有些痒了!”朱棣伸出双掌慢慢握起,骨骼噼里啪啦发出碰撞的声音。 “来,我们看一下地图。”朱棣走到木架旁抽出一卷羊皮地图,在桌上摊开。 “这里是涡河,下面是淝河,这两条河流是离我们最近的埋伏地点,你们认为应该选哪里埋伏?” 道衍把脑袋后移一寸,眯缝双眼,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托着右手肘,就好像在观测两条河对岸的千军万马。 “淝河虽然也有丛林掩护,但是涡河周围地势更加险峻,如果单从埋伏地形来说,涡河更佳。”道衍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大师说的对。”红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我也赞成埋伏涡河。”其实他的意见正好与道衍相反,如果在以前,他会提出埋伏淝河。涡河的险峻正是他们不能埋伏于此的原因,因为平安也会猜测到他们埋伏在险峻的地理位置。 朱棣皱着眉头,他忽然发现和红石之间多年来的默契消失无踪。 “不,我选淝河。”他神情肃穆,似乎因为默契的消失而嗅到了背叛的气味。 “淝河?殿下,为何?”道衍与红石对视了一眼,试图在红石眼里找到答案,因为红石总是能比他先一步洞悉朱棣的心思。 “弃涡河的原因正是因为它的地势比淝河险要。红石,你说呢?”朱棣的眉头越锁越紧,想着他们曾经多少次不谋而合,想着他一度以为红石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就是红石,他们好像共用一个脑袋。 不仅仅如此,在外形上,他们也有许多相似之处,相似的身高,相似的体魄,连脸蛋也有那么几分相像。 可此刻,他觉得那些令他欣喜的感受正在慢慢消失。 “哦,殿下高明!”红石拍打自己的脑袋,发现朱棣的精明超乎他的意料——朱棣不仅不会在任何一次作战中做出任何错误的选择,也谨慎的察觉到红石出乎意料的失误判断,并且对此产生了疑虑。 朱棣不会怀疑道衍,因为道衍不是冲锋陷阵的将领,在埋伏点选择上失误合情合理,而红石则大大不同。 “平安一定认为我们要是在路上设伏必然选择地势险要的涡河,因此经过涡河时,他会百般谨慎。当他发现我们并未在涡河设伏时,他定然以为我们没有设伏,经过淝河时,他会放松警惕。那时我们就可以打他个措手不及。” 红石详尽解释,尽管他知道已经无法消除朱棣的疑虑。 “妙!”道衍像一贯的那样称赞红石,“我怎么就没你们想的透彻?” 朱棣捋了捋自起事以来便万般珍惜的胡子,他引以为傲的深不见底的城府大行其道,他渐渐展开笑容,既是对淝河设伏这个妙计的欣喜,又是对红石的宽容。 两日之后,朱棣率军到达淝河,并在河岸边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这个包围圈潜伏在草丛之中,就像是涨潮时被淹没的岩石,只有退潮后才会显露出来。 按商议好的策略,都指挥使王真、白义和刘荣三人每人各率骑兵一百名,引诱平安的部队进入包围圈。 凭着多年沙场的经验,平安斩断了燕军引诱他入套的妄想,派出两名先锋率领两千骑兵前去探路,自己则带着大军缓慢前行。 在南军先锋骑兵踏入包围圈之时,燕军向他们抛出内里装着稻草的锦缎包束,这是道衍所献的计策。 南军误以为是上好的布匹,纷纷下马哄抢。两个先锋奋力呼喊,禁止士兵们下马,却因为尚未累积至平安那等威信,无人听从他们的命令。红了眼的士兵顾不上军纪,像饥饿的秃鹰一样扑向肥美的鲜肉。 王真、白义和刘荣大喜,下令燕军调转马头,剿杀南军。 南军中,有的士兵还没有摸到那些光彩照人的锦缎,就在想象着自己吃到了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喜悦中一命呜呼。 有的士兵抓住了锦缎包束,两眼发光,目不转睛,想着他们为何会有这等好运的时候,一柄长枪从脊背插入,前胸透出。 还有一些动作更加敏捷的士兵已经打开了锦缎包束,看见里面露出了粗糙丑陋的稻草,怒不可遏地将包束摔在地上。 然而,就在他们因为自己被戏弄而发狂和悔恨的瞬间,冰凉的刀剑同时砍断了他们的脖子,刺进了他们的心窝。 南军中只有百来人庆幸自己在队伍的最后面,离锦缎包束实在太远,来不及去抢,因此免遭毒手。 不过这种幸运没有维持多久,很快他们就发现燕军像无所不在的鬼魂一样,在他们的前面、后面、左边和右边。 他们比刚刚惨死的兄弟更加悲壮,四面八方的刀剑像作画一样挥洒自如,将他们的身体四分五裂。 离包围圈百来丈远的平安凭着惊人的耳力,似乎听到了猛烈的厮杀声,凄厉的哀嚎声,又或许是他对朱棣非同一般的警惕和无可言说的直觉牵引着他加快了脚步。 当他站在包围圈边缘的时候,他看到前面全是杀气腾腾的燕军。 他的士兵呢?那两千意气风发的骑兵呢?两个先锋呢?他们是他的兄弟,昨夜还一起喝过酒。他们是不是进了燕军的包围圈? 平安拽紧了缰绳,两条腿紧紧夹着马肚,一触即发。 一面沾满血污的南军大旗忽然从血光剑影中立了起来,它顽强不屈,奋力飞舞,它像是狂涛骇浪中的一点白帆,那么耀眼,那么倔强,任凭狂流从四面八方涌来,依然气宇轩昂,正气凛然,坚如磐石,所向披靡。 “杀!”平安热血沸腾,慷慨激昂,高举手中的双戟,一马当先冲入包围圈。他身后群情激奋的士兵呼嚎着为兄弟报仇的呐喊,像潮水一般冲了过去。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0章 交战平安 王真、白义和刘荣眼见着最后几十名南军士兵就要成为他们的刀下鬼,准备回去邀功请赏之时,突然一片黑压压的人马冲到他们的面前,口中高呼:“杀叛贼!杀燕军!”,眼里射出的凶恶光芒可以将他们碎尸万段。 面对转瞬之间逆转的局势,王真最先惊醒过来,并且迅速做出擒贼先擒王的明智决断,高声喊叫:“抓住平安,燕王重赏!” 然而他的声音没能在千军万马的呼啸声中脱颖而出,他的决策胎死腹中,燕军士兵依然愣在原地,像是待宰的羔羊。 王真挺起长茅,向汹涌而来的千军万马冲去,直到他陷入南军的重重包围时,白义和刘荣以及其他士兵才如梦方醒,举刀策马与南军厮杀成一片。 王真的长茅左刺右挑,奋勇力挫十几个人围攻他的南军。 可是,他们才刚刚倒下,更多南军发了狂朝他扑来,一支长矛刺中他的右腿,两柄关刀在他背上砍下两个比他的腰封还要宽的口子,一支飞枪将他的肚子捅出一个黑暗暗的洞。 王真大吼一声,格开像乌云一样黑压压的兵器。 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双腿开始打颤,不过他没有跪下,也没有感觉疼痛,在最后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成为俘虏,他拼尽全力发出狮吼,震天动地的响声吓退了围住他的南军。 “我义不死敌手!” 一支长矛无情地戳穿了他的胸膛,矛头上十几名南军的血迹还未干涸。 信使在王真咽下最后一口气之时将平安大军突然而至,燕军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情报送到朱棣跟前。 朱棣冲冠眦裂,带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冲向那个他们曾经精心设计,而现在已经沦陷的包围圈。 他的愤怒并未使他头脑发热,丧失理智,相反,这股怒火正在催发他的斗志,激发他的热情,坚定他的决心。 离成千上万的南军和所剩无几的燕军一步之遥时,在群情鼎沸的人群之中,他看到了平安。 “保儿,看枪!” 朱棣惊天动地的怒吼驱散了阻挡在他前面的士兵,一条通道瞬时出现在涌动的人群中。 平安镇定地看着呼啸而来的朱棣,紧握双戟,嘴角边浮现出笑容。 上一次落了下风的较量之后,他等待这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已经太久了。 “大人,让属下前去对付那贼人!” 平安身旁的苏火耳灰忽然打断了平安的专注,他瞪着牛眼,口沸赤目,为刚刚丧生在王真长矛下的兄弟们忿忿不平。 苏火耳灰是蒙古人,已近花甲之年,不过他壮心不已,宝刀未老。 他本是元朝将领,因对元末朝廷的腐败荒诞痛心疾首,在朱元璋灭了元朝之后,苏火耳灰有心投诚。 朱元璋对他赤诚相待,给他高官厚禄,他感恩回报,全心全意地追随了朱元璋出生入死三十载。 建文之年,他本可以归隐田园,颐养天年,然而朱棣造反,朱元璋的皇位继承人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为报皇恩,他重新拿起战戟,义无反顾投入剿灭反贼的战斗中。 作为平安手下的一员老将,苏火耳灰深得平安的敬重。 平安知道苏火耳灰一腔怒火,誓为兄弟们报仇,于是便同意他出战。 平安点了点头,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朱棣那张扭曲变形的脸。 苏火耳灰把头一扬,将长槊举过头顶,两腿一夹,战马从中得到勇往直前的指令,奔逸绝尘而去。 跟在朱棣后边的童信看到出战的是苏火耳灰,怒发冲冠,暴跳如雷。 “苏火耳灰,你是什么玩意,胆敢和燕王较量!燕王叫的是你的主子!殿下,属下去宰了苏火耳灰!”在征得朱棣同意之前,童信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朱棣勒住马缰,刚才的怒火又添佐料,他的双眼寒得像冰,不仅因为平安对他的藐视,还因为他早就成为了他的一个心病。 在与平安的数次对战中,朱棣胜少败多,还失去了房宽、陈亨、薛禄和李彬几个爱将,在白沟河大战中,他险些丧生在平安的戟下。 那几次微不足道的胜利已经被他从记忆中抹去,他的脑海中有关平安的记忆全是失败和耻辱。 此刻,平安竟然让一个下属出战,朱棣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童信的兵器是一把三股叉,三个尖锐的叉头像喷了火似的画出三个光圈,朝苏火耳灰的胸膛由下往上刺去。 苏火耳灰将长槊一横,想要格开三股叉,不料三股叉就像磁铁一样牢牢地将苏火耳灰的长槊夹住。 童信大喜,用力一挑,试图夺下苏火耳灰的兵器。 苏火耳灰假意送出兵器,在童信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猛然发力回打三股叉,三股叉带动主人后推,童信重心不稳,差点摔下马来。 长槊摆脱了三股叉的牵制,如鱼得水,再一次朝童信的要害袭来。 童信仰头后倒,整个人几乎躺在马背上。 没等他挺直身体看到那步步逼近,对他死缠不放的长槊的去向,他的左侧大腿就感受到了那条毒蛇的威力,火辣辣的蛇头在他的肉里激烈翻腾扭动,这种痛感瞬间窜入他砰砰狂跳的心脏,他觉得自己的心被挖出扔在地上,遭受千刀万剐。 忽然,这一切戛然而止,童信感受到的疼痛没有减少半分,不过蛇头已经安分守己,不再搅海翻江。 童信忍着剧痛挺起身来,看见腿上一堆血淋淋的烂肉和无精打采的长槊矛头,长槊的杆子耷拉着,任由矛头从它刚才死死咬住的东西中掉落出来。 童信一把拽开长槊,毫不留恋沾在上面的血肉,他的眼睛迅速捕捉到苏火耳灰的位置,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原来一只箭射中了苏火耳灰的坐骑,苏火耳灰已经兵器脱手,跌落在地上,他身旁的马歇斯底里地嘶叫,痛苦地交互抬起前蹄和后蹄,试图把那刺伤它的东西从身体里驱赶出去。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1章 陈文请命 童信眼疾手快,驱马上前,用三股叉抵住了苏火耳灰的脖子,他没有杀死苏火耳灰,因为他了解燕王爱才的习性,而且一种英雄相惜的情感也不容许他下杀手。 最终,苏火耳灰成人燕军的俘虏。 平安眼见着一支冷箭射向苏火耳灰的座骑,惊呼一声:“不好!”,奋力冲上前去,身后跟着喊声震天的士兵。 朱棣和燕军不甘示弱直面迎敌,两边人马像一锅粥一样搅和到一起,混乱不堪。 人人杀红了眼,尤其是南军。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看到了苏火耳灰遭人暗算的耻辱场面,义愤填膺地要讨回公道,将卑鄙之人置于死地。 还有一些没有看到的人也被这种点燃的火焰烧得浑身炙热,在群情激奋下,所有人都忘记了害怕和战栗。 混战之中,平安和朱棣找到了彼此,双戟和燕尾枪亲密地交缠在一起,始终难分胜负。 双戟的一头总能牵制住燕尾枪的一根尾巴,燕尾枪也从来没有放过双戟的挣脱。 经过半个时辰的激斗,平安和朱棣难分胜负,双方人马却死伤无数。 红石手足无措在其间穿梭,既不想看见同袍伤亡,也不想看到南军战败。 第一次在战场上,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第一次在震天的呐喊声中,他胆战心惊。 他的思维似乎已经凝滞,不仅想不到一举两得的策略,就连稳定心神都难于登天。 最终,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他猝然惊醒,越过血泊,避开刀剑,来到朱棣的身旁。 “殿下,撤!” 燕尾枪不情愿地往回一抽,撇下双戟,迅速离去。 双戟没有紧追而来,他的主人在失去一名部将兼密友的悲痛心情下冷静地权衡轻重,做出撤退的判断,毅然决然朝相反的方向离开。 士兵们迅速向两边撤退,中间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沟壑,那里流淌着鲜血,那里飘荡着亡灵。 深夜,朱棣坐在营帐中转动着受伤的手腕,看着门帘外偶尔经过的疲惫不堪的士兵,听着他们因为伤痛夜不能寐的呻吟,白日血肉横飞的画面像鬼魅一样反复在他眼前浮现。 淝河之战不但没有解开他心头的结,还令他痛失几百军士,他的心正在遭受千刀万剐。 他几次想要踢翻面前的桌子,脚趾头才刚刚翘起,一种义不容辞的克制力就让它们缴械投降。 他想起了父皇对他的偏见,想起了朱允炆对藩王的不公,想起了狂风揭瓦之日激昂的盟誓,想起了梦中的金銮宝殿,他闭上眼睛,轻轻吐气。 他一贯不允许自己意气用事,不允许因小失大的作风破坏全局,而且他始终为一个真理所激励——获得的过程和时间越久,当成功来临的时候,就会越快乐。 “淝河之战也不是一无所获,在射出那一箭之后,苏火耳灰就注定成为我的下属,注定跟着我开疆拓土。” 他轻轻告诉自己,脸上露出凄怆的笑容。 红石走进朱棣的营帐,打算向朱棣解释为何下令撤退。 “殿下,你还不歇息?” “噢,红石,这么晚了,你来有什么事吗?今日……哎,我睡不着。” “殿下,没得到您的允许,我擅自做主下令撤退,请责罚!” “红石,你做的对,责罚什么?” 朱棣放下受伤的手腕,咬着牙替红石倒了一杯茶。 “越是持久的对垒,越难分出胜负。你做的对,及时撤离免得损失更多将士。还好有你在,这一仗我只顾着和平安酣战,我才是最该受责罚的人。红石,喝了这杯茶,你就算原谅我了。” 红石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我喝了,不过这和殿下无关。擒贼先擒王,殿下和平安酣战没有什么错。” “但是我没顾及到大局……” 朱棣垂下眼帘,淡淡的哀伤重新爬上他的脸。 “士兵们死伤无数,哎,我的燕尾枪像着了魔似的不听使唤,幸好它服从了你的命令,剩下的那些士兵也捡回了一条命。我没料到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我还是这般不知轻重,如果我们损伤严重,要想从北方调兵遣将需要经过长途跋涉,还好你及早下令撤退,否则的话我们的人马恐怕支持不到应天城外。” “殿下和平安多次……” 红石话音未落,都指挥佥事陈文冲进营帐,紧握拳头,心急如焚。 他此次未出战淝河之战,听说仍然没有擒获平安,按耐不住来向朱棣请战。 “燕王殿下,属下愿意前往堵杀平安,以绝后患!” 在白沟河大战和铧山大战之后没几天,陈亨就死于平安的多次重创。 陈文是陈亨的生死之交,他寝食难安,煎熬度日,他的兄弟已死,他觉得自己活着是一种耻辱。 自从陈亨带着他离开了那个从未重视过他的地方,他才知道自己有使不完的精力,用不完的力量,他才知道自己能创造那么多荣誉,配得上那么多犒赏。 这一切都是陈亨带给他的。 久居军旅,像废物一样被闲置在某个角落,陈文早已麻木不仁,不知甘苦。 那一天,陈亨找到了他,问他要不要为燕王打天下。 他表现出犹豫和怀疑。陈亨和他的关系一般,他不知道陈亨什么时候选中了他,为什么选中他,他在军队里从未表现出过人的智慧和勇气,从未立过功勋,他唯一拥有的就是平凡和郁郁寡欢。 他说服不了自己,不过没有严辞拒绝陈亨的提议,而是给自己留下了一点余地和一丝希望。 陈亨三番五次诚恳真切的劝说最终打动了他。在军队里,他第一次信任一个人。 他投奔燕王,并非因为燕王,而是因为陈亨。 “陈文,你不善于打前锋,防守才能发挥你的才能!”朱棣义正严辞,不容辩驳。 “不!”陈文从未想到自己竟敢否定燕王的话,“属下可以像陈都指挥使一样打前锋。他经常和属下在一起切磋战略,也告诉属下许多打前锋的技巧。虽然属下还没有实践过,但是请殿下给属下一个机会!”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2章 陈文守桥 陈文顿了顿,从朱棣的眉宇之间似乎瞥见了一点希望,于是赶紧趁热打铁:“殿下,现在我们队伍里的前锋越来越少,殿下总是要培养新的前锋,请殿下接受我的请战!陈都指挥使被平安杀了,属下要为他报仇,誓死为殿下拿下平安!” 陈文铿锵有力的措辞和义无反顾的神情令朱棣为之动摇,但红石不停摇头,坚决反对。 从他对陈文的了解来看,陈文实在不适合前锋这个角色,不仅他的爆发力不够,而且反应也不够敏捷。 作为前锋,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如果不能迅速判断局势,如何带领后面的士兵冲杀? 即使队伍里要培养出更多的前锋,也不会有陈文的机会。 “陈文,我知道你和陈亨像兄弟一样,你想杀了平安,替陈亨报仇。可是,你杀得了他吗?你骑马的速度在队伍里只能算是中游,可是平安像箭一样快。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到了你的面前把你给杀了。” 红石起初苦口婆心劝说,但是他看见陈文倔强的脸不以为然,红石只好故意把怒容堆上脸庞,变得无比威严。 “陈文,你肯定会说自己的生死无所谓,就算是这样,你身后的弟兄怎么办?先锋被杀,士气锐减,他们会乱作一团。 或许你还会说你可以以不变应万变,等在原地,等平安冲过来,你就了结了他。可是平安足智多谋,当他冲过来的时候,你有足够快的反应判断出他的动向吗?你能看得出他在诈你吗? 平安武艺高强,他是一块难啃的骨头,连殿下都惧他三分。如果你硬要找他拼命,只会让我们燕军损失一名杰出的防守将领!” 红石的话说服了朱棣,却没有说服陈文。不过他不敢再继续申辩,这不是一个将士该有的品质,他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命令。 勇气和决心被暂时关在心房的牢笼里,时机一到,它们就会像无畏的雏鸟破笼而出。 半个月之后,燕军到达小河。大军过了桥后,占据北面桥头,堵截南军的追兵。 陈文守桥,张武埋伏于桥边的树林。朱棣、红石和道衍在陈文的后方观战,同时也备不时之需。 红石目不转睛地盯着全服铠甲,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的陈文,尽管隔着十来丈的距离,尽管陈文的脸已经模糊不清,红石还是那么专注地看着,就像一切在他眼里都被放大。 “红石,你放心,陈文不会让我们失望的。”朱棣顺着红石的视线,也看向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他是个成熟的将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红石,你就给陈文一个机会!”道衍说道,“陈亨离开后,他整日沉默寡言。你不让他和平安交手,他会憋出病来的。” 红石面无表情,始终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个点,仿佛预知了即将在那里发生的危险。 “守桥也算是防守,是陈文擅长的,红石,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朱棣心中不悦,毕竟这是他的安排,红石对陈文疑虑重重就是对他的质疑。 红石全心全意担忧陈文的失利,竟然忘了自己的立场。 其实无论哪一方输,无论哪一方赢,对他而言都没有意义,士兵的伤亡是他唯一在乎的,停止战争是他唯一期盼的。 “你怎么就这么信不过陈文?他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了!”朱棣心浮气躁,试图说服红石。事实上,他根本没必要说服红石,陈文已经领命站在了桥头。 归根结底,一种隐隐的担忧也在他心底滋生,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拭目以待!”红石不再分辩,看见模糊的身影里显露出了清晰的预兆。 一大片尘土滚滚而来,像是辽阔的草原被点燃后袅袅升腾的浓浓烟雾。 急促的铁蹄声全力以赴要把这片浓烟送到桥的对面,它被赶上桥头,来到了桥的中央。 陈文的臀部离开了马背,他的身子向前倾斜,头伸得老长,试图透过茫茫迷雾侦查到敌军的动向。 然而,他一无所获,不知道这片迷雾是在掩盖什么,不知道敌军的人马是否上了桥,甚至连原来清晰可辨的铁蹄声都被迷雾裹上厚厚的外壳。 “不好,佥事!”他身旁的副将王琪惊呼,“我闻到了一股焚烧的味道,南军故意释放烟雾!” 陈文的脸变了形,那股气味不只钻进他的鼻孔,还在他的身上见缝插针,不放过每一个毛孔,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燃烧起来。 前面一片迷蒙之中,出现了平安得意忘形的脸,嘲笑他畏首畏尾,贪生怕死,嘲笑他像陈亨一样,不自量力,以肉喂虎。 “兄弟们,前方不是马蹄带来的尘土。他们想借着烟雾的掩护迅速渡桥!弓箭手!放箭!”陈文举起长枪,发出号令。 箭像雨滴一样落入迷雾之中,无声无息,桥上没有传来嘶叫声、嚎哭声、人的声音、马的声音,什么声音都没有。 陈文茫然失措。迷雾底下到底是什么?没有人,哪来的烟雾?是鬼魂吗?刚才桥面上还是万里碧空,明朗气清……他们一定在里面! “放箭!”他又下了一次命令。 这一次还是一样,箭落入无声无息之中,被迷雾吞没。 陈文回头望了一眼十几丈以外的朱棣,并非指望从朱棣那里得到指令,而是对上级的交代,对自己的催促。 他深知战争中千钧一发之际就决定了一方的输赢,他不假思索做出决定,甚至没来得及权衡这个决定是否过于仓促。 “弟兄们,敌方情况不明,第一排掩鼻随我杀上桥去,其余人马站在原地,不可轻举妄动!待我回来!”陈文准备冲入迷雾之中,杀了平安,为了陈亨,也为了燕军。 “陈佥事,万万不可!”王琪把枪一横拦住陈文的去路,“殿下和古将军都交代过,只可于桥头抗敌,不可上桥!你切不可擅自行事,坏了殿下和古将军的安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3章 小河之战 “殿下和古将军也下令不可让敌军过桥!”陈文面红耳赤,怒气冲冲挑开王琪的长枪。 “陈佥事,再等等!”王琪心急如焚,将手中的长枪用力一掷,长枪深深扎入土中。 “敌在暗,我在明,若不尽早突破,恐怕他们打到我们眼前,火烧眉毛为时晚矣!” 