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蛊王》 第一章 夜遇 入夜,天色暗黑得像是被墨泼过一般,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灰色的云大团大团地左右飘忽,纵横排列,没有章法地形成一个又一个奇异的图案,让这夜色变得诡秘难辨。长安城褪却了白日的喧闹,沉入梦中,平康坊的街道两边,成排店肆的边角上,挂着各色纸糊的灯笼,灯油早已燃尽,徒剩空壳高高悬吊。在时强时弱的风声的指挥下,歪七扭八地肆意摇摆,和经年发灰的幌子应声相和,虚晃出一个又一个暗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声音颇轻,行动间衣袂摩擦的声音渐次响起,白日里行人须竖耳凝神静听,方能辨别出这细微的声响。但此时街道空无一人,万籁俱寂,且行者也并未刻意遮掩踪迹,故而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在阵阵阴风的裹挟下,一股渗骨的阴森迅速蔓延,在街道的每一处角落都漫天袭地地铺撒开来。 来者是个身约七尺的青年男子,只见他一袭白衣长袍干净出尘,没有一丝褶皱,身形清瘦,长发一丝不落地束于发顶。腰系青色暗纹腰带,环状玉佩在走动间小幅轻摆。在如此的深夜行走,丝毫不觉异样。他的五官柔和,面容一派沉静,丝毫不以夜深为惧。似是想到了什么心事,俊朗的双眉在不经意间轻蹙,眼尾微微下压,嘴角轻抿,一种悲苦气息萦绕在周身。 年轻人行动间脚步轻便,一点都不受身后之物所累,似乎肩上所扛的硕大一口沉棺并非重达千斤,而不过是习武之人随身携带的利器罢了。他面无表情地走在漆黑阴森的街道上,除却身着的白衣,已经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啪嗒,清脆的声响在青年男子身后凭空而起,像是有屋檐瓦片掉落。青年男子敛目倾耳,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一路走来路上分明不见人影,怎么会有声响。为安全起见,他决定还是回头一探究竟。于是他动作轻柔地将棺木放于地面,右手四指微拢,轻轻拂去表面几不可见的尘埃。随后慢条斯理地解下身上所绑的绳索,整齐地放于脚下。轻功一展,抬脚跃上近旁的屋顶。 正当他准备屏息静听之际,一阵嘶嘶声划破空气。一条数丈长的通体褐色伴有黄斑的巨蟒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疾行而过,巨蟒身后,有二十多个黑衣人步步紧跟,个个神情紧绷。为首的一人奔跑间紧握右侧的短刀,粗粝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随时准备发起攻击。青年男子见巨蟒颈部一团黑雾紧紧缠绕,如影随形,不断变幻出各种形状,心中顿觉怪异,仿佛从前见过一般。于是不动声色地跟在这群黑衣人身后。 巨蟒行至屋檐边缘,四下张望一番,脑袋猛地向右扭转,意欲遁入地面。黑衣人头领自知此时正是袭击的大好时机,忙不迭左臂高举过头顶,向前猛地一挥。身后的二十余个黑影迅速飞奔向前,合站成一圈,堪堪围住巨蟒。 见去路已被堵死,巨蟒扭动硕大的身形,缓缓环顾四周,丑陋的血盆大口张开后,红信子在空中抖动,;嘶嘶作响。黑衣人互相以目示意,脚步细碎朝着中间的大物逼近。忽然,巨蟒上下尖牙一合,蛇身向上盘旋而起数寸,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以地为基,形成一个环状的光球,阻隔在黑衣人身前。在灼热的温度炙烤下,他们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两步,原本紧密有序的队形一时之间变得凌乱起来。 为首的黑衣人见众人的阵势被打破,双眉紧蹙,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凭空喝起,;弓箭上! 话音未落,无数黑漆漆的箭宇便带着千钧之力,射向蟒状蛇妖。蛇妖面对漫天的攻击,不慌不忙,身形丝毫不为所动,只见箭宇在碰到那层蓝色的光环之后,如同借力一般,反弹回弓箭手身上。不少人反应不及,没能躲过这场意想不到的反击,纷纷受伤。闷哼声,惨叫声,回荡在黑寂的夜里。 ;裴将,怎么办?一名弓箭手扭头看向为首的黑衣人,他两鬓的头发被方才的蓝光灼烧,不自然地卷成一团,右侧的大臂被伤,即便左手五指已紧按伤口,血红的液体还是源源不断地向外渗出,将黑衣染成了暗红。 裴铣的双眼似是被红色刺痛一般,无力地向下垂去,喉咙艰难地滚动了几下后,他用比刚才更压抑的声音低吼:;没受伤的,给我上刀剑! 这声命令如同战斗的鼓点,一下子将打散的士心收紧,黑衣人纷纷拔剑出鞘,寒光乍起,舞动银枪向着蛇妖扑去,嘶吼声、刀剑碰撞声混作一团。可是,令人沮丧的一幕再次出现。光球的巨大威力将靠近的黑衣人又打了回去,手中的刀剑不受控制地从手中脱落,人也被逼得摔倒在地。 看着手下接连败退的惨状,裴铣的心一阵阵收紧。这些人可都是长安城里武功最高强的精英,连他们都对付不了这蛇妖,寻常百姓又该如何应对。如今已临近上元节,万邦来朝,长安城白日里挤满了准备过节观灯的百姓,他们手无寸铁,没有任何自保的武器。如果连不良人这样的高手都难以眼前的蛇妖,那么一旦它到时出现,扰乱长安,死去的百姓可就难以计数,不堪设想了。 思及此,裴铣的后背上中衣已被冷汗浸透,在萧瑟的夜里,愈发让人心生凉意。 忽然,原本安稳盘旋不动的蛇妖猛地向上窜起,带着荧色的蓝光,似飞驰而下的流火一般俯冲直直刺向裴铣的命门,空气被巨大的力道硬生生劈成两半。裴铣只觉脸被骤然而来的疾风刮得生疼,连带着面部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抽搐,但身上却丝毫不受影响,手脚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动都动不了。他试图抬起双手,奋力将长刀挥向蛇妖,但双臂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绳索所缚,根本无法自如行动。 伴着远处一声;裴将的痛呼,裴铣闭上了双眼。 恍惚间裴铣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场漫天血雾里,他在一片血海中匍匐,如同世人厌恶的蝼蚁,爬过身侧一具具曾经鲜活的身体。军服在二十多天的战斗里早已变得破烂不堪,他的皮肉和刀枪对抗,和砂砾摩擦,伤口新痂未愈,旧痂又开,遍体鳞伤早已忘记自己原先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样子。他以为经过这些年的淬炼,自己已经不再会被任意宰割,可如今,他又一次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弟兄,眼睁睁地让他们和自己一起白白送死,也许,他从来就是这样不堪一击。 ;刺啦,一声巨大的响动陡然在身侧拔地而起,裴铣双目如炬,余光向右扫去。街边店肆房梁平整如一,皆是百姓用官府统一售卖的圆木搭建,后被漆成棕色,按理不可能有差错。而此刻,这些房梁却像是身怀魔力的土壤,源源滋养出厚实的粗木。他们从狭窄的缝隙中伸出,势如破竹,自发连缀成片,像护盾一般将蛇妖阻隔在铺天盖地的木板之外。庞大的蛇身在木板面前失去了用武之地,蓝色的光圈也没能把面前的铠甲撼动分毫。 一旦不受妖力所制,裴铣迅速四望,想找出暗中相助之人,一抹白色身影在他眼前划过,但是对面躁动不安的蛇妖很快又将他的注意拉了回去。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横插一脚夺走,愤怒的蛇妖飞速地在空中来回窜动,撞向面前的木板,口中;嘶嘶声催命符一样裹着风声传向众人的耳朵,空气冷冽,每个人的心都不由地发起颤来,不知这木板是否真的坚固如甲,能抵抗得了这场大难。 方才见到的白色人影瞬间不动声色地在裴铣右侧站定,裴铣顿时心惊,此人武功比自己高强数倍,可此前怎却从未见过,隐世如此之深,万万不可小觑。他眼峰横扫过去,发现对方白衣出尘,发髻高束于顶,俨然一副术士装扮。 白衣人似是没有发觉裴铣眼中的打量一般,面上不动声色。紧接着,脚步轻移,向另一侧飞奔而去。行动间他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结成圆环,食指弹出,一团金光好似燃烧的火焰,砸向倒在地上的黑色人影。裴铣心中大骇,万万没想到来者竟是敌手,要将他们斩草除根。朝着火光的方向,裴铣红眼冲了过去。 没等裴铣冲出几步,弹指间,刚才还倒在地下的弟兄们出现在他周围。而白衣人则站在了那块血迹斑斑的地上。他双手前伸,掌心在虚空中抵着已经出现裂痕的木板,然后快速地顺时针画圈翻转手腕。只见光滑的木板上霎时间爬满诡异的纹路,如同肆意生长的妖藤,可怖地遍布其间。 ;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遇蛇 木板四分五裂,在巨大的威力之下狠狠地砸向四周,将对面的蛇妖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眼前。显然,此刻它的怒火已经累积了一个新的顶点。因为此前木板的一番;戏弄,蛇妖被困在原地焦躁不安,狂怒之下身形已膨胀了几寸,通体的颜色愈加发乌,蛇纹上诡异的光芒不断地闪烁。而木板的碎裂,仿佛是在这团怒火之上新加的一堆干燥易燃的薪柴,将空气燃烧得猎猎直响。 不及众人看清,它就以势如破竹的速度袭向白衣男子,两侧的獠牙锋利如匕首,在暗夜里阴森得淬着冷芒,双眼被愤怒洇得血红,几乎看不到黑色的瞳仁,与此同时,嘶吼声破喉而出,形成一波巨大的声浪,在蓝光的加持下层层加强,越来越大,地上的沙石树叶,杆上的红旗残灯,都被卷出数米之远,两侧的木屋顶上,房梁都禁不住地左右摇晃。先前已经倒地的黑衣人被这措手不及的攻击震得双耳欲聋,痛苦地用双手抵在耳朵周围,试图减轻一点伤害。可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在狂浪中连站立不动都是困难,摇晃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他们做出任何有用的动作。 饶是身经百战的裴铣,也是凭借自己多年拼死沙场多年练出的内力,才能勉强站稳身形。而巨大的噪音虽然被自己的武功所制,已经削减了许多,但仍刺得耳朵发疼。今天只怕是凶多吉少。他眯起满是褶子重叠的眼睛,屏息静气看向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面对蛇妖的千钧之力,白衣男子的面上依旧岿然不动。虽然身处巨浪中心,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前后摇晃,但却丝毫没有惧意,凛然面向蛇妖。自大骄傲的蛇妖被面前男子轻蔑的姿态激怒了,浑浊的眼球中瞬间不断涌现出黑色的游虫,虽小却密密麻麻,把原先赤色的瞳孔遮得彻彻底底。与游虫一道出现的,还有丝丝缕缕的黑色烟雾,它们争先恐后地从蛇妖的眼角喷薄而出,不断聚集,体积越来越庞大,空气中溢满了物体烧焦后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随着蛇妖身形的快速移动,黑烟结成几十米宽的罩网,和着排山倒海的声浪,一齐压向浑然不觉凶险的白衣男子。 裴铣的;小心还未来得及脱口,就被火焰的;轰隆声摁在了喉里。 正当蛇妖紧逼白衣男子,双方之间距离不足三寸之时,忽然,一团赤色的火焰如同惊雷一般,从他口中熊熊喷涌而出。得意自满的蛇妖一时躲避不及,被突如其来的滚滚烈火烫伤了身体,蛇皮皱缩的噼啪声响一时之间不绝于耳。被疼痛逼急了的蛇妖瞬间进入癫狂不清的状态,它漫无方向地在空中飞速摇摆身躯,拍打地面,想要摆脱灼烧的痛苦,可是身上的火星却如影随形,任凭如何狠命摔打都无济于事。蛇妖口中的嘶吼愈发凄厉和尖刻,叫得在场的人心都跟着发颤。 裴铣估计身负重伤的蛇妖一时半会无法再次蓄力发动攻势,准备趁此时机降服除害。他扭头望向身旁的属下,大多数人身上都不止一个伤口,有的甚至因伤口过多,疼痛难忍,在地上难耐地打滚呻吟,裴铣的双眼不禁一缩。察觉到长官的目光后,黑衣人们咬紧牙关,挣扎着用双手按压伤口,目光坚毅地予以忠诚的回应。 其中,一个稚嫩的面孔顶着黑夜里亮得出奇的眼睛,殷切地看着裴铣。相比起其他人的情况,他幸运了许多,浑身上下只有大臂处有一些不轻不重的擦伤,也没有过多的失血情况。裴铣立喝一声;李荣! ;到!清越嘹亮的声音附和而起。 ;跟我走。裴铣招呼年轻的黑衣人跟上,转头朝蛇妖狂奔而去。不良人身上都是深浅不一的伤口,实在是下不去狠心让他们拖着残躯跟自己一块拼命。新来的李荣虽说刚及弱冠,性情莽撞,没什么作战经验,但眼下只有他还能出战,也是唯一的人选。 少年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和裴帅一起战斗的大馅饼突然真的砸在头上,一时难以分清现实和梦境。还是一旁的同伴使劲推了发怔的他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才如梦初醒般提起利剑跟去。 趁着蛇妖躁郁难耐,慌乱无措的当口,裴铣一个箭步,飞到了蛇妖背后的店肆的屋顶之上。在斜制的木梁上站定后,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庞然大物,脚尖微不可查地来回比划,寻找着攻击最合适的位置。李荣稍慢几步,在距离裴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全身紧绷得不留一丝缝隙,只待一声号令就开始进攻。 民间有句俗语,打蛇打七寸,这七寸便是蛇的心脏,一旦心脏被伤,则蛇命不久矣。蛇妖因为方才不停地嘶吼游动,损耗了不少气力,此时明显体力不支,行动间速度有所下降,包裹在外围的那层蓝光肉眼看去也暗淡了许多。裴铣自觉现在就是突袭的最好时机,再过一会,等蛇妖缓过劲来,只怕行动就会困难许多。 他的拇指和中指凑在一起,口中发出一阵短促上扬的哨音,那是不良人在平素的训练中听到过无数次的指令——发动袭击。 几乎是同一时间,裴铣和李荣分别执刀朝着蛇妖的上半身砍去,那里靠近心脏,他们胜算的可能更大。李荣虽然此前从未经历过如此凶险的对手,但是年少气盛的他,凭着一腔热血,还是拼尽全力睁着猩红的双眼凌空横向劈着蛇妖。 ;啊—— 稍做喘息的蛇妖刚刚停止扭动身体,颈部就感到一阵细微的刺痛,它轻哼了一声,转身凶恶地看着身后的罪魁祸首。 李荣手指微颤,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万万没想到自己全力的一击对蛇妖而言不过是挠痒痒,甚至连血都没有流,而且瞄准的位置不准,偏离了心脏,这下不但偷袭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让他们两人成了靶子。李荣心里一横,举起长刀和蛇妖拼个你死我活,就当是将功赎罪。 蛇妖狞笑着缓缓张开猩红而丑陋的大口,红信子妖娆地扭动,像是凌迟处刑的刽子手一样贴近李荣。突然,它的头瞬间向左倾去,脖子和身体几乎成九十度,即刻就要将李荣吞吃入腹。 裴铣一个利落的闪身,将袖中的暗箭射向蛇妖大开的血口,冷不防受到攻击的蛇妖一大片牙肉被风卷残云地滑破,伤痕累累,喉里发出哀绝的鸣叫,剧烈地摇晃头颅想要把尖锐的箭矢吐掉,可是那箭却像是被人为操控着一样,牢牢地黏在血肉模糊的肉壁里。 蛇妖的受伤让裴铣心中略松口气,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斩杀蛇妖应该就是早晚的事情。他拔出腰间横插的匕首,左右手交叠,用力摁在匕首上纹路交错的刀柄上,掌心略微有些滑腻的汗水暴露了他此时紧张而又雀跃的心情。然后整个人如一道黑色闪电,在众人头顶高高飞过,一道锋利的刀刃死命扎向蛇妖的致命之处。 一道鲜血破皮而出,散发着腥气的冰冷液体形成一道血雾,喷在了咫尺之近的裴铣灰暗的夜行服上。伤口处皮开肉绽,隐约还能看到深藏在肉里的森森白骨。 蛇妖的滔天怒火被完全逼了出来,一声巨吼过后,它眼里的游虫密密麻麻爬满了眼珠,恶臭难闻的黑烟加足火力,遮天蔽日,在裴铣四周竖起邪恶的牢笼,妄图把这个蚍蜉一样的人困死其间。 裴铣眼看形势陡转之下,没想到区区一介蛇妖受伤之后还能爆发如此大的威力,看来定然是背后有人在暗中相助操控,行动间翻身劈开黑烟,冲出重重包围,在不远的地方稍作停顿。 ;裴将,接下来……李荣话音未落,一道幽灵般的鬼魅黑影就爬上了他的头顶,伴随着嘶嘶的口舌吞吐之音,瓮中捉鳖一样搅动烟雾。 ;啪——蛇妖拖着粗壮的身躯,将尾部用力地拍向地面,声如哄雷。在众人惊怔,四周死寂之时,李荣被蓝光托着离开地面,越升越高,最后变成了众人眼里一个模糊不清的小点。而后,烟雾集聚,变幻形状,拧成一团黑色的陀螺,卷着李荣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在空中飞速旋转,那道未完的人声很快被打散,消失在众人耳畔。 ;李荣——裴铣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阻挠 银光一闪,裴铣左手握长刀,右手持短匕,浑身肌肉向上拱起,宛如地狱索命的黑无常,浑身散发着绝命的气息。他咬紧牙关,双目圆瞪,豁出性命杀向蛇妖。 一击即中! 手里的双刃再次刺中蛇妖还在源源向外冒血的伤口。这一次,血流如注,如瓢泼大雨洒遍裴铣全身,他整个人像是浸泡在了无边无际的血海中。蛇妖的哀嚎霎时响彻苍穹,口舌翻吐,完全陷入了癫狂。它在空中左奔右突,急速摇晃身形,怒火滔天滚滚,将那层蓝光点燃得极尽鬼魅,恨不得将作害之人千刀万剐。 裴铣面上丝毫不显惧意,他左臂发力,环抱蛇妖脖颈,俯身贴近冰冷的蛇身,堪堪稳住身形,右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两把刀刃杀伐果断地向深处推进,白骨一寸寸断裂在血肉之中。 失去内力控制的黑烟渐渐式微,旋转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迟缓下来。众人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烟雾四散,一个黑点穿过灰烬,从几十米的高空直直坠向地面。 裴铣顾不得和拼死挣扎的蛇妖再作纠缠,闻声而动,朝即将摔落在地的手下狂奔而去。其余的不良人见状迅速围拢成圏,合为网状,在最后的一刹接住了受伤的李荣。 ;李荣;李荣;李荣 裴铣的脚步和众人的呼唤几乎同时抵达,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不安,每个人都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初入兵营的少年伤势到底如何。 裴铣凑近李荣身前,神色紧绷,焦急地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李荣身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外衣像是被刀剑划过,裂开了无数的口子。最明显的,还是胸前左下方的那一道伤,折断的肋骨无力支撑皮肉,鲜血咕咚咕咚地向外向外冒泡。 裴铣用右手死死捂住流血的伤口,想要摁住里面血流的势头,可是那里好像一点都没有受到阻碍,不知疲倦一样,很快就将裴铣的手染红。 ;布,快拿来布!! 裴铣朝围在一旁的手下怒吼,围在一旁的众人方才如梦初醒,慌忙寻找周围能够拿来止血的布料,杂乱的脚步悉悉碎碎地响起。 李荣显然也知道自己也清楚自己这次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抬起虚弱的手指,揪住裴铣的衣袖,苍白的嘴角努力地向两边上扯,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哑着嗓子说:;裴将,我,我尽力,了。 他困难地仰头停顿几秒,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别,别,别找,了。 裴铣的双臂收紧,牢牢握住李荣的肩膀,想要把自己所有的热源都渡到他的身上。恍惚间有布帛撕裂的声音横空响起,他慌乱地接过,按在血迹越来越大的伤口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李荣身体里的血好像流也流不完,那块布很快就被完全浸成了红色。 裴铣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眼睛有些慌乱地看向四周,却没有一个明确的焦点,只是下意识地用目光逡巡。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方法,他兴奋地把双手交叠,按在那块血布之上。对,就是这样,用手按住伤口能够掌握好时间,只要捂住了,在见大夫前止住,李荣很快就会没事的。 场面一时陷入沉寂,除了风声,没有一丝声响。 啪!空气被轻柔地划破了。 李荣的手被抽干了力气,缓缓脱离紧攥的那一角衣服,无力地垂向地面。 裴铣的长睫禁不住颤了一颤,脱力的声音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把他锁在里面快要呼吸不过来。他能够清晰无比地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在下坠,不停下坠,拉着他下坠。他又一次来到了那片熟悉的、荒凉的、寸草不生的沙漠,一具具尸体被抽干了水分和血液,曝晒在烈日之下,被喂饱的苍蝇大得出奇,成群结队,蜂拥而至,还有发出凄厉叫声的斑鸠在这份大餐上空盘旋,伺机而动。他奄奄一息,没有人形,像动物一样趴在滚烫的地上,挥着早已卸掉力气的手臂,想要赶走这些不知餍足的怪物,他累得没有一丝力气,快要渴死,累死,变成一具干尸。他就是这样没有用,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一起吃饭唱歌训练的兄弟们,肉体还是在飞速地腐朽,他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帮不了,甚至都保护不了自己。 而李荣,一个老来得子之家视之如命的至宝,去年初进军营的时候,前来送行的那对老父母还言辞恳切地拜托作为直系长官的自己照顾好李荣,如今他还未娶妻成家,留下后代,没来得及大展身脚,就在今天早早断送了性命。铺天盖地的自责如同滚落而下的巨石,压在裴铣的肩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蓦地,他抽出双手,将李荣交予在场的手下,手握长刀,带着凛然的肃杀之气挥向蛇妖。 身负数道伤口的蛇妖面对砍来的横刀不加闪避,大摇大摆地定定地盘在半空,周身的蓝光明暗之间瞬息万变,漆黑的眼珠狠毒地盯着裴铣,恨不得将眼前的人吞吃入腹。 刀风所向披靡,裴铣对着蛇妖直直砍去,正中腹部。这一击相比之前,来得太过顺利,蛇妖功力不可能仅止于此,裴铣心生疑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时间紧张,容不得仔细琢磨。而后裴铣身体腾空向左翻转,刀尖上划成线,所经之处蛇皮皲裂,数米后刀锋一记上挑,直直捅向致命的蛇心。 蛇妖仿佛借了神力,动作不慢反快,一个闪身移让裴铣扑了个空。而后丝毫不给裴铣喘息的时间,粗壮的蛇尾狂风过境一样鞭打过来。 速度太快了,裴铣腾空而起,来不及后退,一记蛇鞭就逼了过来。地下的黑衣人完全被双方惊人的速度震撼到了,双脚都还未迈出,嘴里的惊呼就脱口而出。 ;裴——后半句被堵在了嗓子眼里。 鼓鼓的红色火焰形成一道炙热的盾牌,挡在裴铣身前,蛇妖势如破竹的摆尾被逼得扭转方向,向后甩去,尾尖避之不及,扫到了冒烟的火星。它不甘地怒视着横空插入一脚的白衣男子,蓄势待发之下蓝色的光束团成一圈,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准备将两个人一起消灭。 裴铣无暇顾及太多,今日即便是正面硬扛,把性命交代在这里,他也要竭尽全力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唰、唰、唰、唰四枚五爪利器从他手中弹出,这是当初教他武功的老头临行前送给他的,说是在师门中代代相传,上面淬的毒也累积了不知多少,在紧要关头使出,可一击致命。这一次,蛇咬在劫难逃。 就在此时,刚刚还口吐火焰、阻挠蛇妖的白衣男子突然前跨一步,直面裴铣,右臂在空中自下而上奋力一挥,动作行云流水,窄袖一展变成数倍宽大的袖袍,四枚五爪利器瞬间像是盾入了虚空,不见踪影。 这一招反击完全出乎裴铣的意料之外,他牙关紧咬,发出咯吱的声响,不解又愤恨地盯着对方。 ;为何拦我?裴铣眼珠暴突,右腿发力,径直欺身而上,提起膝盖对着白衣男子的胸口狠狠踹去。 白衣男子虚空一闪,左臂横在胸前,硬生生挡住裴铣飞起的右脚。嘴唇上下张合:;这蛇妖可能有问题。 裴铣怒火攻心,冲着白衣男子大吼:;当然有问题,它就是杀人的妖孽! 他的食指紧扣刀柄,掌心贴近那道早已被磨平的花纹。他本以为此人乃是拔刀相助的正义之辈,此番出现是为了与自己一道斩妖除魔,却没想反被讲了一军。他懒得再和眼前的小人废话,拔刀相向,整个人如同一点即炸的火药,誓要与这虚伪狡诈之人同归于尽。 只见一袭白色轻衣飘逸舒展,一身黑色劲装狠厉勇猛,互不相让在空中打斗在一起。白衣男子本想借虚晃躲过裴铣的招式,两人简单过上几招后,再向其解释各种缘由,但裴铣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般,招招凶狠,白衣男子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应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岩壁 白衣男子和裴铣在空中近身缠斗了数个回合。地上的黑衣人纷纷一瘸一拐地向两人靠近,想要助长官一臂之力,但是苦于功夫不够,跟不上两人出招的速度,只能神色紧张地看着双方对决。白衣男子出手以守势自保为主,不去主动攻击裴铣,相反,裴铣的怒气倒是分毫未能减去半分,越来越旺,有愈打愈烈之势。 ;拿命来! 在白衣男子错身的空档,裴铣身形一晃,一枚袖箭带着凌厉的气息,从他的窄袖中飞出,直取对方的咽喉。 感受到裴铣欲置自己于死地的决心,白衣男子决定先保住性命,其余之事以后再说。他低喝一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迅速变换手势,一股破空的的力量直击袖箭,锋利的武器眨眼间碎成粉末。 ;轰! 白衣男子飞身向上,双臂平展如线,袖袍鼓烈乘风,向后撤退足有数十米。裴铣正欲追去,却只觉头顶一暗,一块高约数百丈,厚达数尺的巍峨岩壁,横空而降,轰然矗立在裴铣眼前,如同一只巨兽,将他堵了个严严实实。重重阻隔之下,白衣男子和蛇妖一下子不见了踪影,裴铣健步如飞,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无法破掉眼前的岩壁,双方之间的距离被拉得越来越远。 此刻,裴铣气得面红耳赤,自己竟然又被这人摆了一道,还是怪自己识人不清,没想到对方为了掩护蛇妖逃脱竟然会使出这种下三滥招数。从前他也见过有人使岩壁之术,但是毕竟少数,因为这岩壁虽然能抵挡敌方,但时间极为短暂,不过短短一会儿,本身并不牢固,而且出招之人还会耗费巨大的心神,一般人不会轻易使用,不值当。不过现在看来,既然他三番五次和自己作对,阻扰抓捕蛇妖,甚至不惜用上岩壁之术,那么蛇妖的所作所为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里,裴铣稍稍松了口气,感觉自己离捉拿蛇妖又近了一步。他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带着无尽的恨意劈向庞然大物般的岩壁,一道、两道、三道……他就像没有感情的武器,愤怒地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现在他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在最短的时间里劈裂这块碍眼的东西。 随着裴铣接连不断的发力,岩壁上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痕,越聚越深,越长越长,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附着在上面。 刺啦! 那道奋力伸向上缘的缝隙踩着无数同伴的身体,终于碰到梦寐以求的顶点。这一刻,破碎不堪的岩壁骤然坍塌,无数碎裂的石块被卷着下落,狂风暴雨一样,振荡起无数的烟尘,轰隆声响彻天际。 裴铣双目如炬,眼睛紧贴岩壁、一刻不离,在岩壁集体下落的刹那,他看到蛇妖盘在对面的屋顶之上,他本以为在白衣人的掩护之下,这一人一妖,早就先一步逃走了,没想到还留在原地。裴铣没空细想这里面的弯弯绕绕,飞身掠过脚下的废墟,也停在屋檐之上。 走近细看,裴铣这才注意到,蛇妖此时的身体被一堆木头以一种扭曲奇怪的姿势绑住了。它不停地扭动,前后左右磨蹭,卷起蛇尾努力勾缠身上的木头。可是这些木头看似普通,却堪比紧箍的牢笼,费了半天力气,没有一丝松动。刚刚这里除了蛇妖就只有白衣人在,显而易见,能够捆绑蛇妖的,只可能是他。可是他方才明明还在阻挠自己斩杀蛇妖,现在又做出这样截然相反的举动来,一切行为都显得矛盾重重、不合常理。 不过,想不通也不要紧,先把罪大恶极的蛇妖杀了才是。裴铣拖着长剑,一步一步逼近蛇妖,他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李荣临死前那张苍白的笑脸在眼前一闪而过,他还那么小,他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砰! 斩向蛇妖的长剑在空中被一记石牌弹中,在裴铣和蛇妖之间,白色的烟雾迅速爆破炸裂,转瞬间四周便白茫茫一片。已是囊中之物的蛇妖又一次从他面前死里逃生。裴铣眯着眼睛,朝石牌飞来的方向边走边四处张望,目光机敏地仔细查看那一带的边边角角,急切地想要知道这次又是谁在暗中帮助蛇妖。 果然是他,那个站在远处屋檐下,一而再再而三反复出现、行事难以捉摸的白衣人。这一次,裴铣反怒为笑,蛇妖就在这里,不论是现在,还是再过一会,都必死无疑,就算是死不了,也必须付出最大的代价。至于那个白衣人,既然他这么喜欢和自己周旋,那就暂且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还能使出什么样的花招。 裴铣顿住向前的脚步,目光死死地看着前方,那把长剑被他缓缓收起,插回剑鞘。 看着裴铣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不断靠近,白衣人始终不动声色,面上没有丝毫的紧张。没想到裴铣在走到某一处时,反倒停了下来,他以为这次对方知道是自己出手之后,会急不可耐地冲过来和自己较量、一决高下。 等待了半晌,将裴铣没有动作,白衣人脚步从容,不紧不慢地从屋檐下走出。对于裴铣会发现自己的存在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惊讶,清瘦的身形在如水月光下白得耀眼,白得出尘,地面上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左右。 此时,大部分黑衣人已经从之前的受伤中缓了过来,悉悉率率地四处跑过来,围在裴铣身边。他们互相以目示意,用点头、摇头和眼神来传递信息,其中,一个面容黝黑、长得棱角分明的黑衣人斜斜地瞅了一眼裴铣,压低声音说道,;裴将,要不要 话音未落,裴铣就支起小臂,挡住了手下接下来要说的话。黑衣人点头,后退回原处。 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甚至可能自己还要再年长几岁,但是对方身上却明显更具稳重不迫的气度,这让裴铣心中用上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一个心神晃过之后,很快又有新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收服 一步、两步、三步,步步生莲,虽然这词用来形容男子体态并不恰当,但此时裴铣墨汁不多的脑子里,只能不合时宜地想到这句。就在他的前方,白衣男子的脚下,每踏出一步,地上就漾起一圈湖蓝色的波纹,像是孩童嬉闹时向水面投掷石子后荡出的涟漪。它们在生成的瞬间,似乎也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不断地改变自身、变幻形状。上浮、下沉、左旋、右转,彼此相互交错,重合,遵循着某种神秘莫测的规律。 眼前发生的一切,于裴铣而言,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也许是受到那抹幽深的湖蓝的蛊惑,他觉得层层泛开的水纹并不是寻常的妖术,因为感觉不到邪魅的妖气的存在,可是究竟是什么,却也一时之间难以用言语说清楚。 就在这般静默的空气里,裴铣立在原地,看着白衣男子闲庭信步,向自己所在的方向靠近。两个人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心照不宣地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只是偶尔会听到几声别处传来的抽气和议论,那是一众惊疑的黑衣人不由自主所发出的。 白衣男子步履轻盈,即便是裴铣如此专心地注视着对方,都不太能轻易听到对方行走间带动的声响。 慢慢地,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至一半,但是白衣男子并未如裴铣所想,径直走向自己,而是稍稍偏移脚尖,转向了后方匍匐在地的蛇妖。他脚下的水纹移动变幻的速度陡然间变得急促起来,并且范围不断膨胀,不可思议地升高变大,如同一股洪流。 一时之间,众人都惊怔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等到白衣男子停在蛇妖面前时,那圈高速旋转的水纹终于停止了转动,裴铣粗看了一下,这形似巨塔的大家伙,足有十余丈,比自己大得不是一星半点,真像个怪物。不过,这波水纹静止不动的样子,倒是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在哪里见到过。 对了,是罗盘。 几个月前,有天正值裴铣和手下四五个弟兄休沐,有人便提议去街上转转,采买些东西。他本不想去,他一个人住,家里有板床就够了,其他也不缺,却无奈之下被一甘手下以放风为由拖上了街。他和几个大老爷们在西市上走走逛逛,一群大男人放在人堆中还有些扎眼,他嫌丢人,自己百无聊赖地走在后面。白日里街上人很多,向他们这样出来凑热闹的百姓不少,两边挤满了各种这样的商贩和让人眼花缭乱的小玩意,叫卖声、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就在他意兴阑珊,准备和其余几人说一声,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老者叫住了他,;先生何不算一卦? 当场他就噗嗤笑了,这么多年以来他被别人叫过的称号五花八门,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唯独没被叫过先生。先生,这称呼怎么想,怎么都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就算今日为了便宜行事穿的是常服,他这一身痞气,也和先生扯不到一起呀。 他悠然自得地扭回头,一个年过五旬的老者支着个摊子坐在拐角的旮旯里。须发全白,身前的桌子粗糙不平,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就连桌腿都高的高,低的低,破烂的样子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随便捡来的,旁边立着的帷布也不相上下,不知被洗了多少遍,颜色早就褪了个干净,只有上面黑墨加粗的;算卦二字勉强能让人看出它的用途。倒是桌上摆放的一个玩意还算是有点意思。圆制的一个木盘,中间固定着一根粗粗的钢针,四周篆刻着天干地支、阴阳五行、乾坤八卦这些唬人的字眼。 裴铣慢悠悠地走过来,左手撑着桌子的一角,那张本就看起来不稳的桌子;咯噔偏向了他这一边。神奇的是,中间摆着的圆盘没有移动分毫。裴铣眯着眼,双眉一挑,似笑非笑地说,;老头,你这眼看着不行啊,我能是先生? 感觉到指尖有丝滑腻腻不舒服的感觉,裴铣连忙抬起手,看到一撮黑黑的类似油污的东西粘在了食指上。他嫌恶地瞪大眼睛,在右手的衣袖上使劲来回搓动,想要把这恼人的东西赶紧弄掉。 ;别急,回家用皂角洗洗就没了。老者拊掌,一边慢条斯理的摸着胡须,一边乐滋滋地安慰裴铣,虽然话里话外听着更像是随口的一说。 ;我之所以叫你先生,是看出你秉性善良,凡是心存善念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先生。老者不慌不忙地在一旁解释,脸上的那几道皱纹一笑起来都挤在了一起,衬得人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裴铣的嘴角向上扯了一下,对这种奇怪的说法,不置可否。无所谓,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 确认过手指上的黑渍已经被蹭掉大半之后,裴铣重新把目光投向老者面前的破桌子,饶有兴味地把那个小玩意从桌上拿起来。虽说他一介粗人,不懂里面的那些个弯弯绕绕,但是单看做工,木头和钢针都被打磨得圆润光滑,色泽赭褐相间,泛着通透的亮光,木质纹理细腻清晰,摸起来温润又有分量,用料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和周围的桌子、帷布着实格格不入。 ;老头,这是什么?裴铣一边细细端详手里的东西,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坐着的主人。 ;罗盘。 ;罗盘?这不是海上用的吗,你把它拿到大街上,做什么?裴铣之前也听人说起过;罗盘,传说制作不易,只有极少数人才有,而且多是宫廷里的达官贵人,没想到今天在街上就让他看到了真容。 ;先生,这么想你就错了,罗盘可不只能在海上认清方向,它里面包含着人和天地、人和万物的关系,里面的学问极为深奥,非得潜心钻研才能有所参悟。老者不急不缓地转动手里的念珠,笑吟吟地回答。 ;那你现在从这罗盘里面看出什么门道了?裴铣顺着老头的话继续追问,既然老神棍想胡说八道瞎扯一番,就当个听众捧个场,反正自己此刻也无要紧之事,就权当解闷了。 ;你面相坚毅,心性隐忍,曾经有一团陈年的悲苦之火在体内熊熊燃烧,但是被你用意力硬生生压制住了,但今日不同过去,用不了多久,它会再次从你体内喷发出来,届时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一定是水。 裴铣摩挲罗盘的手倏地顿住,将其放回原位,抬起头来开始上下打量对面的人。老头脸上纵横着几道皱纹,不多,整个人精神矍铄,面上没有普通百姓被生活劳累出的沧桑憔悴,看起来白白净净,一副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一身灰色粗布长衫普通至极,倒是声音听着沉稳有力,为他话里的内容添了几分可信。面对裴铣带有压迫性的注视,老者从容不迫,清亮的目光中没有一点躲闪之意。 有点意思。 裴铣的脑子里弯弯转了几转,单从外表上看,似乎老头并不是大街上招摇撞骗的无赖。但其中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真不好说。 ;多久我能见到你说的水? ;若我所料没错的话,不出半年。 ;嗯。裴铣没再接着话茬问下去,于自己而言,是水还是其他,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左右都不大可能是真的。于是回头返身沿回家的路走去,边走边从袖中掏出两粒碎银子,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抛向老头摆的风水摊。 ;这钱我不要,是白给你算的。老头的嗓门隔着嘈杂的声音传进裴铣的耳朵里,后面几个字几乎快要被鼎沸的人声盖住了。裴铣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两道粗短凌乱的眉毛,一脸躁郁,那句;你有完没完?刚到嘴边,一扭头,就远远看到不久前嘴里说着自己不要钱的老头,现在正喜滋滋地把银子往怀里揣。 是有点不简单。 裴铣把话吞了回去,转过身子,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家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原形 一反应过来水纹的样子恰似巨型的罗盘,裴铣就立刻想到了之前街上老头所说的那句话,;届时能助你一臂之力的,一定是水。而空中的这个;罗盘,好巧不巧正是水做的,所以白衣男子可能是来帮自己的?但看他之前的行为又不大像,难道仅仅是一个巧合? 白衣男子不知道裴铣心里的九曲回肠,也顾不得去在意。罗盘停止转动后,中心向下面向四周不断地挤压,里面的水流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掌死死攥住一般,收缩,传递,施力。然后底部像是终于承受不了来自上方的重重压力一样,迅猛地反弹,一道泛着绿光的水流砰地一声飞溅出去,坠落在几米之外的蛇妖身上。 蛇妖的身体在强光的照射下,表面浮现出一层惨绿的色泽,身体的挣扎阒然变得十分剧烈。它由原先躺在地面上摩擦的小幅扭动,变为神经痉挛似的全身抽搐,偶尔还会激烈地弹至空中,想要摆脱木头和绿光的双重枷锁,奋力挣扎的动作让人感到此刻的它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白衣男子平静地看着蛇妖,不为它的痛苦所动,罗盘射出的绿光就像是茫茫大海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细小支流,源源不断地倾注在蛇妖身上。 裴铣注意到,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蛇妖的身体就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那道绿光凭借强大的穿透力,已经钻进了蛇妖的身体里,在头尾之间肆无忌惮地来回游走,蛇妖的身体几近透明,皮肤薄如蝉翼。 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藏在蛇妖眼里,密密麻麻的黑色游虫一窝蜂掉了出来,在落向地面的过程中,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尸体迅速腐烂,还伴随着一股恶臭烧焦的味道。 这波大规模的;自杀持续了好一会,裴铣万万没想到蛇妖眼里的游虫竟然是这样多,死也死不绝一样。它们掉落以后,其中一些还在不死心地蠕动残躯,没过一会,一层黑色的游虫织成的;地毯就铺好了。与此同时,蛇妖渐渐失去意识,停止了激烈的挣扎,安静地躺在地上,气息变得绵长而悠缓。 似乎一切可以暂时告一段落了,但是裴铣的精神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任何放松,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本来只是杀死害人的蛇妖就可以斩草除根,没想到背后还另有其人。 裴铣面沉如水,上前几步,准备就近查验一下蛇妖的情形,顺便缉拿归案。但是横生的一截手臂挡住了他的去路。 裴铣没有开口,眼神冰冷地看着白衣男子。 ;再等等,它马上就醒了。说话间白衣男子的手臂仍旧悬在半空,直挺挺的,绷直成一条线。 裴铣眼尾扫过胸前那截刺眼的衣袖,目无波澜地看向白衣男子,两人谁都没有开口,空气仿佛冰冻了,对峙的紧张感把空气中的无名之弦拉到了极致。 裴铣默不作声地向后退了几步,和白衣男子拉出几步远,他厌恶和旁人靠得过近,尤其是讨厌的,陌生人。转头直勾勾地盯着昏迷不醒、不知是生是死的蛇妖。 ;唔。 蛇妖的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紧闭的眼珠困顿地眨了几下,露出里面黝黑的瞳仁。双眼射出的精光不似之前尖利,多了几分茫然,就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接着察觉自己被危险地囚禁在陌生的地方一样。它扬起头想要起身,那些木头却像长在身上一样,没有丝毫松动。它在原地徒劳地动了几下,就放弃做无用功。 ;你们是谁,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蛇妖吐气了几个来回,平复自己的呼吸,出声询问站在一旁的裴铣和白衣男子。 对于蛇妖能够自行开口说话一事,裴铣和白衣男子都见怪不怪,对妖类而言,会讲人话只不过是最低级的技能,反倒是不会说才有反常。 裴铣斜睨了白衣男子一眼,嘴唇紧抿,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白衣男子似乎时感受到了裴铣的目光,沉声回答:;不久之前你被人控制,失去了心智,你身下的这些黑虫,便是控制你的证据。 ;黑虫?蛇妖局促不安地喃喃重复了一遍,双眼茫然地向身下张望,成千上万死去的黑虫让它的神智更加混乱了,;怎么会这样?可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不等回答,蛇妖又迫不及待地询问,;那我在被控制的这些时候,都做了些什么? ;你在城中四处乱窜,人人惊恐,惊扰了许多百姓,而且白修仲顿了一下,;刚刚我们在和你打斗的过程中,一名将士受伤过重身亡了。 蛇妖愣住了,脑子里出现几秒钟的空白。这下糟了,它虽为蛇妖一族,可平日里都谨小慎微,小心行事,没想到还是被人暗中算计,扣上了杀人作恶的坏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那个死去的将士,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记得之前自己明明在山上的树林里睡觉,不知为什么醒来后就到了这里。虽然在百姓眼里,我是可恨的妖怪,但我从来没有起过害人之心,我发誓!蛇妖的语气里半是惭愧,半是焦急,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表面上看,蛇妖的话对裴铣没有造成丝毫影响,他的背脊挺直如初,没有弯出一点弧度,依旧一动不动地立着。实际上却并非如此。裴铣在白衣男子提到;将士二字时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几下,心也跟着一簇一簇的抽紧。五指并拢,缓缓收力紧握在一起,指尖像是没有知觉一样狠狠掐入掌心,极力想要戳破那层薄薄的皮肉,隐约间看到丝丝猩红的鲜血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漏出。等到蛇妖的一番话说完,他的指尖就如同被冻住了一般,定格在嵌入掌心刹那。 他以为杀死蛇妖就能为无辜惨死的李荣报仇,他以为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就能减轻自己心底里的愧疚,他以为一切一切的错都在蛇妖。可是如果蛇妖本身也是中计被害,身不由己,那他杀死蛇妖,和滥杀无辜又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裴铣的手指松开了,掌心空出一团虚虚的空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逃脱 ;上元节马上就到了,长安城日夜都在加强守卫,国师还在沿路各街坊设置了结界,包括这里,为的就是要阻止妖物入侵,为什么你还会出现在这儿。裴铣的嗓音低沉沙哑,裹着一层冷意。即便对于蛇妖的话,他的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执着想要再确认一遍。 ;我真的不知道。蛇妖的眼睛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尾巴不安地在原地打转,加重语气说道。 ;那你在突破结界的时候,一点感觉都没有?白衣男子如同听到了裴铣内心所想,就着话继续问下去。 这次蛇妖没有急着回答,停顿了几秒的功夫,;一点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现在才醒过来。它垂着头,更加诚恳地说,末了补充了一句,;还要谢谢你们救了我。 白衣男子对着蛇妖虚点了几下,缕缕银光从他指尖跃出,落在那一捆坚固无比的木头之上。一阵哗啦声急促地响起,木头被瞬间拆散,七零八落地四处倒下。蛇妖欣喜若狂,身手敏捷地扭动身体甩掉落在身上的木头。 裴铣的心情有些复杂,两眼晦暗不明,一声不吭地面朝地面。知道蛇妖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并没有让他的心里好受多少,因为这意味着还要另想办法,去寻找真正的幕后主使。这个幕后之人能在守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在蛇妖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控制它在城中横行,一定不会简单到哪里。 卸去了束缚的蛇妖脸上染上了笑意,它嗖嗖地向前爬行了几步,凑近裴铣和白衣男子,扬着头,说:;谢谢你们救了我,让我从贼人手下逃了出来。它脑袋左右摆动,以为两位恩人会摆摆手笑着说不客气,就像它从前在山林中见到过的那些侠客一样。但奇怪的是,黑衣人和白衣人约定好了一般,都默不作声,没有任何预料之中的反应。 蛇妖见两人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觉得自讨了个没趣,而且自己刚刚从长时间的昏迷中醒过来,头脑还不甚清醒,浑浑噩噩的,不如早点回去休息,补充体力。便哧溜一声,旋风似的向着树林的方向爬去。 ;你还不能走,要和我们一起找出幕后之人。裴铣扔出一记飞镖,熟稔无比的技术下飞镖稳稳扎进距离蛇妖不到一寸的地上,挡住了原本的去路,把毫无防备的蛇妖吓得腾空蹦了起来。 