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书中世界所使用的单位 因为安托万-洛朗将军力排众议使官方采用“星球周长的四千万分之一的距离为一米”、“一立方厘米的水的质量为一克”这两个标准单位,并采用了十进制。而星球周长的计算则有古帝国数学家埃拉托色尼完成,两千年前他便意识到他所处在的星球是球形,并通过影子得出了古帝国长度单位下的地球周长。通过换算便可以从古帝国长度单位得到一米的具体长度。但因为公制单位的定义日后被多次调整,所以这个时代的一米和后世的一米实际长度并不一样,近似相等。 所以到了主角的时代,他的国家已经主要使用厘米、米、千米和克、千克、吨这些“公制单位”。“秒”的定义是一天的86400分之一,这是一个过去就有的单位,并未安托万-洛朗将军原创。 只有在一些偏远地区以及一些习惯旧制的老人仍然在使用旧计量单位,另外在军事上仍保留了一些使用旧计量单位的习惯。而其他国家和地区都不使用公制单位,每一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他们独有的计量单位。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在本书中主要使用汉译名可以吗? 读者朋友您好: 在“西幻”中记清地名和人名可能是所有汉语母语者的阅读难题。看小说时,我看到音译名字时头痛。写故事时,动笔写音译名字一样头更痛。 所以我想在本书中的绝大部分地名将使用汉译名,即用解释原意的名字而不是音译名。因为我是个起名废人,所以每一个地名都是先确定好词义和词源再用,所换成汉译名应该也可以。 虽然这样可能会看起来不太“西幻”,但阅读体验和写作体验可能都会更好。但我会在这些名称第一次出现时给出汉译名/音译名/外语的对照,再在作品相关列出对照表,当大家觉得不是很“西幻”的时候可以试着自己脑补音译名orz 本书中角色的姓名除了有梗的一类,其他的我都会尽量使用简单的双音节名,这样比较舒服。多音节名字我也会尽可能让它们以用双音节昵称或绰号的形式出现。 此外另外本书中提到的帝国语,可以被视为平行宇宙的英语;旧语/贵族语,可以被视为平行宇宙的法语;古帝国语/上古语,可以被视为平行宇宙中的拉丁语和古希腊语。 谢谢阅读 再见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常用汉译名/音译名/外语对照表》 我只有两个读者,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都觉得音译名看起来头晕,所以我列出了这份汉译名/音译名/外语对照单,如果以后有新增地名会继续更新。我顺便写了词源解释,方便记忆和理解。 —————————————————————————— 人名部分 —————————————————————————— 岳冬/温特斯·蒙塔涅/winters·montagne (主角姓名取自两位伟大军人的姓氏,岳冬的岳来自于岳武穆,冬来自于理查德·d·温特斯/richard davis winters) —————————————————————————— 鞠艾克/奥兰治的阿克塞尔/axel e (艾克的名字来自一位传奇剑客。橘省/奥兰治/e是圭土城所在的省,圭土城既是橘省首府,也是山前共和国的首都,是山前共和国的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但经历了战乱和竞争,圭土城的现状远不如三十年前。) —————————————————————————— 巴德/杰拉德的巴德/bard of gerrard/吉诗人 (巴德的名字意为诗人,他的父母希望他有一个“教士”般的名字。他没有姓氏,所以用他的故乡把他和其他重名者区分。虽然不曾听巴德发表过什么诗歌,但他古文知识丰富,应该有这个本领。) —————————————————————————— 内德元帅/内德·史密斯/ned smith/史内德 (前理查四世的剑术大师、封臣和被流放者的罪人。内德元帅既然都姓史密斯/smith了,你猜他是什么职业出身?) —————————————————————————— 纳尔教官/理查德·纳尔/liechte nauer/列士登 (纳尔教官的名字来自于剑圣。) —————————————————————————— 地名部分 —————————————————————————— 大海湾联盟国/大塞纳斯联盟国/the federation states of great sinus (海湾地区即塞纳斯海湾/sinus gulf. sinus本身在上古语中就是海湾的意思,古帝国人命名规则十分朴素,当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片土地单纯只用“海湾”来称呼它。狭义的塞纳斯海湾仅包括山前共和国和海蓝共和国的领土,今天的大海湾联盟国/大塞纳斯联盟国包含了山前共和国、海蓝共和国、高原共和国、山地共和国、红酒共和国。) —————————————————————————— 山前共和国/弗斯兰德共和国/republic of forthland/联省共和国(别称)/七省共和国(别称) 首都:圭土城/圭土市/德伦特/drenthe (山前共和国,因为这里是古帝国人跨越遮荫山脉后最先建立定居点的土地,所以这片土地被称为山前地。后变成山前公国、山前公爵领、山前共和国。 德伦特/drenthe的意思是thrija-hantja/three lands.三片土地,即圭土城。随着城市的范围超过了城墙围出的区域,圭土城也逐渐变成了圭土市。狭义上的圭土城只包括城墙内的城区。) —————————————————————————— 海蓝共和国/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honorable republic of vea/商业共和国(别称) 首都:海蓝市/维内图斯/veus (海蓝共和国得名于海蓝市,这是一个以海蓝市为中心,以商业为纽带的贸易、手工业城市联合体。早在帝国统治时期,海蓝这个商业城市就作为皇家直属领地拥有高度自治权。主权战争期间海蓝加入联省一方,从皇帝手中取回了完整主权。 主宰着城市的行会联合体并不热衷于从农民身上刮钱,因为收税成本太高。城市只需要农村提供源源不断的粮食和材料,所以海蓝共和国农村基本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不过好处是海蓝共和国农民赋税全联盟国最轻。) —————————————————————————— 高地共和国/帕拉图共和国/republic of plateau/骏马地(别称) 首都:七王堡/亨特盟格/hetumoger/seven earl (plateau在上古语中本身就指高原,从东往西、从海岸往内陆,联盟国所处大陆的地势逐渐被抬高,所以联盟国又被称为两山夹地,即被遮荫山脉和金顶山脉南北夹住的土地。 联盟国北方北据遮荫山,南有金顶山,东面是海,最大的陆地威胁便来自于西面。高原共和国土地肥沃,地广人稀,盛产良马。支柱产业为农业和畜牧业。 hetumoger在这片土地过去的部落的语言里指的是七个酋长,传说首都古时候曾有七个部落首领共同执政,故名七王堡) —————————————————————————— 山地共和国/蒙塔共和国/republionte 首都:号角堡/霍恩福特/hornfort 重要地理环境:遮荫山脉/shade mountain range (monte即montagne的简称,旧语中高山之意。因为缺少大块连着的平坦土地,山地共和国是被群山分割的大大小小的定居地的集合体。这里生活艰苦,所以人民悍勇,一直是帝国的重要兵源地。 帝国在这里不设封臣,只派总督,所以理论这里是直属于皇室的领地。但因为统治成本高昂,在帝国统治时期“山地/蒙塔地区”只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不是一个行政单位,被并入联盟国后才正式出现了山地共和国这个政治实体。) —————————————————————————— 红酒共和国/瓦恩共和国/republic of vin 首都:原野城/香槟城/champagne (vin即旧语中酒的意思。红酒共和国位于山地共和国和山前共和国之间的丘陵地带。这里有大片的白垩土壤丘陵,适宜种植葡萄。从遮荫山脉山峰上冰雪融水汇聚成了一条条大小河流,提供了便利的灌溉条件。 瓦恩自古以来就是最著名的葡萄酒产地。对大多数人而言,vin就是葡萄酒的意思,但据帝国学者白睿思考证,实际上是人们称呼这片土地为vin在先,然后又因为这片土地盛产美酒,所以人们把酒和葡萄酒都称呼为vin。 到了今天,vin这个词现在已经被夺舍,人们只知这个词代表酒却不知道它的原意,所以这片土地为红酒地。主权战争结束后红酒地被并入联盟国,建立了红酒共和国。 原野城/香槟城/champagne的词根为champ,原野。所以红酒共和国首都香槟城即为原野城。 “如果有一天原野城也有了世界闻名的酒水,说不定也会像红酒地的名称变迁那样。人们最后忘记了原野城,只记住了香槟酒。”——白睿思) ——————————————————————————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序章 帝国历523年 山前公爵领/弗斯兰德公爵领/ dukedom of forthland 一个无名的小山丘 这匹四岁的战马在数次被拖割、刺伤后已经失去了控制。 它结实的皮肤被划开,粉红色的肉外翻出来。毛细血管内部与大气之间的压强差使鲜血止不住地往体外冒。 它强健有力的心脏现在每泵动一次,都会让它流失更多的血液。它发狂般跃起、踢蹬,嘶鸣着阻止任何人类靠近,甚至几次想要回头咬它的骑手。 马背上年轻的骑手比战马承受了更多的攻击。虽然坚固的盔甲让骑手不至于遭遇锐器伤,但被几次势大力沉的挥击打中还是让他痛到呼吸停滞。 骑手已经顾不上自己的伤势,他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片死地。他的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左手则牢牢抓住了缰绳和马鞍头,竭力不被失控的战马甩到地上。 他的长枪在冲锋时刺入第一个敌人身体后由于马速太快没能拔出来,脱了手。他的盾牌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现在,他能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就只剩下了一把武装剑,而他的大脑则是一片空白。技巧、招式和剑术老师的教诲早已经丢在了脑后,只剩下了大力劈砍、大力挥舞、大力击飞任何朝他靠近的兵器。 他想不通,这群小贩和工人组成的乌合之众凭什么能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次侧翼冲锋还不溃败?不仅没有四散逃命,而且主动迎上来和己方缠斗。 发动这次冲锋的骑兵们大半已经凭借马速冲出了混战区,正在重新集结。但还有小半骑兵没能干净利落的冲开敌人,他们的速度被滞缓,并惊恐地发现自己正在遭受四面八方的攻击。 如果敌人被击溃,骑兵就能驱赶着败兵一口气从侧翼席卷整个战线。可若是没能冲散敌人,被困在敌人中间,那各自为战的骑兵很快就会被消灭。而他正是那一小半被困在敌人中间的骑兵之一。 “咚”一声巨响,他心里一惊,他知道这是火绳枪的声音,这是敌人威力最大也是他最害怕的武器之一。枪声被近处的山坡多次反射,使得这声枪响听起来格外绵长。 他喜悦地发现自己的身上没有多了一个洞口的感觉,但这份喜悦很快蒙上一层阴霾——自己没有中枪就意味着可能又有一位他的伙伴倒下了。 这时,他的战马的疯劲开始减弱,他能感觉到这匹战马已经不再试图把他甩下后背。战马身体上的疼痛开始被体内分泌的镇痛激素所缓解,惊慌和狂怒所引发的攻击欲望逐渐消退,逃离危险的本能占了上风。 马儿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块充斥着血腥味和噪音的区域。骑手也感受到了这一转变,他轻刺马腹,同时用缰绳和腿部指引战马试图让马儿朝着敌人稀疏的地方跑。 战马接收到了这条指令,不再胡乱扑腾,而是开始朝着骑手指引的方向加速。敌人们不敢在站在跑起来的马前,纷纷让开战马正面。他们躲到了战马的侧身位处,拿着长矛对着这一人一马使劲捅过去。 从战马停止发疯到开始现在不过几秒钟,马侧面的肚子、大腿上就又多了三个伤口。骑手也挨了两下长矛,但他却是满心欢喜。 因为骑手发现这群小市民虽然士气高昂,但他们也没有悍勇到敢在冲锋的战马前站着不动和自己换命。这就意味着只要战马速度起来,他就能逃出生天。 战马像先知分开海水一样分开了敌人。得救了!马上就能冲出去了!骑手在心里一遍一遍大声赞美神明。 但是突然,左肩传来了巨大的拉力。猝不及防,骑手直接被拖下了马。 当骑手的战马还在发疯的时候,一名位于人群边缘的长戟手已经注意到了他; 当骑手驾驭着战马开始朝着人少的方向加速时,那名长戟手已经埋伏在了他逃跑路线上守株待兔; 当骑手的战马的头部经过长戟手正前方的时候,长戟手果断出手,把长戟伸向了他的身侧。 当长戟碰到骑手的时候,战马已经从长戟手面前过去了大半个马身。所以这是一次来自左后侧方向的攻击,这既是他的视野盲区,对于失去盾牌的骑手也是他的防御弱侧。 长戟的倒钩结构挂住了骑手的左臂,一股巨大的力量瞬间通过长戟同时作用于他和长戟手。但长戟手的双手就像树根一样牢牢地抓紧了木柄。 上一秒,骑手以为自己将要得救,下一秒,他就被长戟手从马上拖了下来。 骑手感觉自己像是从马上飞了下来,重重地摔到了松软的草地上。马儿摆脱了一个累赘,加速逃离了这处炼狱。 骑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发现左臂使不上劲——刚才那一股巨大的拉力已经把他的左肩拉脱臼了。在他旁边的敌人们见他落马倒地,立刻丢下武器扑了上来。 用脚踩着他的左臂、用手按住他的大腿、趴在他身上压住他的身躯。骑手能感觉到有一双手正在试图取下他的头盔。他害怕极了,右手死死拉住头盔,喉咙里发出不成句的哀嚎。他拼命挣扎,却动弹不得。 一名敌人掀开了他的裙甲,另一名火枪手把枪顶到裙甲下面的锁子甲上。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骑手哭泣着死命地挣扎,但敌人们的双手还是如铁钳一般死死将他按在地上。 火枪手的副手在火绳枪尾的火药池里倒入火药,挂上了火绳。火枪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射击杆,微弱燃烧的火绳划向了火药池,引燃了药池中的火药。 火焰一路蔓延至枪膛内,又引燃了枪膛里塞紧的火药,火药燃气产生的强大推力将铅弹推出了枪膛。 伴随着一声巨响和呛人的烟雾,带着巨大动能的铅弹击穿了锁子甲、武装衣和骑手的皮肤,进入了他柔软的腹部,在他的腹腔内横冲直撞,将他的脏器搅得稀烂。年轻的骑手抽搐了几下,躺在地上,再也不动弹了。 ———————————————————————————————— 帝国历531年 联省共和国/弗斯兰德共和国/ republic of forthland 圭土城/德伦特/ drenthe 城门被缓缓打开,缺乏润滑的门轴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自两年前理查四世的大军兵临城下后,这是德伦特的西门第一次开启。士兵们拖出提前准备好的组件,搭建了一座通往城壕对岸的简易浮桥。 一队军官骑着马踏上了浮桥,他们走过了城壕,他们走过了被鲜血充分湿润过的土地,走过了敌人用来封锁德伦特的构筑的战壕和土墙,他们在敌人或麻木、或仇恨的目光注视下走过了敌人的军营,一路走进了皇帝的行辕,最后在理查四世重臣们的怒视中在一张长桌前落座。 皇帝本人则在所有人都坐好后才进入这座帐篷,他坐在主位的椅子上看向了坐在他左手边的那名军官,平静地询问:“你现在想投降了?” 那名军官则诚恳地回答:“陛下,是我们为你带来了和平。”———————————————————————————————— 帝国历532年 联省共和国 圭土城 “成啦!成啦!哈哈哈哈哈!成啦!”陆军准将安托万-洛朗拿着信在书房中兴奋地大叫、打自己的腿、在空气中挥舞拳头,光这样他还觉得不够劲,又抽出了柜子里的长剑,在房间中乱挥乱砍,砸碎了好多摆设。 他的夫人听到书房传来的喊叫和叮咣叮咣的声音,急忙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安托万-洛朗见到他夫人推开了门,把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丢,把她的夫人抱了起来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哎呦,哎呦,你这是怎么啦?你发了什么疯呀?”他的夫人被吓了一跳。 安托万-洛朗放下他的夫人,手却没松开,抱着他的夫人,在脸上狠狠亲了一口:“我们终于也要有自己的魔法师了!哈哈哈哈哈…………” ———————————————————————————————— “应当了解历史,因为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能从过去找到更深层的原因。” ——塞纳斯联盟国陆军元帅内德·史密斯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最后一场剑术比赛 帝国历557年(理查四世退兵26年后) 联省共和国(山前共和国别称) 圭土城 这是一个盛夏的午后,万里无云。 “再坚持一下就赢了。”陆军军官学院的三年级军官生岳冬这样告诉自己。他正咬紧嘴唇,拼命克制自己想要用嘴巴呼吸的本能。 (岳冬/温特斯·蒙塔涅/winters montagne) 他主动控制着呼吸的节奏,让每一次呼吸都尽可能的绵长。带着体温的空气从鼻腔中呼出,撞到全包裹式头盔的内壁上,返回时带着一点臭烘烘的汗味。 以现在的气温,应该是洗个澡在树下乘凉的时候。可正是在这个坐着不动都会全身出汗的酷暑天气里,岳冬却是全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 他贴身穿着一整套棉质武装衣,武装衣的外面又披挂了一套训练甲。他用的训练甲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从三十多年前的主权战争中北方贵族的尸体上“缴获”而来。因为陆军部希望能尽可能地节省教学经费,所以学员们只好使用这些二手货。 岳冬用的当然不是高级贵族们的盔甲,那些装饰华丽的奢侈品盔甲都被将军们拿回家当成摆设了。学员们使用的是那些真正冲杀在第一线的骑士们的盔甲, 这些底层小贵族们变卖祖产换来了战马和盔甲,带着家传的骑矛宝剑,跟随着他们的封君来到弗斯兰德发财(forthland 山前地,即今天联省共和国),他们以为敌人不过是一群商贩、农夫和工人。 但却是商贩、农夫和工人们笑到了最后,骑士们只能埋骨他乡。没人记得他们是谁了,只流传下来这一套套带着弹孔和划痕的盔甲证明他们曾经存在过。 这些盔甲外观朴素,没什么装饰。但用料扎实,因为关乎使用者的身家性命。陆军军械局的人把这些盔甲裙甲以下的配件全都拿走,当成全新的腿部铠甲重新配发给骑兵部队。 又从其他缴获的铠甲上拆下来一批左肩甲,替换掉了这些盔甲的原装右肩甲——因为这些盔甲右肩部分为了方便夹持骑枪都在腋下位置留了一个缺口,而军械局不想多费事单独再打造一批右肩甲。“反正肩甲也不分前后嘛!” 随后军械局把这批二手组装货登记为“新造优质半身甲”,送到了陆军军官学院供学员们使用,其中不少盔甲上被火枪打出的缺口都没补。 不过几个枪眼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军官生们也不会穿着这些盔甲去上战场。折磨军官生们的不是这些盔甲上的弹孔,也不是这些盔甲的重量,而是铁质盔甲优异的热传导性能。 冬天时会飞速带走你的体温,夏天时又会把外界热量高效传递的到盔甲内部。 岳冬现在浑身上下就和刚洗完澡一样湿透了,铁甲下面的棉质武装衣已经吸饱了汗水,紧紧黏住了后背。汗液从额头上留下来,时不时还会流进眼睛里,辣的眼睛生疼,他戴着头盔也没法揉眼睛,只能强忍着。 每次在夏天穿上这些比自己年纪还大的训练甲时,岳冬都会发自内心地感谢军械局没有把这些盔甲上的破洞补上,毕竟有了这些缺口通风性能还更好一些。 事实上每逢上剑术课,破洞多的训练甲在学员中都是紧俏的抢手货。二十年前负责处理这批盔甲的军官大概也不会想到,他的懒惰反倒办了好事。 这些盔甲从陆军军官学院建校之日起一直用到了今天,一直用了二十多年,在可以预测到的未来还会继续折磨岳冬的学弟们。 不过现在,岳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可怜自己的学弟们,他现在只想脱了这套累赘,坐到场边石凳上喝凉水。 三十多个回合的较量之后,他只觉得自己肩膀处的肌肉就像烧红的铁块一样滚烫,更像几十年没有上油的门轴一样僵硬。 岳冬的大臂肌肉正在不自觉地带动整个胳膊发抖,他的两只手都快握不住剑柄了——是的,他手中的这把剑就是他必须要在酷热的夏天穿着一身铁甲的原因。 同样都起源于灰狼,同样在生物学上被划分为家犬亚种,狗的形态差异能大到让你怀疑“它们真的没有生殖隔离吗?”的程度,剑也是一样。 千年来伴随着战术技法和金属加工工艺的改变,剑这个分类衍生出了成百上千种形制各异的亚种。而岳冬手中握持的这把剑比起那些老前辈,是在族谱中是写在后面几页的年轻后生。 这把剑全长1.3米,可以用另一个方式来描述这个长度:对于一个身高1.8米的成年人类男性,当他用剑尖顶到地面上时,剑尾配重球的位置在他的腋下四指处。 剑的刃长则达到了95厘米,没有剑樋。除了长,这把剑的另一个特色就是和剑身垂直的棍状剑格,这个剑格的尺寸也远超普通的剑的剑格,长度接近于成年男性小臂,这个大号剑格是这把武器的灵魂,许多技术没有这个剑格就没法施展。 相较于这柄剑的长度,它的重量则出人意料的低。岳冬正在使用的这把剑全重只有1.4公斤,也就是几个土豆的重量。 赞美金属加工工艺的进步,让刀剑匠们能够制造出这种轻巧但却硬韧兼备的剑条。 这把剑柄很长,需要双手握持才能发挥出最佳的威力,但因为“双手剑”这个分类已经被前辈抢注了,所以一般不会称其为双手剑。虽然单手也能凑合使用,但它也明显不配让“手半剑”的家庭领养。 大多数情况下军官生们只称呼它为“剑”,如果谈话中出现了其他种类剑导致词义混淆,军官生们则会称它为“我们练习的剑”;或者单纯因为它比一般的剑都要长,称呼它为“长剑”。 不要小瞧这1.4公斤,大力挥舞下即使只有1.4公斤也足以轻松击碎头骨,或者把无甲敌人开膛破肚。这也是为什么岳冬在炎炎夏日冒着中暑的危险,也要穿着半套骑兵甲训练的原因。 岳冬,以及岳冬的对手,他们手中的长剑全部都是没有开刃的真家伙。 岳冬现在已经快被自己的汗水煮熟了,他只想尽快赢下这场比试,赢下那个他六年来都没战胜过的对手,现在正是他最接近胜利的一次。 透过头盔上的栅格观察窗,岳冬看了一眼场边的记分板,他自己17分,对手12分,他从来没领先过对面的家伙5分之多。 陆军军官学院剑术课上的练习的规则是谁先拿20分谁赢,而岳冬现在正手握赛点。他反复叮嘱自己:“冷静,冷静,只要三分。” 他的大脑正飞速思考:“我手握赛点,他想要追上比分就必须要主动进攻,我可以等一个破绽。”心意已定,岳冬从等待区进入了比赛场地。 他右脚探出半步,下身扎稳丁字步,腰板挺的直直的。右手在前左后在后握住剑柄,双手下沉到了肚脐的高度,剑尖则朝上指向对手的咽喉。 岳冬和他的同学们从剑术课上学到的剑术源自开国元帅内德.史密斯,这套剑术的重要内容之一便是“架势”。岳冬现在使用的架势被称为“犁式”,攻防兼备。而且他偏爱保持自己的强侧手和强侧腿同时在前。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体力已经见底,自己现在僵硬的姿势在围观的同学们看来肯定很滑稽,不过他也顾不得丢脸了,他自我安慰:“这是个比烂的游戏,对面也很累,能赢就行。” 脑海中的时间流逝的总是快一些,脑子里面想了一大堆东西,但在现实世界中实际上只过去了几秒。岳冬的对手正保持着一个和岳冬差不多的姿势朝岳冬接近。正如岳冬同学所预料到的那样,他手握赛点,他的对手决定打的更激进更主动,否则岳冬一次偷袭都可能结束比赛。 岳冬的对手同样保持着剑尖指向岳冬头部,脚下却大步朝着岳冬右手边绕试图占据岳冬的侧身位,岳冬自然不会让他如愿,也跟着调整脚步。 两个人转了几步圈圈,而距离则越拉越近,他们手中长剑的剑梢开始发生磕碰。岳冬现在连眼睛都不敢眨,当使用犁式的两个人的剑尖开始磕碰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同时进入了对方的攻击范围。 岳冬的对手信心十足地主动控制长剑和岳冬长剑磕碰,像是在挑衅。剑身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种小磕碰并不会产生优势,却是一种有效心理战术,用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势给对手心理压力。 岳冬自己其实没有发现,当他决定打防守反击的时候,他的气势已经矮了一截。他自以为稳健合理的决策其实是一种缺乏自信的外在体现。 因为岳冬清楚地知道对方的硬实力强过自己,而且他想不通自己怎么能领先5分,所以他想求稳。如果现在是他的对手领先5分,早就劈头盖脸打过来了。 见岳冬严守着中线,他的对手开始调整进攻方向。他的对手以配重球为轴转动剑身,把原本指向岳冬右侧的剑尖转到了左侧。 岳冬立刻意识对方要进攻了,他的对手是个“力王”,经常能依靠自己超强的膂力把敌人的长剑硬生生打离中线。 紧接着他的对手会快速前进一步,用剑格卡住敌人剑身,一记自上而下的高位刺击直插胸膛。这是对方的拿手好戏。 岳冬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见对手的剑转到了自己右侧,他也改变姿势提前向右挥击。这将是一次正面碰撞,谁能在随后的缠剑中取得优势谁就能得分。 但对方的剑尖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圆圈,又回到原本的位置,这竟然是一个假动作,岳冬心口一凉,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从来没有什么“大战三百回合”,无甲剑术,一招就能分出胜负。吃了假动作,那就全完了。 不过虽然岳冬的大脑停止了工作,但他的剑术本能还在。本能代替了思考做出了反应,他再改向右挥剑为向左挥剑,试图把姿势调整回来。 但已经晚了,对手从岳冬左侧发动了进攻。他没有直取岳冬躯干,而是先用自己强剑身猛磕了一下岳冬的弱剑身,将岳冬的长剑打的失了位。与此同时,他像弹簧一样的左腿爆发出了强劲的推力,右脚则大踏步向前。 手中的长剑快速绕了一圈回到了顶势,发动了一次自上而下的凶狠挥砍。剑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速度快到发出了风声,这次他的长剑可是冲着岳冬脖子去的了。 没有丝毫怜悯,这一剑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岳冬左侧锁骨位置的颈甲上,哨响!岳冬的对手却没有丝毫大意,他快速抽回长剑,用一个横剑的姿势封住岳冬可能的还击方向,不给岳冬任何“后击”的机会。 后击,即军校认可的同归于尽情形。一旦发生这种情况,视为同归于尽,双方都不得分。岳冬的对手绝对不会给岳冬留下这种的机会。 不过岳冬的对手其实多虑了,吃了他这样一记全力“晴天霹雳”,岳冬根本没可能反击,他现在已经痛得已经快要窒息了。 虽然他的颈甲和胸甲将这股力量分摊到了整个躯干上,但他锁骨上被击中的位置依然像被门狠狠挤到的脚趾头那样疼。 剧烈的疼痛让岳冬全身麻痹,他一时间几乎动弹不得。他的中枢神经对这股强烈的刺激做出了反馈,在他的体内快速释放了大量的肾上腺素和内啡肽。 所以在短暂的剧烈疼痛过后,岳冬感觉自己缓过来一些。他忍着疼痛指了指自己左侧颈甲,示意这里被命中。主裁判毫不犹豫给出了判定“3分”,记分员把分数改成了17:15。 训练室响起了一阵掌声,这掌声并不是对岳冬的羞辱,这是军官学校的传统,大家会为了漂亮的战斗鼓掌。 事实上,就连岳冬都想为了对方的这次进攻鼓掌。真的是太漂亮了:简单有效假动作,干净利落的劈砍,滴水不漏的回放,整套动作简直帅气的不像话。 虽然这一回合用了九百字描述,但实际上从两人剑尖碰撞到岳冬被击中,一共只花了不到两秒钟。 一个呼吸间就分出了胜负,很多在场边观看的同学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看到岳冬吃了一记狠的,被砸的人都站不稳了。 除了疼痛,岳冬脑海中更多的是沮丧,他的脸火辣辣地痛。因为他吃了假动作。 内德元帅的这套剑术理论强调先手,鼓励简单直接的进攻、赞美压制对手的抢攻、反对华而不实的剑招、并且批判一切不必要的假动作。 因为这套剑术理论认为合格的剑手绝不会轻易被假动作所欺骗,当对阵高明的剑手时,胡乱使用假动作等于白白送给对手出手时机。吃了假动作,他岳冬看来比站着不动挨打还丢人。 “没事吧?歇会再打?”岳冬的对手没有回到比赛场地角落的等待区,见岳冬不是很好受,关切地对岳冬说。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又传进另一个头盔里,听起来闷声闷气的。 岳冬现在已经度过了最疼的那个阶段,他试探性的活动了几下肩膀,确定骨头没事。 于是年轻人热血好斗的天性战胜了疼痛,虽然他现在想坐到场边休息一会,但他实在无法割舍不下一只成年雄性动物的自尊心,他活动着肩膀,咬着牙说:“没事,继续”。 “要不让他们先打,我们等会再打。”他的对手还是放心不下。 岳冬更加不可能答应他,他复读了一遍:“没事,继续。”说完,岳冬就走回了等待区。 他的对手叹了口气,也走回了自己的等待区。 哨声再次响起,一个新的回合开始,两人又一次走向场地中央。岳冬现在憋了一股子火,他现在只想抽三十秒前的自己狠狠两个大嘴巴,防守就会处于被动,被动就会吃假动作,吃了假动作后被暴击,太丢脸了,一定要进攻!进攻!进攻!只要对着脑袋来一记刺击就赢了。 所以在这一回合,双方刚一交剑,岳冬就发动了偷袭。他上来就是一记大跨步高位平刺直取对方面门。这记突刺的剑理是交剑后抬高剑身,用剑格阻挡敌人的进攻路线,同时威胁对方头部。 倒还别说,这一手咸鱼突刺确实把岳冬的对手吓了一跳,他一时间脑筋也有些没转过弯来:“这家伙上一回合还打的那么稳健怎么突然莽起来了?” 但是顶级剑手的本能反应压倒了这记咸鱼突刺带来的慌乱。岳冬踏步向前的时候他也敏捷地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在剑刃交错时将自己的强剑身转移到了岳冬剑梢处,一用力把岳冬的剑身压低。拧转长剑用剑格挡住岳冬朝自己可能的挥砍路线,保持剑尖指向岳冬的腹部。下一瞬间岳冬自己就撞了上来。 哨响!又是一次精彩的表演,这一回合还是不到两秒钟,岳冬的对手又轻轻松松命中岳冬的躯干得到两分,训练室再次响起了零零散散的掌声。 岳冬指了指自己练习甲上被戳中的位置,急不可耐地跑回了等待区。比分现在变成了17:17平,主裁判和岳冬的对手对视了一眼,担任裁判的同学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们都看出岳冬心态已经崩了。 但比赛还得继续,当二人站回起始位置时,岳冬的对手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我这次要不要干脆放水让他赢了算了?” 又是一个新的回合,这一次岳冬进入场地时就保持着“怒式”。怒式是一种蓄能的架势,剑手会将剑柄收到肩部。正如收回拳头能更有力的打出去,剑术也是一样。怒式劈砍力量惊人,挥砍行程长,但缺点在于攻击的意图和方向实在太过明显。 此时此刻,岳冬的脑海已经被一个念头所占据:“硬实力的比拼我确实不如他,但我还有一个赛点,取胜的机会就是依靠抢攻,出其不意拿下三分”,这是心态崩坏的岳冬说服自己的理由,的确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当大家都觉得某人失了智的时候,他其实也有说服自己的歪理,而且或许还真的很有说服力。 偷袭的想法没什么错,但岳冬现在没意识到的问题是:他现在想要进攻的意图明显到无法让人假装看不见的程度,也已经不存在能够出其不意抢三分的可能性,所谓抢分战术自然也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当下一秒,岳冬看到对方也和自己一样摆出了怒式的架势,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想法:怒式是他们两人还在军官预科学校初识时演练的架势,六年的剑术课上他们两个每次也都是先演练怒式的几个套路。 他可以选择一击平刺拿三分,因为直刺永远比大力挥砍快。他的对手兼朋友现在明显是想要让他赢一次。不过岳冬现在也不想赢了,他倒不是生了气,他意识到刚才自己的态度很像输不起。 这是两个人最后一次在剑术课上较量,甚至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比试。因为所谓毕业就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们意识到了以后再也不会相见的可能。输赢无所谓了,他也想开了。 所以这一回合两个人都没玩什么花样,这一次,岳冬的对手凭借自己更强的力量强行打开中线,一记直刺,命中。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岳冬默默安慰自己:“人家比你高,比你壮,练习的还比你多,不赢还有天理嘛?输了不是很正常?拿17分够吹了。” 岳冬被击中后提着剑朝对手走去,哨响,岳冬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原来是2分,对方没有对着头部攻击,命中的是胸口,现在的比分是17:19,对方还得再拿一分才能结束这场比赛。 岳冬感觉一口老血涌上了自己喉头,因为他本来是想用一次温馨的拥抱体面地结束比赛。结果现在发现自己再打一回合,他的尴尬程度堪比去了隔壁的葬礼嚎啕大哭。 幸好还没有抱上去,不然可就丢大脸了。他觉得真是浪费了他刚才那么充沛的情感,原本情绪刚刚好,再酝酿一回合就没那个感觉了。 于是岳冬在头盔里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骂骂咧咧地扛着长剑走回了等待区,又是一个新回合,还是怒式起手。 对方斜砍,岳冬用剑身格挡; 对方抽剑换边,岳冬也换了个方向格挡; 对方再次抽剑换边,他下意识继续用剑身格挡。 时间过去了一秒钟左右,这一轮看起来还是电光火石的打法。岳冬虽然是靠着本能反应在打剑,但他已经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事情不对劲。 所以当岳冬意识到对方和他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时,他陷入了极大的惊慌中。他一下全明白了,他急得破口大骂:“(恶毒的脏话)!你要……(更恶毒的脏话)……” 但已经晚了,他的人身攻击根本没有好好传达给对手。对方能听到的只有从他头盔中传出的听不清楚的悲号声。 岳冬的对手改换为单手持剑控制住岳冬的剑身,另一只手抓住了岳冬肩膀,脚下使了一个绊子,一记简单的别腿摔外加一记泰山压顶,把可怜的岳冬连人带甲重重放倒再压在身下,训练室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是的,既然是比试剑术,那么打拳当然是不能得分,摔跤更不能得分。但将对方摔倒控制住后再使用剑身伤害目标,有效!得一分。 摔跤也是剑术的一部分,不爽不要玩。 哨响,裁判大声宣布:“胜利者,奥兰治的阿克塞尔!” 岳冬躺在地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刚才没刺他那剑,我可真是个</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什么是施法者? “这你也要玩摔跤?你还是个人吗?”从赛场上下来的岳冬和艾克正在互相帮忙脱下身上的训练甲。 批判的武器显然不如武器的批判,岳冬是越说越来气,于是他锤了一拳艾克的后背。艾克是阿克塞尔的昵称,阿克塞尔的朋友一般都会这样叫他。 拳头打到艾克身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艾克倒是没什么感觉——他还穿着训练甲呢,岳冬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你说得对,我不是人。快帮我把这身累赘弄下来,我再穿一会就真要出人命了。”艾克无奈的支应着岳冬。 他们穿的训练甲本质上就是骑兵全身甲的一半,这种盔甲一个人穿不上,更别想脱下来,所以剑术课上学员们都是对打的两个人互相帮忙披甲解甲。 这种毫无诚意的自我批评让岳冬更气了,他又锤了一拳艾克后背。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先帮艾克脱下了身上的盔甲,痛的艾克发出了一声闷哼。 两人脱掉训练甲后又忙不迭地把上半身的武装衣扒了下来,他们的武装衣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完全湿透了。 剑手们夏天比剑时会如此痛苦,这身棉衣至少要承担和太阳同样多的责任。岳冬现在所在的塞纳斯海湾地区有着大海这样一个天然储热池,所以气候温暖。 因此在海湾地区,这种棉质武装衣完全可以充当过冬衣物,但是夏天穿这么一身就变成了一种酷刑。 “当年那些骑士们是怎么在夏天穿着这么一身东西打仗的?他们还要比我们多穿一身锁子甲吧?”艾克边脱边感慨。 “不在夏天打仗不就完了。非要打的话,反正敌人也要穿这么一整套,那就比谁更能熬得住喽。”岳冬把脱下来的衣服往地上一扔,想也没想地回答。 他们把长剑和盔甲放到石凳上,光着膀子一溜烟跑到训练室角落的大水缸边,抄起水瓢开始牛饮淡盐水。 哪里来的淡盐水?是剑术教官提前准备好了满满一大缸,足够训练室里的所有学员敞开了喝。 这个时代的人们不懂什么是离子平衡,也不懂什么是水中毒。但陆军军事学院的教员们也已经知道:剧烈出汗后绝对不能饮用大量清水解渴,否则有生命之虞。 这条宝贵的经验他们付了两条人命的学费。 剑术课的淡盐水其实蕴含了这样一个深刻又浅显的道理:使用某一项技术,并不意味你需要了解这项技术的深层原理。小鸟不懂空气动力学,也能飞翔。 可惜现在正站在水缸边上咕咚咕咚喝水的岳冬完全没有顿悟的慧根,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刚才的比赛。 放下了水瓢,两个人悠哉游哉地走回了自己放装备的石凳。正方形的比赛场地里,叮叮当当的长剑碰撞声时响时停。比试一直在进行,这次是另外一组剑手。 艾克看起来还记得军官应有的仪表举止,岳冬则毫不顾忌仪容要求大剌剌地往地上一横,石板地面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感觉特别舒服。 不过身体一放松,疼痛就又回来了。岳冬左肩传来的疼痛正在提醒他:你刚才可是连丢了八分。 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左肩,肩头一大片区域被艾克刚才那一记重斩砸成了青色,淤青蔓延到了锁骨,岳冬视野所能及的地方全都淤血了。可以想象得到,他自己看不到的肩窝之类的地方显然也是一个样子。 “看看。”岳冬指着自己的肩膀,说:“我刚才还以为被你把骨头打断了。要是没穿盔甲,我估计这一剑你能把我劈两瓣。” 艾克看到了岳冬肩头一片青紫,他愧疚地说:“确实是我没有控制好力度,刚才那种情况我应该收力。这一剑打中你我也吓了一跳,我没想到这一下会这么打的那么结实。” 但岳冬心里真的在埋怨艾克吗?当然不是。他心里对好友并无任何怨言,他自己很清楚:比剑嘛,磕磕碰碰不是很正常?要是没有危险他们穿这一身的盔甲做什么? 明明有更安全的训练剑,教官还是让他们用没开锋的真剑比试,要的就是这种会时不时受点小伤的效果。 岳冬内心深处根本不在意艾克打他那一剑。岳冬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喋喋不休地说垃圾话是因为他很紧张,是他在无意识地找话题为他下面要问的话打掩护。 让他直接问,他问不出口。他会感到羞耻、害怕气氛会尴尬、同时担心也听不到真话。 让一群男孩朝夕相处,多愁善感的特质会被鄙视,人人都会尽可能伪装成对什么都不在乎的硬汉,岳冬也是一样。 岳冬喉头动了一下,他故意避开和艾克的眼神接触,假装自己的注意力都在赛场内的比试上,只给艾克看一个后脑勺。他用自己能装出来的最轻松的语气问艾克:“你这个家伙,前面那几回合是不是故意在让着我?” 岳冬看不到艾克的表情,但他能听出艾克的语气很自然:“没有呀,我从来没有故意打得不好或是故意中剑。你前面的那几回合打的真的挺好,非常稳健。你拿到赛点的时候我真的觉得这次要输了,心里着急,手上的剑就控制不好力度。不然不会那么重地砍到你。” 岳冬现在心情大好,他现在确认了这次自己领先艾克是凭实力打出来的,而不是被故意放水。想到这里他又突然感到遗憾,因为这也意味着他是真的有机会拿下这场比赛,是他自己最后的失态才导致他痛失好局。 不过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绝不能露怯,岳冬嘻嘻哈哈地说道:“放屁,我看你就是想好了,先放水让我拿到赛点,然后你再飒爽翻盘。” 艾克听过这话后大笑起来。 场上的剑手们打出了一回合精彩的攻防,岳冬和艾克也赞叹地使劲拍起了手掌。 “我觉得你平时多花点时间锻炼身体,再多花点时间练习剑术,你刚才肯定能赢。”艾克看了看岳冬缺乏线条的双臂,又看了看自己明显肌肉更发达的双臂,突然认真地说。 艾克开始摆事实讲道理:“你看,你平时课余时间没练过剑术吧?你就在剑术课上练一练,不上课就不练。你再看,你平时也没可以锻炼过力量吧?你没举过石铃、没拉过碾子吧?” “就这样你也能拿十七分,你可以了,我觉得已经够厉害了。”最后艾克得出了结论。 “我现在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夸我,还是在阴阳怪气。”岳冬看了看艾克结实的手臂和胸肌,苦笑着说。 “当然是夸你。”艾克拿起了长剑坐在石凳上挥舞了两下,对岳冬说:“你想想看,剑术本质上还是一门依靠临场判断和自身力量的武术。你不刻意去练力量,身上肌肉不够发达,比剑的时候你天然就吃亏。平时你剑术练的也不勤快,那你……” “你别说了,你站起来,我找个东西。”岳冬赶紧打断了艾克。 “你要找什么?”艾克疑惑地站了起来。 “我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岳冬。 “我真的是在夸你。”艾克真诚地说。 实话比谎话还伤人,岳冬实在扛不住了赶紧求饶:“求求你别说了,大师。我现在已经羞愧到想悬梁自尽了,等我回家了,我保证以后一定每天额外加练,坚持举铁,练出一身跟你一样的腱子肉。” 岳冬所说的“大师”(master)是“剑术大师”(sword master)的简称。在联盟国,剑术大师可不是一个剑手们互相吹捧时可以随便使用的称呼,而是一个需要铁匠行会认证才可以冠上的头衔。 只有那些拥有巨大影响力、剑术理论被广泛认可和学习的剑术宗师才会被认证为“剑术大师”。而且迄今为止为止还没有哪个活人能拿到这个荣誉,剑术大师的称号只追授给过死人。 艾克在长剑剑术上造诣极高,当他还在读预校时同一届的学生里就没人能敌得过他。那个时候的艾克就得成年人来才能制裁。等到艾克青春期结束、完全发育后,他成了全年龄段无敌手。 陆军军官学院出身的军人们人人都在剑术课上学过长剑,但从教员到学生谁也没法从艾克手里拿下20分。岳冬敢负责任的说,陆军军官学院现在已经试不出艾克的深浅了,艾克的水平高出这里所有人一个档次,艾克是没有被认证的军校首席剑客。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艾克在学校里就多了一个“剑术大师”的绰号,很快又简化成了“大师”。谈话气氛愉快时,连教员都会开玩笑管他叫“大师”。 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岳冬和艾克二年级的时联省共和国陆军部长泰勒将军到军校视察教学情况,得知了面前的学员就叫阿克塞尔时,脱口而出:“你就是那个大师吗?”惊掉了旁边同学们的下巴。从此大师绰号传的更远了。 不过这个绰号虽然这一方面是军校内部对于艾克剑术造诣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是在暗暗黑他:因为还没有活人能拿到这个头衔。 这是一个同时具有褒义和贬义的绰号,艾克本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个绰号,他从未以剑术大师自居过,但别人叫他大师他也不生气。 不过作为艾克的好友,除非在互喷垃圾话取乐的时候,否则岳冬绝不肯用“大师”来称呼艾克,岳冬不喜欢这个词语中隐含着的对朋友的诅咒意味。 听到岳冬叫自己“大师”,艾克也笑骂道:“你能练就怪了,在学校你都不练,回了家你就能每天勤练?学生上学时不学习说自己回家狂学,你信吗?你还说你要练出腱子肉?明年你从海蓝回来的时候,我估计你现在的剑术老底都要丢光了。” 岳冬老脸一红,他厚着脸皮说道:“在我看来,对于一名未来将要承担战场指挥职责的准军官而言,智慧的头脑比发达的肌肉更重要。所以保持充足的睡眠是我的军人义务。” 紧接着岳冬开始给艾克算账:“你再算一算,如果练了一年我还是打不过你,怎么办呢?反正我不练也打不过你,要是我练了还打不过你,那我不是亏惨了吗?所以不练等于保住本钱,保住本钱等于不亏。” “你看,不练一定不亏,但练了很可能会大亏。那不练就等于是大赚。拿十七分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而且我觉得我练了也不可能打过你。”岳冬自信地宣讲自己的一套歪理。 “练了还打不过我就是大亏,所以不练等于大赚,你们海蓝人可真的都是生意鬼才。”艾克哭笑不得。 “我十三岁就被送到联省共和国来念军校预科了,你说我是海蓝人,海蓝人恐怕还拿我当山前人呢。”岳冬坏笑着说道:“你批判我就等于批判你们自己,如果说我这个来自海蓝共和国的人有什么问题,那也一定是被你们联省共和国的人熏陶坏了。 叮叮当当的打剑声停了下来,排在岳冬和艾克后面比剑的那一组学员分出了胜负,只见他们两个也重复了一遍岳冬和艾克的行动:飞速脱掉训练甲和上半身的武装衣,然后冲到水缸边上猛喝淡盐水。 又换了一组新的学员上去遭罪了,艾克看着他们用长剑战斗,突然伤感地说:“有时候我不禁在想,我们付出那么多汗水练习剑术有什么用呢?想想这些盔甲的主人吧,他们比我们还多穿了一层锁子甲,练习兵器的时间比我们还长。” 岳冬已经听傻了,但艾克继续说道:“我上了陆军幼年学校才开始学剑,这些盔甲的主人可以从小就开始受训成为战士了。可是到最后呢?还不是被人从马上拖下来刺死?被人用火枪打死?个人的勇武对于战争而言真的有意义吗?” 岳冬差一点被艾克左右横跳的立场呛死:“抢我的台词,你也太不道德了吧?这话是你配说的吗?好歹你也要输过才有资格发表这种言论吧?” “我其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我能理解你平时为什么不爱练习剑术。你可是施法者呀,你不练习剑术也没什么关系。只比拼剑术我还能较量一下,但如果是在真正的战场上,可能你使用一个法术我就死了。对于施法者而言剑术意义确实不大。”艾克直视岳冬的眼睛,认真地说。 岳冬和艾克从六年前预科学校入学时就认识了,军校学员中有人是施法者也不是秘密。在岳冬看来,施法者不过是比普通的军校学员多了一门施法者课程罢了。 其他时候大家都是在同一个教室上课,在同一个食堂吃喝,在同一间大宿舍里睡觉,没什么特殊的。但直到今天岳冬才发现艾克对于联盟国施法者居然缺乏最基本的了解。 这其实也并不奇怪,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包括艾克这种受过多年教育的准军官也这样认为——施法者形象是和尖帽、高塔、白胡子老头以及各种各样神神鬼鬼的民间传说联系在一起的。 如果不是就读于军校,艾克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一个能喘气的施法者——当然也见不到不能喘气的。 拥有法术天赋的人本来就很少见。而比起生出一个有法术天赋的孩子,如何把有天赋者从茫茫人海中筛选出来并培养成魔法师则更艰难。艰难到了不是魔法师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从何处着手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已知的魔法师们,全部都是封建君主的御用法师/宫廷法师。他们是皇帝、可汗、苏丹和大贵族们的学者兼顾问兼保镖兼打手,只为封建集团的最顶层服务。 魔法师们行走在封建君主们的宫廷中,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他们也应该祈求自己别见到魔法师。 那些使用化名的宫廷法师究竟是谁?他们真的是人类吗?他们是几岁被挑选出来的?他们又是如何被训练成魔法师的?这些秘密恐怕只有魔法师和统治者自己才知道。 潜力者的筛选技术、魔法师的培养方案、法术的实现方法,这些都是被统治集团最上层严格保守的秘密。普通人对魔法师的认知,基本介于“再哭就让巫婆把你抓走吃了”和“勇敢的王子从隐居的法师那里获赠一把神剑赢得一个帝国”之间。 大海湾联盟这个由庶民推翻了皇帝和贵族建立的国家当然不可能有魔法师。不仅没有魔法师,大海湾联盟还是封建统治者垄断魔法力量的主要受害者。 在民兵们赢得国家独立的主权战争中,大量的军官和士兵死在理查四世豢养的宫廷法师手中。疯子理查每次把宫廷法师投放到战场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而且直到皇帝退兵,联盟民兵也没能生擒或击毙任何一名宫廷法师。 联盟的魔法战力量是在战争结束后诞生的。皇帝退兵、大海湾联盟成立后,“没有法术天赋的魔法师”、陆军将官、大学者安托万-洛朗总结了自己在战争中多次直面宫廷法师的作战经历,终于发现了该如何鉴别拥有法术天赋能力的人类。 安托万-洛朗将军随即发明了配套检测工具,联盟陆军从这一刻开始,每年都在联盟境内筛查拥有法术天赋的儿童和青少年,然后再用理喻、收买、恐吓等方式“说服”这些孩子的父母,把这些孩子尽数收入陆军开办的各级学校中。 苗子是有了,但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要如何把一名具有法术天赋的孩子培养成一名宫廷法师那样的魔法师?陆军上下所有人都两眼一抹黑。 魔法师的训练体系是统治集团的核心竞争力之一,从来都是不传之秘。没有外部经验可以借鉴。还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牵头组建了陆军魔法作战局,开始摸着石头过河。从一张白纸为起点,艰难探索着培养施法者的方式和实现法术的方法。 到今天,陆军魔法作战局已经成立了25年,才刚刚有了一点点建树。魔法作战局把魔法初步分为了术法科和炼金科两大学科,把法术初步分为燃火类、加速类、声音类三类,找出了十二种法术的实现方法,初步形成了一个“自主知识产权”的施法者训练体系。 因为传统意义上魔法师就等同于宫廷法师,为了以示区别,军方没用使用魔法师这个称呼,而是将自己的法术能力者称为“施法者”。 事实上,就算是魔法作战局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路是对的还是错的。军方高层普遍认为魔法作战局虽然是号称在培养魔法师,但施法者的水平和当年见过的宫廷法师差距实在太大。直观感觉也有点不太一样——可能是站的太近导致缺乏神秘感。 但联盟施法者也的确能复现一些当年在战场上见到过的法术效果。 俗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但现在这个情况很特殊,联盟陆军只被猪撞伤过,不仅没吃着猪肉,也没看清楚猪是怎么跑的。 军方虽然不知道安托万-洛朗将军开辟的路线究竟是对是错,但本着“有总比没有强”的朴素思想,还是坚定地支持魔法作战局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岳冬就是一名施法者,不过他是进入了陆军幼年学校后才被鉴别出拥有法术天赋。在他这一届的军校学员171人中,有21名学员是施法者。 这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比例,海湾联盟境内和岳冬同龄的施法者将近一半都在这里,而另一半施法者主要是女性,以及少量身体条件不适合当军官的男性。 这些施法者全部就读于步兵科和骑兵科,炮兵科则一个没有(陆军军官学院只有这三门学科)。这是因为陆军施法者训练体系的设计目标之一就是尽可能培养拥有法术能力的一线军官。 已故的安托万-洛朗将军认为联盟国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可能培养出宫廷法师级别的顶级魔法师。既然无法像封建国家那样走精英路线,那就只能以量取胜。 相比于理查四世在战争中谨慎使用魔法师的思路,联盟军方的策略是将魔法战力量部署到战场的第一线,尽可能多地培养拥有法术能力的军官。不过这个策略的执行最后出现了一些偏差,此处暂且按下不表。 岳冬原本以为军校的同学们至少都会对施法者有一个基本了解,但没想到就连艾克也认为他一个法术就能杀人。 他摇头摆手赶紧否认:“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我不爱练剑术是因为我懒,不要上升到施法者身份上。再说施法者又怎么样,我刚才不还是被你暴打吗?” “可是你用了法术我就打不过你了呀。”艾克理所当然地说。 “这让我怎么解释啊!”岳冬捂着脸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安托万-洛朗和他的魔法体系(上) “哎,我说不明白了,我来给你演示一下魔法,你就懂了。”岳冬一拍大腿,觉得千言万语不如实际演示一次。 “好呀。”听到岳冬要在自己面前展示真正的魔法,艾克直点头。 学校里的施法者都神神秘秘的,校方也严禁他们随便打听关于施法者的事情。这是艾克第一次和岳冬讨论魔法和施法者。 至于岳冬,他与艾克从预科学校学习了六年,这还是岳冬第一次听到艾克表达对施法者身份的羡慕,这甚至是岳冬第一次听到艾克表达对任何事的羡慕,这让岳冬觉得自己有义务满足艾克的求知欲。 于是岳冬从武装衣里挤出几滴汗水滴到了石凳上。他先是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长剑上练习了一下集中精力,然后岳冬用左手拇指按住了左手食指,努力回想着过去使用法术的感觉。 在艾克看来,岳冬只是一动不动地死死盯着这几滴水。但对岳冬而言,他开始感觉到“奇怪”的挤压感和刺痛感。 这些挤压感和刺痛感不是来自于他身体内外任意一处地方,不是来自于他任意一处皮肤、任意一处组织、任意一处骨骼,但他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挤压和刺痛。 不过岳冬已经对此很熟悉了,他努力忍受并克服挤压感和刺痛感,额头上很快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终于,滴到石凳上的几滴水全都消失了。 “好啦!”岳冬拍了拍手,舒服地长出了一口气。 “就这?”艾克满头雾水地问道。 “就这。”岳冬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是魔法?”艾克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魔法。”岳冬笃定地回答艾克。 “这怎么可能是魔法?”艾克感觉真是莫名其妙。 “这就是魔法呀。你不了解魔法,我给你演示什么是魔法,结果你还不信。”岳冬也觉得特别委屈。 “这(脏话)不就是水挥发了吗?这(脏话)不是就几滴水被风一吹挥发了吗?”艾克被气的发笑。 “你别急,你听我给你解释。”岳冬清了清嗓子开始填鸭式讲解:“你面前这几滴水的消失和水被风一吹挥发性质不同。这些水是被我用魔法变成了水汽,就算没有风吹也会消失。” “首先,你必须得明白,使用魔法只是一种能力,和人的其他能力没什么不同。就像某些人跑的特别快,某些人跳的特别高。”岳冬说起了自己的直观感受。 艾克皱起了眉头。 “就像鱼不会学也会游泳,鸟儿不用学也会飞行。我确实能够使用魔法,但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我只是单纯能使用这种能力而已。”岳冬想了想觉得还是解释的不清不楚。 他觉得还是要从艾克身上着手,才能便于艾克理解:“就像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是练习剑术你的水平更高吧?我觉得剑术天赋和法术天赋性质上差不多。” “我的剑术源自我的勤练。”艾克觉得必须要纠正一下岳冬的错误想法。 “你要非说你一点剑术天赋都没有,全靠勤学苦练成为全校最强,那可就是不讲理了。”岳冬反驳艾克说道:“也有别人练的和你一样勤,甚至比你刻苦,还是不如你。我不否认努力的作用,但也不能无视天赋的差距吧?” “你倒是说说谁比我练剑术更勤奋呀?”艾克觉得很不服气。 “巴德。”岳冬毫不犹豫地抛出了一个名字。 “巴德……巴德确实比我勤奋,但我觉得他剑术不行是因为他接触剑术的时间太短了……哎,算了,你继续说吧。”这个名字让艾克没了脾气。 “我也没说你剑术全靠天赋,天赋加勤练缺哪个都成不了顶尖剑手。”岳冬下了判决书:“但不能因为勤奋就否认天赋的作用,那是对那些更努力却不如你的人的侮辱。” “我想想自己说到哪里了……魔法是一种天赋能力,施法者只会用,但是不知道原理。”岳冬重新整理了一下被艾克打乱的思路。 “但魔法能力能实现的效果又很多很杂,刚才那几滴水不是挥发了,是被我变成了水汽。你注意有没有风吹的感觉。”岳冬边说边用摆出了一个拇指按住中指的手势,进入了施法状态使用了驭风术,在两人之间产生了一股微风。 “你感受到这股风了吗?这个风也是通过魔法实现的。”岳冬坚持了一小会就扛不住了,停止了施法。 “我就感觉到一股小风吹到我脸上,这就是魔法吗?”艾克刚才确实感受到了有风吹到他身上。 “这只是魔法实现的效果。我对你使用魔法,你不会感觉到‘魔法’,你能感觉到的只有魔法实现的效果。“ “就像我刚才用驭风术,你感受到魔法了吗?没有,你感受到的只是风。你甚至分不清是自然风还是魔法产生的风。” “人的肉眼看不到魔法,人只能观察到魔法实现的效果。因为魔法能实现的效果很多又很杂乱无章,所以才需要总结归纳,把感性认识转化成理性认识。” “感性认识是什么东西?理性认识又是什么东西?”艾克第一次听到这两个新名词。 “简单来说,最开始施法者只知道怎么使用魔法,就是感性认知。有伟人不满足于只会用,试图总结归纳,找出魔法的内在规律,就是理性认知。”岳冬说的都累了,于是他从坐在石地板上改为坐在石凳上。 岳冬觉得还是得从艾克熟悉的东西举例子:“就像剑术,最开始使用剑的人肯定只知道乱挥乱砍,剑用的多了便发现了几个好用的套路,有了所谓的经验,这就是感性认知。 再发展下去,如果有剑术大师总结出了剑术理论体系,让没有经验的人也可以学习剑术,还能根据剑术理论体系发明更厉害的剑招,就是理性认识。我还是拿刚才那几滴水来举例子。” “首先你想一下,把水用铁锅装着放到炉子上烧,水最后会被烧干,会消失,对不对?”岳冬首先阐述了推理基础。 艾克点了点头,水会被火烧干,这是生活常识。 “那水哪里去了呢?”岳冬循循善诱地问. “变成水汽了”艾克不假思索地回答,水烧开了出现白色水汽,这也是常识。 “烧水过程是水被火烧,然后变成水汽,对吧?”岳冬又继续问道 “这不是废话吗?”艾克被岳冬的废话搞得有些上火。 “关键的地方来了,认真听好了,安托万-洛朗将军认为这个过程是因为火的作用,水才会变成水汽。”岳冬认真地讲解着联盟的魔法历史。 “同时,将军认为使用魔法把水变成水汽,虽然没有明火出现,但得到了和烧水同样的结果。本质上是魔法代替了火焰发挥了作用。你刚才没见到有明火出现吧?”岳冬询问艾克。 “的确没有看到有火焰”艾克确信自己没见到明火。 “所以这一类‘魔法代替火焰发挥了作用’的能力就被安托万-洛朗将军总结为燃火系魔法。以上就是将军总结燃火系法术的推理过程。” “与之类似的,‘能够让物体加速的能力’被总结为加速系魔法。” “与声音相关的能力,被总结为声音系魔法。这就是将军总结出的法术三大分类”岳冬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啊?”艾克彻底懵掉了。 “你回想一下刚才那股风,那就是使用魔法让风加速了,所以是加速系魔法,这个法术就称成为驭风术。如果加速的是铁钉,那就是飞矢术。”岳冬赶紧帮艾克复习前面的知识点。 “在安托万-洛朗将军总结这三大类魔法之前,联盟对于魔法是什么一无所知。” “而且和一般情况下先有感性认识,再有理性认识不同。魔法被皇帝和大贵族们垄断,将军本人也不是魔法师。他是从零开始,硬是凭着数次在战场上直面帝国宫廷法师的经验总结出了三大魔法分类,得到了理性认知。 相当于是一个人一天都没摸过剑,只被别人用剑砍伤过,却总结出了一套剑术理论,而且是真正有效的剑术理论。 是将军先构建魔法理论体系,然后根据魔法理论体系发明了检测设备,联盟才能够从人群中筛选出有法术天赋的人。”岳冬回想起安托万-洛朗将军的事迹钦佩地说。 紧接着岳冬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受过长期训练,仅仅是有魔法天赋的人能力很微弱很微弱,微弱到他自己和旁人平日里都无法察觉。如果没有安托万-洛朗将军,联盟不可能有魔法师。”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安托万-洛朗和他的魔法体系(下) 岳冬讲的很过瘾,但艾克已经昏昏欲睡。看到艾克变成了自己上法术课时的状态,岳冬觉得再照着法术课的课本讲下去,艾克立刻就能睡着。 “还是得演示些效果更明显的法术啊!”岳冬心想,他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有哪些方便演示的法术。 于是岳冬从艾克胳膊上拔下来几根汗毛,痛的艾克一激灵,清醒了不少。 “千万看仔细。”岳冬叮嘱艾克,他再次使用拇指按住食指的手势,进入了施法状态,熟悉而奇怪的挤压感和刺痛感又出现了。 岳冬手中的汗毛发生了变化。就像手臂平时不小心被火焰燎到的样子,汗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缩,最后只留下了一点炭黑。 艾克终于见识到了魔法的神奇之处,因为他没有看到任何明火。 “这根汗毛是不是就像被火烧到一样?”岳冬把汗毛剩下的炭黑拿给艾克看。 “这种让汗毛变成炭黑的魔法就是燃火类魔法。这个法术叫燃火术,刚才那个让水汽化的法术叫汽化术。“ “这两个法术是燃火类法术最基础的法术。你现在明白为什么这类魔法被称为燃火系魔法了吧?”岳冬仿佛像教师一样诱导着艾克主动思考。 “没有火焰,但是出现了像火焰一样的效果,对吗?”艾克边消化边回答道,他现在稍微有些理解了。 “对,比如说我对着灯芯使用燃火术。虽然没有明火,但灯芯就会像接触火焰一样被点着。”岳冬又举了个日常应用的例子。 他自嘲地说:“说实话,平时干个点灯之类的小活,在我看来是燃火类法术最实用的地方了。” “还有那个汽化术,我接受了十年的施法者训练,也就只能汽化那么一点点水,所以燃火类法术实战能力真的很差。” 岳冬想到了燃火类法术的现状,继续自嘲道:“要是有一天,人们能随身携带火种,燃火类法术可能就要被淘汰了。” 艾克的眼睛又快要合上了。但岳冬完全没注意到,他自顾自地说道:“我倒是设想过如果使用燃火类法术的能力够强,说不定可以直接汽化敌人身体里的血液。但我还不知道哪个联盟施法者能有这种本事……” “你还真睡着了!”岳冬发现艾克已经闭上眼睛了,恨铁不成钢地怒斥:“你要看魔法,我给你演示,结果你还睡着了。” “我都这么深入浅出地给你讲了,你还能困?你不如失眠时去听听施法者课,包你屁股一碰到凳子就睡着。” “等等,这就是魔法?不用吟唱什么超长超复杂的咒语吗?故事里的魔法师不都是学到了一段上古的咒语才变得特别厉害吗?”艾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岳冬。 “吟唱个屁,吟唱给谁听?”岳冬怒气冲冲地说:“联盟境内都说帝国语,海蓝人和联省人的口音也不一样吧? 帝国贵族不说帝国语,说旧语;古帝国人说上古语;弗雷曼人(弗雷曼fremen,意为旅者)说弗雷曼语;丝国人说丝国语。 世界各地使用的语言都不一样,吟唱?用不同的语言吟唱,那谁唱的是对的?谁唱的是错的?是不是还得再发明一种吟唱专用语言?你觉得丝国人的法师和帝国人的法师远隔千万里可能统一使用一种吟唱语言吗?“ “那法杖呢?魔法师的法杖总的有吧?” “有法杖我还练这个?”岳冬举起了长剑比划了一下:“我练法杖去不就好了?施法者的一切能力都源自于自己,不会受外物影响。别幻想得到什么秘宝就能一跃成为大魔法师,不可能的。塞给普通人一把绝世好剑,他就能成为像你一样厉害的剑手吗?” “好啦好啦,别生气了。你想想,你上了十年的施法者课程,我直到今天才听你解释什么是施法者。我怎么可能一下子就理解。让我慢慢消化一下。”艾克好言好语地安抚岳冬。他很了解岳冬的火爆性子,知道这头驴只能顺毛捋。 岳冬也觉得刚才自己说话有些太冲了,他心里有些惭愧但说不出口,于是思考了一下,继续给艾克讲解:“不过法师吟唱的故事可能也不是空穴来风,安托万-洛朗将军认为对于魔法师而言,吟唱可能是一种自我暗示的手段。” “将军认为魔法师吟唱只是一种仪式,‘仪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仪式感’。使用某种法术,就吟唱特定的句子,用仪式感产生自我暗示。”岳冬还是从艾克身上举例子:“就像弓箭手相信某些仪式能让箭射的更准,你每次比剑前不也要猛舔掌心吗?” “我舔掌心才不是自我暗示,我那只是习惯。”艾克脸一红:“再说我什么时候猛舔了……” “你说是习惯,那就是习惯。你这所谓的习惯就是自我暗示换了个说法。” “简而言之就是把困难的a行为和简单的b行为联系起来,然后再通过进行简单的b行为,辅助困难的a行为更好地完成。” “喜欢舔手掌也不用这么不好意思吧?我每次考试还永远都穿同一双鞋呢?” “就是那双鞋底都磨平了的旧鞋!”艾克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死活也不肯扔……” 岳冬无意间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但他脸皮很厚,所以无视艾克继续普及魔法知识:“正是因为吟唱只是自我暗示,所以安托万-洛朗将军发明了施法手势代替了吟唱。” “将军把魔法总结为三个大类,这三个大类代表了三种不同的施法能力。同一类法术用起来很相似,不同类的法术差别就像摔跤和剑斗一样大。” “摔跤是剑斗的一部分,内德元帅的剑术图谱中有大量的篇幅在讲摔跤。”艾克立刻起身反驳岳冬。 “摔跤是(脏话)剑斗的一部分,少打岔。”岳冬气急败坏地说。 “这是用燃火类法术时的手势。”岳冬竖起左手,用拇指按住食指。 “这是用加速类法术时的手势。”他又用拇指按住中指。 “这是用声音类法术时的手势。”他最后用拇指按住无名指。 “这是你摔跤的时候。”然后他竖起了中指。 岳冬继续解释道:“其实换成别的动作也可以,拔头发、揉眼睛、摸鼻子,什么动作都行,只要把一个动作和一类法术联系起来就行。“ “将军发明的这套手势比较简洁,动动手指就可以了。所以联盟施法者一般都用这套手势。” “不用手势当然也可以施法,但如果突然从使用一类法术换成另一类法术,脑子会转不过弯。” “就像让你先去比一回合剑,然后突然去下一步棋。然后再去比一回合剑,再回来继续下一步棋。施法者的魔法认知会混淆。” “特别是使用两类法术结合产生的复合法术时,不用手势配合几乎很难流畅切换法术。绑定好施法手势的话,来回转换就不会那么晕。” “所以我们这些联盟的施法者不吟唱,只使用施法手势。” 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听的艾克脑袋晕乎乎的。他消化了一小会这些内容,然后认真地说:“虽然我也没听懂多少,但我至少听出了一件事:安托万-洛朗将军创造了许多东西,发现了很多知识,是一个非常伟大的人。” “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是联盟魔法体系之父。他虽然不会魔法,但我愿称他为最伟大的施法者。”岳冬也收起了自己轻佻的态度,肃容说:“我觉得,他代表了我们人类勇于探究万物规律的精神。” “可惜安托万-洛朗将军过世的太早了,才五十一岁就走了。”艾克也叹了口气:“将军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我当时还在刚上陆军幼年学校什么也不懂,只记得有一天早上老师说安托万-洛朗将军离世了,让我们默哀。” “头疾。”岳冬言简意赅地回答:“据说将军最后在研究会重新定义魔法的东西,可惜英年早逝,他的手稿也都佚失了。” “原来能让水变成水汽就算有法术天赋?我来也试试,说不定我也有魔法天赋呢?”艾克赶紧转移话题,他也用手沾了点水,滴到石凳上,然后学着岳冬的样子对着水滴凭空用力。 “水的汽化难度很高。”看到艾克想汽化水,岳冬连忙提醒好友:“没有受过训练的施法者的能力很微弱,几乎和常人没什么差别。不可能汽化水。 我打个比方,如果魔法的本质是火的话,那没受过训练的施法者连火苗都不是,只能算打火石打出的火星。必须要经过长期的训练才能逐渐变成火苗、最后变成火焰。 想要测试小火星得拿安托万-洛朗将军发明的设备测。再说你不是测过吗?” “我什么时候测过了?”艾克大惊。 “你幼年学校入学的时候没测过吗?”岳冬也很意外:“陆幼入学的时候不是人人都要测一遍吗?我就是陆幼入学的时候测出来的呀。” “陆幼入学的时候我才九岁,我真的不记得那时候我测没测过。怎么测的?”艾克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测试的记忆。 “我也记不住了,好像在一个房间里,有好几个玻璃仪器。”岳冬挠了挠头发,都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他也记不住了。 “好像有个女人给我测试,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测完我就走了。再后面老师说我是施法者,我就多了一门施法者课程。” 艾克摇了摇头,遗憾地说:“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可能是没给我测过,也可能是给我测过但我忘了。“ 不过他快活地说:“无所谓啦,我现在试试现在我能不能让水汽化。哈哈,万一我是个被遗漏的绝世天才呢?试试又不违纪。” 说完,他重新蘸了一点淡盐水,滴到石凳上。然后用手拢在水滴周围,不让水滴被风吹到,聚精会神地使劲盯着水滴。岳冬坐在一旁不置可否,饶有兴致地等着结果。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第三只手和第五肢体 看着艾克在一旁折腾,岳冬不置可否。他觉得以陆军对施法者的渴求程度,不大可能会遗漏有施法者潜力的军校学员。 但随意否定别人的梦想是非常不道德的行为,哪怕说的都是真话。 艾克努力地“使用魔法”,他的脸逐渐离石凳越来越近,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狰狞,眼睛已经恨不得贴到了水滴上。 不过岳冬觉得以今天的气温,无论艾克有没有法术能力,石板上的水都一定会挥发。 “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岳冬问艾克。 “我现在觉得眼睛特别干。” “我就是喜欢你这种幽默感。” “水无法用来测试潜力者,否则筛选施法者也用不着需要上专门的设备。”岳冬解释为什么用水测试不行:“安托万-洛朗将军曾提过,让一滴水汽化需要的魔力,比像一百磅硬弓一样加速一支箭耗费的魔力还要多。” “不过将军也就是随口提了一句,没有详细论证过程”岳冬继续补充:“但我平时训练也能感觉到水是最难汽化的液体,你现在明白为什么加速类法术公认杀伤力最强了吗?“ “汽化这一点水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处,但加速一支箭就能要人性命?”阿克塞尔稍作思考,试探性地回答。 “没错,法术的难度和法术的杀伤力不挂钩。”岳冬想到现在燃火系法术地位尴尬的现状:“魔法不是为了战斗而生的,人类只是从其中挑出了适合杀人的魔法。” “嘿,这有什么好说的,练十年剑术上战场被一枪打死不是更憋屈?”艾克接受的倒是很快,他举一反三:“神明也不是为了杀人才创造钢铁和火药吧?还不是被拿来剥夺生命吗?” “施法者不信仰神明,但我认同你的想法。” 石凳上的水滴都已经消失了,但艾克没有体验到任何使用魔法的感觉,他有些沮丧地说:“看来我果然没有法术天赋。” “也不一定,但反正用水测不出来。”岳冬说,无论艾克有没有潜力,用水测试都不行。他安慰艾克:“如果你真想测,明天授衔结束后我带你去找克里斯蒂安教员,他应该有办法。” “哪个克里斯蒂安教员?”艾克问,克里斯蒂安的意思是信徒,学校里叫这个名字多了。 “施法者教研室主任,应该是学校里最厉害的施法者。”岳冬拍着胸脯对艾克打了保票:“放心,他性格很好,请求他帮忙一定没问题。” “算了吧,我就是随便试试,我也没觉得自己真的是施法者。“岳冬自告奋勇要帮艾克找人测试,艾克却打了退堂鼓。两人随便拿几滴水测一测是一码事,要去找教研室主任还要用上专用设备就是另一码事了。 “你还是给我讲讲使用魔法的感觉吧,别讲魔法理论了,听的头疼。”艾克很好奇当魔法师是什么感觉。 “我也没法准确用语言描述。”岳冬无奈地说,他无论怎么组织语言都觉得没法恰当描述:“我举个例子,你别生气,你能向一个天生目盲的人描绘色彩吗?” 这个问题把艾克也问住了,他愣了好一会,想出了各种各样的描述方式,最后还是承认:“不能,从来不知道什么是色彩的人要如何理解色彩?” “使用魔法的感觉也是一样,要如何向从来没有体验过魔法的人描述使用魔法的感觉呢?”岳冬实话实说,他紧接着急忙补充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不是在说你是个残疾人,你别生气。” “我当然能理解你说的意思。”艾克温和地笑着说:“这取决于正常人的标准,如果施法者是正常人,那我们确实都是残疾人。” “你是正常人,施法者才是另类。”岳冬赶紧打住这个话题:“我还是给你尽力描述一下使用魔法的感觉,不过不是很准确,而且只限于我的感受。” “好呀。” “有时候会有非常强的挤压感,像整个空间都朝我压过来;有时候会有非常强的刺痛感,像被刀子捅;有时候非常冷,有时候又非常热。”岳冬皱着眉头回想着使用魔法的感觉。 他继续说:“重点是这些感觉不是来自我身体的任何一处,就像是别人在挨打但是我在痛,你知道幻肢痛吗?“ “截肢后的士兵,感觉到自己已经被切断的肢体还在,而且还会有痛觉?”艾克回想着卫生课上学到的内容。 “没错,就像是幻肢痛。”岳冬点头:“但对于我而言,不是因为身体哪个部分被切掉产生了幻肢痛,而像是从未拥有过的身体部分产生了幻肢痛。 产生痛苦的身体部分没有血肉,但却有实打实的感觉。说是肢体也不准确,但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就像刚才说的,无法向盲人描绘色彩。” “我有一点理解你说的东西了。”艾克沉吟着回答。 “所以联盟施法者们把魔法天赋称为看不见的‘第三只手’、四肢之外的‘第五肢’。三和五这两个数字对联盟施法者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因此联盟施法者协会又叫三五协会。“ 岳冬用手蘸着水在石凳上画出了一个符号。他先先画出了一个正五边形,然后从五边形其中一个顶点与另外两个顶点连线,把五边形分成了两个三角形。 “这个就是联盟施法者的象征标志,你看它的形状,一个正五边形被分成了三个三角形,既可以代表第三只手、第五肢体,三个三角形也可以代表三大魔法类型。”岳冬边画边向艾克解释着这个符号的含义。 “原来这个是施法者的标志?我说你怎么天天戴着这个徽章,我还一直以为是海蓝老乡会的标志!” “你不知道这是施法者的标志吗?” “你也没说过呀?” “你也没问过呀?” 这个鸡/蛋循环继续下去没有尽头,艾克解释没问过的原因:“学校不允许我们打听关于施法者的事情。再说你们都是周日去上施法者课。我们上教堂,你们上课,我们也没旁听过。” “这个真的没必要,反正到部队里早晚也要知道。也难怪你对施法者有误会。”岳冬又很快想起了一些东西:“不过我们不是上过关于反制敌方魔法师的战术课吗?” “就是听反魔法师战术课上的教员的描述,我才觉得施法者勾勾手指就能杀了我。“艾克苦笑着说:“他在课上说的魔法可和你跟我说的不一样。” “我觉得反魔法课上说的应该是主权战争时期理查四世的御用打手——宫廷法师。”岳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宫廷法师人数很少,且极为神秘。他们的训练内容和法术实现方法外人都不得而知。” 岳冬回想了一下文献课上学到的关于宫廷法师的内容:”据说宫廷法师的法术威力巨大,有记载弗雷曼苏丹的御用法师曾召唤过陨石雨毁灭了叛军的城市。这简直是难以想象,根本无法理解要如何才能实现这种超级法术。” “召唤陨石雨?要是宫廷法师真有这么厉害,疯子理查还能打不下圭土城?”艾克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所以我觉得古籍里的这部分内容也是吹牛x的成分居多,反正都是吹牛x,肯定要使劲往大了吹。”岳冬大笑着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量产型魔法战工具人 笑过之后,岳冬还是善意地提醒艾克:“古籍中对魔法师的描述肯定有夸张,不过既然宫廷法师能给皇帝当御用打手,也一定会有真本事。 要是有一天你真遇到了宫廷法师,可要千万要小心。不要把我们这些施法者和宫廷法师混为一谈,我们和他们根本是两类不同的魔法使用者。” “我觉得也许他们才配叫魔法师,我们就只是施法者。”岳冬自暴自弃地说:“我想陆军部里那些将军们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才称我们为‘施法者’,而不是称我们为‘魔法师’,我们只不过是联盟的量产型魔法战工具人罢了。” “不要自我贬低,魔法在战场上一定有大用处。”艾克虽然没上过战场,但显然他是个坚定的陆军施法者政策支持者:“不然陆军为什么那么重视施法者?魔法师可是疯子理查最信任的刽子手。” “那得是非常非常厉害的魔法师才行,全联盟现在也找不出像疯王的宫廷法师那样厉害的施法者。”岳冬把手拢在嘴边做出了一个喊话筒的形状:“真上了战场,我就是个人肉喊话筒。就那种用白铁皮围成个锥形,去掉尖,训导主任每天早上拿着骂人的喊话筒。” 艾克没理解岳冬在说什么,岳冬苦涩地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泰勒将军说的。他去年来视察的时候,单独给施法者学员讲过话。” 说到兴头上,岳冬模仿起了泰勒将军沙哑的公鸭嗓:“打仗的时候最有用的法术就是扩音术啦!这个扩音术呀,指挥士兵特别好用。也不用担心被枪炮声盖住,把小鼓都淘汰了。你们的扩音术一定要好好练,别的乱七八糟的无用戏法少搞。” “你听听联省陆军头号人物是怎么评价施法者的,无用戏法?”岳冬突然有了一个滑稽的想法:“如果有便携火种,燃火系法术就被淘汰了。要是哪天有人发明了不需要魔法就能把声音放大的工具,陆军的施法者说不定就都失业了。” “什么工具人,你们可都是军队的宝贝啊!”艾克沉吟了一会,下定了决心才和岳冬说:“你听说过‘十年人事’吗?” 岳冬仔细地回想一下,摇了摇头。 艾克解释道:“你没听说过很正常,都是我们这些没有魔法天赋的人在讨论。陆军军官想要晋升除了熬军龄之外,还必须得有职位空缺,对吧?” 这是所有陆军军官和准军官们都知道的常识,所以岳冬不假思索的回答:“没错。” “但是军队里有不少军官,哪怕是军龄够了也升不上去,只能继续熬资历。”艾克的语气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很多人都说,施法者军官只要军龄够了就一定能晋升,所以十年之内一定能升到少校,二十年之内一定能升到上校。” 岳冬第一次听说陆军内部还有这种潜规则,他十分震惊。这其实很正常,就像没人会在恶霸面前谈论恶霸一样,哪个同学会在施法者面前谈论施法者呢? 艾克这番话让岳冬觉得脸颊发烫,因为他发现自己是一个不公平系统的受益者,而在这套不公平的系统中被压迫的却是他的好友和同学们。 “如果真的有这条潜规则,那这就是明显的歧视,这不公平。”岳冬从小接受的教育强调公平和正义,陆军的这种政策显然违背了公平原则。 他发自内心地说:“军人升官应该凭本事和功劳,我不认为法术天赋对于指挥军队而言有什么特别的价值,陆军这样搞是乱政。” 艾克发现自己让岳冬感到了自责,他急忙说:“你别太在意,这其实没什么。军官晋升肯定不会只看法术能力,但综合考量下法术能力作为加分项也很合理。” 艾克又举了一个待遇更不公平的例子:“那些‘速成班’出来的军官还一辈子连校官都当不成呢,那他们不是更受歧视?” 眼见谈话主题马上要演变成对联盟陆军决策层的批判大会,艾克现在特别后悔和岳冬谈什么十年人事。他赶紧把话题重新拉回魔法:“你刚才说燃火系法术没用,燃火类魔法怎么会没用呢?控制火焰不是很厉害吗?” “燃火类魔法不是控制火焰,而是用魔法代替火焰实现一些效果。例如石头这种不可燃的物质,我使用再多的魔法也没法让它燃烧。”岳冬赶忙纠正了艾克对魔法的错误认识。 “不过说实话,我的燃火系法术威力可能还真的没有直接拿个火把厉害”岳冬无奈地说:“我拼尽全力也只能汽化一点水,但如果拿个火把一下子就能把水烤干。 声音系法术不需要施法材料,加速系拿点硬物就行。而燃火系大多数法术都要靠施法材料实现。如果真到了战场上,恐怕还没等我掏出施法材料你就一剑把我解决了。” “怎么会呢?你刚才不是烧了一根汗毛吗?“艾克笑着说:“真刀真枪开打的话,你想办法把我的头发点着不就赢了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下流的点子让岳冬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其实还真的没想过可以用燃火术引燃敌人的头发。” 岳冬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他站起身来兴奋地对艾克说:“你这个想法真的是太肮脏了,我喜欢,我要把这个法术记到我的法术书上。” “哈哈,你也有自己的独创法术了,就叫阿克塞尔的毛发燃烧术怎么样?”岳冬边踱步边说:“毛发燃烧术听起来又不够有气势,要不然叫阿克塞尔的焚头术?焚面术?焚发术?” “这就算发明法术了吗?“艾克哑然失笑:“这也太儿戏了吧?“ “这为什么不算发明法术?你发明了一种燃火类魔法的独特用法。”岳冬认真地反驳着:“都是甩胳膊舞剑,都可以分成那么多架势和招数。发明一种魔法的独特用法为什么不算发明法术?你觉得燃火类魔法为什么被划为一类,因为它们的原理一致,区别只在于用法不同。 “好好好,那就叫毛发燃烧术好了。”艾克随口答道。 “虽然还经过验证,但这个思路真的很清奇。我们得找点真正的头发练习几次,看看要如何才能让头发更快更旺的燃烧。”岳冬越想越觉得有意思:“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将军说:‘没有不好用的法术,只有愚蠢的施法者。施法者必须先是个聪明人,然后才能是个施法者’。 “我的思维僵化了,我能想到拿来实战的只有闪光术,反倒是你点醒了我。”岳冬重重地说:“艾克,你可真是个鬼才,你如果有法术天赋一定是个比我厉害百倍的施法者。” “哪有这么厉害,别胡乱吹捧了。“艾克觉得岳冬有点小题大做了:“那我要是把头发都剃光了呢?” “这……”岳冬呼吸一滞:“……那我只能再用回闪光术了。” 艾克哈哈大笑,笑过之后却用真挚而向往的语气对岳冬说:“我真的很想成为施法者,哪怕是最蹩脚的施法者也行。哪怕只会你最嫌弃的燃火系法术的最基础的法术也好。我不是为了‘十年人事’才想成为施法者,我只是单纯想成为施法者而已。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使用魔法是什么感觉。” 岳冬能理解艾克所说的想法,有谁在年少时没有伴着自己成为骑士和魔法师幻想入睡呢?当他得知自己可以去学法术时,也曾兴奋地彻夜难眠。 可惜的是,虽然没有受过训练的潜力者的法术能力就像小火星。但如果想让火焰熊熊燃烧,那至少也要有小火星才行。如果连火星都没有,又要生火? “不能当魔法师至于这么失落吗?你要真体验一次八成还会觉得‘不过如此’大失所望呢。而且我跟你说,自从接受施法者训练后我就变得特别嗜睡,我严重怀疑这是学习法术的副作用。”但岳冬还是想尽量开导艾克: “如果可以我宁愿拿我的施法能力换你的剑术本领,你知道一次都没打过你我心有多痛吗?你知道每天我都因此躲在厕所里以泪洗面吗?再说了,也许宫廷法师不一样,但我们这些施法者军官真的就只是工具人。” 这一番不着调的胡侃让艾克也露出了笑容:“你喜欢睡觉绝对和成为施法者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就是天生喜欢睡懒觉。行了,不说不可能实现的事情了。你再给我讲讲使用魔法是什么感觉吧。使用魔法时就只是非常痛苦吗?” 岳冬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使用魔法的感受,脸红地说:“真的非常痛苦,就像经受酷刑一样,但除此之外也非常的……爽。痛,并快乐着,至少我的感觉是这样的。而且每次停止施法后还会有一点空虚感,我觉得可能是成瘾症状。” “使用魔法还会非常的爽?还爽到上瘾?”艾克惊呆了。 “是的。”岳冬的脸更红了。 使用魔法当然会爽到上瘾,只是这个时代的施法者并不知道这其中深层原因,后世的研究者通过核磁共振技术发现:当施法者使用法术时几乎整个大脑皮层都会剧烈活跃,活跃模式和“大脑对人类繁衍行为进行奖励”时大脑皮层活跃模式很相似,这种在大脑里放烟花的状态当然会带来强烈的痛苦以及……类似“大脑对人类繁衍行为进行奖励”时的快感。 没有这种补偿,人类根本无法承受施法时带来的附加痛苦。后世研究者甚至发现施法者大脑的生理结构都与普通人有差别,施法者的大脑皮质要更厚而髓质要更小。 “有多爽?”艾克严肃地问。 “很爽。”岳冬认真地回答。 “不是因为你的某种欲望类型比较特殊?”艾克又怀疑地问。 “我又不是受虐狂!”岳冬大怒。 “什么也别说了,也别明天了,就今天。”艾克紧紧地握住了岳冬的手:“一会下课了你赶紧带我去找那位什么什么……克里斯蒂安老师测试一下,我现在觉得……我非常有可能是一条漏网之鱼!”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番外篇 主角的人物卡 (截止到第六章) (大概照着《永恒之柱》的人物卡写了主角的人物卡,随着剧情慢慢更新可能会蛮有意思的。 不过属性部分不要太认真,因为施法者还是靠脑子在战斗不是靠属性在战斗。) 姓名:岳冬/温特斯·蒙塔涅/winters montagne 性别:男性 职业:战士(等级3)施法者(等级2) 天赋能力:永不撕卡 利手:右手 身高:1.79米(赤脚) 出身背景: 大海湾联盟国/the federate states of great sinus (启蒙主义:人民不需要皇帝,是皇帝需要人民。决心+1。) 海蓝共和国/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 honorable republic of vea (重商主义:世间万物都有价格。外交+1 ) ——————————————————————————— 教育背景: 陆军幼年学校维内塔分校 陆军军官学校预科学校 陆军军官学校 (象牙塔军官:街头智慧-4 战术+3 力量+1 体质+1) (陆军病态的办学热情导致绝大多数陆军军官学校的生源来自内部升学。) 标准联盟国施法者军官训练 (量产型魔法战工具人:解锁联盟施法者技能树。宗教知识-4) (如果你相信酒能变成血、面包能变成肉,你就不是合格的施法者。) ——————————————————————————— 已修课程: 普通学:修辞学、历史学、数学、几何学、法律、国际法、旧语、古代语; 军事学学科:战术、工事、要塞战术、军事地图的绘制及使用、战史、地形、马学、卫生、会计; 军事学术科:马术、剑术、兵器、野外测量、实地战术、战史旅行、年度演习、常规勤务。 ——————————————————————————— 主动能力: 长剑(a 擅长)(因为常年被s级剑手暴打,所以他其实真的很强。) 火绳枪(b 掌握)(喏,这是射击杆,枪口对着敌人,你可以去打仗了。) 马术(b 掌握)(我喜欢马儿,但我懒得给它铲粪、刷毛、喂萝卜。) 通用兵器学(d 大概了解)(哦~啊~噫~原来是这样,我懂咧。) 器械(a 擅长)(要再多加两组齿轮平衡受力,行星轮才不那么容易坏。) 爆破(b 掌握)(艺术就是爆炸,哪个淘小子不爱放炮仗呢?) 炼金术(e 略知皮毛)(听说……好像……似乎……) 旧语(b 掌握)(?tre seul n'a pas d'importance 单身没什么大不了的。) 古代语(c 生疏)(古代语是一门死掉的语言,我能查词典就行了。) ——————————————————————————— 被动能力:(一般人标准为3,等于3的被动能力不写明) 历史知识 6(历史学+1 战史课+1 战史旅行+1)(偏门的历史知识) 外交沟通 4 (重商主义+1)(相信我,这对我们都有利。) 宗教知识-1 (标准塞纳斯施法者军官训练-4)(吔屎啦神棍!) 街头智慧-1 (象牙塔军官-4)(如果我丢了钱包,我会去找警卫。) 战术素养 6 (军事科班出身+3)(握紧武器!不准回头!不准后退!) 野外生存 2 (十指不沾阳春水-2 城市孩子-2 军校食堂锻炼出的胃+3)(这个是小麦吗?哦,这个不是小麦。) 洞察能力 5 (军事训练+2)(从你手臂上的刺青,我判断你是个海员。) 恐吓威胁 4 (军人身份+1)(再教你认识个东西:大刀片儿!) ——————————————————————————— 法术能力评价: 燃火系魔法:中 动能系魔法:弱 声音系魔法:较弱 ——————————————————————————— 可有效使用法术: (就像五岁小孩也可以去举一百斤的杠铃,只要知晓原理法术就可以使用,但问题在于能不能有效使用) 安托万-洛朗的燃火术 安托万-洛朗的汽化术 特斯拉的光亮术 戴维的闪光术 尚无命名者的熔铁术 飞将军的飞矢术 莱特兄弟的驭风术 路德维希的扩音术 阿克塞尔的毛发燃烧术 ——————————————————————————— 人物特质: 大联盟主义赞同者 虽然出身于海蓝共和国,但岳冬自幼在联省共和国学习,深受大联盟主义影响,赞同联盟政府应当拥有更多权力。 (到底算是爱国者还是叛国者?) ———————— 维内塔人的遗传基因 暴烈如火是刻在维内塔人dna里的性格。 (不要什么都往dna里刻啊混蛋!) ———————— 尊敬专业知识和技能 岳冬敬佩拥有专业知识和技能的人,例如数学家或刀剑匠。 (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 ———————— 无神论者 施法者的能力来自对万物规律的认知,岳冬并不相信有神明的存在。 (听好,我懒得给你普及无神论,你也别想给我灌输宗教信仰。) ———————— 守序善良 岳冬愿意做善良的事情,但军校的教育也让他尊重秩序。 (把剑插进坏人的嘴里是好事,但最好是法官允许后我再去插。) ———————— 男孩帮 岳冬在寄宿制男校生活了十年,他很擅长和男性相处,相对则很不擅长和女性相处。 (你们这个是什么学校呀!你们真是害人不浅呐!) ———————— 无忧无虑 岳冬天性活泼,就算在最黑暗悲惨的情况下也喜欢乐子与生命的不确定性,喜欢有幽默感的人。 (具体表现了无法抑制的吐槽欲望) ———————— 世界是个草台班子 岳冬认为整个世界都是个草台班子,这是一个比烂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比好的世界。 (我惨不要紧,敌人比我惨就行了) ———————— 喜爱动物 如果天堂没有猫,我想到有猫的地方去。 (当然如果它们能不掉毛就更好了。) ——————————————————————————— 非常不严谨的人物属性:(按照pe的规则加了一下点,再加上人物背景提供的技能点) 力量 12 (基础11 军校出身+1 )(岳冬热爱睡觉,会避免一切不必要的体力活动) 体质 13 (基础12 军校出身+1)(体质13意味着较少得病) 敏捷 14 (基础13 剑术训练+1)(没有力量的敏捷毫无意义,除了逃跑。) 感知 15 (基础13 施法者训练+2)(直觉这个东西,马后炮时最精准。) 智力 18 (基础16 施法者训练+2)(你以为我的多睡的觉是白睡的?) 决心 14 (基础13 启蒙主义+1)(14点的决心真的多吗?) ———————— (完)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握的住兵器、嘴里有唾沫就是好兵 “上了战场,握的住兵器,嘴里有唾沫,就是好兵!”剑术教官理查德·纳尔正在给陆军军官学院554级步兵科55名学员做最后一次课后讲评:“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老元帅说的。” 当初陆军军官军校筹建时,筹备委员会认为在课堂里进行的课程太多,有必要再设置一门专门的体育课。当时的方案是在剑术、摔跤、射箭其中选一个。 联盟陆军高级军官们大多上过内德元帅在主权战争期间组织的晚间军事“补习班”,所以人人都顺便和内德元帅学过长剑术。 因此陆军决策层希望把长剑术作为陆军传统传承下去,于是长剑术就作为体育课程成了陆军军官学院军事类课程的术科之一。 “同学们,这是你们的最后一堂剑术课了。你们肯定都思考过,练习长剑术对你们未来的军事生涯究竟有什么意义。”纳尔教官停顿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说: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未来需要你们拔出长剑与敌人肉搏的机会少之又少。你们当中的很多人也许离开了这间训练室就再也不会用双手握住剑柄。” “对你们来说长剑是什么?长剑术又是什么呢?真的是用来实战的吗?在军校的象牙塔之外,正在流行那些更敏捷更便携的兵器,想知道什么兵器可以实战?去决斗者协会看看吧!一对一那里的人你们谁也赢不了。” “在军官的世界里,长剑也成了用来点缀华服的仪仗剑,长剑术成了军官们区别出身的门槛。” “虽然我们尽可能地让你们体会实战的感受,但是对于你们而言,长剑术已经从一门实战技术演变成了一项体育运动。你们一定会思考,长剑术真的有意义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没有什么意义。” “不要觉得你们受过多年训练,个个剑术超群,到了战场上就可以大杀四方。两个拿着草叉子的农民就能收拾你们!”纳尔教官的长剑课课堂气氛比起其他文化类和军事类课程要轻松愉快的多,这是他第一次贬低自己的学生,丝毫不给学员们留情面。 “因为真正到了战场上,真正面临死亡时,哪怕是很多从走路开始就被培养成战士的贵族武士也会因为紧张而脑子里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到动弹不得。” “虽然长剑术虽然对你们意义已经不大了。但请你们一定记住我下面说的话:如果在将来某一天的某一个时间点上,真的需要你们拔出武器自卫的时候。” “无论你手中握着的是什么,长矛、马刀、棍棒、铁锤,甚至是赤手空拳什么兵器也没有时。想想今天我的话,想想你多年来受过的剑术训练。” “到那个时候,你如果能回想起你今天三成的本事,说不定就能救你一命。如果你能回想起你今天六成的本事,那战场上就绝没有几个人是你们的对手。因为武术的道理总是相通的,长剑术的许多剑理也可以应用到其他武器上。” “老元帅常说‘最怕在练习时剑术千变万化,实战只知道凭着力气胡砍一通’,所以他才强调简单直接的进攻。” “当那天真的到来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想起我今天说的话。剑柄不要握得太紧!胳膊不要那么僵硬!不要只知道猪突猛进,步伐要灵活!再想想你受过的剑术训练!” 又临近一届学生将要离校,理查德·纳尔难得的动了真感情,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但他的学生们却并不怎么珍惜这种真情流露,他们大多数人只想着赶紧去吃晚饭。 年轻人鄙视来自年长者的教导,因为大多数来自年长者居高临下的教导确实都是垃圾内容。但同时他们也很容易因此错过真正宝贵的经验。 需要至少再过十年,等他们都成为被风雨吹打过的成年人之后,他们才能知道过去听到的教导中哪些是废话,哪些又是字字珠玑。 到那天,他们回想起今天的剑术课,才能明白纳尔教官的一片苦心。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在象牙塔里长大的混小子罢了。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之后,也不管学员们是否听没听进去,纳尔教官干脆地结束了演讲:“我的话讲完了,好!解散吧!” 纳尔教官击了两下掌,发出口令:“解散!” 学员们齐齐鞠躬:“教官再见。”然后就一股脑地跑出去归还训练甲去了。 训练室回归了安静,又变得空荡荡。 那些在这里挥洒汗水、肆意欢笑着的青年们仿佛只是这间教室的一场梦。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夜间勤务 陆军军官学院的剑术课一周两次,吃过午饭后就开始。剑术课的时长则取决太阳几点落山。 夏天的时候天黑的晚,剑术课上的时间就长。冬天的时候天黑的的早,剑术课上的时间就短。原则上在黄昏之前给学生们留一个小时吃晚饭。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夏天白昼长,太阳要八九点钟才会落山。学员们中午吃完饭后就去练习长剑,要到很晚才能吃晚饭。所以夏天时每次到了剑术课最后一个小时,所有人都饥肠辘辘。 在器械室还了训练甲之后,岳冬和艾克手里拎着长剑和武装衣,连学员常服都来不及换,马不停蹄一路狂奔到学校食堂,开始狼吞虎咽。 等他们两个吃完饭,又去冲了凉,回到学员宿舍时已经快八点钟了,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学员宿舍点起了油灯,岳冬能够看到宿舍里面那些家不在联省共和国——即从海蓝共和国、高地共和国、蒙塔共和国、瓦恩共和国来的同学们都已经开始在整理行李,准备明天回家了。 艾克是圭土城本地人,走路就能回家,所以根本不着急。他拿着一个洗衣盆准备去洗一下武装衣,看到了岳冬在床上一趴动都不动。 于是他狠狠拍了一巴掌岳冬后背,提醒道:“你这么早就睡觉吗?不收拾行李吗?” “没事,我明天收拾也行,反正我也没几件东西。”吃的饱饱,正在饭困的岳冬有气无力地回答。 疲倦、疼痛和困意轮番冲击着岳冬的心头,他现在连个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想睡觉。 “你这武装衣怎么办?不洗吗?都是汗,放到明天都馊了吧?”艾克又看了看丢在岳冬床边木盆里的武装衣,皱着眉头问道. 岳冬在“起身洗衣服”和“继续睡觉”之间权衡了一下,没有任何悬念地选择了“继续睡觉”,他把脸埋进枕头说道:“不要了,扔了。反正以后也不穿了。” “你不是说回海蓝要勤练长剑吗?结果武装衣你都不要了?再说这一身好衣服你说扔就扔,你也太败家了吧?”这种为了睡觉连衣服也不要了的心态把艾克气的发笑。 可是岳冬已经听不见艾克说的话了,艾克发出的声音从他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可是突然,岳冬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想起自己现在还不能睡觉。 他猛地支起身子,惊地艾克往后退了一步。岳冬皱着眉头说:“我想起来了,我今天晚上要站夜岗。” 他深吸了一口气,从胸腔最深处发出了一声哀嚎:“啊……。” “吓死我了,你到了岗上不也是睡觉吗?”艾克则一脸无奈。 岳冬赶紧爬起来穿衣服,艾克在他身后追问道:“那你衣服怎么办啊?” “那没办法了,我也能没时间洗了。你要的话就给你,你不要的话谁要就给谁,没人要就扔了吧。”岳冬在忙着穿裤子,随口答道。然后他抓起上衣,边走边穿,急急忙忙跑出了宿舍。 陆军军官学校一共有三个门,每个门一天两班岗。每班岗六个人,一、二、三年级各出两个人。 而陆军军官学校一共有三个学科:骑兵科、步兵科和炮兵科,每个学科每个年级人数在55人至60人之间浮动。所以差不多每个月每个军官生都要站一班日岗再站一班夜岗。 岳冬一路小跑到了学校北门,日岗的卫兵还没走,来换岗的一年级和二年级学员都已经提前在等着了。 “班长好。”低年级学员们见到他纷纷敬礼,这是陆军军官学校的一个小传统。因为新生入学集训时,会由二年级出学员作为他们的副班长,三年级出学员作为他们班长,带领他们训练。 所以在军校里,低年级学员也不管认不认识,见到胳膊上杠杠比自己多的都叫班长。 岳冬随手回了礼,匆匆走进了学员值班室里面,见到了另一个今天晚上值夜岗的三年级军官生。那是一个身高一米七出头,厚肩大手、嘴宽鼻阔、浓眉大眼的敦实青年。 在岳冬看来,这个青年的一切外貌特征都说明他是一个温和、朴实而包容的人。那个青年见岳冬走过来了,用拳头锤了一下岳冬肩膀,咧开嘴露出上下两排牙齿,笑着说:“你来啦。” 岳冬被他碰到今天比剑时留下的瘀伤,痛的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那个青年没明白自己轻轻一拳怎么能让岳冬反应这么大。 “今天上剑术课肩膀被狠着来了一下,没大事。”岳冬笑着说。 “大师弄得吧?”那个青年一下子就明白了,也笑着说。 岳冬拉过来一把椅子,大咧咧地往上面一坐,骄傲地说:“你今天是没看到,我硬生生在艾克手里拿了十七分,把艾克打的都急了。要不是我后面太累了,艾克的不败金身就要被我破了。” “真的假的?你没吹牛吧?”那个青年很吃惊,因为在大师手里拿十七分难度只比赢了大师差一点。 “我怎么可能吹牛呢?课上那么多人看着呢,你一问不就知道了嘛。”岳冬底气十足地说。 那个青年换了岳冬另一个肩膀锤了一拳,大笑道:“十七分!厉害呀!可惜,你要是赢了的话,我们被大师暴打了这么多年的仇可就全报了。 这时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一年级的学员。学弟敬了个礼,说道:“班长,值班的教官过来了。” 岳冬二人赶忙整理仪容,走出了学员值班室。夜班岗和白班岗不一样,白班岗没有巡逻任务,六个人值一整天,一组人值四个小时。值班前到岗,值完班就可以走人。 但夜班岗比较复杂,还有巡逻任务。所以夜班岗的值班流程是每组人站四个小时岗、巡逻四个小时、睡觉四个小时。这样保证了同一时间有一组人在巡逻,有一组人在站岗,剩下一组人睡觉。 夜班岗不能回宿舍睡觉,所以在大门旁、围墙里侧盖了两个小砖房,分别作为学员值班室和教员值班室,供站夜岗的人员休息。值班室内休息的卫兵也能起到“遭遇突发情况可以随时支援”的作用。 为什么有教员休息室?因为教员也要轮着值夜班岗。校方认为夜班岗情况复杂,光有学员不够,一旦出现突发情况,必须要有一名现役军官在场才稳妥。 理论上来说从校长到讲师,所有教员都有义务值夜班。但实际只有苦逼的年轻教员们要值夜班岗,他们的共同特点是:“新入职、军衔低、住在员工宿舍,而且还是单身汉。” 不过教员们倒是不用站岗,只要在教员休息室里睡觉就可以。 来的是一个矮个子兵器课教员,面庞红红的,上衣的扣子也解到了领口下第三个,显然喝了酒。白班岗还没离岗的两人,夜班岗的六人,一共八人在岳冬带领下站成了横队。 大家抖擞精神站好,来值班的教员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值夜班的人心情都不会好——拿起值班表开始点名。 “温特斯·蒙塔涅!” “到!”岳冬答了到。 “杰拉德的巴德!” “到!”那个和岳冬相熟的敦实青年答了到,这就是他的名字。 巴德的名字很奇怪,因为巴德没有姓氏。杰拉德是他老家,称呼他为“杰拉德的巴德”是为了把他和其他叫巴德的人区分开。 这个时代的姓氏是实用主义的产物,和这个时代的丝国人“名、姓、氏、字、号”井井有条不同,倒退几百年连皇帝和国王也没有“真正的姓氏”。 将来说不定有一天巴德会把杰拉德作为自己的姓,不过现在他就叫巴德,正式场合叫杰拉德的巴德。 之后教员又点了剩下的人的名字,拿起鹅毛笔在舌头上蘸了蘸,一一在签簿上打勾。 然后他又问:“武器点过了吗?”岳冬刚才光顾着和巴德聊天了,根本没点武器。但巴德轻轻捅了一下他,岳冬会意,看来巴德点过了。 于是岳冬有了底气,大声答道:“六把长戟,六把火枪,清点无误。” “行了,解散!有事情叫我。”值班教员点了点头,然后就进了教员值班室睡觉去了。 两个站日岗的学弟道了别,也赶紧回宿舍了。岳冬和巴德开始了他们的最后一班夜岗。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办学热情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规则在最开始制定时总是执行的很好,但时间一长就慢慢变了味道。就像内德·史密斯元帅制定陆军军官学院《夜间条例》时,规定全校教员无分军衔职位都要轮值夜岗。 当内德元帅成为内德校长时,这条规定就是按照字面意思来执行。因为内德·史密斯可不是只动嘴皮子的那类人,他定了规矩,他就真的会带一床小被到教员值班室值夜班。有他做榜样,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值班,没人敢推诿。 但当内德校长退下去之后,这项规定就慢慢演变成了现在的“规矩”:被排到的夜班的全都是新入职、军衔低、住在员工宿舍的单身汉。不光教员们的排班规则变了,学员们值夜岗的方式也不再是原本设计的流程。 原本每个人站四小时岗、巡四小时逻、再补四个小时觉的设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三年级学员可以进值班室倒头就睡,一年级和二年级的两组人痛苦地站六个小时岗、巡六个小时逻。 所以岳冬在升到三年级以前,他最痛恨的就是夜间勤务。岳冬平生一大爱好就是睡觉,睡眠不足时他就会特别暴躁,而且会产生严重的自我毁灭倾向。 所以当岳冬升入三年级时,每逢值夜岗时他就会往学员值班室床上一躺然后呼呼大睡。他睡的特别心安理得,因为在他看来他该值的班都在前面两年值完了,现在也该轮到他睡觉了。 人类的这种心理,就是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带有明显欺凌意味的不合理规则能够存在并长期存在的原因。 因为这些“欺凌系统”都保留了一个上升渠道,保留了一点希望,它是这样向那些被欺压的人承诺的:“你只要忍受现在的痛苦,将来也有你坐在别人头上那天。” 所谓媳妇只要不死早晚能熬成婆婆,资浅的单身汉教员们早晚也能升官娶媳妇,低年级的军官生早晚也能变成三年级的学长。所以大家心里有了点希望,于是就都咬紧牙关忍着,等着自己能欺负别人的那天。 但是他们却往往没有意识到,这种“被欺凌者/欺凌者永动机”的设计实际上让所有人都承担了更多不必要的痛苦。 连值三次“八小时勤务四小时睡觉”的夜岗经受的折磨,也没有值一次“苦熬十二小时第二天还要上课”的夜岗多。 一位名为特雷曼/treeman的丝国贤者评价这种畸形的系统时说:“必须要有一代人熬过艰苦的被欺凌时期,却足够高尚不再欺凌别人,方能斩断这种循环。” 这次执勤,岳冬没有像以前那样往学员值班室里一钻倒头就睡,而是扛起了长戟准备去巡逻。这倒不是因为岳冬觉悟有多高,现在的他不可能想到那一层。事实上今天原本不该他值班,他是特意和别人换到了今天,就是为了来找巴德的。 巴德也是联省共和国人。但和艾克不一样,他的家不在圭土市,而是在出了圭土城西门还要走一百多公里的一个小村庄。 联盟国陆军军方——准确地说是联省共和国陆军军方有一种“办学校”的狂热爱好。这种爱好理论上应该是从“开补习班”的内德元帅身上继承而来,但似乎又不太一样。 虽然有了“陆军军官学院”培养初级军官,但这显然无法满足联省共和国陆军的办学热情,于是他们又设立了“陆军军官预科学校”培养陆军军官学院的学员; 接着又设立了“陆军幼年学校”培养陆军军官预科学校的学员。 岳冬就是九岁时进入了陆军幼年学校海蓝分校,从此走上了一条没得选择的职业道路。 但你以为这就算完了吗?当然没有。虽然在其他加盟国只设立了幼年学校,但在前进共和国境内,狂热办学主义者们又接着开设了陆军启蒙学校给陆军幼年学校培养学员。 照这种无限套娃的趋势发展下去,终有一天我们一定能看到陆军幼儿园、陆军早教班和陆军胎教班出现在联省共和国的大地上。 这种恨不得从娘胎里就开始培训军官的奇怪理念导致了一个情况:虽然理论上陆军军官学院招生要求里从来没有“必须是陆军预科学校毕业生”这一条、虽然陆军军官学院每年都举办不限条件的入学考试面向联盟国招募生源,但从来就没有几个非预科学院出身的人能考进这里,一个面试关就拦住了绝大多数外部考生。 面试官们自认绝对没有带着任何偏见,实在是“外部考生差的太远”,“一点军人的气质都没有”。但他们却没想过外部考生本来就不是军人,又怎么可能和一路从幼年学校升上来的内部考生比军人气质呢? 反正不管过程如何,到最后的结果就是军校里绝大多数学员都是内部升学,外部入学者凤毛麟角。 人们尚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好是坏,也不知道这种现象会给前进共和国乃至整个海湾联盟国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以后会发生什么,谁能猜得到呢?还是回来谈谈巴德吧。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能在和你第一次见面时就赢得你的信任,巴德就是这种人。他的相貌缺乏攻击性,厚肩大手、嘴宽鼻阔,稍微有点斗鸡眼所以看起来憨憨的。他语速温吞,声音有一点哑,厚嘴唇上总带着一点笑意。性情温和,只有吃不饱的时候脾气才会变坏。 入学时校方发给每人一套夏常服和一套冬常服,有钱的孩子们都会找裁缝多做几套换洗。巴德只有一套,但他每天都洗得干干净净。 在热衷于打扮的年轻人之间,他穿着他那套已经洗的发白但是干净整洁的衣服,脸上看不到丝毫羞色。所以当你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你就会明白这是一个可靠的人。 东方一位贤者说:“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岳冬不知道巴德是真的达到了东方贤者的境界,还是只是努力装成从容自若的样子。 但岳冬不想去猜度也不想去探究,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意味着巴德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 岳冬尊敬巴德,就像尊敬自己未曾有过的兄长。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外部入学 巴德是岳冬这一届军官生中仅有的三个外部入学的学员之一,而且应该是这三个人当中最厉害的。 因为陆军军官学院大部分外部入学都是炮兵科破格录取一些有数学天赋的人才。但巴德读的是骑兵科,而骑兵科在巴德之前已经整整六年没有外部入学的学员了。 在联省共和国还是山前公爵领时,从巴德的爷爷开始,他们家就是靠着给门奈伯爵家养马过日子,从老伯爵还活着的时候一直养到老伯爵的孙子继承爵位。 只要有时间,巴德的爷爷就会带着两个儿子去捯饬家里的十几亩地。日子虽然过的辛苦,但也不必担心衣食不周。 但巴德家做梦也没料到主权战争的爆发。巴德的爷爷和爸爸不懂为什么城里人突然要造皇帝的反,在他们看来皇帝明明远在天边。在巴德家人的眼中,他们的生活平静而温饱,他们从来没想过这种生活状态会被打破。 当加莱文教派四处捣毁教堂的时候,巴德家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但他们一家人三代人都是靠替伯爵养马为生的本分马夫,他们什么也做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给伯爵喂马。 当第一次圭土城暴动,民兵们夺取城市时。 巴德家在给伯爵喂马,伯爵按兵不动,因为他不是保皇派; 当第一次圭土城暴动被镇压,皇帝委任的总督的军队开进城市时。 巴德家在给伯爵喂马,伯爵按兵不动,因为他也不支持民兵; 当第二次圭土城暴动,民兵们里应外合攻破圭土城,把总督困在城头堡时。 巴德家在给伯爵喂马,伯爵继续按兵不动,他选择观望; 当第二次镇压圭土城失败,金马鞍之战结束,山前公爵领保皇派贵族全军覆没时。 巴德家在给伯爵喂马,伯爵还是按兵不动,他打算继续观望; 终于,皇帝释放了他的恶犬阿尔良公爵。而阿尔良公爵宣称所有没死于金马鞍之战的贵族通通都是逆贼。 当阿尔良公爵带着他的部队在前进公爵领杀得血流成河时; 巴德家在给伯爵……哦,这次不用喂马了。因为所有的马都被门奈伯爵带去打仗了。山前公爵领的骑墙派贵族再也不能坐山观虎斗了。 巴德家转行给伯爵喂牛、喂羊、喂鸡鸭。 阿尔良公爵兵败自尽后,巴德家心想终于可以继续给伯爵喂马了。 但巴德家没有想到,上一秒还在并肩战斗的民兵和倒皇派贵族军却又开始火并。 顶盔掼甲的骑士们在皇家大道上巡逻,不经审判就杀掉所有可疑的行人,只为了拦截正在串联各城市民兵的信使; 孤身行动的剑手们在林间小路中游荡,他们把长剑和火绳枪包在油布里背着,伺机刺杀任何他们能找到的贵族。 这场山前公爵领内战最终以民兵的胜利结束,没有再推举出一位公爵,这片土地从此改名为“山前共和国”(又称联省共和国)。 巴德的家人们也不用再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回去给伯爵喂马了。因为民兵的刀子比阿尔良公爵的刀子还快,下手比阿尔良公爵还狠。 再也没有门奈伯爵了,门奈伯爵全家老少都已经被宰了。联省共和国也不会再落到贵族们的手中了,因为联省共和国已经没有活着的敢宣称爵位的贵族了。 巴德家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虽然不能再给伯爵喂马了,但至少还能回去操持自己家那点土地。 巴德家没有想到,他们等来了理查四世带着全帝国大小领主的御驾亲征。而且这是不再是联省共和国一地,海蓝皇家领、高原公爵领……整个大海湾地区都被卷了进来 原本门奈伯爵领——现门奈省,又被打成了一片白地。还没成熟的庄稼被践踏被焚毁,溃兵比强盗还可怕。战乱中巴德的父亲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哥哥、妹妹和所有的孩子。 巴德家彻底破产了,他们空有一小块土地却没有任何粮食。无奈之下巴德的父亲把自家那一小块地抵押给了村子附近的绿心修道院,夫妻二人托庇于修道院的保护,成了修道院的佃农。 主权战争彻底结束,皇帝退兵,大海湾联盟取得了完全主权后,夫妻二人生下了巴德。 对巴德的父母而言,佃农的日子看不到任何出路,佃农只能勉强温饱,注定攒不出能赎回自己土地的钱。所以巴德父母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让巴德成为修道院的修士。 但修士可是正儿八经的注册神职人员,巴德父母想让巴德当修士?想当然可以想,但是不可能。 因为修道院不会接受一个一无所有的年轻人,想成为修士就必须为修道院带来一份财产。修道院欢迎的是那些带着地契和贵金属的“兄弟”来投靠。 巴德从记事起就在修道院当仆人,先是负责清洗厕所之类的低级杂活。他手脚勤快,做事小心,嘴巴也很紧。 所以他很快就摆脱了最低级的杂务工作,开始负责打扫绿心修道院的手抄室和图书馆。一位善良的修士教他识字和旧语,而通过旧语/上古语词典巴德又自学了上古语。 自从能够阅读开始,巴德的空闲时间就全部花在了绿心修道院的图书馆中。他阅读了大量的古籍和修道院保存的资料,自学了古帝国学者的《算学》、《几何原理》和弗莱曼人的《医经》。 与此同时他在修道院内的地位也在不断提升:从打扫图书馆变为了专门负责清洁贵重的圣器、圣者遗物,然后又成为了修道院院长的贴身男仆,负责帮助院长做账。 但巴德对修道院了解的越多,他就越明白自己绝无可能成为修士,他绝不愿作为佃农和仆人度过自己的一生。一个偶然的机会,巴德从香客口中得知了陆军军官学院,并得知了报考陆军军官学院没有任何条件限制。 于是在巴德16岁那年,他决定奋力一搏。他带着攒下的六个小银子儿和三块黑面包从老家杰拉德村出发,徒步走了一百公里达到了圭土城。 凭借着他祖传的养马本事和突出的文化课考试成绩,巴德奇迹般地考入了陆军军官学院的骑兵科,他也成为了骑兵科六年来唯一一个校外入学学员。 巴德和岳冬在马学课上相识(马学和马术是两个课程)。比马术巴德不如岳冬,但论照料马匹的本领岳冬拍马也赶不上巴德。 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岳冬只是敬佩巴德饲养马匹的技能。但随着相识日久,岳冬愈发发现巴德身上有自己没有的优点,例如:待人温和,不发脾气。 岳冬因为自己缺乏这些品质所以无意识间会向有这些品质的人靠近。而岳冬不带施舍感的友谊也让巴德觉得舒服。时间一久,两个人就成了极要好的朋友。 直到今天,也许也会直到以后。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毕业包分配,还有这好事?(上) 接了岗之后,岳冬和巴德两个人便扛着长戟沿着军校的围墙巡逻。他们没带火枪,因为火枪比长戟重太多了。而且门岗没有火药没有弹丸,火枪就是个摆设。要是照岳冬的想法,他连这杆戟都懒得带。 军校又不是什么藏宝窟,陆军军官军校堪称一穷二白。陆军办学理念向来是能省就省,把省下来的钱再拿去办更多学校。 这样一个耗子进去都得哭着出来的穷地方,里面又塞满了龙精虎猛的壮小伙子。别说贼了,鬼都得绕着走。 对于校方来说,夜间巡逻主要目的是防止个别学员晚上偷偷溜出学校。但抓两个想逃寝的同学也用不着动兵器。同时,让学生抓同学也很不靠谱,岳冬自己就很多次趁着同学站夜岗偷偷跑出去玩,半夜再回来。而且他每次都是从正门走的,根本用不着翻墙。 他们两个溜达了一段时间,天已经彻底黑了,熄灯的时间也过了。夜里的军校彻底告别了白天的喧闹,黑暗中沉默着的学校像是一只雌伏于阴影中的野兽。岳冬夜间巡逻时常会有这种感觉:夜晚的军校不是一个死物,它每时每刻都在有节奏地呼吸。 附近的街区也和军校都一样进入了梦乡。只有远处的港口区还没有入睡,他们两人能隐约看到星星点点的灯光。那里是正在寻欢作乐的酒客和服务业者们的地盘。 军校围墙外靠着居民区的地方有一些简陋的石桌。石桌被几颗阔叶树遮蔽,晴天遮阳,雨天挡雨。这些石桌附近的居民搭的,这些小买卖人们平时会在桌上摆摊,做点军官生们的生意。 岳冬看到了那些石桌,他想休息一下,就一指那些石桌,向巴德提议:“去那里坐一会吧。” “好呀,坐一会,我也想抽口烟了。”巴德看出了岳冬不想动弹了。 今天晚上的风有点大,而且是从大海方向在往陆地吹。风带来了许多水汽,圭土城上空已经被云层所遮蔽。月光穿过云层后变的很微弱,路只比好走无月之夜好一点。 岳冬回想着地理课学的知识,皱着眉头说:“看这个风向和云层,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下雨对于一个要踏上返乡旅程的人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两人往石桌上一坐,从大海那边吹过来的风把他们身上走出来的汗都吹干了,顺便带走了他们身体表面大量的热量。白天的燥热不见了,现在凉爽的夜晚。 巴德从身上的小挎包里掏出来一个旧烟斗,他先在斗钵里装了点碎烟叶,然后再压紧,接着又重复了两次这套“装烟叶-压紧”的流程。 岳冬看巴德装完烟了,左手便保持了一个拇指压住食指的手势,用燃火术点燃了巴德斗钵中的烟草。这是作为一名施法者好朋友的小小福利,只要有岳冬在,巴德从不需要担心去哪找火点烟。 “艾克白天还说羡慕我,如果他发现成为施法者最大的好处就是点烟很方便,不知道还会不会说羡慕的话。”岳冬自嘲地想。 这个时代相当一部分男性不是烟民就是酒徒,其中不少人同时拥有这两个身份。在这个缺乏娱乐项目的年代,很多不吸烟也不喝酒的人不是不想,而是因为负担不起。 但岳冬不吸烟也不喝酒,而且他拒绝尝试任何可能会上瘾的提神物品。因为安托万-洛朗认为这些让人上瘾的“毒药”会腐蚀施法者的意志、麻痹施法者的感知、摧毁施法者的法术能力。岳冬将安托万-洛朗将军视若神明,他一向将安托万-洛朗的言论奉若圭臬,所以坚决不沾染这类东西。 看见巴德舒服地抽了一口烟,又满满呼出去。岳冬终于决定开口自己非常关心的那个问题,他关切地问巴德:“你打听出来你要被分配去哪里了吗?” 微弱的火光下,巴德的神色如常,不为岳冬的问题所动。 “没去打听。”巴德吸了一口烟不急不慢地回答:“不过不用打听也能猜出来,无非被派遣到海外嘛。” 说完这句话,巴德就继续专注投入到吸烟这项损害他身体健康的休闲活动中,他看起来怡然自得,似乎丝毫不因自己即将被军部送到海外而感到难过。 “海外派遣哪里是这么轻松的事情。”巴德语气平常,可是岳冬一听就急了。 但巴德对着岳冬笑了一下,像是在说“这没什么”,继续闷头抽着烟。 岳冬看了看巴德,又看了看夜间的圭土城,最后又看了看沉睡着的学校,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巴德自己看起来并不自哀,但岳冬却对巴德的境遇感到难受。 海外派遣,严格意义上来说就是军校毕业生被分配到海上贸易线路沿途的大小节点里去。离本土近的两个去处有神圣罗姆帝国和弗雷曼帝国,这两大帝国的首都是举世闻名的繁华都市,联盟设有领事馆。在花花世界的领事馆里当武官,是人人争着想要的美差。 但岳冬和巴德说的“海外派遣”显然不是这种好差事,他们说的是被分配到更远、更险恶的地方。 明天岳冬踏上回家的旅程,他将在故土海蓝共和国见习一年。明年这个时候,岳冬还要回到学校。因为严格意义上他还没有真正毕业,这一年他只是以准尉军衔到部队见习。 而被海外派遣的学员,只要坐上了去海外的船就别想回家了。甚至连明年的毕业仪式也别想参加,因为一来一回花在路上的时间就要超过一年。 名义上被派遣到各个贸易点的军官们是去保护联盟的海外利益,但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光杆司令。手上没兵也没权,自然也没有立功的机会。想要回家要么被装在棺材里,要么熬到退役。 想要明白为什么巴德会被海外派遣而岳冬不会,就要理解陆军军官学院的毕业生分配制度。想要理解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分配制度,就要从建校之初讲起。 老元帅建立这所军校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要弥合联盟国各加盟国之间的裂痕,尤其是要弥合各加盟国军队之间的分歧。 因为联盟国准确的说并不是“国家”,而是“联盟”,她的全称是大海湾地区国家联盟。联盟的政治生态可以引用前联盟国务秘书汉弗莱的经典名言来描述:“国家?我们算个(脏话)国家?我们难道不是五个互相仇视的原始部落拼成的水果摆盘吗?”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毕业包分配,还有这好事?(下) 事实也正像他说的那样,联盟政府没有任何权威可言。联盟下属的五个加盟国自己管自己,各自拥有独立的人事权力、财政预算和军队,唯一上交到联盟官方的主要权力只有外交权,又打包赠送了一些“联盟国歌决定权”、“联盟旗帜决定权”这类不痛不痒的小权力。 联盟政府的各大部门听起来权势熏天,什么联盟陆军委员会、联盟财政委员会、联盟司法委员会等等。但实际上只是空有个名头,根本就是摆设。 联盟这种四分五裂的状态从联省人起兵造反那一刻就开始了。从三十几年前圭土城暴动引发了主权战争开始,一直到二十六年前皇帝退兵战争结束,海湾地区各地的倒皇派军队谁也别想领导谁。 联省民兵不会接受海蓝投机者指挥,海蓝民兵也不会接受联省乡巴佬的指挥。倒皇派贵族们倒是成天想要窃取权力,收揽所有军队的指挥权,但根本没有民兵理睬他们。 几支倒皇派军队互不从属,大多数时候各自为战。最后是在皇帝的军事压力和老元帅人格魅力的感召下,才捏合成一支军队受老元帅指挥和皇帝作战。 仗刚一打完,大家就又散伙了。来自联省共和国、海蓝共和国、高地共和国的军队回到了老家,摇身一变成了各加盟国正牌陆军。通过主权战争从帝国身上割下来的蒙塔共和国和瓦恩共和国也建立了独立的陆军部。 老元帅深知这种军队归属各加盟国对联盟内部和平的危险性,但他无力改变各加盟国各怀心思的现状。于是老元帅认为既然现在不可能让各加盟国军队合而为一,那就只能寄希望于未来。 要增进各加盟国军方之间的沟通和了解,沟通不畅就会引发误会,引发误会就会导致流血;最重要的是要培养年轻人,要让各加盟国新一代的青年军官们不再像他们的前辈那样彼此敌视,要让各加盟国新一代的青年军官们结下友谊。 等这些年轻人们成为各加盟国军队顶梁柱和领导者的时候,分歧自然能够弥合,各加盟国军队的融合自然是水到渠成。 于是老元帅主动请辞军职,专心筹建陆军军官学院。陆军军官学院管理权挂靠在名存实亡的联盟陆军总部上,由老元帅亲自担任第一任校长,这样能保证不偏不倚。不因学校位于圭土城就对联省共和国有所优待。 他原本的计划是五个加盟国,每年每科每加盟国各收10名学员,每一级150名学员,毕业后打乱分配到各加盟国军队去。 这一招“掺沙子”遭到了各加盟国军队的强烈抵制,海蓝军方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们坚决不接受自家的好苗子被送到其他加盟国,也不接受出身于其他加盟国的军官进入海蓝军队。在这一点上各加盟国军方难得达成了一致。 无奈之下老元帅只好暂时搁下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个想法,只在校章里保留了“条件允许时应当不因毕业学员的籍贯合理分配他们的去向”的条文,希望将来有一天各加盟国能够和睦友爱启用这条规定。 所以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们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例如岳冬这些海蓝共和国出身的学员毕业都会回到海蓝陆军。 这就是老元帅的计划,效果看起来并不太理想,至少二十六年后的今天各加盟国军方还是各自为政。 但也多少起到了一些作用,军官生们接受了数年大联盟主义的熏陶,即使不支持大联盟主义,也至少对大联盟主义持同情的态度。还是例如岳冬,他就是票友型大联盟主义赞同者。 但还是那句话,计划没有变化快,老元帅退下去之后情况就发生了变化。联盟的势力伸展到了大洋之外,开始拥有更多的海外利益。 海外的贸易点需要保护,军队在海外需要可靠的代表,所以毕业生的分配去向又多了一条海外派遣。 这时候,每年不多不少的150名学员肯定不够了,无论是哪个加盟国军方也不会接受自家的孩子被送到海外去。陆军军官学院因此扩大了招生名额,在原本每学科50人的基础上增招5到10名学员,所以温特斯这一届有172名学员。 这个时候,陆军军官学校的实质控制权已经到了联省共和国陆军部手里。联省军方当然远不及老元帅公平无私,因此这些扩招名额的生源全部来自于联省共和国。 联省军方还以扩招为由,改变了毕业生分配政策。从其他加盟国每年还是来30个学员,但回去的时候就会变成32或33个学员,联省军方趁此机会往其他加盟国军队里掺沙子。 很显然,被送到其他加盟国的联省籍学员肯定不会有什么好待遇。但相比于海外派遣,去其他加盟国也是极好的去处。 至少去其他加盟国还是留在了联盟本土,可如果是去海外那就是站着出海、躺着回国。在这个发烧感冒都会要人命的年代,到一片存在着大量陌生流行病的土地是一种风险极高的行为。 所以每到见习季,联省籍学员们最关心的事情就是自己的分配去向,是联省共和国本土?还是其他加盟国?还是海外派遣? 加盟国出身的学员不担心,因为他们哪来回哪去; 联省籍中那些家庭背景深厚的学员也不担心,因为他们的长辈绝不会让他们被送到加盟国或是海外; 无权无势的平民家庭联省籍学员则要四处找门路,求爷爷告奶奶只为留在联省本土,再不济去加盟国也行。绝对不能去海外,去海外就是死路一条。 巴德的父母都是佃农,在这件决定他人生道路的大事上,他的父母帮不上什么忙。岳冬瞒着巴德写了信给自己姨父,岳冬的姨父在海蓝陆军任职,岳冬希望他能帮帮忙。 但联省陆军分配自家学员,海蓝军方怎么可能插得进手。岳冬的姨父回信告诉岳冬:以现在联省陆军和海蓝陆军之间的关系,如果自己开口要人,联省陆军反而会毫不犹豫把巴德送到海外去。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巴德只能等待别人宣判他的命运,岳冬也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 毕业包分配,也不全是一件好事情。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突发情况(上) “你的文化课成绩那么好,应该不会海外派遣。”岳冬不死心,他对巴德留在本土还保留一点希望 “我自己申请了海外派遣。”巴德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让岳冬震惊的话。 “什么!”岳冬惊得一激灵站了起来,他低头看着巴德,不明白巴德为什么要主动往死路去,心中千言万语汇成了一句话:“为什么?” “没事,海外派遣也没你想的那么坏。”巴德拉着岳冬的衣服,让岳冬坐下:“你坐,听我给你慢慢说。” “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巴德不紧不慢地从自己家境说起。 “嗯。”岳冬点了点头,这是个比较敏感的话题。岳冬知道巴德的父母都是修道院的佃户。 “我的父母都是佃农,他们都是勤劳虔诚的好人,我为他们感到骄傲。”巴德的神情柔和而庄重。 “我知道。”岳冬又点了点头,评价一个人的标准不应该是财产多寡。 “所以其他人都在四处送礼请托时,我没有去。不是因为我不想去,而是因为我没有钱去疏通关系,上下打点。”巴德冷静到残忍地阐述事实。 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不忿:“没有钱,不是我父母的错;有钱去送礼,也不是别人的错。这个世界的现实就是如此,我虽不满,也只能接受。所以我去海外,是必然的结果。” “但是你就算不能留在联省,也很有机会去加盟国,去向分配也不是全看钱的呀!”岳冬还是无法接受巴德放弃希望,主动申请海外派遣。 “我没有比别人优秀到可以忽略钱的影响力的程度,我也不是施法者。”巴德继续冷峻地揭开自己的伤疤:“事实上,就算是花了钱去运作的同学,也有许多人还是会被分配到海外,更何况是我呢?总要是有一批人去海外的。” “但你也不能放弃希望呀!”岳冬无法否认巴德所说的残酷事实,但他认为尚有机会就不应该放弃。 “我不是放弃希望,我是死中求活,我不想等着别人判决我的命运。”巴德斩钉截铁地说:“我没有不去海外的自由,我认了。但我至少要拿到去海外哪里的自由。” “毕竟,海外派遣也分成了许多去处。”巴德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回到了不紧不慢地语速:“如果我抱着一线希望,那最后我就只能去海外最差的地方。我主动申请去海外,至少我还可以挑。” 在月亮和烟斗中的微弱火光照映下,巴德的神情平静而坚毅。岳冬知道巴德主动申请海外派遣一定有他的理由,但他现在觉得这个理由太残酷了。 可是岳冬又不得不承认巴德说的没错,巴德的决策是最坏的局面里的最优解。但他的胸口一阵气闷,心中充满了愤懑、憋屈和无力感。 岳冬往石桌上一倒,心中的千万句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骂那些徇私受贿的职员们有意义吗?骂那些请托送礼的同学们有用吗?巴德最后还是得去海外,岳冬最后无力地发出一声长叹。 “不用为我难过,我能从一个修道院的仆人变成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我已经心满意足了。”巴德用轻松愉快地语气描述自己未来的外派军官生活:“我去海外也是好事,我听说海外派遣薪水可是留在本土的三倍。留在本土我连军服都做不起,到了海外我估计就能很快攒下一笔小钱,帮我爸妈把地赎回来了。” “(一种植物)!”岳冬一声大吼响彻了夜空,惊醒了附近民房里的几只看门狗。巴德这种乐观的心态让他更难过了。海外派遣薪水的确高,可那是要拿命去换的。 巴德拍了拍岳冬的腿,示意岳冬自己什么都明白,两人又陷入了沉默中。除了虫鸣犬吠就只能听到巴德吧嗒吧嗒的抽烟声。 没过一小会,附近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一个戏谑地声音传到了岳冬和巴德的耳朵里。 “好呀你们两个人,值夜岗不好好巡逻躲到这抽烟来了。刚才是你们在乱吼吧?” 黑暗中一前一后走出了另外两个扛着长戟的学员,走在前面那个边走边嘟嘟囔囔:“你们这大晚上的嚎个什么劲,来来来,帮我也引个火……” 是在另一个大门值夜岗的两个二年级学员,他们巡逻到附近听到了岳冬刚才喊的那一嗓子。于是过来看个究竟,顺便想要引个火。 等他们两人走到岳冬和巴德面前,看到巴德夏常服袖子上的三条杠时,才意识到躲在这里抽烟的两个人是自己的学长。 军校的结构就是模仿着军队的结构,军队的阶级制度也就是军校的阶级制度。意识到冲撞了学长的两个二年级学员连声道歉:“对不起,班长。我们不知道是你们在巡逻。” 岳冬心情正差,懒得理睬他们。 倒是巴德宽厚地冲他们招了招手,不仅没教训他们,还帮他们对火点烟。不过巴德的烟已经抽的差不多了,没能点着两人斗钵里的烟。 岳冬长叹了一声,无奈地从巴德手里接过了两个学弟的烟斗,使用引燃术点燃了斗钵里的碎烟叶。他干这种事已经是驾轻就熟,但两个学弟估计这辈子也没享受过施法者用魔法给他们点烟,眼睛瞪得溜圆。 “走吧。”岳冬没好气地把两个烟斗往学弟手里一塞。两个学弟连声答谢,忙不迭地逃跑了。 两个人心里也在犯嘀咕:不知道这两个三年级班长中了什么邪,不好好在值班室睡觉跑出来巡逻。 等两个学弟走了,巴德也把烟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觉得休息的也差多了,于是便对岳冬说:“走吧,咱们再去转几圈,别被学弟笑话咱们两个只知道偷懒。” 岳冬躺在石桌上,两腿荡悠悠地悬空。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巡逻,便对巴德说:“再坐一会吧,坐一会咱们回值班室睡觉了。反正最后一晚上了,不巡了。” “那你先在这休息。”巴德也不勉强岳冬,他想最后看看学校:“最后一班岗,以后再想回学校值夜岗也没机会了。我再去转几圈,一会回来找你。” 说完,巴德就提着长戟走了。巴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岳冬什么话也没说。他现在因为巴德马上要被派遣到海外而备受冲击。他现在有了可能明天之后的人生将再也无法和巴德好友见面的实感。 他仰躺在石桌上,听着周围的虫鸣,脑子里空荡荡的。 过了一会,巴德的脚步声又回来了。岳冬听到巴德又回来了,觉得自己在这躺着也没意思,还是跟巴德一起再去绕着学校转两圈吧。 于是他挺直身体从石桌上坐了起来,笑着对巴德说……等等!来的人不是巴德!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突发情况(下) 来人穿着军校夏常服,但身材瘦小,体型和巴德相差太大。岳冬一眼就认出了这人不是巴德。而且这个人也没带着长戟之类的兵器,说明此人也不是值夜班的学员。 还真抓住一个逃寝的!岳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实在是好巧不巧,巡逻的人没抓到逃寝的学生,倒是自己这个偷懒的人逮住了一个。 被岳冬截住的这个人也愣住了,这个人明明看到巡逻的人都走开了,才选择从这里跑出去。哪想到路边黑乎乎的石桌上突然坐起来半个身子,还以为遇到了鬼。 “你!几年级的?!”岳冬肚子里有一股火,语气十分严厉。 没曾想对面那个想逃寝的家伙根本不回话。那人一猫腰,撒丫子就跑,从岳冬身边穿过直奔居民区而去。 岳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这个兔崽子居然跑了。 这个兔崽子逃寝被班长抓住了,不好好承认错误、求求情,居然敢撒腿就跑?! 这下把岳冬的肺都要气炸了,他拔腿就追,边追边骂:“你跑个屁啊!你跑得了吗?” 岳冬比起逃寝的家伙身材更高大,步伐更敏捷有力。这场赛跑虽然对方抢跑为自己赢得了一些先机,但还是跑不过岳冬。还没跑出三十米岳冬就追上了这个家伙。 “你跑得了修士跑得了修道院吗?”岳冬大声呵斥,从背后抓住了那人的肩膀,一发力便把那人拽倒了。 但直到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岳冬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这人带着兜帽蒙着面,肩膀纤细而柔软,体重轻的不像男人,一拽就倒……不对!这是个女人!军校没有女学员!是贼! 这个女贼被岳冬这一拽,摔得闷哼了一声。 摔倒了一个女人,虽然是个贼,但岳冬也感到一些歉意。 但下一个瞬间,这个女贼迅速起身,一声不吭拔出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她不给岳冬丝毫反应时间,像豹子一样朝岳冬猛扑过来,匕首直插岳冬胸口。 饶是岳冬身高、体重、力量都占了绝对优势,还是被这女人打了措手不及。 岳冬完全没有想到这女人突然就要下杀手,一句话也不说拿着匕首就往他胸膛刺。他大吃一惊:不就是摔了你个平沙落雁式,至于上来玩命吗? 常年练习剑术培养的本能反应救了岳冬。他下意识地一挥右胳膊把匕首打偏,刀刃没能插进他的胸膛,在他右大臂外侧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紧接着,女人的肩膀狠狠地撞在了岳冬的胸口上,把他撞地脚下一个踉跄,失去了重心摔倒在地。可这个女人不依不饶,用全身的体重压住匕首,又往岳冬的脖子处猛插。 岳冬不顾上右胳膊刀伤强烈的疼痛,双手交叉夹住了女人的胳膊。这是擒拿的前置动作,接着可以扭下匕首。 但岳冬只是下意识使用了这个动作,情急之下他已经忘记了一切技巧,只顾闷头用蛮力把女人往外推。 但就在两个人陷入了僵持的一瞬间,岳冬福至心灵,他突然想起了白天艾克说的话:“你能用魔法烧掉汗毛,那你也可以用魔法引燃头发。” 于是甚至来不及使用施法手势,他直接进入了施法状态,忍受着强烈的挤压感和刺痛感,全力发动引燃术,把魔力一股脑地灌注进骑在自己身上的女人露出的头发。 先是出现了烟雾,又是一点点火苗,然后这个女人的头发“砰”地被岳冬用魔法引燃了,头发紧接着又引燃了兜帽,她的头顶像是火把一样燃烧了起来。 头发刚开始燃烧的时候女杀手还没有感觉,过了超过一秒的时间她才闻到了头发燃烧产生焦臭味,惊觉火焰灼烧皮肤的剧烈刺痛感。 这个上一秒还一言不发就直取岳冬性命的女人,下一秒就尖叫着从岳冬身上跳了下来,解下了兜帽,拼命地扑打着自己的头发。 生命危险暂时解除了,但是岳冬暂时还顾不上对这出手就杀人的女疯子乘胜追击。他一使劲从地上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小挎包里掏出了给夜间巡逻学员配发的哨子,鼓起腮帮子猛地吹响。 哨兵的职责不是消灭来犯者,而是及时向同伴示警。 尖锐的哨声刺破了沉默的黑夜,岳冬以此向巴德和其他站夜岗的学员通知自己这里出了状况,同时也希望他们能赶快前来支援自己。因为虽然对手是个力量和体重都远逊于自己的女人,但这种招招要害的狠辣作风依然让他心里发怵。 这个女人刀刀致命,暴起行凶,出手没有任何犹豫。赤手空拳和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以命相搏,岳冬的心里是真的没底。 女人听到哨声响起,也不顾头上的火焰还没被完全扑灭,当机立断朝着居民区的小巷子里扎了过去。岳冬也紧紧跟上,没想到这女人却一甩手,转头把匕首朝着岳冬掷了过来。 岳冬赶忙躲闪,匕首将将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只了差一指的宽度。他的身上险些又要多一个口子放血。 岳冬又往前继续追了几步。突然在踏出一脚之后,剧烈的疼痛从他脚底传来,像是有什么尖锐物体刺破了他的脚掌。 岳冬没法继续跑了,他喘着粗气摸索着从鞋底上拔下来一个金属物品,拿到眼前一看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个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撒了一路的铁蒺藜,他踩到了铁蒺藜上,脚掌上又挂了彩。 连吃几次闷亏,岳冬现在已经快要被这个难缠的女人弄疯了。 他再一抬头,顶着火焰头发的女人已经消失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巷子中。 居民区的这些小巷子不是来自于人为规划,只不过是建房子时留出的空隙,七弯八拐,四通八达。 岳冬知道这女人一旦进了巷子就再也追不到她了。他同时也担心再往前走会被那个女人埋伏,于是只能放弃了追逐。 他脑子里莫名其妙钻出一个念头:这女人太不道德了,明天附近居民从这走不是也要踩一脚?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闲心去关心附近居民的生活质量,毕竟附近居民再惨,也不会有他现在惨。 已经追不上这个女贼了,他开始转头往回走。在短暂而激烈的生死搏斗后,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后怕。 没人会濒临死亡而不感到恐惧,刚才只要运气差一点点或是本能反应慢一点点,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放倒在地上等死了。 岳冬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值个夜班也能差点弄出命案——受害者还是自己。 岳冬突然感觉右手湿漉漉的,借着月光看了一下发现手上沾满了黑乎乎的液体,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这是血。 对方拔出匕首后第一个回合就让他挂了彩。他的右臂被切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夏常服的右半袖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肾上腺素的效果过去了,疲劳感和右臂伤口的疼痛正加倍向岳冬袭来。他手上也没有东西能够处理伤口,只好握紧了左手拳头夹在右臂腋窝下,希望能够稍微起到止血的效果。 正在走着,岳冬发现地上有金属的反光——是那把匕首。他把匕首捡了起来,心想:这可是老子用命缴获的战利品,得留着做纪念。 匕首边上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方形小包裹,岳冬也顺手捡了起来。包裹外面的布料手感似乎是丝绸,那就说明不是别人丢的垃圾,应该是那个女人给头发灭火时掉出来的东西。岳冬把匕首和小包裹胡乱塞进了自己挎包,继续往刚才和巴德休息的石桌处走去。 沉重的奔跑声逐渐靠近,是巴德跑了过来。巴德吃惊地看到岳冬满头大汗,左手夹在右腋下,而右臂完全被鲜血浸湿了。 “我听到哨子了……这是怎么了?”巴德没想到自己才走开没多大一会就见血了。 “有个贼”岳冬感觉自己可能是因为失血所以有点晕乎乎的:“从学校那边跑出来的,拿着匕首,还是个女的。我把她头发点着,然后她跑了。” “什么?女贼?哪来的女贼?”信息量过大巴德大脑也有些过载,他有一些手足无措地说:“别管了贼了,赶紧把胳膊处理一下。贼往哪跑了?” 