话音未落,陈文和三十多骑人马冲上桥去,转瞬之间淹没在无边的烟雾之中。 红石提起铜棒,心急火燎:“殿下,我去看看!” “我也去!”朱棣紧咬牙关,痛恨那隐隐的担忧已经跃出水面,“大师,你留下!” 红石和朱棣一前一后冲到桥头。 一阵西南风吹来,它牢牢把握住戏耍的机会,将桥上的烟雾推到红石和朱棣的脸上,送进士兵们的七窍之中,然后优雅地在上空盘旋致意,尽情观赏精彩纷呈的咳嗽、流泪、捶胸顿足和东倒西歪,直到心满意足才飘然而去。 流泪的眼睛使燕军处在了极其危险的境地,幸好他们的耳朵带来了一线生机。 南军的铁蹄声由远及近,红石放下捂着鼻子的手,睁开眼睛,南军已经来到桥头,与燕军面对面地站着。 站在最前面的是平安,他的手里提着一个东西。 “拿去!” 平安面带微笑,伸手一挥,那个东西砸了过来,砸在一个士兵身上。 士兵“扑通”摔倒在地,其余的士兵仿佛在躲避炸弹,远远散开。 “陈佥事的人头!” “人头!” “啊!” 人群中混杂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和令人毛骨悚然的惊叫,伴随着惊慌迷离的眼神,他们两腿瘫软,朝后面一排的人身上倒去。 队伍出现波澜壮阔的画面——像是一排连着一排倒伏的麦穗,或者在油锅里沸反盈天的蚂蚁,场面一度失去控制。 “听令,列队!”红石高声叫喊,让士兵们知道主帅已经到来。 朱棣也不例外,以一贯的沉着冷静和雷厉风行指挥失控的士兵,试图控制混乱的场面。 正当朱棣和红石在队伍中像梭子一样穿过来穿过去的时候,一柄威武铮亮的双戟溜到朱棣的身后。 它没有去寻找那桀骜难驯的燕尾枪,因为它发现要驯服燕尾枪就必须先让他的主人俯首帖耳。 一个神智刚刚清醒过来的士兵大叫一声:“殿下,担心!” 同时,他义无反顾地扑向朱棣,试图挡住来势汹汹的双戟。 可惜他所站的位置不利于他完成这一壮举,朱棣的身体往前一倾,双戟扎进他左边的胳膊里。 平安拔出双戟,行云流水般朝朱棣的胸口刺去。 “保儿!”朱棣绝望地叫出平安的小名,这声叫唤竟然出乎意料地像朱元璋的口吻。 平安目瞪口呆,双戟没敢违逆主人的意愿,悬在半空,冷眼旁观。 弹指之间,平安就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因为被蒙蔽而恼羞成怒,双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领略了主人的意图,张开獠牙,磨刀霍霍,扑向朱棣。 无计可施的朱棣闭上眼睛,眼前闪过皇宫中那一条条他曾经踏过的长廊,一片片嬉戏过的花园,一间间宏伟的大殿,他的梦想曾经像空中的烟花一样绚烂,然而此时已经无声退场。 “啊!”他大吼一声,准备接受预想过千百次,又绝不希望发生的事实。 就在这时,一根铜棒横空出世,斩断了双戟的去路。 朱棣瑟瑟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热血沸腾,消逝的火树银花又开始绽放,在空中投下色彩斑斓的火花。 双戟被半路杀出的程咬金逼退,它反思了自己只有蛮力,没有技巧的作战方式,并且洞悉了敌人的优势和劣势之后,制定出以柔克刚的策略再次出击。 铜棒通体浑圆,光滑如镜,不像象鼻刀或者三股叉那样有凹槽处可以被双戟钳制,它唯一的缺点是太过阳刚。 双戟像蛇腰一样扭动着向铜棒发起进攻,并且控制了主动权。 铜棒只要一用猛力,就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被双戟轻而易举,漫不经心地卸掉所有力量。 仅仅两个回合,红石就领教了平安的才智过人,意识到了沉潜刚克的必要性。 铜棒不再光芒四射,咄咄逼人,它极力隐藏力量,装出一副力不从心,节节败退的惨象,只待厚积薄发,一招制敌。 双戟见铜棒捉襟见肘,左支右绌,心生暗喜。不过它没有得意忘形,而是清醒地知道还需要等待,等待铜棒完全丧失还击之力时,才可以为自己喝彩。 然而,它永远不会想到就是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欣喜已经为它带来灭顶之灾。 红石在几乎快要倒地的时候,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挥舞铜棒,以雷霆之势横扫双戟和它的主人。 双戟奋力护主,两兵相接,震耳欲聋。 不多久,双戟不敌铜棒之力,渐渐在力量的天平上落了下风,最终跌落在地,四脚朝天,鼻青脸肿。 平安兵器脱手,往后跃出一大步,怒目圆睁,既生气又惊奇,脑中依旧回放着自己落败的瞬间。 在和红石初次较量后,他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是比朱棣更棘手的对手,想着如何趁早铲除这个祸患。 他抬手一晃,早就等在他的身后伺机而动的士兵从残留的烟雾中钻出,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往红石身上招呼过来。 “王琪,护殿下离开!撤退!” 红石大喝一声,挥棒阻挡潮水般向他涌来的南军。 他在他们中间如蛟龙戏水般穿梭,未曾伤害任何一个士兵,只是让他们知道他的存在,引诱他们向他进攻而放弃追逐燕军。 南军火冒三丈,咬牙切齿,似乎比打了败仗更加生气,却又无可奈何。 他们感觉自己被绑住了双手,只许观战不许还手;他们又感觉是在梦中,眼睁睁看着激动人心的战斗却无法参与。 无论如何,他们最终在一场不公平的斗争中丧失了斗志。 红石见燕军已经消失在视野之内,便收回了鬼魅般的身影,跃上马背扬长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4章 虽胜犹败 南军垂头丧气,鸣锣收金,没有人为夺桥成功而欢呼,一场胜战之后,失败的味道无处不在。 “弟兄们,辛苦了!”平安赶紧提振士气,“我们杀了陈文,伤了朱棣,顺利夺桥,赢了小河之战,晚间给弟兄们酒肉犒劳!” 人群中传出稀稀落落的欢呼声和掌声。 面对这种怪异的现象,平安皱起眉头,正待他试图第二次鼓舞人心时,一支七八人的燕军骑兵小队沿着河岸疾驰,踢飞泥沙和卵石,朝着远处的一片密林而去。 “追!”平安没有多想,似乎此时他若站在原地对燕军视而不见就不配再做这个总兵,似乎南军被戏耍的耻辱已经远远超过了胜负的界限,似乎没有此刻的追击,小河之战的胜利就只会是个笑话。 平安不会知道,不久以后,当他面对朱棣真诚的笑脸时,他想到的就是这一次追击——他一生中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道衍看见平安率军冲过桥,抛出陈文的人头,并且在与燕军的混战中伤了朱棣后,没有指挥余部扑上去救援,因为陈文的人头搅乱了军心,锐减了士气,最佳的战机已然丧失。 他以退为进,下令张武把军队带到密林之中埋伏下来,等到燕军先锋部队逃离后,让张信率领几人把平安引到他们精心设计的下一个战场,在那里他们势必以少胜多,智取南军。 平安在道衍的安排之下追逐而来,进入了河流对岸的小树林。 他带着十二分谨慎,除了退出树林,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嘱咐士兵分散开来,留心树林里的异动,以树叶编织的伪装遮蔽全身匍匐前进。 久久等候于此,因为燕王受伤早已按捺不住的都指挥张武从灌木丛里一跃而起,口中高呼:“冲啊!杀啊!” 燕军立刻像蚂蚱一样跳出丛林,从四面八方扑向令他们垂涎欲滴的虫子。 燕军星星点点分布在丛林里捕捉零零散散的南军,一对一,十对十,百对百,每个人都可以愉快地享受到他们独自的猎物。 平安和他的士兵们始料未及,正因为害怕落入包围圈,士兵才分散行动,不料却正配合了燕军的抓捕,他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惊得乱了方寸。 张武吞掉他的猎物之后,一心寻找那个让他暴跳如雷的家伙,不管有没有把握,只要冲他砍出几刀,他的心里就可以得到些许安慰。 在他发现平安的时候,平安正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好几个南军。 张武的怒气冲到了百会穴,并且化作熊熊火焰在头顶上空燃烧。 他使用的兵器是与他性情一般无二的气势磅礴的月斧。 月斧在他的头顶上转了一圈,吸收了火焰的力量,以盘古开天僻地之势劈向平安。 平安气沉丹田,不慌不忙,没有把张武放在眼里,因为他已经和燕军中最厉害的两号人物交过手。 张武的灼灼怒火在这种轻视的催化之下产生了排山倒海,摧枯拉朽之力,他的月斧所过之处,万物栗栗危惧,向两侧匍匐倒下。 伴随着轻微踉跄,平安紧急刹住挥出的双戟,重新评估面前这个敌人,他懊悔低估了对手,差点让陪伴自己多年的双戟直面难以承受的危险。 张武没有放过这个宝贵的机会,月斧朝平安的肩头砍来。 平安以最快的速度向一侧闪开,但是他为轻视对方付出了代价,来势汹汹的月斧咬掉他肩头上近一寸的皮肉,鲜血喷涌而出。 平安即刻封住肩头两处要穴,与此同时,提起双戟进行反击。 平安没有白挨这一斧,它消耗了张武的巨大力量,使得他接下来的进攻难以为继,不仅如此,平安还从中精确地判断出张武左侧的力量比右侧逊色。 这一次平安成竹在胸,知恩图报的双戟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朝张武的左侧袭来。 张武没有躲闪,他的怒火不允许他躲避,月斧正面迎击双戟,伴随着震天巨响,火星四溅,双戟和月斧紧紧咬在一起,互不相让。 它们知道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责任之重,以至于无论哪一方稍微处于劣势,争夺就异常激烈,最后也总是由劣势一方抢回自己的地盘,因为不能输的意志通常比取胜的想法更加坚定。 在僵持了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平安肩头的伤口开始往外渗血,张武脸色发白,嘴唇焦干,体力渐渐不支。 月斧极不情愿地朝张武的身体贴近,双戟丝毫不敢懈怠,气势熏灼,步步进逼。 大颗汗水从张武的额头和脖子往下淌,滴在月斧锋利的斧头和健硕的杆子上。 张武大吼一声,试图借助嘶吼的力量扬起月斧,但是平安已经胜利在握,又岂会给张武任何一点机会? 月斧被逼入绝境,张武挺起胸膛顶住月斧,做出玉石俱焚的打算。 忽然,月斧出乎意料地被注入一股神奇的新力量,它鲜活而强大,坚定而从容,仿佛可以起死回生,令万物复苏。 这种力量从一根铜棒中迸发出来,朝着双戟的重心逼迫而去。 红石来到张武的身旁:“张武,我来!” 张武点点头,纵身跃开,与他的月斧转向其他战场。 再次交手,平安毫无惧色,尽管他身负重伤,精疲力尽。 面对大义凛然的平安,红石心生敬佩,他格开平安的双戟,不再穷追猛打。 忽然卸了力的平安只觉一阵眩晕,身体趔趄了一下,两只手撑着双戟,垂头闭眼,大口喘着粗气。 “平安,你先撤!”斜旁里砍来一把关刀,左都督何福怒目而视,对红石的相让不明就里。 红石侧身避开,惨然一笑,消失在何福面前,消失在燕军之中。 平安飞身上马,指挥士兵撤退。何福垫后边退边战。张武率军追击,直到把他们逼过了桥,重新夺回桥岸的控制权。 南军又回到了桥南,与燕军隔桥相望,双方在这虎视眈眈的凝望中谋划着下一步出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5章 辉祖出战 五天之后,桥南的南军和桥北的燕军都想到了渡河绕到桥对面发起偷袭的点子。 由于桥南的主帅平安有伤在身,总兵何福不敢轻举妄动。 何福认为平安的复原程度与偷袭的成功几率成正比,时机尚未成熟。 同时他还认为,偷袭这个点子只能产生于他充满智慧的脑袋,敌人已经像野猪一样被放在烤架之上,点火只是举手之劳。 桥对岸的燕军主帅朱棣同样有伤在身,军师道衍认为这正好可以作为他们偷袭的掩护,而且越快越好,速战速决。 他清醒地意识到偷袭这个点子并非奇思妙想,他们想得到,南军也想得到,谁动手快,谁就能抢占先机。 于是,同时想到了偷袭这个点子的南军和燕军一个在桥南,一个在桥北,一个按兵不动,一个捷足先登。 在张武的率领下,一万燕军在第六天的夜里往东行进三十里后渡河,再绕过树林,来到了对手的后面。 行动再敏捷,警觉性再高的猎物也逃脱不了从背后捕杀它的猎人。 一直忧心忡忡的平安发现他的担忧变成了现实。一直对自己存有侥幸,对敌人存有轻视的何福后悔莫及,痛心疾首。 平安身残,何福心碎,还没有从上一次溃逃中恢复元气的士兵成为了惊弓之鸟。 以十六名铳手,五十名刀手,五十名枪手,两百名弓箭手为首的燕军方阵在破晓时刻向南军发起进攻,南军疯狂向北逃散。 然而,在离河岸五里的地方,燕军没有想到南军的救兵从天而降。 魏国公徐辉祖得到了朱允炆的绝对信任,被派来与平安军会合,共同歼灭燕军。 自从朱允炆削藩以来,徐家一直处在捉襟见肘的窘迫境地。 徐达已经过世,继承了爵位的长子徐辉祖、次子徐膺绪和四子徐增寿都在朝中为官,可三女徐妙云却是作为削藩靶心的燕王朱棣之妻。 徐膺绪和徐增寿担任闲置,不足为虑。但是,徐辉祖却手握兵权,执掌中军都督府。 起初朱允炆对此提心吊胆,再顾命大臣的无知怂恿下常常借机削弱徐辉祖的兵权。 徐辉祖对朝廷的忠心耿耿在他进言不可释放朱棣的三个儿子回北平得到了证实之后一览无余。 朱允炆责备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谦恭诚恳地拜徐辉祖为太子太傅,并决定开始重用徐辉祖。 首先,朱允炆把徐辉祖派往白沟河,准备给正在和朱棣激战的李景隆一颗定心丸。 没想到一阵妖风把李景隆的能耐碾得粉碎,把朝廷的期望刮进深渊,导致徐辉祖率领的大军没有机会与朱棣的主力军正面拼杀,只是做了李景隆撤军的掩护部队,与一些零星的追击兵大战了三百回合。 不过,正是因为徐辉祖的出现,朱棣才没有全力追击李景隆,否则李景隆与他那帮吓得魂飞魄散的手下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徐辉祖因此更加得到了朱允炆的信任。 朱棣转战宿州的消息一传到朝中,朱允炆一方面派真定的平安南下狙击朱棣,另一方面力排众议,再次派出徐辉祖征战宿州。 朱棣知道徐辉祖的厉害,无论单打独斗,还是领兵打仗,他都未必胜得了徐辉祖。 徐辉祖从十二三岁开始就随着徐达东征西讨,得到了徐达的真传。 他遇事沉着冷静,临阵善于分析形势,从不大意轻敌,也不妄自菲薄。 若说朱棣对平安忌惮七分,那么他对徐辉祖便是忌惮十分。 朱棣三番五次写信给徐辉祖,想要把他争取到自己的阵营来。 有时他痛哭流涕,诉说自己的艰难处境;有时他制造精美的糖衣炮弹,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还有些时候他甚至动用骨肉相连的亲属关系。 然而,徐辉祖犹如木人石心,漠然置之。朱棣则以他对待人才一贯的做派,没有气馁,争取到底。 这一次,朱棣和道衍都没有料到徐辉祖会来救援,否则朱棣就是断了胳膊也要前来应战。 当然,他不是要与徐辉祖短兵相接,而是要喉焦唇干地极力劝说,以理服人加上以情动人。 道衍分析当下形式对燕军极其不利。 首先,他们的目的是偷袭,因此在人数上就比南军少了好几倍。 再则,虽然平安的军队受到突然袭击的侵扰惊慌失措,丧魂落魄,可是徐辉祖的部队却从容指顾,士饱马腾。 从任何角度来说,燕军最明智的选择都是撤退而不是进攻。 在徐辉祖的士兵还没有热身起来的时候,张武就在道衍发出的军令下率军果断离开了战场。 徐妙锦在离战场不远的营帐外,听着近在耳旁的鼓声和呐喊声,看着被沙尘和硝烟染成灰黑色的天空,仿佛置身于枪林弹雨之中。 战场通常是男人的天下,男人通常是为了自己的权势而战。在十五世纪,女人遵循三从四德的行为准则和道德规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不可能见识铁马金戈,刀光剑影。 不过,徐妙锦这个奇女子偏偏要与一切绑缚在女子身上的绳索作斗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私其利,舍生忘死。 在劝告平安失败之后,徐妙锦急匆匆回到了应天,因为红石交给她另一个或许比劝告平安更加重要的任务——让徐辉祖上战场阻击燕军。 她在家中耐心地等待了两个月,这其间她好好吃饭睡觉,像过去一样与孙夫人闲聊,观察大哥徐辉祖的一举一动,时不时询问有关朝中的事务。 徐辉祖不明就里,只当妹妹关心自己,愿意说的事便多说几句,不便透露的事便一语带过。 那些日子里,徐辉祖都是心不在焉,眉头紧锁,不言不语。孙夫人不敢多问,徐妙锦知道她等的机会已经到来。 “大哥,是不是朝**了事?”徐妙锦一边不经意的询问,一边往徐辉祖的碗里夹了几块肉,放在高高耸起的米饭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6章 力劝大哥 徐辉祖一直没有动筷子,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的饭碗,也没有听见徐妙锦的话。 孙夫人听到徐妙锦的话吓得花容失色,干燥的眼角挤出深深的皱纹:“妙锦,你怎么这么和大哥说话?何况朝廷的事也不是你女儿家问的呀!” 徐妙锦往口中塞了一大口饭,若无其事说道:“没事,娘,不用大惊小怪,我就是关心关心大哥。” “你……”孙夫人抬起手准备拍打徐妙锦的脑袋,宽大的衣袖带到筷子,筷子滚落在地上。 徐辉祖猝然惊醒,茫然抬起头:“怎么了娘?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吃饭吃饭!”孙夫人瞪着徐妙锦,示意她不许再提朝廷的事。 徐妙锦重新帮孙夫人拿过一双筷子,平心静气,像是这一场扰动完全与她无关一般。 “大哥,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娘很担心你,朝中是不是出事了?”徐妙锦不管不顾,依旧我行我素。 徐辉祖没有说话,大口大口把饭扒进嘴里,眨眼之间碗已见底,他像完成任务一样如释重负放下碗筷,在孙夫人责怪徐妙锦和担心徐辉祖恼怒的目光中起身离开饭桌。 徐妙锦也放下碗筷,她似乎胸有成竹掌握了审问犯人的技巧,同时带上赴死的决心,追随徐辉祖而去。总之无论如何,今天她要和徐辉祖摊牌。 孙夫人哪里知道徐妙锦心头蕴藏的能量经年累月,不是一朝一夕的孩子脾气,不是一时半刻的赌气冲动。她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饭菜,就指着徐妙锦嚷嚷起来,口中的饭粒前所未有地喷到了她面前的饭菜上,自她懂事以来,她还从未如此失态。 “妙锦!”孙夫人慌张地用手捂住嘴,瞬间惊吓出一身冷汗,她朝饭桌上的每个位置看了一圈,确定不苟言笑的徐达将军不在场才镇定下来。 “站住!坐下!吃饭!”她的声音含糊不清,难以辨认。 “娘,我有很重要的事,回来再和你解释!” 徐妙锦连头都没回,便按照自己的心意追了出去。 徐辉祖穿过厅堂,走向大门,准备回自己的府邸。近日朝中所发生的事占据了他的心头,徐妙锦和孙夫人的异常举动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大哥,你等等!”徐妙锦边跑边喊,她的步子比徐辉祖小了许多,要想追上徐辉祖,只得奔跑起来。 徐辉祖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走,穿过朱漆大门。 仆人看见神情严肃的徐辉祖不敢怠慢,慌慌张张冲向马厩为他去牵马匹,他背起双手在门外等待。 “大哥,姐夫打到南边来了是吗?”徐妙锦的声音从门里边传出来。 徐辉祖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妹妹竟然知道他刚刚获悉的军事机密,在他转过身之前,徐妙锦已经来到他的面前,气喘吁吁,心急如焚。 “我在三个多月前就知道这件事了,我指的是姐夫要更改路线打到应天来的事。” 没等徐辉祖询问,徐妙锦像从竹筒里倒豆子一般毫无条件解开了徐辉祖所有的疑问。 “我到真定告诉平安姐夫改变进攻路线,可是他不相信我,我只好回到应天。我没有和你说,因为我知道你也不会相信我。” 徐辉祖脸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情,比他从皇上口中听说燕王已经打到宿州时更为强烈。 他微微低下了头,隐藏自己其实无处可藏的眼神。 “你会想改变进攻路线这等头号军机怎么可能会被一个小丫头知道,虽然我和姐夫走的很近。或许你相信我没有撒谎,但你会认为这是姐夫故意让我把假消息带给你。在这种情况下,你绝不会把这个消息告诉皇上。 退一万步说,就算你把这个消息禀报皇上,皇上会相信你吗?尽管你在白沟河大战中立了功,尽管皇上对你越来越委以重任,可是你和皇上之间,我们徐家和皇上之间,始终因为姐姐和姐夫而有隔阂。所以我一直在等,等到事发东窗的那一天。” 徐妙锦笃定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起来,好像她的决定和希望全部都维系在徐辉祖的身上,并且坚信会被实现。 “大哥,你必须向皇上请求出战宿州!”徐妙锦的话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徐辉祖没有说话,但是他心中的激情已经开始翻涌。 在朝堂之上,他无数次想要上前请战,像父亲一样在国家危难面前英勇无畏。但是,他害怕看到朝臣和皇上疑虑的目光,那种目光会把他的热情浇灭,会把他的忠肝义胆撕成碎片。 “姐夫害怕与你交战!你是唯一一个可以克制姐夫的人!”徐妙锦眼中的火光明亮夺目。 “你怎么知道?”徐辉祖终于开了口。 “我偷听到的。他们不怕何福,怕平安,不怕李景隆,怕大哥!”徐妙锦抓住徐辉祖的手臂:“最怕大哥!” 徐辉祖的嘴巴微微张开,长年累月的沉稳持重限制了他更为夸张的面部表情,犹豫半晌之后,他说出一句并非真心的话。 “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徐妙锦皱起整张脸,几乎要哭出来。 “因为燕王和我们徐家的关系。” “大哥,我知道你怕皇上怀疑你,不过现在你不能再瞻前顾后,投鼠忌器。如果你认为出战是正确的选择就应该孤注一掷,勇往直前!”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徐辉祖灰心丧气,避开徐妙锦的眼光,他无法向徐妙锦解释一种连他自己也理解不了的君臣关系。 “大哥,朝廷兵力粮草胜于姐夫,为什么姐夫胜多败少,步步进逼?为什么朝廷只有招架之力,一直处于被动的境地?因为朝廷没有重用像大哥这样的良将! 或许你会说我一个女孩子家懂得什么,军事上我确实没大哥懂得多,不过我知道现在姐夫已经打到了宿州,距离应天不足八百里,而大哥竟然还躲在家中自怜自哀!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看到大哥和姐夫刀剑相向,可是姐夫大逆不道,悖逆常纲,如果父亲在世,他一定也会操戈诛伐,义不容辞!” 徐妙锦口沸目赤,一双杏眼几近崩裂,棕褐色的瞳仁上蒙着一层薄雾。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7章 妙锦游说 “大哥,要不要去请战,你自己决定!”徐妙锦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了浓烈的火药味和无形的逼迫,她从大哥的脸上已经看到了答案。 七天之后,徐辉祖赶上了道衍对平安发起的突袭,徐妙锦在营地中患得患失,愁肠百结。 