蛇妖镇定心神,张嘴吐出舌头,吁了一口气。这个黑衣人使飞镖的功夫炉火纯青,如果刚刚不是他手下留情,自己只怕已经命丧黄泉了。想到这里,它不禁有些心虚,停在原地没有动弹,对变成肉靶子这件事,它可没有兴趣。 远处的街角,传来守夜人拖长的、断断续续的打更声,距离天明,更近了。裴铣在说完那句话后没有再动作,如同风化之后的木桩,白衣男子也是,蛇妖捉摸不透两人的心理,只觉得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我蛇族有恩必报,若有难,可于地藏洞寻我。留下一句话后,蛇妖窜得快如闪电疾风,不等众人有所反应,就盾入地面。 裴铣的手刚摸到飞镖的前端,定睛正准备瞄准投掷,蛇妖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后悔自己刚刚走神,没有全力盯紧蠢蠢欲动、不怀好意的蛇妖,而是把精力都用来胡思乱想。漫无边际地想过去的日子,李荣还活着的日子。而现在,线索白白从自己手中断了。 白衣男子走到蛇妖遁地的那一快地方,围着中间的点缓步走了几圈,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裴铣以为他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等着他开口,可是并没有。 ;为什么刚刚你不拦住它? ;我拦不住。 ;你明明可以,你是故意放它走的。 ;你一会抓蛇妖,一会放蛇妖,三番两次,行为前后矛盾,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良人们渐渐围拢过来,对白衣男子形成半包围的阵势,因为在之前对方和蛇妖、裴将对阵时已经领略过他功夫的强大,所以个个神情紧张,双唇被牙齿咬得发白,手里的剑微微拔离出鞘,严阵以待。 紧绷的静谧之后,白衣男子淡然说道,;恕难奉告。 裴铣被白衣男子轻飘飘的态度彻底惹恼了,;恕难奉告四个字说着简单,一晚上他给自己带来了多少麻烦,一句;恕难奉告就能打发了吗?想到夜里一行人的狼狈,伤亡,裴铣胸中的怒火怎么都压不住。 ;既然你决意包庇蛇妖,那就由你承担一切。说话间裴铣散发出骇人的气势,横空一跃,威风凛凛的剑就要抵上白衣男子脖颈间那根青色的动脉。 面对剑气的威胁,白衣男子镇定自若,双腿钉在原地,脚下纹丝不动,赤手相对在空中团出一个银色的光球,横亘在中央。不等众人细看,光球就如驽箭离弦飞到了那些黑衣男子的脚下,霎时房顶坍塌,瓦片摩擦、杂物掉落的声音接二连三地响起,并伴随着不时的一阵惊呼。裴铣只得中断袭击,暂时拨转指向对白衣男子的长剑,回头去救那些摇晃不稳和闪电般坠向地面的手下。 ;谢裴将;谢裴将;多谢裴将 裴铣救人救得心急如焚,好几次都出了错,但还得使劲按捺着焦躁的性子。等他把这些人都安全送到地面后,极目了望,哪里还有白衣人的影子,只剩下一群黑衣人面面相觑。 ;妈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端倪 ;吴记布坊是长安城里数得上名号的贩卖布料之地,粗布麻衫、绫罗绸缎,凡是客人能够叫得上名字的,应有尽有,因而上至朝廷显贵大户人家,下至州官县卒平民百姓,都是这里常年的主顾。为了保证供应充足、花样翻新,布坊的商队每月都要出城一次,来回几十上百里不等,专门到各地进行采买,绢、绫、罗、纱、绮、锦,无所不包,;吴记布坊逐渐被叫得越来越响亮,成了长安城的一块有名的招牌。 如今,因着上元节的临近,长安城万邦来朝,街面上各色人种、各样服饰,吵嚷声沸沸扬扬,好不热闹,主街上的;吴记布坊更是客流如织。不过,;吴记布坊之所以能够成为长安布料买卖这一行的老大,靠的可不单单是那一堆摆放如山的布料,还有另一层关系:和地下之城——鬼市之间的联系。 吴记布坊当初在选址之时,就显得非同一般。豪气一掷,直接花重金买下了西市前门街上的一处三进大院。前面的店面分门别类,摆满了时下流行的各种布匹。撩开后帘,照壁后的院子宽敞亮堂,房屋、假山、盆栽,错落有致,一看就是被精心设计过。而东南角上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略微有些寒酸的屋子,正是这栋宅子的玄机。在它的墙上,悬挂着一幅长约两尺、高约三尺的山水画。画上远山如黛,树木葱茏,云蒸雾罩,偶有一两只鸟儿穿云而过,一派清远幽静之像。但掀开画作,却是令寻常百姓听而生畏的鬼市暗道入口。 入口和鬼市之间的连接,是一道狭窄逼仄的台阶。因为常年见不到阳光,里面晦暗一片,台阶潮湿滑腻,阶高长短不一,只有墙壁上的一盏积满黑垢的陈年油灯所发出的灯光,能够模糊照清前方。它就像是鬼市提前发出的一声警告,警告那些不管是因为什么而决定去往鬼市的人,一旦进入黑暗,就永生别想回头。 调戏呷笑、怒吼低泣,刺耳变调的声音此起彼伏。偌大的鬼市如同阴曹地府,把人间一切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囊括在内,什么阴暗、腌臜、丑陋、玄秘,都能在这里有容身之地。地上的长安城热闹繁华,地下的鬼市也不逊色半分。 ;吱——呀——一声拖长的声后,一扇黑棕色的木制大门,缓缓拉开。 ;近日我不在,家中可有要事发生?发问的是走在前方的中年男子,发黑如墨,胡须短而硬挺,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后面的人年岁看上去更大一些,表情恭敬,一副大户人家主事管家的打扮,穿着朴素又不失身份,迈着小碎步紧跟其后,气息有些不稳地答道,;回禀老爷,近日家中一切安好。 两人的脚步都没有因为这番对谈而有所停顿,想来同样的场景早已上演过无数次,变得习以为常。 ;只是,管家带着一丝迟疑,小心翼翼地从旁观察前面之人的神色。 ;只是什么?韩非额上的三道;川字蚯蚓一样虬结在一起。管家打理日常事务已经十余年了,大事小事处理起来一点不含糊,一般不用自己插手,但凡提到了他跟前,一定是里面有什么棘手之处。于是边问边放慢脚步。 ;后院新来的那位最近经常出门,不见人影,问她屋里的丫鬟主子去了哪里,也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管家暗中提了口气。新来的那位自打来了以后就风头大盛,很得老爷喜爱,把其他一众莺莺燕燕都压了过去,就连见着自己,气焰也要比其他人强上三分。 果不其然,前面的那位听完后没有立刻说话。管家知道,这是对方听进去了。 ;还有吗?;川字慢慢舒展,混进额上其他的皮肉里,压平在一起,看起来一片光洁。韩非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没了。这次管家的话简洁有力了许多。 韩非朝后面摆了摆手,示意管家不必向前,自己一个人继续朝里走。 一条灰白相间的砖石路铺在院子中央,尽头指向主屋——正房。居中的是四扇红漆扇门,上面刻有精致巧妙的图案,各具特色。祥瑞辟邪的龙凤雄狮,福禄嘉瑞的鹿牛象羊,各显神通的天上八仙,闲云逸趣的竹桃梅荷,每一处都匠心独运。因为近来韩非有要事在身,没有回屋,这间正房房门便被虚掩着。 韩非双手推开中间的两道,迈过门槛,里面和数月前离开时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陈设整齐的花梨木桌椅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桌上的那一套白瓷茶具上方,一缕一缕的热气从茶盖的缝隙里飘出,一阵清香。看起来什么都好,就是缺了点人气。 坐定后,韩非唤来院里的仆人。一个身穿淡粉色齐胸襦裙的丫鬟应声走了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靠近韩非的桌上,随后双手微微交叠,站在一侧。 韩非捏起茶盖,在茶杯边缘一下一下地轻点,嘴里吐出一口清气,吹散袅袅上升的茶雾。 ;这段时间我不在,都是你在这里洒扫?韩非啜饮了一口杯中的蒙顶,茶色嫩绿清润,芬芳馥郁,味道鲜美甘甜,还是自己一贯喜欢的味道。似乎是为茶所影响,韩非的声音轻柔至极,似乎怕吓着面前的小丫头。 ;回禀老爷,还有翠萝,自从赵总管命我们两个负责这间正房的洒扫之后,奴婢就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过一日。那丫鬟神色毕恭毕敬,没有因韩非语气的变化而有所放肆。 ;嗯。韩非边吹气,边从嗓子眼里嗯了一声。;那你近来可有见到过如夫人? 如夫人的名字院里谁人不知,丫鬟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不自觉地捏在一起,肩膀略微下塌,话里有一丝难掩的颤音,;可能是奴婢眼拙,走动时认人不清,没留意到如夫人。 叮的一声,茶杯被韩非又放回原位。;把翠萝叫上来。 丫鬟如获大赦,提起裙裾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两个气喘吁吁杏面桃腮的丫鬟就急匆匆地跑到了韩非跟前。 ;给老爷请安,奴婢便是翠萝,平日里和云兰,一道洒扫屋子。说话的人因为跑得急,脸色涨得发红,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韩非等了一会,看她不再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气后,问道:;平日里你也没有见过如夫人? 被唤作翠萝的丫鬟神色一时变得慌张,脑袋和眼神下意识地偏向站在身侧的云兰。一旁的云兰见状,也跟着紧张起来。翠萝如实说说就行了,看自己做什么,这不是明摆着让老爷以为自己和她串通一气吗?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草包。 看到云兰双眼圆睁,气呼呼地瞪着自己,翠萝赶忙转头,把眼神收了回去。磕磕绊绊地说,;回老爷,奴婢,奴婢不曾。 韩非放于桌子上的小臂抬起,左手两指顺时针一圈一圈地揉着太阳穴,眼皮似乎不堪困倦,一并轻合。翠萝和云兰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低头死死盯着脚下,像是要扒开地缝钻进去一样,屋子里安静得连呼吸都能听得到。 ;行了,你们下去吧。韩非的右手朝空中摆了几摆,似是有些不耐。 翠萝和云兰捣蒜似的连连点头,顾不得根本没人看自己。两人先是踩着碎步向后退,后来发现韩非只是坐着,没再发出什么命令,对视后就一齐跑了出去。 韩非细细摩挲着桌上的茶杯,杯壁上精致的花纹在手上划过。这套茶具是特地托人从河北邢窑购入的,一来是讨晓梦欢心,二来庆贺她的新晋身份,院里尊贵的如夫人。茶壶茶盏色泽细腻纯净,是难得一见的佳品,晓梦一见就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后来过了阵子,不知为什么,不愿再用了,只是白白放在桌上做个摆设。 茶杯渐渐凉了,那缕热气消失了踪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反目 天黑了。 院子的西南角上靠着墙壁围了一圈低矮的栅栏,里面栽种着各种奇珍异草,这是韩非专门留出来用以种植草药的园圃。白日里这些草药寂寂无闻,一点都不显眼,黑暗中则肆无忌惮,在夜色的遮掩下散发出迷幻的味道,清香、恶臭、咸涩、辛辣,迥然相异的气味庞杂地混合在一起,浓郁地弥漫在空中。 很快,另一股味道就霸道地把一切都盖住了。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门外远远传来一声女子惊喜的娇呼。 伴着叮咚作响的铃铛,一个鹅黄色的身影纤手一推,径直走向卧于床榻之上的韩非。说走其实不太恰当,更像是飘。因为她的身体轻盈得过分,走过地面时没有任何声响,只觉一阵香风拂面而过。 ;老爷,你好狠的心,丢下梦儿走了这么久,梦儿每日都好想你。女子的嗓音娇软,甜腻的语气得让每一个听到这话的男人都忍不住心痒,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柔弱无骨的身子贴近韩非。 软香温玉在怀,韩非似是没有察觉一般,双手一动不动地捧着书页泛黄的医书,眼神没有离开字上半分。 ;老爷。 ;老爷。 ;老爷。 女子娇嗔地拖长尾音,听得门外随侍的守卫眼红心热。她捏起两指,小心地来回轻扯韩非的衣袖,企图用无往不利的撒娇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惜今天这招却没能奏效。 见韩非始终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平日里受尽宠爱的女子哪里受到了这种气,当即就气呼呼地把那本皱皱巴巴的医书扯到了怀里,死死护住,样子就像护着什么能够救命的宝贝。 一向威严的韩非并没有因为对方冒失不敬的举动而恼怒,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般,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袖,看着女子。 女子见韩非的眼神落在了自己身上,一改刚才的怒火,重新变得娇媚起来。她把抢来的书随意放在床榻一角后,就迫不及待地把侧脸贴在韩非的胸前,亲昵地来回磨蹭,两只柔夷环抱着强壮的男性身躯。 ;老爷,你不要不理梦儿,梦儿会伤心的。她抬起那双剪水瞳眸,眼中盈满了一汪泪水,垂垂欲坠,好一个惹人爱怜的美人儿。 韩非的左手由上至下,以指代梳,摸着女子绸缎般乌黑丝滑的头发,这么些日子不见,哭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楚楚可怜。 ;晓梦,我不在的时日,你在家都做些什么? 听到韩非漫不经心的询问,晓梦心底微微怔了一下,从前老爷都是叫自己;梦儿的,还说这样才能显出自己是独属于他的,怎么这次出去了一趟,反倒改口成了生疏的;晓梦?她的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没一点显露。顺着衣物摸到韩非的右手之后,葱白的手指划进指缝,十指紧扣,然后拉到自己的唇前,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带着丝丝幽怨说道,;梦儿白日在房间里绣花,绣的是园子里你最喜爱的那支芍药,晚上一人无事可做,早早便歇息了。 韩非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只是愈发轻柔,似乎那头长发让他爱不释手,一瞬间都不忍心离开。 半晌没有听到其他动静,晓梦握着韩非的那只手,向内紧了紧。 ;前些天我在回来的路上,偶遇了从前结识的旧友,你猜他与我说了什么?韩非的话里带着沉浸于往事的笑意,那双被握住的手五指合拢,源源的热力透过紧贴的皮肤毫无阻碍地传递到晓梦手上。因为精通医术,平日里注重保养,韩非的双手比起寻常男子,要光滑许多。 晓梦看韩非似乎心情不错,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松开交握的手,两手绕成圈环抱住韩非的脖颈,齐胸的襦裙不知不觉间松开,露出了领口下的大片风光,吐气如兰,;梦儿与你又不在一起,梦儿怎么能知道呢? ;他说几次路过三元街时,都看到你和一个男子神色匆忙地拐进一家酒楼。几缕头发调皮地从晓梦梳妆整齐的发间跑了出来,韩非的食指勾上去,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 晓梦从韩非的怀里抬起头,眼神饱含委屈和哀怨,眼眶中蓄满了泪水,;我离开家已四五年了,表姑辗转打听到了我如今的住址,便托表哥带来些家里东西,如此而已。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滴落,在美丽动人的脸上留下浅浅的泪痕。 ;乖,别哭了,是我不好。韩非爱怜地凝视着晓梦沾满泪水的眼睛,右手疼惜地抚上巴掌大小的面颊,用指腹拭去上面的斑斑泪迹。 忽然,他含情脉脉的手指在划到面上的某一处时停住了,毫不留情地捏起手下的皮肤,用力地向上扯,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娇滴可人的晓梦似是早已防备,右边的衣袖猛地挥向韩非,一只三寸大的黑蜘蛛从袖内爬出,不等韩非反应,就以惊人的速度迅疾地爬到了韩非的脖颈。 被蜘蛛螯肢扎过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刺痛,韩非的眼前出现一道白光,紧跟着脑袋一阵晕眩。脸上精心保养过的皮肤不受控制地缩在一起,原来苍老的面容隐隐浮现出来。他发疯似的晃动脑袋,企图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蜘蛛晃下来。但是这只蜘蛛经过专人日日夜夜照料饲养,早被养得膘肥体壮,哪是轻易就能被甩下来的? 趁着头晕减弱的几秒,韩非铆足劲,努力控制有些颤抖的手臂,然后五指张开,猛地把黑蜘蛛攥进手心,疼痛和晕眩在瞬间消褪了。他神色清明,似笑非笑地一步步逼近晓梦,每一步都走出了索命的气息,晓梦还未看清动作,就被举起,足足飞出了七八米开外,无情地落在墙角。她的后背在猛烈的撞击下,骨头像是被打散了一样,止不住地咳嗽。 晓梦咳着,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了。韩非刚刚没问几句就毫不迟疑地动手,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解释,看来对于自己的动向和所作所为,他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不愧是鬼市里狠辣的药王,嘴上再怎么柔情蜜意,都存着浓浓的戒备。 晓梦刚要翻身坐直,韩非就欺身而进,蹲下身子,死死掐着晓梦的脖子,即便换下了虚情假意的伪装,只剩喷火的双眼,这张脸还是一样的明艳动人,和最开始见面时一样美,可惜了。他的指头一寸一寸地陷进晓梦的薄薄的皮肤里,似乎是要把那截细嫩的脖子捏断。出手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看不到一点往日情分的痕迹。 ;咔嚓!有什么东西快要碎掉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蜘蛛 晓梦脸上的痛苦大大取悦了韩非,只有她受的折磨越多,才能弥补自己这段时间被耍的团团转的痛苦,不过是一介卑贱的女流,真以为自己有登天的本事,可笑! 韩非狰狞地哈哈大笑,掐着晓梦的脖颈,硬生生把人拖回了床榻边,那张面容姣好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和纸一样苍白。 ;你也有……韩非刚说了三个字,一股疼痛就从掌心窜出,直直冲向天灵盖,激得他两眼一花。韩非吃痛地咬紧下唇,没想到刚刚被攥进手里的蜘蛛还活着,反过来又咬了自己一口,而且力道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捏着晓梦下巴的手力气都收了几分。 晓梦见韩非神情痛苦,暂时松懈了力道,暗暗决定自己一定要把握好蜘蛛争取出的时间。她奋力挣扎着,眼看就快要摆脱韩非的钳制。没料到她的脖子在即将离开韩非的一瞬,又被那双手追上来掐住了,重新按在两边,力道比刚才又增大了一倍。自己放出去的蜘蛛足足养了五年,毒性比一般蜘蛛强了百倍,怎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了? 因为脑袋缺氧,呼吸不上来,晓梦的眼前只有一团模糊的白光。紧接着,她看到了一串黑色的点。 是蜘蛛。 韩非一鼓作气把黑蜘蛛捏死在了手心,疼痛持续了几秒,刺激得手也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紧接着,从他的掌心中,黑色的汁液流淌出来,掉在下方的床榻上。那一块黑渍具有强大的腐蚀力,一眨眼的功夫,铺着的被褥床垫,连带地下的木板,一齐就消失了。 韩非一甩,几滴黑色的汁液溅到了放量,一阵霹雳吧啦的木料损坏声之后,袅袅白眼冒气,一阵咯吱声急促地响起,韩非看到,一个短小精悍,浑身像是被线牵引的人偶出现在房梁之上。他的脸上、身上,布满了密密麻麻、长短不一的线,不似人,却比木偶灵活数倍。 原来是傀儡。 原来之前和晓梦那个贱人私会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傀儡,来头比自己预想中的大多了。传说傀儡的绝技之一,就是操纵人心,把对方变成没有感情只能听取命令的傀儡。自己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派女人过来卧底几个月,有什么阴谋? 韩非突然之间见到比自己强大数倍的对手,倒是不改神色,大风大浪不知见过多少。他快不及眼,使出一记绝杀,一拳击向傀儡的腹部。那里连接着心脏,一旦受伤,支撑傀儡发布指令的中枢就会四分五裂,一团散架。 拳头和傀儡之间的距离就差几厘米,韩非的脸上浮现出胜券在握的笑意,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这一招已经被使出无数次,鲜有失手的时候,今天也应该也不例外。 ;嘭! 在要挨打的最后关头,傀儡凶猛地把胸膛挺了上去。一股庞大而紊乱的真气游龙似的窜进韩非的体内,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一样难受,他不得不挥袖退回地面。 傀儡没有立刻追上来,保持着最初的姿势僵硬地站在房梁上。韩非的心却没有放下来,心中还是感到不安。 他究竟忘了什么。 晓梦。 原本被自己压制在床榻边的晓梦早已不见踪影,韩非抬头,看到她和傀儡携肩并立在房梁那根凸起的木椽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我还要谢谢你呢,老爷。她用娇媚的声调讽刺起韩非。 那身样式繁复但行动不便的淡黄裙摆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薄如蝉翼、红得妖娆的纱衣,越发衬出女子的冰肌玉骨。韩非情不自禁地晃了一下神,但是很快意识到,这身装扮曾在哪里见过。 看到韩非蹙眉的蠢样,晓梦捂着嘴娇笑了三声,撒娇似的说道,;别想了我的老爷,我来告诉你吧,我是南音舞女。 南音舞女,南音舞女。那个最会魅惑人心,勾得无数男人心痒的南音舞女。怪不得第一眼相见之时,自己就被迷了心窍。韩非额上渗出几滴冷汗,幸好得了提醒,事先有所防备,不然今天定要着了两人的道。 ;少废话,上!傀儡懒得再听两人废话,不耐烦地冲晓梦命令。 ;知道了,凶什么凶嘛。晓梦捏着嗓子抱怨,娇嗔地用眼尾扫了傀儡一眼,动作却是行云流水,一点都不含糊。她的手一甩,空中赫然出现一条金光闪闪的长鞭,鞭上刻着七只仰天长啸的雄狮,大小不一,威风雄健,手柄之上,是一颗熠熠发光的蓝色玉石,闪着惑人心神的光芒。她只是转动手腕,长鞭在半空抖动了几下,顷刻间冒出无数的毛刺,向着韩非的身上扎去。 ;咻; 咻;咻一时间,漫天飘洒起毛刺雨,细细密密、铺天盖地地落下,韩非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 ;你也太小看我了。韩非讪笑,右手拇指和中指捏在一起,呈莲花状,一颗黑色的丸药就躺在了手心,他上下嘴唇一碰,发出一串奇怪的口诀,那颗黑色药丸笔直冲向扑过来的毛刺。 ;轰 丸药和毛刺接触的刹那,黑色烟雾腾空而起,一根根毛刺在巨大的威力下粉身碎骨,爆炸声震得房梁不停晃动。 傀儡和晓梦跳下摇摇欲坠的横木,对视一眼,各自发动攻击。 晓梦挥舞长鞭,地面发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拍击声,金色的长鞭如同一条喷火的巨龙,龇着獠牙,拖着灼热的焰火,张牙舞爪地逼向韩非。另一旁的傀儡也毫不逊色,他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句咒语,原本人偶大小的身形迅速膨胀,越长越高,越长越大。一脚踏下,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向韩非涌来,房子在震人心魄的声音里微微颤动,桌椅茶具,房梁大地,倾倒掉落,一片狼藉。 韩非心神震动,电光火石之间,他破门而出,急躁地寻找外援。刚刚屋里的动静那么大,外面的守卫竟然都不进来查看,几十个里一个都没有,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没走出两步,一看地面,韩非不由得牙齿打颤,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鼻而来,地上的情形惨不忍睹。几十具尸体被堆积成了一座小山,叠罗汉似的,一个压着一个,他们的瞳孔张到了极致,里面无一例外都是惊恐,表明死者临死前处于巨大的恐惧之中。每一个人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但是有无数个细小的洞,从洞里源源不断向外流血,像溪流一样潺潺,汇聚在地面形成一湾血泊。用人间地狱形容,也不为过。 ;哼!一阵嗤笑声中,一个娇小、一个壮硕,两道身影又掠过韩非,落到对面。 ;没想到药王手下竟是如此不堪一击,亏我们还准备了许多招式,真是没趣,还把我的指甲划破了晓梦惋惜似的叹息一声,幽怨地一边呼气一边抚摸指甲上那块几乎看不到的划痕,心疼得不行。 韩非神色一沉,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晓梦,这些死士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无数场训练之后留下的精锐,哪轮到一个心思歹毒的贱人在这里平白侮辱。 只听;砰的一声,黑白双弹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朝着晓梦所在的位置,滚滚而去。 黑白双弹,一个至阴,一个至阳,两者相辅相成,让敌人饱受阴寒之气和灼阳之火的冰火两重折磨,里面混合的十余味毒药,滋味更是非同一般。 果不其然,晓梦躲闪不及,黑白双弹毫不留情地就从肩上一穿而过,留下一个弹丸大小的洞。一股钻心的疼痛在她的四肢百骸穿流而过,晓梦一脸狰狞,凄厉的惨嚎响彻天空,脸上横七竖八、一道一道都是被指甲划出的血痕,身上的纱衣被撕扯成一条条的碎片,滑腻的皮肤上布满了因为痛痒难耐而抠破的伤口,整个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一道阴影泰山压顶一般,罩在韩非头顶。韩非心中警声大作,蓦然仰头,就看到巨石般的傀儡拖着庞大的身躯和拉长的影子突然出现,把自己牢牢遮住,最后一丝光亮就快要消失殆尽。傀儡粗如石柱的手臂、大似圆盘的的手掌,带着狠厉的掌风,朝自己势如破竹地压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对决 ;受死吧! 韩非怒喝一声,不甘示弱,同样抬起手臂,淬满毒气的手掌飞出。一大一小,一压一抬,两掌接触的一瞬,风驰电掣之间,双方的功力均暴涨了一倍。还没等韩非松口气,傀儡猛然加大了攻势,那只参天大手发出的火热气流炙烤着韩非的手心,没几下表面的皮肤就被烫得黑焦。 韩非加入另一只手,双掌形成合力,共同抵抗傀儡的攻击。他周身的血液在心神贯注的作用下打通,体内的阴毒之气被催发出来,紫色的气焰喷着火舌烧向大掌。这时候,只能以毒攻毒,才能为自己求得一线生机。 ;呕。 韩非站立不稳,刷一下就飞出几米远。他的口中喷出黑色的鲜血,里面还有几团赤红的血块。自己发出的阴毒之气和傀儡的功力相比,还是有些弱,才会使得一些毒气被傀儡的掌力压了回来,反噬到自己,幸好体内有原心护身。但是,能勾得傀儡也后退几步,这波攻击倒也划算。 大地还沉浸在刚才震动的余韵中,地缝如同爬行分裂的蜈蚣,滋生出无数条腿。韩非捂着心口,嘴角的血渍还没来得及抹去,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冷酷自大的表情。 傀儡没有留给韩非太多的时间修整,大摇大摆地又起身走过来。这一次,他不再是机械地面无表情,而是带着一抹讪笑,笑韩非的自不量力,两人之间的差距让人觉得他捏死韩非如同大象踩死蚂蚁一样简单。 韩非背靠墙壁,撑着地面想要重新站起身来,但是脚底湿滑黏腻的青苔和胸口处受的伤,让他积攒下的力气根本不足以支撑他站直的身体,脚下不停地打滑。韩非滑稽可笑的动作逗笑了傀儡,脸上粗壮的两道被线扯得笔直的眉毛不自然地抖动了两下,整个人偶显得十分古怪。 敌人步步紧逼,现在逃无可逃,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候了。韩非心跳如雷,胸腔震动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一如二十年前濒死的一刻。不,不能死,韩非双眼蓦地射出精芒,区区一个傀儡就想置自己于死地,异想天开!他在傀儡的注视下,从怀里掏出一把寒气森森的铁剑,仔细擦拭掉上面的拂尘,今天,就让这把;灵卢护自己周全。 傀儡无意再浪费时间,率先出手,决定速战速决,厚重的右掌收紧五指,一拳打向韩非。韩非头一歪,借着撑起的一点力道翻身滚到一边,傀儡扑了个空。几招过后,韩非占了上风。虽然傀儡个头大,但是体积笨重,短距离的对决中没有韩非的速度快。傀儡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不再一味出招,蛮牛似的停下,出了几口粗气。 突然,傀儡大吼一声,裹挟着怒火的脚步重得就快要把地面震碎。他气势汹汹地继续向前靠近韩非,庞大的身子把韩非挤在密不透风的角落里,呼吸之间,韩非头顶上方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稀薄。这一次,韩非就是本领再大,都插翅难逃。 电光火石之间,傀儡的两手就要扣上韩非的喉咙。韩非眼疾手快地向后一缩脖子,体内的原心感应到主人的危险,贯通体内的十二经脉,一股磅礴的力量势不可挡地从韩非体内迸发而出,挥舞着的;灵卢狠狠刺向傀儡。 同一时间,傀儡也察觉到了韩非身上所起的变化,不得不丢掉轻慢的心思,全神贯注地抵挡韩非的铁剑。 剑与手,在空中苦苦对峙。 时间还不过半炷香,但韩非的心里已经交替过无数个日夜。他额上的汗珠雨后春笋一样,不停地渗出,咸涩地流进了眼睛。他不能眨,也不敢松手,因为一松手就必死无疑。原心激发力量只是暂时的,那些力量马上就要用完了,撑不了多久。他的手已经在不自觉地颤抖。而对面的傀儡,从始至终都神色阴森地看着自己,力量不增反减,有愈来愈强之势。 坚持,再坚持! 傀儡就要压过来了! ;轰—— 烟雾升腾,韩非被巨大的冲击震得胸口疼痛难忍,像是被千军万马生生从身前碾过一样,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他虚握拳头,死死抵住喉咙深处呼之欲出的咳嗽。慌乱地把眼底刺痛的汗水擦去,他拧起眉毛,目光不停在四周左顾右盼,似乎焦急地想要确认什么,及至看到地上躺着的傀儡后,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意。 傀儡全身发紫的身体和冒着紫黑气焰的四肢,让韩非意识到,自己之前催生的毒气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起了作用。这味毒气是自己耗时十年制成的,初次接触时无色无味,对手的身体不会有所反应,但只要一晌的时间,它就会流进四肢百骸,腐蚀体内的每一处筋肉,每一处骨骼,直到身体变成一堆粉末。原心之力不过是自己用来对决傀儡的第一道法宝,最终还是要靠秘制的;紫炎,而;紫炎的毒效,也终究没有让自己失望。 韩非忍痛咬牙站起,捶着胸口,;咳咳地朝着院子里种着品种不一草药的园圃艰难地走去。和晓梦、傀儡的打斗损耗了他许多的精力,还给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他要敷点药,早点恢复体力。 ;你不会以为这就算完了吧? 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韩非的背后响起,粗哑,刺耳,像是有人故意用刀一下一下切割玻璃发出的怪响,听得韩非一阵心悸。他心神不定,这不可能,不可能有人在中了;紫炎之后这么快就安然无事,这不可能。他嘴唇蠕动,自己安慰自己。但是其实心底已经明白,最大的可能是傀儡体内有武力更强的护身,躲过了;紫炎的一劫。 趁着傀儡还没有动手,韩非面上装出一副慌张无措的神情,暗地里催动原心,借争取来的时间愈合身上的内伤。弹指间的功夫,已经愈合了四五成。他转过身子,挺直隐隐作痛的背脊,带着破釜沉舟的语气,说,;今天我就和你决一死战。 韩非放话的样子让傀儡不禁冷笑了一声,死到临头的恶人,外强中干,偏偏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呢。 ;轰! 傀儡的巨掌向地面一压,坚固无比的地面齐齐裂开,轰隆声响彻方圆几里。成千上万的树枝从缝隙中钻出,盘根错节,眨眼的功夫一棵参天大树就拔地而起,外围的枝条和树干还在不停地疯长。突然,一根赤色的树枝从树干里面倏地钻出,像是有嗅觉一样,对着空气左右嗅了两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起韩非收进根深叶茂、不见天日的树干。 ;轰! 一道金光将大树从中间炸开,刚刚还肆意生长的树枝顷刻间被炸成数截,枯死一般横躺在地上,地上犹如大火过境,没有一点生气。与此同时,韩非奔走如飞,向外跃出。 半空中,那根从爆炸中幸免的赤色树枝又如疾风似的追上来,咬死韩非不放,跟在他的身后。韩非挥起;灵卢,横空一斩,前面被切断的一截树枝很快就枯萎而死,蜷成一团皱巴巴的树皮,但同一瞬间,切口处又以惊人的速度长出新的更长的一截,继续探在韩非身后。是千年树妖! 傀儡也不甘示弱,出动了巨臂,大掌如影随形,一股可怕的气息笼罩在韩非身后。 身后两股迫在眉睫的追击并没有让韩非陷入慌不择路的混乱中,他冷哼一声,被插地三尺的;灵卢化作一束巨大的蓝色光柱,浩浩荡荡,朝着傀儡和树妖咆哮而来。自大的树妖只顾得意,一时躲闪不及,被嘶吼的蓝光尽数吞没,只留下一串悲痛的哀鸣。 而傀儡正如韩非所料,被困在了蓝色矩阵之中。傀儡的力量还未大到丝毫不受;紫炎影响的程度,虽然;紫炎不足以遏制他前行的速度,但是起码他的攻击力已经被削弱了一半。而蓝色矩阵,正是可以和傀儡的全副力量一争高下的绝招。蓝色矩阵攀爬向上,架成一座透明的囚笼,几丈高的热浪吞吐着嚣张的气焰,把傀儡严严实实地围在中间,动弹不得。之所以用这一招,有韩非一半的私心在里面,他要让傀儡也好好尝一尝任人拿捏的滋味。看到傀儡手一触到;墙,就不得不笨拙僵硬地弹手缩回的样子,即使明知对方木偶一样的脸上无法做出气急败坏的表情,韩非还是志得意满地笑了。 风中飘来几声变调了的哀吟,凄惨至极,不似人声。韩非想起来中毒之后被他撇在一边的晓梦,唉,真是,都怪自己,只顾收拾傀儡了,把她给忘记了,不该不该。他抖了抖因为打斗而凌乱的衣袖,好整以暇地踱步到晓梦旁边,俯下身子,语气温柔地如同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梦儿,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我看着心都快疼死了。 他的语气温柔得就要滴出水来,眼神确实不相衬的毒辣阴狠,这个贱人在地上挣扎,打滚、抓耳挠腮,哪还有当初明艳动人,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倾城之貌,真该让那些喜欢她的男人,都趴过来看看她这副令人作呕的样子。 晓梦的那双明眸,早被剜骨噬心之痛染得通红,她恶狠狠地盯着韩非,眼神恨不得把韩非的眼珠子扣下来,;韩老贼,我一定会杀了你。 ;就你,杀我?你怕不是在说梦吧?韩非双目圆睁,摆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梦儿啊梦儿,怎么死到临头了,你还是这么单纯啊,这么蠢,蠢得让我恨不得现在就把你弄死。 晓梦伸出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极力想要挠破眼前这个人恶心的嘴脸,但是身上一阵强过一阵的痛苦撕扯着她,那双手在空中颤颤巍巍,就是到不了它想要落下的地方。 ;来,我来帮你。韩非伸出右手,与之十指相扣,指腹温柔地摩挲晓梦手上的伤痕,这么一双骨肉匀停、柔夷般的玉手,真是可惜了。 ;咔。骨节碎裂的清脆声响和痛到极致的哀嚎同时响起,韩非看着晓梦脸上霎时涌出的泪水,心里真是说不出的快慰。他像丢掉一块破抹布一样,手腕一松,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就没有生气地落到了地上,如同折掉了骨架的风筝。 韩非感觉到身体里一股由内而外的轻松散发了出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了。自从他的掌上明珠,宝贝女儿韩苏以不理他作威胁要求他不许再胡乱伤人之后,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动手了。这种滋味,真让人怀念。他舔了舔唇边刚被喷上的温热血珠,回味地咂咂嘴,犹如茹毛饮血的巨兽在愉悦地享受到手的猎物。今晚就当是活动活动快要生锈的腿脚,那整日闷在家里念书的丫头被叫出去上街玩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可以不用顾忌。 韩非从怀中掏出一张素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一根一根挨个擦拭沾上了血的手指,很快,通体洁白的手帕就被染得赤红。;怎么样,断手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晓梦身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嘴唇早就被咬得血色全无,脸上惨白得如同一张纸。她哆嗦着嘴唇,费力地挤出话来,;韩贼,你,不得好死。 韩非听后发出两声怪异的笑声,;我? ;你,你,色欲,熏心,在你手下惨死的,女子,不知道,有多少。短短的一句话快要耗尽她身上所剩无几的力气,她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鼻翼一纓一纓地开合,就像是在河岸上快要搁浅的一尾鱼。但是,尤嫌不够刺激韩非,晓梦的脸上费力地挤出大喇喇讥嘲的笑容,全身的力量在一瞬间集聚到手上,她把韩非一角死死揪在手心,用力地手背上骨节凸起,一字一句地说:;知道,为什么,你夜夜,都会被噩梦,惊醒吗?是,是紧接着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人觉得她的肺、心,一切的一切都咳出来。 晓梦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自己抑制不住的接二连三急促的咳嗽打断,但是韩非的耐心已经快要告罄。他在那节细得似乎轻轻一扭就会断成两截的脖子上缠绵地来回抚摸了两下,就像手中捧的是价值连城的珍宝,然后手腕一转,五指狠狠掐下,顿时激起身下人更加激烈地挣扎。晓梦额上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下翻滚,突兀地显出一块病态的潮红,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是那些,那些,冤魂。 晓梦的话还没有说完,但是韩非已经猜到了她后面要说什么。他阴郁的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两只手虎口相接,一把掐住晓梦的脖子,脸色铁青道,;那院子里的女人,哪一个不是过得有滋有味,锦衣玉食不知道愈多快活。也只有你这个贱婢,被我万般宠爱,反过来还要咬我一口,今天我就让你尝尝背叛我的下场。话音一落,他手上的力气不断加大,整个人咬牙切齿,怒涨着脸,这时候的韩非,露出了他鬼市阎王最可怕也最可怕的一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绝情 晓梦的身体逐渐归于平静,她放弃了徒劳的呼吸,不管再怎么用力,那双可怕又肮脏的手都会狞笑着把空气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挤出去,不给她留一丁点活命的机会。她的眼睛太困了,困得连睁开看看韩非此刻的丑态都抽不出一丝力气。但这做低伏小、曲意逢迎的两年,终归是没有白费。 她记得两年前,主上命令她假装心悦韩非,接近他时,自己的抗拒。她自小便见识了男人寡廉鲜耻、为非作歹的一面,对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深恶痛绝,过去刻意的接近都不过是为了在最短时间里杀死对方。但是这次,虽然主上没有明确说需要待在他身边多长时间,但是想来不会太短,因为在两人之间,很可能有着血海深仇,这是她从主上和其他人只言片语的话里推测到的。故而纵使心中有万般不情愿,她还是点头接受了。 来到这里之后,她发现,和传闻中的一样,韩非果然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之辈,即便他色欲熏心,在床上甜言蜜语信口捻来,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样,但是从不会因女人误事,更不会让女人插手任何有关他的事情。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收买眼线,又是语带玄机套话,也只是探听出一些边边角角不甚重要的事情,韩非再;喜欢她,她也还是乖巧听话、任人拿捏的玩物,玩物中最让他喜欢、舒心的一个。真正机密的、重要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休想从他密如牢笼的嘴里得到一丝口风。 她心急又不得其法,为自己无法给主上传递有用的情报而羞愧,但又不得不笑脸相迎、媚笑着取悦韩非。每次和韩非在一起,对她而言都是种莫大的煎熬。他身上经年不散的药味、滑腻的游走在她皮肤上的手、衣物下难掩的白花花松弛的皮肉,最重要的是看似温文尔雅、实则阴毒的性格,都让她每日都感觉自己度日如年。整个宅院阴气森森,几乎没有人气,她困惑不解,为什么下人全是一副面无表情、行色匆匆的样子,即便是白日里,都几乎听不到院里传来的稍微大点的响动。 她的院子被安排了两个婢女,负责照顾她日常的起居住行。年纪看着不大,心思却很稳重,平日里话都少得可怜。说是照顾,其实更像是监视,所以她也就放弃了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念头。有次她在街上逛得久了,进院时天已半黑,碰巧听到两人在房里低声说话,;记得;东院;去几个字眼就飘到了她的耳朵里。也许是无心,也许是特意,毕竟两颗玲珑心为让她掉进陷阱专门设局也极有可能,她不在意,横竖都是一个新的线索,把;东院小心地在记了下来。 东院。白天她坐在床榻上,心里反复咂摸着这两个字,韩非只是不经意地提过一句不要去东院,她没兴趣听过后也就忘了。原来话里的随意是假的,里面大有乾坤,这下她倒是要去看看。于是她趁着韩非出门,避开了明里暗里的耳目,偷偷走进了东院,破败、凌乱、萧索,和其他被废弃了的宅院没有两样。只是砖缝处、角落里,仔细看能发现女人的一些痕迹,衣物或者首饰,而且不只是一个人的。看着不是下人毛手毛脚、心大遗漏了没有及时清理,而像是主人懒得清理、任由它继续存在一样。 果不其然,没问几个人,她就知道了答案,结果简单得出乎意料。那是曾经被韩非强抢过来的女人住过的地方,她们或者抵死不从,或者一个不小心惹怒了韩非,就被丢到东院,打骂折辱,断绝吃食,任她们自生自灭。这些女子,大部分刚及豆蔻,还有已经嫁做人妻的少妇,有的甚至只能说是孩子。在这里结束了性命,伴着生不如死的残破身体和哀吟,两年前还时不时能听到夜晚从东院传来的凄厉的声音,下人们听得多了,早已见怪不怪。她没听到不过是因为在她来之前刚好;送走过一批,而她来了后还算得宠,韩非没再收人,东院也就渐渐被遗忘了。 晓梦以为自己杀死过无数人,对于人命,早已是无动于衷,她也以为是这样。但是当听到那些女子惨死的情形时,心却还是不自主地抽痛了。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终于解脱了的娘,她们一样的身不由己,任由他人踩在脚下肆意碾磨,碾磨成沙,最后随意被扬进灰暗里。最后是她,年幼的她,颤颤巍巍地拿起剪刀,帮她结束了性命,因为她痛得没有了人形,也没有了力气。娘在世上的苟延残喘,所有加在一起的无穷无尽的痛苦,她都帮她结束了。她从她的肚子里出来,那具柔软馨香的身体还没来得及把年幼的她抱够,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看她到长大,就已经不行了。她亲手斩断了自己和至亲之间的联系。娘下葬的那天,杀人凶手没有回来,可能又在哪个温柔乡里销魂。邻里的爷婶,平日里如同死了一般,她挨家挨户不知央求过多少次,求他们行行好,拦住他行凶,可从来吃的都是闭门羹,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她们娘俩。现在人没了,他们却好像活过来了,大声斥责、流泪惋惜,她只觉得这些人假得可笑。他们说她铁石心肠,自己的亲娘入土都不曾流过一滴泪,长大以后定然是六亲不认的毒辣之人。她充耳不闻,看着用娘最后仅有的一点,被她四处藏着才幸免于偷的嫁妆当去的钱请来的人,他们熟练地挖起土,毫不留情地盖在那层裹着娘的干枯残破的草席之上,慢慢地,娘的脸,娘的身体,就再也看不到了,从此以后,她在世上再无亲人。 她无血无肉,从此世上了无牵挂,孑然一身。后来,她流落街头,和一无父无母的孤儿一起在街上游荡,整日乞讨为生,过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日子。有一天被路过的主上看到,捡到她,养在身边,教她学武。待习得一些皮毛功夫之后,她就迫不及待地亲手杀了;父亲,那一刻,看到令她害怕又憎恶的人倒在血泊中,看到他惊恐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到他痛苦不甘最后都没能合上的眼睛,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慰和解脱。她终于报仇了,她想纵情大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他死了,最后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死了,可是死了又能怎么样,娘再也回不来了,这下,她可是名副其实手刃双亲的刽子手了。她斩断最后的联系,一心一意跟在主上左右。 她的人生早就被毁了,再加一个韩非,也算不得什么。可是那些女子,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如自己这般不堪的身世,良家妇女,小家闺秀。她们比母亲年幼,却比母亲悲惨,飞来横祸,香消玉殒。热热闹闹地来到世上,悄无声息地白白死去,而所有的一切,一切都是韩非种下的恶果。她们至死可能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会遭受世上最深的痛苦和折磨。等完成主上交代的任务之后,就算是不为自己,只为这些被他摧残、害死、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也要把他千刀万剐。 而这一天,就是现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反杀 ;嘭—— 一股炙热的盛焰在韩非面前乍然而起,就像是有一把熊熊烈火在他面前燃烧,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要被活活烧成灰烬,还没来得及躲,这股从天而降的火焰就把他狠狠地弹了出去。 ;是谁?韩非顾不得查看身上的伤势,尽管他的身体里此刻两条经脉已经出现互相冲撞的紊乱之势,而这对于习武之人是非常危险的,两眼急切地冲着空中的一团火焰喊道。 没有声音理会他。 那团天火方才狠狠伤了韩非的天火,自顾自地燃烧着,却奇异地避开了倒在地上的晓梦,她整个人都被隔开来了。 韩非一看,大事不妙,可能是他们一伙的人来了。果不其然,零星的火星一点两滴地钻进了晓梦的身体,但是她却没有任何痛苦的表现,反而脸色已经开始由之前的惨白逐渐转得面带血色,还在挣扎着起身。 韩非小步地向后退,一边挪动脚步,一边小心地盯着不远处的晓梦,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隐约中他看到那个贱人朝他冷笑了一下。呵,这次就算你走运,下次一定要让你死在我手下。 韩非心里的狠话还没有放完,后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一扭头,看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燃起了烈火,他不得不又退回原地几步。 ;老爷,我话还没说完呢。韩非抬起头,晓梦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和之前别无二致,腻得让人作呕,哪还有刚刚奄奄一息快死的迹象。 ;我告诉你呀,你睡不着,是因为那些冤魂啊,在向你索命那。说完,她用手轻掩着嘴开心地笑起来,好像这是一件多么好笑多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样。 韩非阴恻恻地盯着晓梦,目光犹如两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不紧不慢地说道,;看来你是真嫌自己活得太久了。 晓梦笑意盈盈地看着韩非,对他刚刚的威胁,丝毫不以为意。她把双手抬至眼前,细细端详着,这双纤纤玉手经过一番打斗,好几处都破皮了,等回去要赶紧拿玉肌膏抹上一抹,千万不能留下疤痕。她心疼地对着伤口吹了几口气,目光里满是爱怜,然后撩起眼帘说道, ;老爷,没想到你还是这么关心我,梦儿好生感动。不过呀,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梦儿的小命,就不劳您费心了。 