岳冬双手都占着,只好用脑袋指了一下。 “你确定你点着的是女贼的头发吗?”巴德看向女贼逃跑的方向,突然问道。 “除非她脑袋上长的毛不叫头发。”岳冬不明白巴德问这废话干嘛。 但随即他也愣住了。 天空,已经被火焰染红。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唤醒睡虎(上) “这个真的不是我干的!”岳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冤枉了,他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我真的只烧了那个贼的头发!” “我知道,我知道,这肯定不是你干的,起火的位置离这里远着呢。”巴德扛着两把长戟走在前方领路,冷静地帮岳冬甩锅。 “我今天怎么这么惨!”岳冬今天白天被艾克暴打,晚上有女贼索命,左肩、右臂、脚掌连着挂彩。 两个人快步走回了北门的值班岗位,在门口站岗的学弟们已经听到了哨声,也看到了天空的异状。他们还以为是巡逻的卫兵看到哪个地方起火了才吹的哨,值夜班的教员也被叫醒了,正在门口焦急地等着什么。 所以当他们看到岳冬带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回来时全都大吃一惊。 “这是怎么搞得?怎么满身是血?”值班教员一头雾水。 “有个贼,从学校方向跑出来被我截住了。动了刀子,跑了。”回来的路上岳冬已经整理一番语言,他决定还是聪明一点先别提和“火”有关的东西,也别提女人。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还要再废口舌。 “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咱们陆军的地盘撒野?”教员听说有贼敢来军校闯空门勃然大怒。 岳冬心想:确实是个不要命的,我命也差点没了。 不过贼已经跑的没影了,暂时谁也奈何不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显然是帮岳冬处理胳膊上的伤,以及搞清楚到底是哪起火了。 值夜班的教员马上把岳冬带到教职员值班室里。教员试图拿火绒布引火点灯,但是几次都没点着。岳冬心里叹了口气,使用引燃术点燃了油灯,这位教员这才意识到岳冬是施法者。 只有油灯光线还是太暗,于是教员让岳冬的学弟们多取几个油灯过来。岳冬这时候想起了女贼的那把匕首,匕首是金属制品,只要没锈就可以作为光亮术的施法材料。 于是岳冬掏出了那把匕首,还是燃火术的施法手势,他使用了特斯拉的光亮术。魔力被灌注到匕首的表面,金属被输入魔力后又以可见光的形式将魔力释放出来,房间里立刻被照亮了。 教员趁着有光找出了一把小剪刀,抓紧时间剪开了岳冬夏常服的右袖子。岳冬胳膊上的血液已经凝固,把衣料紧紧地粘在了伤口处。 “可咬牙忍住了。”教员闷声说道:“这个必须得撕下来,不能留在伤口上。不然你伤口会流脓,你会死于高烧。” 十几年的主权战争让军人们积累了大量应对锐器伤的经验,这些经验最后都被总结成了卫生课上的教学内容。能在军校当教员必然也是军校出身,这个房间里所有人都知道伤口绝对不能和衣服粘在一起。 岳冬点了点头,教员也不废话,心一狠手上猛一使劲就把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料给撕了下来。这一下痛的岳冬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又开始重新流血。 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声音从远到近很快在教职员值班室门口停住。一个学员推门而入:“报告!马牵来了。” 刚才在门口站岗的学员发现天空的异象后第一时间叫醒了在值班室睡觉的当值教员。教员立刻判断这是港口那边着火了,领着个学员出门沿着大路就往起火方向跑,想要探明情况。 跑着跑着教员发现自己犯了蠢,起火的地点明显离学校有好一段距离,靠两条腿要跑到猴年马月?于是二人又跑了回来,派了一个骑兵科的学员去学校马厩牵两匹马过来。 教员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校门口来回踱步等着马牵过来时,岳冬和巴德回到了北门。 教员没理会牵马的学员,他先仔细地在光亮术的照明下检查了一遍从岳冬身上撕下来的衣料,然后又仔细查看了岳冬的伤口。这时岳冬再也无力再维持光亮术了,匕首黯淡了下来,房间内的光源又只剩了油灯。 “没事,没伤到骨头。造成伤口的武器很锋利,没有碎布被裹进伤口。刀口也很平整,会痊愈的很快的。要是有神术使用者在这的话,连疤都不会留。”教员自信满满地做了判断,他紧接着命令其他学员:“找点干净的水来,溶了盐巴,给他洗洗伤口,伤口不要裹着。” 教员又从床单上撕下了一条长布,从岳冬脖子和右手绕了一圈打了个结,做了个类似手臂骨折时用的吊绳,叮嘱岳冬道:“右胳膊别乱动,少牵动伤口,好得快。” 把岳冬的刀伤处理完了,教员就带着一个学员急匆匆地骑马去港口区侦察火情去了。 教员走后,巴德赶紧给岳冬张罗盐水清洗伤口,可他也犯了难,大晚上哪里去找干净的水和盐巴呢。想来只有厨房会有这两样东西,他也紧忙出门跑去食堂弄盐水。 房间里只剩下岳冬和三个学弟,岳冬不认识这三个人,这三个人也不认识岳冬,四人大眼瞪小眼。 “去学员值班室。”岳冬决定先换个房间,不能留在教职员值班室里。 “班长,什么人下手这么狠?”一个低年级军官生仔细看了看岳冬的伤口,心惊肉跳地说:“偷个东西还要动刀子吗?再说学校里有什么好偷的?” “我还以为是逃寝的人呢。”岳冬苦笑着说:“没成想上来就拿刀子捅我。” “看到长什么样了吗?” “蒙着面,没看到,不过我敢肯定是个女人。” “女人?!”三个学弟目瞪口呆,军校生的生活中除了厨娘和洗衣妇都没什么机会见到其他雌性人类,更别提女贼了。 三个学弟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认为这位学长可能是太过于饥渴导致看什么人都像女人。 “真的是女贼!(脏话)!”岳冬一眼就看出了这三个臭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女性盗贼确实很想某种情趣幻想,但他敢肯定刚才那个拿着匕首向他扑过来的绝对是女性。 他现在很后悔和这三个臭小子提到贼是女性这一茬,他们的注意力完全被女性这个词吸引走了。 “你们刚才没发现任何的异常吗?”岳冬想问问学弟们知道什么。 “没有,刚才我一直在岗。就老样子,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一个低年级军官生摇了摇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唤醒睡虎(下) 军校的围墙用砖头砌成,为了省钱高度不到一米七,岳冬心里觉得这女贼应该是翻墙进出。现在人已经跑了,只能让全校清点物品,看看少了什么东西才能知道这女贼偷了什么。 “人呢!(脏话)!卫兵呢!”屋外传来了一声暴喝。 糟糕,岳冬咯噔一下,光顾着在屋里聊天,忘了站岗的职责了。四个学员匆促地跑出学员值班室。 一个骑着枣红色高头大马的高级军官翻身下马,不由分说,狠抽了四人一顿鞭子,怒火冲天地大骂:“岗都(脏话)不站了?” “报告!北门夜岗!应到六人!实到四人!”岳冬莫名其妙挨了鞭子,被抽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心里更是涌上一股火气。 但他知道军校就是军队,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硬顶。光线不好,岳冬没认出来对方是谁,不过从军服上能看出肯定是少校以上的高级军官。 “值班军官呢?”高级军官厉声问道。 “报告!去起火的地方侦察了!”直到这时,岳冬此时才面前看清眼前的军官是谁。 这是一张剑眉鹰目、隆鼻薄唇的脸,是军校校本部本部长,陆军军官学院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当家人。 “有火情为什么不上报!”本部长怒气不减。 “报告!我不知道!”岳冬发泄式地大喊回答,而且他也是真的不知道。 住在学校里的大多都是低级教职员,他们军衔在少校以下,住在军官宿舍。虽然学校们为校官以及更高级的军官们准备了独栋的住宅,但高级军官也一般会在校外另找地方置业。 所以不是今晚上和岳冬一起值班的教员不想上报,实在是他也不知道哪个校领导今晚住在学校里,他还是想先弄清楚情况再去上报。 “敲集合钟!紧急集合!把人都叫起来!让所有人在北门操场列队!”本部长没再继续为难四个学员,旋即对四人下达了命令。 “是!”岳冬四人接受命令,立刻跑去敲集合钟。 “你等会。”本部长用马鞭拦住了想要抬腿走人的岳冬:“这胳膊怎么搞的?” “报告!有贼!贼动了刀子!被我击退了!”岳冬不敢多说废话,用自己最简洁的语言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面对暴脾气的本部长,岳冬没敢说“贼是从学校里跑出来,我没拦住让她逃了”,不过他也自认没说谎。 “哪个不要命的敢来陆军的地盘撒野!”本部长勃然大怒,和值班教员的反应如出一辙:“明天你来找我,给我详细汇报。” “咣咣咣咣”集合钟不要命似的被敲响,紧接着响起的是夜岗学员们尖锐的哨声。就像一只从睡梦中惊醒的野兽,沉睡着的陆军军官学校被集合钟唤醒了。 夜晚安静的主旋律被嘈杂声取代,各个宿舍里被惊醒的军校生们跳下床铺,抓起衣服麻利地往身上套。他们没什么需要携带的装具,穿好衣服就紧忙往门外跑。 门外有人大喊:“北门操场集合!北门操场集合!”这是从本部长那里领命夜岗学员们。 在这个没有便携火种的时代,军校夜间紧急集合根本没时间引火点灯。一切都必须在黑暗中进行,学员们在黑暗中凭借微弱的月光前往北门操场。 人群像大海中的沙丁鱼群一样行动,沉默着挤在一起,但又整齐划一地前进,产生了一种诡异而有规律的美感。 从各个宿舍迅速涌出的军校生们又迅速地汇入了北门操场。排头兵在最前方列队,其他人快速寻找着自己在队列中的位置。 岳冬这时也跑步回到了队列中,艾克被他肩上的伤口吓了一跳。但军阵中不准闲谈,所以两人只能用眼神沟通。各区队开始从头到尾报数、汇总。 教员们则是从马厩那边过来,骑着马在军官生的方阵周围巡视。有施法者教员从仓库抱来了一堆火把,用燃火术点燃了火把后分给了各个教员。 整个北门操场此刻才被火光被照亮。学员们已经站成了井然的方阵,等待着命令。 本部长骑在他的爱马上,在操场最前方看着陆军军官学院的学员们在黑暗中有条不紊地集结,面无表情以难以察觉的幅度点了点头。 “一年部应到174人,实到174人!” “二年部应到175人,实到173人!” “三年部应到172人!实到172人!” “报告本部长!学员大队!应到521人!实到519人!报告完毕。” “全体!立正!”本部长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学校,他显然使用了扩音术:“三分钟!带上所有的工具!出发去救火!解散!” 学院方阵又轰然散开,岳冬也赶紧往仓库跑,去拿工具。不过他其实有点奇怪,着火就着火了嘛,居民区有火灾关军校什么事,又烧不到军校这来。 几个出发前去探明火情的值班军官这时也回来了,他们赶紧向本部长汇报情况。 本部长听过报告后,当即派出信使把情况告知军校和联省陆军部的其他高级军官,并同时向在圭土城外驻扎的联省陆军两个步兵大队派出了信使求援。 学员们很快去而复返,再次站成了整齐划一的方阵,只不过这次每个人手上都多了几件工具。 本部长也不废话,大手一挥,军校全体学员就成六路纵队沿着大路向圭土城港口区进发。 “怎么搞的?!”艾克直到方阵开拔才找到机会向岳冬问话。 “碰到贼,挨了刀。”岳冬尽可能简短地概括事情全貌。 “什么贼还动了刀?” “我也不知道。” “没事吧?” “皮肉伤。” “闭嘴!”在学员纵队边上骑马巡逻的教员厉声喝止了岳冬和艾克的交头接耳,两人不敢再说话了,只好闷头跟着队列走。 他们一路走过了城市最外圈低矮破败的贫民窟、走过了被拆毁的旧城墙的遗址、走过了皮革匠们臭气熏天的工坊、走过了港口区杂乱无章的民房,最后抵达了火灾的发生地。 直到这时,岳冬才明白了为什么居民区着火了军校要倾巢而出救火。 因为大塞纳斯海湾国家联盟陆军第一兵工厂,正在熊熊燃烧。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烈火焚城(上) 圭土城兵工厂(即联盟陆军第一兵工厂)的前身是帝国统治时期的山前行省皇家武器司。当年设立之初主要考量的是运输条件,所以选址在临近圭土城码头的海岸上,船可以直接停靠到武器司的小码头。 这里最初只配了四个铁匠,无非是一个大号的铁匠铺。负责储存和维护拨给驻扎在山前省的皇室军队的武器装备,没有生产制造能力。 联省民兵第一次夺取圭土城后第一时间占领了皇家武器司,搬空了这里的武库。 在圭土城第二次易手,联省民兵发现战争明显不会很快结束时,立刻就把旧皇家武器司改造成了新圭土城兵工厂。 赋予其的职能也不再仅限于维护和储存,圭土城兵工厂开始具备了生产制造冷兵器的能力。 持续十余年的主权战争带了旺盛的武器需求,圭土城兵工厂的技术和产能也一次次大跨步地提升。 最初这座兵工厂只能用现成的铁料锻造兵器。但因贸易封锁,从外部购入的铜铁日渐不敷使用。 圭土城兵工厂便募集冶铁匠,建立了冶炼局,使兵工厂拥有了冶炼矿石的能力,能够自己为自己供应原材料。 后来,随着战争的继续,使用火药武器的士兵在民兵部队中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大。于是圭土城兵工厂又增设了枪铳局和火炮局,专攻枪炮制造技术。 到了战争后半段,圭土城兵工厂开始能够源源不断地产出火枪和火炮,武装了大批手无寸铁的市民。 内德元帅曾这样赞扬这座兵工厂:“没有圭土城兵工厂,就没有胜利!”从此胜利兵工厂的绰号一炮打响,成了这座兵工厂在联盟陆军中的昵称。 二十几年来,胜利兵工厂一次又一次地扩建,就像无法满足食欲的饕餮,不断吞下周围的土地和房屋。从码头边上的一隅之地,演变成了盘踞小半个港口区的城中之城。 但此时此刻,已经再也没有什么胜利兵工厂了,只有一片火海。 十几分钟前,当学员大队行进到旧城墙遗址时,整个街道都已经弥漫着淡淡的烟雾。 烟雾钻进了每一个路边巷口,钻进了每一个独立院落。住在城区边缘的居民都已经被惊醒,或在窗口伸头探望,或站在门口观望,惊异地看着军官生大队朝着烟雾来的方向前进。 越往前走,烟雾愈发浓烈越刺鼻,岳冬被辣的直流眼泪,队列中咳嗽的声音此起彼伏。 教员们骑乘的马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无论如何驱打也不肯继续前进。 无奈之下,施法者教员们只好持续轮流使用魔法,始终在纵队前方保持两个横向的驭风术,将烟雾都吹到道路两侧的居民区里。 继续往前走,走到能看到火光的时候,情形愈发糟糕。 火焰早已从兵工厂蔓延至了附近的民房,许多居民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就死于毒烟。一些逃命的百姓哭喊着往学员大队来的方向逃跑。 “审判降临了!审判降临了!” “是魔鬼!魔鬼在街道上蔓延!” “快逃命啊!我们什么也做不了!逃吧!” 逃难的人们大呼小叫着奔跑,胸前紧紧抱着逃出家门时顺手拿走的财物。他们的房子已经被火焰吞没,手里的东西现在就是他们的全部财产。 哭喊声敲打着岳冬的胸膛,让他十分难受。迎着逃跑的人流,学员大队沉默着向前。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地狱景象。 在这里,黑暗被烈火驱散,街道被怒焰照亮,烟雾浓烈到驭风术也无能为力。哔哔叭叭的木头燃烧声、轰隆轰隆的房屋垮塌声不断传来。 一个女人跪坐在路旁歇斯底里地哀嚎,没人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也没人理睬她。 从火场中死里逃生的人们被吓破了胆,正在手脚并用地往城外跑。 而那些自己的房子里火线只有几米之远的居民已经陷入了绝望: 他们有的人还没放弃,在从家里往外竭力搬运细软; 有的人捶胸顿足,大声诅咒着魔鬼; 有的人变得疯狂,抓着头发拼命的用脑袋撞击地面; 有些人放弃了抵抗,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祈祷。 但水火无情,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子被火焰吞噬。 第一次发现天空异象时,岳冬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能把天空都烧到变色,火场范围一定不会小。 但当他真正见识到这场火灾的规模时,才明白自己最初的想法太过于乐观。 军校学员大队甚至没能靠近胜利兵工厂的围墙,热浪和浓烟把他们堵在了一个街区之外。 “大人!大人!”一个一身褐色短打扮的男人扶着帽子跑到了军校本部长的马前:“我是港口火防队的队长,您能来太好了!” “我要如何为您效劳呢?我的指挥官阁下?”本部长冷冷地问道。 “火已经没法灭掉了,我们只能把周围的房子扒掉,建立隔离带。您的学员来的正好。”火防队队长不敢卖关子,急忙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来这里是为了拯救陆军的财产。现在兵工厂已经完了,我不会把我宝贵的军官用在救火上,那是你的职责。”本部长拨马就要走。 “大人!发发善心吧!”火防队队长拉住了本部长坐骑的缰绳,哀求道。 “哼。”本部长冷哼了一声。 “求您了!您看看这风向,风正在从海岸线往内陆吹。风助火势,如果不赶紧建立隔离带,用不了多久整个港口区就会化为火海,接着就是整个城区。” 本部长还是铁青着脸,什么也没说。 “大人,如果整个圭土城都在燃烧,贵校就能独存吗?”火防队队长见这个军校队伍中明显地位最高的人态度有些松动,更加不肯放弃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火场越大,火蔓延的就越快,再不动手,就真的不可收拾了!发发善心吧!大人!看看这些老百姓!”火防队队长继续苦苦哀求道。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烈火焚城(下) “你需要我们做什么?”本部长突然开口询问。 “啊?”眼前这个大官态度转变的太快,火防队队长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但他很快找回了理智:“扒房子!这里的房子肯定已经保不住了,需要再后退两个街区,拆出隔离带。” “全体都有!向后——转!起步——走!”火场外围嘈杂纷乱的声音被使用扩音术放大的命令盖住,本部长通过魔法直接向全体学员下令。 他性格雷厉风行,说干就干:“要拆哪些房子,说!” “我带您去!”火防队队长忙不迭的点头,在前面带路:“我的人手实在是不够,您能施以援手实在是太好了,神会保佑您的。” “哼。”本部长又冷哼了一声,显然对这种马屁不感冒。 房屋位于火防队队长划定的隔离带的居民意识到了这群军人要干什么。火还离这里两个街区呢!他们当然不肯让当兵的把自己的房子拆了。 “你们要干什么?” “你们凭什么扒我们房子!” “要扒我房子,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凭什么别人的不扒,扒我们的?” “当兵的杀人啦!” 住在被划定为隔离带区域的居民拦在街道旁,抄起了门杠、菜刀一类的东西,挥舞着不让军校生们靠近。 火防队队长来回奔走,苦口婆心地劝说,但根本没人肯听他在说什么。 住在隔离带内侧的居民也回过味了,一旦拆出隔离带,就意味着自己的房子要被放弃。 所以他们也加入到了阻止拆房的队伍中,坚决不让军官生靠近房屋一步。 住在隔离带外侧的居民倒是对拆房子的计划非常支持,但他们只是揣着手在一旁看热闹。 “滚开!”本部长一声裹挟着魔法力量的暴喝把刚才还气势十足的居民们吓得呆若木鸡,他实在看不下去这场闹剧了:“第三学年!步兵科!出列!” 岳冬听到了命令,条件反射式地跨出几步站到了队列外。 “谁敢阻拦!格杀勿论!”还是被扩音术放大后的震耳欲聋的声音:“想要赔钱!找市政府要!” 岳冬也没想到本部长直接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在他看来事情怎么也没到了要杀人的程度。 港口区的居民显然也没想到这个当官的会这么狠,他们双股战战,若不是相互扶持恐怕站都站不住了,再也没有了刚才蛮不讲理的气势。 岳冬和正在保护自己房子的居民面对面站着,他从这些居民眼中看到了惊恐和畏惧。 “真的要动手吗?”岳冬心想,他紧紧攥着手里的铁铲,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液。 “动手!”本部长又是一声暴喝。 岳冬心一横,服从命令的责任感战胜了一切杂念。他也不管自己胳膊还有伤,双手抡起铁铲就朝着对面的人狠狠砸了过去。 不过岳冬特意使用的是木柄那一端,而不是铁质的那一端,他心里想:“木柄应该不会打死人。” 一群小市民哪里是这些受过多年训练的准军官的对手,很快就被打得哭爹喊娘,落荒而逃。 “杀人啦!” “当兵的杀人啦!” “是军校的人放的火!” “拆!”本部长下令,他完全不理睬那些被驱散的居民在喊什么,只管执行原定计划。 这次再也没有人胆敢阻拦,居民们都转头跑回家搬东西去了,试图在房子被拆毁前多抢救出一些财物。 圭土城港口区的房子可以说是顺其自然型、无人为规划城区的典型案例。 以码头为起点,城市毫无章法地自然生长,房屋像洋葱一样一层包着一层。 什么用途的房子都有:居住、仓库、工坊、商铺;什么材质的房子都有:木制、土坯、砖头、石材;什么年代的都有。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 军校生们把绳子固定在临街的木制房屋上,一齐用力就把房屋一面墙壁直接拖倒。 火防队长的隔离带选址很有讲究,隔离带是沿着一条臭水沟划定的。军校生们把房子拆毁后,产生的建筑垃圾可以直接推到臭水沟里,大大提高了效率。 “别都聚在这里,施展不开!第三学年留在这!一年部,去东边的街区!二年部,去西边的街区!谁敢阻拦,格杀勿论!”本部长有条不紊地坐镇指挥。 “蒙泰库科利!”本部长又点了一个人的名字。 “到!”炮兵科教研室主任立刻回应。 “回军械库去取火药来,砖石房屋一律炸掉!” “是!”炮兵科教研室主任二话不说,领着个下属就走了。 现场全体军人都在热火朝天的拆房子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诵经声。 “敬畏吧!感受神的愤怒之火!他光荣的审判日到来了!”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托钵修士高举着经幡大步走来,刚才还在围观的居民纷纷跪倒在他脚下,许多人试图亲吻他的衣角和鞋子。 ( you feel the heat of god’s warth! his glorious day of judgement is e!) 托钵修士双手高举经幡厉声宣讲:“火焰天使降临在了索多玛!这是惩罚汝等平日罪恶的神圣之火!忏悔……” “qnmd!”本部长一马鞭抽翻了这个神棍。 “任何来帮忙干活的人!每人领一个大银板!不分男女老幼!”解决了公然宣传失败主义的神职人员,本部长马不停蹄地从现场围观的居民中招募人手:“不帮忙,火烧过来,你们的房子也保不住!” (大银板:指帝国历537年起联省共和国始铸的大银币,与之对应的还有小银币,二者含银量比为1:20。一个大银币的价值约等于一个码头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钱谁出呢?那肯定不是军校出。 照着本部长的思路就是:“自己去市政府要。” 本部长才不管他这一句话会给圭土城执政委员会带来多少麻烦,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把隔离带拆地又快又好。 通过威逼利诱、连唬带吓的手段,拆房大队又增加了一大批人手。 治安官带着集结好的圭土城城市卫队赶来了,正好让城市卫队维持现场治安。 驻扎在城外的两个步兵大队(满编960名士兵、14名军官)也赶到了现场,陆军士兵很快也投入到了拆出隔离带的工作中。 沉闷的爆破声和房屋垮塌的声音此起彼伏,战马们被套上了简易马轭用来拖倒房屋,拆房工程正有条不紊、紧张有序、争分夺秒地进行。 但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从入夜到现在,从海洋吹向陆地的海风的风速一直逐渐提升。 在海风的加持下,火焰蔓延的速度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快。火线正在加速接近隔离带,而隔离带拆除工作还剩下一大块区域没有完成。 “大人,恐怕我们来不及了……应该把隔离带设置在更后面两个街区”火防队队长万分懊恼地把帽子抓在手里,揉成了一团烂布。 “我知道。”本部长还是冷冰冰的态度,但他若有所思,似乎有了什么主意。 “克里斯蒂安!”本部长大声点了一个名字。 “到!”施法者教研室主任听到了本部长的传唤,远远地跑了过来。 “如果让所有施法者集中使用驭风术,能不能短暂改变一个区域的风向?”本部长提出了他的奇妙构想。 “凭施法者的力量很难和自然伟力相抗衡。”克里斯蒂安教员觉得本部长的想法太过异想天开:“施法者应该借助自然之势使用法术,而不能逆势而为……” “我问你能还是不能?”本部长不想听废话。 “理论上应该是能。”克里斯蒂安教员继续解释道:“但实际上我觉得以我们现有的施法者力量应该很难做到,我们没有足够多且足够强的施法者……” “能就行。”本部长只听到了他想听的。 “我说的是理论上能,实际上……”克里斯蒂安赶忙试图说明理论和实际是有差距的。 “做点什么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强。”本部长下了判断:“把现场所有的施法者集中起来,我一会告诉你们去哪。” 正在埋头拆房子的岳冬突然被点了名,他注意到和他一起被叫出去的都是施法者学员。 现场所有的施法者们被集中到了一处,克里斯蒂安教员大声重复着命令:“一会听到命令,全力朝正前方使用驭风术,不需要留力。记住!是正前方。” 岳冬一听就明白了领导层的计划,他心里暗暗发苦,心想自己加速系魔法水平这么差劲也要被抓来当工具人,可见本部长是真的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随后,施法者们被带到了一处还没来得及拆除的区域,为了均匀分布,有些施法者学员甚至被安排站到了房顶上。 岳冬没有上房,他站在街道上,隔着烟雾已经能看到二十几米外正在燃烧的房屋。 “驭风术,全力发动!”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命令。 岳冬听到命令,保持着左手拇指按住中指的手势,回想着使用加速系魔法的感觉,全力进入了施法状态。 灼热和极寒轮流折磨着他的“第三只手”,似乎还有成千上万把刀子正在切割他的“第五肢体”。 他能感觉到身边的风向正在发生改变,从前面吹过来的风逐渐变小,停下,然后变成了从身后往吹的风。 岳冬知道本部长的计划起作用了,但他再也坚持不住了,所以试图放松心智退出施法状态。 但令他惊恐的事情出现了,他没有办法离开施法状态。往日里稍不集中注意力就无法保持的施法状态,现在却想退也退不出。 他甚至全身麻痹,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在旁人看来岳冬只是立正站在街道上,但实际上他正在被迫接受无休无止的酷刑折磨。终于,他再也无法承受了。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栽倒之前的最后一个瞬间,他看到一条火焰巨蟒冲天而起。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火龙卷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波动,只有无垠的黑暗……不,在这里,甚至连黑暗本身这个概念也不存在,这是存粹的“无”。不知过了多久,这“无”之中突然出现了一朵火花——岳冬恢复了意识。 他最先恢复的是听觉:周围乱哄哄的,是什么声音?然后恢复的是触觉:自己好像是在躺着,是在床上吗?似乎是很硬的床?最后,视觉开始恢复,岳冬先是感受到了光,随后他奋力睁开了眼睛,但视野里却模模糊糊的,没有办法对焦。 重新取回了身体的知觉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疼痛,而是类似于使用魔法时的疼痛,疼痛不是来自于岳冬任意一处身体,但是却实打实地正在折磨着他。 岳冬痛的想要大叫,但却只是无力的张了张嘴,声带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他试图抬起自己的胳膊,却没有一丝反馈。似乎只是恢复了身体的知觉,但却没有恢复对肌肉的控制。 对于岳冬而言,这一切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深度睡眠,他甚至记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失去了意识。有任何记忆,没有时间的概念,连梦也没有。 上一个有记忆的瞬间,他还在圭土城救火。眼睛闭上,再睁开,他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躺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硬板床上饱受煎熬。 “醒了!醒了!”岳冬听见有人兴奋地大喊。 “是谁?我在哪?我怎么了?”岳冬的意识仍然很迟钝,思考对于他而言都变成了一件费力的事情。他的双眼还是没法对焦,视野中似乎都是深褐色的色彩。 有一点温热的液体淌进了嘴里,似乎不是水,带着一点苦味,吞咽反射让岳冬下意识地把液体喝了下去。原来是有人稍微扶起了他的上半身,用勺子一点一点的给他喂东西。见岳冬能够吞咽,便一勺接一勺的继续给岳冬喂。 喂过东西之后,岳冬又被放回了原位,保持着躺姿。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去。 又是一闭眼,一睁眼。还是没有任何记忆,没有时间的概念,连梦也没有。 但是再一次醒来时,岳冬感觉自己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虽然疼痛仍然没有消失,但已经不至于像刚才那样痛到让人想满地打滚,变得可以忍受。 没错,对于岳冬而言上一次醒来就是“刚才”。他完全没有时间流逝的实感,只觉得一闭眼一睁眼就又恢复了意识。 这次,岳冬的眼睛终于能够聚焦了。他仔细辨认着自己身处的环境:天花板很近很近,感觉伸手就能摸到,材质似乎是……木板?? 他的四肢也能活动了,连忙把手探出床摸了摸,身边就是墙,材质似乎也是……木板?? 岳冬再也躺不住了,腰腹一用力便坐起了身子,他努力分辨着周围的环境:逼仄阴暗的木制房间、很多绳索,整个房间正在有规律地摆动……自己好像在船舱里? 什么?我在船上??岳冬大吃一惊。 “哎?!你醒了?”洪钟一样的声音在岳冬耳边传来,大嗓门震得岳冬耳朵嗡嗡响:“去报告少将!有人醒了!” 一听到这个标志性的大嗓门,岳冬只用耳朵也能认出是谁。不用扩音术,说话声音也能这么大的只有岳冬在骑兵科的同乡安德烈亚·切里尼,平时大家都称呼他为安德烈。 岳冬自己的性格并不算好,所以他的朋友性格都很包容。而安德烈的性格则完全是和岳冬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两人都是典型暴烈如火的维内塔人。相似的性格往往相斥,所以二人虽然是海蓝共和国同乡,但平时并不算太亲近。 不过对于刚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岳冬而言,安德烈的大嗓门却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岳冬打量着周围,发现自己身边还有好几个昏迷的同学,自己身下的也不是床,只不过是垫了点东西的船板。他急切地想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我是在船上吗?” “是,是在船上。”安德烈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我怎么会在船上?”岳冬依然很疑惑。 “被抬上来的啊。你们都昏倒了,怎么也弄不醒,大家把你们抬到船上的。”安德烈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角度有些清奇。 “我是问我……我们现在坐船要去做什么?”岳冬无奈用没有歧义的问法又问了一遍。 “坐船回家,回维内塔(海蓝)。” “不是应该走陆路回去吗?”岳冬更糊涂了。 “说是今年路上不好走,所以派了艘船来接我们。”向岳冬解释了现在身处的环境过后,安德烈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还记得你干了什么吗?” “什么我干了什么?”岳冬感觉这个问题很莫名。 安德烈又试探性地问了一遍:“你真忘了?” “你要我想起来什么呀?”岳冬现在一头雾水,他努力挣扎着想站起来,安德烈赶紧伸手扶着岳冬。 “你们把圭土城给烧啦!烧啦!你不记得啦?”安德烈的话语就像炮弹一样砸向岳冬。 “烧了?什么烧了?”岳冬听到这话全身寒毛直竖,脑子里最后一丝昏沉也烟消云散,他悚然问道:“我们不是在救火吗?什么我们把圭土城给烧了?” “是啊,原本是在救火,本部长命令我们去拆房子。然后你们这些施法者就都被叫走了,结果你们刚一使用魔法,就召唤出了一个火风暴。”安德烈丝毫没意识到他所说的话对岳冬造成的冲击:“火风暴出现后,火势更强了。隔离带也没用了,我们就全都撤了。我们坐船走的时候老百姓们都在疯传,是军校的魔法师召唤了地狱之火烧毁了圭土城。” “怎么会呢?我们是去救火的啊!什么火风暴?”岳冬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后有记忆的一幕:一条火焰巨蟒冲天而起。 “你和我说说,那个火风暴什么样?”岳冬现在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必须先挑重点的问。站着说太累了,他又坐回了简易床上。 “我想想……就像一条绳子一样,把天和地都连在一起了。”安德烈试图用自己有限的词藻尽可能的描绘岳冬失去意识后的情形:“一条打着旋的火焰绳子……一个火焰龙卷风!” 安德烈对自己想出的比喻很满意,又重复了一遍:“一个火焰龙卷风!” 回想起自己最后看到的一幕,岳冬意识到这个火龙卷也许真的和自己……不,是和所有当时在场使用驭风术的施法者们有关系。 “圭土城现在如何了?”岳冬急切地想知道事情的后果。 “半个城区都烧没了,要不是天降大雨,恐怕全城都能烧成白地。”安德烈犹豫着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真的是你们召唤的火龙卷吗?” “我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剧烈的疼痛感再次向岳冬袭来,他蜷缩着身痛苦地回答,他真的不知道安德烈说的火龙卷到底和施法者们有没有关系。 “没事,没事,别太在意。”见岳冬痛苦的神色,安德烈还以为他是在为火烧圭土城而愧疚,安德烈紧忙安慰岳冬:“反正是他们联省人的地盘,烧了就烧了。烧光了也不关咱们海蓝人的事!反正咱们回家了。” 海蓝共和国出身的安德烈显然对联省首都的灾难并不感同身受。 岳冬现在是有苦说不出:我也没承认是我烧的……我只是说不确定,而且我也真的不确定和施法者有没有关系……再说最初的火也不是我放的,怎么听起来我好像成了板上钉钉的纵火者? 一阵急促地军靴和甲板的碰撞声传来,两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人走进了这间小舱室,岳冬咬着牙起身和安德烈立正敬礼。 “醒了就好!”两名军官中穿着将官制服的人先开了腔,这个中年将军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嘴唇上蓄着精心打理的小胡子。就算没有这身军服也不可能错认他的职业,因为他举手投足间的军人气质实在太明显。 这名将官用一句话就结束了寒暄,他直截了当地问岳冬:“我需要问你一件事,你务必说实话。是不是陆军军官学院有意导致了你们的昏迷?” 岳冬快速地分析了情况,这个高级军官大概就是刚才安德烈说的“少将”了。他打起精神,诚实地回答:“报告将军,我不知道!” 听了岳冬的话,少将皱起了眉头:“那就说点你知道的。” 岳冬回想了一下当晚的情形:“当时教员把所有的施法者都集中了起来,让我们一齐使用驭风术改变火场风向。我只记得我使用了驭风术,剩下的事情我没有记忆,醒来就到这里了。” “你说是所有施法者,对吗?是所有,不是只有海蓝施法者,也包括联省籍施法者?”少将敏锐地抓住了自己想要的关键信息,连声追问。 “没错,是所有施法者,包括联省籍施法者。”岳冬的印象中确实集中了所有的施法者,没有刻意筛选谁去谁不去,自然也有联省籍的学员。 少将得到了答案,但他的表情说明他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没有继续追问,显然他已经对岳冬没了兴趣:“行了,我知道了,好好休养,想起别的事情了立刻告诉我。” 敷衍地结束了谈话,少将转身离开了这个小船舱。 岳冬也隐约摸到了一点脉络:似乎这位少将很希望联省军方对自己的昏迷承担责任。 少将离开后,和少将一起过来的军官才说话。这是一个笑眯眯的俊秀青年人。和他身上的校官制服一比,他的脸庞似乎有些太年轻了。他的笑容有一种漫不经心的闲适感,似乎在说自己对什么都不是很在意。 “坐吧,坐吧,别站着。”这个校官和善地摆了摆手,示意岳冬坐下说。 上级客气一下,岳冬哪敢真坐。只是点了点头,身体却没动弹。 “好,那我先坐。”这个校官没有摆架子,落落大方地坐到了地上,还给自己找了块舱板舒服地倚着。 看到岳冬和安德烈还是不敢动弹,他微笑着劝二人:“放轻松点,咱们是校友,我不过是比你们高几届的学长,不用拘泥于军衔。你们站着,我仰头和你们说话也累。” 听到面前这位是校友,岳冬和安德烈才稍微放开了一点,也席地而坐,但腰板还是绷得笔直。 “你们现在已经是准尉,也进入了军官阶级,我们之间不过差着几年军龄罢了。”两个学员还是有些拘谨,但校官也不勉强,他先是自我介绍:“刚才那位是雷顿少将,我是莫里茨少校。你们叫我莫里茨也可以,叫我学长也可以,叫我少校也可以,随你们心意。对了,你们叫什么?” “学长好!我是温特斯·蒙塔涅。” “学长好!我是安德烈亚·切里尼。” 海浪和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着船壳,在风雨声和海浪声中,船体像钟摆一样在有节奏地来回摇晃。船壳上只有一小扇半开的通风窗采光,小船舱里的光线十分昏暗。 “岳冬,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莫里茨少校问了安德烈听来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什么?”岳冬有些没明白。 “感觉,你现在的感觉。” 岳冬知道莫里茨少校在问什么了:“纯粹的疼痛,但还在勉强还能忍耐的住的程度。上一次醒来的时候,那种疼痛根本无法忍受。” 岳冬心里暗暗说: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没有离开施法状态。但眼前这个莫里茨少校没有佩戴三五协会的徽章,显然不是施法者。所以就算是岳冬和他说了,他也不能理解施法状态是什么东西,所以岳冬选择尽量用普通人能听懂的方式描述。 听了岳冬的话,莫里茨少校拿出了一枚小银币放在手里把玩着,陷入了思考。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肌肉拉伤 莫里茨少校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个小银币,放在手里把玩着。银币在他的手指间灵巧移动,时隐时现。岳冬没注意到这一点,但安德烈的心思完全被少校神奇的手法吸引住了,他心想:可绝对别和这个学长玩骰子,不然肯定会把裤子都输掉。 “你身上虽然有几处外伤,但你的昏迷显然不是外伤导致的,其他施法者学员没有这些外伤也一样陷入了昏迷。”莫里茨少校沉吟了一会,说出了自己观察到的一些东西。 岳冬这才意识到:身边其他昏迷着的学员居然都是和他同一届的海蓝籍施法者学员。大概数一数,似乎全都在这里了。 “昨天晚上所有施法者全都昏过了?”岳冬试探着问道。 “不是昨天晚上,是前天晚上,你已经失去意识将近两天了。”莫里茨少校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岳冬当前的情况:“联省方面说是几乎所有的施法者都失去了意识,但我们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昨天我们来接回见习军官时,所有的海蓝籍施法者学员都陷入了深度昏迷。” 莫里茨少校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所以雷顿将军才那么生气。” “是啊,岳冬你没有看到,我算是开眼界了。”安德烈在一旁高兴地补充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科尼利斯本部长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若不是因为科尼利斯,何必派一个少将来接送学员呢?”莫里茨少校也很开心,显然科尼利斯本部长被雷顿少将斥骂也是莫里茨少校最近的快乐源泉。 岳冬想起了自己前晚执勤时挨得那一鞭子,对雷顿少将的好感顿时猛增。 科尼利斯脾气暴躁,性格雷厉风行,做事手段激烈。军人们敬他又畏他,从日常相处来说他确实很不受欢迎。不过他能力很强,难得才会吃一次瘪。没能亲眼目睹科尼利斯准将被训斥的盛况,实在是让岳冬万分遗憾。 “还是来说说你现在的情况吧。”莫里茨少校又把话题对准了岳冬:“我见过很多受伤的施法者,但没见过你们这种情况。” 莫里茨少校指了指岳冬和其他昏迷中的学员:“你们不是因为外伤陷入昏迷,你们受了什么内伤我们无从得知。不过既然你能清醒,那其他人应该也能够自我恢复。” “其他人没醒过吗?我记得我已经醒过一次了。”岳冬赶忙问,他确信自己有过一次清醒的记忆,不是幻觉。 “有人一次都没醒,有人也像你一样醒过了一次。喂了药,又睡下了。”莫里茨少校摆弄着银币说道。 “药!对了,有人喂我喝了药!”岳冬突然想起来了,自己喝下过带着一点苦味的液体。 “那其实不能算药,是我勾兑的助眠剂,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我希望能让帮你们进入睡眠状态,就混合了两种助眠的东西,给你们喂了一点。”莫里茨少校顺便给两个准尉解释了一下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助眠剂: “我有严重的失眠。弗莱曼人会把一种植物的根茎晒干、研磨后冲服治疗失眠,我这里正好有一点他们用的粉末;伪罗姆帝国远西殖民地的土著喜欢通过咀嚼一种树叶进入镇静状态,土人声称通过这种方式与先祖沟通,我也正好有一点晒干的这种树叶。 你们第一次清醒后,明显在承受了巨大的痛苦。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你们继续昏迷,所以我就试着把这两种东西混合起来喂给你们,帮你们回到睡眠状态。幸好有用。” 岳冬这才知道是谁帮了自己,上一次清醒时岳冬痛苦到想满地打滚,这次清醒后则可以忍受,他感激地说:“您调配的药肯定是有用的,我感觉自己已经比上次清醒时好多了。谢谢您,学长。” “不、不、不,你想错了。不是我的药帮助了你,我调出来的也不是药,只是助眠剂罢了。”莫里茨少校轻轻的摆手,他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的助眠剂不会修复你的身体,是你的身体自己在修复你的身体。” “修复身体?”岳冬没明白少校在说什么。 “我认为,你们陷入昏迷一定是因为身体某个地方遭受了重创。只不过没有外伤,外人看不出来。这种看不到的伤势只能依靠你们身体的自我修复能力。你们的身体什么时候进行自我修复呢?我猜是在你们昏迷或睡眠时。 即你们失去意识时,你们的身体实际上正在加紧自我修复。而当你们清醒时,因为伤势产生的剧烈痛苦反而会阻挠身体自我修复进程。所以我帮你们进入睡眠状态,就是为了让你们的身体有更充足的时间自我修复。” 莫里茨少校的解释深入浅出,岳冬很轻易就听明白了。 岳冬试探性着说:“我如果想更快恢复健康,就应该多睡觉?” “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是这样的。”莫里茨少校点了点头。 “那您能再给我一点助眠剂吗?”睡觉嘛,岳冬最喜欢的体育活动了。 “没有了哦,这两种助眠剂我都只有一点存货。本来是给我治失眠用的,现在都给你们用光了。”莫里茨少校无奈地一摊手:“但是……” 无论是这个世界上的哪种语言,“但是”之前内容的都可以被视为是废话。 “但是……”莫里茨少校微笑着说:“我有一个其他办法,可以近似地达到药物助眠的效果,你可以尝试一下。” “呃……谢谢学长。”岳冬也不明所以,只能先点头称谢。 “你不要谢我,你应该谢谢这两天一直照顾着你的同学。是你的同学全程陪护着你。”莫里茨学长提醒岳冬。 岳冬赶紧起身给安德烈深深地鞠了一躬:“真的太感谢了。” “别别别,你别谢我……”安德烈也紧忙站起来,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才刚换班也就不到一小时。之前一直是巴德在看护着你,他熬了一天扛不住了,刚去睡觉。” “什么?巴德?” ———————————————————————————————— 天气晴朗波浪高,领航桅上彩旗飘。 这艘满载着海蓝籍见习军官们的快船已经驶出了降雨区,学员们再也不必被困在阴暗潮湿的船舱里了,大家纷纷跑到上层甲板去透气。 趁着天气好,岳冬和巴德也在上层甲板吹海风、晾衣服。出发时岳冬还没恢复意识,艾克帮他打了行李包,还帮他把武装衣洗了。 但救火那晚下了雨,所以衣服没晾干。岳冬本来想把这套有点霉味的武装衣扔了,但他自觉那样太对不起艾克了,于是趁着天气好拿到甲板上晾晒。 “你昨晚上把吐到杯子里的东西又喝回去了,你知道吗?”巴德乐不可支。 “别说了,求求你,我现在哪怕是稍微想象一下都想吐。”宿醉让岳冬感觉自己脑仁生疼,这次可不是使用魔法导致的“幻肢痛”,而是实打实的脑袋疼。 在真正了解了莫里茨少校的“替代疗法”后,岳冬才明白第一印象是有多么不可靠。文质彬彬只是少校的伪装,酗酒无度才是少校的本色。 少校说的可以代替助眠药物的东西就是酒,近似达到助眠药物效果的意思就是喝到失忆。 而且少校喜欢的不是葡萄酒和麦芽酒,而是朗姆酒这种底层水手偏爱的烈酒。 自从甘蔗从南方大陆被引进后,塞纳斯海湾外侧岛链上,大大小小的甘蔗园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朗姆酒作为制糖业的副产品也在塞纳斯海湾地区开始流行,并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成为了莫里茨少校的心头好。 以治疗为名,正愁没有酒友的莫里茨少校把岳冬灌到不省人事,也的确实现了他的承诺,帮助岳冬“近似达到使用药物助眠的效果”。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因为岳冬人都快喝死了,所以巴德很好奇莫里茨少校疗法的效果。 “我现在头疼、恶心、想吐”岳冬有气无力地扶着船舷。 “我问的是魔法那方面的。” “那我觉得少校的理论还是有一点道理,睡眠确实能够修复第三只手。”岳冬也不得不承认每次从睡眠中醒来那股莫名来源的疼痛都减少了一些:“对了,你搞来火药了吗?” “在这里。”巴德从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牛角筒:“我管船长要一点火药,他直接给我拿了一角子。你用完我再给他还回去。” 岳冬接过了火药筒,拔掉塞子,往船舷上倒了一点火药。然后他回忆着使用燃火类魔法的感觉,保持施法手势,尝试用燃火术引燃面前这一小堆火药。 使用燃火术引燃火药是施法者入门时就要学习的技巧,可以说是最容易实现的效果。 但火药却没有像岳冬预想的那样被点燃,反而是岳冬已经逐渐消退的幻肢痛再一次爆发。 岳冬痛到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于是双手扶着干舷等待着这股疼痛消退。 巴德赶紧去给岳冬倒了一杯烈酒:“没必要这么着急尝试使用魔法。放心吧,你法术能力肯定还在,你的幻肢痛逐渐消退不就说明你的法术能力在逐渐恢复吗?” “我就是试试,也没幻想着这么快就能恢复。”岳冬把就被拿在手里,却没喝:“看来只能慢慢养伤了。” “我觉得你们把法术天赋叫‘第三只手’和‘第五肢’还是很形象的。”巴德若有所思:“你看,你现在这不就是用力过猛肌肉拉伤了吗?” “哈哈哈哈。”这个奇妙的比喻挠到了岳冬的笑点:“你说的对,我现在就是‘魔法肌肉’拉伤了。不光是肌肉拉伤,我感觉自己的筋都差点被拉断了” 笑过之后岳冬对巴德说道:“对了,你还说你一定被分配到海外。你看,你现在不是来海蓝共和国了吗?” “我的确主动申请了海外派遣,我也没想到最后把我分配到了维内塔。”没被送到海外去,巴德的心情也很好:“也是今年情况特殊,一个海外派遣都没有,全都留在本土了。不过我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别想那么多,到海蓝总比被送到海外强。”岳冬还是一贯的乐天主义:“放心吧,海蓝陆军不会刻意排挤联省人。再说还有我呢,不用担心。” “我其实不在意地域歧视,因为无论在哪里,都是穷人最受歧视。”巴德的视角永远都很独特,但他的态度却一直很平和。 “别这么消极,咱们终于算是从学员熬成军官了,等到了海蓝城一定要庆祝一下。”岳冬使劲拍了拍巴德的肩膀,不小心又牵动了右臂的刀伤。 “军官老爷,您这酒还喝吗?”一个突兀地声音插入了岳冬和巴德的闲谈。 插话的是一名水手。水手的皮肤因为常年受两个太阳炙烤,已经晒得黝黑,只露出一对眼白。头发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应该很久没清洗过了。他搓着手,望眼欲穿地看着岳冬手里的酒杯。 “你要喝就喝吧。”岳冬把酒杯递给了水手,岳冬原本也不喜欢喝酒,实在是船上根本没有干净的淡水:“不过我不是老爷,叫我岳准尉就好,这位是巴德准尉。这片土地上早就没有老爷了,贵族阶级二十七年前就被推翻了。” “谢谢军官老爷,谢谢军官老爷。”水手像捣蒜一样不停鞠躬,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痛快地长出了一口气。虽然联盟二十七年前就消灭了贵族,但很多人心里还有贵族的位置。 “您别叫我老爷,叫我岳准尉就行了。这位水手大哥,我正好有个问题想问一下。”其实今天醒来后,岳冬就一直有一个疑惑,现在正好有一个水手可以解答。 “您说,您说。”水手忙不迭地点头。 “我为什么感觉我们正在朝东方去呀?”岳冬从太阳的轨迹判断了一下船只的行进方向,发现有些奇怪。 “没错,我们就是在朝东方去。”水手的语气就好像是有人在问他一加一等于二吗? “什么?”这下轮到岳冬和巴德两个人傻眼了。 塞纳斯海湾的陆地大致呈一个半圆形,联省共和国占据了半圆形的北半边,海蓝共和国占据了半圆形的南半边。海蓝市位于圭土市的南方,与圭土市隔海相望,这是地理常识。 可是眼前这个水手居然说:船不是朝着南边去,而是朝着东边去。 岳冬和巴德坐了整整两天的船,才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航线。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岳冬拉住了水手的衣服追问。 “军官老爷,当然是去塔尼里亚。”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货船经纪 四天后,塔尼里亚群岛主岛上的一处码头,岳冬、安德烈、巴德三人百无聊赖地站在船艉楼最上层比谁能把石头丢的更远。 “你们两个这可是明目张胆地欺凌伤员。”岳冬因为利手受了伤,只能用左手参赛,目前成绩倒数第一。 “允许你认输,认吗?”安德烈使劲一抡,一枚小石子滑过了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在了远远的水面上。 巴德没说话,颠了颠手里的石头,侧身站稳,用腰腹力量带动手臂猛地掷出,石头落在了更远处金光闪闪的水面上,连落点都看不清楚。 看到巴德的新纪录,岳冬开始四下琢磨打量,他觉得自己只有找点材料做一个简易投石索才有机会翻盘。 “你不是修道院出来的吗?修士也练丢铅球?”安德烈性格粗枝大叶,想到什么说什么。 “修士不丢铅球。”巴德微笑着说:“但我给修士放过牲口。” 岳冬叹了口气,周围没有那种很合适的细绳。 岳冬准尉现在基本上是半个废人:左肩被艾克砸到的位置已经由青转紫,牵动到就疼; 右脚掌被铁蒺藜扎了个洞,鉴于他至今没有发烧,说明问题不大。清洗了伤口后拿干净的棉布包住就算解决了; 最吓人的是右臂那道被不知道哪来的女疯子留的刀伤。几次止血又挣开后,伤口合不上了。肉向外翻着,一直在渗血。 军官们都知道应该用针线缝住伤口,但谁也不敢下手。最后还是莫里茨少校一瓶朗姆酒下肚,借酒劲拿鱼钩和棉线给岳冬歪歪斜斜地缝了十几针; 来自“第三只手”的幻肢痛倒是减轻了很多,但岳冬还是没法使用魔法,稍微集中精神就会引发强烈的幻肢痛,让他没法维持施法状态。 在一天的时间里,岳冬从学员变成了准尉,外加身负三伤、暂时失去魔法能力。 “这船都停在这里多久了?怎么还不出发?”岳冬现在只想赶紧回家好好睡一觉。 “我好无聊。”安德烈也没了平日的精气神,垂头丧气地抱着护栏。 他们搭乘的这艘船名叫“贼鸥”号,是海蓝海军内海舰队编制下的一艘通讯舰。贼鸥号没有径直把见习军官们带回家,而是载着他们向东跨过塞纳斯海湾到了塔尼里亚群岛。 到了塔尼里亚群岛后,贼鸥号先是在港外锚地等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停靠在了这处码头。而且一停就是一天,也不见船长有什么动作。 因为雷顿少将严令禁止任何军官下船,所以岳冬三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岸上的花花世界,却不能下去逛一逛。最后无聊到站在船艉楼上丢石头玩。 “快了,就快了,货船经纪马上就过来。”贼鸥号的大副爬上了船艉楼,笑呵呵地走到了岳冬三人身边。 岳冬三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给他敬礼。岳冬绞尽脑汁回忆着海军军衔系统的时候,巴德先开了腔:“你说的货船经纪是什么人?谁出港、谁入港是货船经纪负责管?” 大副没有先回答问题,而是手一翻变出几个黄色的果子递给了岳冬三人:“尝尝,塔尼里亚的特产。” 岳冬三人没见过这东西,将信将疑地接过了果子。不敢吃,也不知道怎么吃。 “直接吃就行,剥皮吃也行。”大副自己又拿出了一个果子给三个小准尉演示怎么吃,他把果子外面的皮剥掉,露出黄色的果肉,几口就吃没了。 岳冬也学着大副剥开果皮,试探着吃了一口果肉。甜美多汁,好吃极了。他几口就吃掉了一个果子,还想再吃一个。 “这个果子叫什么?我从来都没吃过。”岳冬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水果。 “没有名字,当地人就叫它‘甜水’,是岛上的一种浆果。” “我也从来都没吃过,见都没见过。”安德烈补充了一句,巴德也点了点头。显然他们两个也很喜欢这种果子。 “很难储存,从树上摘下来不到一天就会腐烂。”大副轻描淡写地说:“所以除了岛上的当地人,只有我们这些水手能吃到。” “你们刚才要问什么?货船经纪是干什么的?”大副又从背着的口袋里拿出几个水果分给三人,认真解释道:“货船经纪是帮船东卖货或是买货的人。我们没有时间把船舱里的货一点点卖掉,也没时间慢慢买货,所以就会去找货船经纪。他们都很有关系,能一口气清空一艘船或是装满一艘船。” “等等……”岳冬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已获取信息的冲突:“你们不是内海海军的军舰吗?怎么还要找货船经纪卖货买货?” “哈哈哈哈”岳冬的问题让大副忍俊不禁:“我们怎么可能是海军,你看看我,像海军军官吗?你再看看贼鸥号,像战船吗?” “贼鸥号不是海军通讯舰吗?” “挂个名头罢了,海军是贼鸥号的小船东。” “那为什么是贼鸥号载我们回家?” “海军委托的工作,我们平时也会在货运之余再干一些客运的活计。就像这一次,除了你们之外我们不是还载了几个其他人吗?” 岳冬终于明白了贼鸥号上那几个既不是陆军又不是水手的人是干什么的。那几个人和见习军官们没什么交流,他原来以为那些人是船东,没想到竟然只是乘客。 “难怪啊。”岳冬叹息了一声:“我还奇怪海军的军舰怎么这么小?” 在岳冬看来贼鸥号的确不算大,岳冬见过许多比贼鸥号体型大的多的商船。 贼鸥号只有两层甲板,最上层的是露天甲板,船身里有一层甲板,再往下去到了船底。 且由于贼鸥号干舷不高,二层甲板已经在水线以下,所以露天甲板下的船舱最多留个小通风口,没法开窗,自然也就没法架设火炮。 这艘小船上不仅没有专门的火炮甲板,也没有火炮。岳冬在船上闲逛了几圈,别说炮了,连炮弹都没看见,现在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海军本来也没有几艘真正的军舰,都是像贼鸥号这种挂名商船。”听到别人说贼鸥号不好,大副有些不高兴,他努力举出贼鸥号优点:“贼鸥号其实也不小,能装百十吨货还小吗?而且贼鸥号的缆索设计的相当好,很容易操控,十几个水手就能侍弄好。” “十几个水手就能侍弄好,所以再塞三十多个人就快要挤死人了。”安德烈又开一炮。 贼鸥号的船舱是用来载货的,理论上也可以住人,但不通风、采光差,居住条件极其恶劣。 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露天甲板上又修了一层船艏楼和两层船艉楼,以改善水手们生活环境。 船艉楼二层是一个独立小房间,这里原本是船长的,但船上地位最高的显然是雷顿少将,少将自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最好的单独舱室; 船艉楼一层是一个大房间,给了岳冬这些施法者伤员住; 莫里茨少校和船长在船艏楼合宿; 其他见习军官就只能和水手挤在船舱里,离开了降雨区后准尉们干脆向水手们学习睡在露天甲板上。 正因为海上生活辛苦,所以过去海蓝籍学员们回家时,向来都是走陆路,从不坐船。坐船不仅风险大,旅途体验还差。如果从陆上走,可以住周转站,一路吃吃喝喝就到家了。 结果到了今年居然说“路上不好走”就让学员们坐船回去。玩乐之旅变成了煎熬之旅,每每想到此处,都让全体见习军官们火大。 “虽然地方小了点,但贼鸥号速度很快。”大副仍在坚持。 “速度再快,方向错了又有什么用呢?”安德烈不依不饶。 大副理亏败下阵来:“没办法,跑海蓝市和圭土市之间的直达航线挣不到什么钱,塞纳斯海的商船都是跑三角航线。放心吧,从这里拔锚就直接去海蓝市了。” “噔、噔、噔”莫里茨少校也爬上了船艉楼,他是来拜托大副帮忙买酒。因为雷顿少将的禁足令,莫里茨少校也不能下船。自己喝再加上给施法者学员“药用”,他的朗姆酒库存两天前被清空了。 没有了生命之水,少校的精神这几天明显萎靡了不少。 “大副先生,顺便把你们船上的淡水桶换成新的吧?桶壁都长绿毛了,我一摸滑腻腻的,喝这种水不怕得病吗?”莫里茨少校已经两天没有饮用任何液体了,没有酒,舰上储备的淡水他实在喝不下去。 听到少校的形容,岳冬感到一阵恶寒,因为他这几天喝的都是船上的淡水。 “好的,好的,我这就让水手把水桶刷了。”大副紧忙走了。 码头附近的水面上有不少划着小筏子的商贩向水手们售卖当地的果蔬,少校吹了声口哨,招呼过来一只小筏子。 少校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都要了。没有人看清他是从哪里拿出了一枚小银币,但只见他轻轻一弹,银币就准确的滑落到了商贩的手里。 “你们下去把他卖吃喝拿上来,给大家分一分。”少校显然有些戒断反应:“我要去休息一会,酒买回来了再叫醒我。” 明明刚才丢出去一枚银币,但此时少校手里又多了一枚银币,他无意识地把玩着银币离开了船艉楼。 “变戏法的?”安德烈探出头看了一眼小贩,又回头看了一眼少校:“他给出去的银币不会被他变回来了吧。” “怎么会呢?又一枚罢了,我倒觉得把硬币丢到人怀里那一手很厉害。” 当天晚些时候,贼鸥号清空了从圭土城运来的铁器和皮革,在塔尼群岛重新装满了白糖和烟草,驶向了海蓝。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内海 在塔尼里亚载满了糖和烟草后,贼鸥号正劈波斩浪驶向维内塔,她的船头激起巨大的水花,海浪向两侧船舷分开,在船尾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艘孤舰 贼鸥号整个船体都在伴随着大海的节奏左右摇摆,越高处摇摆的幅度就越大。在桅杆顶端,摇摆的幅度甚至超过了船身的宽度。 岳冬仰着头看着那个前些日子找他讨过酒的水手攀着帆索爬上了桅杆,水手身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但却像猿猴一样敏捷自如,几下就爬到了顶端帆桁处。 “看来我没有在船上工作的天分,这活计我可干不了。”安德烈看着高空作业的水手,心惊肉跳地说。 “我也没这个本事。”岳冬看着水手爬到那么高都手脚发麻:“这上去是要干嘛?” “把横帆都捆起来,接下来的航路我们要迎风走,只用三角帆和首斜帆。”贼鸥号的大副热心地给安德烈和岳冬普及了一下航海知识。 塞纳斯海湾因为西侧被陆地合抱、东侧有塔尼群岛的遮蔽,所以性情温驯,通常没有什么大风大浪。 整个联盟国的地势西高东低,从西面高地奔流而下的河水从此入海,在海岸线上形成了许多平坦肥沃的河口三角洲。圭土市、海蓝市都坐落在典型的冲积平原上。 因此,航行在这片海域里的船舶为了能够驶入浅海和河口,吃水一般都不深。 贼鸥号既不是远洋船只,也不是近海船只,她属于“杂交”品种,什么设计好用就纳为己用,是典型的实用主义产品。 贼鸥号虽然和近海船只一样船底浅平,但却铺设了可以抗击风浪的龙骨。为了追求速度,贼鸥号在不大的船上装了三根桅杆,贪心地同时装备了方形横帆和三角纵帆。 “迎风的意思是我们要逆着风走?”趁着有航海专家在边上,岳冬正好有个问题一直想问。 “船上不说逆风或是不顺风,我们称这种情况叫迎风,接下来是得迎风走。”大副提醒了一下船上的语言禁忌。 “好的,迎风。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船能迎风走?”这个问题让岳冬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很简单。”大副给岳冬比划着:“把船斜对着风,把船帆也斜对着风,船就斜着往前走了。” “那到底为什么把船和船帆斜对着风就能往前走呢?”这才是岳冬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呃……”这个问题还真把大副问住了:“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就只知道这样做能斜着迎风走,但具体为什么我确实不知道,我也没想过。” “那看来你也是施法者。”岳冬笑着说:“你也能使用一种你自己没法解释的力量。” 那几个搭乘这艘船从圭土市前往海蓝市的乘客也在甲板上透气,他们站在岳冬后面。听到岳冬说的话,其中一个男人偷偷把岳冬上下打量了一番。 “什么是施法者?” “就是魔法师。” “哈哈,我要是魔法师,就给我自己变出我这辈子花不完的金子。” “要是能随便变出金子,金子也就不值钱了。” 一阵急促的钟声打断了两个人的闲谈,桅杆顶端的瞭望员大声通报“左舷四十度!船帆!左舷四十度!船帆!” 大副听到左舷有船,赶紧跑向船艏楼,岳冬也跟了过去。 “我什么也没看到。”岳冬眯着眼睛看到的只有大海和天空。 “桅杆上的瞭望员能看到对方桅杆的时候,我们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到。要等到瞭望员能看到船身,我们才能看对方的桅杆。”大副又补充了一句:“看不到是好事,说明对方也绕着我们走了。” 贼鸥号的船长这时也赶到了船艏楼,船长是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海上的汉子难得能长这么一张圆滚滚的脸。 “左舷四十度,瞭望员看到了船帆。”大副简要地汇报了情况。 “对方占据了上风口。”胖船长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命令舵手:“顺风转向!调整纵帆!” 舵手立刻向右打舵,贼鸥号的船身开始向左倾斜,船体发出了嘎吱嘎吱的木头受压声。水面留下一道弧形航迹,贼鸥号也转到了顺风的航向。 “我们先让出一点位置,再回到原来的航向,和对方保持一点距离。”胖船长对这些陆军军官们比较尊敬,见岳冬和安德烈不明所以,就随口解释了一下:“如果对方不是心怀恶意的话,他们也会担心我们的意图而和我们保持距离。” 这话让岳冬和安德烈都不禁为之侧目。 “心怀恶意?难不成内海上还有海盗吗?”安德烈感觉难以置信,塞纳斯海湾可以说是联盟的洗澡盆、养鱼池、后花园,俗称“内海”,难道这种地方也会有海盗吗? “也不一定是海盗,毕竟这是条很繁忙的航线。”胖船长的口气听起来倒是颇为轻松:“但海盗什么时候都是有的,而且正因为内海航运繁荣所以海盗还不少。” 他嘿嘿一笑:“再说了联盟海军最早不就是一群海盗吗?要是你们帮着我去打劫别人的船,贼鸥号就也是海盗船了。” “贼鸥号这种小船都有人抢吗?” “贼鸥号可不小,更小的船都有人抢,海盗抢的就是轻型船。大船水手多,海盗不好下手,反而更安全。” “但内海肯定有海军的战舰在巡逻吧?” “海军没有几艘纯粹的军舰,都是贼鸥号这种挂名商船,造船得回本才行呀!”胖船长开始给岳冬和安德烈讲生意经:“一艘船只有挣回了造船的成本,船东才不算亏,还得是扣除工资、维护的纯利。回本之后的钱,才是船东真正挣到的钱。造不运货的军舰,那就是纯投入,铁板一样的亏本生意。” “海军难道就不剿海盗吗?”在岳冬看来,有盗匪,剿不就完了?陆军常备军也不多,但也不耽误陆军打击有组织抢劫团伙。 “商船上都有武器,武装商船心生邪念就是海盗,老实跑船就是商人,剿不干净。”胖船长很喜欢这些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不厌其烦地解释:“要想彻底消灭海盗,要从销赃入手,联盟管不了。” “联盟还让海盗在本土销赃?”消息真的是一条比一条劲爆。 “不是在联盟,是在塔尼里亚。海盗抢了东西就在塔尼里亚销赃,这都已经是很成熟的流程了。”胖船长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我这一船货里面说不定就有赃物,谁知道呢?有海盗才有便宜的货源,不是吗? “那……那要是你被抢了怎么办?”胖船长这种与海盗互利共生的理念让岳冬和安德烈瞠目结舌。 胖船长从容回答:“不被抢就可以了。别太担心,也没那么容易就遇到海盗。” “?、?、?”瞭望员又敲起了钟,声嘶力竭地通报:“船尾方向!船身!” 甲板上的众人连忙又赶到了船艉楼,这一次,他们看到了船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决心 “嘿呦,还真来了?”胖船长的语气倒是非常轻松,眼见来者不善却是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升旗,升海军旗。” 水手爬上主桅杆,象征着海蓝共和国的蓝黄细条纹旗被取下,换上了一面醒目的红底斜十字旗迎风飘扬。 这面旗帜代表了维内塔海军,蓝色象征着维内塔,红色象征着鲜血,旗帜的含义是海军用鲜血建立了海蓝共和国。 但实际上,当年采用红色的真正原因是旗帜的设计者们认为红色比较显眼,远远就能认出来。鲜血的解释是后来才有,结果以讹传讹最后转正成了官方说法。 胖船长双手叉腰,对陆军旱鸭子们吹嘘:“内海之上,海盗不管怎么样也会给海军一个面子。看到这面旗帜,心怀不轨的恶徒自己就撤了。” 船长指挥若定的态度感染了见习军官们,看来今天是见不到海盗了,岳冬心里还有一点点小遗憾。 但随后事情的发展脱离了胖船长的预测。岳冬看着对方的船只先是只露出桅杆、然后露出船帆、再然后露出甲板,最后整艘船都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如果不是自己出现幻觉了,那就是两艘船之间的距离正在缩短。 胖船长依旧从容不迫:“估计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旗帜,给他们一点时间。” “一点时间”之后,岳冬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光秃秃的桅杆顶——对方什么旗也没挂。这意味着对方也已经能看清贼鸥号的旗帜,来者并没有被这一面海军旗吓退。 “把帆都放下来,满帆前进。”胖船长这才有点急了。水手们听令纷纷沿着锁具爬上帆桁,把捆好的帆布重新展开,贼鸥号主桅和前桅杆又挂上了横帆。 贼鸥号三条桅杆上的船帆一下子都吃满了风,让甲板上的人脚下一个踉跄。再迟钝的乘客也能感觉到船正在缓缓加速,不明所以的见习军官们纷纷从船舱中走上甲板,连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也出来了。 “没事,他们的船帆小,全速也不快。贼鸥号一会就能甩开他们。”胖船长边说边擦着额头上的汗。” 贼鸥号被吹的鼓鼓囊囊的船帆突然开始渐渐变得有些瘪,大海是善变的情人,海风的力量正在减弱。 “风力小了也没关系,贼鸥号帆就是比他们多,我们速度慢他们速度更慢。”胖船长自信地下了判断。 话音未落,在贼鸥号上所有人的注视下,对方的船舷两侧伸出了一对翅膀,开始拍击水面。 是桨,来船不仅配备了风帆,还配备了船桨。风力减小,但随着船桨挥舞,来船速度不降反增,两船距离被加速拉近。 其实桨帆混合动力才是这个时代塞纳斯海湾的标配,航行在这片海域的船大部分都是平底横帆船,顺风靠帆,再配一套船桨逆风时使用。 而像贼鸥号这种装备了复杂索具、纯靠风力驱动的船在内海上才是异类。这种自持力强、使用更少的水手操纵的帆船虽然代表着未来,但论起弱风时短距离机动能力,是要被桨帆船老前辈吊起来打的。 两艘船之间的距离更近了,近到岳冬能看到对方船上有蚂蚁大小的人在船帆间攀爬。 那人爬到了桅杆顶端,在旗杆上升起了一面红黑两色各占一半的旗帜。 “这是谁的旗?”雷顿沉声问道,他已经弄清楚了贼鸥号现在的处境。 “谁的旗也不是。”胖船长带着哭腔说:“这面旗的意思是如果不停船投降,就要把我们全杀光,一个活口也不留。” 来船船首处突然红光一闪,升起了一股白烟。“咚!”一声炮响传来,一个灰色的物体从对方船头飞到了贼鸥号船体后方,激起一片水花。 桨帆船侧面要留给桨手,所以主力火炮布置在船首。这一炮显然是在向贼鸥号示威。 “海盗无非是要财货,走不了的话,把货舱里的东西给他们就算了。”几名搭乘贼鸥号的旅人之一开了腔,他们显然是不愿意为了船东的利益冒生命危险,反正抢东西也不是抢他们的。 “给,给他们,他们要是只要货还好。”胖船长双腿发软已经快站不住了:“我就怕他们还要船啊!海上最值钱的东西不是货,是船啊!” “给他个锤子!一撮土都不给!”炸雷般的声音把胖船长吓地坐到了地上,雷顿少将勃然大怒,他瞪着一双赤红的眼睛怒喝道:“抢你你就给?给个狗屁!这事传出去,老子的脸往哪搁?!海蓝陆军的脸往哪搁?!” 逃跑无望,胖船长本来已经打算投降了。船货两空的未来让他悲痛万分,但总好过把命丢了不是?但见到雷顿少将的强硬态度,他突然找到了主心骨,觉得还有一线希望保住船和货。 “没错,将军说得对,真的干一仗这群海盗未必敌得过我们。”胖船长嘟嘟囔囔地开始算账:“我们这船上有五十多个人,个个都是好汉子。来的这艘海盗船不大,未必有我们人多。” “没错!”胖船长下定了决心大声说:“打一仗,咱们肯定能赢。” “那就干他!”雷顿少将狠狠地一拍船舷。 “稍安勿躁!”几名旅客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牵扯进和海盗的战斗中来了:“对方直接击沉我们怎么办?他们可是有火炮的。” “不会的,海盗要的是钱,把贼鸥号击沉了就没钱了。”胖船长摇身一变从投降派变成了主战派:“而且我们也有炮,就在船舱里。” “你有炮你不架在甲板上你放船舱里干嘛?”一直没说话的莫里茨少校指着胖船长鼻子叱问。 “贼鸥号吃水浅船楼高,重心不稳,炮放到甲板上我怕翻船。”胖船长舔了舔嘴唇:“船上有四门六磅炮,还有几门旋转炮。” “都搬上来!” “这位将军!请等等……”一名气质文雅、衣着考究的中年旅客站了出来:“您可要明白,您是要拿您的军官的命来替这艘船的船主守卫财产!” “我是在保护维内塔陆军的荣誉!”雷顿少将厉声驳斥。 “这和荣誉毫无关系!” “荣誉就是军人的生命!如果我的军官为了活命连荣誉都能不要,那他就不配成为军官!你说我不爱惜部下的生命?一会接舷后我第一个跳帮!”雷顿少将的话让甲板上所有人鸦雀无声。 “也不是投降就安全了”第一个回过神来的胖船长紧忙帮腔:“海盗会抢光你身上所有钱,接着把你扣下要赎金。交不出赎金就会被卖到塔尼里亚的种植园当奴隶。” 那个明显有一点社会地位的中年旅客不说话了,不知道他是慑于少将的气势,还是被胖船长真假难辨的话语给唬住。 “别说废话了!准备武器!”少将一拳砸在船尾桅杆上。 他走到船艉楼边上,直视着站在甲板上的准尉们的双眼,恨声说道:“后面那艘是海盗船,是来找我们的。有人觉得你们都是废物,打不过海盗,不如投降。哪个孬种想投降,站出来,我给你艘小船让你去投降!” 他扫视了一圈,准尉们动都不动:“很好,维内塔男儿,怎么可能向海盗投降?你们是陆军下了血本训练的军官,是时候看看你们的成色了!是孬种还是英雄,今天一试便知!一群(脏话)生出来的烂货,也敢来找我们麻烦?去拿武器!跟我杀光这群杂碎!” 准尉们被少将激的嗷嗷叫,岳冬也感觉胸腔好像燃起了一团烈火,他跳下船艉楼直奔船舱去取自己的长剑。 莫里茨少校语气不善地和胖船长说:“你运气不错,今天这仗看来是不可避免了,堂堂陆军向海盗投降也确实不像话。不过我们或许可以制定一个合理的计划……” 岳冬连着跳下两层船艉楼,直奔船舱去找自己的行李,他的长剑和行李在一起。虽然他的长剑是剑术课上用的没有开刃的剑,但这是仓促间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把武器。 不过真的把剑拿到手之后,他才发觉这把武器似乎并不适合在船上用。长剑太长了,如果要无障碍地挥舞,那周围空间的挑高至少要在三米五以上。 如果是在船舱里这种狭窄低矮的空间里使用,很容易磕到舱顶或舱壁。甲板上也不好用,因为甲板上到处都是缆绳,更容易被挂住。 不过岳冬手头也没有其他可用的武器了,于是他还是带上了长剑,毕竟有就总比没有强。 岳冬突然想起那把女贼的匕首还在,于是急忙翻找。艾克细心地把他的挎包裹在了行李包里,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把匕首。 这把匕首因为曾经被当作光亮术的施法材料,所以表面由普通的金属色变成了红黑相间的颜色。岳冬试了一下,依然很锋利,于是他把这把匕首别在腰带上备用。 巴德也走进了舱室取长剑,看到岳冬正在把匕首往腰带里别,连忙制止他:“你都这副惨样就别想着去跳帮了,胳膊刚拿针缝上,一使劲不是又崩开了吗?” “崩开就再缝上!”岳冬怎么可能让同学战友们去厮杀,自己在后面装伤员。 他和女贼交过手后深知实战凶险,真的会要人命,但他更不愿意当懦夫。 “你去帮炮科那几个人摆弄火炮去,肉搏战不差你一个人。”巴德斩钉截铁地说。 岳冬权当没听到,径直走出了给他们几个施法者伤员休息的下层船艉楼。刚出去就看到大副和一名水手把一个装满刀剑的木桶抬上了甲板,正在一把一把给船上的人分。 岳冬也赶紧去换上了一把单手弯刀。这把弯刀刀身较宽,长度较短,重心靠前,还有个大号刀镡。 岳冬经常能看到水手们带着这种刀。拿在手里比量了一下,他立刻就明白了为什么水手们爱用这种武器。 长度较短,就更方便在狭小的船上施展,不容易被船身或缆绳挂住。刀身宽、重心靠前,挥砍的力量就更足。水手不穿盔甲,所以劈砍效果拔群。 “再来几个人,帮忙搬大炮!来人啊!”刚换上了更好用的短弯刀,岳冬就听到船舱里传来求助声,他立刻前去帮忙。 当岳冬顺着梯子爬到底层船舱时,几个炮兵科的见习军官正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搬一门铁炮。 床上的火炮是短管炮,口径不大膛壁却很厚,还套着一圈一圈的铁箍,极其笨重。而船舱狭小又装满了货,准尉们根本无处施力。 岳冬看了看觉得要把货先卸掉,才方便搬,但现在卸货显然不现实。所以岳冬也只能过去搭了把手,火炮还是只能一寸一寸往外蹭。 莫里茨少校也下到了底层船舱,看到见习军官们在搬火炮,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些年轻人蠢哭了:“这几门破烂六磅炮就别搬了,搬得动吗?来得及吗?不是有旋转炮吗?在哪里?” 看到了贼鸥号配备的旋转炮,莫里茨少校眼前一亮:“还是提心后装炮?好!对付海盗正好。” “子铳呢?先把子铳都找出来”少校自顾自开始在底层船舱到处翻找,终于在几个木箱里找到了旋转炮的子铳:“去几个人先给子铳装药,旋转炮炮身抬一个上去就够了。” 贼鸥号上的提心后装旋转炮在丝国被称为佛郎机、子母炮。火药和炮弹被装在一个子铳里,使用时塞进主炮后仓再点火。燃烧过程主要发生在子铳内部,火炮主体起到一个枪管的作用。 优点是可以提前准备很多个子铳,打完一个换一个。不用装一发打一发,射速很快。 缺点是受限于工艺水平,子铳和炮身结合处漏气严重。所以火炮威力很低,根本打不远。不过在近距离的接舷战使用完全没问题。 岳冬和几个炮兵准尉闻言把六磅炮丢下不管,转头就去抬旋转炮。 “别光顾着抬炮身,去给子铳装药,把所有子铳都拿着。”莫里茨少校看到这几个小伙子先是一股脑去搬大炮,又一股脑去搬旋转炮,又好气又好笑:“放轻松点,几十个海盗罢了,将来比这大的场面多着呢。” 岳冬被少校指挥的团团转,他和另一名炮兵准尉抱着十几个旋转炮小筒爬到了下层甲板。 这时下层甲板已经乱作一团了,准尉们和水手们在来回奔走,每个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但每个人都很忙。 岳冬拦住了一手提着一把火绳枪的大副,让大副带着两个人去拿火药和铅子。 胖船长这个家伙抠门的紧,是个只进不出的家伙,什么东西都宝贝的不得了。 大炮、旋转炮、火绳枪、刀剑、火药,武装商船该有的东西他什么都有。但他都给锁了起来,仔细地保管在船上却从来不拿出来让水手练练,生怕被粗鲁的水手弄坏了。 在胖船长眼里最重要的是事情就是阻止这艘船以及船上的一切财产折旧贬值。 可到大副砸开锁头,把船长“珍藏”的火药桶打开的时候岳冬就傻眼了,他只会用火绳枪,可没学过怎么摆弄火炮。 “这……怎么装药?”岳冬手里提着几个旋转炮子铳不知道该干什么。 “就像装火枪那么装药啊!”炮兵准尉语气带着责备,头也不回地在忙活。 “我的意思是装多少?火药要装多少?炮弹呢?”火药装的少了威力不够,装的多了炮手先炸死了。 “来不及找炮弹了,就装铅子就行,当霰弹用。铅子装多少,火药就装多少。” “你说的是体积还是重量?” “行了,你去找火绳吧!”炮兵准尉生气地从岳冬手里抢过了子铳,把岳冬赶走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跳帮 戈尔德船长扶着腰间的弯刀,正在船头眺望远处的三桅快船。 贼鸥号的胖船长说内海之上“商船起了歹念就是海盗,海盗老实跑船就是商船”,但这次他说错了。因为抢劫并不是戈尔德船长的业余爱好,“好运”戈尔德是内海上全职海盗,专门从事海上抢劫这门很有前途的行业。 “好运”戈尔德之所以能得到这个绰号,就是因为幸运女神总是对着他微笑 很多海盗船总会失手被联盟海军捕获,他却每次都能跑掉。碰到硬骨头的猎物,一场血战后活下来的海盗人人都带伤,只有他每次都毫发无损。 水手们都说:子弹绕着好运戈尔德走。也有流言在船舱中悄悄传播:好运戈尔德和魔鬼做了交易,邪恶的黑魔法保护着他。 不过怎么样,戈尔德的运气确实一向极好,他甚至将自己的船命名为“好运”号。 就像现在这次,如果不是因为风停了,好运号这种桨帆船绝无可能追得上前面那艘三桅快船。可偏偏风就是停了,那么任凭那艘船帆再多也只能任由好运号鱼肉。 戈尔德看到,自己升起黑红旗后,前面那艘小船已经降下了海军旗升起了白旗。 能这么轻松就把对方吓投降,好运号船头摆着的这门大炮功不可没。这门大口径射石炮可是戈尔德船长的宝贝,机缘巧合外加花了大价钱才把这门炮弄到手。 好运号上根本就没有人会使用这门炮,不过好在也根本用不着这门炮实战。只要装上火药装上石弹打一发出去,听到炮响,再硬骨头的猎物都会乖乖投降。 一门大口径射石炮可以打消任何商船的接舷战幻想。 对面的商船升起了维内塔海军旗,不一样被火炮一吓膝盖就发了软?至于那面海军旗,戈尔德并不在意。 他清楚联盟各国海军的底细,在海军挂名的商船多了。越是弱小,越是没能力自保的商船,越喜欢在各国海军处备案,缴点保护费,换一面海军旗。 一面海军旗有可能吓退心怀歹念的武装商船,但吓不倒好运戈尔德。 内海之上,船来船往,岂有你挂一面维内塔海军旗我就不敢抢之理?再说这茫茫大海,老子抢了你,维内塔海军会知道吗?就算维内塔海军知道,又能奈我何? 况且这次,好运戈尔德就是冲着海军旗来的。三根桅杆、轻型船只、维内塔海军名下、这个时间在这里出现,各种情报印证无误。没错,就是这艘船! 见对方已经升起白旗降帆投降,戈尔德船长的嘴角已经快裂到了耳根,他心潮澎湃:“发了!这次发了!”。 戈尔德已经等不及要赶紧登上前面那艘船了,好运号的速度在他看来就像龟爬,近在咫尺的大富贵让他抓心挠肝,他呼唤自己的大副:“桨手想死吗?不出力?划的这么慢?去让他们卖力划!” 大副听到了戈尔德的话,拿起鞭子就走下了露天甲板,开始鞭打下层甲板上那些苦命的桨手们。 和贼鸥号一样,好运号有两层甲板,但是好运号的两层甲板都在水线以上。 实际上,与其说好运号这种平底澡盆船有两层甲板,倒不如说好运号是在单层甲板平底船的基础上,违建了一层贯通前后的船楼充当露天甲板。 好运号的桨手们被布置在二层甲板,他们的一只脚被铁链固定在桨边,连转圜的空间也没有,只能划桨。 桨手不是好运号上的海盗,没有自由人会愿意当桨手。桨手们是那些被好运戈尔德打劫的商船上的水手。 货抢走,船卖掉,水手卖掉一部分,留一部分在好运号上划桨。 桨手被铁具固定着,吃喝拉撒睡全在桨边。哪怕是海盗上岸休息,桨手也不会被放开。 吃不好,睡不好,工作压力还大。这种环境,一个精装汉子也熬不了多久。 不过好在总有新的受害者替进来。桨手就是好运号上的可替换零部件,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批。 对于桨手而言,他们的出路只有两条:死在桨边,或是想办法成为海盗。 好运号上一共有十排船桨,每个船桨配两名桨手,一共有四十名桨手。四十名桨手,再加上五十多名的海盗,这就是好运号的全部船员。 小一百号船员对于好运号这种体型不大的船来说显然有些过于臃肿。所以好运号自持力非常差,每次出海一两天就要重新靠岸补给和休息。 普通的桨帆船,水手兼任桨手。但是在好运号上,有不要钱的人形牲口,海盗们自然不愿意再充任桨手,他们要把力气留在可能的肉搏战上。 好运号靠近到贼鸥号只有几个船身的距离,戈尔德船长指挥着好运号示威式地绕着贼鸥号转了一圈。 不光是威慑敌人,也是戈尔德船长谨慎地想先把这艘小船瞧个仔细: 最胖那个家伙肯定是船长,水手不可能有这么多肉,他穿的衣服也是最好的。这个家伙正手足无措站在船头,一个劲地擦汗。 戈尔德船长哈哈大笑,这胖子可不能卖掉,必须留在好运号上划桨到死。 甲板上剩下的七八个人则是典型的水手相貌,衣着破旧,裸露的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而皲裂。曾几何时好运戈尔德也是这种苦命的水手,但现在他是猎人了。 这艘船应该不止这么几个水手,肯定有水手躲在船上黑暗的角落里祈祷自己能够逃过一劫。不必着急,可以慢慢把他们都找出来。茫茫大海,谁也跑不了。 好运号收起了靠近贼鸥号一侧的船桨,海盗们一面把带着绳索的铁钩抛向贼鸥号,一面肆意怪叫着恐吓贼鸥号上的水手。 铁钩咬住了贼鸥号的船舷,两艘船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被拉进。四块带着铁钩的接舷跳板伸向了贼鸥号,牢牢地挂在了船壳上。 成了!这种跳板两侧都带铁钩。一旦钩住,极难松开。贼鸥号现在被这种接舷跳板和好运号牢牢连接在一起,现在就算是胖船长后悔也跑不掉了。 十几个心急的海盗不等戈尔德下令就冲上了贼鸥号的甲板,这让好运戈尔德极为恼火。 内海海盗的体制某种程度上非常民主,船长除了有个小单间外也没什么特权,弄不好还会被水手投票赶下船。 抢劫的规矩是所有缴获必须均分,但先冲上猎物船只的海盗肯定能多抢点散碎银币。 所以每次只要跳板一搭上,海盗们都会猴急地一拥而上,戈尔德也无法约束。若是他使用严酷手段,当晚就能被海盗们割了喉咙“赶下船”。 “人心太散,队伍不好带。”戈尔德摇头晃脑地叹息着,也朝着贼鸥号走去。 贼鸥号迎接好运戈尔德的,却是一声凄厉的哨响。贼鸥号撕去了羊皮伪装,海盗们眼中的肥羊露出了尖牙利爪,从贼鸥号船艏楼、船艉楼、船舱里冲出了一大群手持利器身着军服的年轻人。 ——————分割线—————— 雷顿少将狠狠把哨子一摔,践行了他“第一个跳帮”的承诺。 少将怒吼了一声:“跟老子上!”随即直接从船艉楼上跳了下去,砸在好运号的露天甲板上,这个壮汉落地时甚至让好运号整艘船都摇晃了一下。 准尉们多用单手武器配合临时拿木板做的简易小盾,少将却是左手一把自己的佩剑,右手一把水手弯刀。 落地后他直接一记重劈斫在了面前海盗的脖子上,这一记残暴的重劈一下子便把脖颈斜着砍断了一半,弯刀弧形的前端又在回抽时造成了二次伤害。 抽回了弯刀的少将不再管这个被切断了一半脖子的可怜人,带着一身刚溅上的血迹,凶狠地继续砍杀着剩下还没回过神来的海盗 安德烈和几名准尉被少将的凶悍气势所感染,也大吼着跟着少将跳上了好运号的甲板。 莫里斯少校无奈地叹了口气,也提着佩剑从船艏楼跳了下去。 少校制定的原定计划是先伏击解决掉登船的海盗,再利用旋转炮和火枪削弱留在敌船上的海盗,最后再跳帮剿灭剩余的敌人。 但大领导直接跳帮了,他也只能跟着跳帮。 ——————分割线—————— 而在船艉楼顶层,岳冬和两个炮兵中尉一齐用力,把旋转炮装上了船舷。他们三人之前一直趴在船板上,用木桶和麻袋片隐藏身形。 旋转炮之所以叫旋转炮就是因为它架在一个支架上,可以上下左右旋转射击角度。 铁架下方是一根铁棍,船舷上有造船时就钻好的洞,把铁棍往洞里一插就能把旋转炮架在船舷上。 贼鸥号干舷比好运号低,这是劣势。但是可别忘了,贼鸥号可还有船楼。 水上接舷战,谁的船楼高谁有优势。像贼鸥号的船艉楼顶层就可以俯视好运号的露天甲板,一览无余。 正所谓“高打低,打傻x”,贼鸥号远程火力的位置高,就可以从容不迫地朝好运号射击。 架住了铁炮,一名炮兵准尉把住炮尾控制铁炮瞄准敌人,另一名炮兵准尉手脚麻利地抓起一枚子铳塞进了旋转炮炮尾舱里,又打进了一块木楔子塞紧子铳。随后往点火口里倒入了火药。 两个炮兵准尉在忙活的时候,岳冬全程只负责一件事:保证火绳别熄灭。 船上没有真正浸过盐的火绳,只能把麻绳锤散了当火绳用。问题在于麻绳这种东西,倒立着烧烧的很快,正立着烧自己就灭了。 岳冬现在宛如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又是吹气又是调整角度,悉心呵护着自己手里的小火苗。 “好了!快点火!”装填手准尉连声催促着。 没有点火杆,岳冬就直接用手拿着火绳去点火药,火药从点火口里喷溅而出,他手上又被烫了几下。 “咚!”伴随着刺激性的烟雾和一声巨响,六七颗铅弹从旋转炮口激射而出,轰向了好运号上的海盗们。战况太乱了,瞧不清有几个海盗中弹,反正有人在哭爹喊娘。 两个炮兵准尉则似乎对炮击效果很不满意。 这个时代的火炮没有俯角这种东西,因为炮弹比炮膛直径小,火炮一低头,炮弹就直接滚出去了。 仓促间找不到配套的炮弹,准尉们是拿着枪弹当炮弹用。用麻袋片裹着,防止炮口朝下时铅子直接掉出去。 但问题在于铅子毕竟比炮弹小,闭气性很差,火药燃气会从铅子间隙喷出去。正因如此,炮兵使用霰弹时要加上木托。 但仓促间上哪里去找木托呢?现场削木头也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上,旋转炮威力自然大打折扣,没有想象中一炮打出去扫倒一片的效果。 “继续!别停。”炮手准尉叫停了正在进行中的伤害评估。有总比没有强,哪怕只能听个响,对敌人也是极大的威慑。 清刷炮膛后,一枚新的子铳换上去了,岳冬再点火,火花呲呲地烧进了子铳内,却只冒了一股烟。 旋转炮没有怒吼,声音好似放了一个闷屁。 哑了? 装填手准尉不为所动,立即敲下木楔,换上了一枚新的子铳。 再点火,还是没反应。 “(脏话)!这个老抠船长,肯定是火药放了太久没用,分层了!”装填手准尉亲切问候了胖船长全家,但手上动作不停,又换上了一枚子铳。 再点火,这次响了。 十二个子铳很快就打光了,只打响了五个,剩下七个全是哑炮。 装填手准尉被这惊人的哑炮率气得直骂人,炮手准尉倒是什么话也没说,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火绳枪递给岳冬和装填手准尉。 岳冬站在高处,对局势一目了然。喊杀声已经停了,现在只有沉闷地白刃入肉声和惨叫声。跳到贼鸥号甲板上的海盗都已经被解决,人头攒动的贼鸥号甲板上已经看不到海盗脏兮兮的头发,只能看到准尉们干净的脑袋。 贼鸥号上的陆海联合武装正在攻入好运号的甲板,甚至事前态度消极的那四个旅客中的其中三人也拿着武器正在第一线和海盗搏杀。但空间狭小,两方人马只有最前排的几个人在拼命,剩下的人都只能在后面推搡。 而好运号船头的舱口,海盗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出,甲板上从最开始的伏击战变成了你一刀我一刀的血腥拉锯战。 岳冬眼看着安德烈跟着凶性大发的少将从好运号船尾的舱口冲进了船舱。 他心里一紧,照这个架势,船舱里显然还有大批海盗,少将和安德烈两个人进去了必定是凶多吉少。 岳冬和安德烈原本只是关系不太熟的同乡,但这几天他一身伤在船上,安德烈没少照顾他。不管安德烈怎么想,至少岳冬已经把这个大嗓门的家伙当朋友了。 眼见安德烈进入了险地,岳冬实在是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安全的地方用火绳枪支援了。 他把枪一扔,伴随着炮兵准尉“欸?你干什么去?”的呼喊,一跃而下砸在了好运号的船尾甲板,一咬牙循着安德烈的路线冲进了好运号的船舱。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短兵相接 从光线充足的露天甲板上跳到只露进一点亮的船舱里,岳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幸好没有人抓住这个时机偷袭岳准尉,否则本书就此完本。 待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他才意识到好运号似乎把下层甲板隔断成了几个区域。 岳冬惯用双手剑,水手刀只能单手持握,另一只手空落落的让他有些缺乏安全感。他又把匕首拔了出来,学着少将的模样双持利刃向黑暗处探索。 身后又传来一声沉重的落地声,岳冬心头一紧转身就要一刀挥下去,跳下来那人却说:“等等,是我。” 只有舱口漏下来的一点光看不清是谁,但这个声音岳冬太熟悉了,是巴德。 “走,一起上。”巴德跟了上来,沉声说道。 岳冬点了点头,继续向前探索,有人遮蔽背后总是一件让人安心的事情。 从船尾入口进入船舱后,左右被分隔出了几个舱室,似乎是给船上地位较高的人使用。中间留了一条窄路,只容一人通过。 岳冬闻到了腥味,在一个舱室里找到了一具尸体,显然少将和安德烈已经突破了这里。 再往前去,踹开一扇舱门,豁然开朗。 前方再无木板隔断,整个船舱就是一个大房间,舱壁上开着一个一个的大洞。地上坐满了衣衫褴褛宛如乞丐的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和腐烂味扑鼻而来。 少将和安德烈就在船舱中段。少将的招式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简单:左臂挑,右臂刺。 但以少将过人的膂力,这种简单的招式就是最有效率的杀人术。只见少将用左手佩剑挑开迎头劈来的弯刀,右手一刺一拧,一名海盗就惨叫着被放翻。 这船上无人是少将一合之敌,海盗们没有长矛,也不懂合击之术,被少将逼着连连后退。 安德烈在少将身边根本就捞不着出手的机会,他竭力跟上少将的步伐,保护少将不同时被多名海盗攻击。 但还是有数名海盗正在利用船身的宽度,试图绕到少将和安德烈身后去包抄二人。 岳冬和巴德二人来的正及时,如果真的是腹背受敌,哪怕少将和安德烈的剑术再高明也没辙。两人能冲到这里,一方面是海盗们被少将的凶悍气势所震慑,另一方面则是二人一路驱赶海盗至此,不必担忧身后。 岳冬一声大吼,吸引了海盗的注意力,同时告知前面二人援军来了。刚才还在往少将和安德烈身后绕的几个海盗闻声,弃了二人直扑岳冬而来。 单手刀剑往往都要配一把小盾或是格挡匕首,但岳冬这把匕首没有护手,起不到任何格挡的作用,拿在手里只有一点心理安慰的效果。 不过朝岳冬冲过来的海盗看到他双持弯刀匕首架势十足,心里有些揣揣不安,但还是硬着头皮迎上了岳冬。 海盗的刀来路很简单,就是从左上至右下的蛮劈蛮砍。 而对于岳冬而言,水手刀既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盾牌。甲板上到处都是骨瘦如柴的桨手,根本没有空间闪躲,所以岳冬也用刀背迎击对方。 这时候他才理解了纳尔教官的教诲:战场上,力大无穷比什么都有用。 两把弯刀对撞,海盗在力量上怎么可能是吃得好、喝得好、又受过多年训练的准军官的对手,直接被岳冬把刀身打偏。 岳冬本能的使用了长剑的技巧,切进了海盗的中线。船舱内坐满了桨手,没有空间给岳冬向前迈步,于是岳冬这一刀砍向了海盗的右臂。 贼鸥号船上的武器保养的并不好,岳冬手里的水手弯刀算不上锋利,但也正因如此咬肉感更强。砍中海盗后,岳冬狠下心顺势用力拖割,在海盗胳膊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海盗惨叫一声,手里的刀脱了手,捂着伤口连滚带爬的往后跑。如果这是剑术比赛,那岳冬这一回合漂亮地拿了两分。但这船舱就是战场,废了海盗一只手,并不能要了海盗的命。 “抓住他们!让你们当船员!”一个带着浓重塔尼里亚口音的声音大喊:“否则我把你们全杀了!” 岳冬不明白这是在冲着谁说话,紧接着他意识到了海盗在胁迫桨手。他扫视了这群可怜的桨手,有些人不敢和他对视低下了头,有些人眼中却是渴望和贪婪。 船舱里至少有三十个桨手,哪怕只有三分之一被鼓动起来,船舱里的四名军官也危险。 这个船舱里现在每一个桨手都是潜在的敌人。岳冬也吼了回去:“海盗已经完了!不是海盗者静坐!谁敢乱动格杀勿论!”他和巴德跨过坐在地上的桨手们大步靠向少将和安德烈,试图脱离这片区域。 “还不动手!你们这群杂碎?想死吗?”那个带着塔尼里亚口音的声音又大喊。 话音一落,岳冬就感觉有人拖住了自己的左腿,巴德也被三个桨手扑倒。此时正面又有一名海盗迎了上来。 岳冬心中对这些桨手仅剩的一丝怜悯被愤怒所碾碎。他反手拿着匕首往抱着他左腿的桨手脖子上狠狠捅了下去。 这次他牢记此刻是战场不是比赛,他学着少将的动作,一捅一拧。 那桨手的脖颈上登时多了一个没法缝合的破坏性伤口,桨手吃痛,松开了岳冬的左腿。 岳冬恢复自由,稍微让了半边身子,闪躲海盗袭来的直刺。接下来的动作由剑术本能完成,先用刀身格挡,把对手弯刀打偏。 但这次他不再是砍对方的手臂,而是冲着对方柔软的腹部捅了进去。还是一捅,一拧。抽出弯刀时,弯刀的弧刃剖开了更大的创口。这一刀就让来袭的海盗失去了行动能力。 他没再管这名被“破肚”的海盗,转身去帮巴德。巴德这个时候已经被三个桨手扑倒在地。一名桨手拼命想掰开巴德的手指夺走他的刀,但巴德攥的极紧。夺刀的桨手掰不开巴德的手指,便要动嘴咬。 岳冬两个跨步到了巴德身边,一刀狠狠插进了这个想咬人的桨手的脖子里,桨手当场毙命。 另外两个桨手和巴德扭打在一起,岳冬怕用长刀会误伤巴德,便把匕首插到桨手后颈,拳头一砸,匕首破竹而下,干净利落地解决掉了两个桨手。 他一把从地上拉起了巴德,桨手们没人再敢和这个连杀三人的军官对视,纷纷垂下了头。更没有桨手再被海盗所鼓动敢于袭击两人。 见有援军来了,少将也没再领着安德烈继续往前冲,两人已经有了数道伤口,能冲杀到这里全凭一股气势。既然有援军,就不必以攻代守,少将带着安德烈且战且退。 岳冬和巴德向前,少将和安德烈往后靠,四人终于汇合在了一起,和海盗对峙起来。 这时从海盗的身后也传来了兵刃碰撞声,显然,甲板上的海盗也已经溃败,少将四人是从船尾入口一路杀进了船舱,而甲板上的准尉们正在从船头的入口攻入船舱,现在,轮到海盗被两面夹击了。 “投降!不降把你们全宰了!”宛如死神附体、看不出丝毫怜悯和慈悲的雷顿少将突然开口玩起了宣传战,不过他正在滴滴答答滴血的两把利刃和被染红的军服似乎很没有说服力。 “降个(器官)!降了就能活吗?”刚才鼓动桨手的那个头目样的海盗绝望地大喊着:“投降这屠夫也会把我们全杀了!这屠夫是个头头,把他抓住,挟持着他,咱们才能活!” 这头目说到最后,已是哭腔,宛如泼妇般踢打着其他海盗:“上啊!上啊!抓住他咱们才能活!才能活……” “废物!真恶心!”少将厌恶地看着正在撒泼的海盗头目,用刀尖指着那人:“投降老子也要宰了你!听好了,我只杀他一人。你们不想死,就弃刀投降!” 这一侧,岳冬、巴德和安德烈沉默地和海盗对峙着。而在另一侧,越来越多的陆军准尉从船舱口跳了下来。这群海盗被堵在了船舱里进退无路,已是陷入绝境。 岳冬看着海盗们不知所措地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似乎想要投降,但没人敢第一个丢下武器。 “想死吗?放下武器!”少将又是一声大喝。 一个、两个、三个,海盗们接二连三地丢弃了武器,宣告这场短暂而血腥的白刃战结束。 ——————分割线—————— 好运号的甲板上,已经投降的海盗们被牢牢绑住双手,整整齐齐地跪成了一排。 海盗们周围是一群刚刚才第一次见血的雏鸟准尉们正提着刀虎视眈眈。 一具又一具海盗尸体和濒死的海盗被从甲板上和船舱里被拖了出来,也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投降的海盗面前。 雷顿准将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个随手拖过来的木桶上,莫里茨少校正在借着酒劲给他缝合伤口。 船上没有人神经粗大到敢拿着鱼钩缝合人体,只能由这个喝了酒就六亲不认的人代劳。 虽然纳尔教官说长剑术是一项体育运动,但从结果上来看剑术课还有点用处,至少准尉们都知道如何避免胸腹核心区中刀。 受伤的准尉多是伤在了四肢,如果之后几天不严重发炎、发烧,他们就能活下去。反之,他们就会死掉。 在这个没有抗生素和破伤风疫苗的时代,受了外伤能不能活下去全看伤口、体质和运气。 雷顿少将显然等的有点不耐烦了,见所有的已死了和快死了的海盗都被拖了出来,便拿起了佩剑走到了被俘虏的海盗们面前。 “我也不和你们废话,你先来。”少将停在了船舱里对峙时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杀掉的那个海盗头目面前。 那个似乎是头目的海盗埋着头不敢和少将对视,少将把佩剑架在他的脖子上:“说,哪个是船长?” 听到少将发问,这海盗觉得自己找到了一线生机,壮着胆反问:“我说,我说。我供出船长,将军老爷能否饶我不死?” 话音未落,他的左肋就被少将的佩剑刺穿。他震惊地看了看少将又看了看自己的胸膛,这一剑直接切开了他的心脏。 佩剑被抽出后,海盗如同灵魂被抽干一般向前栽倒。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 饶是岳冬今天已经见过血了,看见这海盗被杀心中也有些不忍,少将的狠辣无情更是让他震惊。战阵搏杀是一码事,杀一个被绑住的俘虏是另一码事。 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他的同学们也没有。甲板上只能听到大海的声音,年轻的准尉们都在无声地观察、学习着这名高级军官的行事方式。 “废话真多。”少将厌恶地甩了甩剑上的鲜血,换了刚死掉的海盗身边的另一个海盗问话:“说,哪个是船长?” 身边趴着一具还在流血的尸体,这第二个被点名的海盗只感觉自己胯下一凉,已然失禁,他忙不迭地答应帮忙辨认又求饶。 雷顿少将却没有急着让这名海盗辨人,他只用一只手便抓着衣服脖领把海盗提了起来,宛如抓鸡。 雷顿少将让这个海盗看清自己还活着的同伙的脸后,笑着对所有海盗说:“我会让你们转过身,让我手里这个废物在你们和这些尸体里先指一个。然后我会再提一个人出来,如果你们指的不是同一人,就一起死。” 岳冬很快想明白了少将为什么要用这种奇怪的办法,大抵还是让海盗互相背叛,避免随口把一具尸体指成是船长。 “将军要杀便杀,何必戏弄我们。我这些手下,也没忠诚到需要用这种手段。”愤慨的声音传来,戈尔德自己忍不住站了出来:“但你可是答应过我们,投降免死!” “哈哈哈”少将笑得更高兴了,在这血腥的场景中显得极为不协:“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们投降免死?我只是答应了我不杀你们,但我的军官们动手就和我没关系了。” 海盗们一阵骚动,戈尔德更是愤然起身,嘴里冒出了各种岳冬听不懂的水手脏话。 少将把手里的海盗往地上一掼,大步流星走过去,一只手抓住了戈尔德的头发,另一只手用剑柄配重球冲着戈尔德的嘴巴狠狠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甲板上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铁球锤肉声和牙齿断裂声,连岳冬听到这声音也感到有些害怕。 岳冬和巴德对视了一眼,岳冬感觉自己的胃在翻腾,他从巴德眼中也看到了一丝恐惧。没有人不怕这等残暴的人物,哪怕他是自己人。 贼鸥号的船员们更是早就各自寻找安静地方躲了起来,避开了这种血腥的场面。 少将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们这群混账东西,也配和我谈条件?” 三锤远远不能让少将解气,他又狠狠砸了一下:“老子问什么,你答什么!” 戈尔德满嘴是血,话都说不清楚,只能不住地点头。 “见到海军旗为什么不退?” 戈尔德一张嘴,血就混合着口水不住地往外流。挨了雷顿少将的四下狠的,他的牙齿舌头都被打坏了,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旁的莫里茨少校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将军问你问题,你点头摇头就可以了,听懂了吗?” 戈尔德拼命点头。 “仔细听好了。”雷顿少将顿了一下,问出了萦绕在贼鸥号上所有人脑中的问题:“你是特意冲着我们来的吗?” 戈尔德听完了这个问题,重重地点了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船歌 太阳西垂,贼鸥号已经重新扬帆启程。 死里逃生的水手们高兴的唱起了歌,他们擦洗着甲板、打理着缆绳,几个小时前那场血腥的接舷战仿佛只是幻觉。 但船艉楼顶层刚装上的旋转炮还没撤下去。 旋转炮旁边,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三个人正坐在甲板上,倚着围栏发呆。 第一次参加战斗带来的兴奋劲已经过去了,之前被热血冲昏的头脑又恢复了理智。 回想起刚才的战斗,除了一些自豪感之外,三个准尉的心里只有后怕和迷茫,以及因为回想起白刃战皮破肉烂、脏器横流的惨烈景象所引发的恶心感。 “哎,我总觉得这事做的不好。”巴德长叹了一口气,他没有直接点名道姓说是什么事情,但岳冬和安德烈也不会有误解。 最后投降的海盗们还是没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雷顿少将履行的自己的诺言,没有动手杀人。 所以他安排学员准尉们替他动手,而且他特意挑选出了那些刀上没沾血的准尉们当刽子手,即在接舷战中没能实际参与肉搏的学员。 在船上这种狭窄的环境下,战斗又没有演变成混战,所以真正和海盗搏杀的只有顶在最前面的准尉们,剩下的大部分人实际上都只能在后面呐喊助威。 “海盗就算能活着上岸,最后也是要被吊死,其实下场区别不大。”岳冬心底也觉得杀俘不好,但他也没法否认这确实是一个简单有效的解决方案:“我觉得这事一方面是少将确实有点嗜杀,另一方面就是这批海盗真的不好处理。贼鸥号这艘小船关不下这么多人。留在好运号上,他们找个机会夺船怎么办? “杀了就杀了,不杀怎么办呢?”安德烈打了个哈欠,又抻了懒腰,现在的他似乎很疲倦。 比起战前雷顿少将直接拍板要和海盗干一仗时的痛快,战后花在讨论怎么处理俘虏和收尾上的时间要长的多。 战后对海盗们的审讯挖掘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情报:好运号不是误打误撞抓到了贼鸥号,而是现在整个内海上的海盗都在找一艘三桅轻型维内塔军舰 因为海盗们得到了消息:那艘船上载满了“塔尼里亚群岛船长暨种植园园主联合会”用于贿赂海蓝共和国执政委员会的黄金和白银。 塔尼利亚群岛船长和种植园主联合会实行一种吵吵闹闹的公会式民主体制,结构松散,权力薄弱。但不可否认船长们和种植园主们才是塔尼利亚群岛的实际拥有者。 内海之上,海盗猖獗。而塔尼里亚常年作为海盗销赃地和补给点,与海蓝共和国之间的关系一向极为紧张。 海盗们不知道联合会为什么要贿赂海蓝执政委员会,但他们确信此时此刻正有一艘载满了金币和银币的三桅快船正在驶向海蓝市。 至于联合会贿赂海蓝执政委员会的理由,海盗们的说辞则是五花八门,自相矛盾,根本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但他们坚信肯定有这么一艘运宝船。 因为从理由推结果很难,但从结果倒推找理由……想找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还不容易吗? 甚至直到被处决之前,好运号上的海盗们都仍然认定贼鸥号就是那艘运宝船,而准尉们就是负责押运的士兵。 押运兵?还是押运贿金?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从来没听说过自己回家还要顺路押运一批金银。 难不成这是一项秘密任务?只有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岳冬一开始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一看到少将和少校的表情,岳冬就知道这俩人也是一头雾水。 但是海盗们言辞凿凿,实在不像是在说谎,让少将、少校和准尉们都变得将信将疑。 于是压力来到了胖船长这边。胖船长急得满头大汗,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知道任何运宝船的事情,贼鸥号上绝没有任何联合会的贿金。 口说无凭,发誓也打消不了任何怀疑。反正贼鸥号统共就这么点地方,海盗说的是真是假查验一下就全明白了。 于是少将直接下令入舱验货,准尉们仔仔细细把贼鸥号搜了一遍,打开了船舱里每一箱、每一袋货物,敲打了每一处木板以确保没有暗格。 最后证明胖船长所言非虚,船里装的货只有糖和烟草。 那么现在贼鸥号面临的情况就已经很明确了:海盗们坚信有一艘运宝船正在从塔尼里亚驶向海蓝市,内海上所有的海盗已经红了眼地想要拦截这艘船; 可能真的有这样一艘船,但绝对不是贼鸥号,贼鸥号上一枚无主的金币都没有,船上装的只是寻常的糖和烟草; 但是不幸的是,贼鸥号的外型和海盗们认为的运宝船很像,或者说是海盗们认为的运宝船就是贼鸥号这一类轻型三桅快船; 贼鸥号也没法对海盗证明自己不是运宝船,总不能停船让海盗检查吧? 情况就是这样,当下的内海上贼鸥号是高危船只,平时也许靠一面海军旗就能保平安,但现在一面旗子绝无可能把海盗们吓退。 雷顿少将、莫里茨少校和胖船长三人一致同意,贼鸥号现在绝不能直接驶向海蓝市,需要赶快离开主要航线,走船迹罕至的海域绕路回海蓝市。 除此之外,就只能赶快祈祷海上起大风。 也许水手们的虔诚的祷告起了作用,快到黄昏的时候,原本微弱的海风又开始逐渐增强。 贼鸥号吃足了风力,重新以八节的航速破浪而行。 “我觉得少将的想法没错,现在这个情形,海盗就像是闻到味道的狗,咱们就算是铁打的也扛不住再来两次接舷战。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海蓝市才是第一要务。”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现在已经干脆躺在了甲板上,似乎想要打个盹。 “那些桨手是无辜者,总不能滥杀吧?”巴德显然不认同雷顿少将的解决方案。 改变航向的命令没有人有不同意见,真正引发争论的是对好运号的处置方式。 雷顿少将的解决方案是把还活着的海盗都宰了、海盗尸体往海里一推、海盗船直接凿沉,贼鸥号以最快速度返回海蓝市。 问题就在于雷顿少将眼里没有被胁迫的桨手和海盗之分,只要是在海盗船上的活人统统认定为海盗,全都得死。 但莫里茨少校第一次向大领导提出了反对意见。在他看来,桨手处于被胁迫的地位,他们本质上是被抓到海盗船上当奴隶的无辜水手。把这些并非海盗的水手都杀了,传出去太过耸人听闻,有损陆军的声誉。 “哼。”安德烈冷笑一声,显然对无辜者的说法不以为然:“哪个无辜?难道不是他们帮忙划桨贼鸥号才会被追上?再说你不也吃了那些桨手的亏?” 巴德一时语塞,巴德不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确实有三名桨手攻击了他,他想不出什么合理理由能够为那些被海盗鼓动对付自己的桨手辩护。 岳冬听着两人的对话,又想起了在船舱中腐烂的气味、那群桨手骨瘦嶙峋的身躯和绝望的眼神,不禁叹了口气:“我觉得,那些桨手其实不是想帮海盗。” “那他们想干什么?”安德烈对这种怜悯敌人的态度很不以为然。 “他们只是想痛快地死。” 这个回答让安德烈也一时无话,他挠了挠头,嘴唇几次张开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又找回了自己无所谓的态度:“甭想这么多,他们敢和我们动手,死了也活该。咱们就是几个底层小军官——连军官都算不上,只是见习军官。什么权力也没有,嘿嘿,不过也没责任。上头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就行了。天塌了军衔高的顶着。” 岳冬心想也许就是要有这种心态才能每晚都睡得好吧,他苦笑道:“也是,拿自己当工具人就好了。” 雷顿少将的解决方案最后只执行了一半,投降的海盗都被宰光了,没投降的海盗都补了刀,尸体统统推到海里喂鱼虾了。只留了海盗船长半条命,因为少将想把他带回海蓝继续审讯。 桨手没有被视为海盗而处决,这是莫里茨少校极力争取的结果。 好运号也没有被凿沉,这是胖船长极力争取的结果。 我们仍未知道贼鸥号上的胖船长的名字,但他现在已经不在贼鸥号上了。贼鸥号现在的代理船长是原来的大副,胖船长已经接了好运戈尔德的班,领着几个水手去好运号上当船长了。 就像胖船长所说,大海上——至少在内海上,最值钱的东西不是货物,而是船。 雷顿少将要凿沉好运号,莫里茨少校其实意见不大。他俩都是陆军军官,他们不了解行情,也不在乎这么一艘破船。 但听到雷顿少将要凿沉好运号,胖船长坚决不同意,并且第一次展示出了惊人的气势,在雷顿少将面前拍桌子瞪眼睛。 胖船长又掰着手指给两个陆军旱鸭子算了一笔账: 首先,好运号虽然有些年头了,但也是一艘船体坚固、功能完备、结实耐用的好船。 其次,虽然好运号是一艘老式桨帆船,但内海上的大部分船只都是这个类型,虽然不幸从贼,但带回港口修葺一番就又是一条好商船。 总而言之,好运号能卖不少钱呢!凿沉了实在太过浪费。这艘船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战利品,所有权归属于陆军军官们,卖了钱大家分一分不香吗? 这里,胖船长狡猾地没有提到具体能卖到什么价位,只用了“不少”这类虚数定语来描述。 胖船长同时还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服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 好运号上还有三十多个桨手,如果把好运号凿沉了,那这些桨手怎么办?往哪放? 贼鸥号上现在有五十来个人,已经不堪重负了。是真的没有更多的空间再容纳三十多个桨手了。 “要凿沉好运号,那就等于要杀了这群桨手;如果不杀这群桨手,那就不能凿沉贼鸥号。”通过这个逻辑链,胖船长成功把莫里茨少校也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船是凿不成了,要凿船得先凿死胖船长。 但怎么把好运号带回港口又成了一个新问题。 海盗死光了,好运号上就没船员操帆打舵了。 留几个海盗当船员?雷顿少将不干,胖船长也不敢。 把桨手放了当船员?胖船长也坚决不答应,他的理由是:焉知这些桨手不会起歹心呢?这些桨手在海盗船上耳濡目染,若是起了歹心,把船抢了自行卖掉,贼鸥号上的众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就是海上特殊的生存环境导致的信任危机。大海之上,没有通讯、没有法律、没有监管。天地间就这么一艘船,船上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知晓,更鞭长莫及。 胖船长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大副带几个水手去好运号上把这船弄回港口。因为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看似憨厚的大副心里有没有什么坏心思?若是这大副起了邪念,那明天这内海上就会多一艘名为“厄运号”的海盗船。 最终,胖船长灵光一现,提出了一个天才般的结局方案: 由他自己带着贼鸥号上一半的水手到好运号上,这样能勉强把这艘船操弄起来; 好运号上的桨手先不恢复自由,暂时和以前一样拴在船舱里。防止他们起了歹心夺船,同时也是需要他们继续划桨。等到了港口,找来治安官,再放桨手自行下船; 贼鸥号上的大副暂代船长职位,从好运号上的桨手里挑几个身体还没被糟践坏的水手补足贼鸥号上的船员,这样贼鸥号也能正常运作。贼鸥号上有三十多个陆军军官,谁敢闹事都能轻松镇压。 在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看来,这算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解决方案,唯一的缺点就是好运号上船员太少,如果胖船长回港途中再遇到海盗可能就要……白给。 不过财迷心窍的胖船长已经决心冒这点风险,再说考虑到现在贼鸥号对于内海海盗的吸引力,到底坐哪艘船更危险还不好说呢。 胖船长带着贼鸥号一半水手,以及一封说明好运号来龙去脉并由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签名、印章漆封的信件,兴冲冲地上了好运号,两艘船便分道扬镳了。 现在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三人听到的船歌就是新船员和老船员的合唱。 安德烈许久不说话,显然是已经睡觉了。 巴德的心里似乎还在想很多东西,他蹙着眉头对岳冬说:“我总觉得有些……奇怪,每件事情都很邪门。按说圭土城每年都有几个几场火,可这次偏偏是兵工厂着火,还烧的这么大;每年都有人要去海外,唯独今年一个海外派遣也没有;还有这次所谓的运宝船,运宝船?你信吗?这世界肯定在发生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化。” “嗨,想这么多干嘛呢?我还被搞得用不了魔法了呢。”岳冬理解巴德的焦虑,但他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正在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大变化,我们也只能被浪潮裹挟着走。安德烈说得对,我们就是三个小准尉,安心当工具人吧,天塌了,军衔高的顶着。” 贼鸥号大副——哦,不,现在是船长了——爬上了船艉楼,他是来给三个陆军准尉送酒的,显然哪怕只是暂时代理船长职位,也让他十分兴奋。 “喝吧,几位军官阁下,喝吧。我看到你们今天跳帮了,你们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哪怕在海上讨生活的水手里也找不出几个像你们一样的好汉。这些酒我请客。” 岳冬笑着接过了酒瓶,随口问道:“水手们唱的是什么歌呀?很好听,不过口音太重了我听不懂。” 代理船长不好意思地笑了:“有人把这些歌叫船歌,其实就是些不入流的水手调子,大部分都是在讲女人和酒。” “我倒觉得这些歌天然质朴,讲女人和酒怎么了?歌难道不就是应该抒发情感吗?可惜我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那我用维内塔口音给你唱一遍?” “那可太好了!” 大副清了清嗓子,跟着水手们唱了起来,他的歌声粗犷豪野,歌词却蕴含着化不开的悲伤: “就此永别吧!群岛的女郎。 就此永别吧!群岛的美人。 因为我们要驶向老维内塔。 我们再也见不到你们这样美丽的人了。 我们怒吼又大笑,就像真正的维内塔水手。 我们怒吼又大笑,伴随着咸腥海浪。 直到我们丈量了塞纳斯海湾, 从群岛到海蓝,足有两百个里格。 …… 倒满酒杯,一饮而尽。 倒满酒杯,尽饮此杯。 我们用酒精溺死忧郁。 愿每个痴情人健康,让我们尽饮此杯。 ……” 在水手们的歌声中,岳冬离海蓝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他即将获得自己的军职,正式成为一名见习军官。 他不是完全的新手,但那只是最入门的教育。还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将需要他在实践中学习。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近在咫尺 运气是相对的。内海之上其他海盗的运气似乎不怎么样,毕竟不是所有海盗都有戈尔德的好运,也可以说是幸运女神又站在了贼鸥号这边。 接下来的旅程中,避开了主要航线的贼鸥号只碰到了零星几艘陌生船只。 但是海上风力强劲,满帆前进的贼鸥号速度轻快,那些陌生船舶只看到了贼鸥号的桅杆就被贼鸥号远远甩到了身后。 就像胖船长骄傲的自夸:“这是内海上最棒的快船。” 但是绕了个大圈子的贼鸥号也多耽误了三天航程,导致没有预料到行程延误所以没有弹性储备的莫里茨少校又喝光了存酒。 准尉们眼看着原本温文尔雅的少校嘴唇日渐干枯开裂、脾气越来越暴躁,连精神状态也开始变得不正常。 少校不是每天在船上摔摔打打;就是大半夜不睡觉在甲板上“噔噔噔噔”地来回踏步,让所有准尉都陪着他失眠。 谁不怕精神病?连雷顿少将都开始有意无意地避着莫里茨少校,准尉们的压力更是山大。 不过好在终于还是安全抵达了海蓝市,当看到海蓝港的地标建筑大灯塔时,准尉们都不禁流出了热泪。 其中原因,不仅是游子还乡的激动,更多是终于能摆脱重度酒精成瘾症患者莫里茨少校的“小确幸”。 离海蓝港口越近,岳冬就越能感受切实感受到这座联盟最大港的繁荣。 到了航线最后段,贼鸥号就是想刻意避开其他船只也没法做到。因为以海蓝港为原点,数以百计的船只的航线构成了一个扇面,正在前往或是刚刚离开港口。 岳冬甚至见到了一艘真正的战舰在近海巡弋,那可是一艘实打实的大家伙。和对方巍峨的船楼和庞大的船身一比,贼鸥号简直是一名幼童。 不过让准尉们没想到的是,贼鸥号没有直接进入港口而是停泊在了港口外的海面上。 代理船长立刻就被回家心切的准尉们团团围住。 “须叫各位军官阁下知道,像海蓝港这种大港不让我们这种小商船随便停靠。”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代理船长苦笑着和这群陆军解释海上的规矩:“海蓝港已经十几年没有扩建过了,泊位少,商船得先在港外锚地等待,排队入港。我们先在这里下锚,等一下会有海关的官员坐小船过来点货,各位军官阁下如果着急回家可以问问海关的征税人能不能通融下,让你们坐他们的小船上岸。” 不过准尉们很快就又陷入了失望,因为他们发现代理船长嘴里的“海关小船”还真的是“小船”。 这小船比起一艘独木舟也大不了多少,约么有两人宽,不到三米长。两个征税人外加两个桨手就把小船塞得满满当当,这小船撑死再坐一个人。 看着小船随着海浪上下颠簸,岳冬真的担心下一秒海关的四名雇员坐的小船就会被掀翻。 “这大副玩我们呐?”安德烈快要被气疯了:“让我们坐这种小船回家?我还不如游泳回去!” “那你会游泳吗?”巴德冷不丁问了一句。 安德烈一下子就哑火了,沉默好一会他才尴尬地回答:“不会。” 但他又不服输似地反问巴德:“那你就会游泳吗?” “我会。”巴德从容不迫地回答。 “你吹什么牛?”安德烈大怒:“军校啥时候教过游泳?军校里最大的泳池就是练习室的水缸。你别告诉我又是修道院学来的?” “修士不教游泳,修士也不会游泳。”巴德微笑着说:“但修士喜欢吃鱼,而且修道院有自己的鱼塘。” 无论是正教还是公教,鱼肉都有着特殊的宗教地位。在古帝国时代,西方教会还属于隔三岔五就要被打击一遍的地下组织,那个时候的教会就以鱼和酒杯的形状作为暗号。所以巴德也不是在随口唬骗安德烈。 “会游泳也不可能游回去,这离岸边的距离可不近。”岳冬赶紧站出来结束关于游泳技巧的大讨论:“其实贼鸥号上有小船呀?” “哪里?”安德烈一下子来了精神。 “就在船艉楼后面挂着。” 听到这个好消息,安德列兴冲冲地跑向了船艉楼,岳冬和巴德无奈也跟上了他。 但实际见到那艘小船后安德烈不禁又大失所望,因为贼鸥号上配备的小船比海关的小船还要小。 海关那艘小船努努力说不定还能装上五个人,而贼鸥号上的小船就是个大号澡盆,目测坐上三个人就再也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这船还不如海关那艘呢。”巴德苦笑道。 安德烈却开始念念有词地计算了起来:“一次能坐三个人,算上两个长官咱们有三十六个人,三十六除以三是十二。” 他兴奋地一拍大腿:“来回十二次就能把咱们全运上岸了,其实也不麻烦。花不了多长时间!” 岳冬快要被亲爱的安德烈亚·切里尼同学蠢哭了,他终于体会到了几天前那场接舷战时莫里茨少校看到他和几个炮兵准尉哼哧哼哧搬大炮时的心情。 他和巴德沉痛地对视了一眼,确认彼此都已经意识到安德烈的智力已经失去了抢救价值:“你仔细想想,上岸三个人,还得有个人把船划回来呢!一个来回也就运两个人上岸。再考虑返回时只有一个桨手要花更长的时间,估计到明天都运不完。” “是呀,还是安心等着入港吧。咱们还有行李,要是装上行李这小船就只能坐两个人。”巴德考虑一向周全,他补充了被岳冬给忽略的行李:“新船长不是说了吗?等待时间不会很久,最迟明天就能靠岸了。” 不过安德烈显然没有听进去后半段,他把“行李重量”和“返程桨手”两个要素加入了自己的原始数学模型中,正在冥思苦想新的方案。 这时,两名海关的征税人已经上了船。他们戴着大檐硬帽,披挂着一身黑色革甲。革甲上的要害部位被薄铁板加固,关节处用锁子甲保护。 这两名征税人身材高大,外形剽悍,腰带上还挂着刀剑。光从外表上分辨,与其说是维内塔海关公务员,倒不如说他们是一群匪徒或佣兵一类的人物。 要不是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对开本,岳冬还以为他们只是征税人的保镖。 “这就是海关征税人吗?怎么看起来比海盗还能打?”岳冬诧异地对巴德说,他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征税人,感觉自己就算是一对一也不敢保证能赢。 巴德轻笑了一声,身体放松地倚着船舷围栏答道:“自古以来税吏都是比当兵还危险的职业。我出生的时候皇帝已经被赶走了,但从小到大我也总能听说有联省税务官暴尸荒野的传闻。” “你老家那边这么狂野吗?”岳冬哈哈大笑,作为一个城市中长大的人,确实没听说过哪个商人和匠人抗税抗到闹出人命,治安官和城市卫队的威慑力还是挺强的。 “联省共和国是由城市民兵建立的共和国,所以联省政府在乡村的掌控力并不算强,联省政府对乡村也缺乏重视。”巴德脸上还是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作为一个在乡村长大、在城市上军校、受过良好教育的联省人,巴德对联省共和国政治体系的理解远比岳冬深刻的多:“对于市民而言,联军打碎了皇帝的枷锁,城市得以自由发展。但在乡村地区,联省共和国继承了旧贵族的一切权利,以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所以对于对于我父母这类普通农户而言,就只不过是换了个皇帝罢了。” “还是不一样的。”听到自己的好友似乎在抨击联盟国,岳冬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对他而言,联盟、民兵联军就意味着内德元帅、安托万洛朗将军,不容玷污。但他其实对政治并不了解,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哈哈哈,确实不太一样。”看到岳冬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巴德开始自己反驳自己:“共和国毕竟还是取缔了婚嫁税这类侮辱人格的贵族特权,也不能说是没有进步,但涉及到经济方面的权利可是寸步不让。” “对的,还是有改变的。”虽然单纯处男岳冬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婚嫁税”,但他是带着一贯的乐天主义态度说:“只要有进步就是好事,哪有什么事情是一蹴而就的呢?” 听说征税人上船了,贼鸥号的代理船长赶紧从船舱里出来,竭力模仿着老领导的样子,弯腰碎步小跑去迎接两个海关税吏。 “船上载的什么?”拿着对开本的征税人态度十分冷淡,这种谄媚的表演他经历太多,早就习惯了。 “烟草,还有糖。”代理船长一面回答,一面把手里的大包小包塞到征税人怀里:“您试试我们这上好的烟草,还有像云彩一样白的白糖,您尝尝。” “你干什么?想贿赂我?”征税人呵斥一声,没有接过递来的东西,他心想这家伙好不懂事,大庭广众之下就要给自己送礼。 他的态度更差了:“敢贿赂征税人,你手不想要了?别搞这些没用的!带我去点验船上的货物,税率知道吧?” 代理船长被征税人的话吓地冷汗直流。贿赂税吏按法律要砍掉右手,不过胖船长每次都这么干,一手胖手至今健在,难不成自己在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听到征税人问税率,他忙不迭地回答“知道,知道。” “海蓝港不收实物,知道吗?” “知道,知道。” “带我去点货。” “好的,好的。” “船上怎么这么多人?” “都是陆军的军官阁下们,搭我们的船从圭土市回来。”代理船长又补充道:“是咱们的海蓝陆军。” “哦?”征税人眉毛挑了起来,他打量了一圈甲板上三三两两的准尉们。准尉们都身着军校学员装,精气神看起来都很足,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奴隶。 征税人心中有了结论,知道这些人不是奴隶,但他还是冷笑着教训代理船长:“要是敢贩卖人口,你就死定了,知道吗?” “知道,知道。”代理船长连忙点头。联盟各加盟国法律不尽相同,对于奴隶的态度也不尽相同。但在海蓝共和国,贿赂公务人员只斩手,而贩卖人口要斩头。 “带我去点验货物。” “好的,好的。” 贼鸥号的代理船长领着两个征税人下到船舱里去了,这名原本的大副也是在海上十几年的老水手了,但这次他还是要因为自己的社会经验不够丰富而遭受社会的毒打。 迎接贼鸥号的将会是一次严格而彻底的点验,还在海上漂泊的胖船长不知道会不会突然感觉心口绞痛呢? “嗨呀!我知道了!”安德烈突然兴奋地大喊,他手舞足蹈地和岳冬、巴德阐述自己最新的数学理论:“我知道要怎么最快地用这艘小船把我们都送上岸了。先让三个人坐船上岸,回来后再只载一船行李过去,往复循环。 每次只用一个人划桨,而且还要确保每个人只划一次桨,这样所有人都有充足的力气。 只要二十七次就能把我们连人带行李全都运上岸……” 感情这位仁兄这么长时间没说话就是在琢磨自己这套数学理论呢。 岳冬和巴德再次沉痛地对视了一眼,岳冬突然感觉自己的幻肢痛又发作了,他不禁扶额长叹一声。 巴德则严肃地对安德烈说:“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等数学天才,我突然还有一个难题一直没能想明白,请务必教我。一个老头带了一只狼、一只羊和一筐芜菁过河,船太小,他每次只能带一样东西。狼要吃羊,羊要吃芜菁,老头怎么才能把三样东西都完好无损地带到河对岸呢?” 岳冬从胸膛最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他感觉自己的幻肢痛更严重了。 晚些时候,征税人点了货,收了钱,留了票据,就又坐上小船去其他船上点验了。 贼鸥号在海蓝港外锚地下锚过夜,等到明天入港。 重度酒精脑患者莫里茨少校还是在露天甲板上唉声叹气地绕圈走。 岳冬躺在甲板上,几公里外就是他日思夜想的故乡,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 离岳冬不远,巴德似乎睡得香甜。 岳冬突然想到,自己是终于回到家乡,但巴德却是离开了故土,他其实心里也一定不好受。 一夜无话。 —————我是背井离乡和重返故土的分割线————— 如果有推荐票,能不能投给我呢?谢谢。 假设两个人的行李等于一个人的重量,船最大载重三人,一共有三十六个人。能不能保证每次只用一个人划桨且每个人只划一次单程,二十七个来回把所有人送上岸呢? 其实不能。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码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罪了征税人,贼鸥号在锚地等了一晚上又一上午,直到第二天太阳偏西了才被允许进入港口。 当栈桥肉眼可见的时候,岳冬开始重新整理行装,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纳尔教官说人们已经不再使用长剑,而是选择佩戴更便携的武器。 因为比起雷顿少将和莫里茨少校的佩剑,军校用的长剑实在太“长”了。 岳冬反复比划了几下,挂在腰带上?光秃秃的剑鞘也不好看。 斜着插在腰带上?剑鞘又很容易蹭到地上,而且腰上别着一米三的铁条也不舒服。 背在背后?自己又不是传说中的某个银发疤面猎魔人,总觉得怪怪的,也没见过有人背剑。 拿在手里?看着估计很像要去和别人火拼的匪徒。 少将和少校的佩剑都是单手剑,基本只有武装剑的尺寸,可以轻轻松松挂在腰带上。 他们的佩剑和岳冬的长剑相比更短、更轻、更华丽,不知道实战效果如何,但是比起便携性和装饰性能把岳冬的长剑打的满地找牙。 岳冬看了看巴德和安德烈,突然笑了一下。他笑自己近乡情怯,因为快回家了所以太过紧张,以至于手足无措。 想通了这点,他也就不再纠结长剑究竟怎样佩戴更帅气,直接把剑和行李包捆在了一起,用手拎着走上了甲板。 贼鸥号离空闲的泊位已经很近很近了,海蓝港里停满了船舶,一个不慎就会亲密接触。 所以贼鸥号的船帆已经都收了起来,水手们都拿着长木杆小心翼翼地防备着撞船。 感觉距离差不多了,代理船长阁下就又捡起了大副的工作,抱起绳索使劲往码头的泊位上一抛。一直在泊位上等着的码头工人利索的接住了缆绳,绑在了木桩上。 船上的水手们则一齐呐喊用力,另有几个水手拿着长木杆协助,稳稳地把船停在了泊位。 水手们开始在栈桥和船舷间搭上木板,岳冬刚凑上前去准备下船,却被少校点名叫住。 岳冬敏锐地注意到少校平时无意识玩硬币的习惯已经不见了,甚至连手都在微微发抖。很显然,酒瘾加脱水把他折磨的够呛。 少校连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他无精打采地对岳冬说:“你下船之后带你同学先整队,别一下子就散伙了。先去军部报道,然后你们再回家。” 岳冬接了命令,敬了个礼转身下了船。 其实他有点奇怪为什么少校会叫住自己,难不成是因为自己陪他喝过酒所以脸熟? 栈桥上,代理船长正在和码头的海关负责人交割票据。 作为一个商业共和国,海关是海蓝重要的收入来源,历届执政委员会都极为重视海关建设。 在海蓝,收税人会在货船入港前先行登船查验货物,并负责收缴关税,一式三份的票据,收税人拿走一份,给商船留下两份作为缴税凭证及入港许可。 入港后,码头的海关人员会再次点验货物,并拿走一份收税人留下的票据用于对账和货物点验,点验无误后商船才可以卸货。 这套简单而有效的系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海关内部的腐败行为,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是高效行政的典范。 走过了码头长长的栈桥,最后踏上了坚实的陆地,岳冬突然间产生了不适应感。 刚开始恢复意识之后岳冬因为晕船差点没把胃吐出来。但当他已经熟悉了无时无刻不处于颠簸状态的贼鸥号后,再次踏上大地,他居然又有了晕船的感觉。 明明脚下是坚实的陆地,但岳冬只感觉自己脚步虚浮,整个人好像在不由自主地摇晃。 不过好在这个状况并不强烈,岳冬打起精神抬头扫视着海蓝港码头,扫视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故乡。 海蓝和自己的记忆中有些微妙的差别,但气质上还是那个样子,繁忙、喧嚣、人来人往。 每个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都在走着自己的路,没人注意也没人在意一个离家多年的小军官又回到了故乡。 一只手搭上了岳冬的肩膀,巴德带着笑意对岳冬说:“这就是联盟第一大港吗?比起圭土城,的确感觉更加朝气蓬勃。” “啊,巴德阁下!”岳冬右手扶着心口做了个怪模怪样的躬身礼,又朝着码头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挥手,笑着对巴德说:“欢迎来到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的心脏、内海之上的宝石、商业之城、财富之城——海蓝!” 巴德配合着怪模怪样地回了礼,他开玩笑地对岳冬说:“可是我怎么听说海蓝是面具、阴谋、暗杀和秘密结社之城呀?维内塔最出名的不是刺客吗?” “嗨,那都是过去式了。”岳冬老脸一红,他没有出言反驳,因为巴德说的没错。 维内塔人性情暴烈如火,轻生死、大复仇,除了佩戴刀剑和面具的习俗外,还有秘密结社的传统。 对这些风俗,外人并不理解,但维内塔人却不觉得有什么可羞耻的,他们以此为荣。 不过岳冬在联省生活了六年,所以他也觉得维内塔人面具、毒药和匕首的文化不是很友善。 他连连摆手和巴德解释:“那都是帝制时代的事情了,再说我们维内塔人刺杀的都是保皇党和旧贵族派,那些刺客都是联盟的英雄。” 三十年前,公教会还没有二次分裂时,就因为残酷的异端镇压行为激起了维内塔人的反抗。 在披风下藏着涂毒匕首的维内塔人游走在海蓝的大街小巷中,当街刺杀公教会神职人员。大量公教会神职人员横尸街头,剩下的主教和审判官躲在堡垒中瑟瑟发抖再不敢踏出一步。 等到联盟内部贵族派和民兵武装决裂时,维内塔人也踊跃刺杀了大批海湾贵族。伪皇室成员之外,山前公爵领最后的合法继承者就是被维内塔刺客一剑毙命,直接导致弗斯兰德家族连旁支都彻底绝嗣。 “是过去式吗?为什么我看现在街上还有行人戴着面具呢?”巴德眼睛笑成了两枚月牙,他用手一指:“你看,还有那边,马车边上那几个人全都戴着面具。” 岳冬顺着巴德的指向看了过去,两辆黑色四轮马车停在码头边的石板路上。这两辆四轮马车是全封闭式的车厢,通体漆成黑色镶以白色木边装饰。车厢上的小窗户也拉着帘子,让人看不见里面坐了什么人。 车边站着四个人头戴黑色三角帽、身着黑色斗篷。脸上戴着白色愚人面具,这种面具是全覆盖面具,只有下半部分略微翘起,形似鸟喙。 维内塔因富而奢,无论是服饰还是用品装饰皆以华丽为美。这停在码头边上的两人四车虽然朴素,但被其他花枝招展的行人和马车衬托着反而显眼,让人不想注意到都不行。 “又不是所有戴面具的人都是刺客,戴面具只是一种习俗而已。这你就不懂了吧?再丑的男女戴上面具也会平添三分姿色。你还没见过狂欢节的光景吧?那个时候全城的人都要戴面具。”岳冬仔细打量了一会这些黑袍人,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应该是什么豪奢人家的仆人吧?来码头接人。” “仆人不是应该穿号衣吗?”巴德倒是来了兴致。 岳冬还没等回答,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闯进了他和巴德的闲谈:“你管人家呢?保不齐有人就喜欢拿这身衣服当号衣给仆人穿。” 都不用打眼看,一听这砂纸音色就知道是安德烈。只见安德烈双手各拎着一个大号行李包,看着就极沉,船上下来没走几步路就累得他满头大汗。 “嗬!你这带了多少东西回来?”岳冬被安德烈的行李吓了一跳。 安德烈气喘吁吁地说:“我把东西全都带回来了!” 巴德把行李放到地上时甚至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也不知道他里面装了什么。 “不是还得回去一趟吗?分两次多好?”岳冬被安德烈的蛮劲弄得哭笑不得,他想起了少校给自己的整队任务,见同学已经出来一些了便对安德烈和巴德说:“你们和已经出来的人说一下,先不要解散,在这列队等少校。我去栈桥出口那边。” 巴德点了点头,岳冬便提着行李走到了码头栈桥和地面的交汇处,和每一个刚从船上下来的同学传达少校的命令。 码头上行人如织,除了商人、水手、旅客还有为数众多的搬运工人,一个短打扮的壮实搬运工从岳冬身边经过,岳冬突然觉得这个人背影自己特别熟悉,他猛然想起了这是谁,他冲着那个背影大喊:“本威?本威努托?” 那名搬运工人疑惑地转过身来,随即也陷入了惊喜中,他冲过来大笑着拥抱住了岳冬。 本威努托是岳冬在陆军幼年学校海蓝分校的好友。海蓝路幼毕业后,本威没有继续升学,岳冬则去了联省读预科学校。两人偶有通信,但已经整整六年没有见过面了。 “看看你呀!都是真正的军官了!”本威眼含热泪猛捶了一拳岳冬胸口。 岳冬也大笑着锤了回去:“你现在也变高变壮了,你家人现在还好吗?” “好着呢!我妈妈还总在念叨你呢!” 多年未见的两人想说特别多,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只能交待一下近况。不远处,本威的工友正在催促他,他得回去干活了。 “你家没搬吧?”本威不舍地问道。 岳冬连忙摇头:“没搬,你家也没搬吧?” “也没搬。我先回去干活了,等晚上下工了我再去找你!” “说定了!” 两人短暂交谈后便又再次分别,岳冬不曾想到自己居然刚刚回到海蓝就在码头上遇到了旧时的好友、同学。 正当他感慨人生何处不相逢时,那四个搭乘贼鸥号的旅客也下了船,从栈桥上朝岳冬走来。 经过岳冬身边时,其中一名旅客扶了一下帽子,微笑着颔首向岳冬致意。 因为曾经一起与海盗搏杀,虽然岳冬不知道这四名旅客是什么人,但彼此之间也有一份战友之情,于是也笑着颔首回礼。 岳冬注视着四名旅客的背影走下栈桥,径直穿过码头的熙熙攘攘的行人,竟是直奔那两辆黑色马车而去。 他立刻看向巴德,发现巴德也在看自己,显然巴德也注意到了这四名旅客。两人咧嘴笑着对视了一眼,不曾想到这两辆黑色马车要接的人居然是贼鸥号上的这四名旅客。 岳冬又把视线移回了那四名旅客身上,但看到的一幕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一名黑袍人和刚才那个对自己颔首致意的旅客好像拥抱在了一起,但岳冬却清晰地看见一根沾着鲜血的剑条从那名旅客背后透体而出,在阳光下微微颤抖。 下一刻,黑袍人就和旅客开始拔剑厮杀。一个尖锐的女人尖叫声刺痛所有人的耳膜,有行人也发现了码头上正在发生的残忍搏斗。 剩下的三名旅客中,一名旅客正在舍命阻拦黑袍人,另一名旅客则护着那名地位较高的旅客逃往贼鸥号,那个地位较高的旅客连声呼救。 岳冬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他下意识决定要做点什么,因为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这几个“战友”光天化日之下被杀死。 身边没有其他武器,他直接抽出了自己没开刃的训练剑冲了上去。 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准尉们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都愣在原地看着两个黑袍人提着剑正在追逐两名旅客。 那名看样子是护卫的旅客眼见走不脱,便转身迎战,试图阻截两名黑袍人。 而见护卫停住,一名黑袍人也停住脚步,从袍子里拔出一把特别短的火枪。没见到他费事地挂上火绳,只见他刚把枪口指向护卫,就直接打响了火枪。 红光一闪,伴随着一阵白烟,枪声响彻了整个码头。如果说刚才人们还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这一声枪响立刻就让码头上的所有路人陷入了慌乱。 虽然不知道黑袍人是如何不用点火就打响了火枪,但岳冬知道如此短的距离绝无打偏之理,那名护卫必死无疑。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是,那名近距离被火枪命中的护卫不仅没死,还挺剑冲向了黑袍人,好似他根本没中枪一样。 那名地位较高的年长旅客正大呼救命连滚带爬地逃向贼鸥号,岳冬和他擦身而过,正面迎上了另一名黑袍人。 没有思考的时间,岳冬本能地使用怒式迎面全力挥砍。这是岳冬的全力一剑,即便手中是没有开刃的长剑也能劈碎骨头,对方不想死就必须避让。 然而,对方单手剑却以一种长剑绝无可能达到的灵活性绕开了长剑的剑路,如毒蛇一般直插岳冬胸膛。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刺杀 岳冬从未见过如此灵活的单手剑。 比起常见的单手武装剑,长剑的剑身已经算得上纤细。 而黑袍人手中的单手剑居然比长剑的剑身还要纤细,且明明是一把单手剑,剑身长度也并不比岳冬手中的双手剑短。 这么长还能这么灵活?真是活见鬼。 不过好在这不是比赛,不比得分。 曾经的岳冬觉得剑术靠的是对练,所谓剑术心得都是无用的废话。但经历过和海盗的接舷战之后他便开始重新琢磨理查德·纳尔老师的教诲。 “不要只知道猪突猛进,步伐要灵活。” 眼见自己这一剑落空,对手的剑已经绕过了自己的剑路,从剑身下直刺而来,岳冬便干脆撒手把手中的长剑顺势直接朝对手甩了出去。 “这要是比赛可是要被直接判负。”大概是连续经历了两次实战,他已经不那么紧张了,甚至开始能够吐槽自己。 但不管脑子里在想什么,岳冬身体可没停,他连续后退了两步避让对手的剑尖。 维内塔的刺客尤爱使用毒药,岳冬从小听着淬毒匕首的故事的长大。所以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也不想被对手的剑刃刮伤。 对手也没想到岳冬还有一招化长剑为飞斧,他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砸中。 对方被砸中时岳冬听到了很奇怪的声音。不过可惜岳冬的长剑是没开刃的训练剑,这一砸只是让对方痛地发出了一声闷哼,并没有造成能让对方失去行动能力的外伤。 岳冬的“飞剑术”短暂迟滞了黑袍人,被阴了一手的黑袍人暴跳如雷,也不再去管他原本要追杀的旅客,挺剑朝岳冬直冲而来。 岳冬没想到自己的飞剑术居然还有嘲讽的功能,心中冷笑一声,然后……拔腿就跑。 黑袍人的剑术水平如何他不知道,但如果这是一场定输赢的比赛,对方缠剑时那一招就已经赢了。 不过可惜这里是码头,不是训练场;是生死搏杀,不是比赛。 所以,打不过你,我还跑不过你吗? 不过岳冬身后就是栈桥,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只好跟刚才那名连滚带爬的旅客一样,也踏上了栈桥直奔贼鸥号。 