她无数次想象过两个亲人对决的场景,每一次都有所不同,然而它们和现实的差距还是在她的意料之外,她的悲痛也比想象的更加剧烈。 徐辉祖鸣金收兵后,给徐妙锦带来了他所谓的好消息。 “姐夫怎么样?” 徐妙锦假装慷慨激昂地回应了徐辉祖之后,又装出漫不经心的口吻询问败军战况,试图不让徐辉祖发觉她对朱棣有一丝一毫的关切。 “他没来,只派了一个将领和一个军师,带着一万人马来偷袭。” 徐辉祖对朱棣的战略,以及他们偷袭的卑劣行径嗤之以鼻。 “哦,那个将领和大哥差远了?”徐妙锦松了一口气。 “没交手,只打了个照面,他就撤军了。” “他定然是害怕大哥了。” “不一定,他们的诡计多得很,不知道又要使什么诈?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大哥,你说现在是姐夫有优势,还是朝廷有优势?” “不好说,战场瞬息万变。楚汉争霸时,刘邦在彭城大败,可是两年多后,刘邦还是灭了楚军。” “大哥,你说我们能不能让姐夫撤兵?”徐妙锦悄悄试探。 “撤兵?你以为这三年来他是打着玩的吗?他怎么可能随便放弃?” 徐辉祖解下一对护腕用力扔在桌上,将它们当成出气筒。 “现在你前来增援,他们不战而退……”徐妙锦抱着一线希望。 “他们这次只是偷袭,第一人少,第二,偷袭有偷袭的目的。我的出现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撤退也是很自然的事。” “唉!”徐妙锦长叹了一口气,“大哥,答应我,如果姐夫不想打了,你也不要把他逼死,好吗?” “哼!”徐辉祖发出一声冷笑,冷笑中既有对徐妙锦天真想法的否定,也有对朱棣无耻品行的鄙夷。 当天夜里,徐辉祖收到了朱棣派人送来的信件。 这封信和以往朱棣写给徐辉祖的信没有什么区别,又是一次诚心诚意的求好,感人肺腑的劝说,只是它在末尾因地制宜地加上了见面的请求。 徐辉祖冷漠地放下信,轻轻皱了皱眉头,无一例外地表示出反感和鄙视。 当听到报信兵的匆匆脚步和拖着长音的“报”字就慌乱的披上外衣冲出帐篷又冲入徐辉祖帐篷的徐妙锦一把抓起信,翻开阅读。 被徐辉祖蔑视和无视的文字在她心中激起了波澜,她惊喜万分,颤抖的手在信上轻轻摩挲,仿佛她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这一天,为了这一封信。 “大哥!姐夫愿意和你谈,我们可以劝他退兵!” 徐辉祖边舒展筋骨,边走到洗脸盆面前,他将面巾扔进盆中,打着哈欠,对徐妙锦说道:“妙锦,回去睡,别瞎想了。” “不,大哥,停战是最好的,皇上无忧,百姓……” “妙锦,别痴心妄想!世上所有的人都想停战,但朱棣绝不会想。他只是要让我临阵倒戈,做千古罪人,受世人唾骂!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徐辉祖将刚刚拧干的面巾又扔回盆中,水花溅出盆外,沾湿了他的前襟。 “大哥,你对姐夫的成见实在太深。经过这三年的战争,或许他早已有所改变,你为何不试着与他坐下来平心静气谈一谈?” 徐妙锦没有放弃,自始至终她的心中所想便是促成双方休战,即使劝徐辉祖出战也是为了这一目的。 “妙锦,你别再搅和进来了,这些事你不懂,明日我就派人把你送回家!” 徐辉祖转过身来双手叉腰,他已无心再洗脸。 “我……不回去!” 徐妙锦见无缓转余地便转身离开,她意识到要促成双方和解,达成她的夙愿,就必须到朱棣的营地走一趟。 “大哥,你先别急着发兵,答应我!” 当徐辉祖重新从盆里取出面巾,将它拧干后扑在脸上吸入阵阵清爽的凉气时,徐妙锦把脑袋探进帘子抛下了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的黎明,徐妙锦守着不可动摇的执念,冒着百死一生的危险,穿过险象环生的火线,来到燕军的营地。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徐辉祖的约战书已经急不可耐地早她一步躺在了朱棣的案几前。 朱棣、红石和道衍正围坐着这张案几各抒己见。他们的意见基本分为两种,一种前去应战,这是朱棣和道衍所坚持的,另一种暂时不出战,这是红石的建议。 徐妙锦的出现令朱棣惊诧不已,同时感觉匪夷所思。 “妙锦,你……怎么在这里?你从哪儿来的?北平?” 他舌桥不下,或许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徐辉祖也不过如此。 “小丫头,你别吓我,这有多危险,你跑来做什么?” 道衍走到徐妙锦身旁,仔细打量她是否少了一毫一发。 红石歪着头,右手托着下巴,默默注视着徐妙锦。他了解徐妙锦的心思,不过这种突如其来的相见还是因为越过了他的心理准备过程而显得鲁莽冒失。 “你姐姐知不知道?你在路上没遇到什么事?”朱棣也走到徐妙锦身旁,抓住她的双臂。 “天啦!我都不知道你怎么能安全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这周边有多少暗箭,你知道吗?”道衍不甘落后地附和。 “妙锦,你没伤着?”朱棣抬起徐妙锦的双臂,又捧起她的脸,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我和大哥一起来的。”徐妙锦总算插了个空,得到机会开口说话。 “你刚才在他那里?”朱棣惊诧地退后一步,仿佛在她身上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徐妙锦瞟了一眼一直从旁冷观的红石,点头道:“是的。” “妙锦,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朱棣感觉到背叛,刚才对徐妙锦疼惜的神情一去不返。 尽管他早就知道徐妙锦反对他起兵,然而亲眼看见她与徐辉祖站在一边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来这里是要劝姐夫收兵回北平。” 徐妙锦从容不迫,从前曾经在劝慰朱棣时的激动愤慨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成熟老练的技巧。 朱棣像是被挨了一鞭子,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瞬间各回各位,再也不肯传递出丝毫讯息。 “小丫头,你在说什么胡话呢?这些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要回北平还是应天,我派人护送你!” 道衍忐忑不安,在红石与徐妙锦有关改道南下的对话中,他已然洞悉红石已经背离初衷,但他没有将之告诉朱棣,而是孤独地隐藏着慌张。 面对徐妙锦与红石的联手,他自知无力同时对付两人,但他也绝不可能向朱棣求助。 “我哪儿也不去!”徐妙锦又看向红石,期望他出手相助。 在她的眼神从红石的脸上收回的时候,掠过案几上的那封约战书,她扑了上去,双手轻微发抖,声音也因此颤动起来。 “这是什么?” “你不是看到了吗?你大哥给我下的战书!”朱棣理直气壮,好像自己只是无辜的受害者。 “我……不,我让他别和你打,只要你同意退兵!”徐妙锦把战书揣入怀中,望着朱棣的双眼满是期许。 “带兵的是他,你说的话算数吗?”朱棣以从未有过的冷漠表示自己对徐妙锦的关心已经付之东流。 “殿下,你别生气,妙锦还不懂事。”红石终于开口了,他朝剑拔弩张的三人走来,对徐妙锦挤弄眼睛,示意从现在开始一切由他接手。 徐妙锦抿抿嘴唇,轻轻吐了一口气,不再作声。 “妙锦,你先去休息,我们正在讨论魏国公的约战。”红石温和的语调在朱棣的冷言冷语之后缓解了紧张的气氛。 “不,我就在这里,”徐妙锦倔强的回应,尽管她把一切交付给红石,但她绝不能完全失去自主权,对红石的信任也并非无边无界。 “你们讨论,我不会影响你们的。”她的语调忽然变得轻松愉快,为了融入他们三个人,她尝试改变了自己的态度。 “行,你到那边坐,自己倒点茶水喝。”红石指着角落的一张凳子。 朱棣责怪地看了红石一眼,很显然他觉得没有必要由着徐妙锦的性子,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大发雷霆驱赶徐妙锦,表面冷漠已经是他严苛对待徐妙锦的极限。 “殿下,坐,我们继续刚才的讨论。”红石回敬朱棣以平和的微笑,朱棣领会了那是一种成竹在胸,自然会摆平一切的信号。 三人继续刚才被不速之客打断的讨论。 “大师,你是不是觉得这一仗我们非打不可?”红石问道衍。 “没错,我们偷袭不成,魏国公定然小觑我们。这一战要再不打,他们会以为我们怕他们,助长敌方士气是兵家大忌,况且我们的士兵也受不了被他们侵视的屈辱。” 道衍心平气和,面对一个已经分道扬镳的朋友,他竭尽全力的争取只会是徒劳。 ——————————————————— 支持本书请到纵横观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8章 拖延约战 “大师说得对,为什么不打?既然徐辉祖不肯与我们联手,我们只能把他拿下。南下本来就是要过五关斩六将,徐辉祖他这一关,难道我们还过不去了?” 因为徐妙锦在场,朱棣显露出比以往多十倍的轻蔑。 “殿下,他这一关,我们肯定过得去,可是现在不是时候。”红石不急不噪地解释。 “我们的兵力不如他们,当然这并不起决定作用,一路上我们都是以少胜多。可是魏国公的实力人人皆知,我们与他们硬仗必然损兵折将。他们调兵遣将近在咫尺,...... 《花重大明》第528章 拖延约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9章 陷入困境 一瞬之间,何福变成了另外一只更加凶狠的恶狗,带着狂喜从侍卫手里夺下那封被他厌弃的信。 他的目光一遍又一遍从那个波澜起伏的名字上掠过,脑海中无数个疑问蜂拥而至。 给徐辉祖的信怎么会放在他的案几上?是谁写给徐辉祖的?他与徐辉祖只是泛泛之交,这些信对他将意味着什么? 何福并不因为徐辉祖作为增援部队阻止了燕军的偷袭而产生半点感激之情,相反,他对徐辉祖除了嫉妒,还有抱怨。 他嫉妒在皇上眼里徐辉祖是比他更为优胜的将军...... 《花重大明》第529章 陷入困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0章 决一高下 “大师,你站左边,红石,你站右边。”朱棣对道衍和刚刚赶来的红石咕哝了一句。 “殿下,我不想回北平。”道衍轻声抗拒。 “大师,那你站右边吧。” 红石边说边往左边走去,他知道这只是个示范,并不表明他们的立场。 “红石……”道衍从红石的背影中顿悟,在士兵们齐刷刷的目光下三步并做两步向右边走去。 既然出头鸟已经飞了,后面总会跟着一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几个胆大的分别选择了他们的阵列。 一炷香之后,士兵们都已经站在了他们心...... 《花重大明》第530章 决一高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1章 战败欲归 三刻钟过去了,红石和李斌基本清除了包抄过来的南军。道衍与五千伏兵躲在山坡上伺机而动。除了主帅之间尚未分出高下的对决之外,两军优势的一方明显倾向于燕军。 朱棣信心大增,越战越勇,徐辉祖稳如磐石,完全不为失利的局势所动。 在虎头錾金枪和燕尾枪又一次激烈碰撞,火花四射的时候,燕军后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伴随着漫天尘土从天而降,迅速吞没了一大半燕军。 片刻的短兵相接之后,神秘的不速之客露出了真面目。 平安率...... 《花重大明》第531章 战败欲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2章 灵丹妙药 “哼!我们现在的情况还有能力得天下吗?愿赌服输,我只希望能保住他们的命,不要在这里病死。明日启程!” 朱棣无意识地由上而下滑动手指,仿佛自己曾经是努力向上游动的水流,而此刻只能认定水往低处流这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殿下,我们不能因为输了一场战……” “大师,我们不只是输了一场战,我们失去了士兵的信任,再打下去,朱允炆都会笑话我了。” 道衍咂了咂嘴巴,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再劝下去,因为当时他并没有站出来反对应战徐辉祖,他也得为战败和失去士兵的信任负上部分责任。 红石从外面走向营帐,道衍忽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一对二的局面,如不极力争取,弃甲北归必成定局。 他赶紧迎到门口:“红石,今天大家都累了,你先回去休息。” “大师,我……”红石的出现正如道衍所预料的那样,来劝朱棣北归。 “红石,谢谢你今天救了我。” “大师,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道衍回头望了一眼朱棣,朱棣垂头耷脑,甚至没有注意到红石站在门口。 “你看殿下萎靡不振,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道衍压低声音,催促红石离开。 红石的目光越过道衍的肩膀落在朱棣沮丧的脸庞和不再挺拔的身躯上,朱棣向将士们鞠躬谢罪的一幕又重新浮现眼前,他对这个一向被他看作不择手段的人出乎意料的产生了同情。 “好,大师,你也早些歇息去。” 红石不再固执己见,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为忧郁的气氛平添一分愁绪。 “嗯,我安慰殿下几句就去休息。” 道衍放下帘子,走到朱棣身旁,刚才一时无语,此刻却有千言万语。 “殿下,如果我们放下武器,回到北平,皇上会不会斩草除根?” 他将说服重点放至“被迫防御”。 朱棣猛然眨眼,无神的目光凌厉起来。 无情的父皇,被烧死的兄弟,被流放的兄弟,他们悲痛欲绝的家人,撕心裂肺的面庞,锥心饮泣的哭声全都浮现在他的眼前,萦绕在他的耳旁。 他忍受了怎样的痛苦才决定绝地反击的?他苦思了多少个昼夜才揭竿而起的? 他冒天下之大不韪一路坚持,历经三年才靠近长江,现在他竟然要把过去的一切都统统抛弃? 这是他吗?是那个意气风发,豪情壮志的朱棣吗? “殿下,我们投降了,以后就不会再被封藩,不会再有藩王了!”道衍趁热打铁。 “殿下,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我理解你的想法。一切皆因军队水土不服而起,你爱兵心切,想带他们杀出去,离开这里。” 道衍的话像洁净清凉的溪流灌溉在干涸焦黑的土地上,朱棣的眼皮不再挣扎,安静地合上,两行热泪顺从地从眼角垂落到衣襟上。 “殿下!”道衍赶紧递上绢帕,并且留出一段时间任朱棣肆意发泄压抑的情感。 朱棣的愤恨随着流淌的眼泪和流逝的时间逐渐被挥霍,最终他睁开眼睛,一层隔在他和道衍之间的迷障已然消失。 “大师,这几日我什么事都没有和你们商量,我的心乱得很。看到士兵们在这里煎熬,我问自己我是不是做错了,我会成功吗?一个徐辉祖就让我们一败涂地,而朝中还有无数个徐辉祖在等着我们。” 朱棣敞开了自己的心扉,道衍知道他紧绷的心弦已经渐渐松开。 “前两年,我们打了不少胜仗,那是因为第一我们在北方,占尽优势,第二朱允炆还不善于用将。今非昔比,天时、地利、人和,我们一个都没有,我们凭什么赢?” “殿下,来,坐下说。” 道衍满心欢喜地把一块牛皮座垫放在朱棣身后,朱棣顺从地坐下,像是听话的孩子。 “殿下,不着急,有问题我们一个一个解决。首先,我们必须解决士兵水土不服的问题。我打算到镇上请几位当地的郎中过来。 有句话叫做:你最好用你身边的草药治疗你刚刚染上的疾病。比如说你中了蛇毒,那么在蛇出没周边通常有解蛇毒的草药。又比如说你误食了一种有毒的植物,在这种植物的旁边往往就有能够解此毒的植物。所以士兵们在这山区水土不服,那么这地方一定有解决他们水土不服的草药,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甚了解罢了。” “真的?”朱棣瞪大双眼,伸手抓住道衍的胳膊,“大师,赶紧把红石叫来!” “这……明日,他刚刚来看过殿下,我见殿下疲惫至极,便让他回去歇息了。” “哦……”朱棣有些失望,不过心中重燃的火焰瞬间扑灭一切阴郁,重新照耀前路。 景横渡壮阔的长江,翻越连绵的群山,穿过荆棘的密林,绕过士气激昂的南军,来到了燕军营地。 一路上,他与汉族人迥然不同的断发文身引来了许多不友善的目光,好在他壮实的身材和不易亲近的凶光像一把锐利的刀封住了所有人的嘴,最后他安安静静的完成了这段重要的旅程。 在燕军营地的入口,他向一个病怏怏的守卫要求见燕王殿下,当即遭到不耐烦的拒绝。 “我能治好你们的病。”景轻描淡写,没有介意守卫的粗鲁,只想让他尽快明白自己来此的意图。 守卫终于用正眼看了他一眼,那些脖子上和手腕处的青色纹身,以及毫不掩饰的散乱短发给了他极大的震撼,他相信这样一个怪人或许真的能治好他们的病。 景很快就被尊敬的请到了燕王殿下的营帐内,三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正围坐在一块青灰大石上,那上面可能是营地中唯一清凉的地方。 “你是哪来的?叫什么名字?” 燕王打量着他,没有提起治病的事,尽管他因为心焦似火,眼睛红肿,嘴上起了泡,吐出的口气像是隔夜的饭菜。 “殿下,小人来自大明版图的最南端,叫赵景。”景不卑不亢,虽然他没有见过比燕王身份更尊贵的人,但他知道自己的血脉也很高贵。 “你有什么办法治士兵们的病?”道衍耐不住性子开口问道。 本来他为了劝朱棣北归,提议找当地的郎中解决军中士兵水土不服的问题,可他们请遍了所有能请到的郎中之后,士兵的状况依旧没有任何起色,道衍的信心甚至丧失的比朱棣更快。 他将自己的宏伟大志与士兵的生死做出一番比较,细细琢磨红石改变立场的原因,虔诚卜卦聆听天意,一切迹象都表明他的坚持未必是正确的选择。 “这里的郎中说了山上长的草只能治一些头疼咳嗽之类的小病,没有治水土不服的草药。”道衍毫不客气地盯着景,心中的怀疑一览无遗。 “就地取材固然是个好办法,不过我的这瓶药可以解不时之需。”景从怀中掏出一个翡翠般晶莹的绿色瓷瓶。 “就只有一瓶药?”道衍上前一步,像是要抢下这瓶药。 “只有一瓶,一瓶足矣。”景镇定自若,相信一切都会按他的预期发展。 “这是什么神药?”道衍看了一眼红石,征询他的意见,“我生病的时候,一个人喝的药都比这多。” “那是因为那些药没有经过提炼,你喝下去的绝大部分都是水而已。” 景根据宝通教授的说法从容作答,他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一点也不重要。 “哦,你这瓶药经过了提炼?你不是个普通郎中,还懂得提炼?”道衍对景的怀疑被好奇占据。 “我们家乡的人都懂得提炼,这在家家户户像煮粥一样普遍。我们那里毒蛇,毒虫,毒蝎、毒蜂、毒蝇、毒蚁无孔不入,毒草、毒花、毒树遍地皆是。暑气从日出开始蔓延,日落之后瘴疠之气笼罩黑夜。 如果不懂得解暑,不懂得清除瘴疠之气,不懂得解毒,不懂得提炼,那么,一天也活不成。” 景手中的瓷瓶闪闪发光,像是世界上最珍奇的宝藏。 “大师,不要再问了,让士兵们试一试就知道了。”朱棣急不可耐,站起身来接过绿色瓷瓶。 景不甚流利的汉语说服了他,他甚至没有过问红石的意见,就擅自认为一瓶能够解除蛮瘴之乡最凶险的瘴疠之气的药对于灵璧的小小暑气一定卓有成效。 “殿下,等等,看看红石怎么说。”道衍出言阻止朱棣。 朱棣看向红石,算是给他一个最基本的尊重,事实上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而且谁也无法更改,在这种煎熬的关头,任何一点光亮都值得他紧紧抓住。 “殿下,我来看看。” 红石从朱棣手中接过药瓶,它的绿色透着阵阵神秘,仿佛出窑炉时带上了不可告人的使命。 红石轻轻提起瓶盖,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麻黄、金银花、佩兰、藿香、附子、防己、使君子、榧子、艾草、苦柬皮…… 里面有上百种解暑驱虫的草药,然而一抹淡淡的,难以捕捉的气味混杂其中,时有时无,时强时弱,无论如何,它一定藏在其中,而且极其不同寻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3章 药到病除 “殿下,这药恐怕不适合士兵们。” 红石的眼睛在景的身上投下无数个疑问,从他与众不同的断发纹身到他过于镇定的言行举止。 “红石,怎么了?这药疗效不好?” 朱棣取回瓷瓶,学着红石凑近鼻子嗅了嗅,得到的是他历来对草药的看法——都是同一个味道。 “不知道好不好,但是它有一种我不熟悉的味道,我担心……” 红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景,他惊讶景对他们的质疑无动于衷,没有解释的冲动,也没有劝说的欲望。 “红石,我知道你这个大神医尝过百草,什么药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不过你毕竟也没有去过南蛮之地,会不会也有那么一两种草药,你不认识呢?” 朱棣不甘心,他对扭转不利局面的渴望大过一切,轻而易举制服了他的小心和警惕。 “当然,这世上当然会有我不认识的草药,不过给这么多士兵服用的药还是慎重为妙。” 红石始终坚持,尽管他一直希望燕军返回北平,这场战争就此平息,但他绝不会视成千上万士兵的性命为儿戏。 “殿下,”道衍出面调和,“要不我们先收下这瓶药,再商量商量!” “好,”朱棣把瓷瓶紧紧拽在手心中,转向景,“赵景,你要什么赏赐?” “谢殿下,小人不要赏赐,只希望燕军尽早复原。” 景双手相交,躬身行礼,这种恭顺也来自于宝通的临时传授,他以前从不需要使用繁文缛节。 “哦?不要赏赐?你为何对燕军如此慷慨?”朱棣不但没有疑虑,反而产生了好感。 “小人支持燕军,支持燕王,希望燕军早点灭了南军,赶走那个懦弱无能的皇帝!燕王气魄非凡,出类拔萃,燕王才是人中之龙,九五之尊!” 一番慷慨陈词之后,景才显露出一丝激动,比起片刻之前的他,总算有了一点凡人的气息。 “好,说的好!”朱棣高声喝彩,如果身旁有一面鼓,他一定会即兴敲击几下。 “来人!” 士兵无精打采地走入营帐内,茫然的看着慷慨激昂的燕王和一个古里古怪的外域人。 “赵景会在这里住一晚,把他带到宽敞的营帐中去!” 朱棣眉飞色舞,恨不得能给客人最好的招待。 景离开营帐,自始至终没有注视过红石,他害怕与他四目相接,那是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 红石和道衍又坐在了青灰大石上,朱棣来回踱步,再也不能一动不动的坐在一处。 “如果这瓶药可以治好士兵们的病,我们就不用回北平了!在此刻之前,我想都不敢想……” 朱棣心头泛起酸楚,胸脯剧烈起伏。 “三年了,我们从北平打到了长江对岸,一路上留下了多少人,张玉、陈亨、徐理、陈文、李斌……你以为我想拖着残兵败将回头吗? 不,我想到长江对岸去,我不想回北平,我想让将士们知道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的苦没有白吃,这三年他们陪着我,我要他们享三十年,三百年,世世代代的荣华富贵!” 