韩非手上的动作在晓梦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停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只有不断加深的眼色能表明他正处于极大的愤怒之中。 没看到韩非老贼恼羞成怒的样子,着实有点无趣。晓梦一下接着一下,吹去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余光紧锁一动不动的韩非,看这次他还能使出什么花招。 只见韩非双手虚握,两掌相对,中间冉冉升起一团柔和的虚火,蓝得静谧又安宁。他眯着眼看了几秒,嘴都还未张开,蓝色的虚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晓梦。在空中,这团火就像是有生命一般,自发地变换出各种;脸的形状,或是飞禽走兽,或是地痞无赖,无论是哪一种,看起来都无一例外的凶狠歹毒,透出一股杀气。 唉,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晓梦叹息了一声。这破蓝火刚刚不是已经用过了吗,至于;变脸,几年前她就已经玩腻了的招数。堂堂药王如此不济,真是枉费自己的一番期待了。她同情地看着韩非,等会怕是要让他失望了。 ;噗 本来距离还很远的虚火一下子把;脸凑近晓梦,狰狞着吐出火舌,拉长的火舌;倏倏倏绕着晓梦的身体缠了好几圈,就像是有人在拿着麻绳五花大绑到手的猎物。只是这条绳子非同一般,一边吐出新的缠绕,一边向里收缩,被困在中间的晓梦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紧紧地勒在了一起。她抽出袖中的刀砍;绳,使出浑身力气想要挣断,都没有用,反倒身体被匝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韩非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晓梦由晴转阴的脸色,方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笑意从眼底一直蔓延到了嘴角。看吧,贱人的小命最后还不得落在他的头上。 可是,韩非没高兴多久,笑意就僵在了脸上,那团金色的火焰神不知鬼不觉中碎裂成万千飞舞的流萤,在一方黑暗的天地里亮起点点星光,美轮美奂,好似人间仙境。但是此刻的韩非心中只有骤然升起的戒备,根本无心欣赏;盛景,漫天漫地的飞萤和自己的;灵卢一碰,;灵卢的火焰瞬间就灰飞烟灭,照此下去,被自己困住的傀儡和晓梦很快就会放出来卷土重来,到时候只怕合在一起不好对付。 思及此,韩非正要有所行动,没想到对方的速度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更快,困住两人的;灵卢在他心神晃动间被无声地吞噬殆尽,踪影全无,流萤却不少反增,出现源源不绝的态势。 晓梦活动四肢,舒展身上的筋骨,口中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啊,终于舒服了。她朝傀儡的方向看去,双目如炬,气势逼人,看来他已经从之前的挫败中恢复了过来。 ;咳咳晓梦清了清嗓子,手在脖颈处反复捏了几下,像是喉咙真有不舒服,又像是故意引起注意似的。收到韩非投过来的眼神后,她开口道:;飞萤,别躲着了,韩老爷可是想见你得很呢。 话音落下之后,一切都没有变化,甚至一点多余的动静都没有出现。空气中轻悄悄的,只能听到三个人细微的呼吸声。 韩非心中不禁疑窦丛生,不知道从天而降的天火是真的与贱人有关,还是完全就是个偶然,如果是偶然,那未免过于巧合。 似乎是韩非一本正经的模样逗乐了晓梦,她笑得前仰后合,腰都忍不住向下弯了几弯,眼里闪烁着两滴晶光闪闪的泪花。她捂着胸脯轻拍,强压住汹涌而上的笑意,把声音扬高了好几度,说道:;飞萤快点,韩老爷等不及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及就被吞没在了一阵狂风之中。 韩非用衣袖遮脸,挡住被风卷起之后扑面砸来的碎石,余光里无数的流萤四散飞离,空出的天际出现了一个面相阴柔的青年。 ;闭嘴,他嫌恶地冲晓梦吐出两个字,落在傀儡和晓梦中间。 晓梦咂咂嘴,笑意分毫未减,显然早就习惯了青年说话的口气,;这么久不见了,你还是以前那副老样子,不近人情,也不说想我。 ;废话少说虽然话对着晓梦,青年的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韩非,从里到外,上上下下地在他身上逡巡了一遍。 韩非感觉此刻的自己虽然衣衫整齐,但形如衣不蔽体,青年的目光像是一台燃烧旺盛的火炉,把他架在上面来回翻烤,他被盯得浑身痛痒难耐,却也不想屈居下风,眼神不甘示弱地与之对视。 晓梦几步走至两人中间,朝韩非撇嘴,问;你不会是看上了飞萤吧,说完也不管韩非额上抬起的三道山川,自顾自点了一下头,颇为感慨,;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王竟然男女通吃, 此前我真是小觑了。 ;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青年厉声喝道。显然晓梦的话触到了他的逆鳞,声音里充满了羞恼的怒火。虽然对方已经在刻意压着嗓子,但是不难听出声音与普通男子相比,还是过于柔弱了一些。 ;好好好,我不说了。晓梦答应得爽快,打趣点到为止,语气亲昵得如同老实巴交的丈夫面对无理取闹的妻子。 一旁沉默站立,不发一语的韩非回过了神,眼神意味不明地闪烁了几下,身上高高竖起的戒备一下子卸去半成。与其坐以待毙,等着对方攻上门来,不如现在就主动出手,先发制人,说不定还能多几成胜算。 ;你说的倒也不是不可。韩非沾有欲色的眼睛温柔地把青年;爱抚了一遍,浑似忘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 晓梦这回没说话,只是用看死物的眼神看着对自己处境一无所知的韩非,惋惜似的摇头。 这下有好戏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出世 ;上! 飞萤一声令下,傀儡、晓梦同时起身,三人一起攻向韩非。 傀儡和飞萤两人用手指向韩非,发出的金光和紫光在空中相互缠绕,化为一道手臂粗的长链,直探韩非的头颅。 韩非腰间别着的;灵卢立时升起,围绕他结成一道蓝色的屏障,他盘腿坐于地面,不断给;灵卢输送力量。张牙舞爪的长链遇阻,泄愤似的在蓝色的结界上来回摔打刺划,寻找突破口。 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韩非在心里告诫自己,但后背却是不受控制地汗如雨下。没想到对方两个人加在一起的威力能有如此之大,这个飞萤真是不可小觑。支撑;灵卢让他感到越来越吃力,已经快要跟不上;灵卢吸取力量的速度。他咬紧牙关,头顶上方有一块地方又长出了许多新的裂痕,就快要撑到极致,他也快到极致了。 ;嘭—— 结界炸开之后,四分五裂的碎片蹦到地面,激起一阵灰尘。韩非捂着被猛力震荡了的心口,心中焦急万分。 ;不过是外强中干之流,亏得你们两个费了这么久时间。飞萤不屑地取笑晓梦和傀儡,一个不入流之人,如此大费周章,药王又怎么样,名声再响,还不是得在他面前束手就擒。 晓梦没说话,似笑非笑的媚眼里,透露出明显的不满。说得轻巧,药王如果那么容易对付,早几年前她就下手了,还会等到现在?今天要不是她和傀儡先一步和韩非打了几个回合,损了他的元气,刚刚击败韩菲就不会那么轻易。 傀儡对飞萤的冷嘲无动于衷,但是原本就僵硬的身体更是绷成一根线。 不约而同,两人再次发动了对韩非的攻击,极有默契的,一人使出流萤之光,在韩非身下燃气炬形火焰,一人手心生出无数条细如发丝的铜线,编成一张网就向韩非头上套去。 韩非将;灵卢悬在半空,催动其发力抵挡近在咫尺的危险,但是;灵卢周身的蓝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威力远不如前,糟糕,大事不好,;灵卢自身两百年的修行再加上自己的真气,威力不该是这样的。现在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灵卢已经被摧毁了一半功力,该死。 韩非心痛地看着这把陪他出生入死的宝剑,要想保住;灵卢,重新恢复其神力,现在必须先把它放下,否则等会;灵卢被灭轻而易举。只能奋力一搏了,韩非在心里点头,调动;紫炎,准备来一个拼死对决。他看着动作嚣张的飞萤和傀儡,一个不男不女,阴阳怪气,一个不知道是人是鬼,就凭这两个不像人的玩意,鹿死谁手,还真是不一定。 铃铃铃 铃铛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本正在攻击韩非的飞萤和傀儡不由分说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齐退至后边单膝跪地,恭敬地低头盯着地面。韩非惊疑地看过去,原来是那个贱人正在空中抖动腰间系着的铃铛。莫非铃铛是什么暗号?否则那两人何至于有如此大的反应。 等了几秒,就连那贱人都停下了摇铃铛的手,目光跳过他,肃穆地看着前方。韩非觉得现在正是逃跑的大好时机,心念一动,起身想要离开。 ;来得迟了,在下失敬。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从韩非的身后传来,温和却不失压迫,那是长期身居高位的人话里不自觉带上的腔调。 这个声音,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韩非锁着两道粗眉,在脑海中迅速地过了一遍人脸,他四处结交各色人士,朝廷江湖,里里外外,见过的数不胜数,可是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完全匹配得上这号人物,奇怪。 韩非仰头,想要看清来者到底是谁,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让那贱人在自己身边当奸细骗了他好几年。可他哪里有闲暇去管面具背后的是何人,眼里只剩下自己被绑成了粽子,嘴里塞满破布的女儿,他捧在心尖上的女儿被抓了! ;苏儿!韩非痛苦地大吼,飞奔向前想要赶紧救下宝贝女儿,她怎么能受得了这种苦。但是一道无形的结界不出意外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平复急促的呼吸,屏气凝神使出;紫炎与之相对抗,却那道结界却丝毫没有松动的迹象。不多会韩非就满身冷汗,急得脑袋里的章法完全乱了套。 女儿嘴里脏污的布条被一旁笑吟吟的男人一把取出,她虚弱地干呕了几下,紧接着是一阵强过一阵的咳嗽,看得韩非心中一阵翻云倒海的绞痛。她带着颤抖喊了一声;爹!如玉的面颊很快就布满了泪水。 ;苏儿,你今日不是一早就随你师傅去了开封吗,为什么会在这儿,啊? ;师傅家中有事,说晚点起程,我便留在了家里,韩苏努力整理自己凌乱的思绪,但是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将她内心的惊惧显露无疑。;本想给爹您接风,没想到眼一黑就被抓了起来,她终于泣不成声,强忍的坚强在世上唯一的亲人面前土崩瓦解,禁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声音小小的,既是因为她的自尊不允许自己此刻不顾形象的放声大哭,还因为大家闺秀的身份让她不能不顾及自己的身份。 韩非在心里叹了口气,那句难听的;你怎么这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现在再斥责女儿有什么用,她哪里又有错呢。但是那些护卫,该死的护卫,;你屋子里的那些护卫呢,都是混吃等死的吗,我他娘真是养了一群废物!他拔高声音嚷着,把气一股脑都撒在护送韩苏出门的下人身上。 ;韩老爷稍安勿躁,千万别动了肝火,那些人没有偷懒,不过是,几下就被我解决了罢了。男子好心地劝解怒火中烧的韩非,诚恳的样子就像是无辜的路人在给两方拉架,嘴里的;解决似乎也和拍手掸个灰尘无异。 没有人比韩非更清楚这几句轻飘飘的话背后所暗藏的深意。他派去护送苏儿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武功数一数二,有的甚至和他都不相上下,可就在短短的一会,就被消灭了个干净,连通风报信的鸽子都没来得及送出,这是何等的功力。 这时候,韩非才从之前女儿被绑的狂怒中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面前的这个敌人是多么的强大和可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重逢 ;属下失职,请主上责罚。 ;属下愚笨无能,辜负了您的一番信任,愿受罚 ;属下失职。 不知何时,傀儡、晓梦和飞萤都跪在了地上,一致恭敬地主动领罚。 一旁的韩非看得心惊肉跳,自己今天可能是真的惹到了什么大人物,或者被仇家安排人找上了门,总之这一劫能不能逃过去,就看今晚了。 ;都起来吧,我怎么会怪你们呢,多亏了你们几个,我才能看到这样一幅父女情深的场面。而且我和韩老爷是老朋友了,你们若是不小心伤了他,我反倒心里过意不去。;主上盯着掌心的莲花宽慰差点;犯错的三人。莲花直径不大,造型平淡无奇,唯一的瞩目之处便是颜色,极为罕见的黑色和银色交错相间,勾勒出千丝万缕的经络,花瓣上的光妖冶至极,有股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的美。 ;你到底是谁?韩非冷眼质问,即便心里知道今晚对自己而言是凶险大过侥幸,他也不能在一开始就露怯。 ;我是谁不重要,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你! 韩非看对方说话始终滴水不漏,一改强硬的态度,放低姿态,好言好语地商量道,;只要你能把我女儿放了,条件随便你开。 ;把她放了,你随我处置,是吗? ;嗯。 双手被缚在背后的韩苏在原地又开始挣扎,上好的绫罗再也禁不起麻绳粗暴的蹂躏,很快一些地方的口子裂开,露出了里面薄凉的白色中衣。她浑然不顾此时的狼狈,一切的顾虑都被抛在了脑后,只剩刺痛的喉咙在一声又一声地急切呼喊着;爹。 韩非的双眼不自觉染上了血丝,这是他堂堂药王的女儿,精心呵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绝不允许她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差池,绝不!他冲女儿轻点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急。 韩苏扭头看向身边的男子,他行事毒辣,武功高强,言语却温和谦让有加,这样的反差更让人不安。她想从那张面具上唯一露出的眼睛中捕捉背后的谋划或者别的情绪,但是她失败了,除了一成不变的笑意,什么都没有。 对韩苏的注视,;主上报以更大的微笑,因为面具嘴角的位置同时被牵动晃了两下。礼貌地回应之后,他转向韩非的方向,;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还有你的女儿。 ;你! 韩非这个常年流连于风月场中的;大人物,此时不得不承认刚刚自己真的被调戏了,而且是以一种极端傲慢不屑的姿态,因为对方绝不可能是真的对他有意思,这么做分明就是在耍他! ;哈哈哈,始作俑者笑得前俯后仰,其余人里,韩非气得干瞪眼,韩苏心急如焚,而跪着的三人俱是面不改色,神情和跪下前没有任何分别。所以虽然有夸张的笑声,气氛却是一点都不轻松,只有说不出的古怪。 ;开个,开个玩笑,;主上似乎无法抑制心里的开心,说出的话都忍不住断成两截,;怎么你这么健忘呢。这么多年了,我可是一直记着你,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找你的下落。言毕,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韩非。 韩非眼中的火焰;噗嗤燃烧几声后熄灭了,悬着的心在这一刻被安稳地按到地下,有种尘埃落定的味道,却又包裹着阵阵泛起的寒意。 ;你们要找的人是我,有什么冲我来,凭什么害我女儿? ;主上凑近韩非,面带困惑,;你言重了,这哪里是抓,不过是把韩小姐找来,聊聊天、叙叙旧罢了,韩老爷,你太紧张了。 韩非把头用力向前靠拢,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尺有余,;一派胡言,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都说了是叙旧,你偏偏不信,我也没其他办法了。 韩非真想撕下那张恼人的面具,冲着对方的脸狠狠大骂一通,也解心头郁闷之气。来回的几次试探得到的只有一套接着一套假惺惺的说辞,他决意不再浪费口舌,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护女儿周全,就算,就算是舍掉他自己的性命,都在所不惜。 ;宏原出列。 韩非收起脸上的情绪,在地上正襟危坐,两掌妥帖地放于弯曲的膝盖处,整个人就像是进入了修道之境一样。然后,一串手指大小的短剑出现在空中,遵照着某种特殊的指示分散排布成形状难辨的异形图案。不待地上的人反应过来图案背后的寓意,声势浩大的阵列就已经雷霆万钧般直直射向不远处的男人,;嗖嗖嗖地如同无数点燃的火药在他的身上炸开,穿透血肉,反复不断,男人登时成了一个血窟窿。 ;灵卢之所以被列为天下十大宝剑之一,正是因为其剑身可以化出无数分身,形成各式形态不一的阵法,这些阵法比单独使用;灵卢的威力来得更大。而;宏原,就是其中最顶级也最凶险的。 可是男人对于这一波致命的攻击,一点都不以为意。他任由短剑在体内穿梭,表情甚至称得上享受,仿佛此刻他不是在被攻击,而是正在观赏一场盛大的剑雨表演。身上;噗噗噗向外喷溅的鲜血,也仿佛不是他的,没有激起主人任何不适的感觉,它们自在地流,留多少,流到哪里,和他全无干系。 韩非顿觉大事不妙,这个;主上远比他想象中的厉害许多。;紫炎短时间里不能再用了,他的身体跟不上;紫炎耗费心神的速度,不自量力再用一次反而会将自己反噬。就算;灵卢对付男人的用处不大,现在他也只能靠它了。 想到这里,韩非开始了第二波更猛烈的攻击。;灵卢的分身比之前多了一倍,速度快到肉眼都难以看清,男人成了一个人形筛子。他藏蓝色的衣袍经过血水的浸染,成了暗紫色,并且这紫还在不断地加深加浓。按理来说,常人在流这么多血之后根本活不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场暴毙,底子好幸运些的,也要落个重伤,但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在男人身上出现。 接连发动了两拨攻势,在此前的打斗中就已经折损了体力的韩非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想看看对方的伤势如何,是不是如他所料已经快不行了。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男人全身上下完好无损,一点伤口都看不到,甚至衣服上的血渍全部清理干净,恢复成纯净的藏蓝色。 怎么会这样?韩非使劲地揉搓眼睛,反复睁开合上,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男人的确一点事儿都没有。那就是说,男人的伤口在他停下的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全部愈合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 似乎是为了让韩非更清醒地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男人整了整衣袖后说,;除了这些捉弄小孩的把戏,还有吗? 什么?捉弄小孩的把戏?这个人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韩非觉得自己失掉的力气一下子又全都回来了。此时,他热血沸腾,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杀了他,杀了他! ;还是让我来吧。 男人幽幽地留下一句话。 而后,他半眯着眼睛,托举起手中的莲花,韩非的身体就像是被一根绳线拉起来一般,朝空中高高地扬起。他冲莲心呼了口气,用魅惑的语调说,;去吧,我的孩子。 于是,无数的黑色花瓣从莲花的根处脱落,呼啸着卷成一股黑色风暴,牢牢地把韩非裹成了蚕蛹。待全部的花瓣都贴在了一起后,它们收缩、再收缩,竟然变形成千千万万飞动的黑虫,扇动着灰色的翅膀,扑向;秀色可餐的;美食。 ;啊—— ;啊—— ;啊—— 身体痛到了极致。 这具身体是不是已经被毒虫咬空了,他是不是已经千疮百孔了?此刻的韩非,已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他的脑袋、胳膊、腿,甚至血肉里、骨架里,都是密密麻麻的千足毒虫。他们像是足足饿了三天三夜一样,吃他的肉,扒他的皮、喝他的血,他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挖骨蚀心般的疼。他手脚并用地拍打,用;灵卢胡乱挥砍,不惜砍伤自己,也不知道砍在了哪里。这些虫子却死也死不绝,到处乱爬,爬到他的手上、剑上,像针一样刺进他的身体。 尤其是心,钻心,像是有人在用锋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刺心上的每一处,不见血,痛苦却清晰无比。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远远扔走,让那些可恨的毒虫去争去抢,也好过一个人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他努着劲儿,用力发功,想不顾一切把;紫炎逼出来。这一刻,他忘了要拼死保护女儿的承诺,忘了;紫炎会让他形神俱灭的危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把疼痛减轻一点,为了逃脱这种要命的疼,他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是他浑身上下使不上一点力气,别说是;紫炎,连手中的刀都快要握不住了,体内的功力好像一下子被毒虫全都吸走了,它们不仅吃他的身,还蚀他的神。 啊!!他的头!!他能感觉到有几只毒虫在发狠地啃啮他的后脑勺,不,是几十只,更或许是上百只!它们成群结队地啃,不要命地啃!它们是不是要把他的脑髓也全都吸出来,不要,不要!! 韩非受不了了,剧烈的疼痛把他变得不再像人。他紧紧地抓着脑后的那一块头皮,在地上像只畜生一样打滚,他不停地哀嚎,即便哀嚎并不能缓解他的痛苦。他难以想象自己现在狼狈的样子,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眼皮上的毒虫爬着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一片漆黑的地狱。 ;怎么样,难受吗? 一声从极远处传来的;问候似有若无地钻进了韩非的耳朵,他分不出一丝力气分辨真假,一厢情愿地相信这道声音就是他唯一的希望,所以即便嘴里都爬满了虫子,他只想干呕,也用尽力气挤出一声,;救我,抓住唯一的希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相认 就在韩非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活活被咬死,咬到渣都不剩的时候,他的身体陡然变轻了,那些爬满他身体的虫子,全都从他体内退了出来,重新变成滑板的样子回到莲花的根处,也不知道那一朵小小的莲花怎么会藏有如此多的花瓣。 ;鬼门关走了一趟的感觉如何? 韩非劫后余生地吭哧穿着粗气,虽然毒虫不见了,但是身上的疼痛还在,是深入骨髓的疼。他蓄力,他要给自己报仇,可是手和腿提不上一点劲儿,不仅如此,体内的真气也不流动了,毫无反应。 他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胡乱地摸遍全身上下,没有伤口,甚至没有流血,可就是什么功力都没了。那些毒虫把他的功力都毁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害我! 喊的声音再大,此时的韩非在男人眼里都只是一只被卸去虎爪的纸皮老虎。 男人绕开了韩非的质问,说,;噬心蛊用完后,你怎么还和原来一样,是不是时间应该再久一点。 韩非惊慌失色,一时之间甚至都忘了要继续追问,颤颤巍巍地说;你,你到底是谁,怎么会这一招?他心跳如雷,紧张得大口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个词。小心翼翼,连招式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怎么,我会噬心蛊让你很意外吗?这个隔了二十年再度在他耳畔响起的名字,让他跌坐在地上。他不敢张口说出来,安慰自己只要不提就不会出现,就不会成真,却忘了自欺欺人在旁人眼里是多么的可笑。 他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不死心地继续问,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这世上根本不可能再有人会噬心蛊。 ;‘噬心蛊’乃是蛊族绝密,只传本族子弟,说,你究竟从哪里偷师的? ;主上被韩非外强中干的样子惹得忍俊不禁,韩非的脸色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大笑中由惨白转成了赤红的猪肝。;你也太小看我了,偷师哪儿用得着?我乃幽冥蛊王,自然是正大光明地学。 韩非在听到;正大光明时脸上的肌肉毫无征兆地痉挛了几下,针扎似的疼,他强压下心头不详的预感,振振有词,;正大光明?不可能,我就是蛊族十二弟子之一,要是你是同门不可能我会认不出来,除非我眼瞎了。快点放了苏儿,否则休怪我对你不客气。话说到最后,连韩非自己都觉得不可信,声势不自觉矮了一截。 ;我看你的眼是真的瞎了,师弟。你打算怎么个不客气法,说来给我听听。 韩非大骇,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炸得他整个人瞬间头脑一片空白,脸上的红潮急速褪去,变得惨无血色。置身事外的韩苏被父亲可怕的神色吓住了,挣扎中额发散开一团,凌乱地垂在脸侧,期期艾艾地叫着;爹。 满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呼啸着翻涌而上,韩非的眼前一切真实存在的人、物都消失了,只有从前的画面走马观花地连篇上演,像极了小时候师兄偷偷拿来两人一起躲在被窝里看的连环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摆出了什么样的脸色,在他神智回笼的时候,只看到女儿含泪欲泣的双眼,想来不会太好看。 韩非的意识被拉了回来。 一声又一声的心跳震得他头皮发麻,快要从嗓子眼中蹦出来。 真的是,他吗? 被唤作;主上的男人缓缓揭开面具,说揭其实并不妥当,动作更像是撕,面具轻薄得就像是贴在他脸上的第二层皮肤。随着外面遮挡的消失,右脸上一道丑陋的疤痕率先映入韩非的眼帘,从额头一直爬到了颧骨,如同一条千足蜈蚣,但即便有这道疤痕的存在,也能从另半张完整的脸上看出这人原本英俊的面容。 ;师,师兄。韩非倒吸一口气,整个人僵在原地,双腿哆嗦着打颤,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扶膝盖,却连带着双手都开始颤抖,这一刻,他伪装的、隐藏的疲态彻彻底底地暴露了出来,苍老了数岁。 父亲再次变得失魂落魄,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干了精神,韩苏的心也被揪紧,她着急地喊,;爹,爹你怎么了? ;苏儿别怕,你爹就是太高兴了。 ;爹,爹韩苏仍旧不死心地叫着,企图唤回父亲的神志。 韩非猛甩了甩头,双手朝脸上各呼了一掌,瞬间双颊充气式的高高肿起,人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木然地看着虚空。还是;主上打出的一记响指,才让他恍然惊醒,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你,你还活着。 ;是啊,我还活着,活得好好的。你我兄弟一场,还没见到你,我怎么忍心这么早就死呢。 ;况且,我死了,还有谁会在你走神的时候给你打响指呢,你不会是把这个都忘了吧。 ;师兄,师兄,我没忘。韩非跪在地上,用膝盖代替脚靠近男人身旁,速度一点都不比脚慢,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悦说道,;你活着真是太好了,咱们兄弟俩一定要找时间聚一聚。 ;是吗,你果真这么想?男人疤痕上方的眉毛挑成了弯钩的形状,凌厉如一把未开刃的钝刀,不见锋芒,却已隐现气势。 ;师傅在世时就常说我们两个不似兄弟,胜似兄弟,看到你没死,我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 ;哦,那为什么那一战你中途就消失了呢? 男人不紧不慢地追问起过去,语气亲和,就像是在拉家常,但韩非清楚地知道话底藏着的汹涌暗潮,后颈处细密地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男人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了过来,玩笑似的揪了一下那一块皮肉,;你紧张什么? 韩非在手伸过来的瞬间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拼命克制自己想要抓起扔开那只手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场大战我太害怕了师兄,我被吓傻了,胡乱就跑了出去,师兄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不帮族里的,我是真的太害怕了。 ;韩非,你真拿我当傻子耍呢。男人停在距韩非耳朵不足一指宽的地方,呼气顺着耳缝蹭蹭往进钻,手下的力气配合他的话逐渐加大,疼痛直冲天灵盖,韩非疼得五官都变了形。倏地,皮肉被松开,和他一样,瘫成一团,;还有,你有什么脸面提我爹,他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养了你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畜生。说罢,一脚狠狠踹在韩非的心口,登时人就飞出去几丈之外。 ;爹! ;咔男人侧着的手掌,猝不及防地砍在了韩苏的后脖上,尖叫的女声骤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年少 ;小非,我总感觉现在的情形不大对劲,韩凌宇拧着眉头,看向屋外。黑夜缓慢地蚕食着天边最后一点金色的温热,一口一口地吞噬殆尽,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此刻自己就是那被消灭得无见踪影的夕阳,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悄无声息地向他步步逼近。 身后的少年轻快地拍了两下他的肩头,青涩的脸上一派得意,声音清脆道,;不可能,师兄你多虑了,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现在我们已经协助大唐灭了其他部族,剩下的一小股根本成不了气候,等到时候大唐一兑现承诺,我们就是部落之首了,再也没人敢小看我们蛊族。 ;可是韩凌宇开口反驳,想吐出心里的担忧,两人一块商量一下。但是急性子的少年已经快手快脚地一把将他转了个身,推着他朝堂屋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用和他年龄不符的语气唠叨,;你呀,就是想太多了,操心的多自然就容易胡思乱想,回去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说这 ;报—— 一声急促而又洪亮的通报声打断了韩凌宇的话,;启禀少主,风楼上的卫军看到有队军士正在气势汹汹地向我方赶来。 ;什么?韩凌宇一把上前掐住跪在地上之人的胳膊,青筋暴突,厉声问道,;看清楚多少人了吗? ;卫军说大概有五千多。 ;五千多,当即韩凌宇眼前就浮现出敌方大军咄咄逼人的进攻势头,其他部族都已经被大伤元气,剩下的尽是些老弱病残,不可能傻到冲昏了头脑以卵击石,能够在这时候还能集结起一大批人马的,就只有,唐军? ;是不是唐军?这时候他希望自己的猜测是无中生有,且错得离谱,但是手下迟疑的两下点头把他的希望碾灭了。;卫军说虽然他们没穿唐军统一的铠甲,但是从脸和举止看,应该就是。 ;汉人果真卑鄙无耻,阴险狡诈!从牙缝中挤出话后,韩凌宇一个箭步起身向门外跑去。 少年愣了一下,紧接着大步跑着跟了上去。韩凌宇听声音就知道是少年无疑,头也不回地说,;你先回去。 ;不师兄,我和你一块去看。少年倔强地紧跟在他身后,脚步不慢反快。 ;你听我的,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安心在这儿等着,小心点,别到处乱跑。韩凌宇在减慢速度的间隙回头叮嘱了几句,得到少年不情不愿的一声;嗯之后再次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而去。 ;你也要小心。少年朝着韩凌宇离开的方向扯着嗓子喊,人影早不见了,他鼓着腮帮子小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师兄,保重。最后的两个字轻若鸿毛,几乎没有分量, 那负责通报的手下隐约间看到少年的嘴动了一下,可是耳目极好的他却什么都没听到,便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少主,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一个深陷混战中的老人一面满脸焦灼地冲着韩凌宇所在的地方大喊,一面警惕源源不断扑上来的敌人,奋力挥剑和唐军厮杀。他的衣服被划开了多道口子,殷殷血迹更是无从分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 ;不连叔,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和你们一起对付这群畜生,韩凌宇捂紧受伤的左臂站在原地,那些被安排护送他离开的属下手一碰到衣角就被甩开,顾忌着少主的伤口,谁也不敢强拽,面面相觑。 但是血色尽无的双唇还是暴露了他此时严重的伤势,老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凭着体内生出的一股蛮力,硬生生把围着的几个敌人消灭了干净,然后几步跑到韩凌宇面前,;凌宇,你必须走。 ;我走了你们怎么办。韩凌宇红着眼睛大吼,老人看到他眼底的血丝和伤口处大片暗红的血迹,心里一阵泛酸,他的凌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苦呢。热意涌上眼角,又被他逼了回去,沉声道,;你不走蛊族就彻底完了,唐军越来越多,你必须活着,蛊族才有血脉。 是啊,唐军越来越多了,韩凌宇想不通,为什么在接连几场大战之后,唐军还能这样斗志高昂,战斗力和之前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再一看蛊族这边,多少还是被伤到了一点元气。 ;少主,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韩凌宇抬头,老人的脸上几条沟壑般的纹路已经有些深了,他明明记得连叔看起来总是很年轻的,经常有人打趣他的年龄,怎么这么快就老了呢?和他对视的那双眼,好像也有些浑浊了,但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里面浓浓的恳切。父亲去世前再三叮嘱自己,连叔于他有救命之恩,虽是家奴,但一定要待连叔如父,凡事多听他的建议。 处在天人交战中的韩凌宇放松了对危险的警惕,原本倒在地上的一个唐军突然一跃而起,趁机钻了空,持一柄长剑从斜后方刺过来,速度前所未有的快。站在对面的老人眼看剑刃就要碰上韩凌宇,来不及出声提醒和拔刀阻止,不作他想肉身直接挡了上去,;噗,兵器刺破皮肉,血流如注。直到这时其余人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一切,连忙一齐把作乱的唐军乱刀砍死。 韩凌宇扶着老人的手不停地颤抖,连声追问,;连叔,连叔,你怎么样?如果不是自己刚刚走神,连叔就不会因此而受伤,明明承受这一剑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老人一手按着伤口,空出的那只覆在韩凌宇的手上,安稳而熨帖,他温言安慰,;没事凌宇,小伤罢了,等会我拿布扎一下就行。说完却还是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牙关咬得死紧。 韩凌宇心知老人的伤势绝对没有他说的那么轻,低头想要看一看那一块的情形,伤在腹部,可轻可重,危及性命都不为过。 老人向后一步,躲开韩凌宇的探寻,;这点小伤有什么好看的,当务之急是你必须走,这回你要听我的。然后调转目光,严厉地扫视了一圈属下,;你们几个听令,立刻把少主带走,切记,务必要保证少主的安全。 ;是! ;连叔!韩凌宇的嗓音发抖,要他不顾连叔的死活,像个贪生怕死之徒一样逃走,他做不到,况且身后还有那么多的族中同胞,他不能只顾自己逃跑。他拼命挣脱属下伸过来想要拉人走的手,但是因为受了伤,使不上平时的十分力气,双方在原地反复推拒,僵持了半天。韩凌宇的动作越来越粗暴,耐心在再三阻拦中马上就要告罄。几个手下强拉不得,又不敢上蛮劲,面面相觑,为难地看着被唤作连叔的老者,不知道接下来到底怎么办才好。 ;凌宇,我从没命令过你,这回,你就听我一次吧。 老人话里哀求的意味如此明显,让韩凌宇的心头止不住的辛酸。连叔是爹的左膀右臂,家里内外,事无巨细都被他打理得紧紧有条。他膝下无子,便把自己视若己出,尽心照顾自己,不是亲父,却也与亲父无异。如今他老了,自己还没来得及孝顺他,为他养老送终,马上就要分别,且很有可能是天人相隔。他从未在人前低过头,唯一的这一次,竟然是求自己平安。 韩凌宇心痛地闭上眼,胸中的酸胀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不敢去看受伤的连叔,不敢去看地上被乱刀砍死的族人,他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心软得走不了,他没办法也不忍心去拒绝这样一个;请求。他终是无奈地应了声;好,轻合的眼睛上睫毛颤抖,眼角处隐约有一滴泪痕,但很快就消失不见,近处的几个属下都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连叔,这里一切就交给你了。韩凌宇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坚毅,语气铿锵有力,带着两人不言而喻的信任和期望。 老人点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几个属下被这肃穆郑重的气氛感染,背挺得更直,握着武器的手,也更加有力。 ;听我口令,即刻出发,全力护送少主突围。 ;是!整齐划一的口号震天响起,回荡在厮杀的空气中,韩凌宇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连叔,他站在那里,慈爱地看着自己,眼里的笑意一如十几年前初次见面时把自己举起时的样子。随后他和身后的十几个随从顺着密道一路向外冲,说是密道,但已经全部被暴露了,包括密道在内的整个部落到处是唐军的人马,他们只能正面交锋。 身后断断续续传来各种声音,倒地的惨叫声,刀剑的击撞声,受伤的呻吟声,这些属下在一开始领命时,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们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保护少主,在所不惜。正是因为这一点于韩凌宇而言再清楚不过,他对后面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假装不知道一路跟着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假装不知道他们都死了,他捂着伤口,拼命躲开四面八方袭来的暗箭飞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仅有的一个,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下去为蛊族报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义绝 ;苏儿,苏儿怎么了? 男人走过去,扳正韩非的肩膀,面上露出为难之色,苦恼地说,;女人就是太吵了,韩非着急地想说话,男人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就是让她安静睡一会,没事。 ;韩非,你知道当年我逃出去后,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男人踱步,绕着韩非一圈又一圈的打转,明明速度不快,却晃得他一阵恶心。鞋底轻触地面的声音,就像是闸刀在磨刀石上划过后的粗粝声响,使他久未复发的心悸又现出卷土重来的态势。 看到韩非难看的脸色,他走路的步伐愈加放缓了,;我后悔走的时候,没有把你一块带走,孤零零留你在那儿,他们说不见你的尸首,大概是已经没了,我日夜煎熬,懊悔自责,恨自己的自私和无能。 ;不,不怪你师兄。 ;当然不怪我!男人用拂尘一把打开韩非伸出想要抓袖袍的手,;我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是你一手将唐军引了过来,是你在蛊族上上下下几千人疏于防备之时,在背后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最后几个字,被他一字一顿地说出来,每一句都包含着浓浓的杀意。 韩非被男人浑身散发的滔天恨意吓住了,紧握;灵卢的手不自觉地松开,;咣当一声才反应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兵器,吭吭巴巴地说,;你误会了师兄,我没有背叛过蛊族,我只是正好逃出时被唐军救了。 ;救你,凭什么救你,凭你是敌军好论功行赏吗,嗯? 男人一把提起韩非的衣领,目光嘲弄而不屑地看着那双明显带着躲闪的眼睛。谁能想到,当年就是这人的一双看起来天真无辜的眼睛,骗过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在内,都被耍得团团转。 ;哼!男人把韩非轻松地揪至半空,紧攥衣领的手一段一段向前逼近咽喉,掠夺着他呼吸的空气,在满意地看到对方因为喘不上气而憋胀得开始翻白眼的样子后,像扔破布一样毫不留情地把人丢到了丈二之外。 ;咳咳咳,呕,咳,咳咳。 韩非此时的感觉不亚于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刚刚他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活活吊死在半空,自己真的就要死了。 在地上缓了一会,韩非爬起来,嗓子在冒火,又像是有无数的毒针在唰唰穿刺,他张嘴,喉咙灼烧似的疼,发出的声音如同破了的风箱,粗哑漏气,语调怪异。他泄愤一般捏着嗓子,忍痛一声接一声地清嗓,声音竟真的不那么浑浊了。 ;师兄,听起来比刚刚正常了许多,韩非接着说,;师兄,你相信我,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男人这次没有动手,不带感情地问,;我想的哪样?想你一点都不顾往日的情分,赶尽杀绝蛊族? ;不师兄,不是我,韩非不停地摇头,原本束得整齐的头发已经变得松散凌乱,被精心压在里面的白发被暴露无遗,此时韩非,就是一个普通的不惑之年的老头,哪里还有风度可言。 ;事到如今,你还想着骗我?看来你女儿的小命,是没什么要紧的了。 男人的手虽然只是在空中照着韩苏脸的轮廓画了一圈,却看得韩非胆战心惊,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那只手真的落在女儿的脸上,意味着什么。 ;不行师兄,苏儿是你的侄女,你不能这么对她。韩非以手撑地,支撑着早已经没了力气的身体,抓住男人的脚乞求。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男人两根手指捏着韩非皮上薄薄的一层皮肤,提起摔在地上,那只手还没有放平,只是蜷成一团,他的脚就顺势踩了上去,向左划了半圈,又向右划了半圈,;吱呀、吱呀、吱呀,是骨头在千钧之重下碎成一块一块的声音。 ;你是怎么对蛊族,怎么对我的,心里应该有数吧。你背叛一切的时候,心里可曾有过一丝的后悔?韩非想说有,我有,但奇怪的是那股气流并没有冲破喉咙,还是完整地留在肺部,;我想是没有。堂堂的药王,怎么可能后悔呢,你说是不是?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伤害苏儿,她是无辜的,求你了,她什么都不知道。此时的韩非说话颠三倒四,语无伦次,但是男人的心里却没有一丝惩治敌人后应有的快意,;别叫我师兄,你的师兄早在20年前就死了。一记抹脖子的动作,让韩非不敢再吱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真相一 5年前 盘龙山自古以险峻闻名,漫山遍野都生长着不知名的奇花异树,整座山常年遮天蔽日,阴寒可怖,鲜有人会嫌自己活得腻歪而冒死走进其中。但就在几年前,一队稀稀拉拉、苟延残喘,不足一百号的人马,从天而降般操着外地口音来到了这里,他们非但没有死绝,反而队伍在几年间不断壮大,形成了当地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他们只字不提自己的原籍和来到这里的原因,但挡不住总有些胆大好事之人想要一探究竟,下场可想而知,轻则换来一顿冷眼,重的免不了一顿拳脚伺候,久而久之,这成了一个人人讳莫如深的谜团。 山腰上连缀成排的石屋,便是这群人日常起居生活的地方。 ;启禀少主,有几个弟兄在山脚下抓到了一个形迹可疑之人,看身手像是之前在军营里面呆过。一个头戴红巾的年轻人矫健地奔入中间的正屋,在距离木椅之上的人大约一步远的位置自觉收住了脚步,虽说是在报告可疑甚至危险的情况,他的眼里却是明晃晃的兴奋,一脸的跃跃欲试。 木椅上的韩凌宇闻言扫了年轻人一眼,将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桌上,;兵法两个字赫然进入了年轻人的眼帘,激得他脸色涨得通红,;少主,要不要我去探探他的底细。 韩凌宇顺势卷起书在年轻人的肩上敲打了一下,半是温和半是警告地说,;你在这儿待着,叫其他人把人带过来。 年轻人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应了声;是,拖着步子走到门口喊人。没一会,;可疑之人就被带了上来。 年轻人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打量了对方一遍,除了长得丑、看着猥琐之外,没看出个所以然,见自家少主没有开口的意思,他率先清嗓发问。 ;跪下,老实交代,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干什么,抬头抬头,你低着头干什么。年轻人大声呵斥着被五花大绑的男子,第一次审问,严厉的声音里难掩初出茅庐的激动之情。 活动不便的男子根本没把年轻人放在眼里,他满是褶子的脸上堆满了笑,讨好地看着韩凌宇,仍是直愣愣地站着。众目睽睽之下被无视了个彻底,年轻人的脸上挂不住了,一脚就要踢上去。 ;宁凡。 听出了少主声音里的不悦,年轻人把脚又收了回去,恨恨地挖了男子一眼。 ;说吧,怎么回事。韩凌宇揭开茶盖,茶水上袅袅升起清新的香气,这是新茶所独有的味道。吸一口进去,顿觉自己整个人都清明了几分。 ;大人饶命,小的只是无意中路过这盘龙山,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嘴里说着;饶命,脸上却是与之不符的淡定,男子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短缝,似是在试探什么。 年轻人只觉得眼前之人笑得让人心里好不舒服,真想一拳打下去,看他还能不能笑得出来。但也仅是想想罢了,他要是真这么干了,恐怕少主一怒之下又会罚他,所幸眼不见心静,低头看着脚下的三分地。 ;路过,这里背靠盘龙山,位置隐蔽,连周围专事打猎的屠户,都少有来过这里,更何况你,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普普通通四个字被他加重语气说了出来,;说吧,你来这儿到底是想干什么。 韩凌宇说完,发现男子的目光早已偏移,正在四处查看屋里的陈设,新奇中又有些不以为然。他本能地皱起眉头,男子的行为让他有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很不舒服,但是嘴里残留的茶香疏解了胸中的不快,他懒得再和宵小之辈计较。 ;来人,把他带下去。 ;等等,别急,我说我说。 男子脸上重新换上了怯懦讨好的笑容,昙花一现的不屑转瞬即逝,;小人来其实是想投奔您,但又害怕一下子过来显得冒失,所以想着先来看看,没想到,说到这里他露出尴尬的笑,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正巧就撞上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接了句;巧到你姥姥家了。