栈桥上惊慌的路人和其他商船卸下的货物阻碍了三个人的速度,黑袍人看着岳冬就在自己面前,可是跑了十来步就是追不上。 岳冬刚才看到了另一名黑袍人使用可以瞬发的火枪,既然另一个人有,正在追逐自己的这名黑袍人也没理由不携带这种利器。 他心中一直在提防着这件事情,所以他不敢闷头跑,不停地回头看黑袍人。 果然,他瞥到了黑袍人抬起了另一只藏在袍子里的手指向了自己,黑袍人的手中还是那种怪模样的铳枪。 岳冬早有防备,栈桥上有许多搬运工人暂时堆放的货物,就像一堵堵矮墙。 黑袍人甫一抬手,岳冬就毫不犹豫一弯腰冲进了一个半人高的货物堆后面,大骂黑袍人:“(脏话)!比剑你居然拿火枪!真是(脏话)不要脸!” 黑袍人被气到快要吐血,也回骂:“你不是(脏话)也跑的像个兔子?!” 但是黑袍人一说话就破了功,原本冷酷高效的沉默刺客形象彻底崩塌。 黑袍人的回骂让岳冬意识到了这家伙也不过是个有喜有怒的普通人,胆子愈发壮了起来。 黑袍人大步靠近岳冬,岳冬从木箱缝隙中窥见黑袍人手中的火枪一直指着自己,也轻易不敢露头。 但他忽生急智,想起自己用过一次的阿克塞尔的毛发燃烧术。他立刻手捏燃火系法术的施法手势,回想着那晚自己点燃女贼头发时的感觉。 虽然看不到黑袍人斗篷下的头发,他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把自己的法术能力逼迫到了极限,将魔力灌注进黑袍人的头顶。 熟悉的挤压感和幻肢痛让岳冬浑身颤抖,但他咬着牙尽力维持施法状态到最后一刻。 在船上的日子,岳冬因为救火时导致第三只手持续性强烈幻肢痛逐渐消退。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少校禁止任何施法者准尉在完全恢复至正常状态前使用任何法术能力,现在显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岳冬只坚持了很短的时间,使用法术能力带来的剧烈折磨就让他没有办法再集中注意力,他大口喘息着离开了施法状态。 黑袍人头顶似乎冒出了几缕青烟,但没有像女贼那样瞬间剧烈燃烧,黑袍人脚下不停,毛发燃烧术看来没起作用。 岳冬心里清楚自己是病急乱投医,自己的施法范围其实在一米左右。自己可以对这个范围以内的物体使用法术,但超过这个距离自己的法术能力就变得微乎其微,能让几米外的黑袍人头顶冒烟已经是自己超水平发挥。 岳冬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使用法术。他这次要等黑袍人再走近一些事扑出去和黑袍人肉搏,近距离再次使用毛发燃烧术。 他在心中自我安慰:反正经过我这么一折腾,这混蛋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名年长旅客了,大不了我跳到水里去。 黑袍人大步走到岳冬身前,而岳冬也蓄势待发,当黑袍人的剑尖即将掠过岳冬的头顶时,码头上凭空响起一声炸雷。 甚至最强烈的雷鸣也无法比拟这声巨响,岳冬只感觉仿佛是自己把耳朵贴到三十二磅炮的炮筒上时,有人点燃了炮膛里的火药。 岳冬被这响彻云霄的雷声震得头晕耳鸣,黑袍人也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耳朵。 一声细微的破空声,紧接着黑袍人身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岳冬循着刚才的雷鸣声回头,看到莫里茨少校双耳流血站在贼鸥号和栈桥间的木板上,手臂指着黑袍人。 莫里茨少校手上的东西发出了微弱的反光,又是一声细微的破空声,黑衣人身上又发出了一次清脆的金属碰撞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弹到了栈桥上。 黑袍人抬起火枪瞄准了少校,少校一挥手,枪响,铅子打到了贼鸥号的船壳上,传出了木板碎裂声。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莫里茨少校、银币、金属碰撞声、铅子拐弯、长剑砸到对方身上时发出的奇怪声音……岳冬明白了,岳冬全想通了:莫里茨少校也是施法者!他只是没佩戴徽章!而这个黑袍混蛋在斗篷里穿了铁甲。 “打他的头少校!”岳冬大喊提醒少校:“他斗篷里面穿了胸甲!” 少校却充耳不闻,又用飞矢术射出两枚银币,还是打在黑袍人的盔甲上,叮当两声却显然没能击穿。 见少校拿自己的话当耳旁风,岳冬心急如焚。他心一横直接从掩体后面一跃而出,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黑袍人。 他也不是完全的鲁莽,他看到了黑袍人的火枪已经打空,所以两只手齐出抢夺黑袍人的佩剑。 黑袍人也没想到这个剑术不如自己撒腿就跑的小子居然还敢反扑出来,被岳冬结结实实撞到了胸口,身体失去了重心,跌坐在地。 岳冬这一招也是和女贼学来的,可惜他没带匕首,否则这一下就能要了黑袍人的命。 岳冬肩膀撞到黑袍人身上时传来的触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黑袍人的确在斗篷下面穿了板甲。 岳冬用身体压住黑袍人,双手抓了黑袍人的右手和小臂,使用擒拿的技巧拧转黑袍人的手腕逼迫他撒手。 黑袍人也是个硬汉,忍着剧痛仍然牢牢攥着自己的单手剑,左手倒转火枪,用枪托狠砸岳冬后背。 火枪倒转就是战锤,岳冬的后背像战鼓一样被硬木枪托砸出了一声闷响,他甚至好像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他也顾不得体面了,使用了对于动物而言最原始的武器——牙齿,狠狠的咬上了黑袍人右手腕。 人类有将近五十公斤的咬合力,一口下去岳冬就尝到了血液的铁锈味。黑袍人吃痛,再也握不住佩剑,被岳冬把剑夺下。 黑袍人穿了胸甲,攻击躯干无用。岳冬见抢到的这把单手剑剑身根部也有刃,便直接用剑身去抹黑袍人的脖子。黑袍人的反应极其迅速,用火枪护住脖颈,架住了剑刃。 两个人就像是在烂泥塘厮打的农妇,使用各种最不体面的手段试图杀死对方。 黑袍人这把单手剑剑身极长,在这种贴身肉搏十分吃亏,岳冬起身想要重回站姿。 黑袍人也试图跟着站起来,刚起身就被岳冬狠狠地踢中了下巴。这一记猛踢让黑袍人失去了力气,一仰头又重重地摔回了地上。 挥舞剑刃,岳冬又在黑袍人左臂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黑袍人的左手的火枪也脱了手。 这下岳冬占据了完全的上风,正当他在犹豫是要直接结果了黑袍人性命还是要抓活口审问的时候,他听到了少校的大声提醒:“小心!” 一抬头,微微颤动的剑尖刺到了自己面前,又来了另外两名黑袍人。 岳冬后退一步,挑开了这记平刺。黑袍人逼退了他,也没再追击,一名黑袍人持剑和自己对峙,另一名黑袍人则蹲在地上查看同伴的状况。 打倒一个,又来两个。 一对二,很不妙。 岳冬厉声喝问:“不想活了?敢袭击军官!” 面前的黑袍人没有回答,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岳冬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 脑袋吃了岳冬一次狠踢的黑袍人恢复了意识,在另一名黑袍人的搀扶下艰难地站了起来。 岳冬心中暗骂这家伙难不成下巴是石头做的?他现在非常后悔没在靴子前面镶一块铁板。 一对二变成了一对三,更加不妙了。岳冬用剑尖指着黑袍人,缓步后退去和少校汇合。 岳冬大脑飞速思考:黑袍人们的目标显然是那名年长旅客,自己阻拦了这么久,那名旅客显然已经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对方的计划已经破产; 在不让他们达成目的的前提下,自己没有必要强行以少对多试图击杀或者活捉敌人; 反倒是对方如果犹豫不决,不想撤退.那么自己和少校只要能坚持一会,等其他同学明白是怎么回事前来支援,那这几个黑袍人就是瓮中之鳖,插翅也难逃; 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想通了这个道理,岳冬就开始不着边际地胡侃,分散几个黑袍人的注意力:“你们回头看看,你们那两辆马车都让人偷跑了,还在这傻站着干吗? …… 不知道我现在一嗓子就能喊来三十多个弟兄吗?你们公然袭击陆军军官,可不要怪我们以多打少。 …… 还有,明明是剑斗,结果你们不仅偷偷穿盔甲还用火枪,也太无耻了吧? …… 对了,你们这剑上没淬毒吧?那位倒地的仁兄可是被自己的剑在胳膊上割了个大伤口,赶紧回去救人吧 ……” 岳冬说一句话就退后一步,三个黑袍人一时间似乎也无法接受刚才还在和自己搏命的军官居然废话这么多,神烦。 但他们似乎不甘心放弃目标就此离开,所以岳冬每退后一步,他们就往前进逼一步。 少校也手持佩剑箭步走到了岳冬身旁。 岳冬看到少校双耳还在流血,血液延伸出了两条长长的血痕,一直淌到了下颌。 一个黑袍人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岳冬的无意义语言攻势,抢先发动了进攻,另一名黑袍人也跟上。 岳冬、少校,两个黑袍人开始捉对拼剑,另一名黑袍人的佩剑现在在岳冬手里,所以他没有参与剑斗,而是站在同伴后面正在重新装填火枪。 岳冬第一次使用这种形制的单手剑,这种单手剑重心就在剑格处,手感确实非常灵活。不过相应的,挥砍的效果就会被削弱。 岳冬并不习惯用这种剑,只是左支右绌地格挡对手的攻势。 反观少校,虽然岳冬觉得少校的佩剑只是装饰品,但他用着这把装饰品却丝毫不落下风。 无甲剑斗,一回合就能分出生死。但两个回合下来无论是岳冬、少校,还是两个黑袍人,都没能解决对方,四人又重新回到了对峙和试探的阶段。 但一声惨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两个黑袍人越过岳冬的肩头看向了他的身后。 岳冬虽然好奇,但不敢轻易回头,他和少校退后一大步和对方拉开距离,才回头看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大惊失色:栈桥上,已经逃到了安全区域的那名年长旅客被一名码头工人用短刀刺穿了心脏,刀尖从他的后心口刺出。 那名码头工人从容拔出短刀,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好整以暇地用烟斗点燃了两个盒子模样东西上的火药捻,一转身跳进了海里。 于是同时,栈桥上停泊的其他商船上,又有几个码头工人把数个带着火药捻的包裹抛到了栈桥上,随后也跳进了海里。 其中一个就落在岳冬不远处,岳冬再一回头,那几个黑袍人已经跑了。 他和少校对视了一眼,他们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但他们立刻就猜到了它的用途。 手掷爆燃弹一千年前的古帝国人就在使用,铁壳的手抛炸弹三十年前的主权战争中也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玩意。 火药捻正在飞速燃烧,没时间再思考了,岳冬和少校两人直接跳进了大海。剧烈的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让海水翻涌,把岳冬推向了海水更深处。 呛进一口水时岳冬才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自己不会游泳。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烂摊子 码头刺杀事件三个小时后,海蓝市海关总署的两层小楼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固体。 海蓝市海关总行政官罗伯特·赫德现在感觉自己头痛欲裂。 他的码头被炸沉了一座栈桥,他的停尸房里多了好几具尸体,而这些都不是最棘手的问题。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他的牢房里塞满了陆军军官。 大老板的脸上阴云密布,下面的小职员自然是战战兢兢。 从最高阶的助理,到最低阶的抄写员,总署内所有海关文员都把脑袋尽可能地埋进桌子上的案卷中,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赫德的办公室里,总行政官下属的几个司长面色凝重,都只顾闷头抽烟,谁也不开口。 海关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里烟云缭绕,宛如被浓雾降临。 稍早些时候,还是在这个办公室里,当赫德听取了各司长关于几个小时前码头爆炸事件的汇报后,他的头颅内某处摸不到的地方就开始出现脉冲式的剧痛、太阳穴的血管开始一突一突。 现在,看到手下几个司长全都闭口不言装死,赫德暗叹几个手下没一个靠得住,站起身打开了身后的窗户。 新鲜的海风扫清了办公室里的二手烟,赫德打起精神,沉声问海关各司长:“还有人有没说的信息想要补充吗?” 回答他的死亡般的沉寂。 见没人说话,赫德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那我来总结一下,今天下午码头发生了一场械斗,一座栈桥被成了碎片,有几个人死了,不仅如此还把一批陆军军官牵扯了进来。” “我们了解的情况基本就这么多,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处置那些被扣押的陆军的人,要尽快拿出解决办法。”赫德靠在椅子上,用手指轻轻地叩击着桌面,忽然冷笑了一声:“那个陆军的什么少将还在嚷嚷着要宰了我们吗?” “呃……是的。”缉私司司长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陆军的军官们被请进了原本用来关押走私犯的牢房,现在正归他管:“现在雷顿将军正在我的办公室休息……不过我看要是我们再继续扣着他的人,他说不定真的会提着剑杀进总署来。” “让他来!”赫德狠狠一拍桌子,震得桌面上的杯子、墨水瓶等小物件蹦起一寸高:“堂堂海关难道还怕他不成?” “怕自然是不怕,硬碰硬咱们肯定不会吃亏。”缉私司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苦笑着说:“不过咱们也不能一直把人家陆军的人关在缉私司的牢里吧?名不正言不顺,海关实在是不占理。我看,不如干脆把他们放了,陆军的人看起来很配合我们调查,他们都是在陆军花名册上有名有姓的军官,就算放出去也不会消失,需要谁协助调查再请回来就可以了。” “放了,说得轻巧,如果是陆军的人炸的码头,你今天放他们离开,他们怎么可能还会让我们再抓回来?要我说,必须挨个审,审不清楚今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谁也别想走!”一听缉私司长要放人,税务司的司长应声跳了出来。 他坚决不同意缉私司长的提议,两人一向不对付,处处针尖对麦芒。 “那倒是你去审啊!你审了一下午,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吗?不还是一问三不知?”缉私司长被勾起了火气,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审个狗屁!光(脏话)好言好语地问,能问出什么东西?”税务司长涨红了脸,大声嚷道:“总司,上刑吧!你只要点头,我现在去动刑,保管让这些陆军的**把知道的东西全吐出来。” “动刑?你(脏话)想和陆军火拼吗?”缉私司长大吼着跳了起来。 “咚!”一声巨响,赫德一拳把橡木桌面砸出了一道裂纹:“都给老子闭嘴!” 两个海关内部一人之下、百人之上的司长闭上了嘴巴,怒气冲冲地坐回了椅子。 赫德现在的头更痛了。 ————分割线———— “哎!说你们呢!你们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你们海关凭什么关着我们?放了我们!”安德烈抓着牢房栏杆,冲着门口一胖一瘦两个看守大吼。他愤怒地狠踢了一脚牢门,牢房的墙壁都被震下来一斤灰。 “军官老爷,也不是我们关着您呐。”瘦子看守陪着笑,用谄媚的语气讨好说:“求您别为难我们俩,我们俩就是挣口饭吃。为什么要关着您,我们哪知道呀?领班让我们干什么,那我们就得干什么。” “你不知道,就叫知道的来!” “上头现在都不在,现在这牢里就我们两个人。要不让我给您弄点水喝?” “我喝你……” “算了,安德烈,过来坐。”见这瘦子看守油滑地紧,岳冬不想看到安德烈被人家用话术戏弄,于是出声轻唤安德烈。 安德烈冷哼一声,他也意识到了眼前这瘦子虽然说话客气,但却是个水泼不进的家伙。他径直走回岳冬身边,往地上一躺,眼睛一闭,随手抓了两把麦秆当枕头。 岳冬现在光着膀子盘腿坐在地上,巴德正在给他检查后背上被那个黑袍人用枪托砸到的部位。 这里必须提到一个违反常识的知识:哪怕是在人类开始使用轻质聚合物制造枪械的未来,枪械仍然要比冷兵器更沉重;没装子弹的突击步枪最轻也有五斤重,而岳冬的长剑只有三斤;就更别说这个还在使用木制枪托的时代了。 所以这年头,火枪倒过来用基本就是锤子。许多火绳枪手们陷入肉搏战时甚至不爱拔佩剑,而是更偏爱抡起枪托砸人。 岳冬后背被黑袍人用枪托初砸那一下时不怎么疼,但现在却开始隐隐作痛。 “这几个刺客下手好狠。”巴德一边咂嘴感慨着,一边用手指试探性地按压着青紫的位置:“我这个力度按着疼吗?” “能不疼吗?你挨砸你也疼。”岳冬苦笑着说。 “我是说骨头疼不疼?” “还行,有点疼,但能忍住。” “那还好,应该没砸坏骨头。估计是因为你和他扭打在一起,他也不好发力。”巴德推测着当时的情况,给了医嘱:“这个位置就算骨头真被砸坏了也没办法,只能静养。不管怎么样,老老实实养一个月,别乱折腾。” “那个混账实在太不要脸了,居然还在袍子下面偷偷穿了一件胸甲。”岳冬越想越生气,无能狂怒:“我要是也穿着板甲,能让他砸伤我?” 巴德帮助现在只要抬胳膊后背就疼岳冬把衣服重新穿上,随口说道:“我倒是感觉那几个黑袍人的剑术也很厉害。” 这句话也说到岳冬的心坎上,岳冬回想了和刺客交手的过程,认真地说:“确实很厉害,拿枪托砸我那个黑袍人对距离控制的非常精确。而且他们的剑重心在剑格,转动极其灵活。如果是真正的一对一比试,我应该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得让艾克来才能稳赢。” “我估计找遍全海湾也找不到几个比大师厉害的剑手。”巴德笑着说道。 “哈哈,那只是比赛,我们好歹也是见过血的人了。要是真玩命,艾克现在不一定能玩得过我们。”想起了艾克,岳冬的脸上挂上了笑意,他兴致勃勃地说:“我目前对剑术的理解已经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假如我也像黑袍人那样带一枝短枪的话……那就算是对上艾克我也不怕。嗯,一把可能不够,带两把会保险一点。” “那你看清他是如何做到不使用火绳打响火枪的了吗?”巴德一直没想通这一点。 “没看清,应该是有特殊的设计。”岳冬摇了摇头,他近距离接触了黑袍人的火枪,确定对方的枪上没挂火绳,但具体结构他也没能看清。 不过岳冬想起了自己栈桥上制服黑袍人的经过,开心道:“那个黑袍人带了特制火铳也一样被我踢得昏死了过去,要是他的同伙不来救他,我还能抓个活口。等出了这里我就把我的靴尖都镶上铁板,下次直接踢碎他下巴。” 他颇有些自豪地和巴德说:“我愈发觉得和海盗接舷的那场战斗经历很重要,艾克现在真的不一定能对付得了我们两个。” “什么实战经历,无非是长进了些杀人的本领罢了。”巴德则并没有岳冬的自豪感,他苦涩地感慨:“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我的父亲和母亲得知我杀了人会是怎样一副情形。” 这句话触动了岳冬,如果自己的家人得知了自己手上有几条人命会怎么样呢?他的自豪感瞬间冰消雪融。 岳冬干巴巴地安慰巴德:“我们在军校学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学这门本事吗?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别想那么多。就像安德烈说的那样,‘拿自己当工具’吧,会好受些。” 这时,牢房另一端突然传来了又惊又喜的声音“少校醒了!醒了!” 几个小时前,岳冬和莫里茨少校为了躲避爆炸而跳进了大海,但岳冬直到呛了水才想起自己不会游泳。 当他惊慌失措、四肢乱蹬、濒临溺水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从他身后抓住了他,把他拖上了水面。 哪怕是现在回想起在水里即将溺死时的感受,岳冬也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 岳冬原本以为是少校救了自己,但等到他被拖到岸上才发现救了自己的不是少校,而是老同学本威。 那少校呢?海面上已经不见少校的踪影,原来少校也不会游泳! 本威来不及和岳冬寒暄,一个猛子又扎进了水里。 过了好一会,才看到他抱着少校浮到水面上。 刚被就回岸边的少校连呼吸都没有了,码头工人们又是扣嗓子、又是吸鼻腔,使出了能想到的一切手段才把少校从冥界拉了回来。 但少校短暂的恢复了意识和呼吸后,再次陷入了昏迷。 随后陆军准尉们就被闻声赶来的海关警卫们团团围住,不明所以的准尉们和更不明所以的海关警卫们对峙起来。 经过协商,雷顿少将命令准尉们“有尊严地前往海关配合调查”。于是准尉们没被搜身、带着行李、客客气气地被“请”进了缉私司的牢房中。 莫里茨少校原本应该跟着雷顿少将去缉私司长的办公司里“休息”,但少校还在昏迷状态,所以就留在了牢房里由准尉们照看。 刚刚苏醒的少校十分虚弱,眼睛勉强睁开,半张着嘴,嘴唇微微颤抖着。 “水,快拿水来。”扶着少校的同学赶紧喊人帮忙。 瘦警卫紧忙倒了一杯水,准尉们手递手传给到了少校身前的人。大家手忙脚乱地扶着少校半坐,小心翼翼地把水喂给少校。 水一点点淌进了少校的嘴里,准尉们都长出了一口气。 没曾想,心里的石头刚刚落地,喂给少校那一点水又全都被少校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傻眼了。 看到喂进去的水又吐了出来,岳冬也懵了。 但他看着少校憔悴的面容,脑中仿佛有灵光一闪,突然开了窍,霎那间他想通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冬冲着两个看守大喊:“酒!拿酒来!不要水!快拿酒来!” “老爷,这当口我上哪给你弄酒去呀?”痩警卫无奈地说:“我都没酒喝,您就凑合喝水不行吗?” “(脏话)!你弄不来就去找你上司!”见这个时候这奸吏还敢跟自己耍滑,岳冬已是怒火冲天,他厉声暴喝:“拿酒来!不然老子弄死你!” 两个警卫被吓得脸色发白,痩警卫快步离开了牢房。 他很快就回来了,还带着雷顿少将和牢房的班头。 牢门嘎吱一声打开,雷顿少将箭步走到了莫里茨少校身边,见少校恢复了意识,也松了一口气。 准尉们把少将带来的葡萄酒倒进杯子里,一点点喂给莫里茨少校。 这次少校没有再吐出去,他的喉头上下运动,显然喝了下去。 岳冬感觉少校的脸上好像有了几分欣慰之色,眼眶中似有热泪在打转,脸色也好了很多。 少校足足喝下了一大杯红酒,才示意学员不必再喂他了。 雷顿少将见莫里茨少校一杯酒下肚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便附身关切地询问:“莫里茨少校,你现在感觉如何,能说话吗?” 没想到少校却对雷顿少将的话充耳不闻,根本不理睬雷顿少将,雷顿少将登时便有些恼怒。 岳冬难过地向雷顿少将解释: “将军,少校他现在失聪了。” —————我是双耳失聪的分割线—————— p.s 1:直到抗日战争,一些不善于拼刺的先烈们还在使用倒转步枪当战锤的用法和日军搏斗; p.s 2:如果有推荐票什么的,能不能投给我呢?谢谢。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故人来 “将军,少校失聪了。” 听到岳冬这句话,雷顿少将大惊失色,他眉毛猛然一条,瞳孔微微涣散,连声追问:“怎么回事?怎么就聋了?” 什么人竟然能让既是施法者、又是剑术高手的莫里茨少校失聪? 那就是他自己。 码头上那一声惊雷让岳冬直到现在耳中都充盈着微弱的尖啸声,那震耳欲聋的雷声不是宙斯在宣泄他的愤怒,也不是托尔在挥舞他的铁锤,而是少校的一声怒喝被暴音术加持后的效果。 暴音术与扩音术同属声音类法术,暴音术简单来说就是威力加强、加强、再加强版本的扩音术。 扩音术只是把人说话的声音放大几倍,更多用来传达命令;而暴音术则要让声音有雷霆之威,可以破坏人的平衡能力。如果是说扩音术是小水管火门枪,暴音术就是传说中的乌尔班射石炮。 这一发威力惊人的暴音术喝退了黑袍刺客,救下了岳冬一条命。 但也让岳冬直到现在耳鸣,同时更是直接震破了少校自己的耳膜。 暴音术,是声音类法术公认最具威力,但也最缺乏实用性的法术。 暴音术是无差别攻击,离音源越近,法术威力就越大。 而一般来说哪些人会离音源最近?当然是施法者本人。 尤其是少校这种同时是施法者又是音源的情况,那么无论这发暴音术威力有多大,承受最严重伤害的永远是施法者自己。 这就是为什么说暴音术目前缺乏实用性的原因。 码头栈桥上,岳冬意识到少校是施法者后,看到少校两耳流血,立刻意识到了少校为了救下自己情急之下没有佩戴任何保护装具直接使用了暴音术。 他给少将和同学们尽可能简洁地解释了暴音术的原理和少校双耳耳膜被震破的情况,众人听过后唏嘘不已。 “可以拿纸笔和少校沟通,少校现在只是听不到声音,说话认字应该没有任何问题。”岳冬凝眉给出了一个办法,他现在心中满是对少校的愧疚和歉意,因为风流倜傥的莫里茨少校现在会变成这个惨样都是为了救他。 众人一听的确是个好主意,紧忙又取来了纸笔。 雷顿少将口述,岳冬执笔,羽毛笔与纸面摩擦莎莎作响,一行文字从笔尖流淌而出:莫里茨少校,雷顿·达·卡斯特尔在与你对话,请你自己下判断,你现在是否恢复了意识? 少校盯着纸面,点了点头。 又是一行字:你现在是否还记得我们是什么人? 少校又点了点头。 第三行字:4这个数字代表多少? 少校嘴角微翘,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从岳冬手中拿过了羽毛笔,歪歪扭扭地写道:我现在只是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而且很疲倦,但我的神智没有问题。 岳冬接回了羽毛笔,继续把雷顿少将的话转成文字:你现在能够听到声音吗? 少校轻轻摇了摇头。 岳冬继续抄录:你现在可能失聪了。 少校的表情平静如深湖,他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在用眼睛说:我都知道,我都了解。 雷顿少将又问:那你现在能说话吗? 无奈地笑容又出现在莫里茨少校的嘴角,少校清了清嗓子,用平时说话三倍的音量大声回答:“我现在听不见声音!控制不了我说话的音量!我能说话!但我现在不想说!” 雷顿少将又问了几个鸡毛蒜皮的问题,莫里茨少校一一作答。 见莫里茨少校确实恢复了神智,雷顿少将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点。他见少校的状态还是很疲乏,便询问少校是否想离开此“房间”。 在得到拒绝的答复后,雷顿少将便把少校留给了准尉们照顾,雷厉风行地离开了牢房,看样子又去找海关的官僚喷口水了。 岳冬本来想让精神疲倦的少校好好休息,没想到少校却强打着精神不肯躺下,他示意准尉们把他扶到墙壁边上,让他能倚着墙坐起身来。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官大四级了。哪怕是为了少校本人的健康着想,岳冬也只能无力地“笔谏”:您应该好好休息。 少校拿走了羽毛笔:我很好,我只是需要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我有一些问题需要解答。 岳冬又取来了一支羽毛笔:您以前使用过暴音术吗?您的听力能恢复吗? 看到岳冬面带忧色,少校笑了笑,写道:我也不算完全失聪,我还能听到牙齿碰撞的声音,就证明我只是耳膜受损了。我曾经经历过一次这种情况,修养一段时间听力就会恢复,不必担心。 看到少校亲自确认了他的听力能够恢复,岳冬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踏实了一些。 少校笔尖微动,详细询问了贼鸥号靠岸后的经历的大小事情。 岳冬虽然想让少校休息,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用尽可能简洁的文字一一作答。 两个人以笔为口展开对话,重复着一问一答的过程。 随着获取的情报越来越多,少校的精神头似乎越来越好,甚至中途又喝下了一杯红酒。 在了解岳冬和其他准尉们所知道的信息后,少校闭上了眼睛,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着纸张,准尉们面面相觑地看着少校神游物外。 少校仿佛陷入了假寐,过了一小会后,他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这次他的双眼又恢复了曾经的神采,他提笔在纸上飞速地写下一行字:如此说来我们这次是受了无妄之灾。 少校说的的确没错,岳冬写道:是的,那些刺客的目标显然是那几名旅客,我们只是被牵扯了进来。现在海关找不到刺客,就不让我们走,可能是想让我们背黑锅。 一声轻蔑的冷哼从少校鼻腔中传出,他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动笔写道:告诉大家放宽心,这事和我们没关系,海关奈何不了我们,军部得到消息了吗? 岳冬点了点头,写:我们“配合调查”的条件之一就是必须通知陆军部。 莫里茨少校虽然脸色不佳,但神情却十分轻松,他微笑着写道:那最迟明天,海关就得放我们走人。要是军部那些高官上点心,说不定今晚我们就回家了。 莫里茨少校的自信感染了准尉们,在准尉们的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希望是最宝贵的东西,有了希望,即使是被困在这囹圄之中也会太过难熬。 少校笔尖微动:让大家休息吧,别围在我这里,我没事。你们该吃吃、该喝喝,等着回家就行了。 准尉们得了话,三三两两地又坐回了牢房各处自寻手段打发时间。 岳冬刚想扶着少校重新躺回麦秆床上休息,但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一个可能很重要的情报,一条不知道能不能让同学们知道的信息。 他扫视了一圈,见其他人注意力已经不在这里,甚至连巴德和安德烈都回到他们的行李边上。便又拿起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取出了一张新的纸,悄无声息地写给少校看:您是陆军施法者,对吧? 莫里茨少校不明所以,疑惑地点了点头。 岳冬继续写道:刺客朝您开了一枪,我没看错的话,您是使用了偏斜术偏转了子弹对吧? 少校又点了点头。 岳冬继续:偏斜术是难度很高的法术,对吧? 少校心思剔透,他似乎稍微预感到了岳冬想要说什么,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岳冬再次环顾一周,确认只有少校和自己能看到手中的纸。他犹豫再三,还是下定决心写道:那四名旅客中也有施法者。 少校眉头拧着一团,稍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岳冬继续写。 岳冬飞速动笔,字迹变得潦草: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四名旅客其中的一名护卫在码头上也使用了偏斜术。火枪近距离对他开枪,却打在了地上。 少校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岳冬。岳冬从那双眼睛中读出了少校想要说的话:你确定? 岳冬坦荡而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亲眼看到黑袍刺客的火枪明明直指护卫,弹丸却不可思议地打中了码头地面的石板,他的笔触变得坚定:我确定我看到的没错,应该也有其他人看到了,但我不敢和他们确认。 莫里茨少校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显然岳冬的表情和态度说服了他,他相信岳冬不是在说假话。少校磨了磨牙,利索地从纸上撕掉了岳冬的最后两段话,扯成小块丢了嘴里,拿起酒杯把碎纸冲服了下去。 岳冬目瞪口呆地看着少校“毁灭证据”,一时间愣了神。 放下酒杯的莫里茨少校飞速地在纸上写下这样一段话:不要和任何人说,不要让海关的人知道,离开此处后我们再讨论此事。 少校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话:秘密讨论。 岳冬会意地点了点头。在塞纳斯联盟,魔法师只有陆军独一份,施法者训练体系基本是陆军独家专利,如果让海关知道码头上冲突的一方有施法者,那海关绝不会善罢甘休。 少校微笑着又动笔写下一句话:以防万一,你把剩下的纸也吃了吧。 ————我是毁尸灭迹的分割线———— 巴德诧异地看着从少校那边走回来的岳冬正在端着酒杯大口偷喝少校的葡萄酒,他瞪大了眼睛问岳冬:“你不是不喝酒吗?” 岳准尉打了个长长的嗝,气呼呼地回答:“我噎到了。” “噎到了和喝酒有什么关系。”巴德被搞糊涂了。 “往下冲一冲。” “喝水不行吗?” “喝这酒我心里痛快。” “你这是喝高了吗?”这些莫名其妙的回答让巴德哭笑不得,他抬头看了一眼牢房另一端,问道:“莫里茨少校怎么样?” “哼,好着呢。”岳冬带着一点火药味地说:“又睡下了。” 巴德更加摸不着头脑:“你到底是怎么了?好像突然对少校意见很大。” 巴德身边,安德烈用帽子遮住脸,正在呼呼大睡。 “撑的。”岳冬往两边推了推巴德和安德烈,也大马金刀往地上一躺:“挪挪屁股,给我也让点地方,我也睡一会。” 伴着植物纤维带来的饱腹感和酒精产生的微醺,岳冬迷迷糊糊地很快进入了介于睡眠和清醒之间的状态,他还能感知到外界的声音,但意识已经近乎陷入混沌,再过一会他就将彻底睡着。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他听到有人在喊:“温特斯·蒙塔涅是哪位?哪位是温特斯·蒙塔涅先生?” 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岳冬猛然惊醒,他直直地坐了起来,拍了拍脑袋,花了几秒钟时间努力恢复清醒。 大脑恢复运转后,岳冬带着起床气,语气十分不善地回应:“我是蒙塔涅,有事?” “请您出来一下。”牢房的门嘎吱一下被打开,牢房班头好言好语地说:“有人要单独见您。” 听到这话,岳冬心跳先是一滞,然后猛然加速。 他心思如电,一个又一个想法从脑中闪“要单独提审我?海关的人看到我刚才写什么了?有人告密了?海关这么邪门?要不要先叫醒少校。” 脑中不停的胡思乱想,但岳冬表面上还是伪装地非常镇定,像一个刚睡醒的人,懒洋洋地问道:“谁要见我?什么事?” 牢房班头却不回答,只是再次好言好语地又重复了一遍:“请您出来一下,有人要单独见您。” 岳冬惨然心想:“看来今天这关是躲不过去了,海关是怎么知道我写了什么东西?可真(脏话)邪门!” 不过还好少校远见卓识,所有的证据已经被毁灭了。岳冬打定了主意,要么海关剖开自己和少校的胃;要么自己就咬死不松口,什么也不承认。 心中有了主意,岳冬神色从容地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仪容。 巴德蹙着眉头,出声质问牢房班头:“怎么,你们还要动刑吗?” “他敢?”安德烈一声大喝从地上跳了起来,原来这哥们一直没睡着。 牢房班头依旧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只是抬胳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岳冬拍了拍巴德和安德烈的肩膀,示意他们放心,松了松领口,在同期们的注视下,冷笑着走出了牢房。 牢房班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带路,每一个囚室都有两层牢门,岳冬跟着牢头穿过两道牢门进入了一个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扇牢门。 缉私司的监牢是一座单层独立建筑,准尉们所在的大牢房不过是其中一间用于关押轻罪犯人的地方。环境算得上数一数二,所以腾出来“请”这群陆军军官暂住。 比这更恶劣的牢房,海关还有很多,而且全都装满了人。 海关是共和国的重要收入来源,拥有参议院赋予的独立缉私执法权。 因为跨境走私等于是在挖海关的墙角,所以海关缉私力度非常大,大到缉私司甚至专门划地盖了一座监狱,用于关押他们抓到的走私犯。 税吏对走私犯的痛恨,就和商人对税吏的痛恨一样深入骨髓。 岳冬跟着牢房班头走过了一扇又一扇牢门,穿走廊尽头的小门而出,被带向了这座监狱更深处。 直至牢房班头停在了一扇小门前,做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岳冬心里有点害怕,但他的神色却没有一丝慌乱。他偷偷咽了一口唾沫,面带不屑地推开了木门。 房间里面没有他想象中的各种刑具,只在正中间摆了一张方桌,配了四把椅子。 方桌后面坐着一个人,正在把玩一柄小刀。 此人高瘦,骨架大眼睛大,一双龙眼顾盼生神,五官皆为贵相。 岳冬认识此人,不仅岳冬认识此人,此人也认识岳冬,甚至岳冬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此人就认识岳冬了。 岳冬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一声“姨父”刚要脱口而出却被他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但他还是没能抑制住内心的惊讶,喊出了另一个熟悉的称呼: “中校?!” ————我是知是故人来的分割线———— 《岳冬的法术书:加速类法术》摘抄 法术名称:莱特氏的偏斜术 描述:进阶版本的飞矢术,通过魔法朝法向方向加速子弹、箭矢等物体,使其偏离原本轨迹。 难度:a(极难),要在瞬间精准对高速运动物体使用法术,对爆发力、精准度和施法范围要求极高。 笔记:习得此术,弹矢难入(不过应该是防不住背后暗算)。 ———————— 《岳冬的法术书:声音类法术》摘抄 法术名称:翼德的爆音术 描述:更强大的扩音术,可以惊吓敌人,震碎敌人耳膜,破坏敌人平衡。 难度:b(难)需要施法者有极强的法术爆发力,否则就只是大吼的程度罢了,法术威力随着法术爆发力的提高而提高。 点评:这个法术实在是槽多无口,如果不能解决“伤敌八百自损两千”的技术难题,那这个法术就永远没法真正投入实战。 p.s 1:每个施法者都有自己的法术书,用于记录学到的法术和自己原创的法术,还会记录一些实战心得体会; p.s 2:如果有推荐票的话能不能投给我呢?谢谢。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探视 在这小房间等着岳冬的中年人正是岳冬母亲的亲妹妹的丈夫、和岳冬父亲并肩出生入死的军校同期、岳冬的至亲——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 “我就说海关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岳冬在脑海中欢呼雀跃,他本来以为自己要去过一遍大刑,而现在发现居然只是“探监”,不禁喜出望外。 把岳冬带到此处的看守头子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离开了小房间。 沉重的木门尖叫着被关上了,这个小屋里现在只留下了姨父和外甥二人。 安托尼奥高兴地大步走过来紧紧抱住了岳冬,揉着他的头发,真挚地感慨:“臭小子,看看你呀!你现在可是真长成男子汉了!简直和年轻时的你父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刚才甚至以为是神明把我带回了二十年前,让我看到你父亲从门外走了进来。” 岳冬姨父的音色低沉醇厚,戴着六分喜悦和四分伤感。 岳冬一面被姨父的情绪所感染变得感伤,但另一面却因这种突然的亲昵举动浑身起鸡皮疙瘩。 六年封闭的寄宿制男校生活对他性格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同期不是家人,男性间不会用如此亲昵的方式表达情感——男性间根本就不交流情感。 所以离开了军校象牙塔的岳冬非常不适应这种亲密的肢体语言,在安托尼奥眼中岳冬还是那个缠着他要学剑术的小孩子,但岳冬现在感觉到的更多是尴尬和手足无措。 “珂莎还好吗?我妹妹还好吗?大将军和小将军还好吗?”岳冬赶紧试图用语言摆脱姨父的双臂“钳形攻势”。 “都很好,都很想你。”安托尼奥松开了胳膊,他用手掌擦了擦眼睛,又吸了一下鼻子,似乎还没有从伤感的情绪中走出来:“我们坐下说吧。” 安托尼奥牵着岳冬的胳膊把他带回了桌子边上。 岳冬的屁股刚一挨到椅子就迫不及待地低声问:“军部知道我们被海关给关起来了吗?” 看到岳冬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安托尼奥忍俊不禁,哼哧一声笑了出来:“当然知道。别说是‘皇宫’了,码头一声响,不到两个小时全海蓝市就都知道了,现在外面的谣言简直是铺天盖地。城里疯传是陆军走私被海关截获所以大打出手,还有人说打死了上百人,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皇宫是维内塔陆军部的代称,因为当年修的太豪华被市民讽刺像皇宫。久而久之,宫殿、皇宫变成了军人们口中陆军部的代称。 “那姨父你是陆军部派来接我们出去的?”岳冬大喜过望,心想看来大家很快就能离开这鬼地方了。 安托尼奥却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现在只是以亲属的身份来探视。” “为什么?”岳冬笑容一滞,惊愕万分:“既然陆军部都已经知道了我们被关着,为什么不派人来把我们弄出去呢?” “哼,当然是因为海关这些蠢货办了件大蠢事。”安托尼奥冷哼了一声,他的笑容中也多了三分鄙视和轻蔑:“这群海关杂碎的脑子里都进了泥巴,先是不由分说把你们都关了起来。现在进退不得却又放不下面子,居然想让联席会议发函‘申请’把你们从海关领回去,你觉得‘王座’会答应吗?” 既然陆军部被戏称为是“宫殿”,那么陆军的最高权力机构高级指挥官联席会议开会的小会议室自然就是宫殿中最有权力的房间——“王座厅”,所以陆军高级指挥官联席会议也被戏称为是“王座”。 “这也太不要脸了!”岳冬得知了海关决策层的小算盘后又惊又怒,他眼睛瞪地大大的,鼻翼剧烈翕动,猛地站了起来把椅子都撞飞了。 岳冬气愤不已地说:“他们凭什么这么干?我们只是被牵扯了进来而已。” “别急,别急。”安托尼奥拉着岳冬让他坐下,他的语气轻松愉快:“哈哈,你这暴脾气和你爸爸也是一模一样……哎,人年纪一大就总爱回忆年轻时的事情。你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 岳冬知道自己刚才热血上头对着姨父大吼大叫非常不得体,他抱歉地对姨父笑了一下,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告诫自己以后要克制、要冷静,扶起椅子又坐了下来。 “反正事情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海关干了件蠢事,但又不愿丢了面子,想让我们给他擦屁股,要王座先开口。”安托尼奥气定神闲地一摊手,不屑地说:“真是痴心妄想,陆军凭什么为了给海关擦屁股折了自己脸面?你们现在就夹在中间了。不过问题不大,海关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他们现在还得供着你们。” “哪有供着我们。”岳冬苦笑一声:“把我们都弄到牢房里去了,只是环境还算干净,不过有一个重伤员我觉得最好还是能接出去照顾。” “重伤员?是见习军官吗?” “不是,是莫里茨少校。” “莫里茨·凡·纳苏?”安托尼奥眉梢一挑,表情疑惑,显然莫里茨这个名字勾起了他的兴趣。 “我不知道少校的全名。”岳冬摇了摇头,短短几天的接触。他只知道少校的名字是莫里茨,少校全名的其他部分他一概不知。 “唔。”安托尼奥摩挲着下巴,用迟疑的语气说:“陆军部里我只听说过这一个人叫莫里茨,去年全陆军运动会剑术项目季军,据说还是个施法者,是他吗?” 听到姨父的描述,岳冬点了点头:“剑术高手还是施法者,那我们说的应该是一个人。” “剑术高手还是施法者,恐怕一个满编百人队都不够他杀,你们究竟遇到多少敌人?能让这等人物也受重伤?”岳冬的情报让戎马多年的安托尼奥也十分震惊。 “少校主要是溺水,另外还被自己的法术震破了耳膜,暂时失聪。”岳冬用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少校受伤的原因:“另外……” “先等一下。”安托尼奥叫停了岳冬,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笔记本,又从房间角落的斗柜里找出了墨水和羽毛笔。 做好记录准备后,安托尼奥正色对外甥说:“雷顿这个莽夫只传回来只言片语,皇宫得到的消息混乱又自相矛盾,外面谣言满天飞,你从头到尾仔细给我讲讲今天下午码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岳冬便从船靠岸开始说起,仔细地给姨父讲了四名旅客、刺客和爆炸的详细经过,避免干扰主旨所以遭遇海盗的经历他只是一语带过,为防隔墙有耳他也没提四名旅客中有施法者的事情,毕竟这里是海关的地盘,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暗处布置管道窃听? 安托尼奥严肃地听岳冬讲述自己的经历,当听到外甥险些丧命时他瞳孔不由自主地猛然收缩,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只是不时点头,不时在纸上记录一些重点内容。 “就是这样。”岳冬意犹未尽地讲完了码头上的刺杀和爆炸,他其实很想和姨父讲讲海上那场跳帮和圭土城的那场大火,他有很多疑惑希望能够寻求姨父的智慧的帮助,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安托尼奥沉吟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岳冬刚刚说的话,得出了结论。 他揉了揉太阳穴说道:“那这事和我们陆军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我们的见习军官不过是见义勇为,所以才会被牵扯进来。” “是呀!”岳冬也一拍桌子,不过他又想起了旅客中那名能使用偏斜术的施法者,暗暗在心中说:可能跟陆军也有点关系,但跟我们这些见习军官绝对没关系。 “这海关的人到底在想什么?不去抓刺客倒是把你们都关起来了。”安托尼奥把小笔记本收了起来:“放心吧,这事既然和我们没关系,那还海关就别想把屎盆子扣到陆军的头上。” 岳冬重重地点了点头,姨父的态度让他备受鼓舞。 “和你的同期说,不要着急,该吃吃该喝喝。看海关能把你们软禁到什么时候?”安托尼奥中气十足地开始向岳冬传授斗争策略:“你们不是犯人,需要什么就伸手要,海关敢不给就砸穿这里,不过是几个看守,你们对付不了吗?” 岳冬本来想提醒姨父隔墙有耳,但他突然想到姨父可能正是在借此机会向海关施加压力,于是和姨父唱起了双簧,连连答“是”。 不过他想起了莫里茨少校,不禁又有些担忧,便低头轻声问道:“那莫里茨少校怎么办呢?他最好还是能在好地方静养。” 安托尼奥闻言思考了一小会,缓缓回答:“莫里茨暂时还不能出去,王座不可能主动要人,我会让海关的人请医生来给莫里茨诊治。” 他又微笑着补充道:“放心,现在是海关要为莫里茨少校的健康祈祷,祈祷他不要死在海关的牢房里。莫里茨如果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海关总署就能见到陆军的大炮长什么样了。” 岳冬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不管现在有没有海关的人在旁听,安托尼奥的威胁都不是虚言。 海蓝共和国各大权力机构的独立性都很强,准确地说,各大权力机构组成了组成了海蓝共和国政府。 所以各大权力机构因为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而聚众械斗的案例屡见不鲜。虽然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方使用过热兵器,不过如果把陆军逼急了把大炮推上来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情形。 至于隔壁的联省共和国,那里情况更糟糕。以至于维内塔哲学家康泰曾这样阴阳怪气地评价:“联省陆军不是联省共和国的军队,联省共和国是联省陆军的国家。” 作为上古姆罗共和国之后这片大陆第一个推翻皇帝的政权,各加盟国对于后帝制时代政治体制的建设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至今还没有哪一方能很好地回答“没有皇帝怎么办?”这个简单又麻烦的问题。 “对了,还有这个。”安托尼奥从桌子下面拿出了一个盖着白布的小篮子,面带笑意地推到了岳冬面前:“猜猜看是什么?” 岳冬凑过去用力地嗅了嗅,开心地说:“其实我进屋时就闻到香味了,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 他掀开了白布,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层小馅饼,馅饼下面又是白布,看厚度估计篮子里足足有三层。 这种馅饼外形特殊,从内而外卷成了胖墩墩的圆柱形,与其说是馅饼,不如说是卷饼。 面用的是精贵的精白面,里面的肉馅则是用香料调味的牛肉馅。许要把白面团碾薄,均匀地摊上牛肉馅,卷成长条放到锅里蒸熟,然后再切成小段。 白面和清水的比例、和面的力道、发酵的分寸、肉馅的调味,稍微有一个步骤不过关最后的成品都会差很多味道。 这个“点心”做法来自岳冬母亲的家族,现在是岳冬小姨的独门手艺,岳冬敢拍着胸脯说整个维内塔就此一家、别无分号。 食物是故乡最深的羁绊,一个人的口味和他的成长经历有着很深刻的关联。 岳冬也顾不得卫生,直接上手把一整块放进了嘴里,咸淡适中、肥美多汁的肉馅和发酵程度恰当好处的面皮……熟悉的味道让他终于有了回家的实感,还没他等尝够滋味,一块馅饼就吃完了。 “昨天听说你们坐的船已经到了港外锚地了,珂莎今天一大早就开始在厨房给你准备。”安托尼奥慈爱地看着外甥左右开弓大吃特吃:“不曾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听说我要来看你,说什么都要让我给你带过来。嘿,这还真成了探监了。” 岳冬吃了几个,想到了巴德、安德烈和其他同期,于是把手里拿的馅饼又放了回去。 见外甥停了下来,安托尼奥十分疑惑:“怎么?放馊了吗?” 安托尼奥知道外甥的本事,六年前岳冬去山前地时就能一口气吃两斤这种小馅饼,放开吃这一篮子都不够他吃饱。 “没有,我想留着拿回去给我的朋友们尝尝。”岳冬仔细地把白布盖了回去,掖了掖布角。 安托尼奥仔细地端详了一遍外甥的眉毛、眼睛、鼻梁和下颌,嘿嘿一笑:“你现在可成熟太多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和你妹妹因为抢馅饼吃打架……” 被揭开了黑历史的岳冬脸颊一红,连忙制止了姨父继续翻出更多的黑历史:“别说了,那时候是我错了,我深刻反省。” 安托尼奥哈哈大笑,重温小孩子的黑历史是显然是中年人群的一大乐事。但他突然收起了笑容,直视岳冬的双眼。 岳冬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正色聆听。 安托尼奥严肃而认真地问外甥:“你现在想离开这里吗?” 听到安托尼奥的话,岳冬的第一反应是疑惑。随后他明白了姨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自己想出去,安托尼奥一定有办法让自己现在就能离开这座监狱。 岳冬扪心自问:我想不想离开那座牢房? 答案当然是想,牢房环境再好也是牢房,低矮、潮湿、拥挤,地面都是坑坑洼洼的砂浆,连个能舒服躺着的地方都没有。 也没有任何能打发时间的方法,只能在囚室中枯坐,在其中的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但是,如果自己要离开那座牢房,也绝不是自己独自离开,也一定是要和伙伴们一起离开。 想通了这点,岳冬摇了摇头:“大家都离开的时候,我也就出去了。” 安托尼奥注视着岳冬的双眼,突然大笑道:“好!格拉维斯的儿子应该有这种气度!” 安托尼奥用力拍响了桌子上的按铃,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靠。 没过多大一会,一个身穿丝绸面料海关官员制服的中年男子推门走了进来。这名海关官僚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他站在安托尼奥身边,他搓着手低声下气地问:“塞尔维亚蒂将军,您和您的外甥谈完了?” 安托尼奥也微笑着说:“谈完了。有件事实在要拜托阁下。” “好说,好说。”海关官员忙不迭地点头。 “这件事实在是难以挂齿。”安托尼奥·塞尔维蒂亚少将现在脸上的笑容可以融化坚冰:“我的夫人就这么一个宝贝外甥,宠溺的不像话。听说这孩子在海关大牢里吃苦,在家闹得实在是不成样子……” “您放心,堂堂陆军军团长亲自作保,那我无论如何都一定要给您这个面子。司长和总司那边我去解释,您现在就可以把您外甥带走。”海关官员连忙顺杆往上爬。 “那可是实在是太好了……”安托尼奥少将突然脸色一变、话锋陡转:“但我到了这里却发现,海关大牢的环境对于年轻人磨练心智很有帮助,温特斯准尉!” “到!” “我命令你,就在海关大牢里待命!没有陆军部的命令,就算海关请你走,你都不许走!” “是!” 原本以为解决了棘手难题的海关官员现在呆若木鸡,但安托尼奥少将却没有就此放过他。 他一把抓住海关制服的领口,把那海关官员拖到自己面前,凶神恶煞地说:“我要拜托你的事情你给我听好了!回去告诉赫德那个老匹夫,陆军会把人‘抢’回去,但绝对不会把人接回去。这件事不给我们一个交代,老子带兵拆了你们海关总署!” ————我是老匹夫的分割线———— 其实我觉得,最能体现成长经历对个人饮食偏好影响的食物类型就是发酵食物。成年人很难吃得习惯小时候没吃过的陌生发酵食物,因为很多发酵食品基本就是腐烂的味道,比如著名的腌海雀。 感谢“社会正义老王”的推荐票。 我之前每天给自己投推荐票,但总觉得自己投自己有点太羞耻了,所以还是向各位看官求票吧。如果有推荐票,请投给我,鞠躬感谢。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治疗 牢房还是原来那个牢房,不过环境稍微改善了一点。 看守弄来了好多麦秆和干草,铺满了原本坑坑洼洼的砂浆地面。 牢门也不锁了,准尉们可以自由去使用警卫的厕所,而不必再在牢房里拿桶解决。 安托尼奥少将传递的信息让准尉们有了底气,正如他所说,海关现在骑虎难下,根本不敢拿这些陆军军官如何,甚至还要尽量想办法满足准尉们的要求。 牢房之中,岳冬和同期们正在兴致勃勃地围观海关请来的名医给莫里茨少校诊疗。 “不要都挤过来!”老医生狠狠瞪了一眼准尉们,语气不善地呵斥:“这么多人围着,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都让开!透点风进来!” 这老医生穿着修士样式的长袍,料子却是上好的绸缎。下颌留着漂亮的山羊胡子,呵斥人的语气像极了高级军官,气场十足,一看就是有大本事的人。 准尉们闻言立刻乖乖地后退几步让出了空间,为了不挡光,全都席地而坐。但他们还是抑制不住自己好奇心,都伸长了脖子围观。 准尉们把牢房里通风和采光最棒的地方留给了莫里茨少校,少校身下则是整间牢房唯一一张麦秆床垫。但不管怎么样,这里也只是牢房不是疗养院,医生显然对这里的环境很不满意。 这名据说是缉私司重金延请的海蓝城名医把右手搭载了莫里茨少校的手腕上,左手轻捻胡须,眼皮低垂,若有所思。 “这干嘛呢?”岳冬轻轻捅了捅巴德的腿,悄声问道。 巴德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可能是在诊脉吧?通过感受脉搏给人看病。我以前在书上读到过这种诊断方式,好像是在《医典》里?”巴德摇了摇头:“我记不清了。” “药箱!”老医生双眼精光一闪,从一个木偶变回了一个活人,显然已经有了结论:“拿药箱来。” 跟着他一起来的助手忙不迭地取下斜挎着的木制药箱,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了老医生。 准尉们的情绪瞬间被调动了起来,牢房的氛围开始变得躁动。 他们实在是太无聊了,一群活泼好动的小伙子枯坐囹圄,什么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都没有,现在就是给根木棍也能让他们乐呵半天。 医生摘下了一枚用细绳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木箱的金锁。这个木箱虽小,里面却别有一番洞天,随着盖子被掀起,整个木箱缓缓像花瓣一样展开。 坐在地上旁观的准尉们齐齐发出赞叹声。 老医生的嘴角挂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得意笑容,在这海蓝城里,不管是权贵高官还是豪商巨贾,但凡看到自己这件精心打造的药箱无不啧啧称奇。 岳冬注视着这位著名医生打开自己的精致的药箱,然后从其中一个小格中取出了……一把刀。 等等,刀? 岳冬原本兴奋的笑容凝固了,他惊恐地看到这名老医生左手握住了少校的手,右手拿起刀子就要往少校手腕上割。 牢房里发出数声惊呼。 “等一下!”岳冬急得大喊,跳起来冲到了少校身边,抓住老医生的手腕用力一拧,把刀子夺了下来,凛声质问:“你要干什么?” 医生的助手见老师被打一下子急了,上来就要和岳冬动手,不过他刚一抬胳膊就被岳冬的同期拖倒制服。 这医生也差点被岳冬吓死,已经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老胳膊老腿哪扛得住这一下,手腕险些没被岳冬拧断,他颤抖着反问:“你,你,你要干什么?” 岳冬又气又笑,他对着医生示意了一下手中的刀子:“我问的是你拿这个要做什么?” 老先生稍微回过来了一点神,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气愤地说:“是你们来请我给这位先生治疗的。” “是的,没错,但你拿刀子出来干什么? 这医生被三句话不离刀子的岳冬气到发抖,他冷笑着反问:“我给这位先生治疗,还需要给你解释吗?” “你如果愿意解释,我当然很愿意听。”岳冬不卑不亢地顶了回去。 “哈哈哈。”医生被岳冬气笑了:“你读过《姆罗医经》吗?” “没读过。” “你读过《克拉迪箴言》吗?” “没读过。” “你读过《论水气火土》吗?读过《论创伤》吗?读过《海德加笔记》吗?” “都没有。” “那你懂体液理论吗?” “不懂。” 老医生勃然大怒:“那你想干什么?你什么都不懂,还让我给你解释?” 岳冬也很气:“你拿着刀要割少校的手腕,我绝不答应!” “你懂什么?”老医生指着岳冬鼻子痛斥:“这位先生溺水之后喝了太多盐水,体液失衡,毒血淤积在他的肝脏中,肝脏和右臂互为表里,要在他右臂放出毒血才行!” “我只听说过战场上的士兵失血阵亡,没听说过放血还能救人!” “一派胡言,你从哪里学的医术,竟敢在我面前放肆?”老头吹胡子瞪眼睛。 岳冬冷冷地回答:“陆军军官学院!” “陆军军官学院不是教杀人吗?也配教医术?” “军校不教医术,但我在卫生课上学到一点,如果有伤口流血要想办法止住,可没人教过我明明没有外伤还要主动放血!” “外伤失血和内毒淤积能等同视之吗?” “我不管!少校现在很虚弱,我绝对不能同意你给他放血。难道你就只有放血疗法吗?”岳冬也懒得和这个医生辩论,一口咬死不允许给少校放血。岳冬的一切医疗知识都来自于军校的卫生课程,而军校的卫生课程来自于在主权战争中的实践经验总结。 老头快被岳冬气到脑卒中了,他愤愤不平地大吼:“你不让我给他放血,我还不给他治病了呢!如果这位先生病情恶化,那就是你的责任!别来找我!” 说完,他从岳冬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刀子,扔进了自己的药箱里,把木箱狠狠摔上,怒气冲冲地走了。 他的助手恨恨地扫视了一圈牢房,也怏怏跟着老头走了。 岳冬把医生怼走了,其实也有点心虚,不过他认为自己这次没错。 他和坐在地上注视他的同学们无奈地说:“放血也能叫治病方法吗?那样真的会把少校害死。” “好!”安德烈大声喝彩,使劲鼓起掌来:“我早看这装模做样的老东西不顺眼了!”其他人也跟着他拍了拍手,牢房里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岳冬感激地对安德烈点了点头,现在他发现了安德烈性格的某种可爱之处。这哥们没什么是非观,或者说这哥们的是非观就是五个字:维护自己人。自己人都是对的,敌人都是错的。 少校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他只看见医生和岳冬似乎吵了起来,医生助理还被其他准尉按在了地上,然后医生甩手就走了。 他拿起羽毛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递给了岳冬:发生什么事情了? 岳冬苦笑一下,在纸上写下:刚才那个医生说您血液中的毒素淤积在肝脏,要给您在胳膊上放血,我不答应,他就走了。 少校看罢,点了点头,在纸上写道:很正常,世人并不认同我们的医疗经验,觉得我们只是一群刽子手,但我们只是在实践中总结规律罢了。谢谢你,你不让他使用放血疗法是对的。 得到了少校的谅解,让岳冬安下了心,实际上他最怕少校本人支持放血疗法,那自己急着跑出来阻止医生可就变成一场闹剧了。 岳冬突然想起少校似乎至今还没好好吃过饭,于是写:您想吃东西吗? 少校摇了摇头,他没什么胃口。现在的少校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迫切想知道新消息,他拿起笔写道:海关现在有什么新动向吗? 岳冬回复:目前还没有,但是态度已经软化了很多。 看着莫里茨少校变得略微凹进去的脸颊,岳冬突然想起自己在码头上喊少校瞄准对方的头部,结果少校还是冲着对方胸甲猛打的场面,现在想来实在是喜感。 于是岳冬笑着在纸上写:您当时要是瞄着那几个刺客的脑袋打,现在就是海关给咱们发奖章了。 少校用飞矢术射出的银币和盔甲撞击时,岳冬听到了令人牙酸的金属形变声,刺客甚至被打得连连后退抵消冲力。 此等威力,不弱于一百磅以上硬弓射出去的箭矢。刺客没戴头盔,只要被命中头部,绝对活不成。 莫里茨少校无奈苦笑着写道:手抖,打不准,所以才瞄着躯干打。 岳冬初看还不明白少校说的是何意,但他回忆起自己下船前少校的状态,马上就懂了。 以岳冬现在对魔法的认知水平,飞矢术就是把物体在自己的施法范围内尽可能的加速,本质上就是用“第三只手”扔飞镖,准头全靠“手感”。 少校释放飞矢术的施法材料是他平时一直把玩的银币,岳冬推测少校之所以手上一直在玩硬币戏法,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保持飞矢术的感觉。 然而在贼鸥号上的最后几天,少校因为酒精成瘾戒断症状导致双手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连硬币戏法都玩不成了,就更别想指望飞矢术还能有什么准头。 安托万-洛朗将军认为施法者不应该使用任何成瘾物,成瘾物会毁掉施法者宝贵的法术能力。 岳冬以前只是盲目遵从将军的教诲拒绝饮酒吸烟,但现在莫里茨少校因为酗酒导致法术能力大打折扣却是给岳冬上了现实一课。 岳冬其实很想劝莫里茨少校彻底把酒戒掉,他做梦都想成为能像少校这样强力的施法者。 魔法造诣如此高的施法者却对酒精成瘾,这就像是有人在岳冬面前践踏他最珍视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讽刺。 但他心知交浅言深是大忌。酗酒是少校个人的选择,自己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这种“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话。 见莫里茨少校开始变得疲倦,岳冬扶着少校躺倒,看着他重新进入了沉睡中。 —————— 在莫里茨少校进入梦乡的同一时间,还是在海关总署,还是在赫德的办公室,还是那几个人,还是一样沉闷的气氛。 海关的司长们还是只顾着闷头抽烟,这次,赫德也加入了造霾大军中。 现在的情况是:海关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陆军见习军官是无辜者,必须要送走,但没有人敢先提出来。 无论是谁提出这个解决方案,海关领导层立刻就会借坡下驴、从善如流,吹吹打打把这批陆军瘟神给送走。 但提出这个解决方案的人就会被打上对陆军卑躬屈膝、辱没海关尊严的标签。这个标签会在日后的内部攻讦中被反复提及,被打上这个标签的人会被踏上一万只脚。 司长们以为赫德在等着他的手下站出来为领导分忧,司长们在等着赫德展现领袖气质替下属抗雷。 而维内塔陆军常备军团的两个首席大队正在城外整装待发,等着王座一声令下就出动抢人。 还是缉私司长先开了腔:“还是不能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和陆军撕破脸皮。” 示弱的表态并不意味着他的骨子里是投降派。 “怕什么?让他们来!拿大炮吓唬谁呢?难不成他们以为我们就没有大炮吗?”税务司长咆哮着要干一仗。 调子起的高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强硬派。 “拿不定主意就少数服从多数,司长以上匿名集体表决怎么样?” 哦?这里还有一个想浑水摸鱼架空总行政官的家伙。 赫德坐在办公桌后面,平静地享受着烟草。 他现在已经五十八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暮年。 他的思维不再敏捷,他的身体不再灵活,他的两鬓已经白发苍苍,他的脸颊开始有了老人斑。 但他心如明镜。他坐在这把海关总司的椅子上,把每个人的小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抓错几个陆军准尉算什么?这不过是看到自己快要退下去了,所以屁大点的小事也能让群魔乱舞。 他心中早就有了决策,他现在只是想静静地抽完这斗烟,顺便看看自己的几个手下究竟都是什么成色。 下一任海关总行政官,如无意外将由负责财政的十五人议会从现任的几名司长中挑选出一位。 赫德必须确保维内塔共和国海关这个自己战斗了一辈子的地方被交到正确的人手中。 “我去解决。”这是一个在司长会议中很少能听到的声音,坦然而平静。 赫德轻轻地磕空了斗钵中的烟灰。 ————我是记得戴头盔的分割线———— 岳冬当了一次“医闹”,但这绝不是鼓励各位看官在现实世界和医生比拼专业知识。只不过是在岳冬所处的异世界中,比起某些医生,反而是那些救治过伤兵的理发匠更接近真理,因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另外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在现代医学成型前,古代欧洲的医者同样使用草药和诊脉技术。 草药就不用说了,大部分是修道院的修士使用并留下记录。 至于诊脉,16世纪意大利人beo cellini的《自传》第一章就提到了他的父亲会一点拉丁文和医术,在他患病时给他诊脉,还通过诊脉判断他的情绪。 不过这项技术是从阿拉伯地区传入拉丁地区,还是拉丁地区人们自古以来的诊断方式,我就不得而知了。 p.s 感谢断手流大湿胸和社会正义老王的推荐票,感谢老王看官的打赏。有活人在看我写的故事,我真的很高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到家 在气跑医生的晚些时候,岳冬莫名其妙地从笑靥如花的海关大佬手中接过一小袋叮当作响的赏钱,胸口被大佬别上了海关三等服务奖章。 在临时拼凑的管弦乐队吹打着的不成调的进行曲中,岳冬和巴德用担架抬着莫里茨少校,被请出了缉私司监狱。 身后沉重的监狱大门“嘭”地一声重重关上,三十三个准尉和一个重伤员少校就这么被扔在了监狱门口。 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雷顿少将呢? 见习军官们大眼瞪小眼。 “不管怎么样,先去弄几辆马车!把少校弄回陆军部去。”岳冬高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找车来比傻站着强,总不能大家轮流抬着少校走回陆军总部吧? 他的同期们显然觉得这话有道理,有人肯带头,事情就好办。立刻就有几个行动力强的人去找马车。 “嗨!我说海关的混球为什么给咱们钱?”安德烈重重地一拍大腿:“感情这是给咱们的打车钱啊!” 缉私司的位置偏僻的很,不像码头边上随时都有车夫等着揽活。准尉们好不容易拦下了两辆正经载人马车,又从附近的农庄里弄来了两辆骡子拉的车还有一辆拉干草的驴车。 但分配座位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坐驴车,骡车至少还有个小车厢,这驴车就是木板上加了两个轮子,连个遮挡都没有。 大家好歹也是个军官,不能拿准尉不当干部吧?坐这个小驴车实在太丢人了。 “行了大伙,别磨磨蹭蹭了。”岳冬无可奈何地说:“我带着少校坐驴车,反正马车也装不下这个担架。” 准尉们兴高采烈地去抢座位了,意识仍不清醒的莫里茨少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岳冬安排的明明白白,迷迷糊糊地被抬上了驴车,巴德也跟着坐了上来。 “你也跟着去坐马车吧,这驴车确实跌份。”内心深处岳冬和他的同期们一样,也认为坐驴车丢人。 但谁让他刚才开了口要找车呢?出了这个头就得吃这个苦。 “我是联省人。”巴德哈哈大笑:“这里不是我老家,海蓝城又没人认识我。” “唉。”岳冬喟然长叹:“可这里是我老家啊。” ———分割线——— 维内塔陆军总部大门外卫兵看着四大一小五辆畜力车停在了军部大门口,他们刚想走上前去训斥这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乡巴佬车夫,就看见一大群身着军官制服的年轻人变戏法一样从车厢中鱼贯而出。 在这个时代,肩章、臂章这些东西尚未被发明,辨认士兵和军官的方法就是看衣服的形制,而辨认军官和更高级军官的方法则是看衣服材料和装饰品。 所以陆军军官学员的学员们虽然穿的是学员夏装,但在形制上也是正儿八经的军官制服,陆军总部的卫兵见多识广,绝对不会错认。 几名卫兵不敢怠慢,立刻分出一人去总部大楼报告。 陆军总部也被这些突然被放回来的学弟们闹得鸡飞狗跳,原本大家都隐约觉得这事不能善了,闹到最后恐怕又要大干一仗,有好斗者已经在偷偷准备家伙了。 谁也没想到海关调子起的这么高,结果说放下就放下。看到海关竟务实到连脸都不要了,让陆军总部上下颇为震惊。 不过好在陆军军官的效率很高,很快妥善处置了这一突发事件。 莫里茨少校被医护人员接手。 准尉们被带去完成报到流程,登记入册。 报到后的准尉们被分流成了两拨人,家不住海蓝城的准尉们被带去了军官俱乐部安置,而海蓝城出身的准尉们完成报到流程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岳冬和巴德就此暂时分开,巴德去住军官俱乐部了。在出了陆军总部大门的第四个路口,他和安德烈也暂时告别,各自踏上了回家的路。 六年过去了,这座城市变化很大,凹凸不平的旧街道铺上了新石材,许多他记忆中的店铺和建筑换了招牌,但也总有些没变的东西可以作为路标。 岳冬循着记忆找到了回家的路。 当他打开院门,站到了那栋熟悉的、漂亮的、独栋石质二层建筑前时,他突然没由来地感到了有一丝恐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上的扣环。 “谁呀?”清脆的女声从房内远远传来。 虽然声音变了样子,但岳冬还是分辨出了这声音,他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是我。” 门被打开了一个缝,探出了一个小脑袋,一双酷似岳冬姨父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哥!你回来啦!” 房门猛地被推开,少女冲出来挂在了岳冬的脖子上,回头朝屋里大声喊道:“妈!我哥回来啦!” 岳冬再次被这突然的亲昵行为惊吓到手足无措,他笨拙的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轻轻地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哎呦,你快松手,快让你哥哥进屋。”一名高鼻深目、黑发凤眉、气质端庄大方的三十代女性急忙忙走了出来,把少女从岳冬的脖子上拽了下来。 而她自己却忍不住掉下了眼泪,伸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宝贝外甥。 她抓着岳冬的肩膀,又把他推远,花了两秒钟仔细端详岳冬。再把岳冬拉近,亲吻着岳冬的脸颊。她越哭越凶,连话都说不清楚,嘴里只不住地念叨着:“可回来了,可算是回来了。” 岳冬现在感觉自己就是女孩子玩得布娃娃,像个木偶一样被随便摆弄,他咧嘴笑着地回答:“小姨,我回来了。” 对于正常人来说,家人是一种模糊性别的存在,人们很少会用美丑来描述家人。俊美男女走在路上,可能会引人目不转睛地看,但人们很少会仔细端详家人的脸。 甚至因为与家人朝夕相伴,实在是太过熟悉又太过陌生,家人的面容就在脑海中,但许多人却无法准确地描述出来。 所以岳冬也不会用美和丑的尺度来看待这两位女性,虽然他现在感觉手足无措,但这只是成年人被当成小孩子对待的正常反应,他只觉得在她们身边自己很安心。 “妈,你快松手,让我哥进屋。”少女不满地拉开了她妈妈的胳膊,把岳冬从自己小姨的死亡裸绞中拯救了出来。 “对对对,瞧我这样子。”岳冬小姨擦了擦眼泪,笑着要帮岳冬提行李。 岳冬当然不可能让女性帮自己拿东西,小姨也不勉强,把岳冬领进了门,少女则一把揽住了岳冬的左臂,又挂在了岳冬身上。 这名年长一些的女性是珂莎·塞尔维亚蒂,岳冬的小姨。少女则是岳冬的表妹,伊丽莎白·塞尔维亚蒂,岳冬的姨父和小姨用岳冬母亲的名字给自己的女儿命名。 进屋后,岳冬看到一只体型健硕的姜黄色大猫从会客厅里走了出来。 海蓝气候温热,为了散热,所以猫咪的体型都偏娇小。但这只橘猫的骨量发达,肩高腿粗,五短身材,却与本地的猫样貌不同。 大猫尾巴直直地竖着,尾巴梢弯成了钩子,神气活现地迈着八字步从房间里缓缓走到了岳冬脚边,肆无忌惮地用腮帮子蹭着岳冬的裤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大将军!”岳冬挠了挠猫咪的脑壳顶,又捋了捋猫咪后背的毛,刚想再去伸手摸大猫肚子上的赘肉时,大猫冷漠地一甩头,又迈着八字步走开了。 “大将军还认得我呢。”岳冬丝毫没有被猫咪嫌弃的自觉,高兴地和小姨、表妹说。 “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小将军呢?” 进了门走过一小段走廊,右转就是会客厅。说曹操,曹操到,岳冬刚到会客厅坐下,一只体型比上一只姜黄色大猫小的狸花猫咪“咩咩”叫着跑了出来。 “小将军!” 狸花猫后腿一蹬直接跳到了岳冬身上,爪子刺破了衣服痛得岳冬吸了一口冷气,岳冬紧忙用右手抱住了小将军,不然狸花猫再一使劲肯定要挠出几道血痕。 小将军咩咩叫着用腮帮子蹭岳冬的衣领,舔舐着岳冬的下巴,带倒刺的舌头刮得岳冬很痛。 “哈哈,小将军怎么这么热情?”岳冬无奈地看向了小姨:“不过爪子该剪剪了。” “太想你了。”小姨慈爱地回答。 “走开啦你。”少女毫不客气揪着狸花猫的后脖颈把它提了起来,把狸花猫放到了地上。 狸花猫却不肯罢休,一直绕着岳冬脚边打转,叫个没完,像个话痨。它不是像别的猫咪那样“喵喵”地叫,而是发出短促的“咩”声。 “看看,看看,真是大小伙子了。”珂莎坐在了岳冬右边,双手握着岳冬的右手感伤万千地说:“这眉眼真的有你母亲的影子,看到你成人,伊丽莎白(指岳冬母亲)一定会高兴极了。” 这已经是岳冬回家第二次听到长辈说自己像谁了,感情一个人说一个样? 岳冬并不像小姨那样感伤,他笑着对小姨说:“是吗?中校还说我像我父亲。” “哼!”珂莎一瞪眼睛,眉毛立了起来:“怎么会?看看你这鼻子、这发色、这眼睛,这就是格拉纳希家族的血脉。我给你找你外祖父的画像,你现在和你外祖父年轻时简直一模一样。中校就是信口开河!等他晚上回来我非好好收拾他不可。” 中校是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少将在家里的代称,因为他在一次和小姨争吵时委屈地还嘴“我好歹也是个中校,你也要给我点面子”而得来。 从此以后珂莎就用中校来称呼自己的丈夫,还强迫自己的外甥和女儿也跟着叫,以至于岳冬在海关监狱中见到姨父时也下意识地喊出了“中校”。 “艾拉,你去带着你哥去先把行李放下。”珂莎想起了岳冬这才刚回家,关切地的问:“你饿不饿?在海关那边肯定没吃什么东西吧?我去给你做饭。”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往厨房走。 “不用了,小姨。”岳冬连忙叫住小姨:“我不饿,我现在就是有点累,想睡一会。” “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我做点小食,很快的。”珂莎无视岳冬的意见走向了厨房。 在军校里,岳冬是三年级班长;在大头兵和平民面前,他是军官;在贼鸥号上,他是敢于跳帮的勇士;这维内塔的同期中,他隐约有了点领头羊的意思。 但是在家里,他的家庭地位还是孩子,略高于妹妹和小将军,远低于大将军。所以他只能无奈地看着小姨穿过传菜门走向了厨房。 “哥,我领你回你房间。”少女把岳冬从会客室柔软的椅子上拖了起来:“你走之后,妈妈每天都让佣人清扫一遍,比你没去上学时还干净。” 离开会客厅,穿过另一道走廊,从楼梯上到二楼,伊丽莎白笑着推开了那道熟悉的房门,尘封的记忆随着房门被一同打开。 木质地板上有一处被碳化的痕迹,那是岳冬小时候玩火烧黑的地方。他和姨父学习剑术时用过的一大一小两柄木剑还倚在墙角,上方挂着一块飞镖靶盘。床上罩着干净的白色蒙布,书桌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对吧?比你在的时候还干净吧?每天负责检查的可是我。”伊丽莎白得意地邀功,但岳冬沉浸在了回忆之中,什么也没听见。 岳冬轻抚着这些熟悉的老物件,最后打开了衣橱。 他原本只是随手打开,想看看自己以前穿的衣服还在不在。却没想到衣橱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挂着五六件新衣服,而且都是成人的尺码。 “这都是你小姨给你做的。”伊丽莎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埋怨地对岳冬说:“你小姨让你量了尺码写信捎回来你也不肯,她就只好自己估摸着尺寸做。你走之后,年年都做,年年都扔。做完又不敢寄给你,只装在这里,说是怕你万一回家没有衣服穿。” “我在军校只能穿学员服,把尺码写信捎回来也没用,三套学员服够穿了。”岳冬心流入一股暖流,他轻轻关上了衣橱门,他笑着对妹妹说:“倒是你,家里现在还有请家庭教师吗?” 少女吐了吐舌头:“我早就过了要家庭教师上课的年龄了,我现在和安圭索拉夫人学习绘画。” “学绘画?” “是呢。唉,反正中校就是看不得我闲着,一定要给我找点事情做。妈妈现在则是每天唉声叹气地琢磨着怎么把我嫁出去。” 岳冬闻言哈哈大笑:“毕竟你也是大姑娘了。” “不过我也不担心。”伊丽莎白眼睛溜溜地转了几圈,窃笑道:“反正有你顶着,你只要还没结婚,那压力最大的就不是我。” 少女犀利的反击一下就让岳冬哑了火,他讪讪地把行李放到了桌子上,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 先是一些日常用到的玩意。然后是比较贵重的部分:他的法术书,他从法术课上偷偷带出来的一些施法材料,他在军校的手抄本、课堂笔记和几本真正的印刷书。 说一点题外话,印刷术传到维内塔已有十几年,但岳冬在军校中和过去教会学校的神职人员们一样,主要还是使用手抄本,自己抄书。因为即使是采用了印刷工艺制造的书籍也一样十分昂贵,主要被用来印经书这种不愁卖的东西。 不过这比起过去的年代也已经是大踏步式的进步,原因是造纸术的进步让在纸张的质量提升而价格下降。在过去的神学人员,教士们要一页一页租借书籍,注意是租不是买,一本书籍的价格抵得上一名工匠一整年的收入。所以不仅成为教士很费钱,教士想去神学院读书更费钱。 是造纸术提升和印刷书的引进,才让联盟陆军能够以较低的成本模仿神学院的架构,建立不收学费的学校培养军官。也正是因为陆军军官学院不收学费,才对大批贫苦出身的有志青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至于有钱人家的孩子,有钱的话,直接去大学不香吗? 题外话说完了,还是说回岳冬。 别的小物件都拿出来后,岳冬最后从最深处取出了自己的挎包。 “哥,这布包上面的是血吗?”伊丽莎白捂嘴惊呼一声。 “不是。”岳冬镇定地回答:“是红酒。” 这个挎包就是岳冬碰到女贼的那次夜班用的挎包,碰到女贼之后岳冬又被领去救火,随后失去了意识,被抬上了贼鸥号。 所以这个挎包就一直没有洗过,上面到处都是岳冬的血迹,搏斗时溅上去的、拿哨子时蹭上去的。 “是吗?”少女将信将疑,她可不傻。但哥哥的语气毫不慌乱,不似作伪。 岳冬打开了挎包,小心地取出了女贼的那把匕首,跳帮之后他又把匕首放回了包里。 伊丽莎白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这把匕首:“这是什么?真好看。” 岳冬被吓了一跳,把匕首高高举起,举到妹妹摸不到的地方:“你可小心点,这是开了刃的。” 岳冬身高臂长,少女怎么也够不到匕首,干脆抱起了哥哥的左臂撒娇:“你就给我看看嘛。我就看看,我不要,好不好嘛?” “好吧。”岳冬无奈:“我拿着给你看吧,小心点,很锋利。” 这把匕首岳冬之前不是随手塞进包里,就是找出来直接拿去捅人,所以这也是岳冬第一次仔细查看这把缴获来的武器。 这把匕首刃长大约在二十厘米,宽约两指,双面开刃,直身无樋。形似短剑,但是没有护手或是剑格,直上直下光溜溜的。 剑身上原本可能有装饰花纹,但因为被岳冬拿来释放过光亮术,所以剑身所以变成了红黑色,把什么都遮住了。但剑身上的红黑色纹路反而有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匕首的剑柄也没有任何装饰,某种皮革包裹着木柄,某种银色金属材质的细线三股拧成一股,以一指间隔绕在了匕首柄上,匕首柄尾端则是一个圆润的配重球。 岳冬心里揣度着,匕首柄上的金属线可能是银,就算不是银,光看这三股金属线绕成一股背后的拉丝手艺,也不是一般工匠能玩得转的。 虽然剑刃现在看不到,但自己在船上捅人时,这把匕首进入人体就像热刀切黄油一样顺畅,钢口应该也差不了。 从种种证据来看,这应该是把相当好的匕首,想不到这女贼对吃饭的家伙还挺上心。 “这小刀真好看。”伊丽莎白趁着哥哥想得出神,一把将匕首拿了过去,在空气中比划了起来。 岳冬看着妹妹笨拙地挥舞这把利器,只觉得心惊胆战,深怕她给自己身上添一道口子,连声说:“艾拉!小心,这把匕首特别快。” 其实岳冬不说倒还好,他越是说这把匕首锋利,伊丽莎白就越想要。 岳冬从一个男性的视角出发尚未意识到,这把匕首原本就是女人在使用,虽然风格简约,但胜在小巧玲珑、做工精致,天然就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岳冬又用光亮术给它“上了色”,伊丽莎白就更加爱不释手了。 伊丽莎白闻言停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欲擒故纵先乖乖地把匕首还给了哥哥。 然后她又抱起岳冬左胳膊,开始耍赖:“哥,这把小刀能给我吗?好不好?最近海蓝城治安奇差,给我防身吧?” “我怕你伤到自己。” “那厨房里的刀我也用过,裁纸刀我也用过,也没伤过自己呀。”伊丽莎白口齿伶俐,思维迅捷,岳冬从小就辩不赢她。 “设计目的不一样,这匕首真的很危险,你不会用真的很容易伤到自己。”能不危险吗?岳冬在心中算了下,这匕首光在自己手里就取了三条人命,更别说在它前任主人手中了,这房子里杀气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小玩意。 “那你可以教我用啊。” 岳冬一时语塞,对自己的妹妹,他只有疼爱,他说不出“女孩子学这东西干嘛”这种话。 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败下阵来:“行吧,给你。不过这匕首现在没鞘,等我做一把剑鞘再给你,行吗?” “不就是刀鞘吗?我去找块皮子缝一个出来。”伊丽莎白欢呼雀跃,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好,你做好了剑鞘,再来找我拿,好不好?” “哥你最好了!”伊丽莎白猛在老哥脸上亲了一口,风风火火地跑去自己房间里缝剑鞘了。 岳冬摇了摇头,他记忆中的妹妹还是拖着鼻涕和自己打架,动不动就嚎啕大哭的小屁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 厉害?不太对。 善解人意?也不太对。 很擅长说服人?更不太对。 反正就是不一样了,真是女大十八变。 一边想着,他一边倒空了挎包,一个白色丝绸小包裹掉了出来。岳冬拿小包裹,想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也是那个女贼的东西。 不过岳冬现在很累,没心情管里面装的什么,于是他随手把小包裹丢回了桌子,转身把罩在床上的白布扯了下来,像失去了全身力气一样栽倒到了床上。 闭上眼睛。 睡觉。 … … 还不能睡! 好奇心战胜了睡意,他还是想知道这个小包裹里面是什么。 岳冬猛然起身,走到了书桌前,解开了白色绸布包裹。 里面的东西露了出来,好像是一个小笔记本? 笔记皮封面封底为黄色,摸起来的触感像是某种皮革,可能是牛皮? 侧面有一个搭扣。 岳冬揭开搭扣,满怀期待地打开了笔记本… … … 什么?? 空白的? 他翻来覆去地把这个笔记本翻了个遍,只在最后一页左下角找了一个小小的字母l。 l? l又是什么鬼? 岳冬自嘲地把笔记本扔回了书桌上,他心想:“岳准尉,你在期待什么呢?一份藏宝图?一个惊天大秘密?某种不可描述的小说?那个女贼说不定连字都不认识。” 他叹了一口气,又栽回了床上。 他已经两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精神放松下来后,疲倦找上了门。 在这张熟悉的床上,他躯体上所有的疼痛都被抚平。 困意向他袭来。 他进入了梦乡。 ————我是笔记本里什么也没写的分割线———— 虽然在这个时代娶表妹是很正常的情况,但我保证本文不会有任何骨科内容。我希望能描写出独立、聪慧、自尊且值得尊敬的女性角色,但这本质上还是一部男人的故事,是关于钢铁、火药和魔法的故事。 (虽然直到现在我都居然还没让岳冬“发现魔法的终极秘密”,orz,我保证,马上。) 伊丽莎白·塞尔维亚蒂是温特斯·蒙塔涅的妹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表亲,但胜似一母同胞。他们只有家人之爱,绝不会有任何男女之间的情感。 ————我是没有骨科的分割线———— 以及,在没有造纸术和印刷书之前书籍的价格贵的惊人,普通人几乎没有读书的需求,书籍主要的消费者和抄写者都是神职人员。而且早期的造纸术因为技术水平不过关,质量很差,教士们还是在羊皮纸上抄书,毕竟抄写是门苦差事,肯定要在最好的纸上写。 根据standards of living ier middle ages, christopher dyer, cambridge uy press, 1989这篇论文 1397年的英格兰,牛津大学购入126本平均77页的书花费113镑,这里的镑指的是一磅纯度92.5%的白银。平均一本书的价格约为0.830磅白银,磅代表的质量一直以来变化不大,粗取今天的磅定义来换算,376.482克白银。 以当前的银价换算,一本书接近1500元人民币。 但如果考虑到当时贵金属的购买力,这就是一笔巨款。 因为十四世纪英国贵金属外流导致货币短缺,贵金属购买力膨胀; 同时今天的银价低廉,是因为大量开采导致白银几近成为一种工业原料,失去了货币属性。 哪怕活字印刷术被欧洲引入,书籍的价格仍然居高不下,因为受众实在太少。就像我之前说的,十五世纪十六世纪好多剑术大师为了印剑谱搞得自己倾家荡产,甚至为了印书去贪污最后被吊死...... 所以早期活字印刷术主要是拿来印宗教书籍,因为只有这种书受众广泛,不愁卖,可以把成本摊薄。宗教改革时期新教徒更是狂印宣传小册子和本国语言版本经书。 另外,赛利卡大规模使用雕版印刷技术,成功把书籍价格压低,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但可能就是因为有了一项勉强够用的技术,导致改良意愿反而不强,道光十年李瑶在杭州印《南疆绛史刊本》,因为使用了活字印刷技术,居然比雕版印刷出的书籍价格还贵。雕版印刷技术压制了活字印刷技术的发展,不禁使人叹息。 ——我是塞翁失马的分割线—— 感谢社会正义老王和书友20181013204343295的推荐票 谢谢啦,鞠躬感谢,如果说这个故事纯粹是给自己写那肯定是假话,感谢认可。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见习志愿 人类文明早期的战争组织形式是有产者自备武器、盔甲和马匹从军,这种拥有政治权利的有产者,古姆罗帝国称之为公民,古赛利卡帝国称之为国人。 从这个时期开始,指挥官鼓舞士气的能力就变得非常重要。 两位数之内的小规模械斗,领头者舌灿莲花也不如身先士卒有用。 但如果是一千个人去和一千个人拼命,那如何让士兵们心甘情愿地追随自己到地狱中去,就变成了一项能够决定成败的技术活。 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就是“钱到位,人到位”。 但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有钱。 打仗就是在烧钱,历代军事家都在反复强调这个重要考点。 在战争中,钱能按时到位很罕见,钱不到位才是常态。 自古以来,因为拖欠军饷兵败身死的将军和国王多如牛毛。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主权战争全面爆发的标志性事件,38年前“屠夫”阿尔良公爵率兵翻越遮荫山脉,攻打山前地公爵领的叛军。 在后世,联盟历史学家将会找出成千上万个“正义必胜、邪恶必败”之类形而上学的理由,来解释阿尔良公爵为什么前期能把叛军打得满地找牙,最后却会困守孤城,兵败自戕。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历史还是鲜活记忆,而不是书本上的文字的时代。所有亲历过主权战争的联盟军人心底都清楚为什么自己能赢:因为阿尔良公爵没钱了。 如果理查四时能按时给阿尔良公爵发军饷,那联省共和国现在应该还是帝国的山前地公爵领。 帝国这一百年最能征善战的陆军指挥官阿尔良公爵,不是死于自己的利剑,而是死于破产。 虽然用钱买不来真正的死士。但在封建时代,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士兵吃饱、穿暖、按时领钱,就足以称之为名将。在后世的教科书肯定能预定一个位置。 而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军官们面临的最大问题从来不是如何说服士兵上战场,而是如何说服一群吃不饱、穿不暖、又被欠饷的士兵上战场,敌对双方都是如此。 这时候,一场鼓舞人心的战前讲话就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 有本事的军官,几句话就能让士兵们红着眼睛,嗷嗷叫着往上冲。 现在正在讲台前讲话的这位准将显然就没有这种口才,他很认真地写了一篇稿子,但说起话来却一直都是一个腔调,没有任何起伏,宛如一具只剩下一根弦的木琴。 这位准将一张口,岳冬便只觉得脑袋昏涨,眼皮不自主地打架,眨眼的频率越来越高。 太阳偏西,准尉们三三两两坐在闷热的陆军总部小礼堂里,正在开会。 这是一次介绍会,本来是给见习军官们介绍陆军下属各部门见习岗位的时间。 但台上的人说话实在是太有催眠效果,岳冬勉强集中着注意力,但只听到了些翻来覆去的废话。要不是巴德在边上偷偷戳他,他早就睡着了。 台上的人下来一个又上去一个,一个接一个地说明自己负责的部门。虽然换了好几名高级军官讲话,但他们的水平和刚开始那名准将都差不多。 整个小礼堂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不止是岳冬,所有的准尉们都是昏昏欲睡,摇摇晃晃。 岳冬是真的扛不住了,他的头逐渐垂了下去,眼睛已经合上。这次巴德没有叫醒他,因为就连巴德也撑不住了。至于安德烈,他早就已经放飞自我,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他的微鼾声。 正当岳冬快要彻底睡着时,讲台上突然传来了一声穿云裂石的鼓响。 传说故事里上古时代的贤王击杀恶龙后,以龙皮为鼓面、以龙骨为鼓槌制成一面战鼓,敲鼓时方圆百里都能听到。 这个神话本来是珂莎讲给小时候的岳冬作为睡前故事听,但岳冬现在觉得那面鼓可能就在讲台上。 这一声鼓响把他从昏睡中惊醒,让他出了一身冷汗,瞬间睡意全无。礼堂里的所有见习军官都一下子打起了精神。 岳冬看向讲台,没看到有什么传说中的龙鼓,只看到一个身着校官制服的人正微笑着扫视小礼堂。 这人看起来约么三十岁出头,旗眉环眼,隆鼻薄唇。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军官中只能算是中等个头,但他的气质让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高。 岳冬盯着讲台前的这名校官,此时讲台处又传来了一声鼓响,这次岳冬看的真切。 根本没有什么鼓,只是那名校官打了一个响指。一个普通的响指不可能有这么强的声音,那答案呼之欲出:这是一名施法者,他用扩音术放大了响指的声音。 不过岳冬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扩音术只能用于放大施法者自己声带发出的声音,他还没见过能放大外部声音的施法者。 见自己的手段抓住了所有见习军官的注意力,这名校官得意地微笑着点了点头。 “都睡醒了吗?其实我刚才也快睡着了。”这名校官的声音清冷通透,但却远超普通人说话时的音量,礼堂内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又是扩音术的效果。 岳冬自忖把声音放大并不难,难在能够维持如此平稳。因为对于施法者而言,使用法术不是按下一处按钮,就能得到某种效果这么简单。 施法者使用法术的过程更接近肌肉发力,像莫里茨少校那一发暴音术是在一瞬间尽可能多地释放魔力,就像使出全身力气挥出一拳,追求的是爆发力。 而这名校官则是通过扩音术把音量控制的极其平稳,一边说话一边使用法术,就像是在一面走钢丝一面诗朗诵。普通军官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对于施法者而言这简直是在赤裸裸地炫技。 岳冬对这名施法者前辈来了兴趣。 这名校官继续冷淡地说道:“我不想耽误大家时间,所以我没准备稿子,我要说的东西也很少。” 这位施法者用一只手扫过了小礼堂中所有的见习军官:“你们毕业于这片大陆第一所军事院校,前面那几位都称赞你们是陆军里前途最远大、最光明的年轻人?” “前途最远大、最光明的年轻人?”校官冷哼了一声,提高了音量:“在哪?我怎么没看到?这座礼堂所有的现役军官都是你们的前辈校友,你们最好也不过是成为我们! 成为一个一张口就让你们睡得像死猪一样的陆军官僚,算什么最有前途和未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从你们现在的位置一路走过来,所以我以一个前辈的身份给你们两点建议。” 这突如其来的贬低让台下所有准尉们精神一凛,很多时候溢美之词确实不如尖锐的批评更能吸引注意力。 校官竖起了一根手指:“第一点,这里每一个人都把自己部门的工作吹的天花乱坠,告诉你们,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只是见习军官,在未来的一年里,你们只会干一点鸡零狗碎的杂活!抄抄报告,换换墨水,就这么多。” 岳冬和巴德苦笑着对视一眼,这中校把所有准尉的脸打得啪啪响。 紧接着他又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点,虽然你们只负责干杂活,但你们是在这片大陆中最强大的暴力机关中干杂活! 听好!你们将能够近距离观摩维内塔陆军权力中枢是如何运转和决策,这是杂牌班出身的军官拿命也换不来的机会!如果如此靠近权力还不能让你们兴奋,那你们就不配当军官,趁早脱了这身制服滚蛋! 走吧!解散吧!去给校官们和将军们跑腿吧!但要是将军夫人派人来问将军晚上的日程,就说他要开会,懂了吗?我的话说完了!就这样,散会!” 准尉们哄堂大笑,小礼堂中响起了经久不息的热烈掌声。 “这人是谁?哪个部门老大?”岳冬一面用力鼓掌,一面询问巴德。 巴德把笔记本往前翻了一页:“菲尔德·德拉姆斯中校。” ————我是打杂的分割线———— 当天晚些时候,晚饭时。珂莎小姨和伊丽莎白表妹正在厨房忙活,安托尼奥和岳冬在布置餐桌。 大小将军闻着味道在厨房门口叫嚷着不肯离开,又进不去,只能趴在门口舔舔毛过过干瘾。 “今天下午的会开的如何?你想要去谁那里见习?”安托尼奥一面分餐具一面问岳冬。 每年回到维内塔的准尉们都会开上这么一场会,目的是让初出校门的见习军官们了解维内塔陆军最基本的架构,再由准尉们自行选择去哪个部门见习。 虽然理论上是自愿选择,但如果某个部门申请人数过多时,就会由该部门挑几名见习军官,其他申请者则会被分流到那些没人申请的部门,维持见习军官大致均匀地分配给陆军各部门。 “我想去菲尔德中校那里。”岳冬一面摆碟子,一面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确实是被这位中校的人格魅力所吸引。 “菲尔德·德拉姆斯?”安托尼奥略微诧异。 岳冬点了点头:“是的。” 安托尼奥被这个名字惹笑了,他欢乐地说:“那可是有名的刺头,齐奥天天嚷嚷着要把他扔到战史处去。如果他不是施法者,早被送到海外了。” “可能是吧。”听着姨父调侃可能会成为自己上级的中校,岳冬觉得还是老老实实听着为妙,他说挠了挠头说道:“我就是觉得菲尔德中校说话比较真诚。” “什么都敢说,可不是真诚是什么?”安托尼奥语气中并无贬义,他只是觉得这事很有意思。 两人摆完餐具,便干坐着等着菜端上来。 安托尼奥开了瓶酒,不过岳冬自从见识过莫里茨少校的情况之后,对酒类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只是喝水。 岳冬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会上中校的表现,说:“其实我也不一定能去成,菲尔德中校今天很受欢迎,我想申请去他那里的人肯定不少。” “那你想去吗?”安托尼奥呷了一口酒,淡淡地问外甥。 岳冬连连点头:“当然想。” “那就去吧,锻炼一下也好。”安托尼奥语气轻松,。 岳冬双眼一亮,他明白姨父的意思,于是有点想得寸进尺:“我还有个朋友,是骑兵科出身,也申请了去菲尔德中校那里,中校你能不能…..” 安托尼奥丝毫不以为忤,笑着说:“那就一起去,你那个朋友叫什么?” “巴德,杰拉德的巴德。” 珂莎小姨端着一篮子切好的面包出来,看到家里两个男人在喝酒聊天,气不打一处来,赏了姨父后背一巴掌:“你们倒是清闲,摆个餐具就开始喝酒了,快来帮忙干活。” 安托尼奥和岳冬被珂莎驱赶着走向厨房,安托尼奥好像想起了什么,歪着头问外甥:“对了,你不会不知道菲尔德这小子负责的是哪个部门吧?” “好像是m什么的,我没太听清,菲尔德中校自己也没说。”岳冬没好意思和姨父说自己当时都快要睡着了。 “哈哈。”安托尼奥拍了拍侄子的肩膀:“是mp,宪兵(military police)。” “什么?军事警察?”岳冬当然对宪兵不陌生,不就是军校纠察?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角色。 “爸爸你拿这个,哥你拿这个。”伊丽莎白给两个男人分配了任务,又风风火火去忙别的了。 安托尼奥和岳冬一人端起一口深铁锅,里面分别炖着肉和汤。炖肉的味道很香,但岳冬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上:“菲尔德中校负责管宪兵?” “准确地说,菲尔德只是维内塔陆军总部宪兵处主管。”安托尼奥仔细地给外甥讲解:“常备军团的兵,常备军团的宪兵队管;陆军军人在海蓝城犯了事情,则是警备司令部宪兵队管;菲尔德这个宪兵处就是专门给他这个刺头设立的架空机构,管辖范围非常狭窄,基本什么也不管。” 解释过这其中不为外人所知的门道之后,安托尼奥问外甥:“那你现在还想去菲尔德那里吗?” “想去。”岳冬坚定地点了点头。 “哦?”安托尼奥有些不解。 “菲尔德中校是个非常厉害的施法者,我想向他学习魔法技巧。” “那就去吧,去学习一下也好。”安托尼奥点了点头,他的态度还是很轻松:“菲尔德虽然没在我手下干过,但就冲齐奥几次被他气得半死,还是没舍得把他扔到海外去,特意设了个闲职把他留在总部,能看出这人肯定还是有点本事。” 食物都上齐了,这个餐桌又重新坐上了四个人,珂莎显然非常高兴,开始做餐前祈祷,四个人手牵手围成一圈,珂莎开始念念有词。 联盟的所有施法者都是无神论者,施法者们坚信自己的能力来自于知识和训练,而不是某个存在的恩赐。 岳冬自然不是信徒,只是配合珂莎意思一下,他不想让小姨伤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坚持,那就是绝不跟着念祷词,每次都一言不发。 岳冬现在心里想的全都是见习的事情,餐前祷告刚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姨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见习的去处都是机关单位?为什么不让我们去真正的军队里见习呢?” “因为没有那么多军队。” “什么?” 安托尼奥耐心地解释:“哪有那么多部队供你们去见习?不然为什么把你们丢到机关单位里?现在,大部分军官平时都是在机关单位工作,真正带兵的不多。维内塔有三个军团番号,里有两个是常备军团,每个常备军团平时也只维持一半的兵力,就是一个首席大队加四个大队。” 安托尼奥的话让岳冬大吃一惊,按照姨父的说法,现在整个维内塔共和国的军队理论上有三个军团,但只有两个军团是常备军,而实际兵力只有一个军团多一点,五千多人。 主权战争结束,理查四世退兵后,为了回答“没有皇帝怎么办?”这个问题,学者们开始从古籍中寻求解答。 终于,他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上古时代,姆罗人也曾推翻了国王,建立了没有国王的姆罗共和国,强盛了数百年之久。 “原来我们不是第一个这么干的。”学者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既然历史上有人这么干过还成功了,那就说明没有皇帝也没啥。 于是从此塞纳斯海湾联盟便开始狂热地全方位模仿古籍中的姆罗共和国,从政治到军事,甚至是艺术作品,全面复兴上古帝国。 这段历史被后人称为是“借古改制”,因为这些模仿纯粹是旧瓶装新酒。只是借了个旧制名头,行新政之实。 例如政治上,姆罗人的共和国和联省人的共和国都叫共和国,但完全是两码事。 前者是贵族共和;而后者把贵族宰光了,是市民阶级的共和,广大乡村地区则不在共和范围内。 再比如说军事上,也模仿了姆罗共和国组建了军团,照搬了十人队-百人队-大队-军团的结构。 但现在火绳枪都已经普及了,除了编队,无论是战术、训练还是冷热兵器的配比,二者之间都截然不同。 “兵力怎么会这么少?”岳冬忙问。 “五千多人还少吗?”岳冬幼稚的提问让安托尼奥哑然。 他无奈地和岳冬说:“这可是五千名脱产常备军!小子,你知道养一个完全脱产的职业士兵要花多少钱吗?你想让人家全心全意当兵,好歹要给到刚出徒的工匠的薪水,这就等于是要掏五千名工匠的工资,还要负责他们的衣食住行、武器装备。说实话,要不是为了保持威慑力,五千人我都觉得有点太多了。” “那万一打仗怎么办?” “如果要打仗就临时征召预备役,预备役召来也要领军饷,所以打完仗就得赶紧解散。三十年前打仗时流民遍地,给口饭就能拉人当兵,现在可不一样。打仗是在烧钱。对付零散的匪帮和几个不想缴税的农民,常备军就够用了。” “什么?”岳冬的三观被彻底洗刷:“设立常备军难道不是为了抵抗外敌?” “哈哈,怎么会?常备军最大的作用是威慑来自国内的敌人。和外敌作战光靠这几千人可不够。” 一大一小两个人谈兴正浓,一旁的伊丽莎白也听得入神,但珂莎却非常生气。 她费尽心思做了晚餐,结果家里其他三个人哪个也好好吃饭,也没人称赞一下她的手艺,她现在非常委屈。 珂莎忍着怒意敲了敲杯子:“吃饭的时候能不能别谈餐桌以外的事情。” “哎呦,这牛肉炖的真好。”安托尼奥立刻看出了自己夫人的情绪不太对,忙对岳冬使眼色,连声盛赞夫人的高明厨艺。 另一名家庭地位较低的成员伊丽莎白也心领神会,大声感慨牛肉汤真是太香了。 岳冬也不走心地称赞了几句,他的脑袋想的全都是姨父刚才说的陆军内幕,实在是装不下别的东西。 吃了几口饭,他又忍不住问姨父:“那我去了机关以后难道就只能干一辈子文职工作?”本来自己以为能领兵,结果发现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不要着急,等你们成为正式军官后会轮流去部队带兵。现在是军官太多,士兵都不够用了,所以得轮着来。” “姨父,你刚出军校时也要这样吗?” 安托尼奥得意地说:“我和你父亲那个时候不一样,我们那时有仗打,直接就去部队带兵。现在没仗打,就没那么多兵,但和平其实是好事。” 安托尼奥沉吟了一下:“你们也不用着急,说不定我们很快就需要征召预备役……” 珂莎再次重重敲了敲杯子:“要聊这些事吃完饭你们去书房聊!” 现在,就算迟钝如岳冬,也意识到了小姨这座火山正在爆发的边缘。 对女主人称赞再次成为了这座餐桌上的主要内容。 ————我是餐桌上只可以夸主厨的分割线———— 虽然武器和战术理念已经迭代了不知道多少次,但联盟诸共和国的陆军编制还是全盘照抄自姆罗军团,堪称精罗附体。 每支军团以步兵为主,骑兵和炮兵作为独立辅助部队。 步兵每8个人作为一个十人队; (没错,十人队只有8个人难道不是常识吗?) 每10个十人队,共80人,作为一个百人队; 每6个百人队480人,作为一个大队; 9个480人的大队,外加一个750人首席大队,共5070人,组成一个军团; 骑兵和炮兵作为辅助军团,集中使用,只属于军团长。 炮兵和骑兵的数量同各加盟国的实际情况和财政政策有关。 例如,联省共和国背靠胜利兵工厂,所以联省的军团配属的大炮数量远超其他加盟国。 而高地共和国(帕拉图共和国)盛产良马,所以高地人更重视骑兵,相对而言对步兵的建设就不是很上心。 ————我是军团再临的分割线———— 感谢社会正义老王、书友20181013204343295、利弓长的推荐票。 感谢出吸血的岚切的打赏。 鞠躬致谢。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外勤 岳冬顺利地得到了陆军总部宪兵处[以下简称宪兵处]的见习机会,不过只有他一人。既然得知了宪兵处并不是什么好去处,那他觉得也就没必要把巴德也弄进来,毕竟巴德不是施法者。 巴德想去装备部马政科,岳冬拜托了姨父帮忙。而安德烈自己找门路去了作训部,三个伙伴暂时就此分开。 站在宪兵处的门口,岳冬把领口调整好,把制服上的褶皱抚平,把外腰带摆正。认真地整理过仪容后,他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屋里传出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 岳冬左臂夹着制帽推门而入,进门右手边就是一张方桌,桌后坐着一名约么二十岁出头的金发青年,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他利索地行了军礼,金发青年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想回军礼,刚抬起手却又放了下来,最后干脆深深鞠了一躬。 金发青年红着脸解释:“我不是军官,我只是抄写员,您不用给我敬礼。” 岳冬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甚至都注意到金发青年穿的只是便服不是军服,他笑着向金发青年伸出了手,金发青年腼腆地和他握了手。 “您是来找菲尔德中校吗?” “是的,我是温特斯·蒙塔涅,奉命在这里见习一年。” 金发青年忙从桌后绕出来领着岳冬往办公室里走,他说:“中校这会不在,您先坐着等一会吧。我叫莫吕克,是这间办公室的文员。” 岳冬被莫吕克领到了房间另一端的长凳上休息,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办公室。 宪兵处分到的房间在整幢陆军总部大楼的二楼角落,显然有人想让中校离得越远越好。 房间虽然位置偏僻,但正因为是在角落,所以采光绝佳。整间办公室非常整洁,除了几张桌椅外就是几个档案柜,没有什么装饰性摆件,让人看着就觉得清爽。 除了自己进来时的门之外,办公室里还有其他两扇门,西边那扇门背后空间看起来较大,显然是菲尔德中校的办公室。至于另一扇门,就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了。 “您要喝茶吗?”莫吕克翻出一套瓷杯摆在岳冬面前的小几上。估计宪兵处很久没接待过客人,杯子上已经蒙了一层尘。莫吕克见状又连忙取出手绢擦拭杯子。 “不要忙了,我不喝茶。”岳冬连忙叫停莫吕克,海湾地区的人们喜欢用胡椒桂皮等香料和来自远东的茶叶一起冲泡,岳冬只觉味道诡异,向来喝不习惯。 “那您想喝什么?酒?水?” “谢谢,不必麻烦了。”见到莫吕克手忙脚乱地的样子,岳冬实在不忍心见他继续折腾:“还是劳烦你给我介绍一下宪兵处吧。” 莫吕克挠了挠头:“我也说不太清楚,我就是一个文员,有谬误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请说。” “其实总部宪兵处也没什么可说的,两名长官——您是第三名,一个百人队的宪兵。您来这里见习挺好,这里的工作很轻松,只负责给陆军总部站岗。反正也没人敢来这里撒野,所以平时只要给卫兵们排排班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岳冬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姨父说总部宪兵处是专门为中校设立的部门。名为宪兵,实为警卫,堂堂中校只带一个百人队也太委屈了。 莫吕克手指大房间的那扇门:“那就是菲尔德中校的办公室。” “那另一扇门是哪位的办公室?”岳冬示意另一扇通往较小房间的门。 莫吕克头也不回地说:“哦,那间办公室的长官请了假,已经好久没来了。现在宪兵处就您和菲尔德中校两名长官。” 岳冬现在其实有一点点后悔。巴德去了马政科,把他家祖传养马本事发扬光大;安德烈去了作训处,想来也会很有意思。 原本热热闹闹的三十多个同期,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突然感觉有些寂寞。 正在他胡思乱想时,宪兵处的门被人狠狠踹开,一个虎虎生风的身形闯进了屋子,无视岳冬的存在,又狠狠一脚踹开了菲尔德中校的办公室,走了进去。 只听办公室里传来一声大吼:“[让聋子都会哭泣的脏话]!” 过了一小会,菲尔德中校表情僵硬地从办公室中走了出来,岳冬迅速立正行礼。 中校哑着嗓子单刀直入问岳冬:“你是谁?” 岳冬紧忙将自己的派遣函双手呈给中校:“见习军官温特斯·蒙塔涅,前来报到!” 菲尔德接过派遣函,草草地看了一眼,态度不冷不热:“嗯……步兵科?” “是!” 菲尔德中校的目光转移到了岳冬胸前挂着的三五协会徽章。 “施法者?” “是!” “擅长哪几个法术?” “呃,燃火系的。” 听到是燃火系,菲尔德中校干笑了一声,指着岳冬的胸口:“把这个徽章摘下来,生怕外人不知道你是施法者吗?” 这时候岳冬才注意到,菲尔德中校胸口没挂着三五协会的徽章,他又想起了莫里茨少校,少校也不戴徽章。 对于自己的施法者身份,岳冬其实有三分自傲,不然他也不会在军校天天别着这个徽章。不过想来两名高级军官都不戴徽章一定有理由,他麻利地摘掉了徽章揣进了兜里。 菲尔德中校的注视着岳冬的眼睛,沉声说:“我没别的要求,只有两点,守口如瓶,服从命令。做到这两点,我们就能相处的很愉快。学会这两点,你就是合格的军官。” “是!”岳冬靴跟一碰,再次立正。 “马术怎么样?” “还可以。” “今天是骑马来皇宫的吗?” “不是。”岳冬家陆军总部不远,几步就能走到,用不着骑马。 “去马厩,把我的马牵出来,再给你自己领一匹马,到门口等我。” 岳冬着实没能想到,自己才第一天见习就要出外勤。不是说这里的工作很轻松,给警卫排排班就可以吗? 他干净利落地再次敬礼,拔腿就要出发。 “等等!”菲尔德中校又叫住了岳冬:“你佩剑呢?” 岳冬愣住了:“我没有佩剑,只有长剑。” “身为军官怎么能不带佩剑?在这等着。” 菲尔德中校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不一会,他提着一把军刀走了出来,一抬手抛给了岳冬,爽快地说:“这是我的杜萨克,你先带着。” 岳冬从空中一把接住中校抛过来的军刀。连刀带鞘入手沉甸甸的,感觉比长剑还要重。 刀身整体略带弧度,刃长则大概有八十厘米左右,柄部有一个简单的弧形护手,应该不像是骑兵使用的马刀。通体黑色的木制刀鞘,没什么装饰,只有刀柄尾端被雕刻成了鹰头形状。 他把刀拔出一掌长,看到这把刀单面开锋,厚背薄刃,刀身有两道樋,刀刃闪着动人心魄的寒光。还能嗅到一股刀油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被精心保养的真家伙。 “去吧。”中校一挥手。 岳冬点了点头,提着杜萨克刀大步流星走出了宪兵处。 ———我是真·捉刀人的分割线——— 离开了陆军总部。 菲尔德骑着他的黑色骏马在前,岳冬驾驭着自己胯下的军马跟在后面,维持着半个马身的距离。 这次菲尔德中校只带了岳冬准尉出外勤,一个宪兵也没带。 路上行人不少,马跑不开,仅仅是小步快走。 等往前走了一段路,出了城区,行人逐渐稀少。菲尔德中校就不再刻意控制马速,马鞭轻挥,马刺轻扎马腹。 只是轻轻示意,他那匹神俊的黑马就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开心地打了一个响鼻,四肢和胸脯结实的肌肉猛然发力,几下子就把速度加了起来,载着中校风驰电掣地奔驰在城郊的土路上——这黑马也觉得城里实在憋闷的紧,正想痛痛快快地跑一场呢。 这小黑马倒是痛快了,可岳冬却郁闷了。 他本来就长得比少校高大,以他的身材,就算马术再好,也当不上赛马的骑手。 他的这匹马还是陆军总部马厩提供给军官们公用的军马,本就不如中校的黑马优秀,平日里还甚是操劳,瞬间就被中校的黑马拉开一大段距离。 跑了几步,菲德尔中校也意识到了岳冬被甩开了。中校牵动缰绳,刚热了身,还没跑过瘾的黑马不满地嘶鸣了一声,放慢了速度。 岳冬这才跟了上来,他觉得有些丢人,心里暗暗下决心过几天一定要找一匹真正的好马来跟中校较量一番。 两人全程无言,中校不说要去哪里,岳冬也闭口不问。但越往前走,岳冬越发觉得熟悉,他努力回想着究竟在哪走过这条路。终于,他认出来了。 这不是去海关监狱的路吗? 果如岳冬所想,两人停在了海关监狱的大门口,就是两天前岳冬被“请”出来的地方。 少校把缰绳递给岳冬,自己径直走到海关监狱的大门前,狠狠一脚踹了上去。他的力量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这扇三米高六米宽的橡木门都在全身颤抖。 大门上打开了一个小门,几个凶神恶煞的看守提着长戟跑了出来。刚想开口骂人,看到两身军官制服,又把脏话咽了回去。 领头那人好言好语地询问:“您两位是有什么事情吗?” 中校从马鞍袋中取出一封带漆印的信函,甩给了看守:“交给你们这里管事的人,让他出来见我。” 几个看守对视了一眼,分出一人赶紧去送信了。 过了一会,海关缉私司监狱正门大开,典狱长亲自出门来迎接菲尔德中校,领着两名陆军军官进入了监狱。 不到两天就故地重游,岳冬稍微有些感慨。以客人而不是犯人的心态进入这座监狱,感觉就是不一样。 典狱长没有领着菲德尔和岳冬二人进入监狱的主建筑,而是带着二人绕着主建筑的外墙一路走到了一间小石头房子边上。 还没靠近这座木顶石墙的小房子,岳冬就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典狱长显然是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个香囊掩住了口鼻。 中校面无表情,看着这点臭味也忍不住的典狱长,眼神中满是轻蔑和鄙夷。岳冬也学着领导,尽量绷着脸,竭力不表现出任何不适感。 三人停在石头房子外面,典狱长皱着眉头说:“警卫司的人一早就在档案楼那边等着了,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应该一会就能来。” 他狡黠地看了一眼两个陆军军官,微笑着说:“这里面太臭了,您两位还是在这里等着,不要先进去看了。” 菲尔德中校深深地注视了一眼这位海关典狱长,从鼻腔最深处发出一声冷哼。随即踢门而入,岳冬也紧跟着中校进了这间石屋。 一进石屋,臭味更加浓烈刺鼻,让人想把胃里最后一点东西都吐出来。这股恶臭让岳冬联想到了这世上他能想象到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 仿佛是一具臭鼬尸体在一个封闭的洞穴里腐烂了一百年后郁结成的冒着泡的腐烂气体。 岳冬终于知道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监狱停尸房。 石屋之中,苍蝇狂舞,三具赤裸的男性尸体被摆在了木板上,应该就是这恶臭的来源。 尸身上下堆满了雪花状的粉末,岳冬判断,这些白色晶体粉末应该是盐。 用盐腌制是一种古老的防腐方法,某些文明的军人们会用这种方式保存敌人的首级。但是显然腌渍在这三位身上并没有起到很好的效果,他们的身体下方渗出了某种液体,正一滴一滴地从木板滴到地上。 从门外又进来了两个人,这两人用装着香料的棉布包掩着口鼻,见两位陆军军官没准备任何防臭护具便进入停尸房显然颇为诧异。 领头那人扶了扶帽檐,礼貌地冲两个军官行礼,岳冬也用同样的方式回礼,中校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领头人快言快语地自我介绍:“我是海关警卫司事务官洛普。”他又一指身后的人:“这位是我的副官柯尔纳罗。” 菲尔德中校却没有介绍自己,他张口就直奔主题:“就这三具尸体吗?” “不是三具。”警卫事务官苦笑一声:“是四具。” 事务官摆了摆手,他的副官径直走到了房间深处,掀开了一层肮脏的麻布,麻布下面是第四具尸体。 准确来说,这根本不是一整具尸体,只是一具尸体的几块而已。这具躯体的原主人显然有过一些不忍言的悲惨遭遇,所以只剩下了一半。 岳冬杀过海盗,见过海盗俘虏在甲板上被自己的同期们一个一个处决。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心智已经受过历练,但这半具躯体的惨状仍然让他无法直视,他稍微偏过头,避开了视线。 而菲尔德中校依然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洛普事务官善解人意地对菲尔德中校说:“尸体已经看过了,剩下的事情我们还是出去说吧。我知道两位陆军长官见惯了风浪,可以视若无睹。但我可是一秒钟都在这个房间里呆不下去了,咱们还是先出去,好吧?” 岳冬心中对这名海关官员的好感顿时倍增,但他还是和菲尔德中校一样不动声色。 中校点了点头,四人离开了这间房子,门外的典狱长早就已经不见踪影。 洛普事物官一边走,一边语气轻松地解释道:“监狱的人只知道用盐腌防腐,却不知道给尸体防腐要先掏空内脏,现在天气热,尸体外面没烂,里面腐烂了,就成了这个样子。不过也不能怪他们,监狱里犯人死了,最多放两天也就给家人抬走了,没家人的直接就埋了,他们也没保管过这么久尸体。” 四人一直走到了停尸房的二十多米外上风口处才停下脚步。 洛普从副官手中接过了一份卷宗递给了中校,娓娓而谈:“我们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里面躺着的四个人是和你们今年的见习军官一起坐一艘名为贼鸥号的三桅轻型船抵达海蓝港……” 洛普不知道他的话在岳冬心中掀起何等的惊涛骇浪,停尸房内光线暗淡,外加人死后面部肌肉收缩导致五官扭曲,岳冬根本看不出这些人是谁。 所以直到听到海关事务官所言,他才知道原来里面躺着的三个半人就是贼鸥号上那四名旅客,看来他们四个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然后在码头悉数被杀。”洛普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小军官瞳孔收缩、呼吸加速,说:“这四个人,姓名、籍贯、职业都是谜。行凶者抢走了他们携带的东西。剩下的一些随身物品,也找不出任何一样能表明他们身份。至于行凶者,当场就跑了,现在完全查不出头绪。炸沉了我们海关一个码头,现在连找谁赔钱都不知道。” 洛普从副官手中又接过一份卷宗递给中校:“这是我们警卫司负责验尸的医生写的报告。” 中校结果报告,也不打开看,头也不回地和前一份卷宗一齐递给了岳冬。 洛普毫不为忤,平静地继续说:“那三个完整的尸体,其中一个致命伤在前胸,贯穿了心肺。另外两个的致命伤在侧方和后方,应该是死于数人围攻。” 中校听得非常认真,边听边点头。 “至于被炸碎的那一位。”洛普事务官苦笑一声:“实在是看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是致命伤,有可能是被炸死的。” “就死了这四个人吗?”菲尔德眉头微皱,出声反问。 “还死了几个水手和搬运工人。”洛普事务官从容回答:“有炸死的,有在水中被震死的,都被家人和工友辨认出来把尸体领走了。姓名记录在了我给你的那份卷宗里。呵呵,我觉得那半具尸体找不到的那部分,如果不是干脆没被打捞上来的话,那就是被人领错了。” “还有其他有价值的信息吗?”中校继续问道。 洛普事务官叹了口气,双手一摊:“这就是我查到的全部内容,都详细记录在卷宗里了。” 中校仍然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但却双唇微启吐出一句话:“多谢。” “这有什么可感谢的?我什么东西都没查出来。”洛普事务官又长长叹息一声,无奈地说:“这桩案子整个就是一锅浆糊,完全理不清头绪,肯定要成为悬案。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军会接手这桩凶案……唉,我估计你们有自己的想法。但无论如何,你们接手了这件案子,就是帮了我的大忙,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请尽管到海关警卫司来找我。” 菲尔德中校手扶帽檐,施了一礼。海关的两名官员也礼貌地回应,双方就此道别。 不过海关的两人走出了几十米远后,柯尔纳罗副官又折返了回来。他一路跑到菲尔德和岳冬身旁,气喘吁吁地问菲尔德中校:“这位长官,事务官阁下让我问您,既然贵方接手了案子,那证物和尸体您想要如何处理?我们可以帮您送过去,或者直接帮您埋掉也行。” “证物烦请直接送到陆军总部宪兵处。”菲尔德中校痛快地接收了证物,尸体的处理却让他有些为难,他沉吟着:“尸体的话……嗯……我想想……” 中校突然有了好主意,他高兴地说:“尸体我也收了,不过陆军总部没有停尸房,你给我送到海蓝市警备司令部的停尸房里去。” 为了确保这名海关副官能记住,菲尔德又重复了一边自己的话,用重音强调了“海蓝市警备司令部的停尸房”。 柯尔纳罗副官点了点头,匆匆行了个礼,嘴里反复念叨着“海蓝市警备司令部的停尸房”,跑着去追赶自己的洛普事务官了。 菲尔德中校心情大好,领岳冬朝监狱大门口走去,再次经过那间停尸房时,中校突然有了一个好点子。 “驭风术会吧?”菲尔德笑着扭头问岳冬。 岳冬点了点头,这可是他把自己搞到失去意识的法术,怎么可能不会。 “听我的命令,和我一起用驭风术往这间房子里送风,听明白了吗?” 岳冬这次用力的点了一下头,他已经明白中校要做什么了。 菲尔德打了一个响指,和岳冬使用相同的施法手势,一齐发动了驭风术。魔法加速了他们面前的空气,形成了一阵强风,吹进了这间停尸房里。 在这个过程中,岳冬隐约感觉自己使用驭风术的能力似乎有了一点提高。 原本郁结在停尸房中的恶臭被这一股强风推了出来,很快弥漫在了整座监狱中,海关监狱各处纷纷传来干呕声。 菲尔德中校狂笑着和岳冬箭步走到监狱门口,两人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马儿四蹄飞镫,很快,海关监狱就被甩在了后面,已经看不到了。 菲尔德中校突然勒住了缰绳,他的黑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 岳冬没有收住,从菲尔德中校身边冲了过去,见中校翻身下马,岳冬也赶紧拨马掉头回去找中校。 中校一言不发地走到了路旁的柏树边上,岳冬不明所以,但也跟了上去。 只见中校闭起眼睛,先是做了几个深呼吸,然后突然“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岳冬本来正在努力忘记海关监狱停尸房引发的恶心感,见中校狂吐,他回想起了那种噩梦般的恶臭,只感觉一股巨力在挤压着他的胃部,他的食道不受控制地扩张,他也“哇”一声吐了出来。 中校吐过一次之后,呕吐的冲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可是他一回头看到岳冬也在吐,原本已经消停的胃又开始在翻腾,他又“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岳冬也一样,刚缓过劲,看到菲尔德中校又吐了,自己再次忍不住跟着吐了出来。 菲尔德中校:“你别吐了,你一吐我也坚持不住了,呕……” 岳冬:“还不是您先吐的吗?呕……” 两个人吐空了胃里最后一点东西,最后吐到只有苦涩的胆汁,才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中校恨恨地啐了口唾液:“这混账东西,要是哪天来皇宫,我非好好招待他不可。” 两人一回头,看到两匹马正在舔着吃他们的呕吐物。 岳冬和菲尔德四目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呕……”。 ————分割线———— 军礼自古有之,扶帽子的礼仪至少在十一世纪就有,抬手军礼至少在十六世纪就已经出现。 菲尔德中校借给岳冬同学的杜萨克刀的一些图片和资料我发到书友圈里了,有兴趣的看官可以看一下。 以及,马真的会吃人的呕吐物......至少我见过一匹会....... 另外,感谢各位的推荐票,因为正文部分不允许这类内容,所以以后感谢名单放到作家的话里,谢谢诸位看官。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番外篇 为啥他叫岳冬? 虽然写在这里可能有点晚了,不过既然有读者朋友问,那我还是开个单章解释一下,让更多的读者朋友能看到。 故事要从今年五月初说起,那个时候我刚动笔写了几万字,兴冲冲地拿给一位从事文字工作的好朋友看。这位朋友平时不怎么看西幻,她的读后感是:“西式的名字看得我头晕眼花。” 其实我也是一样,无论是西幻网文还是外国小说,最头疼的地方就是记名字。《冰与火之歌》就做的很棒,其中的地名不再是音译,而是风暴地、奔流城、孪河城这种一听就懂的汉译名。 门公在《暴风雨中的蝴蝶》中把皮斯·韦恩[peace wayne]翻译成“卫太平”更是让我拍案叫绝。 所以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把这本书主角的名字翻译成中文会如何呢? 原本设计的主角名字是温特斯·蒙塔涅[winters montagne]. 这个名字来自于两个我很敬佩的军人,其中姓氏原本就来自于汉语,来自岳飞将军,montagne在法语中有山脉的含义;名字来自于《兄弟连》中的理查德·温特斯,winters即冬天。 所以,温特斯·蒙塔涅[winters montagne]的汉译名就是“岳冬”。 打这里开始,我发现音译和意译之间的转化,有很多很好玩的地方。 例如人名:巴德,他没有姓氏,只有一个名字。但他家世代养马,如果要给他一个东方姓氏,我觉得他应该姓“司马”。巴德本身的原意是诗人。 杰拉德的巴德,汉译名就应该是“司马诗”(捂脸)。不过巴德这个名字已经够简洁了,司马诗这个名字就不必启用。 例如地名:弗斯兰德[forthland],直译就是向前的土地。对于古人而言,这片土地位于遮荫山脉前方,所以汉译名就是“山前地”,也就是今天的联省共和国。 再例如地名:德伦特[drenthe]是一个真实存在的地名,我是一个真正的起名废柴,联省共和国的地名我都直接去找真·联省共和国的地名拿来用。 德伦特古时在当地部落语言中的意思是“三片土地之地”,因为这里被河流分割成了三块。我仔细想了想,三片土地,那不就是土土土吗?就决定叫你“圭土城”了。 从此我就沉溺于这种文字游戏的乐趣中不可自拔。 就像山东也叫齐鲁之地,偶尔把联省共和国成为山前地也可以调剂一下口味,缓解对地名的疲劳。 至于人名部分,如果是在书中人物的对话中出现,我会使用他们的音译名。如果是我这个作者在描述,我就会使用岳冬这种汉译名。而且我会尽量把所有人的名字都起的简洁一点,超过四个字真的会让我也很头痛。 我在作品相关中留下了一个角色和地名的[音译名/汉译名]对照表,同时尽量解释了这些名字背后的梗。如果有兴趣,还请诸位看官移步。 如果大家也有卫太平和peace wayne这种好玩的点子,也请提供给我。 最后再说一点点,我开始敲键盘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暴风雨中的蝴蝶》彻底割割,门公的业余时间现在都拿去搞游戏评论了(摔);另一个原因是我想要写一个自己的故事,写一个关于火药和冷兵器还有魔法的故事。 这本书应该会写完,因为这是一个先有结尾再有开头的故事。先有了一个我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结尾,然后才有了主角,有了他的伙伴,有了魔法,有了整个故事。 在我的大纲里,主角和他的伙伴们还会前往东方,如果能听到有人称巴德为“司马千户”,那该多有意思。 所以这本书会写完的。 不过我测算过,我一个小时最多也就写出一千字。虽然我现在工作的地方离我家不远,但每天早上七点出门,回家时也已经晚上七点,这样十二个小时就没有了。再睡七个小时,就只剩下了五个小时。 所以基本上每天写四千字左右就是我的极限,周末可能会多写点。 请看我慢慢写吧。 谢谢大家看我絮叨了这么多。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验尸报告 把胆汁都吐光了的菲尔德中校显然没心情回陆军总部,中校现在嗅到自己全身都是异味,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清洗一番。 他牵起自己的黑马,边走边嘱咐岳冬:“把这两份卷宗带回宪兵处,让莫吕克归档,再让他额外抄录两份。” 从路边的排水沟走回了夯土路,中校翻身上马,打量了一番和他一样惨象的岳冬,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今天很不错,没给陆军丢人。把卷宗送给莫吕克后你也直接回家,好好洗洗,睡一觉,今天着实够辛苦。” 言毕,菲尔德双腿夹紧马腹,马鞭一挥,飞驰而去,看来是直接回家了。 虽然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岳冬内心深处认为用这种比狠的方式挣面子毫无意义。但是被上司口头表扬了一下,还是让他有一点高兴。 阈值暂时还比较低的职场新人岳准尉检查了一下马鞍袋中的两份卷宗,确认齐全后,也上马直奔陆军总部而去。 还了马,回到宪兵处,把卷宗交给了金发抄写员莫吕克,岳冬却没有直接回家。莫吕克埋头抄写卷宗的当口,他拿过了验尸报告坐在长凳上认真地看了起来。 虽然岳冬不知道具体内情,但他通过海关事务官洛普的话判断,调查这件码头刺杀案的任务显然已经交到了菲尔德中校手中。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中校不开口,他认为自己也应该尽量了解相关信息。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作为这桩案件的亲历者,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人证,他非常想知道海关查出了什么东西。 海关的验尸报告写的非常详细,三名尸首完整的旅客均死于锐器伤,多处重要脏器被刺穿,最终死于体内大量出血。负责验尸的医生推测,造成这种锐器伤的应该是一种窄刃直身的兵器。 这验尸官有点本事,岳冬心想。他回忆着黑袍人手中如同毒蛇般灵活的单手剑,确实是窄刃直身。 至于具体是什么武器,验尸官认为可能性最大的是迅捷剑[rapier]。 迅捷剑?岳冬在军校时听说过这种兵器,但他没有见过实物。 他继续往下看,这三名应该是护卫的旅客只有一人死于正面伤口,其他两人的致命伤都在侧后方。 岳冬思忖着:死于正面伤应该是一开始被偷袭的那人,其他两人死于侧后方,说明这几个护卫剑术也不错,黑袍人一对一没法快速解决掉他们。 验尸报告剩下的都是一些例如身高、发色等零散的内容。 验尸官通过牙齿磨损程度等因素判断,这三名男性年龄大概在25至30岁之间。身材健硕,体态良好,从这两点来看,社会阶层不会很低。至少平日里总能吃到肉,因为光吃麦粉可长不出这种肌肉。 验尸官总结:“三名死者双手手掌都有硬质的茧子,考虑到这三名死者显然不是需要做活的农夫,那这些茧子应当是常年练习兵器留下的痕迹。由此推测,三名死者应当是佣兵一类的人物,或是富裕到有时间练习兵器的工匠和商人,也可能……” 文字到“也可能”处戛然而止,后面的部分被墨水涂掉了。 手抄文件,总会出现笔误,勾勾抹抹很正常。莫吕克誊抄时,会自然无视掉勾抹内容,新抄录的文件会在“工匠和商人”处结束。而这一份文件,显然是验尸官亲手写成的原件。 岳冬看不出来被涂抹掉的是什么,但他能猜出来验尸官是想说——军人。 军人这个词甚至都有所偏差,更准确的描述应当是“军官”。 底层的士兵们平日里过得也很辛苦,不会有那几名旅客养尊处优的仪态。军官们则符合常年练习冷兵器、饮食条件良好的描述。 验尸官把军官作为推测之一写在了报告上,但海关显然不想节外生枝,便涂掉了这部分内容。 如果有确凿的证据还好,没有确凿的证据就说这三名死者是军官,本来就因为无故扣押见习军官憋了一肚子火的陆军方面还不得炸锅? 岳冬开始有点理解为什么这桩案件会转给陆军接手。 如果没有在第一现场目击整个事件的经过,看到对海关推测三人可能是军官,岳冬也会嗤之以鼻。 但他心里一直想着那个能使用偏斜术的旅客,因为火枪本来就没什么准头,所以岳冬也不敢断定那一枪打偏就一定是偏斜术的效果,但他在心里一直绷着这根弦。 “要把这个信息汇报给菲尔德中校吗?”岳冬扶额思考着,感觉有些头痛:“可我已经答应了要和莫里茨少校秘密讨论这件事。” 如果那人真的是陆军施法者军官,这个事情的性质就非常严重。 光是军官的身份就已经够敏感,大庭广众下当街杀害军官,什么人会干这种事情?而且死的还是施法者?这案子散发出的危险的气味比海关停尸房的恶臭还要刺鼻。 如果那个人不是陆军的施法者军官,这个事情的性质……就更严重。 这意味着,要么魔法作战局的成果已经被外界窃取,而且窃取者还培养出了能使用偏斜术这种高级法术的施法者; 要么……那名死掉的旅客是传说中的宫廷法师,没听说过还有别人会用魔法。可是宫廷法师会这么容易就被弄死吗? 岳冬越想越头痛,他决定,如果菲尔德中校不问,自己就先缄口不言。因为相比菲尔德,他还是更信任莫里茨少校。 而且既然你不主动问,那我不主动说就不算故意隐瞒。 想到此处,他不禁有些怨念:“不是说好要一起秘密讨论吗?结果少校这家伙怎么玩起了失踪呢?回家之后得问问姨父知不知道少校现在在哪里。” 从验尸报告上,看不出那名疑似施法者有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这三人也没有纹身和明显伤疤。 至于那个碎成几块的旅客,虽然验尸官没有给出死因,但岳冬知道他的死因是被刺客用短刀捅穿左肋,爆炸只是加速了他去世,并且毁掉了尸体。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岳冬总是有一些不协调感,好像哪里怪怪的。 他又仔细查看了一遍验尸报告,确定自己没漏下任何内容。但还是找不出这种不协感来自哪里。 莫吕克早就抄完了海关警卫司的调查卷宗,一直没出声,静静地等着岳冬看完验尸报告。岳冬带着歉意和抄写员交换了文件,继续开始看调查卷宗。 而调查卷宗居然比验尸报告还要短小。 海关警卫司的思路简单粗暴,直接就开始查刺客是谁,但刺客都戴着面具斗篷,没有人见过刺客的脸。 刺客是谁看来暂时查不出,那就查刺客跑哪里去了吧?根据码头附近的小摊贩的说法,刺客坐着黑色马车沿大路向东逃走。 既然知道马车是黑的,知道往哪里跑,剩下的查就行了。 维内塔人喜欢华丽的风格,所以纯黑色的马车不算太多见,只有一些马车夫会用这种车厢。 但海关警卫司的调查又遇到了难题,他们沿着刺客逃逸的路线一路询问沿途的商铺,发现过了六七个街区后就没人对这辆马车有印象,谁会在意路上一辆平庸的马车呢? 当警卫司详细地描述马车特征,一遍遍追问时,这些商贩又似乎记起来这辆马车。不过给出的去向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几个人发誓看到这辆马车不是从码头出来,而是在往码头去。 对此,洛普事务官认为这些证言不足以采信,纯粹是因为海关调查员把马车描述的太详细,追问的力度太大,诱导了沿街商贩们的供词。 既然不知道凶手是谁,那就查死者是谁如何?但贼鸥号的水手对于死者是谁也一问三不知。 想找船长问话,却发现这个船长只是代理船长,原本的船长还领着好运号在海上漂着,不知死活。 最后的调查结果是,刺客找不着,马车也找不着,港口多了几具尸体,可谁也不知道死者是谁。 岳冬也不得不承认,就像洛普所说,这桩案子就是一团乱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悬案,谁接手谁头疼,也难怪菲尔德少校今天会气到在办公室骂人。 不过岳冬作为现场证人,也有自己情报优势。他发现海关的人尚未发现:那名被炸碎的旅客实际上是被伪装成码头工人击杀。 而且显然码头工人中也混入了刺客,这些刺客没有蒙面,说不定可以成为突破口。 而且当天陆军准尉们都在码头,目击者众多,说不定其他准尉在那天也注意到了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两份卷宗已经看完了,岳冬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突然想起来还没好好感谢本威努托把自己从水里救上来。 回海蓝那天二人说好晚上要见面,结果当晚岳冬住进了海关的监狱,直到现在也没见成。 想到这里,岳冬觉得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先回家换套衣服,自我清洁一下。等晚一点码头工人们散工了,再去本威努托家找本威。 他和莫吕克道了别,便往家走。 ———分割线——— 岳冬回了家,不住家的白天佣人给他开了门。珂莎坐在会客室的长椅,膝盖上放着一个小篮子,正在摆弄一点刺绣活。 大将军原本趴在她身边睡觉,却被开门声惊醒,警惕地坐起来看向了来人的方向,见是岳冬又趴了回去。 见到外甥回家,珂莎高兴地放下手里的针线,起身迎了上来:“第一天见习如何,这哪来的刀?……哎呦,你这是去哪里了呀?怎么一身怪味。” “是吗?真的有味道吗?我还以为只是我的幻觉。”岳冬笑着回答,他避开了尸体、凶杀之类的内容:“刀是菲尔德中校借我的,他说军人不能不带佩剑,今天和中校去了个特别臭的地方。” “快换下这身衣服,好好洗个澡。”珂莎皱着鼻子,轻唤佣人:“玛丽塔嬷嬷,请帮温特斯少爷准备一点热水。” “不用麻烦老嬷嬷了,我洗凉水澡就行,在军校我都是洗凉水澡,习惯了。”岳冬的天性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 “井水太凉,你会生病的。”珂莎无视了岳冬的意见,示意女佣继续去烧水。 她突然开心地说:“一会陪我去梅瓦家[海蓝城有名的裁缝铺]怎么样?我可是好一阵子没去了。得给你做几身新衣服,看看你,除了军服就没别的衣服穿,这可不行。” 一想到要去裁缝铺,珂莎便双眼放光,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可岳冬却下意识想要拒绝:“我有这身军服穿就挺好,够用了,便服我穿起来不习惯,我还是习惯穿靴子。” “那怎么行呢?没有得体的衣服,别人会笑话你的。”珂莎知道外甥从小不爱穿衣打扮,所以必须得推着走才行:“你就别管了,跟我去就行,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你姨父的衣服都是我领着他去做的,去吧去吧,快去洗澡吧。” 岳冬虽然嫌麻烦,但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小姨。他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本威还在码头上做工,自己和小姨去一趟裁缝铺不会花太长时间,回来以后正好可以直接去找本威,便点了点头。 见岳冬点头同意,珂莎生怕外甥反悔,一面推着他去洗澡,一面高兴地吩咐佣人去让马伕准备马车。 岳冬的脑中现在想的都是码头上那桩案子,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哪一处关键的地方他没有想透,但是这个要点就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皮革一样,摸不清也看不清。 他草草地冲了个凉水澡,回房间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的军校学员制服。直到岳冬结束见习期之前他都要继续穿学员制服,直到正式获得少尉军衔后才能穿尉官制服。 等岳冬洗完了澡、换完了衣服下楼,珂莎没有在楼下会客厅。岳冬推门而出,马车在门口等着,小姨也不在车里。 小姨哪去了?岳冬非常不解。 岳冬的姨父没有像某些高级军官那样拿士兵当仆人使用,除了老嬷嬷外,从小到大家里的佣人都是从外面雇来,安托尼奥少将的勤务兵不进院子。 塞尔维亚蒂府上的马厩不大,都交给一个五十多岁的高地人照看,此人身兼马夫和车夫两项职能,算得上是复合型人才。 不过岳冬不认识他,在岳冬去联省读军校的这段时间里,原来的车夫走了,换了这个人。 岳冬突然觉得可以和车夫打听打听关于马车的情报,他礼貌地和车夫问了好,车夫受宠若惊地摘帽还礼。 “请问我能和你打听件事情吗?”岳冬微笑着问道。 “您说,少爷,您尽管问。”车夫连连点头。 车夫座位很高,岳冬必须得仰着头说话:“海蓝城您还认识别的马车夫吗?” “认识一点,马车夫之间多少都认识一点。”车夫眨了眨眼睛,补充道:“有很多我们帕拉图人在这里做车夫。” “城里黑色的马车多吗?黑漆银边的车,多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这么素的车不是很常见,但应该也有一些。