道衍低着头,手中的蒲扇缓慢的像是妇人羞于迈出的三寸金莲。 红石盯着那个药瓶,朱棣激情万丈的感慨紧紧将它裹在其中,愈发难以露出它最真实的面目。 “大师,红石,我知道你们有所顾虑。在这种疲惫的时候,容易草木皆兵,杯弓蛇影,我理解。可是,如果这瓶药没有任何问题,我们就这么白白错过它吗?我们不只是错过了一瓶药,我们还错过了三年,错过了那些无数牺牲将士的性命!” 朱棣面红耳赤,脖子上暴跳的青筋卖力地扭动着,随时都要破土而出。 “殿下,我和红石也没有说就不用这瓶药了,您先冷静一下。” 道衍苦着脸,这瓶药若是出现在两日之前,在他的坚持尚未动摇之前,他定然会欣喜若狂。 “红石觉得这药有问题,他精通医术,我们不能置他的意见于不顾,我们现在看看能不能想一个折中的方法。先在几个士兵身上试一试?” “要试多久?服药也要观察好几个疗程,是不是,红石?徐辉祖还在对面等着我们呢!” 朱棣咬牙切齿,指着南军的方向。 “红石,你说句话呀!”道衍用蒲扇拍了拍红石。 “我的想法至始至终没有变,这药不能用。两军胶着,我们处于下风之际,怎么就会突然冒出一个来自南蛮之地的人,给我们带来一瓶药? 殿下,你可以说这是草木皆兵,杯弓蛇影,不过我之所以如此反对,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在这药上。它有一种被隐藏的很深的,我不熟悉的味道,这很不寻常。” 红石没有松口。 “好,”朱棣的情绪从高峰跌到了低谷,“先这样,大家都再想想。” 夜里,白日的倦怠和疲惫变成了惊心动魄的咳嗽声和撕心裂肺的呻吟声,在黑暗之中像海浪一样此起彼伏。 月亮躲进云层之中,群星收敛了耀眼的光辉,或许是感应了大地的凄苦,它们朦胧的光晕里透着深深的悲伤。 红石站在营帐外望着痛苦像无尽的黑暗一样蔓延,他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当他为自己的身世陷入深深悲哀之中的时候,当他听人教唆燃起复仇火焰的时候,当他与雄心壮志的道衍结伴辅佐燕王的时候,当他不知疲惫穿梭在权利中间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想到更多人的痛苦? 他抬头仰望苍穹,默默祈求那或许不为人知的神力可以使燕王当机立断,把燕军送回生养他们的北方,尽早结束两军对垒的严峻形势。 在离红石不远的地方,一个身影离开自己的营帐,来到了另一个营帐,一番深切交谈之后,他握紧手中的绿色瓷瓶,下定决心把握住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在服下一两滴神奇的药水后,两三日的功夫,士兵们便生龙活虎起来。 随着身体的疲惫和痛楚一扫而空,士兵们开始反思前几日对燕王的责难,并积极表示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妥协放弃。 朱棣又变回了那个号召千军万马意气风发的统帅,他穿梭在营帐之中,聆听士兵的忏悔,视线越过重重障碍,无所畏惧地凝视敌军,重新面对棘手的问题——对付徐辉祖。 虽然兵力折损过半,不过他相信重新焕发活力的军队可以以一敌十。如果必要的话,他可以再次和徐辉祖一对一挑战。 道衍率先否定了硬碰硬的想法,他还在等待着那些神不知鬼不觉的信件发挥不容小觑的作用。 他不相信朝廷对徐辉祖没有半点疑虑。如果这种离间的方法可以除掉卜万和刘真,那么就更应该对徐辉祖有效,因为徐辉祖是朱棣的大舅,他对朝廷临阵倒戈是很合理的事。 徐妙锦前几日听说朱棣将率军北归,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她知道红石一定为此出了许多力,她打算与被说服的朱棣开诚布公地聊一次,并对红石表达自己的感激。 营地里满是喜笑颜开的士兵,徐妙锦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以为他们都为可以立即归乡而高兴。 “红石,你们要回北平了,是吗?”徐妙锦走进营帐,风尘仆仆的脸上没有一点倦意。 “妙锦,你怎么来了?”红石正四仰八叉躺在太师椅上,因无法融入营帐外重燃的斗志中,又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战争和燕军服下的那一滴药水担忧,他心事重重,无精打采。 看见徐妙锦,他从椅子上跳起来,尴尬的拢好衣服。 “红石,我来和你们一起回北平,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徐妙锦抓住红石的手,分享喜悦的意愿在眼波里流转。 “没有……”红石低下头,他不想看到徐妙锦失望的眼神。 朱棣远远的发现了徐妙锦的背影,跟在她身后 进入了红石的营帐。 “妙锦,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你怎么搞的?老是不听话,这路上多危险!” “你骗我,红石,我什么都知道了!”徐妙锦没有理会朱棣的唠叨,“朱能都告诉我了!” “朱能?他说什么了?”朱棣觉得不妙,局促起来。 “他说这次和南军的对战死了很多兄弟,姐夫在全体将士面前谢罪,并且放弃了继续攻打京城的计划,准备启程回北平!”徐妙锦扑闪的眼睛在朱棣和红石之间转动,她开始有所察觉,她的喜悦好像扑了个空。 “哦,朱能都告诉你了啊,他这张大嘴巴,军情也能随便说吗?”朱棣向红石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告诉徐妙锦实情。 “姐夫,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又不是随便什么人,朱能告诉我有什么不可以?”徐妙锦安心下来,又展开了笑颜,“红石,谢谢你。” “你谢他干什么,这又不是他的决定,你要谢的人在这!”朱棣拍拍自己的胸脯。 《花重大明》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花重大明请大家收藏:()花重大明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4章 诈降佯归 “姐夫,我们很久都没有好好说话了,自从……哎呀,不说以前的事了!红石是怎么让你改变心意的?” 徐妙锦拉过一张小凳,坐在红石和朱棣的面前,准备听一个长得足以错过午饭时间的故事。 “其实……他什么也没做。这次我们打了败仗,我自然不想再打了,不想让将士们再白白流血。” “怎么可能?红石,姐夫是不是不好意思承认?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以前你又不是没有打过败仗,怎么这一次败了就会不想再打了?” “打是打过,可是没有败得这么惨,你大哥太厉害了!” 朱棣抓耳挠腮,心有余悸的模样像是刚刚从战场上败下阵来。 徐妙锦的嘴里噗出几个迟疑的笑,一边是姐夫,一边是大哥,她本该左右为难,在考虑到这场败仗最终让姐夫改变了心意,算得上是件好事,她便毫不客气地夸耀起来。 “那是!虎父无犬子,我爹在世的时候最欣赏的就是我大哥。可惜皇上,嘿嘿,眼拙,要是他早些重用我大哥,姐夫早就死心了!” “呵呵,说的也是。”朱棣的尴尬从嘴角蔓延到眼角,又爬满了额头上的皱纹。 “我要去告诉大哥,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徐妙锦猛然站起身来,迫不及待要与徐辉祖分享喜悦。 “别……”一直没有说话的红石心急火燎,他深知朱棣的本意正是麻痹南军,如果徐辉祖得知朱棣即将北归,或许他会识破朱棣的阴谋,但无论如何还是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怎么了,我大哥也算立了功,帮朝廷解决了大难题,我让他高兴高兴有什么关系?” “你真要去告诉你大哥?” 朱棣快于常人的反应和玲珑的七窍贡献出了一个克敌制胜的良策,其实他本来只是不想让徐妙锦在这其中搅和,现在他临时打算加上一剂催化药,让朝廷早日发现徐辉祖与他有密切的往来,从而将徐辉祖召回。 “嗯,他总说姐夫不可能回北平,我也想去挫挫他的傲气,自以为是!” 徐妙锦冲朱棣一笑,好像这一回她帮着朱棣而不是她的大哥。 “妙锦,别这么说你大哥,他也是我的大哥,我想……在回北平前去见见魏国公,向他赔罪。我们是亲人,可是在战场上却变成了敌人,我心中难受。” 朱棣叹了口气,望着营帐外面来来往往的士兵,他在找马三保的身影。 红石趁机朝徐妙锦摇摇头,挤了两下眼睛,不过一切都无济于事,徐妙锦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哈哈,姐夫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多愁善感了?” “妙锦,一切都过去了,这三年我想了很多,也变了很多。” “殿下,我看你还是不要过去了。我怕魏国公不愿意见殿下。他曾说殿下是……乱臣贼子,狐鸣狗盗之流,与殿下说一句话都会玷污了自己的品格。” 红石无可奈何,只能说出重话来激怒朱棣,打消他会见徐辉祖的念头。当然他知道希望渺茫,因为朱棣是一个懂得忍辱负重的人。 “哼,哼,”朱棣苦笑两声,“看来魏国公对我真是恨之入骨……妙锦,你觉得我有他说的那么龌龊吗?” “我怎么会觉得姐夫龌龊呢?我知道姐夫也是被形势所逼。” “那你得帮你姐夫,否则我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大哥他厌恶的是造反的姐夫,现在姐夫休兵了,大哥可能和原来想得也不一样了。” “要不妙锦你先去,和你大哥谈一谈,如果他肯见殿下,再让殿下过去。” 红石提出了新的方案,想方设法阻碍朱棣的如意算盘。 “不,我和妙锦一起去,人都在门外了,魏国公必然不得不见。” “你这是赶鸭子上架。”徐妙锦哈哈大笑。 “魏国公可不是鸭子,呵呵,我也不是!” 朱棣看到了马三保,匆匆走出营帐,与他低语两句,又回到了心花怒放的徐妙锦和忧心忡忡的红石身旁。 何福把疲惫的双脚放入盛有热水的铜盆里,准备在回忆刚刚获得的胜利中纵情享受一下晚间难得的静谧时光。 一个黑影迅速从他的帐篷前一闪而过,他哆嗦了一下,打翻了盆里的水,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谁敢打扰他的怡然自得,谁敢挑战他的赫赫权威,谁敢在他面前装神弄鬼? 带着要震慑敌人的威严和无与伦比的愤怒,何福一跃而起,提起关刀,冲出营帐。 黑影已经狡猾地融入了墨一样的夜色中,何福转了两圈,什么也看不到。 今夜没有月光,也没有风。 何福没有放弃,他洞察一切的部位可不只有眼睛,他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凭着天赋异禀,在东北方向捕捉到了轻微的窸窣声,这声音和黑夜的宠儿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它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绝不属于黑暗。 何福把刀装入刀鞘里,以免利刃的反光令他处在明处,而敌人却在暗处,一场公平的游戏就必须是他看不见对方,对方也看不见他。 他悄悄向那声音靠近,那声音有所警觉,又与他拉开了距离。 他再靠近,那声音再拉开距离,他不知道那个人要做什么,但他相信这是在他的地盘上,他绝不是处于危境的那一个人。 那个声音忽然急奔起来,何福没有多想奋力追踪,绕过一个又一个营帐后,他一直跟随的声音就像那身影一样也遁入了黑暗,再也不肯探出头来。 何福四处张望,发现自己站在徐辉祖营帐的附近。 徐辉祖的营帐里透出微弱的烛光和如蚊蝇一般的说话声,两个不是士兵打扮的人在营帐门口东张西望。 何福立马忘了刚才的黑影,带着又一次可以抓住徐辉祖把柄的心情,慢慢靠近营帐,他的耳朵几乎贴到了营帐厚厚的防水层上。 他寄给皇上的那些信件泥牛入海,毫无音讯,这证明了皇上不信任他而信任徐辉祖。 他觉得委屈,他对皇上忠心耿耿,对朝廷赤胆忠诚,可徐辉祖是反贼的亲戚,居心叵测,心怀不轨,他们俩怎么可以相提并论? 他必须继续探查徐辉祖,直到找出破绽,让皇上后悔错信了徐辉祖,而忽视了他的忠心。 徐辉祖在营帐中一块狭窄的的空地上来回踱步,周围交错堆放着战报、凳子、兵器和没吃完的饭菜。 他没想到妹妹还在宿州,更没想到她带来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提出了不切实际的要求。 现在最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徐妙锦带来的这个消息——燕王北归。 对他来说,这个消息的可信度极低,以他对两年多来战事的分析,对燕王本人脾性的了解,北归这件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在燕王身上。 他考虑的是为什么他的妹妹会带来这样的消息?燕王是不是给他设下了什么陷阱? 徐妙锦焦急的目光随着徐辉祖的身影来回移动,简明扼要地说完自己该说的话之后,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从燕军营帐里出来时始终留在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 她怕她的大哥,与大哥相比,她好像站在不仁不义的位置上,每提一次姐夫,她都好像愧对于自己作为开国元勋徐达的后人。 死一般的沉寂无休无止,徐妙锦开始后悔自己一口气把来此的目的全部说完,没有让徐辉祖循序渐进地接受。 在这种情况下,好事有可能变成坏事,她只能这么想,否则无法解释她带来了姐夫放弃继续征战的大好消息,为什么大哥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喜悦。 一刻钟之后,徐辉祖停下了脚步,面向徐妙锦,双手交叉摆在胸前,眼若铜铃,目光如电,他所酝酿的愤怒正在蠢蠢欲动。 “你回家去,不要待在军营里!” 徐辉祖没有咆哮,不过他的声音像兵器碰撞一样令人寒毛卓竖。 “我……”徐妙锦不自觉的缩起脑袋,垂下了头。 然而,她的倔强和顽强一点也不比他的大哥少,她很快又昂起了头据理力争:“这里需要我!” “需要你?娘需要你,家里需要你,无论谁需要你,这里都不需要你!” 在这件事情上,徐辉祖没有拿出自己的耐心,三年以来,他和自己的妹妹一直水火不容。 “哼!姐夫退兵,我也算出了一点微薄之力!” 徐妙锦的鼻子里吐出没有什么气势的哼哼声,和大哥争论,她总是心余力绌。 徐辉祖的右臂抽动了一下,他很想抡起胳膊给徐妙锦一记耳光。 他心里清楚徐妙锦很有可能被朱棣利用,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女子来传递军情?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 在怒火中,徐辉祖依然保持着镇静,这种镇静使他的思想很好地控制了身体的冲动,不但如此,他还迅速地划策设谋,最终他打算将计就计。 “你要是出点事,叫娘怎么办?”徐辉祖依然板着脸,不过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 “大哥,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徐妙锦松了一口气,并且为刚才把大哥想得像豺狼虎豹一般凶狠而感到惭愧。 她的大哥还不是因为关心她的安危才会这样恼羞成怒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5章 妙锦命危 徐妙锦知道大哥完全是因为关心她的安危才会对她恼羞成怒,她想起了三年之前的光景,那时她会跟大哥撒娇,调皮的刮他的鼻子,向他炫耀自己学到的一星半点的拳脚功夫,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亲密无间,任何人都为之羡慕不已。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我,我也不是小孩了嘛!嘿嘿,在峨眉山的时候,我身后还跟着好多弟子呢!”徐妙锦扯了扯徐辉祖的衣袖,试图唤醒那些亲昵的动作。 “别把别人带沟里了。”徐辉祖顺着徐妙锦,脸上却现不出笑容,妹妹的单纯让他心里更加痛恨那个利用她的人。 “哪能呢?莫逆师太特别喜欢我,还想让我当掌门,可我舍不得娘,还有大哥、二哥、三哥、四姐。” “还有你姐夫,我就不明白你怎么对他的事那么上心?”徐辉祖在徐妙锦的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我是不希望咱们自己人伤了和气,姐夫做了错事也会连累姐姐呀!”徐妙锦满脸羞愧,赶紧把头转开,假模假样地收拾起杂乱的案几。 “他怎么会突然知错了?快三年了,他现在才醒悟?他是真知错了,还是又在耍什么诡计?” “他真知错了!他在众将士面前谢罪认错,并且说要带将士们回北平。”徐妙锦说得十分认真,像是自己亲眼看见,并深受感动一样。 “他就是这种假仁假义的做派,非要你把消息带给我,行,你去告诉他,我知道了。等他撤走了,我也撤军。” 徐辉祖也将妹妹当成了传话人,对付朱棣的计划已然在胸,无论燕军撤军是真是假,在他们最松懈的时候,他将发起突袭。 “大哥,你相信姐夫一回,给他一个机会,他愿意当面向你解释。”徐妙锦的眼睛发着光,那遥不可及的期望马上就会变成现实,她两三年的努力不会付之东流,她的两个亲人终将冰释前嫌。 “当面?他敢站在我的面前吗?自从他造反的那一天起,我就是猫,他就是鼠!”徐辉祖轻蔑的声音和话语传到营帐外,躲在门口的朱棣艰难地咽下口水,但嘴角很快又浮上了刻板的笑容。 “大哥,如果姐夫敢,你是不是愿意好好地听他解释?”徐妙锦像握住了最大的筹码。 “我看我没有这个机会。” 徐妙锦微微一笑,冲着门口说道:“姐夫,进来!”她的笑容像是最美的花朵,最甜的蜜糖。 徐辉祖惊诧不已,千丝万绪闪过他的脑袋,但是没来得及留下任何痕迹,他对这个圈套的疑心停留在了真相的对岸。 朱棣走进营帐,穿着一身青色粗布短衫,腰间扎着粗细不一的布条,脑门上圈着汗渍斑斑的粗纱,脚蹬露趾草鞋,像一个十足的樵夫。 徐辉祖习惯性的面无表情勉强掩饰了他的惊诧,他依旧在试图拨开迷雾。 “大哥!”朱棣双手抱拳,俯身低头,屈尊俯就的姿态极为诚恳。 “小弟向您认错来了。愚弟不该深闭固拒,自行其是,辜负了大哥的教诲,愧对皇上,愧对天下!这一仗彻底把愚弟打醒了,如果愚弟再冥顽不灵,一意孤行,恐怕祖宗也会从坟墓里跳出来痛责愚弟,老天爷也会电闪雷鸣把愚弟劈死!” 朱棣不遗余力用世上最恶毒的话咒骂自己,不仅如此,他还开始扇自己耳光。 “啪啪”的响声,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打在了每一个听众的脸上,营帐内和营帐外的听众。 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朱棣千方百计辱虐自己,徐辉祖自始至终不动声色。 徐妙锦想要上前阻止姐夫的过激行为,但又怕大哥还没解气,左右为难之下,她紧紧咬住的嘴唇出现了一排淡红的牙印。 营帐外正在窃 听的何福心潮澎湃,今夜对他来说真是个再幸运不过的日子了,居然有机会听到朱棣和徐辉祖的谈话,他一定会公正的将这场谈话禀报给皇上,不仅为了自己的仕途,也为了朝廷的安危。 “有人!”一声低呼破坏了何福的投入,他心中一颤。 徐辉祖马上就要开口,何福很想继续听下去,亲耳听到徐辉祖口吐莲花背叛皇上,与燕王蝇营狗苟的勾结,但是他必须离开。 如果徐辉祖发现他在外面偷听,一定会先将他一军,贼喊捉贼,编出莫须有的罪名嫁祸于他。 带着没能尽兴的遗憾,怀着对徐辉祖叛变的臆想,何福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即使是如此,他也满心欢喜,他看到的故事很快就会呈现在皇上面前,这一回如果还不能置徐辉祖于死地,他宁愿脱下战袍,弃甲归田。 黑暗中,马三保冲着何福的背影露出一排闪亮整齐的牙齿。 “大哥,你说句话呀!姐夫都这样认错了,你还生他的气吗?”徐妙锦终于忍不住了。 徐辉祖瞪了徐妙锦一眼,又没了大哥的温柔,他声色俱厉,更胜以往任何时候:“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他这是在装腔作势!” 这一盏茶的时间里,徐辉祖始终在思考有关圈套的疑惑。 他想起了朱棣在燕王府里装疯卖傻,骗回了自己三个儿子。 他想起了卜万和刘真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他们的驻地,之后朱棣就攻占了那些地方。 他还想起了前几天的战场上,朱棣恶目相对,杀气腾腾,想要把他撕成碎片,怎么转眼之间他就变得卑躬屈膝,摧眉折腰? 徐辉祖的身体猛然抽动,他发现自己恐怕已经身处牢笼,四周阴深恐怖的魔爪在他面前狂舞,这一定是那些一心想要陷害他的小人布下的局,他抽出兵器架上的虎头錾金枪,对准俯首帖耳,浑然不觉的朱棣就要刺去。 徐妙锦惊慌得六神无主,不顾一切往上扑,枪头正中她的胸口,鲜血像泉涌一样,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 “妙锦!”朱棣撕心裂肺地喊叫,颤抖的双手紧紧抱住向他倒来的徐妙锦。 他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迅速在徐妙锦身上点了几下。 冲进营帐的红石面无人色,一股脑把怀中的药瓶全部拿了出来,哆哆嗦嗦地从散乱的药瓶中挑出一瓶,掀开徐妙锦的衣服,将粉末倒在她的伤口上。 接着,他又挑出另一瓶,将粉末倒在原先那些与血迅速融合的粉末上。 徐辉祖颓然瘫坐在地上,呆若木鸡,手里还握着鲜血淋淋的虎头錾金枪。 “红石,妙锦怎么样?”朱棣带着哭腔,心中涌起悔意。 “很危险,我给她暂时消了毒,止了血,不过枪头伤到了脏腑,肺和心都有创口……” 红石声音低沉,责备、气恼、不安在他身上躁动,这一场勾心斗角中最不该受到伤害的人就是徐妙锦。 “红石,你有办法救她的,是?你是神医啊!”朱棣惶惶不安望着红石,生怕他摇一下头,或者说一个“不”字。 “不知道……我们回去!”红石小心翼翼抱起徐妙锦,走出营帐。朱棣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徐辉祖仍然坐在原地,有关圈套的疑虑仿佛被冰封在他的记忆中,永远都不会融化。 而另一个疑虑像烈火一样炽热,他被灼烧得遍体鳞伤——他面前的两个亲人,为什么一个与他反目成仇,另一个被他亲手刺伤,性命垂危? 朱棣一马当先辟开血路,其实除了偶尔收获几双好奇又胆怯的目光之外,根本没有人阻止他们,他们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只肯在他们的背影后面留下几声叹息。 红石抱着徐妙锦回到了燕军营地,道衍仿佛早有预感,心神不宁地在营帐前面翘首以盼。 当他看见奄奄一息的徐妙锦躺在红石怀中,他闭上眼睛,诅咒自己屡试不爽的预感,仰头长叹,直到红石呼唤他,他才跌跌撞撞走入营帐。 红石把徐妙锦平放在床上,以要为徐妙锦疗伤为由,支开朱棣。 