他还想接着再刺几句,但身侧投来的注视想忽视都难,于是自觉闭上了嘴。 韩凌宇抿了口茶,接着问;;嗯,你原先是做什么的? 这次男子没再犹豫,不假思索地说,;小人原先在军队里。 ;哦?军队,我这里比起发皇饷的地方来,可是差远了,你为何会想跑到这里来?看来底下人这回猜对了,果然是唐军。 男子向前一步,收到了来自斜前方年轻人的一记眼刀,于是不着不忙地又向后退了一点,;您说笑了,军队能是什么好地方,整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保不齐哪天命都没了,和您这儿比差得远了。他一边拍马屁,一边小心观察韩凌宇的神色,见对方喜怒不辨,不形于色,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大唐的军队里,还有你这号人物,韩凌宇小口啜饮,从嘴里呼出阵阵凉气,新来的婢女不太讲究,泡新茶的水温度有些过高,折损了味道,过几天还需找人专门教一下才行。 对话里的讥讽男子浑然不在意,;怎么没有,我这样的,多着呢。这个回答取悦到了韩凌宇,眼尾轻挑,;你原先在谁的手下? ;小人一直跟着李吉将军。 憋了大半天没有开口的年轻人一个箭步,侧身站在两人中间,目光凶狠地盯着男子,满肚子的话想要说,最好把对方骂个狗血喷头,但是少主的眼神摆明了就是让他闭嘴,只好乖觉地噤了声。 ;李吉,这个名字倒是很耳熟,就是那个大败蛊族,一战封侯的袁将军?堂堂战神的赫赫威名从韩凌宇的口中漫不经心地说出,仿佛这人无足轻重,让男子不由产生了一丝敬畏之情。 ;那一战你去过吗? ;小人没去,本来是在开拨的名单之上的,但正好开战前夕被上面抽调到了城防,不过,听他们回来的人讲,那一仗打得真是痛快淋漓,蛊族上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落花流水。男子得意地炫耀着和自己无关的战绩,本以为听的人会津津有味,兴趣盎然,不料屋内的气氛却是越来越紧绷,最后的;落花流水险些让他闪了舌头。 ;说,接着说。空气静止了几瞬之后,韩凌宇放缓了神色,开口示意对方继续。一旁的年轻人担忧地望向韩凌宇,刚刚少主都快要把手里的茶杯捏碎了,那么烫都浑然不觉,那个人的臭嘴怎么还不闭上。可是他又不敢插话,害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坏了少主的事。 ;好,好男子尴尬地挤出笑,自顾自继续说道,;里里外外,配合得那叫个天衣无缝。 ;等等,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韩凌宇打断了男子的侃侃而谈。 刚提起一口气的男子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啊了一声。 ;我看你是皮痒了,让你再说一遍听不懂?年轻人没忍住出声呛了一句,男子见韩凌宇一反常态,并没有阻止,低头哈腰地连声说;是是是,试探地说了一句;仗打得痛快淋漓? ;继续。 ;措,措手,措手不及。 ;往下说 ;嗯,里里外外 ;停,什么里里外外 男子没想到是这里出了问题,眼睛不安分地左右来回转动,连声音都不是很有底气,;就是,就是蛊族内部有我们的人接应,不然那么大的一个族也不会没多久就被消灭了。 ;接应两个字如同两把抡圆的大锤,直直地砸向韩凌宇,他脑袋里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混乱起来。怪不得,怪不得,原来是早就出了内贼,可恨他蛊族自诩上下同心,全族齐力,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这么多年,他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当年会遭逢那样惨痛的变故,即便隐隐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他始终不想去相信,不想承认。但是现在,事实已经大摇大摆地摆到了他面前,逼着他睁眼看清,当年蛊族一夜之间被屠尽不单是因为唐军武力强大,更重要的原因是蛊族里面有内鬼,勾结外敌,杀害同胞,丧尽天良。可是,蛊族人世世代代都生活在一起,血脉相连姻亲相接,彼此间的联系盘根错节,唐军到底是开出了多大的诱惑能够让这个内贼置自己的一干亲人性命安危于不顾,做出投敌的丑事。他想不通,除非,除非有人不是这个家族的一份子,从小就被当做奸细安插在蛊族,但这也不大说得通,蛊族人戒心向来很强,族里许多年来都少有外来人口,除了。突然,韩凌宇双眼睁大了一倍,瞳仁亮得出奇。 男子小心翼翼,被缚在背后的手互相不安地搓动,不敢贸然出声打扰,而年轻人则是担忧的心思更重,两人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等待韩凌宇下一步的动作。 而韩凌宇则是完全沉浸在突如其来的线索当中,忘记了其他人的存在。不可能,一定不可能是非儿,他自十岁就被父亲收为义子,之后与蛊族上上下下都处得极好,他不可能做出这样大义灭亲的事情,他天真活泼、心性纯良,绝不会生出如此歹毒的心思,不会的,一定不是他。 可是,另一个声音又在带着嘲讽的语气不断质问韩凌宇,你凭什么断定不可能是韩非,就算你们相处了几年又怎么样,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的从来都不是同一种血液。他是大唐的子民,即便流落在外,被人丢弃,也改变不了他是唐人的事实。而你,你们,不过是边陲之地的蛮夷,是被大唐瞧不起的人,够都够不上人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真相二 韩凌宇扶住疼痛欲裂的额头,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必须按住才能稍微减轻些刺痛,;你知道这个内贼是谁吗? 男子见韩凌宇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态,想来里面也没什么大问题,放下心,声音中带着一股理所当然说,;这等核心机密,小人哪里能够得知。 韩凌宇挥手,懒得再听接下来的废话,;把他带下去。 侯在门外的两个手下一齐走进来,抓起男子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拽,他一看形势并没有按照自己的计划向前走,情急之下喊了声;不过。 ;嗯? 男子从这一声;嗯里听出了对方的疑惑和不耐,而且恐怕后者更多一些,唯恐自己又被带下去,他不再故弄玄虚,思索了一会后,郑重答道,;小人记得战前有一次远远看到袁将军和参谋两人一块领着个面生的男子进去大帐,因为军营里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人,脸都混熟了,所以冷不丁看到个生脸,还挺新奇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扬起右边的眉毛,;更怪的事你猜是什么? 鸦雀无声,周围没有人配合着接梗,男子讪讪地笑了笑,;袁将军和参谋有过节,经常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平时都懒得搭理对方,他俩不合这事不单是我,全军上下都知道。能让他们两个都陪着笑的人,一定不简单。 被揭下的茶盖朝上翻转斜靠在杯旁,里面一圈凝结的水珠化成水流成股而下,遇到凸起的盖檐,不甘心地困在了一起。没有退路,要么汇成的水足够多,抱团冲出堤坝,要么够不着,在狭窄的一方天地耗到枯竭。 韩凌宇回过神,;他长什么样你还记得吗 ;这长相小人是真不记得,离得实在太远了,况且那会他的脸正好被袁将军挡住了些,看得模模糊糊,但从身形上看年纪应该不会太大,也就,嗯男子的游离的目光定在年轻人身上,兴奋地伸手一指,;和他差不多。 年轻人受惊似地在原地跳起来,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他妈说就说扯上老子干什么,这他妈能一样吗? ;宁凡,韩凌宇的头更疼了,养了这些年该有些长进才对,怎么做事还是毛毛躁躁,一激就跳,果然是自己平时太过心软,疏于管教了。 ;不是少主 ;好了,这次的语气明显比之前更重,年轻人没办法,气呼呼地退回原地,心里把男子祖上十八代问候了八百遍。 ;你接着说。 ;哎,好。我这人吧,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知道的消息比别人多那么一点,特别爱凑热闹,爱打听。那天半夜我就偷偷溜了过去,藏在一个大帐旁边的一个草堆里,正好外头巡逻的看不到那儿,隔得有点远,只听到了几句,什么感谢,蛊族之类的,男子的眼珠向上一翻,转了个来回,;哦,我还想起来一句,韩大人,估摸着这是他的姓吧。 啪—— 衣袖扫落的杯盏碎落一地,被困在盖檐的水终于摆脱了恼人的障碍,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出,奔腾嘶吼,叫嚣着属于他们的胜利。却不知道,在前方等待着的,是更快的消失,和绝迹。 几天后 ;少主,那个年轻人掀开门帘走进来。 天冷了,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其他屋子都已经安上了火炉,唯独韩凌宇住的这一间,就是不肯装,一进来就感觉屋内的冷气嗖嗖地往身体里钻。他穿得和入冬前差不多,只是在单衣之上加了一层御寒的外衣,比起动辄棉袄貂皮的其他人,属实是轻薄,但却不见任何瑟缩发抖的痕迹,也许这就是内力高深的好处?年轻人闪过一丝掺杂着敬佩的疑惑。 看到眼前人一副有话要说又不知道怎么说的纠结样儿,韩凌宇开口道,;说吧。 ;我们早前安排下去的探子报回消息了,说,那次去李吉大帐的人,就是韩非。 韩凌宇不动声色,那个油嘴滑舌的逃兵说时他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他人虽然不靠谱,但这种事情,也用不着骗自己,没什么好处。现在听到,不过是多了一层确证而已。 ;嗯。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如今的药王,就是当年的韩非,只是他又重新改头换面了一番,靠的就是当年大唐暗中赏给他的数箱金银珠宝。 空气冻结了,片刻之间就像是进入了冰海雪原。年轻人看到少主默不作声,只是双眼放空地看着脚下,便知道他又开始想事情了。识趣地退下,轻手轻脚侯在门外,许久之后,里面传来了无数家具推倒摔裂的声音,还有一声或许是他听错了的悲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了却 ;爹。 韩苏从片刻前的昏迷中转醒,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人灌了一袋铅进去,脖子后面又酸又胀,一碰就疼得不行,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她还是在这里,地点没有变,为什么爹看着她的表情会满脸悲痛?明明她没事呀。她轻唤道,;爹,爹,我没事,你别担心。 韩非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苏儿没事,她一定不会有事,她还这么小,这么善良,她不会有事的。 ;我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我能补偿你。 看着韩非不知死活的模样,男人仰天大笑,畅快中带着疯狂,;你错了,你现在知道错了,哈哈哈。 ;不过是区区几箱金银珠宝,你竟然能把蛊族的几千条人命白白断送,韩非,现在你我之间,只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之仇,我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和你女儿,一起给我陪葬! 韩非彻底失了神,这句话就像一句恶毒的诅咒,把他的五魂六魄都吸走了。死,死吗,他今天就要死了,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偷偷地死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再过几天,世上彻底没有人记得他。 ;师,甫一接触男人阴气森森的眼神,韩非的声音就消散了。他明白,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从;师兄用更高一级的秘法对付他开始,不,是从晓梦来到这里开始,就没有留他活路的心思,取他性命的天罗地网在那时就已经铺开了,他无处可逃,只能待在原地,等着受死的一刻到来。 ;放过苏儿,把我千刀万剐,都随便你。韩非困难地从喉间吐出这句话,原来就算他过去杀死的人不计其数,心里却还是怕死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也做不到完全舍掉自己的性命。 男人不屑地从鼻间哼了一声,讥讽韩非,;没想到这世上也有你愿意以命相护的人啊。不过毕竟是流着一样的血,总归和外人是不一样的,可是,他话音一转,韩非的心又被一把扯上了高空,;你越在乎,越舍不得,我就越是要摧毁它,消灭它,痛不欲生的滋味,我一个人尝怎么够呢? ;我不只要你的宝贝女儿死,而且我要你亲眼看着她因为你而死,为你的错付出代价,你说这个主意是不是很好?语毕,男人由内而外地舒展了下身体,好整以暇地看着呆愣的韩非。 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现在苏儿都活不了,这就是他的报应吗?可是苏儿是无辜的,为什么要让她承受这些? ;好了好了,临走前再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好好道个别,香灭了就安心上路吧。 说完,他双手相对,在左耳旁边击掌两下,飞萤应声飞起,变出一炷点燃的线香直直插进地缝,待香柱安稳不动后又退回原处。 燃着的降真香味道清冽,清香四溢,是修道之人摒除杂念的不二之选,可惜现在它不但没有真正发挥用途,反倒把韩苏搅得心神不宁,六神无主。 韩苏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爹,爹,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要死? 这次韩非没有立刻回应女儿,他细细看着女儿的脸庞,一寸一寸地描摹着她的面容,想要把这张珍爱的脸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韩苏被父亲郑重其事的目光弄得无比紧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不然爹不会用这种诀别的眼神看她。 ;苏儿,别怕。韩非用平生最温柔的语调安抚女儿,恍惚间韩苏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她紧张地抓着秋千的绳子,大气都不敢出,爹在后面笑话她胆小,告诉她别怕,他一定会在后面接着。后来她真的就不怕了,成了荡秋千荡得最高的疯丫头。 ;爹——韩苏心里惶恐不安,纵然她从小就要强,爹常年不在家,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处理,但这时,也只有爹能让她不那么害怕,能稍微安心点。 ;不怕,没事的。韩非起身,拖着残破的身体重新走到男人面前,每走一步,他都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地作乱,所以几步后总是不得不停下躬身休息一会。他的脸上没有愤懑痛苦,也没有挣扎和不甘,有的只是释怀和平静,这是一个人在放下一切之后,才会有的神情。 ;踏、踏、踏—— 每一步,都像是重重地踩在韩苏的心上。 降真香的香柱,已经燃烧过半。 男人低垂的眼眸下,出现了一双沾染了血迹脏污的鞋,韩非过来了。 ;你不能杀苏儿。 男人认真打量前方的布靴,面上破烂不堪,肮脏丑陋,怎么看都是摇尾乞怜之辈所有。他轻蔑地说,;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个死人,凭什么要求我? ;就凭子母虫在我手里,够吗? 男人震惊地抬头,死死地盯着韩非,;你说什么,子母虫在你手里? ;对,面对男人咄咄逼人的目光,韩非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眼睛一眨都不眨,;子母虫现在,就在我手里 ;果然就是你偷走的子母虫。韩非,我真是小看你了,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出来的事情。男人特地把手紧紧贴住韩非的脸,在距离不到两公分的地方用了十分的力气鼓掌,每拍一次,韩非的五官就抽动一次,连带着身体都跟着哆嗦一下。 ;啪、啪、啪啪、啪、啪—— ;掌声停止,韩非又恢复成之前的面无表情,;所以,放了苏儿,子母虫就归你。 ;你现在是在威胁我?男人嘲弄着韩非的不自量力,;你太小看我了,不放她,我一样可以拿到,你以为这巴掌大的地方,我搜不干净吗?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被发现,你们早就该找到了,怎么会等到现在。 ;你!一个;你字被男人在齿间啃啮抹净,他完全被韩非的话激怒了,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这个昔日的;师弟。 ;我以自己的身体做蛊,子母虫就在我体内,你要是敢动苏儿分毫,我就立刻自尽,这辈子你都别想得到子母虫。 男人狠狠地剜了韩非一眼,没再说话,心知他的话应该八九不离十。在查出韩非就是当年给唐军通风报信的人之后,他就曾怀疑偷走子母虫也是韩非所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一直不能确定。晓梦来到这儿后也曾仔细把府邸内外大大小小摸了个遍,都没有发现子母虫的踪迹,看来他所言非假,子母虫真的可能就是在他身上。 降真香燃尽了,地上落了几处灰褐色的香灰,空气中甘冽的味道萦绕在鼻尖。但此时,在场的人都无暇顾及方才的线香之约。 ;怎么样,用我女儿的一条命,换你蛊族的至宝,占便宜的,是你。 男人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赞扬道,;这才是药王,自私、毒辣,我信你。 ;好,我要你发誓,绝对不杀苏儿。 ;韩贼,你无耻。一直作哑巴状的晓梦再也忍不住一腔不平,破口大骂韩非。她本来想安静在一旁待着,做个不出声的花瓶,毕竟办事不利是自己的错,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少出风头。但是韩贼实在欺人太甚,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少主发誓,恶毒至极。 飞萤斜了一眼晓梦,不轻不重地从旁提醒,;这里没你说话的分。听在晓梦耳里,这句话和说她多管闲事没什么分别,分明在暗指她是长舌妇。 ;你!晓梦紧咬嘴唇,双目如剑,狠戳着飞萤。 倒是男人对韩非的话不置可否,发誓这种口说无凭的事情,也只有将死之人才会把它当做砝码,对于韩非,确实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倒要听听是要他发什么样的毒誓。 ;什么誓,说来我听听。 ;我要你以蛊族的荣耀起誓,韩非紧攥拳头,只有指尖掐进手心传来的锥心之痛,才能让他在此时有勇气和胆量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如若反悔,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韩非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出,他能感觉到头顶有一道如狼似虎的目光正在看着他,他不敢抬头。目光有如实质,后颈处的皮肤被灼烧似的又疼又痒,他恨不得十个指头一块上去狠狠地挠几下,挠得皮破血流也没关系,可是他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一个动作就引来意外。 ;可以。 韩非猛地抬头,没想到男人会这么痛快地答应,他肚子里想出来的一堆用来和对方讨价还价的说辞忽然扑了空,事关蛊族荣誉这样的大事,他应承起来竟然可以做到几乎是毫不费力,这样杀伐果断的气魄,让韩非心惊。 ;我幽冥蛊王在此对天发誓,男人举起右手,拇指和右耳相抵,宽阔的手掌笔直如刀,拉成了一道平直的线条,;如果我杀害韩苏,蛊族,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在起誓的过程中,男人始终定定地看着韩非,一字一句,和韩非所说分毫不差。 子母虫一日不物归原处,蛊族的荣耀一日就将继续蒙尘。如果任由子母虫流落在外,打的最终还是蛊族的颜面。留下韩非的女儿活口又如何,文弱娇气,难道还要为父报仇?笑话,谅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水花,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由自己随意拿捏。再说,只是留她性命而已,折磨折磨,可不算是违背誓言。 韩非听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除了后事已尽的满意外,又多了份对世事的怅惘。当初,为了万贯家财,为了功名利禄,他出卖了把他视为同胞的族人,他潜心钻研,苦修容颜永驻之术,从无数的女人身上汲取新鲜的血液滋养,可是最后,他什么都没得到,钱,地位,命,都没了。如果时光倒流,让他重新再选择一次,他还会走上原来的道路吗?会,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无耻、卑鄙的人。 而苏儿,就是他苟活的人生里唯一的光,他庆幸自己的女儿聪慧又善良,美丽贤淑,品性端正,她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来对待。如今,苏儿的性命无虞,他就是死,也能安心了。 ;苏儿。 听到父亲唤自己的名字,韩苏眼中泪光闪闪,是不是,是不是快要,她不敢想,她好怕是真的,;爹。 ;苏儿,韩非拿起匕首,锋利的刀刃斜着抵在胸口上。 短刃泛出的冷光逼退了韩苏的泪意,她看到刀刃指的那一块早就因为受伤流过血了,赤色的血痂和衣服还黏连在一起,还很疼。 ;爹,不要。韩苏哽咽地请求,她的声音因为含着泪水,并不大能听清,只有一旁的男人和韩非听到了后面的两个字。她白净的牙齿死死地咬着下唇,很快下唇也变得一片惨白。 ;苏儿,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爹先走了。韩非温柔地看着女儿,带着满脸慈爱的笑容,把匕首捅进了身体,刺穿的那一瞬间,血流如注。 韩苏彻底呆住了,眼泪就像是脱堤的洪水,在她脸上毫无知觉地流淌。她想喊;爹,想叫他不要走,想让他等等自己,她还有好多的话想和他说。可是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像个哑巴一样不停地叫着;啊、啊、啊,手足无措,想说又说不出来。 猩红的血色是她昏迷前眼中唯一的底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得到 肥硕的蛊虫顺着韩非的胸口爬出,一大一小,并列而行。大的那只呈红褐色,触角短而粗,体积小点的为青灰色,触角长而细。为了有更大的精力储存体内的毒液,母虫的触角生得短粗,以便减少在探寻踪迹上的浪费,而把这一任务交给没有生育繁衍职责的雄性蛊虫。 子母虫慢慢向前蠕动,男人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把掌心的莲花放在它们的必经之处。莲花在原地逆时针旋转,花瓣渐次展开,吐露出惑人的香气。子母虫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里的不同寻常,探出头左嗅嗅、右嗅嗅,确定是正前方的味道之后,纷纷加快速度,一股脑钻进了花瓣,跃进莲心中。同时,莲花停止旋转,花瓣收拢,合成含苞的模样。 男人把莲花握回掌心,余光扫了眼早已因失血过多而死的韩非。人都死了,脸上还挂着笑。女儿活着就这么值得高兴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偏偏不能如人所愿,尤其是死人的愿,最好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二十年了,为了找出罪魁祸首,报仇雪恨,他忍辱负重、卑躬屈膝,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才站在了今天的位置。他死了父亲,死了连叔,死了族人,世界上一切和他有血缘、有关系的人,通通都死了。他不近女色,不娶妻生子,至今孤寡独身,就是因为一天不报仇,他就一天不能活得像个人,日日夜夜他都被仇恨煎熬着。而罪魁祸首,逍遥法外,还有一个爱他的女儿,凭什么,凭什么,他没有的,韩非也休想得到。 男人周围的煞气越来越重,晓梦不安地朝飞萤递了个眼色,怎么韩非死了主上反而更生气了。 飞萤不为所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气音说,;主上的心思也是你能猜的? 晓梦撇嘴,翻出的一记白眼更像是媚眼,可惜在场的人都不识风情,;我关心总好过你没心没肺。 同样是三大护法的傀儡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词,对两人私底下的;亲密举动权当看不见,对自己被排除在外没有面露任何不满,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兀自伫立着。 这种腹诽当然没有逃过男人的眼睛,他早已将两人的动作净收眼底,低斥一声,;够了,飞萤和晓梦耳观鼻、鼻观心,立刻重新低头看回地面。 ;韩非的死只是计划的开始,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大唐。环顾了三人一圈,男人语气森然地说道,;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人要密切注意圣花的动向,我要确保上元节当天圣花如期开放,溢满大唐,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 ;好。男人满意地笑了,他已经能够想象出上元节那天长安壮观的场面,该是何等的让他喜欢,他情不自禁地要为即将到来的胜利鼓掌。;现在,给我弄醒这位千、金、小、姐。 韩苏泪水涟涟,困在梦中怎么都醒不过来。梦里有一片铺天盖地的大雾,爹一个人走在前面,大步流星,还是孩子的她迈着又短又细的腿,拼命想要赶上去,可是距离却越拉越远。她气得哇哇大哭,打嗝到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爹铁石心肠一般,理都不理,一味往前走。她跑得腿快要断了,喘不过气,想喊爹让他等等自己,却怎么都喊不出来。她自暴自弃,坐在地上抹泪,一边哭一边偷偷透过手缝想看爹是不是又心疼她折返回来了。可是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大雾笼罩着她。爹不要他了。 从小,她就没见过娘,也没见过娘那边的亲戚。爹说娘是生她难产时死的,和那些街巷里的妇人们说的不同,她们说娘是被爹强抢进去,生下她后自尽的。娘的死因两个答案南辕北辙,她不知道该去相信谁的说辞。于是她选择相信爹,爹这么疼自己,怎么舍得骗她呢? 后来,她长大了,许多事情都包不住了,爹也没有想着瞒她,她再也不能不懂装懂。她知道了娘为什么而死,知道了东院,知道了那些无辜的女子。她劝爹收手,不要再干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但每次都被他当成是小孩子胡闹任性而随意打发了去。她只能悄悄跑去东院,给她们些疗伤的草药,一些吃的和穿的。她们刚见到她时,总是高兴和感激的,和她说许多话,倾诉心事,一旦知道了她的身份,就全都冷脸相对,甚至拳打脚踢。面对这些本不属于她的苛责,她从不还手,这是她爹欠她们的,她能还一点是一点,心里愈加心疼这些可怜的女子。 所以,现在爹的死,是因为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子前来索命来了吗?还是抓她的人口中所说的蛊族,告密之事。每一件听着错的都是爹。为什么他从小教导自己知书达理,明礼守信,自己却又要做出如此多的错事来呢?为什么他只管自己快活,而从不去想有朝一日仇家找上门来该怎么办?他怎么办,自己怎么办?为什么?就算是他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她也不会原谅他。她永远都不能原谅他的自私,他就是世上最让人恨、最让人不齿的爹! 可她还是难过,还是想爹,他清净地走了,独留她一人在世上,无牵无挂。她不知道从此以后自己一个人该怎么活下去。再也没人关心她,捉弄她,宠爱她,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护着自己。从此她就只能孤零零的一个人,行走在世间了。活得长,还是短,于她又有什么分别呢?也许,她应该一起追随爹而去,父女两个在一起,有个伴,总好过孑然一身。 ;啪——一盆冰水从天而降,梦中的雾气消散,韩苏从顿咱的昏迷中转醒。她禁不住冷意打了个寒颤,抹去脸上残留的水珠后,失神地看着周围,还是在这里,躺着的,还是死去不久的爹。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爹是真的留下她走了。韩苏一语不发,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下来,重新回到了悲伤地情绪之中。 ;韩小姐,别哭,这里可没有人会怜香惜玉的。男人食指勾起韩苏的下巴,只不过短短一会,她的下巴愈发尖了,配上湿意朦胧的双眼,真是我见犹怜。 韩苏厌恶地扭头,想要挣脱碰着她下巴的脏手,可是她越动,那双手越挨得近,捏得重。 ;你不会以为这就算完了吧。男子发狠,一把掰正她的脸,说话间的气息尽数喷在韩苏脸上。 ;我爹都死了,你还要怎么样?韩苏双目喷火,把嘴里鼓捣了半天的唾沫朝男人吐过去。 ;呸—— 口水直挺挺地落在了男人的脸上,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会突然受此攻击,受到这种幼稚、粗俗,最让人不屑的攻击。他眼中的煞气瞬间集聚,如黑云压城过境一般,晓梦和飞萤两人还从未见过主上被一介女子如此轻贱,心中都觉得韩苏必死无疑。但是,转息之间,煞气又全数褪去,他在气急之下反而笑出声来,缓缓地用手擦去脸上的口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挨个重新抹回到韩苏脸上。 韩苏紧皱眉头,两只眼睛死死闭着,怎么扭头都避无可避,粗糙的指腹混合着湿哒哒的口水在她的脸上留下五道鲜红的印痕。他的手上,是下了力气的。等到男人;行刑结束,韩苏感觉那张脸已经脏透了,她恨不得把它撕下来踩在脚下,她绝不要它。;还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你一并使出来! ;口气倒是很硬。男人语带赞许,流着韩非的血,性子倒是不像他,有点气魄。;别急,我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男人的眼睛眯成一条窄长的细缝,阴恻恻地贴着韩苏的耳蜗说话。而后,那张原本生无可恋的脸,神色大变,动人的、水汪汪的眼睛里盛满了恐惧,他欣慰地笑了,摩挲而上脖颈处肤若凝脂的肌肤,那是常年养尊处优的人才有的,手感确实非同一般。 狠狠一掐,手下的颈部动脉跳动得疯狂而热烈,活跃、翻腾,是是生命的气息。 一条黑色的细虫从男人的手腕处爬出,顺着掌心的纹路,沿着韩苏的脖子,脸颊,钻进了温暖的柔嫩的耳蜗里。 ;啊—— 尖叫的声音里混合着恐惧、恶心、绝望、悲惨,凄厉地快要刺穿耳膜,那是人在绝境之时,出于求生本能的一种呼喊。 多么美妙动听的声音啊,男人心想,这样美妙的滋味,就是要更多的人一起和他享受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祭奠 夜半,蛊王府邸 ;连叔,这是什么?小小的他被连叔单手托着抱在怀里,顺着系在一起的红绳把衣服里的暖玉一把拽出来,在手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看。 ;这呀,是同心玉。连叔习惯了他这样;无礼的举动,也不生气,笑吟吟地用食指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头。 ;同心玉?做什么的呀? ;它是护身符,戴在身上保平安的。他最近长个,重了不少,连叔一只手托着他时有点向下滑,就把他向上颠了两颠。;凌宇长个了,连叔快抱不动了。 他咧着嘴巴做了个鬼脸,央求中带着颐指气使的腔调,;连叔,我也想要。 ;这是家里世代传的,改日我和你爹说说,让他也给你戴一个。连叔双手掐住他的咯吱窝,把他用力向上一抛,在快落到地面时又牢牢接住。这是他从睁眼起连叔便和他玩的游戏,连叔总是能想出许多有意思的玩法,比他常年在外不着家,一回来就考他技艺的爹好多了。 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噘着嘴说,;不要,这个上面的龙威风,我就喜欢这个。 连叔的动作停下了,没说话,他以为这次耍赖不管用了,马上就要摆出一副哭丧的脸来,没想到峰回路转,连叔点头了,;那行,就给凌宇戴上,保佑凌宇一生都平平安安。 ;连叔最好喽,连叔最好喽。他开心地欢呼。 ;哈哈哈,你小子就是看准连叔疼你,小滑头。说完又把他扔上了天。 ;连叔,连叔,连叔! 男人抹了把头上的虚汗,不期然,他又做了这个梦,时隔五年,他又一次做梦梦到了连叔。上一次在梦里和连叔相见时,他刚刚断定当年出卖蛊族的叛徒是韩非,而今天,是韩非服死的日子。 他披上灰色的外衫,蹬着布鞋起身向灵堂走去。开门时看到台阶下有一个熟悉的黑影,是飞萤。他抱着双臂坐在冰凉的石阶上,听到门开的声音猛地回头,发麻的腿一下子没站稳忍不住晃了一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 飞萤眼神闪了一下,避开男人的眼睛,语气发虚,;我睡不着,出来四处看看。 男人本也无意探究实情,对方没有答的意思,便绕过人继续向前。 ;少主,您去哪儿我和您一块去吧。飞萤带着一丝恳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飞萤总是会叫他少主,这个他在来到长安后几乎已经遗忘了的称呼。每听到;少主两个字一次,他心中的仇恨,便会深上一分。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 后面没有动静了。 其实他知道,飞萤并不是嘴里说的睡不着出来随意转转,他是担心自己,特地守在门外。自从第一次看到自己做噩梦被惊醒之后,一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他就总是会连夜守在门外,记得最深的是探子报信回来说通敌的人是韩非那天。他急火攻心,在床上昏睡了两天,又是发癔症,又是胡言乱语,把飞萤吓得都不敢合眼。他怕待在屋里会打扰大夫诊治,就一直守在门外,往里递东西,跑腿,传话。病好后他问飞萤,你怎么瘦了一大圈,他不肯说,最后还是从旁人的口中得知的缘由。后来他就一直这样,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守在门口,问他永远是说睡不着。今天肯定也是一样,韩非死了,大快人心,但也怕他有什么事,就又半夜过来了。既然他不想说明缘由,那么自己也不会故意去揭穿,小孩子的心意,他默默领了。 几步路的地方,就是灵堂。他特地让灵堂和卧榻挨得近,就是为了能时不时地祭奠族人。这个灵堂是来到这里后他布置的第一个房间,几千个牌位,他都随身带着,整饬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一一把它们摆好归位。几千个牌位,像山一样,高高地耸立在供案之上,最前面摆着的,是爹和连叔。 ;连叔,我来看你了。男人两手恭敬地端着香,向中间的牌位俯首作揖,一声郑重的磕头过后,拇指粗细的香被端正地插进香炉里。 ;韩非死了,就在今天晚上。被偷走的子母虫我也拿到手了,之前一直被他养在身上。他是自尽的,对不起连叔,你们受的苦,我还没有把万分之一加在他身上。不过幸好他还有个女儿,我会慢慢让他女儿全都还回来。连叔,我给你报仇了,我给蛊族上下几千口人报仇了。现在,你能睡得踏实一点了。 连叔,当年是我错了。你曾经告诫我,韩非从外面来,不清楚底细,血统也不是蛊族,终归是外人,要我提防些。可我年少轻狂,只觉得你是心存偏见,不把你的话放心里。可是到头来,却因我的一己之错,让整个蛊族都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我才是那个罪该万死的人。 说到这里,似乎是说不下去了,男人的话音重重地落到了地上,没有声响。 香灰的第一截掉下来了,斩断后的香上新的火焰又开始燃烧。他再次开口,;但是连叔,现在我还不能死,我必须活着。因为还有唐军,他们才是罪魁祸首。既然他们丧尽天良,敢做出赶尽杀绝之事,我就要让大唐付出更重的代价,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我会让你,和地下的蛊族人都看到大唐的覆灭,看到他们的沦亡。到那时,我的使命就完成了,我会去找你们,一起团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出动 清晨,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冰冷刺骨的寒气停留在每一寸的缝隙里。长安城的街道,内外二十四街坊,俱是鸦雀无声,连白日里最勤快,忙碌地游走在大街小巷的商贩走卒,也要再赖一会卧榻才肯起起床,此时的他们,还都沉浸在香甜的睡梦中。 有些人本来也在好端端地和周公一起解梦,探究天地八卦、阴阳相合之妙,美滋滋地淌着流满侧脸的口水,却不那么幸运,被;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谁啊?李彦迷糊着,眼睛半睁不睁,也不管睡了一觉以后手上是不是干净,直接上手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经过漫长的一夜发酵,有的已经结实地扒在了脸上,他懒得找布,更何况可能压根就没有那玩意,直接吭哧吭哧干搓起来,很快,嘴巴边上就肿起了两块;红晕,活像是抹错了地方的胭脂。 ;嘭——嘭——门外的敲门声锲而不舍,一阵响过一阵,大有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气势。平白被扰人清梦的李彦肚子里憋满了火,嘴上骂骂咧咧,扬言开门之后要把敲门的人揍一顿再扒层皮,手上动作却一点都不含糊,没几下就穿好了衣服,嘟嘟囔囔,;敲敲敲,敲魂呢! ;来了来了! 他冲大门口喊了一声,让门外的祖宗稍安勿躁。然后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除了他,没有一个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刚刚他那么大声的一喊都没把这些人惊醒,怎么一个个睡得都和死猪似的? ;都给我起来!一晚上没喝水,嗓子有些干哑,他的声音不大,没回音,不着调的东西们还在睡,合着自己在这儿唱了出独角戏。 ;几点了还睡,睡睡睡就知道睡,一个个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啊。 这一回,李彦扯着公鸭嗓,高了几个度的声音总算起了效果,有几个揉着眼睛从被窝里探出身子。他们看看麻溜穿戴整齐的李彦,再看看窗外朦胧隐约还能看到月亮的天色,窗户上还冻着冰珠子,一看就知道时间还早,说,;李队,这时间是不是太早了,还不到兄弟们出去巡街的点啊? ;光知道巡街,外面敲门听不到啊,李彦;嗖嗖嗖飞过去无数眼刀,本来已经迈出门的一只脚又返了回来,跑上前给醒了的几个一人一个暴栗。 ;把其他人都给我叫起来! 几个人一只手摸着受到一万点暴击的后脑勺,滚鸡蛋似的揉了几圈,另一只手去推搡周围还睡着人,遇到那些和自己一样问出;时间还早怎么就要起的人,不约而同地也赏了一记糖炒栗子,这才公平。 李彦吃力地向外拽门后厚重的横木,当初为了增强营房的守备,朝廷特地从南疆运来上好的陈年铁梨制成大门和门栓,坚固稳如泰山,常人休想轻易拉动。不良人因为常年不间断地训练,力气自是比普通人要大出许多,所以李彦拉着虽然费力,但打开总体是没问题的。 憋了满腹牢骚准备先吐为快把门外之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骂个痛快的李彦,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裴铣,下巴惊得快要掉在地上,问道,;裴将,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要是我提前通知了,怎么知道你们平时这么松散懈怠,开个门都这么费劲儿。 裴铣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不咸不淡,但是话里都是刺儿。李彦知道这会老虎的毛都竖着呢,捋不对了一不小心就得挨骂,忙配合着打哈哈,;您说得对,以后我们一定加紧训练,全听裴将指挥,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行了,少给我戴高帽。类似于这样的;保证,李彦说了不下四五次,他听得耳朵都起茧了。;一个个睡得这么死,就算外面真有什么事,也让你们耽误了。 李彦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昨天夜里几个兄弟缉盗来着,回来有点累,就都睡过了,可是发生什么了? ;韩非出事了。 ;什么,韩非出事了。李彦原本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怎么可能,那个老妖怪武功高强,百毒不侵,谁这么厉害能动得了他。 ;我也是今早才得到的消息,人已经不见了。事不宜迟,现在去那边走一趟。裴铣的话里没有起伏,似乎只是在说一件普通的人口失踪之案。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得知消息时内心的惊涛骇浪,药王怎么会无故消失,抓他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而且为什么偏偏选在蛇妖现身后的不久动手,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所关联?不过,这些都只是他的猜测,还要等去韩府看过之后才能定夺。 ;都好了没还不出来! 李彦一边偷偷斜着眼看裴铣,一边连声催促屋里那群磨蹭的手下,就怕惹恼了上头。 十几个人齐刷刷排着一列长队跑了过来,看到和李队站在一起的人是裴将后,一个赛一个地扯着嗓子喊,;裴将好;裴将好;裴将好 裴铣从队伍的头看到尾,每个不良人都在他目光的洗礼下绷直了腰背,头挺得老高,精气神十足。李彦归队,站在队列的最前方。 ;去鬼市韩府,走。 不良人听到开拨地点鬼市心中都;咯噔了下,鬼市韩府不就是大名鼎鼎的药王府吗,那儿会发生什么?不过,常年的军营生活让他们心中谨记着一个原则——令出如山,所以这些疑问都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等到了之后,一切答案自会揭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偶遇 长安城这些年因着大唐国力昌盛,气运兴旺,街坊巷道、大小店面动土翻修过数次,到处都簇新整洁,无愧中土第一城的名号。但是一道之隔的地下鬼城却是不可同日而语,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了,一切和裴铣几年前来时几乎没有差别。一样的脏乱,一样的刺耳,一样的不堪入目,即便这个污浊之地每天都会流入数不胜数的黄金白银、珠宝玉器,却还是一样地让人心生嫌恶。 跟在裴铣身后的不良人年纪不是很大,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到传闻中的鬼市——这个过去只存在于长辈口中、用来吓唬谁家调皮捣蛋的孩子,再惹事就把他扔到那儿的地方。他们目不斜视,面若寒冰地依次通过狭窄的过道,整肃的军纪不容许他们做出任何失格的事情。但是,妓女的呷笑声、不入流的辱骂声,以及一些不堪入眼的画面,还是在不经意间流进了他们的眼睛和耳朵里,撩拨得一池春水皱起了微波。 ;停! ;踏哒! 队伍停驻,此时十几个不良人才开始正眼看所在的地方,龙飞凤舞的;韩宅两个字镌刻在匾额中央,和台阶前的两尊石狮一样,张牙舞爪,狷狂不可一世。朱红漆的大门泛着油润的光,光洁如新,应该是不久前才安上,孤零零地大门洞开,无人把守。 ;都小心一点。裴铣提醒道,虽然宅子的门扉大开,没有动静传出,但也不能掉以轻心,里面很可能还有危险。 众人谨慎地蹑脚往门里走,攥紧手中的兵器,双目如炬,机警地扫视着四周。只见庭院里种植的花草树木似是狂风过境一般,只剩光秃的枝丫和摇摇欲坠的花茎,娇嫩的花瓣和绿叶落了满地,一夜之间全变成了枯枝残花的模样,极目望去一派凄冷萧条的景象。裴铣的指尖摸了摸一棵被拦腰斩断的桂树,树根的表面还能感觉到湿意,看来过去的时间不久。 韩府地处鬼城,终年不见天日,没有阳光,寻常的树植根本无法生长。而韩府之所以会大费周章地建花园,亭台楼榭,规模不亚于地上的世家大族,传闻就是韩非为了讨好他的女儿,满园芬芳,也都是靠他的内力和药物灌注才得以存活。害他的人,在离开时不惜花大功夫地把这里铲除,弄得寸草不生,看来对韩府,准确地说是对韩非,深恶痛绝。 ;李彦,周勤跟我来,剩下的三人一起开始搜查,仔细点,任何可疑都不许放过。 听到自己也被叫上,周勤心里乐开了花,平时裴将只领着李队,今天把自己也带着,是不是说明在他眼里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才华,马上要重用了?想到这里,周勤边碎步跑边忍不住偷笑。 李彦一看周勤春心荡漾快要飞起来的小样儿,就知道他肯定是在做什么美梦。出息,不就是单独和裴将一块办案吗,有什么?想他李彦整日跟在裴将后面屁颠屁颠,还不是,还不是至今都被骂个狗血喷头。他懒得搭理周勤这个蠢蛋,就让他自个儿傻乐吧,等会有他受的。 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归为了;蠢蛋一列,周勤只顾低头,早忘了给他下令的上司还在前头。裴铣一停,一个和尚撞钟,周勤的大头就直愣愣地撞上了裴铣的后背。完了完了,还没立功,就先把上头惹毛了,周勤在心里暗暗叫苦。一边的李队捂着嘴偷乐,他自知理亏,也不好说什么,缩着脑袋低头等着即将到来的一顿;狂风暴雨。 ;周勤,我叫你来是因为你略通一些药理,方便等下查验,要是你再这么走神,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周勤心中一紧,;裴将我错了。 裴铣面无表情地看过去,但正是因为没有表情,才更加可怕。周勤把头低得更低了,整个人恨不得缩进地下,假如鬼城地下还有一座城的话。李彦看气氛有些僵硬,收起笑意,手从背后绕到周勤的肩上,揪着衣服把人扯到他那边,;裴将,他就是小屁孩一个,您别计较,我带他去那边看看。说完也不等裴铣说;好,两人就脚底抹油溜了过去。 裴铣收回目光,蹲下身一处一处挨个查看地上的痕迹。地面上的土薄厚不一,有的土质湿软,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风吹散后裸露出来的新土。有的凹陷进去一大截,深到可以看到最底下铺就的石块,可能昨晚有大的重物或者人所施展的大力曾经压在这里过。发黑的焦土、烟熏后缩成一团的树叶,都可以断定曾经有人在这一块使用过火。 ;噌噌。 裴铣抬头,李彦已经带着周勤去一边看药草的情况了,其余人分散在各处,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哪儿来的其他动静。 他直起上半身,警惕地像猎鹰巡视自己的地盘一样,不放过一个任何一个野兔可能出没的角落,私下里寂静无声,动静没有了。裴铣佯装放弃了搜查,肩膀放松地卸下全部力气,继续蹲回去,眼睛专注地看着脚下,认真重复刚才被打断的事情。 ;嗖—— 这一次,裴铣当机立断,一把袖箭笔直地刺向假山,穿过正中间一个极窄的洞口后,稳稳地扎进了布料里,;刺啦——,划出一道口子。 ;出来!裴铣平生最讨厌鬼鬼祟祟的鼠狼之辈,尽躲在暗处搞阴谋。明人不做暗事,有什么直接正面来。 一个清瘦的白衣男子从假山后徐徐走出,手中拿着刚刚裴铣射出的袖箭和撕下的布料。细看之下,裴铣发现原来是;故人重逢。白衣高冠,清俊又带着悲苦,最关键的是背着一模一样的棺材,正是那天夜里所遇到的放走蛇妖的道士。 ;白某无意打扰你们办案。不等裴铣询问,他开口致歉道,神情不卑不亢,作揖后鞠了一躬,如此礼貌之下倒显得裴铣是那个胡搅蛮缠之人。 以退为进,好一个假惺惺,裴铣在心里给他重重地判了一个道貌岸然之罪。 ;别废话,把蛇妖交出来!裴铣纵身一跃,长刀毫不留情地在白衣男子胸前划过,这一次,他一定要逼这人乖乖就范。白衣男子按兵不动,以脚为柱,上半身向后快仰成九十度。因为所背的棺材不便,影响了他向后倾身的速度,脸侧掉出来的碎发被削去了一截。 ;唰—— 白衣男子眼疾手快地把散在空中的头发紧攥手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从不敢轻待。第一次削发,是向父母和师傅明志,他要做一个降妖除魔的正道之士,保天下百姓安危;第二次明志,是洞房花烛,他向阿瑶发誓,今生今世,只娶她一人为妻,绝不纳妾,从今往后两人生同衾、死同穴,他的头发,从今以后只为阿瑶所有。所以他不能让头发少去分毫,要等着阿瑶醒来后再做处置。 