有一些清教徒不喜欢太漂亮的装饰,嗨,那群家伙什么都不喜欢。”车夫显然对清教徒颇为不屑。 清教徒,岳冬抓住了一个重点,在心里重复记了几遍。 “那如果我现在想找一辆黑漆银边的车呢?”岳冬继续追问道。 车夫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您是要租一辆还是要买一辆呢?租的话我可以帮您去兄弟会打听一下。” “兄弟会是什么?”岳冬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 车夫自知失言,讪笑道:“我说了什么吗?我是说可以去找几个马车夫同行打听一下。” 见车夫在隐瞒,岳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如果我想让一辆马车消失,你说的那个兄弟会能帮忙吗?” 车夫不敢和岳冬对视,他避开了岳冬的视线,苦笑着说:“这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苦哈哈,您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过,可以吗?” 是“不知道”,而不是“不能”,岳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我是搏击俱乐部的分割线———— 说一个坏消息,今天早上起床,我悲痛地发现书友圈里所有关于冷兵器的图片都裂开了。原来准备找时间一点点把所有出场的史实冷热兵器资料全补完,现在无情梦碎。 我又拿了一点新的图片试探了一下书友圈的尺度,得到的结论是“三次元的冷兵器都不可以”。 既然书友圈不能发,那我就发在本章说里罢。所以我打赏了我自己500点,终于有了发图片本章说的权利。然而点娘没有留下漏洞给我钻,发到本章说里的冷兵器图片一样会裂开。作为对比实验,王可伟老师的骏马图安然无恙。 接下来我会继续拿二次元的冷兵器图片继续试探点娘的尺度,三次元的图片等我再想办法找地方发布吧。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梅瓦兄弟 车夫言辞恳切,不愿再谈。 又不能把他抓起来严刑逼供,看来是问不出别的东西了。 “我只是好奇,你不必紧张,不想说就算了。”岳冬出言安抚略显慌乱的车夫,不再逼问。 车夫感激地颌首致意。 珂莎从正门口走了出来,她换下了舒适的居家服装,换上了一套以刺绣和蕾丝装饰的深绿色礼服,搭一件淡紫色丝绸披肩,戴了一顶装饰繁复的帽子。 “不过是去一趟裁缝铺,这也太夸张了。”岳冬诧异地朝珂莎走了过去:“不热吗?小姨你不会还绑了束腰吧?” “傻孩子,裁缝铺可是女人的战场!”珂莎瞪了一眼外甥,高高兴兴地挽着岳冬的左臂走上了马车。 她矜持而礼貌地给了车夫目的地:“巴托先生,请带我们去梅瓦家。” 马车粼粼行驶在石板街道,车轮经过石缝时发出有规律的磕碰声,马蹄铁有节奏地敲击着在路面。这辆马车的车厢用皮带吊在车体上,所以并不颠簸。 珂莎挑起窗帘,欣赏着街景,看来心情大好。 但岳冬却心事重重,他心中想的都是这位似乎加入了某个秘密团体的马车夫,以及他口中的兄弟会。 珂莎用小折扇轻轻打了一下岳冬的手:“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想什么。”岳冬回过神来笑着回答。在马车里把自己的担忧告知小姨显然不合适,这事还得和姨父说。于是他岔开话题,问道:“对了,怎么没见到艾拉,她不在家吗?” 只要提到伊丽莎白,珂莎就头痛,她轻扶额头无可奈何地说:“她去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了。唉……你妹妹可太让我犯愁,都已经十六岁了,可言行举止还是像个疯丫头一样,没半点淑女仪态。” “学绘画不是很好吗?”岳冬很敬佩那些擅长绘画的人,他虽不信宗教,却总是在教堂精美的壁画前流连忘返。 珂莎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她哪是去学绘画?就是找个名头和她的小女伴们能在一起游嬉罢了。我和你母亲像她这么大时,每天都要替你外祖父点账,哪像她现在这个样子?女红不会,看账也不会,一点持家的本领都没有。” 岳冬觉得小姨有点过于贬低妹妹了,伊丽莎白可是难得能让他承认比自己聪明的人,他必须得替妹妹说话:“您要是教她看账,她也一定能学的很好。她的心算本事我可是心服口服。” “我教过,我当然教过。”珂莎语气更加沉重:“可是你妹妹一点常性都没有。教她看账簿,不到两天就开始叫苦。无论是什么东西,刚刚学到一点点皮毛就没了兴趣。这可怎么嫁人?哪有好人家肯娶她?不是早晚要被骗吗?” 珂莎沉默了一会,突然满怀希望地问岳冬:“你在军校的同学里面有哪些比较优秀的男孩子吗?” 岳冬想了想自己同期,突然泛起一阵恶寒,全身哆嗦。从陆幼开始,将近十年朝夕相处的军校生活,军校同期们已经见识到了彼此最粗鄙的一面。 所以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理智上,他都无法接受任何一个同期娶走自己妹妹。哪个同期要是敢来娶自己的妹妹,岳冬非一剑捅死他不可,无论是谁。 所以他语气坚定地回答:“绝对不行,我的同期没有一个配得上艾拉,你绝对不要从他们中间给艾拉找夫婿,想都不要想。” “是这样吗?”珂莎失望地叹了口气,她忽然看着岳冬是双眼,伸手握住了岳冬的右手:“还是别说你妹妹了,说说关于你的事。” 珂莎的态度一下子变得非常正式,让岳冬有些奇怪,他也正襟危坐,严肃地听着。 珂莎十分认真地说:“这件事六年前你去联省时我说过一次,这次你回来我还要再说一次。你的外祖父过世后,他的财产被均分为两份,分别作为你母亲和我的嫁妆。我的那一份带到了塞尔维亚蒂家,你母亲的那一份则因为你还没有成年,所以由我作为监护人保管。明年你正式成年后,我就把你母亲的嫁妆交给你,了结我的这桩心事。” 岳冬原本还以为小姨是要说什么大事,没想到又是关于遗产。岳冬是遗腹子,他的父亲以少尉军衔阵亡于二十年前,他的母亲也早逝。 虽然一直以来,珂莎严令禁止任何人和外甥提及姐姐过世的详情,只称是疾病所致。但岳冬打小心思剔透,几次旁敲侧击就得到了真正答案:他的母亲、珂莎的姐姐,死于产后急症。 但他对此其实并没有太多触动,在他看来,小姨就是他的母亲,姨父则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待他。 相比于素未谋面的生身父母,他更在意抚养他长大的至亲家人。既然小姨不希望他知道真相,一直以来他也就佯装不知。 “小姨,我都说过好几次了,这笔钱你来处置就可以,你把它合进家里的账册,或是拿去给艾拉做嫁妆,我都没有任何意见。”岳冬非常反对珂莎坚决不动用一份自己名义财产的态度。 珂莎也许是担心外人风言风语,但在岳冬看来,把一个呱呱落地的婴儿抚育成人,其中花费的心血用再多的黄金也换不来。 “傻小子,你还要成家立业,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你母亲的嫁妆我换成了港区的地产,这二十年来还增值了不少。”珂莎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她慈爱的帮岳冬理了理头发:“我的大外甥已经是大小伙子了,伊丽莎白[指岳冬母亲,与岳冬表妹同名]在神国中看到你长大成人,也一定很高兴,以后我与她相见时,也能骄傲地亲吻她的脸。” 谈话间,马车停下了,车夫轻声提醒:“夫人,梅瓦家到了。” 珂莎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主母的语气:“有劳您了,巴托先生。” 岳冬先行离开车厢,然后扶着珂莎走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了一个别致的店面,在整排的石质房屋里,这店面占据了大约五米的宽度。 店门被漆成了黑色,干净地让人仿佛能闻到尚未干透的漆味。门上用金色颜料画了一把剪刀和一套针线,图案下方用花体字龙飞凤舞地写着[梅瓦兄弟家]。 而最夺人眼球的设计还不在于店门,而在于墙壁。 店门两侧不是砖墙,是用木制框架固定的一片片小块透明平板玻璃。玻璃后面用木制人体模型展示了一套套雅致的成品服装。华丽女装为主,雅致男装为辅。 这种小块透明平板玻璃价格不便宜,一般市民最多只是买几块来做窗户,大部分人家用的还是木制百叶窗。拿这种易碎的材料做墙面,设计者堪称大手笔,想象力惊人。 用金色颜料绘制招牌同样奢侈,而且用的不是金箔而是金粉。颜料是昂贵的耗材,金色颜料更是。岳冬虽然没有学过绘画,但也知道除非使用金粉否则调不出金色。 梅瓦兄弟裁缝铺的这等做派让岳冬瞠目结舌,他不禁想问问店家:你难道不怕晚上有贼来把你店门拆走吗? “是不是很不错?“ “可是这些玻璃和颜料最后全都要顾客掏钱呀?” “走吧。”珂莎挽住了岳冬的左臂,把岳冬拖进了店里。 门框上的铃铛被撞响,店内有几位盛装打扮的贵妇和年轻女士正在挑选衣料。和她们一比较,岳冬就再也不觉得小姨这套衣服夸张。这里哪是裁缝铺,分明是赛场。 一名裁缝模样的英俊青年快步迎了上来,这人肩头搭着软尺,在这一片争奇斗艳的花海里穿着少见的简洁工装。 他热情地笑着走到珂莎身前脱帽行了一礼,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塞尔维亚蒂夫人,您也太久没有光临小店了。见不到您,我的灵感都枯竭了。” 如果换一个普通人说这句话,一定会让人觉得虚伪和恶心。但这英俊青年的表情、体态和语气拿捏的恰当好处,即使知道他在说客套话也让人生不出厌恶。 珂莎却不为所动,微笑着反问:“那您的灵感来源可不少,您究竟和几位夫人说过这句话了?”像这种程度的马屁,她已经有了相当高的抵抗力。 “但您是其中最美丽的那位。”这位不知道是梅瓦兄弟中哪一位的裁缝见没有打动塞尔维亚蒂夫人,开始侧翼进攻,转而称赞她身边这位男青年:“这位帅小伙是您什么人?简直是天生一副衣架子。” 这种话,岳冬听着都脸红,但这青年裁缝却能面不改色用真诚的语气说出口,可见生活之不易。 但效果也极佳,珂莎眉开眼笑:“这是我的外甥,刚从联省军校毕业,现在在陆军总部任职。” 青年裁缝又是一大堆巧妙的恭维话,夸得珂莎心花怒放,岳冬看到店内的几位女士在偷偷瞟向自己,只觉得更加害羞,赶紧开口:“我们不是来做衣服吗?” “好,先量尺码。”青年裁缝领着岳冬到了店面后方一个清净的小房间里,开始给岳冬量尺码。 岳冬的观察力一向敏锐,店内多是女客,应该是由另一位女性裁缝量体。只是这店铺前面只有这么一位男裁缝,剩下的只有几个童工,似乎是学徒。 而岳冬听到了店铺里屋有细微的剪裁布匹声。他暗想:说不定这家梅瓦兄弟实际上是梅瓦兄妹。 “您要做一套什么用途的衣服?”男裁缝抓住了要点,根本不问岳冬,而是问向了珂莎。 “两套常服,一套礼服。”珂莎考虑了一下,又开口道:“再做一套尉官制服。” 在军校时,学员的制服由校方统一量身定做。但出了军校,军官制服则要由军官们自己出钱。 联盟军的军官阶级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旧贵族阶级的影响,就像旧时代自带装备和侍从的贵族,新时代的军官门也要自备军服、马匹、佩剑等等。 这些不成文的规定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门槛,巴德说如果不去海外他连军服都做不起,不是虚言。 “我现在还不能穿尉官军服。”岳冬急忙提醒小姨。 珂莎却不以为然:“你明年不就能穿了吗?提前做好,省的将来还要再做。” 岳冬知道在生活方面自己没有发言权,也就不再反对。 珂莎坐在旁边翻阅一个对开本,似乎是梅瓦兄弟的设计图册,男裁缝在岳冬身边忙活。 但岳冬想起了码头那桩案子,心念一动便装作随口一问:“你这里做斗篷吗?” “斗篷?阁下要做斗篷吗?您如果需要我们可以代劳。”男裁缝边量岳冬的腰围边说。 “听这个意思,梅瓦兄弟似乎平时不做斗篷?” 男裁缝笑着回答:“小店平时做的都是更精致一些的衣物,斗篷的话确实没做过。” “海蓝城里大概有多少位裁缝?” “不多,不到一百号人。”男裁缝又补充了一句:“许多人家不会到裁缝铺找我们做衣服,大多是把衣料买回去自己做。” 听到这里,岳冬就明白试图从裁缝这里找到黑袍人的想法并不现实。那几个刺客的斗篷不一定是找外部裁缝定做,雇个懂针线的女仆也能缝出来。 不过就算有一丝线索,岳冬也不愿意放弃,他客气地拜托了男裁缝:“您能帮我打听一下,最近海蓝城内有哪位裁缝接到了订做黑色斗篷的活吗?” “没问题。”男裁缝笑着问:“您是要找什么人嘛?” 岳冬微笑着说:“想找几位穿着黑斗篷的朋友。” “您要找衣服,不如找衣料。”男裁缝把尺寸记到小本子上,随口说道。 “找衣料?” “这海蓝城里有四十多位缝纫供应商,每家的料子都有细微差别。您把衣料拿来,我就能大概看出来是哪家的料子,再问问那家布商都给谁供货,继续往下找就简单许多。”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但可惜岳冬手里并没有那几个刺客的衣料。他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什么材质呢?麻?棉?羊毛?丝绸?”男裁缝问。 岳冬努力回忆着和黑袍人扭打时那件斗篷的手感:“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应该是好料子,布面很密实,但没有丝绸那么光滑。” “那就应该是羊毛或是棉花。”男裁缝下了判断:“我帮您打听打听,不过城里卖棉毛布料的布商很多,您别太指望我。” “有劳。” 尺寸量完,剩下就是挑布料。这个过程岳冬完全变成了木偶,在珂莎的指挥下,男裁缝拿来了一种又一种布料给珂莎挑选,一次又一次让岳冬站上小台子,把布料披在岳冬身上看实际效果。选定了布料,又开始选款式。 岳冬原本以为只是去裁缝铺量个尺寸,很快就能结束。 但当筋疲力尽的岳冬和尽兴而归的珂莎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府邸里,安托尼奥正身着礼服在会客厅百无聊赖地逗猫玩。岳冬才刚进家门,就立刻被安托尼奥叫住,姨父严肃地说:“跟我走,有急事。” ————割———— 十一世纪德意志地区出现了小块平板玻璃的制法,后来传播到了意大利半岛,威尼斯人改进了这项工艺,至少十四世纪能够制造透明的玻璃,不过那个时候反倒是带颜色的玻璃更值钱。 大片透明玻璃的制法比较晚,1674年才出现。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强运 “跟我走,有急事。”安托尼奥叫住了岳冬,又补充了一句:“让车夫先别卸马,温特斯你也去换礼服。” “礼服?可是我现在只有军校制服。” 安托尼奥看向了自己夫人:“你之前不是做了好几套吗?” “那些衣服尺码都不对,不是还没改好嘛?今天才去量尺码”珂莎嗔怪地回答。 安托尼奥也不纠结:“那这样,我去换成军服,咱们俩的着装得一致。” 岳冬这次没用等太久,安托尼奥是名雷厉风行的军人,很快就换好了将官制服[区别于军礼服]走出了家门。 “咱们都穿上这身了,还要马车做什么?”见岳冬在马车边上傻等,安托尼奥的语气甚为无奈,他转头对车夫说:“车就不用了。巴托,今天辛苦你了。” 话说完,他把一小袋赏钱递给了车夫。车夫接过钱袋,连连称谢。 安托尼奥对外甥招了招手,领着岳冬走到了房子背街侧的马厩。 马厩里现在有三匹马,安托尼奥指向其中一匹黑鬃白斑的灰色骏马,不舍地说:“它以后就归你了。海蓝城虽然不算大,但没有马你要去哪都不方便。” 岳冬顿时惊喜万分,他抑制着兴奋感一点一点地靠近这骄傲而威严的大动物,马儿并不因生人靠近而惊慌,只是平静地咀嚼干草。它的胸肌健硕,四肢匀称有力,脖颈-后背-臀部的线条流畅而优美。鬃毛和马尾被打理的很漂亮,身上刷得干干净净,不见一根草屑。 岳冬注视着马儿的双眼,马儿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用温驯友善的眼神望着岳冬,两只耳朵灵巧地扇动了一下。岳冬试探着摩挲着它侧颈,感觉不仅油光水滑,还热乎乎的,手感特好,马儿也舒服地从鼻腔里发出一连串轻哼。 “它可真漂亮。” 正在肉痛的安托尼奥没好气地说:“能不漂亮吗?你们这些步兵科出身的人就是不识货,这可是顶好的卢西亚马。” 安托尼奥越心痛,越说明这匹马优秀。岳冬难得见姨父这么肉痛,看来是出了大血,他嘿嘿笑着问:“是僧侣?[monk,代指骟过的马]” 安托尼奥大怒:“怎么可能?我这马可有的是人想请出去配!” “不过没那个的话,能骑吗?” “当然能骑,你也不看看是谁调教的?卢西亚马的性情原本也很温和。” “它名字叫什么?” “我叫它‘好运’,你想重新起个名吗?” 岳冬轻轻挠着马儿两眼之间的区域,马儿轻轻吐了吐舌头。想起了那艘好运号海盗船:“谁会不喜欢运气呢?不过还是叫‘强运’吧,好运这个词好像碰到我就不起作用了。” 看着外甥对强运喜欢的不行,安托尼奥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嘱咐道:“马是高贵的动物,好运可是我的宝贝,你可要好好照看它,别把它太累着,也别让它太闲着……” 岳冬不停点头称是,他指着另外两匹马问姨父:“您要是心疼强运,要不然让我骑那两匹?” 马厩里还有两匹马,一匹白马,一匹枣骝马。 “我现在真后悔把你送去念步兵科。”安托尼奥看着岳冬,语气沉重地说:“你难道觉得那两匹就不是好马?” 安托尼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给三匹马各喂了一块糖。随后安托尼奥牵出枣骝马,岳冬牵出强运,两人上好马具,跨上骏马离开了宅邸。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太阳的余晖即将消散。白天的燥热逐渐被夜晚的凉意取代,清爽的海风带走了两名骑手身上多余的热量。此刻骑马走在海蓝城的街道,让人心旷神怡。 道旁的工人们正一盏一盏地添注灯油,点起路灯。在塞纳斯海湾,唯有海蓝城的财富奢侈到可以为公众提供照明服务。摇曳的火光透过被熏黄的玻璃,照亮了路人行色匆匆的脸庞,宣告夜生活拉开了帷幕。 在城里的街道上,强运根本伸展不开腿脚,岳冬迫切希望能带着马儿去城外痛快地跑一场。 但他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姨父要领着自己去哪里,于是稍微加速,和姨父并肩骑马前行:“到底是什么急事?中校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安托尼奥看着岳冬,玩味地笑着说:“给你找老婆去。” “什么?别开玩笑了!”岳冬大吃一惊,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摔下马鞍:“我今晚本来想去见本威,你说是有急事我才跟着来,要是没正事我就去本威家了。” “本威?哪个本威?”安托尼奥在脑海着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本威努托?” 岳冬没想到姨父居然叫出了本威全名:“你还记得这个人?” “不是你陆幼同学吗?你放假时爱去他家蹭饭。” “就是他。” 安托尼奥来了兴趣:“他现在如何?今年回来的见习军官里好像没见到这个名字。” “本威没继续读军校,陆幼毕业后他就去工作养家了。”岳冬有些黯然:“要是没正事我就走了。” 安托尼奥领路,两人背朝码头行进,走了一段路后,路人逐渐稀少。本威家住港区,岳冬说话间拨马就要转头。 “你等等。”安托尼奥叫住了外甥:“今天别去,你难道要空手去吗?我记得他家弟弟妹妹很多……这样,明天我让玛丽塔嬷嬷买点面粉和好肉回来,你带给本威,如何?而且我今天叫你来,是真的有事。” “什么事?” “领你去见寡妇。” “我真的走了!”岳冬气呼呼地往右一扯缰绳。 安托尼奥连忙收起笑意,严肃道:“好了,说正事。今晚在纳瓦雷家有一个小型的晚会,我把你叫来,就是想让你去露个脸。” “纳瓦雷?那不是做毛纺生意的商人吗?跟我有什么关系?”岳冬当然听说过纳瓦雷这个姓氏,是城里有名的商人家族。 安托尼奥带着深意地看了岳冬一眼:“金钱就是权力,纳瓦雷夫人也许是这座城市里最有权势的女性——还是寡妇。” “您怎么三句话不离寡妇呢?”岳冬急了,总不能是想让自己出卖色相吧? 安托尼奥故意板起了脸:“怎么?你瞧不起寡妇吗?我告诉你,寡妇撑住了海蓝城的半边天。没有这些寡妇,督政府哪来的钱给你我发薪水?” 岳冬的额头都开始出汗了:“我何时瞧不起寡妇…再说这都是哪跟哪呀?” 看到岳冬稚嫩的模样,安托尼奥拊掌大笑:“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也没什么事,你一去联省就是六年,六年来没参与过城里的任何社交活动。除了你军校同期,你一个同龄人都不认识吧?既然你已经回家了,我就想让你先在纳瓦雷家的社交场上露个脸。” 岳冬刚要开口,却被安托尼奥摆手打断,安托尼奥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哪怕你不喜欢交际,也要让大家知道有你这个人。你早晚要结婚,但你现在认识哪个适龄女士吗?这就是缺乏交际的后果。我像你这个岁数,参加的舞会一场接一场,人家都争着请我去。无论如何,要多认识几个姑娘,你也好有个选择的空间。” 这段话说得岳冬哑口无言,他觉得姨父说的不对,但又不知道从何反驳。 安托尼奥见外甥涨红了脸,揶揄道:“而且说实话,以纳瓦雷夫人的家产,这盘就算你想接,也没那么容易。” “中校!” 两人骑马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城墙。 主权战争时期的夯土城墙历经二十多年的风吹雨打已经残破不堪,随风散落的草籽在土墙上生根发芽。墙面上下一片郁郁葱葱,仿佛是一块绿色的挂毯。还有一株树苗坚强地在其上生长,像是一只胳膊从墙体内探了出来。 二十六年未见兵灾,城壕也已经因年久失修出现大量垮塌。市民们现在并不感激这些曾经保卫过他们的城防工事,只觉得这些旧建筑让进出城区都变得极为不便。 联省首府圭土城早就把城墙推倒填进了城壕,海蓝市民也在蠢蠢欲动。既然已经在城外新造了固若金汤的棱堡,又何必保留这些旧工事呢? 跨过架设在城壕上的木桥,安托尼奥和岳冬离开了城区。城外没有路灯照明,接下来的路程将由月光照亮。夯土路面比植被反射出更多的月光,像一条白银溪流延伸向远方。 透过沿途的灌木篱笆和斑驳的树影,隐约能看到远处一间间大宅灯火通明,宾客欢宴,不时还有节奏激烈的音乐声从各宅中传出。 随着海蓝人口的增长,城区日渐拥挤。豪商们不愿继续生活在资源紧张的城墙内,纷纷在郊区置地,盖起了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庄园。 如果是在过去,商人可没有勇气搬出城墙。 旧时代的市民崇拜城墙,因为只有城墙能够保护他们不受外部武力的攻击。新时代的市民唾弃城墙,因为他们已经不需要这种被动的保护了。 居住在郊区,最大的风险就是盗匪暴徒。新时代的联盟军比起旧时代的市民武装,能够更有效的打击匪徒。因为市民武装虽然守城时战力顽强,但一旦离开城市士气就会锐减,通常不会出城作战。 至于旧时代的贵族武装?如果只是几个贪婪农夫劫道还不危险,危害最大的就是那些拥有武器、盔甲和战马,接受了一辈子军事训练的贵族。 破产骑士往往会成为流氓匪帮的骨干力量,而抢劫商队、勒索甚至掳掠城市也向来都是无良贵族们的重要收入来源。 所以旧时代的市民们才会狂热地崇拜城墙,他们会毫不吝啬地为自己的城市捐献出大量的财产。因为他们和城市休戚与共,对他们而言,城市就是这个危险世界中唯一一处安全的孤岛。 但今时不同往日,正如安托尼奥所说,常备军主要是用来对付内部的敌人,而且他们做的很好。联盟境内任何成规模的匪帮都会被联盟军迅速剿灭,剩下零星的恶徒几个护卫就能够解决。 纳瓦雷家也跟着这股风潮搬出了城区,不过岳冬并不知道地址,只是跟着姨父往前走。 “你今天第一天在宪兵处见习,都忙了些什么?”安托尼奥随口问道。 岳冬刚想讲讲今天的事情,但却想起了菲尔德中校的训诫“守口如瓶、服从命令”,一句话在嘴里咀嚼了半天,最后憋出来一句:“反正挺忙的。” “那到底忙了什么?”安托尼奥不折不挠地追问。 “您别问了,我不能说。” 安托尼奥大笑着用马鞭轻轻打一下岳冬的肩膀:“菲尔德把你教的不错。口风紧是优点。平时要多看、多听、多做,但要少说。少说,别人就不知道你有什么牌。” 岳冬红着脸点了点头。 “不过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你有什么牌。”安托尼奥笑眯眯的双眼像一双月牙:“王座表决要不要把这屎盆子扣给菲尔德时,我可是看在你的份上投了唯一一张反对票。” “什么?”岳冬惊讶到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强运打着响鼻停了下了脚步:“决定把这摊子事交给宪兵处的时候您在场?” “我当然在场。”安托尼奥招了招手:“别傻站着,边走边说。” 岳冬轻夹马腹,拍马向前追上了姨父:“那王座知不知道,就算加上我,宪兵处现在也一共才两个军官?” “当然知道。”安托尼奥点了点头。 “那还把这案子交给宪兵处?军官一共就两个,剩下八十个卫兵要站岗,就靠我们两个人可怎么查?” “倒也简单。如果菲尔德想要结案,他今天写份报告上去,明天这案子就算完事了。”安托尼奥少将轻松地给出了一个答案。 只要想结案随时能结案?岳冬心思如电,转瞬便读出了这句话深层的含义,他一字一句地问姨父:“您的意思难道是说,王座已经为这桩案子准备好了犯人?” “不错,孺子可教。”安托尼奥面带笑意地称赞了岳冬一句,岳冬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出来他并不把这案子当成什么大事:“不就是刺杀嘛,海蓝哪年不出几次?如果不能当场擒住刺客,还怎可能把人找到?肯定会成为悬案。把这案子从海关手里要来的人,根本不在意真相究竟是什么,只要最后这口黑锅给到他想给的人就可以了。” “您是说这案子是陆军从海关手中主动要过来的?”岳冬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然呢?陆军不想要,海关还能硬塞过来不成?” 岳冬现在才发现他彻底想错了,他原本以为是海关和陆军达成了秘密协议。海关发现死者可能是军人,不想趟陆军的浑水,才和陆军暗中沟通,把案子交给陆军自己调查。 但按照安托尼奥的说法,陆军根本不知道死者身份,只不过是有人想要借题发挥,才主动把案子要了过来。 一个敢要,一个敢给,双方都认为彼此默契到眼神交流就足矣,但其实心里想的根本是两码事。 而且目前来看,这两方的情报都没有岳冬现在掌握的多。在岳冬看来,无论是海关还是陆军,都低估了这起刺杀的严重程度。 “那王座究竟想把黑锅扣给谁?”岳冬问出了另一点疑惑。 安托尼奥淡淡地说出了一个令岳冬意想不到的答案:“海盗。” “刺客怎么可能是海盗?我和海盗交过手,也和那几个刺客交过手,海盗中哪有像那几个刺客这般厉害的人物。” “那海盗能出来证明自己不是刺客吗?”安托尼奥似笑非笑地反问。 “栽给海盗……”岳冬的脑海中电闪雷鸣,他苦苦思索,试图把支离破碎的信息串联起来,从一团迷雾中抓住重点。 安托尼奥见他苦思冥想,也不出声,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走了一段路。 岳冬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问:“要打仗了吗?” ————分割线———— 公马脾气暴躁,天性有攻击欲望,但很容易被发x期的母马吸引,用母马赚取公马的战例历史上屡见不鲜;而母马温驯,安静,也可以作为战马。但是把一匹母马送上战场,就意味着来年要少一匹马驹。所以最后的解决方案是用骟过的公马作为战马,条顿骑士称之为僧侣马[m?nchpferde]。而且使用骟马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哪怕被敌人俘获,敌人也没法拿着骟马改良自家马匹血统。 三年前,陷入中年危机的我爸买了一匹马放在农村亲戚家养,没事就下乡去骑两圈。我偶尔也跟着去,稍微接触了一点马。马儿给我的感觉灵性介于猫和狗之间,马儿也有很丰富的情绪,所以我认为马儿不能成为宠物主要还是吃亏在体型和消化不良上。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塔尼里亚和阿芙洛狄忒 岳冬突然叹了口气,轻声问:“要打仗了吗?” “要打仗总得有个敌人吧?” “塔尼利亚人,共和国想要群岛。”岳冬冷静地给出了答案:“我实在是太迟钝了,居然现在才想通。” 安托尼奥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反问:“那你倒是说说维内塔为什么要和自己重要的原材料来源和贸易对象开战?” “原因我不知道,我从历史中学到了一点,人们可以有一万个理由发动战争,也可以有一万个理由阻止战争。战争不是两人决斗,战争中的各利益方都有互相冲突的理由。至于战争的根本原因,那只有战争结束后才能从史书上得知。我只是在通过车辙印推测车轮的方向。” “什么车辙印?”安托尼奥似乎被勾起了兴趣。 “一些碎片信息,军校里的风言风语,群岛和海蓝的矛盾,陆军总部内紧张的气氛,您随口提到过的要征召预备役……还有最重要一点,把案子栽给海盗有什么意义?陆军还能管得到海盗吗?无非是想把火引向群岛。” “有点意思。” 岳冬艰难地问:“一定要打仗吗?”这实在不是一个军人该问的问题, “不一定,战争只是手段,不是目的。大张旗鼓地准备战争,有时只是为了可以获取更多的谈判筹码。维内塔不是山前地,最后采取何种手段将由执政委员会决定。”安托尼奥的声音通透淡定, 他不紧不慢地说:“但军事威慑不仅来自于武力,还来自于使用武力的决心。如果传递了错误的信息,让群岛联合会认为海蓝不敢动武,那反而只有战争一途。见过大将军和小将军和院子来的野猫打架吧?” “见过,小将军个头小但是却更凶悍。”每逢春秋两季的夜晚,岳冬家周围都有猫打架打得鬼哭狼嚎。 “错了,不是小将军更凶悍,而是野猫们觉得小将军可欺侮,敢于挑战小将军。你再看大将军?只要见到野猫进自己地盘,冲上去就要打生死架。附近的野猫都怕它,见到它躲得远远的。最后反而是不爱惹事的小将军和野猫打架打得更多。” “那共和国做好开战的准备了吗?”岳冬消化着这段话,他觉得自己知道的实在是太少。 “有,也没有。计划书倒是几年前开始就做了一份又一份,但督政府不下定决心,计划书就是废纸一张。”安托尼奥冷哼一声,似乎非常不满:“直到一个月前执政官在元老院做了那一番言辞激烈的演讲后,十三人委员会才同意为战争做物资准备。” [十三人委员会,即维内塔共和国军事委员会,委员由陆海军高层组成] “我想联省恐怕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控制群岛。”如果海蓝拿下群岛,必然会打破联盟内部微妙的平衡。 “‘翡冷翠’现在已经在北面界河和‘奔流河’顶上了,否则为什么今年不让你们走陆路,而是让你们从海上回维内塔?” [第四‘翡冷翠’军团,海蓝共和国陆军] [第二‘奔流河’军团,联省共和国陆军] 岳东恍然大悟,现在两支联盟常备军团已经在边界对峙,难怪今年改成坐船。但他感到难以置信的荒谬:“难不成我们还要先和联省人打起来吗?” “怎么可能?联省陆军再疯狂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动手打内战。”安托尼奥大笑着安抚外甥:“他们的心思无非是牵制我们,让我们不能使出全力,为他们控制群岛争取时间。” “联省也想要控制群岛?” 安托尼奥反问:“海蓝和山前地各占据半片海湾,谁能拿到群岛,谁就能掌控内海贸易。我问你,假如你是联省国务秘书,你想不想控制塔尼里亚?” 在过去,塔尼里亚群岛也是皇家直属领地。但和海蓝因为富庶成为皇领相反,塔尼里亚是因为贫瘠到没人想要,不得不成为皇领。在引入甘蔗等经济作物前,那里就是一片蛮荒之地,除了自生自灭的岛民外,只有被流放的犯人。 三十多年前,只有几艘桨帆船的联盟海军(盗)从塔尼里亚出发,疯狂劫掠帝国的海上运输船,逼得皇帝只能跨越遮荫山脉为阿尔良公爵补给。而群岛作为联盟海军的销赃地和补给点,吸引来了全大陆最贪婪的水手、佣兵和投机商,群岛由此开始变得繁荣。 也正是在此期间,甘蔗被引入这片土地。在大小岛屿内陆,一座座种植园开始出现。 疯子理查退兵后,船长与种植园主联合会也借着这个机会宣布脱离帝国,成为永久的“中立自由港”,二十多年来一直作为一个松散的联合体生存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 安托尼奥不容置疑地说:“平心而论,你觉得联省和群岛的矛盾大,还是我们和群岛的矛盾大?你觉得联省能给群岛开出的价码好,还是我们能给群岛开出的价码好? 群岛联合会这个政治实体太松散了,和联合会谈判就像在和一百只鸭子同时喊话。如果挨个岛屿争取,那塔尼里亚早晚变成联省共和国第八个省。不是海蓝想要群岛,而是海蓝不想要联省得到群岛,手段不得不激烈一些。” 听了安托尼奥的话,明明是盛夏,岳冬却由内而外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您和我说实话,胜利兵工厂不会是王座派人烧掉的吧?” “你在想什么呢?”安托尼奥用责备的语调对岳冬说:“联省和海蓝对于塔尼里亚的争夺只是联盟内部竞争。联省人虽然跟我们不对付,但我们也是兄弟盟邦,不是敌人。胜利兵工厂是海蓝陆军的重要装备采购地,我们怎么可能去烧胜利兵工厂?” “那就好,那就好。”岳冬长出了一口气,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的担心诸共和国之间已经紧张到了下一秒就要大打出手的程度。 安托尼奥语重心长地教导岳冬“我和你说这些东西,是想让你能脱离棋子的局限,看一看棋盘是什么样。把这桩刺杀案从海关手里拿过来,无非是主战派的人想要借题发挥,给执政委员会施加压力,裹挟民意,鼓吹战争。这种小把戏没什么意思,你不要学。因为无论刺客是维内塔人还是海盗,都不会影响执政委员会的决策。” “那您是主战派还是主和派?” “我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我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以维内塔的利益为重。你也要记住这一点,你是维内塔军人,你的职责是保护维内塔的利益,而不是党同伐异。”安托尼奥的语气非常郑重。 岳冬重重地点了点头:“但我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案子要塞给宪兵处?” “这案子无论谁查,都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把这无头悬案查个水落石出;要么顺着那几个主战派的意思,把黑锅扣给海盗。后面这条路结案是简单,但如果做不成铁案,将来万一翻案后果就会很严重。”安托尼奥哈哈大笑:“菲尔德这小子太狂了,嘴上又没个把门的,最近不知怎么又得罪了人,大家对他意见很大,这个案子塞给菲尔德纯粹是为了恶心他。” 安托尼奥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只是在宪兵处见习,就算翻案将来也牵连不到你,只不过菲尔德这小子就得去战史处了。” 岳冬想起了见习志愿介绍会上菲尔德中校的“英姿”,估计就是那时候把在场的所有高级军官得罪了一圈。 一提到案子,岳冬又突然想起了那个马车夫,他忙对姨父说:“家里的车夫我觉得最好还是换掉。” “为什么?” 岳冬详细地解释了他发现家里的马车夫似乎参与了某个秘密结社的经过。 安托尼奥却颇不以为然:“不就是秘密社团吗?这种东西海蓝城有的是,别说是马车夫了,码头上扛货的搬运工都有秘密社团,而且还有好几个内部。” 不过岳冬还是坚持认为要换一个车夫,毕竟平时坐车最多的不是两个男人,而是家里的两位女士,他觉得车夫必须得是靠得住的人。 安托尼奥最终同意了外甥的意见,最后二人商定,安托尼奥会派人和车夫谈一谈,确认车夫没有问题,再给一笔遣散费把夫辞退。最后再从第三军团里雇两名老实辅兵过来充任车夫和马伕。 ————割———— 一百支蜂蜡蜡烛照亮了纳瓦雷府的偏厅,蜂蜡燃烧产生的淡淡香气在房间中弥散,让这间雅致的客厅更多了几分私密的氛围。 这是一次小型招待会,人不多。正厅太大,会让客人觉得冷清。纳瓦雷夫人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失误。 偏厅并没有舞池,但此时此刻,纳瓦雷夫人却是最优雅的舞者。 她翩跹于每一小堆客人之间,哪里出现争执的苗头,纳瓦雷夫人就会用一次风趣的双关语将冲突消弭于无形中。发现有某位客人拘束不安,纳瓦雷夫人就会巧妙地将客人引导至更适合他的谈话圈子。 在客厅中高谈阔论的都是男性,他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男人们渴望听众,渴望吸引他人的注意力,而纳瓦雷夫人则并不追求让所有人侧耳倾听。 通过一个眼神、一抹微笑、一杯美酒、一句妙语,她让每一位客人都如沐春风,绰有余裕地保护着这场晚会的愉快氛围。 虽然男人们占据了舞台,但在此处,真正主导秩序的人却是这位善解人意的女主人。 不过,哪怕是能够举重若轻调动晚会气氛的纳瓦雷夫人,也有人可以让她无可奈何。在她四处照料时,她的一部分注意力一直放在她的女儿身上,生怕又出现什么乱子。 她的独女现在正站在一幅阿芙洛狄忒的蛋彩画前,被几名男士环绕。这个小圈子里的人们都在听一个蓄着漂亮胡子的俊俏男人对这幅画品头论足。 对于这评论家而言,这位妙龄少女大概是这世上最称职的倾听者。她年方十七,已经摆脱了儿童的稚嫩,却又未有已婚女士的成熟。正处在最具青春活力的生命阶段,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作为一个听众,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的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纳瓦雷夫人的女儿认真欣赏着画作,笑靥如花地倾听,时不时轻轻点头,嗯嗯称是。 评论家认为自己收获了一位崇拜者,但纳瓦雷夫人已经从少女眉宇间细微的变化和习惯性的手部动作意识到自己女儿现在出离愤怒,正处于爆发边缘。 “……最大的问题画者对美的认知有偏颇。”佳人在侧,这位评论家备受鼓励,愈发起劲地批判眼前这幅画作:“阿芙洛狄忒明明是爱与美之神,但这幅画中的女神却缺乏美感,更无法让我联想到爱情……” “安娜,到这里来。”纳瓦雷夫人轻唤着站在稍远处的女儿。 安娜·纳瓦雷笑容可掬地对几位男士微微点头,似乎在为自己不得不离开此处而道歉,然后径直走向自己的母亲,从闪开让路的男人们之间穿过。 从客观角度来看,安娜的容貌算不上是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她没能继承母亲柔美温婉的面庞,反而更多遗传了她父亲线条硬朗的五官。不过就算她身上毫无卖弄风情的意味,异性们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她白净的肩膀和光泽的秀发。 纳瓦雷夫人牵起了自己女儿的手,不露声色地轻轻捏了一下,提醒女儿务必注意礼貌。安娜明白了母亲传达的意思,不满意的轻哼了一声,但还是乖乖跟着母亲到了客厅的另一处位置。 纳瓦雷夫人把女儿安置在一个年轻人居多的小圈子里,便继续履行女主人的责任,去照料宾客了。 与此同时,安托尼奥带着外甥刚刚抵达纳瓦雷府邸。 岳冬还没骑尽兴,依依不舍地把强运的缰绳交给了穿着号衣的听差。在管家的引领下,跟着安托尼奥走进了这间富丽堂皇的偏厅。 “塞尔维亚蒂将军,您可好呀?”纳瓦雷夫人热情洋溢地迎接安托尼奥,用嗔怪地语气埋怨:“您怎么来得这么晚呀?我还以为您不肯赏脸了呢。” “怎么会呢?我可是您最忠实的仆人。”安托尼奥彬彬有礼地俯下头颅,轻轻吻了吻纳瓦雷夫人的手。 纳瓦雷夫人用折扇掩住嘴唇笑着说:“您呐,可一点也不忠实,还是给我介绍这位英俊的小伙子吧。” “你认不出他是谁吗?我的外甥温特斯·蒙塔涅,今年刚从陆军学院回来。” “伊丽莎白的儿子?”纳瓦雷夫人轻轻惊呼一声。她用手比量到温特斯腰间的位置,感慨地说:“天呐,一眨眼都成人了。可在我印象里,还是只有这么高的小孩子呢。” 听这个意思,纳瓦雷夫人似乎见过岳冬,但岳冬却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小时候的事情哪能都记住,于是岳冬只是礼貌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唉,军校把他教成了榆木脑袋,您可得好好照看他。” “是您得防着您的宝贝外甥被哪位夫人骗走。”纳瓦雷夫人落落大方地走上来,亲昵地挽住了岳冬的胳膊。 岳冬的左臂感受到了这位女士的柔软的身躯和体温。除了家人他从未和女性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突然进攻让他浑身僵硬,一下子涨红了脸。 “您的几位友人等您有一会了。”纳瓦雷夫人对安托尼奥说:“这位小伙子就交给我吧。” 安托尼奥面带笑意地点了点头,把手足无措的岳冬留在了纳瓦雷夫人身边,自己则离开了晚会。 “伊丽莎白和珂莎都是我的朋友,你在这里只当是在自己家。”纳瓦雷夫人觉得这小家伙的反应很有趣,她从侍者的托盘中取来一杯酒给岳冬:“和长辈在一起很拘束吧?我来介绍几位你的同龄人给你。喝一点酒,别这么紧张。” “谢谢您,夫人,但我不会喝酒。”岳冬诚恳地说:“呃……请问您这里有什么吃的吗?” 岳冬的话让纳瓦雷夫人忍俊不禁,她第一次遇见有人在这种招待会上找吃的。这种规格的聚会不是宴会,也不是冷餐会,没有食物,只有酒水。 但岳冬现在是真的饥肠辘辘、头晕眼花。他下午随菲尔德中校去海关监狱,结果把中午吃的东西全吐出去了。回家就被珂莎带去了裁缝铺,天快黑了才回来,然后又马不停蹄地和安托尼奥来到了纳瓦雷府。原本已经饿过了劲,但不知为何现在他的胃又开始翻腾。 岳冬神情坦然,语气真诚。纳瓦雷夫人明白他不是在装模做样,而是真的很饿。她愈发觉得这小家伙毫无社会经验,简直傻得可爱,便对岳冬解释:“这里没有吃的,不过厨房会有,我让人领你去。” 纳瓦雷夫人轻声唤来了自己的女儿,向安娜介绍道:“这位是蒙塔涅先生,你领蒙塔涅先生去厨房,让厨师做一些蒙塔涅先生喜欢的食物。” 她又转头向岳冬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安娜,让她领您去厨房。” 纳瓦雷夫人的女儿微笑着提着裙子行了一个屈膝礼,柔声说:“蒙塔涅先生,请跟我来。” 岳冬看着安娜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脖颈,脸更红了。但身为一名施法者,敏锐的感知让他看出这位纳瓦雷小姐其实很不高兴。 她在笑,但嘴角和眼角没有一丝笑意,给岳冬的感觉就像人偶。 “叫我温特斯就好。”岳冬也弯腰鞠躬回礼,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对纳瓦雷夫人说:“不必劳烦这位小姐,请一位侍者带我去就行了。” “您是贵客,怎么能让仆人陪同您?” 纳瓦雷夫人的态度很坚决,岳冬也只好接受了她的好意。 在安娜的引领下,岳冬穿过了三五成群的宾客,从另一扇门离开了偏厅。 在离开此处前,岳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一幅阿芙洛狄忒蛋彩画所吸引——怎么可能不被吸引?画中的女神可是近乎果体,只遮住了一点。 岳准尉平生见过最多的绘画作品是军事地图,除此之外就是教堂的壁画,从没见过如此毫不遮掩地展示人体美的作品。 安娜见岳冬看得愣了神,便停下了脚步。岳准尉大囧,赧然跟上。 二人推门离开偏厅,一前一后地在走廊中穿行,一直走到厨房门口,两人都一路无话。 安娜在推开厨房的木门前,突然转过头盯着岳冬的眼睛,认真问他:“你觉得那幅阿芙洛狄忒如何?” “什么?那是美神吗?” ————我是捅了马蜂窝的分割线———— 因为基本上没有读者告诉我他们的想法……不过我自己也感觉这几章有点太拖沓了,所以让安娜·纳瓦雷出场之后我会尽快去推主线……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安娜 “什么?那是美神?”岳冬略带惊讶,因为他其实只看到了果体女性。 安娜甜美地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眼前的少女笑容满面,但岳冬分明见到她眉心隐隐多了两道皱纹。他还注意到安娜举着烛台的左手因为攥得太紧、太用力,关节都已经变得发白,少女的右手则在无意识地微微抽搐着。 难道我说错话了?岳冬有些不解。他也有点无法理解为什么纳瓦雷夫人的女儿明明异常愤怒,却还是装成阳光明媚的模样。 军队中崇拜的都是雷顿、菲尔德这种性格强烈、豪迈奔放的男子汉。哪怕岳冬并不是很喜欢雷顿少将,他也愿意跟随雷顿上战场。 虽然岳冬想要补救,但他又不是那些能说得头头是道的艺术品鉴赏家。画作传递给他的只有最朴素的直观感受,所以他诚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如果不告诉我那是阿芙洛狄忒,我还以为是雅典娜。” “雅典娜怎么会赤身果体示人?”安娜微微一愣。 “是这样吗?是我浅薄了。”岳冬又羞红了脸,他在苦苦思索着能够恰当描述自己直观感受的词语:“不过画中女神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名……女战士、女武士。没错,就是这样!” 他的思路豁然开朗,他比划着解释:“虽然画中人物形象是女性(胸部有第二性征),但非常健美、英武、匀称,连我也没有那么漂亮的腹肌……我感觉她手中如果多一面盾牌和一柄长矛会更协调,结果错认成了战争女神。” 安娜掩面嫣然一笑:“蒙塔涅先生,您这些评价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倒是新鲜。”她的眉头不再皱起,拳头也不再攥紧,眼睛像月牙,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岳冬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懂绘画,这些都是我的胡思乱想。” “很有意思的想法,蒙塔涅先生。” “或许有机会可以问问画家本人是怎么想的。” “在我看来,画者也不清楚自己想传达什么内容。” “究竟是哪位画家创作了这幅大作?” “不是什么画家,是我母亲从一个不知名的小画师手里买来的。” “但我觉得他画得很美。” “无非是对古典艺术的拙劣模仿罢了,古典时代的女神雕像许多是这般健美英武,其中不少甚至是由男性雕像改成的女性雕像。”安娜取下门闩,推开了厨房通往客厅的门:“来吧,蒙塔涅先生,您想吃什么都可以和厨师说,请不要客气。” 可是诺大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烤炉中传出几分微弱的火光。通往后院的门敞开着,看来在这里工作的仆人们都偷懒溜出去了。 安娜背对着岳冬,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 “时候太晚,看来厨房已经到了休息时间。那就别麻烦了,我们回去吧。”岳冬有些担心小女主人下不来台。 “那怎么行?”安娜走进了厨房,用烛台点燃了各处的油灯:“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来为您准备。” 岳冬有点受宠若惊:“我已经不饿了,怎么劳烦您亲自做东西?” “有一些现成的食材,很方便,您不嫌弃就好。”安娜的声音柔和,但却不容岳冬拒绝:“请您把烤炉的火烧旺一点。” 岳冬下意识服从了命令,开始给烤炉添柴。 安娜找出了两块仆人们吃剩的小麦面包,切去了因放置过久而变硬的外壳。 然后从储藏室里的大块干酪和烟熏肉上削下薄片一层一层码在面包上。最后从坛子里夹出了一根腌黄瓜,竖着对半切开,各放半块。 岳冬很想帮忙,但完全伸不上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身着礼服的安娜在厨房里忙进忙出。 二次加工后的面包被安娜送入了烤箱烘烤,干酪逐渐融化,渗进了面包内部的空隙中。几分钟后,安娜把烤好后的面包用刀切成便于食用的小块,领着岳冬离开厨房到了花园角落一处僻静的凉亭里。 空气中弥散着某种月季的幽香,周围的蝉鸣声此起彼伏。皎洁的明月盖住了大部分星星的光芒。隔着修剪整齐的灌木丛,隐约能看到不远处偏厅里的灯光从一扇扇窗户透出。 “请用吧。” 岳冬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种发展,他只是随口要点吃的,最后却让小女主人亲自下了厨。 他带着歉意地对安娜说:“您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就行了,真不好意思耽误了您这么久时间,纳瓦雷夫人可能都等着急了。” 少女却没有离开,而是提着裙子轻轻坐在了石凳上,微笑着对岳冬说:“是我要感谢你,蒙塔涅先生,给我一个借口从无聊的晚会上逃出来。我一点都不想参加这种晚会。” “怎么,晚会不好吗?” “晚会有什么好呢?晚会的娱乐活动不就是听最有权势的男人吹牛吗?” “说得好!纳瓦雷小姐,说得好!”这句诙谐的总结让岳冬笑着鼓掌称赞,不会有人比军人对这句话更感同身受了。 安娜也不再维持淑女式的微笑,咯咯地笑了起来。这一刻,岳冬才真正觉得面前的纳瓦雷小姐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再是一个木偶。 “请用吧,蒙塔涅先生。”安娜示意岳冬坐下。 岳冬品尝了安娜的成果,熏肉、奶酪、酸黄瓜和面包是一个奇妙的组合:“虽然面包烤得有点干了,但真的真的很美味。” “小时候我外祖父经常这样做给我吃,新鲜面包水分多会更好吃一点。” 岳冬是真的饿坏了,称赞一名厨师手艺的最好方式就是吃,岳冬努力表达着对于安娜厨艺的赞美。 忙着狼吞虎咽的时候,岳冬的余光却发现安娜一直在盯着自己。 岳冬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安娜:怎么啦? “我其实也从下午开始就什么也没吃呢。”安娜幽幽地说。 “那这些吃的,你我一人一半?” “但我不能吃。” “为什么?” “只有已婚女士才有权在男士面前自由地吃东西、打嗝和放屁。” “哈哈哈,为什么这么说?”岳冬发现这位纳瓦雷小姐着实是位妙人,不仅看待世界的角度极为清奇,而且口齿伶俐,妙语连珠。 “蒙塔涅先生,你有姐妹吗?” “我只有一个妹妹。” “那你难道没听过你妈妈和你的妹妹说‘凡是在嘴馋的姑娘都找不到男人’吗?” 岳冬仔细回忆了一下:“我还真没听过我妹妹的妈妈这样说过。” “如果你也是一名女士,你的妈妈就会告诉你‘男人们想要的是胃口小得像麻雀一般的小姑娘,最好什么见识也没有,只会说你可真了不起。要是男人发现你比他们有见识,那他们就不会娶你了’。”卸下了伪装的安娜不再刻意保持笑容,神情有些沮丧。 “所以女士们就要装傻?”岳冬别说结婚,连年轻女士的手都没牵过,他还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 “装傻也不能装一辈子吧?” “结了婚男人们后悔也晚了。” “哈哈哈。” “笑什么?蒙塔涅先生。”安娜气呼呼,把胸中积郁一口气吐了出来:“事实就是这样,你可以无所顾忌,在晚会上饿了就要吃的,人家还会称赞你的从容气度。可我呢?我也很饿,但如果我这么干,我的名声就都毁了,整个海蓝都会悄悄传我的闲话。您觉得这公平吗?” “这确实不公平,但这是一个大问题,光靠你我解决不了。你我只能解决一个小问题。”岳冬思考了一会,微笑着问安娜:“您打算嫁给我吗?” “您这是在说什么疯话呀?”安娜惊慌失措地站起了身,瞪大了眼睛看着岳冬。 “您既然不打算嫁给我,我也不打算娶您。那您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顾虑形象呢?”岳冬从容不迫地向安娜解释:“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您就算在我面前吃下一整头牛,也不会传到您心仪之人的耳朵里。既然您想要追求公平,那就更不该连独处时也要自己压迫自己。” 岳冬把装着面包的托盘推到那安娜那边:“饿了就吃吧,不必在意我。我也不会和别人说起这件事的。” “就算你和别人说,我也不怕!”今晚岳冬脸红了无数次,这次终于轮到安娜脸颊绯红一片:“你过来!” “干嘛?”岳冬有些不明所以。 “我要你过来!站到我身边来。”安娜又重复了一遍。 岳冬神情迷茫,慢慢走到安娜身边,他有点担心自己是不是要吃耳光。 少女盯着岳冬看了几秒,一转身,把线条优美的后背展示给了岳冬:“帮我解开。” “您别这样,我现在还不考虑结婚!”看着安娜漂亮的后颈,岳冬急忙出声拒绝。他现在惊慌不已,想不通怎么突然就要脱衣服了? 安娜又气又急,使劲朝后锤了岳冬一拳,连连跺脚:“你想什么呢?我要你帮我束腰解开,有这东西勒着,我可没法吃东西。”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要跟我上/床呢,岳冬心想。他听到只是解束腰,不禁松了一口气,问道:“束腰在哪?” 安娜穿着一套荷叶边蓝色长裙,荷叶边的边缘镶以白色天鹅绒丝带。整体下大上小,腰部以下是由裙撑支起的夸张裙摆。 直到此刻岳冬这才注意到少女的腰非常细,细到还没有一门十六磅炮粗。这种细腰已经违背人体的正常形态,完全是被外力硬生生勒到这种程度。 刚刚欣赏过那幅不受拘束展示着女性身体美的阿芙洛狄忒,后看到这被硬勒出来的细腰,让岳冬觉得这样对待女性实在太过于残忍和病态。 “你先解开裙子后腰的绑绳,再把裙子里面束腰的绳扣打开,剩下的我自己来。”安娜羞红了脸,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居然让一名男性为自己解束腰。 “哦,好的。”安娜一说,岳冬就看明白了,他驾轻就熟解开裙子的绳扣,一点点松开交叉穿过的细绳。 “你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安娜警觉地发现蒙塔涅准尉几下就解开裙绳,比自己的贴身女仆动作还快。 “这不就是鞋带吗?我穿了十几年靴子,穿鞋带、松鞋带的活儿我闭着眼睛都能干。”岳冬得意地回答。 束腰的绳结解开后,安娜就不让岳冬再帮忙了,自己慢慢松开了剩下的部分。这个过程不是把紧身胸衣脱下来,只是像松鞋带一样让紧身胸衣不再勒得那么紧。 摆脱了束腰的安娜痛快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显然这种紧身胸衣不仅勒住了腰腹,还压迫着肺部的空间。她瞪了一眼岳冬,坐回石凳上,报复性地吃起了东西。 岳冬忍不住开始觉得这位年轻的女士有一点可怜,他把剩下的吃的都推到了安娜那边。一个人默默地吃,一个人默默地看,就这样坐了好一会,直到安娜一口气吃光了所有剩下的面包。 “我还没吃几口呢。”岳冬打趣道:“倒是都进了您的肚子。” “您如果想吃,为什么不自己做呢?”安娜立刻顶了回来。 吃的东西也没了,岳冬觉得在这里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便开口问道:“那我们回到晚会那边吧?” “我不回去,你也不许回去,你回去了妈妈肯定要派人来找我。” 岳冬无言以对,两个人又这样默默坐了一会。 远处传来了靴跟磕到石板发出的声音,这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有人来了。安娜立刻收起了懒散的姿态,把后背挺得直直地,端坐在石凳上。 岳冬站起身来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人多高、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后走了出来——是安托尼奥。 “原来你在这里,不喜欢社交场合也不能躲着嘛。”安托尼奥笑着对岳冬说。随后他看到了石桌旁另一个身影,表情开始变得复杂,嘴角浮现了一种玩味的笑容。 一看到安托尼奥的表情,岳冬立刻就知道姨父想偏了。还没等他出言解释,安托尼奥已经率先问候了安娜:“纳瓦雷小姐,晚上好呀!” 安娜也礼貌地起身回了一个屈膝礼:“您也好,塞尔维亚蒂将军。” “希望温特斯这小家伙没给你造成困扰。” “怎么会呢?蒙塔涅先生非常有礼貌。” 紧接着,安托尼奥把头转向了岳冬,愉快地用旧语问岳冬:“[旧语]今天晚上你亲到她了吗?” 旧语,在北方帝国被称为高等语、贵族语,是一种和帝国语有很深渊源,但又不相同的语言。在过去,这种语言主要是由贵族阶级和神职人员使用。联盟推翻了皇帝和贵族后,便摒弃了高等语和贵族语的称呼,称之为旧语。把帝国语称为通用语。 旧语和通用语只有少量单词互通,但大部分发音和语法都有差异,所以通用语使用者也许能听懂个别旧语单词,但绝对听不懂一整句话。 帝制时代,神职人员和贵族阶级垄断了知识,所以过去大部分的书籍都由旧语书写。在今天的联盟诸共和国,只有知识阶层才会学习旧语,因为他们需要阅读过去的文献。绝大多数人只会通用语,就已经足够日常生产生活。 在旧语之上还有上古语,上古语的发音都已经失传了。只有需要阅读古帝国时代书籍的研究者才会学上古语——以及神职人员,因为被公教会认定的正版经书是用上古语写成。 陆军军官学校设置了旧语和上古语课程,因此岳冬和安托尼奥能够使用旧语。 安托尼奥突然换了一种语言,岳冬刚开始没有听懂,等反应过来时大吃一惊。 岳冬没想到姨父居然敢当着女士的面说出如此无礼的话,哪怕再温柔的女性也会狠狠地抽他一个耳光。他转头看了一眼安娜,安娜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二人,并没有生气的迹象。 岳冬稍微松了口气,显然安娜听不懂旧语,他也用旧语回答姨父:“[旧语]您就别添乱了可以吗?” “[旧语]好,好,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安托尼奥面带笑意,显然还是把事情想歪了:“[旧语]我的事情办完了,你什么时候想走,再来找我,我不着急。” 自顾自说完,还不等岳冬解释,安托尼奥向安娜颌首告辞,迈着大步离开了此处。 看着安托尼奥的身影消失在灌木林后面,听着安托尼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岳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安托尼奥已经先入为主有了想法,再想解释可就麻烦了。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和安娜辞行:“纳瓦雷小姐,今天我们相处的很愉快。但我要回家了,请允许我告辞。” 安娜笑容灿烂地对岳冬说:“[旧语]那么,您想要吻我吗?” 说完,她给了岳冬一巴掌,气呼呼地甩手走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打手 “没想到你动作还挺快,这我就放心了。”回家的路上,安托尼奥颇为欣慰地对岳冬说。 “别提了,您一走我就吃了一记耳光。”岳冬郁闷地说。他下意识摸了一下被打的脸颊,虽然肉体上的疼痛早已经消失了,但精神上的创伤却没有。 “被打耳光?是不是你太着急了?” “我和纳瓦雷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人家能听懂旧语。” “嗯?一个女子也懂旧语?” “安娜不是普通的女性,我觉得她的受教育程度比我高。” 安托尼奥的语气饱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惆怅:“你怎么这么天真呢?才见了人家一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您为什么就不信?我真的无意追求纳瓦雷小姐。”安托尼奥已经有了成见,岳冬现在是百口莫辩:“而且我觉得纳瓦雷小姐……很真诚。” “当然真诚!如果不让你觉得真诚,又怎么摆布你呢?”安托尼奥反问道,但他话锋一转,笑道:“不过男人嘛,就是要被女人骗,被骗过才能成熟嘛。” 岳冬现在已经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干脆紧紧地闭上嘴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用靴跟碰了碰马肋。强运得到了指令,快活地跑了起来。 “别恼火呀,咱们有什么不能聊的?”安托尼奥冲着岳冬的后背喊道:“大晚上别骑这么快,当心折了马蹄。” 岳冬原本不想理他,但听到可能会折了马蹄,还是放慢了马速,安托尼奥从后面追了上来:“嗨,这你害羞什么?我们年轻时可都拿这些事当美谈。” “您就别说了,我对纳瓦雷小姐绝无你认为的那种想法。” “好好好,不说了。”安托尼奥善意地说,他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在安抚害羞的年轻人。 岳冬也懒得解释,两人就这样无言骑了一段路,安托尼奥突然又感慨地说:“唉,看来当年我最担心的那件事还是成真了。” 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等着捧哏,但岳冬根本不接他的话茬。 安托尼奥无趣地咂了砸嘴,自己往下说:“你知道陆军军官学院是参考什么东西建立的吗?” 岳冬听到这个问题心想:“难道不是大学吗?”但他现在不想搭理安托尼奥,还是闭口不言。 “如果你觉得是大学,那就错了。”安托尼奥自问自答:“大学是年轻人学习、酗酒以及聚众斗殴的地方,你们经历过吗?陆军军官学院照搬的是修道院的模式,你们在军校里其实就是有军人身份的苦修士。和外界少有沟通,军校就是全世界。” 安托尼奥继续说道:“军校刚设立的时候,这倒是没什么。我和你父亲读军校时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都几乎是成人了。但联省人又增设了预科学校和幼年学校。现在到你们这一代,九岁就被送进军校里,一路升上去。过了十年修道院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社会阅历。我也不知道这个模式好不好,但我现在确认了一点,一旦遇到了朱迪斯,你们全都是荷罗夫尼。” 朱迪斯借美色接近垂涎自己的敌军大将荷罗夫尼,趁后者酒醉时斩下了他的头颅,最终导致亚述人大败。虽然岳冬不是信徒,但也知道这篇载于经书的著名故事。 但岳冬一点也不想听这些话,他一挥马鞭,朝着家飞驰而去。 ————割———— 第二天一早,岳冬去宪兵处之前先和巴德、安德烈打了个招呼。 巴德绕着强运看了三圈,啧啧称赞。安德烈看到强运以后更是眼睛都挪不开了,说什么也要骑一骑。 等岳冬和两个伙伴展示过自己的新玩具,走到了宪兵处门口时。他看到文员莫吕克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回廊里走来走去。 “早,莫吕克先生?没带钥匙吗?”岳冬玩笑地打招呼。 “您可来了,蒙塔涅长官。”莫吕克看到岳冬来了如释重负:“警备司令部的人快要气疯了,昨天下午就派人来大吵了一通。但两位长官都不在,我也没法给他们交代。今天一大早就又来人了,就在里面坐着呢?” 为了摆脱这四具臭气熏天的尸体,海关监狱的效率快的惊人。菲尔德和岳冬前脚刚走,典狱长后脚就弄来了几块薄木板钉成了四具简陋的棺材,把尸体装在里面送到了海蓝警备司令部。 菲尔德中校的话一半是真的,但另一半也不是假的。他说陆军总部没有停尸房,这半句是真的。 但他要海关方面把尸体送到“海蓝警备司令部的停尸房”,这句话的性质就很模棱两可,因为警备司令部也没有停尸房。 看到海关拉尸体的马车停在门口,警备司令部的大小军官面面相觑,不知何事。 等听说警备司令部没有停尸房后,海关的人非常光棍地把棺材直接摆在了警备司令部大门边上,口称是“菲尔德中校让送来的”,随后扬长而去。 警备司令部的人被恶心坏了,是字面意义上的“恶心坏了”。打开棺材时,不少军官直接当场吐了出来,棺材又被火速重新钉死。 虽然隔了一层棺材,但也只是把臭味从当场呕吐的程度下降到让人身体不适的程度罢了。 这四具尸体现在成了警备司令部的难题,警备司令部里哪也没地方放,他们也没有勇气把四个棺材扔在陆军总部的门口。 警备宪兵处主管听说是这四个毒气棺材菲尔德中校让送来的,暴跳如雷。当场点齐了人手,气势汹汹地来到陆军总部要找菲尔德“理论”一下。 不过当时菲尔德不在,岳冬也已经看完报告回家了,宪兵处就只有莫吕克一个人。冤有头债有主,一群膀大腰圆的军官拿这个瘦弱的抄写员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把面前这个拼命陪笑小文员揍一顿出气吧?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警备部众人悻悻而归,第二天继续派了一名中校过来,一定要菲尔德给一个解释,还要菲尔德赶紧把这四具尸体弄走。 昨天的岳冬还会因为给警备部添麻烦而感到愧疚,但今天的岳冬已经得知了这桩案件的本质是政治斗争,推给宪兵处只是为了恶心菲尔德中校。所以岳冬现在没有一点心理压力,而且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军衔低微的好处。 他模仿着海关监狱那个瘦看守的态度,敬了个礼之后,无论警备部的中校说什么,都一律用“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只是见习生,我做不了主”来回答。 对面的中校火冒三丈,但也拿他没办法,毕竟一个小小的见习军官又不管事。正当岳冬喝着莫吕克倒的糖水,气定神闲地拿出海关验尸报告温习的时候,菲尔德中校进了屋。 两个中校一碰面就吵得不可开交,谁也不听另一个人说话,都自顾自地大喊大叫。 这种吵架模式,拼的是嗓门和气势。所以最后当然是施法者菲尔德中校占据了优势,他用扩音术轻松压制住了对方。 菲尔德中校一句接一句大吼,把唾沫喷了对方一脸: “那四具尸体是重要的证物!” “你们把脏活推给我,让你们保管个证物都不行?” “总部没有停尸房,暂放你们那里怎么了?” “你们要是不满意就把案子拿回去!” 他一边吼一边把桌子拍的咣咣响,整个陆军总部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魔法之威,岂是人力所能及?警备部的中校声音比不过菲尔德,见自己在这里只能是干吃亏,又怒气冲冲的走了。 菲尔德中校痛打落水狗:“不许埋了!证物保管不利,结不了案就都是你们的责任!” 气是出了一点,但案子还得查。 菲尔德调来了四个十人队,和岳冬领着宪兵直奔码头。 看到岳冬骑着的卢西亚马,菲尔德的神态颇为惊异:“这不是‘好运’吗?” 岳冬摸了摸马儿的长颈:“现在叫‘强运’了。” 菲尔德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抵达码头后,岳冬发现菲尔德中校的调查思路其实和海关警卫司没什么区别。都是寻找证人,一路询问、排查。 自古以来的执法者都是这样查案,先找证人,没有证人就一点点排查,找到嫌疑人后再上刑具,最后结案。 岳冬心里认为既然洛普事务官用这一套没有得到任何结果,那么菲尔德中校当然也不会得到更有用的信息。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干活。 陆军总部宪兵处的宪兵本质上是卫兵,他们有自己的本职工作——站岗。菲尔德中校大手一挥把人调来码头查案,其实侵占了这些士兵们原本休息的时间。 所以士兵们士气低迷,态度消极,一个个懒洋洋地问询着码头附近的居民和商贩。看他们惫怠的模样,就算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会被漏掉。 菲尔德中校看到士兵的状态,也明白了这样查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所以还没到中午就把宪兵们解散了。 “这样查下去不行,得想点新办法。”陆军军官俱乐部里,菲尔德边吃午餐边和坐在对面的岳冬说。 岳冬把口腔中的面包咽了下去,大着胆子说:“您要是想结案,不是也很简单吗?” “哼,他们把脏活推给我,以为我会任凭他们摆布。可老子偏不遂他们的意,一定要查个清楚。”菲尔德既不吃惊也不以为忤,他瞟了一眼岳冬,问:“倒是你,既然知道我这里是火坑,干嘛还要往这里跳。” “您在介绍会上说的话让我很受教育。”岳冬老老实实地说:“我没见过能像您一样能如此平稳控制扩音术输出的人。我想学习您的魔法技巧,所以就来宪兵处了。” “你喜欢说实话,我很喜欢这点。”菲尔德给岳冬倒了一点淡啤酒:“不过蒙塔涅准尉,你要先想清楚,你想学的究竟是魔法技巧还是杀敌本事。” 岳冬明白中校在说什么,法术的难度和法术的杀伤力并不挂钩。精准地控制扩音术的输出,实现难度绝对远高于能震破耳膜的暴音术。 前者是走钢丝,后者是大锤敲核桃。后者只需要力量,而前者需要高明的技巧。 “不能都学吗?” “哈哈哈,你想想你们这些擅长燃火系法术的施法者,为什么实战能力远逊专精加速系法术的施法者?” “加速系法术本身更擅长作战。” “错了!是你们学得太杂了。魔法作战局的培养思路大错特错,想训练出擅长杀戮的施法者,只教一个法术就够了。”菲尔德一拍桌子:“燃火系现在有七个法术,加速系只有三个,飞矢术、驭风术、偏斜术。其中有杀伤力的只有飞矢术,专精加速系的施法者就练这一门法术杀敌。” “但我觉得汽化术明明难度更高,威力却远不如飞矢术。” “你也可以去练飞矢术。” “我不是很擅长加速类法术,哪怕练习再多进步也很慢。” 菲尔德大笑着朝后仰,靠在了椅子背上说:“这就是我让你想清楚的地方,你想学的究竟是你更有天赋的法术,还是更适合杀人的法术。” 岳冬咀嚼着这句话,中校的意思很简单:如果目的是实战,那去练习最适合作战的法术,哪怕自己没有那方面的天赋。 “你自己好好想想。”菲尔德边给自己倒淡啤酒边说:“我可以传授你我的法术技巧。如果你的出发点是实战,那最好去和我的副官学。不过他最近在家养病,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来回来。” 说完,中校把刀叉往盘子里一放,将剩下的淡啤酒一饮而尽。盘子里还剩不少吃的,但中校看来没什么胃口,他对岳冬说:“吃完这顿饭,我们去寻几个码头工人和马车夫问问有什么线索。” 听到马车夫这个词,岳冬回想起了家里的那个帕拉图人车夫,他立刻和菲尔德中校汇报了马车夫秘密结社的情报,并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我觉得车夫嘴里的兄弟会可能帮助刺客处理了马车,至少听车夫的意思他们有这个能力。” “有点意思。”菲尔德来回摸着下巴的胡茬,陷入了思考中。过了一会,他开口说:“你这个思路很好,说不定那些阴沟里的家伙会知道什么蛛丝马迹。” 他抓起帽子起身,催促岳冬说:“别吃了。走,咱们去潜民街,不过去之前得先找个人。” “找谁?”岳冬赶紧把最后几口汤喝完。 “找个打手。你一个燃火系施法者,我一个声音系施法者,实战有个屁用?潜民街那种地方,来四五个人前后一夹咱俩就全得交代。”菲尔德毫不客气地把自己也贬损了一通:“所以咱们得找个打手来,我领你去找陆军总部最厉害的打手!你想学杀人,就得找他学。” 两人匆匆离开了军官俱乐部,在菲尔德的带领下骑马朝东城区而去。 菲尔德最后停在了东城区贝壳街122号门前,这是一整排由砖石砌成的漂亮房子。一位穿着灰色罩裙、包着绿色碎花头巾的和蔼老妇人为菲尔德中校开了门,老妇人见到中校并不吃惊,显然菲尔德是这里的常客。 菲尔德中校弯腰行了一礼,也不寒喧,直截了当地问:“他在家吗?” “应该是在睡觉呢。”老夫人指了指楼上。 菲尔德带了点头,走进了门。岳冬跟在后面,经过老夫人时也弯腰行了一礼。 进入房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短小狭窄的走廊,靴子踩在木地板上吱吱作响,显然下方的支撑结构需要修缮。 顺着楼梯直上二楼,在楼梯的尽头有一扇小窗,右手边是一整间宽敞的起居室。暗红色的墙布上没有挂任何装饰品,也没有普通人家中常见的神龛或是圣母像。一把躺椅被摆在壁炉前面,因为风的吹动而轻轻摇晃。书桌和茶几上除了几个酒杯之外,到处都是喝空的酒瓶。 菲尔德中校看起来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径直走到起居室里侧的一扇门前,重重地敲了几下。 没有回应。 他更使劲地敲了几下。 还是没有回应。 他又推了推门。 推不动。 中校退后了几步,狠狠一脚把门踢开。 房间里面一点光也没有,一股浓重的宿醉味道从房间内部散发出来。菲尔德走了进去,熟练地拉开窗帘、推开木窗。 阳光伴随着新鲜空气进入了这个房间,岳冬这才把房间内部看清楚。 这是一间卧室,面积不大,一张单人床架在墙角。单人床的侧面贴墙放着一个衣柜,床位对面摆着一张书桌。书桌前面的椅子的靠背上挂着好几件衣服。 床上还躺着一个人正在呼呼大睡,菲尔德踢门弄出了那么大的声音,这人也没醒。 菲尔德打开窗户后,光照了进来。但床上这人只是把被子拉了上去蒙住了脑袋。 “这都中午了,还在睡觉?!”菲尔德对着床上的人说。 但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菲尔德拿起了床头柜上的酒瓶,对着光线看了看,里面的液体只剩小半瓶了。 “大白天你就开始喝上了?”中校有些生气。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菲尔德一把拉开了被子,酒瓶里剩下的液体都倒在了床上那人头上。 这个房间的主人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伸手就去抓地上的佩剑。直到看清站在床边的是菲尔德,才松了一口气,把佩剑又丢回了地上。 房间的主人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皱着眉头问:“你不会是把尿泼到我身上了吧?” “反正是你自己的东西。”菲尔德耸了耸肩。 房间的主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大声说:“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岳冬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莫里茨少校?”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潜民街 菲尔德一指岳冬:“这是新来的见习生。” 然后又一指莫里茨:“这是我的副官,不过你们好像认识……原来如此,莫里茨之前神神秘秘告假是去接你们?” “莫里茨少校,还有雷顿少将。” 楼下开门的那位老妇人听到了楼上拆门的响声,走上来看看什么情况。 “沃伦太太,还要麻烦你再请人来修门了。”菲尔德递给了沃伦太太几枚小银币,沃伦太太什么也没问就收下了,显然已经是见怪不怪。 中校又递给了沃伦太太一小袋钱,拜托她去找四邻八舍照着三个军官的身形买几件旧衣服和旧靴子。 而莫里茨少校则起床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了纸笔和墨水瓶,岳冬充当抄写员,三个人说、写并用交流起来。 对于菲尔德而言,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副官被派去联省出差,陆军将其视为一项秘密任务,他还以为莫里茨一直在家养病。 当中校得知少校是被自己的法术震破了耳膜时笑得前仰后合。 但当他发现岳冬和菲尔德居然都是现场目击者,就把他蒙在鼓里时,表情又变得很复杂。 他的脸上是一种“你们居然背着我成立小团体”的错愕神情。 这其实都要怪莫里茨少校的那句“秘密讨论”。 不过现在菲尔德没有时间仔细询问,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本事还在吗?”菲尔德问。 莫里茨少校睡眼惺忪地从床垫下摸出来一枚银币。下一秒,伴随着尖细破空声,他手中的银币消失了,书桌上的酒瓶应声而碎,酒瓶后的木制墙壁上多了个窟窿。 “起床跟我走。” 莫里茨少校揉了揉脖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那也得先让我洗个澡吧?” “用不着,去潜民街,你这邋遢鬼的德行正好。”菲尔德中校冷笑着说:“你这副皮囊,再弄干净点就只能扮男娼了。” ————割———— 潜民街说是一条街,但其实覆盖的面积并不比海蓝城城区小。 海蓝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上古帝国时代,海蓝[veus]这个名字便是来自于上古语。 这座城市数次毁于战火和天灾,又数次重建,今天的海蓝城的地面之下,就是旧城市的遗址。 古人为这座城市了留下了两样遗产:一套供水系统,和一套下水系统。 其中供水系统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效力,只剩下了一些高架水渠的遗迹作为古文明的残骸,孤零零地伫立在郊外。 但下水系统至今仍在忠实地履行着当初设计时的职能。 虽然城市的主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但是负责清理下水系统淤积的疏通官一职却被保留了下来。海蓝城旧下水系统一直有人维护,才没有像圭土城的旧下水系统那样堵死后被废弃。 而且每逢有识之士掌管城市时,都会在古人的旧下水系统上增增补补,以适应海蓝城日益增长的人口。 修来修去,海蓝城的下水系统最后成了一座迷宫,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被遗忘的小径和通道,也不知道这套下水系统究竟能去往何处。 所以这套为海蓝城“藏污纳垢”的下水系统,真的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场所。小偷、走私者、杀人犯、恶魔信徒,形形色色的人混迹在此处。 绝无可能在市面上发卖的货物在这里交易,人类最丑陋的欲望也能在这里得到满足。 海蓝市执政议会对此无可奈何,出动卫兵清剿,老鼠们就逃之夭夭,消失在各种不在图纸上的小径和管道中。等卫兵撤出下水系统,老鼠们又从阴沟里冒了出来,重新聚集在此处。 所以海蓝城的下水系统又被称为潜民街,阳光下的公权力和只能生活在暗处的老鼠在这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动态平衡。 岳冬换上了一套脏兮兮的麻布袍子和斗篷,戴着猫脸面具,扶着菲尔德中校借给他的杜萨克弯刀,跟在两位校官的后面。 菲尔德中校粗中有细,不仅让莫里茨太太的房东弄衣服,还让她弄来了几双鞋子。三个军官走在一起已经够扎眼了,要是再穿上军靴,恐怕一眼就会露馅。 不过仓促间找来的鞋子总归不会很合脚,岳冬穿着的这双靴子就偏小,挤得他有些痛。 三人把马留在了莫里茨少校的寓所,由菲尔德中校带路,从东城区的木匠桥旁边的梯子下到了河道干岸,来到了一个约么有一人高的排水管道前。 中校用燃火术点着火把,一马当先走了进去。 莫里茨少校看到岳冬略显紧张地握着刀柄,轻声宽慰岳冬道:“没事,潜民街其实没什么危险,还有不少便宜货可买。放松点,你现在这走路的姿势一看就是军人。” 说完,莫里茨少校第二个走了进去。 岳冬活动了活动肩膀,以尽量自然的步伐进入了排水管道。 这座排水管道约有两米多宽,砖石结构。大半宽度留给了水道,水在火把的光亮下显得黑漆漆地,看不出有多深。 管道边缘修了一条能容一人行走的小路,原本应该是留给清淤工人们行走。 三人沉默地走着,左拐右拐,不知走了多久。但岳冬数着经过了十二个分岔口时,他开始隐约能听到脚步声,前方似乎还能看到点点火光。 再往前走,菲尔德中校突然领着岳冬向右一转,进了管道墙壁上的一处暗道。又走了几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里面再不是需要弓着身子走的排水管道,而是差不多有两米半高,蜿蜒着看不到尽头的地道。里面还有不少人,看起来有些热闹。 一些和岳冬一样用面具和斗篷遮掩身份的人,以一两米的间隔支起了小桌,点上了油灯,似乎是在这里卖东西。 他们桌上摆着的东西岳冬大部分都不认识,有一些人桌子上面就摆着几块小木牌。 另一些戴着面具的人不时在小桌边停下脚步,用手势和卖货的人交流。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算成交,怎么算不成交。 这处地下土穴给岳冬的感觉很怪异,其中一部分空间像是最近才挖掘出来的,崎岖不平的墙壁还是湿润的泥土,歪歪斜斜的木头柱子顶着几块木板。 但又有一些部分含蓄地告诉岳冬此处的悠久历史:地上零散的旧砖头、石质拱顶结构、一些灰泥墙面上依稀残留的色彩。 菲尔德中校目不斜视,沿着地道直接往前走。岳冬跟在后面,不小心踢到了一块沾着泥土的白色石头上,石头滚了几圈,露出了三个窟窿。 这时岳冬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块白色石头不是石头,根本就是一块头骨。 这处被潜民街商人拿来当市场的地下空间原本应该是一处墓穴,究竟是什么年代的墓穴岳冬看不出来,但应该不是古帝国时期,也不是最近几百年。 古人不会把墓室不会修在自己的下水系统边上,最近几百年的墓室也不会挖得这么深。海蓝城下面压了好几层遗址,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毁灭与重建谁也说不清。 大概是有人无意间发现了这处墓穴,拿光了陪葬品后,又把这处墓室利用了起来,当成了商业街。 原本的墓穴空间逐渐不敷使用,所以潜民街的人又继续在墙壁上开挖。因此才会一部分墙壁是灰泥,另一部分墙壁却是泥土。 岳冬不禁“敬佩”这些潜民街老鼠们不要命的精神,居然敢在这种恐怕有一千年的地下建筑里搞违建。这处墓室的墙壁支撑着拱顶,把墙都给敲了,也不怕下一秒脑袋上的土就垮下来。 岳冬脑子里在胡思乱想,脚下却没有停下来,紧紧地跟着菲尔德中校。 而莫里茨少校却被某张桌子上摆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他停了下来,用手势和摆摊的潜民街商贩交流着。 菲尔德往前走了一段路,一回头发现莫里茨正在和别人砍价。气得他大步流星又走了回来,踢了少校屁股一脚。 少校却不为所动,仿佛被踢的屁股没有长在他身上,继续慢悠悠地用手势交流。 二人成交后,少校掏出了几枚金币,那个潜民街商贩则从桌子下面取出了几个纸包。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少校打开纸包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冲着商贩点了点头,把纸包揣进了怀里。 虽然因为菲尔德戴着面具,岳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岳冬用膝盖也能想象出中校的脸色。莫里茨少校却没事人一样耸了耸肩,好像在说:怎么了?我就这德行,你知道的呀? 菲尔德中校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带路往前走。三人从另一处暗门离开了这个地下市场。 从暗门离开了这间地下市场,往更深处前行,又是一间地下市场。只不过比起上一间,这里的人稀疏了不少。 离开第二间地下市场再往前走,地面开始变得平整而干燥。通道似乎变成了精心修缮过的甬道,墙壁时不时会有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岳冬好奇地往洞口里打量,里面不是蒙着黑纱就是有木门遮掩,不知通往何处。 菲尔德中校停在了一个洞口前,冲着莫里茨少校点了点头,然后推开木门走了进去。岳冬原本以为里面应该就是目的地了,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是地道。 这种地道套地道的结构已经把岳冬绕得失去了方向感了,天知道菲尔德是怎么认出的路。 沿着这条地道走了大概几十米,前方拐弯处能看到闪动的灯影。 转过此处直角弯,一个拎着页锤的魁梧壮汉坐在木桶上,像一堵墙一样拦住了三人的去路。这个汉子脖子根部的肌肉隆起,肩膀宽厚,四肢粗壮,简直就是人形的熊罴。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岳冬身后传来:“你们刚进来就注意到你们了,还闷头往里进,不想活了?” 身后狭窄的地道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七八个戴着面具的打手,拿着短刀和带着铁钉的木棍,正不怀好意地看着岳冬三人。 那个人形熊罴身后,也有几扇暗门被推开,又是四五个打手冒了出来。 菲尔德、莫里茨和岳冬也拔出了武器,岳冬在心里数了一下,前后一共大概有十四个人左右。己方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不过狭窄空间,对方也不一定能施展开。最难解决的是那个壮汉,页锤这种钝器交到他手里,穿全套板甲来都没用。 “没必要为了那些元老院里的富人把你们自己的命搭上。”那个阴狠的声音又说话了,这次岳冬看得清楚,是身后一个带着小丑面具的人:“把武器扔地上,我就让你们原路返回,放你们一条生路。不然的话……” 打手们掂着家伙,怪笑着逼近,想要给岳冬三人心理压力。 菲尔德中校对莫里茨少校点了点头,少校叹了口气,把手中的佩剑往地上一插。 “这就对了,瞧瞧你们这位同伴多机灵……”带着小丑面具的那人话戛然而止,他的眼睛喷出一团血雾,整个人往后仰着栽倒在了地上。 岳冬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安托尼奥会说“一个百人队也不够莫里茨·凡·纳苏杀”。 弓箭手射箭要拉弓,火枪手开枪要装弹,但莫里茨少校使用飞矢术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 不仅不需要任何准备动作,而且极其隐蔽。没有弓弦声、没有枪声,只有尖细的破空声。也不需要像弓弩火枪一样举着武器瞄准——岳冬没有看到莫里茨少校抬手指向哪个敌人。 少校的手就随意地停在腰侧,一枚又一枚银币从他右手中射出,他的姿势仿佛是小孩子打弹珠。但他每射出一枚银币,就会有一个敌人的脑袋多一个血窟窿栽倒在地。 银不是很硬的金属,但当莫里茨少校把银币用魔法加速到接近火枪弹丸的速度时,没有开刃的银币也能轻松切开皮肤、组织和骨骼,把柔软的大脑搅成一团浆糊。 这就是菲尔德中校说的最简单、最高效的杀人法术,不需要花哨的技巧、复杂的种类:只需要把一枚银币加速到每秒两百米,再打到敌人头上,就可以了。 短短六秒钟,这条地道里的大部分敌人就都已经都被莫里茨少校放倒。 包括那个手持页锤的男人,一枚银币打进了他的眉心,这个熊罴一样的壮汉直挺挺地摔到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几个看情形不对,转头想跑的打手被精准地命中了后脑。 “留个活的!”菲尔德中校提着佩剑走了上去。 少校心念一动,打中了最后一个敌人的膝盖,这个正在逃跑的打手腿下一软,扑倒在地。 “瘸子现在的手下就这点本事吗?”中校语气十分遗憾,边说边在每一个已经不动弹了或是还在抽搐的人脖子上插上一剑,头也不回地问:“最年轻的那位先生,后面那几个可以请你处理吗?” 中校没有叫出岳冬的名字,也没说要让岳冬干什么,但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岳冬也已经不再是那个刚离开象牙塔的雏鸟,他最后的天真在那场跳帮战之后就已经消失了,准确的说是在他用匕首捅向那个可怜的桨手的脖子时就消失了。 他忍着轻微的不适感,开始用杜萨克给后面的潜民街打手一个一个补刀。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簧轮枪和飞矢术 联盟魔法作战局的研究表明,施法者的法术天赋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三大法术类型是后天人为划分,拥有法术天赋的人都能够使用所有类型的魔法。 简单来说,人类只能被划分成“有法术天赋”和“没有法术天赋”两类,不存在只有一部分法术的天赋这种情况。 例如在测试过程中,就算被试者只能表现出燃火类法术天赋,而其他两类法术天赋不显现。但经过长时间的训练之后,他也一样能使用声音类法术和加速类法术。 像岳冬,虽然他擅长的是燃火类法术,但他同样能使用加速类法术和声音类法术。只不过后两类法术进步缓慢,所以他更愿意把时间和精力投入到燃火类法术中。 可莫里茨·凡·纳苏不是这样,他是魔法作战局这么多年培养的千余名施法者中的特殊孤例。他只有加速类魔法的天赋,只能使用加速类法术,至于声音类魔法和燃火类魔法,哪怕是最基础的法术他也用不了。 当莫里茨在军校接受施法者课程时,他的教员和同学把这种罕见情况戏称为是天生残疾。 不过这些躺在地下通道里的亡命徒们恐怕不会同意这个说法。 短短十几个呼吸之后,地道里还站着的人就只剩下菲尔德中校、莫里茨少校和岳冬准尉了。 铁锈味和土腥味混在一起刺激着岳冬的嗅觉。忽明忽暗的火把照亮了甬道的墙壁,上面红色和白色飞溅的到处都是,仿佛此处不是位于海蓝城地下十几米处的地道,而是某家生意兴隆的屠户的后院。 菲尔德甩了甩刀上的血,几步追上了那个他让少校留下的活口。 “别,别杀我……”那个被打碎了膝盖的面具人趴在地上,正用双手抠着泥土往前爬。 “嘘,别出声。”中校蹲在了面具人的身边,好言好语地问:“瘸子在哪?” “在前面,就在前面。”面具人急忙指向地道更深处,他突然低头去亲吻中校的鞋子:“别杀我,我带您去。” 菲尔德嫌弃地后撤了一步。 “我给您带路。”面具人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根本没法保持平衡。刚往前踉跄地走了半步,就又摔倒在地上。伤口再次被牵动,面具人身子弓得像虾米一样,痛苦地哀嚎起来。 “行了行了,既然没换地方,那就不麻烦你带路了。”菲尔德反手拿着佩剑走近了面具人。 前一刻还在地上惨嚎的面具人突然暴起,他看似因为疼痛弓起身子,实际上是趁机从怀中取出武器,此时此刻他手中正握着一把锃亮的短刀,直插中校的小腹。 咻,又是一声尖细的破空声,一道银光准确击中了面具人的后脑。面具人的整个身体都被这枚银币蕴含的力道带着往前一顿,趴进尘土里,不喘气了。 “有点意思,还想拉一个垫背的。”菲尔德嘬着牙花子,把佩剑在面具人后心处插了下去,确保面具人死得不能再死。 然后他满不在乎地用面具人的衣服擦了擦佩剑上的血,头也不抬地问岳冬:“后面的你都处理了?” 岳冬发现中校虽然看起来很粗旷,但在某些地方却异常谨慎,他尽量平静地回答:“脖子、胸口,各补了两下。” “有点意思。”菲尔德语气中有一丝意外,他没想到这个来见习的小家伙干活居然又利索又狠,他慢条斯理地把佩剑插回剑鞘:“走吧。” 三人只碰到这一帮拦路的,再往前走,畅通无阻。 经过一处堆放着木箱木桶的仓库,菲尔德领着岳冬推开一扇严严实实的木门,进入了一个小房间。 在拿着墓室和下水道当主要建筑的潜民街,这间小房间堪称雅致。不仅有床有桌,居然还在地上铺了石板。房间里最显眼的是两个大书架,上面堆满了一卷一卷的文件。如果不是在幽暗的地底,说这里是某个抄经员的房间岳冬也信。 火把的火焰左右摇晃,现在这里有隐藏的通风口或是暗道。 “人呢?跑了?”菲尔德大马金刀地坐在床上:“瘸子,你再不出来,你外面的货我可都烧了。” 没人回应他。 “老朋友来了,你却躲着不出来。那我就只能把你的账本交到治安委员会了,看看究竟有多少有头有脸的绅士参加了你这门大生意。”菲尔德继续对着空气说话。 说是要找账本,菲尔德却看都不看书架上那些文件一眼。他起身把书桌上那一摞一摞的白纸拿在了手里,对着莫里茨和岳冬抖了抖:“找到了。” 可他手上拿的明明是白纸。 菲尔德用手从水盆里沾了一点水,不紧不慢地对两个下属解释:“某些见不得光的人,会用看不见的方式书写见不得光的内容,这种手法叫隐写术。其实就是拿着白矾水当墨水,干了以后就是白纸,只有抹上水才能显形。” 他把水均匀地抹在白纸上,但纸上却什么也没显现。 莫里茨少校尴尬地轻轻咳嗽了一声。 菲尔德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难堪,他饶有兴趣地说:“哎呦,还改良技术了?有点意思。” 中校举起一张纸,透过光看了看,笃定地说:“隐写术就是一个哑谜,需要读取的一方只要知道谜底,获取信息的过程应该不难。常用手段,无非水火。不是水,那想来就是火了?” 说着,中校拿起一张纸靠近了火把烘烤。过了十几秒钟之后,真的有淡黄色的一行行文字出现在白纸上。 “我还以为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原来又是柠檬汁兑墨水之类的旧把戏。”中校的语调颇为失望,像是什么好玩的玩具坏了。 嘎吱嘎吱的木轴转动声响起,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暗门。 岳冬下意识拔出了武器,他一点也没看出墙上居然还有一道暗门。设计者利用土墙崎岖不平的墙面巧妙地遮掩了暗门的缝隙,在地底昏暗的光照条件下恐怕得贴在墙上一点一点找才能找到。 愤愤不平的声音传出了暗门:“那不是账本,只是几张对账单据罢了。除了隐写术之外,我还使用了加密法,光解开隐写术您也不知道写了什么。” 一个秃顶的灰袍男人一瘸一拐地从门中走出,岳冬原本以为那些打手的头头也应该是一个凶神恶煞的人,但这个灰袍男人的模样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还要瘦弱一些。 大概是因为总是不见阳光,他的皮肤呈一种病态的白色。但他却有一口整齐的牙齿,这在底层人士中并不常见。头发、胡须打理得整整齐齐,袍子的布料不怎样,但是干干净净。虽然是在地下,指甲缝里见不到一点泥。 而且他的秃头不像是天生的,倒像是刻意剃成了地中海的样子。 灰袍男人给岳冬的感觉,和岳冬对这个房间的观感一致。如果在大街上遇到这个人,岳冬大概会以为他是公教会教士。 菲尔德用眼神示意岳冬收回战刀,冲着灰袍男人挥了挥手里那一沓纸:“那你想试试我能不能解开你的密文吗?” 灰袍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到菲尔德边上,生气地从中校手里把那一沓白纸拿走揣进了怀里,看起来丝毫没有刚刚被干掉十几个手下的自觉。 他拖着腿坐回了床上,不耐烦地说:“您有什么事情要问,派个人来捎个口信就行了,有必要每次都这么大费周章吗?您以为我拢起这么一伙人渣很容易吗?” “派人来我不是怕问不清楚嘛。”菲尔德中校笑眯眯地回答。 “有什么话您赶紧问,问完赶紧走。”灰袍男人的语法是敬语,但语气却十分不耐烦。 菲尔德中校拖了把凳子坐在灰袍男人面前:“码头一炸,全城的人都知道了,别告诉我你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您来找我就为了打听这事?” “对。” “这事我真的了解的不多。”灰袍男人皱着眉头说:“我只知道之前有人在黑市定了一批北面的簧轮枪,要能单手使用的短铳。簧轮枪可是稀罕玩意,我一听说有人要买簧轮枪,还要买短铳,就知道估计又有哪个大人物要完蛋了,所以稍微留了点印象。” “有人要买联省造的簧轮枪?” “对,点名要买联省工匠造的,而且时间很急,出价也很高。” “能找到是谁买的吗?” 灰袍男人咧嘴不出声地干笑道:“您觉得呢?您觉得为什么要来黑市买这东西呢?” “那是谁卖的?” 灰袍男人冷哼一声:“你这不是问废话吗?潜民街又不是我家后院,我只不过是在这里支应个小买卖罢了,反正不是我卖的。打听出来也没用,这地方,卖家也不可能知道买家是谁。” 这人语气很冲,但中校也不恼火,他支着下巴问:“还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灰袍男人低头思索了一会,抬头答道:“没什么了,至少我不知道。” 岳冬看不出这个灰袍男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菲尔德中校看起来并不怀疑他。 “那你帮我再打听打听,最近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告诉我。”菲尔德站起身来,显然是要告辞了。 “请您以后也别再亲自过来了,派人捎个话就行。”灰袍男人苦笑着说。 ————割———— 一个小时后,莫里茨少校寓所的起居室。 菲尔德从楼下走了上来,一只手拿着三个刚洗干净的酒杯,另一只手里提着一瓶酒。 他把酒杯摆在小桌上,先给自己倒了半杯喝掉,然后又给莫里茨和岳冬各倒了半杯。 中校似乎还是比较在意岳冬这个初出茅庐的菜鸟,一边把酒杯递给岳冬,一面说道:“今天的事不要有什么内疚感,那些潜民街里的渣滓一半身上有一桩命案,另一半身上不止一桩命案。把他们宰了其实只不过是替国会省了绞索钱。”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也没走任何审判程序。”莫里茨少校抿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唱反调。 “他们攻击正在执行任务的军官,不需要审判。”中校的语气十分不善,他边给自己倒酒边说:“可惜这些渣滓永远都杀不干净。今天宰了这么多,明天瘸子就能找来更多的人,天知道这潜民街里究竟藏了多少耗子。” “那个秃顶男人是什么人,怎么顶着个公教教士的发式?”岳冬握着酒杯开口问道。 “瘸子……瘸子是潜民街的人渣里比较不像人渣的人。有他约束着,那群畜牲还能少弄出点坏事。”菲尔德中校并没有正面回答岳冬,他避重就轻地转移了话题:“蒙塔涅准尉,你还想学实战的法术吗?如果想的话,能教你的人就在你眼前。” 说完,菲尔德有手一指莫里茨少校。 “想学。”岳冬激动地站了起来。 今天,莫里茨少校展示出的非凡法术能力让他折服。那天在码头上莫里茨正被严重的戒断反应折磨着,并不是少校的真实水平。 “你跟我学什么呀?我除了加速类法术什么也用不了。像我这种施法者,就是施法者中的畸形儿——先天残疾。”少校苦笑着说。 “屁!魔法作战局的思路根本就是大错特错。”菲尔德中校使劲一拍大腿:“魔法作战局恨不得让施法者能掌握每一门法术,十几个法术一股脑地都教给我们。我明白的太晚了,我见到莫里茨之后,才明白这种思路完全是错的。施法者,毕生精通一个法术就够了。” 虽然莫里茨本人似乎并不以自己的法术能力为傲,但岳冬向少校学习的念头非常坚定。他一直被燃火类法术缺乏杀伤力所困扰,好不容易有机会向更高明的施法者请教,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见到这位小学弟是真的想学,莫里茨耸了耸肩。他走进了自己的卧室,从书桌里翻找了半天,最后拿着一个皮质小包走了出来。 “接着。”少校把小皮包丢给了岳冬。 岳冬解开绑绳,皮包里面装着十根金属棒。他取出了其中一根,从光泽和重量上分辨,材质应该是钢或者铁。金属棒的质地均匀,表面光滑,一端是尖的,另一端是平头。比小拇指细两圈,和中指差不多长,拿在手里不轻也不重。 “是铁吗?”岳冬问。 “是钢,很好的钢。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练习器材。”莫里茨少校又坐回了躺椅,慢悠悠地解释道:“军校课程里加速术的练习方式是加速重物,能加速的物体越重越好,但我觉得那种练习没有意义。我认为练习飞矢术时,应该保证每一次使用的‘箭矢’重量完全一致,天长日久才能培养出手感。这里的十根钢锥,五根钝头,五根尖头,重量使用天平调整过,完全一样。” 岳冬把十根钢锥都取了出来,五根前面是弧形的钝头,五根前面是锋利的尖刺。他取了两根分别放到左右手掂量了一下,的确分不出哪根轻重。 “玩过飞镖吗?”莫里茨问岳冬。 “玩过,不厉害。” 莫里茨又进了卧室,这次他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圆形的靶盘,木质的盘底缠着一圈的草绳,靶盘中间钉着一块银币。 少校把靶盘挂在了壁炉上方,回头对着岳冬说:“拿那个钝头的钢锥作为飞矢术的施法材料,朝这个银币打。” 岳冬把钢锥拿在手里瞄准这靶盘中央的银币,回忆着使用飞矢术的感觉,进入了施法状态。他忍受着强烈的刺痛和灼烧感,使用魔法加速了手中的钢锥。 原本静止的钢锥在短时间内魔法加速,从岳冬手中飞了出去,离开了岳冬第三只手所能触及的范围。却慢悠悠地打在了壁炉边缘,连靶盘的边都没有沾到。 [第三只手和第五肢体都是代指法术能力] 岳冬脸上感觉火辣辣的,但莫里茨少校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再往高瞄一点。”少校说。 岳冬点了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射出了第二枚钢锥。 这次钢锥打在了靶盘上,但却是打在了右上角,离靶心的银币还有一段距离。 “你每天晚上还在进行法术训练吗?”少校问。 “是的。”岳冬答道。在军校时,每晚的法术训练是所有施法者学员的必修课。除了在船上那几天因为幻肢痛无法练习法术,哪怕是回到家岳冬也没有间断过每晚的法术训练。 “把训练项目全都换着这个,先别练其他的法术了。钝头的拿来练习,尖头的实战用。”莫里茨少校边喝酒边讲解:“你就把飞矢术理解为用看不见的第三只手丢飞镖,法术的爆发力决定了飞镖的威力,法术的手感决定了飞镖的准头。这两点都可以通过持之以恒的练习提高,你回家之后就练这个,只要还能继续使用飞矢术就不要停,练到出现幻肢痛再也无法进入施法状态为止。晚上要是因为幻肢痛睡不着觉的话,拿这个泡水喝。” 莫里茨少校又丢给岳冬一个纸包,岳冬认出了这是少校在潜民街黑市上买的东西。他打开纸包看了一眼,里面似乎是某种草药。 “这东西泡水喝能够帮助你进入睡眠状态——不过一次每次泡一点就行,不要泡太多了。睡眠可以让你自我修复,睡一觉幻肢痛就消失了。” “可是我们在船上时休息了好几天幻肢痛才消失。”岳冬谨慎地问道。 “你们在船上时那种严重的幻肢痛我也没见过,进行我这种练习幻肢痛不会那么严重,放心吧。”少校蜷缩回了躺椅里,疑惑地说:“我也很奇怪联省人究竟是怎么把你们搞成那副样子的。” “明白了。” 少校从最开始的一点一点抿酒变成了一口一口地喝:“归根结底,还是需要长期的训练。施法者的课程在你离开军校时就结束了,但施法者的训练这一辈子也不会结束。我刚毕业时飞矢术的水平也就比你稍强一点,不要着急,慢慢练就练出来了。” 岳冬把少校的话仔细记在心里,但他还有一个不解的疑惑:“那学长您既然有这种特制的钢锥,为什么还要用银币呢?” “钱多难受,不然还能为什么?”许久没说话的菲尔德突然开口。 少校哈哈大笑:“你觉得呢?” “呃……便于携带?”这是岳冬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但使用银币还是太奢侈了,要是他可舍不得。 “就是这样。”莫里茨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想想看,你出门带一百枚银币很平常,但是带一百枚钢锥就很累赘。而且这些钢锥都是特制的,一旦打光了,仓促使用新的‘箭矢’手感大变样,就会失准。所以后来我发现,还是银币比较好,就算到了天涯海角也不会担心没有弹药。” “屁!银币的重量才不一样,背誓者铸的币和海蓝铸的币一样重吗?我还知道不少黑心鬼从银币上往下刮碎屑,凡是经手的银币都要刮一点下来。”菲尔德中校显然对莫里茨少校的理由颇不以为然。 [背誓者,即神圣牧罗帝国皇帝亨利三世] 少校还是懒洋洋地说:“差不了太多,再说练习得久了,重量有一点差别也没关系。” 中校还在和少校辩论,而岳冬已经决定,有时间就去找人一口气做它几百枚钢锥,他不觉得随身带一百枚钢锥累赘。 毕竟把飞矢术变成“撒币”术在岳冬看来还是太撒币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变故 从潜民街返回后,菲尔德中校在莫里茨的公寓召开了陆军总部宪兵处第一次全体军官会议。 参会人数:三人; 主持人:菲尔德中校; 书记员:蒙塔涅准尉。 [因为莫里茨少校的听力尚未恢复,所以上一章和本章对莫里茨少校说的话都是岳冬笔录后给莫里茨少校看,不再赘述。] “学长,咱们一共就三个人,少校还什么也听不见,不用搞得这么严肃吧?”岳冬一面埋头写会议记录一面哭笑不得地说,他已经开始改口叫学长了。去了潜民街一次,他和宪兵处两名正式军官变得亲近了一些。 “这是宪兵处第一次全体军官会议,当然得正式点。”菲尔德笑逐颜开地说:“想召开全体军官会议至少要三个军官,之前宪兵处就只有我和莫里茨两人,所以一直开不成这个会。现在加上你,正好三个……喂,这些话就别记在会议记录上了。” 岳冬唰唰地开始勾掉刚记录下的文字:“准尉也算数吗?我可还不是正式军官。” “《条例》里有没有又没有规定准尉不算,别这么死板。见习嘛,就是走个流程。” “冒昧的问一句,在我之前您这没来过见习军官吗?” “哈哈,没有。” 盖着薄毯蜷缩在躺椅上的莫里茨非常不是时候地发出了鼾声。少校虽然暂时失去了听力,只能通过骨传导感知到一些模糊的声音,但正因为如此他的睡眠质量可是更好了。 菲尔德不满地把帽子朝莫里茨脸上砸了过去。 少校惊醒过来,擦了下口水坐起身来,茫然无措地问:“开完会了?” “[能让画像中的圣母转过头的脏话]……脏话也不要记在会议记录上!” “好的。”岳冬又唰唰地勾掉了刚写下的文字。 经过一番整理后,陆军总部宪兵处第一次全体军官会议终于在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气氛中开始进行。 除了让中校过一把瘾之外,这次会议就一件正事:抢救两位校官的职业生涯。避免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被人从现在这个冷板凳被踢到更冷的板凳上去——例如战史处。 在塞纳斯联盟,军方从制度上刻意使得几乎不可能把一名军官开除军籍。所以犯错的军官通常会被往下撸几级,然后踢到冷板凳上去。这间接导致诸共和国陆军的战史读起来都酸溜溜的。 岳冬倒是不用担心,他现在只是一个见习军官,就算将来翻案了也不会牵扯到他身上。但菲尔德和莫里茨这两位前辈待他不错,所以他也想为两位学长的职业生涯尽一份力。 中校命令莫里茨和岳冬不许再搞小团体,完完全全、毫无隐瞒地向他汇报当天在码头的全部所见所闻。 这事之所以闹出乌龙其实都怪莫里茨。少校和岳冬说要秘密讨论,岳冬就三缄其口等少校来找他。结果离开海关监狱后,两瓶烈酒下肚,莫里茨就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 所以直到现在菲尔德才从两名关键目击证人口中得知了当天在码头上的具体经过。 “你的意思是死者里面可能有一名施法者?” “我也不敢确定,但我觉得那个人应该是使用了偏斜术。” “如果死的是施法者可就有意思了。”菲尔德中校的表情也变得凝重:“海蓝陆军里的施法者一共就百十来个人,哪个失踪了一查就知道,这个事情我去查……码头工人里也混进了刺客?” “对。” “没有戴面具?” “没有。” “长什么样记得吗?” 但是那几个装成码头工人的刺客的脸实在是太普通了,普通到没有任何特点可言,岳冬描述了半天也说不清楚,最后岳冬无奈地说:“如果把那几个刺客站在我面前,我能认出来,但光靠语言我真的说不明白。” “搬运工人之间都是熟面孔,他们应该会记得些什么。哼,码头那地方几伙人把持着,也不是有把子力气就能当搬运工。谁介绍他们,谁给他们做保,一查就知道。” 岳冬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抢来的那把迅捷剑:“一个刺客的剑被我抢了过来,刺客炸毁码头的时候那把剑掉水里去了,要不要找人捞一下?” “你明天去雇几个水性好的水手捞一下。”菲尔德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酒杯上一下一下地敲击,他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说:“可以试试,不过我估计应该被潮水卷走了。” “还有枪,刺客的一把枪也被我踢进水里了。刺客的枪很古怪,不用挂火绳就能开火。而且很短,单手就能使用。” “瘸子不说了吗?有人高价收了几把簧轮枪。”菲尔德理所当然地说。 岳冬大奇:“簧轮枪是什么?我第一次听说。” “没听说过正常,簧轮枪是北面新发明的一种枪,用一种机括代替火绳点火。传到海蓝没几天,现在还是个稀罕玩意,我也没有。”菲尔德中校试图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画出示意图,但失败了:“有实物的话你看一眼就能懂了。” 研究了半天,最后确定了两个调查方向,一个是去查最近海蓝陆军施法者的失踪和死亡情况;另一个则是从码头工人身上入手,调查那些伪装成搬运工人的刺客。 另外还有两条菲尔德没抱什么希望的线索:刺客掉进海里的剑和枪;以及可能帮助刺客处理了马车的车夫兄弟会。 虽然还没有什么真正的进展,但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头绪,也算是可喜可贺。 莫里茨少校的病假被菲尔德取消了,中校的原话是:“再继续休假你早晚要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还是滚回总部值班吧。” 怀揣着少校给的十枚钢锥,外加一块靶盘,岳冬回了家兴冲冲地就要开始练习飞矢术。 按照莫里茨少校的说法,靶盘先挂在十步以外,在保证威力的前提下,什么时候能够使用十次飞矢术命中银币八次以上,再把靶盘推远五步,逐渐增加距离。 但他想起了自己还要去本威家拜访,便又把训练器材都收了起来。带着玛丽塔嬷嬷买好的面粉和肉作为礼物,骑马直奔本威努托家而去。 还在幼年学校时,岳冬经常会去本威家吃“码头饭”。码头饭顾名思义就是码头工人们吃的伙食,重油重盐——后来糖便宜了又开始重糖。一般人吃不惯,但工人们吃这种饭才有力气干活。 岳冬特别喜欢这种重油重盐重糖的伙食,但珂莎一般不会做这类食物,也不许岳冬多吃。所以岳冬都是偷偷去本威家解馋,而本威的妈妈也从来不介意给岳冬多摆一个盘子。 本威努托家住的地方离码头不算远,但比起繁华的码头,码头工人家的街区就没有那么漂亮了。整片整片低矮的木房连在一起,煤渣铺成的土路每逢下雨就泥泞不堪。 本威全家二十二口人——如果岳冬离开海蓝这几天他家没再添人口的话——就住在两间挨在一起的小房子里。原本独立的两间房子打通了墙壁,孩子们日渐长大,原本房子后面的小院子都被改建成了棚屋,还在平房的房顶上又加盖了一层阁楼。 本威的长辈都是瓦恩人,三十几年前为躲避战乱逃到海蓝。瓦恩人的家族观念普遍很强,他们兴旺时喜欢聚在一起,而当他们不走运时则会抱得更紧。 这很难说是因为某种强烈的手足之情,而是从艰苦的日子中得到宝贵教训,一个家族想要生存下去就必须团结一致。 所以本威的一家人不仅仅是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还有他的堂表叔伯兄弟姐妹。一大家子人住在两间房子里虽然很拥挤,但也有一种别样的温馨。 但高高兴兴地骑着强运来到本威家的岳冬却吃惊的发现,本威家现在人去屋空,原本热热闹闹的房子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 “搬家了?”岳冬傻眼了,他想:“不会呀,本威明明说过他没搬家。” 两间房子的门都挂着锁,透过门板上的缝隙往里看,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东西也看不见。 岳冬敲响了本威邻居家的门,一个老头子打开了一条门缝,警惕地盯着岳冬。 “老先生,请问隔壁的人家去哪了?” 老头子看了看岳冬的佩刀,又看了看岳冬的靴子,沙哑着嗓子说:“我什么不知道,你也别问我。” 这时候岳冬只换回了军靴,没把军服换回来,身上还穿着去潜民街那套衣服呢。他心想:难不成这老爷子把我当坏人了? 老头子说完话就要关门,岳冬急忙一伸脚把门卡住,解释道:“我是本威努托的朋友。” “朋友?你拿我当什么老蠢货吗?”老头子讥讽地说:“本威怎么可能有你们这些穿军靴的朋友。” 一个棍子从门缝里捅了出来,岳冬后退躲了一步,老头子趁机关上了门。任凭岳冬怎么敲也再不肯打开。 街上的气氛也开始发生了变化,岳冬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两排房屋间的渣土路上不见一个行人,女主人们纷纷关紧了门窗,把在街上玩的小孩子赶回了家里。 岳冬能感受到正有一双双警惕的眼睛在木窗后面盯着自己。 他又敲了敲另一户邻居的门,敲门声在房屋走廊里回荡。没人开门,但岳冬敢肯定门口肯定有人。 他对着门缝轻声问:“我是本威努托陆军幼年学校时的同学,能劳烦您告诉我他家出了什么变故吗?我会尽全力帮助他。” 还是没人作答。 “那劳烦您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本威吧。”岳冬把带来的肉和面粉放到了邻居家门口,跨上强运转身回家。 “本威家一定出了什么事情,也可能是在躲着什么人。”岳冬心里思考着:“看这些邻居的态度本威应该没有出事,那老头说‘你们’、‘穿军靴的’?难道是有军人在找本威麻烦?或许可以拜托那个潜民街里的瘸子查一查?” ————割———— 忍着幻肢痛从地上捡起了练习用的钢锥,岳冬经过自我测试,得出了结论:使用这种重量的钢锥自己全力以赴只能够使用十二次飞矢术,之后发射的钢锥威力会衰减的很厉害。 竭尽全力、不考虑威力的话,他能够使用二十九次飞矢术。再想要继续,幻肢痛就会强烈到让岳冬无法进入施法状态。 这大概就是莫里茨少校说的极限状态了。 不过岳冬发现胜利兵工厂那场大火之后,他的加速类法术水平比起以前似乎有了一点进步。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感觉。 难不成那种超越极限地使用法术能够更有效地提升自己的法术能力? 这个问题可能要去问一下那天和岳冬一样失去意识的其他几个施法者才能得到答案。 而且岳冬考虑,如果是自己练习,像现在这种程度就已经是极限了。他的幻肢痛没有强烈到让他失去意识,但也让他没法继续进入施法状态。 岳冬回忆着着兵工厂大火那天,平时注意力稍不集中就很难继续维持施法状态,但是那天自己明明已经到达了极限,幻肢痛已经强烈到可以称之为是酷刑了,但却仍然停留在施法状态里。 他不仅猜想:“难道大量施法者同时使用法术会像合唱一样引发某种不可控的效果?” 他想了一下,如果要证实这个猜想,需要召集大批的施法者重现兵工厂大火那天的情形。集中使用那么多施法者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自己可以和姨父说一下这个想法,但哪怕是安托尼奥也要向十三人议会申请才能动用如此多的施法者。 而且万一这个猜想是真的,那对于施法者而言意义就极为重大。越有价值的下消息,越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如果发现某个地方可能有金矿,那最好是先悄悄确认一下,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所以岳冬本能地想先保守秘密,因此他决定在自己搜集到更多的信息之前,暂时不和任何人交流这个想法。 这时已经晚上了,岳冬把练习室设置在了地下室里。因为他发现在卧室叮叮当当地打靶,全家人都不得安生。在院子里练习魔法,又很奇怪。所以最后只好“躲”到了地下室里练习飞矢术。 回到卧室的岳冬饮下了一杯莫里茨少校给他的草药冲泡出的苦水。 少校说的没错,这种草药确实有安眠的效果。喝下去不到一会,岳冬就觉得自己浑身暖洋洋的,虽然还有隐约的幻肢痛,但是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他躺到了床上,准备休息。 可是他刚闭上眼睛,门外就发出了一连串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岳冬无奈地下床打开了门,门口是大将军和小将军。 猫是一种有强迫症的生物,它们生活中的很多行动没有任何目的,只是为了做某件事而做某件事。 如果猫想要进入一扇门,那它就会不停地挠门,直到有人给他开门为止。可是主人给猫开了门之后,它可能就又失去了兴趣。 刚才还在拼命发出噪音的大将军见岳冬开了门,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小将军倒是咩咩叫着,开心地跳到了岳冬的床上。 岳冬无言以对地重新关上了门,又躺了回去。 小将军趴在他枕头边上,蜷缩成一小团,似乎打算在这里睡觉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药效的作用下,岳冬失去了意识。 梦境中的岳冬似乎漂浮在一片漆黑的大海中,头顶上是漆黑的天空。他不会游泳,但在这大海中却不会溺水,不会沉下去。 他就这样漂着,漂着,似乎可以一直漂到时间的尽头。 知道有一个人拿着大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胸口。 痛到岳冬不由自己地闷哼了一声。 那个用大锤砸他的人开口说: “喵嗷!” 岳冬意识已经苏醒,但是眼皮却睁不开。 这种情况其实他已经比较有经验了,肯定是小将军衣柜顶蹦到自己身上了。 蹲在岳冬胸口的小将军又低沉地嘶吼着发出了一声“喵嗷。” 这是小将军和野猫打架前才会发出的声音。 岳冬睁开了眼睛,准备起床把小将军弄出卧室去。 他看到了一个人形的生物正从窗户爬进自己的卧室。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如堕冰窟(伏笔回收) 从熟睡中惊醒,看见一个人型生物从窗户爬进了自己卧室。 之所以用人型生物的说法,是因为爬进来的东西全身漆黑、姿势古怪,在月光下只能依稀能分辨出四肢和脑袋。 这个人型物体也发现卧室的主人醒了,扭头看了过来。 四目对视,岳冬霎那间睡意全无。 他立刻跳下床去抓挂在衣橱门上的杜萨克弯刀。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只有瞬息,他不管来的是人还是怪物,先拿到武器再说。 岳冬拔出了战刀朝人型生物扑了过去,对方被逼退到墙角,边退边从腰畔抽出了一柄短铳指向了岳冬的脑袋。 不是火绳枪,而是码头上刺客用的那种带有奇怪机括的短铳,瘸子口中的簧轮枪。 岳冬认出了这种火枪,猛地停住了脚步。 人型生物刚要扣下扳机,见岳冬站住了,便松开了手指,用低沉的声音威胁:“别动,不许出声,不然打死你。” 一开口,对方暴露了自己的信息:不是怪物,只是人,而且还是个女人。对方虽然竭力压低了嗓音,还是掩盖不了女性的声线。 “别,别开枪。楼下住着侍卫,开枪你也跑不掉。”岳冬装成一幅惊慌失措的模样。 其实楼下只住着玛丽塔嬷嬷一个人,整间房子里除了四个家庭成员之外,就这一个珂莎从娘家带过来的住家佣人。嬷嬷都快五十岁了,基本没有任何战斗力,岳冬只是在诈唬。 “等侍卫上来你也已经死了。”穿着黑色紧身衣、蒙着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女人用两只手牢牢握持着簧轮枪,枪口一刻也不偏离岳冬的脑袋:“把武器放下。” 岳冬发现似乎情况越危急,自己思路就越清晰。对方第二次开口,暴露了更多的信息。 侍卫的存在并不让她感到违和,这意味着她知道这个家庭的军人背景。但她却不知道塞尔维亚蒂府上并没有卫兵,这说明她的情报并不深入,可能只是了解一些公开渠道能获取的内容。 “别杀我,桌上钱袋里有点钱,你要就都拿去。”岳冬顺从地把杜萨克刀丢在了地上。他尽可能表现得软弱和配合,但脑子里关于反击的思考一刻也没停下。 他拼命回忆着枪械的构造:火枪一般从扣下发射杆到引燃火药有一个短暂的延迟,从引燃火药到弹丸出膛还有一个短暂的延迟。看准对方的动作,提前横向闪躲,避开要害部位。只要对方一枪打空,就立刻近身凭借力量优势将其制服。 但是除非万不得已岳冬不想用这个办法,因为实在是太过冒险,最好能找出什么办法先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什么东西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呢? 飞矢术?那十枚钢锥都在书桌上,那女人身边。 还有别的办法吗?岳冬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你认不出我是谁吗?蒙塔涅先生。”黑衣女人换了个腔调说话,像是在调情。但她手中的簧轮枪却握得很稳。 岳冬摇了摇头,他意识到对方已经弄清了自己的姓名。 黑衣女人恨恨地说:“半个月前你可是一把火把我的头发都给烧了。” “是你?”岳冬失声道,他万万没想到那晚的女贼居然追到了海蓝来。 “是我。”女贼冷笑着说。 岳冬感觉莫名奇妙:“你去军校偷东西,我负责巡逻,阻止你是我职责所在,我们之间没有私人恩怨吧?” “你说谁偷东西?我是从小偷手里取回我家族的财产!”黑衣女人显然是被‘偷’这个词刺痛了,情绪变得有些激动。 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佯怒掩饰道:“你把我头发烧光的账我还没找你算。” “那你把我头发也点着一次?”岳冬一摊手:“而且你当时要杀我,还不允许我自卫吗?你捅到我胳膊那一刀可是直到现在都没长好。” “你们这些联盟军人都该死。”黑衣女人恨声道。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套出了太多话,于是单刀直入正题:“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不杀你,就此两清。” “什么东西。”岳冬心里一凉,但还是面不改色地说谎。 “我的匕首呢?” “什么匕首?”真要命,岳冬已经把匕首给伊丽莎白了,但他现在不能把妹妹牵扯进来。伊丽莎白就在几米外的房间熟睡,谁知道这个女疯子会干出来什么。 “别装傻了。那晚我回去仔细找过,没找到,一定是被你捡走了。” “你自己把匕首弄丢了问我要?”岳冬察觉到黑衣女人的逻辑有些矛盾,那晚黑衣女人逃走时为了拖延时间把匕首朝着岳冬掷了出去。如果她这样看重那把匕首,又怎么会拿来当飞刀呢? “蒙塔涅先生,你似乎没搞清楚状况。现在不是我向你讨要,而是你要交出我的东西换你自己的命。”黑衣女人的语气开始变得阴冷:“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先把你打死再亲自动手找。把我的匕首交出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岳冬丝毫不怀疑这个黑衣女人能够毫不犹豫地毙了自己。这个女人似乎对取走一条性命没有任何心理障碍,那晚的遭遇战中就招招都是冲着岳冬要害刺。 但岳冬的理智正在告诫岳冬:即使把东西都还给黑衣女子,黑衣女子也一样会给你脑袋一枪然后消失。 重点是黑衣女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是匕首吗?显然不是。如果她真的在乎那把匕首,她就不会掷出去。 讨匕首?岳冬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嘟囔着说:“可是我真的没捡到匕首……我只捡到个别的东西。” 饵已经挂好。 “什么东西?”黑衣女人的语调很冷淡。 鱼儿咬钩了。 “一个小本子。”岳冬已经彻底看穿了黑衣女人的心思——她真正想要的是那个空白的笔记本。 匕首只是个幌子,岳冬如果顺从地交出匕首,那就不会拒绝交出另一样东西。黑衣女人只要轻描淡写地一句话就能顺便取回笔记本; 如果岳冬不肯交还匕首,黑衣女人也不会暴露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无知不是最大的障碍,傲慢才是。 黑衣女子小瞧了岳冬,她觉得在这个稚嫩的年轻人面前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简直是轻而易举,她会为此付出代价。 “在哪?拿给我看看。”黑衣女人的语调依然冷淡,但岳冬已经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 “就在你身后桌子上那个袋子里。”岳冬满不在乎地说。 黑衣女人闻言立刻想要转身去找,但却猛然一滞。她双手依然稳稳地握着簧轮枪指着岳冬,没有给岳冬任何暴起突袭的机会。 她歪了歪脑袋示意岳冬:“你过去拿给我。” “你就自己拿不行吗?” “别废话。” 岳冬磨磨蹭蹭地走到书桌边上,好大不情愿的样子,黑衣女人枪口一刻也不离开他。 但实际上黑衣女人的想法正中他下怀,岳冬可从来没指望用这种方式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岳冬把右手伸进那个外面满是血迹的挎包里,几下就摸到了那个笔记本,但却没有拿出来。 黑衣女人看着岳冬把手放进布袋子里后僵住不动了,连声催促:“快找呀。” “你要的是这个吗?”岳冬大笑着问黑衣女人,从挎包里抽出了笔记本。 火光下岳冬笑容显得疯狂,伴随着一股皮革燃烧的焦臭味和烟雾,黑衣女人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得到的那个空白笔记本,正在熊熊燃烧。 当岳冬拿到笔记本时,他立刻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魔法,使用燃火术点燃了它。 黑衣女人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就是现在! 岳冬一猫腰,如离弦之箭向黑衣女人扑了过去。 黑衣女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岳冬身上,直到他的手扶上了枪管,扳机才被扣下。 “咚”一声巨大的枪响在整间房子里回荡,木制的天花板上登时多了一个弹孔。 近身后的岳冬把簧轮枪枪管推高,顺势撞翻了黑衣女人。利用体重压在黑衣女人身上,制住了对方。 但此时的黑衣女人却失去了之前的凶悍和残忍,她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挣扎着、哭泣着、大喊着:“火……快灭火……” 岳冬此时却无暇察觉黑衣女人情绪上的变化。对方暴起杀人的情形他还历历在目,岳冬不敢有一丝大意,仔细地搜出了这个女刺客身上带着的所有武器。 搜过身后,岳冬拽下床单,把这个女刺客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黑衣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悲号,哪怕是岳冬也能从中听出她的绝望和怨气。她如同疯魔般喃喃地念叨着:“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被枪声惊醒的安托尼奥提着佩剑急匆匆地来到了岳冬卧室,推门一看,外甥拿着床单骑在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地上还有一团火,他急忙用脚把火踩灭。 灭火之后他才意识到地上那个黑漆漆的东西原来是一个人。 “发生了什么?”安托尼奥异常地冷静。 满头大汗的岳冬喘着粗气说:“小偷,这是个小偷,还是个杀手,从联省一直追到家里。” 女眷们也都被吵醒了,伊丽莎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哥哥把一个黑衣人扛到了床上,珂莎点蜡烛耽误了一点时间。 当岳冬房间里有了灯光后,珂莎才看清黑衣人的身形,她惊呼道:“这是个女人!” “女贼,女小偷,女刺客。”岳冬回答。 被捆起来的女刺客突然厉声尖叫:“我要杀了你!” 珂莎和伊丽莎白都被这凄厉的诅咒吓坏了。 “省省吧。”岳冬拿起枕巾把女刺客的嘴塞得严严实实。 这下黑衣女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拼命挣扎,但双手被反绑在了身后,双腿也被捆住了,只是徒耗力气地来回扑腾。 安托尼奥很快理清了头绪,镇定地接管了指挥:“伊丽莎白,陪着你妈妈回卧室去。不用担心,家里进了蟊贼而已。” 安排好了女眷后,安托尼奥指着黑衣女人对岳冬说:“咱们把这个女贼先抬到地下室去,不要留在二楼打扰到你姨母和妹妹。” 住在一楼的玛丽塔嬷嬷也被惊醒了,看到安托尼奥和岳冬从楼上抬着一个死命反抗的黑衣人走了下来,不住地惊呼:“天呐,天呐,这是怎么了……” “玛丽塔嬷嬷,请你为我们举灯,去地下室。”安托尼奥打断了嬷嬷。 玛丽塔嬷嬷举着油灯走在前面,嘴里还不断絮叨着:“天呐,天呐。” 黑衣女贼被抬进了地下室的储藏间,岳冬简单扼要地和安托尼奥说明了事情的经过。两个男人商议了一下,都认为虽然整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但是现在最好先把这个女人交给治安官。先把她送进牢里,再慢慢讯问。 刚回海蓝没几天的岳冬谁也不认识,所以由安托尼奥骑马去找治安官,岳冬留在家里看守这名黑衣女贼。 黑衣女人已经不再做无用地挣扎了,但怒火正在她的双眼中熊熊燃烧,她死死盯着岳冬。如果眼神能够实质化,岳冬身上现在已经多了成千上万个窟窿。 “这人是谁呀?”耐不住好奇心的伊丽莎白偷偷跑到了地下室,这丫头胆子大的惊人,踮起脚尖越过岳冬箭头偷偷打量着黑衣女人。 岳冬把伊丽莎白推出了储藏间:“就是一个小偷……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让你去陪珂莎吗?” “你小姨还用我陪吗?她陪着我还差不多。”伊丽莎白不满地撅起了嘴:“我不是来给你送东西嘛。” 伊丽莎白把黑衣女人的簧轮枪递给了岳冬,其实她也不是来送东西,就是找个借口从母亲身边跑到地下室来。 “好了,我收到了,你快回二楼吧。”岳冬无奈地说。 “还有这个。”伊丽莎白把一个外封皮烧得黑漆漆的小对开本递给了岳冬:“都快烧没了。” 是那个女贼想要的小笔记本。纸张一层叠一层,很难烧透。虽然岳冬全力使用了燃火术,但烧了半天还是剩了小半本。 岳冬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真想不通这女人要这个空白的笔记本干什么。” 随手翻开了大半已经被烧成黑炭的笔记本,岳冬惊讶地发现原本空无一字的地方显现出了蓝色的字迹。 菲尔德中校的话在他脑海中回响:有些人看不到的方式书写信息,这种手段被称为隐写术……隐写术是一个哑谜……常用手段,无非水火…… 原来是这样! 这个笔记本的内容是用隐形墨水写成,只有经过火焰烘烤后才会显现。 岳冬翻到笔记本第一页,被薰黄的纸张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致我亲爱的玛丽 你是我的光, 你是温暖我皮肤的火焰 你是满足我渴望的清水 你是我的一切 当你离开之后,我的生命已经不再有任何意义 ——al.d.l” 这是一首悲伤的情诗,似乎是一个男人在为爱人的离去而哭泣。 但此时此刻,看到这首诗的岳冬却如堕冰窟。 现在是盛夏,但他却真实地感觉自己四肢发凉,从肺部呼出的空气似乎都已经冻结成冰。 他双手颤抖着又往下翻了两页。 这一页是一张简单的图纸,标题是: “第四次改进型法术天赋测试装置” 岳冬伸手抓住了伊丽莎白,他现在感觉头晕目眩,必须要扶着伊丽莎白才不会摔倒。 不会有错了。 al.d.l是安托万-洛朗·德·拉瓦锡的缩写。 而玛丽·德·拉瓦锡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的妻子。 他之前在笔记本最后看到的那个l字母,就是代表着lavoisier,拉瓦锡。 这个小本子,就是安托万-洛朗将军佚失的研究笔记。 而岳冬亲手烧毁了它。 “天呐,我都干了些什么。”岳冬喃喃自语。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疯子 急急忙忙赶到塞尔维亚蒂府上的治安官发现自己白跑了一趟。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塞尔维蒂亚家的小伙子今晚偷偷带了个女人回家,结果被家里其他人撞见,错认成了是小偷。 虽然被折腾了一通,不过少将夫人沉甸甸的金币还是消解了治安官的一切怨气,面带忧色的少将夫人还恳切的请求治安官不要把今晚的小风波传出去。 治安官能理解塞尔维亚蒂夫人的担忧,还没结婚就在外面和不正经的女人厮混,甚至还把外面的女人带回了家,城里的正派人家是不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这种年轻人的。 “可真是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治安官心想:“竟然让如此美丽的夫人愁容满面。” 被激发出保护欲望的治安官拍着胸膛,以自己父亲和祖父的坟茔发誓,回去睡一觉就把今晚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绝对不会传出一丝风声。 当珂莎在门外帮着安托尼奥圆谎的时候,岳冬又把黑衣女人重新“请”回了二楼客房——当然用的是扛的方式。 岳冬把黑衣女人放到了床上,怕她不舒服又给她找了个枕头。 黑衣女人全程不出声、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岳冬,眼神发寒。 “刚才实在是太抱歉了。”岳冬和黑衣女人商量道:“我把您嘴里的东西取出来,但是还请您不要出声。” 黑衣女人没反应。 “不反对我当您同意了。” 刚才岳冬下手一点也没留情,黑衣女人大喊“我要杀了你”时,岳冬二话不说拿起枕巾就给她嘴塞上了。赛的时候岳冬用了蛮力,连着黑衣女人用来蒙面的黑布也一起塞进了进去。 所以取出嘴里塞的东西的时候,黑衣女人用来蒙面的黑布也被一起摘了下来。此时岳冬才第一次有机会认真地打量面前这张脸。 他原本以为这个女盗贼应该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因为她下手太过果断凶狠,显然有丰富的阅历和实战经验。 但当除下蒙面的黑布之后岳冬才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得年轻,看样子也就二十岁出头,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五官玲珑,嘴唇单薄,岳冬很难想象刚才就是这样一位娇小的女士拿着装好弹药的簧轮枪指着自己。 嘴巴恢复自由的黑衣女子没有大喊大叫,只是在慢慢活动自己已经僵硬的下巴。 “你其实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我和你不是敌人。”岳冬的态度十分真诚。 “哼,你现在把我绑成这个样子,这种话可没什么说服力。”黑衣女子冷冰冰地回答。 “如果我给你松绑,你我难道不是立刻就要死一个吗?”岳冬拖了把椅子坐在了床边:“我们应该能先好好谈谈,lavoisier小姐。” 这个名字显然触动了黑衣女子的某根敏感神经,她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红着眼眶咬牙切齿说:“我不是姓lavoisier,不许这么叫我!” 等黑衣女子稍微冷静了一下,岳冬问:“那您想让我如何称呼您?” 她一下子不说话了。 “那您对萨洛米蓝这个名字有什么印象吗?” 黑衣女子瞪大了眼睛,瞳孔却猛然缩小,显然岳冬的话让她惊讶万分。她冷笑着说:“你不必用这种方式试探我,不是萨洛米蓝,是萨洛米娅。” 稍微了解陆军历史的人都知道lavoisier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的姓氏,但却只有极少数的人才会知道萨洛米娅是将军夫人的中间名。 而岳冬能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作为安托万-洛朗的崇敬者,他曾经有过给安托万-洛朗写一本传记的想法。 所以在军校的几年里他把档案馆中所有能搞到的关于安托万-洛朗的公开和保密卷宗全都看了个遍。 眼前女子的表现基本证实了岳冬的推测,就算她不是安托万-洛朗的后代,那至少也和安托万-洛朗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样说来,她对联盟陆军表现出的那种刻骨铭心的仇恨也就有了解释。 因为安托万-洛朗就是被联盟陆军法庭判处死刑——准确的说是联省共和国陆军军事法庭。所谓安托万-洛朗死于头疾,就是对被推上断头台的委婉说法。 在十六年前,也就是主权战争结束十年后。联省共和国激进派上台,他们掌握了联省军政大权,激进派高喊着“不绝对的忠诚就是绝对的不忠诚”,在山前地内部展开了一场残酷的清洗。 因为涉及陆军机密,被控以叛国罪的安托万-洛朗经过一场秘密审判后被推上了断头台,他的研究手稿因此佚失。 陆军元帅内德-史密斯悲愤地说:“像安托万洛朗那样的脑袋,一百年也长不出来一个,结果就这样被砍掉了。”不过当时的内德元帅也一样是自身难保,险些也被送上断头台。 “您说这本笔记是您家族的财产,您如何证明这一点?”岳冬拿出那个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本子给黑衣女子看了一眼,放在了床上。 “我为什么要向你证明?” “因为这是一本价值连城的笔记,我希望您能证明您不是小偷。” 岳冬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黑衣女子特别痛恨小偷这个词。 果不其然,黑衣女子瞬间暴怒:“你说谁是小偷?你们这些军人才是小偷,从我母亲手中偷走了我的父亲!又从我父亲手中偷走了他的研究!最后连他的命也偷走了!” “别激动,既然您用了‘父亲’和‘母亲’这两个词,您是安托万-洛朗将军失踪的女儿吗?” 黑衣女子不屑地哼了一声。 “我不是你的仇人,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我愿意把这份笔记拱手交还给你。”岳冬认真地说:“还有这把匕首。” 说着,岳冬拿出了黑衣女子的那把匕首,放在了床上。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伊丽莎白手里又把这匕首要了回来。 “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您的慷慨呢?慷慨地把我父亲的笔记烧毁之后再还给我?”黑衣女子冷笑着说。 岳冬尴尬地说:“其实还剩小半本呢。” “那你靠近点,我向你证明我的身份。”黑衣女子突然平静地说。 岳冬下意识地起身靠近了床边,但他注意到了黑衣女子略显兴奋的眼神,才惊觉异样,急忙后退。 但已经晚了,黑衣女子从床上一跃而起朝他冲了过来。 毕竟岳冬还是个受过教育的绅士,不可能对女性敏感部位也反复检查,黑衣女子身上还藏着几枚边缘开刃的小银币他没有搜到。 刚刚黑衣女子表面上和岳冬搭话,实际上却在暗中取出锐器割开了反绑着她双手的床单,等待着岳冬放松警惕的机会。 黑衣女子抓起身边的匕首,朝着岳冬左肋刺了过去。她看似冷静了下来,实际上根本没走出歇斯底里的情绪,只是伪装了起来。 她如果想脱身,只要继续等到一个独处的时机就行,但她现在脑子里只想着报复。 不过岳冬也已经不是那晚巡逻时的岳冬了。初次实战的人会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浑身僵硬,但老兵就能够冷静从容地应对。那天晚上黑衣女子都没能杀掉岳冬,这次当然也不可能。 之前用来堵黑衣女子嘴的枕巾还在岳冬手里,岳冬直接用左手垫着枕巾去抓对方持械手。刚想用右手狠狠给对方的脸上一拳却停了下来,变成了双手夺械。 格斗中抓取对方剑身、刀身是非常危险的行为,是情急之下的办法。哪怕只是想要抓对方的手腕,也很有可能会抓到刃上。 那把匕首没有镡,岳冬没抓住手腕,抓住了手掌。幸好有枕巾垫着,不然和匕首刃接触到的地方立刻就要见血。 黑衣女子不肯松手,转动着腕子想要去割岳冬的手臂。岳冬也有点生气了,用了摔跤的技巧直接把对方摔倒。 一对一格斗的本质最终还是两个人之间的战斗,黑衣女子可能是一名很厉害的刺客,但她再狠辣也只是一个力量体重远逊岳冬的女性,甚至近身缠斗的技术她也不如岳冬,瞬间便被岳冬压制在地面上。 “你冷静一点!”岳冬一只手按着黑衣女子的持械手,另一只手按着黑衣女子肩膀。 “你们这些联盟军人都该死。”黑衣女子拼命挣扎着。 “你父亲的冤案跟我有什么关系?” “啐。” “你给我点时间,我能复原你父亲的笔记!” 黑衣女子安静了下来。 “笔记还剩小半本,第三页那个测试设备的原理我已经看懂了。虽然原件烧毁了,但是如果能把上面的信息复原出来不就等于复原了你父亲的笔记吗?” 黑衣女子冷笑着说:“你觉得我是为了笔记里写的东西吗?什么魔法、施法者,对于我而言一文不值。” 岳冬已经彻底无语了,他发现完全没有办法和这位女士讲道理:“那你抢这本笔记是为了什么?” “我不用你管?” “那我把这本笔记还给你?” “你已经把它烧了!” “你不是不在乎里面的内容吗?” “那你也不能把它烧了!” “那怎么样你才能满意呢?” “我要它恢复原来的样子还给我。” “可是原件已经烧了呀。” “我要杀了你!” “你难道是疯子吗?”不管这个黑衣女子是不是疯子,岳冬已经快被弄疯了:“你还是再冷静一下吧。” 岳冬不再废话,几下又把她绑了起来。 他推门出去,发现伊丽莎白正趴在门头偷听。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谈判 岳冬拿这个不能讲理的女疯子没有一点办法,这次黑衣女子手指都被岳冬牢牢捆上以确保她不会第二次暗中脱离束缚。 推门而出,岳冬发现伊丽莎白趴在门头偷听。 “你胆子也太大了。”岳冬感觉一阵后怕,如果他刚刚没能制服黑衣女子,让她碰到伊丽莎白怎么办。 “让我来和她谈谈吧?”伊丽莎白自信满满地说:“你和她就是在互相大喊,我肯定能比你问出更多东西。” 然后伊丽莎白就被岳冬抓着胳膊关进了她自己的卧室。 —————— 送走了治安官的安托尼奥面无表情地听岳冬讲了刚才发生的情况以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何处置这个黑衣女子最后得听家长决策,这件事已经脱离了岳冬私人事务的范畴。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是lavoisier的女儿?” “从种种迹象来看是这样,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你的想法?”安托尼奥没由来地问了一句。 “如果她真的是安托万-洛朗的女儿的话。lavoisier家族的遭遇太惨了,安托万-洛朗的遗孤应该善待。但她现在……就是个疯子,完全不讲道理。”岳冬现在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他本能地想依靠自己信赖的养父:“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都听姨父你的。” “听我的?”安托尼奥的眼神冰冷:“那咱俩现在就把她带到郊外一枪崩了,再挖个坑埋上。” “不至于这样吧?”岳冬目瞪口呆。 安托尼奥在岳冬眼中是一个温柔的丈夫、和蔼的父亲,让人下意识忘记了他的另一个身份。这是岳冬第一次见到他冷酷无情的另一面。 “孩子,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安托万-洛朗的女儿和笔记,你知道会牵扯出多大的风波吗?被人知道你持有这本笔记,那珂莎和你妹妹就都生活在危险中了。不管她是不是安托万-洛朗的女儿,先上刑问清楚,再把她灭口,只剩一本笔记我们就好处理。”安托尼奥叹了口气:“不过你不会答应的,你的正义感还没被磨平。走吧,我们去一起去见见这位女士。” 说完,安托尼奥便走上了楼梯。 岳冬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跟在安托尼奥身后小声嘟囔:“只要中校你下命令,我立刻就去备马。” “先见见她吧,希望不用走到那一步。”安托尼奥头也不回地说。 —————— 推开了客房的门,房间里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伊丽莎白正坐在床边开心地和黑衣女子聊天。 “爸爸、哥哥,你们不要再绑着索菲亚了。”见到父兄二人进房间,伊丽莎白欢快地跑到安托尼奥身边邀功:“索菲亚也不是坏人,她只是想拿回她父亲的遗物。她现在知道我们不是坏人了,你们不要再吵架了。” 岳冬惊了,连名字都知道了?难道女人和女人之间有什么特殊的交流方式吗? “艾拉,回你自己房间去。”安托尼奥缓缓命令女儿。 虽然伊丽莎白因为安托尼奥的溺爱从来不听他的话,但此刻她也看出了气氛在变得肃杀,她立刻噤声乖乖地走出了房间。 安托尼奥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岳冬在他身后侍立。岳冬手中有一枚钢锥,尖头的那种。 “我是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请问你我希望我如何称呼你?”安托尼奥客气地寒暄了一句。 