朱棣在门口与进入营帐的道衍四目相对,心中涌起无尽的不满和无可奈何,因为徐妙锦命悬一线,他只好把这当做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大师,你帮我把舅舅叫来好吗?”除了信任的眼神,红石没有再对道衍多说一句话。 他伸出右掌,将聚集的真气源源不断送入徐妙锦的神阙穴。 “妙锦,她……不会有事?”道衍站在床边,实在忍不住询问,其实从朱棣落寞的眼神中,他已经猜出了徐妙锦躺在这里的原因。 红石摇摇头,没有说话,从他冷峻的神情里,道衍知道徐妙锦生死未卜。 “我,我这就去帮你找舅舅……你……一定要救活小丫头。”道衍没有等到红石回应,便即转头离开。 朱棣站在营帐外,身上笼罩着闷热难当的潮气。 道衍不忍再度无言:“殿下,这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你再过来看望小丫头。红石在帮小丫头疗伤,应该会没事,但愿菩萨保佑小丫头能挺过来。”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菩萨保佑……”朱棣点点头,口中呢喃,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6章 儿时初遇 因为担心唯一的亲人,?握瑜在半个月前抵达军营,恰巧碰上无坚不摧的暑热,他和大多数士兵一样没有幸免于难。 他本可以到其他地方养病消灾,但一种莫名其妙的坚定意志攻占了他——越是在艰难的时候,他越不能离开红石,无论他对红石有没有帮助。 不像大多数士兵有强壮的身体底子,?握瑜在服下神药后依旧头重脚轻,有气无力,口中的苦味可以毒死一盆花。 然而,在道衍对他传达了红石的召唤后,他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还好我留下来了,我就知道红石总有一天用得上我。”他神采奕奕的对道衍说道,完全没有留意道衍的愁眉不展。 ?握瑜来到红石的营帐,红石让道衍也离开,只留下他和舅舅两人。道衍不怪红石,现在只有红石一个人可以救徐妙锦,如果红石对他的这点不信任可以为赢回徐妙锦的命做出一点贡献,他坦然接受。 “舅舅,”红石的声音低得?握瑜只能附耳过去,“你假称暑热不解,离开营地……” ?握瑜拼命摇头,原本就有坚定意志的他看见徐妙锦受了重伤后已经暗下决心,除非别人把他抬出营地,他一步都不会离开红石和徐妙锦。 “舅舅,听我说!我要你去做的事比你待在营地里更重要!” 红石气息紊乱,额头上爬满汗珠,呼吸急促的像是浊水里的鱼群。 “红石,你别急,我听着。” ?握瑜不敢再固执己见,在一瞬间他领悟到有时坚持未必是件好事。 “你到京城里去一趟,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 “哦,哦……” ?握瑜额头上也冒了汗,他体会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和危急,揣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把坚持腾挪到了新的战场。 “红石,我重复一遍,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 ?握瑜一字不落地重复了红石的话,对一个外族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表达对汉语的尊重,作为舅舅,再也没有比这更能显示对亲人的重视。 “多谢舅舅,一路小心。” 红石留下最后一个感激又坚定的眼神,然后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为徐妙锦疗伤。 营帐外空无一人,巡逻的士兵偶尔经过,小心翼翼的放慢步子。 月亮渐渐从层层叠叠的密云缝隙中露出光华,指引?握瑜踏上去往京城的路。 一夜疗伤之后,红石替徐妙锦止住了出血。 朱棣如期而来,在营帐外驻足片刻,带着满腹的焦虑和委屈走入营帐。 坐在床边的红石睁开眼睛,晦暗的眼神,凹陷的眼眶,表明他一夜未眠并且耗费了所有气力。 徐妙锦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中。 朱棣不敢先开口,只是怔怔望着徐妙锦,负疚的感觉力压群雄占了上风,在这场心机大战中,他牺牲了最不想牺牲的人。 “殿下,妙锦仍在昏迷中,她的脏腑严重受损,导致元气离散,神智迷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我必须带她到峨眉去,在那里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石的语气平淡而坚定,但朱棣听出的是他隐藏在心里的愤怒。 “好好,你带她去峨眉,这里有我和大师,你不用急着回来……等妙锦痊愈了,你们再一起回来。”朱棣尽量说些体己的话,以平息一切不安和躁动。 “嗯,我即刻就走。”红石抱起徐妙锦,抓起桌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的包袱,好像已经准备好了等朱棣一来就走。 在前往峨眉山的路上,徐妙锦常常深陷昏迷之中,几天几夜不曾醒来。 迎着初夏的微风,红石拿出自己拥有的那片青鸾羽毛,祈求一个神奇老先生的护佑,透过迷离的泪眼,他看见了另一个初夏,那时他仅有五岁,那时他与徐妙锦和朱棣初次相遇。 那个初夏微风撩动,掠过洞穴,轻敲屋檐,黑暗里的爬虫好奇地探出惶恐的脑袋,暖巢中的雏燕躁动地挥舞笨拙的翅膀。 红石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皇宫拜见马皇后,正巧赶上一场对他来说旷世罕见的击鞠比赛——皇上对阵徐达将军。 在狂欢的热浪之中,他兴高采烈,一直挥舞小拳头,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和他一同观看比赛的还有一个击鞠知识丰富的小伙伴,他就是朱棣。 那时,红石不知道朱棣的身份,朱棣也没有言明,红石对这个新的伙伴很好奇,虽然朱棣略带唯我独尊的傲气,但这并不影响红石欣赏他独到的见解和想法。 两人就谁能赢得比赛,是皇上还是徐达,打了一场赌。结果红石输了,他口不服,心也不服,正准备独辟蹊径说明这种意外是如何产生的,“哇!”的一声啼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咦?谁在哭?”红石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朱棣也跟了出去。 一个圆脸圆身,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离围观人群一丈远的地方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淹没在经久不衰的欢呼声中,红石奇怪自己是怎么能听到的。 他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手足无措。 片刻,他就找到了办法,随即开始安慰小女孩:“别哭了,好吗?再哭就不好看了!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哭,还有你爹娘呢?” “我爹在上面,”女孩指着赛场,“我娘不见了!” “你爹在上面?”红石挠了挠头,顺着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噢,你爹在比赛,是吗?”女孩点了点头。 “你爹是哪一个?”红石踮起脚尖,目光在赛场上盲目的晃来晃去。 “高高的。”女孩说道。 “高高的?”红石看了看赛场上的球员,每一个都身材高大,英武挺拔,顿时傻了眼,“他们都是高高的,我找不到你爹,你爹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瘪着嘴,刚刚停止的哭泣马上又要开始了。 “别别别哭,你自己来看看哪个是你爹。”红石转向朱棣,“我们把她抬起来。” “什么?你……”朱棣欲言又止。 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从来没有人会叫他抬什么女孩,更何况他也不喜欢女孩,讨厌她们娇里娇气,动不动就哭,还喜欢告状。 可是,如果他拒绝,他又怕红石觉得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毫无同情怜悯之心,他左右为难,耷拉着脑袋,撇着步子,极不情愿地慢慢朝女孩靠近。 “快点呀!”红石左手抓着右手腕,举到朱棣面前,让他搭着自己的手腕,做成一个“台子”。 朱棣慢慢吞吞伸出了手,红石用力将他的双臂往下拉,两人都蹲在地上。 “妹妹,坐上来!”红石轻轻晃动“台子”,检验它的牢固性。 女孩歪七扭八地费了很大一番劲才坐在了红石和朱棣手工搭的“台子”上。 现在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红石和朱棣抬着女孩站起来。 女孩体重不轻,坐在摇摇欲坠的台子上,几度险些跌落下来。 她一只手使劲掐着朱棣的后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扯着红石的衣领子。 在赛场上的景象就要出现在女孩的眼帘之时,台子坍塌,三个人像沙包一样重重落在地上,并且四仰八叉地瘫倒。 “哎哟,你怎么回事?”朱棣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抓着你的手腕啊!是你松开了我的手!”红石也很生气,认为朱棣故意使坏。 “你胡说,你这么瘦,肯定是你没力气了!” “我……”红石抡起起拳头。 “哇!爹!娘!”女孩歇斯底里的哭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别哭,别哭,哥哥会想办法的!”红石朝击鞠场望去,“哥哥一定能……”红石突然住了口。 朱棣也望了过去,他大声惊呼:“人呢?” 击鞠场上空无一人,四周的观众也散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一些人还在余兴不减地谈论刚才的比赛。 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也不敢告诉她。 红石当机立断,他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办法:“别怕!你娘肯定会来找你的。就算她找不到你,我娘在坤宁宫马皇后那儿,我可以让我娘还有马皇后帮你找你娘。你看,根本没什么事儿。” 红石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马皇后?你还想麻烦马皇后帮你找人?你是不是把马皇后当宫女了!”朱棣忍不住以燕王殿下的威严呵斥起来。 马皇后日理万机,就连他都很难见到自己的母亲。红石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他的母亲来处理这点芝麻大的小事,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嘘!别那么凶,你会吓到她的!”红石没有因为朱棣的怒火而害怕,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就好像朱棣一拳打在了空气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7章 往事如烟 朱棣嘴巴张得老大,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唇相讥。小女孩更响亮的一声啼哭像洪水决堤一样冲向他们。 “你看,你吓到她了。男人要知道怜香惜玉,她哭成这样你不心疼吗?”红石一本正经,好像他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朱棣只有自惭形秽的份。 其实他不知道对朱棣来说,吵吵闹闹的女孩像苍蝇一样烦人,怎么会是香和玉? 朱棣瞟了一眼那个女孩,披头散发,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就是他印象中那种讨人厌的样子。 红石没有多理会朱棣,自顾自的揪起一角衣袖在女孩脸上抹来抹去,替她擦去鼻涕和泪水。 朱棣背过身去,以难得的忍耐等待女孩停止哭泣。 女孩在红石的百般哄求下,终于抬起头来哽咽道:“哥哥,你带我去找娘。” “嗯,不过你要告诉我你娘是谁?”红石笑逐颜开,似乎赢得了最高赌注的比赛。 “什么人我都找得到。”朱棣小声嘟哝了一句,试着以怜香惜玉的方式对待女孩。 其实他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当他看见了一种与他的旧家行径截然相反的行为方式被别人奉若至宝时,他也想尝试一下。 “什么人你都找得到?”红石喜上眉梢,“那就不用麻烦大人了,有时候他们总说我调皮,其实我……”红石指了指小女孩,“只是在怜香惜玉而已。” “大人不会懂这些,他们只是希望我们不要麻烦他们。”朱棣像是红石的知音。 “你爹娘觉得你是个麻烦?”红石同情地望着比自己更惨的同伴。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有很多事要处理。”朱棣不愿得到红石的同情,无所谓地撩动一缕从发簪中溜出来的头发。 “有的时候我们碰到的事也不是小事,比如说现在,妹妹的娘不见了,如果我们不帮她找到娘,她很有可能会变成孤儿。” “妹妹,你娘叫什么名字?”朱棣第一次柔声顺气,呵护备至地和一个女孩说话。既然他决定体验新的行为方式,那么他就应该勇敢地去实践。再说这感觉好像并不糟,他从中获得了一种他从没体验过的成就感。 “呃,谢,谢夫人。”小女孩吃力地回忆着,就像是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谢夫人?这宫里有上百个谢夫人!”朱棣心灰意冷,他的实践之路比他想象的曲折得多。 “妹妹,你知道你娘的全名吗?”红石赶紧问道,生怕朱棣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小女孩皱着鼻子,又要落下泪来。 “那你爹呢?” “他是大将军。”小女孩眼前一亮。 “叫什么名字?” “呃……不知道。” “你家在哪?是什么府?”红石始终不放弃。 “我家,我家,不知道……”女孩终究受不了回答不出问题的打击,再次嚎啕大哭起来。 朱棣翻了个白眼,双手叉腰,仰头望天。如果不是红石优秀的模范作用,朱棣定然放弃了这种无聊的实践。 “比如说丞相府,信国公府,颖国公府……”红石回忆着自己去过的府邸。 “你知道的挺多的嘛!”朱棣拍了一下红石的肩膀,有点想让他放弃徒劳努力的意思。 “魏国公府!”女孩突然叫道,“管家教我认过门口的牌匾!” “魏国公徐达?”朱棣道,“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徐妙锦。” “对了!”朱棣和红石相视而笑,一番努力最终开花结果,两人对彼此开始欣赏起来。 “我叫石头,你呢?叫什么名字?”红石问道。 “我叫朱棣。你怎么会叫石头?是又大又沉的那个石头吗?” “是的,呵呵。我娘说石头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她不希望我出风头。” “这样呀,那我也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燕子!”朱棣眉飞色舞,为自己刚刚起的好名字高兴,“你叫石头,我叫燕子,一静一动,真搭!” “燕子不是女孩名吗?” “燕子有公的,也有母的呀!” “哈哈哈,对,对,你是公燕子。”两人捧腹大笑,小女孩也跟着“咯咯咯”笑起来,脸上的泪痕还未风干。 “锦儿,锦儿,在哪呀?”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带着着急的语调。 “娘!”小女孩撒腿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才跑出几步,她又转回头,仿佛发现自己丢了东西:“石头哥哥,燕子哥哥,你们住哪?以后我要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我就去找你们。” “什么?你敢离家出走?”石头瞪大了眼睛,这还是那个哭着鼻子找娘的小女孩吗? “刚才我娘在其他人面前说我胖,我不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朱棣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你哭鼻子了呀!” “那是因为我一个人害怕。可是我现在认识了你们俩,和你们俩在一起我就不怕了。” “女人总是善变而且不可理喻,这是我娘说的。”石头站在了朱棣的一边,“你要是离家出走,你爹和你娘会急死的。”两个人统一战线,都决定不告诉小女孩他们的住址。 “锦儿!锦儿!”妇人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女孩剁了一下脚,又气恼又着急,不过更多的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就这样和两个朋友擦肩而过,她不甘心再也见不到那个愿意为她擦眼泪的石头,愿意为她找爹娘的燕子。 “给!就用这个作为以后我们相见的信物。”徐妙锦从怀里掏出三根蓝绿色的羽毛。 阳光下,三根羽毛光彩射目,华丽无比,如纯净的湖泊一般蓝得晶莹剔透,如万顷琉璃一般绿得熠熠生辉。 朱棣和石头目瞪口呆,仿佛被它们扑朔迷离的闪光迷幻,仿佛被它们细腻纹理里蕴藏的神秘力量震慑。尽管他们是王室贵胄,却未曾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物事。 “有一个老先生给了我三根羽毛,他说这是神鸟的羽毛。”徐妙锦打破了他们的沉醉。 “神鸟?什么样的神鸟?”石头迫不及待,生怕这时候妇人突然出现。 “青鸾,但是我没见过这种神鸟。” “她的羽毛这么美丽,这鸟一定是天下最美的鸟了。”朱棣伸出手,只等着徐妙锦把羽毛递给他。 “不是天下,她肯定是天上来的。”石头仰起头,眯着眼睛,透过刺眼的阳光,在遥远的天际寻找青鸾的身影。 “来,给你们。”徐妙锦拿了一根给朱棣,又拿了一根给石头,“老先生说这羽毛就像一面镜子,让我常常拿出来看看。我长得也不好看就送给你们,我留下一根就可以了。” “像镜子?”朱棣小心翼翼接过羽毛,将它举高,对着自己的脸仔细观察,发现美丽的羽毛更加迷人,然而他却不在其中,羽毛没有将他帅气的脸庞显示出来。 一种莫名奇妙的虚荣心和坚信自己可以看到的信念的驱使下,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假装出忘情欣赏的模样。 徐妙锦见朱棣在羽毛中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满腹狐疑,百思不解,正要开口询问,一心想要解开羽毛之谜的石头抢先发问:“老先生在哪里?” “呃……以前他来过我家里。” “老先生还会去你家吗?我若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带我去见神鸟。”一阵微风吹过,石头赶紧用手护住羽毛。 “不知道,我只见过老先生一次。” “我也想见神鸟,”朱棣若有所思,“神鸟若真有神通,定然能成就我的所想。” “呃……我想让神鸟带我遨游天下!”徐妙锦脸上闪过奇异的光彩。 “妹妹,如果老先生又来你家了,你……”石头忽然住口,张大嘴巴,一位衣着华贵,容貌姣好的妇人突然气势汹汹出现在徐妙锦身后。 “锦儿!”她一把抓住徐妙锦,灵活的身手令石头震惊。 “你这孩子真顽皮,叫娘好找。你爹生气了,回去他定不饶你!”妇人边说边看向石头和朱棣,脸上的怒气骤然消失,“两位公子,你们……” “夫人果真像锦儿说得一样美丽!”石头担心徐妙锦回去以后挨揍,首先对谢夫人发起一波奉承攻势,这个技巧由他府里的丫鬟所教授——只要夸女人漂亮,她会忘记所有仇和怨。 “西施在世,仙女下凡!”朱棣反应灵敏,及时添油加醋,锦上添花。 谢夫人先是“哈哈哈”地抚掌大笑,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是西施仙女之流,赶紧用锦缎绢帕捂住嘴巴,做出不伦不类的忸怩之态。 “两位公子嘴巴真甜,以后来徐府玩啊!走,锦儿!”谢夫人不熟练地扭动着腰肢,带着徐妙锦离开了。 “哎呀,我也要走了,我是偷溜出来的,我娘说不定现在也在到处找我呢!”石头扭头就跑。 “那我以后要怎么找你?”朱棣冲着石头的背影大喊,不舍之情爬上他的眉头。 “这个呀!”石头回过头来,指着已经放入怀中的青鸾羽毛,“有缘自会相见,以此为信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8章 兄弟重逢 同一片晨晖下,?握瑜牵着精疲力竭的马,顺利的过了应天的城门。 一整夜的赶路没有削弱他的意志,守着红石对他的嘱咐,他精神抖擞,两眼发光,急迫地向人询问通往驸马府的路。 独自一人走在京城的道路上,这里比他印象中的大了好几倍。他常常在几条纵横交错的路口不知所措,屡次拐入无路可退的死胡同,对照着两侧商铺的招牌,他一再怀疑自己是否前一刻刚刚走过这条路。 在迷惘和焦虑中,他渐渐体力不支,停下了脚步,望着慢慢多起来的行人,寻找他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的影子旁边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在太阳的投影下,那个影子与他的影子一般无二,一样瘦长,一样疑惑,一样驻足不前。 ?握瑜的视线从地上的影子向上移动,移到了它的主人身上,影子的主人正望着他,仿佛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大海,鼻梁是神秘的山峰,他的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迷宫。 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握瑜浑身一颤,回想起多年前这双眼睛凝望他时的情形,它们坚定又决绝,它们充满了愤怒,它们满是离别的悲苦。 ?握瑜的鼻子涌上酸楚,他饥渴的眼神在那个人的额头、鼻子、嘴巴、身体之间慌乱地晃动,一声想要冲出喉头的呼喊,几经尝试还是被无情卡住,最后只是发出闷闷的声音:“哥!” 那个人上前一步,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等了千万年:“弟弟,真的是你!”他的泪水像被溪流冲刷而下的卵石,沿着苍白的脸庞,重重滚落在地上。 “哥,真的是你!”?握瑜拿出做弟弟的样子,认真的重复了哥哥的话,一双胳膊在哥哥双手的钳制下拼命摇晃。 “嗯!”