见白衣男子只守不攻,裴铣趁势追击,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巨大的弧线,长驱直入,向着对方的心口而去。 白衣男子心念一动,猛然回头,就看到迎面而来的凌厉剑锋。来不及了!他以手做器,化为一道肉形盾牌,拼命阻挡着裴铣近在咫尺的刀刃。 ;踏、踏、踏。 他禁不住连连后退,脚下尘土飞扬。;啊——一声大吼过后,瞅准空档,他的身体灵活地从剑下逃脱,与此同时也没了力气,脑袋歪向身侧,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裴铣的长剑如影随形,直指咽喉,循声赶来的不良人把白衣男子围了个密不透风,寒光闪闪的数十把剑让人毫不怀疑中剑之人会有的下场。 ;死到临头,你不肯说实话?裴铣的声音陡然转冷,;你今天来,是不是也和蛇妖有关? 白衣男子摇头,;我和那妖物素不相识,今日来只是为找子母虫救我妻子。 ;这种小儿科的谎话你也编得出来?我是不会信你的,今天你休想再混过去,看剑。 裴铣的长剑如一条银蛇,泛着森然的寒光,扑向倒在地上的白衣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棺材 这回,白衣男子直接闭上了眼,直挺挺地待在原地,没有任何躲闪的动作。这下子反倒弄得裴铣迟疑起来,难道他真的是无辜的?不然为什么不反击自己。虽然心里还是将信将疑,但裴铣确实也下不去手了。他掉转剑柄,重重插回剑鞘,厉声问道:;你到这儿来到底意欲何为? 白衣男子看裴铣收起了长剑,忙站起身,郑重其事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有骗你,爱妻阿瑶身中剧毒,我便访群医,都束手无策,只有青医谷的云上仙人说只要我能拿到子母虫,他就能救活阿瑶,而子母虫,就在药王韩非的手里。 ;那你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韩非消失不见的时候来,这时候来,找到的可能不是更小吗? ;实不相瞒,之前我与阿瑶一直住在苗岭,此番是第一次来中原,人生地不熟,而韩非府邸又是在鬼城,所以就找了很长时间。一得到消息我就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我前脚刚来,你们就到了。 虽然对于白衣男子的话,裴铣已经信了一大半,但是常年办案训练出来的谨小慎微还是让他再三确认,;你真的和蛇妖,还有韩非的失踪无关? ;我白修仲对天发誓,我和蛇妖、韩非之事毫无瓜葛,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说完,他的目光无畏地看向裴铣。 ;裴将,你可不能就这么信了他啊,谁知道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就是,我看他不像是好人,穿得也奇怪,说不定是派过来的奸细。 不良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各个义愤填膺,好像都他们已经手握白衣男子的作恶的证据。其中,一道声音尤为突出,拔地而起,;裴将,你别忘了,李荣就是,呜呜呜。 他的后半句话猝不及防地被堵在了口中,因为刚说到一半,一旁站着的人就狠狠捂住了他的嘴巴,一时之间刚刚还在吵闹的人们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看过去,只见李彦勒着周勤的脖子不松手,还在他耳边威胁,周勤的嘴和脖子都被制住,脸涨得爆红,看起来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心疼李彦一点,还是心疼周勤一点。 裴铣的心不由地向下沉。的确,李荣就是在和蛇妖的作战中死的,这件事才过去不久,李荣和李彦在军营里好得就像亲兄弟一样,自己武断地相信白衣男子的话,会不会让李彦寒心,让他觉得自己根本不在意手下兄弟的死活。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一一扫过每个人的脸,十几个人默不作声,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就纷纷低下头,或者把脸撇到一边,裴铣忽然有点不自信了,也许,这一次他真的做错了。 ;哐当一声,一直被白衣男子绑在身上的棺材被他卸下来放在了地上,众人的注意霎时全被吸引过去,纳闷他要干什么,里面会不会装满了暗器,一打开就会全都放出来将它们击中。想到这一层,他们以目示意,加紧戒备,瞪大眼睛看着白衣男子的一举一动,恨不得从他身上看出个窟窿。 他刚刚说自己来韩府是为了寻找子母虫救治妻子,那么行走间一直背着的棺材,里面装着的会不会是,乍想之下,裴铣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哪有人把活人装进棺材里的,多不吉利,但是这人不是一般人,肯为妻子涉险取药,痴情程度可见一斑,而且,苗岭不像长安规矩多,睡在棺材里吗,也不并没有什么不妥,越想,裴铣越觉得有理。 白衣男子似乎对周围紧张的情形浑然不觉,按部就班地干着手中的活。他极有耐心地一圈接着一圈,把缠绕在棺材上的绳子完好无损地解开,整齐地放到脚边。然后,人站在中间,两只胳膊伸直,一起用力向上揭。 开了。 出乎十几个不良人的意料,合乎裴铣的情理,里面躺着的,果然不是兵器或者炸药,而是一个女人。她面容安详地躺在柔软的棺材里,因为内壁全都被人精心地铺上了厚厚的床褥。两手交叠,合放在胸前。与她的神情、衣着不符的是,她脸色枯槁,一脸的灰败,皮肤皱皱巴巴,皱纹爬满了眼角,看起来比白衣男子的年龄要大上不少。 ;嘶—— 不知道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嘶嘶声响起。 白衣男子似乎是没有听到周围怪异的声音一样,温柔细致地重新盖上木板,按照之前的顺序重新把棺材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不良人人像是被震撼到了一样,没有人再出言质问他。 背好棺材,白衣男子说,;里面躺着的,正是我的妻子——阿瑶。 没有人说话。 突然,一个青涩的声音冒出来,;为什么她看起来那么老,真的是你的妻子吗? 白衣男子把背上的棺材扶正,这才回答,;阿瑶之所以看起来形似老妪,是因为中了蛊毒,云上仙人说,这毒是一个为情所伤的男子所制,叫绝情蛊,只对女子下,中蛊之人不仅面容会立刻苍老几十岁,而且会一直昏迷,无法醒来,如果昏睡超过半年,那么必死无疑,阿瑶,已经睡了足足三个月了。 刚才还不信白衣男子话的不良人年纪轻些的禁不住红了眼眶。 得知了原委的裴铣现在很是懊悔,之前他不仅错怪了对方,还差点伤了帮过自己的人,差点就犯下大错,好在刚刚及时住手,才免去更多的自责。大丈夫敢做就敢当,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在是非曲直上,他一向毫不含糊。 裴铣双手抱拳,在心里简单地斟酌过字句后,带着浓浓的歉意说,;之前裴某有错,向你赔个不是。 意想之中的推辞客气没有出现,裴铣心里泛起了嘀咕,难道是对方想要他还回来,挨顿揍,或者赔点什么,也不是不行,毕竟他有错在先。 ;你 ;小心! 裴铣和白衣男子几乎是同时开口,电光火石之间,裴铣被白衣男子的一记大掌推开,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裴铣感觉自己的胸口被贯穿的力气狠狠震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为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一柄长剑就在他眼前刺透了白衣男子的肩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混沌 ;噗—— 女子杀伐果断,登时就拔出了剑,白衣男子的伤口处血咕咚咕咚往外冒,他把自李荣死后随身带着的布条从怀中掏出,嘴里说着;对不住了,拿着布的手却是毫不手软地压了上去。 头顶传来一声闷哼。 裴铣迅速地把布条绕着白衣男子的肩膀缠了几圈,在上面打了个死结。 ;还能坚持吗?他欠下的人情还没开始还,现在对方为了救他负伤,又添了一笔。 ;嗯。白衣男子咬着发白的唇点头。 ;好!裴铣匆匆扭转身体,加入到和白衣男子一起对敌的阵营当中,他们一共二十个人,应该能应付一阵子。他抬起头,发现站在对面手持刀剑的竟然是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女子,一点都不像是习武之人,而且他此前从未见过。这小小的韩府里,暗地里还藏着多少势力?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伺机而动,难道都是为找子母虫而来吗?裴铣的心,收紧了。 ;你找错人了,子母虫不在我们手上。 裴铣试探性地说了一句,他想看看对方是不是冲着子母虫而来。 女子不说话,冷着辨不清眉眼的脏污的脸,手拖利剑向前快速奔向裴铣,剑尖在与地面的摩擦中跳出点点火星,结成一道流焰。 ;杀了你。她就像是地狱的黑无常,在阴间无情地索命一样,语气森然,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轰——火势猛涨了数倍不止,千万点火星洋洋洒洒地落在裴铣身上。 这点火苗对裴铣来说根本不足为惧,他脚踩假山的巨石,灵便的身体腾空而起,翻身一转后,从他的袖中生出一股咆哮而过的大风,风过火灭,周围复归一片沉寂。 裴铣打量对方,女子又是裙裾,又是步摇,一副大家闺秀的装扮,头发却凌乱不堪,衣着也不甚整齐,看起来像是一夜都未梳洗入浴,一直在外奔波劳顿,整个人有种奇怪的违和感。假如她很早就来到这里寻找子母虫,而且至今都未找到的话,那么他们找到的机会怕是更小了。 不对,他好像忽略了什么,裴铣锁着眉头,重新去回忆刚刚理出来的线索。女子、梳洗、奔波、子母虫,不对不对,不是这些,对,就是;很早来到这儿。如果说她比他们先一步就来到韩府,很有可能会知道韩非的下落,裴铣两眼放出兴奋的光。 风把女子本就乱糟糟的头发吹得更乱了。她索性扯掉皮筋儿,三两下之间灵活的手就抓着头发绾成了一个半高的髻。没有了扰人的头发遮挡后,她清秀的面部轮廓隐隐浮现。 ;你知不知道韩非的下落。裴铣一边说,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子,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点可能的端倪。 不出所望,女子在听到;韩非两个字后,表情出现了松动,不过不是他想的心虚或者疑惑,而是痛苦。怎么会是痛苦?一个来找韩非的仇家,竟然听到韩非的名字后面露痛苦之色,这不合情理。 ;你和韩非…… 裴铣故意重提;韩非,只说了半截,女子就拔剑挥向自己,说挥并不准确,更像是砍,动作中带着凛然不可犯的怒气。她的衣物没有阻碍她施展自己的武力,反倒显得人飘逸无比,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当然,裴铣是没有心情去欣赏的,他要速战速决,然后抓紧时间去找韩非的下落。从女子的出手上看,功力应该只能算是一般,想要抓她,对他而言轻而易举。 裴铣不动声色,镇定地站在原地注视着向他袭来的女子。 一个不良人紧张地凑到李彦耳边,以一种自以为很小声,但其实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问,;李队,咱们要不要上去帮裴将一把。 李彦摆摆手,;这女人,裴将对付起来绰绰有余,咱们安心看着就行。 在女子的剑快要触身的时候,裴铣向上一抬,手腕以极快的速度挑动她的剑。女子霎时由攻势转为守势,就像是被迫卷进了暗流涌动的旋涡一般,被裴铣的剑越绕越深,几乎快要裹住她整条手臂。 ;叮—— 女子被裴铣眼花缭乱的缠斗弄得手足无措,自乱了阵脚,不知道如何才能逃离;旋涡。她眼睁睁地看着裴铣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落了她手中的剑,她唯一的武器。 她的目光跟着离手的剑落到地上,才发现手和胳膊在刚刚的交锋中被划上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虽然不重,但是清一色的血珠看着渗人,滴滴答答地还在向外不停涌出。突然,一阵凉意从她颈间拂过,伤了她的凶器,此刻正剑气逼人地横在她的脖子上,距离跳动的血管不足半指,只要她微微侧个身,或者裴铣的手再偏一点,她就必死无疑。 女子眼神空洞无物,即便受人之制,性命堪忧,她也不甘示弱,直接上手和裴铣抢夺他手中的长剑。她拨转剑头,对准裴铣的心腹而去。裴铣一个侧身,躲开了近在咫尺的一剑。 女子并不气馁,两手并用,反应迅速地赤拳击打裴铣的小臂。她的表情刚毅冰冷,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知觉的亡命杀手。拳上虎虎生风,所到之处将地面上散落的残叶卷起,她瞄准的穴位至关重要,直接控制着手部的力量,一旦裴铣被打中,剑就会落入女子手中,对裴铣的安危构成威胁。 深知后果的严重,裴铣不敢大意,他本不打算现在就结果了这女子,想留她下来问点话,看看能不能撬出些东西。但看样子,她对自己有浓重的杀心,既然这样,那她今天只能有一个结局,必死无疑。 女子的手扑空,转瞬又打了过来,裴铣微步腾挪,以极快地速度在女子周围来回晃荡,登时四五个相同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难辨真假。女子气急败坏地;啊了一声,一扭头,裴铣的剑又一次抵到了她的喉头。 两人四目相对,杀机四起,看了一出好戏的不良人们大气都舍不得出,就等着刀落头掉的到来。 突然,女子曲起右手手肘狠狠撞向裴铣的胸部,脑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裴铣的身体就跟着女子动作的方向向后弓背弯腰,却没想到真正的大招还在后头。女子左手猛地从侧面而来,直击裴铣耳后。 裴铣注意到情况突变,快人一步,顺势伸手一把将女子的手扭过,牢牢地别在身后。在女子大幅度的动作下,匆忙间剑尖在她的脖颈上划过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缕鲜血喷出,女子吃痛地;啊了一声。 双手被裴铣控制,剑还抵在咽喉,明明是处于劣势,女子却依旧满脸傲气,丝毫没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她挣扎的力道不小反大,迫使裴铣拿出更多的力气去控制她的反抗。 两人不停地拉扯,裴铣不想再浪费时间,打算现在就杀了女子。女子看出了裴铣明晃晃的杀气,和他之间的对抗愈演愈烈,即便女子顽强地推拒,裴铣沾着血的剑还是一点一点靠近了她脖颈处新鲜的伤口,马上,就差一点,一点点,就要和旧的完全重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搭救 ;等一下—— 一声清冷的男声传来,这句话无异于一根银针,把刚鼓起来的肚子;噗地一声就戳破了,十几颗吊着的心吧唧碎到了地上。 在十几道;火辣辣目光的注视下,白衣男子信步走来,肩上的伤口虽然被简单地包扎过了,但仍有血迹渗出,因而格外引人注目。裴铣虽然对白衣男子阻止她杀女子的行为不解,但也及时收住了手,那本来马上就要刺进血管的剑被他拨离了几寸。他不敢掉以轻心,架着剑走到女子身后,以防她又生出事端。 ;我觉得她行为古怪,很可能和之前的蛇妖一样,被人控制了。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地说着自己的猜测,裴铣顺藤摸瓜,也开始思索起来,她的衣着,动作,仔细想想确实有些格格不入,看人的眼神也空洞得不似常人,但是仅凭这些蛛丝马迹就断定她是被人控制,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那你准备怎么做? 裴铣想先听听对方的计划,如果可行,就依对方的来。如果行不通,就按原计划杀了女子,毕竟看她的样子也问不出来什么。 ;我想用罗盘试一试。 罗盘?裴铣的脑海中浮现出白衣男子脚下的巨大罗盘,记得上一次,狂怒的蛇妖就是在罗盘的威力下才重新恢复了神智,这一次,难道也会这么巧同样奏效? 两人四目相对,面对裴铣眼中毫不遮掩的疑虑,白衣男子斩钉截铁地说,;就让我试一次,如果不行,再杀她也不迟。 事已至此,裴铣觉得试一试也无妨,他松开对女子的桎梏,退至一旁。余光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受伤的肩膀还在淌血,心中升起一丝顾虑,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我一个人可以。白衣男子笑着点头,领了裴铣的人情。之后转过身子,一脸平静地凝视女子。 和之前一样,白衣男子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就会漾起一圈湖蓝色的波纹,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地变幻形状。上浮、下沉、左旋、右转,暗示着某种神秘莫测的规律。 裴铣对即将到来的结果忽然又充满了好奇。如果女子真的是被人控制,那么两起相似的案件,就可以让他们有更多的证据揪出背后黑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明目张胆地制造两起,那人一定非常猖狂,早点抓住还能避免更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 白衣男子逐渐靠近女子。在场的不良人中,除了上次和裴铣一起对战过蛇妖的,其余人乍一看到他脚下出现的罗盘,都露出了惊奇的神情。而她则两眼发直,就像被钉在了地上一样,直愣愣地看着白衣男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脚下水纹变幻的速度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不断膨胀,升高变大,卷成一股十余丈的洪流。 ;滋啦—— ;噼啪—— 突然之间不良人感觉凭一己之力无法站稳,他们向下看去,大地在止不住地来回晃动,白衣男子的身边,土地更是崩裂成了数道勾缝,并且随着晃动出现不断加宽加深的势头。而他则安然自若地站在裂缝的中央,纹丝不动,如同湍急河流中的一座巍然的孤岛。 裂缝分开到一定程度后,停止了分裂的趋势。地下横空钻出了五六根大腿粗的木头,它们像是提前收到了命令一样,毫不迟疑地捆住了女子。很快,女子就被木头遮盖了个彻底,从外面看,一丝缝隙都没有留出,没有隔断了逃出的道路。在木头的牵引下,女子升至半空,停在众人的前方。 罗盘停止转动,中心不断向下凹陷,四周的水流源源不断地朝中间施压。和裴铣记忆中的一样,底部中间的部分迅速反弹,一道绿色的带着光焰的水流在巨力之下;嘭地一声飞溅出去,落在咫尺之远的女子身上。 女子的身体一碰到绿色的水流,黑色的液体就透过衣服渗透出来,这似乎和之前的蛇妖有所不同,裴铣记得蛇妖表面浮出的东西是惨绿色的。女子表情痛楚不堪,两道弯刀似的细眉紧紧地皱在一起,眼里没有一点生气。她无助地承受着体内一波又一波袭来的痛苦,像是被搁置在岸上的鱼,困兽犹斗地徒劳挣扎,几下过后,像是再也没有力气动弹一样,两只手虚虚地环抱着胳膊,样子像极了襁褓中的婴儿。她嘴里发出的;啊;啊;啊的叫声时断时续,声音微弱,似乎人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叮铃咣当、叮铃咣当。 木头捆得非常结实有力,在人为的磨损下,也不见松动,明明这些木头之间彼此并没有钉帽相连。 ;啊—— 这一次,女子的声音倏忽拔高,如同心口被猝不及防捅了一刀,语调凄厉,听得人心口发麻,连裴铣都禁不住龇了一下嘴。紧接着,黑色的滚滚浓烟从她的体内冒出,像是接二连三爆炸的烟雾弹,把她的身体全部围住了。裴铣疑心有诈,使巧劲儿驱散着一波又一波冒出的烟雾。 黑烟绵延不绝,有如黑炭,伴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臭味。 ;掩上口鼻。 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安全,裴铣决定小心为上,下令全体不良人掩住口鼻,他自己也拿衣袖挡得严严实实,屏住呼吸。他一边挥剑,一边走近散发黑烟的女子,嘴里发不出声、又不敢违背命令拿下衣袖的不良人;呜呜呜地此起彼伏地叫唤,还间有一两下跺脚的声音,示意他不要靠近黑烟的中心。裴铣哪管这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继续朝浓烟走去。 被黑烟裹住的裴铣,瞬息间身影就从众人的眼中消失了。不良人们着急不已,大眼瞪小眼,目光一致地看向李彦,想让他拿个主意,有的年纪轻性急,还想直接不顾三七二十一冲进去将裴铣救出来。李彦忙拉住人,摇摇头,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相信,眼前的这点情况不会把裴将怎么样。 绿光收势,慢慢从女子身上撤回,最后一缕原样回束到白衣男子的罗盘之中。黑烟也渐渐式微,由浓转淡,露出了处在正中间的女子和裴铣,看到自家将军好好地站着,不良人们不禁大松了一口气。 李彦斜睨了一眼呼气声最响动作最夸张的周勤,心想:德行,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周勤自然是察觉不对顶头上司对他的;鄙视的,松完气后自己在那儿傻乐着。空中这时,也传来了一声深深的叹息,像是再也坚持不下去,筋疲力尽了一样,女子叹息完,人就直直地向下坠去。 离她最近的裴铣来不及多想,直接上前扶住了失去意识的女子,阻止了她摔落。白衣男子也收起脚下的罗盘,一起查看女子的情况。所幸除了几处打斗过程中划破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要紧的问题。 白衣男子挽起袖子,说,;你将她扶正,我现在先给她止血。 裴铣扶着女子的肩膀,把人放在地上,使其双腿曲起成盘坐的姿势,他在后面按着她的肩膀和后背,以防止人脱力滑落在地。 白衣男子发功,指尖的绿光在女子的几处穴位上各点几下,胳膊和脖颈上流着的血便暂时止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结识 血是止住了,那接下来人该怎么处置?裴铣有点犯难。毕竟女子并没有被抓到当场犯事的证据,直接把人押进大牢,不合律法,对她而言也不公平。而如果把人放走,就等于白白丢掉一条查出蛇妖背后黑手的线索,太过可惜。究竟怎么做会好一点呢? ;裴将,这人怎么处置啊?周勤指着裴铣;怀里的人,真诚地询问上峰。不良人们此时团团围了过来,把中间的三个人包了个密不透风。裴铣心想,问得好,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当然,他不可能真的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裴铣作思考状,脑中飞快地想着应对之道,放哪里合适呢?他的眼睛在空中翻了一圈,一张张放大的脸走马观花般映入他的眼里,不如就和他们待在一起?反正那儿还空着几间房,住她绰绰有余。裴铣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说,;就让她住在营房吧 短暂的寂静之后,喧哗声冲天而起。十几个大老爷们就和被放进沸水锅里的鸭子一样,;嗷嗷嗷一直乱叫,挡住的兴奋。要知道,他们整天和一群臭男人待在一块,看得都想吐,烦都烦死了,突然冒出来一个女儿家要和自己朝夕相处,这可是比天上掉馅饼都要美上一百倍的事情,怎么能不激动不高兴,以后的日子,美得呦。 李彦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这群人是没见过女的吗,一个个至于像神经病一样?要是外人知道治军严谨的不良人一听到;女人两个字就和饿了两天两夜的饿狼一样,大概以后都会对他们避而远之。眼不见心不烦,不想再理会这群疯子,李彦打算给裴铣搭把手,一块把女子扶起来。 咦?看着女子的脸,李彦陷入了疑惑之中,总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他又把脸往前凑了凑,脑袋跟着眼睛转了一轮,嗯,好像熟悉的感觉更明显了。 ;李队,你干嘛呢,这么猴急啊?周勤大喇喇地嘲笑李彦,其余的不良人跟着一阵大笑,七嘴八舌地说着;看不出来啊李队;刚才看你没反应以为无所谓呢,没想到憋着大招呢。;李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佩服佩服。 李彦冲始作俑者周勤啐了一口唾沫,;瞎说什么呢你,脑子里都装的都是屎屁,再胡说看我回去抽你!然后转回头,沉吟了一会,说道,;裴将,这姑娘看着有点面熟,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 刚刚被李彦的威严虎了一阵的不良人又开始捣乱,平时胆子小的这会也不怕了,法不责众,仗势说,;你看哪个姑娘都面熟。 其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是叫好,又是拍手的。 李彦气得够呛,平时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这会关键时候怎么脑子全进马桶里了,尽添乱。他死死压住胸中蹭蹭而上的火气,告诫自己不能气气就着了道回去再好好收拾兔崽子们,尽量心平气和地在脑子里寻找和这张脸有关的痕迹,啊,找到了! 李彦兴奋地大喊,;我想起来了,她是韩非的女儿。 之前卯足了劲儿和裴铣对着干的不良人们听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什么?李队竟然是真的知道人是谁,不是开玩笑?完了完了,这下是真的拔了老虎须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 裴铣同样感到震惊,这个女子竟然是韩非的女儿,为什么在自己家里她会是那样的装扮?如果她的身份不假,昨晚掠走韩非的人一定和她无关,没有女儿要害爹的道理,还是一个非常疼女儿的爹。那么,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变成这个样子。李彦也想到了事情的古怪之处,表情凝重地看着裴铣。 裴铣的手凑到嘴边,下意识地啃着指节,这是他想问题时惯有的毛病。;这样吧,人还是先安顿到营房里,等醒来再问个清楚。 ;不行!李彦一口回绝。 ;营房地儿大,让她住个空房间就行。裴铣一边把女子往起拉,一边给李彦解释。 这女子要是真的去了营房,那群人不得闹翻天,到时候一个管不好,失职渎责,骂全是他担着,哪有这么好的事儿。那一双双小眼神现在都求着他,刚刚那股不捅破天誓不罢休的劲儿呢?哼,晚了,休想自己会帮着他们。李彦脑子一转,计上心来,;裴将你想啊,营房那儿全都是一群大老爷们,让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待在那儿,说出去太不像话了,以后还怎么嫁人? 裴铣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传出去女儿家的名声不好听。;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给她专门找间客栈吧,现在军里的饷银吃紧,哪有闲钱花在她身上。 李彦气定神闲,;我倒是觉得有一个地方再适合不过。 ;哪里? ;您那儿。 ;我那儿?裴铣以为自己听错了,反问了一遍,;你是说我家? 李彦点头。 裴铣表情顿时冷下来,硬邦邦地说,;不行! 李彦早料到裴铣会有这样的反应,镇定地搬出另一套准备好的说辞,;和一个男人待在一块总好过和一群男人待在一块,这和一个男人,还能说是至情至性的良家女子,和一群的话,不就让人以为是做,咳咳,那种营生的了吗? 裴铣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是直觉告诉他不能听李彦的,于是,他再次用;不行两个字拒绝了李彦的提议。 李彦还想加把劲儿,这会裴铣没话说了,正是说服他的好时候。但是白衣男子突然开了口,;你们先忙,没事我先走了。 裴铣一把拽过李彦,把女子交付在他手上后,自己跟着白衣男子一并站了起来,;真是对不住,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今天又救了我一次。 白衣男子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必挂在心上。 裴铣点头,复又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见了两次,竟然还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也是有趣。在下裴铣,和周围站着的人一样,都是大唐的不良人。 白衣男子讶然,;原来你们就是传说中的不良人,幸会。来到长安后,久闻大名。在下白修仲,一介术士。 ;白兄你我二人今日也算是相识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便饭吧。 李彦姿势僵硬地用手抵着女子的后背,叫苦不迭,怎么成他管了呢?和他有什么关系。看着寒暄的两人你来我往的架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现在的酷刑,李彦满脸愁云。 白修仲回答,;裴兄的心意我领了,但是阿瑶的病迫在眉睫,我须即刻启程继续寻找子母虫。 裴铣想了想,确实是人之常情,不好再勉强,;行,我们之后也会去找子母虫的下落,如果找到了,立刻通知你。 ;那就麻烦裴兄了。 ;不客气,裴铣看了眼白修仲身后的棺材,迟疑了一下,问道,;对了,你这几日住得可还方便? 一丝羞赧浮上了白修仲白净的脸庞,;不瞒裴兄,许多店家看到我时本是笑脸相迎,但一看到身后背着的棺材,都嫌晦气,不愿意收留,确实是不大好找。但是一些收不满客人的客栈,也就不计较那么多了,发完几句牢骚就会让我住进去了。 ;那不然你先住我那儿吧,反正我就一个大老爷们,院里的房子还有几间空着的,闲着也是闲着,你住了得了,省得再费劲儿找地儿。 性子清冷的白修仲面对裴铣的盛情有些不习惯,语带犹豫,;这样是不是太叨扰了。 裴铣看他没直接拒绝,就知道这事有戏了,赶忙说,;没,我就是给你个住的地儿,其他你吃喝什么的我都不管,你自己解决,我都有上顿没下顿的,哪管得过来你。 ;别想了,再说你刚刚还帮我挡了一剑,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白修仲仔细一想,确实住裴铣家里比四处找客栈方便多了,只要自己把钱按时都给了他,也不算占人家便宜。他鞠躬道,;那就谢过裴兄了。 裴铣满意地笑了,让救命恩人住到家里,既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也报答了欠下的恩情,可谓一箭双雕。 不过,;水深火热中的李彦可没有心情去看两人的君子之交,他匆忙地打断裴铣,;等等等等,裴将,你真要让他,不,白公子,住到你家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收留 ;是啊,怎么了? ;那韩姑娘呢,不一块接过去?李彦指着仍处在昏迷状态中的女子问道。 裴铣的好心情一扫而空,从前怎么没发现李彦这么让人讨厌,是不是他最近去营房去得比以前少了,所以李彦的皮子给松了,;刚刚我说的话你是不是都吃肚子里了,来,吐出来看看。 裴铣提溜起李彦脖子后面的一块肉,向里嗖地扭了一圈,李彦疼得夹着脖子叫唤,一边嘴里喊;疼疼疼,一边不忘得吧得吧说话,;不是裴将,你听我说,这姓白的,不是,是白公子背着的棺材里不是躺着他妻子吗,虽说人现在昏迷着,但毕竟是女的,这样一来就算你把韩姑娘接过去,有她在,别人也说不了什么。再说了,裴将你忍心看弟兄们整天在营房里大气不敢出,荤话不敢说,膀子不敢露吗?这让大家伙怎么过呀,裴将,你行行好,就帮了这一次吧。 裴铣觉得自己使劲儿还不够大,不然李彦怎么能一口气不带喘的说这么多,他双手一块上,逮着那一块就是不松手,;怎么,你们不自在是不自在,合着到我这儿就没事了是吗? 李彦疼得跳脚,想骂娘又不敢,不行,今天他就是疼死也要争口气,不能让那群兔崽子得逞。;裴将,我不是这个意思,兄弟们糙,又不注意,韩姑娘一个千金小姐,万一冒犯到了,就不好了,你毕竟不一样么,是不是。 裴铣缓缓松手,盯着李彦,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他总觉得李彦的提议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李彦除了急不可耐地用手揉后脖子之外,看着他的眼睛里一片赤诚,就差把;我一点私心都没有。写上去了,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了? 李彦趁热打铁,;裴将,你看白公子还在这儿等着呢,赶紧带人回去休息吧,韩姑娘受伤了,也得赶紧休养。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女子撂回裴铣身上,撒手躲到了一边,速度快得只顾裴铣把人先接住。 裴铣最后狐疑地看了一眼李彦,好端端,还是什么都没有,这一次,大概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他搀着昏迷的女子,招呼上白修仲,一块向临安坊的家中走去。 李彦满足地叹气,不枉他忍受如此大的皮肉之苦,说尽三寸不烂之舌,总算是把人给送走了。这下,该回去好好收拾某些人了。李彦咧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向身后的兔崽子们,眼神好像在说,闹啊,继续闹啊,来,让我看看要闹怎么个天翻地覆。不良人们瑟瑟发抖,害怕地抱作一团,忍不住哭爹喊娘起来。 梦境中爹血流不止的画面不断出现,韩苏冷汗涔涔,双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力气大到手背上的青筋毕现。 ;爹,爹,爹!韩苏无意识地大喊,爹去哪儿了,怎么自己找也找不到他了,他是不是不要苏苏了,他到底去哪儿了呀。眼泪像断了线的水珠,从韩苏的眼角大颗大颗地滚落到枕头上。 坐在外间的婢女闻声连忙跑进内室,用帕子轻柔地抹去床上人的泪水,小声叫道,;姑娘,姑娘。 韩苏隐约听到了人声,虽然她辨不清方向,但声音似乎近在耳边,像是在叫她。她努力地睁眼,眼睫上的泪珠遮挡了视线,模糊中身旁好像坐了一个人。她揉揉眼睛,再睁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满脸关切地望着她,看到她醒了,脸上立刻挂满了笑意,高兴地说,;韩姑娘,你怎么样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韩苏不记得自己认识她,再一看床和屋里的摆设,空空荡荡,十分简陋,一看就不是自己的卧房,不禁疑惑地问,;你能告诉我,现在我是在哪里吗? ;这是裴将军的家里,你晕倒了,是裴将军把你带回来的。女孩清脆地说。 ;晕倒了? ;对啊,我听那些同去的人说,当时你被妖魔附体了,身上还冒黑烟呢。 看到韩苏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女孩来了兴头,平时都没人听她说话,今天总算是逮住人了。她用说书的语气,兴致勃勃地说,;我和你说,当时要不是裴将军和白衣道士,不是,是白公子,说不定你就被抓走了。 讲到这里,她本以为韩姑娘会追着她问下去,没想到却是一脸的伤心和难过,女孩自觉多言,打了下话多的嘴巴,乖乖闭上了嘴。 韩苏想起来了,在女孩说到;抓走的时候,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全都涌入了脑海。她被中途绑走,爹求饶,自杀,她被羞辱,这些她都记起来了。 ;爹,爹。韩苏喃喃自语,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女孩手忙脚乱地擦着她的眼泪,见泪水越来越多,索性把帕子展开,直接覆在了韩苏脸上。另一只手笨拙地拍着韩苏的背,像是哄小孩一样,说着,;乖,不哭,乖乖,不哭了。 发泄了一通情绪后,韩苏感觉精神好了一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竟然被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抱在怀里哄。反应过来的她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红了,小声嗫嚅着,;谢谢你,我没事了。 女孩认真地看着她,眼神清澈透明,确定她的眼睛真的不再流眼泪后说,;那我现在去给你打盆水,洗洗脸。说完人就跑出了门外。 韩苏这时才有心情打量她所在的这间屋子,用家徒四壁形容也毫不过分。除了一张床,一个凳子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床上的被褥好像也是新买的,看来这是一个匆忙中准备好的屋子。想到这儿,韩苏的心里涌上一层暖意,她赶紧把泪意压住,不然女孩等会又该误会了。 ;来啦来啦。女孩洋着笑脸端进来一盘水,她把洗脸的帕子打湿,打算帮韩苏擦脸。 韩苏哪好意思让比自己小的孩子服侍她这些小事,红着脸说道,;我来吧,平时在家里也都是我自己来擦的。 女孩也不推拒,径直把帕子递给了韩苏。等韩苏擦过后,她突然倒吸了一口气,韩苏的心一紧,难道是有什么不对吗?忙问,;怎么了? 女孩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为自己刚才的大惊小怪感到抱歉,;我没想到你洗干净脸以后这么好看,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说着她跑去外间拿过来一把圆形的铜镜,;给,你看看。 女孩大胆而真心的夸奖听得韩苏脸红心热,不仅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心里甜丝丝的,没有哪个女儿家不喜欢被夸好看,饶是她这种不甚注重外形的姑娘也不例外。不过听听就好了,真让她看着自己的脸夸自己,她可做不出来,韩苏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呀!女孩惊呼一声,;我真是太笨了,尽顾着和你说话了,早忘了你还没吃饭,你看你昏迷的几天饿得脸两边都消瘦了。 韩苏被女孩说话的语气逗得噗嗤一笑,这个女孩太可爱了,养得这么纯真质朴,真招人喜欢,她亲昵地把女孩因为来回跑动而掉出来的碎发别回耳后,笑意盈盈地说,;没事,我还不大饿呢。 女孩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行,你该吃饭了,我听大夫说莲子温补养心,早上就熬了莲子粥,现在应该好了,你等我去厨房端过来。也不等韩苏说话,一溜烟跑了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适应 莲子粥里加了红豆、百合、枸杞和大枣,红白相间,煞是诱人,清香软糯中带着淡淡的甜味,一向不怎么喝粥的韩苏破天荒连着喝了两碗。韩苏摸着有些鼓起来的肚子,面露羞涩,女孩却是高兴得不得了,还想让她再盛一碗,韩苏忙说再喝肚子就装不下了,女孩这才放下碗。 ;韩姑娘,你想再睡会还是在床上坐一坐? 现在她刚吃完,一点困意都没有,脑子异常清醒,便说,;我想坐一会。 女孩点头称是,把床上的枕头靠墙放好,垫在她身后,然后轻轻扶着她靠上去。做完这些后,又把瘫在一起的被子往上拉,想要盖住韩苏,甫一看到韩苏的衣服,忍不住疑惑地问:;韩姑娘,为什么你的衣服会破成这样。 又是破了的口子,又是星星点点的血迹,又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蹭上的黑,一个姑娘家,到底经历了什么,衣服才会变得这样不讲究。 韩苏黯然,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往事,眼中刚刚点亮的神采一下子全都没了,她摸着身上的衣裳,短短几天,光滑的面料就变得如此粗糙咯手,就像难料的世事,无常反复,于她而言,生活已经天翻地覆,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完蛋了,自己好像又说中了韩姑娘的伤心事。女孩心中满是懊悔,怎么就管不住自己多嘴的舌头呢,必须得赶紧说些什么让她忘掉那些伤心的事情才行。 ;韩姑娘,天气凉,我给你烧些水洗个澡吧,暖和暖和,我那儿有一些衣裳,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先穿上,把你身上的换下来我去洗洗。 ;你肯借我衣服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就是要委屈你了,等我买上几件替换的衣服后,就洗好还你。韩苏发自心底地感谢这个女孩。 这回换女孩不好意思了,她圆圆的脸上现出两团红晕,;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是裴将军救回来的,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裴将军,对了,她差点把自己的救命恩人忘了,醒来之后还没有和对方郑重地道谢,真是睡了一觉把最基本的礼节都忘干净了。她忙拉住准备去烧水的女孩,问道,;那你知道裴将军现在在哪里吗? 女孩迷惑不解,;将军的行程我一个下人怎么可能知道啊。 看到韩苏立刻垂下的双眼,她狡黠地一笑,;不过,韩苏一听到她故意吊起的语调,就知道里面有戏,揪住她的衣袖问,;不过什么? ;不过按惯例他应该是去营房了,一去一天,傍晚就会回来。 ;那你还说不知道,小丫头怎么这么狡猾。说着韩苏就上手去挠女孩的咯吱窝。女孩边笑边躲,嘴里说着;不敢了,不敢了,却也反守为攻,挠韩苏的痒痒肉。真是奇怪,韩苏禁不住想,明明才认识一会,这个女孩却让她感觉到了久违的亲近,心里的烦闷和愁苦在说话间都轻松了不少。她在人前从来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鲜少露出小女儿的样子,今天却在一个见面不久的陌生人面前尽情地欢笑,难道这里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韩苏笑得开怀,肚子都有些疼了,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会。她忍着笑意,故作生气地说,;现在我要罚你,罚你给我讲讲裴将军的故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女孩重重地点头,这个惩罚听起来更像是奖励,正合她的心意。于是,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一股脑地把有关裴铣所有的事情都倾囊相告,;裴将军啊,他是一个…… 傍晚 在营房里忙了一天的裴铣往家走去,身后还有一个跟屁虫——李彦。自从韩非女儿醒来的消息;一不小心传到了营房,一群人就躁动得不行,挤着抢着非要来探病。说是探病,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他可是一清二楚,折中之下,就选了看起来对这事最不感兴趣的李彦,由他看完再转告其他人。所以今天会临安坊的,就变成了两个人影。 女孩老早就侯在了门头,一看到裴铣就高兴地招手,走进了一看,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顿时撇起了嘴,;你怎么来了? 李彦一甩头,得意地说,;将军让我来看望韩姑娘,怎么了? 女孩;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跺着脚向韩苏的房间走去。 这样的戏码一天要上演八百遍,裴铣看都看腻了,懒得问两个傻而不自知的人。李彦无辜地摊手,女人心,海底针,还是得小心为妙啊。 裴铣走到外间,停下脚步,里间是韩非女儿睡觉的地方,他们两个大男人进去,可能不太好。他拦住准备迈槛而入的李彦,摇头示意对方和他一起待在屋外。 李彦大喇喇地说话,一点都不避讳屋内的女眷,;裴将,咱们是探病,光明正大的,有什么啊,况且你那天不还抱了韩姑娘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里间登时就响起了一连串有意为之的咳嗽声。李彦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什么,这种话私下里怎么说都没事,可被姑娘家当面听到就真的不太好了,果不其然,他已经感受到了头顶来自裴将;温和的目光。 再想装着什么都没发生也不大可能了,裴铣硬着头皮,连拽带推地把李彦一块弄了进去。正在闭眼心里默默认罪的李彦冷不防被拽着向前,被横在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了个狗啃泥,亏得他眼疾手快抓住了门檐。 李彦心有余悸,还没等他站起身,一个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起来了,;李彦你怎么连走路都不会了,用不用我教教你啊。 他就知道,那个丫头看热闹不嫌事大,这种时候怎么能少得了她。;不必了,我倒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让一个三岁毛孩子教我走路的地步。 女孩;蹭地站起,;你说谁是三岁小孩? ;这屋里除了你还能有谁呢? 裴铣把磨磨蹭蹭堵在门口的李彦一手推开,也没管他站没站稳,直直地向着床榻而去,在距离床沿四五步的地方,停下开口,;韩姑娘,醒来感觉怎么样。 韩苏的脸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彤彤的。他们在外间说的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自己竟然被一个陌生男人给,抱了,从小到大,她还从未和男子有过这样亲密的接触,不知道被抱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受爹影响,性子又要强,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学医上,身旁的男子看都不看一眼,其他的小姑娘整天说谁家公子长,谁家公子短的,她只觉得没意思又无趣,哪里比得上医书呢,但今天看到裴将军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她的心竟然跟着他的脚步声一块;砰砰砰跳个不停,好生奇怪。她小声说着,像是怕惊吓到什么一样,;回将军,我已经好多了,谢谢裴将军的仗义相救。 ;不用多谢,客气了。 裴铣本以为等自己进去的时候,李彦的胡说八道应该能翻篇了,没想到坐在床上的韩姑娘还是脸红得不行,他例行地问了一句话后,就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气氛陷入了古怪之中。他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化解眼前的不自在。 这天底下还有比他李彦更讲义气的人吗,被打被骂,当然这么说有点严重,总之就是被看不顺眼,还自己上赶着去帮人解围,李彦都有点被自己感动。谁让他这人就是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呢,唉,还是让他来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回忆 李彦揉了揉脚踝,在女孩鄙视的眼神中走到床前,对韩苏彬彬有礼地说道,;韩姑娘身体可还有大碍?要不要再唤郎中来看看? ;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原来他就是刚刚在外间说自己是被抱起来的人,韩苏打量了一眼,眉清目秀,健气十足的少年郎,看起来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说那番话应该也是无意之举。 虽然并没有在和裴将军说话,但是韩苏脸上的红晕犹在,并未消退。她羞得想立刻钻进被子里,省得被人看到自己的这副样子,但是从小养成的礼节还是战胜了浓浓的羞耻心。她低着头,轻声说,;这几天在府上多有叨扰,韩苏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还是尽早搬出去为好。 话里没有明说是对着谁,但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在问裴铣的意思。还没等裴铣表态,李彦就先猴急地开口,;韩姑娘,你才刚醒,多休养几天再走也不迟啊,这边房间管够,你别怕。 裴铣重重地;咳了一声,李彦现在都把他这个主人当空气了,直接问都不问就代他做决定了,简直是无法无天。心情紧张的韩苏低着头,错过了两人之间眼神的;厮杀,以为这声;咳是在提醒自己,顿时感觉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脸色变得煞白,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女孩和李彦一左一右,拦住她的去路,;韩姑娘,你身体还没好,不能擅自走动。;姑娘别急,多待几天再走也不迟啊。 韩苏不说话,李彦和女孩焦急地向裴铣使眼色,要他说两句,裴铣只觉得女人真是麻烦,脾气一会一个样,太难摸清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和女人打交道。想了会,说道,;韩姑娘,你先留下来住几天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向你请教。 李彦扶额,留人就留人,非要说这么硬邦邦的理由,哪个女人会喜欢,他不屑地想,扭头时却看到韩苏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真是两个怪人。 五天后 ;韩姑娘,你恢复得真快,这么几天伤口就都长好了。