刚刚似乎和伊丽莎白聊得很好的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却不作答。 “请问安托万-洛朗将军是你什么人?”安托尼奥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和你有什么关系?”黑衣女子的语气很不客气。 “因为如果你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的女儿,你就是这里的客人。” “看来你很喜欢绑着客人?” “给你松绑,你能保证不再使用武力吗?” “我又不是疯子。” 安托尼奥严肃而认真地对黑衣女子说:“女士,请你听好。安托万-洛朗是我敬佩的军人和学者,他的家族和我的妻族还有一点血缘关系,正因如此我才把你当成客人。 我理解你的仇恨,但是请记住,冤有头债有主,是联省共和国处决了安托万-洛朗阁下。这里是维内塔共和国,我们一家都是维内塔人。安托万-洛朗的冤案和我们维内塔人没有任何关系。 道理我已经讲完了。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容忍任何威胁我家人的行为。所以如果你再对我家人有暴力行为,那不管你是谁的女儿,我也不管你有什么隐情,我都会立刻宰了你。” 安托尼奥的语气并不凶狠,而是像一个老牧羊人清点羊群一样平静,但这个房间里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威胁。 话说完,安托尼奥抽出一柄小刀,先割开了黑衣女子腿上的绳索,后割开了黑衣女子手上的绳索。 岳冬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钢锥,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黑衣女子有任何要伤害安托尼奥的举动,就用飞矢术把这枚钢锥打进她的头骨里。 幸好,最坏的情况并未出现。黑衣女子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默默自行除下了剩余部分的捆绑。恢复了自由的黑衣女子也没有再暴起伤人,只是静静坐在了床上。 岳冬又好气又好笑,他不禁想:难道这女的吃硬不吃软?还是伊丽莎白对她施了什么魔法? “看来我们之间暂时达成了协议。”黑衣女人没有趁机挟持自己似乎让安托尼奥有些遗憾:“可否请你说明一下为什么今晚要用这种方式光临寒舍?” 还没等黑衣女子说话,伊丽莎白推开了房门大声说:“这么问下去你们又要吵架了!爸爸,索菲亚只是想取回她父亲的遗物,她不想让杀害她父亲的人占据她父亲的财产,她就这两点要求。” “是这样吗?”安托尼奥问黑衣女子。 被伊丽莎白称作“索菲亚”的黑衣女子点了点头。 “那很简单,只要你能证明你自己的身份,那本笔记可以立刻还给你,我和温特斯都无意占据你父亲的财产。” “我有出生证明、受洗证明,还有从家里带出来的信件、玺戒、首饰、文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黑衣女子终于松了口,不再对要求她自证身份的话不屑一顾。但她指着岳冬说道:“但我父亲的笔记已经被他烧毁了。” “索菲亚女士,你想得太严重了,书本实际上很难点燃。就算点燃了,短时间也只是烧掉最外层部分,里面是烧不透的。你父亲笔记中记录的内容并没有损失太多。我烧掉的主要是皮革封面。”岳冬觉得必须要为自己辩解一下。 “你想错了,哥哥。”伊丽莎白瞪了岳冬一眼:“那本笔记是她父亲留下的宝贵纪念物,是她父亲留下的仅有的几件遗物。她去军校取这本笔记是因为她不想让杀害父亲的人继续占有它。索菲亚要的是这本笔记本身,而不是里面的内容,懂吗?你是把她父亲的遗物毁掉了。” 安托万-洛朗的笔记内容没有价值,而安托万-洛朗的笔记本有价值,这个诡异的思路让岳冬呆若木鸡。 然而一旁的安托尼奥冷冷地问:“索菲亚女士,你难道不觉得你也要对这本笔记被烧毁负有责任吗?” “我为什么要负有责任?”索菲亚怒极反笑。 “如果不是你今晚带着武器潜入我家,难道那本笔记会烧毁吗?你威胁到了温特斯的生命,那他做出任何反应都合情合理,他直接杀掉你我也不会责备他。你要是带着能够证明你身份的文件光明正大地向他讨要,还会是这个结果吗?” “我向他要他就会给我吗?”索菲亚大怒。 “会给。”安托尼奥轻描淡写地回答。 索菲亚被安托尼奥堵得半天说不出话。 “但是作为烧毁笔记的人,温特斯多少也要承担一点责任。作为补偿,我有一个提议。”安托尼奥话锋一转,沉声说道:“我可以帮助你父亲平反,帮助lavoisier家族恢复名誉,追究曾经的责任人。” 十六年前安托万-洛朗经过秘密审判以叛国罪被处决,他的财产被抄没,他的雕像被推倒,战史书中对他的贡献闭口不谈,直到今天这位联盟施法者之父也没有恢复名誉。 安托尼奥的话让原本处于愤怒状态的索菲亚愣住了神,但她很快恢复了清明,冷笑着反问:“帮我父亲恢复名誉?就凭你吗?” “光靠我当然不行。”面对索菲亚无礼的反问,安托尼奥并不生气:“但是你父亲的研究笔记可以。军事委员会和最高五人团会很乐意为安托万-洛朗将军恢复名誉,作为交换这本笔记的费用。” 索菲亚尖叫道:“我宁死也不愿意让联盟占据我父亲的成果。” “我已经说了,是联省人处决了你父亲并且至今不给他平反,但这里是维内塔共和国。你的仇人是联省人,而不是我们维内塔人。你不应该把联盟视为一个整体来仇恨,你如果把人类视为一个整体,那岂不是全人类都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你都说了这里是维内塔,维内塔凭什么推翻联省的判决?”索菲亚态度缓和了一些,但还是不肯相信安托尼奥。 “安托万-洛朗的叛国罪是联省共和国扣上的,但我们可以从联盟的层面推翻这个判决。毕竟塞纳斯联盟有五个加盟国,只要三方投赞同票就可以在联盟的层面上为安托万-洛朗将军恢复名誉。联省可能会死撑着不接受,但在联省共和国之外安托万-洛朗都不再会被视为叛国者。请相信,这点事我们维内塔人还是能做到的。” 索菲亚似乎有些心动了。 安托尼奥循循善诱:“而且我们不需要这份笔记的原件,我们只需要里面的内容。原件还是作为安托万-洛朗将军的珍贵遗物由你本人所有。” “我要再考虑一下。”索菲亚摇了摇头,没有下决定。 “索菲亚女士,这只是一个提议,你可以自己考虑。”安托尼奥轻声说:“但我们之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你拿出能够证明你身份的文件,这份笔记的原件可以还给你。但温特斯不应该为了今晚的意外负任何责任,原件被烧是你咎由自取。如果你真的重视原件的纪念意义,就算是被烧过的原件也一样是珍贵的遗物。” 沉默了好一会,索菲亚张口问:“那我要如何去取证明我身份的文件呢?你们会放我走吗?” “恐怕不行,我不会放你走,但我也不会把你留在我的家里。我希望能请你去第三军团驻地暂歇,你需要的文件给我一个地址,我可以派人去取。”安托尼奥彬彬有礼地回答,他又恢复了参加晚会时的语气。 索菲亚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那如果我的文件只能我去取呢?如果我的文件在圭土城呢?” “那我也可以放你走,不过我要先把这份笔记交到军事委员会后才能放你走,剩下的就是你和军事委员会的问题了。”安托尼奥的回答滴水不漏:“很抱歉,这份笔记干系重大,哪怕是让外人知道这份笔记在这幢房子里出现过,对于我的家人而言都是一种威胁。” 安托尼奥停顿了一下,重重地说:“请你明白一点,是你把我们牵扯了进来,我已经对你保持了最大的尊重。” 索菲亚看了看安托尼奥,又看了看伊丽莎白,她的那股凶悍劲消散了。索菲亚有些泄气地说:“你的提议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能证明我身份的文件在圣珍妮女子修道院,你们去找特蕾莎嬷嬷取我寄放在她那的私人物品。” 圣珍妮女子修道院位于海蓝城西南边的一处山岗上,离海蓝大概有半天的路程。 “你不能留在这里,我想请你到第三军团的驻地小住,可以吗?” 索菲亚默默点了点头。 “在护送你的士兵来之前,你的行动自由需要暂时被约束,因为这个房子里的两位女士都不是你的对手,请你见谅。”安托尼奥站了起来,宣告谈话结束:“温特斯,请重新将索菲亚女士绑起来,但请尽量让索菲亚女士舒服些。” 安托尼奥向索菲亚保证:“一旦拿到文件,我会立刻释放你。” “还要再绑着索菲亚吗?”伊丽莎白大声为自己的“新朋友”抱不平,但看到安托尼奥的脸色之后不再作声,只是用难过的眼神看着索菲亚。 索菲亚居然也没有反抗或是出言讥讽,看起来她很轻易就接受了安托尼奥“保护自己家人”的理由。她的肢体语言很顺从,但眼睛却一直瞪着岳冬。 其实岳冬也没想到居然会一晚上连着把一位女性捆绑三次,他歉意地点了点头,但那枚钢锥却没收起来,还是握在手里。实在是索菲亚给他的心理阴影太大了,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次没有反绑,只是正绑双手。然后安托尼奥把岳冬和伊丽莎白带了出去,把索菲亚一个人留在了客房之中。 安托尼奥仍然不放心,他让珂莎带着伊丽莎白和玛丽塔嬷嬷先去邻居家暂避。 房子里只剩下了安托尼奥、岳冬和独自在客房的索菲亚三人。 “您觉得她是安托万-洛朗的女儿吗?”岳冬问安托尼奥 “我现在有八成的把握,那个索菲亚就是安托万-洛朗的女儿。”安托尼奥给外甥和自己各倒了点烈酒:“她如果要自己去取证明文件,就说明她根本不在乎这本笔记。她选择留下来,看样子很有底气。不过也可能是欺骗战术,不能掉以轻心。” “我留在客房看着她?” “不用,还有事情要你去做。你现在也去邻居家,保护你妹妹和珂莎。带上纸笔,把这本笔记剩下的内容全部抄下来。我现在去军团驻地调兵。”安托尼奥冷静地给岳冬分配了任务。 “不是要把笔记还给她吗?”岳冬嘴里发苦。 “原件可以还给她,但里面的内容不能还给她。安托万-洛朗的研究笔记对维内塔共和国而言是一笔重要的财富,你我的个人荣誉不值一提。” “就留她一个人在客房?” “她要是逃跑那就再好不过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魔法的本质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令安托尼奥非常遗憾的是,虽然他多次给了“索菲亚”机会,但对方不仅没有趁机逃跑,反而平静地接受了在军营被软禁的生活。 圣珍妮女子修道院的特蕾莎修女亲自送来了一个小箱子,里面确如索菲亚所说有她的出生证明、受洗证明,以及一些其他lavoisier家族的物品。 索菲亚本人和出生证明上的瞳色、发色、胎记都可以对的上。到这里,安托尼奥已经基本相信了索菲亚的身份。 接下来就需要通过教会的渠道,从给安托万-洛朗女儿施洗的教堂取来出生证明和受洗证明的副本,两相对照。如果两套文件一致,就将能够彻底证明她的身份。 德高望重的担保人、出生文件、信物,这就是这个时代能证明“一个人”是“一个人”的方法。 换句话说,不管是谁,只要拿着全套的文件,而且还能对得上文件的描述,那她在法律意义上就是安托万-洛朗的女儿。 虽然其中有不少空子可钻,但这也已经是这个时代的人们能拥有的最严谨的办法了。 索菲亚同意了安托尼奥的提议,即将笔记中的研究内容作为维内塔共和国为安托万-洛朗恢复名誉的报酬。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索菲亚无意中保护了安托尼奥和岳冬的名誉。因为安托尼奥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违背承诺也要把这本笔记的内容留在维内塔。 而陆军总部宪兵处里,这两天也忙得焦头烂额,菲尔德中校已经仔细确认过最近几天维内塔陆军中的施法者军官没有一个人告假、失踪或是死亡。 在第二次宪兵处全体军官会议上岳冬提出了一种可能性:那个人的确是施法者,但不是来自于维内塔陆军。那人不是返回维内塔,而是前往维内塔,他是联省陆军施法者。 但宪兵处三人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证实这一点,只能给联省陆军发了一封公函。不过考虑到两方现在剑拔弩张的关系,估计这封信也只会是石沉大海。 不过打捞行动倒是有些意外收获。海蓝港是天然深水良港,码头的水底主要是珊瑚礁和石头,淤泥层并不厚。四个水性好的水手一天就把枪和剑都捞了上来。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枪上还是剑上都没有能证明刺客身份的标志或是纹章,所以基本上没有任何意义。 最大的收获其实是几名打捞水手顺便把莫里茨少校的佩剑也给捞了出来。莫里茨溺水那天佩剑也一并丢失了,最近他一直在用一把朴素的旧剑,能找回原来那把造价昂贵的华丽仪仗剑算得上是意外惊喜。 不过这几天岳冬的心思不在这桩刺杀案上,而是在安托万-洛朗的笔记上。 在军校,所有施法者都听过他们的学长神神秘秘地讲起这样一个故事:十几年前被处死的联盟施法者之父——安托万-洛朗人生的最后阶段在进行一项能够颠覆魔法体系的研究,他触摸到了魔法的本质。他死后,他的手稿佚失,他的成果也跟着消失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故事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可以确认的是这个故事变得越来越像神话传说。因为光是岳冬在军官学院的三年就亲身经历了这个故事的两次迭代。 安托万-洛朗的研究内容越说越大、越传越玄,他的手稿在施法者们口口相传中变成了能够让施法者成为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大魔法师的神器。 作为一名施法者,岳冬当然不相信有任何东西可以凭空拔高一个施法者的法术能力。就像他对艾克说的:“给一个小孩一把好剑,他就能变成顶尖剑手吗?” 不过被这种故事常年熏陶还是让他对安托万-洛朗的研究手稿有了一种谜之想象:虽然没有故事中说的那样神奇,但一定记载了很重要的信息。 不过当他真正抄录完这本笔记之后,他的感觉非常复杂。 这本笔记记载的东西很混乱,这一本介于日记、灵感集、试验记录的东西。 很多内容似乎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有一些是散碎的思路,有一些是实验的结果。勾勾抹抹,删删改改,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地方还有一些内容粗鄙的简笔画,似乎是在思路陷入僵局时随手画的。 安托万-洛朗的笔记记载着很重要的信息吗? 当然。 但对于维内塔共和国而言,这本笔记上记载的最有用的东西恐怕只有“燃火类法术潜能测试仪器”的草图。 虽然画得很简陋,但岳冬搞懂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整个仪器本质上是一个精妙的天平。两个玻璃球体分别置于天平两端,相互之间有一个玻璃管联通。 图画得很简陋,草图中的玻璃球里似乎有某种液体。 岳冬推测两个玻璃球和连通两个球体的玻璃管应该是一个封闭的整体,而玻璃球体中的液体应该是某种极易挥发的液体。 作为一个施法者,岳冬很快弄清楚了这个测试仪器的原理。简单来说,这个测试仪器可以检测出最微弱的法术能力。 没有经过训练的施法者的法术能力就像火镰打出的小火星一样微弱,而这个巧妙的仪器可以检测出小火星的存在。 先通过调整天平使天平达到平衡,如果受试者拥有燃火类法术的能力,哪怕是最微弱的能力,只要能够稍微汽化一点点玻璃球体中的液体,天平的平衡就会被破坏。 就连岳冬也不禁为这个设计的奇思妙想鼓掌。要知道,最难的不是训练一名施法者,最难的是如何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有法术天赋的人。 和正常人一样,施法者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未经测试之前,连施法者自己都意识不到自己拥有法术天赋。他们的法术能力低微到即便他们无意识间使用了魔法力量,效果也微弱到旁人和自己都无法察觉。 就这样,拥有法术潜力的人被埋没在人群中。他们生活中某一次突如其来的头疼,或是某一阵无缘无故的寒颤,实际上都是无意识间使用魔法时导致的幻肢痛。但这些迹象连他们自己也不会注意到,并且很快就被遗忘了。 而通过这个测试装置,哪怕是微弱的法术能力也可以被检测。 魔法潜力者的筛选一直是联省共和国严格保守的秘密,通过独家掌握这门技术,诸共和国的施法者不分男女都要送到联省接受训练。 获取了这份图纸意味着维内塔共和国可以摆脱联省共和国,独立进行施法者的筛选。甚至可以踢开联省,独立培养自己的施法者。毕竟施法者训练内容又不是秘密,维内塔有上百名施法者军官,全都受过军校里完整的训练课程。 至于这本笔记剩下的内容……颠覆了岳冬对魔法的认知。 但岳冬读之前法术能力是什么水平,读之后法术能力还是什么水平。 然而其中的内容让岳冬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 在这本随手记录的笔记里,安托万-洛朗这样写道: “上古时代的人们认为整个世界由火、气、土、水四种元素构成,赛利卡的人们认为世界由金属、植物、火、土、水构成,博物学家们把世间万物分成植物、动物和无生命的物体。但我认为他们眼中的世界并不美,太混乱、太无序。所以我更进一步,将整个宇宙中存在的一切分为两类:物质和能量。 一切有形的东西都是物质,水、气体、石头是物质。 一切无形的东西都是能量,例如光和热。” 在此基础上,安托万-洛朗提出了一个假设:物质守恒。 即魔法不会凭空创造物质,也不会凭空湮灭物质。 汽化术不是让水湮灭,而是把水变成了气体。 “造水术”也并不是凭空创造水,而是将空气中的水汽凝结成了液体。 安托万-洛朗记录了他设计的实验:在一间极端干燥的房间里,施法者全力使用造水术也只能“创造”几滴水。而在潮湿的室外环境下,施法者全力使用造水术却能很快“创造”出一杯水。 除此之外,他还进行了另一项实验,金属粉末燃烧实验,最后证实了金属粉末燃烧后之所以变重是因为空气中的物质进入了金属中,在一个封闭体系内加热金属粉末,虽然金属粉末变重,但整个体系的质量却没有发生变化。 安托万洛朗在笔记第一页这样写着:“魔法是什么?魔法难道是戏法吗?变出一个苹果?变出一个兔子? 如果魔法能创造出物质,那全世界的魔法师不停地创造水是不是某一天就能淹没所有陆地呢? 一定不是,魔法的本质应当可以被归纳为一句富有美感和诗意的话:能且只能改变物质的能量状态。 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充分的证据能够证实这一点。” 这本笔记的余下内容都是在验证这个推测,安托万洛朗推翻了自己建立的魔法体系,重建了三大法术分类。 “声音类魔法本质辨析”的部分里,安托万-洛朗证实了声音的本质是一种振动。所谓“声音”,就是声源的振动扩散到了周围的介质中。 声音类魔法的本质,就是改变物质振动能量的能力。声音类魔法,因此被安托万-洛朗改称为振动类魔法。他还因此提出了新的法术构想“共振术”。 关于加速类魔法的思考中,联盟施法者之父认为加速物体只是加速类魔法的表象。他认为物质的运动状态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他称这种能量为动能。加速类魔法被安托万-洛朗归纳为改变物体动能的能力。 至于燃火类法术,倒是没有什么颠覆性的内容。不过施法者之父还是有了新的思考,他认为火焰是物质释放内部储存的能量。光和热都是能量释放的形式。燃火类法术是代替火焰实现了能量的传递。 再往后,安托万-洛朗觉得应该为魔法建立一套数学体系,不过笔记的内容戛然而止,似乎有什么突发事件中断了他的研究。 岳冬满头雾水地拜读、抄写了这本笔记。 这本笔记记录的内容准确来说应该被归类为魔法哲学、魔法原理。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安托万-洛朗对于魔法本质的猜想和探索。 实用类的内容,例如:如何提高施法者的法术水平、什么训练方法更有效,里面一句也没提。 不过这也许也不能怪安托万-洛朗,因为这位联盟施法者之父本人不是施法者,没有法术能力。研究方向全都放在了理论研究上,实用方向的研究几乎一点也没有。 整本笔记里,最有实用价值的恐怕只有安托万-洛朗随手画的法术天赋测试仪器草图。 “魔法的本质是改变物体的能量状态。” 读完整本笔记之后岳冬就记住了这么一句话。他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是错,但就算是对的,他的法术水平也不会因为知道了魔法的“本质”而突飞猛进。 岳冬泪流满面:“安托万-洛朗将军果然没有骗人,‘施法者的力量来自于知识和勤练’,没有任何捷径可以走,就算知道魔法的本质又如何?不还是得晚上老老实实地练飞矢术?” 不过安托万-洛朗对于声音类法术的辨析倒是让岳冬获益匪浅,在此之前他原本认为声音类法术只是作用于声音。 安托万-洛朗点名了声音的本质是振动,声音类魔法应该被称为振动类魔法后为岳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他还尝试练习了几次笔记中记载的“共振术”。安托万-洛朗本人不是施法者,“共振术”只是他记载的一个法术思路,就像岳冬试想过的汽化血液的法术,没有实际验证过。 所谓共振术是安托万-洛朗从军旅生涯中的一次意外中得到的灵感。一次行军经过一座小桥时,战马们整齐划一的步伐让整座桥梁开始剧烈颤抖,最后桥梁垮塌,死伤了许多人。 安托万-洛朗通过观察和思考后得出结论:桥梁本身就在慢悠悠地振动,战马的步伐和桥梁固有振动周期重叠,就像在拿着大桥荡秋千,最后导致桥梁垮塌。 因此他提出了一种假设,如果施法者的法术能力足够强大到可以增强桥梁这种大型建筑物的固有振动,就可以摧毁这些建筑物。不过想要达到这个效果需要魔法能力难以想象,所以这只是安托万-洛朗停留在纸面上的一个想法。 岳冬当然没有摧毁桥梁房屋的魔法能力,但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巧妙地验证了这个法术可行性。 他买来了一些厚度较薄的玻璃器皿做实验,让伊丽莎白用勺子敲响玻璃器皿,他则尝试全力使用“声音”类法术加强玻璃器皿被敲响时的声音。 经过了几十次失败的尝试后,玻璃器皿伴随着一声被魔法放大了几十倍的脆响被震碎了。这意味着安托万-洛朗的说法没有错,声音类魔法的本质是改变物体的振动状态,这类法术应该被更名为振动类法术。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新思路 “码头一共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搬运工之间都是熟面孔,爆炸案之后少了谁你说你不知道?”岳冬重重一拍桌子。 “码头上人太多了,只要有力气就能来当搬运工,咱哪里能记住所有人?”被讯问的男人回答的滴水不漏:“宪兵阁下,要不然您问问别人?” 岳冬又从其他角度询问了各种问题,但对方咬死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你出去吧。”筋疲力尽的岳冬挥了挥手:“叫下一个人进来。” 男人离开了,椅子上换了另一个矮墩墩的男人。 这个矮墩子男人局促地坐在凳子上,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请问你的名字?”岳冬客气地打破了沉默。 他话音未落,矮墩子就像被刺猬扎到屁股一样梗着脖子大喊:“俺什么也不知道!” “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俺什么也不知道!” “名字……” “俺什么也不知道!” “滚!” “俺什么也不知道!” 岳冬抄起了桌上的杯子,狠狠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割—— “码头工人的口风都特别紧,什么也不肯说。”岳冬无奈地和菲尔德中校汇报对码头工人的问询结果。 军官俱乐部里的休闲室里,菲尔德、莫里茨和岳冬围着小桌坐成了一圈。 “搬运工怕被当成泄密者。几个团伙把持着码头上所有的搬运生意,他们下了封口令,搬运工人自然连屁都不敢放。”菲尔德的心情大坏,酒杯握在手里许久却一滴酒也没喝:“我们又护不住搬运工的家人,他们不会站到我们这一边。” 刺杀案没有任何进展,菲尔德和岳冬的脸都不怎么好看。 一旁的莫里茨少校则似乎完全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愉快地自斟自饮。岳冬不禁怀疑莫里茨少校究竟是真的丧失听力,还是拿什么也听不见当借口逃避令人烦躁的工作。 平静的码头下,暗流正在涌动,本威努托家的房子里至今空无一人。潜民街的瘸子传来了一些消息,解释了码头工人为何全都紧紧闭上了嘴,以及为什么本威努托全家会失踪。 海蓝城码头的搬运工人们大致按地域分成了几伙,平日里因为抢活等原因就经常会发生暴力冲突,时不时打断一两条胳膊和腿。 刺杀案当晚,蒙塔人在松林酒馆后面的小巷子里发现他们的领头人倒在了血泊中,被左肋下一刀毙命。 而就在前几天,蒙塔人刚和瓦恩人狠狠打了一架,瓦恩人重伤一个,轻伤十几个。重伤那个抬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蒙塔共和国地处山区,生存环境艰苦。土地养不活人,男人们就只能出去当兵挣钱。因此蒙塔人性格凶悍坚韧、骠勇不畏死,蒙塔共和国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兵源地。 现在蒙塔人认定了瓦恩人是凶手,发誓要以血还血。那么在仇人的鲜血洒出之前,他们绝不会罢休。 瓦恩人虽然不承认是自己杀了蒙塔人的头头,但他们只是遗憾有人剥夺了他们报仇的机会。 而对于重视家庭关系的瓦恩人而言,一个瓦恩人死了,会有一大家子去报仇。整个瓦恩人的社区被复杂的亲属关系网连接在一起,就像是一盆长满植物根系的土壤。 瓦恩人之前吃了大亏,也一样在舔舐伤口准备报复回去。 熙熙攘攘的港口区的阴影之中,双方在摩拳擦掌、积蓄力量,随时可能会大打出手。 按瘸子的说法,两方人都在黑市买了不少真家伙,甚至还买了不少火药。就连和这事没有干系的帕拉图人也在暗中准备。最后的结果可能会非常难看。 而在之前的暴力冲突中重伤不治的瓦恩人是本威努托的亲叔叔,血亲复仇在瓦恩人的文化中一种被赞扬推崇的行为。所以本威努托家现在是蒙塔人的重点报复目标,按瘸子的说法他们家应该是瓦恩人社区保护了起来。 码头的几伙工人之间要打个你死我活? 菲尔德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在他眼里,就算港口的海水被码头工人的血染成红色那也是海关和城市卫队的问题。 但正是因为这种荒诞的理由,码头工人们三缄其口,什么也不肯说。 “这群家伙,就是吃准了我们没有证据不能刑求。”菲尔德气愤又沮丧地说:“xx!关进牢里狠揍一顿肯定什么都说了。” 不过菲尔德也只能嘴上放放狠话,虽然刑讯逼供是联盟执法人员取得证据的常用方法,但联盟法律对刑讯逼供的使用条件有严格限制。教会也严禁信徒对信徒使用刑讯逼供——理论上。 菲尔德今天要是敢在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把码头工人抓到牢里动刑,那不用等将来翻案那天,他现在就得收拾东西滚去写战史。 “用钱呢?”岳冬提出了另一个朴素的方法。 “我们出不到能买得起他们命的价格,码头工人结社宰起老鼠[指泄密者]来可从不手软。”菲尔德摇了摇头:“而且普通工人也不会知道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得找那些领头的,可是他们现在绝对不可能告诉我们那些领头的人在哪里。” 岳冬这几天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新思路,但谨慎地没有贸然提出来。现在,见调查又进入了僵局,他觉得是时候说说自己的新想法了。 “我这几天弄到了一把簧轮枪,和捞上来那把枪差不多。”岳冬说的簧轮枪其实就是索菲亚那把:“实验了几次之后我先发现这把枪很不简单,枪手更不简单。” 索菲亚被带到军营软禁后,她带着的那把簧轮枪留在了塞尔维亚蒂府上。岳冬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拆解了这把枪,又花了三倍于拆解的时间重新安装了回去。 作为一个对机械结构有着天然直觉的人,岳冬很快就搞清楚了簧轮枪的构造和原理。簧轮枪的打火机构本质上就是一个连接在涡卷弹簧上的摩擦轮,使用前要一圈一圈的给摩擦轮“上劲”。扣下扳机,摩擦轮旋转和打火石剐蹭产生火星,引燃火药。 在岳冬看来,这个设计的好处是不用像火绳枪那样需要小心呵护着火绳不熄灭,而且没有明火。 要知道,火绳枪是一种相当危险的武器,无论是对敌人还是对枪手自己。因为火绳虽然是缓慢燃烧但也一样是明火,对于随身携带大量火药、沾满了火药粉末的火绳枪手来说,能不把自己点着就已经有资格领工资了。 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单手使用,火绳枪的射击流程需要用到两只手,所有没有单手火绳短铳这种枪械。而簧轮枪只要一只手握枪扣扳机就可以射击,所以才有了码头刺客才可以一手持枪、一手持剑 然而同时岳冬也察觉到了这个设计的危险之处——簧轮机构实在是太复杂、太脆弱,不够可靠。 扳机、卡榫、涡卷弹簧,只要有一个零件松脱,这把枪就会走火。刺客居然敢把这种枪挂在腰上,就不怕一枪走火把自己大腿打烂吗? “有什么不简单的?”菲尔德兴致缺缺地躺回了沙发上。 “用起来不简单!造枪的人根本没考虑到单手使用的实际情况,用的枪管还是长枪的枪管。本质上就是锯短的长枪,还是打三十克重的铅弹。这种口径的枪支单手使用难度太大了,要是我设计就会把口径造小一点。”岳冬自信十足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们捞上来那把枪比我手上的簧轮枪口径还大,能用那把枪准确射击的人一定精通枪械。” 菲尔德仰躺在沙发上,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呢?” “海关的验尸报告给了我一点灵感,海关的验尸官通过尸体的体态、样貌、手上的茧子来推断他们的身份和社会阶层。我认为我们也可以通过现有的证据来推测刺客是什么样的人。” “有点意思。”菲尔德听到这段话慢慢起身坐正:“继续。” “四名刺客,至少有两人精通枪械,能够单手使用这种大口径簧轮枪;海关中也有刺客的内应,所以他们知道贼鸥号什么时候靠岸,提前在码头等侯;四个旅客主动靠近了他们,以为刺客是来接自己的人,这点也很奇怪……对了,还有他们的马,那几匹拉车的挽马听到枪声后毫不惊慌……呵,没受过训练的挽马恐怕做不到这一点。” 菲尔德的神态变得极为严肃,连莫里茨也注意到了气氛的变化默默放下了酒杯,中校沉声对岳冬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那些刺客还有一点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他们都是剑术高手,尤其是对内德元帅的长剑术非常、非常、非常熟悉。” 岳冬一连用了三个非常来表示自己的想法,他继续说道:“就像经历过千百次对练那样熟悉,刺客很清楚如何用迅捷剑对付长剑,我和撞上的第一个刺客刚交剑就差点被划开肚子。如果是普通的剑手,我绝对不会那么狼狈。莫里茨少校也和对方交过手,您也可以问问少校的评价。” “熟悉军校长剑术的剑术高手、精通枪械、经过训练不怕枪炮声的马匹,符合这些描述的人在维内塔也不多。”岳冬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们要找的刺客应该是几个校友……其中一个人下巴还被我踢断了。” “校友”,什么校友?岳冬想说的分明是陆军军官,但这个指控太严重了,他还是用了校友这个说法,但菲尔德不会有任何误会。 “你剑术很厉害吗?”菲尔德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还行,但能让我那样狼狈的剑手也不多。” “走,俱乐部里有训练剑。”菲尔德抓着制服外套站了起来:“光说没用,比试一下才知道。” 半个小时后,军官俱乐部二楼。 菲尔德摘下头盔擦了擦脑门的汗,气喘吁吁地说:“你小子还真有点东西,没想到来了新人我居然还是剑术最差的那个……” 没有训练甲,只有头盔,点到为止的剑术较量,岳冬打了菲尔德一个20比0。岳冬其实想过让中校几分,但是当他握住长剑之后就脑子里就只想着赢。菲尔德中校的剑术水平比起他在魔法上的造诣差太多。 “换你来。”菲尔德冲着莫里茨勾了勾手指,把头盔丢给了少校。 对上了莫里茨,岳冬的压力陡增。少校不愧是在陆军内部比赛中前几名的剑手,反应速度和交剑后的控制都比中校高明太多。 不过岳冬在心里轻笑了一声:还是比艾克差了一截。虽然岳冬的确常年被艾克收拾,但艾克是真正顶级的剑术大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岳冬的剑术也在不断积累,他甚至最后差一点就赢下艾克。 莫里茨少校的剑术很强,但他也只是一流水平。他不仅没法压制岳冬,反而是岳冬越战越勇,拿下了比赛。 “今年的比赛就靠你给宪兵处争光了,莫里茨这家伙没有干劲,你一定要好好练。”菲尔德冲上来紧紧握住了岳冬的手:“一定要把警备司令部的禽兽都干翻。” 受宠若惊的岳冬连连点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商行硕鼠 对于海蓝城中有教养的年轻女士们而言,她们在结婚前软弱无知惹人怜爱,而且像插在青瓷高颈瓶中的假花一样美丽。 可是当她们结了婚之后就摇身一变成为了家中威严的女主人:把全家上下的仆人管理地井井有条、让客厅书房卧室还有男主人的礼服一尘不染、同时还能确保厨房能提供像样的食物,等等。 婚姻难道真的有如此的魔力,能够让无知的少女一夜之间就蜕变成合格的女主人?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实际上,婚前无知的模样只是伪装。为了在未来肩负起女主人的职责,这个时代,每一个出身良好的女性在达到适婚年龄前都已经接受了大量的训练。 她们从小就跟随在自己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学习着如何操持起整座府邸。当她们结婚后,她们会带着仆人、嫁妆以及足够的能力接管另一个家庭。 男士们觉得女人软弱而无知,而女士们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点将男人们玩弄在股掌之中,这是女士之间不为绅士们所知的小秘密。 被蒙蔽的男人们要怪就怪这个社会吧,谁让这个社会为未婚女士们统一设置的目标就是找到门当户对的丈夫呢? 纳瓦雷家自然也是如此,就像海蓝城中每一个体面的家庭那样,安娜·纳瓦雷从懂事起就被自己的母亲朝着优秀的妻子和女主人的方向培养。 甚至比起普通的名门闺秀,纳瓦雷夫人对自己的长女要求更高。 普通的名门闺秀嫁人后会生育子嗣,会抚养儿女,会将房子里的一切管理地很好。 但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家庭之外的事物,在女士们看来应该是先生们的责任,不该随便插手。 对于一名女士而言,在外面抛头露面像一名男士那样工作是非常不得体的行为,会引得所有人议论纷纷,除非……除非她是一名寡妇。 而作为一名可敬的寡妇,纳瓦雷夫人不仅要求自己的长女成为合格的女主人,她还希望安娜能够拥有比男性更优秀的生意头脑,能够承担传统观念中不该由女性承担的职责,在将来某一天接替自己管理纳瓦雷商行的经营——至少不要因为继承人的无能而失去这份财产。 所以每周的周一、周三、周五下午,当纳瓦雷夫人来到纳瓦雷商行的大办公室办公时,安娜都会安安静静地坐在纳瓦雷夫人的大号桃木办公桌旁边,用小刀帮她的妈妈拆开一封又一封的信件,协助纳瓦雷夫人检查账目、一同听取雇员的汇报、并且无言地旁观纳瓦雷夫人的决策过程。 “洛多维柯先生。”纳瓦雷夫人的音色温和而磁性,她不紧不慢地问:“请您能否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明明两个月前就给了您书面命令,可是直到今天连计划买入量的一半都没达到?” 雇员的椅子离纳瓦雷夫人的书桌有两米远,位于这件空旷办公室的正中央。这把椅子并不好坐,身前毫无遮挡,身边空无一物,整间办公室的布置就是为了让坐在椅子上的人感觉自己正被人看个通透。 可是现在坐在纳瓦雷夫人对面的中年男人却并不像那些年轻雇员一样局促紧张,他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帽子拿在手里,带着几丝银线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洛多维柯从容不迫地回答:“夫人,硫磺、硝石、铅和铁的价格正节节攀升,市面上还有很多竞争对手在和我们抢货,现在的库存已经是我们全力扫货的成果。况且如果照着目前的价位买足您要求的数量,会抽干我们账面上大部分的流动资金。我们的主营方向并不是这些大宗货物,恕我不能赞同您的投机行为。” “你说得很有道理。”纳瓦雷夫人一脸赞许地点了点头,她敲了敲桌上的按铃,候立在办公室外的侍女推开了门。 “把所有高级合伙人全部请到我这里来。”纳瓦雷夫人朗声吩咐道。 侍女点了点头,又关上了门。 安娜隐约察觉气氛似乎有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凝重。洛多维柯手上的软帽已经被他攥得变了形,但他依然强装镇定,脸色平静如常。 纳瓦雷商行主管以上的高级合伙人们鱼贯而入,他们无言地用眼神交流着,大致站成了一排,只有洛多维柯一个人坐着。 “下午好,先生们。”纳瓦雷夫人颌首致意。 高级合伙人们也把帽子按在胸口低头回礼。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洛多维柯先生就可以为我们解释一下这两本明暗账簿了。”纳瓦雷夫人从抽屉里取出黑色封面的两本账簿。 洛多维柯看到这两本账簿,面如土色,低头不语。 高级合伙人们都是资深生意人,听到明暗账簿这个词立刻就都明白发生了什么。办公室中一下子安静到能听见针掉到地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纳瓦雷夫人往下说。 “这两本账簿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在于,其中一本账簿记录了这两个月以来纳瓦雷商行购入大宗硫磺、硝石等货物的全部交易,另一本则抹掉了大部分的交易记录只留下了一小部分内容。” 纳瓦雷夫人把账本摔在了书桌上:“洛多维柯先生,你的想法很完美。你把纳瓦雷商行购入的货物交给你的妻弟,如果这些大宗货物的价格上涨,你就拿出假账簿,转手卖掉赚一大笔。如果价格下跌,你就拿出真的账本,由商行承担亏损。” 安娜发现纳瓦雷夫人正在用眼神示意自己,她领会了母亲的意思,乖乖地拿起账本送给在场的高级合伙人们,但是没有人敢接过去仔细查看。走了一圈又把账本拿了回来。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如此不尊敬我?”纳瓦雷夫人的语气冰冷:“你在纳瓦雷家工作了十几年,是最资深的合伙人。我信任你,你却辜负我的信任。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从刚才纳瓦雷夫人拿出两本账簿开始,洛多维柯就深深地低下了头,没人知道这名最资深的雇员心里在想什么。 少顷,他抬起头来,又找回了自己的从容和镇定:“账本并没有真假之分,其中一本只是我的推演。纳瓦雷商行购入的货物就只有仓库里这么多,和真正的账簿一一对应,我并没有动用的商行的钱为自己牟利。既然您已经不信任我了,那请允许我辞职。” 洛多维柯平静地整理好了衣服,戴上了帽子,起身想要离开。这一刻,他又成为了纳瓦雷商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首席合伙人。 “你还在咬牙死撑什么?希望亚诺先生能够继续站在你这边,等你离开这里就把货物出手填补亏空吗?”纳瓦雷夫人慢条斯理地反问。 高级合伙人们一阵哄然,没想到纳瓦雷夫人又点出了一只硕鼠。另一名瘦高的高级合伙人被推出了人群,他手足无措地给纳瓦雷夫人鞠躬,嘴巴一张一合,最后还是选择当哑巴,什么也没说。 “你现在有恃无恐,无非是觉得你做的账滴水不漏,商行的钱一枚银币也不少。可是你们抵押了库存的布料,拿来当作购买大宗货物的本金,你觉得我查不出来吗?”纳瓦雷夫人又从抽屉中取出了几张单据,微笑着问。 洛多维柯礼貌地回答:“将商行的库存私自抵押,是亚诺先生的个人行为,我不知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应该去追究亚诺先生的责任。” “夫人!我从来没想过贪污商行的钱!是洛多维柯说需要一笔钱周转一下我才会这么干的!”惊觉自己被卖掉的亚诺大喊:“是洛多维柯诱骗了我!他是魔鬼!” 亚诺朝着洛多维柯冲了过去:“你这个魔鬼……” 洛多维柯迎面一拳打翻了瘦高的亚诺,后者捂脸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看到鲜血从亚诺指缝中流出,安娜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见笑了,夫人、小姐、先生们。”洛多维柯风度翩翩地取下帽子,对房间里人们欠身鞠躬,好像他真的因为当众动粗而感到非常抱歉:“亚诺先生不是我的合伙人,我们之间只有借贷关系,有借据为证。至于亚诺先生借给我的钱是从哪里来,呵呵,我本人并不知情。” 说完,洛多维柯重新戴上软帽,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一阵掌声从书桌后面传来。 “精彩,真是精彩,洛多维柯先生。”纳瓦雷夫人边鼓掌边笑着说:“你创造了一个完整的逻辑,在法理上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就算我控诉你,你也可以在法庭上以此为自己辩护。不过你弄错了一件事……” 纳瓦雷夫人语气一变:“我可以不讲道理。” 纳瓦雷夫人又按了按桌上的按铃,在一名陆军校官的带领下,从办公室隔壁的房间里走出了几名凶恶的陆军士兵。 陆军士兵不由分说走上前来抓住了洛多维柯,后者喊叫着反抗了一下就被一名士兵用灌铅的棍子狠狠砸在脸上。 被一棍打到半死不活的洛多维柯紧接着被牢牢地绑了起来 纳瓦雷夫人从书桌后款款走到了洛多维柯身边,低头看着后者冷漠地说:“纳瓦雷商行两个月前就已经和陆军签订了交易协议,你不是在倒卖我的货物,你是在倒卖陆军军资。所以,到军事法庭去讲道理吧,洛多维柯先生!” 陆军校官对纳瓦雷夫人点了点头,把洛多维柯和亚诺都带走了。 见识到了寡妇的手腕,纳瓦雷商行剩余的高级合伙人们现在安静如鸡。 “利奥先生。”纳瓦雷夫人点了另一个高级合伙人的名字。 不安在人群中弥散,难道是纳瓦雷夫人要藉此机会重新洗牌吗? 一个胖胖的中等身高男人站了出来,奉承地笑着对纳瓦雷夫人弯腰致意。 “洛多维柯的职责以后由您接手,中级合伙人皮埃罗会接替你现在的职位。其他人可以走了,利奥先生请留步。” 众人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件事暂时画上了句号。 其他合伙人们都离开后,胖胖的利奥先生试探着问道:“夫人,那我们还要继续照着原定计划收购硫磺、硝石等货物吗?现在的价格可是已经很高了。” “继续,未来的价格会更高。”纳瓦雷夫人靠在椅子上,扶着额头有些疲倦地回答。 ———割——— “我觉得没有必要那样对待洛多维柯先生,太残忍了……他毕竟是我们家很多年的朋友呀,他还抱过凯特呢……那些军人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安娜低声对母亲说。 “你呀……教了你这么多年你还不明白吗?”纳瓦雷夫人叹了口气:“家庭之外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所以女人的作风要比男人更男人才不会被轻视。如果你爸爸还在,洛多维柯敢这样做吗?所以我要比你爸爸更残忍无情,才能保护住我们家族的财产。你要记在心里。” “那你去教凯瑟琳不好吗?”安娜小声嘀咕着:“她可很喜欢做生意呢。你带着我去商行,她都快嫉妒死了。我觉得你现在开始教她还来得及,她会很乐意的。为什么非要是我呢?我又不喜欢看账本。让合适的人去做合适的事情不是更好吗?” 纳瓦雷夫人又叹了口气:“你妹妹喜欢的只是可以指使人的感觉。等你两个妹妹嫁人的时候我都会准备很多很多嫁妆,我会让她们成为海蓝城嫁妆最丰厚的妻子,但是不能让凯特掌管商行。” 安娜撅嘴轻哼了一声。 见到女儿还是很不服气,纳瓦雷夫人语重心长地告诫安娜:“你听好,掌管纳瓦雷商行不是一份权力,而是一份责任。是一份家长的责任,承担了这份责任就要一辈子照顾你的两个妹妹。” 纳瓦雷夫人陷入了回忆之中,继续说道:“你小时候和你妹妹打架,明明是你被抓伤了,可却是凯特哭着找我告状,你一滴眼泪也没流。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你妹妹是只能在盛夏开放的花朵,如果世道变坏了,凯特靠自己是活不下去的。所以我才选择了你。” “我可不想照顾凯瑟琳一辈子。”安娜不服气地说:“照顾奥莉维娅还可以,凯瑟琳……凯瑟琳用不着我照顾,她也从来没拿我当过姐姐。” 纳瓦雷夫人为女儿整理了一下头发,微笑着说:“等你们长大了,想想和妹妹吵过的架,也会是很美好的回忆。” 马车一路驶出郊外,回到了纳瓦雷庄园。 管家将夫人和小姐扶下车,轻声汇报:“塞尔维亚蒂将军和蒙塔涅先生正在府上等着……蒙塔涅先生似乎是找安娜小姐。”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乔凡尼的请求 在纳瓦雷夫人幽静的小会客厅里,安托尼奥半躺在沙发欣赏着墙上挂着的画作,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舒适惬意。 而岳冬则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座雕塑。 “别这么拘谨嘛。”安托尼奥愉快地把装坚果的小盘子递给岳冬:“你现在看起来就和苦修士一样,就差拿着链枷自己抽自己脊背了。” “那要怪谁呢?”岳冬见主要责任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十分窝火。 安托尼奥漫不经心地从小桌上拿起一个无花果,一点一点剥着果皮:“我这不是陪你来了吗?” 为什么岳冬和安托尼奥会来到纳瓦雷公馆?这件事说起来有些曲折。 莫里茨少校的钢锥只有十枚,完全不够用。因此岳冬求助于自己的小叔叔——安托尼奥的弟弟乔凡尼·塞尔维亚蒂。 塞尔维亚蒂家族在海蓝城的历史并不久,从安托尼奥和乔凡尼的父亲卡瓦利亚开始,塞尔维亚蒂家族才在海蓝开枝散叶。 卡瓦利亚这个大鼻子、暴脾气的维内塔人年轻时因为一桩仇杀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族。 他的母亲把两枚金币塞进了他的手里,亲吻着他的脸颊,泣不成声地嘱托道:“我亲爱的儿子,你不要花掉这两枚金币,要贴身带着它但不要花掉它。金币纹路里红色的痕迹,那是圣人诺韦拉塔之血。带着它们,圣诺韦拉塔会保佑着你。我也会每时每刻为你祈祷。” 他的父亲则无言递给他一柄利剑。 就这样,带着一把剑、两枚金币还有母亲的祝福,卡瓦利亚孤身一人从百花城来到了海蓝城。 他先当掉了那柄好剑,又花掉了两枚金币,过了一段舒服日子。没过几天,钱花完了,卡瓦利亚在海蓝结识的新“朋友”们就以两倍于靠近他的速度抛弃了他。 无依无靠的卡瓦利亚又过了一段悲惨的日子,最后被一位好心的金银工匠收留当学徒。熬过艰苦的学徒期后,他成为了海蓝城贵金属工匠公会的正式成员。 等到卡瓦利亚的长子安托尼奥出生时,他已经成为了海蓝城中小有名气的金银工匠,拥有一间很不错的工坊。并且赎回了那柄家传的好剑和那两枚据说沾着圣诺韦拉塔之血的金币 卡瓦利亚·塞尔维亚蒂的长子安托尼奥考上了陆军军官学院,成为了一名军人。而他的幼子乔凡尼则继承了父亲的手艺,并在卡瓦利亚病逝后继承了工坊,成为了一名金银工匠。 如果说安托尼奥在岳冬心中有父亲一样的地位,那乔凡尼则名为叔叔,实为哥哥。 卡瓦利亚子嗣艰难,夭折了五个孩子。在有了长子之后很多年才有了第二个健康长大的儿子,安托尼奥和乔凡尼年龄差了十四岁,而乔凡尼只比岳冬大九岁。 所以相比起大了自己十四岁的兄长,玩心颇重的乔凡尼和岳冬更加亲密。岳冬从小到大干过得主要坏事都是乔凡尼带着干的。 如果岳冬把房子点着了,他不会和安托尼奥、珂莎说,但他会和乔凡尼说。如果乔凡尼杀了人,他也不会和哥哥说,他会找岳冬帮他搬尸体。 莫里茨给岳冬的十枚钢锥里面只有五枚尖头钢锥可以用于实战,当然不够用。岳冬想请人照着少校给的钢锥做一批同样的。 既然是和金属有关的事情,岳冬立刻就想到了小叔叔乔凡尼。虽然乔凡尼是贵金属工匠,但在岳冬看来乔凡尼应该也认识一些手艺高超的铁匠。 除了打造一批钢锥之外,岳冬还有一个目的:给伊丽莎白的匕首做一个剑鞘。 那把被伊丽莎白胡搅蛮缠从岳冬手里要走的匕首原本已经还给了索菲亚,但不知道伊丽莎白使用了什么样的说服技巧,索菲亚竟然又把匕首送给了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自己缝制的那个皮革剑鞘不堪一用,很快就被匕首戳得都是洞。所以岳冬又多了一项使命,拜托乔凡尼给伊丽莎白做一个银剑鞘。当然只有剑鞘只有外壳是银的,里面要加软木衬垫防止匕首刃被碰钝。 岳冬原本以为做几百个一模一样的钢锥不是什么难事,但直到和真正的铁匠交流过之后,他才知道这其中的难度有多高。 靠纯手工打造,很难保证形状和重量的一致性。莫里茨少校给岳冬的钢锥是圆柱体,手工锻打可打不出圆柱体,只能锻打成棱柱后拿锉刀一点点锉掉棱边,再打磨光滑。如果还要用钢材,锉起来更加费时费力。 于此同时还要保证每一枚重量一致,制作难度会再次成倍放大。 用乔凡尼最精密、用于称量黄金的天平,也校验不出莫里茨少校给岳冬的那十枚钢锥之间的重量差异。 这十枚钢锥让乔凡尼的铁匠好友啧啧称奇,直言自己没这个本事,而且就算他花大力气去做,每一枚钢锥的价格也要超过一枚银币。 按乔凡尼的说法:“这东西材料不贵,但工匠所花费的心血远超材料本身的价值。工匠劳动的价值被严重轻视,所以很少有人会在贱金属上花这么多心血。这几枚小东西简直就是在铁上雕花纹。” 岳冬这时才有些理解为什么莫里茨少校用银币做施法材料——这种特制的钢锥造价居然比一枚银币还贵。 那还不如直接拿银币当箭矢,至少银币由维内塔铸币厂统一打制,是随手可得的等重、近似形状的材料。 相比于订制钢锥遇到的困境,给伊丽莎白做剑鞘则省事得多。 岳冬把匕首一并带了过来。乔凡尼量好尺寸,倒了蜡模,伊丽莎白只需要在家等着乔凡尼叔叔把剑鞘给她送过去就行了。 “对了,小丫头有说想要在剑鞘上用什么花纹做装饰吗?”乔凡尼把匕首还给岳冬随口问道。 岳冬被问住了,他可不敢擅自替伊丽莎白做主。只好不辞辛苦地骑上强运跑回家去问伊丽莎白本人。 伊丽莎白没有立刻答复岳冬,而是在去了一次画室后交给了岳冬两幅画。 这两幅画与常见的宗教风格绘画不同,更偏向于写意绘画,不讲究透视原理,用细腻、精致的笔触勾勒出了花团锦簇的图景。同时却又没有失于繁复,很好地利用了留白技巧。 当乔凡尼看到这两幅画后惊为天人,第二天就送来了做好的剑鞘。伊丽莎白提供的图样被乔凡尼使用凸纹法复刻在了剑鞘上。 凸纹法这种工艺是使用小凿子在金属薄板背面敲出手性对称的图案,这样在金属薄板正面就能得到浅浮雕花纹。再通过手工雕镂细节,增加浮雕线条的清晰度。最终就能在金属表面得到浮雕的美丽花纹。 这种剑鞘上的浮雕不仅能起到装饰的作用,一定程度上还会让剑鞘可以被抓得更牢固。 伊丽莎白拿到剑鞘后爱不释手,兴冲冲地向珂莎和安托尼奥炫耀去了。 不过乔凡尼来找小外甥实际上有另一件事,乔凡尼大笑着用力钩住了岳冬脖子:“那两幅图样哪来的?还有没有更多的图样了?” 原来乔凡尼把这两幅图样展示给了另一位富商夫人,立刻就得到了两个银盐盒的订单。 相比贱金属工匠,对贵金属工匠技艺的估值要高一些。就算花费再多心血,铁也很难卖到银的价格。但是经过贵金属工匠的精雕细琢,金银器物的价格可以远高出材料本身的价值。 所以相比于追求大量生产的贱金属工匠,贵金属工匠走上了另一条道路:把更多的心血投入到少量精品金银器物上挣钱。 嗅觉敏锐的乔凡尼发现富有的女主顾们都非常喜欢这种花纹,这种新风格的图样对乔凡尼来说无异于是一条新矿脉,他急切的希望能得到更多图样。 岳冬解释道:“图样是艾拉给我的,她不是总去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吗?应该是她自己画的。” 乔凡尼闻言遗憾地说:“艾拉这个小丫头,我要是问她要,她准要趁机敲诈我。” “那就没办法了。”岳冬一摊手。 “不过艾拉不是从小都很听你的话吗?”乔凡尼似乎早就有了腹案:“你帮我管她再要几张图样过来,再帮你解决钢锥的问题,怎么样?” 对于岳冬想要定制的钢锥,乔凡尼的解决方案是这样:圆柱形状需要的手工工时太多,不予考虑;所以干脆使用三棱柱,可以在带v槽的铁砧上直接锻打成型;铁匠做好大致等重的毛坯后,送到乔凡尼的工坊,再使用“精磨”这种贵金属加工工艺进行二次加工;虽然做不到像岳冬手里十枚钢锥那样分毫不差,但也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形状、重量的一致。 更重要的是成本也能让岳冬接受。 这个提议岳冬完全无法拒绝,但岳冬没想到小叔叔变了,竟然要用这种方式和自己做交易。 看着岳冬怨念的眼神,乔凡尼只好答应再做一个银马鞍头作为图样的报酬。而且无论岳冬能不能拿来更多的图样,都会帮岳冬解决钢锥的问题。 不过出乎岳冬和乔凡尼意料,伊丽莎白告诉岳冬,那些图样并不是自己画的。 她给出了一个岳冬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名字:安娜·纳瓦雷。 伊丽莎白不仅认识安娜,关系还很亲密。安娜、伊丽莎白还有其他几位女性友人一起在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学习。那两份图样就是伊丽莎白请安娜画的。 自尊心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它驱使着人们做出高尚的行为,有时也会阻止人与人之间的沟通。 因为自尊心,雷顿少将践行了自己第一个跳帮的承诺,岳冬不顾手臂上的刀伤冲进了敌人的船舱; 也是因为自尊心,岳冬懒得和纳瓦雷小姐解释,更不想和对方再见面。毕竟那不由分说的一耳光,还是挺疼的。 但伊丽莎白坏笑着,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帮岳冬去找安娜要图样,显然她已经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岳冬挨了安娜一巴掌的事情,这大概是她平淡生活中少有的乐子,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去。 “你那位朋友对我印象特别差,我能不见就不见。你就这样想看再被打一耳光吗?”岳冬抓着伊丽莎白不许她跑掉。 “温特斯,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伊丽莎白自有一套歪理,强装严肃地说:“你都快把安娜给气死了,现在我的女伴们都把你当成了很不检点的男人……你给安娜道个歉,她会原谅你的。” “我为什么要道歉呢?”岳冬哭笑不得,他已经看透了伊丽莎白的想法:“看到我再被打一耳光你很快乐是吗?” 伊丽莎白再也忍不住了,放肆地大笑起来。正巧安托尼奥刚回到家,伊丽莎白连忙向爸爸求援。 安托尼奥的态度很豁达:“我本来以为她们几个小姑娘只是去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玩玩,原来她们画得很好吗?既然乔尼需要请求纳瓦雷小姐的帮助,我带你去纳瓦雷府好了。” “那您自己去找纳瓦雷夫人,让她拿几张她女儿的画不行吗?” “乔尼求你帮忙,又不是求我帮忙。本来应该是你自己去,我去纳瓦雷府上是为了我的冒犯行为向纳瓦雷小姐道歉。”安托尼奥的笑容和伊丽莎白如出一辙,岳冬再次确认艾拉喜欢恶作剧的性格绝对是从安托尼奥身上遗传下来的。 回到纳瓦雷夫人的小会客厅,安托尼奥和岳冬等来了纳瓦雷母女二人。 安托尼奥和纳瓦雷夫人是故交,他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希望能够替自己弟弟乔凡尼索要几幅纳瓦雷小姐的作品。不等安娜说话,纳瓦雷夫人便替女儿答应了下来。 随后安托尼奥开朗地先是用旧语和安娜交谈,随后又换成用上古语和安娜交谈。 安娜对答如流,纳瓦雷夫人被晾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岳冬倒是能听懂,不过安托尼奥和安娜之间只是在日常寒暄,没有什么实质聊天内容。 在确认了安娜的确能够使用旧语和上古语后,安托尼奥站了起来,郑重地对安娜深鞠一躬,诚恳地说:“[旧语]安娜小姐,此前多有冒犯,我曾错把你视为普通女子,请接受我的道歉。” 安娜、纳瓦雷夫人、岳冬都被吓了一大跳。 无论如何,这个时代的男性地位要远远高于女性;更不要说哪怕是安娜是男性,陆军少将、常备军团军团长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的社会地位也要远高于她。 地位高的人向地位低的人认错道歉,无论是在什么时代、什么国家都是很罕见的情况。大多数地位高的人哪怕应该道歉,也只会当成什么事都没发生。 看到此情此景,岳冬开始佩服姨父的气度,因为安托尼奥没有任何不情愿,是真诚地在为自己的行为向安娜道歉。 安娜见安托尼奥对她深深地鞠了一躬也变得有些惊慌,她也赶紧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回了一个屈膝礼。 安托尼奥也再多说什么,把头转向了纳瓦雷夫人,笑着说:“那还请纳瓦雷小姐取几幅画作出来。” 纳瓦雷夫人满头雾水,发生了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刚才安托尼奥和安娜的对话她也一句没听懂。 终于,安托尼奥又开始说通用语了,纳瓦雷夫人风姿绰约地倚在贵妃椅上回答:“让两个孩子一起去吧。我和您呐,可是有说不完的话。” 岳冬跟在安娜后面,两人一路无言,径直走到了安娜的画室。 画室里面摆着几个支架,桌子上放满了画布和画纸。许多画板蒙着白布靠在墙上,似乎是已经完成的作品。还有许多画着线稿的白纸随便地丢在地上。 “哼。”安娜背对着岳冬站在桌子前翻找,气恼地先开了口:“塞尔维亚蒂先生还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我曾错把你视为普通女子’,对待普通的女子就可以如此轻薄吗?” 岳冬哑然。 安娜越想越气,她怒气冲冲地问岳冬:“你怎么想?蒙塔涅先生。” 岳冬想了一下,缓缓地说:“我的想法是作为客人,我不该被如此对待。” 两卷画纸朝着岳冬丢了过来,不过投掷的一方力量不强,画纸也不是标枪,所以很轻松就被岳冬接住。 “客人就可以在羞辱我之后再索要我的作品吗?”安娜又抱着几大卷画纸走过来,把画纸一股脑地塞给岳冬:“都给你!” “别人不能代表我,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轻薄的想法。相反,您倒是对我非常无礼。”岳冬不卑不亢地回答:“如果您不想把画送给我,我也可以买。不过说实话,相比于之前,我现在倒是没那么尊重你了。” 安娜现在是真的快被气疯了。 “要不,你再打我一耳光?”岳冬幽幽地问。 这句话嘲讽力十足,安娜彻底被气疯了,然后她……她哭了。 是的,安娜被气哭了。 蹲在地上埋头大哭。 岳冬傻眼了。 他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诶?你哭什么呀?” “你不是装哭吧?” 对方哭得更大声了。 “这算什么事情啊?我是无辜的。” “让你家仆人听见,我就洗不清了……你也洗不清了。” 还是没有效果。 岳冬也蹲在地上,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也打你一耳光我们扯平?” “你打!”安娜抬起了头,抽抽噎噎地,弱小、无助、又很凶。 终于有效果了。 “我不打……淑女。”岳冬本来想说不打女人,但是想到了索菲亚,女人中也不乏索菲亚那样凶狠的刺客,所以还是把女人换成了淑女。 安娜止住了哭,红着眼眶,毫无淑女形象地吸着鼻子问岳冬:“你说你要买的我画对吧?” “我可以买,你开价吧。” “这可不要狮子大开口”,岳冬心想:“我还得找乔凡尼叔叔报销呢。” “你会知道价格的。”安娜瞪了岳冬一眼,把他推出了画室。 —————— 回家的路上,安托尼奥感慨地对岳冬说:“纳瓦雷小姐确实很厉害,我想如果她不是女人话肯定会更有一番作为。” “您不是前几天才告诉我是寡妇支撑起了半个维内塔吗?”岳冬反驳道。 “对呀,我说的是寡妇。”安托尼奥面带笑意:“如果纳瓦雷小姐成为寡妇也会更有一番作为。” —————— 纳瓦雷庄园里,安娜把头埋进了纳瓦雷夫人怀里,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刚才曾经哭过。 “你和那个叫温特斯的年轻人很熟悉吗?”纳瓦雷夫人随口问道。 “没有,今天才第二次见面。”安娜心不在焉地回答。 “你觉得他如何呢?” “不好!” 纳瓦雷夫人认真地对安娜说:“我认识他的母亲,见过他的父亲。他有北方人的血统,我们家不和北方人联姻,你听明白了吗?” “哎呀!妈妈,你在说什么呢!我又不是凯特琳,成天只想着嫁人!”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仪仗队 晨曦中,一艘漂亮的三桅大船出现在海面上,大船的主桅杆上悬挂着代表牧罗帝国皇帝的旗帜,第二高的桅杆上则悬挂着岳冬不认识的某位贵族的家徽。 同样是三根桅杆,这艘船可不是贼鸥号那种小船能比得了的。眼前这三桅大船是一艘气派的军舰,船艉楼和船艏楼足足都有三层高,巍峨的船楼就像是两只驼峰伫立在甲板上。 贼鸥号那种小船在这等大舰面前就像是巨人身前的一个侏儒,对方动动手指就会被碾死。 “可算来了,真是让我们好等。”安德烈小声和岳冬抱怨着。 岳冬打了个哈欠:“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物。” 作为临时的仪仗队成员,天还没亮,岳冬和安德烈就在海蓝城外的海军码头上等着了,现在困得要死。 巴德因为个子矮了一点,幸运落选。岳冬和安德烈以及其他十八位见习军官则不幸被挑了出来,现在正手持长戟、身着盔甲作为仪仗队给陆军撑场面。 当调查方向转向陆军内部之后,岳冬就变得很清闲。因为凡是正式军官都比他军衔高,一个见习军官没资格询问任何正式军官。 虽然理论上宪兵就是陆军用来对付自己人的工具,但菲尔德掌管的宪兵部门不一样。 陆军总部宪兵处本质上只是门卫,总部围墙就是它的管辖区域边界,“宪兵”们平日里只负责在几个大门边上站岗,从来没有逮捕过任何人。 所以岳冬最近都在办公室里值班,干点收发文件、给门岗排班的杂活,闲来无事就和抄写员莫吕克喝茶聊天打发时间。还有了很多时间处理自己的私事,例如订制钢锥、帮伊丽莎白做剑鞘、帮乔凡尼要图样。 与此同时,两位校官则在外面为了查案辛苦奔波。 精通枪械、擅长迅捷剑、下巴还有伤,以及在刺杀案当天没有不在场证明,符合这几个条件的陆军军官并不多。 大部分陆军军官对于枪械只停留在会用,他们是指挥火枪手的人,不是火枪手。而且也正如纳尔教员所说,许多军官离开军校后把剑术丢掉了,因为几乎用不到。例如蒙塔涅准尉,自从坐上回家的船,他就再也没进行过剑术练习,能打赢莫里茨少校全靠吃老底。 倒退一百年,哪怕是国王和公爵也要穿着盔甲、骑上战马冲杀在第一线。 但随着军事理念的变革,军队的规模越来越庞大,军官变成了一门技术职业。北方的帝国明明有军事贵族这种现成的军官,近年来也一样模仿着南方联盟设立军事院校。 个人的勇武不再是指挥官的主要评价依据,因此只有真心爱好剑术和射击的人才会坚持练习这些东西。 一直在躲清闲的莫里茨少校终于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因为岳冬的描述让他想起了一个小团体——决斗者俱乐部。 决斗者俱乐部是陆军内部的一个小型协会,成员主要是喜欢冷热兵器格斗技术的陆军军官,他们会定期聚会、比赛。不算是秘密结社,只要有兴趣的陆军军官都可以参加。 莫里茨认为可以从决斗者俱乐部的成员开始查起,并且难得自告奋勇,承担了拿到决斗者俱乐部会员名单的任务——因为少校本人也是决斗者俱乐部的会员。 可是只清闲了两天就又来了差事,总部把今年的见习军官中个头最高的二十个人拣选了出来。岳冬则被告知他光荣地入选了维内塔陆军今年的军官仪仗队。 岳冬这才知道,每年的陆军见习军官中都会挑二十个长得高的当所谓的“军官仪仗队”。简单来说就是穿得威风凛凛,然后在陆军的各种重要场合里当木偶。 因为但凡有点什么大事小情都要被叫去当人肉雕像,所以正式军官谁也不爱干这个活。最后只能从见习军官里选人,一年一换。 安德烈和岳冬都不幸入选,所以大清早就在码头傻站着,身上的盔甲外面都结了露水,而且还不知道究竟是来迎接谁。 在经过海军码头外圈的火炮堡垒时,来船的火炮甲板和船艉楼上的炮门一个接一个打开,黑洞洞的火炮探出了头。 从岳冬和安德烈的角度看,这艘战舰的船身喷出了一股股青烟,紧接着海面上传来了声声雷鸣。 这艘军舰正在鸣炮致意。 火炮的装填需要时间,用于近距离摧毁敌船的三十二磅短管炮甚至需要水手吊到船壳外去装填。军舰进入他国港口时,不装炮弹打空炮膛可以表示己方没有敌意,天长日久便演化成了这种特殊的礼节。 海军的火炮堡垒也鸣炮回礼。 直到离得近一些,岳冬才发现这艘战舰的船身不吝重金使用了油彩、木雕和包金工艺装饰。这些奢侈的装饰在实战中没有任何作用,纯粹是为了显示皇家的气派和威严,不仅让岳冬发自内心的鄙视华而不实的北方帝国风格。 在引水船的引导下,这艘华丽而威武的战舰慢慢收起了帆,轻巧地靠上了海军的码头。 “第一炮组!点火!” 一声令下,陆军的火炮也被打响。 维内塔的陆军和海军互不相让二十几年,从军事预算到十三人委员会里的椅子再到鸡毛蒜皮的小事,凡是能争的地方都要争斗一番。 刚才炮垒的礼炮是海军的致意,有陆军在场,当然不能让海军单独代表维内塔。所以陆军也专门推过来十几门大炮用来鸣礼。 船上的人还没下来,正在天空中盘旋着的两个身影逐渐变大。这两个身影原本看起来只有海鸥那么大,但实际上是因为它们飞得太高。当它们真正靠近地面的时候,码头上的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是两只恐怖的巨兽。 这两只飞鸟像是鹰,但普通的鹰不会有这么大。这两只巨鹰的翼展比战舰还要宽,飞在空中仿佛是两朵乌云。两只庞然大物俯冲而下,炮手们被吓得四散而逃,任凭军官喊破嗓子也叫不回来。 两只巨鹰翩翩然降落在码头上,示威一样伸展着翅膀,朝四周发出一声尖啸,用冷漠的黄色眼睛扫视着四周。岳冬目测两只巨鹰翼展至少有十米长,站起来比一层楼还高,立在码头上仿佛是两堵高墙。 岳冬当然不会像炮手那样逃跑,军官仪仗队纹丝不动,因为他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不过若不是亲眼见到这两只巨鹰,岳冬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真的有这种生物的存在。 “[脱口而出的脏话]”岳冬低声发出惊呼:“伪帝居然真的有这种巨鹰,我还以为战史上是吹牛x呢。” 安德烈却没有回话,他两只腿直打颤,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牙齿磕碰声。 这不能责备安德烈,这种巨兽带来的恐惧感实在是太强了,仿佛是传说中的怪物从书本里撕开了个口子钻了出来。安德烈没跟着炮手一起跑掉已经够勇敢了。 “怕什么?”岳冬偷偷捅了一下安德烈:“只要它是活物,就一定怕大炮。不就是个大号火鸡嘛?伪帝就能搞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吓唬人。” “我xx才不怕。”安德烈生气地回答,不过他的肢体语言可不是这么说的。 从鹰背上下来了两个身材不高的人,又在士兵中引发了一阵惊呼。这两个巨鹰骑手没穿盔甲,只穿着一身黑色软皮衣。 其中一人站到了陆军军官仪仗队和海军军官仪仗队前面,朗声说:“至高无上的牧罗皇帝全权代表,内阁掌玺大臣,纳尔齐亚伯爵,向各位致敬!” 这人身材不高,嗓门却惊人的大,整个海军码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不就是想给咱们维内塔人一个下马威嘛,想吓唬谁?”安德烈瞧清楚了,不满地说。 岳冬也冷哼一声:“这帮近亲结婚的弱智就喜欢搞这种没x用的东西。” 两人天没亮就来到海军码头待命,现在就被人玩了这么一出,心里十分不爽。再加上站在队列后排,于是便愈发肆无忌惮地闲聊起来。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与本威的重逢 来人戴着一顶大帽子,低着头走进了给军官们拴马的马棚。一路打听着温特斯·蒙塔涅这个名字,被指引到了岳冬的身边。 岳冬并不认识这张脸,可来人却准确地叫出了他的姓氏。 “您就是蒙塔涅先生?” “我认识你吗?”岳冬警惕了起来。 “俺是本威努托的朋友,俺替他捎来一句口信。” 听到本威努托的名字,岳冬赶紧把来人领到马棚外的无人处。 按瘸子的说法一伙蒙塔人正在挖地三尺寻找本威,可这位朋友却当着其他人的面直接报出了本威的名字。 “什么口信,说吧。”岳冬忍不住提醒对方:“有人在找你的朋友,不要随便提到他的名字。如果被有心人听到这个名字,跟着你就能找到他。” “不会得,蒙塔人哪有这么厉害。俺帮着捎递了好多信,从来没出过差错。”这位本威努托的信使认为自己经验丰富,对岳冬的提醒颇不以为然。 看到信使不以为然的笑容,岳冬在心中怒吼:“瓦恩人就是一点守密意识都没有!” 这世上有数不清的瞒天过海的军事行动骗过了敌人的探子和斥候,却最终因为牧羊人、砍柴人的通风报信而功亏一篑。 绝对不要瞧不起群众的情报能力,这是岳冬在战史课上学到的重要内容。 但和这位信使说显然没有任何意义,岳冬直接问:“他让你捎给我什么消息?” “本威说他现在很好,很安全,要你不必担心他。等风波过去了他再找你。” “他现在住在哪?”岳冬心思一动。 信使不假思索地回答:“就住在俺家呀。” …… 两个小时后,城郊的一个小村庄边缘的一个小院里,本威努托正在劈柴。 他的上衣挂在了一旁,光着膀子,上半身皮肤因为常年在码头干活被晒得黝黑。他不胖,也没有那种很壮实的腱子肉,整个人看起来精瘦。但当他抡起斧子时,旁人才能从他身上显现出的盘虬卧龙的筋肉中看出这副身体蕴含着的力量。 本威负责抡斧子,手起斧落,一劈两断。另一名小男孩负责把锯好的木头摆在桩子上。两个人分工明确,配合娴熟,劈好的木柴已经在房檐下整整齐齐地码成了一座墙。 “本威,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院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传来了这座小院的主人高兴的声音。 跟在这位信使身后,岳冬牵着马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本威的惊讶难以言表。 岳冬大步走上去就是一个熊抱:“说来话长。” 本威的信使兼这座小院的所有者热情地招呼家里的婆娘给岳冬准备吃喝,瓦恩人虽然不善于密谋,但却慷慨好客,忠于家庭和朋友。 这座小村庄里的居民大半二十多年前都是躲避战乱逃到维内塔的瓦恩人,也难怪本威努托会躲在这里。 “就你一个人在这?”岳冬问道。这个小院子怎么看都住不下本威一大家子人。 “我和我弟弟住在这。”本威给岳冬搬了一个凳子,平淡地说:“老人们都送去外地亲戚家了。” 两个人坐在了小院角落的树荫下,院子的主人把儿子叫进了屋里善意地回避,房前的院子里只留岳冬和本威两个人。 昨晚刚下了雨,太阳出来后积水被一点点晒干,屋外就像蒸笼一样湿热。斑驳的树影下,本威抱着个大罐子给岳冬倒水喝。 “你这里其实一点也不安全,这位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但也是个很糟糕的信使,他太不小心了,你的仇家很容易顺藤摸瓜找到你。”岳冬开门见山。 没有什么时间寒暄,岳冬从军官的角度检查了一遍这个小院的防卫措施:“这个院子院墙太矮,还是在这个村子的边缘,而且连条狗也没有。晚上有人摸过来你和你弟怎么办?” 本威把水杯递给岳冬:“没事的,这个村子的瓦恩人都跟我家沾亲带故,只要村子里有生面孔出现我都能立刻得到消息。有他们护着,我很安全,放心吧。” “你觉得自己越安全,实际上就越危险。”岳冬最怕本威被这种虚假的安全感所麻痹:“这个小院子不是在村子里面,而是在村子边上。如果是我带人来,快进快出,村子里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本威笑着说:“别把那些蒙塔人想得太厉害。不管是蒙塔人,还是帕拉图人,其实都和我们瓦恩人一样,就是一群有点力气的码头工人罢了。” “你越这样想就越危险。”岳冬忧心忡忡地说。 “好好好,那我和我弟弟换个村子最里面的房子住。”本威倒不是很在意。 岳冬叹了一口气,当事人不着急,旁人急死了也没用,不过换个房子住至少会更安全些。他补充道:“最好每天都换地方住,让别人摸不清你在哪。” “好的,好的。”本威无奈地应付着岳冬。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只能听到院子外面小池塘里的蛤蟆咕咕地叫个不停, “我听说码头的事情了。”还是岳冬先开了口:“什么时候在码头干活还要拉帮结派?” 本威轻轻倚在树干上看向了远方,说:“也没几年,反正我爸在码头干活的时候还没这样……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为了抢活。这些年涌进海蓝的人越来越多,码头的活虽苦,可是有力气就能干,所以竞争越来越激烈。恶意压价都是轻的,在巷子里把人打残也是常事。不抱团就被抱团的人欺负,逼得人不得不抱团。” “你们是在自己给自己创造一个压迫者,这种……”岳冬咬着嘴唇不知道该用哪个单词:“……团伙、组织、社团,随便怎么称呼。虽然现在只是为了不受欺负才抱团,但将来一定会变质,变成用暴力吸你们血的怪物。” “没错,已经开始有这个苗头了。”本威自嘲地笑着说:“可是在码头被分成几块地盘后,搬运工人之间的恶意压价才被终结。不允许外人随便到码头抢活,搬运工挣到手的钱都多了。哪怕是流氓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要好呀。” “算了,我们两个说那么远干嘛?这是海关要操心的事情,跟我又没关系。”岳冬收敛了笑容,认真地问本威:“这次的事情你们瓦恩人想怎么收尾?你要一直躲下去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本威大笑着拍了拍岳冬肩膀:“没事,你把这事想得太严重了,这不是两国打仗。蒙塔人雷声大、雨点小,叫嚷的声音大,其实就是为了多占地盘。等这件事慢慢平息下来我就不用躲了。” 岳冬皱着眉头说:“据我所知蒙塔人可是买了不少真家伙,还买了十几枝火绳枪,他们可是动真格要报仇。” 按瘸子的说法,平时码头斗殴只用棍棒,不用开刃兵器,更不会用火枪。 码头工人又不是士兵,打架斗殴无非是抢活,不是冲着杀人去的,更不想把事情闹大。瘸子认为蒙塔人这次是来真的,而且目的也不单纯。很可能是想搞一次大的打垮其他两伙人,独占码头。 “放心吧,我们也有枪。其实拿枪出去就是吓唬人,里面都不装铅子。”本威气愤地锤了自己大腿一拳:“这些蒙塔人脑子里都有毛病!自己人死了怪到我们瓦恩人头上,还一口咬定是我家杀了他们的人,真的是……” “呃,真的不是你和你弟弟动的手吗?”岳冬突然发现了盲点。 虽然瓦恩人不承认,但无论是瘸子、菲尔德、莫里茨还是岳冬都认为是本威和他的兄弟们动手干掉了蒙塔人的领袖。 因为……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这座城市每年要发生将近两百起凶杀案,其中仇杀占了三分之一。 仇人见面,拔剑互戳,实在是海蓝城中太常见的事情。 复仇是人类最朴素的情感,复仇文化是全人类共有的文化。虽然法律将复仇的权力收归统治阶级所有,但在遮荫山脉以南的“蛮荒之地”,血亲复仇仍然被大多数人所推崇。 本威努托为了叔叔报仇杀人,虽然触犯法律,但是海蓝城的市民依然会为他喝彩。 但是就在刚才,就在前几秒钟,本威话里的意思却并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本威的语气极其无奈:“我确实和我的弟弟们计划过替叔叔报仇,但大疤的死真的和我们没关系。唉。” “不是你?” “当然。” “也不是你兄弟?” “大疤死的那天晚上,我全家都在给叔叔守灵,肯定不是我几个弟弟干的。” “那怎么……” 本威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有人都认为是我家为了报仇干掉了大疤。不光是那些蒙塔人,连瓦恩人们也对此坚信不疑,连我家远房亲戚都是在这么想的,无论我如何解释都没用。” 本威没有必要对岳冬撒谎,特别是在这件事情上。因为虽然岳冬原本也认为是本威动的手,但他还是站在本威这边,本威也明白这一点。 所以既然本威努托说不是他干掉了那个蒙塔人,在岳冬看来就真得不是他动的手。 “那这件事不是要变成烂账了?” 本威闷哼了一声:“其实也无所谓,就算大疤不死,我也要替叔叔报仇,一来一回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倒是给我省事了。” “差别大了!”岳冬急了:“这件事如果扣到你头上,你少说也要被判流放。” “这件事扣不到我头上。”本威咧嘴笑道:“我的邻居都是我的证人。正是因为没法让治安官把我起来送去审判,蒙塔人才会这么急迫想找我报仇。而且这件事本来也不是我干的,我也绝对不会承认。”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岳冬问:“任何事情。” “没事,我现在什么也不缺,还不用上工,好着呢。” 岳冬看着本威的眼睛,认真郑重地说“如果那天在码头不是你救我,我已经淹死了,我欠你一条命。有任何……任何我能做到的事情,只要你开口,朋友。” “任何”这个词,岳冬咬的特别重。 本威明白岳冬的意思,他笑着锤了一拳岳冬的膝盖:“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谈报恩吗?你这家伙好好当你的军官去,别掺和我这点破事。说起来,我还真有个事情想拜托你。” “你说。” “你家那个工坊还在吗?” “还在,我的小叔叔现在操持着。” “能不能帮我弄一个学徒名额?”本威有些扭捏地问。 “当然可以!我来担保,我叔叔肯定答应。”岳冬拍着胸脯说。 “不是我要去当学徒,我是想让我三弟去当学徒。”本威连忙解释:“他也读了陆幼,今年结业,可惜去不了圭土城。我不想让他在码头干活,你要是能担保他去当学徒那就再好不过了。” 拥有一技之长的手工业者是这个社会里的中等收入阶层,他们靠技术赚钱,既不像农夫那样靠天吃饭,也不像商人阶层那样被诟病轻蔑。是大多数纯体力劳动者羡慕的对象。 但手工业者也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在维内塔,各行各业的协会自古以来就通过缴纳大量税金垄断了一切行业的准入资格。 一个光懂得木匠活的人当不了木匠,最多只能给自己家做点家具。只有木匠行会的正式成员才能公开销售木工制品、为他人提供木工服务。 其他行业也是大抵如此。 通过这种方式,手工业者们限制了进入市场的人数,避免了过度竞争。事实上不光是手工业,商人们也通过商业行会干了同样的事情。 而想要成为一名行会正式成员,就需要先成为一名正式成员的学徒,经过五到七年的学徒期后,出徒的时候就可以带着师傅送的工具自动成为行会正式成员。 学徒期极为艰苦,因为很多工匠脾气极差,崇尚棍棒教育,动辄打骂,而且学徒还没有工钱。但这却是进入一个收入颇丰的行业的必经之路,许多人求之不得。 “要不然你也去我家的工坊吧,码头的活很伤身体,也不能干一辈子。”岳冬是真心实意在为本威着想。本威和他同龄,今年十九岁,这个年龄去当学徒其实并不晚。 “我就不去了。”本威淡笑着说:“学徒没工钱,我还有一大家子人呢。有我弟弟去当学徒就够了,我就是担心这小子吃不住当学徒的苦。” “放心吧,我会拜托乔凡尼照顾你弟弟的。”岳冬想起来一件正事:“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码头栈桥被炸沉那天你也在场,对吧?” “在场。” “炸沉栈桥的人并不是黑袍人,而是打扮得像是码头工人,你有印象吗?” 本威冷笑着点了点头:“我当然有印象,是那伙蒙塔人。”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刺客 “等等,你说什么?是蒙塔人?”岳冬很吃惊,呼吸都急促起来。 “对。”本威理所当然地回答。 “在码头上干活的蒙塔人?”岳冬连声追问:“你意思是炸毁了码头的人是蒙塔人团伙的成员?” “对。”本威一摊手:“是大疤最近新找来的帮手,最近才跟着那伙蒙塔人混在一起。” 岳冬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极为严肃:“本威,你如果要我帮你解决那些蒙塔人,你只要开口我就一定帮你。但是,绝对不要因为你和蒙塔人有过节而信口开河。这起刺杀不简单,死者的身份直到现在都是谜,可能会牵扯出某些不得了的东西……我要你诚实地回答我,你确定你没看错吗?” “我确定,我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本威迎着岳冬的视线认真地回答:“而且我们和蒙塔人之间还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你想得太严重了。” “告诉我关于那几个人你知道的一切。” “从哪开始?” “从头开始。” 本威喝了点水润了润喉咙,从六年前开始说了起来。 在陆军幼年学校的最后一年,本威家因为一场不幸的事故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劳动力——本威的爸爸和大伯。所以六年前从陆军幼年学校毕业后,为了养家,本威像他父辈一样去了码头干活。 那个时候码头还没有形成秩序,随着大量失地农民涌入城市,码头上的竞争变得惨烈。 你们要三枚银币卸一船货? 我们两枚就肯干。 码头工人之间互相倾轧、压价,随之引发的暴力冲突层出不穷。 很快,随着冲突的加剧,组织形态进步了,码头工人们中开始出现小团伙。一个人的力量在一伙人的力量面前微不足道,码头工人们如果不加入某一伙人,就会被恐吓、殴打、驱逐。 而小团伙又会被大团伙欺压,要么加入对方,要么和其他小团伙抱团成为更大的一伙人。最终,所有的码头工人们都成为了某个大团伙的成员。 对于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来说,出身地域是最常见的身份认同,凭出身地域抱团是必然的结果。最后蒙塔人、瓦恩人和帕拉图人这些外地人反而把维内塔本地人驱逐出了码头,控制了所有搬运工作。 这三伙人控制了码头工人的数量,不允许外人随便到码头工作,避免了过度竞争,某种程度上来说同商业、手工业行会人为规定行业准入门槛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他们没有形成严密的组织,本质上还是为了不受欺负而抱团。哪怕是团伙中的领导者平时也都是普通的搬运工人,只是一旦发生冲突所有人就会按出身籍贯站队。 原本还算相安无事,但逐渐有人不满足于此。大约在半个月前,本威发现了蒙塔人中多了一些新面孔。这原本没什么,码头工人流动性很大,总有人离开,也总有新人补进来。 但紧接着蒙塔人就挑起了和两外两伙人的冲突,原本三方的实力不相上下,毕竟都只是搬运工人,谁也不敢打得太狠。而蒙塔人中的那些新面孔下手却异常毒辣,就是他们把本威的叔叔打成了重伤,抬回家没过多久就死掉了。 蒙塔人的首领大疤酒后得意地和旁人吹嘘,说这些人都是他专门找来的打手,他这次就是要彻底把瓦恩人和帕拉图人打垮打服。 而在码头刺杀事件当天,本威亲眼看到了那几个新来的蒙塔人向栈桥抛掷了爆炸物。那些蒙塔人身边还有其他几名搬运工人,但是都被他们当场灭口了,只有本威躲进了船舱逃过一劫。 岳冬心想:“那些被灭口的搬运工人大概就是海关那边提到的被家属领走的尸体。”情报之间相互印证,增加了可信度。 在之后,就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本威从海里救出了不会游泳的岳冬和莫里茨。岳冬和同期们被请进海关监狱“休息”,外界发生了什么就与他们无关了。 但是对于本威而言,糟糕的事情却一件接一件发生。海关那边因为爆炸乱得鸡飞狗跳,本威找不到愿意听一个小小的搬运工说话的人。 无奈之下他只要先回了家,等第二天再去找海关的警卫官。结果晚饭还没吃,几个远方亲友就敲响了他家的门,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大疤死了,蒙塔人正在聚集人手来找他报仇。 本威一家老小又连夜离开了家,女人和老人被送到了外地,本威和他的舅舅、弟弟在城郊一直躲到今天。 “那些蒙塔人请来的哪是打手?根本就是刺客,只是伪装成打手混进了蒙塔人的团伙里。”岳冬眉心拧出了几道沟:“估计现在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本威轻叹:“我也琢磨着那几个生面孔不是普通人,都是拿别人的命不当命的家伙。” “我倒是有点奇怪,明明都已经混入码头了,又何必搞出这么大动静呢?还有那辆马车,难不成还想把人骗走抓活的?”岳冬摩挲着下颌上的胡茬,冷笑着说:“我现在越来越好奇死者的身份了,什么人值得这么大费周章?我估计蒙塔人的那个头头也是被他们灭口了。” “不管怎么样,那些人肯定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凡走过,必留痕迹。顺着脚印找过去,一定能找到。你知道那些蒙塔人的核心成员现在在哪吗?码头上的人什么都不和我们说。” 本威摇了摇头:“不知道,就像他们也不知道我在哪一样,都在躲着。要是找到了,我让人告诉你。” “好的,不过别再让这位朋友替你送信了。”岳冬苦笑着说:“他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信使。另外赶紧换个房子住吧,这个房子太不安全。” 本威笑着点了答应。 又聊了些一起经历的时光和没有一起经历的时光,两人道别。 “你要是换地方了,我以后怎么找你?”岳冬问。 “去码头找乔治盖普,跟他说要见我,我再联系你。” 岳冬点了点头,不多废话,上马回城。 推开宪兵处的门,岳冬发现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都在等他。 “你这是去哪了?”菲尔德有些不满地问。 “去见了个码头工人,问到了些重要消息。”缺勤会友的岳冬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码头那边应该不会再是铁板一块了,瓦恩人会支持我们。” “哦?什么消息?” 岳冬转述了从本威那听到的关于刺客和蒙塔人团伙之间的关系。 “你那个陆幼同学不会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蒙塔人吧?”菲尔德一脸狐疑。 “有这个可能。”虽然岳冬信任本威,但也没把话说死。 “这事先放一边。”菲尔德大手一挥:“有个重要的工作要交给你……偷过东西吗?” 原来是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照着决斗者俱乐部提供的名单找了好几天之后,才发现决斗者俱乐部提供了一份真假掺半的名单。 一方面,这是一份非常详实的名单,足足写满了七页纸。但其中有许多人只是在来宾薄上签过名字,也被纳入到了这份名单中。还有许多不是军官的人也出现在了这份名单中——决斗者俱乐部看来发展了不少非军官会员。 但宪兵处要找的是既熟悉内德长剑术,又擅长迅捷剑的人。也许有不少平民擅长迅捷剑,但熟悉长剑术的人可没多少,因为长剑早就不流行了,维内塔根本就没有教授长剑的剑术学校。只有从陆军军官学校回来的军官才系统地学习过这门剑术。 那些决斗者俱乐部真正的核心成员却并没有在名单上出现太多。整个名单中只有寥寥几个校级军官,这是不可能的。 而莫里茨少校虽然也是决斗者俱乐部的正式会员,但是他性格一贯散漫,而且晚上八点钟之后很少有清醒的时候。所以偶尔去俱乐部也都是吃吃喝喝,从不参与到决斗者俱乐部的管理。 莫里茨去索要名单,但是对方诚心不给,那少校也没有办法。 不,少校其实还是有办法的,他的办法是——偷。 “不行不行不行。”岳冬用力摇头,连连摆手:“你让我去抢还行,偷我真的不会。” “偷东西很简单,主要是心理素质要好。就像偷马贼,只要从容地像马的主人,那就没人会起疑心。我觉得你的心理素质很强,很有潜力。”菲尔德在开始疯狂捧杀蒙塔涅准尉。 “学长,我真的不行,我好歹也是军官,要是偷东西被抓住了……” 菲尔德斥责道:“事情还没干,你就先想着失败,这种心态能成功吗?你只要想着成功,就不会失手。” 他又补充了一句:“再说我们师出有名,是堂堂正正的查案,我们宪兵处做事怎么能算偷呢?这叫使用变通的手段取得证据。” “堂堂正正的话我们带着枪踢门去抢啊!要是去抢我肯定去!”岳冬急了。 “好呀,蒙塔涅准尉,我命令你去抢证据——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决斗者俱乐部 决斗者俱乐部平时的活动都在场博祖霍夫上校的别院中举办,博祖霍夫上校的名气很大,岳冬上陆幼时就听说过这个陆军中著名的花花公子和决斗高手。 在豪商遍地的海蓝城,军官的那点薪金收入算不上什么。但是博祖霍夫上校是豪商家庭出身的军官,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可以任凭他在自己的爱好上挥霍。 因为热心肠的为人和高超的剑术……以及丰厚的家产,博祖霍夫上校成为了决斗者俱乐部的管理者和组织者,并且慷慨地将自己的别院提供给俱乐部做活动场所。 也就是他提供了一份真假参半的名单给莫里茨少校,导致岳冬不得不代替两位校官去“拿”真正的名单。 “莫里茨已经暴露了,我又从没参加决斗者俱乐部的活动,博祖霍夫会对我们两个很警惕,但是没人会注意到你这个见习军官,没人关心一个准尉在哪里见习。”菲尔德中校是这样解释为什么这个任务只能让岳冬去完成:“而且你刚从联省回来,喜欢剑术,参加决斗者俱乐部的活动实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中校拍了拍岳冬的肩膀,动情地说:“你是我和莫里茨最信任的人了,除了你之外,整个陆军再没有其他军官值得我们两个人信任,所以我们才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你难道要辜负我们的信任吗?” 时间回到现在,太阳已经落山。城市的大多数地方陷入了黑暗,但博祖霍夫上校的别院里灯火通明。 岳冬一行三人此刻刚刚抵达别院门口。 “我真是个弱智。”岳冬在心中暗骂自己:“我怎么脑子一热就答应了呢?” 职场新人很容易被半强迫地去做一些自己不情愿去做的事情,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可说“不”,岳冬现在就是如此。 “嚯!可真够阔气的。”安德烈啧啧称奇,顺手把缰绳交给门房里的仆人:“这决斗者俱乐部可是够有钱。” 虽然有钱人家不一定会点很多灯,但是能点起很多灯的人家一定很有钱,这是一个简单粗暴的分辨方式。 “倒不是俱乐部有钱,而是赞助人有钱。”孔泰尔中校笑着对安德烈解释。 想要光明正大的进入博祖霍夫上校的别院“拿”东西,最好的方法就是参加决斗者俱乐部每周三、周五晚上的活动。 显然博祖霍夫上校已经对莫里茨少校产生了警惕心理,岳冬当然不可能由莫里茨引荐加入俱乐部。 因为他走安托尼奥的关系找到了第三军团的孔泰尔中校做他的引荐人,顺便还把安德烈也拉了过来打掩护。至于巴德?外部入学的巴德剑术实在是稀疏平常,而且也对决斗这种事情非常不感兴趣。 岳冬从小包里取出两块糖喂给强运,马儿开心地打了两个响鼻,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岳冬的手。 “这匹马单独栓到一边,不要和别的马放一起。”他嘱咐着博祖霍夫家的仆人,把缰绳交给了对方。 穿着条纹号衣的仆人点了点头,把三匹马牵走了。 “好运怎么了?”孔泰尔好奇地问道。 岳冬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前几天好像是闻到了小母马的味道,然后就开始和同槽的马打架,咬得满嘴鬃毛。” 安德烈哈哈大笑:“儿马子就这点不好。” 三人一路边笑边说,进入了博祖霍夫别院。 直到真正踏入了决斗者俱乐部,岳冬才先发现整个俱乐部的氛围异常宽松自然。没有什么引荐、宣誓等兄弟会仪式,在入口的来宾薄上登记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难怪莫里茨少校说自己在决斗者俱乐部就是喝喝酒聊聊天,因为俱乐部里大部分人都是在吃喝闲聊,还有不少人带了女眷来。 这与岳冬想象中一群严肃的男人在密室里摆弄火枪、刀剑的场景大相径庭。 “哈,孔泰尔老弟,你可有一阵子没过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个面膛红润、身材高大、棕色卷发的男人大笑着走过来给了孔泰尔中校一个熊抱。 “我可不光是自己来了,还带了两位‘新鲜血液’过来——温特斯、安德烈亚。”孔泰尔中校指着岳冬两人介绍道:“都是纯正的维内塔人,这一届从联省回来的准尉。” 孔泰尔中校又拍了拍棕色卷发男人的胳膊:“这位卷毛熊就是此间的主人,决斗者俱乐部的组织者,博祖霍夫上校。” “上校”的发音被孔泰尔特意拖的特别长,岳冬和安德烈下意识地要行军礼。博祖霍夫伸手拦住了两人,锤了一拳孔泰尔中校的肩膀,豪爽地笑着说:“行什么军礼?我和孔泰尔就是早生了几年罢了。这里就是喜欢刀剑的朋友们聚在一起玩玩的地方,不论军衔,只论剑术。怎么样?有兴趣的话今晚要不要上去打一场?” “干嘛呀?两位小学弟第一次来就让人家上场打剑,这不是欺生吗?”孔泰尔冲着博祖霍夫说:“好歹让人熟悉熟悉气氛吧?” “哈哈,剑术都是刚出校门的时候最厉害,这你还不知道吗?那你这个引荐人就担起责任,领着他们到处转转。”博祖霍夫这样回答孔泰尔,随后他又看向了岳冬和安德烈两人:“不要客气,拿这里就当你们自己的家,有什么需要请来找我。” 说吧,博祖霍夫和三人点头致意,回到了客厅之中。 “走吧,跟我转一转这座宅邸,这里的厕所可难找得很。你们如果觉得这里有意思,以后可以自己来……欢迎带着女伴。”孔泰尔中校给岳冬和安德烈拿了两杯酒,领着两个准尉参观了宅邸一楼各处。 孔泰尔没有夸张,博祖霍夫别院的厕所是真的很隐蔽。 岳冬发现孔泰尔对此处非常熟悉,暗暗推测这位中校应该也是决斗者俱乐部的核心成员。 大厅之中,博祖霍夫中校用银匙敲了敲玻璃酒杯,几声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俱乐部中的客人们自发地在大厅之中空出了一块地方,围成了一圈。 两名身穿全套铠甲的剑手走了出来,站到了大厅中央的空地中。 “先生们,女士们,请允许我介绍今晚第一组比赛的两位选手。”博祖霍夫站到了剑手之间,朗声介绍着两人。 岳冬根本无心听博祖霍夫在说什么,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场地中央时,他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我去上个厕所。”他轻声对两位友伴说。 “你能认出路吗?”孔泰尔中校挑着眉毛问。 “放心,还不至于迷路。” 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警惕,莫里茨少校今晚根本没有到场。少校为岳冬绘制了博祖霍夫别院的完整平面图,不光是一楼,还有二楼。 这座别院的一楼被当作是会客厅和活动场,所有客人都可以不受限制地行动。但是隔着一层楼板的二楼却不对外开放,一楼大厅通往二楼的楼梯都被改建封死。 楼下是欢迎一切客人的不夜城,而楼上是博祖霍夫的私人场所。有一间会客室,有博祖霍夫的办公室,还有几间卧室——虽然博祖霍夫家不住在这里。 岳冬的目标就是博祖霍夫的办公室,那里存放着决斗者俱乐部的所有文件。 菲尔德中校之所以选择“不被发现地抢”这个办法,就是因为博祖霍夫别院完全是一座功能性建筑,没有任何财物。此处的防卫和私宅差不多,甚至比私宅还要差,近乎不设防。 岳冬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大厅,默念菲尔德中校的话:“三流的小偷穿着夜行服去偷东西,一流的小偷穿着礼服偷东西。你表现得越从容自然,你就越安全。” 默念三遍之后,他抓着房子外墙面上凸起的木头,爬了上去。 “骗鬼!要是让人看到我爬墙,我就算戴着王冠也会被抓起来吧?”岳冬在心中怒斥菲尔德中校。 经过改建后,通往别院二楼的入口只有一个,而且有一名仆人守在门口,只有和博祖霍夫很亲近的客人才能通过。所以岳冬只能爬墙。 多想无益,不管有没有人在看,岳冬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上攀爬。这是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如果爬到被发现那就完蛋了。 所幸直到岳冬爬上阳台也没有听到有人发出惊呼。 一切进展的很顺利,但岳冬的心脏还是在猛烈跳动,连他的耳朵都能听见心跳的声音。他深呼吸了几次,仔细查看着阳台。 一切正如菲尔德中校所预料的那样,阳台的木门被从内部锁住了。岳冬按照计划,从靴子里拔出了一柄很薄的短刀探进门缝,轻松挑开了门闩。 回想着莫里茨少校绘制的平面图,岳冬穿过走廊抵达了博祖霍夫的办公室。办公室门上挂着一把铁锁,直接被岳冬蛮力撬开。 菲尔德中校根本不指望让岳冬飞速成长为能够溜门撬锁的飞贼,也不打算偷偷摸摸地抄走一份名单。中校就是要告诉博祖霍夫,你不给我,老子也拿到了。 所以岳冬一路蛮力撬锁,最后撬开了博祖霍夫档案架的抽屉。决斗者俱乐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核心成员名单”,博祖霍夫不会把那些核心成员们的名字一个一个地抄在羊皮纸上。 菲尔德要的是决斗者俱乐部的财务账单、捐献记录、会议记录等一切记录着密切参与到这个俱乐部的人姓名的文件。 岳冬取出一枚被打磨得光亮的铁片,在光亮术发出的浅白色微光下翻找着文件,把所有疑似有用的文件都装了起来。 事情实在是太过顺利,岳冬感觉自己的手指都在兴奋地抽搐。 东西已经拿到了,剩下得就是如何离开。 三分钟之后,博祖霍夫别院的二楼的入口,看门的仆人殷勤地为岳冬打开了门,岳冬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这是整个计划中最考验运气和脸皮的部分,菲尔德断定这种看门人只会注意往里进的人,而不会注意往外走的人。只要岳冬神色从容自然,就可以光明正大走出去。 出了门的岳冬拐进了花园,从灌木中捡出了一捆文件。岳冬把所有沾边的文件都带了出来,结果太厚了没法贴身携带,拿在手里也很显眼。 他急中生智,把文件绑成一捆从窗户丢进了花园的灌木里。 一切都按照计划完美的进行,岳冬悄悄溜进了马厩,马夫只顾着在门口大瞌睡,根本没有发现他。他找到了强运,把文件装进了马鞍袋里,还顺便给强运喂了块糖。 现在,岳冬只要神色如常地回到一楼大厅,用“顺便去看了看马有没有单独拴着”来解释为什么上厕所上了这么久,再消磨一会时间后和两个友人离开,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文件带走。 就在他吹着口哨离开马厩时,一个戴着长檐帽、穿着褐色猎装的人走进了马厩。这个人踢了踢马夫的腿,把马夫弄醒,好像是要取马。 岳冬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此人个头没有岳冬高,上半部分脸被帽子遮着,岳冬只能看到他鼻子以下的部分。 这人下颌上的胡子乱糟糟的,不是那种刻意积蓄、修剪的络腮胡,看起来就只是七八天没剃过胡须的样子。 岳冬觉得这副下巴有点奇怪,但是直到走出去二十几步之后他才意识到哪里有问题:颜色不对。 那个人下颌前部的颜色不正常,不是因为灯光昏暗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蓄了胡须的原因。那是岳冬很熟悉的颜色,岳冬在自己身上见到过很多次,那是身体被外力重击后瘀伤的青紫色。 岳冬立刻转身回到了马厩,大步走到了那个穿着猎装的人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问他:“朋友,下巴的伤好了吗?” 正常人被拍到肩膀应该会回头看,可那个人却浑身一震,一言不发,既不搭理岳冬,也没有回头看岳冬。 岳冬又笑着对他说:“你的剑和枪都在我那里,你还要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岳冬一直紧盯着对方的手,说完这句话之后,对方的攥起了拳头。 原本岳冬不敢确定这个人的身份,只是出言试探,但看到对方的反应,他就已经全明白了。 不再废话,岳冬抡起长臂狠狠一拳打在了对方后脑,他现在确信面前这个家伙就是那个被自己踢到下巴的刺客。 这个刺客没想到岳冬暴起发难,脑后被重重一击,瞬间头晕眼花。但他也有自己的后招,他转身把手里的东西使劲往岳冬脸上一甩。 刚想乘胜追击的岳冬被甩了一脸的草屑和麦秆碎块,眼睛里进了异物,瞬间眼泪横流,什么也看不见了。 岳冬刚才说话时,刺客就悄悄从马槽里抓了一把碎料,阴了岳冬一手。 马夫惊恐地看着两个先生三句话没说完就开始搏斗。 岳冬现在睁不开眼睛,双眼刺痛无比,但他的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他朝着刺客位置扑了过去,想要贴身和对方扭打,但却扑了个空。 一个人伸手他的胳膊,岳冬立刻把对方压倒,一拳打了过去。 “哎呦,我是马夫,是马夫。”被打的那个人连连求饶。 岳冬听到过刺客的声音,和求饶的人不一样,他喘着粗气问:“那个人呢?” “那个老爷走了。” “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你还是赶紧吹吹眼睛吧,不要揉,不然会出大事的。” 马夫跑去给岳冬拿来了清水,帮岳冬冲洗眼睛,絮絮叨叨地说:“没出血,没出血就没大事。麦秆进眼睛了可千万不要揉啊,那小碎块边缘锋利的和刀子一样,一揉就完了……” 异物被冲洗干净后,岳冬的视力终于恢复了。他红着眼睛问马夫:“那个人往哪跑了?” 马夫一摊手:“就看到那位老爷跑出马厩了。” “他骑马了吗?” “没有。” 听到这话,岳冬二话不说冲出了马厩,直奔大厅而去。 博祖霍夫别院在郊外,没有坐骑哪也去不了,对方现在就在别院里。 孔泰尔和安德烈惊讶地看着说要去上厕所,结果湿着头发、红着眼睛回来的岳冬。 “你这怎么了?”安德烈心直口快:“你掉粪坑里了?” “我xx……”岳冬差点没被气死:“我……” 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大厅正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男人冲进来惊慌地大喊:“我们被袭击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东大营 一个男人冲进了大厅,大喊道;“我们被袭击了。” “恶人先告状?!”听到有人大喊被袭击,岳冬大怒,大步流星朝着喊话那人走了过去。 不明就里的孔泰尔中校和安德烈跟在后面。 直到离那个男人只有几步远的时候,岳冬才发现眼前的男人不是跑掉的那个下巴有伤的刺客。来人穿着校官军装,而那个刺客穿着一身深绿色猎装。 博祖霍夫上校先一步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的身边,为他递上了一杯酒,抓着他的胳膊温言道:“别着急,慢慢说,什么袭击了?” 头发被汗水粘成一绺绺的男人抓起酒杯,一仰脖把满满一杯甜啤酒倒进了嗓子里。喝完这杯酒他才缓过劲来,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对博祖霍夫说:“海军码头!鸭子嘴炮垒已经丢了!齐奥将军让所有得到消息的军官立刻前往东大营集合。” 围在边上的人群中发出几声惊呼,一位女士险些晕了过去。 博祖霍夫上校的紧紧抓住了来人的肩膀,厉声问:“谁袭击了我们?” “不知道!”来报信的男人也吼了回去,他又重复了一遍:“齐奥上将口令:所有听到这条口令的陆军军官、士兵立刻前往东大营集合!不得有误!” 博祖霍夫松开了来报信的男人,扫视了一圈围观的人群,高声问道:“谁能确认这位先生的身份?” “他是我同期,13期炮兵科,军械司的人。13期的应该都认识他。”另一个男人站了出来。 确认了眼前这人的身份,博祖霍夫冲着那个站出来的男人点了点头,大声对着所有人说:“海军码头遭袭,炮垒失守,敌情未知。请不在陆军任职的先生们照顾在场的女士。有陆军军职的先生们跟我去东大营!” 整个大厅沸腾了,军官们奔走寻找着自己的上衣和佩剑,女士们惊慌地询问身边的人发生了什么。 “圣体在上,真xx见了鬼。”孔泰尔骂了一句脏话,大步流星往门外走:“跟我来,咱们先去取马。” 安德烈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孔泰尔中校。岳冬本来回到大厅是想找刺客,但却突然接到了紧急集合命令,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犹豫了几秒钟之后,岳冬狠狠踢了一脚身边的石柱,气愤地大骂了一声:“便宜这狗崽子了!”随后快步追上了孔泰尔和安德烈。 博祖霍夫别院不大的马厩里现在挤满了人,军官们不得不伸着脑袋越过其他人的肩膀辨认自己的战马。马厩门口有人牵着马要往外走,有人要往里进,堵得水泄不通。 马儿的嘶鸣声和吵嚷的人声混在一起,吵得人头昏脑胀。时不时还能听到“你怎么牵着我的马?”的质问。 心情恶劣的岳冬干脆踹开了一面围栏,给马厩开了一个侧门,另辟蹊径把强运牵了出来。 前院里已经有许多人在等着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博祖霍夫面色阴沉地坐在一匹高大的青马上,下颌一动一动地咀嚼着嚼烟,在心里默默数着人数。 他骑着那匹灵性的战马和主人心意相通,此时此刻正不耐烦地用前蹄刨着草坪。 粘稠的嚼烟渣滓被博祖霍夫啐在地上,中校实在等不下去了,冲着已经准备好出发的军官们说:“不等了,我们先走,剩下的人让他们从后面跟上来。” 说罢,他一马当先冲出了别院。岳冬和安德烈对视了一眼,和其他人一样跟了出去。 ————割———— 海蓝城城东郊外,俗称“东大营”的陆军军营里此刻也乱哄哄的,营门大敞着。 博祖霍夫上校马速不减,领着军官们直接从营门穿了进去。纵马冲击军营大门是要被抽十五鞭的重罪,但显然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候。 东大营是一座可容纳六千到七千人的标准陆军军营,正好是一个满编军团加辅助骑兵部队的人数。 整体呈矩形,三米高的外墙和沟渠环绕着整座军营。内部一横一竖两条主路垂直交叉,主路和墙体交汇处是四个正门。 整座军营越靠近中心的建筑越重要,靠近外墙的外圈是士兵的营房,再往里是马厩和军官营房。两条道路交叉的最中心处,是高级军官住宅、仓库、军议厅和军团金库。 东大营是第四“翡冷翠[百花城]”军团的驻地,但第四军团目前正在北面和联省人对峙,这座营地里只留下了少量维护人员外,一个兵也没有。 博祖霍夫马不停蹄,直奔着营地中央而去。此时此刻,军营中只有这一处地方亮着灯火,其他营房里都黑漆漆的。 一个头发花白,身着将官军服的老军人骑着马站在路口最显眼的地方,几个侍卫跟在身旁。再往后面,已经有不少军官闻讯赶到,十字路口里人喊马嘶。 博祖霍夫上前行了个军礼,两人说了几句话。随后,博祖霍夫回来大声告诉跟他过来的军官:“去后面找你们自己的上官,按着所属机关集合。” 军官们散了开来,岳冬在一片混乱中四处找着,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一回头,发现是菲尔德中校。 中校对他点了点头,转身领着他到了军议堂后面,陆军总部的人基本上都此处休息。军官们按部门聚成小堆,或坐或站,一面抽着烟,一面小声说话。 岳冬跟着菲尔德走到了房檐下,一个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脸上盖着个帽子,正在打盹。看身材无疑是莫里茨少校。 宪兵处三人全员到齐,菲尔德搬了块石头坐了下来,问岳冬:“你也得到命令了?” “有人跑到了博祖霍夫别院传令。”岳冬也席地而坐:“东西拿到了,就在我马鞍袋里。” 菲尔德中校闻言,起身打开了强运的马鞍袋,抽出了里面的文件,惊呼:“你这是拿了多少?” “可能有用的我都拿出来了。”岳冬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明天再慢慢看吧。”中校又把文件塞了回去,打量了一番岳冬:“你没带武器?” “我直接从决斗者俱乐部过来,没拿武器。” “跟我去领。”菲尔德中校走在了前面:“我估计齐奥是在等三军团的两个大队,那两个大队一到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哪来的人袭击海军码头?我们没和谁开战吧?”岳冬跟在中校后面说:“我今天晚上在决斗者俱乐部里撞到了一个码头上的刺客……” “什么?”菲尔德惊诧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我在马厩里和一个码头上刺客打了个照面。” 菲尔德皱着眉头问:“你确定你没看错?” “身材、体型都和那个刺客很像,下巴上还有伤。我试探了他一下,他直接就和我动手了。”岳冬咬牙切齿道:“可惜让他跑了,那混蛋耍阴招,往我脸上扬土灰草屑,迷了我眼睛。” “在博祖霍夫别院遇到的?” “没错。” “确定?” “确定!”岳冬斩钉截铁地说。 菲尔德拍了拍岳冬肩膀:“跑了也无妨,既然他们出现在博祖霍夫别院,就意味着他们和决斗者俱乐部有很大联系,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不过你记住,以后如果再碰到对方,不要一个人轻举妄动。他们是真的会和你玩命,千万要小心。” “那个刺客如果不玩阴招打不过我。” 菲尔德转过身,继续往前走,随口说道:“瓷器不和陶器碰,明白吗?” 岳冬不服气地“哦”了一声,跟上了中校。 东大营军械库门的钥匙被第四军团的军械官带走了,所以上面的三道铁锁是被硬撬开的。 因为大部分军官都是突然得到紧急集合的命令,赤手空拳骑着马就到了东大营。所以一名高级军官带着几个人接管了这里,给有需要的军官发放武器和盔甲。 岳冬领了一副胸甲、一顶头盔和一把马刀,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今晚上可能真的要见血了。 他忙问菲尔德中校:“到底是什么人袭击海军码头……海军码头有什么?又没钱。” “不知道,我也是被敲门叫来,什么也没和我说。”中校踢醒了酣睡的莫里茨少校:“别睡了,着甲。” 莫里茨少校打了个哈欠,活动了一下肩膀,又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活动全身关节。 菲尔德看到少校这副懒洋洋的德行,气就不打一出来。他又踢了少校一脚:“别磨蹭了。” 岳冬帮着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绑好了胸甲后,中校拿起了岳冬的胸甲,示意岳冬站到自己前面。 侍从会帮骑士穿盔甲,低级军官会帮高级军官穿盔甲。但地位高的人不会帮地位低的人穿盔甲,这是传统习惯。 岳冬有些受宠若惊:“我自己穿就行。” “别废话了。”菲尔德中校粗暴地把蒙塔涅准尉拉到了身边,一面把胸甲往岳冬身上套,一面说:“海蓝城里官多兵少,现在只有三军团两个大队,驻地还都在城西,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来。我现在担心齐奥等不及了,直接拿我们当大头兵使唤。” “三军团的人怎么能来得比我们还慢?” 菲尔德中校冷哼了一声:“谁让军官都有战马呢?听到消息直接骑马就过来了。这下可好,你们这些步兵科出身的人,今晚上也要当一回龙骑兵了。” 中校利索得帮岳冬穿好的胸甲,又仔细地给岳冬检查了一遍所有皮带扣。确认都绑得结实后,他拍了拍岳冬后背上的铁板:“行了,你自己活动活动,看看哪里不舒服吧……你马上劈砍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岳冬诚实地回答:“步兵科现在没有马上劈砍的课程了。” “冲着脑袋劈就行。”菲尔德中校翻身上马,演示了几下劈砍:“两腿要夹紧,劈砍之后刀从身侧绕回原位,划小圈。别恋战,你现在是骑兵,有四条腿,打不过就跑。” 又一名骑手飞奔进了营门,一路疾驰到十字路口。战马人立而起,骑手直接跳下了马,大步走到了那个身穿将官军服的老军人,十三人议会主席,五人议会成员,督政官齐奥上将身边,低声向他汇报。 五分钟后,东大营所有军官得到了命令:即刻向海军码头进发,夺回鸭子嘴炮垒。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鸭子嘴 鸭子嘴炮垒因为坐落在海东湾的鸭嘴岬而得名。这个岬角形状酷似鸭嘴,同时也是一座天然防波提,就像是陆地伸出来的一条胳膊庇护着海东湾。 在鸭嘴岬上设立炮垒,对外,可以扼守海东湾狭窄的进出口;对内,港口内所有的船只都在火炮射程之内。必要时在鸭嘴岬和对岸拉起一道铁锁,可以阻挡任何来自海上的敌人。 正是因为海东湾得天独厚的地形条件,维内塔海军才会在此处建造专用码头,将海东港设为整个维内塔海军的母港。 但现在,这座港口却失守了。鸭嘴炮垒上的重炮正在调转方向,轰击港口内停泊的海军舰船。 而陆军军官们得到了命令:夺回这里。 黑夜之中,一队骑兵正在纵马狂奔。一共有一百多名军官得到了消息,在东大营集结,齐奥上将一口气把他们都派了出去,由一名上校率领奔赴海东港。 岳冬伏在马身上,紧紧跟着前面的菲尔德中校。上百匹战马一齐奔跑时的气势惊人,马蹄声如战鼓轰鸣。 但岳冬却没有被这种气势所感染。此刻月光被乌云遮挡,道路上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骑马在这条夜路上飞驰风险极大,运气稍差就会马失前蹄。 一路上时不时有人摔下马,被抬到路边等着后面的人救援。 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开始隐约能听到枪炮声,这意味着海东港就在前面。这是岳冬却看到前面有人在挥舞火把,他放缓了马速,停了下来。 路旁的一块空地上,比他先到的军官正在休息。 这支骑兵队伍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全速奔跑时,行军队列被拉到了一公里长。几个带队的中校决定把这个能听到枪炮声的位置设为出击阵地,派出了三名军官去前方侦察,同时等待整支队伍集合。 集结点这个位置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前面传来的枪炮声。咚、咚、咚,空气中传来一声声沉闷的声音,这是重炮才能发出的怒吼。 菲尔德中校把一个水囊递给了岳冬:“喝一点,一会跟着我,别乱跑。” 岳冬拔出塞子,刚想喝却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是酒?” “当然是酒。” 岳冬点了点头,又把塞子塞了回去,他可不觉得引用烈酒麻痹自己的神经会对战斗有什么好处。 战斗前的等待漫长而煎熬,军官们即不知道敌人是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但是一声令下他们就得去这些未知的敌人战斗,这让所有人心里都不是很舒服。 菲尔德和其他几个军官聚成小圈抽着烟斗,小声闲聊着,时不时发出一些笑声。岳冬不会抽烟,参与不进去,所以只是找了块石头坐着,默默把玩着手里的两枚钢锥。他今晚本来是去俱乐部玩玩,所以一共只带了三枚钢锥备用。 莫里茨倒是旁若无人地从马鞍袋里抽出一条毡子,铺在地上呼呼大睡,少校不会放过任何打盹的机会。 一个人打着火把走了过来,挨个传令:“去侦察的人回来了,喀拉上校要所有人过开会。” 一百多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圈,想同时给这一百多个人传达命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负责指挥的喀拉上校不是施法者,所以只好站在人群的一块大石头上声嘶力竭的大喊: “鸭子嘴炮垒已经确认失守,现在袭击者正在用大炮轰击海军的船。现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是码头,海军剩下的人正在码头上和袭击者玩命。”喀拉上校冷笑一声:“但这和咱们一个铜板的关系都没有。给我们的命令是夺回鸭子嘴炮垒,现在海军的人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力,正是我们的好机会。不要出声,直插炮垒,所有人跟紧自己的长官,解散!” 军官们四散回去寻找自己的马匹,他们从来没有一起训练过,也不全都是骑兵,所以很难组织成什么高难度的队列。 因此喀拉上校的战术就是趁着敌人没注意,骑着快马一波莽过去,冲进炮垒之后的打肉搏战。对于这批军校出身,同时拥有数名施法者的军官队伍而言,冷兵器格斗反而比火器射击更能发挥优势。 军官们大致排成了两列纵队,岳冬在中间部分,他前面是莫里茨少校,再往前是菲尔德中校。队伍的最前面是喀拉上校,他必须冲在最前面才能指挥得了这支存粹有军官组成的骑兵队。 冲锋以慢步走开始,等到骑兵之间彼此拉开两三米的距离后,喀拉上校下达了小步跑的口令。 岳冬不知道他在往哪个方向去,他也不需要知道自己往哪个方向去。纵队冲锋虽然冲击力很弱,但是行动敏捷,可以迅速调整方面,只要每一名骑兵都跟着前面的骑兵跑,就能够保持队形。 小步跑的骑兵队伍离开了道路进入了森林中,树枝抽在身上就像鞭子一样疼。在林间穿行了几分钟后,开始有火光从树缝间射入。 这意味着马上就要离开这片林子了,岳冬深呼吸一口气,用膝盖夹着刀鞘抽出了马刀。 穿过被刻意砍伐出的林木线后,豁然开朗。正前方不到一公里处就是鸭子嘴炮垒,海军和袭击者正在左手边几公里外的码头上激战。 在岳冬前方的莫里茨少校猛然加速,如离弦之箭冲向了炮垒。岳冬跟在他身后,第一次使劲地用马刺扎向强运的肋部,发起了冲锋。 这次冲锋没有呐喊,没有号手,军官们沉默地驱赶着战马。岳冬第一次看到强运展示自己全力奔跑的英姿,莫里茨少校的战马都被他超了过去,最后与菲尔德的黑马并驾齐驱。 一公里的距离转瞬即至,十几个正在从炮垒前去支援码头的袭击者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半路上就被呼啸而来的骑兵们砍翻。前面的军官们根本没有给后面的人挥舞马刀的机会,岳冬只看到了一具被削掉了脑袋的尸体。 砍死这十几个敌人只是顺手,整支骑兵根本不减速,继续直线冲向炮垒。 鸭子嘴炮垒不是棱堡,这座炮垒是为了防备水面敌人,而不是陆上敌人。所以只是一座用石头和砂浆筑成的四四方方的炮垒,笨拙而坚固。后面又在四个角的位置上增修了半月堡,但是整体结构没变,还是一个大门进出,没有壕沟。 这其实是一场赌博,如果袭击者紧闭大门,那么这一百名骑兵拿这座外墙足有八米高的石头堡垒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这些临时组建的轻骑兵队伍没有任何攻城手段,只能蚁附爬墙。 而喀拉上校赌得就是袭击者不会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来支援,更不会想到援兵不去救援港口,而是直奔鸭子嘴堡垒。 从海东湾遭到袭击,齐奥上将得到消息,集结部队赶来支援,一共花了不到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还没等袭击者解决掉海东湾的守军,这支完全由军官组成的轻骑兵就已经赶到了此处。 鸭子嘴炮垒的大门关着。 但是没插门闩! 刚才那十几个人出来后只是把大门虚掩上,而袭击者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防守鸭子嘴炮垒。 冲在最前面的人撬开门缝,奋力推开了大门。后面的骑兵们鱼贯而入,冲进了炮垒内部的空地。 而此时此刻,炮垒内的袭击者仍然毫不知情,还在闷头操弄着炮垒内的火炮。 喀拉上校翻身下马,大喊了一声:“抓几个活的。”随后狠狠踢开了通向炮垒内部的木门,擎着马刀冲了进去。 岳冬也没想到袭击者的防御竟然会如此懈怠。这是袭击者的思维盲区,他们只想着自己偷袭别人,却从没想过自己可能被偷袭。占到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这场战斗就已经赢了一半。 喀拉上校带头,十几个军官毫不迟疑也提着马刀冲了进去。门内传来声声惨叫,还有金属砸到包着肉的骨头上发出的闷响。 但是岳冬没动,他和莫里茨都等着菲尔德中校的命令。 “不用跟着他们去,看来这里敌人不多。”菲尔德中校冷静地下了判断:“我们去火药库,我现在担心这群家伙狗急跳墙和我们玩命。” 说着,菲尔德中校又拦住了两个穿着尉官军服的人:“你们两个守住大门,等咱们的人都进来了就大门拴上。没有上校级别军官的命令不许给任何人开门。” 两个尉官本来也想跟着喀拉上校进去真刀真枪地干一仗,出出气。却被菲尔德中校半路拦住。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两人只要敬礼遵命。 菲尔德中校带着莫里茨和岳冬没有跟着大部队,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您还知道这里的火药库在哪?”岳冬好奇难忍。 菲尔德中校哼了一声:“堡垒的火药库位置都一个样——离火炮最远的地方。”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炮垒 整个突袭行动惊人的顺利,军官骑兵队没有付出任何伤亡轻松夺取了炮垒大门。 事实上,冲锋序列后半段的骑兵全程几乎就只是在跟着跑,让岳冬有了一种这仿佛是一场闹剧的错觉。 菲尔德带着两名下属从另一个方向进入了炮垒内部,为了防止明火引燃火药,三名施法者军官轮流维持着光亮术。 菲尔德走在最前面,谨慎地检查每一个库房。他每次都是先打开一小道门缝以判断室内是否有火光。可是中校并没有找到火药库,只有空空如也的仓房和惊恐的耗子。 岳冬其实对中校“火药库一定在离大炮最远处”的理论将信将疑,一排仓库检查过去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他也有些懈怠了。 可菲尔德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倒数第二扇门。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一道小缝,中校突然僵在了原地。 他转身对莫里茨轻轻点了点头,正在维持光亮术的少校会意,停止了施法。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把银币,冲着中校晃了晃。 菲尔德又点了点头,站在门前深呼吸一口气,用力踢开了木门。而后瞬间躲到了旁边使用扩音术发出了一声大喝。 这声被魔法力量加持的大喝不如莫里茨的暴音术那样震耳欲聋,但也吓了岳冬一跳,显然房间内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精锐的火枪手可以压制自己的本能的恐惧,哪怕敌人冲到面前也能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待指挥官的开火命令。 但里面的人显然没这个本事。 枪声响起,两枚铅弹从门里飞出,在炮垒的石墙上撞得粉碎。 莫里茨少校见到里面人已经开火,一闪身到了门口,接连三枚银币从他的手里飞射而出,还是朴实无华却致命的飞矢术。 门内传来了几声重物落地的碰撞声。 “不是说要抓活的吗?你就不能打肩膀之类的地方吗?”菲尔德埋怨着少校,取出了一枚铜棒激发了光亮术。 菲尔德耸了耸肩,什么也没说。 房间里的冷兵器和盔甲反射着光亮术发出的绿色光线,这里应该是鸭子嘴炮垒的兵器库。岳冬看到两具尸体伏在两只火绳枪上,尸体身后是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木桶,以及一层一层摞在架子上的炮弹。 “海军管理水平是真的差劲。”中校这个时候也不忘点评一下:“兵器库和火药库在一起,这不是等着出事故?” 岳冬现在已经习惯了菲尔德中校看什么都要批判一番的性格,中校其实没有恶意,就是大嘴巴。这个时候不理他就好,所以他和莫里茨一起装聋哑人。 中校也习惯了这种冷暴力,无趣地咋了咂嘴,蹲在地上开始检查起了尸体。 “看出什么了吗?”莫里茨难得开了口。 “没穿制服、指甲很脏、牙齿都烂了——不过这都是很常见的特征,看不出来是什么人。”菲尔德中校随口回答,他的注意力突然被死者携带的武器所吸引:“不过这把刀……这不是cutlass吗?” 中校抽出死者身上的短弯刀挥舞了两下:“这是水手用的短弯刀……哈,有点意思。走,我们看看那边抓没抓到活口。” 袭击者白刃战根本不是军官们的对手,甚至人数也是劣势。军官们以四人轻伤的代价很快肃清了整座炮垒,在白刃战中受伤的人还没有因为夜间骑马摔伤的人多。 剩下的几个还活着的敌人像抓鸡一样被拖到了炮垒中央的露天空地上,哆哆嗦嗦地跪着。校官们坐在边上吹牛x,尉官们负责干脏活,一具又一具尸体被从炮垒中拖了出来。 “那个兔崽子还没反应过来,老子上去一刀就砍掉了他半个肩膀,刀都砍卷刃了……”喀拉上校显然对于这次突袭非常满意,正和几个同侪一起大笑着夸耀自己的英勇。 打了胜仗之后勇士们会干什么?会吹牛逼。这是全人类的通性。这是毫无疑问是一场漂亮的胜仗,作为指挥官的喀拉上校也有资格吹嘘自己。 看到下属靠近了自己,喀拉上校收起了笑容,冲着自己手下一扬头,问:“清点完了吗?” 那个青年军官点了点头:“数出来四十七具尸体,不过里面有一些是这里的守军,分辨不出来……” “不用管那么多。”喀拉上校打断了对方:“让海军的人自己去辨认,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类似铁锤砸大石的巨响打断。 伴随着炮弹的呼啸声和高速飞行的铁弹丸撞击在石墙上的沉重的闷响,鸭子嘴炮垒的外墙被打得碎石飞溅。 一些碎石块甚至飞到了炮垒中央的空地中,还有几枚炮弹从军官们头顶飞了过去。 从声音上判断,至少有十几门火炮正在冲着鸭子嘴炮垒开火。 “谁在冲我们开炮?”喀拉上校愤怒地问。 “海东湾里有一艘战舰正在冲我们开火。”一名军官捂着帽子跑过来汇报:“应该是海军的船,他们可能不知道我们已经夺回了鸭子嘴炮垒,要不要去通报一下?” “通报个屁!”喀拉上校瞪了一眼对方:“让他打,海军的船轰海军的堡,关我们屁事?我们就在反斜面待着它打得到我们?” 他大声命令道:“听好,任何人不准靠近炮位,被误伤了你自己去找海军要医药费。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命令,所有人!守好大门!等待援军接应。” 另一名炮兵上校把喀拉上校拉到一边小声问:“码头那边还在打,咱们隔岸观火是不是不太好?” “老弟,咱们这一百多号人都是军官,我能指挥得了谁?”喀拉上校无奈地说:“你也是上校,我也是上校,要是没有齐奥上将的口令我能指挥得动你吗?上将的命令就是夺回炮垒,我们完成了。上将拿我们当大头兵使唤,没死人已经是万幸,没必要为了海军把咱们的学弟们折进去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为海军送命当然不值,不过可以用一个安全点的方式支援他们。”炮兵上校解释道:“我看了下鸭嘴堡的炮位,实际上把角度调整一下,有一些重炮应该可以覆盖码头。上将命令我们夺回炮垒,但是炮垒夺回来也要发挥作用,不然我们废这么大力气干嘛?就为了这几块破石头?” 喀拉上校说不过对方,也命令不动对方,只好点了点头。二人同是上校,炮兵上校能来找喀拉商量已经是莫大的尊重。但他还是放心不下,嘱托道:“海军的船还在打我们,可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 值夜班的顺序排好后,喀拉上校带着另外两名校官把俘虏带进了厨房讯问,场面估计不会很好看。炮兵上校带着一些炮兵科出身的军官去摆弄大炮。还有几个尉官正在站夜岗,剩下的人就都休息了。 在海东湾里漂泊着的战舰冲着鸭嘴堡继续打了几轮齐射之后也回过味来,原本正在和自己对射的鸭子嘴炮垒突然哑火了,估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也停止了对鸭嘴炮垒的射击。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失去了鸭嘴炮垒开炮时火光的指引,月色黯淡他们看不清鸭嘴炮垒在哪里。 鸭嘴炮垒突然重回了宁静,岳冬先去安顿好了强运,强运最近喜欢和其他公马打架不是他随口编出来的。其他军官的骟马根本不是儿马对手,被强运吓得够呛,纷纷拼命想要远离这匹暴躁的儿马,缰绳都扯断了好几条。 强运嘴里有嚼子,咬不到对方,也急得不行。 岳冬无奈在空地角落处砸了个桩子进去,把强运单独栓到了远离其他战马的地方。 “你这个臭小子,是真的不省心!”岳冬拍了拍强运的脑门。这匹卢西亚骏马丝毫为自己害得主人被几名校官骂得狗血淋头而感到羞愧,大眼睛一眨一眨得看着岳冬,粉红色的舌头伸得长长的,要讨糖吃。 岳冬又气又笑,抓了几枚糖块喂给强运:“吃吃吃,就知道吃。” 本来岳冬想给强运卸下马具舒服一下,但是注意到其他军官们都没有给战马卸下马具,显然大家在防备着紧急情况。所以岳冬只是把强运的嚼子取了下来,给它弄了点干草和水。 “蒙塔涅!”有人在喊岳冬,是安德烈。他兴高采烈地站在门边上正在冲着岳冬招手。 “小点声。”岳冬走了过去:“什么事这么高兴?” “别问,跟我走就行了。”安德烈神神秘秘地回答。 他在前面领路,岳冬在后面跟着,拐了几个弯之后。安德烈一鞠躬,做了一个迎宾的姿势:“请允许我为阁下献上——海军的宝藏!” 说完,他掀开了地上的一块木板,露出了一个地下室。 地下室里灯光明亮,传出了欢声笑语,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十几个人。岳冬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好像都是同期的准尉。 “你们找到酒窖了?”岳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笑着问安德烈。 安德烈洋洋得意地说:“那当然,老子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循着味就找到了。唉,可惜‘教士’不在,不然今晚一定要把他喝趴下不可。” ‘教士’是安德烈给巴德新起得绰号。巴德今晚没有参加这次行动,因为他没有战马,就算得到消息没法及时赶到东大营集合。 “你们玩吧,我还得站夜岗。”岳冬找了个托词走开了,其实他是不会喝酒,也不喜欢这种狂欢的氛围。 今晚的突袭对于岳冬而言就像一场闹剧,莫名其妙地被叫到东大营集合,稀里糊涂地出发,对付一群不知道从哪来的敌人。整场战斗自己还什么也没干。他实在是没有庆祝的心情。 岳冬踱步到了炮垒顶层,重炮布置在坚固的堡垒内,小口径的火炮露天布置在这里。 他坐在矮墙上,月光下的海面呈现出一种深黑色,一艘孤零零的战船正在海上漂流。那艘战船就是刚才对着鸭嘴炮垒开炮的舰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也没有去支援码头上的战斗。 而码头上现在火光冲天,海东港作为维内塔海军的母港,不仅是一个补给港口,同时还是维内塔海军造船厂所在地。 港口内的建筑已经被火焰吞噬,火光中岳冬只看到一艘船停靠在泊位里,而且正在熊熊燃烧。袭击者正在船坞纵火焚烧那些铺设好的龙骨和正在修缮的战船。 枪声从船坞传来,岳冬注视着海军水手们几次集合起来想要夺回船坞,都被几轮齐射打散阵型,然后溃退。 船坞里正在流血,而就在六百米之外的鸭嘴堡炮垒里,准尉们正在纵酒狂欢,大部分军官都已经找了个有天花板的地方休息。战斗已经结束了,整座炮垒处于一种诡异的宁静和安详中。 安德烈夹着两瓶酒也来到了炮垒顶层,满不在乎对岳冬说:“我一个人在那也没意思,过来陪陪你。” 他用牙咬着拉开了瓶塞,把酒瓶递给了岳冬。自己又咬开了另一瓶,猛喝了一口:“这军官酒窖的酒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 岳冬接过酒瓶,却没喝,指着船坞那边说:“那边打得很惨,我们如果去支援他们,前后夹击,你说能赢吗?” 安德烈仔细看了看船坞那边的情形,冷笑着说:“要是这帮袭击者都是炮垒里这些人的水平,用不着海军的人,咱们百十来号人一个冲锋就能击溃他们。可是咱们读了这么多年军校,万一就这么死了,你甘心吗?” 岳冬无言以对,安德烈真诚而残忍地说出了所有人的私心——不值。 一枚流弹、一支飞矢、一把长矛都能轻松夺走一个人的性命。大家不是怕死,怕死的人今晚就不会去东大营集合。带领着士兵们死在冲锋的路上,可以。但是像一名普通士兵那样死掉,不值。 “别想了,我们俩就是两个准尉,最不值钱的军官。上面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不用考虑那么多。”安德烈又捧出了自己的工具人理论,他兴奋地凑到岳冬身边,捅了捅岳冬的腰,用神经兮兮的语气问:“你今晚几个?” “什么几个?”岳冬没明白安德烈在说什么。 “哎呀,听不懂吗?”安德烈用隔壁比划了一个砍下去的手势:“这个,几个?” 明白了面前这个神经病问的是什么,岳冬无奈地说:“一个没有。” 安德烈大笑着竖起三个手指:“我今晚三个,咱俩现在每人五分,打平了……不过说实话,我这五分质量还高一些。教士零分,哈哈哈。” 蒙塔涅准尉长叹了一口气:“兄弟,不管你说的是什么,你都赢了。” 安德烈回答了一句话,但是岳冬只看到了他嘴唇的动作,重炮的轰鸣声淹没了安德烈的话语。 鸭子嘴炮垒的三十二磅炮加农炮今晚第一次朝着入侵者倾斜了自己的怒火。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大维内塔 虽然经过了两次校射,但在岳冬和安德烈看来,朝着海湾方向的几门重炮仍然在毫无准头地朝着船坞投射三十二磅重的铁球。 与其说是为海军的水手们提供火力支援,倒不如说是在放炮助威。主要让大家听个响,顺便通知各方炮垒已经易手了。 沉寂了一段时间后,鸭嘴炮垒的火炮又重新怒吼时,正在指挥水手们进攻船坞的海军中校敏锐地察觉到了战局似乎发生了变化。 鸭嘴炮垒原本是朝着水面的火炮在开火,现在却转头开始射击海军船坞。 虽然炮弹不分敌我地同时砸向袭击者和海军水手,让人不禁怀疑可能只是因为袭击者的炮术不佳。但也有另一种可能性——援军来了,而且夺回了炮垒。 临时组织起的四百多名水手的士气已经濒临崩溃,如果不是海军中校保留了三十多名登舰队员作为督战队,这群乌合之众早就扔掉武器撒丫子跑了。 海军中校很清楚,这群乌合之众只能打顺风仗,现在他们已经认定打不赢,那么只要碰到任何抵抗都会转头就跑。 水手不是士兵,水手首先是水手,其次才是海军。平时在船上的工作就极为繁重,水手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接受陆战训练。因此战舰上才会特意设立登舰队打白刃战。 同样,海军中校本职是一名船长,他能在一片混乱中能够集结水手反攻就已经是超长发挥,他是真没有本事领着这伙乌合之众夺回船坞。 所以海军水手们几次对船坞冲击都是一触即溃,一个人转头逃跑所有人就都跟着跑了回来。海军中校在后面看得干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发现炮垒可能已经被援军夺了回来,海军中校不禁喜出望外。留下一名上尉带着督战队看管士气低落的水手们,海军中校带着几名卫士绕开船坞直奔鸭嘴岬。 ———— 高墙之上,值夜岗的军官们发现黑暗中有一名骑手正在靠近炮垒大门,夜晚中的马蹄声特别清晰。 一名精神高度紧张的军官二话不说,拔出起碳盆里烧得通红的铁钎就塞进了火炮的点火槽里。 一枚炮弹咆哮着出膛,飞进了黑夜之中,不知道往哪去了。 炮音未落,炮手就结结实实地吃了一个大耳光。 “谁[脏话]让你开炮的?听不出来马蹄声吗?就一个人!你开什么炮?”值星官生气地大骂,反手又狠狠打了炮手一个耳光。 闻声赶来的岳冬和安德烈噤若寒蝉,生怕引火烧身。 骑手倒是没被这发炮弹吓退,很快就到了大门外,却不通报自己的身份,只是嚷嚷着要见炮垒里管事的人。 对方无论如何看着都不像是东大营来的信使,几名夜岗军官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抓起了火枪开始装弹,岳冬也摸出了钢锥。 “我们是维内塔陆军,通报你的身份!”值星官冲着对方回话。 没想到墙外的骑手听到这句话,拨转马头一言不发地跑掉了。留下城墙上几个感觉莫名其妙的陆军军官。 几分钟后,那名跑掉的骑手带着海军中校又来到了炮垒外。 原来刚才眼看着炮垒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海军中校心里反而越来越忐忑。最后决定还是留个心眼,先派卫士过去探探情况。等知道是陆军的人夺回了炮垒后,赶忙过来求援。 但这位满心欢喜的海军中校连堡垒大门都没进去。 值星官拒绝在没有高级军官命令的前提下给他开门。等喀拉上校得到汇报来到垒墙时,更是直截了当地对海军中校说:“您有什么事情,就在外面说吧。” 无奈之下,海军中校仰着脖子说明了来意,却被喀拉上校一口回绝:“齐奥上将给我的命令时夺回炮垒,在得到进一步命令前我方必须坚守此处,恕我不能分出人手支援阁下。” “海盗不会再来鸭嘴炮垒了,他们的船都跑了。这就是一块石头,死的大石头!”这位海军船长悲愤地大喊:“你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海盗把我们的战船全烧了吗?” 站在喀什上校身后的岳冬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海盗、跑了。岳冬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哪有海盗敢袭击维内塔海军的母港?还是我听错了?或是‘海盗’指得不是我以为的那种海盗?” 但喀拉上校却不为所动,他指着海面上那艘孤零零的大船对海军的人说:“你们那艘船上的水手,加上现在的人,夺回船坞足够了。” “那不是我们的船!那是背誓者的船!他们不会帮我们的。”海军中校愤怒地顶了回来,又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帮帮我们,海盗已经夺走我们四艘大船,要是再让他们把船坞里的船都烧了,舰队几年都缓不过劲来。” 他的话语是如此悲怆,哪怕是铁石心肠的喀拉上校也没法再冷漠地对待他:“我手下这只骑兵人数太少了,派不上什么用场。两个大队的步兵正在向这里开拔,很快就能到,他们会帮你们击溃敌人。” “等他们到了就晚了!” “已经晚了!你的船坞里不管是什么,现在都已经烧成木炭了,我不会让军官们为了木炭送命,请回吧。” 说完,喀拉上校一扭头,无情地转身离开了。 海军中校在堡垒外呆呆站了一会,失魂落魄地骑马走了。 看着这位尽职的海军中校的背影逐渐远去,堡垒上的军官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打了一场胜仗的喜悦也被冲淡了,大家都默默无言地转身离开。 “看那边是什么?”安德烈突然大喊一声。 军官们闻声,转头一看。连接着海蓝城和海东港的大陆上,黑色的灌木丛正在移动——是行军队列。伴随着鼓点声,士兵们以八列纵队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前进。远远望去,一根根超长枪就像一座树林,正在森然有序的移动。 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少将,带着第三军团——“大维内塔”到了! 一个黑点从队列中分离出来,绕过了船坞,朝着炮垒靠近。这名骑兵军官奋力驱策着战马,飞驰到了炮垒门外。 战马吐着白沫,传令官大吼:“喀拉上校在哪?!” “我是!”喀拉上校箭步回到了城楼。 “传塞尔维亚蒂少将口令:命你部配合我部进攻盘踞于船坞之敌!”言毕,传令官一扯缰绳,又马不停蹄地飞驰而去。 没有解释也没有说明,只有命令。炮垒上的军官们有些茫然,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在了喀拉上校身上。 喀拉上校愣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冷峻,他扫视了一圈:“没听到命令?叫醒所有人!轻伤员留在这里,其余的出击!” 海军船厂北面联通着大海,陆地部分用一圈石墙和其他港口建筑分隔开。袭击者就是凭着这堵石墙阻挡了海军水手们数次进攻。 袭击者在这道胸墙边布置了大量火枪手,还从正在整修的船上拖下来数门短炮。 海军水手进入五十步之内就会被火绳枪痛击,最前面的人被打倒后,胆小者就会转身逃跑。 个别人临阵脱逃的行为不能被制止,又带动了更多人逃跑。袭击者再用装了霰弹的短管炮轰击一轮,进攻方的士气就会彻底崩溃。 最后,海军的水手们只敢站在六十步以外,远远地和袭击者进行不痛不痒的火枪对射。 但这一次来的人不是水手,而是最精锐的维内塔常备军团。 联盟陆军的配置和战术从主权战争结束后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大变革,内德元帅改进了阿尔良公爵的方阵长枪战术,并保留了一部分剑盾手来克制阿尔良公爵的方阵,同时把弩手和弓手替换成了火枪手。 屠夫之战中内德元帅用这套改进型长枪方阵在野战中击溃了奥尔良公爵的部队,超长枪、剑盾手和火枪兵的复合体系便一直沿用到今天。 不过对付眼前的敌人显然用不着方阵。在鼓声中,两个大队的步兵顺畅地展开成了横列。长矛手们把长枪放到了地上,拔出了佩剑,在剑盾手身后列队。 火枪手以两步为间隔站在队列最前面,抽出推弹杆,开始给火绳枪装弹。 船坞内敌人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这次发动进攻的不再是挥舞着水手刀,大喊着壮胆的乌合之众。 第三军团的步兵们就站在一百米之外,队列如同刀削般整齐,但安静的如同地狱。战场上除了风声只能听到铅弹被推入枪管的声音。 火枪手们装好火药,推入铅弹,把推弹杆插回枪管下的空槽。又在引火槽里倒入火药,扣好盖子。最后夹上阴燃的火绳,在敌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完成了全部装弹流程。 负责指挥火枪手的军官在阵前掠过,确认所有火枪手都完成装弹后。踩着马镫站了起来,挥舞了三下挂在长矛上的战旗。 阵列后的安托尼奥看到旗帜挥舞,对着自己掌旗官点了下头。 这名施法者军官走马向前,在扩音术的加持下大吼:“大维内塔!” 士兵们也大吼着回应:“kazar![万岁]” “大维内塔!” “kazar!” “大维内塔!” “kazar!” 三次战吼,一次比一次声势惊人。不仅造船厂内的敌人被惊得胆寒,就连在他们身后的海军水手们也吓得两腿发抖。 石墙后的一名火枪手惊吓中扳动了射击杆,枪声响起,铅弹在地上打了个土坑。紧接着又是十几声枪响,其他人下意识地跟着开了火。 正在炮垒外列队的军官们听到这三声战吼,明白是第三军团要进攻了。 时间不等人,喀拉上校抽出马刀,大声命令道:“箭头阵型,校官在前面,年轻人到后面去,我站第一个。” “你在想屁吃呢?”博祖霍夫上校拍马上前,用刀背抽了一下喀拉上校的后背,笑骂道:“凭什么你一个人站最前面。” 三声战吼过后,安托尼奥偏过头对着身边的副官轻声说:“开始吧。” 伴随着一声“前进”的命令。鼓点声响起,火枪手在最前方,第三军团开始推进。 第三军团的士兵们如同势不可挡的海啸,一步一步逼近造船厂。行进到六十多步远的时候,围墙内又有一名火枪手实在是承担不住心理压力,冲着越来越近的陆军士兵开枪射击。 这一次不只是十几个人跟着开枪,所有枪膛里有火药的火枪手都跟着扣动了射击杆。枪声如同爆豆响成一片,就连那几门短管炮也跟着开了炮。 