哥哥不住点头,却说不出更多话来。 不过这已经足够,?握瑜感觉自己飘飘欲仙,他没想到上天让他遇到了红石,竟然又一次施舍给他重逢哥哥的机会。 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涕泗滂沱,一再咬住自己的嘴唇,确认自己是否在梦境之中。 许久之后,哥哥抹掉眼泪,兴奋毫不犹豫的取代了感伤和哭泣:“握瑜,你,你怎么来大明了?你一个人吗?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得,过得好不好?” “我,哥,红石……哎呀,我有太多事要和你说了,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握瑜紧紧扯住哥哥的衣角,生怕在这个偌大的京城又变得孤身一人,但他却忘了刚才他害怕形单影只是因为担忧无法完成红石交给他的任务。 “好,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茶馆,是京城最早开的铺子,我们上那去!”哥哥熟门熟路,脸上洋溢着既幸福又迷乱的神情。 走了几步路,?握瑜在狂喜的边缘偶尔闪现的理智地带想起了红石的重托。 “唉呀,糟糕,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去办,十万火急,红石说一刻也耽误不得!”他蹙起眉头,脸上的兴奋还没有完全褪去。 “红石?”这个名字在哥哥心里莫名其妙的激起了一点涟漪,“他是谁?他要你办什么事?” “哥,他是我们的外甥!我等一下慢慢和你说,你带我去驸马府,他要我去那里找宁国公主,给她传一句话!” ?握瑜舒展了眉头,上天再也不会对他有更大的恩赐,让他在最彷徨的时候遇到了带他去驸马府的人,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好,走!”哥哥跃上那匹还未得到休整的马,弟弟坐在哥哥的身后,马儿不情愿的抬起沉重的脚,拖沓前行,尽管它早料到这样会遭到无情的鞭挞。 在哥哥的脚下,京城就像是只有一条路,任何一个目的地都会在这条路上轻而易举地找到踪影,驸马府近得让?握瑜不敢相信,他之前无数次与它擦肩而过。 在驸马府门口,哥哥神色凝重。驸马府、宁国公主,他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甥红石想要干什么? “弟弟,你要去给宁国公主传什么话?” “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握瑜又一次精准地复述了红石的话。 “魏国公?”哥哥的脸上略过一丝狐疑,他伸手抓住弟弟的胳膊,“你不能去!” “哥,怎么了?”?握瑜脸色大变,因为找到亲人和即将完成红石的重托而产生的满心欢喜渐渐退去。 “不行啊!红石,他,他自己不能来,妙锦,妙锦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活,我,我一定要帮红石办好这件事!” ?握瑜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哥哥的意愿,拼命挣脱被死死牵制的手臂。 “不许动!我告诉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红石?我们的外甥?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和我说来!”哥哥横眉怒目,他心里隐藏的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压倒了一切。 “我现在没时间,我先要去见宁国公主,再来和你慢慢说,红石他……” ?握瑜带着哭腔,他清楚的意识到在他心里有同样分量的哥哥和外甥在此时的情况下孰轻孰重。 “红石,红石,我让你说,你又不说!你不和我说清楚,别想进驸马府!”哥哥没有让步,?握瑜想起了哥哥离开朝鲜的时候,他涕泗横流的哀求换来的依旧是哥哥的离开,他决定不能重蹈覆辙。 “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握瑜以最简练和流利的母语,以从未有过的清晰逻辑,对他的哥哥叙述了从他在朝鲜与红石相遇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点点滴滴,并且不忘转述红石告诉他的所有事,其中包括红石的身世,钦天监的谎言,高丽使臣的咒骂,还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宝通。 哥哥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又一次深陷在迷惘之中,茫然的眼神与飞鸟的啼鸣一起扩散至四面八方,僵硬的肢体像是刚刚冷却的铸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9章 天定缘分 “哥,放开我,我绝不会对红石言而无信,除非你打死我!”?握瑜甩掉哥哥麻木的手,飞快奔向驸马府的朱漆大门。 “官爷,小人找宁国公主。”?握瑜谦卑的像一个奴才,在这些小事上,他可以忍气吞声。 “你是谁?”身材魁梧的守卫斜视低头哈腰的?握瑜,沾上了“爷”的高贵身份,不得不拿出点派头来。 “小人,小人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握瑜没有事先准备好说辞,在他即兴的想法里,孔子的哲理告诉他“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句话教导他越卑微越能成事。 “普通的百姓?滚!公主也是你一个普通的百姓可以随便见的吗?”守卫赤目怒吼,就好像受到了无上的侮辱。 “小人……”?握瑜的身体微微发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出了错。 “滚!”守卫粗暴地重申,那种从天而降的莫名愤怒马上就会使他失去理智。 “混蛋,你是什么东西!”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握瑜身后,依旧像从前一样给他遮风避雨的庇护。 ?握瑜转头呆呆的看着哥哥,忘了害怕。 “公公?请问您……”守卫的身量一下短了几截,低头哈腰,奴态十足。 “轮得到你来问本公公的名号吗?本公公要见宁国公主,滚开!”哥哥回敬了守卫同样简洁的话,并且表示出不想再听到任何一个从守卫口中吐出的字。 守卫侧立一旁,低头垂首,眼中露出隐隐的担忧,唯恐自己得罪了贵人。 “走!”哥哥朝弟弟露出久违的笑容。 一切都很顺利,宁国公主接待了他们,并且答应立即将此话转达给皇上,梅殷在淮安守城,没有对此事造成任何困扰,这些都在红石的预料之中。 从驸马府出来,?握瑜心绪难平,在这样一个比景福宫的景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地方,他专注的竟然只是手头上的事。 “宁国公主人真好!这下我就放心了,红石交代我的事都办好了。”他对此行作出总结。 “嗯,弟弟,你现在准备去哪?” “我准备……”?握瑜的眼光此刻才停留在哥哥那一身特别的服饰上,他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记得在从小贩手里购买的图册**现过这样的人物。 “公公”,?握瑜想起了令守卫瑟瑟发抖的称呼,他的笑容凝固了:“哥,你是?” “公公。”哥哥没有回避,坦然淡定,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如何应对弟弟的质问。 “哥,你为什么……你怎么会……”?握瑜说不出“公公”这两个字,他觉得男人少了一样东西是件羞耻的事情。 “弟弟,我们俩还没来得及聊,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走,到茶馆去。” 在哥哥听过了弟弟的讲述后,在弟弟知道了哥哥的身份后,炽热的兄弟重逢带上了浓浓的阴影。 在这阴影中,哥哥呆望着弟弟,弟弟低着头,玩弄自己的手指,巴不得可以像儿时那样把它塞进嘴里吸 允,以此找到寄托。 碧螺春的清香给夏季增添了些许凉意,在一口茶和一声叹息之后,哥哥先开了口:“我不是真的公公。” 弟弟依旧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揣摩这句话的含义,穷思极虑想从其中得到领悟。 “我进宫是我的计划的一部分,为妹妹报仇的计划。”哥哥的眼睛时明时暗,想起妹妹时柔情百转,想起报仇时怒火攻心。 ?握瑜终于抬起了头:“报仇?计划?什么计划?哥,这几十年,你一直……” 他开始哽咽,他怎么会不知道哥哥来中原的目的,那些陈年的记忆虽然遥远,但是清晰的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嗯,起初我想杀了朱元璋,但是那时候我杀不了他,我只好找了一个比我有能耐的人,我心甘情愿帮他做事,为他除掉他的眼中钉。他的目标比我的更深远,他要推翻大明王朝,他启发了我,于是这个目标也成了我的目标。” 哥哥面无表情,一种被推翻被否定了一切的痛苦像漩涡一样把他卷在其中。 “推翻大明王朝?红石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他现在觉得这不是正道。哥,你也不要走这条路了,我们三个亲人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多好!”?握瑜用袖子抹掉自己的鼻涕。 “哥,你还没见过红石,他又高又帅,武功又好,脑子又聪明,有这样一个外甥,真是我们的福气。” “我见过红石。”哥哥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记忆中的美好画面不会说谎,“听你说了这些事后,我知道了他是谁,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是我的……外甥。” “哥,你见过红石?红石知道你是他舅舅吗,我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你?” “他不知道我是他舅舅,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我的外甥,不过还好,他是我的徒弟。我们总算没有完全陌生的擦肩而过。” 哥哥觉得心中安慰,又惬意地抿了一口茶。 “徒弟?你教他什么?” “变戏法。” “哦,原来他会的变戏法是你教的?” ?握瑜上过几次红石的当,提起变戏法情不自禁咬牙切齿,那些突然从纸花里飞出的蜜蜂,悬在房梁上的刀,以及座椅上的钢针无不让他心有余悸。 “哈哈哈,他捉弄了你?石头这家伙玩性不减。” 哥哥在那些愉快的日子里穿梭,从院子的花圃到袅袅炊烟的厨房,再到简约古雅的厅堂,从红石惊叹于他的第一个戏法,到他识破不出红石的戏法。 “他说变戏法就是要以假乱真,从无到有,从有到无,这不是作弄,是认真的艺术。”?握瑜一本正经。 “哈哈哈,他说的也对。他真是狡猾,既捉弄了你,又让你不能对他怀恨在心。” “哼!”?握瑜翻了个白眼,忽然又好像从中得到灵感,“哥,你可以教我呀,教我一个他不会的,这样我也去耍一耍他!” “我对他可没有保留,我的本事全教给他了,青出于蓝,我想他现在肯定比我还厉害。” 哥哥摊开双手,一脸坏笑,像是要联合外甥欺负弟弟。 “他……现在还好吗?”他的笑容渐渐收敛,被那种追随已久而且永远挥不去的阴郁替代。 “从我在朝鲜认识他到现在,他笑过,哭过,开心过,痛苦过,他的朋友马二雨离开了他,徐妙锦身负重伤,生死未卜。回到中原后,他让我呆在北平,自己东奔西跑,我知道他在做大事,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 ?握瑜挠着自己的额头,恨自己不能为红石分忧。 “石头不希望燕王获胜?” 哥哥心烦意乱,碧螺春的醇香在他嘴里翻腾,他不耐烦的吞咽了几下。 “他想保护皇上。” “嗯,石头像他母亲一样善良。” 哥哥默默点了点头,一种反观自身的惭愧席卷而来。 “石头发现了宝通是罪魁祸首,他一定很痛苦?” “嗯,他常常独自发呆,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很烦恼。” “我就是个天底下最大的傻瓜,还以为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人,本来我有很多机会杀了宝通。” 哥哥用指肚在杯口上摩挲,茶杯旋转起来,茶水溢出杯口,沾湿了他的手指。 “哥,你别这么说,宝通他隐藏的很深,谁会想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那样穷凶极恶?现在你和红石都知道了他是个坏人,我们一起想办法对付他!” ?握瑜抓住哥哥的手臂,像以前哥哥抓住他的手臂一样给他力量。 “嗯,弟弟,我一定要他血债血偿。” 哥哥停止转动茶杯,茶杯中央的漩涡渐渐消失,茶叶全部沉入杯底。 他一口喝光所有茶水,吐出混进嘴里的茶叶,脸上带着轻松愉快的表情:“弟弟,我走了,你也回到红石身边去。” “红石带着妙锦去峨眉了,我就待在京城,等着他回来。” ?握瑜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哥哥身边,抓住哥哥的胳膊。 “哥,你,你别回去了!我们一起找一个客栈,等红石来找我们好不好?他也想见你啊!” 哥哥轻轻拍拍弟弟的手,露出一排已经发黄的牙齿,安抚弟弟的举动和神情与以前一模一样:“我还有事没有办完,办好了我再来找你。” “哥,你……”?握瑜不知道该说什么,作为弟弟,他一向都是听哥哥的安排。 “你就住在这茶馆边上的腾飞客栈,放心,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哥哥站起来,转身朝向大门,停了片刻,回头又对弟弟露出一个难掩悲凉的笑,最终不再犹豫大步走出茶馆。 释沙竹回到瑶月宫,宫里的一切看起来都不同了,那些爬满墙头的牵牛花比往日更加明艳动人,墙角一排排忙碌的蚂蚁大军充满了排山倒海的力量,柔姿绰态的秋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承载着他无人知晓的幸福。 他像往日一样从厨房捧出一捆干柴,取来斜倚在墙角的斧头,对着那些不存在的线条,把干柴精准的劈成他想要的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0章 两虎相斗 柴越劈越多,越堆越高,按照释沙竹的规划,从第一根开始往上垒,最终它们出现了一个他定下的完美形状。 他坐在一旁,汗如雨下,气喘吁吁,心满意足地欣赏着他精巧设计的柴垛,在那最顶端的幸福光环里,他和弟弟、外甥再也不会分开。 “九竹,今日这么高兴啊?”恕妃摇着香扇从他身旁经过。 “娘娘,呵呵,有收获就有欢乐。”释沙竹冲着恕妃笑,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放肆过。 恕妃没有在意,这些年来九竹已经成为她的心腹,她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曾经和她出生入死的云锦。 她把她的过去和将来,那些抹不去的回忆和压抑已久的宏图大志一点一滴对九竹倾诉,在满是繁星的夜空下,在温暖的围炉旁,在花香的迷醉中,它们像涓涓细流一样从她的心田里潺潺涌出。 释沙竹慢慢积攒恕妃对他的信任,收获那些可贵的秘密,将它们攥在手心里,这是上天的仁慈,如今他可以利用这些惊人的秘密置宝通于死地。 十醴香的二楼,释沙竹迈出了规划的第一步。 “不周,你好长时间没来见我了。” 主上略有不满,不过并不起疑,他对风巫的掌控信心十足。 “主上,恕妃精明的很,不好对付,我得十万个小心。” 释沙竹难以掩饰自己的激动,他知道自己不用掩饰,因为这可以巧妙的伪装成为主上献计而起。 “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我看你兴奋的很。” 蚩尤的头盔后面露出了一排牙齿。 “是,主上,恕妃告诉了我她的计划。” “什么计划?” 主上放下手中的香,回到桌子旁坐下,带着被感染的兴奋,专注的看着释沙竹,暗自欣喜他苦心经营的潜伏策略终于有了回报。 “燕军已经打到了灵璧,很快就会到达长江对岸的高资港。恕妃一面会让陈汉军等在瓜洲,坐享渔翁之利,将燕军阻于长江之北,一面她会亲自控制皇宫,杀掉朱允炆,扶持傀儡皇帝。” 释沙竹肆无忌惮的冷笑一声,带着坐山观虎斗的惬意心情。 “主上,我们要不要除掉恕妃,免得她兴风作浪,破坏了我们的好事” 主上的手指有节奏的在桌面上敲击,每敲一下他的灵感就在脑中浮现,在利与弊之间,他很快做出了权衡。 “不急。”他清了清喉咙,让自己放松下来。 “虽然我有足够的把握把朱棣扼于长江之北,但是多一支陈汉军又何尝不是好事?不要浪费了资源,就给恕妃一个机会,她憋屈的太久了,让她痛快的打上一仗,杀几个朱家的兵,告慰她大哥的在天之灵。” “那恕妃要是控制了皇宫……”释沙竹提醒主上,他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摩擦出的火花。 “恕妃不会这么着急的,陈汉军没有露脸,控制了皇宫也是白搭,谁会支持她和她扶持的那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皇帝?” “主上,你知道恕妃要扶持谁?”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这还用说吗?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这样。哈哈哈!” “主上说的是。”释沙竹大失所望,蠢蠢欲动的激情渐渐熄灭,他没想到宝通这么沉得住气,让宝通和恕妃两败俱伤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很大。 “把她约到十醴香来!”主上忽然说,像是在原有的安排中发现了一个破洞,急忙打上补丁。 “我和她谈合作。” “合作?主上这是要?”释沙竹没有看透宝通的意图。 “哈哈哈,当然只是表面上的合作,为了以防万一。女人偶尔会失去理智,如果她等不及在陈汉军露面之前就控制了皇宫,那我们就要多费一番周章了。所以我要她知道有人在盯着她,盯着她的陈汉军,这样她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主上对自己打的这个补丁相当满意,嘴中轻轻哼起了瑶乡的小调。 释沙竹露出了笑容,心里几近熄灭的余烬中又蹦出了几颗耀眼的火花。 恕妃端坐在木榻上,手中捧着每日必读的《鬼谷子》,喝着醒目通窍的金银花茶,屡屡抬眼凝望窗框外的朱色宫墙,它们在她的眼里不再是重重束缚,那些用鲜血写就的历史即将翻开新的篇章。 多少年了,她播下的种子已经遍地开花,他们在四面八方急切的等待着她的号令。 她也心急火燎,坐卧不安,那种因为过度兴奋而产生的折磨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就这短短的一个月,她的脸起了皱褶,她的眼睛炯炯有神,但是疲惫不堪,她的鼻子上出现了几个红点,她娇嫩的嘴唇蜕了好几次皮。 她不在乎容颜上的改变,她心里的火越烧越旺,炽热的让她无法喘息,明亮的让她无法入眠。 她常常意识到自己在奔向死亡,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飞蛾扑火的绚烂正是她追求的人生目标。 一支飘着红色长缨的飞镖嗖的一声,明目张胆盯在窗棱上,恕妃放下金银花茶和《鬼谷子》,快步冲出屋去。 在门口,她与释沙竹撞了个满怀。 “娘娘!”释沙竹脸色煞白,神情慌张。 “门外有个人影!奴才追出去看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释沙竹有着无人可比的天赋,在恕妃面前演绎的惊心动魄不可质疑,这只飞镖正是从他手中飞射出来的。 恕妃的不安和恼怒在此刻才达到了顶点,她转头看向那只深深扎在窗棱上的飞镖以及左右摇晃,对她无比轻慢的长缨,她决定不受它们的诱惑,但这决定仅仅在瞬间就已瓦解,因为释沙竹贴心为她取来的不仅仅是飞镖,还有一张写着刚劲有力字体的附加赠品。 “汉帝,陈汉军正气凛然,但孤木难支,明日午时十醴香二楼南面最里的一间屋子详叙。” 这些字的笔画虽然刚劲有力,但是在恕妃眼里,它们组合在一起丢失了汉字精巧的布局和流畅的美感,因为它们不仅轻慢了陈汉军,还挖出了恕妃深埋的秘密。 恕妃看完后对它嗤之以鼻,以显示出凌驾于它的主人之上的高傲姿态,这让她镇定下来,开始思考事情的来龙去脉。 “九竹,是什么样的人,你有发现任何特征吗?” “穿着太监的衣服,不过奴才估计他可能是混进宫里来的。”释沙竹没有撒谎,他正是穿着太监的衣服,也是带着目的混进宫来的。 “太监?混进宫里来的?是谁有这个本事,他还知道我是汉帝,还知道陈汉军的存在?”恕妃又一次望向宫墙,这一次上面展现了一张张她曾经做下记号的可疑面孔。 她出神了片刻,摇摇头,这些人在她心里都太渺小,不敢如此行所无忌。 “娘娘,这个人恐怕不简单,他躲在您的背后,您不可不防。” “我们在明,他在暗,如何防?”恕妃把字条揉成一团,“你是让我不要去赴约?” “是的,娘娘,说不定这是一个圈套。”释沙竹忧心忡忡,好像对恕妃的担心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负担。 “九竹,我不是个在深宫中被圈养的无知妇人,我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躲在暗处的人。他没有加害于我的意思,否则刚才这只飞镖就射在我的心上,而不在窗棱上了。” 恕妃扬起飞镖,它普通得在街市上随处可见,从中找不到任何主人的信息。 “我一定要见他,看看他是什么来头,没想到我的背后居然还有两只眼睛。” “娘娘,那……奴才和娘娘一起去!”释沙竹忐忑不安的看着恕妃,生怕她会一口回绝,并且没有还转的余地。 “行,多一个人也好,说不定你可以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恕妃爽快答应,转身进了屋,又喝起了金银花茶,捧起了《鬼谷子》。 ??握瑜在京城溜达了两天,他发现自己失去了以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哥哥和外甥要做的事,他不懂,但是这些事拴住了他。外甥离他很远,哥哥离他很近,他们都不在他的身边,他心里常常发慌。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决定不再四处闲逛,躺在客栈的床上浮想联翩,等着哥哥来找他。 那种与哥哥初遇的幸福感正在一点点丢失,他从未有预感的人生笼罩在一种看不见甩不掉的乌云中,那是离别和死亡。 