女孩像只小麻雀,在她周围开心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是啊,功劳主要在你啊铃兰,要不是你把我养得白白胖胖,我也好不了这么快。韩苏一边把刚收回来的衣服叠展,一边和铃兰聊天。 ;还是韩姑娘你识货,他们一群臭男人就知道在外头喝酒,殊不知姑奶奶我做菜的手艺可是一绝。 ;呦,是哪个姑奶奶呀?人未到,话已至,一听就是讨人厌的李彦无疑。 ;当然是本姑,姑,姑娘,裴将,你来了。铃兰没想到进来的人除了李彦,还有裴将和另一个陌生人,这下丢人了。她打完招呼后马上躲到了韩苏旁边,装作自己刚刚什么都没说过。 裴铣自然也不会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他上前一步,让开身子,露出不小心被挡住的人说,;韩姑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白修仲白兄,我们找到你的那天正是他把你身上的黑烟驱散的。 韩苏赶忙放下叠到一半的衣服,起身作揖,;多谢白公子慷慨相救,韩苏感激不尽。 白修仲抱拳,;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和上次听到的说辞几乎一模一样,裴铣想,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木讷又不善言辞。 李彦看到三个人和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不禁在心底哀叹了一声命苦,又得出马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几个大眼瞪小眼吧。他热情地像是屋主一样,招呼众人就座。等韩苏坐定以后,率先询问道,;韩姑娘,你还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的事情吗?他顿了一下,继续说,;或者为什么你会一大清早出现在自家院里,还是那样的装扮? 李彦的话说到一半,韩苏就垂下了头,手指下意识地攥住了被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很快,平整的衣服就成了一团乱麻,一如她的心,五味翻涌。她的脸上闪过忧愁、悲伤、挣扎和绝望,痛苦的记忆扑面而来,眼里亮晶晶的泪花不停闪烁。看着好不容易才笑出来的韩苏又变成了刚醒来的样子,铃兰一阵心疼,安慰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一阵暖意缓缓流过韩苏的心头,几天的相处已经让她熟悉了铃兰的靠近,一闻到铃兰身上的香气就感觉心安,她把手覆在铃兰的手上,示意她自己没事,然后开口说道,;我都记得。前一天我本来是要和师傅一起启程去开封的,他临时有事,就让我先在家等着,就是这时候,我被人打晕绑起来了,醒来后就看到了一伙人,还有我爹也在。 裴铣问,;那你记得他们都长什么样子吗? 这几个人,她恨之入骨,怎么能不记得他们的模样。韩苏不假思索地说,;他们一共四个人,其中三个人都称呼另一个为;主上,一个走路姿势僵硬的大块头,一个美艳的女子,一个清秀的男人,被叫;主上的人刚开始戴着面具,后来就摘了,我看到他脸上有一道常常的疤。 ;那你爹呢,和他们认识吗,是一伙还是仇家?李彦接着问道。 ;我爹和他们认识,从辈分上看,他还称呼那个;主上师兄,但,他们不是一伙的,我爹,最后是为了救我而死的。最后的几个字,韩苏强忍泪意才说出来的,一想到爹最后死去的一幕,她就心疼得厉害。 ;你爹已经死了?李彦瞪大了眼睛。药王就这么没了?悄无声息地,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就没了? 韩苏没说话,眼里的泪意已经告诉了李彦答案,但他还是感觉难以置信。 裴铣的重点却是在;救我而死上,既然对方会拿韩苏要挟韩非,说明两人之间是敌对关系。;看来对方是仇家的关系更大。他得出结论。 李彦想都没想,接住话茬,;韩非做了那么多坏事,仇家找上门来也不足为奇。 没有人再说话,看到韩苏泫然欲泣的脸庞李彦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多不合时宜,当着女儿的面说爹的坏话,虽然都是事实,却也不太好。他求助似的推了两下裴铣,想让他赶紧说句话,止住韩苏的眼泪。 裴铣甩开李彦的手,接着之前的思路问,;那你可听到他们说起过去的恩怨纠葛? 韩苏的眸子暗了下来,语气虚弱,显然是底气不足,;那个;主上说我爹背叛了蛊族,让蛊族白白死了几千条人命,我爹他,也承认了。 ;蛊族? 裴铣陷入了迷惑之中,韩非竟然和蛊族之间还有牵扯,一个在中原长安,一个在西南的深山莽林,相隔甚远,看来两者之间的渊源应该要追溯到他来长安之前了。对于蛊族,他知道的也不多,但是依稀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一个身着蛊族服饰的男子从天而降,把他从刀下救出来的,那个人,会不会这件事有关系呢?应该不会这么凑巧吧。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韩姑娘,别着急,慢慢想。裴铣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再问点什么,就让韩苏自己想还有些什么事情被遗漏了。 一直像是处在状况之外的白修仲突然问道,;韩姑娘,你还记得他们叫什么吗? 裴铣和李彦对视一眼,恍然大悟,他们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打在韩苏身上。 韩苏咬唇,又在脑中过了一遍当天的画面,好像是听到过有人说自己的名字,但记不大清了。她为难地说,;我不确定自己听得对不对。 白修仲语气温和,循循善诱,;没事,你说吧。 ;那个清秀的男人,好像叫飞萤,那个戴面具的,自称幽冥蛊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梦境 又是和;蛊有关,看来要找到害死韩非的凶手,务必要查清他和蛊族之间的关系,这是唯一的突破口。 裴铣当机立断,打算即刻就去寻找韩非和蛊族之间联系的线索,没想到一直表现得事不关己的白修仲突然来了兴致,又继续发问,;你说你爹是为了救你死的,那当时的情况你方便说一说吗? ;方便。韩苏反手握住了铃兰的手,铃兰温热的掌心给了她再次揭开伤疤的力量,她缓缓说道,;当时,那个戴面具的人,我姑且叫他蛊王,要把爹和我都杀了,爹为了保我,便说子母虫在他身上,如果杀了我,子母虫也活不了,必须要他起誓不杀我,才肯交出子母虫,蛊王听后便答应了,我爹自杀后,子母虫就被他们收了起来。 没想到还能意外得知子母虫的下落,裴铣心中一阵大喜。果不其然,白修仲平静的脸上也都是压抑不住的喜悦,他急切地追问,;那后来呢,他们去了哪里? 韩苏摇头,;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等我再醒过来,就是在裴将军的家里。 虽然知道问出行踪的可能性不大,白修仲脸上还是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裴铣理解他的心情,突然发现了遍寻不到的线索,刚一找到又戛然而止,这种一会天堂、一会地狱的滋味对谁来说都不好受。他返回去拍了拍白修仲的肩膀,安慰的话他不会说,只能说句再普通不过的;没事,我们一块找。 白修仲点点头。 李彦从后面跑上来,大声嚷嚷,;还有我呢,肯定能找到。 日有所想,夜有所梦,时隔二十年,裴铣在梦中又一次见到了当初的救命恩人。 二十年前,他刚应征入伍不久,就被派去增援云南一役,据前线报回的消息说,由于不熟悉地形,指挥失力,致使大唐损失惨重,急需后方增援。消息传回兵营的时候,大部分人都在观望,好像这件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干系,只有他们这些没有经历过血肉厮杀的新兵,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劲儿,一窝蜂似的在报名簿上画上了自己的名字。队里的老油条冲他们摇头,他们还看不起对方的孬样,一个个脑子里想的都是凯旋归来以后百姓夹道欢迎、自个儿封官授爵的美事。 可是,等他们千辛万苦到了战场,才是真的傻眼了,情况远比此前听到的消息更糟。空气湿热,沼泽遍地,到处是毒花异草,地形复杂多变,说话也听不懂,这种和大唐截然不同的环境大大地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指挥难上加难,经常一个不小心就会判断失误。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这里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食人谷,不停地吞噬着生命。 裴铣和所有的新兵一样,每天都生活在担惊受怕中,不仅害怕战斗,更害怕生病,被野兽、沼泽吃掉,被花草毒死,这里有无数种死法。他害怕自己一个人悄悄死在这里,烂成一堆白骨,可是他周围认识的人还是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一个手的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不久,就发生了一场让他至今都刻骨铭心的战斗。那天,一大清早天空就黑压压得厉害,浓云密布,大雾弥散,他们驻扎的地方几乎看不清人影,眼睛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他们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样的天气,防范敌人的进攻,四面八方就传来了巨响,声音大到每个人都以为是地动山摇。直到近前才发现是这里的部落族民,他们伪装成树木的样子,拿着自制的刀斧,趁着大雾,把早已疲惫不堪的大唐军队杀了个措手不及。 无数的鲜血在裴铣面前喷洒,他惊恐地躲着一道道寒气逼人的刀斧,惨叫声不绝于耳。王来、李浩、赵雁,他好像听到他们几个的声音了,是不是他们都死了?死了,他们都死了。一想到认识的人全都死了,裴铣就像是被抽走了精神一般,都死了,都死了,那他还活着干什么? 裴铣双目呆滞地看着迎面劈下的巨型大刀,脑中已经没有了要逃跑的想法。是不是这一刀下去,他就没命了?这样也好,省得他还要再东躲西藏,提醒吊胆的,早点下去陪兄弟们,还能一块吃香的、喝辣的。他闭上眼,刀落之后,他就要到黄泉之下了。 ;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如期出现,裴铣;唰地睁眼,原来在他的头上,一个穿着繁复服饰的男子单凭胳膊拦住了刀的去向,那把刀落在胳膊上,刀断成了两截,胳膊却平安无事。裴铣诧异地看着男子,心中暗暗惊奇。等他从惊险之中反应过来,准备道谢时,男子挥袖离开了,行动间他的衣袖飘起,右手上刻着一朵形状美好的雪莲。 男子走后,裴铣又陷入了绝望之中,救一次能怎么样呢,唐军的溃败已成颓势,敌人这么多,自己迟早是要死的。与其等着被乱刀砍死,不如现在就结果了自己,留个全尸。裴铣对自己的想法深以为然,拔刀快要抹上脖子时,从山上又冲过来一大群人,难道敌人的数量又增加了?但很快裴铣就发现自己想错了,这些人穿着和刚刚男子类似的衣服,竟然是在帮唐军斩杀敌人,原来是援军!裴铣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援军来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当逃兵,他要和他们一起,为大唐死去的兄弟们报仇!冲啊! 到最后,裴铣感觉自己不再是人,而已经和刀融为了一体,他不知道自己的刀下死了多少人,因为根本数也数不尽,他杀红了眼,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种可怕的样子。 经过一天一夜的浴血奋战,这场大仗终于结束了,他身心俱疲地和仅存的一些唐军打扫战场,才意识到和他同伍的兄弟们全都死了,血肉模糊,身首异处。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内心已经没有了名为;悲伤的情绪,残酷的战斗把他变得冷血无情。他漠然地埋葬着他们的尸体,挖坑,填土,然后下一个,好像这些人和他毫无关系一样。 那场战后,他再也没有见过蛊族人,他们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们这群本已是残兵败将的唐朝军队,在蛊族的帮助下,回到长安后摇身一变,成了凯旋而归的将士,赏银授官不断,他则被提拔为长安城的不良帅,至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巫蛊 在自己的屋内独自想了几天,裴铣还是没有头绪,便出门在酒肆称了二两酒,打算晚上解解闷。一迈出店门,他就看到白修仲背着棺材在集市上不紧不慢地闲逛,急忙喊道,;白兄,看你逛半天了,可是要买什么? 白修仲看了眼背着的棺木,和煦地说,;阿瑶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吃冰糖葫芦,和个小孩儿一样,虽然现在她还不能吃,但我先备好,省得她醒来后又要怪我。 裴铣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虽然他不懂妻子明明不能吃还要买的道理,但可能夫妻之间和常人是不一样的。于是他愣了一下后便大力夸赞对方,;白兄,你想的真是周全。 白修仲笑笑,;小事而已。 裴铣看着手里的酒,何不晚上把白修仲叫过来一起喝酒,顺便再说一说蛊族的事情,自己知道的不多,也许他能提供些线索。 ;买好了吧。走,一块去我那儿喝两杯。裴铣搭着白修仲的肩膀,兴冲冲地往家走。 一个时辰后 微微有些摇晃的小桌上,摆了一壶酒,两个小盅,还有一碟花生米,简单而朴素。 ;白兄,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裴铣把两个小盅斟满,率先举起杯子敬白修仲。 白修仲双手托盅,杯檐向下矮上几分后与裴铣相碰,;承蒙观照,这几日睡得都很安稳 ;那就好。裴铣一饮而尽,还是浊酒对他的味道,性烈味急,喝下去胃里痛快。就了几颗花生米后,说道,;其实今日找白兄来,是有事相求。 白修仲此前就料到了这场;鸿门宴,自然是没有意外,;但说无妨,白某能够帮到的,一定尽心竭力。 ;好! ;白兄可还记得那天韩非女儿韩苏所说的话,韩非的死和蛊族一定有莫大的关联,但我多居长安,对西南边陲不甚了解,就想问问白兄是否对蛊族之事知道一二。 白修仲说,;裴兄不必这么客气。蛊族我确实略知一些,自小我就生活在长安以南,跟着师傅四处游历时也到过西南蛊族,这个族的族人擅使巫术。师傅说他们会花费无数心血养蛊,然后把蛊种在敌人身上,蛊就是他们的武器。成形的蛊会悄无声息地进入人的身体,摄人心魄,人也会完全被养蛊之人控制。 世上竟有如此可怕的东西,不费一兵一卒,就可以把敌人消灭于无形。当年靠着蛊族的相助,唐军才能死里逃生,如果当时他们倒戈,反过去帮敌军,那今日的大唐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裴铣不敢想,光是想想浑身就遍布一层冷意。 ;你说蛊会控制人,那么韩苏是不是……裴铣没把后半句说完,因为已经再清楚不过。但是,白修仲还是把答案细细拆开说了一遍,;对,那天早上我们在韩府发现韩苏时,她就是被控制了,她身上冒出的黑烟就和蛊有关,而第一次见到的巨蟒,身上同样出现了黑色的游虫,他们都是在我用;罗符驱散了妖气后恢复的神智,所以现在我们能断定他们是被同一伙人所控制了。 ;而最有可能做出这两件事的,就是那个逼迫韩非自杀的‘幽冥蛊王’! 裴铣两眼放光,施蛊之人和杀害韩非之人是同一个,缩小了他们的抓捕范围,但同时也意味着这个人胆大包天,在天子脚下就敢肆无忌惮的作乱,必须要赶快就地正法,不然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受难。 ;时间不多了,明天我就去史馆查案卷,找找对蛊族的记载和韩非在来长安之前的身世。裴铣合计,早点行动,也许能把握先机,增加胜算。 ;我和你一道去,早一天抓到真凶,早一天就能拿到子母虫,把阿瑶救过来。 ;好,我们明日辰时出发,直奔礼部的卷宗室。 裴铣和白修仲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相视一笑,两人都对明天的搜查充满了信心。 第二天一早 ;呼——呼——呼—— 哼着口哨,正打算推门而入的李彦刚在门口站定,裴铣和白修仲就一块走了出来,三人撞了个满怀。 李彦疑惑不解,;裴将,大清早你怎么这么急匆匆的? 裴铣绕过李彦头也不回,;现在我要去礼部查卷宗,你先回营房练着大伙,我回来就过去。 去礼部?现在?李彦;噔噔噔从后面跑到裴铣身前,拦住他的去路,;这个点去礼部?时间是不是有些早? ;现在都辰时了,那群老古董卯时就签到了,一点都不早。 李彦挠头,还是觉得有些古怪,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呢?他猛地一拍脑门,想起来了,;裴将,今天是休沐的日子,礼部的人根本不当值,你去了也是白去啊。所以他才会一大早没事跑过来嘛,否则没事乱跑是会被挨骂的。 裴铣的脚步刹住,李彦说得没错,今天确实是朝廷官员休沐的日子,皇上特赦他们军营可以随着文武百官的休沐时间一起休息。是他大意了,昨天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找到线索,早忘了还有这一茬。他歉意地对白修仲说,;白兄,对不住了,让你和我白走一趟。 白修仲回道,;不妨事的,他们当值我们再去不迟。 三人便一块返回了屋内。 原定的计划打乱了,一时之间三个人只是干坐着,彼此无话。李彦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铃兰打扫院子的背影,想起了韩苏和她羞红的脸,挑眉说,;裴将,我去探望一下韩姑娘,要不要一道? 裴铣本不想去,和姑娘家打交道他实在是应付不过来,比打仗还累。但韩苏是唯一一个见过幽冥蛊王的人,从她身上,说不定能找到新的蛛丝马迹。 天人交战了一会,裴铣点头,白修仲也跟着起身,三人一块走向韩苏所在的房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联合 看到裴铣、白修仲、李彦三人一块走过来,铃兰跺了跺被冬日清晨冻得冷飕飕的脚,放下扫把哈着气说,;裴将,你们来啦。 裴铣;嗯了一声,;铃兰,韩姑娘起来了吗? ;起来啦,姑娘正在屋里看书呢。 ;好,那你先进屋和她说一声,免得我们突然进去吓她一跳。 ;好嘞。 铃兰扔下扫把,一阵风似的就跑了进去。李彦把倒在地下的扫把扶起,立在墙角,嘴里不忘嘟囔,;没轻没重的丫头。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裴铣三人依次走了进去,屋内的桌上已经摆好了三盏热气腾腾的茶。 看到裴铣,韩苏本来放松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在,慌乱中把刚放在床榻上的书拿起,随即像是碰到烫手山芋一样又放下,越乱越错,心里十分紧张。三人落座后,见裴铣没有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说,;裴将军,我看屋里还没来得及添置茶叶,就拿身上随身带着的一点碎银买了些茶,不妥之处还望见谅。 裴铣没想到韩苏会提起茶,他看了眼冒着热气的茶盏,闻起来就和他平时喝的那些粗茶不一样,绵香四溢,价钱定然不菲,;韩姑娘客气了,是裴某招待不周,应该怪我才是。 韩苏说了声;没有,空气又陷入了沉默。 李彦插话进来,语气一本正经,和他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同,;韩姑娘,蛊族之事事关重大,还请你知无不言,把所能记起来的全都告诉裴将。 韩苏被屋里郑重的气氛感染,闭上眼再一次在脑中过滤当时的事情,;我爹看到幽冥蛊王摘下面具的样子后,很害怕,我叫了他半天他才回过神来,他叫那人师兄。 师兄,两人是师兄弟,同一个师门? 韩苏继续说,脑中的思绪时有时断,她只能尽量拼凑每一个片段,;那人还说,说,我爹从那一战跑了,嗯,还有,他为了几箱钱财卖了蛊族,再往后我就被打晕了,等我醒来,就是爹要准备自尽,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明显变得低落,裴铣以为事情到此就已经完了,准备说几句安慰一下韩苏,没想到后面还有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出现。 ;爹自尽后,幽冥蛊王掐着我,把几只虫子灌进了我的耳朵,天亮以后,就遇到了你们。 这一次韩苏说的东西比上次还要多,对裴铣三人而言,完全是意外之喜。师兄,逃跑,钱财,虫子,它们应该被如何串联起来? 巨蟒眼里有黑虫,韩苏被灌进体内的也是黑虫,所以控制他们的是同一人的事情已经确凿无疑。 师兄,逃跑,钱财,这些都还是和韩非的身世有关,堂堂药王会轻易把自己的生平写入卷宗吗,这一点裴铣不大抱期望,但是说不定就和这次问韩苏话一样,能在里面挖出点新的东西。 裴铣谢过韩苏,准备告辞,李彦忽然站起身来,;韩姑娘,裴将过几天要去礼部查些资料,你要不要一块去吗? 韩苏看了一眼裴铣,他的脸上没有表情,既不说赞成,也不说反对,她不禁有些为难。但是这件事和爹有关,她想早点抓到凶手,便别过脸对着窗柩说,;韩苏突然丧父,心中悲伤不已,但更想早日捉到真凶,替爹报仇。如果能和裴将一道查验,我一定全心相助,竭尽绵薄之力。说完之后,她迎上裴铣的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裴铣望过去,这双眼睛面对他时不再是躲闪,而是浓浓的坚定的意志,一个姑娘可以做到这么快走出丧父之痛,全力为父报仇,属实不易,他要是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好,明日我们就去。 ;不行!李彦斩钉截铁,干脆得不留一丝情面。 ;李彦,裴将去你在这儿说什么‘不行’,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铃兰气呼呼地指责李彦,这个李彦,竟然都敢管到裴将的头上了,真是目无法纪,还当什么队正,就应该撤掉,哼! ;你少插话。 说完铃兰后,李彦继续道,;裴将啊,你是自由自在惯了,那礼部是咱们想进就能进的吗?里面的人狗眼看人低,平时就看咱们不顺眼,要是这次惹恼了,在御前参上一本,那就麻烦了。 裴铣想说我就是进去查一查东西,那群老古董凭什么参我,但李彦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得为李将军想啊,他在前头给你挡了多少腥风血雨啊,那要是捅到你面前,够你头疼个三天三夜了。裴将,就听我一句劝,咱们先打点好关系,再过去,又能办利索也不耽误事儿,就读个两三天,你看成吗? 裴铣被李彦的一秃噜话说得哑口无言,李将军都搬出来了,他还能说什么,再坚持说要明天去就变成他好像故意在给李将军找事一样。 ;行了行了,那就你来打点。 ;得嘞。李彦为自己的机智得意不已,两个字都被他拐出了山路十八弯的调调。 李彦跨出门槛,准备直接打道回府,一出门,脚还没沾地,就看到刚才呛他的小丫头一手端着水盆,一手往外拨水,绕着院子打转,看着怪专心的。他故意放轻步子,捂着忍不住想要偷乐的嘴,绕到她的身后,在她目光落到地面的时候,凑到左耳边,大喊一声,;干嘛呢? 今天端着的盆里,水接的有些多,她人小力气小,本就有些拿不稳,被李彦吓得一激灵,想也不想,直接就把盆扔了出去,叮铃咣当,水撒了一地。 突然被吓得以为背后出现了鬼魂,突然扔掉了水盆,突然盆砸在地上,把自己吓了一跳,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铃兰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发直。 李彦心道,难不成这丫头被这么被吓傻了?也太不经吓了,他挥起手,在铃兰的眼前来回摇晃,企图唤回她脆弱的神智。 回过神来的铃兰,猛然意识到罪魁祸首就是这个拿着脏爪在自己眼前来回乱晃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使出平生最大的劲儿拍开,斥骂道,;李彦,你有病啊,偷偷摸摸干什么啊。 ;你这丫头怎么没大没小的啊,我比你大,怎么能直接叫我的名字?怎么着也得是李彦哥哥才对。 李彦捂着发疼的小指,幸好他人机灵,反应快,及时抽走了手,不然这双手恐怕现在全肿了,没想到这丫头人小劲儿贼大,是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吧。 ;我呸,还‘李彦哥哥’,有哥哥这么对妹妹的吗,就算真有妹妹,准是被你气得七窍生烟。铃兰故意用胳膊肘撞开李彦,俯身去捡扣在地上的水盆。 李彦被一撞,更来劲儿了,跟在铃兰身后,仰着脖子嚷嚷,;你怎么说话呢?啊?怎么跟在裴将身边,一点长进都没有,看看人家韩小姐怎么说话的,温言细语,再看看你,粗俗不堪。说罢,惋惜似的看着铃兰直摇头。 铃兰硬是憋住了噌噌上扬的怒火,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又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之后,终于情绪稳定了一点,;我是比不上韩小姐,你比裴将军比起来,差得更远,一个脚指头都够不上。 ;你! ;你什么你!铃兰也不去管摔在地上的盆了,抱着胳膊,挑衅地冲李彦发问。 ;你说你,李彦用手指着铃兰,露出一副自己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委屈模样,;我不就是怕你一个人在这儿打扫没意思吗,好心过来陪陪你,怎么还倒打一耙上了。 ;什么好心,我看全都是坏水,你就是想看我出丑。铃兰冷笑,才不吃某人虚情假意的一套。 ;脾气这么坏,也不知道将来哪个男的这么有福,能娶上你。 ;哼,要你管,反正不会是你。铃兰跑到墙角拿起扫帚,在院子里追着李彦打,今天她就要为民除害,痛打落水狗。扫帚每一次扑空,都激荡起一层灰尘,可能还得重头再来一遍。 ;咳咳咳,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咳咳,反正不是随你。 咳嗽声伴着互不相让的拌嘴声,在院中越传越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药膏 寒意料峭,端着一盆热水的铃兰走进屋里,招呼道,;姑娘,我打好热水了,可以洗漱啦。 她把盆放下,两手弯成捧着东西的姿势,时不时碰一下盆发烫的侧面,搓着手靠热气暖和冻得没有知觉的十指。厨房太冷了,灶上生着的火和土墙窜进来的风相比,就是九牛一毛,再多呆一会,可能她就套冻成冰棍了。 里屋传来一声软糯的应答,;好,铃兰,我换下外衣就过来。 ;好。 铃兰闭上双眼,享受热气的熏陶,仿佛自己此刻正被层层温暖的水流包裹,舒服得想要长吁一声。很快,淡雅的香气就飘了过来——韩姑娘来了,她赶忙睁开双眼。 韩苏没有漏掉铃兰摸着水盆时,脸上小猫一样满足的表情。她笑盈盈地拿过毛巾,说,;铃兰,你和我一块在这盆净脸吧。 铃兰的眼睫扑闪个不停,不赞同地摇头,;那怎么行,我等你洗完再热水洗洗就行了。 ;冬季天寒,等你再热完就不早了,你比我小,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哪有姐妹不一起洗的道理?韩苏拉起铃兰的手,越过层层水流的挤压,到达盆底,一瞬间,热流的抚摸让她干裂的皮肤全都活了过来。韩苏的手没用力,轻轻一挣就能脱开,但她就是忘了,呆头鹅一般任由韩苏摆弄。太舒服了。铃兰看向韩苏,对方的眼中只有赞许的笑意。 两人就着一盆,在冬夜里取暖。 将擦脸的帕子洗好,铺展整齐,搭在屋里的架子上。铃兰回头,说,;姑娘,天越来越冷了,你出门可得多穿几件厚的,千万不能逞强,不够了我那儿有,别把自己冻着了。 韩苏点头,;铃兰,你年纪比我小,每天还要在外面扫院,比我呆的时间长,更要好好注意身体。 铃兰满不在乎,;我从小野惯了,不怕冷。 ;那也不行,姑娘家还是得好好爱惜自己,韩苏一边说,一边走过来,待近了,指着铃兰手上一块红肿的地方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大大咧咧的铃兰这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尤其是和韩苏光滑如瓷的手比起来,自己的手显得更丑了。她慌张地用另一只手盖住,干巴巴地解释起来,;这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虎口就开裂了,没事,来年开春就好了。 韩苏也看出了铃兰的不自在,暗恼自己的愚笨,这种事情怎么好意思当着姑娘家的面儿问呢。但话都说到这儿了,直接跳过又不大好,只能硬着头皮接话,;我身上也没有治冻疮的药膏,明天我去药房抓点。 铃兰摆手,;姑娘,不用这么麻烦。 铃兰情急之下连连摆手的样子,透着股笨拙的娇憨劲儿,反倒把韩苏生出的一点不自在赶走了。她像个真正的姐姐似的,带着宠溺又无奈的语气说,;我就当做给自己买着,预备些,总行了吧。 铃兰;诶呀一声,咬着唇。 韩苏忍俊不禁,;行了行了,对啦,铃兰,桌子上的那一团东西,是裴将军的手下放进来的,说是有人给你的,我问是谁也不说。说完,又走回床榻。 哦,我打开看看。 铃兰展开外面那层被揉得皱巴巴的一团草纸,里面有一个手心大小的罐子和一张纸条,向上一翻,写着;笨丫头,抹抹你的手,难看死了。歪歪扭扭,横七竖八,狗啃的都比这上面的字好看。她拧开罐子,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手指小心地在上面抹了一下,软软的,润润的。 韩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传过来,;铃兰,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个小东西。铃兰手忙脚乱地把罐子连同纸一股脑塞进了衣服里。;姑娘,水不大热了,我再换一盆去。 ;嗳,不用这么麻烦,铃兰? 韩苏走出内屋,哪还有铃兰的身影。 3天后 天还未亮,大路上五指才刚刚能够看见,裴铣家中站着的四人已经是整装待发。 李彦从胸脯掏出一块手掌大小的令牌,交给裴铣,;我都打点好了,到时拿着这枚令牌,从西门进入,自然会有人放你们进去。 裴铣接过,墨绿色的铜牌,乍看之下没什么特别之处,一面上书楷体;礼字,一面刻有礼部的图饰,用处想弄错都难。;你和我们一道去吗? ;接应的人说进去的人越少越好,人多了目标大,不宜行事,我就不去了,裴将你们多加小心。 裴铣拍拍李彦的肩膀,说道,;辛苦了,然后马不停蹄地带着白修仲和韩苏出发了。 李彦目送裴铣一行人离开,不知道此行是福是祸,口中默念,希老天保佑裴将今天一切,尽快找到想要的东西,我李彦先在这里谢过了。 ;人都走了,你在这里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雾气还未散尽的天色中,背后传来老妪一道幽幽的声音,李彦吓得浑身僵直,动都不敢动一下,脖子直得像只呆头鹅,;你,你是谁? 铃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下子破功了,笑完后一边用手戳着李彦的胳膊,一边说道,;看你那点出息,好意思整天跟在裴将后头吗? 李彦夸张地拍着心口,长出一口气,;那你可把我吓死了,裴将周围哪有这样的啊,整天吃饱了撑的,在旁边装神弄鬼。 铃兰原本就乌黑呦圆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服气地别过头,;你吓我的时候就是好心,我吓你就成了装神弄鬼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看一眼气鼓鼓的铃兰,李彦笑得乐不可支,还气上了,不过别说,圆嘟嘟的小脸,圆的向葡萄似的眼睛,真有点像年画上的娃娃。 铃兰只觉得自己又成了这人的笑料,一跺脚,扭过身子,没走两步被李彦给拦住了。 ;闪开! 铃兰没好气地说。 ;闪开,别挡我的道。这一次,铃兰加重了语气,看着李彦的眼神中,恨不得把对方吃掉,李彦都能想象出这丫头;嘎嘣嘎嘣咬着他骨头的样子,他毫不怀疑她能做到这一点。 怕是怕的,不动也是真的不动,碍眼的李彦扎在原地,纹丝不动。 ;我叫你闪开。铃兰这回可不只是生气了,还带着气急败坏后的烦躁。李彦也听出了最后一句的不对劲儿,开口为自己辩解,;别气,逗你玩的,你这丫头真不经逗。 没想到这句他以为是在安抚的话反而火上浇油了一把,;那你去找经逗的姑娘啊,看是玉春楼的小柳好,还是春闺苑的小玉好。 李彦心上一喜,这丫头上道了,开始会吃醋了?调侃的话还没说出口,铃兰就大张着嘴,一口咬上了他的胳膊,牙齿死死地咬住不放。 毫无防备的李彦;啊啊啊地大声叫唤,在原地不停蹦跶,任他怎么动,铃兰就是不松手,他就是想想,怎么知道这丫头还真咬人啊,;你属狗的吧,怎么动不动就咬人啊。 铃兰才不管他说了什么, 李彦放弃了让她停下的想法,失魂落魄地等着;酷刑的结束,等到她抬头的时候,胳膊上上下两层牙印红得滴血,红得渗人,红得他想哭。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胡说。 说完,尤嫌不过瘾,在伤口上又猛拍了一掌,不期然换来了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等等。 李彦虚弱地叫住志得意满,宛如大获全胜的骄傲小;孔雀。铃兰甩辫子,;叫姑奶奶干什么? ;我给你的药膏用了没?突然李彦压低了声音。 ;什,什么,药膏,我不知道。铃兰结结巴巴地说,红着脸急忙往院中赶。 李彦一伸手拦住,语气焦急,;就是抹手的药膏啊,我让周勤放韩姑娘那屋的桌上了,你们不是睡里外屋吗,韩姑娘没有告诉你吗? ;我不知道,你烦死了。铃兰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一把推开李彦,跑了进去,脸上飘着两朵红晕。 ;哎哎哎,不可能啊。李彦靠在大门上,挠头,难道是周勤那小子自己拿起来了?肯定是这样,看我回去不削了他!看看手上的牙印,这丫头的劲儿是真的大,这么久了血丝还没消下去,以后自己可怎么办啊,李彦的心中不禁涌上一阵悲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礼部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到达礼部西门门口后,一个身着礼部服饰的小吏就碎步跑了出来,带他们走进一个无比宽敞的房间。满屋子的书被密密麻麻地陈列在书架上,有的整整齐齐,有的被放得东倒西歪。书架比两个人加起来还高,数目多到一眼望不到头,三人都情不自禁地赞叹起大唐史料的卷帙浩繁。 小吏对他们的反应见怪不怪,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会心生敬仰之情,他干咳一声,示意三人集中注意,说;礼部有五间房屋用于储存史料,这是其中一间,李彦已经简单地和我说过你们要找的东西了。皇上命礼部在年内重新编订一本内容详实的通史,礼部最近都在忙着重新整理二十年前的文献,你们要找的那一部分,可能就在这里面。 顺着小吏的手指,三人看向墙角,那里堆了快及人头顶的一座;山似的书,毫无章法地胡乱摞在一起,不仔细看以为是没人要的旧纸堆。 裴铣双手抱拳,谢过小吏,小吏留下一句;酉时之前离开,否则锁在屋里可没人管,就飘然而走了。剩下的三个人,面对名副其实;书山,都有些头疼。 裴铣在心里叹气,他活了三十多年都没好好看过书,今天为了找线索,必须要和这些;古董斗智斗勇了。他率先走到书堆前,翻开一本书看起来。韩苏和白修仲紧随其后,各自站在一边,快速地翻阅起这些竹简。 大约一炷香之后,韩苏忍不住甩了甩酸痛的手。这些书都是各地官员精心编制而成,用料皆为上好的竹简,光滑耐磨,不易腐蚀,但也特别重,饶是韩苏体内有一点功力,时间久了,双手也有点拿不稳。 ;偷懒的空当,她瞟向其余两人,想看看他们的进度如何。 左边的白修仲胸前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方阵,随着他手的一番轻点,方阵不停地改变阵形,或是拉宽,或是提高,用来查阅的书籍就虚浮在方阵之上,被方阵控制着翻页,白修仲手眼配合,目不转睛。很快,一本书就被看完了,比她自己吭哧吭哧翻书快了不知多少。 韩苏啧啧称奇,这个办法太厉害了。然后转头看向右边,裴将军是不是也看得这么快,如果是,那就只有她慢了。虽然落在最后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带着期待和钦佩,韩苏看向裴铣,甫一看到他手里的书,就呆住了。 裴铣看到韩苏呆滞的眼神,以为她是身体哪里又不舒服了,问道,;怎么了? 韩苏憋红了脸,说,;裴将军,你的书,拿反了。 白修仲闻声也停下了翻阅的动作,疑惑地看着裴铣。裴铣自觉书这东西果然是和他有仇,三十多岁了,还跑出来让他丢脸。;我没念过几年书,不识字。 韩苏万分后悔自己刚刚愣在那里的动作,拿反了就拿反了,还一直盯着人家,害得裴将军不得不丢脸。但是,错已铸成,索性破罐子破摔,韩苏走到裴铣跟前,抽过他手里的书说,;裴将军,你在那边的角落休息吧,我和白大哥找就行。也不等裴铣反应就又跑回原地。 用来装装样子的书被抽走了,裴铣想,不然就按她说的,在一边待着吧,反正自己不识字,也帮不了什么。然后走到角落里靠墙坐下,静静地想事情。 佯装大胆的韩苏心里一点都不平静,她竟然真的从裴将军手里抽走了书,而且没有挨骂。余光中她看到裴铣在角落席地而坐,窗户投下来的光照在他脸上,整个人暖融融的,心里有种莫名的安定。她静下心,继续寻找线索。 书香味撩拨得裴铣昏昏欲睡,上下眼皮止不住地打架,似隐似显的梦境中,他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场大战。但是这一次,他不再幸运,没有人救他,他被无情的砍刀劈成了两半,没有人来给他们收尸,因为唐军全都战死了。秃鹫、狼群、蚂蚁、苍蝇,他就看着自己的兄弟,还有自己,一点一点地被吞噬,被消灭,什么都没留下。 裴铣的魂魄已经飘出了身体之外,他的肉体没了,魂魄却还在,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一幕幕的惨剧。他想逃离,想离开,想…… ;啊啊啊—— 一声属于女人的大叫把裴铣从冰冷的梦境拉了出来。他困倦的双眼里,韩苏怀抱手中的竹简兴奋地快要跳起来,看到他醒了,兴奋的劲儿更甚,急匆匆跑过来说,;裴将军,我找到有关那段史料的记载了。 裴铣大喜过望,伸手就要把竹简拿过来翻阅,伸到一半才猛地想起来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只好讷讷地收回手去。韩苏也有点不知所措,递出竹简的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是该接着伸出去还是收回来。幸好这时白修仲及时出现,接过了韩苏手中的书,解了这个不大不小的围。 韩苏看到白修仲又在用刚刚的方阵翻书,问,;这是什么? 白修仲为了让韩苏弄明白,特地在她面前变了几次阵形,恢复成最初的样子后说,;这是奇门之阵,用它来找我们要的东西,比自己挨个看快。 韩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和裴铣一起等着他把书里所有有关的东西都找出来。 ;奇门之阵果然是快,没几下,一本厚厚的竹简就被翻阅完毕。白修仲合上书,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书里似乎故意抹掉了蛊族,有关蛊族的几次大战只字未提,只记载了当时出兵蛊族领军,李吉将军和王猛将军,以及曹德丕监军。 ;李吉、王猛、曹德丕,这三人在朝里都是德高望重、声名显赫的人物,看来想要查清真相,必须要请三位国老出马了。和官员打交道,他更是不擅长,看来这个谜团不好解啊,裴铣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念头 吃过晚饭,裴铣还在琢磨怎么请三位国老帮忙比较好,有人就不请自来了。 ;裴将,今天找得怎么样啊?李彦提着半斤拌好的猪头肉,一点都不客气地在桌旁的另一张凳子上坐下,自来熟地招呼裴铣再吃点。 裴铣没有理会,整理了下目前搜集到的线索,说道,;卷宗里没有关于蛊族的记载,但是查到了当年大战蛊族的三个领军,李吉、王猛和曹德丕,我打算这几天就去他们府上问问。 李彦上手抓起一块肉就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说,;嗯,赶紧问问,尤其是得多问问李将军。 ;李将军? ;对啊,您不得借这个机会,多问候李将军几句。李将军对您那么好,都快赶上对亲儿子了,又是给您吃穿,又是教授武艺的,还不是看中了您是个好苗子,想用心栽培。您倒好,在这儿扎了根了,窝都不动一下。 别人都是巴不得见天往上头跑,逢年过年又是送礼又是宴请的,就指望能早点加官进爵,谋点官职傍身。 您呢,平日里看到上头儿和耗子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绕道走,更别说什么奉承巴结了。上回李将军有意往殿前推举您一下,您想都不想就推了。多好的事儿啊,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轮不上的美差,被一句;不用就给打发了,你是没看到李将军被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样儿,往后肯定落不着你半点好。 裴铣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些年自己受李吉将军的照顾确实颇多,都从未报答过什么,还反过来把他气得够呛,人老了,性子还是那么固执。;他那是故意的,因为他知道,就算我看不到,你看到以后也会告诉我。这么多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他再清楚不过,不会把这件事往心里去的。 ;裴将,你不能这样—— ;好了!裴铣夹起油纸里最大的一块肉塞进李彦嘴里,牢牢堵住他的话头,;明天我去李府时顺道带两壶好酒,再给李将军赔个不是,行了吧。 李彦连连点头,没有一丝缝隙的嘴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用尽全力地;呜呜表示他的欣慰。他大口嚼着李老二家的猪头肉,心想,果然味道名不虚传,这么轻易就帮他;贿赂了裴将,人间至味啊! ;对了裴将,李彦费劲儿地将嘴里一股脑塞进去的一大块猪头肉咽下去,肉好吃却难咽,看来这美味能不能消受也得看人。打了个饱嗝,接着被肉打断的话说道,;我瞧着韩姑娘最近好像消瘦了些,说完,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睛。 ;嗯。裴铣不为所动,夹起一块大的,塞进嘴里。 ;嗯?‘嗯’是什么意思?李彦一脸疑惑,搞不懂自家将军的一个字里包含着多少意思。 对方惜字如金,不搭腔。 ;裴将?李彦试探性的叫了一声,语气柔和,小心翼翼。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想他李彦是谁,那可是闻名十里,能屈能伸,脸皮厚如城墙,响当当的人物,才不会管对方想不想说,也懒得猜。他挤眉弄眼,用眼神示意裴铣给出一个答案。 裴铣看着李彦稀奇古怪的样子,身上汗毛倒竖,被惊了一跳,想要是自己再不开口,指不定对方会做出什么更加奇怪的举动,即便他是他的上级。;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韩非的女儿这么上心了? 李彦显然没料到裴铣会反过来问自己,不是他调戏上级吗,怎么反过来被调戏了,怪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撇清再说,;您别误会,我对韩姑娘,不,韩小姐那是一点非分之想都没有,我这不是替您关心嘛? 裴铣眼神都不给一个,面无表情,;用不着。 ;裴将,你看你,人家韩姑娘要样貌有样貌,要才华有才华,品行好,又不娇气,比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强多了,这样好的你都看不上,不应该呀。李彦叹了口气,一段话里里外外都是满满的遗憾之情。 顿了顿,他发自肺腑地说,;能有这样的姑娘做老婆,是多少男人做梦都梦不来的。裴将,你说是不是? ;我看是你喜欢韩苏吧?裴铣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把李彦吓得不轻,他把头摇得和骰子一样,手上的动作也没落下,在裴铣和自己之间,推出一臂的距离,;这种话怎么能瞎说,裴将,这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呀,韩小姐心仪的人是您,怎么往我身上乱安帽子呢?话都没说完,他就着急忙慌地贴到门上听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都没有。幸好幸好,他抚着胸口,吁了一口气。 ;铃兰晚上听戏去了,不在家。 李彦眨巴着眼,结结巴巴地说,;谁,谁管那个丫头,在不在,我,我就是怕别人,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不好。 裴铣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李彦,难不成他以为全天下除了他自己,就没人知道他的心思?那么明目张胆,昭然若揭,估计也只有铃兰大大咧咧,才会看不出来。 李彦尴尬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实在是裴将人在这儿,他做不出来这样丢脸的事情。怎么连冷面阎王、不懂情爱的裴将都看出来了?他分明将自己的想法藏得很好啊,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彦站在那儿,还没琢磨明白事情的关键,就收到了裴铣的一记警告,;我和韩小姐之间清清白白,对她也从未产生过半分其他心思,要是你再这样胡言乱语,乱人家清白,就给我滚出大营。 语气森然,不带一点情分。 李彦急忙捂住嘴,祸从口出,祸从口出,他一定谨言慎行,牢牢管住自己。 咦?不对不对,他又想到了一点儿东西,刚刚升起的指甲盖大小的畏惧转瞬间就被抛之脑后,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想法宣之于口。 ;啪!他猛拍了一下大腿,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劲儿大了,特疼得嘶嘶抽着气。;还是说,你是介意她爹——韩非? ;和她爹没有关系。 ;那我就搞不懂了,你为什么不喜欢韩姑娘呢?她李彦百思不得其解,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站在自家将军面前,竟然无动于衷,这还是男人吗?他真想上去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想的都是些什么,唉,可惜他不敢。 裴铣放下酒盅,抹掉嘴边的酒渍,;我根本就不想考虑儿女之情。李彦惊讶地张嘴,;为什么呀?他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双 手背在身后,开始绕着桌子转圈,一边打转,一边嘴里振振有词,;为什么?我不管,今天你必须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郎才女貌,不在一块,天理难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裴铣的眼神愈发冷淡,两束目光寒剑一样;嗖嗖嗖地射向李彦。李彦心里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面上还是强装没事,不甘示弱地回视对方。 停了半晌,裴铣说,;你应该改行去做媒婆。 ;我。李彦还想接着为自己辩解,他不也是为了将军好吗,怎么到头来和那些无所事事、搬弄是非的媒婆相提并论了,真是好心没好报。但看着裴铣明显不豫的神色,也只得讷讷地闭上了嘴。 在无声的静默里,在李彦忐忑飘忽的小心思里,两人吃完了一盘本应该是热闹嘈杂的下酒菜。 酒足肉饱,李彦收拾好桌子上的残余,余光里裴将端端正正地坐在板凳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好像是不存在一样。他只得放轻脚步,尽量不磕磕绊绊,打扰到对方。利索地弄完一切后,拎着来时拿在手里的东西,刚打开门,后面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自从云南一战回来,我心里便只有一件事,保护长安城的百姓,护他们的安危,自己会怎么样,我根本不在乎,这条命早死晚死,对我而言都没有关系。但是人家姑娘家,年纪轻,性子好,又有能力,样样都比我好,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不能跟着和我一起受罪。 裴铣的声音不大,语气云淡风轻,在安静无比的屋子里,一字一句一点不落地钻进了李彦的耳朵里。他的心上忽然感觉很沉,像是一块巨石毫无征兆地压在了上面,不给他留一点喘息的空间,快要喘不过气来,他想要说点什么反驳裴将,说裴将你哪里差了怎么能这样妄自菲薄,说你不能不在乎你的命你的命比许多人都金贵,说云南怎么了从云南回来就不能谈情说爱了吗凭什么,这些话他都想说出来反驳他,说服他,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根本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张口又放弃。 夜晚的风顺着并不严实的门缝爬进屋里,在每个角落都留下一串足印,桌上的灯被吹得明起明灭,忽闪着微弱的火焰。 良久,李彦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回去吧。 