几十枚葡萄大小的霰弹从炮口喷射而出,形成了一道弹幕。 枪弹和炮弹中,二十几名火枪手瞬间被击倒,身上多出了四五个血窟窿。 被直接打死反而是一种仁慈,大部分死亡都伴随着残忍的痛苦。一名被打穿了肺部的火枪手,血液倒灌进气管,肺泡被从嘴里挤了出来。却还没有咽气,躺在地上无助的呜咽。 但第三军团的士兵们依然坚定地往前走,火枪手们目视着前方,甚至不去看被打倒的战友一眼。不仅火枪手们如此,他们身后的剑盾手和长矛手也是如此。 士兵们对地上的尸体和濒死者视若无睹,就像迈过一根倒在地上的木头一样迈过了他们。 前进到五十步左右,伴随着一声“停止”的命令,人墙停止了移动。 “枪上架!” 火枪手把支撑杆插进了地上,架好了火绳枪。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敌人正在手忙脚乱地装弹。 “准备!” 火枪手们冲着火绳轻轻吹了一口气,打开了火药槽的盖子。 “瞄准!” 枪抵上肩膀,照门对准敌人。 “开火!” 扳动射击杆,阴燃的绳梢划过了一条弧线,点着了槽中的火药。火光闪动,枪声响起,烟雾中一排铅弹飞向了石墙,惨叫声从烟墙后传来。 “冲锋!” 在火枪手队列之后的引导着部下的尉官们猛刺马肋,冲在了最前面。剑盾兵们跟在他们后面,呐喊着冲向了海东港造船厂。 在海东港的另一侧,军官骑兵队列队完毕,正以“快步走”的马速奔向船坞。 四名上校在整个冲锋队列的最前面,负责引导着这次冲锋。在四位上校身后,队列宽度逐渐增加。 冲锋阵型整体呈箭头状,这种阵型被称为箭头阵或是矢锋阵。就像红色有角不会更快,摆成箭头阵型也不会增加冲锋的穿透力。 矢锋阵的真正作用在于:只要每一名后面的骑兵都跟住前面的骑兵,那最前方的骑兵一个人就能够引导整个冲锋队列的方向,并在这个前提下尽可能增大了阵型的宽度。 在离造船厂墙边只剩下不到一百米的时候,喀拉上校大吼着发布了冲锋命令。所有军官抽出马刀,俯下身子,全力加速。 原本预计这段距离需要军官们冒着枪林弹雨突破,可石墙里却没有响起任何枪声。 骑兵队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转瞬冲到了石墙边。喀拉上校毫不犹豫纵马一跃,漂亮地跨过了这堵胸墙。 喀拉跃过去了,其他军官人傻了。例如岳冬,岳冬从来没训练过强运跨栏。看到喀拉上校跃马过胸墙,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根本不知道强运会不会突然停在石墙边把自己甩出去摔断脖子。但如果前面的学长们都跟着跃过去,他也得硬着头皮跳。 好在其他人没有喀拉上校那么莽,博祖霍夫上校在墙边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剩下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博祖霍夫骂骂咧咧地领着另外两个军官翻过了胸墙,打开了大门。 骑兵队冲进了造船厂,却愣在原地。造船厂里没有任何敌人,只是有人在四散奔逃。 “[粗鄙之语]?!”博祖霍夫上校大骂一声:“三军团把活都干完了!给我们留了点剩饭。” “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博祖霍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问话的人:“剩饭就不吃了?砍死所有没穿军服的人!” 说罢,上校用马刀侧面抽了一下马屁股,冲向了那些正在逃亡海边的敌人。 岳冬看到安德烈跟在博祖霍夫上校后面,兴高采烈地去追杀逃敌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卫兵凉廊 “哇!是萨宾妇女雕像!古人是怎么做到把石头雕出轻纱的质感的?”在嘴唇上贴了一撮滑稽的小胡子的安娜快乐地徜徉在佣兵凉廊中:“还有这一尊,看她身体的线条,真漂亮!” 然而此时的岳冬却有些心不在焉,无论安娜说什么都“嗯嗯”着回答,扶着剑柄在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身边保护着她。 卫兵凉廊是一段紧邻着议会广场的长廊,修建于帝制时期。在过去,皇帝的使者在廊顶上宣读旨意,在凉廊里面接见请愿者。 因为这座凉廊象征着皇帝的威严,所以不仅修得极高,里面还有名家创作的数尊雕像。凉廊边上就是过去皇家卫兵的驻地,因此得名卫兵凉廊。 主权战争后,维内塔共和国继承了这座长廊。虽然还有一些重大公共仪式——例如行政官宣誓仪式仍然在此举行。但平时这里只是市民们休闲纳凉的地方,再也不是不可侵犯的皇家禁地。 唯恐天下不乱的伊丽莎白欣然成为了替安娜传话的信使。作为提供图样的报酬,安娜要岳冬今天上午九点准时带着两匹马到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外等着。 于是岳冬就等来了一身男装还贴着小胡子的安娜小姐。 “我逃课了!”安娜的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带我去卫兵凉廊!你把马带来了吗?” “带来了,但我没带女士用的侧鞍。”岳冬歉意地说:“要不你等我去找辆马车?” 分开双腿跨坐在马鞍上对于女士而言是非常不文雅的行为,因此才有了女士专用的侧鞍。但安娜却开心地骑上了马:“不用,我早就想试试正坐是什么感觉了。” 此时此刻的卫兵长廊中,岳冬看着正在欣赏雕像的安娜,突然有了一种不真实感,仿佛前天夜里海东港那场恶战只是一场梦。 街面上,推着独轮车的小工和赶着骡车的商贩正吵得不可开交;辚辚驶过的马车里,一位夫人好奇地拉开窗帘观望着;衣着考究的绅士对此视若无睹,骑着马慢悠悠地经过。 行人们在为自己生计忙碌,安娜沉醉于雕刻艺术。这又是海蓝城寻常的一天,可是军人们却已经能够闻到越来越刺鼻的火药和血腥味。 前天晚上清扫战场时,一共数出了六百多具尸体。盘踞在造船厂中的袭击者试图跑到海边划小船逃走,结果绝大多数都被骑兵追上从背后砍死。 不用动刑,俘虏们就吐出了一个名字:德雷克船长。塔尼里亚船长和种植园主联合会的著名成员,兼内海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偷袭,海盗们趁着涨潮时坐小船分批上岸,躲藏在海东港东边的森林中。两天后,一个南风呼啸的夜晚来临时,他们发动了袭击。 一伙海盗大张旗鼓佯攻码头,当鸭子嘴炮垒的守军前去支援码头时,埋伏在炮垒外的另一伙海盗趁机夺取了炮垒。 随后,两伙海盗前后夹击,合力击溃了守军。 紧接着,海盗开始在码头上纵火,并夺取那些停泊在港口里的战船。 战船返回母港后,大部分水手都已经回到岸上休息。留守在战船上只有少量船员,惊慌中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 三艘战船上英勇的水手们击退了海盗,试图把战船驶离港口。其中两艘在海湾出口最窄处被鸭嘴炮垒的重炮击沉,另外一艘驶出海湾后被藏在海湾外的海盗船伏击,下落不明。 另一艘战船的水手们死守在船舱里,水手们没法把船开走,海盗也不敢下去。残暴的海盗最后纵火焚毁了这艘战船。 船坞中有两艘战船被拖上海岸清理船体的藤壶,海盗们没法把他们拖回海里,也干脆一并焚毁。 剩下的四艘战船上的水手被海盗们杀光,借着强劲的南风,海盗们把这四艘战船驶离了海东港。 不过两个小时,维内塔海军在海东港内的十艘战船中,四艘被夺走,六艘被焚毁。 海港里最后一艘完整的战船,居然是岳冬那天负责迎接的帝国战船“美德”号。美德号上有几十名忠嗣军留守,想要夺取这艘战船的海盗们崩碎了牙。 同时,美德号的船长冷静地判明了局势,没有盲目地离开海湾。因为炮垒已经易手,港口炮垒的大部分炮位一定都是对着海湾出入口,冲着自家港口的炮位反而不多。美德号船长认定:与其一头栽进敌情不明的外海,不如在海湾里和炮垒周旋。 事实上,当从东大营出发的军官骑兵队赶到海东港时,大部分海盗已经逃走了。能抢到一艘真正的战船已经是大赚特赚,任何登上海军战船的海盗只有一个念头:把船弄走。 最后盘踞在造船厂里的海盗都是没有坐上船的弃子,他们还在港口掳掠、纵火,一转头却发现船都被开走了。他们大部分人困守在造船厂里,少量人留在炮垒。 于是才有了岳冬看到的那一幕:海湾里一艘孤零零的战船在和鸭嘴堡炮垒对射;一艘战船在码头边上熊熊燃烧,水手们和造船厂里的敌人激战。 安托尼奥对岳冬说“战争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 但现在,除了战争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个选项。 整个海蓝城现在都已经得知了海军军港遭袭。很快,整个维内塔,乃至于整个联盟国都会得知这个消息。 不过一个晚上,维内塔海军就失去了一半战船。这是一场不宣而战的偷袭,不管是不是联合会指示德雷克船长,维内塔政权已经认定是塔尼里亚联合会偷袭了海东港。 自主权战争后,维内塔第一次重新召开全体公民代表大会。信使们飞驰在大路上传递消息,各个城市的公民代表正在往海蓝城集合。 执政官将在全体公民代表大会上演讲,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 “战争!” 铁、铜、硫、硝的价格疯涨,每一分钟都是一个新的价格; 海军正在强征所有能够找到的武装商船,开出高昂的日薪招募水手,并且征发了所有能找到的犯人。 陆军预备役收到了征召命令,原本在各种闲职上被安置的军官们被分配到了部队里的新岗位。 第三军团迅速由平时的半员补充到了满员编制;一个预备役军团已经搭好了军官骨架,只等着预备役士兵补充到位。 主战派原本是想借码头刺杀案向执政委员会施压,但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码头刺杀案和管理总部卫兵的职能被一并移交给海蓝城警备总部,陆军总部宪兵处被撤除。 菲尔德中校、莫里茨少校、岳冬准尉和其他许许多多在被闲置的军官们一样,被重新委任了新的职务。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去了预备役军团带兵,而岳冬被安托尼奥要到第三军团见习。 维内塔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所有军官都只是这台机器的零件。没有人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至少一个小小的准尉不能。 当漩涡开始转动时,岳冬发现自己只能被水流拖着走。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去调查码头刺杀案,说没用就没用了。也许对于大人物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回合政治游戏。 他突然开始有些羡慕安德烈无忧无虑的个性:“别想那么多,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也许相比自己,安德烈更适合成为一名军人。 “你在愣着想什么?”安娜在岳冬脸前晃了晃手,打断了岳冬的思绪:“你有听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蒙塔涅准尉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把我找出来,就是让我陪你来卫兵凉廊?你没来过卫兵凉廊吗?” 卫兵凉廊算是海蓝城的地标建筑,岳冬从小就经常和朋友到这里玩,或是约定在这里见面。他不明白只不过是来广场逛一圈,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淑女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这些雕像都是…都是…那个的……”安娜羞红了脸,越说越小声,最后几句话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岳冬看了看身边的大理石和青铜雕塑,男性雕像的第一性征在大庭广众下赤裸裸的展示着:“裸的?” 安娜轻轻地“嗯”了一声。 “知道是裸的你还来看?” 前一秒还在害羞的安娜使劲地朝着岳冬小腿踢了一脚。 蒙塔涅准尉敏捷地躲开了:“你怎么这么野蛮?” 安娜生气地说:“我现在是以一个男人的身份来的。” “您真不会以为您穿了这身,别人就认不出你是女人吧?”岳冬反问。 “反正你现在不要把我当成女人。” 岳冬轻轻一鞠躬:“纳瓦雷先生,请您留在这里慢慢欣赏。我还要事情,先走一步。” “不要走。”安娜紧忙拉住了岳冬的袖子:“你怎么能把一个女……反正这里不安全……说好了我给你画你给我当侍卫,你要赖账吗?” “这里是议会广场。”岳冬被逗笑了:“这里大概是整个维内塔治安最好的地方,有什么不安全的?” 安娜松开了手,坐到了雕像底座的石台上,小声说:“你不会懂的,你是男人,你在哪里都很安全。” 说着,安娜把头埋进了双臂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岳冬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过了几分钟,他又回来了,还端着两个大杯子。 安娜一抬头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留在卫兵凉廊里,都快急疯了。见到岳冬回来,气愤地朝着蒙塔涅准尉的小腿又踢了一脚:“你还真走了?你去哪里了?” “你现在不是男人了吗?我请你喝男人的饮料。”岳冬大咧咧地坐在了雕像底座的石台上,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了安娜。 安娜微微一愣,也坐到了石台边上,舔了一小口:“甜的?” “甜啤酒,没有放啤酒花,所以没法保存很久,都是现熬现卖。”岳冬自己也痛快地喝了一大口:“我上陆幼的时候总和朋友来凉廊喝甜啤酒,没想六年过去了,那个啤酒娘居然还在卖这东西。” 说着,岳冬又喝了一口,咂了咂嘴:“就是味道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总是回忆中的更好喝一些。” “那你现在还和你的朋友来这里喝甜啤酒吗?”安娜双手捧着杯子,一面小口喝,一面问岳冬, 岳冬想着正在郊外农庄躲着的本威,摇了摇头:“现在没机会,我那位朋友现在……很忙。” 凉风习习,两个人无言地坐在长廊里喝着甜酒。 安娜突然学着岳冬的大大咧咧的坐姿,双腿不再小心翼翼地拢着,而是舒服地伸展开。上半身向后靠,倚在雕像的底座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岳冬把酒杯伸向了安娜,安娜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和岳冬碰了下杯。 她看着议会广场的方向,轻声说:“谢谢你,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来卫兵凉廊亲眼欣赏这些雕塑的机会。” “你给我图样,我帮你办事,公平交易。”安娜的态度突然这么好让岳冬很不适应,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小口酒掩饰自己的尴尬。 “其实我很羡慕你。”安娜小声说:“因为我是女性,我不能去看解剖、不能去看模特、不能直视裸体雕像。无论我画得如何,都只能摆在自己卧室,没有画商会收女画家的画。哪怕是安圭索拉夫人也只能给别人画肖像。我以前只在画中看过这些雕塑。虽然它们就在议会广场,我坐车从这里经过好几次,却从来没下车走到过这里。” “其实就像现在这样,你想来也随时可以来。” “那是因为有……侍卫陪着,我才敢到这里来。”安娜有些气恼地说:“蒙塔涅先生,您还是不明白!对于女士而言,除了家里以外没有安全的地方。” “是谁和你这么说的?”岳冬又忍不住想发笑。 “我妈妈!还有其他可敬的女士们!” 岳冬觉得安娜简直是一个矛盾体,有无拘无束的那一面,同时却又不断地约束着自己。 他把杯子里剩下的甜酒都喝完,又拿过了安娜的杯子。安娜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把自己杯子里的甜啤酒一口气喝光。 随后,岳冬先去还了杯子,随后牵上马,领着安娜在议会广场边的小巷子里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片小空地上。 安娜一路云里雾里被岳冬领到了这片房屋间的草地上。 “好了,就是这里,这是我们以前玩剑的地方。”岳冬满意地往地上插了个桩子,把两匹马绑好。 “您领我来这里干什么?”安娜双手交叉护在胸前警惕地问。 岳冬摆了摆手:“放心,我对男人没兴趣。” 安娜又气又羞,作势又要踢岳冬。 岳冬解下剑鞘,抽出了佩剑,把佩剑递给了安娜,自己手里拿着剑鞘。 这是一把典型的仪仗直剑,短、轻、窄,但也是一柄真正的开刃兵器。 可安娜没有伸手接。 岳冬认真地说:“安娜小姐,我同意你的说法。男人和女人有天然的体能差距,虽然有瘦弱的男性和强壮的女性,但是这世间大部分男子想要危害到您的话,您是没什么好办法的。但我可以教您一点危机时用于自保的剑术,希望不要有派上用场那一天。” 说完,他把仪仗剑塞到了安娜手里。 “我要教你的只有一件事——勇敢。”岳冬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咽喉和眼睛:“很多时候不在于技巧,在于勇气。只要你敢冲着这几个部位用力捅下去,刺得足够深,不死也要重伤。来,你试着刺一下我。” 说着,岳冬右手拿着剑鞘,站在了安娜前面。 “想什么呢?动手!”岳冬拿出了纳尔教官的口气:“我让你往我身上刺。” 安娜已经快要哭了:“我……我回家以后……做个假人练习可以吗?” “假人会还手吗?假人会流血吗?”岳冬严厉呵斥:“那幅战神模样的阿芙洛狄忒不是你画的吗?轮到你自己,你就胆怯了?” “你……你知道了?” “我又不是[绝对不该在女士面前说出口的脏话]!”岳冬厉声呵斥道:“刺啊!” 安娜闭上眼睛,刺了出去。 …… …… 安圭索拉夫人的画室里,伊丽莎白看着眼睛红通通的安娜,惊讶的问:“这又是怎么了?我哥哥不是坏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安娜摇了摇头,却想着岳冬把她送回来时说的话。 …… “您这动不动就掉眼泪算怎么回事……” 安娜坐在马上,只是抹着眼泪,一言不发。 “不就是被我把剑打飞了吗?剑术练习这是很常见的事情。” 安娜还是不说话。 岳冬小心翼翼地说:“今天之后,那几幅图样的账是不是就两清了?” “我给了你十幅画,你给我当了半天护卫能两清吗?” “唉,那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一起说了吧。”岳冬无奈道:“其实我还是建议你折成银币,我可以直接付钱给你。” 听到这话,安娜气愤地问:“你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吗?我还不想再见到你呢!” “不,不是这样的,安娜小姐。”岳冬惨然一笑:“我要去打仗了,要是我回不来,你这笔欠债也就收不回来了……您看,虽然男人比女人安全,但有时候男人也不得不去最危险的地方,不是吗?”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全体大会 “……记住这个耻辱的日子!维内塔受到了塔尼里亚联合会的蓄意攻击。直到一周前,执政委员会仍然在和联合会进行会谈,以其维持内海上的和平。 可是历史将会作证,塔尼里亚联合会蓄谋已久,精心策划了这场袭击。他们用虚伪的声明和希望维持和平的表态来欺骗维内塔。 我们的舰队损失惨重,我们的军港被烧成一片白地,许多勇敢的维内塔人失去了生命。 事实已经不言自明:敌人对我们发动了进攻。作为维内塔共和国执政官,我已经下令陆军和海军采取一切有必要的措施。 大海铭记永恒,维内塔将会永远记住塔尼里亚的不宣而战。在神明的注视下,我发誓:无论要花多久时间,无论要流淌多少鲜血,哪怕染红整个内海,我们必将伸张自己的正义! 相信我们的军队!相信我们的人民!神明保佑维内塔,我们定会取得胜利! 我要求全维内塔公民代表大会宣布:自塔尼里亚联合会对海东港发动卑鄙的偷袭之时起,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和塔尼里亚联合会已正式进入战争状态。” 议会大厅中央,这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狠狠地拍裂了讲台桌面,环视四周,不容置疑的宣判:“塔尼利亚联合会,必须被毁灭!” 诺大的议会大厅里坐满了从维内塔各个城邦赶到海蓝城的公民代表,特殊的拢音设计让执政官的话能够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而中。 执政官每说一句话,台下的公民代表们就会跟着高呼一声。 当执政官说完最后一句话时,群情激愤的公民代表们全体起立,挥舞着拳头,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怒吼:“毁灭联合会!毁灭联合会……” 二楼的旁听台上,安托尼奥重新戴上三角军帽,扭头对岳冬说:“我们走吧,温特斯。没什么好看的了。” 没有公民代表或议员身份的人,不能到一楼大厅里参会。因此议会大厅的设计师特意设计了二楼旁听台,供普通公民旁听。 “不看后面的表决过程了吗?”岳冬因为数百名议员同仇敌忾的气氛而一时失神:“我们连执政官要通过什么提案都不知道。” 旁听台上的其他人纷纷为两位军官让开道路,还有人拍了拍岳冬的肩膀,冲着岳冬说:“干掉联合会那些杂种海盗!” 岳冬礼貌地笑着回应了一下,跟在安托尼奥后面离开了旁听台。 走到外面之后,安托尼奥才开口对岳冬说:“我们不需要知道执政官的提案,我们只需要知道执政官的态度就够了。” 岳冬点了点头。 “德贝拉执政官的手腕还是厉害。”安托尼奥突然有些感慨地说:“其实国会里有一些议员并不同意把德雷克的这次袭击和塔尼里亚联合会牵连起来,可是德贝拉直接召开了全体公民代表大会。以现在的议会大厅里的气氛,我想哪怕是再高的战争预算也能轻松三呼通过。” “光凭德雷克一个海盗船长怎么可能组织起这种偷袭?联合会肯定在背后支持着他。”岳冬不解地问:“但我想不通联合会怎么敢主动招惹我们?明明是我们要打他们,结果他们反而先动了手。塔尼利亚人不会以为摧毁了维内塔海军,我们就没法报复他们了吗?” 安托尼奥挑了挑眉毛,教育道:“不要把联合会视为一个整体,就像不要把维内塔视为一个整体。不必考虑塔尼里亚人的想法,和平解决的希望已经破灭了,剩下的只有战争一途。而我们的职责就是为维内塔赢得这场战争……你在孔泰尔手下干的还习惯吗?” “孔泰尔中校他……我感觉他有些过于照顾我,中校把我们几个见习军官都弄进了他的首席百人队,基本没什么事情干。”岳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孔泰尔中校负责指挥第三军团首席大队[cohort prima],第三军团平时只维持半编状态,海东港袭击后迅速用预备役士兵补充到了满编,当下正在西大营里抓紧操练。不过岳冬现在是在常备部队里见习,反而不忙。 “少说,多做,多观察。”安托尼奥伸手帮岳冬扶正了军帽,又拍了拍他的后背:“有人会讨好你,有人会鄙视你,但这些其实都无所谓,尽你自己的职责就行。” 岳冬无言地点了下头。 他明白:如果自己否认家庭带来的帮助,那纯粹是在得了便宜卖乖;把自己和本威互换,本威不一定做的比自己好,但自己一定做不到本威那样十几岁就上码头干活养家,也做不到巴德那样——正因为如此他才尊敬本威和巴德。 但他还是想尽量避开裙带关系的非议,所以岳冬原本想和菲尔德中校去预备役军团,但是安托尼奥把他要到了“大维内塔”。虽然没几个人知道蒙塔涅准尉和军团长的关系,但这还是让岳冬有些不自在。 安托尼奥就是在宽慰岳冬,告诉他应该如何应对:“尽自己的职责”。 两人一路骑马从议会大厅往家里走,快到家门口时,安托尼奥随口说道:“海军正在清扫近海,等他们扫清了航路,第三军团就要出击。做好准备,还要办的事情都处理好。” “什么?这么快就要出兵?”岳冬豁然警觉:“这也太仓促了,战船、火药、炮弹、粮食……我们准备好了吗?” “没有准备好,但必须要作出回应。”安托尼奥微微苦笑了一下:“人民的愤怒是一把火,既能烧死敌人,也能烧死自己。挨打不还手,舆论会压垮政府。执政委员会现在急需一场胜利来确立自己的权威。” “君主不能因为愤怒开启战争,将军不能因为怨恨而发动攻击。这是乱来,您应该坚决反对这种乱来的命令!” “&amp;amp;lt;战争艺术·烈火之卷&amp;amp;gt;我也读过。”安托尼奥话锋一转:“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维内塔现在有比我更善战的指挥官吗?” “没有!” 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这是岳冬的真心话。 维内塔共和国用自己的名字给第三军团命名,就足以说明这支部队的战力。而大维内塔的军团长也毫无疑问是整个共和国最优秀的指挥官。 “是的,我也觉得没有。”安托尼奥听起来是在自吹自擂,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傲色,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平静:“那如果我反对,五人团就会放弃追求一场迅速的胜利吗?” “他们会考虑您的意见。” “我已经提出了反对意见,五人团要求我服从命令。如果我继续坚决反对,他们会把我换掉,让其他人指挥这次进攻。” “那就让别人去。” “然后呢?看着第三军团因为临阵换将蒙受不必要的损失?洋洋得意地吹嘘自己有先见之明?”安托尼奥拉紧了缰绳停在原地,严肃地对外甥说:“温特斯你听好,永远不要说‘我早就说过’这种话,哪怕你真的说过。我们是维内塔的军人,既然领着薪水,就要为了共和国的利益尽责!” 安托尼奥极少用如此严厉语气和孩子们说话,无论是对岳冬还是对伊丽莎白。珂莎才是那个更严厉的家长,而中校是会替孩子们打掩护的人。 被训斥的岳冬垂下了头,安托尼奥也意识到自己火气有些太大了,柔声说:“执政委员会已经下定了决心,军人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赢得战争。要把维内塔的利益放在最前面,联盟消灭了贵族,但我们这些军官就是守护着她的骑士。” 岳冬“嗯”了一声。在岳准尉看来,大部分军官实际上都只是把军职当成一个普通工作,并没有把忠诚提高到骑士效忠封君那种高度。虽然敬佩安托尼奥,但岳冬自认做不到那么高尚。 议会大厅离家里不远,两人很快就到了家。一个穿的脏兮兮的小乞丐戴着一顶大帽子正扒着围栏往里看。 看到两名军官回来,小乞丐惊慌地跑开了。 “追上他,给他点钱。让他不要再来窥探咱们家。”安托尼奥指着小乞丐的背影说。 岳冬点了点头,驱策强运追了上去。 安托尼奥先是把枣骝马牵到马厩打理好,然后从后门进了屋。 刚一进门,伊丽莎白就焦急地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爸爸,你和哥哥要去打仗了吗?” “谁说的?”安托尼奥笑着问道。 “所有人都在说,整个海蓝城都在议论打仗的事情,连我在画室的女伴们都在说,还有老夫人们给我们讲二十多年打仗的事情。你要去哪里打仗?危险吗?为什么哥哥也要去呢?” 安托尼奥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语气轻松地说:“不危险,我和你哥只要坐船去海上的小岛上转一圈,这场仗就打完了。” “你如果和伊丽莎白装傻,她以后就会成为傻女人。”珂莎走了过来,不满地对安托尼奥说:“对我们养育出的孩子们有点信心,艾拉已经十六岁了,她足够坚强到明白会发生什么。” 珂莎把伊丽莎白领到了会客厅,让伊丽莎白正坐在沙发中央,她和安托尼奥分别坐在两边。 珂莎握着伊丽莎白的双手,认真地和女儿解释:“战争是解决纠纷最暴力的手段,是两伙人相互杀戮,直到有一方屈服。因此才有了军人,军人去打仗,其他人就不必流血。你的爸爸和哥哥是军人,所以即便他们再舍不得你,也不得不离开这个家去打仗。你明白了吗?他们离开家不是因为不爱你。” 伊丽莎白红着眼眶问道:“打仗危险吗?会……再也不回来吗?” “不会的。”安托尼奥赶忙宽慰女儿:“打仗也没有那么危险,有首歌还这样唱,‘要是每一发子弹都能打到人,国王找谁给他当兵呢’……” 珂莎却瞪了安托尼奥一眼,严肃地对伊丽莎白说:“战争会死人,会有许多人家的儿子回不来。你的爸爸和哥哥也可能不会再回来。我们祈祷他们的平安,但如果他们不能回来,你也要能够坚强的面对。” 听到母亲的话,想到可怕的情形,伊丽莎白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还是小孩子,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太残酷了?” “她已经十六岁了,她必须要学着接受这一切。只有这样,如果真的失去了你们,她才不会像我姐姐那样精神崩溃!” 眼看两个人要因为子女教育方针开始吵架时,岳冬推开门走了进来。 见到岳冬回家,伊丽莎白跑过去抱住哥哥嚎啕大哭:“温特斯,我不想让你去打仗!我不想你再也回不来!你不要去……” 岳冬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手足无措地抱着艾拉。只好一面轻轻拍着艾拉的后背,一面用眼神询问两位家长“这是什么情况?” 可是刚强坚毅的珂莎这时却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安托尼奥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把妻子搂在了怀里,和岳冬面面相觑。 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面无表情的索菲亚从楼上走了下来。 是的没错,索菲亚现在就寄住岳冬家。第三军团的驻地里现在满满都是士兵,一位女士继续留在军营里显然不合适。 索菲亚的身份也已经被证实。信使一路换人不换马,赶到联省抄录下了寄放在教堂中的原始文件。与索菲亚携带的文件两相验证无误。 执政委员会和索菲亚达成了交易。作为笔记的交换,德贝拉执政官会尽快通过提案为安托万-洛朗平反,而索菲亚需要暂时留在维内塔等待参加听证会。 原本索菲亚想去女子修道院住,但伊丽莎白极力邀请索菲亚来自己家。虽然安托尼奥和岳冬坚决反对,但伊丽莎白却说服了这个家的真正主人——珂莎。 珂莎同意索菲亚借住的理由很简单:两家人其实是亲戚。 珂莎的爷爷的姐姐嫁到了达·拉瓦西家族,这位珂莎的姑奶奶是安托万洛朗的奶奶,索菲亚的曾奶奶。 也就是说,岳冬和伊丽莎白还得叫索菲亚一声“表姐”。 整个塞纳斯海湾地区贵族阶级通婚非常频繁。两个姓氏中带着de或是la的联盟人坐在酒馆里闲聊,聊着聊着就一定能找到彼此间的亲戚关系。 岳冬的外祖父作为幼子,没有继承爵位和封地的资格,转而经商。不过也因祸得福,躲过了主权战争期间联省人对于旧贵族阶级的清洗。 [小贵族家庭的幼子失去贵族身份变成平民,在封建国家是很寻常的事情。] 索菲亚冷着脸走到了岳冬身边,哪怕是同处一个屋檐下,她也没给过岳冬好脸色。将心比心,如果有人先烧了岳冬的头发、再烧掉岳冬亲人的遗物,想来岳冬也不会那么轻易原谅对方。 岳冬尴尬地对索菲亚笑着点了点头。索菲亚冷哼一声,把伊丽莎白接到了自己怀里,扶着这个泣不成声的小姑娘回到了楼上。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不速之客 这起小风波让家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屋檐下再也没有了欢声笑语。家里的几位仆人也敏锐的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连玛丽塔嬷嬷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晚饭后天色入黑的时候,安托尼奥把岳冬领进了书房,说是有东西要交给他。 原本岳冬以为安托尼奥只是找个借口把自己叫上躲避珂莎,可是安托尼奥却真的找出了一个箱子,连着打开三层套娃式的木匣,取出了一柄佩剑递给了岳冬。 “您这把剑也太……”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岳冬也没有想出什么褒义的形容词:“……低俗了吧?” 这把佩剑的形制是典型的单手仪仗剑,形制有点像迅捷剑,但是更短、更轻。但这把剑的重点不在于剑身,而在于剑柄和剑鞘。 仪仗剑因为装饰目的必然追求华丽,但华丽也有不同的档次。莫里茨少校的仪仗剑就是有品位的华丽,而现在岳冬手里这把仪仗剑就是典型的低俗华丽。 这把剑上的全部金属,除了剑条本身的钢之外,只有黄金。不光整个护手是金的,连剑鞘的外壳都是金的。 剑鞘和剑柄末端还镶嵌着岳冬不认识的宝石,不过既然是能镶在黄金上的宝石,价值绝对比黄金更高。 整把剑毫不遮掩宣示着一种暴发户的审美观,剑鞘比剑身还贵,堪称堆料的集大成者,登峰造极的买椟还珠。 “什么低俗?时代风气如此。”安托尼奥老脸一红:“仪仗剑,就是得奢侈华丽。我年轻的时候,大家都恨不得把全部身家穿戴在身上。拿一把素剑出门,别人都会笑话你。你以为现在就不是这样了吗?收好,这把剑以后就是你的了。” 岳冬想象了一下自己戴着这柄剑的样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连忙把这柄剑放回了桌子上,拒绝道:“挂着这把黄金剑也太羞耻了,这不是在明着告诉别人‘我是样子货’吗?我还不如干脆在腰上别一根金条。您都不好意思佩戴这把剑,我怎么可能好意思拿着这把剑出门?” “嘴上客气点。”安托尼奥敲了一下岳冬的头:“这是你父亲的仪仗剑,他送给了我,我今天再把这柄剑给你。这是传承,把它收好。” “那只能说明您两位的审美都有问题。”岳冬拔出佩剑试了试剑条的韧性,剑条被弯曲成大弧度后回弹到原状,依然笔直:“剑条倒是很好。” “当然,这是钢堡顶好的剑条。” 男人们之间的相处很少有情感交流,哪怕是父子。但是被伊丽莎白的情绪所感染,岳冬现在也变得有些感性。 他收好仪仗剑,低着头,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其实我不在乎亲生父母是谁,我不认识他们,他们也没有见过我。对我而言,珂莎就是我的母亲,而您就是我的父亲,我会像儿子一样侍奉您,保护艾拉。” 安托尼奥也动了感情,揽过岳冬肩膀,低声说:“傻小子你说什么呢?你长大成人对我和珂莎而言就已经足够了。你当然是珂莎和我的孩子。一直都是,以后也是。” 敲门声打断了两个男子汉之间罕见的温情时刻。 “先生,有辆马车停在门外,车上的人要见您,但是却不肯说自己是谁。”玛丽塔嬷嬷的声音穿过书房门传了进来。 “是我约好的客人,请他从后门进来,直接到书房。”安托尼奥朗声回答。 玛丽塔嬷嬷应了一声,转身走开了。 “有客人吗?那我回避一下。”岳冬问。 “你既要回避,也要旁听。”安托尼奥拉开了书房角落的一道暗门:“来的人肯定希望你回避,但我想让你听听来者要说什么。” 暗门背后是一道旋转楼梯,直通楼上主卧室,全家人都知道这个“秘密通道”。但是暗门做的很精致,边缘隐藏在墙壁轮廓线中,根本看不出有门缝。 岳冬会意,躲进了门后。透过隐藏在架子里的观察孔注视着书房。 一主一仆两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在玛丽塔嬷嬷的引导下走进了安托尼奥的书房,走在后面的仆人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箱。 当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时,带着仆人来的黑袍人才摘下了他的兜帽。 看到兜帽下的那张脸,暗门后的岳冬险些惊呼出声。岳冬不仅认得此人是谁,而且绝对不会看错,因为此人给岳冬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 奢华的战船、精锐的忠嗣军,还有传说中的鹰骑士……数日前,在还没有被烧毁的海东港,岳冬和安德烈苦等几个小时就是为了迎接此人。 纳尔齐亚伯爵——背誓者亨利三世的掌玺大臣和全权特使——悄悄来到了维内塔陆军少将塞尔维亚蒂的府邸。 虽然主权战争已经结束了二十六年,但帝国中还有许多人将塞纳斯联盟视为南方叛军。维内塔陆军实权人物私会皇帝的宠臣,光是简单的一句话就足够引起无限的联想。 但安托尼奥对于来者的身份却并不感到吃惊。连礼貌性的问候也没有,他只是冲着对方点了点头,随手一指书桌前的椅子,淡淡地说:“请坐。” 明明遭到了冷遇,纳尔齐亚伯爵却并不生气,脸上反而挂上了几分讨好的笑容:“陛下命我带来他最真挚的问候。” 安托尼奥干笑了两声,却没有搭话。 纳尔齐亚伯爵却殷勤地从仆人手中接过那个精致的木箱,恭恭敬敬摆在安托尼奥的书桌上:“这是陛下送给您和尊夫人的礼物。” 可是安托尼奥连看都不看一眼,靠在椅背上不耐烦道:“如果你是来这里替他送礼问好,东西我收到了,你可以走了。不然有什么话请直说。 “替陛下送来礼物的确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陛下并不是想从您这得到什么,只是想和老友问个好。”纳尔齐亚伯爵笑着说,但他话锋一转:“当然也有别的事情……” “有话直说。” “我来向您传递陛下的态度……当然,传递态度,并不是给您指示。”纳尔齐亚伯爵客气地说。 “说!” “我方……即陛下以及代表他权威的政府,不希望看到维内塔和塔尼里亚爆发战争。”纳尔齐亚温言道。 安托尼奥冷笑了一声:“可惜他说了不算。” “您误会了,陛下无意将自己的意志施加给南方……诸国,只是要我转述一些事实。”纳尔齐亚的态度依然是彬彬有礼:“一个新的军阀已经统一了大部分诺曼诸部,并得到了塔塔尔人的效忠。帝国不会坐视一个新的蛮族政权出现在身边,我们的北方军会发动一次主动攻势,解决这个隐患。” 原本很不耐烦的安托尼奥陷入了沉思,而纳尔齐亚默默等着。 过了一会,安托尼奥开口问道:“你们计划什么时候开战?” “四天前。”纳尔齐亚伯爵微笑着回答:“战争已经打响,按照计划,四天前北境军就已经从白山要塞出发。再过一些日子,消息就应该能传到这里。” “你们倒是防微杜渐。” “这也没办法,初起火时不去全力扑灭,下场难道不就在眼前吗?”纳尔齐亚面带笑意指了指周围:“这都是南方的诸位给我们上的课。” 安托尼奥也笑了:“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阁下,您肯定能明白我在说什么。”纳尔齐亚伯爵娓娓而谈:“帝国和贵联盟商业往来密切,哪里价高商贩就把货运到哪里。我们对诺曼蛮人的战争已经推高了大宗物资的价格,如果此时维内塔和塔尼里亚开战,军需物资的价格会被推到天价。 这块大陆上的军需物资不足以同时支撑两场战争,我们两方争购军资,只是便宜了商贾。以现在的价位,贵方绝无可能采买到足够的物资。况且维内塔无法自给自足,硝石、硫磺全靠进口,更别想着能靠贸易禁运保障供给。” 纳尔齐亚停顿了一会,继续抛出更重的砝码:“况且,当征讨诺曼蛮人的战争牵扯了陛下大部分精力时,南方的力量平衡就会被打破,难免会有些人蠢蠢欲动……” 安托尼奥冷哼一声,打断了对方的话,反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有人想知道您的态度。” “我没有态度,执政委员会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不,您的态度很重要。”纳尔齐亚的语气十分坚定:“维内塔军方中理智尚存的人唯您马首是瞻,您的态度非常重要。” “谁说的?” “我说的。”一直默默站在纳尔齐亚身后的仆人走上前来,掀开了自己的兜帽。 岳冬不认识这个人,这次却轮到安托尼奥大吃一惊。 安托尼奥猛地站了起来,低声惊疑道:“国务秘书阁下?” 维内塔共和国的最高头衔是执政官,而使用国务秘书这个官职的只有联省共和国。联省国务秘书,地位等同于维内塔执政官。 听到安托尼奥的话,岳冬也被吓了一跳。 “没错,是我。我以联省共和国国务秘书的身份,请求您的帮助。”莱昂内尔国务秘书走上前几步,真诚地对安托尼奥说。 此时此刻,皇帝的宠臣、联省共和国的国家元首和维内塔的将军,三个绝不应该出现在同一场合的人,却同时出现在安托尼奥的书房之中。 当然,还得再算上正在暗门后偷听的一名陆军准尉。 “这是怎么回事?”安托尼奥看向了纳尔齐亚伯爵。 “是我请求纳尔齐亚阁下帮助我来这里,如果不是纳尔齐亚阁下的保护,我根本到不了海蓝城。”联省国务秘书莱昂内尔语速飞快地解释:“圭土城那边我也安排妥当,没人知道我来了海蓝城。” 莱昂内尔现在神色焦急,完全看不出身为联省共和国首席公务员的气度。 “那您有到底是为什么大费周章来海蓝?” “原因很复杂,我长话短说。”莱昂内尔身体倾向安托尼奥说道:“我现在已经压制不住联省陆军的少壮派了。只要你们出兵塔尼里亚,联省陆军就会以此为借口对维内塔出兵。” “理由?” 国务秘书都快急死了:“那群疯狗要什么理由?联省陆军一直想要让联盟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你难道不清楚这一点吗?而且借口还不是一找一大把?诸共和国的外交权上交联盟政府,维内塔根本就没有宣战权!你们已经违反了《主权宪章》!” “请等等。”纳尔齐亚伯爵好整以暇地说道:“根据我对贵联盟的了解,各加盟国是否拥有宣战权是一个有争议的事项,《主权宪章》并没有详细规定……” “有争议就够了!”莱昂内尔粗暴地打断了对方。 纳尔齐亚伯爵微笑着一摊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国务秘书飞速的补充道:“还有,塔尼里亚现在也分成了几股势力,其中一伙和联省陆军走得很近。如果你们出兵后,塔尼里亚群岛直接成了联省第八个省你们怎么办?维内塔执政委员会能忍得下吗?那时候局面就不可收拾了。” 安托尼奥皱着眉头说:“大塞纳斯国家最早是内德元帅的想法,联省陆军的确继承了这个理念,但不至于丧心病狂要为此和维内塔大打出手。” “幼稚!你难道不知道联省陆军是什么样吗?国中之国!联省陆军里确实有理性派,但维内塔和联省的摩擦越严重,理性派的声音就越微弱,主战派的话语权就越大。所以维内塔要给我们这些理性派一些转圜的空间,如果维内塔和塔尼里亚开战,联省陆军中理性的声音将会荡然无存。”莱昂内尔激动地说。 “可是您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维内塔陆军和联省陆军不一样,维内塔陆军的统帅权在执政官手中。您应该去找德贝拉执政官。” “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联省的主战派在军队,可你们维内塔的主战派是在政府!联省有人想要把联盟变成集权国家,你们维内塔难道就没有想分裂联盟、让维内塔共和国从联盟中独立出去的人吗?”莱昂纳尔拿出了国务秘书的口才,滔滔不绝道:“我们两国内部都有人想要靠内战解决问题,而且更危险的是,他们都觉得自己胜算很大!” 一旁的纳尔齐亚伯爵又不紧不慢地插嘴道:“我觉得国务秘书阁下说的很对。实际上,如果没有陛下给你们的军事压力,贵联盟内部恐怕早就大打出手了。而现在我们被北面的诺曼人牵扯住,在某些人看来正是好时机。” 安托尼奥干脆地问莱昂内尔:“国务秘书阁下,您来找我究竟是何意?” “避免内战!”莱昂内尔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个恐怕我无能为力。” “你能。” “我如何能?” 莱昂内尔语出惊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发动兵变,解除德贝拉执政官的权力,解散议会,成立临时军政府。你的军团是海蓝城附近唯一一支部队,没有任何人能阻拦你。” 安托尼奥拍案而起:“您在说什么疯话!” “还有第二个办法。”莱昂内尔满眼血丝,情绪癫狂地说:“由维内塔出兵清洗联省陆军,改编联省陆军架构,把统帅权拿回联省国会。有我支持你们,陆军里的主战派掀不起什么风浪,可以一次性把他们全宰了!以绝后患。” “越说越离谱!这不就是内战?” “长痛不如短痛,大内战不如小内战,今天流一点血总比将来血流成河好!” 安托尼奥抓住国务秘书的胳膊往外走:“请您离开这里,我不想再听到这些疯话,我当您今天没来过。” 然而谁也没想到,莱昂内尔国务秘书这个比安托尼奥还要高大的男人突然失声痛哭。连一直在看戏的纳尔齐亚伯爵都目瞪口呆,更不要说安托尼奥还有暗门后的岳冬了。 “我没有办法了!你懂吗?我是没有办法了!我眼睁睁看着诸共和国要被血海淹没,却没有任何办法!塞纳斯联盟要完了!联省共和国也要完了!你们维内塔也要完了!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为什么要向这个伪帝的狗腿子求助!”歇斯底里的莱昂内尔伸手指向纳尔齐亚伯爵:“我藏在船舱里从圭土城偷渡到海蓝来见德贝拉,就是因为在维内塔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可是晚了,海东港被烧之后就晚了!完了!全完了!” 这位联省共和国首席公务员无力地跪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流涕。 暗门后一直看着这一切的岳冬突然觉得他特别可怜,但又觉得他是个疯子。 “塞尔维亚蒂先生,书房里怎么了?”珂莎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看来刚才那番动静把她给惊动了。 “没什么。”安托尼奥答道:“让仆人们都回家,把艾拉和索菲亚小姐请到楼上去。” 珂莎没有再过多问,只是轻声回答:“好的。” 安托尼奥和纳尔齐亚面面相觑了一会后,莱昂内尔突然停了下来。稍后,他站起了身,整个人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激动和疯狂在他的脸上消失了,国务秘书现在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是一尊冰冷的石雕。 与刚才的反差之大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有人抽出了他原本的灵魂,又塞进去了一个新的。 莱昂内尔面无表情地看着安托尼奥,用冷峻的语气说:“塞尔维亚蒂少将,你是个合格的军人,但你没有牺牲一切改变历史轨迹的觉悟,也没有推动变革的勇气和决心,更没有看破命运的智慧。 我昨天和德贝拉执政官见了面,今天和你见了面。你和德贝拉是同类,德贝拉被民意驱使着,你被责任驱使着。我知道你是什么人,所以在来见你之前我就知道结果是如何。但我依然来见你,因为如果你能记住今天我说的话,也许可以让毁灭来的晚一些。” 如果是在其他场合有人和安托尼奥说这种话,那他一定是想要一场决斗。可是国务秘书现在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攻击和侮辱的情绪。 话一说完,不管安托尼奥有没有听懂,莱昂内尔重修戴上了兜帽,径自走向了书房的门。 走到门边时,他突然回头,依然平稳冷静地对安托尼奥:“我助手和挚友马拉先生作为我的密使来维内塔见德贝拉执政官,但却全无音讯,显然已经死了。你找到他以后,请把他的骨灰捎给我。”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拉开书房门走了出去,留下莫名其妙的安托尼奥和纳尔齐亚伯爵两人。纳尔齐亚愣了一会,歉意地对安托尼奥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直到两人走远,岳冬才从暗门中走出来。 “那人是联省国务秘书?”岳冬不敢置信地问。 安托尼奥沉默地点了点头。 “可他怎么像个疯子一样?” 安托尼奥沉默了一会,答道:“或许是他疯了,也可能是这个世界疯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偏斜术的新练习方法 “塞尔维亚蒂将军怎么可能因为几句疯言疯语就兵变?阁下对此心知肚明。”微微摇晃的船舱中,纳尔齐亚伯爵从柜子里取出了两个杯子,边倒酒边语气轻松地问:“我只是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蜜糖色的液体被流入杯中后,纳尔齐亚又从一个盖着棉罩的铁罐中取了了几枚冰块加进了酒里,递给了莱昂内尔。 莱昂内尔和在安托尼奥书房里的神态大相径庭,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那个以精明强干、勇于任事著称的联省首席公务员的模样。 国务秘书接过酒杯轻摇了几下,平静地说:“没能说服德贝拉,我就已经失败了。剩下都是小修小补,于事无济,都在预料之中……倒是你们这些贵族的腐败作风总能给我一点惊喜。只是为了喝点冰酒就动用宫廷法师制冰,是不是也太奢侈了一些?” “倒也谈不上奢侈,毕竟我也是陛下最信任的‘狗腿子’之一嘛。”纳尔齐亚伯爵微笑着回答。 国务秘书突然到访后的第二天,美德号便载着皇帝的使团离开了海蓝城。她将会在圭土城停靠补给,然后径直驶回帝国。维内塔出兵塔尼里亚群岛已经是定局。 美德号离开码头时,维内塔全体将官列席的高级军官扩大会议正在进行,陆军总部王座厅内气氛极其紧张,会已经开了一个上午,却仍然没有讨论出一个所以然来。 “……再动员三个军团,一个月扫清外围岛屿,两个月拿下金港,三个月荡平塔尼里亚群岛……”被委任为第一预备役军团军团长的雷顿少将正满面红光地朝着周围的同僚们喷洒唾液。 “放你的狗屁!要是三个月解决不掉联合会,你自裁谢罪?”坐在雷顿对面另一名将官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张口就是再动员三个军团,一共五个军团,从你家祖坟里挖钱出来?” 雷顿被气地哇哇直叫,拔剑而起。对面的将官也不甘示弱,抽出了军刀。眼见军议厅就要变成角斗场,边上的军官们死死赶紧按住了这俩人。 坐得远一点的高级军官们对这种情形早就见怪不怪了,维内塔立国三十余年,死于决斗的将军可远比战死的将军多。看到陆军内斗,海军将官们更是气定神闲、兴致勃勃地在一旁欣赏好戏。 “在友军面前丢人现眼!”陆军上将、军事督政官齐奥实在看不过眼,怒斥道:“把他们的佩剑都给我下了!” 顶头上司动了真火,雷顿和他的对头不敢再放肆。两人交出了佩剑,气呼呼地坐在椅子上,试图用眼中的怒火烧死对方。 另一名陆军将官开口说道:“雷顿说的也没错。不打则已,要打就要把联合会打死。一口气出动五个军团犁庭扫穴,总比一个军团一个军团往上派好。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数。” “五个军团的兵力就能三个月解决联合会?”又有人出声反驳。 “联合会一盘散沙,为什么不能?” 反驳者冷笑了一声:“伪帝也是这样想,伪帝号称沐春节前就能消灭我们,结果主权战争足足打了十一年!” “联合会那群海盗和奴隶主凭什么和我们相提并论?”支持雷顿的那名将官也被勾起了火气:“而且是联合会选择了战争,不是维内塔!” “别吵了!”齐奥上将打断了两个人,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安托尼奥,你说!” “我想再听听其他同袍们的想法。” “让你说你就说!攻打塔尼里亚的主力是你的第三军团。” 安托尼奥清了清嗓子:“那我就说点我自己的想法。” 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同意前面提到的观点。对联合会的战争,拖得越久,越对我们不利。”安托尼奥沉声说:“但我也绝对不支持快速决胜的想法。战争开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结束战争。可我现在根本不知道执政委员会想要如何结束战争。” 说着说着,安托尼奥离开了座位,走到了军议厅墙边挂着的大幅内海地图边上,指着塔尼里亚群岛说:“这场仗打到哪里可以结束?占领金港?联合会投降?攻占群岛全境?把塔尼里亚变成维内塔的一个省?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弄清楚自己的战略目标。” “德贝拉执政官不是说了‘塔尼里亚联合会,必须被毁灭’吗?”有人开口打断了安托尼奥。 “没错,可是怎么样才算毁灭联合会?”安托尼奥反问:“绞死联合会的首脑?解散联合会?把所有联合会的成员统统抓起来处死?还有,毁灭联合会之后我们要如何处理塔尼里亚?维持它的独立地位?接管联合会的统治?还是把岛民变成维内塔公民?” 最后,安托尼奥总结道:“战略目标不同,策略就不同。没有清晰的战略目标,就没有真正的胜利。另外无论如何,维内塔都应该做好长期战争的准备。战争是决定一国生死的至大之事,绝对不应该有任何速胜的侥幸心态。” 说到这里,安托尼奥想到了莱昂内尔国务秘书疯癫的话,沉重地补充道:“因为我们最大的威胁不是来自于塔尼里亚,而是其他……潜在的敌人。” 当天下午三点,一封由德贝拉执政官和四名督政官签署的命令被送到了十三人军事委员会: “战争预算已全额批准; 陆军第二预备役军团开始征召,准备第三、第四预备役军团筹建计划; 授权海军攻击任何塔尼里亚联合会所有的船只; 尽快组织对塔尼利亚联合会的报复性打击。” 与这份命令一并从执政委员会发出的还有一份公开声明: “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和联合会已经进入战争状态,一切条约、合同、协定均已作废。 任何支持、协助联合会的维内塔人均将被视为叛国者。 任何支持、协助联合会的塔尼里亚人均将被视为敌人。 塔尼里亚船长和种植园主联合会必将被毁灭。 胜利属于维内塔。 当天晚上,同在孔泰尔中校麾下担任见习军官的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三人得到了正式命令:携带全部装具,后天早晨八点于西大营集合。 ——割—— 翌日入夜,莫里茨少校寓所里。 半醉的莫里茨少校紧紧抱着岳冬不放,无论岳冬如何推辞,少校都坚决要教岳冬如何使用“偏斜术”,作为送别的礼物。 前陆军总部宪兵处的三名军官又一次聚在了莫里茨少校的寓所中,只不过这次不是开会,而是菲尔德和莫里茨给岳冬送行。 “我哪有能用偏斜术的本事啊?”岳冬苦笑着向菲尔德中校求援。 然而菲尔德已经醉到两眼发直,根本听不懂岳冬在说什么。 “放心…放心…我要教你的是我独创的训练方法。”莫里茨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偏……偏斜术不需要什么爆发力,关键是精准……精准懂吗?” 少校松开了手,转头开始找东西:“椅子呢?椅子呢?” 哭笑不得岳冬连忙把自己的椅子递给莫里茨少校,虽然他也没想通怎么用椅子练习偏斜术。 莫里茨拿过椅子,晃晃悠悠地站到了上面。岳冬赶紧去扶住这个神智已经不清醒的人,而莫里茨少校却一伸手从房梁上取下来一根细绳。 偏斜术教学突然变成了上吊教学,吓得岳冬赶紧把少校从椅子上抱了下来。 这根细绳很长,从房梁上一直垂到桌面的高度。莫里茨在绳子末端绑了一把小餐刀,然后让岳冬往后退。一直退到了绳子绷紧,餐刀的刀尖却依然离岳冬的笔尖有一指宽,不能再往前为知。 “你站着,千万别动。”莫里茨少校对岳冬说完这句话后就松开了手中的餐刀。 岳冬看着鼻尖前的餐刀像秋千一样荡到了远处,然后又从远处朝自己荡了回来。 闪着寒光的刀尖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眼看就要刺到岳冬的眼睛,岳冬偏开头躲闪到边上。 “不要动,伤不到你。”莫里茨少校解释道:“餐刀回来的时候不会超过原本高度,不信你看。” 说着,莫里茨少校自己演示了一遍。只见他拿着餐刀贴着自己的鼻尖,一直后退到绳子崩紧,然后松开了手。 被绑在绳子上的餐刀再次像钟摆一样,荡出去又荡了回来。莫里茨少校纹丝不动,餐刀回来时离少校的笔尖只有微小的距离,但却没伤到少校。 等餐刀再次摆荡回来时,却没有像上次那样正面迎上莫里茨少校,而是偏开了一段距离,荡到了少校的肩膀处。 “看明白了吗?”莫里茨少校眼带笑意地问。 “我……我现在才有点看懂了。”岳冬没想到莫里茨不是在耍酒疯,而是拿出了真东西:“学长您真xx是天才!” 偏斜术的原理本质上很简单,就是横向的飞矢术。 这个法术真正的难度在于对精度的要求。 施法者必须要精准地对着一枚正在高速飞行的物体使用法术;还必须能够在物体命中自己之前的瞬间改变其横向的速度,使其偏离原有轨迹。 而比法术难度本身更大的问题是,偏斜术没有安全、好用的训练方法。 偏斜术本身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法术,危急时刻拿来救命。但哪怕是再厉害的动能系施法者也不敢完全信赖这个法术,因为万一失手就要吃枪子。 拿火枪训练当然是在找死,现有的训练方案是使用弓箭。用轻弓朝着训练者射箭,让施法者通过练习偏斜箭矢入门,再逐渐换硬弓。 但即便是使用掰掉箭头、裹上棉花的箭也时常有事故发生。更大的问题是施法者自己很难辨别究竟箭矢是射偏了还是被法术偏斜。 使用法术本身和射箭一样是一种‘手感’,练习法术的过程就是在加深手感。如果射手都不知道自己每次射出去的箭有没有上靶,又怎么能找到手感呢? 而莫里茨少校设计的这个训练方式则非常巧妙: 拴在绳子上的重物摆回来时不会超过原来的高度,训练者处于绝对安全的位置,就不会有任何额外的心理压力; 在摆荡的过程中,拴在绳子上的重物越靠近原位,速度越慢,使用法术的难度越低,可以循序渐进练习; 最妙的地方是,施法者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否成功使用偏斜术。如果摆锤偏离原本的轨迹,就是成功了。否则,就是失败了; 只需要提高成功率,等到记住这个法术的手感时再可以换上弓箭练习,可远比直接用弓箭练习来的容易得多。 “天才吗?天生残疾还差不多,只不过是些取巧的办法罢了。”莫里茨少校对着岳冬招了招手:“你自己来试试。” 这一次餐刀朝着岳冬的笔尖飞过来时,岳冬克制住恐惧心理,没有躲开。餐刀果然没有碰到岳冬,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到达了极限位置,又重新荡了出去。 等餐刀再次摆荡回来时,岳冬尝试着对餐刀横向使用飞矢术。然而在空中快速移动的餐刀和手里静止不动的钢锥根本不是一个难度,连续几次岳冬都失败了。 “知道怎么回事,回去多练习,没那么容易掌握诀窍。”莫里茨叫停了岳冬:“还是来喝酒吧!” 他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的菲尔德的肩膀,中校没有任何反应:“已经倒下一个了?” 岳冬连忙把已经睡着的菲尔德扶到了沙发上躺着,担心中校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又给中校调成了侧卧的姿势。 莫里茨少校看着岳冬给菲尔德调整睡姿,笑着说:“你有心了。” 说完,他躺回了那把晃晃悠悠的躺椅,仰躺在上面看着天花板,云淡风轻地说:“你是个好小伙子,可一定不要混成我这副模样……哈哈,也不要混成菲尔德这副模样。” 这句话有些过于沉重,岳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了半晌,岳冬艰难地问出了一个自己一直很想问、但是出于礼貌从没有问过的问题:“我不明白,像您这样厉害的施法者,为什么要酗酒……您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施法者,没有之一……为什么?您难道忘了安托万-洛朗说过什么吗?” “任何成瘾物对于施法者而言都是毒药,我记着呢。”菲尔德吸了吸鼻子,抱着酒瓶,眼睛亮晶晶的:“不过,温特斯,你还不明白,唯一能够让理性的灵魂不至于堕入深渊的就是坏习惯。回答我,你信神吗?” “不信,施法者应当是无神论者。” “我也不信。我曾经拜访神迹、研究典籍、寻找神明存在证据。可是我对各种宗教了解的越多,我就越无法无法相信神明的存在。温特斯,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有失去过亲密的人吗?” “没有。”素未蒙面的父母显然并不亲密。 “这是好事。你有想过人死后会去哪吗?” “……没有。” “诺曼人认为自己死后可以和众神欢宴;公教信徒认为自己死后会去乐园;赛利卡人认为死后会进入一个循环系统,变成新生的动物。你知道为什么各种宗教都在描绘死后世界吗?” “……不知道。 “因为人怕死,因为人类希望自己的死亡不是真正的‘死亡’,希望自己的灵魂能够继续存在。而对于我们这些施法者、这些无神论者、这些理性者而言,死亡是一个意识的彻底消散,此后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都感觉不到……不,死亡意味着连感觉本身都没有了。世人唾骂你、哀悼你、纪念你,对于你而言都没有任何意义……连意义本身也没有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能明白吗?” 信息量过大,岳冬一时有些没法理解。 莫里茨喃喃地说:“将来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人都会死,终有一天你也会失去对自己很重要的人,你会忍不住开始思考他们都去哪了呢?最后你会得到一个残忍的答案,他们哪也没去,他们就是不存在了,没了……” 岳冬理了理头绪,反问道:“信神的人难道死掉就不是这样了吗?信神的人难道不是被骗了吗?” “当然是被骗了。”莫里茨轻声回答:“但对于一个意识已经不存在的人,被骗又何妨呢?反正他也不会生气、懊悔、不甘心。既然死后都是彻底消散,倒不如被骗,换来活着时的安宁。 “那您为什么还是无神论者呢?” “我?”莫里茨蜷缩在躺椅上,笑着说:“不信装信没有意义,人不能欺骗自己。我理智到没法被宗教所欺骗,但却没勇敢到能够坦然接受死亡。我现在活着就是为了活着,没有任何意义。但我不想死,只好浑浑噩噩的活着。你还有很重要的人说明你的生命还有意义,保护好他们,别变成我这个样子……” 莫里茨中校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开始轻轻打鼾,已经睡着了。 岳冬把酒瓶从莫里茨少校手里取了下来,又找了张薄毯子帮少校盖上。确认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都睡着后,走进了莫里茨的卧室。 打开带来的背包,岳冬取出了一把精美的簧轮枪。确认打火机关能够打出火星后,岳冬开始熟练地填装弹药。 纳尔齐亚伯爵带来的礼物中,有一对工艺考究、装饰奢华的簧轮手枪。枪管内被研磨的像铜镜一样光滑,三十步之内都能够做到指哪打哪。 安托尼奥给了岳冬一支,岳冬现在正在给它装弹。 装好弹后,岳冬利落的换上了一套紧身黑衣,他今天特意没穿军靴,而是穿着一双软皮鞋。 把簧轮枪插进右腿上的枪套,把一柄长匕首绑在左腿上,最后把插着钢锥的皮带斜挎在肩上。 再次确认起居室里的另外两名军官已经醉倒后,岳冬推开了莫里茨卧室的窗户,翻到了房顶上。 他没太听懂莫里茨少校在说什么,但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在乎的人,这一点不用少校来教。 [温特斯·蒙塔涅的阵营由守序善良变化为中立善良]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匕首、钢锥和簧轮枪 翻出窗外后,岳冬敏捷地爬上了房顶。 主权战争时期,莫里茨少校现在居住的这片城区被用来安置从联省[山前地公爵领]逃到维内塔的贵族家庭。 那个时候联省民兵已经公开竖起了反旗,但叛乱之火没有烧到维内塔,名义上海蓝城、百花城等自治城市依然是皇室的直属领地。 嗅觉敏锐的维内塔商人发现了机遇:哪怕成了难民,贵族们也想要更体面的住房。 于是他们在这片城区兴建起这种成排的石质房屋。 脑洞大开的商人们把这些房屋砌成两层,而且一栋紧挨着另一栋,一堵墙由两栋房屋共用。这种双层加并肩的设计既节省了材料,又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地皮。 虽然挨在一起的房屋不是很体面,但至少它们有屋顶、有四面墙、还是石头的,最重要是它们的价格比独栋的石质房屋要低的多。 最终这个点子大获成功,逃难贵族们争先恐后掏出了他们从联省带出的仅有的金币。联排的石房如雨后春笋出现在这片街区,一些囊中羞涩的贵族们甚至开始自己雇人兴建这种样式的屋子。 本威家那片城区里的建筑也使用了同样的设计理念。只不过贵族难民们多少还有点钱,所以用了石材。而逃难的平民们身无分文,所以码头工人们的居住区主要使用木材。 房屋连在一起,房顶就连在一起。虽然后来的住户多少对自家房顶进行了改建,但并不能对身手敏捷的岳冬造成阻碍。 此时此刻的岳冬宛如一只黑猫,踩着无声的步伐穿行在屋顶。两名巡夜人提着灯在街上走过,却没注意到屋顶上正有一个黑影跃过两排房屋间的间隔。 很快,岳冬就穿过了横穿整个城区,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是一栋在这个城区随处可见的房子,样式寻常。一楼门窗紧闭,二楼的窗中透出几点微光,普通人家的模样,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岳冬借着月光核对了一下这栋房屋和周围房屋的特征,确认自己没找错后,从枪套中抽出簧轮枪,在引火处撒上火药,将打火石扳下扣在了摩擦盘上。 这把枪现在已经可以击发。 和普通的簧轮枪不同——亨利三世的枪匠不愧是御用枪匠——这把火枪多了一个巧妙的设计:引火孔上有一个和扳机联动小盖子。 只有扣下扳机,这个盖子才会开启,枪管内的火药才会被点燃,极大的簧轮枪降低了走火的风险。 此刻的岳冬只能相信这个设计是有效的,他把这支随时可以打响的簧轮枪插回了枪套里。 这把枪是他最后的手段,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他不想使用这把“大嗓门”的武器。 ——割—— 时间回到两天前,岳冬跟着安托尼奥从议会大厅回家的时候。 “追上去,弄清楚他是什么人。如果只是乞丐就给他点钱。让他不要再靠近咱们家。”安托尼奥指着小乞丐的背影说。 岳冬点了点头,驱策强运追了上去。 没跑出多远,小乞丐就被岳冬追上。岳冬拦在他的面前,小乞丐也没在掉头跑,而是停下了脚步呆呆看着岳冬。 “你跑什么?”岳冬下了马,扶着剑柄走近了小乞丐,厉声喝问道。 却没想到这个小乞丐鼻头一酸,嚎啕大哭着抱住了岳冬:“哥,求求你救救我大哥……” 岳冬原本下意识想躲开,但听到这个声音后却僵在了原地,任由小乞丐抱上自己。这个男孩虽然开始进入了变声期,但这个声音岳冬不会听错。 岳冬拿出手绢给小乞丐擦了擦脸:“你是本威的弟弟?你是老三?” 小乞丐点了点头。 “你哥怎么了,你慢慢说……”岳冬把本威的三弟拉到了背街没有行人的地方。 在陆军幼年学校读书时,岳冬经常去找本威玩。本威努托是长子,下面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那时候的岳冬和本威只有眼前的本威三弟这样大,本威的弟弟们就喜欢跟在两个大孩子后面当尾巴,本威的二弟三弟都管岳冬叫“哥”。 “昨天晚上蒙塔人来找我们了……”本威的三弟抽噎着,连说带使用手势和岳冬讲述了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虽然年纪不大,边哭边说断断续续的。但是思路和条理清晰,岳冬很就听明白发生了什么。 岳冬去见本威后的第二天晚上,一伙人闯进了本威躲藏的农舍。经过一番搏斗之后绑走了本威和本威的二弟,并且痛打了房子的主人一顿。 本威的三弟和房子主人的儿子住在一起,房子主人谎称本威的三弟是自己的儿子,他才逃过一劫。 “然后呢?”岳冬尽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他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大喊:蒙塔人是跟着你找到了本威! 原本已经止住了眼泪的本威三弟突然又忍不住大哭:“然后我二哥就死了。” 绑走本威的一伙人迅速坐上马车离开了农庄,本威的三弟立刻追了出去,跟上了这伙人。 没想到两辆马车没走多远,突然停下了一会,然后又继续走。 本威的三弟跑到了马车停下的位置,找到的是自己二哥还温热的尸体。尸体肚子以下的衣服已经被鲜血完全浸透了。 记忆中本威的二弟的样子开始浮现,那是个圆脸的憨厚孩子,有些笨笨的,但特别听本威和岳冬的话。就算被母亲拿着棍子抽,那个傻小子也从来没有出卖过本威和岳冬。 那个孩子死了?那个傻笑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孩子死了? 岳冬突然觉得精神有些恍惚。 本威的三弟擦干了眼泪,继续说之后的事情:“然后……然后我没有办法,只好把二哥藏在路边的沟里……继续去追那些蒙塔人。” 那天晚上,本威的三弟一路悄悄跟在马车后面进了城,眼看着那伙人把本威拖进了一栋房子里。 岳冬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开始出汗,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但他在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着急没有任何用”,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情况,还有一些疑点必须要搞清楚。 “夏尔,你不要着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岳冬尽可能冷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绑走本威的是蒙塔人?” “口音,他们都是蒙塔人口音。”本威的三弟想也不想地回答。 “你去找你大哥的同伴……就是你大哥的那些码头工友,或是去找过治安官了吗?” 本威的三弟的眼眶又湿润了,他啜泣着说:“没用的,治安官不会管我们的,蒙塔人买通了治安官。我哥哥的那些工友们被蒙塔人打死了好几个人,治安官却根本就不露面,我们不是维内塔人,治安官根本不会管我们……”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和尼里亚联合会的战争上,蒙塔人选了个好时机。 “你是说码头上工作的瓦恩人和蒙塔人又发生了械斗,瓦恩人没打赢,是吗?”岳冬察觉到了一些信息。 “昨天白天蒙塔人袭击了我哥的那伙人,把带头的人都杀了。我去找了他们,可他们已经下跪服软,不敢去救我哥。就是他们告诉了蒙塔人我们藏着的地方!”本威三弟抓着岳冬胳膊大哭着说:“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不然不会找到这里来……温特斯,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哥。你救我哥出来,我的命以后都是你的!” “不要哭!男儿流血不流泪。”岳冬拿起手绢给夏尔擦干擦眼泪:“他们把你哥抓到哪里去了你记得吗?” “我守了一夜,等到了太阳出来抄下了那间房子的地址。”本威的三弟连忙翻开衣服,从贴身衣服上撕下来一块布,交给了岳冬。 这块布上用血写着一个地址。 “这个地址确定没错?” “没错!” “有其他人知道你来找我吗?” “没有!我没和任何人说。” “带走你哥的有多少人?” “十几个。” “你哥现在还在那里吗?” 本威的三弟哭着摇头说:“昨天晚上我在外面守了一晚上,他们没把我哥带出来。今天白天我去找我哥的那伙人,没法盯着他们……求你快去救我哥,拖得越久,他们越有可能把我哥弄到别的地方去……” 已经没有别的需要问了,岳冬抓住夏尔的双肩,问道:“你家其他人被你哥哥送到亲戚家去了,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知道。”本威的三弟擦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岳冬取出了自己的施法者徽记,放进了夏尔手心,又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钱,严肃认真地对夏尔说:“你哥的事情交给我,你现在去找你家其他人。拿着这个徽记,去陆军军官俱乐部找巴德准尉,杰拉德的巴德。告诉他是我让你去找他,但不要告诉他你哥的事情。让他弄一匹马送你去找你家人。听懂了吗?” 本威的三弟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岳冬眼神,把话咽了下去,重重的点了点头。 “重复一遍。” 本威的三弟重复了一遍岳冬的话。 “你哥还活着,我会救他出来。你哥死了,我会替他报仇。你去找你家人,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来见过我,去吧。” ——割—— 时间回到现在。 确认了阳台的木门里没有透出灯光后,岳冬抓着女墙和铁栅栏,轻轻落到了这栋房子背街面的阳台上。 虽然尽可能降低了落地高度,但毕竟他也是一百多斤中的壮小伙,还是发出了一点落地声。 他屏住呼吸,拔出匕首,靠在墙上,侧耳倾听。 还好,门后只能听到鼾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声异响。 岳冬今天晚上独自行动,没有找任何帮手。虽然他确信巴德会毫不犹豫地帮自己,安德烈可能也会帮忙。但他没有请求任何人的帮助,也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的计划。 本威努托是岳冬的好友,他救过岳冬性命。但巴德和安德烈不认识他,所以岳冬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 从幼年学校到军官学院,十年的军校生活把温特斯·蒙塔涅锤炼成了一个“守序者”。 他可以去找治安官,但他知道找治安官会是什么下场:蒙塔人会提前得到消息,在本威脖子上划一刀,再把他埋在城外某处土坑里;他可以向安托尼奥求助,让宪兵搜查这里,但这样会暴露珂莎和伊丽莎白,让她们陷入危险。 所以岳冬决定自己动手解决问题。 用菲尔德中校教过他的办法,岳冬把匕首的薄刃探进了门缝中,拨开了门闩。 昨天和今天两天,岳冬仔细侦察了这间房屋,并且蹲守了很长时间。这栋房子没有看起来中那么简单,本威的三弟说十几个人绑走了本威,实际上岳冬数出了至少二十二个人。 一栋房子肯定住不下这么多人,唯一的解释只能是隔壁的房子也是这伙蒙塔人所有。他们打通了墙壁,把两栋房子变成了一栋房子。甚至可能不止两栋房子。 他有两个计划:如果对方转移本威,就中途截杀;如果本威没被弄走,就执行原定计划,也就是现在他在做的事情。 使用光亮术发出黯淡微光,岳冬数出了三个人正躺在地铺上睡觉。 他无声走到一个人身边,看清对方的要害后,毫不犹豫把匕首插进了对方的脖子。刺向脖颈的瞬间,岳冬用膝盖压住了对方胸口,左手捂住了对方的口鼻。 睡梦中的蒙塔人因剧烈疼痛而惊醒,但喉头遭遇重创、口鼻又被捂死,发不出声,只能胡乱挥舞着手臂。 但是岳冬不为所动,继续用力拖割。锋利的匕首切开了肌腱、气管和血管,在对方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可怕的切口。这个蒙塔人很快就失去了力气,停止了呼吸。 在对方挣扎时,岳冬莫名其妙想起了莫里茨少校的那番话。他想:按少校的说法,就算将来有一天我因为这件事被绞死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会有复仇的快意,你的存在已经彻底湮灭。 在战场上杀死敌人和不经审判杀死一个公民不一样。维内塔不是法外之地,维内塔有秩序和法律,国家垄断了剥夺生命的权力。无论法律实际上执行的如何,但谋杀都是板上钉钉的一等重罪。 但岳冬今晚的目的不是营救本威,岳冬要彻底帮本威解决问题。消灭肉体也许不能彻底解决问题,但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岳冬可以使用飞矢术将钢锥打进对方的眉心,对方连痛苦都不会有,干净利落、还不必溅上血。 但他没有莫里茨那样高深的动能魔法造诣,莫里茨可以从大门走进来把房子里的人一个一个全钉死。岳冬必须为后面的敌人节省自己的魔力,。 他继续如法炮制,处理了房间里的另外两个人。 “三个。”岳冬在心里默数:“至少还有十九个。” ——割—— 在隔壁房子一楼的一个房间里,被一桶凉水浇到头上,本威努托从昏迷中醒来。 他的左眼发出阵阵刺痛,被鲜血糊住没法睁开。只从被带到这里之后,他就被绳子牢牢捆在椅子上,饱受毒打。 本威努托费力地抬起了头,借着油灯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眼前的人。 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虚弱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大疤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如果是我杀了他,我绝对不会否认。但不是我杀了他,你也别想强迫我承认。” “其实无所谓。你认,多活几天后被绞死。你不认,就在这里被打死。”本威边上的男人回答道,他拿起杯子送到本威嘴边:“来,喝点水吧。” 这个男人瘦小白净,头上的棕发稀稀疏疏,一副没经历过体力劳动的模样,不像是码头工人。 本威却不肯喝,把头扭到一边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因为他们不敢。他们可以一群人乱棍把人误杀,但没有看着你的眼睛处死你的勇气。你不承认杀了巴尔[大疤],他们就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只能把你关着等着你自己死。”文弱男人解释道,他拿起水杯自己喝了一大口:“你不喝是怕有毒吗?这只是水而已,你看我也喝了。” “你又是什么人?” 文弱男人把杯子放到一边,似乎站累了,拖来一把椅子坐在本威的面前:“我是巴尔的儿子。” 本威沉默了一小会,说:“不管你信不信,你父亲的死和我没关系。” “我都说了,是不是你干得都无所谓。巴尔死了,实际上是一件好事。你的死也一样是一件好事。这些都是必然要流的血。”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本威困惑地摇了摇头。 文弱男人一只手支着下巴说:“你能明白。你家在码头那么多年,早年什么样你最清楚不过。无序的竞争、暴力的抢活,结果人人都吃不饱饭。我们三伙人占住码头后,第一次建立了规矩,大家的日子才好过一些。但相互之间还是明争暗斗,不知又流了多少血,每年都要多几个寡妇。” “所以呢?” “不需要分成三伙,海蓝港的码头上只有一伙人就够了。我不是要把你们和帕拉图人赶出码头,我要把你们变成我的人。只有三伙变成一伙,才能真正消灭内耗。我会像铁匠公会那样建立搬运工人公会,当搬运工人是一个整体时,我们就有了话语权……” 本威打断了对方:“等等……你说什么?你会?蒙塔人现在听你的。” “是的。”文弱男人点了点头:“现在只是蒙塔人,马上就是所有码头工人。” “要是瓦恩人和帕拉图人不想听你的又如何?”本威冷笑着问。 “所以要有一些能够使用武力的人,他们的作用就是让所有人听我的话。”文弱男人轻轻回答。 本威努托不屑地说:“所以打手们是你的军事贵族,屁大点的码头上你还想当皇帝吗?” 文弱男人瞳孔扩散,激动说:“你不明白,本威努托,这是为了所有码头工人的利益!你见过有五十岁的码头工人吗?没有!不是死了就是被熬垮了身体。码头工人是拿命在换钱,换来的钱却越来越少!十年来,粮食的价格涨了两成,码头工人的工钱却几乎没变化。因为货币含银量的下降,实际上还跌了一成。没有一个声音,就永远没有议价权!码头不缺工人,它会把我们所有人嚼碎吸干血肉,只吐出碎渣!” 这一段激昂的演讲似乎透支了文弱男人的体力,他胸膛一起一伏,喘着粗气。 本威努托被抢白地哑口无言,等了一会才又问:“你也不是码头工人吧?” “我不是,但我和你一样出生在一个码头工人的家庭,见到过码头工人的苦难。”文弱男人咬着牙回答。 “那你把你的雄心壮志和你的‘军事贵族们’说过吗?” 文弱男人摇了摇头:“他们还不理解,现在驱使他们的是仇恨,他们只是想要为了巴尔报仇,还有些人是为了抢地盘。我会一步步引导他们,他们最终会理解的,所有人最后都会理解的。” 本威笑着问:“那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 文弱男人垂下眼睛,看着本威的脚边,柔声回答:“因为你快死了,我想让你死个明白,让你知道你不是白死。” 突然,文弱男人背后的木门被一把推开。还没等文弱男人回头,只见一道寒芒闪过,文弱男人的身体突然僵直。 下一秒,刚刚还在滔滔不绝的文弱男人无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倒在了地上。有个东西击穿了他的后脑,从他的嘴里透出了一个尖头来。 一个满身是血的蒙面黑衣人紧接着走进了房间。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还没等惊逢骤变的本威喊出声来,蒙面黑衣人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别喊,是我。” 听到蒙面黑衣人熟悉的声音,本威努托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被捂住的嘴里含混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温特斯?” 蒙面黑衣人点了点头,松开了手,立即开始检查整个房间,确认房间里没有其他活人之后,快步走回了本威身边。 “是我,你还在这里,太好了!我还以为他们把你转移走了……”岳冬解开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自己的面庞。岳冬眼睛的周围全是溅上的血,眼睛以下的部分却干干净净,显得极为诡异。 初见时的惊喜从岳冬的脸上消退,愤怒和悲伤出现在他的脸上:“他们把你怎么了,把你的眼睛怎么了?” “什么?什么怎么?”本威没明白岳冬在说什么。 “先别管那么多了。”岳冬拔出匕首,利落地割断了本威四肢和身上的绳索。 重获自由的本威扶着椅子想站起来,却手脚发软地跌坐了回去。被捆了将近三天多,本威的四肢太长时间没有通血,现在根本使不出力气来。 现在只有眼睛能动的本威惊讶地看着岳冬一只手抓着文弱男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拿着匕首,给这具尸体又抹了一遍脖子。 然后把手伸到尸体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从尸体的嘴里取出了一个一指长、尖头的物体。 岳冬在文弱男人的尸体上把他取出来的血淋淋的东西擦干净,插回了胸前的皮带上。本威这才看明白,皮带上插着整整一排三棱钢锥,其中有几个位置是空的。 忙完了这一套的岳冬拔出簧轮枪塞到本威手里:“要是有别人进来你就开枪,不用射击杆,枪口指着对方扣这个小杠杆就行。” 说完,就提着匕首往屋外走。 “你这是要干嘛去?”本文努托连忙问道。 “他是二十,至少还有两个。”岳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还带上了门。 本威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拿着岳冬给的怪模怪样的枪械指着门口,大脑一片空白,一切转折的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肢逐渐地恢复了力气,胳膊重新听使唤的本威第一时间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很疼。 不是做梦。 又打了一下。 一样疼。 确定不是做梦。 本威努托拿起文弱男人放在桌子上水杯,把里面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干渴已久的喉咙重新被湿润,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给他水喂喝的文弱男人。 文弱男人的尸体侧着头趴在地上,一滩鲜血以他的喉部为起点,面积不断扩大。这个年轻而瘦弱的大男孩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沾满了鲜血和灰尘搅拌成的泥浆。无论他曾经有什么理想,都随着他的生命结束而结束了。 本威蹲在他身边,伸手轻轻阖上了那双已经散瞳的眼睛,然后握住了对方的手,默默为他念颂主祷文。 门又被打开了,这次不是刚才岳冬进来时那样迅速而无声地推开门,而是猛地被人用肩膀撞开。 本威努托立刻重新握住了枪,指向门的方向,进来的人却是岳冬。 “二十五!都解决了,快跟我走。”岳冬喘着粗气说。 见进来的人是岳冬,本威重新握住文弱男人的手,念完了全部主祷文,起身一瘸一拐地跟着岳冬往外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本威问。 刚离开关着他的小房间,本威就看到走廊里有一具尸体趴在血泊中。 “夏尔来找我了。” “夏尔现在在哪,你知道我二弟现在怎么样了吗?”本威连忙问。 “夏尔到你妈妈那里去了。”岳冬艰难的开口道:“莱内……死了。” 本威眼前发黑,只感觉天旋地转,差点跌坐在地上。 岳冬紧忙扶住本威,无言地握了握本威的胳膊。 本威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说:“你快走吧,这里的事情我扛。” “这里你不用管。你跟我走,有个地方能把你藏起来。” 确认街上没人后,岳冬领着本威离开这个蒙塔人的据点。本威一瘸一拐地走不快,岳冬拿回了枪插回枪套里,干脆把本威扛了起来。 他就这样扛着本威一路跑到了附近的洋涌河边上才把本威放下来,两个人找了个缓坡下到了河道里,一路走到一个排水管道前。 一个身着粗布修士袍的秃头男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看到岳冬过来,瘸子不满地说:“怎么耽误这么久?” “路上有点麻烦,多谢你这次帮忙。” “别xx说这些废话了。”瘸子不耐烦道,然后对着本威一招手:“你跟我走。” 然后他就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排水暗渠。 “蒙塔人可能会继续报复你,蒙塔人不报复你治安官也要找你。你跟着他去,没人能找到你,先养好伤再说。”岳冬对着本威说,他又把一袋钱塞到了本威手里。 本威本想拒绝这袋钱,但最终要是拿在了手里,他拉着岳冬胳膊,眼含热泪吐出了短短一句话:“谢谢……” “你和我还用得着说这些话吗?”岳冬给了本威一个熊抱。 “那你怎么办?那里……”本威又不放心地问。 “放心吧,除了你之外没有活人看到我出现在那里,过了今晚我就要去打仗了,那个时候就谁也找不到我了!”岳冬大笑着回答,他又有些悲伤地说:“如果万一我们家两个男人都没回来……你帮我照看点我家人。” “一定。”本威使劲攥了下岳冬的手,跟在瘸子后面走进了暗渠,两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 岳冬蒙上了面,返回了蒙塔人的据点,他还有几枚钢锥打进了蒙塔人身上没拔下来,得回去取出来。 ——割—— “学长?少校?” 睡梦中的莫里茨隐约听到有人在叫他,然后他坐上来船,左右摇荡。 终于,他抬头想看看是谁在叫他的时候,他醒了过来。 岳冬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我睡着了?我睡了多久?”刚醒来的莫里茨少校茫然无措的问。 “没睡多久,咱们两个一直喝,喝着喝着我发现你睡着了,就把你叫起来了。” “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莫里茨少校脑壳里面剧痛,他整个人有一种宿醉的感觉。 “不知道,很晚了,您一直拉着我喝酒,不让我走。”岳冬苦笑着回答:“现在实在是太晚了,我真的得回家了。” “抱歉……抱歉……菲尔德呢?” “也睡着了。” “把他叫醒吧,他要是夜不归宿他夫人可受不了。”莫里茨扶着额头说,他用力嗅了嗅:“你身上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你忘了你刚才把酒撒我身上了?”岳冬指着自己衣服上还湿着的地方。他在叫醒莫里茨少校前特意在身上倒了半瓶酒,掩盖可能残留的血腥味。 “真是抱歉……我实在是喝的太多了。”莫里茨少校两只手揉着太阳穴,歉意地说。 菲尔德和岳冬离开莫里茨少校的寓所时,莫里茨的房东夫人亲自送他们两位出门。 两人走了一段路后,半醉半醒的菲尔德骑在马上,指着天空问:“那边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岳冬的语气很疑惑。 “天上,你看。”菲尔德打了个哈欠:“哪里着火了吗?” 岳冬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反正不关我们事。” 菲尔德笑道:“也是……子弹不认人,你千万要小心,等拿下金港,我请你在金港喝酒。” 岳冬也笑呵呵地回答:“那我可要喝好的,可别灌我今天这种便宜货了。” 两人大笑着骑马离开了这片城区。 ——割—— 珂莎把耳朵贴在门上,回头对安托尼奥说:“上楼梯了,上楼梯了。” 安托尼奥把目光从手中的书挪开,看了看妻子,叹了口气。 “回房间了。”珂莎走回了床上,对安托尼奥埋怨道:“你说温特斯这是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哪里算晚?”安托尼奥看着书,轻飘飘地说:“孩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应该有自己的夜生活。我像温特斯这个岁数,夜不归宿都很平常,你就别乱操心了。” 珂莎怒不可遏地转过身,使劲锤了安托尼奥两下。 “行了,回来了,你也安心睡觉吧。”安托尼奥收起书,吹熄了灯。 黑暗中,安托尼奥从背后抱住了珂莎,握住了妻子的手:“等我和温特斯离开海蓝后,你和伊丽莎白就先去乔凡尼家住吧。家里男人都走了,不安全。” 珂莎只是回答:“你们走之后,我会点两盏长明灯。在你和孩子回家之前,我都会每天为你们祈祷。” 安托尼奥无声地捏了捏妻子的手。 房间中响起了珂莎的低低的哭声。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远征 “刚集结完毕就能有这种精气神,不错。”齐奥上将在方阵前面骑马边走边对安托尼奥说。 这是十年以来第三军团第一次恢复满编状态。 这也是集结完毕的“大维内塔”第一次全员携带着全部装备列队,接受齐奥上将和安托尼奥少将的检阅。 一个首席步兵大队和九个步兵大队五千余名步兵、两个骑兵营六百余名骑兵,这便是第三军团的全部战力。 其中除了五个步兵大队是临时征召的预备役士兵,其他士兵全部是一日一操的常备军。 没有炮兵,因为炮兵会极大地拖慢行军速度,所以维内塔共和国的辅助火炮部队单独成军。 岳冬、巴德、安德烈现在就是首席步兵大队里三名小小的见习军官。可以骄傲地站在步兵队列的前面,但同时也要谦逊地站在正式军官后面。 检阅完毕后,齐奥上将也不多废话,只是对着安托尼奥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 安托尼奥肃容回礼,进入了军团方阵里。随着一声令下,安托尼奥带领着整支军团以四列纵队的形式离开了军营。 没有人知道要去哪里,但气氛肃杀,没人敢交头接耳。士兵们机械地迈着步伐跟随着前面的人,军官们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骑马。 三个见习军官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且根据岳冬的观察,几名正式军官也在用眼神相互问询,显然他们也不知道去哪。 第三军团无言地离开了驻地,绕过海蓝城区,一路向东走去。 一路越走越远,而岳冬却是越走越熟悉。他和安德烈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显然安德烈也认出了这条路,这是通往海东港的路。 最后,第三军团近六千名官兵抵达了海东港码头。 战斗早就结束了,但海东港的伤口要很久之后才能痊愈。举目四望,到处都是被烧的漆黑的断壁残垣。 这处原本的军事码头现在已经基本丧失了功能,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不知道为什么安托尼奥把第三军团带到这里来。 安托尼奥跃马上到高处,让所有士兵都能看到他。 他扫视着自己麾下的军人们,朗声说:“就是在这里,塔尼利亚联合会对我们发动了无耻的偷袭。他们不宣而战,他们烧毁我们的战船,他们屠杀手无寸铁的平民。卑鄙的岛民以为这样做就能吓退维内塔人,以为这样做就能让审判晚几日到来。” 他每说一句话,身边的施法者传令官就会使用扩音术复述一遍,增幅过的声音响彻整个海东港。 军团方阵鸦雀无声,所有人目光聚焦在高台上的军团长身上。 “正因如此,我召集了你们,维内塔最勇敢、最优秀的男儿。共和国曾经训练过你们,把你们从无知的孩童锤炼成真正的男人。而共和国现在正需要你们,她期盼着你们每个人能够恪尽职守。” 台下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武器,岳冬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剑柄。 安托尼奥停顿了一下,怒吼道:“今天!此刻!我将带领你们从这里出发!向塔尼里亚复仇!血债只能血偿,我们绝不宽恕!塔尼利亚联合会必须被毁灭!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毁灭联合会!” …… 震天的呼声中,一艘悬挂着维内塔海军旗帜的庞然巨舰驶入了海东湾,它全展开的帆具犹如浮在海面上的白云。在它身后,一艘接一艘大船跟着这艘巨舰进入了海东湾。 安托尼奥举起双手往下一压,军团方阵再次鸦雀无声。 安托尼奥厉声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远途无轻载。跨海远征,补给线关乎我们的生死!所有多余的运力都要用来装粮食和火药。军官全体听令!下马!” 说完,安托尼奥第一个离开马鞍,站在了地上。由他带头,第三军团上至少将,下至准尉,全部下了马。 “军官的战马寄养在驻地,没有坐骑一样能打仗。第三军团全体听令!除武器、弹药、帐篷和炊具之外的物品,一件也不带,通通扔在海东港!” ——割—— 趁着过了午后潮水开始上涨,留守在海东港配合陆军行动的水手们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木板和小船,搭建了两座临时浮力栈桥,以供第三军团登舰。 这是一次陆军和海军的联合行动,海军拿出了十二分的礼貌。派来了外海舰队旗舰——光荣号。这艘船来到了海东港就意味着外海舰队司令官也到了海东港。 除了光荣号战船之外,还有另外二十一艘“自愿应征”的大型武装商船作为运兵船。 按计划,先由这支分舰队载上第三军团,维内塔海军剩余的战船再来与这只分舰队合流,最终组成一支拥有三十多艘大型风帆船和十几艘桨帆战船的强大舰队。 理论上,这支拥有四十余艘大船的舰队加上乘坐在上面的第三军团,足以应付内海上的任何敌人。 然而计划的一开始就出现了一些小纰漏…… 被派上岸的海军联络人看了看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又去看了看海水的位置,无奈地对安托尼奥说:“阁下,您的部下需要加速登船速度。不然退潮之后就会很麻烦,只能等半夜里再涨潮。” 安托尼奥也一直在担心这个问题,他指着栈桥说:“这种浮力栈桥位置矮,得爬上船,我的士兵不可能更快了。光靠这两座栈桥肯定不够,让大船放小船下来,划小船把人运上去。拿小船运人要有统筹,我的人建制不能乱。” 上校官职的海军联络人觉得安托尼奥说得也有道理。他冲着安托尼奥点了点头,赶紧跑到海边,划船回光荣号上传话去了。维内塔陆军和海军军衔不通用,所以两方军人不需要相互敬礼。 目送着海军联络人离开,安托尼奥身边只剩下几个陆军校官。看着孔泰尔中校欲言又止的样子,安托尼奥拍了拍孔泰尔的肩膀:“有什么事情你就说。” “现在出兵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孔泰尔面带忧色地问:“我们今天才刚刚完成集结,至少也要让预备役士兵操练一周吧?” 安托尼奥看了看身边另外几名校官,包括孔泰尔在内的这几名校官都是安托尼奥的得力部下。如果他们也安托尼奥的策略有质疑,就必须需要解释清楚。 安托尼奥反问:“这场战争的关键不在于我们准备有多周全,而是在于敌人的准备程度和我方准备程度的差距。那五个预备役大队现在排不上用场,但我还有你们五个精锐的常备军大队。而塔尼里亚人现在什么也没有,他们还是各个船长和种植园主领着自己那一小伙人。德雷克先发制人摧毁了海东港,我们也要反抢时机。” 孔泰尔还是难掩忧色:“可是我们毕竟只有五个大队的常备军,而塔尼里亚的几个主岛人口都在十万上下,我们人还是太少了。” “当然不可能只靠我们一支军团攻占群岛,我们现在是要打一场胜仗,提振共和国的士气,为后续攻势撕开一道口子。”安托尼奥又补充道:“如果连你们都觉得我现在不应该出兵?那塔尼里亚人会怎么想?能够出其不意,我们就已经占了先机。” “可是我们真的能出其不意吗?”孔泰尔伸手一指海东港码头上那些穿的花花绿绿身影:“海蓝城可是没有秘密呀!” 一支将近六千人的部队离开了驻地,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当第三军团还在朝着海东港步行时,大维内塔要在海东港坐船出征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军官家属的耳朵里。 当一名军官家属知道这件事时,很快所有的军人家属就都知道了。军人家属间一向有着特殊的消息传播管道,虽然本质上还是口耳相传,但传播速度和效率却高得惊人。 军人家属们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纷纷动身前往海东港,没有人会放弃这次送行的机会,毕竟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 于是就有了众人眼前的这番景象:孩子拉着父亲的衣袖不肯松手;来迟了一步的妻子跪在码头上痛哭,拼命朝着船上挥手;还有几家连颤颤巍巍的老夫人都坐着马车赶了过来,这些很可能在三十年前的战争中失去丈夫的老人现在又来送别儿子。 虽然登船过程还是在紧张有序进行,但原本肃穆庄严的出征开始变得悲怆凄凉,任谁看了这幅景象眼眶都得湿润。 安托尼奥也没法下令驱散前来送别的家属们。这些妇孺老幼正在削弱第三军团的士气,这是安托尼奥不想看到的情形。但如果他下令驱散这些家属,他就会永远失去士兵们的尊敬和信任,这比士气被削弱还糟糕。 况且……对很多人而言这真的可能是最后一次和家人见面的机会。只要不耽误登船,安托尼奥就只能叹一口气,随他去了。 “无法保密这点十三人委员会已经讨论过了。”安托尼奥转过身去,不再看码头上那幅景象:“我们只要出兵,就不可能完全保密,但依然可以打塔尼里亚人一个时间差。我们行动的越快,留给联合会反应的时间就越短。所以关键不在于保密,在于我们如何尽快赶到群岛。” 几名中校们若有所思。 安托尼奥幽幽地说:“毕竟,海蓝城是没有秘密的呀。” ——割—— 第三军官正在忙着上船的时候,一名海蓝城治安官正领着巡逻队忙着从火灾后的房屋里往外抬尸体。 一、二、三、四…… 从烧毁的房屋中一共找出了二十五具尸体,一具具烧得焦黑的人体被摆放在大街上,像是某种异教徒的祭祀仪式,很快就引来了众人的围观。 “火灾?”一名巡逻队员打着冷战问。 治安官心里也觉得发慌,但还是强撑着训斥手下:“火灾会二十五个人连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这些尸体身上都有致命伤,肯定是先行凶再纵火。” “您看这个人,脖子上这一下就够要命了,可又被劈开了脑袋。”另一名巡逻队员下牙不受控制地磕碰着上牙,都快哭出来了:“这死的究竟是什么人?难道要被杀两次才会死吗?我们不是遇上到邪教徒了吧?” 一名巡逻队员奋力挤过人群,把一封信交到了治安官手里。 治安官揭开火漆,草草扫了几眼信件内容,突然笑逐颜开地说道:“这桩案子不用我们操心了,码头区的治安官愿意接手这个案子,他说这是家族仇杀。” “那您觉得这是家族仇杀吗?”不停打冷战那名巡逻队员问。 “家族仇杀会灭满门吗?会死的都是男人吗?”治安官满不在乎地说:“但既然有人愿意帮我们分忧,那就算人家说这是自己烤自己我也管不着。” ——割—— 直到来到码头之前,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三人都没有想到居然今天就要开拔。 安德烈正翘首盼望着临行前见自己家人一面,岳冬和巴德则没什么期待。 巴德不是维内塔人,而安托尼奥严令不许珂莎和艾拉送行。对于这种会挫伤军队锐气的行为,安托尼奥一向极为反感。 不来也好,岳冬也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离别。 终于轮到岳冬所在的百人队上船了,可一名陌生的妇人却拦住了正要踏上临时栈桥的岳冬。 “蒙塔涅先生,请留步。”陌生妇人恭敬地说。 “你认识我?” “有人想要见您,请跟我来。” “什么人?神神秘秘。”岳冬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只要不是一名治安官带着几名巡逻队员要来逮捕自己,其他事情岳冬都不担心。 陌生妇人引着岳冬走到了一辆通体漆黑、银边装饰的马车边上,示意要见岳冬的人就在车里。 看到这辆马车,岳冬倒吸了一口冷气,悄然取出了一枚钢锥攥在手里。 用另一只手打开马车门,与此同时岳冬已经准备好使用飞矢术,手中钢锥蓄势待发。 然而车里却坐着一个令她意想不到的人。 “安娜小姐?怎么是你?” 安娜有些紧张局促地反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呃……您跟我说的是一件事吗?”岳冬明白自己大概是误会了。 “你在说什么呀?快进来,把门关上。”安娜双手抓着岳冬的胳膊把他拉进了车里:“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可还没嫁人呢。” 两人坐在车厢里,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岳冬又悄悄把钢锥塞回了兜里,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让他有些疲倦,他打趣道:“您如果是来找我支付画酬的话,现在可不是很凑巧,我马上就要坐船去塔尼里亚了。” 事实上,从前天夏尔找到岳冬开始,岳冬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昨天晚上更是紧绷到了极限,他反复地计划、查看路线、准备应急方案,可是实际动手时仍然是险象环生。现在突然一放松,强烈的疲劳感找上了岳冬,他现在特别想睡一觉。 安娜的眼圈红了:“你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呢?你为什么又要这样对待我呢?” “只是开玩笑。”岳冬连忙道歉,他叹了口气:“第一次见面时你生气会打我巴掌,现在怎么动不动就掉眼泪呢?” “你就是记恨那一巴掌的事情!你这个小心眼的家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人什么事情都记着,只是假装忘了。” “你说是,那就是吧。”岳冬现在没精力争论。 这种态度让安娜更生气了,她突然向后靠在椅背上,偏过头不看岳冬:“你走吧。” “那好,我走了。”岳冬站起了身,他看着安娜的脖颈、侧脸、头发,脑子里没由来的冒出一个想法:安娜的侧颜可能是我对于和平的最后记忆,它代表了对另一条人生道路的美好想象。 “你为什么还不走?” “想再看看你。”不知道为什么,岳冬特别想摸摸安娜的头发。于是他伸手揉乱了安娜有一点天然卷的头发:“因为无拘无束、生机勃勃的你很美好。” 然后他打开车门,迈了出去。 一双胳膊从岳冬身后抱住了他。安娜紧贴在岳冬背上哭着说:“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只要一件事……你要回来,你只要回来就行。” “这也太简单了,骨灰回来算吗?” 安娜破涕为笑,使劲捶着岳冬的后背:“你这人真的是烦死了……” 然后安娜从手袋里取出了一枚硬木雕刻成神像,这枚神像只有拇指大小,细节却一应俱全,栩栩如生,是一位提盾持矛的女神。 安娜把这枚神像放到了岳冬手心:“哪怕再远再难,雅典娜都能指引背离故土者回到家乡。” “你什么时候学的木雕?” “我没学过木雕。”安娜有些怯生生地说:“刻的不好对吧?” 我真蠢,我怎么会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呢?岳冬心想。安娜的左手和右手的食指上多了数处伤口,伤口边缘已经红肿,显然是新伤。 “这是我见过的最精致的木雕,我要用最值钱的东西和你交换。”岳冬找遍了身上也没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他解下了那把金仪仗剑放到了安娜手里:“这把剑是我父亲的佩剑,但其实也没有什么纪念意义……反正是我身上最贵重的东西了。” 今天原定安排只有检阅,所以岳冬佩戴了这把仪仗剑。 安娜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说:“不可以,这把剑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为什么要把你父亲的剑给我……难道是订婚信物?不行不行,我…我…我…我们还没到那种关系……对了,我家不和北方人[帝国人]联姻!” “我哪句话说要娶你了?!而且你为什么总说我是帝国人?”岳冬差点被气昏过去:“我母亲的家族来自联省,我父亲的家族一直都在维内塔,我怎么就成了帝国人?” “可能是你长得比较高,但你不是北方人也不行……我现在还不想嫁人……”安娜弱弱地说。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复仇天使 太阳西偏,东南风正在逐渐减弱。 伴随着钟声,光荣号调转方向,逆风收帆下锚,和其他提前到达锚地的战船等待着落在后面的船只。 虽然一直以来维内塔的陆军军官和海军军官都互相看不过眼,但坐了两天船之后,哪怕是最偏见的陆军军官也不得不承认:舰队的管理绝对是一门技术活。 想要指挥五十个士兵只要嗓门够大就行,可如果想要领着五十个百人队去打仗,就必须得有一套有效的指挥体系。 第三“大维内塔”军团一共有五十九个百人队,满打满算才五千多人,在历史故事中古帝国人动辄十万规模的大战面前相形见绌。 (54个百人队和5个首席百人队,军团编制请翻阅前面的章节) 但仅仅为了把这五千多人捏合成一支军队,就需要七十六名军官、一百一十八名宪兵、六十二名旗手、四十个号鼓手、十三个理发匠兼军医、以及三名随军神父的同心协力。 谢天谢地,士兵们自己负责给自己煮食物,不然这份名单里还得再加上几十个厨子。 可是管理一支舰队的难度比起管理一个军团的难度又要上一层台阶。 岳冬所在的这支复仇舰队里有外海舰队的大帆船和桨帆战船、征用来的商船,还有一些专门运物资的补给船。 这些船的型号、船龄、吃水深度和适航性都不同。海军打造的战船能以十节多的航速劈波斩浪,如果笨重的商船也以这个速度航行不翻才怪。平底的桨帆船经受不住大风浪,可吃水深的商船和战船也去不了浅海。 这五花八门的船可没法长时间以纵队一艘紧跟着另一艘航行,各艘船之间会自然而言地拉开距离,适航性差的船会落在后面。 所以这两天白天岳冬在甲板上透气时根本看不到其他船在哪里。大海太广阔了,只能偶尔看见海平面上的帆影。 因此海军总部为复仇舰队提前规划好了航线和锚地。从海东港出发,每航行六七十海里,舰队就会在锚地重新集结,然后再前往下一个锚地。 孔泰尔中校是这样对岳冬说的:“昼夜不休两天居然一艘掉队的船都没有,看来海军的人是真的发了狠。” 能让孔泰尔这个把“海军只有水手和船长,没有军官”挂在嘴边的人说出这种话,岳冬觉得海军的军官们应该把这当成是最高的赞美。 此时此刻的岳冬正半躺在光荣号船艉的一间船舱里的床上,全神贯注地盯着舱门。 这个“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木箱。床的四边有两尺高的挡板,躺进里面就像躺进了棺材。之所以有这种设计,是因为海上风浪颠簸,防止熟睡的人被甩下床。 他的头顶不远处和他身下一样,也是船板。 为了节省空间,床位是上下铺的形式。这个不大的船舱里塞进了四个床位,中间只留下一臂宽的过道,显得十分拥挤。 住处有些寒酸,但这其实已经是海军的破格优待。海上的生活条件非常艰苦,海军的水手们只能蜷着身子睡在吊床上,睡醒后难免浑身酸痛。 但就算是这样也比许多商船水手处境要好,贼鸥号的水手们干脆就睡在甲板上,不仅潮气严重会得皮肤病,而且还睡不安稳。碰到浪高的时候,人就会在甲板上跟着海浪的节奏起伏翻滚。 维内塔海军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他们精简了光荣号的船员,连炮手都不要了,只保留下能够维持战船运作的水手。还把所有的空间都临时改造成了舱室——实际上就是把这艘外海舰队的旗舰给陆军军官们当指挥部和宿舍用。 为了确保沟通顺畅,海军方甚至把第三军团军团长的舱室安排在了外海舰队司令的隔壁。正如孔泰尔中校所说,他们是真的很想狠狠揍塔尼里亚人一顿,甚至不惜为此开始讨好自己的老对手。 因为是逆风下锚,所以光荣号船身平稳,只是随着海浪在微微起伏。 安德烈显然是睡着了,因为岳冬上面的铺位传来了忽大忽小的鼾声。 巴德在对面的上铺上,又在看他那本快翻烂了的旧书。 岳冬感受着船身的运动,抓住了一个船身上浮到最高处静止的瞬间,使用了飞矢术。 一枚钢锥从他手里飞了出去,钉在了船舱门板上。 岳冬满意地呼出了一口气,又抽出了一枚钢锥。 门板中间一个用刀子刻出来的小圈里现在插着十几枚钢锥,而小圈之外一枚钢锥也没有,只有之前练习时留下的孔洞。 无论是施法者的法术爆发力还是法术技巧,都只能靠持之以恒的练习提高。有条件要练习,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练习。 从他的手到舱门大概有两步半,岳冬已经在家里的地下室中开始练习六步靶,这样短的距离他已经完全可以做到百发百中,其实练习的意义不大。 不过船上实在是空间有限,没有合适的练习场地。而且高级军官一大堆,岳冬不敢放肆。只好在船舱里随便玩玩,权当游戏。 “记得提醒我,以后不要和你玩飞镖。”巴德从铺位里伸出头,看了看门上插着的钢锥,笑着说。 “没问题。”岳冬也起了玩心,换成了投飞镖的姿势,瞄了两下,把钢锥朝着舱门掷了出去。 可是就在钢锥刚脱手的瞬间,有人从外面打开了门。 ——割—— 三个准尉百无聊赖地在光荣号船舱里打发时间的时候,一艘轻快帆船靠上了海蓝港的码头。 船上的水手们个个面色憔悴而疲倦,他们两班倒,昼夜无休操纵着这艘轻快帆船赶往海蓝港。路上还遭遇了逆风和暴雨,然而它们都没能击败这些坚毅的水手们。 水手们还不知道,他们这次打破了从金港到海蓝港最短用时记录,并和第二名拉开了非常大的差距。虽然这段小插曲无人知晓,但大海铭记永恒,他们的记录直到三百年后才被飞剪船打破 然而他们还是来晚了,维内塔共和国已经派出了他们的复仇天使。 得知了这个消息后,肯威船长——塔尼里亚船长和种植园主联合会的领袖之一,没有再试图与德贝拉执政官会面,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战争已经到来,直至一方屈服前它不会结束。 肯威试图过阻止这一切发生,但他的努力被证明都是徒劳。 现在,他需要尽快把维内塔第三军团已经出发的消息通报给其他船长。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金狮号桨帆战船 船舱外的人开门的同一时间,钢锥离开了岳冬的手。 谁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开门,岳冬和巴德同时喊出了声。 如果听到他们的提醒再闪躲,那肯定就晚了。门外的人在两人还没出声时就采取了行动,身体一偏躲过了飞来的锐器,化解了险情。 这枚锋利的小东西飞出了门,钉在舱门对面的木制隔断上。门外的人伸手把它拔了下来,拿着走进了船舱,笑着说:“怎么?你们这些旱鸭子想和我们海军火拼?” 岳冬跳下了床,一步跨到对方身边,扶住对方肩膀,后怕地说:“幸好你反应快,凯奇,幸好。没弄伤你真是太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在船舱里这样玩了。” 光荣号见习军官凯奇把钢锥还给岳冬,笑着说:“想弄伤海军军官,靠这种小玩具可不行。” “好,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岳冬也笑着重新躺回了床上。 巴德和凯奇打了招呼后,问了一句:“你不用执勤了?” “下锚换班,现在轮到我休息。”凯奇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躺回了巴德下面的铺位。 这个房间一共四个床位,除了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三个陆军准尉外,还住了一位海军见习军官。 不过海军的见习军官和岳冬这种陆军见习军官完全不是一回事,凯奇远比三位室友资深的多。 岳冬、巴德和安德烈还是刚离开军校的新手,而凯奇十二岁就在光荣号上当见习军官,已经在船上度过了八年。同样资历的陆军军官早就升到了中尉,可凯奇还只是船上的十一名见习军官之一。 这是因为海军和陆军的军官系统根本是两套体系,并不对应。 对比联盟陆军军衔体系森严的阶梯结构,联盟海军的军衔体系非常扁平。一艘船上的军官阶层只有三级:船长[captain]、副官[lieutenant]和军官候补生[midshipman]。 其中正式军官只有船长和副官,军官候补生和岳冬这些陆军准尉一样,高于水手和士兵,但是低于正式军官。 在陆军,captaienant都只是尉官,前者是尉官第三级,后者是尉官第二级,这两个级别的军官最多指挥一支八十人的百人队。 但是在海军中,captain是船长,是一艘战船的最高权威。lieutenant是船长的副官,一人之下,其余所有人之上。 船长能指挥的力量视船而定,光荣号拥有三十门火炮,满载船员五百多人,她的船长放到陆军里至少是一名上校。 而贼鸥号上那位胖子船长也是captain,贼鸥号只有区区二十几名水手,胖子船长放到陆军里连个准尉都算不上。 可是在海军看来,光荣号的船长和贼鸥号的船长理论上同属于船长阶级,谁也不需要向谁先敬礼。 正因为这种巨大的差异性,所以维内塔陆海军干脆互相无视对方的军衔,大家各走各的路。像岳冬这种陆军准尉哪怕是见到海军将军也不需要敬礼,换到海军也同样如此。 想在维内塔海军当军官,首先要出身良好,其次要有人担保。有了这两样,才能上船成为军官候补生。之后就需要辛苦地熬资历,熬到海军总部批准他们成为准尉。至于什么时候能当船长?那得先有一艘没有船长的船。 凯奇军官生虽然资历比三个陆军准尉老很多,但他从不拿出老前辈的架子,个性非常随和,给岳冬三人讲了不少船上的知识。再加上四人年纪相仿,于是很快就稔熟起来,相处地非常愉快。 “对了,从这个锚地再出发,下次应该会在灯塔港休息一天,到时候你们也可以休息一下。”凯奇用枕头蒙住脑袋,没精打采地说。 “什么?”岳冬却一下子坐了起来:“下船?” 船上的生活就像在坐牢,还会晕船。可听到要下船,岳冬的语气中却并没有喜悦之情。 “对呀,下船休息,估计会停靠一天或是两天。” “才刚出发两天就要靠岸休息?”巴德从上铺伸出了脑袋,不解地问:“我们难道不是要马不停蹄直奔塔尼里亚群岛吗?” 岳冬也打趣道:“我们几个旱鸭子还没叫苦,怎么倒是你们海军先要靠岸休息了?” “你们这些住军官舱室的哪里苦了?”凯奇也睡不着了,哭笑不得地坐了起来:“而且还能吃到热食,这还算苦吗?” “我们之前坐船从圭土城回维内塔的时候可是一天都没休息过。” “你们坐的是什么船?” “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船。”岳冬问住了,他回想着贼鸥号说:“叫贼鸥号,一艘不大的船,有三个桅杆。” “我知道了,贼鸥号有多少人?” “船员大概二十人,加上我们以后五十多人。” “如果只有光荣号一艘船,光荣号也可以一次岸都不靠直奔群岛。大帆船可以这样,但桨帆船不行。”凯奇有气无力地又躺回了床上:“你要是想知道为什么,等后面的船到齐,我去送海图的时候顺便领你去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割—— 海军精心挑选的锚地被一座无名海岛遮蔽,舰队各船保持着安全距离,在这处天然避风港分散下锚。 一艘小船从光荣号上放到了水面,岳冬跟着凯奇从绳梯下到了小船上。 凯奇双手紧紧抓着一个木匣,匣子里装着海图和舰队接下来的目的地。 为了确保舰队的航线不被泄露,除了旗舰光荣号上的高级军官之外,其他船的船长都只能在每次重新集结时才能得到下一处锚地的位置。这样即使个别船只被捕获,敌人也不知道整支舰队的航线。 虽然复仇舰队目标庞大,但想在汪洋大海上准确地拦截这支舰队也没那么容易。 四名水手用力划着桨,伴随着船桨拍击水面的声音。小船远离了光荣号,在起伏的海浪中滑向了另一艘桨帆战船“金狮”号。 在夕阳的余晖中,岳冬打量着眼前这艘桨帆战船。 金狮号不是纯粹的桨船,也不是纯粹的帆船,而是一种实用主义产物。桨也好,帆也好,我全都要。 相比于“肩宽膀大”的光荣号,为了布置更多的桨手,金狮号的船体更为狭长苗条。整艘船较为低矮,只有一层甲板,船艏船艉也只有一层船楼。 船体侧面没有炮门,只有密集的船桨。回忆起了好运号的布置,所以岳冬推测金狮号的火炮应该是顺着船身布置在了船艏和船艉。 “这艘船的干舷为什么这么低?”岳冬从身后拍了拍凯奇的肩膀,问道:“打仗的时候不吃亏吗?” 虽然仅有一次海战经历,但也让岳冬明白了一个道理:高打低,打傻x,海战船身越高的一方越有优势。正因为如此,战船的船楼才会越修越高,最后修得像一座甲板上的城堡。 光荣号不光干舷比金狮号高,还有三层船楼。金狮号的水手面对光荣号就等于在面对一座城墙,从金狮号攻击光荣号必须要仰攻,而光荣号却可以居高临下轻松对付金狮号。 “当然吃亏,所以现在新造的战船都是圆船,金狮号是十几年前造的旧船。”凯奇转过身,耐心地给岳冬解释道:“而且金狮号也有自己的优势,虽然接舷战吃亏,但也没到不能用的程度。金狮号可是非常灵活。” “确实,帆船碰到没风的天气就只能干着急。”岳冬回想着自己经历的那场海战,开口说道。 “其实我觉得现在战船的设计太极端了,就好像那些最后连人带马都裹进铁板里的骑兵一样。”聊起了自己喜欢的话题,凯奇突然来了兴致,他指着光荣号和岳冬点评道:“光荣号看起来很威武,其实特别笨重。船楼太高,所以重心不稳,也不敢在船楼里布置太多火炮。而且船楼高还有一个缺点,迎风面大,转向困难……” “可是船楼高,海战不是有优势吗?”岳冬弱弱地问了一句,这是他不懂的领域,所以他说话非常没有底气。 凯奇一拍大腿:“所以我才说极端,就像那些全身板甲的骑士。肉搏战肯定是盔甲越坚固越有优势,所以最后那些贵族把自己全身都裹进了铁板里。可是如果敌人再肉搏转而用火枪了呢?海战也一样,为了接舷战时有优势,结果船楼越修越高。光荣号就是走到极致的接舷战战船,可是如果敌人不接舷呢?” “不打接舷战……要怎么打海战?” 从来不会不懂装懂,而是不懂就问,这是岳冬从安托尼奥身上学来的好习惯之一。冲撞战术逐渐没落后,近千年来海战的方式都是两艘船先互相靠近,水手们拿着弓弩火枪互射一顿,最后跳帮战一锤定音。岳冬也确实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用火炮。”凯奇笃定地回答:“远距离直接击沉这些笨重的大船。” 岳冬扑哧一笑:“船上现在不是已经有火炮了吗?而且就凭火炮的准头,在颠簸的海面上,别说远距离,五十米外想打中其他船都费劲。” “船上的火炮除了大口径短管炮就是旋转炮,都只能在近距离用。”凯奇急着解释道:“你想想看,用敏捷灵活的船载上长管炮,只在远距离射击不接舷。像光荣号这种大船追不上又打不到,就只能干挨打。可惜现在海军上头都是些老顽固,根本不思进取,他们就是喜欢光荣号这种威武气派的大船,拨款全用来造这种高楼圆船了!” 凯奇愤愤不平地捶了一拳大腿。 “海战我不了解,但陆地上有一场类似的战役。卡莱战役里,古帝国的步兵追不上帕拉提的骑兵,被弓箭消磨到士气崩溃,最后被重骑兵收割。”岳冬开玩笑说:“要是我将来当上军事督政官,我就把海军的军费全拿来给你造你想要的船。” 凯奇也被惹笑了,他微笑着说:“要是我将来当上军事督政官,就把你们陆军的军费也拿来给我们海军造船。” 岳冬哈哈大笑:“一言为定……其实我一直都很佩服你这样有新想法的人。我不行,只会从你们身上学。” 凯奇连连摇头,摆手说道:“不不不,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些都是斯派尔船长的例论,我只是鹦鹉学舌……斯派尔船长就是金狮号的船长,你这次跟我来正好可以见见他。” 谈话间,小船划到了金狮号的船舷。船上抛下来绳梯,岳冬跟在凯奇后面登上了金狮号。 路上的聊天让他差点忘了来这里的目的。但在登上这艘船之后,岳冬立刻就想起了自己到金狮号上是来干什么。 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凯奇说:“桨帆船隔两天就必须得靠岸一次,你到船上去看一眼就明白了。” 眼前金狮号的露天甲板上,密密麻麻的坐满了人,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露天甲板又被分成了两层,大致呈凸形。中间是上层高台,这里显然是海军的士兵,没有空间给他们躺着,他们只能相互依偎着休息。 两侧靠近船舷的甲板是凸形结构的下层,此处的甲板比中间的甲板要矮一米多,这是桨手坐的位置。这种结构让桨手的位置比中间的士兵低,这样不会阻挡士兵们使用远程武器。 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的桨手被用铁链锁在船桨边上,每支桨由三四名桨手驱动。桨手们连活动的空间都没有,看起来和好运号上的奴隶桨手根本没有区别。 哪怕甲板是露天的,岳冬依然能嗅到一股臭味。挤满了人的金狮号,就像是一艘正在运送牲口的运输船,人就像牲口一样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在这艘船上,已经没有人的尊严可言。 让岳冬在这种地方,他一个小时都坚持不了。 “怎么这么多人?这艘船到底装了多少人?”岳冬震惊地问凯奇。 凯奇反问:“光荣号上有多少人?” “大概两三百人?”岳冬也不太确定。 凯奇面无表情地说:“光荣号原本有五百多名船员,为了让你们住的舒服,现在加上你们也不到四百人。金狮号上的人和现在光荣号上的人差不多,一样是四百人左右。” “这……这艘船比光荣号小那么多,居然装了四百人?这些人怎么忍受得了?”金狮号的船员生活环境之恶劣震惊了岳冬,光荣号不止尺寸比金狮号大,还有多层甲板。而金狮号上绝大多数人都挤在露天甲板上。 凯奇似乎早已经习惯了海上生活的残酷,冷漠的说:“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水手。但就算是水手,在这种船上也撑不了几天,所以每隔两天就要上岸休息一下。桨帆船本质是浮在海面上的堡垒,自持力极差。我们这支舰队超过一半的战船都是这种桨帆船,对我们而言,夺取中转港口的重要性远大于消灭敌人的战船。” “下雨怎么办?头顶连个遮着的东西都没有。” “忍着。” “那这些桨手呢?为什么要锁着他们?” “他们都是罪犯,没有自由人愿意来当桨手。”凯奇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答道:“没有必要可怜他们,他们犯了罪才落到这种下场。而且仗打完之后还没死就能被赦免,总比死在牢里强吧?” 岳冬沉默了,他跟在凯奇后面在桨手的肢体间寻找着落脚的地方,朝着船艏楼走去,那里应该是这这艘船环境最好的地方,船长的住处。 突然一双手抱住了岳冬的小腿,一名似乎已经神志不清的桨手,声音含混地祈求:“发发善心,给我喝点水,求求您了。” 走在前面的凯奇一回头,看到有一名桨手抓着岳冬的腿,顿时勃然大怒:“放肆!你这罪犯想死吗?!” 说着,他拔出了自己的海军弯刀折返了回来,挡在他身前的桨手拼命的躲开他,给凯奇让了一条路出来。 周围的其他人也被惊动了,海军的士兵们从中间的高台上探出脑袋来观望,彼此间窃窃私语,却没有人来阻止。在这种恶劣的生活条件下,船上的人唯一没有哗变的原因就是军律。身为犯人的桨手袭击军官,凯奇可以斩杀他。 “别……”岳冬抬手阻止了提着弯刀来帮他解围的凯奇:“这人……我认识。” 凯奇愣在了原地。 岳冬看着桨手的脸,不敢确定地问了一句:“戈尔德,好运戈尔德,好运号的船长,是不是你?” 被雷顿用剑柄活活敲掉大半牙齿的戈尔德哆嗦着听到了“好运号的船长”这句话,顿时泣不成声。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好运 “这人你认识?”凯奇态度缓和了一些,但还是紧紧握着海军弯刀。 “也不能算认识……这人原本是海盗船长,想打劫我们的船,最后被我们抓了回来。至于又如何上了你们海军的船我就不知道了。” “为了尽快出击,执政官准许了我们征用所有重刑犯。”凯奇把海军弯刀插回了刀鞘:“这人运气不错,当海盗是死罪,上船划桨总比上绞架强吧?” 好运戈尔德已经不再有过去纵横内海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他的牙被雷顿敲下一半,腮帮上的肉都凹了进去,嘴唇裂出了一条条血沟。肩膀和胳膊只剩下了骨头,整个人看起来都被熬干了。 岳冬有些可怜他,和凯奇说:“给他弄点水喝吧。” 凯奇看了戈尔德一眼,冲着在高台上看热闹的水手们吹了声口哨,一个水囊从上面抛了下来。 正在失声痛哭的后者看到水囊,顾不上再为自己伤感。他猛扑出去抓回水囊护在胸口,然后擦了一把眼泪,迫不及待地拔开塞子仰头猛灌。 岳冬没再多说什么,和凯奇转身离开。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在岳冬看来戈尔德沦落到这个下场是咎由自取,他在成为海盗时就应该有上绞架的觉悟。他对自己也是一样,当他换上黑衣把簧轮枪插进枪套时,他就已经想好了:如果因为这件事上绞架,那自己绝不叫一声屈。 他不会同情戈尔德,但他也没有痛打落水狗的爱好,他更不会因为给了戈尔德一袋水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圣人。 原本岳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船艉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里这里的突发情况。 甲板中间的高台上,几名身着海军军官制服的人从船艉楼走了过来,水兵们纷纷为这几人让开道路。 为首的人穿着宽松剪裁的海军军服,深蓝色外套,白色衬衣和马裤。领边、袖口和对襟都有金花边装饰。在脏兮兮的船上,这名军官干净到令人过目难忘。 哪怕是再眼拙的人,现在也能看出是船长来了。 和陆军军官不同,海军军官们不穿军靴,但斯派尔船长走起路来却依然会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几名三角帽上没有镶边的军官跟在他后面,岳冬推测这些人应该是金狮号上的副官,因为海军见习军官凯奇从来都没戴过三角帽。 见到斯派尔船长走近,凯奇立刻站直敬了个军礼,而岳冬只是颔首示意。 “巴斯提尔先生,请您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斯派尔的声音略微沙哑,但当他开口时,整个金狮号都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长官。有一名桨手拦住了这位陆军的先生。” 斯派尔船长从戈尔德手上的水囊收回了目光,对于这里发生了什么他已经了然于胸。 金狮号的船长指着戈尔德吩咐道:“第十三次钟声响起的时候给他十鞭子。德朗先生,请你来执行。” “是,长官。” 凯奇微微摇头,用目光示意岳冬千万不要求情。 处理完这个插曲,斯派尔直接转身离开。那名副官带着几个水手跳了下来,打开铁锁,架走了戈尔德。 等斯派尔船长走远之后,凯奇才开口对岳冬说:“只给他十鞭已经是看顾了你的面子,如果是别的桨手,砍掉一只胳膊都算轻罚。” “这……我没想替他求情。”岳冬发现自己被误会了,哭笑不得地说:“我一个小小的陆军准尉怎么可能狂妄到去管船上的事情。再说我和那人也没交情,倒是有仇。” 凯奇轻笑了一声:“那算他走运,捡回来条胳膊。” 把海图送到斯派尔船长手里后,凯奇和岳冬就离开了金狮号。 走之前,岳冬特意仔细观察了一遍金狮号的船艉楼。金狮号并没有在船楼里专门为军官划出单独的舱室,斯派尔的“单间”就只是在船艉用薄木板临时隔出来的一小块空间。 几根铁钩拧在柱子上,看起来像是挂吊床的地方。几根木棍支起一块板子,板子上用算尺和墨水皮压着地图,这就是船长的书桌。没有椅子,只有一个倒扣过来的小木桶。 而书桌旁边就是一尊大炮,斯派尔就住在金狮号的尾炮边上。看来只有不接敌的时候这里才是船长的房间,一旦遇到敌人这里就要变成炮位。 “堂堂船长就住在那么简陋的地方吗?看起来还没我们的住得好。”坐上小船返回光荣号的时候,岳冬忍不住开口问凯奇。 凯奇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没办法,桨帆船空间有限。这种船原本应该是白天上船打仗、晚上下船休息。不能离开港口太远,更不该长途远征。唉,实在是没有别的船了,不然不会把这些近海船都派出来。” 每个人都在说联合会可耻的偷袭重创了维内塔海军,可大部分人都不明白维内塔海军的损失究竟有多大。相反,维内塔海军又迅速组建了这支如此庞大的复仇舰队,让包括岳冬在内的许多人觉得“海军好像也没伤筋动骨”。 直到这一刻,岳冬才真正意识到海军的损失究竟有多严重。海军只是在硬撑着,他们甚至把近海船都编入了要跨海远征的舰队,桨帆船上的水手和军官们不得不为此忍受着恶劣的生存环境。 “看来塔尼里亚人这一拳是真的狠狠打中了要害……” 凯奇却不愿在陆军面前示弱,他打起精神开朗地说:“没事,船上的人还在。船没了,再造就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造新船。” 岳冬点了点头,但这次复仇远征在他心中却更黯淡了。 ——割—— 不光是在塞纳斯海沿岸,哪怕是放眼整个世界,也很少有港口能为维内塔复仇舰队这般庞大的船队提供给养。 千人左右的小城镇维内塔共和国大概有四百多座,五千左右的中型城市有五十八座。但一万人以上的城镇只有九座,无不是历史悠久的重镇名城。算上城郊的居民,海蓝城大约有七万人,是这片大陆上最繁荣的城市之一。 而这支舰队里的四十三艘大船和二十余艘小船上载着两万余名水手、士兵和军官,这等于是一整座城市的人同时漂浮在大海上。 只有少数像海蓝港、金港这样的大港能够同时停靠如此多的船。大多数港口里的居民还没有舰队的人多,它们只能提供有限的淡水和食物。 灯塔港没法同时承载这么多人,它的码头也不够大。想要所有人在灯塔港下船就只要需要两天时间,再回到船上还要花同样多的时间。 在海军原定的计划中,只有自持力差、条件艰苦的十二艘桨帆战船可以靠岸休整一天。 因为大帆船战船和征用的商船携带的物资原本就足够在海上连续航行一个月以上,所以这些船只在港外停泊不上岸。 但是就在岳冬和凯奇坐着小船回到光荣号时,负责指挥整支舰队的纳雷肖海军中将突然发现:海军总部居然没人在制定这项计划时征求过陆军的意见。 水手们可以忍受拥挤、恶劣的环境在船上长期生活,但第三军团的五千多名陆军士兵可不一定能受得了。更何况他们当中许多人正饱受晕船折磨,看到海军的人能上岸自己却不能,难免会心有怨言。 “事情就是这样,塞尔维亚蒂阁下。”纳雷肖海军中将找到了第三军团军衔最高的那个男人,和他如实说明了舰队的实际情况。 “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纳雷肖阁下。”安托尼奥礼貌地微笑着。 两鬓已经寒星点点的海军中将稍微倾着身子,焦急地对安托尼奥说:“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绝没有区别对待贵方的想法。实在是不得已,有几艘老式桨帆战船连货舱都没有,水兵只有随身携带的吃喝,他们必须得上岸补充。如果有陆军军官想要上岸休息,我可以派小船送诸位去。我本人留在船上,只要有一名陆军的先生不下船我就不下船,其他战船上的海军也都会留在船上,这样可以吗?” 维内塔海军和陆军一向针锋相对,海军中将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被喷一脸口水。但他惊讶地发现,对面的陆军少将居然摒弃了陆军的蛮横作风,变得通情达理起来。 安托尼奥伸手握住了纳雷肖中将的胳膊,诚恳地说:“纳雷肖阁下,您不必多虑。大战当前,我们应当团结忍让。既然实际需求如此,您就不必考虑陆军会如何想。我的意见就是第三军团的意见,我对此没有意见,第三军团也不会有。” 纳雷肖海军中将惊喜地握住了安托尼奥的手,连连点头称好。 然而安托尼奥突然话锋一转,说:“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海军中将原本微笑的嘴角耷拉了下来,他心想: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指望陆军能够谅解他人果然是一种错误。 安托尼奥仿佛没有察觉到纳雷肖的情绪变化一样,认真地说出了自己的提议:“维内塔陆军海军二元化,阁下想必对此最清楚不过。陆军一套指挥链,海军一套指挥链。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海军把陆军当成船上的货,陆军把海军当成运输船。” “然后呢?”纳雷肖语气平淡。 “可我的士兵在船上也能跳帮,阁下的水手也可以上岸。我们应该成立一个战时联合统帅部,把两个指挥链合二为一,这样才能最大化我们的战力。军事不应该参杂政治分歧,我们必须竭尽全力为维内塔赢得胜利。塔尼里亚有大小岛屿上百座,加起来有几十万人口,绝对不是议会想象中一吹就倒的灰烬塔。如果我们各自为政,就会给联合会可乘之机。” “然后呢?”纳雷肖不为所动,冷淡地问:“成立联合统帅部,既能指挥我的船,又能指挥你的军团。那这个联合统帅部是你们陆军说了算,还是我们海军说了算呢?” “要成立联合统帅部,就是为了解决陆军和海军的分歧,如果继续斤斤计较就没有任何意义。”安托尼奥停顿了一下,诚恳地说:“只要阁下同意,我可以听从阁下的调遣,由您担任联合统帅部总长!” …… 纳雷肖的副官一直等在安托尼奥的船舱外,见到海军中将走了出来,他忙问道:“陆军的人没对您出言不逊吧?您……您何必如此委曲求全呢?” 纳雷肖一言不发地踱着步子走回了自己的船舱。 追随纳雷肖多年的副官跟在后面,越想越火大,小声埋怨道:“您就不应该这样有礼,陆军的蛮子吃硬不吃软,就不让他们下船又如何?以后我来……” 纳雷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停下,他的副官识趣地闭上了嘴。 海军中将扶着膝盖缓缓坐在椅子上,摘下了自己的帽子,有些感慨地说:“你想错了,我也想错了……陆军里面还是有绅士的。” ——割—— 在复仇舰队抵达灯塔港之后,来自光荣号的传令官向舰队所有人——不分陆海军,宣读了由两位将军共同起草的联名信。 信中主要说了三件事: 首先,向全体水手阐明了舰队目前的现状以及灯塔港泊位不足的情况,宣布只有十二艘桨帆战船靠岸补给,其他船只一律停泊在港外锚地。并同时宣布此后抵达任何不足以承载舰队的港口时,也依然是桨帆战船优先补给,不再另行通知。 这是海军原本就制定好的计划。 其次,两位将军感谢所有陆海军官兵的坚韧和顽强,许多人忍受着糟糕的生活条件,依然履行了自己的职责。虽然大船不能靠岸,但是可以用小船少量运送物资和人员。两位将军决定从每艘船上抽签选出十二个人上岸休整一天,作为奖励。以后抵达其他港口也同样会进行抽签仪式,不再另行通知。 这是安托尼奥提供的办法,陆军少将是这样说的:“希望,必须要给人希望。有了希望,人才能坚持下去。” 然而这两件事都没有第三件事对于军官阶层来的震撼。 纳雷肖海军中将和塞尔维亚蒂陆军少将宣布建立联合统帅委员会。舰队和第三军团的指挥权均已移交联合统帅委员会。对塔尼里亚联合会的一切军事行动即日起将由联合统帅委员会负责。 委员会共设置三个拥有表决权的委员,纳雷肖和安托尼奥各担任一个,两位将军已经向维内塔军事委员会派回信使,第三个委员将由十三人团指派。 陆军军官们和海军军官们被这个消息砸得有些恍惚:什么,就这样变成一家人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欢宴 灯塔港热闹非凡,十二艘桨帆战船正停靠在码头,搬运工们往战船上搬运干粮和淡水桶。水兵们下了船在港口的空地上扎起帐篷,生火做饭,睡觉休息。 自离开维内塔以来,桨帆战船的水兵们只能喝凉水、吃因为失去水分而变得干巴巴的麦饼,到了灯塔港之后他们才第一次尝到热乎乎的汤和新鲜的面包。 其他船上被抽签选中的幸运儿们也在岸上扎营生火做饭,但是他们和桨帆船的水手被严格隔离开,不允许他们相互接触。 桨帆船上的水手们也一样,各船水手单独扎营,副官和见习官轮流巡视,不允许任何水手私自离开本船营地。 这些举措都是为了防疫,纳雷肖中将在海上生活了一辈子,在他看来肮脏拥挤的桨帆船上爆发传染病是迟早的事情,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避免。 海军中将唯一能做的就是防止桨帆船上的水手把疾病传播到大帆船上。 港外泊地,舰队里的其他船在此下锚。 整支舰队看起来零乱地停泊在锚地,但其实也有内在规律。 光荣号和补给船停泊在最内侧,第三军团步兵乘坐的大商船在光荣号停泊在光荣号附近,海军主力大帆船战船在外圈,保护载着步兵的商船。 而舰队中的其他轻型船只,则被纳雷肖中将放在了离旗舰最远的位置,作为整支舰队的最外层和哨兵。 入夜,热络的港口逐渐归于沉寂,光荣号上的气氛却逐渐升温,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光荣号上举行。 火炮甲板上临时的隔断都被拆了下来,方桌拼成长桌,从船艏一直摆到船艉。 安托尼奥和纳雷肖这两位将官并肩坐在长桌靠船艏的一端,其他海军军官和陆军军官面对面而坐,大致按着军衔降序一直排到船艉。 海军用小船从港口运来了刚宰杀的牛、猪和鸡鸭,新鲜的蔬菜和水果,还有美酒。 船上的厨子今晚可是卖了十二分力气,船上小小的厨房里源源不断地端出一道道大菜摆上长桌。 这些菜的做法都很简单,无非是烤和煮。肉插到铁叉上烤熟,蔬菜和水果洗干净装进盘子里。 但难得在船上吃到新鲜的肉类和蔬菜,所有人都吃得非常开心,纷纷盛赞厨师长的好手艺,把这个五大三粗的水手夸得满脸通红。 军官们在船舱里聚餐,甲板上的水手们也按照胜利节的标准领到了双份的烈酒,享用着从厨房送来的烤肉和蔬菜汤。虽然没有桌子和椅子,但他们的快乐并不比军官们少。 岳冬从未参加过如此有趣的宴会,这处场地是如此的昏暗、低矮和简陋:岳冬的椅子后面就是光荣号的大炮,头上没多高就是光荣号的甲板,摆在餐桌上的几十支蜡烛就是船舱里的全部光源。 没有钩花的桌布、没有精致的瓷器、没有金银刀叉——实际上连餐具都不够,光荣号从来没接待过这么多军官,按规矩军官又不能使用水手的餐具,所以坐在长桌后半部分的军官们吃肉全靠手抓。 但船舱里的气氛又是如此的热烈、欢畅。这岳冬看来,这里不知道要比纳瓦雷家人人装模做样的招待会、还有陆军内部气氛严肃的餐会有趣多少倍。 谁能想到规矩森严的海军到了餐桌边上就把尊卑观念都丢到一边去了呢? 光荣号的火炮甲板上,陆军军官和海军军官欢聚一堂,谁也看不出来这是两帮平时互相瞧不起的人。 军官们酒喝得不多,但脸上却都洋溢着红晕。安托尼奥妙语连珠,船艏那边的餐桌上时不时传来哄堂大笑。 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以及其他准尉的座位在餐桌尽头,他们根本听不见餐桌另一边的将校们在说什么,只听见一波又一波的拍桌大笑声。 不过好处是离得远,也没人管他们这些低微的见习军官的仪态,而且所有的菜都是从他们这个位置端上来,所以几个准尉可以不顾仪表地大吃特吃。 安德烈把自己盘子递到岳冬这边,盘子上面像积木一样装一大堆肉。他两腮鼓鼓的,一面卖力咀嚼,一面含糊不清地说:“吃……吃这个肉,这个部位烤得好吃……” 岳冬也不客气地把一半的烤肉拨到自己盘子里,举起酒杯笑着说:“敬厨子!敬炉膛里的火焰!再敬这头猪!” 安德烈眉开眼笑地把酒杯伸过来,两人碰了碰杯。 巴德也沉默地举起了酒杯碰了一下,他用餐时一向不喜欢说话。 而此刻在几名陆军准尉对面坐着的,是四五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出头的毛孩子。 其中一个金色卷发的小孩子正在使劲试图掰下来一块肋骨,然而他的力气还没长成,而那条肋排却长得异常结实,无论他如何使劲都纹丝不动。 岳冬见状站起身来,拿出小刀顺着骨头缝把肋排撬了下来,放到了金发小孩的盘子里。 这个穿着蓝色军官制服的小孩子站了起来,礼貌地用童声说:“谢谢,陆军的阁下。” 看着这几个小孩子,岳冬想起了本威的弟弟夏尔。于是他干脆撸起袖子,从半扇烤猪上拆下肉来,给几个小孩子分餐。 这些穿着军官制服的小孩子每个人极有礼貌,每次岳冬把肉放到他们盘子里,都会起身感谢。 他们虽然只有十一二岁,连变声期都没到,完完全全就是小孩子。但他们和凯奇却属于同一军阶,一样是海军军官候补生,而凯奇刚上船的时候也只有这么大。 这就是维内塔海军培养军官的方法,陆军办军校,而海军直接把这些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送上战船。在海军看来,战船就是最好的军校。 这些孩子在十一二岁的年纪就离开了父母,被送到船上生活。他们作为见习军官,在船长身边学习如何使用六分仪和海图、如何驾驭海上的风浪、如何赢得水手的尊敬。 等他们到了二十岁——如果他们能熬过海上的艰苦生活的话——他们就会成为一名坚韧、顽强的男人。 那时他们就会有资格参加海军委员会的考核,通过考核之后,他们将迈入海军真正的军官阶级,成为一名副官。 但现在,岳冬眼前这几名见习军官还只是小孩子罢了。 “你们还有什么想吃的吗?”给面前每一名小孩的盘子里都放满了肉之后,岳冬问。 那名金色卷发的小孩和同伴们对视了一眼,又站了起来微微鞠躬道:“这些已经够了,谢谢。” 岳冬越发觉得这个小孩可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用不着客气。” 但这个表示亲昵的举动却惹怒的小军官,原本彬彬有礼的金发小孩生气地打掉了岳冬的手:“别拿我当小孩,我可是一名海军军官!” 岳冬哈哈大笑,他不仅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这个小大人更加可爱。 安德烈也大笑着站起身,端起酒杯说:“我代他向你们道歉,敬诸位海军军官。” 说完,他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酒。 那名金色卷发的海军候补军官也不甘示弱,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仰头喝了个干净。 岳冬给了安德烈一拳,真诚地对小海军见习官们鞠了一躬:“是我刚才唐突了,抱歉。” 此时,不知道船艏那边的餐桌上聊了什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传来。陆海军将校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使劲拍着桌子。 纳瓦雷中将笑容满面地站了起来,高举着酒杯,朗声祝酒道:“敬情人们和夫人——愿她们永不相见!” 这句俏皮话又在船舱里引发了一阵猛烈的笑声,所有军官一同举起了酒杯:“敬情人们和夫人——愿她们永不相见!” 然后所有人一饮而尽。 上方突然传来了歌声,甲板上的水手们喝了酒、吃了肉之后,开始和声唱起了船歌: “回到了宁静的故乡, 让大海咆哮去吧,朋友!” 纳雷肖中将兴致大发,接着水手们的歌声唱道: “经历无数大风浪, 我们平安靠了岸!” 所有海军军官们笑着相互对视了一眼,全都站起来跟着唱道: “勿忘你船上的老战友! 