他回想起自己作为流浪汉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期待,没有遗憾,没有希望,没有失落,他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不安和无助。 他拽紧拳头,痛恨自己的软弱,竟然因为害怕失去而贪恋形单影只的日子。 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和红石初见时,他没有坦露自己的身份,默默躲在龟壳里,独自享受亲人的陪伴,他绝不允许自己再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他又想起了前天,看到哥哥呆滞面庞的那一瞬间,他想紧紧抓住他,可是他觉得他们相隔得很远,尽管哥哥的承诺言犹在耳,但他依旧感觉他在渐渐地失去哥哥,或许将永远地失去。 “咚咚咚!” 敲门声把他从杂乱无章的回忆和斑驳陆离的想象中拉了出来,他朝房门扑去,期待门外的是他苦苦等待的哥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1章 临锋决敌 果然,释沙竹站在门外,喘息未定,脸上坚持不肯消失的笑容上下起伏。 “弟弟,你在啊?太好了,哥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他很快平缓了急促的喘息,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随意。 “哥,进来坐!”??握瑜紧紧拽住哥哥的胳膊,有一种放开了就再也触碰不到的预感。 他给哥哥摆好椅子,沏好茶,亲切的询问是否吃过早饭,并且要求他一定要留下来吃午饭。 他的心里莫名其妙多了一根弦,这根弦告诉他一个难以置信的秘密——能和哥哥多待一刻就是一刻。 “弟弟,别忙了,我不能在这吃午饭。” 释沙竹拉住要起身出门吩咐小二多加几个菜的??握瑜,眼里满是愧疚。 “哥?”??握瑜愣住了,好像不能接受哥哥的拒绝,这又加深了释沙竹的愧疚感。 “弟弟,我过两天再来陪你吃午饭好吗?今天真的有事,你先坐下,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释沙竹几乎是用恳求的口吻,他还从来没有在弟弟面前如此低三下四。 ??握瑜心里的弦发出“当当当”的紧急音调,他的身体开始木讷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在了椅子上,并且把双肘撑在桌面上。 “我想和你说的是石头的事……” 释沙竹咬住嘴唇,又一次下了决心,那些话艰难地冲出了口:“你不要告诉他,你找到了我,就让他一直以为我是他的师父。” ??握瑜直愣愣望着哥哥,没有理解哥哥所说的话的含义,这些没有经过大脑加工的话不能留存多久,所以他不能答应哥哥他会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弟弟,你听明白了吗?我不能出来太久,马上就得回去,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不要告诉石头我是他的舅舅。” 释沙竹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不怪弟弟,起初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也愣了很久。 “这里……”释沙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给石头写了一封信,你交给他。” 信放在桌面上,??握瑜没有拿起它,它带着不祥的预兆,带着诀别的浓厚气息。 “我要走了……弟弟,能再次遇到你,我……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释沙竹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门边,好像稍微慢了一些就会改变主意。 “哥!”??握瑜重重敲了两下自己的额头,这里曾经是智慧的源泉,此刻却是无法逾越的壁垒。 “我不记得你刚才和我说过什么,这封信我也不会交给红石。要说什么你自己和他说,这封信你自己交给他。” “弟弟,别这样,我耗费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此时此刻,我必须回去!很快,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结束后你还会来这里找我吗?”??握瑜面如土色,眼睛已经无法再寻找光明之下的东西。 “我,会!”释沙竹夺门而去。 ??握瑜心里的弦在“当”的一声巨响后断裂,他的手从额头上滑落,无力的垂在桌面上,他从来没有发现指缝之间的空隙大的惊人,一切都能从那里悄悄溜走。 恕妃身着青绿长衫,脚踩绣花布鞋,淡扫蛾眉,手持罗扇,午时前一刻出现在十醴香的门口。 释沙竹短衣窄袖随从打扮,紧紧跟在恕妃的身后。 二楼南面最里一间的屋子里,宝通正襟危坐,面对早已沏好的西湖龙井,嗅着扑鼻而来的茶香,他的思绪与袅袅升腾的热气一起在屋里弥漫,一起钻出细小的缝隙,到达更广阔的空间。 像任何一次等待一样,他总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穿梭,在痛苦中挣扎,在甜美中沉醉,在憧憬中迷失,在美好中放纵。 他喜欢这种感觉,即使浑身颤抖,撕心裂肺,他也不愿自拔。 如果没有尝过痛苦,如何知道美好有多美好? 经过走廊时,释沙竹左右张望,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过此处。 在约定的那一间门前停下,他以不可轻视的节奏,霸气的敲响了门, 宝通起身应门,带着威武的蚩尤面具,躲在后面的眼睛发出友好的光芒。 “娘娘,小心!”释沙竹一手持剑,身体挡在恕妃前面,护住她。 恕妃凝神注视,对约他见面的人耍弄外表上的花招发出轻蔑的笑声:“怎么,阁下见不得人?” “得罪娘娘,只是在下自小就有这个癖好,不带上头盔浑身不自在,还请娘娘见谅。”宝通侧身举手,“娘娘,请!” “娘娘,不要轻信于人,这里阴森黑暗,担心有诈!”释沙竹始终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欸,人家不是说了吗,这是自小就有的癖好。人有三六九等,自是千秋百态,你听说过一种尿炕的癖好吗?那可不只是黄毛小儿的特权,有的成年人就好这口,。” 恕妃讥讽的话语伴着咯咯的笑声,在头盔后面那对友好的眼睛上荡起微不足道的涟漪,在遥远的过去,宝通就已经学会了对抗嘲笑,这是他人生获得的第一个经验。 “娘娘,请!”宝通重复,语调自始至终没有改变。 “九竹,让开,人家请我们进去,我们不能失了风度。” 恕妃收起笑声,脸上依旧留着余味。 释沙竹不情愿的收起挡在恕妃面前的手臂,放下剑,侧身给恕妃让出一条路。 恕妃大步走进屋内,面对窗,豪爽坐下,她的眼睛没有观察自己所处的环境,也没有看宝通一眼,始终望着窗外飞舞的缕缕金光。 “娘娘,尝一尝在下沏的西湖龙井。” 宝通往一个精致的茶盏里注入香气四溢的龙井茶,轻轻推到恕妃面前。 “本宫不喜欢喝西湖龙井。”恕妃一口拒绝。 “哦,那娘娘……”宝通还没有摸清恕妃的脾性。 “废话少说,直接说你找本宫来做什么?” “呵呵,娘娘干脆利落,不愧是女中豪杰,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在下想与娘娘合作。” 宝通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浓得裹住了其他所有的意图。 “怎么合作?”恕妃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娘娘有陈汉军,在下也有一帮人马,我们合力据燕军于高资港,将他们扼于长江之北。” 宝通独自端起醉人的龙井抿了一口,他的友好绝不低三下四。 “合力?”恕妃停留在脸上始终未消逝的余味又逐渐灿烂起来,“本宫为何要与人合力?” “燕军的势力不容小觑,三年以来,他们逐渐壮大,从北方打到了南方,皇上屡屡受挫,朝廷先后损失了百万军马……如果娘娘想要万无一失的话,还是考虑考虑与在下合力……” 恕妃连续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她又浓又密的睫毛上落了灰尘,又仿佛窗前的万缕金光转瞬间变了面目,穷凶极恶朝她扑来。 她终于把目光落在面前的龙井上,在清绿宜人的色调中重建她缺失的思考。 她不是没有估计过燕军的实力,但是在急于求成的自大中,她忽略了应该谨慎的问题,她哥哥曾经败于此处,她也毫无理由地重蹈了覆辙。 “你有多少人?”恕妃端正了自己的态度,除了消除掉不礼貌的嘲笑,还增添了一份认真。 “比娘娘的陈汉军稍逊一筹,不过只要两军合力,一定能大败燕军。” 宝通不动声色,恕妃的转变早在他意料之中,不是因为他能言善辩,只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和恕妃提起这个问题。 “你想要什么?”恕妃看向那个蚩尤面具,艰难地从隐藏在后面的一双眼睛中捕捉信息。 “在下什么也不要,只要娘娘善待在下的族人,在下就心满意足了。” 宝通深邃的眼睛里没有贪婪,没有欲望,他可信的像是一个天底下最单纯的孩子。 “你真的没有其他目的?” 恕妃的惶惑不肯轻易表露出来,她在思考是否有能力将面前的这个人掌握在手中。 “娘娘恐怕不知道我的族人有多么淳朴善良,他们什么都不苛求,只想在属于他们的那片土地上安居乐业。我现在不能告诉娘娘我的族人在哪里,等到娘娘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自然就会知道了。” “娘娘……” 释沙竹从旁提醒,他在不知不觉中移到了离宝通仅有一臂的距离,这在恕妃看来,纯粹是出于对她的保护。 恕妃伸出一只手阻拦释沙竹,在那一脉相承的自信中,她做出了决定——和宝通合作。 “好,我们可以合作,我也可以答应你善待你的族人,不过,如果你痴心妄想,莫怪本宫手下无情。” 恕妃用阴冷的声线强调了双方合作不可逾越的底线。 “娘娘,放心!不过我想提醒娘娘,在我们合力击败燕军之前,娘娘切不可轻举妄动。” “轻举妄动?你是何意?” 恕妃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虽然已经谈妥了合作,但是对面这个人还没有资格用这个词侮辱她。 “娘娘不要急于攻入皇宫,以免局势大乱,影响我们的计划。” “你怎么知道……”恕妃惊诧得险些失掉掌控一切的姿态,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遇强则强是她的优良特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2章 命丧黄泉 “哼!你是不是在我身边安了眼线?你怎么知道我要攻入皇宫?” 恕妃把眼睛从宝通脸上移开望向窗台上的麻雀,仿佛对她而言,这些无数轻重的小事还不如一只麻雀重要。 释沙竹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在下若是在娘娘身边安了眼线,以娘娘的聪明才智能不发现吗?放心,在下不会愚蠢到这个地步。” 宝通并不担心恕妃会怀疑释沙竹,他知道这只是恕妃的虚张声势。 “哼,知道就好。不过你劝我不要着急攻打皇宫,这你可就想多了。燕军和南军一灭,皇宫就是我囊中之物,我何必急于火中取栗?” 恕妃知道那些还在孕育之中的计划最终只掌握在她的手上,她想怎样便怎样,而此刻她不需要对别人信守诺言。 宝通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恕妃面前的龙井茶:“现在娘娘还介意品一品这西湖龙井吗?” 恕妃端起茶盏,放在唇边,她和宝通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清绿见底的茶水上,好像它见证了他们的合作。 “哐当!”一柄利剑出鞘,剑光穿过万缕金光,在狭窄的空间内划出了一个不完美的弧形,向宝通的咽喉猛扑过去。 恕妃当机立断把茶盏从刚刚湿润的双唇上移开,掷向宝通,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释沙竹突如其来的举动判断,她认定是宝通率先发起偷袭。 宝通眼里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基于愤怒和惋惜。 他以为他的蛊毒所向披靡,它们在风巫们的身体内运转良好,始终如初。 他以为他的耐心和诚意深深根植于风巫们的内心世界,从未改变。 他以为他的教导构建了坚不可摧的壁垒,里面绝不会有背叛。 他没有躲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举起檀香扇格挡利剑。 青铜茶盏正中他的手肘,檀香扇偏离了他预想的位置。 利剑在他的锁骨上留下痕迹,但最终还是被他挡在命门之外。 释沙竹克服手掌的麻痹感觉,又一次向宝通发起致命的攻击。恕妃挥掌前来应援。 宝通腾空而起,跃到了桌子的对面。 释沙竹调转剑尖,恕妃踢翻桌子,双双上前夹击宝通。 利剑又一次获得了小小的功绩,划伤了宝通的左臂,削去了袅袅的檀香之烟。 恕妃不甘落后,在瑶月宫几十年潜心苦练的腿脚横扫宝通的右腿腘窝,宝通单膝跪在地上。 释沙竹大喜过望,又挥出一剑。 宝通在地上打了个滚,回到了起先的位置,紧靠窗台。 他没有逃走,在他的地盘上他怎么能逃跑?面对他精心调教的风巫,他怎么可能落败? 他想起了多年前第一次踏入这间屋子时的欣喜,那时他就记下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他闭着眼睛也知道自己在哪个方位。 他收拢檀香扇,踢出一脚,地上奄奄一息的檀香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而起,咬住了释沙竹的右眼。 “啊!” 释沙竹惨叫一声,檀香扇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挥剑格挡,但为时已晚,一点点小小的阻隔使檀香扇占了上风,震落了他手中的剑,在他胸脯留下一张血盆大口。 恕妃脸色煞白,仓皇绕过宝通,奔向窗口,纵身一跃,消失在万缕金光之中。 宝通的眼里又现出了笑意,那狼狈的背影带给他无尽的愉悦,这种愉悦使他的身体颤抖起来,胸腔里汩汩的声音冲出喉咙。 “哈哈哈!”他仰头狂笑,无法抑制,几乎忘了脚旁源源不断冒出的鲜血。 释沙竹努力睁大眼睛,但是他眼里的光圈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他只能靠声音辨别,那是他的弟弟和外甥。 他们有说有笑,他们叫他站起来,他们叫他加入他们,他们笑话他太懒惰,他们……不见了。 他堕入无声的黑暗之中。 宝通蹲下身,伸手缓缓盖上释沙竹的双眼,凝神片刻,摇头不解:“为什么?” 奉天殿内,朱允炆对着龙案上何福的密报陷入了沉思。 齐眉山大捷的喜悦还在他的心头荡漾,这场仗的功臣徐辉祖就遭人诟病,那些一直为他殚精竭虑的忠臣无不要求他召回徐辉祖,理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可是他站在了另一个立场,他觉得不应该召回徐辉祖。 齐眉山大捷是朝廷难得看见的一个转机,它把燕军遏制在灵璧之北。 如果朝廷早有这样的大捷,朝廷就不会丢掉北平,不会丢掉大名,不会丢掉真定,不会让朱棣从南到北,打下了半壁江山。 宁国公主传给他的话在他这一端的天平上加上了一些砝码,尽管它无理无据,并且不知是谁传来的消息,但这正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是大臣们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这有可能是敌军反其道而行之,与何福句斟字酌的描绘,抽丝剥茧的剖析相比,这个消息实在是难以服众。 朱允炆的沉思不仅限于是否召回魏国公徐辉祖,他还回忆了亲政三年的点点滴滴。 三年来他历经了坐卧不安,夜不能寐的苦痛,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三十年皇位,像皇爷爷一样劳苦,唯一不同的是他建文的宏伟志向还没来得及开始实现。 他只好把这理解为先苦后甜,相信经历了考验的皇帝才能为百姓带来更多福祉。 三年来他很少独自作出决定。他的老师们,对他忠心耿耿的辅政大臣们是那么有学识,他无法反驳他们口中的精辟道理,他也不忍心。 那些日渐昏花的眼睛,弯曲的脊背,失去光华的鹤发全是因为他的基业,他怎么能视若无睹,还加以责备,百般为难? 三年来他想过无数次,如果燕王打胜了这一场仗,他该怎么办? 他会成为阶下奴,他会以死殉国,还是一条他没有想到的出路? “皇上,驸马求见。”侍卫通报。 朱允炆抬起头,目光茫然,思绪深陷回忆之中,不能自拔。 梅殷由远及近的身影俯身跪拜,高呼万岁后,伫立在侧,不敢惊动朱允炆。 潮湿酷热的空气仿佛随时都可以拧出一把热水,一阵风不怀好意的溜进大殿,越过梅殷的头顶,掀开何福的奏折,得意的在朱允炆面前晃荡。 被掀开的奏折激怒,朱允炆终于回到了现实,他毫不客气的合上奏章,并且给予一个重拳,打算将里面的内容尘封在记忆的角落。 出了这口气以后,他终于看见了阶陛下的梅殷。 “驸马,你来了?”朱允炆试图回想梅殷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微臣见过皇上。”梅殷的世界也才刚刚明朗起来。 “驸马不在淮安,回京有事吗?” “启禀皇上,臣在淮安待了半年,一直没有回京,臣觉得有必要回京一趟,向皇上面奏淮安的情形。” “淮安出事了?”朱允炆坐得四平八稳,他已经不再是刚刚坐上皇位那个一惊一乍的毛头小伙了。 “没有,淮安很好,燕王还没有打淮安的主意,如果他要攻打淮安,臣会带兵誓死守卫,请皇上放心!” “嗯,朕相信你,要不也不会把你派到淮安。” “皇上,其实……臣是来请罪的。”梅殷抱起拳,低下头。 “驸马何罪之有?” 朱允炆漫不经心,因为大臣请罪之举时有发生,最后证明都是夸大其词,连最微不足道的罪名都不足以配得上。 “平安和盛庸多次要求臣发兵救援,臣都未应允,请皇上降罪!” 朱允炆正襟危坐,松懈的目光锐利起来。 平安和盛庸是他最信任的将领,如今正是他们两人阻止了朱棣进一步南移,朝廷全力以赴支持二将在前线拼杀,任何援助的要求都一口答应,小小的淮安怎么敢拒绝平安和盛庸的增援需求? 朱允炆的目光在梅殷脸上停留了片刻,梅殷神态自若,问心无愧的样子减轻了他的疑虑。 “哦,驸马不发兵救援定有原因?” “多谢皇上替臣着想,确有原因。淮安城内虽有四十万大军,但有一大半都是新兵,他们没有经过训练,不懂得临阵队列,刀枪骑射均不娴熟,无法上阵作战。臣让老兵守城,臣亲自操练新兵,因此再无多余兵力救援平安和盛庸。” 这不是什么至善至美的理由,但是合情合理。朱允炆宽厚的性情立即就接受了梅殷的解释。 “驸马,这不怪你,未经训练的新兵怎能上战场,那不是叫他们去送命吗?驸马去了淮安半年,他们现在如何,可以作战了吗?” “可以了,现在将军让臣发兵,臣一定不推辞!” “好,那就好,朕倒不希望他们麻烦你,那就说明他们老打胜仗,呵呵!” 提起平安和盛庸,朱允炆之前晦暗的心情好了许多。情况或许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危急,朝中一大堆臣子在帮他出谋划策,为他浴血沙场。 “驸马和魏国公交情如何?” 朱允炆想听一听梅殷的意见,他似乎寄予了厚望——一位来自前线的大臣一定比在朝中纸上谈兵的大臣更有说服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3章 第梅殷自省 “魏国公?”梅殷有些惊讶,犹疑的神情已经表明了他不熟悉魏国公,“我们很少来往。” “哦,那驸马觉得他会不会背叛朝廷?” “这……臣不敢妄言。” 梅殷这次回京是由于恕妃的急信,不想另一个机会却从天而降,他当然不会直言进谏,以退为进才是上策。 “驸马不妨直言,朕不会怪罪你。” 朱允炆期待的神色中多了一份急切,如果梅殷赞同他的想法,他就会当机立断,无需再左右彷徨。 梅殷艰难地吞咽了口水,快速组织令人信服又诚挚的语言,而这一切在朱允炆看来只是梅殷出于善良,不想说出对任何人有伤害的话。 “臣以为魏国公正直忠诚,赤胆忠心,不会背叛朝廷。” 梅殷停顿了一下,朱允炆脸上露出喜色。 “那驸马认为现在不必召魏国公回朝,是吗?” “这……臣不敢下此断言。” 梅殷的急转直下令朱允炆失去了耐心,他走下阶陛,来到梅殷身旁。 “为何?驸马不是说魏国公不会背叛朝廷吗?” 梅殷低着头,双唇紧闭,沉默不语。 “驸马,你这是在和朕兜圈子吗?” 朱允炆双手背在身后,他想抓住的那个希望一点点流逝,他不由得不用了审问的严苛态度,他第鲜少这般与顾命大臣说话。 “臣不敢。” 梅殷用慌张来配合朱允炆的审问,竭力将氛围调整到最适合他下一步行动所需要的样子。 “你们为什么,为什么在朕面前总是遮遮掩掩,黄子澄是这样,齐泰是这样,方孝孺是这样,你也是这样!朕就想听听真话,有那么难吗?” 朱允炆白净的脸充了血,冠冕上的玉珠哗哗作响,愤怒的手指在空中飞舞,方头朝靴重重落在地上,扬起数不清的尘埃。 “皇上息怒,臣不敢直言是因为……” “因为什么?驸马,你抬起头来看着朕!” 梅殷慢慢抬起头,朱允炆从他的眼里什么也没有读出来,这加剧了他的恼怒。 “说!因为什么?魏国公会不会背叛朝廷?” “皇上既然一定要听,臣只好直言,臣不怕掉脑袋,只担心皇上心中郁结。” 火候已到,梅殷发起了进攻。 朱允炆努力安静下来,双手交叉在胸前,准备迎接梅殷口中所说的暴风骤雨。 “魏国公和燕王乃亲家,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燕王和皇上乃同宗,所以,魏国公忠于朱家江山,未必要选择忠于皇上。” 梅殷没有再多说,分量最重的话都不会是冗长的话。 朱允炆转过身慢慢走上阶陛,他交叉起来强有力的双臂不知不觉垂到了腿侧,无助的轻轻摆动。 梅殷走出奉天殿,沿着西侧长廊向北面的后宫走去。 恕妃紧急把他找回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刻他没有去想那些事,他的心还留在奉天殿,留在无助的朱允炆身边。 在淮安的这半年中,他远离政治中心,远离斗争漩涡,远离那些他恨的和爱的人,他通透的想了无数次事情的本来面目。 从梅家受难到他走上复仇的路,从他单打独斗到结盟恕妃,从老谋深算的朱元璋到宽慈仁厚的朱允炆,他的心中产生了时断时续的不安和惶惑。 朱允炆天真无邪的把重要的淮安防御交到了他的手里,这种信任就像当年他的父亲信任朱元璋一样,刚才朱允炆没有追问一句就原谅了他不发兵增援的做法,这种宽容也像当年他的父亲宽容朱元璋一样。 他原先不能理解父亲被抓入牢狱前对他说的一句话——他不怪皇上。 现在,他回想起当时父亲豁然的神情,他好像看清了那颗心,那颗宽容的心。 可他不是父亲,他绝对做不到那种毫无底线的宽容,他恨朱元璋,这种恨深入骨髓,支撑着现在的他,他永远也不能宽容。 不过,朱允炆不是朱元璋。 他把对朱元璋的恨强加在朱允炆身上,他对朱允炆的阴狠毒辣与朱元璋对他父亲的阴狠毒辣有什么区别?