他转过身子,双手勾住门上的圆环,徐徐合住了门扉,裴铣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中拖了一地,慢慢从他的视野中消失,消弭于门缝之中,也将不为人道的思绪都关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晚到一 提着花了他一个月饷银的两壶上好花雕,裴铣有些心疼,这还是他第一次花这么多银子买酒,往常都是随便上酒馆打几两烈酒喝。虽然来之前他觉得自己没有错,但现在真正站到李将军府的门外了,又不由自主有些心虚。上次来这里好像是半年前了,如果不是此次彻查蛊族黑手一事让他想起了李吉,恐怕拜访将军府依然会被他忘在九霄云外。这次登门真是应了一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鲜少求人的裴铣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突然有些抹不开面子,不大想敲门进去了,但也只是想想罢了,为了一己情面而耽误案件进展,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在他裴铣的身上。 裴铣把右手拎着的酒滕到左手上,不轻不重,扣了三下门,不久门内就响起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拖着脚走路。 ;吱—— 一个年约半百的下人缓缓打开门,厚重的门扉发出一声迟钝的;吱呀声,听起来就像是有人在拿着刀锯木头。他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声音粗哑,;今日李府有贵客来到,恕不接客,还请诸位改日再来。 看起来厚实笨重的大门,怎么会发出断裂后才会有的声响。李府开门的几个门夫他都见过,不记得还有这号人物,而且李吉将军待人温和有度,家中的奴仆也大都有礼,怎么这一个说话这么不客气。裴铣向上打量,对方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阴气森森,说话时一直看着地下,不曾抬头看向来客,拉门时的动作也直愣愣的,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一样。 白修仲和韩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儿,但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有所警惕的事情,对这里熟悉的裴铣肯定也已经知道了,透过狭窄的门缝,韩苏踮起脚想要看到内里的情形,但是那下人开门的角度很巧妙,视线所及之处仅限院里的照壁,再往后就全被挡住了。 下人说完也不等来客询问一二,就要合上门,模样看着无礼至极。裴铣说道,;等一下,作势要按住下人的胳膊。话一出,下人的动作不慢反快,裴铣也加快速度,一手紧扣门檐不让对方合住,一手拽住下人的胳膊。 奇怪,这人的胳膊竟然硬得似木头一般。下人的身体陡然一僵,面无表情地抬头向上,眼睛黑洞洞的,如一潭死泉。 不好,他的眼里有黑色的游虫! 几乎就是在裴铣发现不对劲的瞬间,;下人出手了,反手就要来扭裴铣的胳膊,裴铣早有准备,一记倒勾拳,把;下人;砰地摔在地上,四仰八叉。 白修仲和韩苏一齐上前,白修仲唤出;罗符,从天而落的横木把;下人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韩苏则是用手撑开;下人的眼皮,认真查看对方眼底的情形,黑色的游虫时聚时散,不断变换所处的位置,起伏间有如一股神秘莫测的旋风。 裴铣一眼就认出这个;下人和蛇妖中了同一种诡计,相同的招数再次出现,看来幽冥蛊王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显示自己的能力了。 糟了!开门的奴仆都已经被控制了,里面的情形会不会?裴铣的心一凉,不敢往下想,越想越感到心惊。白修仲和韩苏的脸上也都是一派紧张之色,三人急忙往院内跑去。 啪—— 裴铣的剑落在了地上,他们来迟了一步。就着未明的天色,裴铣看到,李将军一家老小几十人,全都被灭了口,遍地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怎么会这样?李吉家几十人,护卫都有十几个,竟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一般,全都成了刀下亡魂。难道就是在他们被;下人拖住的那一会,里面的人没命的?裴铣不知道。他睁大眼睛,努力搜寻李将军的身影。李将军是杀场老将了,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次次都能脱险,武功高强,绝不会轻易就被他们害死的。而且,而且他还没和自己喝酒,听他赔完不是。就算是听完以后还生闷气,他也会厚着脸皮再找上门来,像李彦一样,不停在他耳边唠叨,直到他气消为止。 韩苏听李彦提过几句,李吉将军对裴铣有知遇之恩,最困难的时候,也是他一直从旁协助,帮裴铣挺了过去,裴铣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很敬重这位将军的。她的眼睛焦灼地四下逡巡,心里暗自祈盼,李吉将军千万不要出事,千万要平安。可是一圈看下来,几乎全是横躺的身体,正当她心灰意冷的时候,猛然看到对面角落处有一个人还站着,会不会那就是李将军?韩苏一喜,指着那人对裴铣说,;裴将军,你看那儿是不是…… 她的手刚抬起了一点,裴铣就飞也似地跑了过去,等他看清正面的情形时,怔住了。满头白发的李将军至死都不肯倒地,拄着剑跪在地上,手背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毕露。他的嘴角两边还挂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白发在空中凌乱地飞舞,却丝毫不减身上威风凛凛的架势,大战沙场,从生至死,都始终保持着大将风范。 裴铣的心突然猛地向下坠,;砰——,落在一个他也不知道有多深的地方。李将军还没和自己喝酒,听自己别别扭扭的赔礼,怎么就被杀了?不可能啊,他上阵杀敌了无数多次,历过的凶险比现在多得多,都安然无事,不可能这次一点小小的攻击人就不行了,这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啊。 也许他只是想假意骗一下敌人,诈死,然后趁他们反杀也说不定。战场上刀枪无眼,他老谋深算,知道些;诡计不足为奇。裴铣用手轻轻碰了碰李吉,没有反应,接着推他的胳膊,硬邦邦,也没有知觉。 一看到李吉不甘的身躯,裴铣的眼泪就夺眶而出,这些年来,如李彦所说,李将军待他是再好不过。他膝下无子,就把自己当做儿子来养,可惜自己不争气,没让他省心,连最危险的时候都没能及时赶到。 裴铣失声痛哭,扶着李将军想把他放平在地下,可是他的剑扎进了地里好几寸,并不好往出拔。他一定是不想在敌人面前倒下,让他们得意,所以故意把剑深深地扎进去,用剑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要倒下。裴铣含着泪,一寸一寸地把剑往外抽,然后小心翼翼地让李吉躺平在地上,把剑重新放回他的手里,合上那双生前温和又有神的眼睛。 白修仲和韩苏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裴铣。裴铣知道,抓捕幽冥蛊王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等着他们的,还有很多危险,事情还有很多棘手之处,不能在这里就停住。于是暂时把李吉安顿好之后,裴铣咽下眼泪,三人又即刻赶往下一处,曹德丕监军的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晚到二 曹德丕将军的家和李吉将军的家并不相邻,一个在德武坊中正街以西,一个在德武坊中正街以东,住在这坊的百姓中流传着一句话,德武坊东西有两位将军坐镇,盗贼惯犯就算敢来也要吓得屁滚尿流。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确实德武坊在长安一带颇以太平良好闻名。平日里算不上多远的路,此刻在裴铣眼中长得没有尽头,他后悔没有听从前一晚李彦说带上乌玉时的劝告,没有爱驹,他只得飞檐走壁,引起屋下早起赶集人的惊呼,他顾不了那么多了。白修仲和裴铣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着也不太吃力。韩苏则比较困难,她的功力和两人相去甚远,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一步都不敢停。突然,她的眼睛一亮,旁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小路,直通的方向似乎和曹德丕家一样,韩苏犹豫了一下,然后身影迅速消失在小路当中。七拐八拐之后,她跑到曹府门外,裴铣和白修仲已经站在了门外。 从他们的呆滞的动作中,韩苏知道,一定是这里也发生了什么。果不其然,就算是心里做好了准备,韩苏还是被满目疮痍之状吓住了,曹德丕家族庞大,人口众多,被杀害的情景和李吉将军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尸体清一色的症状,全身发黑,,隐隐有黑气从已经冷掉的尸体中冒出,肢体僵硬,没有常人身体应有的弧度,硬邦邦,看起来无法弯曲,最奇怪的是,面容像是被抹去了一层,迷糊不清,难以辨认不出来具体的人。 曹德丕和王猛,他都不算相熟,只是在李吉将军府上见过几次,为人看起来俱是豪迈直爽,侠肝义胆,有一腔忠君报国之心,是大唐不可多得的好统帅。在几次匆匆的见面里,还拨冗对他的武艺点拨了一番,这样好的将才,没有死在铁马干戈的战场,而是被暗杀于家宅之中,未免太过不公。 裴铣感觉这个敌人就在他们的身后,像是无声无息的鬼魂一样,游荡在他们身后,不时发出鬼魅的讥笑声。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被看在眼里,一丝一毫都无法掩藏。而敌人,玩弄他们就像是取笑无知的傻子一样,不断地破坏唾手可得的证据,制造重重障碍,看着他们灰心丧气的样子乐此不疲。 第一次,裴铣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浓浓的挫败。他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不自知,被人耍得团团转。他眼睁睁地看着李荣死去,看着李吉将军死去,什么都做不了。他看着亲近的人无能为力,还谈什么保护长安百姓呢,他连身边的两个人都保护不了。 韩苏心中不免有些难过,亲眼目睹李吉将军和曹德丕将军全家老小惨死的情形,让她想起了不久前刚刚死去的爹,他们人都死了,也就不必担心活着的人会经历怎样的痛苦了,而她被留下来,就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难以走出死去之人的阴影之中。她想到了李吉将军用剑挑地的样子,便带着仅存的一点希望,问白修仲,实则是说给裴铣听,;有没有可能曹德丕将军并没有死,刚刚李吉将军至死都不肯在敌人面前躺平,坚持威武不屈的样子,曹德丕将军所想应该和李吉将军差不多,这里全是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说不定没有。 即便知道韩苏所说的事情碰上的可能太小了,裴铣还是忍不住一试,说不定曹将军真是这样做的呢?他和李将军一样,都有军人不畏强权,宁死不屈的气节。他快步走进去,挨个在面容模糊的尸体中寻找,白修仲和韩苏紧随其后,三人分成三个方向,各自在不同的范围里翻找。看到一个一手捂着腹部,一手握着刀柄的成年男子后,韩苏朝裴铣喊,;裴将,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曹将军? 裴铣一边徐徐俯下身子,合上对方被削了一半的眼皮,一边声音暗哑地说,;不用,我已经找到了。 他的身上,还穿着新制不久的官服,上面绣着的豹子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听说是前不久刚刚被提为从二品。可是,这件刚到手的官服还没被穿热乎,就已经转凉,被乱剑撕成了无数道裂口,豹子的身上,没有哪一段肢体完完整整,和他的主人一样,浑身伤痕遍布,血肉模糊,不忍细看。 连着两位大唐赫赫有名的战将被人在家里刺杀,一家几十口人命尽丧其手,手段狠辣不亚于株连九族之刑。那剩下的王猛将军呢,会不会也已经命丧黄泉了呢?收起纷乱的思绪,裴铣招呼二人加急赶往位于东北角的宁言坊——王猛将军的家中。身体已经快要达到极限的韩苏也咬牙支撑,早一点过去,王猛将军活着的可能就更大一些,此刻的他们,就是要从看不见的敌人手下抢人。 还没到王宅门外,三人就看到了洞开的大门,门外伫立着的一对石狮被人从中间劈成了碎块,七零八落地散在台上和地上,足以见行事之人的嚣张,目空一切,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 他们疾步跑进门内,这一次,终于老天开了眼,等待他们的不是满院的尸体,还有幸存的王猛将军和一个年轻人正在合力对抗对面三个模样不一的人。 韩苏跑到裴铣旁边,指着三人说道,;那三人正是之前杀害我爹之人的手下,他们是一伙的! 裴铣看了一眼韩苏,她的脸上除了因为气喘而出现的红晕之外,没有其他的异样。面对杀父仇人,眼里不再是一味的悲伤,更多了从容镇静之色。一个女儿家能有这样强大的心性,日后定然非同一般。他郑重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王猛这边的情况不容乐观,从军以来,他就养成了早起练功的习惯,回朝在家时也是雷打不动。往常这时候院子早就响起了小厮洒扫的声音,婢女也早该端盆而入侍候洗脸,可今天,除了他之外,周围寂寂无声。多年的行伍生涯让他在疑惑之余多了一丝警惕,也许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他拿好刀器后,凭着一股大力猛地拉开门,如他所想,外面没有一个人影。突然,背后出现一道声音,;老爷,我来服侍您洗漱了。 他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婢女如莲,有条不紊地端着水走向他,盆里满满一盆,几乎没有向外洒出一滴。可是,如莲平日端水走路从没这么稳过,经常冒失地撒上一地,为此不知道挨过管家多少骂,而且力气小,每次都是半盆。 王猛手中的剑蓄势待发,;如莲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砰——地打翻手中的水盆,表情凶狠,手持匕首一刀扎向王猛的肩膀。 王猛瞪起满目精光的眼睛,;如莲的眼下黑虫涌动,手腕泛着青色,明显与平素不同,看来真正的如莲已经被控制了起来。他无视;如莲挥起的匕首,这点雕虫小技还奈何不了他,如同一头雄狮一样对着如莲的心上捅去。 一步之差,;如莲的心被长刀穿透,拿着匕首的手被王猛狠狠地向后对折,;嘎嘣一声,骨头碎裂,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木架的皮影一般,倒在地上。 解决完一个的王猛正要上前查看;如莲的情况,后面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传来了掌风,他不得不重新进入另一场战斗之中,闻声赶来的儿子王豪和他一起,对阵杀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晚到三 没想到第三个人——王猛,并不如前两个李吉、曹德丕好对付,功力和反应都要更胜一筹,傀儡、飞萤和晓梦打算一起动手。王猛能扛到现在,无非是有他儿子在旁边相助,先把他儿子解决了,砍去双臂,结果他只是迟早的事情。 三个人分别停在王干头上的三个方向,王干被突如其来的包围吓了一跳,握紧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晓梦抚了抚头上戴的金钗,说,;我与你睡一晚,你乖乖站着,不要动手好不好。 年龄尚小的王干先是把脸涨得通红,反应过来后被这半是调戏,半是羞辱的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五颜六色的。 飞萤悠悠说,;毛头小孩,一看就是童子鸡,哪儿经得住你这如狼似虎的婆娘挑逗。 晓梦;咯咯一笑,;难不成我要说,你乖乖的,晚上我和你一起上街买糖葫芦?哈哈哈,倒是也有些意思。 王猛被三人的行径气得恼羞成怒,他还从来没有被无视得这样的彻底,当着他的面,就敢取笑他的独子,用恶俗市井不堪入耳的话污豪儿的耳朵,真是胆大包天,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他就要让他们好好尝尝;王氏兵法的厉害。 ;看刀! 王猛暴喝一句,声如洪雷,战场上雷厉风行的杀气此时重回他的体内。话音刚落,刀光就不留情面地劈向空中三人。 晓梦和飞萤轻巧地躲过,不做纠缠,傀儡使出巨掌,耀眼的金光从他的掌心迸射而出,和王猛的刀光形成势均力敌之势,一红一黄,僵持在半空。 傀儡对付王猛,晓梦和飞萤也没闲着,嘴瘾过后,晓梦拿出软鞭子,左一下,右一下,抽在王豪身上,姿势看着不像是动武,更像情人间的打闹。脸红过后的王豪面无表情,面对晓梦,手下的动作加大了力度,每一鞭缠上来,都被他以更大的力道砍掉。可惜鞭子不尽如人意,每一次断掉,都会迅速长出一截新的,复又重新缠上王豪。柔弱无骨,像极了蛇,也像极了晓梦。飞萤在一旁;添火,他口中呼出的火星落在王猛的身上,看似小而微弱,但一接触到人的身体,就会;噌地由火苗变为熊熊大火。王豪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用来提防飞萤不时的进攻。 王猛看到儿子分身乏术,一枚火星差点酿成大火,心里也有些着急。但转念一想,这也是个机会,锻炼豪儿,他学了一身本领,还没有上过战场,现在提前知晓外界的凶恶,未尝是一件坏事,刀枪无眼,时时都不能忘记防备。 晓梦的软鞭和飞萤的流火让王豪渐渐有些左支右绌,难以同时应付,两人得意猖狂的嘴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突然,头顶一个巨大的黑影遮住了王豪的视线,一只巨掌铺天盖地地直直压向他的天灵盖,等他意识到一切时,已经来不及躲了。 ;轰—— 王猛以剑相抵,拦住了傀儡垂直向下的掌风,傀儡不甘示弱,加大了力气,王猛则双目怒睁,爱子之心的怒火在他体内熊熊燃烧,力量暴涨了数倍。 ;砰——王猛用尽全力向上一推,傀儡被强大的力道摔出几丈之外,他使出的,几乎等同于八分的力气,没想到对方还能反将他一军,这么深厚的功力,傀儡暗暗心惊。 王猛和王干父子二人相背而站,功力都有些损耗,而晓梦和飞萤,包括刚刚狼狈爬起的傀儡,却像是没事人一般,重新聚在了一起。 ;看来是亲生儿子不假,敢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去救。这两天相同的戏码看了两次,我已经看腻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爱在别人的面前上演父子情深,或者父女情深? ;父母爱子,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之所以在这里讥笑,不过是因为没有尝过罢了。 ;对啊,我一个没爹养。没娘疼的孤儿,确实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所以想看看,你嘴里的常情,到底能深到什么程度。 一眨眼的功夫,晓梦的长鞭就分成两条,从左右两个方向对两人形成合抱之势,缠绕的速度和生长的速度都比之前快了许多。软鞭本身也发生了变化,上面长出了一层毛毛的短刺,顶端沾着可疑的液体。 王猛和王豪自是不会坐以待毙,手起刀落,很快地上就堆满了碎成一截的鞭子。离开了软鞭,地上的;残肢还在不甘心地活动,仔细看会发现,上面的毛刺其实是蠕动的虫子,很是渗人。 飞萤向两人的脚下掷去一团流星,干柴遇上烈火一般,流星登时燃成熊熊大火,成包围之势将两人困住。越升越高,越燃越旺,快要齐至半腰。处在大火中间的父子二人被火焰呛得渐渐喘不过气来,一阵风从鼻前吹过,暂时吹散了烟气,他们急急地看向来处,却是傀儡的双掌运作之时带来的冷风,三面夹击,在劫难逃。 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一个妖冶长相阴柔的男子,还有一个遮着脸的庞然大物,能够把这三个截然不同的人收拢至麾下,幕后之人必定也是心思深沉,难以莫测。 裴铣轻身一跃,手中的长剑对着傀儡拦腰一斩,他的手掌瞬间被卸去五分力气。他大吼一声,胳膊向上想要揽住裴铣的脖子,对裴铣而言,傀儡的身体比自己庞大数倍,自己在他面前有如蝼蚁,但假如能利用身形轻便的优势,就能化险为夷,躲过攻击。所以,他以躲避防守为主,拔剑刺伤为辅,躲过了几次傀儡的攻击。 王猛和王豪父子看到有人相助,一下子提振了士气,竟然将看似柔软,实则无比坚韧的软鞭崩断了,脚下的流火也被;腾地扑灭。 王猛问道,;敢问义士何人? 裴铣答,;王将军,此事复杂,容我以后再说,眼前这三人于大唐有害,请将军和我一道,速将他们捉拿归案。 ;好!王猛痛快地答应。 韩苏、白修仲一起上前,加入到对抗敌人阵营之中。 ;我们三个分头行动,我对付怪物,白兄你对付那个女人,韩苏你对付剩下那个男的。 被裴铣耍得团团转的傀儡可没有耐心等他安排怎么样对付他们几个,既然他在速度上比不过裴铣,数次攻击总是被对方轻而易举地躲过,那么就让他尝尝真正的厉害。 ;轰隆隆——轰隆隆—— 浩浩荡荡的震天声响从裴铣的背后传来,几十个原本已经流血身亡的仆人排成一群,摇摇晃晃地向他跑来。他们姿势诡异,像是一具具行动不便的木偶,眼珠被挖去,眼眶处空空荡荡,整幅画面看起来阴森恐怖。 原来这些人都是被人用线控制了,裴铣凭借自己极好的目力,看到每个死人的身后都被一根细如发丝的线拽着,密密麻麻,有几十条之多,最后都汇聚到庞然大物的手里。 这些人已经丧命,没有了意识,对付起来并不难。但是数量多,而且因为没了命,不像活人一样会受伤,在裴铣的一刀出去后,倒地不久又会卷土重来,;死也;死不绝。 虽然他们都已经没有了感觉,再多的伤口也感觉不到,但是裴铣心里却还是不忍心,因为他们的行为完全是被控制,而非出于自己的本能。自己伤害的,其实是无辜的人。他们在被那伙人害死之后,尸体还要被自己刀剐分割,难以留下全尸,所以裴铣尽量不去动刀,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越来越难以应付。 这一次扑到裴铣面前的是一个孩子,他身体孱弱,还没有他的肩膀高,应该是哪个下人的孩子,手背上有一层干活带出来的茧子。不知道为什么,死后的他竟然脸上在笑着,平静安宁的笑,是不是活着的时候受了太多的苦,死了反而轻松了呢?即便知道;他已经不再是孩子,而是狠毒的敌人帮手,裴铣还是下不去手打他,只是尽力闪开他的拳脚。 傀儡看到裴铣的妇人之心,不禁嗤了一声,对已经死了的尸体,都不忍心下手,这样的废物迟早都会命丧他人之手,还不如自己现在就把他结果了。他放轻脚步,踮起脚尖像猫一样走得悄无声息,在裴铣的身后站定,在他左边虚晃了一下后,尖利的刀刃从右侧刺进,裴铣惊疑地回头,但为时已晚,来不及阻止傀儡的动作,伤口处已经开始渗出血迹。什么时候他走过来的,自己竟然丝毫没有察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晚到四 傀儡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这个人竟然为了一群;死人而分心,枉顾自己的安危,他眼中的笑意明晃晃的扎眼,看得裴铣心中升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恶心,;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有妇人之仁,一群死人都能视如珍宝,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 说完,手使劲往里推刀,向着皮肉开进。 裴铣死死推拒庞然大物的手,朝着相背的方向,用力往外拽,两人力气相当,在这种时候,更是不约而同地从体内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俱是不逞多让。 ;噗—— 刀头又向里进了一寸,血在无声无息地蔓延。 ;爹,我想吃糖葫芦。紧绷的氛围中,凭空出现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刚刚扑过来攻击裴铣的小孩,不知为何,突然胆怯地拉住庞然大物的衣角,把那一块牢牢攥在手里,腆着脸傻笑,说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请求。 以裴铣所想,性情阴毒的庞然大物会一把甩开男童,让原本就已经死过一次的孩子再彻底;死一次。但出乎意料的是,庞然大物迟迟没有动作,没有推开男童,也没有继续攻击裴铣,仿佛刚刚听到的不是一个事不关己的请求,而是一个痛苦的两难选择。 裴铣看准时机,咬紧牙关,背绷得笔直,趁庞然大物不备身体猛地向后退去,刀从体内迅速拔出,一时间血流如注。他一手捂着不停向外冒血的伤口,一手抄起袖中的飞镖对准敌人心口一头扎了下去,位置不偏不倚。庞然大物惨叫了一声,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裴铣见状,明白自己伤到了对方要害。他不顾自己伤口崩开的危险,拼尽全力把飞镖彻底埋进了庞然大物的体内。 傀儡;嗷——地长嗥,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在一瞬间绷得近乎一条直线,紧接着整个人就缩成了一团。那只握着刀的手再也拿不住任何东西,了无生气地垂了下来。他的另一只手跟着哆嗦了一下,从下面迟钝地抬起,在伤口处停顿了一会之后,一鼓作气拔出了淬着毒液的飞镖,镖上的血猩红,黑得近于墨。但即便拿掉了凶器,他的状态还是无法马上恢复过来,弯着沉重的身体站在原地,可想而知,裴铣这一记心口的伤有多么致命。 对于无辜的下人,他有恻隐之心,但对凶恶的敌人,他绝不会手下留情。裴铣趁热打铁,在庞然大物的身后补了一刀,从头顶直至脚下,笔直地划过一道,没有停顿,也没有遇到任何阻拦。这一次,庞然大物没有再发出声音,就像是失去了知觉一样,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疼痛。裴铣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噼啪—— 让裴铣震惊不已的一幕出现了,庞然大物整个人从他用刀劈开的地方开始,身体突然一分为二,像是被劈开的瓜瓢一样,干脆利落地分成了两半,倒向两边。而脱掉外壳之后中间剩下的,赫然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双目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裴铣没有想到庞然大物的身体里还藏着一个孩子,一时之间有些迷惑,难道里面的孩子也是被他控制的吗?遂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 少年冷嗤了一声,嘲笑裴铣的傻气,;少废话,你胆大到破了我的武器,今天必、死、无、疑。 武器?原来套在他身体外面的是独门;武器,用来迷惑敌人的;伪装。少年身形清瘦,虽然长着一副稚嫩的孩子气的脸,但是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却是不折不扣的成年人,透着一股阴毒之味,那是不是说,很有可能这个年轻的;身体也是层层;武器中的一部分。庞然大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迟钝呆笨,反而藏着如大海一样深的心思,有点意思。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鼠雀之辈,今天谁死,还真不好说。 看到庞然大物里面站着的是一个毛头小儿,裴铣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自古以来,这种躲躲藏藏、遮遮掩掩之人都有死穴,看似强大,实则色厉内茬,只要自己抓准了对方的要害,迅速打击,就不怕对方不投降。而庞然大物的要害,应该就是身体。被他控制的下人行动时做出的动作看起来就像一个个木偶,身体不再完整,每一条胳膊、每一条腿,互不关联,单独地活动,不像是从一个人的身体里自然而然地长出来,而是被人硬生生拼凑缝合在了一起。这些;木偶攻击人的手段也是匪夷所思,前所未见,扑上来撕打自己,想要把敌人大卸八块。有个俗理儿老人们总喜欢讲,人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想告诉别人自己有什么。所以傀儡有没有可能是四肢不全,故而痛恨身体没毛病的人,在对战中以把对方弄得残缺不全为乐? ;其实你就是个身体有残缺的怪物。裴铣以陈述的语气说道,仿佛他对这件事已经确定不疑。而他之所以会这样说,就是想试探一下庞然大物,看看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就算不对,也能从一些细微之处看出点东西。 ;傀儡,你还在这儿费什么口舌,赶紧上去把他解决了呀。晓梦的声音从侧面响起,短短三句,听不出是在嘲讽裴铣,还是在讽刺傀儡无能,亦或两个人在她眼里都是笑料。 傀儡意味难明地看了一眼晓梦,被看的人神色轻松,口中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笑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柔弱无骨的手指朝裴铣的方向伸去,;快收拾他啊,快啊。声音里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傀儡没说话,定睛看了晓梦两眼,然后转回头去,看着裴铣,不动声色。 裴铣亦伫立他对面。 双方都在等待时机,想要抓住对方出手时的死穴。 韩苏原本以为最强大的敌手庞然大物由裴铣来解决后,自己应付面容阴柔的男子就会容易一些,对方身形羸弱,男生女相,对付起来应该不是很难。却没想到仅仅在四个过招之后,自己就被对方牢牢地压制住了。他的功力远没有外表看起来的那么文弱,出手迅疾,毫不留情,招招都要取她的性命。她强自收敛心神,收起轻慢的念头,全副身心都投入到和男子的对决之中,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太大用处,在两人的交手中,她已经处了下风,是她自己轻敌了。 ;轰—— 又一团流火张着金色的大口,凶猛如山野中最厉害的虎豹,朝着韩苏席卷而来,裹挟的风吹得她头发和衣服上下翻飞。韩苏用力克制心中的颤意,睁大眼睛看着流火的中心,一张奇形怪状的脸正在咧着嘴怪笑。从她和飞萤交手到现在,这已经是第五次遇到的大火。不知是韩苏对火的抗拒过于明显,还是面相阴柔的男子善于洞察人心,从第一招开始,他就看穿了韩苏对火的恐惧。四招下来,无一例外用的都是火术,只是不断变幻形状而已。变本加厉,火烧得一次比一次旺。前几次韩苏还能勉强应付,到了现在,恐惧加上体力的迅速流失,她已经迈不动步子了。眼里只剩跳跃的火星,扑腾着的可怕的火焰,她的脑子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嗡全都是噪音,什么攻击都做不出来,只有嗓子还在下意识地尖叫。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不知道喊的到底有多高,但忍不住会喊,终归心里还是不愿意就这么白白死掉吧。余光里,她看到裴铣还在和庞然大物纠缠在一起,说不上是遗憾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点,她攥紧双拳,就算是被烧死,也绝不能退缩。 即便是小时候险些在爹仇家夜里放的大火中丧命,即便是看到火的一反应是要逃,她都克制住了自己的害怕,和男子来回缠斗了四个回合。她已经尽力了,不管是为了爹,还是为了裴将军,她都问心无愧。韩苏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火的温度不再让她感到焦灼,反而面上拂过了一丝凉意,也许人在快死的时候,所有的知觉都会变得迟钝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情愫 ;小心!远处传来一声惊呼,本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命丧黄泉的韩苏耳畔传来一阵温热的呼吸,男子的气息猝不及防地窜入了她的鼻尖,厚重、醇厚、安心。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紧扣在她的腰间,腾空转过一圈后,把她从漫天的火势中拉了出来,面上的灼热感登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裴铣刚冒出胡茬的下巴,青色而宽厚。刚刚竟然真的是裴铣救了她,她没有听错,那声;小心就是他的声音。虽然她一千个一万个希望他能来救自己,但当他真的这样做时,还是感到难以置信。此刻他的脸和自己相距不过咫尺,身体更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她甚至几乎能够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擂鼓一样,震动着她的耳朵。他不是正被庞然大物困在那里吗?怎么会来得及救自己呢?韩苏的心里满是不解,但她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候。她不敢大声吸气,浓密的眼睫就像雨后花瓣上的水珠,颤颤巍巍,我见犹怜,之前情急之下抓着裴铣衣襟的手,在此时忍不住加大了力道。 短短一瞬,韩苏心中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裴铣对女儿家细腻的心思一无所知,把韩苏带离流火的攻击范围后,他毫不迟疑地解下外套,一抖,一挥,衣裳像是一把乘风的扇子,雷厉风行地打上韩苏周围的火虫,闪着晶亮光芒的火虫纷纷四散飞去,撞向四周,落在地面上半死不活地蹬着腿脚,再也蹦跶不起来。 ;韩姑娘,你没事吧?裴铣眼睛迅速地扫视了一遍韩苏,看起来只是腿上有一些皮肉伤,应该伤得不重。 ;没有。韩苏绯红着脸,垂下头,双手不知道要摆在哪里才好。裴铣的手还停在她的腰上,透过层层外衣,他手掌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到了她的身上,腰里那一块热得发烫。她不知所措地把两手折叠在一起,紧靠胸前,不敢正视裴铣。 裴铣的目光从韩苏的头顶落到胳膊上,看她别扭姿势有些别扭,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人家一个未出阁小姐的腰,急忙松开手向后退了一大步,;韩姑娘,刚刚情况紧急,裴某,说到这里又不知道怎么说合适,裴铣索性略过不提,;不妥之处,还请见谅。 ;裴将军多虑了,你刚刚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呢。韩苏嗫嚅着低声说道。她的两只手绞在一起,还是和之前一样不愿意抬头,从裴铣的眼睛看去,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和上面小小的旋。她的脸不用摸都热得冒气,怎么好意思让裴将军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呢? 裴铣以为韩苏是因为刚刚火势凶猛心底太害怕了,所以一直低着脑袋,就没再多说,只交代了一句;你站在这儿不用动,就拔刀继续对付阴柔男子去了。 韩苏心中;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叮嘱一声;小心,裴铣就已经加入了战斗之中。 ;怎么,卿卿我我完了,想起来对付我了?面相阴柔的男子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配上他冷肃的表情,一句调情打趣的话顿时变得索然无味。韩苏脸上因为入耳大胆的言语,褪下去的绯意又重新爬上了耳根。他看了眼被裴铣放在一边的韩苏,后者一副尽力克制但还是掩不住的娇羞模样,;可惜啊,这样的美人,你是无福消受了。 ;胡说八道,我们之间清清白白,哪轮得到你抹黑。三家上百口无辜的人命,我一定会让你还回来!裴铣冷飕飕地回答,庞然大物已经快不行了,接下来要打的就是眼前的阴柔之人。这次对决,他势在必得。 ;飞萤,他太嚣张了,快让他看看你的厉害。晓梦兴冲冲地说道,欢呼雀跃地像个幼童稚子,轻松的口气仿佛要看的东西不是可以致人死的招式,而是什么新奇好看的玩意。 这次,飞萤难得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跟着说了句,;嗯,快了。 不管阴柔男子嘴里的;快了是什么意思,在裴铣的眼里,对方的死期是真的快了。清晨肃杀的空气中,裴铣和飞萤遥遥相对,裴铣的身体挺拔如松,几乎要和手里的长刀合二为一,刀和人俱是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看刀! 裴铣双手执刀,带着对李吉将军冤死的愤懑,带着对无辜人命惨死的不鸣,使出十分的力气,一个;霹雳砍向阴柔的男子。院中的草石在狂风的卷携下飞散在空中,韩苏不禁眯起了双眼,等着看刀落下时男子被劈成两半的样子。 如韩苏所想,阴柔男子确实被裴铣的大刀劈开了,他没有躲闪,也可能来不及躲闪,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硬生生接了对手的一记大刀。分裂的身体却不止两半,而是分成了无数的碎片。男子的身体轻盈如影,被斩成了数不尽发光的飞虫,就像轻飘飘的纸屑一样,在空中洋洋洒洒,自在地环绕着裴铣飞来飞去。 看着漫天飞舞的火虫挑衅一样在身边嗡嗡作响,时而靠近,时而后退,裴铣迟疑不定,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化作飞虫,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没给裴铣过多的时间深究其中的弯弯绕绕,散落在各处的飞虫又重新合拢,集聚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个;人的模样,赫然是刚刚的阴柔男子,五官肢体和碎裂之前没有丝毫分别。 这把刀跟随自己多年,锋利无比,砍在对方身上竟然一点事儿都没有?而且这种身体已经碎裂却又能自己复原的招式太诡异了,他隐隐感到一股邪气正在扑面而来。不行,他不信对方这次还能侥幸躲过! ;哗—— 又一刀下去,这一次裴铣不仅拿出了十成力气,还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如闪电一般,由全身攻击转为了对腰腹的重点击打,这里的部位相对脆弱,他不躲闪,被打个半死不活应该是不成问题。 阴柔男子面沉如水,从容不迫,从裴铣的大刀从天挥下开始到落在身上,都面不改色。瘦弱的身体随着锋利的刀刃移动,无数飞虫在天上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裴铣的刀追着飞虫砍去,飞虫像是故意捉弄人一样,绕裴铣转了一圈后,一个猛子扎向站在旁边的韩苏。 韩苏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成为阴柔男子攻击的目标,她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紧张地跟着裴铣,哪顾得了其他。面对男子出人意料的攻势,她的大脑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直接傻傻地愣在了原地。裴铣眼看韩苏就要再次被飞虫吞噬,来不及作他想,;咣当一声扔掉了碍手的长刀,外袍大力一挥,扇掉半数的飞虫,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韩苏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牢牢把韩苏护在身下。 ;裴—— ;啊—— 韩苏的惊呼被裴铣的闷哼堵在了嘴里,不到片刻的时间,两人又一次相隔如此之近,裴铣因为距离拉近而被放大的脸上,鬓角有薄汗在微微渗出,属于男性粗重的喘息尽数喷在韩苏的脸上,她的双眸一眨不眨,几乎忘记了呼吸,怔怔地看着裴铣。刚刚他为了保护自己,又一次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生平第一次,有人这样真心对她,韩苏的心底忍不住有些发涨,此时她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觉得好像说什么都不够。 纵然有三件厚重的衣衫在身体外面阻挡,飞虫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视,虽然它们一个个看起来个头小,不起眼,发出的光也有限,但是团在一起积聚的热度还是让他的后背像是架在火上一样疼,背上中间的一块疼得最厉害,也许已经烧焦了,热浪一层又一层地席向脊背,裴铣叹了口气,不知道家中的金疮药是不是还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魅惑 不同于裴铣和韩苏对敌人采用正面出击的战术,白修仲选择以不变应万变,化百招于无形。从他十岁跟着师傅学习武功和法术开始,师傅就常对他耳提面命一句话:真正的高手不会止步于武艺的高强,更重要的是,他们会主动磨炼自己的心劲儿,也正因为此,他们的心劲儿比起常人要高出许多。不论在什么时候,不论在多么凶险的环境,他们都能够稳住心神,稳中求胜。古往今来,江湖上许多人的成败都能说明这个道理,一旦在交战中操之过急,赢的心思过于急切,就会自乱阵脚,难以成就大事。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谨遵教诲,让自己慢慢履行曾经在师傅面前应下的诺言,即便阿瑶的状况让他心急如焚,他也一直在努力克制,让自己冷静。 而今,面对全然陌生的敌人,;无影罩再合适不过。这是他自创的一个;守的招式,在狭小的方寸之间,将敌人完全隔绝在外,自己居其间,岿然不动,看似是缩头乌龟般被动的防御,实则为按兵不动式的主动出击,意在无形之间不断消磨对方的耐心和斗志。当敌人因不断碰壁,自己无动于衷而恼羞成怒后,转机即来,劣势化为优势,消极的;守反而会变成积极的;攻,不耗费一兵一卒。在对决中,谁先沉得住气,稳得住神,谁就赢了,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白修仲轻手撩起白衣长袍,盘腿屈膝坐于地面,身形如一枝挺拔的垂柳,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霁月清风,脸上的愁苦在此时也变得无伤大雅。他将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左右两侧在空中各画出半圆的轮廓,一个蓝色的光罩随之出现,将他完整地包裹在其中。光罩晕出的蓝光看似静止不动,细看之下却是流动的波纹,像是湖面上荡起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层层叠叠地涌向中心。四面朦朦胧胧,透过微弱的光束,隐约可以看到正中间白修仲的样子。他在自己构造的世界里自成一派,闭着眼,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方,模样就像寺庙中的僧人在席地打坐。 晓梦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白修仲,乍一眼看过去,不论是长相,还是身形,对方都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外貌和她之前见过的同种类型的人相差无几。不过所出的招式倒不像他的样子看起来那么普通,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也经历过各式各样的打斗,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奇怪的打法。不去和敌人正面短兵相接,反而自己偏居一隅,不出声地躲在角落,这样古怪的举动怎么看,都像是懦夫才会做出来的。可偏偏不巧,这一次他遇上的是她,她任性肆为惯了,最喜欢在太岁头上动土,拔人逆鳞,越不让做什么,就越要做成才罢休,既然他决意躲在壳里当缩头乌龟,她就偏偏要拽出他的头身,逼他现形,然后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折磨他,直到他咽气。 晓梦迈着轻盈的步子,猫一样柔软又曼妙的身体在不经意间微微扭动,端的是一片风情万种,连玉春楼最美的花魁都要逊色三分,尤嫌不及。她的身上覆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上面绘着口吐红信的小蛇,不见可怖,更像是志怪杂本中吸人精气的妩媚蛇妖,衣物下,主人的冰肌玉骨隐约可见,明媚精致的脸蛋在红衣的映衬下更是美艳不可方物,举凡男人见了,没有不心痒难耐的。晓梦深知自己的容貌对世上的多数男人都有着巨大的诱惑,甚至有些时候会变成致命的武器,所以在从前的对决中,总会有意无意地利用这一点。她不在乎什么卑鄙不卑鄙、上不上得了台面,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应该不择手段,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况且如果不是那些男人脑子里装满了下流的玩意,她做得再多也不会有结果。这一招;美色示人自她开始用在男人身上以来,几乎是无往不利,所以这一次,她打算继续用这招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晓梦停在蓝色光罩前,迎面正对着清瘦男子,她的剪水瞳眸盈盈望着对方,似是有千言万语一般,积攒了一汪清莹的绵绵私语。清瘦男子像是有所感应一般,睁开了眼睛,但也只一眼,如同眼前站着的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只是一尊雕像,神色一丝未动。晓梦的手甫一碰到蓝色的光罩,一股酥麻刺痛的感觉就由指尖爬上了胳膊,然后渐渐传遍了四肢百骸,全身力气在眨眼的功夫间被卸掉了大半。她巧笑倩兮的脸微微凝色,笑意也被收起,向后退了一大步,先甩掉这个烫手山芋再说。 与自己所想之事并无二致,清瘦男子的;壳确实不那么容易进去,这样的结果她还算满意。她本就喜欢势均力敌的对决,酣畅淋漓的对阵,要是敌人太弱,轻轻松松就能被她解决,反倒让她觉得没意思。既然直接上手的路子行不通,那就换个方式,让他尝一尝她鞭子的滋味,一定会让他终生难忘。 晓梦慢条斯理地解开轻薄、宛若无物的纱衣,随着她;轻拢慢捻抹复挑的动作,一寸寸细嫩的肌肤徐徐暴露在空气中。和寻常把贞洁看得比命还要重的女子不同,晓梦全然不在意胸前的风光大喇喇地敞开,被旁人看了个遍。衣衫散至一半,蜂腰间赫然出现了一截闪着金光的皮鞭,粗细和大小恰好适宜女子使用。那截鞭子竟然像是长在了她的身上一样,紧贴着腰间的三寸皮肤。不借助外力,自然地和身体融为一体。虽然看起来牢固无比,但取下时却也毫无费力,轻而易举,就落到了她的手里。在手里掂了两下,经过一天一夜在毒酒里的浸泡,看起来更加紧实,闻着都有股阴森的味道。 她的手一寸挨着一寸从上至下把;玉云摸了个透,纤手所经之处鞭子上出现了一层忽闪的红,和金色的光相和,妖冶动人。她低声喃喃,温柔又深情,;‘玉云’,接下来就看你的了,你不能让我失望呀。 蛇纹皮鞭不负所望,似有生命一样,在晓梦手中弹了一下,而后尾部生出一大截,多出来的部分比原来的鞭子还要长。 ;嗬—— 晓梦脸上的盈盈笑意未变,依然美得艳光四射,动人心魄。她抻直皮鞭,多余的部分一卷直接缠上了手腕,与此同时,使鞭时手下丝毫不留情面。她凶暴地劈开冷冽的空气,一道白色的痕迹过后,鞭子就落在了蓝色光罩上。 ;啪—— ;啪—— ;啪—— 一道白烟还未消散褪去,下一道白烟已经匆匆升起,倏忽间,蓝色光罩周围出现了无数纵横交错的白痕。时间慢慢地过去,蓝色光罩上也开始出现缝隙,像是碎裂的瓷器一样,;伤痕渐渐多了起来。看到鞭子的击打卓有成效,晓梦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奇怪,这种感觉她还从没有过。 他越是不看她,无动于衷,她越是要使劲浑身解数勾引他。天底下就没有不好色的男人,只是有的在明面上,有的是;假道学,平日里振振有词骂;色,比谁都要对;色深恶痛绝,背地里寡廉鲜耻,毫无顾忌地露出本来面目,色欲熏心,满脑子都是肥肠。既然他这么不想理她,;不喜欢她,她就偏偏要把他道貌岸然、假君子的面具撕下来,让他无所遁形。 晓梦将衣袖向天上连连挥去,一抛一落间,原本窄长贴身的衣物登时变得肥大了许多,广袖罗裙,轻飘飘地在风中起舞。多出来的布料非但没有显得人累赘,反倒衬得人身形纤瘦、一副弱风扶柳之姿。 挥袖、点步、转体、起跳、送情,娴熟有度,妩媚惑人,一套完整的;流仙舞下来,连美貌的宫娥都要自愧技艺不如。这是两年前她去勾栏妓坊时看到的,那晚玉春楼的老鸨放出消息,新晋花魁为家道中落的原丞相之女,琴棋书画,无不精通,且有不凡之姿。谁能在她跳舞时豪掷千金,拔得头筹,便可和这位;清水出芙蓉的美人共度春宵一刻。是晚,她看到平日里稍显空旷的玉春楼一楼被挤得水泄不通,正中间的木制台子;小巧玲珑,堪堪容花魁跳舞。台上的女子轻纱遮面,钿头银篦,眉心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腊梅,美艳、高贵不可方物。仿佛对之后身上会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她忘情地跳着;流仙舞。