啦啦啦啦啦啦啦,哎呦!” 安托尼奥也站了起来,拍手为海军军官的合唱打着拍子。在他的带动下,陆军军官们全都站起身来为海军军官们打着拍子。 “我们同管一门炮, 我们一起擦甲板, 我擦炮膛你装弹, 打赢胜仗凯旋归!” 停顿了几秒钟之后,甲板上的水手们和船舱里的海军军官一起唱道: “经历无数大风浪, 我们平安靠了岸! 勿忘你船上的老战友! 啦啦啦啦啦啦啦,哎呦!” 所有人重新把酒杯满上,正等着两名将军说祝酒词。 然而突然,似乎在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了一声雷鸣。 宴会的热闹的气氛迅速降温,原本吵嚷的船舱里瞬间安静下来。军官们对这个声音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雷声?还是炮声?”岳冬猛然惊觉,努力辨别着声音的来源和方向。 又是接二连三的雷鸣声传来。 是火炮声,岳冬确信无疑,而且来自海上的方向。 怎么会有火炮声?难不成是塔尼里亚联合会想故技重施? 安静的船舱里瞬间又变得嘈杂,军官们嘴里骂着脏话寻找自己的佩剑和外套。 “安静!”纳雷肖中将大吼了一声。 船舱里所有军官都僵在原地,转头看着纳雷肖中将。 “猎隼号和阿米莉娅号汇报,自前日开始,就有两艘快船不远不近地缀在我们后面。因此,我和塞尔维亚蒂将军认为,与其去找海盗,倒不如为他们创造机会和我们决战!”纳雷肖中将镇定从容地说:“今晚,风向、潮水、阵型都不利于我方,联合会的海盗一定自以为抓到了一个天赐的良机,而我们将在今晚讨回第一笔血债!” “我宣布,联合统帅部第一号命令:全歼今晚来犯之敌。”纳雷肖中将大声宣告,随后他高举起酒杯:“这一杯,敬胜利!” 说完,他一饮而尽,把酒杯摔了个粉碎 除了少数高级军官之外,大部分军官此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托尼奥也跟着高声说:“敬胜利!”把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在安托尼奥的带领下,所有军官举起酒杯,或忧虑、或惊慌、或冷静的干杯。 纳雷肖中将平静地对自己的副官说:“卡拉曼先生。传令,击鼓备战!” 急促的鼓声响起,光荣号进入了战斗状态。 海军军官们穿好军服,挂上佩剑,奔向了自己的岗位。 水手们涌入船舱,火炮甲板上的桌椅餐具被迅速撤走,安德烈捧着盘子哭丧着脸说:“我还没吃完呢。” “扔了,看看人家几个小毛孩子。”岳冬一指那几名年幼的海军军官生。 他们明明还没吃上几口肉,战鼓声响起后却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了船舱。 水手们把还没吃完的东西直接从炮门丢进了大海,火炮甲板不到一分钟就被净空。 船上的每名军官、每名水手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有条不紊地准备战斗,只有陆军军官们干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什么。 “百夫长回到各船上,去找你们的部队。大队长留在光荣号上,等待指派。”安托尼奥把陆军军官们叫到身边,命令道:“执行联合统帅部的命令。” 众陆军军官如梦初醒,纷纷离开了船舱。在海上,陆军在每艘船上轮流派一名军官执勤,其他军官平时都在光荣号上休息。 三名准尉也立刻跑回船艉楼的舱室里去取自己的武器,然后找到了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的威尔森上尉。 水手们在光荣号甲板各处点上火把,四艘小船被放了下去,载着刚才参加宴会的海军和陆军军官返回自己的本舰。 又是两声号炮声响起,这次是光荣号的号炮。 整个舰队都被炮声惊醒,其他船只上也陆续点起火把,发号炮回应光荣号。 远处的港口,上岸休整的水兵也听到了号炮声。港口活了过来,水兵的营地从星点火光逐渐变得灯火通明。 纳雷肖中将站在船艏楼上,双手背在身后默默数着回应自己的号炮声。 一名副官爬上了船艏楼,兴奋地说:“将军,德雷克居然真的来了!” 纳雷肖中将一直数到了三十,才开口回答:“我等了他一天半,他要是再不来,倒说明我高估了他。整个海湾到处都是密探,无论是谁、在哪靠岸,都藏不住消息,更别说已经有船发现了我们。” 安托尼奥也登上了船艏楼,他激动地和纳雷肖中将握手祝贺道:“阁下隔着茫茫大海居然真的能让敌人按您的计划行动。如果不是您提前告知我,我还以为是您临机应变,用这套说辞安抚军心。” “其实就是在安抚军心,局势依然对我们不利,而且我之前也不确定德雷克船长究竟会不会来。”纳雷肖中将苦笑着说:“德雷克船长是一名狂热的赌徒,他从不放过任何以小博大的机会。等到了我们四艘战船后,他的赌本更多了,但他最后是否下场来赌一把,我也没有把握。” “请您别这么谦逊,你对德雷克心态的拿捏已经超乎我的想象。”安托尼奥敬佩地说。 “因为我也是赌徒,只有赌徒最了解赌徒在想什么。”纳雷肖中将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喜悦感:“我其实也是在拿舰队当本钱,和德雷克船长赌一把。” “那您今晚需要我们陆军做什么呢?”安托尼奥问。 “什么也不做。”纳雷肖中将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用这二十一艘运兵船。并非是我小瞧您下属的战力,但海上毕竟和陆上不一样。如果能不动用第三军团,我会尽量不动用第三军团。” 安托尼奥点了点头,用眼神向纳雷肖表示自己理解。 纳雷肖中将也感激地点了点头。 远处的海面上,一点火光忽明忽暗。 是布置在外围的警戒船,纳雷肖派出了两艘吨位不到一百吨的轻快帆船在舰队锚地外围巡逻,刚才就是他们发现了敌人的船队,开炮示警。 警戒船正通过灯光向旗舰传递信息。 灯光亮灭规律代表着提前约定好的几个情况。 警戒船不停地重复着这段信息:敌舰,西北,二十到二十五艘。 月色黯淡,但在大约两公里外黑黢黢的海面上,还是隐约能看到模糊的舰影子。 敌人来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赌桌 对于一个赌徒而言,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某些人会说是“运气”,另外一些人会说是“赢了就走”的智慧。 但一个真正的赌徒只会因为运气差而输,不会因为运气好而赢。如果他们赢了,他们只会认为是自己本事高强。 至于“赢了就走”?这种人连一个合格的赌徒都算不上。一个真正的赌徒会把赢来的钱再当成赌本投下去,直至输到一干二净为止。 赌徒们自认为赌桌上最重要的能力在于把握时机,高明的赌徒能够抓住稍纵即逝的时机,同时还要拥有一口气压上全部赌本的勇气,才能成为赢家通吃彩池。 作为塔尼里亚联合会的帆索大师之一,弗兰克·德雷克也许是一名无可救药的赌徒,但哪怕是他的敌人也会为他把握战机的本事喝彩。 因为他总是能把握机会,而今晚的战机更是千载难逢。 占了维内塔舰队主力战船半数的桨帆战船正在港内休整,港外锚地只有十一艘大帆船和几艘小型的轻快帆船,以及二十一艘载着陆军官兵的商船。 灯塔港锚地以东是绵延十几海里的暗礁和沙洲,除非领航员对这片危险水域了如指掌,否则整支舰队一旦进去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此刻,强劲的西北风正从海上吹来。潮头调转,晚潮涌向海岸,又逢夜色昏暗。德雷克的舰队挟西北风而来,牢牢占据了上风口,正是天时地利。 而复仇舰队稍有不慎就会被风浪吹打到东面海域,一旦被驱赶到了那里,不用德雷克的舰队动手,大海自会让维内塔人领教她的危险。 像岳冬这样的陆军军官对此一无所知,他们听到战鼓声在各船响起,所有水手都在有条不紊地备战,只感觉热血沸腾想要大干一场。 但海军军官们——尤其是船长这个阶层的高级军官,他们了解这片海域,更深知自然伟力的危险。 整支舰队的存亡现在正系于纳雷肖海军中将一身,所有船长的手心都捏着一把冷汗,希望海军中将不是夸夸其谈而是真的胸有成竹。 复仇舰队旗舰光荣号的甲板上,所有人都逐渐安静下来,把目光投向船艏楼,那里是这支舰队最高指挥官的所在处。 而船艏楼上的纳雷肖中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是双手牢牢抓着船舷,头也不回地命令:“卡拉曼先生?” “是,长官。”大副条件反射式的立正。 “传我的命令到各船,以光荣号为先导。设置航向正北,拔锚出发!” “是!长官!” “都听到中将的命令了!”卡拉曼大副冲着甲板上大声呵斥:“把小艇放下去!设置航向正北!升起三角斜帆!动作快!” 原本沉寂的甲板因为纳雷肖的命令重新热闹起来。 水手长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哨声两短两长,这次哪怕没听清大副命令的水手们也明白哨声的含义。 船艉的信号灯被点亮,通过亮灭规律向整支船队发送着命令。 二十几个水手敏捷地沿着帆缆爬到高处,挂上了滑轮组。甲板上的水手们齐心协力,数面斜三角帆在桅杆间升起。 岳冬认识这种帆,贼鸥上的大副教过他,通过这种三角帆,船可以逆风航行。 但水手们接下来的行动他却看不懂,又有两艘小艇从船舷放到了海面上,甲板组忙碌地在船头斜桅和小船间绑上绳索。 “这是在干什么?”岳冬不解地问凯奇。 “战船吨位大,必须迎风下锚才稳妥。”凯奇解释道:“但起锚的时候必须先用小船调整船身的方向,不然会被风带着打转。” “划呀!小子们!使劲划呀!”满脸横肉的水手长大声吼叫着。 小船的上水手们使劲挥舞着船桨,牵引着光荣号的船身逐渐指向了北侧,和风向大致呈半个直角。 十二个水手奋力推动绞盘,他们面色狰狞,全身肌肉紧绷,身体几乎倾斜在甲板上。伴随着一阵酸倒牙的声音,沉在海床上的船锚缓缓被提了上来。 当船锚离开海底的瞬间,整个船猛地向前一顿。原本是船锚和船帆在拔河,船锚突然松开了手,帆船带着整个船身开始缓缓加速。 “中将要带着我们往北面去,避开东面的暗礁。”凯奇紧张地咽了一次口水:“这样太危险了……太危险了……” “危险在哪里?” 凯奇指着被风鼓起来的帆说:“风和海浪都在带着我们往东面走,晚上根本弄不清方向。很可能我们以为自己往北,却离东面越来越近。光荣号是引导船,如果光荣号的航向错了,就会把整支舰队带到绝境去。” 纳雷肖的计划是什么,岳冬不知道。但他仔细研究过海东港被突袭一役。塔尼里亚的指挥官连续两次声东击西,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逐个击破了港口的守军。而且毫不恋战,撕下一块肉就走,让来支援的维内塔陆军扑了个空。 如此精彩的战例就算军校的教材上也不多见。而指挥了这场战斗的男人现在正率领着自己的舰队朝光荣号攻来,他会给维内塔舰队机会吗? 复仇舰队正焦急地拔锚启航时,西北方向海面上的塔尼里亚舰队已经进入了维内塔舰队一公里之内,而此时光荣号的船锚还没从水里拔上来。 塔尼利亚船只的身影们逐渐清晰,五艘威武的大船在中央,其他稍逊一筹的船只在两边。和灯火通明的维内塔舰队不同,德雷克麾下的船只哪怕是星点灯光都没有,二十几艘黑森森的战船大致呈月牙形朝着维内塔复仇舰队逼近。 凯奇清点着塔尼里亚人的战船:“我数出了二十一艘。五艘大船,应该是我们在海东港被抢走的战船,其他船看起来只是武装商船。” “我们有四十多艘船,他们只有二十多艘,这要是还打不赢你们海军趁早解散算了。”安德烈大大咧咧地说。 “不是这样算的。”凯奇摇了摇头:“桨帆船现在靠岸休整,那些运兵船排不上用场。不是四十对二十,而是十对二十一。我们的战船质量更高,但风向和环境不利于我们,如果能接舷我们也许还有胜算……” 岳冬打断了凯奇的话,指着对方的船问:“他们为什么不点灯?” “为了保持隐蔽。”凯奇回答。 “可明显我们已经发现他们了!” “这……”凯奇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着越来越近的敌方船队,突然面色大变:“不对……不对!大船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船艏那边也传来了纳雷肖中将的大吼:“砍断锚索!传令各船砍断锚索!掌帆长带你的人上桅杆!把所有横帆全部放下来!” 岳冬也看到了塔尼里亚战船前面的黑影是什么: 是小艇和舢板,大量的小艇和舢板。 离得远的时候,这些小船的投影和大船的投影重叠,直到离得近了才看清楚。 塔尼里亚舰队中间的大船突然收起了帆,但两翼仍然各有六艘船速度不减。 “放号炮通知港口!让轻快帆船过去……”纳雷肖中将仍然在源源不断的下达命令。 西北方向的海面上,先是一点火星亮起,紧接着整个海面火光大作。这些装满了沥青、柴火、麦草,临时加装了桅杆和风帆的小船、舢板一股脑地烧了起来,原本黑漆漆的大海被火光映得通红,宛如地狱。 塔尼里亚舰队两翼,越众而出的六艘大船也接连腾起火焰。熊熊燃烧的六艘大船满载着烈焰,和那些小型的纵火船在海上形成了一道火墙。借着大风和海浪的推动,坚定而无情地朝着维内塔舰队漂来。 塔尼里亚的战船降下半帆,不紧不慢跟在这道海上火墙的后面。 “塔尼里亚人真是[水手脏话]疯了![脏话]拿大船当纵火船!”凯奇面色狰狞,破口大骂道:“海上最宝贵的就是船!是船……” 光荣号打响了号炮,各船已经顾不上行动次序和方向。 没时间起锚,锚索被直接砍断。水手们纷纷爬上桅杆,放下了所有的帆,恨不得把身上的手绢都绑在帆桁上。 火墙气势汹汹地逼近,布置在舰队外圈的三艘轻快帆船不仅不避让,反而升起赤红旗,主动迎了上去。 她们驶向了火墙的右翼,水手们迎着热浪朝着右翼的三艘大火船抛出原本用于登舰作战的钩索。 铁钩咬住火船船舷后,这三艘卡拉维尔帆船立刻调整自己三角帆,试图带着火船驶向北面外海,为舰队拖延时间。铁钩被火焰烧得滚烫,绳索先是冒烟,被烧断。水手们把绳子用海水打湿,又抛出更多的钩索。 塔尼里亚人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几艘小船破坏自己的计划,塔尼利亚战船的船艏炮立刻冲着几艘小船开炮。卡拉维尔帆船上木屑横飞,被炮弹犁出一道道血沟。然而悍勇的维内塔水手咬牙死顶,拼死把三艘大火船拖离了原本的航向。 纳雷肖中将死死抓着船舷望着海面,双手青筋暴起。 右翼的三艘大火船已经被拖走,然而左翼的另外三艘大火船和中间的小船仍然直直撞向维内塔舰队。护卫船已经拼尽了全力,但庞大迟缓的舰队仍然还在火船的航线之内,而且距离越缩越短,只有不到两百米了。 维内塔复仇舰队的审判日已经到来,而且不可避免。 塔尼里亚舰队正中央的战船的船艏楼上,弗兰克·德雷克船长望着几百米外庞大威严的光荣号。 他看着光荣号的船艏楼,他知道纳雷肖一定在那里。 “纳雷肖先生,我已经亮出了我的底牌,现在看你的了。”德雷克喃喃自语道。 光荣号的甲板上,卡拉曼大副焦急地请求纳雷肖中将:“将军,请您去塞壬号上暂避,这里交给我。” 纳雷肖面部肌肉微微抽搐着,摇了摇头。 “您是舰队司令,您的职责是指挥整支舰队,而不是与旗舰共存亡。” 纳雷肖说咬牙切齿地说:“没料到德雷克先生能弄出如此大规模的纵火船,是我的失误。这样多船不可能是临时搜集,他一定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但是……我敢上这个赌桌,就也有自己的赌本。” 卡拉曼大副急得满头大汗:“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心心念着赌桌了……” 突然,海面上传来了隆隆的战鼓声。 纳雷肖发出了翻盘的狂笑,他就像只剩最后一枚银币却押中了三十六倍轮盘的赌徒那样在狂笑,他指着西南侧海面癫狂地说:“我的赌本来了!哈哈哈,老子的赌本来了!传令舰队,降下横帆,航向西,冲破火船,直取敌人!” 西南侧海面上,伴随着震天的战鼓声,十二艘桨帆战船冲出了灯塔港。 “使劲!给我使劲敲!使劲划!让所有都知道,斯派尔来了!”斯派尔船长站在金狮号船头拔出战刀咆哮道:“全体都有!听我口令!三呼万岁!” “huzzah!” “huzzah!” “huzzah!” 甲板上水兵们跟着船长齐声大吼,一声比一声吼得更响。 其他桨帆战船的船长们听到金狮号的战吼,也下了同样的命令。 一时间海面上呐喊声冲破云霄,十二艘桨帆战船以惊人的气势冲向塔尼里亚舰队的侧翼。 风向不利于他们,但桨帆战船没有挂任何帆。海浪也不利于他们,但桨帆战船的现在的动力来自于桨。 桨帆船两翼的船桨就像鸟儿的两只翅膀,在水面上不断扇动,一下一下拍击着水面。 金狮号大副亲自接过鼓槌,使出全身的力气擂着足有圆桌大的战鼓,控制着桨手前后划桨的节奏。拿着鞭子的二副和军官生在甲板下层巡视,任何敢在这个时候偷懒的桨手都会被严惩。 三艘桨帆战船从冲锋队列中分了出来,驶向了左翼的三艘大火船。 快靠近火船时,桨帆船的鼓点声为之一变,变成了一连串的快鼓。 桨手们听到鼓声,把船桨插进海水以下,牢牢握住。桨帆船阻力增大,猛然减速。等和火船距离足够近时,船头的水兵们奋力抛出了铁钩。 随后,桨帆船的鼓点声又是一变,又变成了半拍的慢鼓。 听到这个鼓点声之后,桨手们开始反着划桨。伴随着船桨翻动,桨帆船开始慢慢倒退,大火船被拖到了一边。 整个过程流畅迅捷,让光荣号上的岳冬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想过笨重的桨帆战船居然能做出像马术一样灵活、精巧的动作。 纳雷肖海军中将也亮出了他的底牌。 桨帆战船确实不适合长途远征,更不适合在风急浪高的外海作战。但灯塔港外这处锚地,却正是它们能够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联合会的密探们看到桨帆船停在港口里,桨手留在船上,水手们上岸休息。便认为这些战船仓促间无法作战,至少需要数个小时重新集合。 殊不知水兵们严格按照所属战船分开扎营,禁止任何人员流动。一旦有突发情况,就可以迅速按船集结登舰。 这一切的一切,不光是为了让水兵们得到休整,更重要的目的是示敌人以弱、示敌以不备,为德雷克创造战机。 在德雷克看来,纳雷肖身边只有十艘战船可用。如果能击溃这十艘战船,那港口里的十二艘桨帆船也逃不掉。 剩下的运兵船就是案板上的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这二十几艘战船是维内塔最后的家底,吃掉了这支舰队,内海上就是塔尼里亚人的天下。没了船,维内塔人再想要跨海远征也只是痴心妄想。 而纳雷肖中将从来不认为只要把陆军送上群岛就行,他从不认为自己是运输队,他的核心战略思想也从来没有改变过,就是一句话“舰队决战”。 塔尼里亚舰队光是存在对于维内塔人而言都是一种威胁,在纳雷肖看来必须进行一次舰队决战才能解决问题。与其在大海上追逐塔尼里亚舰队的影子,不如想办法让他们来找自己。 现在毒蛇已经爬出了巢穴,缠上了自己的手臂,但还得打死它才行。 “船长,怎么办?”德雷克的大副惊慌失措地问。 “怕什么?就算多几艘桨帆船,我们的战船也不比他们少。”德雷克一脚踢飞了椅子:“升旗!维内塔主力现在被纵火船拖着,我们先解决这些桨帆船,回头再对付纳雷肖!” 德雷克抽出弯刀,走到船艏楼边缘,看着甲板上乱作一团的水手们怒吼道:“怕什么?我们的船仍然比他们多!现在害怕,将来你们的后代就要成为维内塔人的奴隶!为了自由!为了金子!今晚我领你们挣一辈子都挣不到的大钱!” “复仇”号的水手们原本因为桨帆战船的出现而士气濒临崩溃,但是在德雷克的鼓舞下,他们又重新燃起了斗志,红着眼睛呐喊着回到了自己岗位。 帆船不能正面逆着风走,但是可以和风向保持锐角前进。 风向从西北吹来,光荣号原本往北行驶了一段距离,得到了纳雷肖中将的命令后,舵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舵杆推到了反方向。 光荣号凭着惯性在海上转了一个直角弯,转而朝西面行驶,船头直指德雷克的旗舰。 混乱中很难把命令传递给所有船只,但光荣号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命令,这就是旗舰存在的意义。 其他战船看到旗舰转头冲向敌人阵型中央,也纷纷调转船头。不再躲避火船,而是迎着火海冲向了塔尼里亚舰队。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海战 此时的复仇号上,德雷克怒吼着下达着命令:“传令各船调转方向,跟着复仇号!先吃掉这伙桨帆船!不要接舷,用火炮轰沉他们!” 复仇号是德雷克从海东港抢到的五艘战船之一,维内塔海军认为只有四艘,其实第五艘逃到海面上的战船也被塔尼里亚人俘获。 虽然明明是干舷高、船楼高的战船在接舷战中更有优势,但德雷克深知自己手下这群海盗没有顶着伤亡肉搏的本事,他们只能打顺风仗。 一旦被敌人登船把海战变成残酷的肉搏战,这群海盗的士气立刻就会崩溃。 塔尼里亚舰队调转船头,杀向了维内塔桨帆船。 而维内塔的桨帆船长们也在对塔尼里亚舰队发动进攻,两方的距离迅速缩短。 桨帆战船的特点像狼,铁头铜尾弱腰。 因为侧面有桨,所以桨帆船只能从自己的船头发动进攻,最硬的木材、最大口径的重炮和登船跳板都被布置在船头。 侧舷则是桨帆战船最脆弱的部分,只有一些小口径旋转炮。此处不仅火力最薄弱,同时也是结构最脆弱的部分。大帆船冲着此处的一次猛撞就能让桨帆战船拦腰折断。 两支舰队迎头行驶,海盗们在桨帆船刚进入射程时就急不可耐地用船艏炮轰击桨帆船。 一枚炮弹大角度打在金狮号坚固的船艏楼上,弹开了。 另一艘桨帆船白鹰号则没这么好运。炮弹正正好好从船头射进了甲板。贯穿了四名水兵,砸在第五名水兵身上才停下。旁边的战船都能听到从这艘船的船艏楼中传出的惨叫声。 一名身上多了恐怖肉洞的水手没有立刻死去,而是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旁边的人抱着他,却不知道能做什么。白鹰号大副立刻抽出刀给了这名水手一个痛快。惨叫声消失了,白鹰号的船艏楼里除了战鼓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虽然承受了一轮炮击,但维内塔桨帆船们却没有开炮还击。鼓声隆隆,维内塔桨帆船沉着地朝敌人靠近。 斯派尔没有像其他船长那样留在更安全的船艉楼,他就在金狮号的船艏炮旁边,手中紧握着插在炭炉里的铁钎。 金狮号只有一轮开炮的机会,而施派尔只相信自己。 两方的战船越来越近,维内塔桨帆船已经进入了火枪的射程。塔尼里亚人的大船上劈里啪啦响起了枪声,而维内塔桨帆船仍然没有开炮。 “向右!看到那艘黑旗的船了吗?”斯派尔整个人几乎趴在了大炮炮尾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瞄着炮口的方向,对自己的大副说:“我最xx讨厌挂黑旗的船。” 船楼右侧的旗帜被拉起,舵手见到这面旗帜后,立刻向右转舵。 此时的金狮号和黑棋大船的距离已经不到二十米,维内塔水兵们已经可以看清塔尼里亚人的胡须。 炮尾,炮口,黑旗大船,三点一线。 “就是现在!”斯派尔拔起烧红的铁钎按在了引火孔。 两吨重的大炮被后坐力推到了滑轨尽头,船身都在跟着颤抖。伴随着一声让所有船员耳鸣的巨响,船头被笼罩在烟雾中。 一枚巨大的石弹离开炮膛,飞向了黑旗大船。 桨帆船的炮位很少,只能用威力弥补数量,所以维内塔桨帆船一般会在船艏布置三到五门重炮。 但金狮号上只装了一门火炮——可是它的口径大的惊人。斯派尔坚持认为与其带三门火炮,不如只带一门口径更大的。 这尊安置在金狮号船艏的大炮不是普通的火炮,而是老式射石炮。这种火炮一般用于攻城,不仅极度笨重,装填费力,而且准头差劲,大如城墙的目标都能射失。 所以斯派尔必须离得足够近,近到“用炮口顶住对方的脑门”的程度,近到确保不会射偏,才能开火。 缺点一箩筐,这门火炮的优点只有一个:威力。 城墙都能打破,战船算什么? 这枚接近两百磅的石弹宛如死亡天使,呼啸着击碎了一切阻拦在自己面前的木头和人体。黑帆大船在水线处被砸了一个大窟窿,炮弹离开时在另一面又砸出了一个。 海水迅速涌入船舱,伴随着海盗们的尖叫声,黑帆大船开始倾斜。 金狮号的水兵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冲在最前面的金狮号开炮是一个信号,其他桨帆船的船艏炮也跟着发出了怒吼。 炮弹从塔尼里亚人的船头射入,在船舱里收割着生命。又一艘大帆船水线以下被打穿,船头开始下沉,甲板上的水手们纷纷跳海逃命。 一轮炮击过后,维内塔桨帆船和塔尼利亚舰队互相冲进了彼此的阵型中,开始近距离厮杀。 虽然刚才的船艏炮对射维内塔人占尽了上风。但是在接舷战中,桨帆船船身低矮的劣势暴露无遗。 大帆船的船楼对于桨帆船而言就像城墙一样,塔尼里亚人居高临下朝着桨帆船射击。 拥挤的桨帆船上,维内塔水兵既无物可挡、也无处可躲,只能顶着敌人的铅弹用火枪和弓弩还击。 甲板变成了陆地,水手变成了火枪兵,大海之上展开了一场投射武器的对决。 维内塔船长们都深知唯一取胜的希望就是跳帮。继续这种战斗,最后一定是桨帆船的士气先崩溃。 桨帆船上的军官们催动桨手拼命划桨,试图尽可能从正面接近敌人的大船,正面是大帆船火力最薄弱的地方。 而塔尼里亚大帆船试图尽可能和桨帆船保持着距离,使用布置在侧舷的火炮轰击桨帆船。 一艘塔尼里亚人的武装商船躲闪不及,被白鹰号抛出的钩索挂住。维内塔水手奋力拉动绳索,船只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铁钩深深咬进了船舷,拔不下来。塔尼里亚水手想要砍断绳索,却发现铁钩后面是两米长的铁链。 维内塔人为了防止钩索被砍断,特意把铁钩后两米的绳索换成了铆接铁链。 一名勇敢的水手爬上铁链想要去砍断后面的绳索,然而刚探出头就被白鹰号上的火枪手开枪打死。其他塔尼里亚水手疯狂用斧子劈砍着船舷,试图把铁钩和船舷围栏一起砍掉。 但已经来不及了,白鹰号船头的登船跳板放了下来,跳板末端的铁钩咬住了武装商船的船舷,把两艘船固定在了一起。 凄厉的哨声响起,维内塔水兵们呐喊着冲上了武装商船,一场血腥的肉搏战在甲板上展开。 于此同时,西侧战场的海面上,一艘桨帆船正在被三艘塔尼里亚船围攻。 大帆船侧舷的火炮咆哮着、嘶吼着,一枚枚炮弹射出炮膛,将桨帆船打得木屑四溅、血肉横飞。 这艘桨帆船的船长和大副都已经阵亡,剩下的副官和军官生没有在混乱中重新组织起水手的能力。 活着的人把尸体垒起来当成胸墙,只有少数勇敢的人还在开火还击。 桨手们不再服从指挥,而是寻找着一切工具想要解开自己身上的铁链。 有人跳进海里想弃船,可大帆船上的人却不打算放过他们,毫不留情地用火枪朝他们射击。 灯塔港外的海面上,血腥而惨烈的混战正在进行。火药燃烧产生的烟雾中,枪炮声和喊杀声混在一起,海面上到处都漂浮着残肢、尸体和木头碎片。 斯派尔对于那些武装商船没有兴趣,只有战船才配做金狮号的对手。海面被火焰照得彤红,夜幕中一艘高大战船的身影特别明显。 几艘武装商船冲着金狮号开炮,但斯派尔根本不理睬他们。 他立刻命令金狮号立刻调整方向,凭借桨帆船短距离强大的机动能力,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出了一条道路,朝着那艘高大战船扑了过去。 复仇号的瞭望员注意到了这艘正在朝自己逼近的桨帆船,德雷克立即下令转向东南方,放下全帆,用右舷迎敌。 火炮轰鸣,十几枚炮弹朝着金狮号飞去。 船上传来一阵惨叫声,但金狮号只是把战鼓敲的愈发响,速度居然更快了 ———— 与此同时,战场的另一边。 没有人能想到纳雷肖竟然疯狂到带头强行突破火船,塔尼里亚没有,维内塔海军也没有。 载着火焰的小船顺风而来,在两支舰队间拉起一道火墙。 正常的船长见到此番景象会避让火船。先朝东南方向航行,等和火船拉开距离后再寻机返回战场。 这也是原本的计划,使用火船迫使维内塔舰队驶向东面的危险水域,自己的舰队紧随其后消灭漏网之鱼。 哪怕从灯塔港杀出了意料之外的十二艘桨帆战船也没关系,维内塔舰队仍然会在火船的压迫下驶向暗礁。 而德雷克可以再一次逐个击破,集中舰队优先消灭桨帆战船,再去绞杀那些从死亡水域逃出来的维内塔主力舰队——如果他们能逃出来的话。 但纳雷肖不是正常人,纳雷肖也是维内塔海军中的头号赌徒。他直接选了一个最短的路线,直取德雷克的旗舰“复仇”号。 熊熊烈火令人生惧,比烈火更令人魂飞胆丧的是主动走入火海中。离着十几米远,光荣号甲板上的所有人就感受到了灼人的热浪。 “神啊!救救我!” “这是地狱!我们要下地狱了!” 甲板上有人在疯狂祈祷着,还有人跪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 “回去干活你们这帮孬货!”凶神恶煞的水手长吹着哨子,用耳光和木棍驱赶只顾祈祷的水手返回岗位:“平时见不到你们念经!这时候装虔诚有个狗屎用!尽你的责任!老千尼克从没输过!” 孔泰尔大队第一百人队的威尔森上尉也给了三个准尉一个眼神。岳冬和巴德从地上拽起了那些正在颤抖着念诵经文的陆军士兵。安德烈更是简单粗暴,见到丢下武器祈祷的士兵冲着对方的脸就是狠狠一拳。 陆海军正在重整士气的当口,光荣号离火船越来越近。帆布被热浪烘干了水分,还没等碰到火船,跟着热气流上升的火星儿便引燃了前桅帆。 水手们呼号着奔向了船头,用提前准备好的海水泼向烧着的风帆。 “快往各帆上浇水!不要停!”帆索长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第一百人队!听我命令,协助海军取水!”威尔森一声令下,三个准尉和所有陆军士兵都投入到了取水作业中。船上已经提前备好了一摞摞空桶,只要用绳子放下去从海里打水上来就行。 光荣号冲进了火海之中,船头径直撞上了一艘舢板。伴随着嘎吱嘎吱的木头断裂声,这艘燃烧着的舢板被光荣号直接碾进了海里,只剩下几块焦黑的木板。 甲板上的水手和陆军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但紧接着,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从船头侧面靠上光荣号的火船不仅没有被卷入船底,相反,撞上光荣号之后它们就紧紧贴在光荣号的船壳上,被海浪拍打也不移动分毫。 这些火船船头都半埋着一尺长的锋利铁钉,一旦撞到战船,铁钉就会扎进船壳,将火船牢牢固定在战船身上。 光荣号连续撞上了三艘火船,顶着三艘火船的光荣号阻力猛然增大,速度为之一滞。 空气中飘来一股焦糊的气味,船头下传来恐怖的哔哔剥剥的爆响。不知道是舢板燃烧的声音,还是光荣号的船壳已经被引燃了。 卡拉曼大副飞奔到船艉,这时的他已经顾不上用敬称了:“凯奇见习官!你带人下去!” 凯奇敬了个军礼,毫不迟疑地拿起绳索在自己腰上打结,旁边的水手们也顾不上尊卑等级,举起水桶冲他兜头倒下。 被浇成一个水人之后,凯奇领着十几个水手冲船头悬索而下,用木桶舀起海水往舢板上泼,试图熄灭舢板上大火。光荣号的船艏炮也都被搬走,水手们从炮门探出身子往火船上浇水。 在光荣号的带领下,另外三艘靠前的战船也冲破了火海,顶着纵火船杀向塔尼里亚舰队。 这座由烈火和木头组成海上城墙被硬生生趟出了一个大缺口,靠后的战船果断转向,从缺口处越过了此处“海上天险”。 “将军!船头的火灭不掉!只能勉强控制”卡拉曼大副气喘吁吁地汇报。 “灭不掉就灭不掉!就算是炼狱之火,想把我这艘船烧干净也得花点时间。”纳雷肖满面红光,抓着安托尼奥的胳膊说:“塞尔维亚蒂将军,光荣号可能不行了,但有一艘新船就在我们面前。” 海军中将指着德雷克的旗舰:“复仇号就在我们面前,光荣号没了,我们就把德雷克的旗舰抢过来!” “复仇号降下了全帆,将军!德雷克好像要逃跑!” “不,德雷克不会跑,我也不会跑!”纳雷肖狞笑道:“你以为赌徒会止损离场吗?不,不会,赌徒会为了翻盘把剩下的钱全压上!我们都已经压上了自己全部的筹码,赢家通吃一切!升起决死旗!全舰准备跳帮!” 一面巨幅红色三角旗挂上了光荣号的桅杆。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接舷 内海之上的海盗们口口相传,大海之上有三样东西最令人害怕: 配备重炮的海上要塞、从船头吹来的风以及无风时的桨帆船。 这说法里其实有一句潜台词,虽然无风时的桨帆船令人畏惧,可是桨帆船也只有在无风时才会令人畏惧。 因为无风或弱风的天气大帆船都会趴窝。 可若是风力充足,那桨帆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复仇号的船艉楼上,德雷克挥舞着弯刀大吼着命令道:“降下满帆!顺风前进!” 至少有四分之一的大炮命中了目标,复仇号上的水手们甚至隐约看到了从敌船上喷出的血雾。 然而那艘正在逼近的桨帆船却像不知疼痛的怪物一样毫无反应,连鼓声的节奏都没有发生变化,只是擂得更响。 鼓槌不仅在敲击鼓面,同时也在敲击着海盗们脆弱的神经。 金狮号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复仇号上的舵手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动舵杆,水手爬上桅杆,来不及解绳子就直接用弯刀砍断。 三根桅杆上全部风帆都被放下,帆面吃满了风,复仇号开始加速。 想要拦截复仇号的斯派尔扑了个空,两船惊险地擦肩而过,金狮号险些全速撞上复仇号的侧舷,最近时两船之间只有三四米远。 现在,复仇号转到了金狮号的右侧,这里是金狮号火力最弱的位置。 而金狮号落到了复仇号的后侧,这里却有复仇号最重型的火炮。 德雷克飞奔到船艉楼内部,把自己所有的炮手都集中到了这里。 在帆索大师的厉声催促下,复仇号上的海盗们手忙脚乱地重新填装艉炮。 形势发生了逆转,猎物变成了猎手,明智的做法应该是保持船速,和对方相向而行拉开距离。 但已经红了眼的斯派尔不肯放弃,在他的指挥下,金狮号上右侧的桨手朝前划桨,左侧的桨手朝后划桨,桨帆船在水面上小半径转向,继续紧追不舍。 水兵们呐喊着拉起了两面三角帆。桨帆船不仅有桨,同样有帆。多出两面帆之后,金狮号的速度也开始增加。 “船长!我们不能再追了!”眼见情形失控,原本应该在船艉的金狮号大副情急之下脱离了岗位,冲进了金狮号船艏楼:“风太大了,哪怕有帆,我们也追不上全帆具的大帆船……”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复仇号轰鸣的重炮声打断。 一发炮弹低掠过船艏楼,钻进了桨手的座位。三十二磅的重炮弹穿串一半击倒一排桨手后,又在船体木板上砸出了一个大窟窿。 瞬间,惨叫声响彻金狮号。 “好!打得好!赶快重新装填!”德雷克掏出一把金币,赏了这个炮位上每名炮手两枚,周围的水手们一下子眼睛都直了。 德雷克现在浑身是劲,他举起手里的金币问周围的水手们:“想要吗?” 周围的水手们贪婪地盯着德雷克手中的黄金,使劲点头。 德雷克却一抬手,把手里的金币全从炮门里扔进了大海。 水手们发出惊呼,德雷克却恶狠狠地说:“你们这群废物!这点金子算什么?一瓶好酒、两个娘们就花光了,然后你们还得回船上擦甲板!见过金港最好的窑.姐吗?大乃子、大屁股,脸却长得像圣母一样!你们这群废物玩过吗?!玩得起吗?” 船舱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水手们沉重的呼吸声。 “老子要领你们挣得不是这点小钱,而是大钱!你们想象不到的大钱!”德雷克歇斯底里的大吼:“让你们够花一辈子的大钱!让你们想找几个窑.姐就找几个窑.姐的大钱!打赢这仗,把维内塔人的船抢来卖掉,我领你们买光金港的酒!现在,给老子拿大炮轰死这群维内塔人!” 海盗们怪叫着跑回炮位,红着眼睛拿出了十二分力气清理炮膛、重装弹药。 “船长,不能再追了!再往前就是火船了!这艘船已经被我们逐出战场,得绕大弯才能再回来,换个目标吧!”金狮号大副绞尽脑汁地给斯派尔找台阶,试图说服这位固执的船长放弃眼前的猎物。 又是接二连三的重炮声响起,炮弹近失,激起了几米高的水花。 金狮号上所有人都听见水面以下的船体发出“咚”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敲了一下。 一发炮弹击中了水线以下的船壳,水手们心惊胆战地听着甲板下的声音,然而什么也没发生,炮弹没能击穿,被船壳弹开了。 如果炮弹的速度再快一点或者角度再小一点,金狮号船身上就会多一个水线下的大窟窿,所有人都得弃船逃生。 这次运气很好,但下一次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斯派尔在船艏炮上砸了一拳:“收帆,右转,我们回去!” 大副得令,立刻奔向船艉。 斯派尔死死盯着塔尼里亚舰队旗舰,眼神中满是不甘。 回到船艉的大副刚要转舵,却听见船艏的船长大吼道:“不要转向!朝着敌舰直冲过去!” 大副抬眼望向前方,只见一艘骇人的战船从火海和浓烟中驶出。 她的船帆上挂着火蛇,她的船头顶着烈焰,宛如从地狱归来的战船,正朝着复仇号直冲过去。 纳雷肖屹立在船头,面目狰狞地嘶吼:“升起决死旗!全舰准备跳帮!” 这艘烈火战船的桅杆上,挂上了一面巨幅红色三角旗。 这是曾经的维内塔“海上乞丐”破袭帝国的补给船时打起的红旗。 这是初生的维内塔海军冲向疯子理查封锁圭土城的舰队时打起的红旗。 这面身经百战、破旧不堪、满是弹孔和焦黑痕迹的红旗是维内塔海军的圣物,只有外海舰队的旗舰才有资格保管。 当这面红旗在旗舰上升起时,就意味着舰队司令认为最后的时刻已经到来,舰队的存亡危在旦夕,维内塔人绝不后退,直至流干最后一滴血。 哪怕是再懦弱的水兵,见到这面旗帜也会被激发出勇气。 这不仅是一面旗帜,同时也是海军的精神、希望和脊梁。 大副用力锤击着鼓面,金狮号奋力向前,和光荣号一道夹击塔尼里亚舰队旗舰。 尖锐的哨声在光荣号的甲板上响起,光荣号凶恶的水手长一面给水手们分发武器,一面高喊道:“准备跳帮!握紧武器!等待船长的命令!” 除了兼任船上宪兵的登舰队,平日航海中其他水手们不允许携带武器,只有接舷战前才会发下刀枪。 安托尼奥找到了自己的下属:“炮兵科出身的军官,带人去火炮甲板!船上现在没有炮手。” 几名校官敬了个礼,转身下了船舱。 安托尼奥又点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威尔森上尉!” 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的指挥官立刻站了出来敬礼。 “你手下是什么百人队?” “报告将军,长矛!” “带你的手下换上短刀,带着你的百人队跳帮!” “是!” “其他军官留在光荣号,用火绳枪压制敌舰甲板!” “是!” 战况紧急,纳雷肖中将命令光荣号直取敌人旗舰,然而他忘记了现在的光荣号并不是平时的光荣号,这艘船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了指挥舰。 原本满员五百三十多人的光荣号目前只有不到两百名水手,为了腾出更多空间,光荣号连炮手和登舰队都没带,只保留了维持战船行动的甲板水手。 幸好船上还有第三军团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的一百五十余名陆军士兵, 岳冬、巴德和安德烈协助威尔森上尉开始集结第一百人队各帐士兵,陆军的超长枪需要结成方阵,在狭小的船上根本没法使用。 和复仇号只见的距离越来越近,复仇号甲板上海盗们的身影已经清晰可见。 光荣号上的水手和士兵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在甲板上漫无目的地奔走呐喊。他们觉得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三个准尉每人抱着一大捆水手刀,在一片混乱的甲板见到谁手里没有武器就发一把刀过去。 “我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只要有火绳枪一律到桅杆的台子上!”安托尼奥沉着地给自己的下属们分配任务:“威尔森!让你的兵在甲板上集合!其他人滚到火炮甲板装炮弹去!” 复仇号此刻被光荣号和金狮号从两个方向上逼近,德雷克没想到纳雷肖居然会硬生生从纵火船里趟出一条路。 “右满舵!转到向南!” 嫌舵手动作太慢,德雷克抢过了船舵。 他想右转向南,把两艘维内塔船甩在身后,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复仇号此刻速度太快,转弯半径非常大,而且满舵右转让船身发生了严重倾斜。高速转弯风险极大,特别是对于这种重心高的战船,稍有不慎就会倾覆。 复仇号的船身嘎吱嘎吱的响着,在快速的右转弯中开始向左倾斜。 “所有人站到右舷!” 听到命令的水手们全部站到了右舷处,船身慢慢开始恢复平衡。 德雷克使出全身解数控制复仇号转向,然而这艘船的迎风面实在是太大,强风和海浪带着复仇号一直在朝东南方向移动。 两船距离只剩不到二十多米,而且越来越近。 此刻此刻,光荣号上的士兵和水手们都攥紧了武器,身体僵硬着等待着。 因为把刀柄握的太紧,威尔森上尉右手的关节都已经泛白。安德烈似笑非笑地看着岳冬和巴德,用下巴指了指威尔森上尉的右手。 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跳帮战的三名准尉而言,虽然心跳和呼吸仍然不由自主地加速,但他们却没有第一次跳帮时那样紧张。 面相凶恶的水手长左胳膊夹着一把弯刀还抱着一个木桶,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道在甲板上撒着什么东西。哪个水手不长眼挡着他,他抬腿就是一脚。 撒到自己身边时,岳冬才看清楚木桶里是木屑和沙子。他思考了一下,想通了这两样东西的作用。 木屑可以吸血、沙子可以增加摩擦,在甲板上撒这两样东西是为了防止血流太多上把人滑倒。 看来此刻的甲板上,只有这个脾气恶劣的水手长知道应该干什么。 两船距离拉近,逐渐并驾齐驱。舵手一推舵,光荣号朝着复仇号撞了过去。 钩索抛出,喊杀声响起。 接舷战在两支舰队的旗舰间打响。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失控和狂暴 当光荣号抛出钩索时,两艘战船立刻展开了一场远程武器的对射。重火枪、轻火枪、钩枪、火门枪,乃至于钢弩、石头,反正有什么用什么。 枪声如爆豆一般响起,双方都拼命把更多的子弹和箭打到对方的船上。 爬到了平台上的陆军军官得到了军团长的命令,不管那些拿着火枪的敌人,而是专门压制对方的旋转炮。 复仇号的船壳后面伸出几只胳膊,想要砍断钩索。然而睡着双方距离的拉近,每砍断一根钩索的同时,就又有两根钩索搭上了复仇号的船舷。 维内塔水手们喊着号子拉动绳索,将复仇号往光荣号身旁拖近。 几名膂力惊人的水手像丢铅饼那样朝着复仇号的甲板上丢出了铁炸弹,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后,复仇号的甲板上一片哀嚎。 岳冬蹲在船舷后面躲避着流弹和箭矢,等待着跳帮的命令。有几发流弹甚至就打在他身前的船壳上,然而没能打穿两寸厚的橡木板。 突然间,复仇号上一切声音都诡异的消失了。 枪声、喊杀声、怒骂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甚至连哀嚎声都消失了。 蹲在船舷后的岳冬察觉到了一样,来自不远处敌船的远程火力也随着声音的消失而消失了。 他探出头观察,发现对面的船上所有的灯火都被熄灭了。借着光荣号的火光,他在复仇号的甲板上看不到任何人。 这艘安静、黑暗的船显露出十二分的诡异,宛如一艘鬼船。 光荣号上越来越多的人也发觉出了对方船只的一样,一个水手兴奋地大喊:“我们把他们都杀光了!” “闭嘴!”凶恶的水手长冲过去给了他一个大耳光,紧接着叱令其他水手:“把船上的灯都熄了!” 因为看不见敌人,光荣号上的射手们也停止了射击。两船就在这种阴森、诡异的气氛中慢慢接近。 当两船距离只剩下几米远的时候,卡拉曼大副高声命令:“放下跳板!” 光荣号的船艏、船腰、船艉探出了十几个跳板,搭在了复仇号的船舷上,把两艘战船固定在了一起。 卡拉曼大副站起身,拔出军刀怒吼道:“王牌尼克万岁!” [huzzah for wildcard nick!] [王牌尼克是纳雷肖的绰号] 水手们发出震天的欢呼。 卡拉曼冲在第一个,水手们紧跟在他后面,涌向了复仇号的甲板。 威尔森上尉喊出了战吼:“大维内塔!” 岳冬、巴德和安德烈以及所有士兵都齐声呐喊“kazar!”回应上尉,跟在威尔森后面冲向了复仇号的甲板。 然而复仇号的甲板上仍然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我们真的把他们都杀光了!”刚才那名水手不服气地说。 “轰”一声巨响,几十枚霰弹在复仇号的甲板上掀起一场血肉风暴。 塔尼里亚人把重炮推到了面朝自己甲板的位置,一炮就带走了十几个维内塔人的生命。 以这重炮轰鸣声作为信号,枪炮声大作,复仇号发动了全面反击。 从船头和船艉两侧的船楼中探出了黑洞洞的枪口和炮口,朝着甲板上的维内塔人倾斜着弹药。 复仇号的火炮甲板更是近距离轰击光荣号的船壳。因为没有携带炮手,光荣号省去了舰炮对射的流程直接跳帮,然而复仇号的炮手可就在船上。 这种近距离战斗正是战船上的短管加农炮能发挥最大威力的时刻,十六磅和三十二磅的重炮咆哮着,在光荣号的甲板上打出一个又一个恐怖的伤口。 “你的手下在干什么?!”光荣号的船艉楼上,安托尼奥愤怒地朝着孔泰尔中校大吼:“不去攻击船楼,躲在掩体后面等死吗?” 孔泰尔中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突然遭袭,人的本能都是躲在安全的地方。” 复仇号的甲板上一片混乱,水手和士兵们只觉得有数不清的子弹正朝自己打过来,陆军和海军混在了一起,双方都失去了组织。 “他们在船楼里!攻击船楼!攻击船楼!”威尔森上尉看到自己士兵纷纷躲在掩体后面气得要发疯,他拉出着那些在甲板上杂物后面蜷缩着身体的士兵:“别xx在这躲着!去攻船……” 他话还没说完,一颗铅子从他的左侧脖子射入,击碎了他的颈椎,在他脖子右侧造成了一个可怕的创口。 威尔森身体一软,栽倒在了复仇号的甲板上。 “先把穿军官制服的人都给我打死!”船艉楼里的德雷克哈哈大笑:“快装弹,快装弹!” 陆战时,军官会被保护在方阵中。然而近距离的甲板厮杀时,这些穿着漂亮衣服的职业军人无比显眼。 复仇号的船员们都觉得此时的情形万分诡异,因为这种龟缩在船楼里的战术明明是海军发明的。 过去,内海上的海盗们试图跳帮维内塔海军时,哪怕海盗们的人数有优势,只要海军龟缩进船楼里,海盗们就奈何不了他们。 据守在坚固的船楼中,维内塔海军可以以一敌二、甚至敌三,击溃内海上的海盗。 此时此刻的情形却完全颠倒了过来,海盗们盘踞在船楼中,海军在甲板上挨打。 岳冬看到威尔森脖颈处喷出一股血肉,不顾铅弹横飞冲到了上尉身边。然而没有任何意义,上尉已经死了。 百夫长阵亡,第一百人队的指挥体系已经失能,必须要有人站出来接替威尔森。 “攻击船楼!所有人攻击船楼!” 火枪声、大炮声、哀嚎声、呐喊声揉成一团让人什么也听不清楚的甲板上,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盖住了所有其他声音。 岳冬第一次使用自己的全部魔力释放扩音术,大吼道:“三军团攻船尾!水兵攻船头!” 泰勒将军是对的!战场上最有用的法术真的是扩音术! 杀人的法术在成百上千人的战场上作用甚微,十个?一百个?五百个?而扩音术能够在混乱的战场上组织起士兵帮你杀人。 “第一百人队!跟我上!”巴德怒吼着拽起两名蹲在木桶后的士兵,冲向了船艉楼。” 安德烈举着军刀跟在他后面:“杀啊!” 岳冬连着重复了三遍,第一次竭尽全部魔力释放扩音术,强烈的幻肢痛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皮囊一样被连着吹胀了三次。 他连站都站不稳了,两只手不停地哆嗦,全身上下的皮肤不受控制地分泌着汗液。 好在这三声不容置疑地命令所有维内塔人都已经听到,而且听得很清楚。水手和士兵们正需要有人告诉他们应该做什么,他们听到了岳冬的命令。 先是少数人带头,然而大部分人都遵从了指示。水兵冲向了船艏楼,第一百人队冲向了船艉楼。 “只是邪法!巫术!黑魔法!”暴怒的德雷克抓起身边炮手的衣领歇斯底里地大喊,他眼睁睁看着甲板上原本士气已经濒临崩溃的维内塔人又找回了主心骨。 德雷克把炮手推回了大炮边上:“开炮!给我开炮!给我打死这些巫师!” 岳冬用刀柄狠狠砸了自己大腿两下,用真正的肉体上的疼痛压制幻肢痛,找回了几丝清醒之后,他站起身奔向了船艉楼。 此时船艉楼边上,第一百人队的攻击遇到了挫折。战船上的船楼就是海上的堡垒,而只带着短刀来的第一百人队士兵没有任何攻城手段。 安德烈正和另一个身材高大的士兵死命一下一下撞着船楼大门,然而木门纹丝不动。 而船楼的二层和三层上,不停的有人用火枪朝着下面的陆军士兵射击。巴德不知道从哪具尸体上扒下了一杆火绳枪,正在费劲地装弹。 “别撞了!撞不开!里面肯定拿东西堵上了!”岳冬拽住了安德烈。 “那怎么办?你举着我,我从二楼窗户翻进去?”安德烈也不知如何是好。 “找死吗?你扒上炮口海盗就能把你手砍掉!” “那咋办嘛?”安德烈彻底没了办法。 岳冬仔细回想着光荣号的构造,这艘船是海盗抢来的战船,构造一定和光荣号差不多:“找船舱入口!船舱和船楼是连着的!” “长官!这里!”一个士兵大喊着:“打不开,里面被顶住了。” 岳冬大步走过去,甲板上是一个大概有一米半边长的方形入口,一块木板牢牢地顶在这里,封死了船舱入口。 “一百六十斤以上的都站上来!快点!”岳冬站上了船舱口处的木板,把安德烈也拉了上来,其他又高又壮的士兵也被他拉上了这块木板。 巴德带领着几个会用火枪的士兵压制着楼上的射手,掩护着岳冬他们。 “听我一、二的口令,所有人都一起跳!使劲跳,往高跳!”情况紧急岳冬也来不及解释,大吼着命令道:“我喊二的时候,就跳!” “一、二!”众人跳得参差不齐,木板发出了嘎吱的声音。 安德烈明白了岳冬想法,他厉声呵斥:“谁xx跳不齐,老子弄死你!” “一、二!”木板痛苦地呻吟着,木板下方似乎也传来了断裂声。 “一、二!”众人跳得越来越整齐,几乎同时落地。 “一、二!”一声巨响,木板连同下面顶着木板的柱子一齐断裂,站在木板上的众人全都掉进了船舱里。 “啊!啊!我的胳膊!”一个士兵在哭喊着。 来不及查看他的伤势,岳冬连滚带爬起身看向船舱里面。 露天甲板下层火炮甲板上的海盗炮手听见舱口传来的响声,不明就离地靠近船舱口,突然看到六七个从上面掉下来的士兵也愣了神。 “杀啊!”岳冬手上没有武器,纵身朝着面前的塔尼里亚人扑了过去。 海盗炮手被岳冬拦腰撞倒,岳冬也管不上身边还有其他敌人,死命地用拳头砸向对方的脸和喉咙。 其他士兵也回过神来,冲向了火炮甲板里的敌人博斗了起来。 火炮甲板不到两米高,甲板上的其他士兵也接二连三跳了下来,火炮甲板展开了一场血战。 身下体型瘦弱的海盗被岳冬冲着鼻梁和喉头的几拳砸得满脸是血、神志模糊,他拼命伸手抓向岳冬的脸和脖子,手指抠向岳冬的眼睛。 岳冬性格中暴烈的一面被激发了出来,他不管对方的手上动作,用膝盖压住了对方的躯干,抽出对方腰间的弯刀,直接把这个海盗抹了脖子。 这把弯刀保养的很差,所以咬肉感更加强烈。按着刀背,从刀根一直拖割到刀尖,创口深达颈椎骨,近乎把海盗的脑袋都给割了下来。 这名海盗炮手登时短了气。岳冬朝着创口又剁了一刀,他脚踩躯干、手拽头发把脖颈间最后的皮肉扯断,直接把海盗的首级取了下来。 像个血人一样的岳冬左手提着海盗的首级,右手举着弯刀,咆哮着寻找新的对手。火炮甲板上的海盗们被这个恶鬼般的杀神吓得士气彻底崩溃,连滚带爬逃向了更下层的船舱。 “淦!你这小子……我这一个月晚上都xx要噩梦!”沉厚的男声传来,一双大手把海盗的首级从岳冬手里取了下来,丢到一边。 说话的军官又拿出手绢给岳冬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要是不想一辈子都背着一个难听的绰号,你这混小子以后就少干这种事。” 从暴怒的情绪恢复过来的岳冬认出了这张脸,是一张只有一面之缘的脸,金狮号的斯派尔船长。 原来金狮号靠到复仇号身边之后发现了一个尴尬的情况,因为复仇号的干舷太高,金狮号的登船跳板没法往船舷上挂。 无奈之下斯派尔只好下令把跳板挂在了炮门,他刚领着船员从火炮口爬进了复仇号火炮甲板就看到了眼前这样一出。 岳冬扫视了一圈自己人,士兵和水手们都害怕地低下了头,不敢和他对视。 岳冬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这种狂暴的情绪,似乎每次经历这种惨烈的搏杀时他都会近乎失控。 巴德过来揽住了岳冬的肩膀,拍了拍他的后背,示意他没事。 “船上现在什么情况?”斯派尔也不废话,直接问道。 “塔尼里亚人守在船楼,我想从船舱攻进去。”岳冬简明地回答。 “你领你的人去清理船舱里剩下的敌人,船楼里的敌人交给我的人。”斯派尔看着岳冬眼睛问:“有问题吗?” 安德烈有些不服,但岳冬此刻无心和斯派尔争功,既然对方愿意去啃硬骨头,那当然更好。他示意安德烈没关系,安德烈闷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那甲板上就交给阁下了。”岳冬对着斯派尔点了点头。 斯派尔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从军以来第一次给陆军军官敬了军礼:“别出事,打完这仗我请你喝酒。” 说完,他转身领着自己的手下走向了通往船楼的梯子,对着自己的手下高喊道:“一个人头一枚金币!但是把德雷克这个混蛋留给我!” 金狮号的船员们源源不断地从炮口爬了上来,一个船员走到岳冬身边时塞给了他一个水囊。 岳冬没看清这人是谁,他觉得口渴得要命,但却忍住没有喝,而是把水囊给了士兵们。 第三军团、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临时指挥官蒙塔涅准尉擦了擦刀上的血,对跟随自己的士兵们说道:“走吧!跟我去把剩下的活干完。”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收尾 大海又重归了平静,浪潮卷走了木板和残肢,灯塔港外已经几乎看不出昨夜那场激战的痕迹。 只有港口沿岸的沙滩上,两艘火船的焦黑的龙骨还在冒烟。 “……以神、神子和圣灵之名,我们将他们的遗体交给大海,等待大海让他们死而复生,在天国安享永久的平和与宁静。” 光荣号的甲板上,纳雷肖中将正在做最后的致辞。 简短的哀悼仪式后,水手们的尸体从盖着军旗的跳板上被送进了大海。 这就是船上的生活,一切都节约而简陋,陆地上的礼仪和道德观念不适用于这里。 没有棺材也没有墓地,阵亡的水手们被封进装着石头的麻袋里,然后“送”进大海。活着的人则要忙着活着,继续在艰苦而危险的海上挣扎。 而此刻的岳冬正在灯塔港城外带领着第一百人队剩下的士兵挖掘坟墓。 一直以来处处忍让的安托尼奥在葬仪上却坚决不肯让步,无论如何不接受更省时省力的海葬,执意要将第三军团阵亡士兵的遗体埋在陆地上。 陆军军人不是水手,水手们见惯了这一切,能够坦然接受大海作为归宿。但安托尼奥不可能也不容忍有人把他的士兵丢进大海喂鱼。 威尔森上尉阵亡后,岳冬暂代了第一百人队的百夫长一职。 百夫长是一个正式军官才能担任的职务,所以岳冬只是暂代,直至陆军总部派来新的正式军官接替他。 虽然作为既得利益者岳冬很难说出批评的话,但还是发觉了陆军现行军官体制的严重缺陷——冗余度不足。 一个百人队里只有一个军官,一旦这名军官阵亡整个百人队都会失去组织,同时接替这名军官的人要等着从陆军总部派来,这让整个指挥体系变成了精致而脆弱的蛋雕。 不过鉴于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准尉,岳冬觉得还是让上头的人去操心这些吧,他现在只想尽快把这些土坑挖好。 十几个小时前的海上决战中,维内塔海军笑到了最后。 光荣号与复仇号接舷后,跟在光荣号上身后的其他海军战船没有来支援旗舰。 船长们冷静地做出了判断,战场有更需要他们的地方,他们只能相信光荣号在和复仇号的对决中能够取胜。 维内塔主力舰队突破火船时,桨帆战船正陷入苦战。 因为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当一艘维内塔桨帆船把自己的登船跳板搭上塔尼里亚战船时,就会有另外一艘甚至数艘塔尼里亚战船用火炮射击她。 导致桨帆船不仅需要在正面和塔尼利亚战船展开肉搏战,同时还会遭受来自背后的炮击。 维内塔主力战船的来到彻底改变了这种情况,桨帆战船再也不必以一敌二,双方战船开始捉对厮杀。 当海战变成在拥挤的甲板上你一刀我一刀的拉锯战时,神经更粗大、对伤痛更麻木的一方才能赢得胜利。 最后,塔尼里亚人再也没法忍受这种血腥的战斗,他们不是海军,他们只是海盗、冒险家和投机者揉成的舰队。 他们怀揣着对战利品和赏金的贪念而出海,当他们意识到这场仗赢不了时,所有塔尼里亚战船都争先恐后开始逃跑。 复仇号还没放弃抵抗,塔尼里亚舰队就已经彻底崩溃。 还能逃的海盗不管不顾地降下满帆,接着强风和海浪把速度提到极限,慌不择路逃向了东部的危险海域。 然而斯派尔没能如愿以偿,因为德雷克逃掉了。 时间回到十几个小时前。 正在激战的复仇号上,船艉楼的一层已经被金狮号的水兵攻陷,但是通往二层的路只有一把狭小的梯子,水兵一时间攻不上去,势头受挫。 二层的梯子口处,德雷克抡起弯刀斫在一名维内塔水兵的脖子上,随后一脚把变得软绵绵的尸体踢到了楼下,狂笑道:“别派你可怜的手下上来送死了,斯派尔!你若是有胆量,就自己上来和我单挑!” 楼下的斯派尔当然不会信德雷克的鬼话,因为优势正在无限增加所以斯派尔更加不急不躁:“我又不着急,事实上我盼望着让时间变得慢一些,能让我多享受一会你的绝望,哈哈哈哈!你可千万别主动跳下来,你跳下来和你单挑!” 德雷克的声音愈发气急败坏:“懦夫!孬种![语无伦次的粗鄙之语]!” 楼上骂地越脏,斯派尔便笑得越大声,仿佛正在享受德雷克最后的疯狂。 然而他却无声地用手势催促着自己的船员,两门船舷上的旋转炮被金狮号的水手们拆了下来抬进了船舱。 斯派尔一面和德雷克对骂,手上的活却丝毫不停,飞快地给两门旋转炮装填弹药。 “你等着,我上去了!”斯派尔大喊了一声,把旋转炮指向了楼梯口。 “我等着你![粗鄙之语]!”德雷克一面嘴上破口大骂,另一面点燃了手里塞满了火药的铁壶上的药捻,他用话拖住斯派尔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制作这枚简易炸弹。 嘶嘶燃烧的铁壶被从楼梯口丢下去的同时,斯派尔搬来的两门装满霰弹的旋转炮也开火了,几十枚果核大小的霰弹飞进了二层船楼,楼上顿时一片惨叫声。 旋转炮开火的瞬间,斯派尔也看到了楼上丢下来的东西,他立刻朝着下层船舱跑去,伴随着斯派尔“快跑!”的喊声,铁壶炸开,旁边的光荣号上都能清晰感觉到这次爆炸的威力。 “你……你xx真的好卑鄙!”船艉楼中硝烟弥漫,斯派尔第一次在这场对话里骂了脏话。 “哼,你不也一样吗?”德雷克冷笑着回答。 “可惜你这铁雷一炸两瓣,没什么威力,就是听个响。” “你的炮也都打在木头上了,没伤到几个人。” 这对宿敌的内心深处其实很清楚,他们两个本质上一种人,德雷克就是塔尼里亚的斯派尔,而斯派尔就是维内塔的德雷克。 船艉楼里陷入了沉默,只听见船上其他地方传来的厮杀声。 “投降吧,德雷克。你已经走到绝路了,你肯定活不成,但我保证给你个痛快,不让你被抓起来侮辱。”斯派尔这次是完完全全的真心实意。 楼上的德雷克按压着胳膊上被旋转炮打出的创口,下意识想要说几句狠话反驳,却突然觉得心灰意冷。 斯派尔说的没错,复仇号上的维内塔人势如破竹,海面上的塔尼里亚舰队正在溃败,他输得一干二净,人生第一次他真真正正明白了何谓穷途末路。 德雷克重新握住了自己弯刀,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你们永远别想活捉我!” 弯刀搭上自己脖子的瞬间,德雷克听到自己的手下大喊:“有船!撞过来了!” 深邃的夜幕中,一艘通体漆黑大帆船悄无声息地从西北方进入了战场,它没有参与混战,而是径直靠近复仇号的右舷,全速撞上了金狮号。 伴随着猛烈的撞击声,大帆船狠狠撞在了金狮号的中段,巨大的惯性让大船直接骑在了金狮号上面,船头高高昂起着,整艘船的重量传递到龙骨最后传递到金狮号的船身。 在船体痛苦的呻吟中,金狮号被拦腰压断,断成了两截。 一批登舰队从大帆船上荡起绳索跳到了复仇号的甲板上,为首的男人带着四把簧轮枪,双持弯刀如同****一般扫清了整个甲板上的维内塔人。 德雷克认出了这艘形制独特的大帆船,更是认出了这名狂战士般的双刀舞者。他绝处逢生般狂笑着大喊:“是火鸟号!是肯威船长来了!哈哈哈哈!你们全都得死!” 德雷克身旁最后的手下听到火鸟号这个名字,也重新燃起了战意,跟随着德雷克杀向了楼下。 然而斯派尔和金狮号的船员已经被火鸟号的登舰队逼退到了船舱里面。 德雷克抓着登舰队为首那人的肩膀,状态疯癫地说:“你最后还是来帮我了!纳雷肖就在边上那条船上,我们去把他们都杀光!这仗我们就没输!” 来人摘下了兜帽,正是直到最后一刻仍然试图阻止战争的联合会另一位传奇船长、帆索大师爱德华·詹姆斯·肯威。 “我不是来给你加注的。”爱德华没说什么废话,狠狠一拳揍昏了德雷克。 带着德雷克,火鸟号的登舰队迅速返回到了自己的船上,随后扬长而去。 整场突袭过程如雷霆般迅猛,光荣号上的军官还没反应过来时怎么回事,火鸟号已经把德雷克救走了。 追击逃敌的战船汇报看到一艘黑色的大船驶入了暗礁海域,没有船敢跟着火鸟号进入暗礁区,在维内塔的水手们看来,进入暗礁区的船只就已经注定要沉没,没必要再跟着追进去。 此战已然大胜,没有水手愿意在最后的时刻去冒险。 此役,维内塔舰队以损失了七艘桨帆战船和三艘大帆船战船为代价,俘获了包括塔尼里亚舰队旗舰复仇号在内的四艘战船和五艘武装商船,击沉、焚毁了一艘战船和三艘武装商船,其余塔尼里亚船只逃进了灯塔港以东的死亡海域,去向不明。 塔尼里亚人从海东港抢走的战船,已经全数夺回或击沉。 塔尼里亚人再也无力聚起这样一支能够和维内塔海军正面交锋的舰队。 堪称一场真正的大胜。 损失的三艘大帆船都是因为在突破纵火船时被引燃,火势无法控制,最终不得不全体弃船。 万幸光荣号居然没有被烧毁,复仇号的炮手用重炮轰击光荣号水线,导致光荣号船舱进水,船体下沉。 船体下沉的过程中钉在船头的舢板也跟着沉到了水中,纵火船上的火因此熄灭。而光荣号的水手们拼死堵住了水线下的窟窿,从沉没的边缘抢救回了舰队旗舰。 就这样,光荣号阴差阳错地幸免于难,令人不禁唏嘘。 而那二十一艘运兵船也正如纳雷肖所说,整场海战都在远处观望,什么用处也没派上。 灯塔港海战次日黄昏。 “这其实也没办法。”凯奇大剌剌地躺在床上,满不在乎地说:“本来也没指望他们,征用那些运兵船的时候是连着原本的船长和水手一起征用的,他们当然更想保存自己的船。” 凯奇现在头发剃了个精光,他的头皮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伤口上缝了十几针。 不出意外,凭借此战的资历,他将能够顺利从军官候补生晋升为副官——海军阵亡了一大批军官,也正需要人填补空缺。 “我觉得倒也不光是这么回事。”巴德沉吟着说:“我觉得对你们海军而言,船长的主观能动性非常重要。陆军的军官习惯了服从命令,而海军的船长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决策。昨晚光荣号和敌人接舷的时候,没有一艘战船来救援,都直奔主要战场而去,这说明各船上的船长已经下了判断,认为相比于救援旗舰,正面战场更重要。” 凯奇咧嘴笑了:“你这个说法倒是新鲜……不过仔细想想也没错,就是这样。孤零零一艘船在大海上,周围都是水,一艘船就是一个王国,船长就是国王。” “我觉得还是命令不统一的原因,商船的船长想参战,但是船上的陆军军官可能在等待命令。陆军军官像参战,商船船长却可能想保船。如果给每一艘船上都能分配一个全权指挥官,这一仗我们可能会打得更轻松。” 安德烈的上铺不合时宜的响起了鼾声,他一向听起这些纸上谈兵的军事讨论就犯困。他是实践派,只有通过亲自参与才能理解。 “怎么可能呢?哪有陆军会听海军军官的话?海军也不会愿意听陆军军官的指挥。”凯奇也打了个哈欠。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统一归在联合统帅部的指挥了吗?联合统帅部应该有权力委任同时能指挥陆军和海军的军官。”岳冬枕着自己的胳膊思考着说。 “算了算了,别说这些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你们这些陆军军官不应该在这里,而是应该在桨帆船上。再把桨帆船的水兵们替换到那些被征用的商船上去。这才是最合理的安排,整支舰队才能发挥全部战力。可最后不还是为了照顾你们陆军的想法,把你们安置在大船上了吗?” 凯奇这一番实话让岳冬和巴德顿时哑口无言。 “别说这些了,我可是听说个事情。”凯奇也意识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连忙转移话题,坐起身子拍了拍岳冬的铺位,坏笑着说:“我可是听说你把金狮号上的水手都给吓尿了裤子。” “这也太夸张了,哪能到那种程度。”巴德立刻出言维护朋友:“谁和你说的这些?” 凯奇一拍大腿:“还用别人跟我说吗?整个舰队都传开了。我估计你很快就要有个绰号了。你要是怕别人起的难听的话,你就自己想一个绰号我帮你传出去。唉,我也一直想要一个绰号来着……” 凯奇头上挨了一刀之后,似乎开启了话痨人格。 岳冬叹了口气,背朝凯奇侧躺着蜷缩起身体,只感觉一阵胃疼。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七十五章 海泉 “东西还请照这张纸上写的提供。”巴德把物资清单按在桌子上,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听起来有些嗡声嗡气:“明天正午之前就要全部送到码头,会有人负责接收。” 岳冬和安德烈威风凛凛地站在巴德的身后,披挂了全套军官甲仗。特别是安德烈,他左手扶着剑柄,正用危险的眼神打量着桌后的中年人。 虽然巴德的语气已经尽可能的客气,但他们的这副架势显然不容许对方拒绝。 瘦小干巴的海泉港镇长低下了头,不敢和面前这三个高大威严的军官对视,紧忙双手拿起桌上的清单仔细看了起来。 把这份清单仔仔细细地看完之后,原本愁容满面的海泉港镇长的眉头稍微舒缓了一些。 纳雷肖中将的军需官对海泉港的底细一清二楚,他们这份清单会让镇长肉痛,但咬咬牙绝对可以拿得出来。 而且复仇舰队只是索要粮面柴布等补给品,不至于让这座小商港伤筋动骨。 但商人本性让海泉镇镇长还是想讨价还价一番,他面作难色地说:“军官大人,这个镇子还不到一千户人家,仓促间哪里拿的出来这么多东西?比如这……一万公斤经过两次烘焙的小麦饼?我……我……我上去弄这么多小麦饼呀?还有……” “嗯?”脸色不善的岳冬从鼻腔深处发出了一个威胁意味极强的长音。 干瘦的镇长立刻噤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弄不齐这些东西。”安德烈也冷笑着说:“既然你们不愿意交,那我们就自己拿,哈哈,更好。” 话音刚落,他就推门要走。 海泉镇镇长急得一蹦三尺高,慌忙跑过去拦住了安德烈。他的直觉告诉他,另外两名军官不好说,但这个最高大魁梧的军官是真的能干出纵兵掳掠的事情,而且丝毫不会受良心谴责。 “坐坐坐,别着急。”见火候差不多了,巴德把头发花白的镇长扶回椅子,温声细语地道:“我这位同僚虽然脾气急了一点,但说的都是真话。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募集到这些物资,或是你们主动捐献,或是我们自己取拿。事实上,我们来找你要,已经是一种优待……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已经去找人烤饼了。” 海泉镇镇长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这位走南闯北的老商人心里很清楚眼前这几个毛头小子在玩什么把戏。 但是港外停泊着的几十艘战船不是假的,船上的黑洞洞的大炮也不是假的,这几个和自己孙子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更不是假的。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身边这位敦厚温和的军官的表情和语气让他感觉异常亲切可信。 海泉镇镇长咽了口唾液,艰难地点了点头,整个人仿佛瞬间老了十岁:“我交,我交。” “不急,明天正午之前送到码头就好。”巴德弯腰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清单,放回了镇长的办公桌上:“对了,镇上的水源地在哪?淡水我们自己取,不用你们提供,替各位镇民省点力气。” “淡水……淡水……”老镇长神情恍惚,似乎还没从刚才的谈话中回过神来,他突然大喊一声:“大炮!你们有多少大炮?” 安德烈大步冲到老镇长身边,抓住了老镇长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恶狠狠地问:“刺探军情,想死吗?我看你就是联合会的密探!” “别这样对老人家!他都快和你祖父一个岁数了。”巴德立刻出手制止安德烈,岳冬也赶紧帮忙。 惊魂未定的老镇长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想打听军情,不是……你们的舰队能在码头边上放一轮炮吗?” 岳冬和安德烈对视一眼,没弄清楚这老头心里究竟是什么打算,巴德却有些明白了。 老镇长越说越兴奋:“没错!放一轮炮!整个舰队放一轮炮!空炮就行,如果你们肯帮我放一轮炮,我今天晚上能连夜帮你们把要的东西备齐!” 巴德和安德烈看向了岳冬。 “镇长先生,火药是宝贵的军用物资,舰队不可能用宝贵的火药帮你吓唬镇民。”岳冬皱着眉头对海泉镇镇长说,他也明白了这老头的想法。 老镇长算是看清楚了,这个中间身高的军官才是三个人里领头的,他抓住岳冬的胳膊说:“火药好办,我从镇上的军火库里补给你们,我可以把海泉镇军火库的火药都给你们。如果你们不亮出武力,不仅我这个镇长做不成了,镇上的老百姓们也不会甘心把物资交出去。他们如果有心拖延,也会耽误补给品的准备呀!” 岳冬在思考着,巴德和安德烈也不说话。 “我还可以拿一笔钱来慰劳几位军官阁下。”老镇长又哀求道。 “不可能整支舰队来放一轮炮,而且堂堂维内塔海军恐吓小镇平民也着实不像话。”岳冬思忖着说:“不过我可以想个办法,找一艘主力战船过来放一轮炮。钱就不用了,你把镇军火库里的火药都交出来。” “好!好!”老镇长使劲点头,他又想起了些别的事情:“那能否请三位军官阁下给我留一份说明呢?就说如果海泉镇不交出物资,就用大炮把海泉镇轰烂。” “我不可能写这种东西给你,是你们捐,不是我们抢,懂了吗?”岳冬大笑着说:“不过我可以给你写一份意思差不多的等效文件。” ——割—— 海泉镇的镇长捧着一份“如果海泉镇不向维内塔共和国效忠,维内塔海军就会把海泉镇轰个稀巴烂”的威胁信急匆匆地去敲钟召集镇民开会了。 完成了任务的岳冬和巴德、安德烈慢悠悠地走向了码头。 “想不通这个镇子为什么叫海泉镇,也没在镇广场看到有什么水井呀?”安德烈随口问道。 巴德不紧不慢地回答:“这个海岛附近的海域常能见到鲸鱼浮上水面喷水,古人远远见到以为是海上喷泉的奇景,故此镇名为海泉镇。” “你又知道了?”安德烈颇有些不服气。 “因为我读书呀。”巴德笑着说。 岳冬解开了下颌的扣子,把插着羽缨的头盔摘了下来,沉甸甸的头盔闷着直出汗,他的头发都被打湿了。 “唉,念了这么多年军校,结果现在倒干上了强盗的活。”岳冬叹了口气,歉意地说:“谢谢你们俩帮我来干这恶心差事。” “嗨,说这些干嘛。” 为了钳制军方,使军方势力在共和国不至于坐大,维内塔共和国军队的后勤都是由督政府里的文官部门负责。 餐碟掌握在别人手中,难免就不尽如军方之意。 更何况为了这次仓促出击的跨海远征,复仇舰队已经掏空了维内塔的战备仓库。对于后续补给是否能够供应的上,纳雷肖和安托尼奥心里都没有底,所以联合统帅部一致认为不能错过任何一次补给机会。宁可将来把物资扔进海里,现在也要把船舱装满。 于是才有了刚才这一次“逼捐”。 募集军资这种脏活理论上并不难,难得是要做得漂亮。不能搞得太难看,又要把物资拿到手。所以岳冬无奈之下才会找巴德和安德烈来帮忙。 按道理来说,虽然这种脏活任何有荣誉感的军官都不会愿意做,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让小小的准尉出马。 可是谁让岳冬在夺取复仇号的过程中立了功,又死了领导,以一个准尉的身份成了百夫长呢? 而且还不是普通百人队的百夫长,是首席大队的百夫长。 普通的百人队只有80人,而首席大队的百人队有150人,足有两个普通百人队的兵力。 都是从陆军军官学院出身,前辈们还没熬到首席大队的百夫长,你一个小小的见习军官才离开军校没几天就坐上这个位置了——虽然是暂代——怎么可能不遭人嫉妒呢? 就连安德烈心里都有一点点不是滋味,更不要说别人了。 只有巴德私下里忧虑地劝诫岳冬:“你不是被放到了什么好地方,而是被放到了蛇坑呀!” 所以岳冬现在行事愈发低调,态度愈发谦卑,见到前辈隔老远就敬礼,生怕被别人说“这小子当了首席大队的百夫长变狂妄了”。 幸好没有几个人知道塞尔维亚蒂军团长是蒙塔涅准尉的姨父。有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岳冬咬咬牙也就忍了。可如果有人敢把脏水往安托尼奥身上泼,岳冬一定会找他决斗。 话说回来,自从离开海蓝城,岳冬就没和安托尼奥单独见过面。进了军营就没有血亲,只有上下级。这样也好,至少岳冬觉得很自在。如果刻意照顾他,他反而觉得难受。 所以灯塔港海战之后休整的数日里,蒙塔涅准尉最盼望的事情就是陆军总部赶紧派人来接替自己这个暂代百夫长。 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要让自己一个小小的准尉暂代首席大队百夫长一职,按道理来说从其他大队调一名资深尉官过来更合理。 可当岳冬去找孔泰尔时,中校却是这样说的:“军团没有人事权,军官的职务要由陆军总部任命。把其他百人队的尉官临时调到第一百人队等于破坏了两个百人队的战斗力。让你暂代百夫长最多只会破坏一个百人队的战斗力。” 孔泰尔中校拍了拍岳冬肩旁,宽慰他道:“这可是一次绝好的历练机会,你应该珍惜,别人可是求之不得呢。况且也不会让你暂代太久,坚持一下。不要怕别人说闲话,只有庸人才会不遭嫉妒。” 上级的上级都这样说了,岳冬也没法再多推辞。 然而蒙塔涅准尉日盼夜盼,没有盼来接替自己的正式军官,而是接到了再次开拔命令。 安葬死者、修补战船、打捞沉船里的武器和补给品、把俘虏装船送回海蓝城,完成这一系列战后收尾工作后。 灯塔港海战之后的第三天,维内塔复仇舰队再次出发。 灯塔港外这场海上大决战的结果通过往来的商船已经传向了整个塞纳斯海湾,乃至更远的对方。 这就是纳雷肖中将想方设法、甚至不惜置维内塔舰队于险地、为敌人创造机会,也要进行一场舰队决战的原因。 因为纳雷肖中将坚信一场大规模海战将能够决定战争的走向、乃至于胜负,舰队决战的胜利者将能够通吃一切。 维内塔海军在灯塔港海战中不仅击垮了塔尼利亚人作战的舰队,更击垮了塔尼里亚人作战的信心。 从海蓝城到金港的航线上,除了近海的几处港口由维内塔直接统治外,远海的港口只有名义上属于维内塔,平素便和塔尼里亚联合会眉来眼去。而像海泉港这样更靠近群岛的海港,实际上已经属于联合会的势力范围。 维内塔大胜塔尼里亚的消息传遍塞纳斯海湾后,复仇舰队所到之处,原本因为海东港惨败而蠢蠢欲动的维内塔自治港一夜之间变得规规矩矩。而像海泉港这样的联合会领地则连抵抗的勇气都没有,一个个望风而降。 纳雷肖指挥着复仇舰队迅速扫清了航线上每一根钉子,一步一步靠近了塔尼里亚群岛的主岛。 “所以,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你直接把塔尼里亚最勇敢、最优秀的船长和水手们都葬送掉了。挂着维内塔旗帜的船只如今在内海上横行无忌,原本忠于我们的海港一个接一个的投降。”火鸟号的船舱里,爱德华·肯威沉着脸说。 “这你还真怪不着我!”德雷克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躺在晃悠悠的吊床里,头上肩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了:“不管我是输是赢,只要维内塔人的舰队放两炮吓唬一下,那些岛民肯定恨不得把自己底裤都挂到杆子上当白旗。你可千万别和我说那些岛民有多忠诚,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哪怕他们原本有反抗维内塔人的勇气,但因为你这场惨败也已经消散了。”肯威船长强压着自己的怒火:“为了你的私人恩怨,搭上了二十艘塔尼利亚最好的船,你觉得值吗?” 德雷克船长——不,他现在已经没船了——叹了口气,咂了咂嘴,满不在乎地说:“进行一场舰队决战是没错的,如果我赢了,维内塔人的战争计划就会当场破产,那时候你又会怎么说呢?所以说,只错在我输了。” “我看你是不是忘了维内塔人为什么要和我们开战?”肯威船长冷笑着问:“如果不是你去抄了维内塔海军的母港,这场战争根本就不会打起来。” “这你又错了,无论我是否火烧海东港,维内塔人都会和我们开战。德贝拉一次又一次鼓吹武力,维内塔人的议会的战争呼声一次比一次高。只要维内塔人的领土野心还在,战争就是必然的结果。我只是让战争提前到来,而且我还为群岛抢得了先机。”德雷克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慢悠悠地说:“别说这些废话了,你来救我,不就已经说明你站在哪边了吗?你如果有情绪不发泄出来不痛快,那你砍我一刀?” 肯威一言不发,抽出了自己的弯刀。 “喂!你干嘛?你还真要砍我?”德雷克惊出了一身冷汗,挣扎着想要从吊床上爬起来。 寒光闪过,吊床两边的挂绳被干劲利落地斩断,德雷克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扶着后背呻吟道:“唔……我的老腰……” “你现在都不明白,或者是不愿意明白。你的舰队只要保持存在,对于维内塔人而言就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只要你的舰队没被消灭,维内塔人就不敢在内海上自由航行。”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德雷克捂着腰挣扎着站了起来:“既然你当时不肯去攻打光荣号,那你就应该把我留在复仇号上等死!” “你活着还有用。”肯威船长冷酷地说:“虽然你的舰队没了,但只要你活着,对于维内塔人而言一样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利剑。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所以我要你在联合会里全力支持我的计划!” 肯威皱了皱鼻子,说:“而且我也不会把我的朋友留在船上等死。” ——割—— 太阳西斜,在一艘维内塔主力战船的礼炮齐鸣声中,海泉港的袖珍炮垒上缓缓升起了一面维内塔旗帜。 不远处的镇广场,老镇长正在和聚集在一起的镇民们讲着什么。 安德烈站在炮垒上,看着镇广场,不屑地哼了一声,啐在了地上。 “其实我觉得你出来干一点这种脏活是好事。”巴德一边升旗、一边和岳冬说:“这其实是对你的一种爱护,很高明的安排。” 岳冬没说话。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赤硫 “那艘船的旗语在说什么?”温特斯指着正在渐行渐远的战船问凯奇。 “‘祝’‘好运’‘胜利’‘再见’。”凯奇眯缝着眼读出了旗语。 六艘主力战船离开了舰队,撒到了整片海域里。 “想不通你们海军为什么干出这种分散兵力的事情。”温特斯叹了口气。 凯奇活动了一下关节,答道:“成规模的塔尼里亚舰队已经被消灭了,舰队没必要再抱成团,散开才能控制这片海域……我们应该快到赤硫岛了吧?” 赤硫岛是塔尼里亚群岛的第五大岛,因为红色土壤和海岛中央的高山上盛产的硫磺而得名。 整座岛整体大致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面积接近700平方公里,大概是维内塔领土面积的一百四十分之一,差不多有四分之一个维内塔的郡级那么大。 如果用野外行军的速度来算,从岛屿南端抵达北端大概是两天的路程,五十多公里。从岛屿西端抵达东段大概是一天的路程,二十多公里。 后世的人研究发现这座岛屿其实是一座巨型海底火山露出水面的一小部分,这个时代的人们不知道这一点,不过只要有硫磺可采就行,他们并不在意生活在火山边上。 这座岛屿扼守着塔尼里亚群岛的南大门,赤硫港更是海蓝——金港航线上最好的深水良港, 和海泉港那种在两大势力间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不同,赤硫岛是塔尼里亚群岛的本岛之一,联合会的核心领地,岛上鳞次栉比的甘蔗种植园足以说明一切。 因此在德贝拉执政官的战争宣言后,这个重要的硫磺产地迅速切断了向维内塔的硫磺出口。 在纳雷肖步步为营的作战计划中,夺取赤硫港是重要一环。着座大港的码头足以停靠整支舰队,富庶的海岛也足以为远征军提供补给,同时还能夺取岛上的硫磺矿。 以这座岛屿作为基地和跳板,对塔尼里亚本岛的进攻就有了一个坚实的后方。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温特斯在光荣号的船楼上已经能够看到赤硫岛的南岸峭壁,而赤硫岛南岸峭壁上的观察哨也发现了维内塔舰队。 观察哨里的哨兵张大了嘴,惊讶地看着三十海里外海平面上了船帆。 一艘、两艘、接着是几十艘,一支浩浩荡荡的舰队正在朝赤硫岛驶来,桅杆顶端的维内塔海军旗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哪怕已经知道了灯塔港海战的结果,维内塔舰队的效率和速度仍然让哨兵目瞪口呆。 “傻看什么?!”哨长怒气冲冲地踢了这名哨兵一脚:“快点烽火。” 船上的温特斯看到一股浓烟从赤硫岛南岸升起,一直上到几百米的高空才散开。烽火台将维内塔人已经来到的消息传遍了全岛,而维内塔人也知道了这一点。 舰队向东绕过了赤硫岛南端,在玄武岩的峭壁下航行,到了晚上已经在一个避风处下锚。海岸上有一小队人马一直跟着舰队,密切监视着维内塔人的行动。 出征以来,船上的维内塔陆军第一次感受到了临战的紧张气氛。 当天晚饭第三军团的士兵们吃的不再是干巴巴的麦饼,而是新鲜的鱼、咸肉汤和现烤的面包。 在联合统帅部的特别命令下,每一名陆军士兵还分到了一小杯烈酒。 每一位施法者军官都领到了两个基数的标准施法材料——平时陆军可不会像这样大方。 士兵们领回了自己的武器——这些武器在登船时被集中收缴管理。留任老兵百人队全数配发了半身甲。 火枪兵开始逐粒检查自己的铅弹,重新打磨那些塞不进枪膛的劣质品。整支舰队里打磨兵器和盔甲的声音不绝于耳。 光荣号的火炮甲板又被临时改造成了军团大帐,参加军议的第三军团全体军官把不算大的火炮甲板挤得满满当当。 “塔尼里亚联合会只是一个松散的政治联盟,没有常备军。除了治安部队之外,他们的主要武装力量是种植园主的私兵以及各城镇的民兵卫队。”军团副将站在地图前讲解着:“除了赤硫港之外,岛屿内陆还有一座小城——塔城。赤硫港大约有一万左右的居民,塔城不到五千。城市之外有四座村庄,还有数量众多的种植园。” 一名卫士开始给在场的军官发地图,作为第一百人队的暂代百夫长,温特斯也领到了一幅对开的赤硫岛地图。 地图的细致程度让他不仅咂舌,这幅不到两巴掌大的地图细致地标注了赤硫岛上的道路、村庄、水源和大种植园,绝对不是仓促间能够拿得出来的。 军团副将对照着地图简单讲解了一下赤硫岛上的地形,然后开始分配作战任务。 终于进了正题,在场全体军官打起了精神。 “赤硫岛周边暗礁密布,只有赤硫港一处天然深水良港。明日清晨,舰队将会驶向圣希里海滩。涨潮后,由首席大队坐小船最先登陆圣希里海滩,建立临时的营地。如果赤硫岛之敌想趁此机会攻击我们,第二、第三大队的运兵船就直接冲滩搁浅,三个大队的兵力应该足以解决……” 副将的话还没说完,从船楼里咚咚咚跑过来一个传令兵,打断了他的话。 按军法,擅闯军议者,绞。 传令兵战战兢兢地低头躲过满船舱军官不善的目光,快步走上前递给安托尼奥一张纸条。 整场军议都没说话的安托尼奥看了看纸条,稍一挑眉对自己的下属们淡淡地说:“赤硫岛评议会,投降了。” ——割—— 似火骄阳中,一艘战船炮门全开缓缓驶向赤硫港,耀武扬威地冲着扼守海湾入口炮垒射出了一轮空炮。 伴随着响彻整个海湾的火炮声,炮垒顶端插上了一面白旗。 维内塔舰队里立刻爆发出了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不用打仗拼命,士兵和水手们当然高兴坏了。 然而一众陆军军官心里却颇有些不是滋味,从出征到现在,陆军几乎没什么表现的空间。功劳都让海军拿走了,就连眼前的赤硫港都不战而降——显然这也是灯塔港海战大胜的功劳,跟陆军没什么关系。 赤硫岛沿岸峭壁、暗礁密布,只有赤硫港所在的海湾是天然深水良港。 然而这座海湾整体呈葫芦形,入口狭长,易守难攻。塔尼里亚人更是在海湾入口处构筑了坚固的火炮堡垒,这也是为什么最初的作战计划根本就没考虑过从海上强攻赤硫港。 “这怎么就投降了呢?”安德烈气急败坏地怒骂赤硫岛评议会:“海湾入口拉一道铁索,什么船能进得去?依仗着天险好歹也要守一守吧?这怎么就投降了呢?” “行了行了,不用死人还不是好事吗?”巴德无奈地说。 温特斯赞同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不用上阵厮杀总是好事情。 “仗都让海军打了,功都让海军抢了,我们成了海军的食客了……”安德烈还是不满地嘟囔着。 光荣号船艏楼里,纳雷肖中将客气地询问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将军,我们这就靠岸吧。” “请先等等。”安托尼奥却难得地提出了一次不同意见,他点了自己的一名副官:“你带着我的卫队去这座炮垒,把里面的塔尼里亚人都请出去,再把炮垒里朝着水面的火炮都钉死。” “用不着这样吧?”纳雷肖微微一愣:“炮垒里的火炮我们以后防守赤硫港可还要用呀?” “将军阁下,虽然我们无意抵抗,但阁下不必这样羞辱我们吧?”赤硫岛评议会的使者也有些恼火。 安托尼奥微笑着说:“谨慎起见。如果我们将来要用这些火炮,再钻开就好了,就是费点力气。” 纳雷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同意了安托尼奥的安排。 整支舰队就这样等在海湾外面,看着复仇号放下了几艘小船,载着几十名士兵慢慢划向了炮垒。 原本欢腾的气氛开始沉寂了下来,士兵和水手们不明所以地看着旗舰的行为,开始有些骚动。 折腾了快一个小时,炮垒上才有人挥舞陆军军旗。见到约定的信号,安托尼奥凝重的表情轻松了一些。 纳雷肖中将叹了一口气,对着卡拉曼大副挥了挥手。命令从光荣号传递到全舰队,各船拔锚进入了海湾。 “干嘛折腾这么久?”守在船舵处的二副不解的问卡拉曼大副。 卡拉曼大副冷哼一声:“还能因为什么?还不是陆军的人看我们眼红,也想蹭点功劳,贪功嘛,陆军老传统了……” 因为整座海湾近似葫芦形,进入海湾入口后,水面变得开阔了许多。但岸边依旧怪石嶙峋,没有大船能靠岸的地方。 继续向前航向一段距离,先头的船只已经能看到赤硫港的码头和码头边上的棱堡时,安托尼奥又一次叫停了舰队。 卡拉曼大副怒气冲冲地离开了船艏楼,去发布全体收帆的命令。 “塞尔维亚蒂阁下,我能理解你的担心,你真不必如此多虑。”纳雷肖无奈地先安托尼奥透露了一些海军机密:“赤硫岛评议会在之前就已经和海军有过很深入的沟通,我们双方都不希望赤硫岛毁于战火,所以评议会才会选择易帜。” “你们是真心实意想要易帜?”安托尼奥严肃地问评议会使者,今天的他特别难缠。 “否则我为什么要来这里?”赤硫岛评议会的使节不假辞色地顶了回去。 “好,那就先让我的一个百人队进驻港口的棱堡。”安托尼奥一字一句地说。 使节愤怒地反问:“阁下这是何意?我们是易帜,不是投降!”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安托尼奥不再和使者多说什么,直接看向了纳雷肖中将:“还请阁下提供船只给我的士兵,等第三军团进驻棱堡后,舰队再靠岸。” “塞尔维亚蒂阁下,我们海军方面真的早就已经和评议会达成了协议……” 可安托尼奥不为所动:“请派船给我的士兵,既然评议会已经确定要易帜,让我的士兵提前进驻棱堡又有什么不可呢?” 不顾使者的严厉抗议,纳雷肖无可奈何地点了头。 本来已经解下了盔甲的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接到了命令:第一百人队立即集合。 “终于轮到我们了!”安德烈兴奋地扣上了头盔。 三名准尉飞快互相帮忙穿上了配发给军官的半身甲,开始集合第一百人队各帐。 陆军士兵每八个人一组,共用一个帐篷和一个铁锅。所以这八个人被称为一“帐”或是一“伙”,是陆军的最小组成单位。 暂代第一百人队的百夫长没几天,温特斯连人都认不齐,他现在只认识各帐的负责人。 刚点齐第一百人队十九帐人,孔泰尔中校就领着自己的掌旗官走上了甲板。占领棱堡的行动将有孔泰尔中校亲自负责指挥,校官带队也更方便和评议会交涉。 各舰的小船开始向光荣号集中。 光荣号旁边的另一艘战船甲板上也吵嚷起来,孔泰尔中校和三个准尉解释道:“海军那边不肯让我们单独进驻棱堡,也要派一队人去。” 温特斯、安德烈和巴德坐一艘船,安德烈把百人队的军旗举得高高的。 孔泰尔中校带着他的侍卫坐着另一艘船,打着首席大队的军旗。 另一艘战船下来的海军军官打着温特斯不认识的海军军旗。 三面打着军旗的小船驶在最前方,另外三十几艘小船跟在后面,驶向了海湾底部的赤硫港码头。 “嘿…嗬…嘿…嗬…”士兵们笨拙地划着桨,进入了葫芦形海湾的第二个宽阔水域。 温特斯坐在船头举目四顾,这个葫芦底的岸边看起来也多是岩石,赤硫港码头的栈桥从海岸延伸出来。 码头边上一艘船也没有,不仅没有大船,就连小船都也没有。一座六角形棱堡静静地趴在码头岸边,毫无半点生气。 光荣号的船艏楼上,安托尼奥和纳雷肖默默注视着小船渐渐远离舰队。 “我定会一五一十向评议会的诸位绅士们说明今日的‘礼遇’,维内塔人如此对待赤硫岛,以后还会有人愿意俯首吗?你们……”评议会的使者怒气冲冲地追了过来。 “好了好了?等靠岸以后,我亲自向评议会的诸位先生道歉。”纳雷肖宽厚地安抚着评议会的使者:“维内塔……” 他的话被重炮的轰鸣声打断了。 炮弹激起了巨大的水花,维内塔舰队都陷入了慌乱之中。 “哪里在开炮?!” “是在近处!” “是要塞炮!” 又是三声重炮开火声,惨叫声和船壳被击碎的声音接连响起,一艘桨帆船的船身开始缓缓倾斜,船上的水兵们纷纷跳船逃生,被锁在座位处的桨手们哭喊着乞求替他们解开锁链。 这次所有人都看到火炮的位置了。简直近得可怕,就在葫芦形海湾的第二个狭窄处。 灌木和藤曼的伪装外层被卸下,又一座炮垒显出了自己身形。 “地图上没有!” “他们什么时候又修了一座炮垒?!” 伴随着震天的号子声,海湾的第二个最窄处、炮垒边上,一道铁索从海底被拉起, 以重炮开火作为信号,赤硫港海湾露出了它的獠牙。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浪潮 “火炮声?!哪里在开炮?!”温特斯猛然惊觉,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上站起身向后看去。 可局势恶化之快根本不容他思考,岸上喊起了震天的号子,被拖动的铁链哗啦啦作响,一条红黑相间的线从海床上缓缓升起,呈一个自然下垂的弧度拦在了葫芦形海湾的腰间。 温特斯不禁大骂了一声,坐在小船上的士兵们也已经发现了身后的异样,一片哗然。 拦海铁链将维内塔人分割成了两个部分,赤硫岛是在诈降! 掉头回去?转向攻击第二座炮垒?加速直取码头?该怎么办? 分乘各艘小船的第一百人队所有人看向了温特斯,连巴德和安德烈都在注视着他,他们在等待百夫长的命令。 温特斯额头瞬间冒出了冷汗,人生中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服从,此刻却突然要让他对上百条人命负责,他感到一丝惊慌。三种抉择各有利弊,他真的不知道哪种才是最好的。 然而惊慌只占据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温特斯恢复了沉着,责任感压倒了一切不安,再蠢的指挥也胜过没有指挥!他咬了咬牙,决定放弃任务,大吼道:“转头……” “向前突击!”孔泰尔的声音从边上的小船上传来,中校激烈地挥舞手臂,一遍一遍地重复大喊:“向前突击!向前突击……” 顶头上司接管了指挥,温特斯有些庆幸自己不必再思考,他发动了扩音术,将孔泰尔中校的命令传遍了海面:“向前突击!” 等待着命令的士兵们仿佛被重新注入了灵魂,安德烈把战旗举在头顶拼命挥动,巴德则抓起了多余的船桨,加入到了划船的士兵中。 无措的水兵们也下意识地服从了温特斯被魔法增幅过的声音,领队的海军军官愤怒地大喊,然而他不是施法者,他的声音被枪炮声压住了。 口径越大的火炮装填越是费力,然而八声重炮怒吼过后,隐蔽炮垒却没有就此沉寂,更多轻型火炮的声音开始响起。从被突袭的惊慌中恢复的维内塔舰队也开始还击。 现在的温特斯顾不上身后的鏖战,一队手持火枪和弓弩的人马冲到了岸边,开始朝着小船上的维内塔人射击。 三名准尉乘坐的这艘小船位于最前面,打着军旗,船上还有三人穿着被打磨光亮的盔甲,最是暴露和明显。 岸上大部分火枪手和弩手都注意到了这艘小船,弹矢接连不断地打来,船上的其他人都全力伏低身体。 只有安德烈不仅没被吓到,反而挑衅一般把军旗举得更高,破口大骂岸上的塔尼里亚人。 光动嘴骂还不过瘾,好像是担心离得太远塔尼里亚人听不清他的问候,暴怒中的安德烈居然开始解裤子朝着岸上撒尿。 温特斯一把拽倒了他:“你疯了?别找死!” “哈哈哈……”安德烈狂笑着对温特斯说:“塔尼里亚人的枪术烂得很,打不到我。” “你疯了!” “我告诉你,你我不怕!士兵才不会怕!” 温特斯看向了船上的另外五名士兵,安德烈的大胆和对塔尼里亚人的蔑视传染给了他们。他们不再试图躲到船舷下,而是探出身体奋力划桨。 “大炮!”另一艘船上的水手发出了惊呼。 只见大批塔尼里亚人正在合力抬动两门轻型加农炮靠近岸边,维内塔人的小船离海岸不到七十米,霰弹能够把水面变成地狱。 “这下我们成靶子了!”安德烈愤怒地锤了自己的大腿一拳:“划呀,拼命划呀!” 温特斯也看到了那两门大炮,然而他的呼吸频率反而开始降低,思维也开始变得更加清晰。 他下意识地进入了到了施法模式,注意力极度集中。然而他没有使用魔法,而是把装着施法材料的携具取了出来。 施法者军官配发的标准施法材料携具采用统一的设计,所以温特斯立刻就摸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几枚金属外壳、玻璃内胆的小型容器。 眼下不是心疼施法材料时候,温特斯把四枚容器都拿了出来。 联盟施法者的所有法术本质上都是对牧罗帝国宫廷法师的法术的逆向工程。 “毒烟术”曾让主权战争中的民兵吃尽了苦头,利用有毒烟雾杀伤棱堡守军、利用无毒烟雾遮挡火炮射界,再发动突击夺取堡垒,一向是帝国军的拿手好戏。 魔法作战部至今没有破解有毒烟雾法术,然而无毒烟雾法术却已经被成功复刻。 拔出了金属容器口的塞子,温特斯进入了施法状态,对着容器里的物质全力发动了许久没练习过的燃火术。 先是一缕青烟,然后越来越浓的白烟从容器中涌出,白烟不至于把人毒死,却依然呛得船上的人咳嗽不止。 离得最近的温特斯理应最难受,然而他却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又重复了三遍这套流程。 随后温特斯抓过了船上的小桶,把四枚冒着浓烟的金属容器放了进去,使出全身的力气把木桶放进水里推向了岸边。 通过魔法作战局提供的标准施法材料,联盟的施法者可以复现帝国宫廷法师的“烟雾术”的效果。 温特斯不知道这些金属容器里装着什么,里面的东西是宝贵的炼金术产物。他只知道对着容器里的物质释放燃火术能生成浓烈的烟雾,知道这些就够了。 剑客不需要知道怎么打铁,施法者也不需要懂炼金术,使用者不需要知道原理,只要会用就行。 这些金属容器的全称是“激发型便携式活化炼金物质烟雾发生器”,军官施法者们简称其为“烟雾弹”。 这就是塞纳斯联盟版本的烟雾术,虽然不知道宫廷法师的原版法术实现方式,但效果一致,对于魔法作战局而言就够了。 滚滚浓烟随风飘向东侧的海岸,在岸上的塔尼里亚人和船上的维内塔人只见拉出了一道烟幕,阻隔了远程武器的射界。 烟雾后的小船若隐若现,岸上的塔尼里亚人只能胡乱开火,温特斯的这艘小船压力骤减。 “你倒是早用啊!”安德烈兴奋地锤了温特斯一拳。 “我把两个基数的四枚烟雾弹一口气全用了,一会都不知道拿什么打棱堡。”温特斯双目被烟熏得通红,不受控制地流着眼泪苦笑说。 “棱堡里的火炮怎么现在还没开火?”一直在闷头划桨的巴德突然开了口。 桨手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三十几艘小船轻快地滑过了海湾的水面。温特斯目测自己离码头已经不到四百米,一磅以上的火炮已经完全打到小船。 然而棱堡仍然沉默着。 温特斯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棱堡的指挥官要么冷静的可怕,正等着把维内塔人放近了狠狠教训。要么是塔尼里亚人兵力充足,不想浪费火药。 也有可能是他们把火炮都搬到了新筑的炮垒……真的有这个可能吗? 温特斯望向了孔泰尔中校乘坐的小船,当指挥官带着属下朝着万劫不复前进时,他会在想什么呢? ——割—— 隐蔽的第二座炮垒伸出獠牙后,安托尼奥的卫队占据的海湾入口处炮垒形势也危在旦夕。 炮垒的设计目的主要是为了应对来自海上的敌人,而不是为了防备来自陆地的进攻。 原本顺从离开炮垒的塔尼里亚人转头猛攻,人数劣势的卫队敌人在炮垒里展开了一场惨烈的厮杀,炮垒顶层的旗手拼命挥舞军旗求援。 “这xx是怎么回事?!”绅士做派的纳雷肖一把抓住赤硫岛使者的衣领,罕见地爆了粗口。 “我……我也不知道啊!”使者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神情惊恐万分:“误会,这都是误会。” 暴怒中的纳雷肖中将狠狠一拳砸在使者的鼻梁上:“这xx是误会?” 接着是更狠的一拳:“这xx是误会?!” 使者几乎被打得昏死过去,鲜血倒灌进了气管,不住地在咳血。 “阁下!”安托尼奥拦住了暴怒的纳雷肖,此刻他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我早说过’的快意,只有冷静和克制:“留他一命,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分船给我的兵上岸,火速拿下这座炮垒!” 光荣号的甲板上噪杂不堪,副官们喝令水手放回岗位,见习官奔跑着去取火药,有几门大炮已经进行了还击,呛人的烟雾弥漫在光荣号周围。 整支舰队更是陷入了混乱,有的船想转头离开却被堵在最里面,有的船想用火炮还击却被友舰挡住了射界。 纳雷肖气喘吁吁,盯着脚下的甲板说:“不行!没有船了。” “你说没有船是什么意思?”安托尼奥也变得有些急躁。 “刚才派去占领棱堡的队伍已经带走了大部分小船,舰队剩下的小船最多能载两百人,如果两百人拿不下炮垒,舰队就要困死在这里!”纳雷肖喘着粗气说:“风向不对,剩下的小船得拿来把大船从这里牵出去。” 随后,海军中将找回了平时指挥若定的模样:“卡拉曼先生!” “是!长官!” “放下所有剩下的小船!牵引大船掉头,我们离开这里!” “是!长官!” “让桨帆船先出去!让白鹰号的水兵泅水去海湾入口的炮垒!” “是!长官!” 卡拉曼敬了个礼,雷厉风行离开了船艏楼。 “为什么不让运兵船冲滩?”安托尼奥强忍着没在纳雷肖的下属面前质疑他。 “不行,圣希里是沙滩,这里岸边都是礁石。船没到岸上就会触沉,只能泅水过去,那样就是活靶子!”纳雷肖语速飞快地解释道。 安托尼奥沉默了。 “海湾入口的炮垒也一样守不住,那里肯定还有一道铁索!”纳雷肖咬着牙说:“塔尼里亚人下了血本,绝对不只是为了吃掉你那一个百人队!再不走,整支舰队都要被锁在海湾里!我们必须得保住舰队!” “塞尔维亚蒂将军阁下!”纳雷肖第一次用最高级敬语称呼比他小十几岁的安托尼奥,海军中将悲怆地说:“你的兵救不出来了,我的兵也救不出来了,这是我的责任,我绝不会推诿。但我现在绝没有半点私心,舰队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安托尼奥明白海军中将说的没错,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离开伏击圈,作为军团之长,他必须把军团的存亡放在一切之上。 大维内塔的军团长艰难地同意了海军中将的撤退命令。 在持续的不断的火炮对射中,舰队开始救援弃船的水手,在小船的牵引下掉头,准备驶离。 塔尼里亚人抬出了几十艘独木舟改造的纵火船,维内塔的水兵们咬着匕首跳进大海,双方在水面上展开了残酷的争夺。 海湾入口的炮垒里,血腥的肉搏战还在继续。 安托尼奥注视着第一百人队的小船划向赤硫港,离码头越来越近。 海湾内原本风小浪低的水面开始变得躁动。 小船上的温特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大海的情绪似乎正在发生变化,小船开始变得颠簸。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温特斯看着愈发躁动的水面困惑地问。 众目睽睽下,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波浪居然调转了方向,从岸边涌向外海。 正在朝着码头靠近的小船速度猛然一滞,被海浪卷着不进反退。 然而反常的事情还没有结束,避风港内原本应该风平浪静的海面,浪潮一波比一波高,而且全是从码头的方向卷向外海。 “神啊!那是什么!”一名水手惊恐地大喊。 前方翻涌的海水居然生成了一波足有三米高的水墙,翻滚的大浪奔腾着、咆哮着,卷起万千白沫,打向了维内塔人的小船。 距离小船一公里外的维内塔舰队中的数艘大船也失去了控制,被这波大浪推搡着撞在了一起。 这一波大浪过后,连海岸上的海水都从原来的位置往后退了三米。 海面又莫名恢复了平静,海水重新涌上了原来的位置。 维内塔人的小船,尽皆倾覆。 岳冬被掀进了海里,苦咸的海水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身上沉重的盔甲和武器死死地拉住了他,把他拽向更深处。 水压的力量越来越大,他胸腔中最后的空气都快被挤干。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呛水,不要呛水,但一股海水还是倒灌进了他的鼻腔,然后是更多的海水。 无情的大海中,岳冬挣扎着取下了头盔,摸索着解开了胸甲,把自己的佩剑、配枪统统丢向了海底。 然而没有用,他还是在不断地往下沉。 他突然想起来了:“对呀,我不会游泳……那我还挣扎什么呢?” 他其实已经不能思考了,极度的缺氧剥夺了他的思考能力。 当他不再思考时,一双大手拉住了他的衣服,带着他游向了海岸。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逃亡 就像是熄灭的炉膛中重新燃起火苗,温特斯又有了些许知觉。 他能模糊的感觉到自己在被拖行,以及漂浮感、海浪和呼救声。 又多了一双手,两个人架着温特斯,把他从齐腰深的海水里拖上了石滩。 一个人迅速清理了温特斯鼻腔和喉咙中的水,使劲拍打着他的后背,然后又开始按压他的胸腔。 气管中残留的海水被排出。幸而他溺水不久,呼吸本能还在,空气重新进入了他的肺部,经由肺泡、毛细血管、动脉,在微弱的心跳中被推向全身器官。 大脑再次获得氧气供应,温特斯的思维如同几近熄灭的火苗重新燃起烈焰,恢复了运作,他找回了意识。 费力地睁开双眼重见光明后,面前是一张熟悉又意外的脸,一张豁牙的脸:“……戈尔德,是你?” 不等两人寒暄,一声大喊从远处传来:“在这里!”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连串的枪响、喊杀声和惨叫声。 “塔尼佬来了!”近处有人惊恐地大喊:“塔尼佬来了!快走!” 温特斯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告诫自己必须冷静。情形不容他多想,他需要赶快弄清现状。 快速地观察了一圈,自己脚下是砂石海滩,前方二十几米处是树林和石滩的分界线。往右手边看,棱堡、码头——是赤硫港。往身后看,水面。 他明白了,小船被那一波大潮打翻,戈尔德把他救上了岸。根据相对位置,他现在应该是在赤硫港西侧的海岸。 枪声、喊杀声从右前方传来,也就是说清剿残兵的人是从赤硫港来的! 温特斯抓住了戈尔德的胳膊:“进树林!” 他站了起来朝着海滩上的其他人大喊:“进树林!往林子里去。” 留在石滩上是活靶子,必须先想办法摆脱这波追兵。 温特斯跌跌撞撞地跑向海岸边那片阔叶林地:“跟我来!所有人跟我来!进树林!” 石滩上除了温特斯和戈尔德之外还有二十几个侥幸逃生的士兵和水手,指挥体系已经被摧毁了,但茫然无措的维内塔人下意识服从了“军官制服”的命令。 不分是水手还是士兵,维内塔人全部都拔腿朝着树林撤退。 一个带着浓重塔尼里亚口音的声音从右手边远处传来:“别让他们跑了!一个俘虏五枚维内特!” 不似人声的惨叫从同一个方向传来:“救命!救救我!” 温特斯逃进了树林线,富有韧性的树枝抽打在他身上就像鞭刑一样疼,但他咬牙忍着逃向更深处。 一进入林地,视野就被植被遮挡。看不清彼此的位置,只能听见树林中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时还有枪声和哀嚎声响起。 没有维内塔人敢停下辨认敌我,他们失去了指挥和方向,只顾狂奔逃命。 “往哪跑?赤硫港在东北侧,追兵从赤硫港出发,从北往南搜索,那南侧现在没有敌人。”想通了这一点的温特斯停下了脚步,使用扩音术用维内塔方言大吼:“[维内塔方言]往南!往南!往左手边去!” 还不等他往南跑,突然一股巨力从腰间传来,温特斯被拦腰撞倒。 一个兴奋的声音大喊:“在这!在这!我抓到一个当官的!” 两人在林间的泥潭里打滚,塔尼里亚人试图用全身的力量把温特斯按在地上,温特斯挣扎着反击,试图起身。 这是没有任何荣誉和礼节可言的博斗,一方被赏金和贪欲所驱使,另一方为了活命而战。 塔尼里亚人不如温特斯强壮,但他从身后死死抱住温特斯不放,无论怎么挨打也不撒手,只是一个劲大喊:“在这!” 身体结构决定了人的手脚向后的力量远逊于向前的力量,被从身后拦腰抱住,哪怕温特斯更有力量也施展不开。 无论是朝身后挥拳还是挥肘都使不上劲,塔尼里亚人的叫喊更是在引来更多的追兵。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比赛,没有任何规则限制。他不再徒劳挥舞拳头,而是顺着对方的胳膊摸索着寻找对方的手指。 找到了!对方的手指紧扣在温特斯的腰上,温特斯从对方的手指和自己衣服的间隙中插进了自己的手,牢牢握住塔尼里亚人的两指,使出全身的力气向后掰。 两声脆响后,塔尼里亚人惨叫着松开了手。重获自由的温特斯反身把塔尼里亚人压在了身下,双手死死扼住了对方的脖子。 但塔尼里亚人却并没有迅速失去抵抗能力,他死命挣扎着,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低沉的声音。右手从地上抠出了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了温特斯。 温特斯只感觉头上先是剧痛,然后是麻木感,他松开了扼住对方喉咙的双手。 终于再次能够呼吸的塔尼里亚人呻吟着深吸了一口气。 然而还没等他把这口气吐出来,一块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石头就狠狠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伴随着恐怖的碎裂声,塔尼里亚人抽搐了一下,不动弹了。 温特斯双手仍然没有松开石头,他腰部发力再次把石头举到脑后,抡一个圆砸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对方已经死透了,筋疲力尽的温特斯才松开双手,喘着粗气站了起来。 林间的这一小片泥潭仿佛刚进行过一次血腥的祭祀,红的白的溅得到处都是。 “救命!救命!” 呼救声是维内塔口音。 取下已经变成尸体的塔尼利亚人佩戴的短刀,温特斯手脚并用爬出了这处泥潭,朝着声源前进。 ——割—— 孔泰尔中校的局势现在危在旦夕。 十几个维内塔人一路向南边逃亡,直到被面前这处矮崖拦住。前方的地面突兀地拔高了两三米,崖壁都是石灰岩连个抓手的地方都没有。 从东北方而来的巨浪将维内塔人的小船打翻,海湾西岸的海滩上几乎到处都有维内塔人被冲上岸,有活的,也有死的。 孔泰尔中校是活着被冲上岸的那类。 他立刻聚集起身边其他活着的维内塔士兵,带领着这一小队残兵逃进了岛屿内陆的森林。 “中校,不能再跑了,再跑军心就散了。趁着我们还有力气,回头和他们拼了。”安德烈提着一根木棒找到了孔泰尔中校。 领着几名士兵的安德烈亚·切里尼准尉在逃亡途中和孔泰尔中校这一小队人汇和到了一起。 “我们连武器都没有,硬拼是死路一条。”孔泰尔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息着说:“往西南边去到海岸上。想办法出海回到舰队,还有生路。” 算上两名军官,一共十四人的队伍里,连一把铁家伙都没有。不肯丢弃盔甲和武器的人都在海里淹死了,逃命更是只嫌身上带的东西多。 士兵恨不得把能扔的东西都扔掉,只有安德烈从林子里捡了一根粗大树枝当棍子。 “在这片空地先休息一小会,然后我们沿着这处断崖往西走找个缺口上去。”汗流浃背的孔泰尔中校显然也跑不动了,高级军官常年骑马哪里还有体能。 听到中校命令暂时在此处休息,士兵们纷纷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路在林间奔逃让他们也筋疲力尽。 “别坐着!站起来!坐下一歇你们就再也跑不动了。”提着木棍的安德烈在士兵中间走动,喝令士兵不许坐:“站起来,都站起来。” 疲惫不堪的士兵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军官的权威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什么也不是。士兵们只是低头坐在地上,不答话也不服从命令。 安德烈气得咬牙切齿,然而火爆性子如他也不敢在此刻强行逼迫士兵。 树林中传出了树枝弹动的声音,声音迅速接近,一个身影从密林中跑了出来,闯进了这一小片空地。 没穿维内塔军服,是塔尼里亚人! 维内塔士兵们没想到追兵会这样快,这个塔尼里亚人也没想到自己撞见了这么多维内塔人。 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一秒钟。 “杀了他!”安德烈抄起棍子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塔尼里亚人拔腿又折返进了密林,边跑边大喊:“他们在这!” 这个瘦小的塔尼里亚人敏捷地像猴子,一溜烟就跑掉了。安德烈追了两步,见追不上对方,无奈地停了下来。 “快走,快走!”安德烈大声催促着,把士兵们一个个从地上拖起来。 然而就像他告诫的那样,剧烈运动严重透支体力后不休息还好,一旦坐下休息,身体就彻底没劲了。 士兵们摇晃着站起来,磨磨蹭蹭地走着,他们现在哪怕知道追兵在身后,也跑不动了。 再休息一会,一小会,哪怕再休息一小会就行。恶魔的声音在士兵们的脑海中低语着。 “我跑不动了,我宁可死也不想跑了!就让他们打死我吧!”一名士兵干脆又坐回了地上,陷入了绝望和自暴自弃的情绪中。 安德烈再也压不住火气,暴怒的他举起棍子咆哮道:“我现在就打死你!” 那名坐回地上士兵被吓得一激灵,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 然而已经晚了,塔尼里亚人已经追上了他们。 约么有十来个塔尼里亚人从密林中包围了孔泰尔和安德里带领着的这一小队残兵。 维内塔人的人数有优势,但却没有任何武器,连石头都不够人手一块。 塔尼里亚人虽然带着水手刀和短矛,但他们人数劣势,所以他们也不敢先动手。 双方就这样对峙着,塔尼里亚人一步一步把维内塔人压缩到了矮崖边上的一小片空间,直至备考矮崖的维内塔人无路可退。 厮杀的导火索是林子里又跑过来两个扛着火绳枪的塔尼里亚人。 当看到两个带着远程武器的敌人跑过来时,安德烈意识到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他应该在塔尼里亚人刚出现时就动手。 “跟我上!杀!”安德烈亚·切里尼准尉大吼着挥舞木棍冲向了最高大的那个塔尼里亚人。 包围他们的塔尼里亚人也没想到这几只困兽还敢反扑,见到一个挥舞着木棒的军官冲了过来,迎面的塔尼利亚壮汉被惊到傻站在原地,下意识举起弯刀格挡。 多年的剑术训练让安德烈本能地将手中的木棍当成了长剑,他一棍击飞了对方的武器,又抡回来一棍狠狠敲在对方的右耳处。对方的鼻孔、嘴巴和眼睛顿时鲜血涌出,身体软趴趴地瘫倒在地上。 电光火石的一眨眼,安德烈就放翻了这个塔尼里亚壮汉。 塔尼里亚人被这名军官的勇猛所震惊,而维内塔人则被他的勇猛所鼓舞,握着手中的石头呐喊着冲向了敌人。 然而局势的恶劣让安德烈愈发绝望,又有七八个塔尼里亚人闻声聚了过来,他眼见这一小片空地上的塔尼里亚人越来越多。 “来啊!来杀我!”绝望中的年轻准尉咆哮着寻找另一个对手,然而塔尼里亚人却避他不及,混乱的战场中竟然出现了一小片真空。 “咚”,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 安德烈闭上了双目,但他发现自身上没有特别的疼痛,又立刻睁开了眼睛。 矮崖下,孔泰尔中校捂着腹部跌坐在了地上。 一名头目模样的塔尼里亚人到了空地边缘,他立刻注意到了战场中这名显眼的军官。在他的连续不断的呼喊命令下,几名持矛的塔尼里亚人围上了安德烈。 如果石头好用,人类就不会改用铁器相互杀戮了。 手无寸铁、只有石头的维内塔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放倒。见到这一幕的安德烈绝望地嘶吼着,他抓住了刺向自己的长矛,把手中的木棍和矛手的脑袋一道砸碎。 其他长矛手因为恐惧而不敢靠近他,可是空地边缘的两名火绳枪手已经瞄准了他。 “这个维内塔佬看起还不到二十岁吧?”带领这群塔尼里亚人的头目看着战场中年轻军官心想:“倒是个勇士,可惜是个维内塔佬。” 下一秒,只感觉脑后一阵热流,他的意识就湮灭了。 身边的船长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旁边的那名火枪手一片茫然,连忙蹲下身试图叫醒船长,然而船长已经断气了。 密林中又有声音传来,火枪手循声望去,瞬间两腿发软,几乎连蹲都蹲不稳。 密林中走出了一个身着维内塔军服的人,那身军服仿佛被人用泥水浆洗过,泥浆外面满是血迹,一些白色液体凝固后留下的痕迹则更明显。 还没等火枪手呼救,来的人一抬手,火枪手腰畔的火药壶瞬间爆炸,强大的冲击力将火枪手炸成了两截。 另一名火枪手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腰间的火药壶也猛然炸开,在他的腹腔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仿佛被一头巨兽拦腰咬下了半个肚子。 战场中的厮杀都被这两声巨响打断,无论是塔尼里亚人还是维内塔人都茫然地看向了林地边缘。 一个血人般的维内塔军官冲进了战场,****般砍杀着塔尼里亚人。他每次抬起左手,就会有一名塔尼利亚人抽搐着倒下。 六七名提着弯刀的人随着他杀入了战场,还有另一名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守在林边掠阵。 “百夫长来了!援军来了!”安德烈狂笑着大吼:“杀光他们!一个也别放走!” 还在找&amp;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amp;quot;免费小说?</div>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一流七的小偷 在维内塔舰队从海湾中撤离后大约一个小时,连接赤硫港和海湾入口炮垒的大路上,一队押送俘虏的塔尼里亚人正在大摇大摆地朝着赤硫港进发。 不到二十个人在夯土路上拉成了一个纵队,半数是负责押送的塔尼里亚水手,剩下的都是被捆着双手绑成一串的维内塔人。 一个瘦猴样的豁牙海盗趾高气昂地扛着一支长矛走在队伍最前面,矛尖上挑着一个戴着维内塔军帽的脑袋。因为血已经被放干,所以帽子下的脸显得病态般苍白。 队伍里面甚至还有一辆大车,可怜一头拉车的骡子累得吐着白沫。几具维内塔人的尸体胡乱弄了个草席遮着,只露出了下半身,就这样大剌剌被扔在了大车上。 尸体边上堆着不少脑袋,大车嘎吱嘎吱走了一路,车后的血就滴了一路。 道路上几乎没有平民,几个行人远远见到这队人马,立刻慌忙地躲进了道边的树林里。 赤硫岛早已经下了戒严令,岛上的平民都知道了维内塔人要来打赤硫岛。然而比起维内塔人,岛上的平民更怕这些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赤硫岛上的海盗。 此刻赤硫岛上的守军不仅有民兵卫队、种植园的私兵,还有被联合会重金招募来的游兵散勇——海盗。 这些海盗们以赤硫岛保卫者自诩,收取些额外费用在他们看来合情合理。不敢惹大种植园,海盗便专门祸害平民百姓。 不过两三日间,民兵已经和海盗们爆发了数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维内塔人要是再不来,赤硫岛恐怕就要内讧了。 现在,守军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海盗们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些押送俘虏的海盗根本懒得理睬树林中的窥视者,只是沿着大道朝赤硫港方向前进。 领头的那个瘦猴子海盗来了兴致,走着走着突然扯起破锣嗓子唱起了海盗的号子: “吃肉要吃肋尖头~ 嫁人要嫁大贼头~ 睡到半夜钢刀响~ 妹穿绫罗哥砍头! ……” 鬼哭狼嚎般的歌声从漏风的嘴里冒出来,而且用的还是浓到化不开的塔尼里亚口音。除了唱歌的海盗自己,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听懂他在唱什么。 躲在树林里的几个农民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矛尖上挑着脑袋的海盗更可怕,还是这驴叫一般的歌声更可怕。 迎面开来了另一伙前去支援炮垒的海盗,两队海盗擦肩而过,那些没捞到仗打、也没搞到捕俘机会的海盗眼热地看着友军押送的俘虏,以及车上的首级。 “老兄,收获不小呀!”有好事者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朝着押送俘虏的海盗喊:“你们几个可真是发了,也分我几个脑袋吧。” “前面有的是脑袋,自己砍去!”豁牙瘦猴海盗哈哈大笑:“少xx打老子的货的主意。” “老兄,我看你们这些脑袋里面恐怕有岛上老农民的吧?” “[水手间常用的粗鄙之语]!” 两队人错身而过,很快就把彼此甩在身后。土路弯弯绕绕,拐个弯对方的身影就被树林遮住了。 “这帮驴屎货,肯定是在边上的庄子里砍了几个农民凑数。”刚才和豁牙瘦猴喊话的海盗嫉妒地和身边的人说:“一共才跑上岸多少人?我看那车上少说也有十五个脑袋!” 旁边的海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嗨!我怎么就没这运气呢?”喊话的海盗自怨自艾地说:“咱们也得琢磨琢磨上哪弄两个脑袋去。” 时间回到不久前。 伴随着两声爆炸声,一伙生力军从密林中冲出,被前后夹击的塔尼里亚人顿时士气崩溃。 战场边缘的几个机灵鬼拔腿就跑,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人数优势的塔尼里亚人全都开始四散奔逃。 那个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根本不管任何试图反击的塔尼里亚人,只射杀那些想要逃跑的海盗。 “追!别让他们跑了!让他们跑了我们全得死。”安德烈厉声催促着筋疲力尽的维内塔人。 一路被追到这处矮崖维内塔人本来就全靠一股精神在搏杀,对方转身就跑,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追上去。 倒是后冲出来的那些援军拼命拦截想要逃跑的海盗,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更是连着放倒了数人。 但还是有两个海盗钻进了密林中,身影迅速消失在树叶和灌木里。 “完了!”战场中央的安德烈绝望地想:“第二轮追兵会把我们都杀光。” 但那个带领援军杀进战场,满身鲜血和泥浆的军官却跟着海盗的脚印钻进了这片阔叶雨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树林中再次传来脚步声和刮动树枝的声音,那名军官提着两个脑袋走了出来。 两个逃跑海盗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连同他们的脑袋被一起重重丢在了地上。 安德烈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全都又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熊抱和一句调侃:“温特斯你……你是不是对砍脑袋这件事情有什么特殊癖好?” 温特斯看了看安德烈身后面色复杂的维内塔士兵们,暗叹了一句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海盗的想要用我们的脑袋换钱,得同时拿我们的衣服和鞋子作凭证。”温特斯为了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正常,苦笑着解释道:“留一具无头尸体,他们分不清死的是谁。” 维内塔士兵们闻言神情放松了一些,温特斯砍杀敌人时的模样哪怕是维内塔人见了也胆寒,眼前这个无奈解释的人才又变回了平日里温和的蒙塔涅准尉。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这动静这么大,想不发现都难。”巴德走了过来,笑着说。 安德烈也激动地给了巴德一个熊抱。 其他人在清扫战场,第一百人队的三个准尉赶紧开了一次碰头会。 温特斯简明扼要地说了他一路收拢残兵、碰见巴德,而且俘虏、审问了两个敌人的经过。 “这些塔尼里亚人都是海盗,联合会开出了一个人头两枚金币的赏格,活的和军官翻倍。”温特斯面色凝重地说:“赤硫岛上凡是长腿的海盗都来拉网搜捕我们这些没淹死的人了。” “你现在是指挥序列最高的人了,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终于不需要再思考了,安德烈很高兴。 孔泰尔中校没死,海盗的枪装药量不大,在中校的腹部打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洞。血自己止住了,可铅弹还留在里面,不知道腹腔里是什么情况,但中校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 温特斯三人对此也一筹莫展,半死不活最是麻烦,巴德已经安排了士兵在做临时担架。 “没办法,只能跑。关键是往哪跑?”温特斯找了块石头坐在了上面:“而且我们带着伤兵,根本跑不快。” “那咋办嘛?”安德烈沉默了一会,面色艰难地小声说:“要不然……” 他比了个手势。 “不行。”巴德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安德烈:“士兵都在看着,扔掉伤兵军心就散了。要么带着伤兵,要么干脆一个都不带。” 刚才那场遭遇战死了五个,重伤四个——需要别人抬着行动算重伤。 温特斯心里很清楚:这一小伙残兵不仅有伤员拖累行军速度,而且人多目标大。如果只有三个准尉行动,逃生的几率会大很多。 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但根本没人敢表现出受伤的样子,生怕被抛下。一名重伤员在小声哭泣,其他人沉默着,大家都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 所有伤员都会被扔下,运气好的话会有人帮着给个痛快,体力不支的人一个接一个掉队,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能够逃到海岛西岸,他们还需要祈祷能找到小船载着自己出海。 “难道我的兵注定只能得到这些吗?”温特斯咬着牙想:“哪怕真有命运这种东西,我也绝不束手就擒!” 在场所有还活着的维内塔人都被召集到了蒙塔涅准尉身边,有第一百人队的士兵,也有海军的水手。 “我、巴德准尉、切里尼准尉决定不会放弃任何一名伤兵。”温特斯开门见山。 在士兵的眼中,温特斯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焦虑、彷徨。 “看这幅地图,我们现在大致在这里。如果朝着西南方逃,我们有可能逃到海岸上。”战前发下的赤硫岛地图被温特斯细心地用油布包着收在怀里,幸而没有被海水打湿:“但我决定,我们不往西南方逃,我们要朝着东北方前进,朝着赤硫港进发。听好了,不是逃跑,是进发!” “朝赤硫港进发会很安全,甚至比朝西南边跑还安全。海盗的布置像一张网,网会越收越紧,但网后却反而是薄弱位置。”在士兵们震惊的注视中,温特斯对他们复述了一遍菲尔德中校的教导:“三流的小偷才会穿夜行衣,而一流的小偷会穿礼服。跟着我,我带你们穿着礼服跳出这张网!” 时间回到现在。 彻底放飞自我的温特斯一不做二不休,领着维内塔的残兵们换上海盗的衣服,闯进了附近的农庄吃喝了一顿,又抢来一辆大车。 不会说塔尼里亚方言的维内塔人——包括三名军官,都成了“俘虏”。 他原本的计划是所有人都换上海盗的衣服,然而三个军官装成海盗吓唬吓唬农民还行,明眼人一看就会穿帮,于是只好一半海盗、一半俘虏。 “押送俘虏”的队伍大摇大摆走在赤硫岛的主路上,一路引人侧目,却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赤硫港外的棱堡已经在望,然而遇到的塔尼里亚人却越来越少,显然大部分人都忙着抓俘虏去了。 “你们是谁的手下?”赤硫港近郊,大车和一队骑手碰在了一起,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大车是不可能下道的,车夫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前赶车,骑手们只好无奈地下道让路。 “海雷丁!”打头的豁牙黑瘦海盗气焰嚣张地报出了一个大号。 “哦……红胡子的手下,难怪。”领头的骑手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了看车上装的东西,笑着问道:“你这车上怎么还有零有整呀?” “你xx瞎了?那xx是活的!”豁牙黑瘦海盗讥笑着问:“死的值两个,活得值三个,你xx懂不懂?” 这用长矛挑着脑袋的海盗身材瘦小,可是嘴上却不饶人,塔尼里亚方言夹着水手的粗鄙俚语,听的人只知道他绝对不是在说好话,几乎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哦……是这样。”领头的骑手倒是心平气和。 一直低头走路的温特斯有些好奇这骑手究竟是什么人,于是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对方,不巧却正好和对方的四目对视。 温特斯心知不妙,迅速低下了头。 然而已经晚了,那领头骑手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把中间那个维内塔人带出来,我要审他!” “xx!你们xx想干嘛?!”豁牙海盗拦在了俘虏身前厉声喝道。 “我需要审问这名俘虏。”领头的骑手不想再和这名低微的海盗纠缠,不耐烦地说:“你不就是要拿他换钱吗?我直接给你钱不就行了?” “[连水手都觉得粗鄙的水手俚语],你想审就审?你……”话说到一半,豁牙海盗突然发现对方摸索了几下面露难色,立刻明白了对方没带钱,果断改口道:“……你xx出的起钱吗?” “你把他交给我,然后去戈特会馆领钱,就说基德船长让你去的。”威廉·基德船长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钱袋,只好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xx管你是谁呢?你想要人,就拿钱来!”豁牙海盗破口大骂道:“五枚维内特!拿不出钱来就xx滚蛋!” “你们还有谁带钱了吗?”基德船长回头问向了其他骑手。 不巧的是,今天没人带钱出来,其他骑手们凑了凑也只凑出十几枚大银币。 “你们走吧。”基德船长懒得和面前这个低贱海盗计较,摆了摆手:“反正最后还是会交到我手里,以后我再审。” 说完,便领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提心吊胆的一行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们恐怕刚刚撞见了赤硫岛的指挥官。”巴德低声说:“看到他们的马了吗?都是顶棒的战马。” 安德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运气不错,他们居然没带钱。” “那当然。”黑瘦海盗咧嘴大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豁牙:“我可是‘好运’戈尔德呀!” 还在找&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quot;免费小说?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想办法活法下去 在维内塔舰队从海湾中撤离后大约一个小时,连接赤硫港和海湾入口炮垒的大路上,一队押送俘虏的塔尼里亚人正在大摇大摆地朝着赤硫港进发。 不到二十个人在夯土路上拉成了一个纵队,半数是负责押送的塔尼里亚水手,剩下的都是被捆着双手绑成一串的维内塔人。 一个瘦猴样的豁牙海盗趾高气昂地扛着一支长矛走在队伍最前面,矛尖上挑着一个戴着维内塔军帽的脑袋。因为血已经被放干,所以帽子下的脸显得病态般苍白。 队伍里面甚至还有一辆大车,可怜一头拉车的骡子累得吐着白沫。几具维内塔人的尸体胡乱弄了个草席遮着,只露出了下半身,就这样大剌剌被扔在了大车上。 尸体边上堆着不少脑袋,大车嘎吱嘎吱走了一路,车后的血就滴了一路。 道路上几乎没有平民,几个行人远远见到这队人马,立刻慌忙地躲进了道边的树林里。 赤硫岛早已经下了戒严令,岛上的平民都知道了维内塔人要来打赤硫岛。然而比起维内塔人,岛上的平民更怕这些从四面八方聚集到赤硫岛上的海盗。 此刻赤硫岛上的守军不仅有民兵卫队、种植园的私兵,还有被联合会重金招募来的游兵散勇——海盗。 这些海盗们以赤硫岛保卫者自诩,收取些额外费用在他们看来合情合理。不敢惹大种植园,海盗便专门祸害平民百姓。 不过两三日间,民兵已经和海盗们爆发了数次冲突,双方各有死伤。维内塔人要是再不来,赤硫岛恐怕就要内讧了。 现在,守军们打了一个大胜仗,海盗们的气焰更加嚣张。 这些押送俘虏的海盗根本懒得理睬树林中的窥视者,只是沿着大道朝赤硫港方向前进。 领头的那个瘦猴子海盗来了兴致,走着走着突然扯起破锣嗓子唱起了海盗的号子: “吃肉要吃肋尖头~ 嫁人要嫁大贼头~ 睡到半夜钢刀响~ 妹穿绫罗哥砍头! ……” 鬼哭狼嚎般的歌声从漏风的嘴里冒出来,而且用的还是浓到化不开的塔尼里亚口音。除了唱歌的海盗自己,恐怕没有其他人能听懂他在唱什么。 躲在树林里的几个农民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是这些矛尖上挑着脑袋的海盗更可怕,还是这驴叫一般的歌声更可怕。 迎面开来了另一伙前去支援炮垒的海盗,两队海盗擦肩而过,那些没捞到仗打、也没搞到捕俘机会的海盗眼热地看着友军押送的俘虏,以及车上的首级。 “老兄,收获不小呀!”有好事者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朝着押送俘虏的海盗喊:“你们几个可真是发了,也分我几个脑袋吧。” “前面有的是脑袋,自己砍去!”豁牙瘦猴海盗哈哈大笑:“少xx打老子的货的主意。” “老兄,我看你们这些脑袋里面恐怕有岛上老农民的吧?” “[水手间常用的粗鄙之语]!” 两队人错身而过,很快就把彼此甩在身后。土路弯弯绕绕,拐个弯对方的身影就被树林遮住了。 “这帮驴屎货,肯定是在边上的庄子里砍了几个农民凑数。”刚才和豁牙瘦猴喊话的海盗嫉妒地和身边的人说:“一共才跑上岸多少人?我看那车上少说也有十五个脑袋!” 旁边的海盗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嗨!我怎么就没这运气呢?”喊话的海盗自怨自艾地说:“咱们也得琢磨琢磨上哪弄两个脑袋去。” 时间回到不久前。 伴随着两声爆炸声,一伙生力军从密林中冲出,被前后夹击的塔尼里亚人顿时士气崩溃。 战场边缘的几个机灵鬼拔腿就跑,立刻引发了连锁反应,人数优势的塔尼里亚人全都开始四散奔逃。 那个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根本不管任何试图反击的塔尼里亚人,只射杀那些想要逃跑的海盗。 “追!别让他们跑了!让他们跑了我们全得死。”安德烈厉声催促着筋疲力尽的维内塔人。 一路被追到这处矮崖维内塔人本来就全靠一股精神在搏杀,对方转身就跑,他们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追上去。 倒是后冲出来的那些援军拼命拦截想要逃跑的海盗,手持弓箭的维内塔军官更是连着放倒了数人。 但还是有两个海盗钻进了密林中,身影迅速消失在树叶和灌木里。 “完了!”战场中央的安德烈绝望地想:“第二轮追兵会把我们都杀光。” 但那个带领援军杀进战场,满身鲜血和泥浆的军官却跟着海盗的脚印钻进了这片阔叶雨林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很短,又好像很长。 树林中再次传来脚步声和刮动树枝的声音,那名军官提着两个脑袋走了出来。 两个逃跑海盗身上穿着的衣服和鞋子连同他们的脑袋被一起重重丢在了地上。 安德烈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说,到了嘴边却全都又咽了下去,千言万语变成了一个熊抱和一句调侃:“温特斯你……你是不是对砍脑袋这件事情有什么特殊癖好?” 温特斯看了看安德烈身后面色复杂的维内塔士兵们,暗叹了一句自己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海盗的想要用我们的脑袋换钱,得同时拿我们的衣服和鞋子作凭证。”温特斯为了证明自己的精神状态很正常,苦笑着解释道:“留一具无头尸体,他们分不清死的是谁。” 维内塔士兵们闻言神情放松了一些,温特斯砍杀敌人时的模样哪怕是维内塔人见了也胆寒,眼前这个无奈解释的人才又变回了平日里温和的蒙塔涅准尉。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你这动静这么大,想不发现都难。”巴德走了过来,笑着说。 安德烈也激动地给了巴德一个熊抱。 其他人在清扫战场,第一百人队的三个准尉赶紧开了一次碰头会。 温特斯简明扼要地说了他一路收拢残兵、碰见巴德,而且俘虏、审问了两个敌人的经过。 “这些塔尼里亚人都是海盗,联合会开出了一个人头两枚金币的赏格,活的和军官翻倍。”温特斯面色凝重地说:“赤硫岛上凡是长腿的海盗都来拉网搜捕我们这些没淹死的人了。” “你现在是指挥序列最高的人了,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终于不需要再思考了,安德烈很高兴。 孔泰尔中校没死,海盗的枪装药量不大,在中校的腹部打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洞。血自己止住了,可铅弹还留在里面,不知道腹腔里是什么情况,但中校已经陷入了休克状态。 温特斯三人对此也一筹莫展,半死不活最是麻烦,巴德已经安排了士兵在做临时担架。 “没办法,只能跑。关键是往哪跑?”温特斯找了块石头坐在了上面:“而且我们带着伤兵,根本跑不快。” “那咋办嘛?”安德烈沉默了一会,面色艰难地小声说:“要不然……” 他比了个手势。 “不行。”巴德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安德烈:“士兵都在看着,扔掉伤兵军心就散了。要么带着伤兵,要么干脆一个都不带。” 刚才那场遭遇战死了五个,重伤四个——需要别人抬着行动算重伤。 温特斯心里很清楚:这一小伙残兵不仅有伤员拖累行军速度,而且人多目标大。如果只有三个准尉行动,逃生的几率会大很多。 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但根本没人敢表现出受伤的样子,生怕被抛下。一名重伤员在小声哭泣,其他人沉默着,大家都很清楚事情会如何发展。 所有伤员都会被扔下,运气好的话会有人帮着给个痛快,体力不支的人一个接一个掉队,最后只剩下几个人能够逃到海岛西岸,他们还需要祈祷能找到小船载着自己出海。 “难道我的兵注定只能得到这些吗?”温特斯咬着牙想:“哪怕真有命运这种东西,我也绝不束手就擒!” 在场所有还活着的维内塔人都被召集到了蒙塔涅准尉身边,有第一百人队的士兵,也有海军的水手。 “我、巴德准尉、切里尼准尉决定不会放弃任何一名伤兵。”温特斯开门见山。 在士兵的眼中,温特斯看到了感激,也看到了焦虑、彷徨。 “看这幅地图,我们现在大致在这里。如果朝着西南方逃,我们有可能逃到海岸上。”战前发下的赤硫岛地图被温特斯细心地用油布包着收在怀里,幸而没有被海水打湿:“但我决定,我们不往西南方逃,我们要朝着东北方前进,朝着赤硫港进发。听好了,不是逃跑,是进发!” “朝赤硫港进发会很安全,甚至比朝西南边跑还安全。海盗的布置像一张网,网会越收越紧,但网后却反而是薄弱位置。”在士兵们震惊的注视中,温特斯对他们复述了一遍菲尔德中校的教导:“三流的小偷才会穿夜行衣,而一流的小偷会穿礼服。跟着我,我带你们穿着礼服跳出这张网!” 时间回到现在。 彻底放飞自我的温特斯一不做二不休,领着维内塔的残兵们换上海盗的衣服,闯进了附近的农庄吃喝了一顿,又抢来一辆大车。 不会说塔尼里亚方言的维内塔人——包括三名军官,都成了“俘虏”。 他原本的计划是所有人都换上海盗的衣服,然而三个军官装成海盗吓唬吓唬农民还行,明眼人一看就会穿帮,于是只好一半海盗、一半俘虏。 “押送俘虏”的队伍大摇大摆走在赤硫岛的主路上,一路引人侧目,却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赤硫港外的棱堡已经在望,然而遇到的塔尼里亚人却越来越少,显然大部分人都忙着抓俘虏去了。 “你们是谁的手下?”赤硫港近郊,大车和一队骑手碰在了一起,把路堵得严严实实。 大车是不可能下道的,车夫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前赶车,骑手们只好无奈地下道让路。 “海雷丁!”打头的豁牙黑瘦海盗气焰嚣张地报出了一个大号。 “哦……红胡子的手下,难怪。”领头的骑手若有所思地说,他看了看车上装的东西,笑着问道:“你这车上怎么还有零有整呀?” “你xx瞎了?那xx是活的!”豁牙黑瘦海盗讥笑着问:“死的值两个,活得值三个,你xx懂不懂?” 这用长矛挑着脑袋的海盗身材瘦小,可是嘴上却不饶人,塔尼里亚方言夹着水手的粗鄙俚语,听的人只知道他绝对不是在说好话,几乎很难听懂他在说什么。 “哦……是这样。”领头的骑手倒是心平气和。 一直低头走路的温特斯有些好奇这骑手究竟是什么人,于是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对方,不巧却正好和对方的四目对视。 温特斯心知不妙,迅速低下了头。 然而已经晚了,那领头骑手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把中间那个维内塔人带出来,我要审他!” “xx!你们xx想干嘛?!”豁牙海盗拦在了俘虏身前厉声喝道。 “我需要审问这名俘虏。”领头的骑手不想再和这名低微的海盗纠缠,不耐烦地说:“你不就是要拿他换钱吗?我直接给你钱不就行了?” “[连水手都觉得粗鄙的水手俚语],你想审就审?你……”话说到一半,豁牙海盗突然发现对方摸索了几下面露难色,立刻明白了对方没带钱,果断改口道:“……你xx出的起钱吗?” “你把他交给我,然后去戈特会馆领钱,就说基德船长让你去的。”威廉·基德船长翻遍了身上也没找到钱袋,只好提出了另一个办法。 “我xx管你是谁呢?你想要人,就拿钱来!”豁牙海盗破口大骂道:“五枚维内特!拿不出钱来就xx滚蛋!” “你们还有谁带钱了吗?”基德船长回头问向了其他骑手。 不巧的是,今天没人带钱出来,其他骑手们凑了凑也只凑出十几枚大银币。 “你们走吧。”基德船长懒得和面前这个低贱海盗计较,摆了摆手:“反正最后还是会交到我手里,以后我再审。” 说完,便领着自己的手下扬长而去。 提心吊胆的一行人这才长出一口气。 “我们恐怕刚刚撞见了赤硫岛的指挥官。”巴德低声说:“看到他们的马了吗?都是顶棒的战马。” 安德烈赞同地点了点头:“我们运气不错,他们居然没带钱。” “那当然。”黑瘦海盗咧嘴大笑着,露出一口残缺不齐的豁牙:“我可是‘好运’戈尔德呀!” 还在找&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quot;免费小说?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红松 蜿蜒的土路上,两名骑手正在纵马疾驰,卷起一路烟尘。 落在后面那个骑手突然放慢了速度,跑在前面的骑手察觉到了异样,也勒住了马。 后面的骑手干脆下了马,迈着不自然的八字步,牵马追上了前面的骑手:“哎呦,我的老爷,我可真的骑不动了,咱们歇一会吧。我这屁股,现在就像被烧红的铁棍捅过那样疼,我大腿根都磨掉一层肉。” “你这懒鬼,这荒郊野外哪有地方给你歇?”前面的骑手呵斥自己的贴身男仆:“别磨蹭了,等回到庄园让你歇个够。快上马,天黑之前咱们得回家。” 老仆人听出了主人话语中松动的态度,趁热打铁叫苦不迭:“老爷,咱们都到这里了,就算走路天黑之前肯定也能到家。我是真骑不动了,哎呦,我这屁股,可真是火辣辣的疼……要不您骑马先走,我慢慢走路回去?” “嘿,你这懒鬼。”波克作为贴身男仆忠心耿耿服侍了卡尔曼二十多年,两人从大好青年一起变成了两鬓斑白的半个老头。红松庄园的主人卡尔曼虽然嘴上教训着,但态度已经软化下来:“你看看这荒郊野外,你想在哪歇呀?” 老仆人波克大喜过望,远远一指:“您看那边林子后的炊烟,肯定是哪家打猎的老爷在休息,咱们去讨口水喝,说不定还能赏我肉吃呢。” “你这家伙,馋肉啦?是我亏待你了吗?”卡尔曼笑骂道。 老仆波克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顾左右而言他,拍着胸脯打包票:“咱们就去讨口水喝,讨口水喝之后咱们就回家,一秒都不带停。” 穿过树林走到升起青烟的地方之后,主仆二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树林和小溪间的一小片空地上,几辆大车绕着营火围成了一圈,营火边有几个人裹着披风躺在地上打盹。 营火上架着两个铁锅,正在咕嘟咕嘟地煮着东西。主仆二人看到的炊烟就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如此看来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车队,但问题不在于这,而在于营火边上的人。 在这个小小营地里走动的俱是挂着水手弯刀的精壮汉子,几柄长矛和火枪很随意地靠立在车边,矛尖的暗红色血迹还没擦干。 从衣着打扮卡尔曼判断:这些人是天杀的海盗。 赤硫岛评议会默许海盗销赃,人人对此心照不宣。海盗的赃物带给了赤硫岛繁荣,然而岛上居民也深受海盗其害。 海盗大多是亡命徒,如果条件允许他们当然也不介意在陆地上搞点副业。而且在陆地上作案后,可以直接上船逃之夭夭,最是方便不过。 赤硫岛上命案频发,十有八九都成了悬案,但岛上的居民都很清楚凶手是天杀的海盗。 评议会屡次宣称要打击外人在岛上的恶性犯罪。然而海盗抢不到那些位高权重的委员身上。相反,为海盗销赃却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因此赤硫岛上的匪患从来没解决过。 而现在,海盗们堂而皇之地开进了赤硫岛,更是让岛上的平民心惊胆战。 波克的脸吓得煞白,卡尔曼狠狠地瞪了自己老仆一眼,示意他不要出声,悄悄离开。 然而已经晚了,营地里的海盗们已经发现了主仆二人。 “嘿!你们站住!”营地里有人朝着主仆二人大喊。 卡尔曼跃上马鞍猛刺马肋,眨眼就钻进了树林。而波克的身手却没他主人这样矫健,他的动作迟钝了一些,被身后冲出来的另一个人拽住了他坐骑的缰绳。 营地里的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那些在打盹的人惊醒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拿武器。 已经跑开一段距离的卡尔曼看到老仆被抓住,无奈地拨马转头,折返了回来。 