他不是最痛恨这样的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吗? 梅殷想不明白,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天色忽然暗了下来,轰隆的雷声和惊魂的闪电还没来得及通风报信,雨点就像石子一样打在长廊上,它们甚至穿过了阻碍,在梅殷头上开了花,梅殷蜷缩成一团,抱头鼠窜,奔向瑶月宫。 恕妃没想到这时候会迎来客人,尽管她自从在十醴香受惊后,雷厉风行定下计划,并且度日如年守候着梅殷的到来共谋大事。 “娘娘,在下今晨刚刚赶到应天,刚才去了奉天殿见过皇上,一刻也没敢耽搁就赶来瑶月宫了。” 汗水和雨水巧妙的遮住了梅殷脸上残留的惶惑,给了它完全撤退的时间。 “驸马,也不用这么着急,”恕妃口是心非,“这雨下的这么大,你还赶过来,云锦,赶紧去拿布给驸马擦擦!” 云锦的布还没有取来,对着驸马湿漉漉的脸,恕妃三番五次想开口谈正事,但最终还是艰难的忍了下来。 云锦取来了布,知道恕妃着急,她动作麻利,不敢耽误。 “你怎么这么慢?今日手脚犯懒还是怎么着?” 恕妃毫不留情的责备,没有故意刁难,她确确实实觉得云锦比平日磨蹭了许多。 “是,娘娘,好了,好了!” 云锦的手和布从梅殷脸上移开,梅殷焕发的容颜随时准备等着恕妃号令。 “你下去!” 恕妃烦躁的心绪豁然开朗,殷勤地招呼梅殷坐下,贴心地把自己还未喝过的茶推到梅殷面前。 “娘娘这么急把在下叫回京城来,有什么事吗?” “我们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九竹死在他的手里。” 恕妃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挥去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九竹,鲜血如泉涌般追着她的脚跟。 “谁?是谁?”梅殷也有了恕妃看到那张钉在窗框上的字条时的愤怒。 “一个带着蚩尤面具的人,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们在十醴香见了面,他说要与我合作。” 被欺骗的懊恼与心有余悸交错盘旋,并且传到了恕妃的小腹,恕妃轻轻按住小腹,阻止它们肆无忌惮的继续扩散。 “合作?娘娘,他知道您的目标?” “嗯,我也不知他如何得知我的身份,和我要做的事,还有陈汉军,他相当危险,表面上说要与我合作,却对我暗下杀手……” 恕妃字斟句酌,她发现了它们似乎有矛盾的地方。 “他为什么要露面告诉您要与您合作,然后暗下杀手?既然他什么都知道,他完全可以暗中直接杀了您。” 梅殷困惑不解,这困惑正是恕妃发现的矛盾,她还没有从惊恐之中走出来,否则她早该想到这个简单的问题。 “驸马,你说的对……” 恕妃的脸上乌云密布,仿佛她走到了终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道。 她本来已经计划好要提前控制皇宫,不能让那个带蚩尤面具的人捷足先登。 可是如果酒楼发生的血腥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如果那个人真的要与她合作,正如他所说——陈汉军孤木难支——她怎么能错过这个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帮手? 如果陈汉军被燕王灭了的话,她控制了皇宫又有什么用? “他……” 恕妃想调整自己的计划,但是又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家族遗传的任性压倒。 “不管他了!驸马,我打算解决了朱允炆,随便扶持哪一个姓朱的三岁小儿登上皇位!” 梅殷神色大变,朱允炆真挚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基于一种他还尚未理清的原因,无论如何他不想看见这张脸失去鲜活的面貌。 “娘娘,这……是否太仓促了?” 梅殷小心谨慎的揣摩恕妃的心意,不敢明显的流露出自己的想法。 “本来我有我的计划,就是这戴面具的家伙扰乱了我的心神。最可恨的是,他在暗,我在明,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陈汉军在高资港与燕军杀个你死我活,他却趁机捡了皇宫这个大便宜,等伤亡惨重的陈汉军赶到京城,哪里还是他的对手? 所以,我想还是先下手为强,留一队人马在京城,控制住皇宫,控制住应天。” 恕妃紧锁眉头,对自己这个计划不甚满意,但是半路出了个程咬金,她也无法再握有十全的谋划。 “成事在天,我们只是赌一把,驸马,你说呢?” “娘娘说的有理,那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躲在背后,肯定不怀好意,现在我们又多了一个对手,自然得从长计议……” “不,不能从长计议,我们没有时间了!” 恕妃在等待梅殷回京城的几个日日夜夜中,那拧皱了额头的不安,染白了鬓角的急迫像洪水猛兽一样朝梅殷扑去。 “驸马,你是不是害怕了?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了?忘了你的弟弟如何对你不舍?忘了你对我说的豪言壮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44章 公主敦劝 “不,不……”梅殷仿佛被雷电击中,“在下永远不会忘!” 梅殷咬破嘴唇,誓言在血的见证下更有力量。 “娘娘,在下能做什么?” 恕妃长长舒了一口气,对提前行动这个决定的怀疑在另一个人的支持下变得微不足道。 “今夜就动手!” 恕妃没有继续往下说,她仔细端详梅殷的脸,捕捉那上面是否有让她再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怀疑的犹豫。 “是!”梅殷绷着脸,把一切细微的心理变化都藏在了那张纹丝不动的面皮之下。 恕妃心满意足,继续说道:“朱允炆现在夜里都不去嫔妃的寝宫,只待在乾清宫,所以我要你今夜谎称有要事奏报,进入乾清宫,刺杀朱允炆!” “是!”梅殷想也没想。 “我会帮你调开侍卫,你藏好兵器,嗯……藏在靴子里或者奏折里?”恕妃打量着梅殷,试图在他身上寻找出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 “军报!我在淮安这半年手上存了许多军报,我可以请皇上过目军报。”梅殷有口无心,这个主意并非经过深思熟虑。 “好主意!”恕妃对梅殷的不满在他积极的配合下烟消云散,“我们约定亥正动手,我引开侍卫,你立即杀掉朱允炆!” “是!” “还有两个时辰,你先回府休息,记住,绝不能心慈手软!” 恕妃似笑非笑的哼气声像一把冰凉的刀架在梅殷的脖子上,她毫不吝啬的又赐予了一句忠告。 “想一想姓朱的杀了多少姓梅的人!” “娘娘,放心,在下从来都不敢忘。” 梅殷干净的脸上又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恕妃把这理解为她成功的调动了梅殷刻肌刻骨的仇恨。 “今夜过后,你就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你的家人在九泉之下都能瞑目了。” 恕妃拍了拍梅殷的肩膀,她坚信恩威并施是控制一个人最好的手段。 黄昏以一场暴雨的结束宣告来临,地上的热气有的仍在半空中扑腾,没来得及升天。 西边的晚霞泛着耀眼的金色,毫不谦逊的夺去了落日的光芒。 梅殷转过一道弯,消失在瑶月宫的视野内之后,再也无法忍受沉重的双腿,将它们与细沙和偶尔的几片树叶一起缓缓拖行。 他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梦,恕妃的话模糊又遥远,可她不许忤逆的腔调,咄咄逼人的态势却又近在眼前。 自从他和恕妃联手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想逃开。 这是为什么?他不敢想。如果想出了答案,他又得问自己好几个他解答不出的为什么。 怎么会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难道他的父亲早有先见之明,所以临走前告诉他,他不怪朱元璋,要他放下一切? “爹,我该怎么办?”梅殷喃喃自语。 他把踏入梅家第一天起到他父亲再也不能教导他为止所接受过的伦理道德,仁信礼义全都细想了一遍,一些不清晰的轮廓给他指出了无法辨认的方向。 他几度挣扎,要看清那些轮廓,最后都以失败告终,宁国公主早早等在驸马府门口,她结束了梅殷艰难的尝试。 “驸马!”公主不顾一旁的守卫,上前拉住梅殷的手。 梅殷轻轻把公主往自己一侧拉,公主顺势扑进他的怀里。 “公主,这半年以来我不在府里,一切都可还好?” 梅殷的眼睛湿润了,他从来还没有过这么强烈要和夫人在一起的感觉。 “嗯,好,都好。”公主哽咽,在梅殷肩头蹭着圆扑扑的脸蛋,泪水和鼻涕幸福地交汇。 “走,进府里去!别哭了!”梅殷拉起公主的手。 大厅里,侍女端上两盘公主从一早就开始忙活的肉粽和荷花酥,它们被她特意做成了精美的心形。 “饿了?尝一尝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公主忽然红了脸,白里透红得可与荷花酥媲美。 “肉粽怎么能做出心形?” 梅殷拿起一只肉粽,不停的转换角度欣赏,舍不得入口。 “只要有心就能做出来。” 公主害羞的夺过梅殷手上的肉粽,帮他解开粽绳,拨开粽叶,将绵软可口的粽子放在他嘴边。 “尝一尝!” 梅殷捧着公主的手舍不得放开,用两人的手一起吃下了第一个粽子。 “好吃!好吃!在淮安这么长时间,每当我想起公主做的美食,就会馋得直流口水。” 梅殷迫不及待抓起一只荷花酥往嘴里塞,他知道他吃的越香,公主越高兴。 “咯咯咯,我以后每一段时间就让人给你捎去!” 公主轻轻拂去梅殷嘴角的碎屑,它们沾在肉粽留下的油渍上,公主只好拿出手绢又去擦那些油渍。 “你瞧你,吃的像个孩子似的,满嘴都是。” “太久没尝到这个味道了,公主,我真不想再走了。” “驸马,去见皇上了吗?” 公主一边不经意地询问,一边在盘中选了一个她最满意的心形肉粽,慢慢解开粽绳。 “咳咳咳!” 梅殷喉咙一紧,没咽下的美味堵在一处,呛得他被雨水淋过,被汗水浸润的脸难过的揪成一团。 “小心,慢点!”公主没来得及擦掉手上的油渍,只好用手背轻轻拍打梅殷的后背。 一阵天翻地覆的折腾之后,梅殷总算吐出了罪魁祸首——一块没有嚼碎的精肉。 “哎呀,你这样狼吞虎咽,我是不是还得把这肉粽里的肉块剁成肉泥呀?” 公主哈哈大笑。 “不用,不用,就是不能这么长时间不吃公主做的美食,否则会馋得被噎死!” 梅殷喝了一口水,润了嗓子。 “你去见皇上了吗?”公主还没忘了刚才的问题,但是依旧不经意地问起,手里没闲着掰了一小半荷花酥塞进嘴里,看也没看梅殷一眼。 “去了,”梅殷不敢再刻意逃避,尽管那突如其来的咳嗽也不是他蓄意而为。 “一到皇宫就先去了奉天殿,见了皇上。” “哦,皇上召你回来,有何事?”公主也给梅殷掰了一小块荷花酥,放在他嘴边,“吃这个,这个不会噎着。” “是我自己向皇上请奏回京的,这半年来积压了一些军务要向皇上禀报。” “能说给我听听吗?” “呃,就是近来的战事……和燕王对战的军报。” 梅殷口干舌燥,口中的荷花酥像难以下咽的石子,他赶紧端起一杯水往嘴里倒。 “哦,皇上没说什么?他对你在淮安的表现还满意吗?” “嗯,还算满意。” “后来呢?你去哪了?”公主继续追问,依旧柔声细语。 “后来?没去哪了,就直接回府了。”梅殷站起身来,“我去换身衣服。” “还有鞋子,鞋子沾上了红泥,叫婢女给你刷一刷。” 公主放下手中的一切吃食,盯着梅殷的靴子,脸上的笑荡然无存。 梅殷慌忙低头向鞋子上看,除了一点黑泥和细沙,什么也没有。他抬起后脚跟,一块半寸高的红泥牢牢地咬住其中一只的鞋底,他居然在走路时没有发现两脚高低不平。 “啊,这……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梅殷快步走向门口,“我去叫她们刷一刷。” “急什么?刷可以随时刷,你还没有告诉我,去了奉天殿之后你又去了哪?” 公主站起身,走到梅殷身边,仰头盯着梅殷,两人之间只间隔一寸的距离,梅殷急促的呼吸在公主脸上活蹦乱跳。 “瑶月宫。” 梅殷坦白,他认清了不可能再隐瞒下去的事实,因为种植夹竹桃的红泥是恕妃特意遣人从宜兴赵庄运来,皇宫中没有第二处有此赵庄红泥。 “我去问她有没有公主想借的书……” 尽管梅殷怀疑自己已经完全暴露在公主面前,他还是抱着渺茫的希望生硬的编了一个理由。 “你从淮安风尘仆仆赶到京城,还没有回府就先跑到瑶月宫替我张罗我想要的书?” 公主的冷峻忽然蒙上了一层柔弱,她的眼睛被轻纱般的水雾笼罩。 “驸马,你为什么要骗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可能我早就该问你,但我一直不想相信你对我隐藏了什么。 这些年,每次你从瑶月宫回来都心神不宁,你在睡梦中狰狞可怕,喊叫‘杀,杀,杀’,你要对付谁?你和恕妃在合谋什么?” “我……”梅殷伸手把公主揽在怀里,他心疼公主的眼泪,也无颜面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 公主奋力挣脱:“你是不是想对付我们姓朱的,你是不是要为你梅家报仇?” 一语道破天机,梅殷措手不及,在层层的心里铺垫下,他依旧濒临崩溃。 “没有,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梅殷坚决地否定,不过曾经滋生的愧疚以及此时的无地自容没有让他如愿,他抱住自己的脑袋,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公主的气息渐渐平缓,与梅殷多年的夫妻情分使她决定挽回走上迷途的丈夫。 她慢慢蹲下,伸出手抚摸梅殷的头发:“驸马,我知道父皇对梅家做的事或许不对,但他在那个位置上,他能怎么办?心慈手软的话,就会像现在的皇上一样,四面楚歌,焦头烂额。 你可能会觉得父皇心狠手辣,可是如果他不是皇上,他会和你一样仁慈。如果你当了皇上,你或许会和他一样无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5章 刺刺杀皇上 梅殷抽动了一下,依旧埋着头,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朱元璋是皇上,他不是皇上,这就是事实。他不需要为朱元璋去设想出一个仁慈的形象,只是为了让自己宽容他。 不过,公主的话并非不关痛痒,他从一个仍然不为自己所知的角度受到了触动。 “你可能觉得我在为父皇狡辩,为他犯下的错找一个借口。不管你怎么想,你恨的都是父皇,和允炆有什么关系?如果你恨父皇的冷血无情,那么允炆的宽厚仁慈无人可比,你为什么把恨转到他的身上?” 公主的手无力的滑落,她的腿松懈下来,整个人坐在地上。 “如果你的恨无处转嫁,就转嫁到我的身上。” 梅殷惶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血丝,他拼命摇头:“不,不,公主,我不会恨你,永远都不可能恨你!” 泪水无声的滑落,倾诉爱和无奈,公主断断续续地说:“那就别恨了,好吗?” 戌时,当皇后马氏提着食盒来到乾清宫的时候,朱允炆依旧伏在案头。 召回徐辉祖的圣旨已经颁布,正在十万火急赶往宿州的路上,朱允炆则陷入了不能自已的迷乱之中。 “皇上,”马氏放下食盒,轻声呼唤,“皇上累了?臣妾带了一些点心来,皇上尝一尝。” 朱允炆抬起头,双眼捕捉到一个模糊的娇俏身影,他咧嘴一笑,以为自己是在和现实遥不可及的甜梦之中。 “皇后,你怎么来了?朕以为你一辈子都要生朕的气呢。” 朱允炆伸出手接近那个模糊的身影。 马氏抓住朱允炆的手,一股暖流送入冰冷的魔幻世界,朱允炆一哆嗦,清醒过来,他揉着眼睛努力辨认自己的处境。 “皇上,皇上你怎么了?”马氏走近一步,半蹲下,把稚嫩的脸凑在朱允炆的脸旁。 “呵呵,刚才好像做梦了,梦到你来了,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朱允炆用鼻尖磨蹭皇后的鼻尖,自从飞瀑连珠琴惹下祸端之后,两人就再也没有如此亲昵过。 “朕还以为你不再理朕了。”朱允炆捧起皇后的脸,“你看看,你一个人待着都瘦了。” “嗯,臣妾想皇上想瘦了。” 马氏凝脂般的肌肤透着异样的光彩,娇羞仿若初春的桃花。 “皇上想臣妾了吗?” “想,当然想,你不肯见朕,朕只能在梦里见到你了。” 朱允炆抓起马氏的手放在腮旁摩挲:“朕约束着自己,不能再像上次一样强行闯入坤宁宫……朕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想看见你那种怨恨的眼神。” “皇上,臣妾……” 愧疚纠缠着马氏,同时又融合了难以启齿的害羞,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最后她决定先承认自己的无理执拗。 “臣妾一时转不过弯来,始终觉得欺骗了皇上,不敢面对皇上,所以……才躲着皇上。” “朕知道你是为朕好,朕不怪你,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当时朕若是糊涂一点,就相信你的话,把燕王的三个儿子扣押下来,那该有多好。如果朕没有放走他们,或许这三年来也不会战乱连连,让百姓平白无故受这等灾祸。” 朱允炆的脸色阴沉下来,柔情蜜意带来的愉悦一扫而空。 “皇上,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马氏刻意让自己的嗓音听起来像银铃一般,带着振奋朱允炆的责任,她巧舌如簧,难以启齿的害羞也没了踪影。 “臣妾今日来是要告诉皇上一个好消息,臣妾……”马氏的脸上忽然飞上两片红晕,声音低的只有她自己听得见,“臣妾有身孕了!” “什么?皇后,你说什么?” “臣妾有身孕了。”马氏又重复了一遍。 朱允炆一怔:“当真?”他伸出手,轻柔地贴在马氏的小腹上,感受一个未出生的小生命给他带来焕然一新的感觉。 马氏点点头:“如果不是这个小家伙,臣妾和皇上不知要闹别扭到何时。” “哈哈哈,原来如此,皇后是因为他才跟朕妥协的,那朕现在就给他起个名。” “什么名?” “重圆。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可以用这个名。” “重圆,重圆……皇上,这个名字真好,愿天下人都可以与爱的人重圆。” 皇后马氏伸出手搭在朱允炆的手上,共同抚摸着他们爱的结晶,期盼着这个小生命给他们带来安定和谐,永不分离的福运。朱允炆又重新回到了小两口的恩爱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皇位和燕王都像蝼蚁一样不值一提。 戌正,梅殷出了驸马府,手中揣着一沓军报。 满天的繁星铺出一条康庄大道,将天穹一分为二,照耀着他走向奉天殿的路。 皎洁的月亮在两块天穹之间来回跳跃,试图霸占天幕,但最终精疲力竭,只好躲在一块薄云之后,偷偷喘息。 路面焕然一新,下午的飓风带来的残花败柳和泥沙石子已经被清扫干净,仿佛这个高贵的地方一刻都容不得污秽和衰败。 梅殷步履缓慢,他把大多数力气都花费在了理清那些错乱纷杂的思绪,尽管没有一点苗头可以看得出他会有所成效。 他甚至失去了随身不离的警觉,还渺茫的希望他的性命会断送在去奉天殿的路上,这样他就不用再苦苦抉择。 手中的军报越来越沉重,里面硬邦邦的匕首好像随时都会因为他的不堪负重而掉出来。 他赶紧用双手捧着,时不时抖动一下,让匕首落在最中间,隐藏得最好的地方。 远远望去,奉天殿灯火通明,梅殷停住了脚步。 他、军报、匕首,他的一切似乎都只适合待在黑暗之中,那种敞亮的地方会让他瑟瑟发抖,会使他原形毕露。 指引他的繁星开始凌乱起来,失去了规整的排列,散落在天空的各个角落,月亮从薄云之中钻了出来,含笑点头,暗自得意于自己的主宰地位。 一个侍卫发现了黑暗中的梅殷。 “驸马!”他走到梅殷身旁抱拳行礼,“要见皇上?” “嗯,本官从淮安带回来一些军报,要请皇上过目。” 梅殷只能这么说,否则他还得给自己贸贸然站在奉天殿门口找一个理由,这对他来说难如登天,他陷入困惑的脑子完全无能为力。 “哦,好,小人去通报皇上!” 侍卫没有起疑,他的责任主要是提防武力威胁,不是洞察人心。 梅殷默默立在原地,该想的依旧没有想明白,不过有一只手却在背后推着他往前走,不容许他得到片刻喘息。 戌时三刻,梅殷踏入奉天殿,这里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样,揭开了他的伪装。 皇后浅笑盈盈,从食盒中取出点心让侍卫递给梅殷。 皇上兴致勃勃要看他手中的军报,还一个劲的说,在这样的氛围下讨论军务别有一番风味。 在梅殷看来,他们看透了他,并且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他拙劣的表演。 “驸马,到阶陛上来,我们边喝茶,边吃点心,边聊国事,让朕的小重圆听听朕是如何处理朝政的。” 朱允炆眉飞色舞,他对这种新形式的兴趣远远大于军报的内容。 “小重圆?” 梅殷以为自己听错了,确认好一切是他动手最基本的前提,所以他冒着被识破的风险问了这个问题。 “哈哈哈!”朱允炆豪爽的笑声在大殿内飘荡,皇后马氏边用弱不禁风的拳头轻轻捶打朱允炆的肩膀,边害羞地侧过头,她扭捏的神态揭示了小团圆的答案就藏在她的身上。 “驸马,朕又多了一个孩子,你又多了一个侄孙!” 在梅殷的惊诧还没有诠释到极致的时候,答案就已揭晓,它不是什么暗藏的危机,而是一个孕育中的小生命。 梅殷咧开嘴,他的嘴唇和腮帮不由自主的轻轻抖动,想要传达的笑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尽管如此,朱允炆并没有警惕起来:“驸马,怎么了?太高兴了?” 他余兴未减,向梅殷挥挥手:“来,上来呀,愣在那做什么?把军报呈给朕看一看。” 太监垂手而立,用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技艺洞悉一切,不是他该做的事,他绝不会横插一脚。 食盒里点心的香味绕着梅殷转了好几圈,有甜的,有咸的,有蒸的,有炸的,它们努力把他推上阶陛,最终侥幸如愿。 站在龙案旁,梅殷低着头,始终抱着军报不肯放手。 “驸马,为何这样拘谨?把军报放在案台上,抱着不累吗?” “臣……” 殿外传来一阵骚动,大殿门口的两个侍卫抽出刀,冲着骚动而来的方向奔去。 梅殷心里一紧,托着军报的手不由自主的寻找匕首的位置。 皇后马氏忽然从旁侧上前,挡在梅殷和皇上之间,瞪着眼睛,焦急的注视着梅殷,一种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在她眼波里急切流转。 “护驾皇上!”一声凄厉的叫声越过重重障碍,冲进了奉天殿。 梅殷立刻转身,抱着军报,跳下阶陛,飞速奔出大殿寻找叫声的来源,那叫声是他最熟悉的声音——来自宁国公主。 一刻钟前一直跟在梅殷身后的公主,此时成了恕妃的阶下囚。 当她在奉天殿门口看见一个黑影的时候,她的视线离开梅殷,转到了黑影的身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