不知是人太美,还是舞太媚,抑或是原丞相之女的身份让人骚动难安,台子下的男子清一色的双眼猩红,情难自抑,污言秽语、口哨欢呼,不绝于耳,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就扑到台上。她看不惯那群蛆恶心的样子,待在那儿仅是觉得那舞很美,一曲结束便先行离开了,并不知后来;花落谁家,第二天才听闻那花魁在后半夜撞柱死了。时隔两年,她早就忘了花魁的样子,何况当时还掩着面纱,但这支舞却是一直都记得,不曾忘掉一处。 白俢仲只是在;蓝凌的光罩发出碎裂之声时抬起过眼皮,尔后就不着痕迹地放下了,寻常人如果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根本察觉不到。;蓝凌裂开的缝隙虽不大,却不能阻止一股甜腻的气味霸道地钻入他的鼻尖,——是脂粉气。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股味道了,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还是他与阿瑶刚刚互表心意之时。他想送她件东西,让她高兴高兴,于是专程跑到了山下的集市。琳琅满目的玩意儿让他看花了眼,无从下手,一个个好像都长得差不多。走完最后一个摊子时,正要折返,被卖香粉的小贩拉住了。一个年纪比他稍长的年轻小伙儿拍着胸脯,言之凿凿地向他保证,姑娘家都爱美,就没有不喜欢香粉的,他买回去以后,姑娘一准高兴得不得了。他看小贩一副老实忠厚的样子,也觉得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娘就喜欢那些小东西,平素总搽抹在脸上,虽然他和爹都觉得娘不搽时更好看。便咬牙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银子,买了盒桂花粉,兴冲冲地跑回去找到阿瑶,告诉她自己有东西给她。阿瑶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手上的动作,他被心上人认真地看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越忙越乱,盖子的机关鼓弄了半天也没打开,他拧来拧去,好不容易听到了;嘎达一声。他兴奋地一把掰开,早就忘了轻重,里面的粉经过来回;折腾,早已不是原先瓷实紧密的样子,一开盖,随着盖子飞了个满天,正正好好地洒在了阿瑶的身上。阿瑶还没顾得上看一眼盒子里的东西,就被迎面而来的粉末迷了眼和鼻,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他也跟着打喷嚏,两人你打完我接着打,喷嚏声不绝于耳,他手里的桂花粉差点拿不稳,全倒在地上。阿瑶看到他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说香粉味儿太熏人了,她控制不住想打喷嚏,怎么他也一块儿打起了喷嚏呢?他跟着笑出了声,说可能是香粉味儿太呛人了。后来,这盒;有缘无分的桂花粉就被他丢到了院子里,直到阿瑶出事前,她都没有抹过任何姑娘家可能喜欢的脂粉,身上只有淡淡的药草味儿,清淡宜人,每每都让他安神宁气。思及此,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了背后的棺材,很是想念阿瑶身上熟悉的味道。 一举手,一投足,晓梦舞里的每一个动作,尽是曼妙的风情,蒲柳之姿迎风摇曳,荡人心神。可惜这次面对的清瘦男子,却是一根不解风情的木头,连一个眼风,都不舍得下到她身上。不过,他越是不动声色,不言一语,她跳得就越是用心,魅惑的样子像极了诸侯封国时祸国殃民的妲己,他把她身上这么多年来藏得严严实实的好胜心都激发了出来。她把冷厉的鞭子融入到柔美的舞蹈之中,灵巧的脚在飞动的纱裙之下露出一小截趾尖,圆润可爱。她的脚步更快了,鞭影之间,好似即将飞上月宫的嫦娥,风情中又添了几许利落飒爽,红金相间的鞭子此刻不再是利器,而摇身一变成了宫娥手中柔软的缎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摇曳 ;啪—— ;啪—— 两道鞭子划破天空,在清瘦男子的头顶上方,形成一个交叉的弧线。声音比起缎带,凌厉了不少。晓梦漫不经心地转身,身姿一如既往的轻妙,起跳、仰颌,准备跳下一个动作——;凌云起舞。她以为清瘦男子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面无表情,端坐如老僧入定,却看到他低垂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起来,眼睛出神地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个地方,视线没有定点,别着的手就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愣愣地在后面的棺材板上摩挲。 是不是他被她的舞姿迷住,心神恍惚了? 男人都是一样的货色,他屈服在色心之下也是迟早的事,比起许多男人,他已经算不那么;色的了。但得知这件事情,还是让她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能因为他和其他男人不一样的时间太短了,她本以为他是有些特别的。但这么想他,故意把他想的和别人不一样,又有点自己骗自己的感觉。所以,他现在是真的被自己迷住了,还是只是在出神,脑子里想的其实是别的事情,一时之间,她的脑海摇摆不定。 晓梦轻轻摇头,在回眸之时顺势完成了这一动作。她用力甩掉脑子里突然浮现的乱七八糟的思绪,心思重新回到紧张的;诱惑当中。既然他已经露出破绽,那她就要紧咬不放,乘势把他拿下。 晓梦脚尖一转,一个;海中捞月,腰身徐徐向下俯去,宛若无骨,整个人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这样的场景若是让寻常男人见了,定会止不住地浮想联翩。额尖轻点地面后,她又如满月弯弓,向空中回落,甩出的鞭子跟着身体的转向绕了个大弯,打在清瘦男子的蓝色光罩上。这次击打是对裂缝的;雪上加霜,鞭子落下的地方竟然出现了长短、大小不一、红色的血丝。晓梦笑意渐浓,不愧是;主上,思虑就是周全, ;玉云身上加了刺刀,可谓如虎添翼,用起来就是更得劲儿。 背负了诸多;伤痕的蓝色光罩,似乎也知道自己今天可能难逃一劫,索性破罐子破摔,裂开了一个仅容幼童通过的小洞。洞口边缘枝枝愣愣,凹凸不平,间或有锋利的棱角,因而余下可容人走的;安全之地就更小了。但这点小打小闹,又怎么能拦得住晓梦呢?既然洞口裂开的地方直直冲着她,即是天赐良机,怎么能有不进去的道理?何况她可没有漏掉洞口开裂时他震颤的眼神,如果她进去了,想必会对他造成不小的威胁吧,何乐而不为呢?她毫不迟疑地使出缩骨术,轻松穿过了狭小的洞口,身子刚落过去,洞口便自发合上了。原来这招竟是特地为她准备的吗?刚刚他眼里的震惊只是用来骗她的;幌子?看来他也不是没有情感,也并不像表面上的那么淡定和胜券在握,这下有点意思了。 晓梦眼波流转,兴味盎然,丝毫没有被困在敌人阵法中的慌张局促,反而全身写满了跃跃欲试的字眼。她绕着清瘦男子莲步轻移,猫一样地悄无声息,只有拖在地下的轻纱间或发出悉悉率率的声音,不经意间撩拨着人的心弦。她的眼睛在清瘦男子和外面的;球之间来回跳跃,手指又一次大胆地触上蓝色光罩,等着酥麻的感觉再一次流遍身上。但预料中的不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手上没有任何感觉,甚至蓝色光罩上前不久被她的;玉云抽打出的红色血丝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整个罩子又变回了最初的模样,幽蓝而神秘。晓梦目光灼灼地盯着清瘦男子,炽热的温度快要在他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可惜后者似乎浑然不觉,出神不过几瞬,此刻又恢复成了原样,姿势一分一毫都不曾改变。 他真的能做到云淡风轻,面对女色不为所动?晓梦活了二十多年的经历告诉她,不可能。就算是坊间流传的大名鼎鼎的柳下惠,也并非人们口中那样的高洁、不近女色。天下乌鸦一般黑,不是不动,是时候未到。现在,就让她找准时机,撕开他假面之下的真面目。 晓梦媚笑着,喉中发出清脆的;咯咯声,如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天真烂漫,少妇的风韵和少女的纯洁,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被她融为了一体。她像是冬眠过后,刚刚钻出土地的美女蛇一般,猝不及防间迷恋上了锦衣夜行的白面书生,面对心上人,难掩情窦初开的爱意,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清瘦男子的脖子,动作既娇羞,又大胆。她的脑袋歪在一侧,神态娇憨,丰润的嘴唇贴在清瘦男子的耳畔,刻意压过的喘息化作丝竹之声,如缕缕青烟飘散在空中。 ;年少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弦管逐。 她轻扶着他的肩膀,嘴里流泻出软糯中带着沙哑的缠绵之声,眼波流转,在他身上徘徊。 ;而今老友惜花深,终日看花花不足。 一股难言的沧桑和人事阅尽后的感慨从她的唇齿间娓娓道来。情不自禁之间,白修仲的心神跟着歌声飘出去很远。他的阿瑶,是他的青梅竹马,是他年少时放在心尖上的人,而今,不过过去短短几年,他却觉得自己也和歌中之人一样,沧桑了许多。他还没看够他的心上人,却已快来不及。 ;书中美女颜如玉,为我同歌金缕曲。 声音渐消,尾音轻颤颤地落下,消弭在耳边。晓梦的手停留在原地,没有离开。刚刚唱到一半时,她分明感觉到了衣衫下他的身体阒然一紧,而后随着歌声将尽,慢慢卸了力道。 ;你刚才,可是想到旧情人了? 清瘦男子的眼睛向下垂着,晓梦便矮下半截身子,向上仰望对方的脸庞。他的眼睛又恢复了平静,那一瞬间的紧张似乎已经烟消云散。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不过,既有眼前的,就不必想着过去的不如意了。 晓梦直起身,骨肉匀停的指尖轻点,从他瘦削的肩膀,一路滑至手腕。忽而密集如狂风骤雨,忽而轻柔如细雨牛毛。她的双眼迷离懵懂,雾蒙蒙,水滴滴,含云带雨,余光不忘斜觑清瘦男子。见对方没有反应,便若有似无地贴近他的身体。她的一只手难耐地摸上他的耳朵,似要紧紧握在手中,又似要推拒到百米开外,举步维艰,凑在他耳边颤声低吟,;大人,喜欢晓梦吗?含怯带泪的问询中,有掩饰不住的万种风情。他的无声以对于她似乎是一种默认,隔着两层衣服,她如退潮后滞留在浅滩的一湾柔水,依附在清瘦男子的背上,肩颈、胸脯、腰腹,双臂,严丝合缝地与他贴在一起。这样温存的时刻,他的身体犹觉不出任何炽热,温温凉凉,胸膛平稳如故。 她的;十八般武艺都已经使了十般,还没有反应,看来是有两下定力。晓梦不觉气馁,反倒浑身的血液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棋逢对手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她勾着揽在怀里的清瘦男子的脖子,从背后;飞到了身前,果不其然,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闭着。晓梦在嘴边轻舔几下,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只露出一点粉嫩。没多一会儿,就像是唇边染上了蜜,波光粼粼。在她柔情似水的目光下,清瘦男子的下巴被轻轻抬起。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上的这张脸,面目清隽,眉墨如画,睫毛稀落却长得过分,尾部柔软地向上翘起了一个小小的弯,眼下生着发黑的乌青,一看就是思虑过甚所致,嘴唇干裂得起了好几道皮,许是太渴了吗?晓梦的杏眼一寸一寸地从他的脸上划过,眼里的兴味在不知不觉间渐退,不知为什么,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有些发涨,有些心悸。她顿觉慌乱,这个清瘦男子和其他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同,怎么会勾得她有这样奇怪的感觉?也许是前段时间过于安逸了,这几天连着在外打斗有些不习惯,所以才会一时之间气息紊乱。应该是这样。她按着胸口,抚弄错乱的呼吸,努力镇定心神。那股感觉在念力的驱逐下消失了大半,但仍有一丝异样残留心间。 半晌过后,晓梦复又开始;扰人。她拽过清瘦男子的衣袖,一个施力,整个人和他的距离不足婴儿一个拳头的大小,女子独特的、带有馨香的鼻息尽数喷在清瘦男子的脸上。晓梦抬手,轻纱从光滑如绸的臂上滑落,露出两条脆生生的;藕段。她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手指随着眼神,在他略有些干涩的脸上抚过,额头、眉毛、眼睛,再到鼻子、下巴,还有嘴唇。她在他干涩的双唇边缘,缓缓滑过一圈,正欲抚上中间。清瘦男子忽然睁开了眼,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眼底没有她期待中的暗潮汹涌,也没有被玷污后的不快或是愤怒,即便在这样;对峙的时刻,也是平静如一潭死水。她心底的不悦压也压不住,碰壁的滋味着实让人恼怒,面上却佯装无事,用空出的手拍掉他,赌气似地说,;不摸就不摸,劲儿这么大,疼死了。 清瘦男子看了看她,又或者是透过她看向某个遥不可及的人,然后松开五指,低垂的眼睛再度合上。晓梦直起身子,看来她的美色对他而言,不过是无用之木,这倒是有趣得很。晓梦重振旗鼓,把他的肩胛骨向下按去,那块地方是肩膀上最脆弱,也最敏感之处,最经不得人触碰。她的手指规律地分布在肩胛骨的前后两面,掌心抬起,又放下,时轻时重,像在按摩,又像是调情,一下又一下,捏起又松开。不知为何,明明是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情景,她却有种久违的轻松。 ;这院子里的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状似无意地询问,想通过手下他肩膀的动作来获得有用的讯息,但他显然对此无动于衷,气息不见一丝紊乱。难道他和这些人都没有关系?不认识,却还要上赶着送人头,他越来越让她看不懂了。她扬起衣服,带过一阵轻暖的馨香之风后,好整以暇地悉数穿在了身上。看来还是;贴身来得更有用一些,起码能换来他的眼风。 晓梦捧起清瘦男子的脸,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扎得她手心有些细细碎碎的痒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流连 这一次,晓梦不再觉得清瘦男子的脸冰凉入骨,她感觉到了在薄薄的皮肤之下,跳动的细枝末节的血管,;嘭——嘭,手指上的温热在蔓延,流遍她的全身。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破土而出。她快要呼吸不过来,他干裂的,起着皮的嘴唇,看起来是那么诱人。她像数日行走沙漠,只为寻找一泓清泉的旅人,突然之间碰上了一片绿洲,只能用力全力地、不顾一切地靠近。 ;唔—— 她的唇距离他,不过几毫厘,就差一点点,被他的手从中无情地推开。直至此时,她才从一场梦境中醒来,她忽然有些茫然,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那样做,真的是出于诱惑故意而为之?还是心神颠倒,难以自持?她自己都不清楚。今夕何时,竟有种看戏台上话本的感觉。 白俢仲本不想理会妖艳女子,只要她所做之事奈何不了他,就尽管随她而去。她在他面前搔首弄姿,上演活色生香的戏码,不管是眼神,还是身体,无一不带着钩子。换做是普通男子,可能坚持不过一会,就会醉倒在温香软玉之中。可是在他眼里,她再怎么卖弄,和一个小儿,一个壮汉,一个老妇,都没有分别,他的心里,只有阿瑶,旁人再也分不得他一点注意。她越是想要勾起他的兴趣,他越是由她想起笑脸明媚的阿瑶,阿瑶只消站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人爱怜不已。她碰哪里,都没有关系,不过是洗一洗的事情,唯独嘴不行,那里被碰了,阿瑶醒来后一定会生气的,他不忍心看她难过。 也许,不应该一味地退让,是时候主动出手了。 一道白光一闪而过,转瞬即逝,他的口中振振有词,道家的法术从他体内跃出,语毕之后,周身出现了一圏透明的幻境。妖艳女子的勾引不过是她用来麻痹人心智的戏码,真正的重头戏应该是在这里。白俢仲打起精神,凝神静思,用道家之术的;正气来保护自己的肉体。虽然他的眼睛闭着,但是耳朵却没有放过一丝一毫的动静,;嘶——;哈——;噌——。奇怪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不用看光凭感觉,都知道此刻他的身上定是爬满了各种东西。有的窜在他腿上,有的跳至肩膀,有的爬到腰窝,它们既大胆,又小心翼翼,在他身上来回逡巡,似乎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如何。身上布满奇形异物的滋味并不好受,何况它们个个还带有妖力,但因为他有;正气在身,这种不适的感觉便减轻了许多。它们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放纵,活动得肆无忌惮,白修仲充耳不闻,闭眼不看,一门心思都凝聚在体内的浩然;正气之上。 ;正气从他的额上出发,流经下巴脖颈,流至四肢,冷成一团的血液又重新舒络起来,热流打通了每一道经脉。身上的;不速之客似乎也察觉到了这具身体的变化,预感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一个一个开始骚动起来。白修仲明显闻到了周围空气焦灼的味道,它们是不是静不住,快要出手了?好,他就等在这里!他加紧速度,;正气之流浩浩荡荡,各处的热流奔涌,他白净的脸上开始出现血色。 ;正气合拢,收到中枢之上。白修仲感觉自己的身体里里外外都被打通了,合成一个贯通的整体,刚刚还有些扰他心智的;玩意,现在看来,不过是即将入土的一群蠢东西。他调动全部的注意,唤出沉睡的;绿萝,;绿萝乍一出现,波光受到幻境的影响,有些不大平稳,带着灵动的水纹震颤,一圏一圏动个不停,转了好多圈。不一小会儿,白修仲感觉;绿萝逐渐停下了躁动,便知道罗盘的雏形已大致浮现。他吐气纳息,迂缓地睁开双眼,眼前一只胳膊粗细的青蛇正吐着红信,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看到他;醒来,身子动得更加激烈,急不可耐地就要狠狠上前咬他一口。白修仲自然是没有给它可乘之机,抓起脖子就摔死在地上,整个动作下来不过眨眼之间。看到同伴突遭;飞来横祸,其他奇形异物纷纷;出手,一齐对白修仲发动攻击。 ;破—— 白修仲大喊一声,虽非声如洪钟,震慑八方,却也带着一股不可阻挡的压迫性的力量。只见幻境在一声巨吼之下,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四分五裂,一片狼藉,尽数被;绿萝吞噬,原本附着在他身上的;小东西,也被撕成了片片碎尸,血肉模糊,尔后如一道青烟消逝。身前的晓梦也被突如其来的洪大力量震到了五米之外。打扫好幻境的;残尸后,;绿萝安静地隐匿了踪影。 白修仲气定神闲地起身,扫视周围的一切,除了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妖艳女子,离他最近的就是裴铣。他的瞳孔猛地一缩,不好!裴铣的身上有大火在烧,白修仲急忙调出法阵,手上的动作快如闪电,不过瞬息之间,一道水柱就从他的背后争先喷出,直直落在裴铣和韩苏身上。正在不要命地炙烤裴铣的飞虫被水柱喷得溃散而逃,多数直接就被了结了性命,只有一点重新飞回到了面相阴柔的男子身边。待裴铣和韩苏身上的火被扑灭,安全无虞后,水柱调转势头,散落成千丝万缕的蛛网,将男子裹在其中。绵绵细水化为根根闪闪发亮的刺针,扎在男子身上。 裴铣还没自嘲完,背上就袭来一阵清凉,如同久旱逢甘霖的大地,满心舒畅。他抬头,见是白修仲结束了战斗,赶来帮他们驱敌,顿觉失掉的力气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双眼不禁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飞萤没想到,就在他快要顺利解决两人之时,突然有人插入一脚。他不悦地看向水柱的源头,原来是三人之中的那个弱不禁风的男人所使,不足为惧。晓梦竟然弱到连这样的人都搞不定,回去他要好好敲打敲打她。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眼神,原本隔着一段距离的水柱就铺天盖地地朝他直奔而来。好啊,他就让那个男人看看水火到底是怎么个不容。飞萤双手在空中一掷,唤出体内的飞虫,火势猛,水性柔,他的火势必能烧开一片。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飞虫一经飞出,就被打落原形,掉在地上。他自己更是好不到哪里。水柱看起来轻柔,却如针刺,戳得他浑身疼痛难忍,不见血,却疼得百肠都扭在一起。不管他怎么跑,水柱结成的密网都落在他的头上,避无可避。他本就是一个不耐疼,不能吃苦的人,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大声叫唤起来,想要用声嘶力竭的声音盖过身体上的疼痛。 白修仲看着狼狈不堪、连声大叫的面相阴柔的男子,哪还有之前志得意满的样子,只剩下满脸的愚蠢。伴着他身上冒出的宗宗黑烟,和跳梁小丑没什么两样。 身上的飞虫被扑灭后,裴铣以掌撑地,站起身子,伸手想要把护在身下的韩苏一并拉起来。韩苏明显还有些恍惚,直到裴铣的手在她面前挥了几下,才回过神来,迟疑地伸手,一块站了起来。双手相触的瞬间,她感受到他掌心的粗糙,那是常年习武之人留下的老茧,硬得咯人,却让她觉得无比的踏实。韩苏把被拉过的右手背到身后,虽然离开了,但那股温热似乎还在,她禁不住抿唇笑了一下,然后正色看向前方。 白修仲、裴铣,和韩苏,三个人互相点头示意,没有受到大伤,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白修仲和韩苏看到裴铣脸上浮现出的担忧之色,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王猛那边的安危,不知王猛将军和那个年轻人的情况如何,事不宜迟,三人准备各自散开寻找。不等三人有所动作,王猛将军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后。他手中削铁如泥的战刀,对准的正是倒在地上的妖艳女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殒命 和白修仲、裴铣相对而立的韩苏率先发现了王猛的踪迹,她吃惊地看着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怒发冲冠的王猛,张嘴想要出声提醒,刚启唇,眼尖的白修仲已经发现了空气里的不对劲儿。他急忙收敛神色,袖袍如一道天堑向后甩出,硬生生拦住了挥刀而下的王猛。 斩杀行至半截被人中途打断,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习武之人身上都会惹来怒火,何况还是惯于发号施令的大唐将军。王猛面上怒气涨了数倍,咬着银牙威胁,;你拦我? ;王将军,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此女子还可带回牢里审讯,现在就地斩杀,于破案不利。白修仲不卑不亢地回答,丝毫不为王猛的威势所觑。 ;你一个黄口小儿所说之话,如何得信。王猛话里带有明晃晃的鄙夷之意。;况且她伤了我儿,替儿报仇,天经地义,谁敢说我半个不字!最后几个字,掷地有声,话里尽是冲天的怒气。 韩苏在院中四下打量,很快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年轻人,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人,此时已经失去神智了,胸前还有滩血渍。无怪乎王猛将军爱子心切,为儿出气、报仇,放在寻常百姓身上,也是没人有二话的。 白修仲依然淡定自若,不为怒火所累,;还请将军三思。说完,目光不经意间投向了趴在地上的妖艳女子。不料她已经由昏迷之中转醒,正侧卧在地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掐着细腰,神神在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想来刚才听着像是为她求情的一番话应该是被听到了。 晓梦的确是被清瘦男子破解幻境之术时,放出的巨大威力震得晕过去了,头脑昏沉,一时失去了意识。但也仅仅一会儿,她又醒了过来,毕竟这具身体的底子还在,却没想到一睁眼就听到了他对自己的;保护,管它什么审讯不审讯的,把她从阎罗刀下救出,那便是相救,即便不靠他,她也有办法从刀下逃走。 见王猛面上狐疑不改,仍是不肯相信白修仲。裴铣踱步至两人中间,躬身对王猛说道,;王将军,请恕裴铣多言,白兄确实是真心想要助破案一臂之力,裴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还请将军刀下留命。等审讯结束过后,人自是由将军处理,是死是活,裴铣一等绝无异议。 王猛看了看一派诚恳之色的裴铣,又扭头斜了眼神情淡然的清瘦男子,地上的女人一副搔首弄姿的狐媚样,他看着都觉得脏眼。;哼!他叹了口气,泄愤似的把战刀推回剑鞘,;裴铣,今天看在你的分上,我就饶她一命,但愿你所说之言句句属实。 裴铣拜过,喜不自胜,;谢将军大度,裴铣一定不负所望。 王猛回头看了眼妖艳女子,既然裴铣都开口求情,让他留这女人一命,他就暂且放过她。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折磨她。沉浸在揉搓敌人快感中的王猛,没有意识到危险正在向他步步靠近。 ;咔嚓—— 王猛被人从正面一劈两半,刀剑落下时没有丝毫磕绊,仿佛面对的仅是没有血肉感情的死物一般。怒意未消的脸上挂满了将流不流的血珠,;滴答了五六声之后,激流一样从脸和身上喷射而出。他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铜铃一样,快要从眼眶中跳出来,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敌人全部被消灭之后突然惨死。还是以一种如此被人看不起的方式,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王猛;嗷——地一声,喉中黏稠的血浆全都喷在地上,黑色的游虫在上面来回窜动。终于,他体力不支,整个人像一棵被拦腰斩断的大树,;嘭——地砸在地上,没了气息,从今往后,消失在世上。 裴铣、白修仲和韩苏,三人都没有料到,明明已经快要大获全胜,明明胜势已成定局,却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王猛将军被残忍地杀害了,他们中甚至没有一人及时反应过来,出声提醒他。这个出手之人的速度太让人心惊了,用闪电形容都不为过,如果他刚才的目标是自己,而不是王猛,他们同样会是必死无疑的下场。杀王猛,很可能只是对他们追查案件的一个警告。想到这里,背上的汗意已经湿了一层。三人紧张地环顾四周,刀早已落下,人却从始至终不见身影,蛰伏在暗处看他们战战兢兢的样子,城府颇深。 一看到无影刀,傀儡就知道,;主上来了,在他们还未把三个碍眼之人解决完毕时就匆匆现身,一定是对他们的进度很不满意,准备兴师问罪。而自己这次,应该又是首当其冲了吧,毕竟这次任务中受伤最重,暴露最多的,是自己。 ;傀儡。 男人从暗处现身,语气谦恭有礼,手上灰白的拂尘背在身后,看起来一派镇定自若的样子。但跟在;主上身后多年的傀儡知道,拂尘在后,就代表男人的怒火已经非常重了,冷静的外表不过是狂风暴雨前的宁静,他完全能想象得到那副面具之下滔天的怒火,即便;主上的嘴角现在是微微上扬的。 ;傀儡有过,请‘主上’责罚。傀儡那张鲜活的,灵动的,属于少年的脸庞逐渐泛上了蜡黄,短短一句话之间,整个人由青葱勃发的翩翩儿郎变成了垂垂暮年的老者,似一个八旬的老头。 ;嗯,去吧。 ;主上对他的回答甚为满意,声音更温和了,像是即将指引;他去的地方,是多少人羡之不及的天上人间。 傀儡的神情木然,不辨悲喜,脸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翳,半晌过后,他的眼角流下了一串浑浊的泪水,泪意未干之时,眼睛认命般的合上了。 刀刃入心,见血封喉,他终于可以不再痛苦,安稳地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自十八章 自白 他从一生下来,就被带上了;不详的字眼,生他的两个人,可能都没想到,世上竟会有这样奇丑无比的孩子,而且还是可怕的独眼,早早就把他扔了。他们自以为做法万无一失,把他扔到了无人经过的乱葬岗,想让他自生自灭,因为不愿背着害死孩子的罪名,就让他自己;听天由命。可惜天不遂人愿,在他快要被冬雪冻死的时候,一个老乞丐路过了。老乞丐自己都饿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听到他的啼哭声,却善心大发,把他救了回去。老乞丐太老了,腿脚不好,抢吃的总是抢不过小孩,有时刚到手的吃食,还没捂个热乎,就被年轻力壮的小乞丐抢走了,但就是手里剩下的一点,也要仔仔细细地掰成两半,大的喂给他,小的自己吃。其他人挖苦老乞丐,你连自己都活不了,还要养活一个爹娘不要的丑八怪。老乞丐傻乎乎地笑着,残缺不全的黑牙漏着风,笑完照做不误。他就是在乞丐窝这样脏乱不堪的环境中长大的,对世间充满了仇恨。恨爹娘,生而不养,把自己弃如敝履;恨乞丐,养大他,让他受尽白眼;更恨自己,长得天怒人怨。他被人看不起,丢石头,吐口水,下流的破口大骂,活得还不如一条狗,狗都比他活得滋润。很多回,他都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老乞丐人傻,心却灵,总是在他想要了结自己,起杀念的时候,把他又拉了回来。老乞丐不会说话,可能是因为以前被人割了舌头,只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所以每次就在他面前流泪,泪水流过脏兮兮的脸,流过皱巴巴,像是枯树皮一样的皮肤,样子可悲又可笑。但他却硬是被留下了,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老乞丐哭起来的样子太丑了,他看不过眼,只能先答应着。 老乞丐身体不好。也是,一个整天靠乞讨为生,食物都拿来给他吃的人,身体又能好到哪儿去呢?他长到五岁的时候,老乞丐熬不住,死了,是疼死的,浑身都是毛病,伤口溃烂死的。他没钱给他买药,他也不让他去买,还不让他干其他小孩做的偷鸡摸狗的事情。这给他省了事,他本来也没想过,要为了一个快死的乞丐被人追着打,他才没那么傻。老乞丐咽气的时候,他从乞丐窝房后的地上捡了点破草,卷了几圈,就把人扔树林里了,也不想哭,要不是他硬要养着自己,自己早解脱了,还至于活着整天受气? 可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老乞丐身上那股腐朽发臭的味儿没了,他好像更难受了。那个老东西,要是当初让他上街偷点钱买药,也不至于死的时候那么凄惨,喘不过气,像个破风箱。 第二天他走了,带着老乞丐藏在破草席底下的包袱。老乞丐有几回回来得晚,一进窝就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东西塞进去,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实际上他的动作那么大,他早就看到了。但一个乞丐又能有什么好东西呢,他才不稀罕知道。老乞丐快不行的时候,指着垫子下凸起来的地方,示意他看,他懒得搭理,只得不耐烦地点点头。现在这包袱就在他手上,打开看看,要是里面全是破烂,没什么值钱的,干脆就地扔了了事。 老乞丐用破布包了好几层,把里面裹得严严实实,他又是解,又是撕,费了半天劲儿才打开。没有什么金银铜板,也不贵重,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被咬了一口的糖葫芦,脏得辨不出颜色的面人儿,没了铃铛,手把断了一截的拨浪鼓,全都是街口小儿才会喜欢的东西。他想,老东西真是傻了,捡一堆小孩的玩意儿。但转念一想,不对,这些东西好像都见过,那会他跟在老乞丐后面讨吃,看见大街上的小孩手里拿着时,盯着看过一会,老乞丐咿咿呀呀地指指东西,又指指他,他只嫌丢人,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每次都跑开了。所以包袱里的东西,全都是老乞丐一点一点攒起来,给他留的吗? ;吧嗒,他的眼泪落到包袱上发黑的一角,洇染开了,但因为颜色深,看不大出来。他发狠地卷起包裹,把拿出来的东西重新放进去,跑到路边,团成一团,扔进了茂密不知所踪的山坡下。 以后,世上再也不会有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九交锋 裴铣大吃一惊,油然而生一股深深的不解,带着面具的男人刚用刀将王猛将军劈砍致死,转头又马不停蹄地杀了庞然大物,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在双方还没有分出胜负的时候,急着把手下赶尽杀绝?是手下真的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还是他自诩解决他们三个绰绰有余,所以毫无顾忌地削弱己方的实力?如果是前者,妖艳女子和阴柔男子跪地称他为;主上,说明他是他们的上级,那之前的庞然大物应该也是。上级在其他下属面前毫无顾忌地杀死同伴,是真的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还是想以儆效尤,起一个提醒作用?如果是后者,他们的处境就不大妙了。 但不管他真正的目的如何,既然已经确定了,他就是妖艳女子、阴柔男子和庞然大物三人的顶头上司,便是三个将军灭门惨案的罪魁祸首。只有活捉他,才能弄清背后一切的真相。 ;就是他,杀死我爹的真凶,就是他! 裴铣和白修仲齐齐看向韩苏,后者双眸含泪,牙关紧咬,眼中刻骨的恨意像是一团火,恨不得当场就把男人活活烧死。 韩苏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杀父仇人再次见面。那天天色昏暗,她又被药得昏了过去,失去神智,对那人的印象不可避免地有些模糊。今天他换了身衣服,她原本还有些不大确定,但是脸上的面具和那晚如出一辙,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他就是那人无疑。 ;几天不见,苏儿愈发漂亮了。戴着面具的男人开口道,语气亲昵,宛如和善的长辈在真心实意地关心小辈,;旁边的这两个,都是‘哥哥’吗? 可惜他的;讨好没有换来好脸,韩苏柳眉倒竖,;狗贼,‘苏儿’也是你叫的吗,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变成刀下亡魂。 男人大吃一惊,;‘苏儿’口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俄而满意地摸着半白的须发,点头称赞,;不过我喜欢,这才是我幽冥蛊王的侄女。 裴铣这时才将;幽冥蛊王和眼前的男人对上号。他认真地回想了一下,确实,之前韩苏也提到过,杀父仇人自称;幽冥蛊王。自他记事起,见过的,听过的,敢以;蛊王自居的人屈指可数,皆因蛊族巫术种类繁多,且错综复杂,精通各类之人少之又少。既然对方自诩;幽冥蛊王,那么即便去掉七分的夸大,还有三分不争的事实,接下来一定要多加留意。 韩苏俏生生的脸,此时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想不顾一切冲上去和对方决一死战,就算是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幽冥蛊王的功力不可小觑,他们必须要从长计议,商量一番,才能有最大的可能性打败对方,她现在直接拼上去,只有死路一条。 果不其然,裴铣冲她摇头,示意不可冲动行事,;你先别动,我来。 ;你就是,幽冥蛊王?虽然裴铣是以疑问的语气说道,但心里对这件事的答案已经确定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么问只是想听对方亲口承认一次。韩苏所说的他的三个手下的样子,全都吻合,戴面具,又是他们的;主上,这样的人没有不是幽冥蛊王的理由。 ;看来我的侄儿很信任你,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幽冥蛊王扶起跪地请安的妖艳女子和清瘦男子,嘴角处的褶子因为开怀大笑而现出了三道,;没错,我就是幽冥蛊王。 裴铣注意到,就在幽冥蛊王扶着两人手腕的时候,妖艳女子的身体抖了一下,连带着手腕都向后缩了一点,一副受惊的样子,完全不见之前的嚣张和妖媚。反观阴柔男子,神色如常,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们杀死药王韩非,夺走子母虫,还把李吉、王猛、曹德丕三个将军灭了满门!到底是什么样的血海深沉,让你们这样痛下杀手? 裴铣连声发问,语气咄咄逼人,声音不高,却淬着骨子里阴森森的冷意。如果李彦在场,恐怕早就瞪大了眼睛,毕竟裴铣在很久时间里,对外界的一切都是不在意、不关心的态度,好像这世上的事情就没有值得他费心的,都快被人忘了他还有这样凶狠、不饶人的一面。 裴铣知道,事情已经发生,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把幽冥蛊王在内的三个人抓起来,立刻追问这些无关紧要的原因并没有什么用处,知道得再多,三位将军和他们的家人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尤其是李吉将军,死得最不屈的李将军。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意气用事一回。他活了这么多年,人人都说他是一个;冷面无常,为人冷酷,没有性情。可在李将军的死上,他做不到无动于衷,又或者,如果他此刻可以心无杂念地和这个幽冥蛊王对峙,也就不是他了。 ;你不了解实情,我不和你计较。幽冥蛊王信步走向庭院中央,那里有一条回廊,两边栽种着数棵怒放的腊梅,一簇一簇的花朵点缀在干枯的枝丫之间,火红而热烈。 ;嘎吱—— 幽冥蛊王将离自己最近的腊梅树上,长势最好的一枝折下来,攥在手里转动把玩,;子母虫本就属于我,是韩非小人行径偷走了,我现在拿回来,是理所应当! 一句话落,上一刻还好端端开在枝头的花瓣,悉数落了一地,了无生气地耷拉着身子。腊梅红得刺眼,像是在滴血。 幽冥蛊王蹲下身子,极有耐心地拾起花瓣,撕开,扔掉,再拾起,重复三个动作,;至于今天死的这些人,有的是死有余辜,有的是替罪羊,没关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有人付出代价就可以。 ;什么罪? ;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日后你们几个自会知道 ;所以这三位将军的死,现在还不是结束。裴铣的眼中泛起层层涟漪,那不是平静湖面上的石子勾起的清波,而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惊涛骇浪。 ;当然不是,你想的太简单了,这些只是一个开始,仅仅有这么点东西,也太单调了,不对吗? ;三个将军家,上百条人命,在你嘴里就是不值一提的‘这么点’吗? ;是啊,我要把长安搅得不得安宁,我还等着,亲眼看到长安城血流成河的那一天!幽冥蛊王的笑意加深,他掌心向下,一把张开大手,不久前还是娇艳不已的花瓣已经变成了一撮灰,从他的指缝间;唰唰撒下去。;还要,挫、骨、扬,灰。一字一顿,却重如千钧,没有人会怀疑他不能做到这一点。 ;逆贼,看刀! 裴铣怒喝一声,带着满腔的悲愤和不甘,双手卷刀成;十字菱形砍向幽冥蛊王,电光火石之间,两把剑爆发出刺眼的光芒,火星四射,激烈无比。 眼看就要被砍中,幽冥蛊王却只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看着裴铣,丝毫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不到一眨眼间,裴铣握在手里的刀就被他威力极大的胳膊挡得变了形,靠近他身体的那一块剑生生凹了进去,形成了一个不容忽视的小坑,两把剑上俱有。 裴铣目光一冷,没想到对方只是回身一挡,自己的剑就支撑不住受损。他被震得连连后退,拼命用脚尖和地面摩擦,减缓自己后撤的速度,目光从幽冥蛊王可憎的脸上移到他的手上,想看出里面不一样的门道。一看,突然面色大变,满脸惊骇,对眼前看到的一切难以置信。 怎么会?他的手上怎么会有那朵白莲?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裴铣确定那就是他二十年前亲眼看到的一朵,会在手上刻东西的,本就寥寥无几,大唐子民向来知礼,谨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会做出这种有违孝悌的事情。能纹的只有异族之邦。而且那朵雪莲看似简单,其实错综复杂,花瓣花茎都勾勒得极为精细,生动逼真,世上罕有,不可能有另一个人也在同一处刻出一模一样精细的东西。 可是,如果他当真是当年救过自己的蛊族人,为什么当年他选择帮助大唐,如今反而要置之于死地,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里,大唐和蛊族之间有什么龃龉?这些疑问一个接着一个,盘踞在他的脑子里,越想越觉得事情的真相远远比他们预想的复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转五十章 转移 韩苏没想到,一向做事靠谱的裴铣会在此时出神,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一样,呆愣在原地。她担心出声会引来幽冥蛊王的注意,只好默默在心里祈祷裴铣赶快神回原位。 韩苏的想法没能如愿,裴铣没有及时醒来,幽冥蛊王也不是瞎子,看不出他的不对劲儿。 他将纹有莲花的掌心对准裴铣的胸口,发狠地按上去,;噗的一声,莲花旋成一股黑色的旋风,一和裴铣接触,就把他裹上天十几米高,搅得他在空中上下颠倒,晕头转向,几十圈过后,连人带刀一块摔在了地上。 裴铣喷出一大口血,森白的牙上满是血沫,他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想要爬,腿上却没有什么力气。两把剑全都被从中间折断,一分为二,刀口的地方凹凸不平,形成两道高低不一的豁口,算是废了。断剑如断人,所以幽冥蛊王是想警告自己,他对付自己就像折断剑一样简单,不费吹灰之力。 韩苏在裴铣被甩出去的时候吓得魂飞魄散,脑子里一片空白,回过神来后,什么矜持,什么礼教,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全都被抛在了脑后。她跑上前,费力地扶着裴铣的胳膊,让他勉强能够直起身子。 ;看来我这侄女对你可是情根深种,你小子艳福不浅啊。说完,幽冥蛊王像是看戏中让人忍俊不禁的丑角一样,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你别妄想了,你的计划不可能成功的。除了我,长安城还有长千上万的禁卫军和官兵,你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禁卫军?官兵?那些沆瀣一气,扶不上墙的烂泥,根本不值得我费脑子,消灭他们,不过是我动动手指的事情。 ;你以为你是谁,自封为王,真当自己是王了?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裴铣对幽冥蛊王的妄自尊大冷冷一笑。 ;我自封蛊王,至少我的族人都信奉我,尊重我。而你们大唐呢,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人,底下又有几个是信服的,根本没有几个!仗着土地多,人多,为所欲为,无恶不作。这次就让我这蛮夷给你们长点教训,欺人太甚,总是要还的。 ;那你尽管可以看看,这长安城是不是如你想的一样,不堪一击。 ;放心,我一定会让你亲眼看到我所言非虚的。只是到那时,你也不要哭才好,哈哈哈。他的笑声奇特中带着古怪,一阵高,一阵低,浑似一个癫狂的疯子。 ;你一定会为现在的狂妄付出代价的。韩苏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拼尽全力大吼,用力到身上的潮热全都集中在脸上,不多时,就有汗水从发丝中渗出。 ;怎么,说他几句就心疼了?啧啧,感情真是让人羡慕啊。幽冥蛊王一脸的艳羡,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实打实的惋惜,;我都不忍心拆散你们两个了。 没有人相信他的话,裴铣和韩苏都知道,这个人惯会假惺惺,面上的功夫做得足,说话一副好声好气的样子,下手却哪一次都不留情面,两套手腕被他阴险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韩苏感觉到,接下来一定会发生她意料不到,更严重的事情,她,裴铣,还有白修仲,三个人都会陷入难以自拔的陷阱当中。此时,一向冷静的她,也禁不住微微颤抖,等着那一刻的到来。突然,她的肩上传来了一阵温热,韩苏看过去,裴铣把那只没受伤的手放在了她的肩膀,她的害怕,他都看出来了吗?迎上裴铣鼓励的眼神,韩苏怦怦乱跳的心平稳下来。是啊,有他在,还怕什么呢?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大不了今天再死一次,有他陪着,她什么都不怕。 来了。 终究是来了。 裴铣感觉一阵狂风向自己袭来,面门像是被刀子剐着一样,火辣辣地疼。这团风一点都不安分,不时地变幻出各种形状,一会是锋利的匕首,一会是笨重的铁锤,来势汹汹,变着法子折辱他。他被逼得向后退,不大能睁开的眼里,韩苏惨白着脸,看起来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裴铣想也不想,迎着飓风,把韩苏的脸摁进自己的怀里,环住她的肩膀,像咬死的锁扣一样,不让她被卷走。 ;嗯。韩苏发出一声嘤咛,意识早已不清。 幽冥蛊王施展的黑色细虫,意识到自己没有如期达到主人的要求,转了个阵型,从原来的集中攻击转为多股力量分散击破,很快,七八丛黑色的旋风从各个地方扑向院里的众人,声势浩大,数量和之前所见的蛇妖身上的细虫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不能视物后,裴铣的感觉异常明敏,他清楚地知道,现在他的身上一定爬满了虫子。奇痒无比又伴着不可忽视的刺痛,他恨不得将自己挠出个血泡,把这些虫子统统弄死,和它们同归于尽。但是他知道自己得忍,不能就这么冲动行事。他感觉不到韩苏在虫子扑上来时的挣扎,也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心跳,难道她已经?裴铣竭尽全力克制自己因为痛苦和担心而打颤的手,捏着韩苏的肩膀又向里嵌了一层。 坚持住,眼前的这些痛苦、嗫骨之痛都只是暂时的,都只是幽冥蛊王布下的幻境,不能轻易被幻境打倒。 黑色细虫张牙舞爪地钻进了他的手心,在每一个指缝间来回穿梭,享受着人间美味——他的手指。体内登时升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锥心之痛,五指连心,可谓名不虚传!他紧咬牙关,已经分不清嘴里碎掉的牙齿是之前受伤所致,还是此刻为了忍痛用力过猛,他绷紧的嘴巴不敢漏出缝隙,就怕一张口,血沫混合着牙齿全都飞溅而出。 白修仲一个箭步上前,奔向韩苏和裴铣,两人的情势均不容乐观,韩苏已经昏迷过去,裴铣虽在费力坚持,但也坚持不了多久,因为身上的黑色细虫已经对他造成了极大的威胁。白修仲集中右手之力,默念道词,那些恶心的黑色细虫被绿光一照,纷纷偃息旗鼓,成垂死之状掉落地上,挣扎了没几下就咽了气。但是细虫的数量太多了,前仆后继,一波倒下下一波立刻接踵而至,他一手支撑体力不支的裴铣和韩苏,一手抵挡黑色细虫的攻击,渐渐有些自顾不暇。 裴铣没有想到,在这样生死未卜的紧要关头,明知过来会有危险,白修仲还是毅然决然地来到了他们身边,想要将他们一块救出去。他心中很是欣慰,这个朋友没有白交,从此他又多了一个共同经历生死的莫逆之交。 ;哈哈哈!幽冥蛊王发出一串狂妄的笑声,;又来了一个送死的,看来你们的感情很深厚啊,上赶着要死在一块。 裴铣因为有了白修仲的支撑,身体不再那么吃力,他缓了口气,回击道,;自然是和你这种用过就弃的卑鄙小人不一样。 幽冥蛊王心神一凛,目光紧追晓梦和飞萤,二人的头从头至尾都低着,看不出面上的神情。 ;我卑鄙,这世上比我卑鄙的人千千万万,我所做之事不过九牛一毛。 裴铣只觉眼前之人简直厚颜无耻,无药可救。;不论是大还是小,卑鄙就是卑鄙,容不得你狡辩! ;看来是我太大度了,才容得你在这时候还敢大放厥词。幽冥蛊王耐心告罄,阴恻恻地威胁,看来是他动作还不够快,不够绝,才让他们有喘息的时间,敢在他面前不停地侮辱他。 ;现在就让你知道什么叫万骨噬心!幽冥蛊王的声音变成了汹涌翻滚的声浪,从遥远的亘古传来,带着封印般的的昭示,敲击着众人的耳膜。 ;啪—— 成百倍、成千倍的黑色细虫乘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如惊天拍下的巨浪,从几十米的高空俯冲而下,把众人淹没,整座宅院如暴风雨来临时的浅滩,被彻底吞没了个干净,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被裹挟其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