眼见已经走不掉了,卡尔曼干脆主动下马,他朗声说:“我们只是过路人,来讨口水喝。” 另一个海盗夺走了他手中的缰绳,把卡尔曼推到了波克身边,一众海盗隐约把主仆二人围在了中间。 海盗们却没搭理他,一名身材高大的海盗严厉训斥那名抓住波克的海盗:“你怎么放的哨?人都摸到营地边上了!” 被训斥的海盗羞愧地垂下了头。 卡尔曼见状,暗猜这个高大海盗应该是这伙人的头头,便鼓起勇气对高大海盗说:“我们只是过路人,想讨口水喝,不是有意打扰,请放我们走吧。” 那名高大海盗深深地看了卡尔曼一眼,一言不发转身走向营火,示意两人跟过来。 波克被吓得浑身发抖,下颌咬得紧紧的,两腮上的肌肉都鼓了出来。 卡尔曼拍了拍老仆的后背,安慰道:“没事。” “老爷,对不起,我再也不贪嘴了。”波克终于绷不住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主仆二人被胁迫进入了大车围成的营地,一个从车上跑下来的豁牙海盗见到主仆二人,眼露凶光地走到高大海盗身边比了“砍”的手势。 高大海盗不置可否,弯腰从营火边上拿起了两个杯子递给了二人。 “这……您这是何意?”卡尔曼有些晕晕乎乎。 “你们不是要讨水喝吗?” “哦,谢谢,谢谢。”连声道谢后卡尔曼接过了杯子,却没敢喝。倒是吓得要死的老仆波克接过杯子之后咕咚咕咚一口气干了。 “你们是什么人?”高大海盗面无表情地问。 “过路人。”卡尔曼谨慎地回答:“我们只是附近的农户。” “农户也有骏马骑吗?”高达海盗似笑非笑。 “我们是……土地稍微多一点的富农。”见对方似乎并不嗜杀,卡尔曼咬了咬牙反问道:“请问您又是什么人?” “我?”高大海盗笑了:“我是基德船长手下的征粮队。” 紧张情绪稍微缓解,卡尔曼的思考能力逐渐恢复,他本能地试图从眼前的海盗头目的身体特征上获取更多信息。 虽然脸上抹了一些黑灰,然而从声音判断这个男人很年轻。他的双手修长干净,是一双没被糙活摧残过的手。还有他的牙齿、皮肤、身形……如果说那个豁牙海盗就是海盗该有的样子,那这个年轻男人则完全不像是海盗,倒像是修士一类的人物。 重点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冷峻深邃的眼睛。 四目对视,卡尔曼避开了对方视线,他自我解释道:要是没点本事能年纪轻轻就能当上海盗头头吗? 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下卡尔曼和波克都低下了头,正当卡尔曼壮起胆子想说点什么的时候。 “你们走吧。”海盗头目对着自己的手下摆了摆手:“放他们走。” 其他海盗看起来很不甘心,但听到年轻海盗的命令,还是把缰绳交还给了主仆二人,为他们让开了路。 卡尔曼不可置信地跨上了马,匆匆对海盗头目行了个脱帽礼,领着老仆亡命般狂奔离开。主仆二人边跑还边回头看,生怕后面有追兵。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目送两个陌生人走远后,海盗头目对自己的手下说:“我们手上有血,但我们绝不会滥杀。” …… 卡尔曼带着波克一路甚至都不敢放缓马速,拼命催动坐骑狂奔回了红松庄园。 他严令自己的老仆不准把今天的事情告诉任何人,看波克惊弓之鸟的模样哪怕他不下令,波克也不敢和任何人说。 温和的卡尔曼夫人看出了丈夫回家后心事重重,但卡尔曼不肯说,她便不再多问。 但哪怕是回到了家,生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仍然让卡拉曼心有余悸。他叫来了庄园守卫队长,询问了一边最近庄园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并再三嘱咐对方最近一定要警惕海盗。 守卫队长嘴上诺诺称是,心里却并不很以为然。海盗最多不过是拦路抢劫,绝无袭击有守卫的种植园的胆子。 天色逐渐彻底黑了下来,红松庄园也陷入了睡梦中。 把自己的火绳枪和短剑找出来清理一遍之后,卡拉曼吹熄了蜡烛,爬上了床。 “怎么把枪又给翻出来啦?”卡拉曼夫人不安地说,她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回来之后心神不宁的。” “我今天遇到评议会的征粮队了,征粮队里都是海盗。”卡拉曼叹了口气:“外面打着仗,咱们家也不安全了。” “睡吧,睡吧。”卡拉曼夫人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握住丈夫的手进入了梦乡。 可睡梦中的卡拉曼夫人不知道,一小队人马正潜伏在红松庄园之外,等待出击。 原本在三个准尉看来,种植园主作为联合会的两大支柱之一,种植园肯定是外有高墙深沟,内蓄精锐私兵,戒备森严,固若金汤。 但从负责侦察的巴德和安德烈带回的情报来看,这处种植园的防御简直是不堪一击,防御力量之羸弱甚至让三个准尉觉得可笑。 外墙就是不到一人高的木围栏,巴德和安德烈数来数去也没数到第六个带着武器的卫兵。 温特斯带领着维内塔残兵在庄园外埋伏了半天也没等到巡逻的人,夜间守卫似乎只有一条狗。 “我看这地方就没有夜间巡逻。”安德烈压低声音说:“就五个守卫,排夜班他也没法排呀。” 温特斯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种植园防御如此松懈,亏得他还煞费苦心制定了详尽的突袭计划,他只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动手吧。”温特斯最后叮嘱了一遍:“计划不变,如果有人反抗就地格杀。但园主一家一定要活的。” 巴德把绑着毒肉的箭射向了夜间守卫。 夜间守卫先是吠了几声,然后就享用起大餐来。 过了好一会。 红松庄园的还是活蹦乱跳的。 安德烈压着声音怒骂戈尔德:“你xx不是说这招特别好使吗?” “是好使呀。但我以前都是用毒鼠药,我没用过毒蘑菇呀。”戈尔德委屈地回答。 安德烈又把枪口转向了巴德:“咋回事啊?你不是说那些蘑菇都特别毒吗?” 巴德长叹了一声,站起身来开弓如满月,一箭放倒了红松庄园的夜间守卫。 “早这么干不就完了吗?”安德烈大怒:“我们趴地上这么久是为了什么?” “还不是你要用毒吗?赶紧办正事吧。”温特斯无可奈何地说:“不要放跑任何人。” 巴德带人守在外面防止有人逃跑,温特斯和安德烈带着剩余的人摸进了守卫的住处。 利落地解决了五个守卫后,维内塔士兵们点起火把,明火执仗地闯进了主宅。 卡尔曼被脚步声惊醒,但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卧室的门就被一脚踢开,几个提着弯刀打着火把的人闯了进来。 火光刺得卡尔曼睁不开眼,对方却大笑着吆喝道:“大人,巧了,放走的麻雀居然又飞回来咱们手里了。” …… 红松庄园的主人卡尔曼被带到了温特斯面前,怒视着眼前的海盗头目,卡尔曼气愤地问:“你是跟着我到这里的,是吧?” 温特斯摇了摇头:“不,我们原本就要来来找红松庄园的主人。” “原来我们家是在劫难逃。”卡尔曼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苍老了许多:“钱、首饰、粮食,你们想要什么都可以拿走,但请不要伤害我家人。” “不,我不是来抢劫的。”温特斯把弯刀收回了刀鞘:“你是医生对吧?我是来请你救人的,还要向你打听些事情。满足我的两个要求,你的家人、你的庄园、你的钱,都不会有事。” “赤硫港有许多好医生,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一个偏僻地方的庄园主,你有什么好向我打听的?你……”卡尔曼突然想通了,海蓝口音、不似海盗的样貌、奇怪的征粮队,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卡尔曼瞪大了眼睛,瞳孔猛缩,颤抖的右手指着温特斯的鼻子:“你……你……你是维内塔人……你是维内塔的军官……” 温特斯微微颔首:“大维内塔军团,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权百夫长,温特斯·蒙塔涅。很高兴见到你,卡尔曼医生。” 还在找&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quot;免费小说?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被奴役的八自由人 突袭红松庄园是三名准尉讨论后的决策,不光是因为腹腔里友谊枚铅弹的孔泰尔中校需要医生,还因为他们迫切需要一个能得知外界信息的渠道。 一行人最大的问题是对战况一无所知,第三军团是否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进攻的方向在哪里? 尤其是温特斯和安德烈,他们两个都认为不可能一直躲在塔尼里亚人的真空地带。哪怕是想要隐蔽下来,也应该是“积极”隐蔽,即尽可能获取情报后灵活转移,而不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祈祷塔尼里亚人不会撞上自己。 正因如此,社会地位较高但位置偏僻的红松庄园就成了最合适的目标。 还没等温特斯安抚卡尔曼,一个十夫长急匆匆地走进来附耳向他汇报:“出事了,折了三个我们的人。” 温特斯不动声色地把卡尔曼留给安德烈,大步走向门外。 “出了什么事?”离开住宅后温特斯才说话,他的态度十分冷静。 可他的十夫长有些慌了神:“一个人去检查西边的房子,结果进去之后没出来。另外两个人进去找他,也是一样。” 这名十夫长是十几年的老兵,资深军士,是温特斯的得力助手,深得几名准尉信赖,可就连他现在也满头大汗,神色惊慌。 “领我去。”温特斯皱起了眉头。 住宅西侧的联排木屋外,剩下的士兵们站在门口几米外伸长了脖子观望着里面,却根本不敢靠近。 房屋内黑漆漆的,黑暗中仿佛有野兽蛰伏其中,将一切光粒吞噬。 士兵们见到蒙塔维准尉走过来,纷纷敬礼。巴德见突袭小队已经得手,也领着两名火枪手赶到了这里。 “怎么回事?”巴德轻声询问。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进去了三个我们的人。”温特斯看向了十夫长:“进去的时候打火把了吗?” “第二批进去的打了。”十夫长着急地解释:“可进去之后我们的人叫了一声,然后就又黑了。百夫长,这里面绝对有什么邪门的玩意。” “有后门吗?” “没有,就这一个门。一个门入,一个门出。” “火把!” 一支火把交到了温特斯手上,他抽出了自己的佩刀,带着另外两名士兵摸进了漆黑一片的木屋里。 火光在近处反射回来,门边是两道布帘隔开了木屋。 温特斯用佩刀挑起帘子,帘子后面又是一道帘子,什么人也没有。 他砍掉挂着帘子的绳子,领着士兵继续往房间深处探索。整个木屋被布帘分隔成了一块块更小的空间。 突然,温特斯听到了头顶传来木头受力发出的嘎吱声。他心知不好,立刻往后退了一步。 但袭击他的东西动作极快,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借势将他掀翻。这时候温特斯才明白,不是什么邪门的东西,而是人。 跟他进来的两名士兵大叫两声后便没了声息,火把也被熄灭。 温特斯倒在地上,他的火把也被帘子后伸出的手熄灭。跳下来袭击他的人压在温特斯身上,和他扭打在了一起,把温特斯的右手腕几乎拧转了一百八十度。 但弯刀依旧被温特斯牢牢握在手里,突然进入黑暗他的眼睛没有适应,什么也看不见。帘子后出来的更多的人,想要按住温特斯的四肢。 绝境中的温特斯朝着骑在突袭者狠狠一记头槌。他的额头撞上了一个硬物,让他的头骨钻心的痛。 然而显然他砸对了地方,对方也受了一记重击,惨叫一声松开了对他右手的控制。 “进攻!”温特斯吼出暗号,恢复自由的右手握着弯刀朝黑暗中敌人捅了过去。 然而却没有刺穿人体的手感,对方敏捷地和温特斯拉开了距离。 “[温特斯听不懂的语言]”房子更深处传出了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还是温特斯听不懂的语言]” 其他一同试图按住温特斯的手抽走了,完全恢复自由的温特斯撑着地站了起来。 此时,巴德也已经领着剩下的士兵冲了木屋。 火光的照映下,温特斯终于看清了房间里是什么人。 一群手上锁着铁链的人在木屋的角落聚成一团,女人和一些小孩子在角落最里面,其他男人护着妇孺站在外面。 这群人隐约以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为首,老人倚着一根枯木长杖,哆哆嗦嗦地站在人群中,仿佛一阵风就吹倒。 然而他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我们不想流血。”老人看向了温特斯,声音就像被挤压摩擦的玻璃渣一般沙哑,他用生硬、口音奇怪的通用语说:“不速之客。” “我的兵呢?”温特斯沉声反问。 老人又吐出一段温特斯听不懂的话,几个瘦黑男人应了一声,从另一个角落的后面抬出了刚才进屋后失踪的温特斯属下。 巴德立刻附身查看,把手贴上了士兵的脖子。 检查过之后,巴德对着温特斯点了点头,示意只是被打昏,还有脉搏。 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扶着老人,温特斯看到这个半大小子下巴带伤、嘴角有血,心中了然。 险些栽在这样一个小崽子手上,温特斯心情十分复杂,他用弯刀指着那半大小子问:“刚才就是你偷袭我吧?” “我要是也用刀。”这手上带着锁链的半大小子又啐了一口血水,也用生硬的通用语回答:“现在还轮得着你问我吗?” 看到这些人身上的锁链和住处,温特斯已经大致猜到了这些人是什么情况。他收刀入鞘,不温不火地问:“你们是这个种植园的奴隶?” 那个黑瘦的半大小子闻言大怒,立刻就要发作,却被身边的老人止住。 “我们不是奴隶,我.们.是.被.奴.役.的.自.由.人。”老人严肃、认真、一字一句地纠正温特斯,他反问道:“倒是你们,你们又是什么人?” “我们是没被奴役的自由人。”温特斯并不像和对方透露太多。 “你们……你们是维内塔人吧?”老人眯缝着眼睛戳穿了对方的身份:“大海之畔,被黄金奴役的自由人。” 温特斯干笑了两声。 “这样看来,你们的共和国已经攻占了赤硫岛?” 温特斯眼皮一跳,这个奴隶老头的消息居然还挺灵通,他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说:“你会知道的。” “哦……”听到温特斯的回答,老人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的神情黯淡下来,又很快打起精神:“我明白了,不必担心,明天我们会照常干活。现在,请你们离开吧,我们要休息了。” 老人又用陌生的语言对着其他奴隶说了几句话,房间角落的男女老幼们动了起来。他们无视温特斯一行人的存在,自顾自地开始重新绑上被砍断的帘子,在地上铺席子,眼看就真的要睡觉了。 维内塔人看得目瞪口呆,迷茫地被“请出了”奴隶们住的木屋。 “对了,北边还有一个木屋,还有些人在那里住。”送到门口时,老人又补充了一句。 莫名其妙地进去,又莫名其妙地出来,维内塔人都有些摸不清是什么情况。 自打进屋巴德就一言不发,直到出来才和温特斯说:“从外形特征来看,这些人似乎是赫德人[herdese]。” 旁边的士兵们听到‘赫德人’这个词后更迷惑了,倒是那名十夫长若有所思。 “赫德人?赫德人怎么在群岛上当奴隶?”回忆着书本上的知识,温特斯也奇怪了:“赫德人不是在大西边吗?比帕拉图共和国还要往西。” “正是因为挨着帕拉图,赫德人会被弄到塔尼里亚当奴隶,帕拉图人可是有把俘虏卖掉当奴隶的传统,甚至会掠人卖掉。”巴德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温特斯以及其他士兵这才恍然大悟。 “这群帕拉图日羊佬,果真啥事都干得出来。”一名士兵啐了一口,不屑地说:“拿教徒当奴隶,也不怕下地狱!” “赫德人不信我们的神,他们是异教徒。”巴德纠正了士兵,他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说:“不过我们还真不好处理,以异教徒为奴可以钻联省法律的空子,但维内塔的法律禁止以任何形式蓄奴。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继续关押他们违背了维内塔共和国的法律。” “放了他们,我们就可以等死了。这是个岛,四面都是大海,他们又能往哪跑?”温特斯闷闷地说:“哼,这老头,精明着呢,我们把铁链砸开他们都不会跑,这老头已经看透我们虚实了。” “那我们……这种近百顷的庄园少说也有三四十个奴工,负责看管他们的守卫都被我们干掉了……”巴德为难地说:“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分几个人出来接替守卫的活?” 温特斯深呼吸了一口气:“先当海盗,再当土匪。这些更厉害,我们又要开始给奴隶主当看守了……分五个人看着,别让他们跑了。” 士兵们嘿嘿直笑。 “那老头说还有一些奴隶在别的地方?”温特斯意兴索然地对巴德说:“你领几个人过去看看。 巴德点了点头,领着几个士兵朝北边去了。 可没过多一会, 又有一名士兵一路小跑来向温特斯汇报:“百夫长,巴德准尉喊您再过去一趟。” 在更往北的一处窝棚里,里面住着的奴隶和赫德人相貌迥异,明显更像温特斯和巴德。 此处的奴隶都是塞纳斯海湾人。 在这里,两名准尉意外碰到了一个熟人。 温特斯赶到时,正见一个人抱着巴德的大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你是……”温特斯一眼认出了这个人,却叫不出他的名字:“你是……你是贼鸥号的那个胖……那个船长?” ——割—— 翌日。 上午,微风。 如今的赤硫港已不再有往日的繁忙景象,原本各路人声鼎沸的码头如今冷冷清清,海湾中更是一艘大船也没有。 只有几只海鸥留在栈桥上,望着起伏的水面发呆。 红松庄园的主人卡尔曼载着一车肉蔬酒水,还带着自家外甥,来到了赤硫港“劳军”。 说是劳军,其实就是来看看自家的长工。像红松庄园这种中小型种植园,田地里劳动的奴隶不到五十个,武装守卫也只有七个。 外人以为守卫是私兵,其实小种植园的守卫本质上是长工。和奴隶不同,他们有报酬、携带武器。抓逃跑的奴隶是兼职,守卫平时要干一些轻活,农忙时也要到大田工作。 毕竟,小种植园养不起全职士兵。不过好在这是个岛,无处可逃,所以奴隶逃跑的事情少有发生,偶尔有逃跑的人也跑不了多远。 赤硫岛评议会当然对红松庄园这种小种植园的情况一清二楚。所以红松庄园的摊派主要是钱粮,而非人力。 但即便如此,红松庄园也需要为评议会提供两名自带武器弹药、能够熟练使用火枪、二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男性,同时还要负责他们的薪水和可能出现的抚恤金。 嘈杂的小酒馆里,两名不幸抽到差签的长工一边喝酒,一边和东家大发牢骚。卡尔曼则又是好言安慰,又是许诺。 卡尔曼的外甥坐在舅舅身边,从不插话,只是谦虚地聆听着。谁的酒杯空了,他就会立刻端起酒瓶帮着满上。 两名守卫都看这位谦逊温和的年轻人十分顺眼,年纪比较大的那名守卫心里还直说:“老爷的外甥小时候可是个小坏蛋,没想到呀没想到,六七年没见居然长成材了。” …… 马车粼粼行驶在石板路上,朝着离开赤硫港的方向前进。 卡尔曼出示了盖着评议会漆印的通行证,和来时一样,顺利地通过了哨卡。赤硫港现在严格戒严,平民必须持有通行证才能出入。 城镇边上,数百名被征召的民工正在热火朝天地干活,拓宽、加深原有的城壕,再用挖出来的土绕着赤硫港修建土垒。 温特斯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暗记在心里。 他看到的当然不止这些。 从赤硫港的主干道上每隔十几米就立着一个木桩,每个木桩顶端都钉着一个人头。天气湿热,人头早已开始腐烂,散发阵阵恶臭,引来乌鸦啄食。 这些首级,都是从维内塔人的尸体上取下来的。 赤硫港评议会用这种方式向岛上所有人宣示胜利。 他们同时也是在恐吓岛民,因为不仅有钉着“敌人”的木桩,还有“钉着”叛徒的木桩。 温特斯看着这些木桩,几乎快把自己的牙齿咬碎。 “你要我做的,我已经都做了,评议会绝对不会放过我的。”卡尔曼低声下气地问:“请您放我的妻小离开吧,让她们去我的岳父家。她们一丁半点也不会泄露出去,我可以留下作保。” 通过不断地套话,温特斯已经得知了战况。离开了伏击圈后,维内塔舰队立刻封锁了赤硫港,温特斯这一小队人被塔尼里亚人包围,而现在塔尼里亚人又正被维内塔舰队包围。 赤硫岛评议会在几处可能的登陆场都修了营寨,第三军团从北方海滩发动了几次试探性进攻,都没有成功。 温特斯判断第三军团损失不大,因为赤硫港评议会虽然宣称大胜,然而最近几天却没有再立新的人头木桩,也没有拿出其他能够夸耀武功的实证。 这证明第三军团带走了阵亡士兵的尸体,哪怕进攻失利,也是有序撤退。 最近几次和第三军团作战的主力都是民兵和塔尼利亚联合会的卫队,评议会已经意识到海盗不堪大用,大部分海盗部队被打发到了不重要的防守段。 “只要不做威胁我们安全的行为,你家人的安全可以得到完全的保证。我们不是匪徒,我们被困在评议会的地盘,一切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温特斯诚恳地安抚卡尔曼。 “这个……”卡尔曼思前想后,犹豫再三才打定主意,他吞吞吐吐地说:“或许我有办法……把你送出去。” 还在找&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quot;免费小说?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库尔希塔八希仪式 已经入夜。 红松庄园主宅前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火旁人影闪动。借着火光能看到空地边的橡树下吊着几只山羊,正等在宰杀。 主宅二楼的一处房间,温特斯坐在窗边一边把玩着钢锥,一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人们。 几声敲门声响过后,卡尔曼走了进来。 “嗅瓶带来了?”温特斯淡淡地问。他的视线停留在篝火处,完全不和卡尔曼有视线接触。 “带来了。”卡尔曼局促地站在温特斯面前,艰难咽了口唾沫:“但我不建议唤醒伤者,虽然铅弹取出来了,但他的状况依然很危险。强行把伤者从昏迷状态唤醒并不……明智,反而可能会导致他的伤势恶化。” “这点不用你管,你只管唤醒他,我自有我的理由。”温特斯的目光停留在篝火处,完全不和卡尔曼有视线接触。 卡尔曼碰了软钉子,仿佛是在自我安慰般喃喃道:“你怎么处置你的人我无权干涉,但我已经尽了一名医生的责任了。” 这间客房的小床上,正躺着昏迷不醒的孔泰尔中校。 卡尔曼走到床边,取出一个小玻璃瓶。他拔开瓶塞,把瓶口放在孔泰尔中校鼻孔下晃了晃。 恶臭从瓶中逸散而出,吸入了刺激性气体的孔泰尔中校立刻有了反应。中校的鼻孔扩张,胸膛起伏,伴随着一阵本能的咳嗽,孔泰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卡尔曼看向了温特斯,温特斯朝着房门轻轻转了下头,示意卡尔曼离开。 房间里现在只剩下的孔泰尔和温特斯两人。 从昏迷中恢复的卡尔曼的意识尚不清醒,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几声痛苦的浊音。 拿起桌上的水杯,温特斯给孔泰尔慢慢喂了点水。 干涸的嘴唇和喉咙被清水润湿后,孔泰尔中校才稍微恢复了一些意识,他看着眼前的人,艰难地问道:“蒙……塔……涅准尉?” “是的,是我。” “我……我这是……在哪?” “赤硫岛。” “我们是……被俘虏了吗?” “没有,你我都没被俘虏,这里暂时还安全。” 孔泰尔中校的意识越来越清醒,他呻吟着伸手摸向自己的腹部。 温特斯拦住了孔泰尔:“不要碰,那里是伤口。你还记得吗?你中了枪,这里的医生给你取出了铅子,他取得很干净,剩下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因为承受着剧痛,孔泰尔浑身都止不住在发抖。 “医生说昏迷是你的一种自我保护,是我让他把你唤醒。” “为……为什么?”费了好大力气,孔泰尔才吐出一个词。 “因为我有一些事情,一定要问你。”温特斯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离开此处,如果不问清楚,我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要问……问什么?” 站在床边的温特斯俯下身子,靠近了孔泰尔的耳朵。他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而且不带任何感情:“你们为什么要刺杀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 孔泰尔如遭雷击,震惊甚至压过了伤口的疼痛。他吸了一口冷气,双眼不由自主地瞪得溜圆。 哑然好一会,中校才闭上眼睛,缓缓回答:“不是我杀的。” 仿佛听到了最滑稽的话,温特斯哈哈大笑,笑得捶胸顿足。笑过之后,他擦着眼泪说到:“我们两个也许都活不到明天,还有必要玩这种文字游戏吗?是你动手,还是你的同党动手,又有什么区别?” “不……从始至终我都反对刺杀。”孔泰尔看着温特斯,艰难地问:“你呢……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温特斯叹了口气:“倒不如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才想通。” …… 卡尔曼焦急不安地守在楼梯口,不知过了多久,楼上传来关门声,紧接着脚步声靠近了卡尔曼。 “伤员重新睡着了。”温特斯走到卡尔曼身边轻声说,他从腰包里取出了一个小油纸包放在了卡尔曼手里:“如果伤员再醒过来,就用温水泡开这种药给他喝,一次冲一点就行。” “这是什么?” “助眠药,能让人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温特斯耐心地解释道,他笑着说:“说不定今天以后我都用不着了,干脆都给你留下吧。” 卡尔曼打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油纸包,小心地拿起一片熟制过的草药仔细观察着:“倒是新鲜,我从没听说过还有药物能助眠。” 卡尔曼的眼睛都快贴在了草药上,仿佛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不是我们这里的植物,这些东西是新大陆的特产,来自帝国的殖民地。”温特斯微笑着注视着卡尔曼医生,等到对方收起草药后,真诚地说:“卡尔曼先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卡尔曼闻言一惊,连连挥手:“没关系,没关系。” “放心,我不是要灭口。”温特斯哈哈大笑:“既然你遵守了约定,我也会履行承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道歉。” 卡尔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从您的利益出发,我还是不建议你立刻就去检举我们。”温特斯又补充了一句。 “不不不……我怎么回去举报你们呢?我什么都不会说。”卡尔曼涨红了脸,一个劲摇头。 “不必害怕,卡尔曼先生。这不是威胁,而是我的肺腑之言。哪怕你去告发我们,我也不会报复你,甚至不会对你有一丝愤怒。我们闯入了你的家,你做什么都不过分。”温特斯注视着卡尔曼的双眼,真诚地说:“但我建议你还是观望一下,做两手准备。如果我失败了,你就立刻把这些重伤员交出去,和我们划清关系。但如果我成功了……留着这几个重伤员,你会得到维内塔人的感激。” 也不管卡尔曼复杂的神情,温特斯径直离开主宅,走向了篝火。 卡尔曼愣了一会后,紧忙跟了上去。 老仆波克哭丧着脸跑过来找卡尔曼告状:“老爷……咱们这家算是毁了……我拦不住他们……” “放心,波克先生。”温特斯客气地说:“赫德人拿走的东西,我会按价赔偿给你们。” 听到温特斯说话,波克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搭话,只是小声嘀咕道:“那奴隶呢?一个壮奴隶比十只羊都值钱……” “哈哈哈。”温特斯大笑道:“这一部分钱你应该去找赫德人要。” …… 一个赫德人,一柄小刀,不到十分钟就能剥下一张完整的羊皮。 “什么也不浪费”,是赫德人的原则。 羊血好好地用木桶装着,内脏也没有丢弃。赫德女人们把羊下水洗净,煮去血水后,切成细条煮成了又白又浓的羊汤。 其他部位也没有一丁点浪费,或是煮,或是烤,各有去处。 脱去了锁链的赫德人忙碌着,这一刻他们仿佛回到了远在千里外的故乡。 矮桌在篝火旁连成了长桌,桌上摆满了大碟小碟,而且还在不停地端上来新做好的。 温特斯看到自己的兵都像赫德人一样席地而坐,正在大吃特吃。知道温特斯走到身边,士兵们才发现百夫长来了,连忙起身敬礼。 温特斯把军士叫到身边:“让大家多吃肉,不许喝酒。” 十夫长点了点头,回到了桌边。 不远处,长桌的尽头,安德烈冲着温特斯直招手。 和安德里坐在一起的还有巴德和那个赫德老人。 温特斯走过去刚坐下,立刻就有赫德女人奉上了一碗白汤,还端上了一盘令人毛骨悚然的羊头——准确的说是被劈成两半又摆在一起的煮熟的羊头。 “快吃吧,等着你入席呢。”安德烈冲着温特斯挤眉弄眼:“这可是赫德人奉给最尊贵的客人的东西。” “啊?” 羊头眼睛的位置,两个窟窿直勾勾盯着温特斯,让温特斯压力倍增。他尝了尝羊汤,汤倒是非常好喝。似乎放了胡椒,喝了一口之后浑身暖洋洋的。 “蒙塔涅百夫长,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原本在和巴德聊天的赫德老人看向了温特斯。 “什么?”温特斯埋头喝汤,语气不咸不淡,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不起来这个老头。 “穆斯塔斯想和你进行‘库尔希塔希’仪式。”巴德帮着解释道:“他和我解释了半天,我听着大概是一种盟誓的仪式。” 这个仪式大概是一种盟誓。” “不是盟誓,不只是盟誓。”赫德老人用口音古怪的通用语生硬地说:“‘库尔希塔希’是天神见证的盟约,牢不可破的誓言。” “那不还是盟誓吗?”温特斯边喝汤边说。 “不……不一样。”赫德老人本来还想继续解释,但他想了想之后还是放弃了和异族人多费口舌:“你们觉得是盟誓,那就是盟誓吧。” “是不是得割破手掌放血之类的?其实我们没必要搞这种形式主义。”温特斯无奈的放下了汤碗:“我是施法者,我什么都不信,而且我也反感自残。无论是什么仪式都没法约束人的意志,我抵押给你的是我的荣誉。” “[旧语]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巴德突然换成了旧语,沉吟道:“[旧语]其他赫德人并不信任我们,只是听从穆斯塔斯的命令。如果一个仪式能取信于其他赫德人,就是值得的。” “[旧语]我可不想拿着小刀放自己的血。”温特斯没好气地说:“[旧语]你要是喜欢你就去。” “[旧语]可是人家就认准你了呀。”巴德笑眯眯地说。 “[旧语]就是,就是。”安德烈也乐不可支。 赫德老人静静地看着三个准尉用旧语交谈。 “老人家,我有个事情要问你。”温特斯硬着头皮问:“你说的那个仪式是怎么样?要用到自己的血吗?” “要。”赫德老人的脸上满是笑纹:“不过用牲血也行。” …… 火光照映着温特斯的脸,也照映着赫德老人的脸。 两人面对面而站。 赫德老人穆斯塔斯割破了自己左手,握住了温特斯的左臂,温特斯也跟着抓住了对方的左臂。 一名赫德男人跪着奉上了一碗牲血。 赫德老人蘸了一点牲血抹在了自己嘴唇上,温特斯也跟着照做。 赫德老人又拿了油涂抹在两人的左臂上。 当温特斯疑惑这种仪式究竟意义何在时,只听赫德老人以一种奇怪的发音方式吟诵起了某种歌谣,涂在两人左臂上的油突然自燃,霎那间一股火焰在两人之间升腾而起。 温特斯大惊,猛然想后撤,赫德老人的胳膊却如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秒,火焰熄灭了,仿佛刚才发生的都是幻觉。 但左臂上的灼伤感却告诉温特斯这火不是假的。 赫德老人又拿起一点炉灰,洒在了两人头顶,然后才松开了左手。 整个仪式过程都围绕在两人身边的赫德人突然拿起号角吹了起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特斯抓住了赫德老人的胳膊,沉声追问道。 “他们现在是你的士兵了。”赫德老人却不会回答,只是疲倦地说:“他们会像信任我一样信任你,只要你领着,哪怕是到火狱中他们也会跟随。请你遵守我们的承诺,当你们的士兵踏上这座岛屿后,把女人和小孩送回我们的故乡。” 看起来就筋疲力尽的老人在其他赫德人的搀扶下回到了桌边。 人群外面的巴德和安德烈挤了进来。 “刚才是火吧?哪来的火?是火吗?”安德烈一脸震惊。 温特斯的眼皮跳个不停:“是火,肯定是火,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自燃,也不过无故熄灭……赫德人里难道也有施法者吗?” 还在找&quot;钢铁火药和施法者&quot;免费小说? 钢铁火药和施法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奔赴冥河之舞 夜已深,然而红松庄园却并没有沉寂。 维内塔人吃完喝完就回去休息了,然而赫德人的宴会却不会就这样结束。 最后检查了一遍准备事项后,温特斯拖着疲惫的身躯倒在了板床上。他刚想抓紧时间休息一会,但却完全睡不着。 不是因为他紧张,而是因为太吵了——赫德人光是吃喝似乎还不尽兴,又开始敲起了皮鼓、唱起了歌。 温特斯的睡眠很轻,只要稍微有一些声音他就没法睡着——施法者的睡眠状态普遍很差——更不要提赫德人这种不间断的噪音污染。- 躺在板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但无论如何他就是睡不着。几次一只脚刚迈进梦乡的门槛,就被屋外的鼓声和歌声拉了出来。 几次在半睡半醒间被吵醒后,温特斯心里的火气越来越大。他想冲泡一点助眠草药喝,但摸索了半天才想起了他已经把草药都给卡尔曼了。 气得温特斯狠狠把枕头摔在地上:“[无能狂怒的粗鄙之语]!大半夜不睡觉要干什么啊!” 干脆不睡了,温特斯穿上外衣一脚踢开房门,怒气冲冲地找上了隐约是这群人精神领袖的赫斯塔斯老人。 “您也要来参加我们的欢宴吗?蒙塔涅先生?”赫斯塔斯怡然自得地坐在篝火边上,笑眯眯地看向黑着脸的温特斯。 看到这个赫德老头,温特斯气就不打一处来。神经衰弱状态下,他的理性已经没法再克制骂人的冲动:“不趁着出发前好好休息在这干几把呢?” 听到了温特斯的粗鄙之语,赫斯塔斯却不生气,依旧是笑眯眯的样子:“宴会总得进行完呐。在我们赫德人的语言中,‘宴会’这个词由‘吃’和‘欢笑’两个词组成,光是大吃一顿可不行。宴会是赫德人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这些孩子们自从被卖到这里后,就再也没参加过宴会。” 伸手不打笑脸人,温特斯也不好意思再说脏话。 篝火边上,几个赫德男人跳起了舞,赫斯塔斯出神地望着火堆边的舞者。 和维内塔的交谊舞完全不同,赫德人正在跳的舞蹈激烈、奔放。在温特斯看来,与其说是一种舞蹈,倒不如说是在展示自己的身体素质。 赫德男人们踢踏地面,甩动胳膊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和小腿。他们或下蹲、或跃起,接二连三地完成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哪怕是带着怒气来的温特斯也被这种奔放激烈的舞蹈吸走了注意力。 “这是‘库尔瓦莱塔’。”赫斯塔斯出神地说:“奔赴冥河之舞。” “冥河?是什么?”温特斯有些不太确定地问。 “是分隔生者和死者之河。在我们的传说中,死者跨越冥河之后,便再也不能返回人间。”赫斯塔斯淡淡地说:“年轻人,他们正在跳的是奔赴死亡之舞。我们已经决心赴死,但请你一定遵守承诺把女人和孩子们都送回赫德人的土地。” 温特斯默然:“我从不信任承诺和誓言,但我能给你的只有承诺。如果我还活着,我会亲自安排她们回家。如果我死了,塞尔维亚蒂军团长会负责这件事,我已经给他留下了一封信。” “我信任你,因为我知道你是个有荣誉感的人。”赫斯塔斯喟然长叹道:“把女人和孩子送回去就好。对于一个部族而言没有什么比女人和孩子更重要,哪怕男人们死光了,只要女人和孩子活下来部族很快就能恢复繁盛。” “可是部落里没有男人保护她们能行吗?” 赫斯塔斯笑了:“这里的赫德人都是来自不同的部落,他们中许多人原本还是仇敌,等她们回到草原后自然会各自返回自己的亲人身边。”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我只是一个没有部落的萨满罢了。”赫斯塔斯换了个坐姿,不再和温特斯对视:“只不过在异族人的土地上,我又找到了自己的部落。” 温特斯心头一动,他也坐了下来,追问道:“你说的萨满指的是魔法师吗?” “不,萨满只是负责和天神沟通的人。至于你说的魔法师……赫德人里没有魔法师。” “可你的确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对吧?”温特斯连声追问:“我看到了,你让油自燃了,燃火术造诣不够厉害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一些萨满祭司确实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赫斯塔斯平静地说:“但这都是天神的恩赐,天神选中了我们,我们才能使用这些能力。” 温特斯使劲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第一次接触到另一套神术体系,他的声音都在颤抖:“那你们的训练模式是什么?我是说……你们是怎么拣选出那些被天神恩赐的孩子,又是怎么让他们的能力成长的?” 赫斯塔斯似笑非笑地看着温特斯,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世界存在神术使用者,公教会中就有许多神术使用者。三五协会不认同的神的存在,但神术的效果却又是实打实的,这就导致了联盟施法者的无神理论无法自洽。 对此,魔法作战局流传着一个假设:即神术使用者同样是施法者,只是他们运用施法者能力的体系和联盟施法者不同。 但这个假设也只能停留在假设,神术是公教会的不传之秘,魔法作战局即无法得知神术体系的内容,也没法找来神官的尸体解剖。 但现在,温特斯发现在“文明”之外的异族中也存在着类似的神术体系。以文明自诩的人们不认为那些蛮荒的游牧民中也能有神术使用者和魔法师,但眼前这个老头显然也能使用类似神术的能力。 或许可以用这种异域的神术,来参破公教会神术的体系,想到这里,温特斯几乎激动地在颤抖。 但眼前这个又瘦又黑的老头微笑看着温特斯,一言不发。 看着对方似笑非笑的嘴角和玩味的眼神,温特斯泄了气。既然公教会严格保守神术的秘密,赫德人的萨满也同样。 “不能说是吧?”温特斯叹了口气。 “可以告诉你,但你能替我保密吗?” 突然又来了精神,温特斯连连点头:“能,当然能。” “嗯,我也能。” “哎……你这……玩这套你很开心吗?”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温特斯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和草屑,没好气地说:“你们继续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年轻人,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场面。”赫斯塔斯现在看起来非常开心。 “是呀,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睡觉,自然很快就能埋进土里长眠。”温特斯立刻顶了回去,他突然又想了一些事情,面色古怪地问老头:“我说,你们这肉也吃了、酒也喝了、舞也跳了,照这个气氛,接下来是不是要……” 他没具体说是什么,而是左手半握拳,然后用右手中指“啪啪”插了几下。 正常状态下的温特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猥亵的动作,但他不仅神经衰弱,而且心情非常糟糕。理智的大坝已经溃堤,他现在只想恶心一下面前这个老混蛋。 赫斯塔斯笑了一下,平静的回答;“我想,应该会吧。” “明天我们就要和塔尼里亚人玩命,你的人今晚不好好休息,又是喝酒又是跳舞又是日.批,你们XX明天还有力气打仗吗?”老头的态度让温特斯更生气了。 没想到老萨满丝毫不以为忤,大大方方地说:“男人们明天就要去玩命了,不让他们最后和女人温存一下你觉得说得过去吗?他们明天可能每一个人能回来,自然要想办法把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你也一样,明天如果你死了,你的血脉也就断了,你不觉得遗憾吗?嗯……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帮你牵牵线,我想会有一些女人看上你的好身板的。” 如果是平时的童贞青年温特斯,现在恐怕已经脸红到了耳根,然而现在睡眠不足的温特斯似乎已经被另一个人格占据了身体,他恶毒地回击:“你们赫德人的萨满还负责拉.皮.条?” “女人被男人吸引,就像男人被女人吸引一样正常。如果有姑娘想要你,说明你有吸引力,这是对你的赞许。”老萨满赫斯塔斯神情自然地说。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要么是这个老头的脸皮已经厚到了一定程度,要么是这个老头的精神境界已经高出自己几个等级,反正自己说的话再恶毒也伤不到他。 “你长得很高大,身体看起来也很强壮,似乎还是一名天选者,把天选者的血脉带进来对我的部落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让更好的血统传下去有错吗?”老萨满一板正经地问:“育马不用好马配母马,难道还用驽马配吗?” 老头这套一板正经的歪理邪说加连环彩虹屁,怼得恶毒人格下的温特斯连话都说不出来,温特斯涨红了脸反驳道:“人是人!不是畜生!” “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赫斯塔斯淡笑着说:“好的人是最好的动物,差的人是最坏的动物。马群里的公马无时无刻不再争夺交配权,部落里的男人们也都想流传下自己的血脉。人就是动物,区别不大。” “人和动物不一样。”温特斯还想反驳,但他突然觉得这句话的力度太低了。 看看这些赫德奴隶和塞纳斯契约奴隶的生存状态吧,他们真的被卡尔曼一家当成人来看待吗?他们是人,但他们同时也是直立行走的牲口,他们的所有权甚至都不属于自己。 “人也有动物本能,但和动物不同,人能抑制住本能。”温特斯知道这种话说服不了对方。他想了想,笑着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比我高,比我强壮。猿臂长腿,虎背蜂腰,还是顶尖的剑术大师。将来有机会,我把他介绍你配种。” 老萨满欣然点了点头。 想起了阿克塞尔,温特斯也不仅长长叹息了一声。不过才过去了一个半月,军校的生活已经仿佛是一场梦境。 两个月前的自己,绝对不会想到两个月后的自己会在大海之上一座敌人的小岛里东躲西藏,还要领着一小队奴隶和残兵去和敌人拼命。 阿克塞尔现在干嘛呢? 温特斯已经没了火气,甚至连愤怒的念头都没有了,他感觉到的只有疲倦。 他对着穆斯塔斯鞠了个躬,老萨满挺直腰板坦然接受。 温特斯转身离开,回到了临时住处。 靴子一蹬,他栽倒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从哪来,温特斯进入了一座角斗场,他提着盾牌和长矛,旁边的人正往他身上涂抹橄榄油。 橄榄油从脚上开始涂抹,然后是腰部,然后是胸膛。涂抹橄榄油的东西……是手?是手……很温柔,很软……不是男人的手,是女人的手? 沉睡中的温特斯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了自己身上的陌生女人——还真的有赫德女人摸进了房间! 第二次被弄醒的温特斯又惊又怒,起床气毫无悬念地压倒了性冲动,暴怒的他毫不犹豫用爆音术大骂:“滚!” 跌坐在地上的陌生女人被这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音吓得一呆,然后尖叫着跑了出去。整个庄园恐怕都听到了这一声怒喝,屋外赫德人的歌声和鼓声都消停了下来。 筋疲力尽的温特斯伴随着耳鸣声栽回床上,睡得香甜。这次,没人再敢来打扰他。 ——割—— 在大海另一边的圭土城,联省共和国陆军军令部。 正在值夜班的阿克塞尔被敲门声惊醒。 一名学长焦急地站在值班室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三比零全票通过……谴责…动员令…战争预算……” 学长咽了口唾沫,费力地平复气息,紧紧抓着阿克塞尔的胳膊:“……我们……我们也要出兵了。” ——割—— 赫德人长屋里,伏击岳冬的那名半大小子服侍着赫斯塔斯躺在草甸上。 “明天你不要跟着去,维内塔人会把你们送回草原,护着你姐姐回去找你大哥。”哪怕是两人独处,赫斯塔斯仍然用生硬的大陆语说话。 “[赫德语]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也能杀人。”半大小子不服气地说。 赫斯塔斯用干瘪的手敲了下半大小子的脑袋:“说两腿人的语言,不要说我们的语言。等回了家以后,你也要时常练习两腿人的语言……可惜那个时候我就不能陪着你练习了。” “[通用语]那些两腿人只是想利用我们罢了。”半大小子也改用生硬的大陆语说:“我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和他们做交易,还……还和那个家伙举行库尔希塔希仪式……” “傻小子,你想一辈子在这个海岛上当奴隶吗?你还记得草原是什么样,如果等你的孩子出生,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奴隶了。”赫斯塔斯揉了揉半大小子的头发:“这是你们返回故土最好的机会,如果我们不付血钱,哪怕是维内塔人夺下这个海岛也不会还我们自由。” 半大小子“哦”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不服两腿人。”赫斯塔斯语重心长的说:“没什么可不服的,我们的确是输了,不然也不会沦落到这里。我教你他们的语言,就是想让你能够学习他们的知识,只有从击败我们的人身上学到东西,败仗才没有白打,你的儿女才不会像我们这样被人奴役……” 屋外,负责收尾的赫德人浇熄了篝火。 欢颜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有血与火。 尹紫电说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谢谢烟云散、阿咪、writersblock、正义纯洁是考拉、书友20181013204343295、袁鸿渐、请叫我喜羊羊的推荐票、社会正义老王,谢谢各位书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熔铁术 清晨时分,一支车队从红松庄园出发。骡子和牛喘着粗气拉动身后的大车,八辆四轮大车慢悠悠地朝着赤硫港行进。 “站住,干什么的?车上拉得什么?”一支路上的巡逻队拦住了这支车队。 “车上都是粮食。”车夫这样答道:“我们是红松庄园的人,给城里送摊派。” 赤硫港评议会以战事为由,要求岛上大大小小的种植园和村庄都要拿出粮食来作为军粮,这被岛民称为摊派。 巡逻队中的士兵站上车轮,朝车厢里望去,只见车厢里是垒的整齐的麻袋。再随便割开个口子,小麦流了出来。 见确实是粮食,巡逻队也就没再为难这支车队。 临走时,巡逻队的队长对车夫边上的年轻人开玩笑说:“看你也长得高大,当个长工有什么意思,要不要来当兵?我们正缺人手,一天一枚小银板,一个月够你现在挣一年。” 年轻人咧嘴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哎?我问你话呢!你哑巴吗?不会说话?” 豁牙车夫紧忙陪着笑脸解释道:“老哥您还真说对了,这傻小子就是个哑巴,我们老爷可怜他,才让他陪我赶车。” 年轻人也啊巴啊巴地手舞足蹈比划着。 见这对方是个哑巴,巡逻队的队长也没再为难,只是遗憾地嘟囔了一句:“原来是个哑巴,还以为是块好料子呢。”挥了挥手,放走了这支车队。 甩开巡逻队后,正在赶车的戈尔德笑着对温特斯说:“大人,这家伙还挺有眼光,一眼就看出您是块当兵的料子。” 温特斯苦笑着摆了摆手:“这也能险些被拉壮丁……多亏了你。先不说这些,你继续教我说岛民方言……” 温特斯带领着车队继续前进,牛车速度很慢,从清早走到傍晚才快抵达赤硫港。一路上只碰到一支巡逻队,连行人都稀少。 在通往赤硫港的最后一个岔路上,车队拐进了一条不是前往赤硫港的小路,行驶到了一个无人处。 这些大车都被温特斯改造过,车厢底部加装了隔板,高度足够容纳成年人平躺。从外观上看只是运辆的大车,除非把小麦袋子都卸下来,否则绝看不出任何异样。 而红松庄园的赫德人就藏身在隔板之下 放出岗哨后,温特斯带领剩下的维内塔士兵立刻开始卸车。 在漆黑、闷热的隔板下面煎熬了将近一天的赫德男人们脸色苍白,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然而他们却没有发出任何抱怨,只是互相搀扶着跳下大车,一声不吭找地方上厕所去了。 “到地方了吗?”赫斯塔斯喘着粗气问温特斯。他也跟着来了,没办法,这些赫德人中只有他懂通用语。 在闷罐子一样的狭小空间下面呆上一整天,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壮年人也几乎受不住这种煎熬,更别提赫斯塔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还没到,剩下的路我们得走着去。”温特斯把自己的水囊递到赫斯塔斯手里,第一次用了敬语:“老爷子,没事吧?” “没事。”老萨满的状态很不好,但他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大笑着说:“可比骑马轻松多了。” 大车里面不仅藏着人,还藏着武器。 清点人数、分配武器之后,维内塔人和赫德人又齐心协力把粮食装回了车上。 巴德带着一部分人去把大车赶到隐蔽的地方藏匿。 温特斯和安德烈带着另一部分人钻进了密林之中。 他们的目标——扼守在赤硫港海湾咽喉处的两座炮垒。 ——割—— 凌晨。 无云。 月相满月。 赤硫港海湾沿岸。 皎洁的月光洒在水面和海岸上,让一切想藏匿的人和物都无所遁形。 塔尼里亚联合会的士兵戴恩守在海岸上的哨位里,眼皮一直在不停地打架。 海面上,一条小臂粗的铁索横跨东西两岸,在海湾咽喉处拦起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任何想强闯这条拦海铁索的船只都会撞碎船壳,沉没。 这是一处人造的天险,海上城墙。 而这处天险最薄弱的地方不是铁索本身,而是固定铁索的地方。 塔尼里亚人当然也看到了这一点,铁索从岸上的炮垒延伸而出,炮垒中配有绞盘可以拉起、降下,另一端则是一座墩堡。 两端都由评议会最信任的部队把守,一旦有警,则赤硫港可以迅速支援。 在哨兵戴恩看来,这只是围攻中寻常的一天罢了。 赤硫港的海湾入口被两座炮垒、两道铁索牢牢把守着,维内塔人进不来。 维内塔的战船则在海湾外巡曳,赤硫港的船只也出不去。 这是一座海上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但都不能得偿所愿。 维内塔人的主力集中在北方海岸,赤硫港评议会的主力也在那里和敌人对峙。 在戴恩看来,自己放哨的工作虽然无聊,但胜在安全。即便敌人想强行登陆,也只会从北方海岸进攻。只有维内塔人脑子都坏了,才会强攻固若金汤的赤硫湾。 此时此刻,戴恩只盼望着下一岗的人赶快来换班,他已经困得不行了。 正当他在海浪声中昏昏欲睡的时候,身后传来的细微的脚步声,迷迷糊糊的戴恩高声问道:“谁呀?” “来换岗的。” “嗨,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来的太晚了?” 来人没有答话,只是越走越近。 只剩下六七步远的时候,戴恩才看清了对方抹得黑乎乎的脸,他惊讶道:“你……” 话还没说完,来人一抬手,寒光闪过,一枚钢锥钉进了戴恩的眼睛里,在后脑勺上透出一个尖。 射出这枚钢锥的人正是温特斯。 一发中的后,温特斯却没有停手,而是接二连三把手中另外两枚钢锥用飞矢术射向哨兵。 现在的他顾不上节约魔力,所以一口气射出三枚确保击杀。 三声骨头被击碎发出脆声后,这位塔尼里亚联合会的老兵甚至没能喊出声,只是“唔”了一声便软软地瘫倒。 温特斯快步冲了过去,扶住了对方的尸体。 解决了哨兵后,他捡了两块石头三短一长地敲击了两遍。 听到讯号的其他维内塔人从远处密林的阴影中钻出,猫着腰小跑着到了温特斯身边。 赫德人语言不通,导致没法他们执行任何复杂的战术命令。 所以温特斯干脆把队伍一分为二:他自己和巴德带着维内塔人去摸掉敌人海岸上的哨兵,安德烈和赫斯塔斯带着其他赫德人去解决巡逻队。 如果奇袭变强攻,那赫德人则负责阻击从炮垒中出发的援兵。 “我的携具带来了吗?我的携具,把我的携具给我。”紧张和兴奋让温特斯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哨兵问话的时候,温特斯几乎认为偷袭已经失败,今天晚上的月光太明亮了,根本躲不了人,而他的计划又必须在月相圆满的日子才能进行。 但万万没想到,临时学来的几句塔尼里亚方言居然派上了用场。 “你的携具我带着呢,带着呢,放心吧。”巴德满脸笑意地安抚着温特斯,麻利地解下了身上挎着的施法者标准携具。 巴德也没想到,摸哨的过程竟然如此顺利。没人能想到塔尼里亚人的暗哨居然还换岗,一次换岗就暴露了海岸上的哨位。 温特斯立刻接过携具,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缓冲物,小心翼翼取出了用玻璃瓶装着的银色、黑色和白色粉末。 这两样东西才是今晚行动的关键,也是计划能够有可行性的关键。 黑色粉末温特斯知道是什么,炼金术士称之为铜精,又纯铜研磨精炼后得到。 银色和白色粉末也是炼金术的产物,白色粉末被炼金术士称为助燃剂,而银色金属最为昂贵稀有,炼金术士称其为活化金属,又名——铝。 塔尼里亚人在海岸上设哨的目的是维内塔人趁夜坐小船上岸,但这个哨位恰好就在铁索旁边,这才是温特斯不得不干掉这个哨兵的原因。 今夜,温特斯将摧毁这两道人造天险、拦海铁索。 温特斯先将铝粉和铜精粉末混合,然后开始搅拌。 无论是维内塔新兵还是老兵,都敬畏地看着蒙塔涅准尉混合施法材料,他们已经知道这名军官是传说中的魔法师。而在他们眼中,魔法与巫术无异。 封锁的赤硫湾的铁索由一个个小臂粗的铁环连成,其中一部分在岸上。温特斯要摧毁的就是岸上的铁环。 他先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小铁板,大致用铁板组成了一个铁盒,把一节贴地铁环的中间一小段隔了出来。 紧接着,他把将近两公斤的施法材料倒进了铁盒中,铁环被隔出的那一小段就这样被施法材料埋了起来。最后,温特斯倒入了助燃剂。 “帆布!”温特斯低声下令。 旁边的士兵们立刻支起提前准备好的帆布,在温特斯周围挡得严严实实。 “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要后退。”因为新知这个法术的骇人声势,温特斯再一次重复了行动前就下达的命令:“不要怕,没什么可怕的。” 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屏息进入了施法状态。 他将要使用的法术,是燃火系威力最强大的法术之一,熔铁术。 燃火系法术极度依赖施法材料,施法者本身的能力就像火源,施法材料就是燃料,施法材料越多,法术威力越大。 熔铁术原本只是复合法术“熔流术”的基础法术之一,没有施法者觉得这门法术还有什么别的作用,但温特斯却意识到如果有足够多的施法材料,熔铁术能烧穿一切。 [熔流术:熔铁术和飞矢术组成的复合法术,法术效果为射出一道金属熔流。] 而温特斯也从未奢侈到一次使用两公斤的施法材料施展熔铁术,如此多的施法材料会产生什么量变效果,温特斯心里也没底。 但已经走到这里了,无处可退。他一咬牙,把全身的魔力灌注进了助燃剂。 需要极高的法术爆发力,在瞬间输出足够多的能量,然能激发熔铁术。 只不过一秒钟,温特斯却觉得好像被抽干了精气神。 铁盒里开始嘶嘶作响,温特斯明白自己成功了,迅速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帆布后面。 先只是“嘶嘶”的响声,然后是些许火光。 眨眼间,铁盒中迸发出了能够灼伤双眼的光芒。这光芒太过明亮,连太阳也不曾爆发出如此灼人的光芒。 同时火星四溅,又仿佛是托尔的铁锤砸上了铁砧。 燃烧的过程太过剧烈,以至于在“呼呼”作响。 隔着一层帆布,维内塔众人都能感受到滚烫的热量。高热的火星溅到帆布上,将帆布烫出了一个个窟窿。 温特斯庆幸自己提前准备了帆布遮光,否则光是熔铁术这骇人声势,就足够把炮垒里的敌人都引来。 然而哪怕是最厚实的帆布也遮不住这耀眼的光芒,火光从帆布中透出,温特斯只能希望炮垒里没人注意到海岸边的动静。 幸好熔铁术虽然猛烈,但持续时间很短暂。 不过十几秒钟,光芒便迅速消减、衰退、熄灭。 光亮刚一消失,温特斯不顾灼人的热气,立刻提起撬棍、推开帆布、几步走到了铁盒边上。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铁盒了,整个铁盒、铁环中段和施法材料全部变成了如岩浆一样的粘稠液体。 此时此刻,这个已经被烧软了的铁环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性能,再也没法承受铁索自重施加于铁环上的强大拉力,正在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被拉长。 “别傻支着帆布!”见撬棍已经派不上用场了,温特斯转头压低声音厉声催促:“锯子!” 早就准备好锯子的巴德也跨进了帆布帐里,不需要多余的语言,两人的默契已经足够。 温特斯和巴德分别握住原本是用来锯木头的大号横锯一侧,搭载着铁环上。 一下、两下、三下。 几个来回,已经被烧软了的铁环中段就被两人彻底锯断。 这就是锁链结构最有趣的地方,只需要打破一个环节,就能摧毁整条锁链。 拦海铁索原本平衡的受力结构被打破,铁索开始朝海底下坠。在铁索本身庞大的重量拉扯下,赤硫湾东岸上的铁索就像遁逃的毒蛇一般,飞速滑进了海中。 温特斯和巴德兴奋地对视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难掩喜悦之情。维内塔的士兵们则敬畏地看着自己的百夫长。 成功了!一条拦海铁索已经被摧毁! “别傻看着了。”温特斯扫视了一圈自己的下属们:“跟我来,还有一道铁索就在前面!” 尹紫电说 昨晚上写到很晚,直接睡了。现在才发现我居然只保存,没发出来。 拦海铁索的尺寸大概参考了君堡的拦海铁索,因为直到二十世纪,在伊斯坦布尔各处还有金角湾铁索的实物留存,还有照片存世。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感谢正义纯洁是考拉、烟云散、writersblock,请叫我喜羊羊、袁鸿渐的推荐票,谢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墩堡 赤硫湾入口处的炮垒位于海湾西岸,另有一座小型墩堡坐落在海湾东岸,与炮垒隔海相望。 赤硫湾入口处的拦海铁索的两端就分别在炮垒和墩堡处固定。 这座墩堡的结构非常简单,无非是用四面夯土墙大致围成了个方形。方形墩堡底边有十几米宽,墙高则是六米出头,大概有两层楼那么高。 在旧时代的防御体系中,这座墩堡完全上不得台面,纯粹就是四面土墙。不够陡,也不够高,甚至女墙上连射击孔都没有。 而在新时代的防御体系中,这种存在死角、缺乏火炮、纯粹以高度防御的工事更是已经落伍。 但是对于温特斯这一队缺乏攻城手段的轻步兵而言,这座墩堡仍然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墩堡顶上,塔尼里亚人的哨兵也是昏昏欲睡。为了防止敌人从树林中悄悄接近,墩堡三十米之内的树木早就被清理干净。在皎洁的月光下,一切事物都无可遁藏。 对于防守这座墩堡的塔尼里亚人而言,当日伏击维内塔人的兴奋和紧张早已消散,在这场战争中他们做的事情只有令人厌倦的站岗、站岗和站岗。 几声闷声响起,半睡半醒的哨兵突然被敲击声惊醒。他打了个寒颤,屏息凝听,又是几声闷响。 这次,他确认不是自己幻听,声音正从自己脚下传来,不近也不远。 哨兵抽出武装剑,放轻脚步走到女墙边上,小心翼翼地朝下面看去。 他刚伸出脑袋,一只漆黑的手突然从墙外伸了出来,抓住了他的衣领。下一刻,哨兵只感觉一股大力从脖颈处传来,直接将他拖到了墙外。 哨兵惨叫一声,以一个倒栽葱的姿势摔下了高墙,折断脖子,死了。 紧接着,两个剃光了头发、赤身裸体、全身上下都被炉灰和黑泥抹成了黑色的赫德人翻上了女墙。为了能在黑夜中藏匿身形,他们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能反光的东西,甚至连唯一携带的短刀都烤成了哑光黑。 温特斯带着剩下的人潜伏在树林边缘,注视着两个赫德人的行动。这两个人是赫斯塔斯从所有赫德人中挑出的勇士,最善于攀爬。 没有维内塔人能徒手爬上六米高墙,哪怕是夯土墙也不行。可是缺乏攻城武器的残兵和奴隶想要攻入这座墩堡,唯一的办法只有派人摸进去,打开墩门。 温特斯默默注视着两个鬼魅般的赫德人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墩堡,开始向上攀爬。此时此刻,哪怕温特斯是无神论者,也突然想要祈祷。 可他还是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惨叫声和落地声。他不知声音是赫德人还是塔尼里亚人人发出,两个赫德人已经消失在的温特斯视野中。 “被发现了,改换备用计划!”寂静的黑夜中,那声惨叫哪怕三十多米外的温特斯都能清晰可闻,更不要说墩堡里的守军。眼见偷袭失败,温特斯立刻下令:“跟我来,哪怕是我们都死在这,也得把这铁索毁了!” 话音刚落,温特斯越众而出,带着施法者携具,大步冲向海岸。其他人愣了一下,也立刻跟着冲出了树林。 所有人迈开脚步猛跑,夜袭变强攻,也就不用蹑手蹑脚了。 这座墩堡就位于海岸边的高地上,铁索的末端固定在墩堡内部,从墩堡墙上的孔洞一直延伸到水面。 和海湾中部那座炮垒不同,这座墩堡离大海不到十米,铁索的岸上部分全在墩堡投射武器的射程内。想要在守军眼皮底下破坏铁索且不被发现,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夺取墩堡的计划已经破产,那就只能硬着来。 然而令所有人都不曾期待的事情发生了,墩堡的大门先是透出一条亮线,亮线越来越快,大门竟然缓缓打开了。 温特斯看到了大门打开了一个口子,他来不及多想,挥手大喊:“夺门!” 大门艰难地敞开了不到一米,里面的人惊叫着想要重新关上,可是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卡住。 三十米的距离几步就到,温特斯抽出战刀,大吼着从墩堡两扇木门的缝隙间一跃而入。 门内是六七个塔尼里亚士兵,见到人影闪入,他们都一愣。但经历多次生死搏杀的温特斯丝毫不给对方时间反应,凶狠地砍杀身边的敌人。 直到温特斯将一名塔尼里亚人差点劈成两段时,塔尼里亚士兵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呐喊着用手里的刀、枪刺向温特斯。温特斯刚想抽刀格挡,然而他的弯刀却被卡在尸体的骨头中,拔不出来。 现在的温特斯早已经不是刚离开军校时的傻小子,他已经在铁与血中被锤炼了出来。 发现弯刀被卡住,温特斯毫不犹豫地弃刀后退。同时摒弃杂念,进入了施法状态。 下一刻,一名塔尼里亚士兵身上的火药壶突然爆炸。爆炸的威力不仅将携带火药壶的士兵腰上炸出了个大窟窿,还将他周围的士兵炸伤,就连温特斯也被一股气浪推到了大门上。 这是温特斯的第一个独创法术,由“阿克塞尔的毛发燃烧术”改良而来。登陆当日的搏杀中,温特斯意识到燃火术既然可以点燃敌人的头发,那同样也可以引爆敌人身上的火药。几次尝试后,他发现这个法术意外的好用。 满满一整壶火药被引爆,就像在狭小的门洞中投入了一枚炸弹。门洞内硝烟弥漫,鲜血、肉块和肠道内容物在墙面、地面上溅得到处都是,还没死的人惨叫着,声音异常惊悚。 爆炸的气浪就像重锤一样砸在温特斯的胸膛,让他胸口发闷。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吐出了一块飞进嘴里的肉渣,从身边捡起一把长矛又踏入了硝烟中。 直到这时,其他维内塔人和赫德人才跟上温特斯,闯进墩堡大门的维内塔士兵和赫德奴隶被眼前的惨景吓得浑身发抖,没人敢迈进这座血肉走廊。 “XX!愣着干什么?杀!”巴德回过神来,平生罕见地骂了脏话,提着弯刀冲进了墩堡。 有军官领头,其他人也鼓起勇气,呐喊着杀进墩堡内部。 这座墩堡一共只有十几个守军,在门洞里被温特斯干掉了一半,剩下的守军再无斗志,躲到了隐蔽黑暗的角落瑟瑟发抖,但最后都被温特斯的人找了出来。 还活着的塔尼里亚士兵被从柜子里、箩筐里、仓库里拖了出来,推到了墩堡中心的空地上,有人哭泣着哀求,也有人闭上眼睛开始祈祷。 维内塔士兵和赫德人把俘虏围在中间。 “我们没人手看管他们,都杀了。”温特斯面无表情下令处决俘虏,他找了块干净的毛巾,正在擦拭脸上的血迹。 赫德人听不懂温特斯在说什么,维内塔士兵们则是手足无措。 温特斯见状也不多说,夺过一把长矛走到俘虏边上,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为了我被钉在木桩上的兵……我一个都没忘。” 说完,他干净利落地刺死了一名俘虏。 其他俘虏连滚带爬想要逃走,却被边上的维内塔人和赫德人推了回来。 巴德也面部表情地抓着一名俘虏的头发,把弯刀从锁骨插了进去,处决了一名俘虏。 两名军官带头,其他士兵也咬着牙对剩下的俘虏动手,墩堡内再无活着的塔尼里亚人。 “我们的人伤了两个,没死。赫德人也没有阵亡……除了那两个人。”巴德和温特斯汇报伤亡情况:“他们一个人拼死打开了大门,另一个人毁了警钟……要不是他们,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海岸上吃枪子。” 温特斯背对着巴德,没说什么,只是在给从墩堡里找到的火绳枪装弹。 “时间快到了,你赶紧带着信号弹去海滩吧,剩下的事情不用你。”温特斯头也不回的说:“要是咱俩都没了,谁去给军团长送信呢?快去吧。” 巴德叹了口气,却没离开。 温特斯也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火枪,转过身无奈道:“我知道杀俘虏不好,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干。” “我不是反对你处决俘虏,我们确实没有人手看管他们。”巴德诚恳地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执着于复仇,而且你不要把百人队覆灭的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 温特斯没说话。 巴德立正敬了个军礼,温特斯也站起来庄重地回礼,巴德转身离开了。 巴德领着两名维内塔士兵离开墩堡,朝着南面的海滩而去。 温特斯一口气用掉了剩下的熔铁术施法材料,横跨海湾入口的铁索在东岸被切断,沉入了海底。 温特斯见到了那位拼死打开墩门的赫德勇士。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塔尼里亚人没能关上大门,因为赫德人用自己的身体卡住了门轴。 他的族人将他的尸体取了出来,平放在地面上。尸体的腹部有三处刀伤,半边身子几乎都被压碎了。 温特斯对着赫德人的尸体敬了一个军礼,维内塔的士兵们同样也跟着敬礼。 “不必为他悲伤,他已经在冥河河畔等着我们了。”赫斯塔斯平静地说:“他是作为一个自由人奔赴冥河,我们也会以自由人的身份去找他。” 老萨满蹲在尸体边上,将一枚银币放近了死者手心,唱起了赫德人安魂的歌谣。 在赫德人的低声合唱中,温特斯带领着剩下的士兵和赫德人离开了墩堡,朝海湾中部的炮垒进发。 数日前那场伏击战,塔尼里亚人虽然没能吃掉维内塔复仇舰队,但也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海战中有一种堵塞战术,即自沉船只封堵敌方港口的进出航道,将敌人的舰队饭封锁在港口内。 堵塞战术可以让港口里的船出不去,但也能让港口外的船进不来。 三艘被击沉的维内塔战船横在海湾通道内,形成了一片人造暗礁。哪怕没有拦海铁索,船只经过这处暗礁也会撞坏船底,乃至于倾覆、沉没。 正因如此,赤硫岛评议会才会认为赤硫湾固若金汤。哪怕没有这两条拦海铁索,光是这片沉船暗礁配合两座炮垒也足够抵挡维内塔人。 如果维内塔人头铁硬闯,再被击沉几艘战船,反而会彻底堵死这座海湾。 然而今晚不同于平时。 一轮近乎浑圆的明月挂在天空,她阻碍了温特斯的奇袭。但她也会用自己的方式补偿维内塔人。 今夜正是月历十七,天文大潮! 自入夜开始,赤硫湾内的潮水便翻涌着上涨。根据巴德的计算,潮水将在一点到两点间达到一个月之中的最高位。 到那个时候,哪怕是沉船暗礁也无法再阻碍维内塔人的战船。只要摧毁两道拦海铁索,维内塔战船将长驱直入,直捣赤硫港。 卡尔曼声称能送温特斯离开赤硫岛,通过一条走私者的秘密线路,他一次可以送两个人出去。 但卡尔曼告诉温特斯,只是为了从内部破坏维内塔人的团结。他却没想到温特斯会利用这条走私线路和维内塔舰队取得联系。 已经在外海蓄势待发的舰队得到巴德的信号后,就会立刻杀进赤硫湾。 温特斯现在已经可以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待维内塔陆军攻陷赤硫港后归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原定计划中,他只需要摧毁两道铁索。 但他明白,自己能做的还有一件事——摧毁东岸炮垒中的大炮。 赤硫湾由两座炮垒把守,西岸炮垒扼守海湾入口,东岸炮垒扼守海湾中段。 西岸炮垒他鞭长莫及,但如果能摧毁东岸的炮垒,会少死很多维内塔人。 温特斯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自己。他不是为了战功,也不是为了荣誉感,这场战争对他而言已无荣誉可言。 思来想去,他说服自己的理由只有一句话:“如果能摧毁那些大炮,会少死很多维内塔人。”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看到维内塔人的尸体了。 “我们的目标,是东岸的炮垒。”温特斯.蒙塔涅准尉、首席大队权百夫长,对着第一百人队最后的士兵做战前动员:“我们人数比敌人少,唯一胜利的希望就是猛打猛冲,在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杀进去,摧毁那些大炮立刻撤出来。” “你们已经为了维内塔做了许多,但我们还需要为维内塔再战斗一次。”他扫视着这些跟随着自己在赤硫岛上东躲西藏的士兵。皎洁的月光下,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他不再废话,拔出了弯刀:“跟我上!” 前方,是赤硫岛的炮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强攻 虽然是强攻,但强攻不代表硬上。 在攻击炮垒前,温特斯安排士兵返回炮垒边上的哨位,点起火把向炮垒求援。 剩下的人则埋伏在炮垒和哨位之间,准备伏击从炮垒中出来的守军,伺机夺门。 在这片大陆上,没有哪一类人能比塞纳斯陆军军官学院出身的军官更了解城防战术。主权战争时期,帝国军的精锐就是在一场接一场的围城战中被塞纳斯联军杀伤殆尽。 所以城防战术是陆军军校课程的重中之重,依托城防工事,哪怕是再懦弱无力的平民也能换掉三个精锐敌人。 正因如此,在温特斯看来,强攻坚固堡垒内的敌人是下策中的下策,即便有时不得已强攻,最好也要把敌人引出堡垒,在平地决战。 炮垒上的哨兵看到了海岸哨位的挥舞的火把,他们还没有察觉铁索被切断。 几声喊话也不见海岸哨位回答,炮垒的指挥官决定派几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一阵躁动后,炮垒大门打开,五个士兵带着火把走了出来。 当他们离海岸还有十几米的时候,潜伏在小路边草地泥潭里的赫德人扑向了他们,而位置比较靠近炮垒的温特斯则带着维内塔士兵冲向了炮垒大门。 五名塔尼里亚士兵猝然遇袭,甚至都没来得及逃跑就被扑倒捅死。 炮垒指挥官在垒墙上看到自己派出的士兵被草丛爬出的人干掉,同时还有数目不详的人正在朝炮垒跑来。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命令楼下的士兵关门。 这座临时构筑的炮垒没有壕沟,当维内塔人冲到炮垒门边时,两扇大门间的缝隙只剩下不到一指宽,一名维内塔士兵手疾眼快把长矛顺着门缝捅了进去。 硬木矛杆被大门挤得嘎吱直响,但却没被压断。就此当口,另外几名拿着长矛的维内塔士兵也把长矛从门缝中插了进去,彻底卡住了大门。 墩堡的大门是向外开,而炮垒的大门是朝里开。里面的塔尼里亚人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推,而外面的维内塔人也拼命往里推。 几柄长刀从门缝里朝着门外捅,离门缝最近的维内塔士兵胳膊、肋下、大腿连中四刀,惨叫着后退了两步栽倒在地上。 门里的塔尼里亚人继续往外捅,一把刀伸得太长,持刀的手也露了出来。一名原本负责破门的持短斧的维内塔士兵狠狠劈了上去,把持刀的手齐腕砍断。 双方都换上长兵器从不到一指宽的门缝中相互戳刺,展开了一场笨拙、滑稽而又无比血腥残酷的战斗。 炮垒内的塔尼里亚指挥官在看到有人要夺门的时候,就立刻命令敲响警钟。 警钟被不要命一般敲响,炮垒顶端点起了三堆烽火,这是约定的求援信号。 听到警钟声,温特斯明白时间时间不多了,赤硫港的敌人马上就会来支援。他又急又怒地大喝:“火药呢?拿火药的人在哪?” “来了,长官,来了。”负责搬运火药的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刚才的突击中他落在了后面。 解决了敌人的赫德人也赶到了炮垒门口,见两方在炮垒僵持,几名悍勇的赫德人咬着短刀便开始攀爬炮垒的土墙。 炮垒内的守军也从被突袭的慌乱中稳住了阵脚,开始使用远程武器杀伤墙外的维内塔人。 带着火绳枪和弓箭的维内塔人也开始反击,赫德人把从墩堡中缴获来的长矛劈断,当成标枪朝着墙上的敌人投掷。 然而仰攻效果极差,反而是墙上的塔尼里亚人占尽地利。距离太近了,只要枪声响起、弓弦振动,墙外就会有人倒下。西瓜大小的石头从墙上抛出,闪躲不及的维内特士兵脑袋都被砸进了胸腔里。 一把夺过装满火药的铁锅,温特斯把铁锅放到了门缝边上插上火药捻,大喊了一声:“后退。” 随后,便使用燃火术把火药捻点着。 火药是在墩堡里搜出来的,然而只有火药,没有密封容器。只好拿铁锅和铁壶装着。 众人见火药捻被点着,连忙散开。然而只是药捻烧尽后,门边只传来一声闷响,完全没有爆炸的效果。再一看,不仅连大门,就连铁锅都完好无损。 虽然温特斯用的是窄口锅,虽然他已经用临时制成的木塞尽可能密封,然而密封性还是不够。药捻引爆的方式、逐次燃烧导致表层的火药燃气把下面的火药吹散,整整一锅火药放了烟花,还不如引爆火药壶的威力大。 愤怒的温特斯干脆放弃了爆破城门的想法,这次他直接换成了帮着铁钉的火药囊。 火药囊也是墩堡火枪手的装备,不是用牛角、而是用皮革缝制而成,为了增加杀伤力。温特斯在在火药囊外面绑了几圈铁钉。 这次温特斯直接把软囊从门缝里塞了进去,这一次他没有再使用火药捻,而是直接全力发动了燃火术。 与火药捻逐层引燃不同,燃火术直接作用于整袋黑火药,吸收了大量能量的黑火药突破了能垒,瞬间燃爆。 “轰”的一声,火药囊猛地爆炸,绑在火药囊外面的铁钉被火药燃气推动,朝着四面八方激射。 一枚铁钉从门缝中飞出,在温特斯头上犁出了一道血沟。而门内的情况只会比门外更惨烈,门缝里传来一片惨叫声,向外推门的力量骤减。 “听我口令!一起撞门!” 维内塔众人合力朝着大门猛撞上去,炮垒的大门终于被攻破。 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意识到炮垒大门被攻破了,声嘶力竭地大喊着。 “十夫长你带两个人把门轴毁了,其他人跟我来!”温特斯抽出战刀,第一个冲进了炮垒。 维内塔士兵和赫德人都袒着左臂,冲进炮垒后见到不袒左臂的人就杀。 通往炮垒二层的走廊空间太过狭小,根本就没有闪躲的地方。后面的人顶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无处可去只能你一刀我一刀的对拼。 不光是维内塔人和赫德人,就连塔尼里亚人也杀红了眼,双方顶在最前排的人一面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一面朝着敌人身上捅去,或是被捅倒。 前面的人倒下,立刻就有后面的人跟上。 古帝国人的方阵战术会不断替换最前排的士兵,但现在的士兵已经不再接受这种训练。 在这种血腥的绞肉战中,他们只能厮杀到死,而如果战斗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会死。前排的人一个个倒下,暂时还安全的后排就会变成前排。 战斗进行到这个程度,决定胜负的不再是技战术,变成了意志和兵力。就看哪边神经够粗大,哪边能多坚持一分钟;如果两方都不怕死,就看哪边人多。 不过能容纳三人并行的走廊里,温特斯的战刀都已经卷刃,砍在敌人身上就像一根铁棍。 他的四肢已经多了四五处刀伤,如果不是常年练习剑术的本能保护了他,他早就一命呜呼了。 温特斯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他不再亢奋,不再紧张,甚至不再害怕,只是机械式地架开挥来的武器,然后再反过来朝着对方的肩颈劈砍。 施法者、军官,这些身份都没有任何意义。绞肉机里不需要军官,也不需要施法者,只需要肉。 这个小小的走廊吃进去活蹦乱跳的人,再把尸体吐出来。 温特斯不知道自己砍倒了多少个人,但他的确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往前推进,而敌人正在逐步后退。 面前的敌人持棍朝着温特斯劈头盖脸的打来。温特斯机械式的“格挡——劈砍”。 然而已经麻木的他没有注意到,其实那根“棍子”不是棍子,而是链枷。 他架住了“棍子”,然而棍子前端用铁链铰接的敲杆却绕过刀身,甩了个半圆狠狠砸在了温特斯的头上。 温特斯只觉得意识突然变得昏沉,眼前一黑,他在作战中第一次武器脱手。 手持链枷的塔尼里亚人刚想乘胜追击,再给温特斯来一下狠的。然而温特斯身边的维内塔士兵和赫德人迅速护住了温特斯,把近乎昏厥的温特斯抬到了走廊后方。 半昏半醒的温特斯听到了锣声,他甩了甩头试图打起精神,然而头骨内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剧痛。 横膈膜挤压着温特斯的胃,他不由自主地干呕了两声,但什么也没吐出来。 “是锣声吗?”面色苍白的温特斯抓住扶着自己的士兵,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听了,费力地问士兵:“你听到锣声了吗?” “长官,是锣声。你没听错,是锣声。” 听到士兵的回答,温特斯的神情突然放松了下来,他长出了一口气,鲜血从头顶一直淌到下颌,让他的笑容有些狰狞:“撤!现在就撤!切里尼准尉已经得手了!” 在陆军军官学校的战术课程里,温特斯·蒙塔涅列兵只学到四件事:在反斜面布置预备队;正面打不穿就从侧翼包抄;备用计划迟早能派上用场;以及,真正的攻击发起前,一定要在其他方向上佯攻。 [陆军军官学校,入校时军校生自动取得列兵军衔。] 这座炮垒中至少有一个百人队的塔尼里亚人,温特斯从没想过能靠自己这三十多名残兵和奴隶临时拼凑的部队从正门打穿塔尼里亚人。 从正门的一切进攻都是佯攻,声势越大越好,越激烈越好。 当正门的战斗吸引了所有塔尼里亚人的注意力后,安德烈·切里尼会带领着四名精悍的维内塔士兵和赫德人,从另一个方向爬进炮垒。 铸造大炮很困难,但毁掉大炮很简单。安德烈带着足够多的钉子和锤子,足够把全赤硫岛的大炮火门都钉死。 锣声就是安德烈已经得手的信号。 还活着的维内塔士兵和赫德人抬着温特斯,迅速撤出了炮垒。炮垒内的敌人不知虚实,没敢追击。 温特斯倚着树干坐在地上,默默清点了剩下的人手。他这里一共只剩下了十一个人,还活着的个个带伤。 算上巴德那边三个,安德烈那边五个,今晚温特斯手下已经阵亡了二十三个人,阵亡了一半。 在出击阵地留守的赫斯塔斯正在给温特斯处理伤口,老萨满先是擦干净伤口,然后用温盐水清洗。最后开始用一种奇怪的发音念念有词地吟诵着。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温特斯左肩深可见骨、血流不止的伤口竟然在缓缓缩小。这条足够三指长的伤口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最后变成了一条浅浅的红线。 还活着的赫德人不顾伤势,纷纷跪倒在地,额头贴在泥土上,也是吟诵不止。 而身为公教徒或是新教徒的维内塔人亲眼见到愈合伤口的奇迹,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这就是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术,这就是公教会能够从一个被取缔、被迫害的异邦教会,一跃而起取代古帝国人的多神教,成为古帝国国教的原因。 试问何人看到此等神术,能不拜倒在公教神坛之下? “老爷子,神术就别浪费在我身上了。”温特斯抓住了赫斯塔斯的手:“去救其他人。” 赫斯塔斯点了点头,转而去给其他人处理伤口。 赫德人被老萨满清洗伤口时,无不自豪骄傲,能让赫斯塔斯亲自处理伤口对赫德人而言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耀。 而维内塔人则对赫斯塔斯这个异教徒的“巫术”避之唯恐不及,有一些伤势太严重不得不接受神术治疗的维内塔人,也颤抖着念诵着主祷文和玫瑰经。 赫德人对这些不情不愿的维内塔人纷纷怒目而视。 “真XX过瘾!老子把他们的大炮的火门全XX给钉死了![安德烈贫乏的粗鄙之语]!这群塔尼里亚穷鬼从哪搞来这大口径的火炮?” 还没见到人,温特斯就听到了安德烈粗声粗气的声音。 “毁了这么多大炮,上面不给我们发个一公斤的奖章能说的过去吗?能吗?啊……”安德烈的语气兴奋不已,大呼小叫地夸耀着自己的功劳。 在维内塔陆军的典章中,作战中钉死敌人大炮等同于夺取敌人大炮,军官直接升一级,士兵发钱发地回家当小地主。 然而看到负责佯攻正门的维内塔人和赫德人的惨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安德烈走到温特斯身边,蹲下来看着温特斯身上的刀伤和几乎被鲜血染红的外衣,声音颤抖着说:“兄弟……你没事吧?” “没事,都是轻伤。”温特斯嘴唇都没了血色,惨笑着问:“大炮都解决了?” “解决了,都钉地死死的。”安德烈点了点头,他想了想,补充道:“炮垒里的重炮一水儿是三十二磅的青铜炮,而且都是长身管,塔尼里亚人应该没有铸这种大炮的本事,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 “毁了就好。”温特斯悬在心头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语气轻松地说:“不用管他们从哪搞来的大炮,这种事情让上面的大人物操心吧,我们的活干完了。” 又是一阵脚步声从南面传来,巴德也带着两名维内塔人回到了约定的汇合点。 “怎么样?联系上了吗?”温特斯见到巴德回来,焦急地想要站起身。 “别动,别动了,你好好坐着。”巴德连忙按住了温特斯,轻声说:“联系上了,我们的战船已经出发。” 巴德指着海湾的方向:“看呐,已经来了。” 火炮声音隐约从海湾入口的方向传来,朦胧的树影后,战船一艘接着一艘驶入了赤硫湾。 维内塔士兵兴奋地大喊大叫。 赫德人看到此景,也意识到自己将要回家了,铁打的汉子们此刻也都热泪盈眶,互相拥抱着痛哭。 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也欣慰地相视而笑。 …… …… 又是火炮声,而且是重炮,轰鸣的炮声震得树叶直颤。 温特斯的表情悚然……不对,方向不对……这炮声不是来自海湾入口,而是来自于海湾腰部的第二座炮垒,就是刚才攻打的那座。 温特斯和巴德瞪大了眼睛看向安德烈。 安德烈快要急出了眼泪:“我……我……我真的他妈的把他妈的火门都钉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摧毁 没有了两条拦海铁索的阻拦,维内塔人的战船杀气腾腾的冲进赤硫湾,驶向码头。 月色中,一艘接一艘打着火把的战船在海湾中宛如一条长龙。 这些战船不是复仇舰队里那些“大家伙”,全都是弗斯特船[Fusta]。 [注:弗斯特船即拥有完整甲板的轻型桨帆船,只有三十几个桨手,戈尔德的好运号就是这种船。这些轻型桨帆船虽然尺寸小,但是吃水浅,行动敏捷。] 前锋战船此刻已经突入码头,船上的维内塔人正在和港口守军交战,赤硫港方向枪炮声、喊杀声大作,码头周围火光冲天。 海湾中段,两艘弗斯特船水线下的船壳被炮垒中的重炮轰出大洞,海水翻滚着涌入,战船打着旋下沉。 为了不让被击沉的战船挡住航道,旁边的战船抛出钩索,竭力将正在下沉的战船拖走。其他战船则绕过沉船,全速驶向赤硫港。 进攻方和防守方都知道,此战的胜负在于速度,在于维内塔人投送兵力的速度。 就在维内塔人的战船争分夺秒清理航道的时候,炮垒中的重炮接连怒吼,炮弹一枚接一枚射出,在维内塔战船周围激起层层浪花。 又一艘维内塔战船被击沉,船上的维内塔人纷纷弃船逃生。而后面的战船根本顾不上营救落水者,甚至直接从落水者头上驶过。 温特斯手下还活着的人在岸上看到此情此景,不光维内塔人心如刀绞,甚至连赫德人也觉得胸口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来。 攻打炮垒时那么多人死了,然而炮垒中的重炮却完好无损,仍然在射出一枚接一枚致命的炮弹。 那方才大家拼死作战算什么?那些牺牲了的人又算什么?白死了吗? 安德烈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反复骂着几句脏话。 一股绝望、抑郁和悲凉的情绪在还活着的人之中弥散开。 怎么办? 所有人都看向了蒙塔涅百夫长。 温特斯一言不发,死死地盯着炮垒和赤硫港的方向。 终于,一个年轻的维内塔士兵忍不住哭了出来。 啜泣声中,温特斯转过头来看着众人,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恶狠狠地大喊:“军刀!”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 众人愣住了,不知道蒙塔涅准尉想要干什么。 一个豁牙黑瘦的身影从后面挤到前排,戈尔德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将一把弯刀奉给温特斯。 众人这才明白百夫长的武器遗失在炮垒里,蒙塔涅准尉是在索要武器。 温特斯扯下固定右臂的吊带摔在地上,接过弯刀,一字一句地下达了命令:“再攻一次!” “你疯了?”安德烈闻言大惊,也顾不得还有其他人在场,立刻反驳温特斯:“那炮垒里少说有五十个人,我们刚才占了奇袭的优势都打不进去,现在再去不是送死吗?” “再攻一次。”温特斯语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 “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不能送死吧?”安德烈也急了,他看向巴德:“巴德,你倒是也劝劝他啊!” “我倒是觉得……”巴德眯着眼睛,沉吟着说:“……我们可以再攻一次。” “XX!我怎么跟你们两个讲不明白了?”安德烈使劲锤了自己脑袋几拳。 “看,赤硫港现在自顾不暇,从赤硫港出发的援兵已经原路返回,炮垒里只有原来的那些守军。”温特斯用弯刀指着港口外面那些折返的火把,冷笑着说:“炮垒里的守军知道我们人少,只能偷袭,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还敢去而复返。况且还活着的守军里相当一部分人正在操弄大炮。我们实际上反而占了奇袭的优势。” 安德烈大概听明白了怎么回事,然而下意识还想反驳:“可是……” “十夫长!”然而温特斯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大喝了一声。 维内塔人互相看了看,没人应声。 “人呢?” “报告长官,老军士死了……肚子中了一刀……”一个维内塔士兵小声回答。 温特斯沉默了几秒,又问:“我命令他毁了炮垒门轴,门轴毁了吗?” “毁了。”刚才说话的那名维内塔士兵答道:“俺跟着军士毁的。”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十夫长。”温特斯指着答话的那名士兵说,他看向了众人:“你们现在害怕吗?” 还活着的维内塔士兵们低下了头,没人说话。 “我告诉你们!那些塔尼利亚人更怕!”温特斯恶狠狠地说:“他们刚才的勇气不过是人多势众!而他们现在正在后怕!正在双腿打颤地清理尸体!光是回想着我们的勇猛就会让他们瑟瑟发抖!炮垒的大门已经坏了,这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从大门进去,见一个杀一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安德烈的脸色由青转红,咬着牙下定了决心,大喊道:“干了!干死这帮塔尼佬!把他们全宰了!” “冲进去之后,要把声势造足,喊出声来。”巴德补充道:“我们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气势要像一个百人队。” “老爷子,你们赫德人已经履行了承诺,你们可以不用跟着我们去。”温特斯看向了赫斯塔斯,言辞恳切地说:“但我希望您能帮我们一次,我们将感激不尽,维内塔也将感激不尽。” 维内塔人算上三个军官在内只剩下八个,无论如何都需要赫德人的力量。 “我们的契约是我们把命交给你,你送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回家。”赫斯塔斯哈哈大笑,也提起了一把弯刀:“把我们的女人和孩子安全送到我们的家乡。至于我们的命,你想怎么用都行。” “谢谢。”温特斯感激地低头致谢,然后他看向了维内塔的士兵们:“你们呢?你们愿意跟我再去厮杀一场吗?” “大人!您带我们去哪我们就去哪!”戈尔德第一个喊了出来,其他维内塔士兵也应声同意。 “这一战结束后,我会给你们找个好地方,这场战争中你们将再也不需要上阵厮杀。” …… 以火炮轰鸣声为掩护,温特斯带着十几个人悄悄接近了炮垒。 除了赫斯塔斯,都是轻伤员。没有重伤员,重伤员都死在了炮垒里。 “老爷子,您就别跟着我们去玩命了。”温特斯看着干瘦的老萨满轻声劝道。 “怎么?你瞧不起我?”赫斯塔斯咳了两声,闷声说:“我上阵杀人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呢!” 众人爬到了能隐蔽接近的最近距离,再往前爬就会暴露在炮垒周围平整出的土地中,无处可躲。 赫斯塔斯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举到自己额头的高度,就像用“治疗术”那样用特殊的喉音念念有词,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 伴随着赫斯塔斯手中的泥土逐渐洒回地上,温特斯的疲倦感和恐惧感逐渐消失了,他感觉自己变得无所畏惧,进入到了一种亢奋情绪之中。 他惊讶地看了一眼赫斯塔斯,神术难道对不信神明的人也能起效吗? 在赫斯塔斯的萨满神术的影响下,一行人中哪怕是最胆小的人也焕发出了无尽的勇气。 温特斯意识到就是现在,他大吼一声,高举水手弯刀一马当先杀向了炮垒。 炮垒对开的两扇大门和墙壁连接处被破坏,全都无依无靠地倒在地上。三个塔尼里亚士兵正拿着工具正在想办法修复垒门。 一名正在搬动木门的塔尼里亚士兵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冲出来一排人影。 塔尼里亚士兵先是一愣,然后慌忙地大喊示警。 然而十几米的距离,温特斯几乎是转眼间就跑到了他们眼前。 三个正在修复大门的塔尼里亚人转身逃向炮垒内部,温特斯情急之下把手中的弯刀像飞斧一样朝着对方投掷了出去。 弯刀旋转着贯穿了一个塔尼里亚人的后背,将他钉在了地上。 另外两个塔尼里亚人大叫着逃进了炮垒。 温特斯大步冲到门边,从趴在地上的塔尼里亚人拔出了弯刀。 那个被弯刀贯穿的塔尼里亚人还没有死掉,他痛苦地呻吟着,双手扣着泥土,嘴里吐着血泡。 温特斯咬着嘴唇给了塔尼里亚人一个痛快。 “不要分散!先去找火药库!敌人如果要跑就放他走,谁敢抵抗就宰了他!”说完,温特斯第一个冲进了炮垒:“杀!” 维内塔人和赫德人喊着自己的战吼,跟在温特斯后面冲进了炮垒。 刚刚血战的走廊里,无论是维内塔人还是塔尼里亚人,尸体都没有搬走。 十几米长的走廊里惨烈异常,躺满了双方的尸体,根本就没有地方下脚,只能踩着尸体通过。 温特斯牢记着菲尔德中校说过的话“火药库永远在离大炮最远的地方”。 带领着众人朝着和炮位相反的方向攻杀。 炮垒中的塔尼里亚人猝不及防,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一小股敌人竟然如此凶悍,还敢杀个回马枪。 慌乱中,炮垒内的守军没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温特斯攻进了东侧建筑内。 “找火药库!”温特斯大声喝令,挨个库房搜查。 然而此时,一队齐整的守军迎头撞上了进攻者。 当炮垒的指挥官得知敌人攻进了东侧建筑后,立刻意识到对方的目标是火药库。他立刻组织了身边的守军,前去拦截。 “别让他们接近火药库!”炮垒的指挥官抽出指挥刀:“杀光他们!” 这队守军拿的都是两米半的长矛,长矛在狭窄的走廊中并不好用,然而数人手持长矛齐头并进时,墙壁护住了长矛队的侧翼,反而形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正面。 此情此景,宛如两鼠斗于沙穴,没什么可多说,谁更狠谁赢。 两名赫德人立刻掷出标枪。狭窄的走廊里,几乎躲无可躲。带着赫德人的肌肉赋予的动能,标枪如热刀切黄油一般贯穿了人体。 然而一个塔尼里亚人倒下,后面的塔尼里亚人就立刻补上,矛尖如林朝着维内塔人和赫德人逼近。 见到对方救援,温特斯明白自己找对了地方。他朝着对方的指挥官射出一枚钢锥,没有命中脑袋而是打中了胸膛,然而却发出了一声脆响——对方穿了盔甲。 长矛推进,短兵器根本没有发动攻击的空间。维内塔人和赫德人被逼得直往后退。 再往后退就无路可退了,温特斯从身边抓起了一个桶盖,挤到了最前面。面对着咄咄逼人的长矛林,温特斯咬紧牙关用桶盖把矛尖架高,迎着长矛冲向敌人。 超长枪方阵互相厮杀时,会有士兵从枪杆下面爬过去,在超长枪的攻击死角杀伤敌人,这种战斗被称为鼠战。 温特斯干的就是这件事,长矛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然而终究还是被他撞进了枪杆下面。 温特斯毫不犹豫,用弯刀朝着敌人柔软的腹部狠狠捅去。被近身的长矛手们慌乱地丢下长矛,抽出匕首自卫。 然而长矛阵型一破,其他维内塔人和赫德人立刻冲了上来。 场面极度混乱血腥,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就像台钳一样挤在一起,甚至连挥舞武器的空间也没有。 温特斯被挤在下面,根本分不清眼前是谁,眼前有几个人,他只是咬着牙朝着敌人的方向一下一下地捅、拧、捅、拧。 终于,塔尼里亚人的士气崩溃了,他们再也无法承受这种血腥的战斗。前面的塔尼利亚人哭喊着要逃走,后面的塔尼利亚人也直接当了逃兵。 炮垒的指挥官愤怒的拉拽着想要逃走的士兵,亲手砍死了两个,然而所有人都想要逃跑,他已经控制不住止不住溃逃。 正当炮垒指挥官想砍死第三个逃兵时,温特斯拦腰撞翻了他。骑在炮垒指挥官上的温特斯用弯刀刺向对方的胸膛,然而刺耳的刮削声后弯刀滑开了——温特斯忘了对方穿着盔甲。 挡住对方试图反击的胳膊,温特斯用弯刀配重狠狠砸向了炮垒指挥官的面门:“穿盔甲我就对付不了你了?!” 炮垒指挥官的首级被挑在长矛上,然而在炮垒内部,塔尼利亚人的数量还是占绝对优势。 “长官!火药库里就两桶火药。”一名维内塔士兵慌忙和温特斯汇报。 “拿出来放火。”温特斯来不及擦干脸上的血,喝令道:“分散放火,别让塔尼利亚人抱团!” 得到了温特斯的命令,众人开始一边清洗炮垒一层,一边开始纵火。 炮垒的主要结构是夯土,但也有相当一部分木质结构。在火药和沥青的帮助下,木质结构迅速被点燃,炮垒内部顿时烟雾弥漫。 戈尔德得了巴德的指示,用长矛挑着炮垒指挥官的首级扯着嗓子大喊:“[塔尼利亚方言]败了!败了!着火了!基德船长死了!队长死了!快跑吧……” 解决了炮垒底层的全部敌人,温特斯大声呼喊着:“安德烈!带我们去炮位!”炮垒上层,重炮仍然在轰鸣,让温特斯愈发急躁。 这是一座两层炮垒,为了保证射界,重炮在第三层,也就是夯土建筑的最顶端。 然而没人回应。 “别喊了,就我们俩了,都不知道散到哪去了。”巴德苦笑着说。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该纵火。烟雾缭绕、烈火熊熊,不仅摧毁了塔尼利亚人的组织度,也摧毁了他的人的组织度。 温特斯的命令根本没法传达到分散在底层各处的士兵而中,他只好用扩音术大声呐喊:“所有人!向上攻!去炮位!” “咱们俩可别走散了。”也顾不上命令传达的效果如何,温特斯和巴德摸索着向上层走去。 二层,烟雾更浓,呛得人喘不过气。 一片混乱之中,两人终于抵达了炮垒顶层。 因为是无墙、无棚的夯土建筑顶端,这里的烟雾反而不大。三十二磅的重炮就被布置在这里,在一门粗壮威武的青铜炮边上,几名炮手正忙活着重新装填。 温特斯和巴德提着弯刀冲上去,几名炮手顿时作鸟兽散。 走到火炮边上,温特斯看向大炮火门,赫然已经被钉死! “安德烈没说谎,这大炮被钉死了。”巴德百思不得其解:“那这大炮究竟是如何开火? 此时另一侧的墙面上,传来了重炮轰鸣。 两人对视一眼,温特斯握紧弯刀:“走!” 贴着屋塔房的墙壁,温特斯和巴德摸到了拐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头观察。 另外还有三门重炮布置在这里。 炮手正在火炮边上忙活着。 然而除了炮手之外,火炮边上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一门火炮装填完毕后,戴着面具的人走到火炮旁边,不见火绳也不见烧红的铁钎,面具人只是把手悬在火炮上方。 下一秒,一声轰鸣,炮弹激射而出。 炮手把火炮复位,立刻又开始清洗炮膛,重新装弹。 “十几个炮手,光靠我们两个肯定不行。”巴德压低嗓音对温特斯说:“等其他人上来。” 温特斯面色凝重地抽出了一枚钢锥攥在手心里,他艰难地对巴德说:“我担心的不是那十几个炮手,我们恐怕遇到了……” 屋塔房拐角另一侧传来了熟悉的维内塔口音喊杀声,显然有自己人从另一处通往屋顶的通道攻了上来。 巴德立刻提刀就要冲出去,两面夹击屋顶的炮手。 可是温特斯一把拽住了巴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屋顶上,炮手想要逃跑,可是在面具人的淫威面前根本不敢逃跑。面具人似乎对面前的敌人也并不是很在意。 数名维内塔人和赫德人从楼梯口涌出,最前面的一名维内塔士兵举刀杀向了面具人。 然而面具人根本就没有动作,只是背着手看着温特斯的兵。 维内塔士兵还没有冲到面具人身边,就七窍流血,一头栽倒在地上。 接着,面具人看向了其他几名赫德人。他只是背着手看着,赫德人便一个接一个七窍流血暴毙。 整个过程只是几次眨眼的时间,仿佛是面具人看向谁,命运女神就剪断谁的生命之线。 这种剥夺生命的过程之残酷、高效和无情,让巴德都不由得胆寒。 巴德发现温特斯的手指关节已经攥得发白,胸膛一起一伏,双眼血红,他胸膛的怒火几乎快点燃了他的头发。 最后一名赫德人根本来不及冲到面具人身边,他临时前大喊着温特斯听不懂的赫德语,朝着面具人掷出了标枪。 而这次,面具人却没有之前那样从容,以一个狼狈的姿势闪躲开了标枪。 温特斯眯起了眼睛。 就在这个当口,塔尼里亚口音的破锣嗓子吆喝声从楼梯口传出:“败啦败啦!我们败啦!队长死啦!基德船长死啦!赤硫港没啦!快跑啊……” 这声吆喝成了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就想逃跑的炮手们也不知是谁带头,一哄而散。 面具人愤怒地大喊:“回来!” 然而他说是通用语,炮手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头也不地的跑掉了。 几名炮手甚至跑向了温特斯这边。 然而面具人却没有朝这个位置追来,而是循着戈尔德的声音走下了楼梯口。 温特斯和巴德立刻大步跟上,可当他们走到一半时,面具人又从楼梯口走了回来。 “X!”温特斯大骂了一声,抬手朝着面具人射出了一枚钢锥。 当温特斯看到面具人的同时,面具人也看到了温特斯。 就在面具人的目光落在温特斯身上的霎那,温特斯只感觉颅骨中剧痛,精神猛然昏沉,钢锥偏了两寸,从面具人耳边飞过。 巴德提刀冲了上去,然而面具人却看向了巴德。 温特斯用最后的力气,一把把巴德拉了回来。 “跑!巴德!跑!”他挣扎着吐出了几个字。 正当阿特洛波斯要剪断温特斯和巴德的生命之线时,突然一种阴沉的喉音响彻炮垒顶层。 面具人惨叫了一声,仿佛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濒死的温特斯则被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挣扎着从腰带上又抽出了一枚钢锥。 遭受了极大痛苦的面具人费力地用古帝国语吟诵:“[古帝国语]集焰为炎!” “噗。”这是某种东西爆裂开的声音。 面具人的表情瞬间放松,他的痛苦已经大大消退。 下一秒,一枚钢锥从他的后脑勺打了进去,从他的眼睛里打了出来。 面具人还没倒下,温特斯已经咆哮着冲到了他身边。他一刀刺进了面具人的心脏,狠狠地搅动,抽出弯刀又在面具人脖子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 做完这些,确认面具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温特斯气喘吁吁地走下楼梯。 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烟雾缭绕中,几名赫德人围着一具死状惨不忍睹的尸体嚎啕大哭。 尸体的头颅整个爆开,就像从内部炸开的西瓜。 完全没法认出死者,但温特斯知道躺在这里的是谁。 他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下子跪在了尸体边上,眼泪止不住的涌出:“老爷子……” “是赫斯塔斯救了我们,是吧?”巴德也走了下来,艰难地问道。他的状态比温特斯还差,几乎站都站不稳。 温特斯没说话,只是脱下衣服盖住了老萨满的上半身,把老萨满的尸体抱了起来:“得把他送回家。” 烟雾中,另一队人悄悄靠近,见到是温特斯和巴德,他们松了一口气。 “都快烧塌了!快走吧!再不走就XX晚了!”安德烈一边咳嗽,一边催促。 温特斯抱着老萨满的尸体,老爷子很瘦、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残存的维内塔人和赫德人以布掩鼻,循着来时的道路,冲了出去。 众人一刻也不停,一路跑到了海岸边上。 在他们身后,赤硫湾中部炮垒正在熊熊燃烧。 “这下不给我们发个一斤重的奖章真说不过去了!”安德烈大笑着说,他又有些不解地问:“你这抱的谁……”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水面处传来几声枪响,温特斯身边的石头被铅弹打得飞溅。 “XX!这XX是把我们当成敌军了!”安德烈破口大骂道,他暴怒地冲着水面的维内塔战船大吼:“友军!友军!混蛋!” 伴随着他的喊声,又想起了更多的枪声。 “得找个办法告诉他们我们是友军,或者离开这里。”巴德皱眉说:“你冲他们喊,他们当成挑衅了。” “信物,有啊!”安德烈眼睛一转,突然狂放地大笑,笑着笑着他又哭了出来:“我从上岸那天就一直保管着!” 说罢,安德烈从贴身衣服的最里层取出了一个布包,当他把布包展开时,一面蓝底金刺绣双翼雄狮旗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第三军团首席大队第一百人队的军旗。 登陆那日安德烈高举的军旗。 安德烈把战旗挂在了长矛上,刚想朝着水面战船挥舞,却停了下来。 他走到温特斯身边,把战旗交到了温特斯手上:“蒙塔涅指挥官,展示这幅战旗的荣耀应该属于你。” 温特斯接过军旗,他紧紧攥着矛杆,内心中有千种思绪。 “我做的对吗?我们牺牲了那么多人,我做的对吗?”他问巴德。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愿跟着你,哪怕是朝着地狱进发。” 温特斯把军旗举起,海风吹拂中,军旗自然舒展。在烈火的照映下,金色的刺绣熠熠生辉。 又是几声枪响。 “谁XX开的枪?瞎啦?那是自己人!”一个被魔法增幅过的声音响彻海面,这是一个温特斯很熟悉的声音,菲尔德中校的声音:“那是为我们摧毁拦海铁索和火炮的蒙塔涅准尉!第二大队全体!听我口令!为蒙塔涅准尉山呼三次!” “Give him!” “Urrah!” “Give him!” “Urrah!” “Give him!” “Urrah!!!!!!!!!!!!” “第一百人队,万岁。”震天的山呼声响起时,温特斯心中默念。 尹紫电说 昨天写了三千多字,感觉这一章分章也不好,所以就两天合一个大章吧。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们,谢谢大家了。感谢书友社会正义老王的的月票,感谢书友天水有佳人、书友writersblock、书友烟云散、书友社会正义老王、书友请叫我喜羊羊、书友正义纯洁是考拉、书友阿咪的推荐票,谢谢大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收尾 一夜的混战后,维内塔的部队攻陷了赤硫港城区,残余的塔尼利亚部队龟缩进了城镇西南角的棱堡。 缺乏攻城武器的维内塔部队几次试探性攻击没有得手后,也没再强攻,双方进入了到了一个微妙的对峙中。 维内塔人拥有兵力优势,但他们现在不急着攻击棱堡。轻型桨帆船正在打捞海湾中的沉船,清理航道以让重型战船能够驶入。 塔尼利亚人也没有发动反击,他们的棱堡上的火炮射程能够同时覆盖码头和整座城镇——这种位于城镇边缘小型棱堡,设计目的不仅是防御外敌,还有威慑内部市民。 然而不知为何,棱堡中的大炮沉默了,任凭维内塔的轻型战船在码头进出。 破晓后,温特斯带着最后还活着的人第一次以胜利者的身份走进了赤硫港。安德烈骄傲地高举军旗,一行人畅通无阻。 城镇外围的垒土墙和城壕已经初具规模,然而塔尼利亚人绝没想到赤硫港会被从海上攻破,环绕城镇的壁垒和城壕都成了无用功。 跨过城壕,城区内的房屋门户紧闭,街道上的尸体还没有被拖走。手持长戟的宪兵四处巡逻维系军纪,喝令散兵归建。 赤硫港被攻陷后一片混乱,不仅有塔尼里亚残兵兴风作浪,还有许多维内塔士兵试图浑水摸鱼。在宪兵的约束下,还勉强维持着秩序。 评议会大厅之上,塔尼利亚人的红龙旗被扯下,换上了金狮旗——维内塔主保圣人圣马可的标志,维内塔陆军的军旗。 在这里,温特斯见到了菲尔德中校。 “哈哈哈,没想到是我们来了吧?”菲尔德大笑着给了满身血污烟灰的温特斯一个熊抱。 “确实没想到……”本来想敬礼的温特斯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我的人明明联系上的是三军团……恐怕塔尼利亚人也想不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大维内塔’还在赤硫岛北边的大海上飘着呢,所以这块肉就让我们‘圣马可’吃了。”菲尔德中校喜气洋洋地说:“哈哈,不过也多亏了你们三军团,要不是他们把塔尼佬主力牵制住,赤硫港也没这么容易拿下。” 开战令下达后,菲尔德中校由宪兵处调任到了第一预备役“圣马可”军团任大队指挥官。温特斯跟随大维内塔军团出征的时候,圣马可军团还在整编,连温特斯也没想到这支刚征召的预备役军团居然会这么快出征。 [注:根据主权战争后制宪会议的协商结果,为了避免塞纳斯联盟内部军事竞赛,各加盟国最多只能维持两支常备军团。 因为常备军团的序列来自联盟,所以维内塔的两支常备军团番号为第三军团和第四军团。 而常备军团之外的民兵、预备役等常备军之外的部队钻了协约的漏洞,属于诸共和国内政,不受限制。因此预备役军团“圣马可”的番号才是“第一预备役军团”。] “莫里茨少校呢?”温特斯 “在外面巡查。”菲尔德哭笑不得说:“我估计你想不到,进了军团之后莫里茨还是负责宪兵。等一会他回来,你就能见到他了。” 菲尔德话音未落,评议会大厅之外传来一阵靴子声,紧接着便是一声急促的“立正!” 菲尔德和温特斯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一群高级军官推门而入,为首的军官身着将官制服,还没等走进门温特斯就听到了他粗里粗气的声音:“还等个屁啊?等塔尼佬反应过来?等第五大队上岸后,用四个大队的兵力直接强攻!” 这名将官恰巧温特斯认识,正是负责接他们这批准尉的雷顿少将。他皱起眉头想了一下,记起来似乎听说雷顿少将负责指挥最新组建的预备役军团。 菲尔德和温特斯立刻敬了军礼。 “菲尔德,你的兵收拢的怎么样了?”雷顿少将说话还是直来直去的风格,还没等菲尔德回答,雷顿看向了温特斯:“你又是谁?” 虽然温特斯还记得雷顿少将,但显然雷顿已经不记得小小的温特斯准尉了。 “这是第三军团的温特斯·蒙塔涅准尉!破坏那两道拦海铁索的人!摧毁海湾炮垒的人!为我们带来胜利的人!如果没有他,赤硫港现在还在塔尼佬手中。”菲德尔骄傲地替温特斯介绍,然后才回答雷顿的问题:“我的六个百人队已经全部归建。” 大厅内突然肃静了下来,一众军官震惊地看向菲尔德身边的准尉,他们还以为这个人只是菲尔德的士兵。 他们都看到了燃烧的炮垒边上高举的战旗,但他们没想到战旗下的人是如此……稚嫩,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孩子。然而准尉身上那件几乎被血浸透、被火烧焦的外衣又在默默告诉众人他经历的残酷战斗。 “蒙塔涅……哦,我记得你。”雷顿看着温特斯,若有所思。他没头没脑地甩出了一句其他军官莫名其妙的话:“在船上那时,你也做得很好。” 温特斯敬礼答是。 “小子,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可没你这本事。”雷顿做了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自己佩戴的橡叶狮子勋章取了下来,亲手别在了温特斯满是血迹的外衣上:“没有你,赤硫港现在还在塔尼佬手里。好好干,你将来肯定比我有成就。” 温特斯仍然只是敬礼答是。他并不骄傲,更不会觉得荣幸,他不是为了勋章才去和塔尼利亚人拼命,一枚勋章也换不回牺牲的生命。 雷顿看着温特斯平静的表情,对面前这个小准尉的评价又高了一些,他指着温特斯:“你留下参加军议。” 没有繁文缛节,拖过一张桌子,铺上地图,军官们围着桌子站成一圈开始开会。 会议内容很简单,雷顿少将无法忍受悬在头上的利剑,决心要攻下赤硫港的棱堡。 “我刚才已经带人去看了,这就是一座小型的四角星堡,连三角堡都没有。”雷顿附在地图上,一面用炭杆标注一面说:“这堡垒南面是水,只能从其他三面进攻。首席大队控制赤硫港的城防,第二、三、四大队从其他三面进攻,第五大队作为预备队。塔尼佬的士气肯定很脆弱,只要我们冲过壕沟塔尼佬就会吓得投降!” 另一名校官显然不同意雷顿的看法,维内塔陆军的军议不拘身份,他提出了质疑:“壕沟少说有十米宽,里面还引了水,我们怎么过?” “拖小船上岸,做临时的浮桥。”另一名支持强攻的校官出声道。 “在棱堡的大炮眼皮下面搭浮桥?”菲尔德也开口了,他显然不支持强攻:“我觉得可以摆出强攻的架势威慑塔尼佬,但不要真拿人命上去填。堡垒里的塔尼佬估计也想投降,不然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炮击我们?” “如果想投降,他们现在已经降了。”刚才提议搭浮桥的校官立刻反驳:“可联合会的旗子还在棱堡上插着。” “很大可能里面的塔尼佬也在摇摆,或是在等待一个足够好的投降条件。”菲尔德坚持认为应该劝降:“岛上还有塔尼佬的主力部队,我们的兵力要留着对付他们,不能浪费在啃堡垒上。” 在场的军官们最低也是少校,一名将官带着一群校官在开会,温特斯当然不准备插话。 然而雷顿的注意力却停留在一言不发的温特斯身上,他点名问道:“蒙塔涅准尉,我们这些人里你对这座岛最熟悉,说说你怎么看?” 众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到温特斯身上。 “棱堡三个月前重新整修过,添置了新的火炮,里面还有蓄水池,火药库和粮库也都是满的。”既然被点了名,温特斯也不怯场,不卑不亢地说:“但联合会的主力部队正在和第三军团对峙,这座棱堡现在主要由赤硫港的民兵负责防守,也就是说守军的家人都在城里。” 一众高级军官在场,温特斯没有提出建议,只是客观陈述自己得到的情报,但他的想法已经显露无疑。 “这是军议,你怕个屁?有什么就说什么!”雷顿的脾气一如既往的火爆,不满地训斥了温特斯:“少说半截话!” “棱堡的守军应该可以谈判。”被训斥的温特斯也有点了火气,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看法。他又补充了一句:“另外,海湾里那座炮垒里有三十二磅的重炮,无论是要谈判还是要强攻,都可以先把那些重炮拖过来。” 听了温特斯的话,雷顿拍板决策:“就这么定了,找个城里的塔尼佬进去送信。愿意谈就谈,不愿意谈就打。首席大队负责搬运蒙塔涅说的那些重炮,其他大队回去准备进攻。” “那壕沟怎么办?”有人问道。 “如果塔尼佬不投降。”雷顿冷哼了一声:“就让赤硫港里的塔尼佬去填!解散!” …… …… 评议会大厅外,等了许久的众人终于看到温特斯走了出来。 “怎么搞了这么久?”安德烈已经等得非常不耐烦。 温特斯从胸口扯下一个东西,丢到了安德烈怀里:“孔泰尔、雷顿,都是一种人。” “什么东西?”安德烈手忙脚乱地接住,猛然瞪大了眼睛:“胜利章?” 看着安德烈惊喜的表情,温特斯阴郁地和安德烈说:“你也快和他们一样了。” “哪来的胜利章?”安德烈两眼放光,已经听不到温特斯在说什么:“这……这是真的胜利勋章吗?” “你想要就留着吧。” “真的吗?真的给我吗?你将来别后悔?这是真的胜利章吗?”安德烈已经激动地快要语无伦次了。 “讨来人手了吗?”巴德关注的重点和安德烈现在不在一个地方。 “xx!”温特斯骂了一声:“雷顿中间进来开会,我都忘了进去干什么了。” 他转身就要返回议事厅,却迎面碰上了走出来的菲尔德中校。 菲尔德拉着温特斯:“联合会的部队还在岛上,你就先在我这休息一下,等第三军团上岛后再归建。” “中校,请借我十个人。最好能借给我几匹马。” “你要人手干吗?” 温特斯沉默了一小会,红着眼睛说:“我的人还躺在那里,我得把他们带回去。” 巴德和菲尔德解释了上岛后的来龙去脉,以及和赫德人的协议。 “去吧。”菲尔德的神情也变得沉重:“我给你两个十人队……小心点,外面还有塔尼佬的兵。” …… …… 载着尸体的大车返回红松庄园后,温特斯听到的只有哭声。 赫德女人们努力辨认着那些残缺不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最后只有痛哭。 “哭什么?不许哭!”那个原本在赫斯塔斯身边的半大小子擦着眼泪,斥责着哭泣的妇孺们:“你们如果哭泣,载着他们渡过冥河的船就会倾覆,不许哭!” 卡尔曼手足无措地看着大车上一具具尸体,眼前的一切让这名医生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悲痛地抓着那个半大小子的手,浑身哆嗦着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鞭打过你们吗?我虐待过你们吗?我拆散过你们的骨肉家人吗?我尽我所能地善待你们,可你们为什么还要去为了维内塔人送命?都死了,都死了……” “卡尔曼先生,你是对我们很好,你是赤硫岛上唯一善待赫德人的奴隶主。”半大小子紧紧盯着卡尔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但即便这样,我们就不是奴隶了吗?我们儿子和女儿就不是奴隶了吗?我们的儿子的儿子、女儿的女儿就不是奴隶了吗?我也愿意善待你,你愿意给我当奴隶吗?” 卡尔曼被这个半大小子问得当场呆住,失魂落魄地走了。 温特斯走到了半大小子身边,轻声说:“我领你们去赤硫港,等第三军团上岸之后,就立刻送你们回家。” 半大小子抽泣着“嗯”了一声。 “赫斯塔斯……我希望你能把他带回故乡安葬。” “嗯。” “我不知道你们赫德人的葬仪,现在容易滋生疫疾,最好将遗体火化,再由你们带回去,可以吗?如果赫德葬仪不允许火化,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可以火化。”半大小子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你是赫斯塔斯的‘库尔希塔’,他的后事你说了算。” …… 红松庄园的一处僻静空地,火把点燃了柴堆,将人类最后的血肉和肌理烧尽。 赫德人低声唱起了送别死者的歌谣。 维内塔士兵的遗体没有火葬,对于维内塔人而言,火葬意味着要到末日之时才能复生。 温特斯和其他人挥动锹镐,挖出一个个土坑,将维内塔士兵的遗体安葬。 他突然想起了莫里茨少校的生死观,只有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于死者而言,无论他们的牺牲换来了什么都没有意义。 他打了个冷颤,不敢再往下想。 菲尔德的劝诫在他耳畔响起:“不要和你的士兵太过亲密,保持距离,否则你就不适合成为一名军官。” “是啊。”温特斯添上了最后一捧土:“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当军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塔城 “大人!不可啊!是联合会要和维内塔打仗,我们这些普通平民都没有参与啊……而且那堡垒里不止有赤硫港的民兵,还有联合会的客兵,我们赤硫港人也说了不算啊……”一名赤硫港本地德高望重的士绅老泪纵横,苦苦哀求着雷顿少将。 雷顿的威胁从来不是虚言,听到派去劝降的赤硫港本地人声称“棱堡守军也在争执不休,守军乞求宽限一天再给出答复”后,他立刻兑现了自己的威胁。 圣马可军团的士兵破门而入,按着从评议会大厅找到的花名册,挨家挨户搜捕守军的家属和亲戚。任何拒绝指认守军亲属的赤硫港人也被一并带走。 老弱妇孺被用麻绳绑成一串,像牲口一样被驱赶到棱堡前方挖掘甬道。圣马可士兵则开始捆扎木柴、搜集小船、制作浮桥组件。 雷顿的态度已经清楚明确地传达给了棱堡内的守军:如果不投降,我就用你们家人的尸体填满壕沟。 终于,当圣马克军团把重炮从海湾炮垒中的断壁残垣拉到棱堡前方时,守军的士气崩溃了。 想要投降的赤硫港民兵推倒了联合会的红龙旗,放下了吊桥,圣马可军团的士兵立刻冲进棱堡,把仍然没有放弃抵抗的联合会士兵杀了个精光。 温特斯注意到:周围圣马可军团的军官在看到红龙旗倒下时纷纷松了一口气。 这些远比温特斯资深的军官,当然更明白如果守军坚决抵抗,圣马克军团将要付出什么代价。 联合会的主力部队还盘踞在赤硫岛内陆,如果圣马可军团在这座棱堡前损兵折将,被联合会抓住战机一波推下海也不是没可能。 这里面最懂的恐怕正是雷顿少将,不过似乎他并不是很在乎,其他军官也差不多。 而现在守军投降,对于圣马可军团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不费吹灰之力,圣马克军团不仅夺取了一座坚固棱堡、彻底掌控了赤硫港,还得到了守军的火药库、武器库和粮食储备。 温特斯突然想起内德元帅曾经说过“攻城战术的重点,是要打击守军的士气”。 看着欢呼雀跃的圣马可军团士兵,温特斯不禁在想:“雷顿到底是做出姿态向守军施压?还是不在乎死伤真的要强攻?唔……可能两者都是吧。” 反正这一战雷顿少将漂亮地拿下了赤硫港棱堡,那就是他高明。 赤硫港的安全确保后,雷顿分出两个大队,一个大队进攻扼守在海湾入口处的炮垒,另一个大队则负责修复海湾中部的炮垒。 赤硫港的攻守态势已经转换,温特斯带人摧毁的防御工事,圣马可军团又要重新修复。 温特斯他们三名准尉则跟在菲尔德中校身边,协助中校从赤硫港本地以及附近的村子征发劳工,继续加固赤硫港的城防。 撒出去的斥候很快就查明了敌军的去向,当联合会主力部队得知后方的赤硫港被维内塔陆军击破后,立刻发生了决裂。 联合会的嫡系部队、赤硫岛本地民兵和少量海盗放弃了沿岸防线,转而躲进了赤硫岛的内陆城市——塔城。这些进入塔城的部队占了大部分。 另外一小部分——主要是出身于海盗的游兵散勇,脱离了联合会大部队,转而逃往赤硫港。 都不等圣马克军团的斥候动手,这些海盗们打着白旗主动就向维内塔人投降。个个都坚称有重要情报,希望能用军情交换赦免,以及最好再换点赏金。 然而雷顿对这些人口中的情报嗤之以鼻,丝毫没有兴趣。向圣马可军团投降的海盗全都被编入了死囚营,关到赤硫港外的工地上挖城壕,干最苦的活。 这些投降的海盗本来就属于心思最活泛的一类人,他们立刻看到自己悲惨的未来。一些海盗便声称有重要情报,一定面见维内塔军队最高指挥官。 “要见我?那群狗杂种里有人要见我?”雷顿少将怒极反笑,他的笑容让人不寒而栗:“好啊,那就见见吧。” 赤硫岛评议会原本的议事大厅被改为了第一预备役军团的指挥部,原本只有军人进进出出。而现在,十几个衣衫不整的海盗被押进军团指挥部。 包括温特斯在内的一众军团环视下,十几个海盗战战兢兢地站在雷顿面前。 “我就是军团长。”雷顿扶着佩剑坐在椅子上,冷淡地说:“你们已经见到我了,有什么要说的?” “阁下……大人。”为首的海盗舔了舔嘴唇,突然跪倒在地,鼓起勇气开口道:“我们都是被裹挟才会给联合会当兵,我们不是自愿的……我们愿意弃暗投明,为您当马前卒,去打联合会的匪军,还请您饶我们一命!而且我们还有关于匪首基德的重大情报!” “我不想听!”雷顿一脸不耐烦地站起来,挥手示意卫士把这些人带走。 如狼似虎的卫兵抓起海盗们就往门外拖,为首的海盗连哭带喊:“大人……大人饶命……基德船长说援兵就到……他要在塔城坚守,派人在周围收集粮食……大人、大人饶命啊……” 雷顿原本不耐烦的神情变成了恼怒、鄙视和极度不耐烦,他大步朝着为首的海盗走去。 为首的海盗以为得救,更加卖力地哀求,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是被裹挟进了联合会的军队。 雷顿笑了一下,为首的海盗也僵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下一秒,雷顿的佩剑插进了为首海盗的嘴里。 为首的海盗当场毙命,其他海盗吓得呆住,好几个海盗的裤裆瞬间就湿了。 边上圣马可军团的军官也面有惊色,倒是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丝毫不惊讶。 在见识过雷顿少将的残酷手腕和暴烈性格的三名准尉心中,雷顿能干出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正常了。在温特斯看来,这些海盗走进大厅的那个瞬间雷顿就已经起了杀心。 “这群见风使舵的孬种,活着xx也是浪费粮食。”雷顿面无表情甩掉了佩剑上的血,不是冲着海盗,而是冲着周围的军官厉声训斥:“军人,要有骨气!叛徒永远不配得到尊重!” 维内塔的军官全都打了个寒颤。 卫士们把活着和死了的海盗都拖了出去,大厅的地板上留下几道暗红色和淡黄色的痕迹。 “渣滓就是渣滓,在哪都是渣滓。”雷顿冷哼了一声,点了一个宪兵队长的名字:“莫里茨!” “是!长官!”原本懒洋洋站在后排看戏的莫里茨少校应声答到,他也没想到会突然叫到自己。 “这群海盗渣滓你负责处理。让岛上的平民检举他们,然后找个人多的地方,全都绞死。” “是,长官。”温特斯看到莫里茨少校以常人难以察觉的幅度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不留着他们干活了吗?” 雷顿的眉毛立了起来,沉声道:“海盗都是只会偷奸耍滑的渣滓,干活也不会老实。都绞死,卖个人情给岛民。后面再有俘虏也由你的宪兵队负责甄别,凡是海盗都弄死。” 这也是个合理的理由,莫里茨少校没法反驳。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大厅。 处理完这样一场闹剧后,圣马可军团的军议继续进行。这是一场军官扩大会议,不光是大队长级别的校官,百夫长级别的尉官也尽数参加。 雷顿坐在桌首,他的大队指挥官围着地图桌坐成一圈,尉官们站着。 “联合会的部队退守塔城,还在搜集粮食,应该是有长期坚守的想法。想法倒是很好,可惜碰到的是我。”雷顿指着地图给军议定了调子:“我决定主动出击,攻击塔城。说说你们的想法。” 他嘴上说是让众军官“说想法”,然而他已经决策要主动出击,其他人也只能是在这个前提下修修补补。 校官们开始讨论具体的行动计划,尉官们也没有机会说话。很快,具体方案确定了下来: 圣马可军团的首席大队负责留守赤硫港,第二、三、四、五大队轻装出动,负责驱逐正在塔城附近搜集粮草的联合会小股部队,压缩联合会部队的活动空间。 剩下的五个大队等待全部辎重从船上卸下后再向塔城进发,以九个大队的兵力攻击塔城。 “放松点,塔尼佬打仗差劲的很,给他们坚城大炮他们也守不住。”雷顿笑着结束了这场军议:“说不定不用我们亲自动手,他们就投降了。散会!” 温特斯跟着其他人离开了评议会大厅。 指挥部外面,菲尔德问三个准尉:“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跟我去打前哨?还是留在赤硫港等三军团?” 温特斯和巴德、安德烈对视了一眼,安德烈倒是跃跃欲试,温特斯却摇了摇头,笑着说:“我算是打够仗了,就不跟着您去立功了。您问问他们两个吧。” “我也想留在赤硫港休息一下。”巴德不急不慢地答道。 安德烈原本想跟着去,看到两个同伴都要留下,他面带遗憾地改了口:“那我也不去了。” 菲尔德也不勉强三个准尉,他大笑着说:“你们前天晚上的战功够许多军人挣一辈子,也该好好歇息一下了……你们放心,雷顿这人虽然脾气不好,但绝不会贪你们的功。” 此刻已是下午,菲尔德说完转身就要上马,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对着菲尔德默默敬礼。 菲尔德刚要抬手回礼,赤硫港中突然响起火炮怒吼声。 菲尔德瞬间警觉起来:“哪里在开炮?” 赤硫港码头外的水面上,一支大型舰队正在缓缓驶入,打头的都是大帆船和重型桨帆船。圣马可军团乘坐的弗斯特战船的尺寸,在驶来的大型战船面前相形见绌。 一众大型战船收起了帆,正在靠近码头。船舷处喷出一股股白烟,紧接着枪炮雷鸣声传到了温特斯的耳中。 这支鸣响礼炮的舰队温特斯再熟悉不过,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援军。 赤硫港易手一天之后。 维内塔复仇舰队来了。 …… …… 开会,开会,没完没了的开会,开没完没了的会。 官僚主义实乃人类之癌。 还没等菲尔德出发,他就又被叫来参加圣马可军团和大维内塔军团高级军官联席会议。 这个级别的会温特斯就没资格参加了,他也乐得清闲。 评议会大厅内,气氛十分尴尬。 即便不认识各军团之间微小的制服装饰差异,也能够从面部表情很清楚地分辨出哪些军官隶属于圣马可军团,哪些军团隶属于大维内塔。 攻克赤硫港的战功在手,圣马可军团的军官们个个儿红光满面,腰板挺的笔直。特别是雷顿少将,坐了多年冷板凳终于扬眉吐气一回,连说话声音都大了三分。 反观大维内塔军团,塞尔维亚蒂少将只是温和地笑着,可是其他军官却是面带愠色,肃容静坐。苦活自己干了,战功别人得了。看到友军洋洋得意的德行,大维内塔军团的军官心里又酸溜又恼火。 不过塞尔维亚蒂军团长在军团中威望极高,所以大维内塔的军官们也忍住没讥讽或是说什么怪话,大家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军团长先是和雷顿寒暄了几句,然后转入正题:“既然赤硫港已经夺取,我们两支军团也已经汇合,现在应该考虑如何尽快扫清赤硫岛内部之敌……” 话还没说完,趾高气昂的雷顿打断了安托尼奥的话:“联合会的部队都被我吓得逃进了塔城。交给我们圣马可军团,一周之内,我拿下塔城!” “塔城的情况我了解一些,靠一个军团恐怕短时间内难有建树。”安托尼奥不温不火地说:“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强攻,争取说服守军投降。” “塔城一个芝麻大的小地方,城防能够赤硫港的棱堡坚固吗?赤硫港的棱堡我一天就拿下,还拿不下来塔城?”雷顿信心十足地伸手拍了拍安托尼奥的肩膀:“你这还不是信不过我们吗?放心,你们就在赤硫港好好休整,看我们拿下塔城。” 安托尼奥下意识想躲开,但还是忍住任由雷顿大模大样地拍自己的肩膀,脸上还是挂着礼节性的微笑。 大维内塔的军官见雷顿无礼,有几个暴脾气的当场就要发作,但看到安托尼奥不动声色,也咬牙忍了下来。 “塔城的情况比较复杂,我们先实地侦察一下……”安托尼奥想了想,还是比较委婉地给雷顿留了点面子:“……就算要强攻,也不能光让你们军团上,也给大维内塔一点立功的机会嘛。 “好的,好的。”雷顿哈哈大笑,他一拍脑门:“那我们还在这废话什么呀?走!直接去塔城,我倒要看看这小小的塔城究竟有什么名堂!” 拉上安托尼奥,雷顿兴冲冲地就去了,到现场一看只说了三个词:“诶,我草,这个……” 怎么了?两面靠山、居高临下的天险地势。狭窄的攻击面,让进攻部队根本没法展开。将近十米的外墙由火山岩包裹,令人望而生畏。墙外,蚂蚁般的人群正在热火朝天地挖掘城壕。 下马挖了几下泥土,不到一指深的土层下面同样是坚固的火山岩,这鬼地方,连掘进都做不到。 虽然在雷顿、安托尼奥那一届陆军军官学院毕业生中,雷顿是公认的莽夫,但他的智力并没有问题。 塔城虽小,但绝对是一块能够崩断牙齿的硬骨头——不,不是骨头,是花岗岩。 这……这tm怎么攻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秘密社团 意识到塔城的守军正在争分夺秒巩固城防工事后,亲自抵近侦察的两位军团长立刻返回了赤硫港。 两位军团长骑马回到赤硫港时已经入夜。顾不上争夺指挥权,回到赤硫港的雷顿立刻命令圣马可军团将城防移交给友军,随即率领本部连夜轻装奔赴塔城。 第三“大维内塔”军团则将在赤硫港休整一天后,再携带两支军团的辎重与圣马可军团会合。 火盆和火把点亮了赤硫港中央广场,安托尼奥和雷顿骑在马上,注视着紧急集合的圣马可军团正在分发麻绳。 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患有夜盲症,即便月色明亮晚上也如同瞎子。所以合格的军官都会尽量避免夜间行动,然而此时情况紧急,维内塔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麻绳一头绑在前面士兵的腰上,另一头绑在后面士兵的手上,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行军过程中不会有人掉队、迷路或逃跑。这是个笨拙的办法,然而也是有效的办法。 准备好后,圣马克军团编成四列纵队从赤硫港出发。 面色凝重的安托尼奥给抬手给雷顿敬了一个军礼,同样面色凝重的雷顿没有回礼,只是摆了摆手,然后便挥鞭离开,和前来送行的安托尼奥一句话也没说。 赤硫港的平民躲在房子里,从门缝和窗户缝窥视着维内塔军队的行动。前几日凶神恶煞的维内塔士兵挨家挨户抓人的情形他们还历历在目,见维内塔军队只是朝城外进发后赤硫港居民纷纷松了一口气。 然而城头变换大王旗,一支维内塔人的军队离开了,然而又来了一支新的维内塔军队。明天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赤硫港人就在这种揣揣不安中入眠。 温特斯却没有休息,他正在第三军团驻地的一处房间里焦急地等待着。 房门被推开,安托尼奥走了进来。温特斯起身敬礼,安托尼奥却按下了他的胳膊,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 一个男人看到自己的儿子溺水会怎么样?无论会不会游泳他都会跳进水里救人。 一名指挥官面临“蝮蛇螫手”的情形时又会如何?哪怕是良心有愧,他也必须“壮士断腕”。 但这两个身份重叠的时候,事情就变得很复杂。 第三军团被伏击当日,安托尼奥舍弃了温特斯和他的百人队。温特斯不知道那时安托尼奥的内心活动,他知道一定不好受。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打仗总是要死人,他并不因此怨恨自己的养父。在赤硫岛上作为真正的军官经受磨砺后,哪怕是心中曾有芥蒂,他也已经释怀。 但他也不知道该和安托尼奥说什么,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安托尼奥也什么都没说。因为男性之间很难坦率地交流感情,所以大部分情况是干脆不交流。 况且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已经找到联省国务秘书拜托您寻找的人了。”温特斯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认为必须要尽快让安托尼奥得知的信息。 “嗯?”显然安托尼奥没有反应过来,愣住了神。 “准确的说,是尸体。”温特斯咬了下嘴唇。 “莱昂内尔……”安托尼奥努力回忆着:“……是他临走前要我找的人?好像叫……” “马拉,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马拉。”温特斯提醒道:“莱昂内尔国务秘书临走时,拜托您把马拉先生的骨灰寄给他。” “年纪大了,记忆力确实不行了。”安托尼奥苦笑了一下,不解的问:“你在赤硫岛上找到那个人了?他死在赤硫岛上了?” 温特斯深呼吸一口气,低声说:“没有,不在赤硫岛上……就在海蓝城,警备司令部的停尸间里——那个在码头被当中刺杀的人,就是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 安托尼奥先是满头雾水,随后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肃容问温特斯:“你确定吗?” “确定,刺客的同伙亲口对我承认了此事。” “是谁?” 温特斯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名字:“……是孔泰尔中校。” “孔泰尔?”安托尼奥勃然变色:“他好大的胆子!他人在哪?” “在医护所躺着,人失去意识了,不一定能活下来。攻打港口那天孔泰尔中校肚子上中了一枪,肠子被打穿了,我在岛上找了个医生给他取出了铅弹,缝上了肠子,清洗了腹腔。他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亲口向我承认,我觉得他不是在撒谎,也没必要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听到孔泰尔生死未卜,安托尼奥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下,他吐了一口气,问:“孔泰尔为什么要刺杀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 “不是孔泰尔中校,而是孔泰尔中校的那伙人中的其他人动的手。”温特斯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按他们的说法——因为维内塔需要塔尼利亚群岛。” 随后,温特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信息都告诉了安托尼奥。 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马拉并不是无缘无故秘密抵达海蓝城,他携带了一份协议,一份关于塔尼利亚群岛的协议。 维内塔对于塔尼利亚群岛的渴求已经是人尽皆知。 七年前,弗雷曼人开始和他们东边的邻居进行一场残酷的拉锯战,为了募集更多军费,控制了半条东方航线的弗雷曼苏丹开始征收更高昂的商税。 因此自德贝拉执政官上任后,维内塔税收每况愈下,眼前的繁荣已现颓势,靠东方航线发家致富的商人一个接一个倾家荡产。 而在塞纳斯海湾内部贸易圈中,维内塔核心中转站的地位也面临着强势挑战——来自塔尼利亚群岛的挑战。 塔尼利亚群岛已经不再是三十年前蛮荒的海盗,群岛在各大势力的夹缝中以中立港的身份迅速繁荣,积累了大量财富。 因为税收少了,所以要提高税率。而提高税率后,商人们便逃向税率更低的塔尼利亚群岛。商人少了,税收基数减小,为了维持原有的税收又要再提高税率。 如此一来,便进入了一种恶性循环。 “维内塔需要群岛”,这是孔泰尔上校的原话。不是因为什么狗屁海盗,塞纳斯海的海盗已经泛滥几十年,然而却只在近几年一次又一次被强调,这一切都是因为维内塔需要群岛。 不管是需要消灭竞争对手,同时还是为了新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更重要的是为了新的港口——远洋港口。 塞纳斯海湾沿岸的港口太小了,也太浅了。而塔尼利亚群岛遍布深水良港,群岛东面就是风暴洋。 得到塔尼利亚不光意味着得到新的土地,还意味着得到了一个新的可能,一条新航线的可能,一条穿越风暴洋直抵香料群岛的新航线的可能。 弗雷曼苏丹对商船苛以重税,一方面损害了贸易,但同时也让来自东方的商品的价格暴涨,让来自东方的商品更加有利可图——前提是能绕过弗莱曼人的控制。 而塔尼利亚群岛就意味着这个可能,经过几十年的测绘,维内塔的航海家们已经意识到,如果大地是球体,那么从塔尼利亚群岛就能够画一条直线直抵香料群岛。 想要做到这一切,需要通过波涛汹涌、风高浪急的风暴洋,要通过吞噬了无数探险者生命的风暴洋。 而想要通过风暴洋,就需要足够坚固、适航性强的船只,需要足够大的干船坞,需要远洋港口。 正是因为千种万种的理由,越来越多的维内塔人意识到塔尼里亚群岛的巨大价值和潜力,尤其是在维内塔军方内部。 少壮派维内塔军人在一次次关于国家未来的激辩中得到共识:维内塔必须夺取群岛。为了推动这个目的,维内塔军队内部成立了至少一个秘密结社。 濒死的孔泰尔不肯向温特斯透露更多团体的秘密,只是试图让温特斯接受他的理念,把温特斯也吸纳成秘密团体的一份子。 而温特斯也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更多关于这个团体的信息。 但并不是只有维内塔人看到了塔尼里亚的潜力和战略价值,联省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联省共和国对于群岛下手更早、布局更早,在维内塔人开始强调群岛为海盗销赃前,联省人就已经在不遗余力地向塔尼利亚群岛渗透,意图将群岛变成联省的第八个省。 甚至联省共和国的政治架构,也使得她能够比维内塔共和国开出更优厚的条件。成为联省的第八个省,总比成为维内塔的另一个郡强。 正因如此,维内塔才会愈发激进,德贝拉执政官每次在议会演讲必定提及塔尼里亚群岛,措辞一次比一次激烈。 但联省国务秘书莱昂内尔提出了一个新的可能,一个不必在塞纳斯联盟内部引发冲突的可能。 他的特使秘密来到维内塔,是为了达成一份协议,一份德贝拉和莱昂内尔秘密讨论已久的协议:将塔尼里亚变为塞纳斯联盟的海外领地,维持其半独立地位,由维内塔、联省施行一种共同统治。 这注定是一份无论是哪方都不会满意的协议,也是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被刺杀的原因。 诚心而论,孔泰尔口中以“一切为了维内塔的利益”的论调,温特斯并不反对。得到塔尼里亚能够为维内塔带来巨大的好处,温特斯也认同。 然而孔泰尔的同伙们因为政治和解有违自己的预期,便公然刺杀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那一刻起,他们说的所有东西都再也无法取信温特斯。 在温特斯看来,这些人嘴里说着“一切为了维内塔的利益”,然而实际行动只是为了自己的政治野心。 军队是国家的武器,军校一直在向军官生灌输这一点。然而当武器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还试图左右持有武器的人的行动,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叛变。 那些淹死在海里的士兵、被钉在木桩上的士兵、死在炮垒里被烧焦的士兵,都是死于孔泰尔们的野心。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孔泰尔的秘密社团应该是以决斗者俱乐部为外围掩护。这些人已经非常危险,他们尝到了暴力操纵政治的甜头,以后敢干什么我简直不敢想象。”温特斯总结道:“不过按孔泰尔的说法,码头不是他们炸的,另有一拨人炸毁了码头……也不知道真假。” 他原本把这些内容都留在了信里,不过既然他活下来了,就用不着信了。他急切地找到安尼奥说明这一切,就是想要提醒安托尼奥,维内塔陆军中已经有了一个秘密的政治团体。 没人知道哪个军官属于这个秘密团体的成员,甚至就在第三军团的内部还有其他军官和孔泰尔一样。而最危险的是,这个政治团体正在变得愈发暴力激进,不惜使用杀戮的方式铲除挡在他们道路上的人。 安托尼奥沉吟着没有说话。 他想了好一会,才说:“……秘密结社,我略有耳闻。陆军中的秘密结社不少,但敢动手杀人的这还是第一家……” “您如果要查他们,我可以潜入进去,孔泰尔试图招募我,如果他能活下来,我就以他为敲门砖。如果他死了,那反而更简单。” “不,不用你去查,查这件事对你而言太危险了。对付这种阴私事当用磊落手段,但现在的时机不对。我们和塔尼里亚已经开战,正是用人之时。如果现在把这件事捅出去,军事委员会只会不痛不痒的处理。如果硬要从严责众,反而会损害陆军的战力。”安托尼奥皱着眉头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会去找齐奥上将,自上而下地处理。” 温特斯听出了安托尼奥的潜台词,不甘地说:“您的意思是,孔泰尔他们已经把自己和维内塔捆绑在了一起,没法处理了吗?” “开弓没有回头箭,仗已经打起来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结束战争。会处理他们,只是现在时机不对。需要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找到一个不损害军队战力的方法。”安托尼奥眉头拧成了一个结:“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不要涉入过深。” “您也要小心这些人,他们连联省国务秘书的特使都敢杀,刀子上已经沾上了血,只会更加疯狂。甚至可能会……对自己人下手。”虽然不甘心,但既然安托尼奥说由他接手,那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突然,温特斯想起了什么,吞吞吐吐地说:“还有件事,可能比孔泰尔这事干系还大……” “嗯?什么事?”安托尼奥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倦地问。 “我……我好像干掉了一个宫廷法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围城 当塔城城墙上的哨兵在晨曦中看见地平线上的金狮旗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塔尼里亚人显然没想到敌人竟会来得如此之快,赤硫港才刚刚沦陷,还在休整的维内塔人便一夜强行军三十公里,跨过理论上还是联合会控制区的乡村地区直扑过来。 现在,基德船长派出去的征粮队大半还没有返回,圣马克军团就已经到了塔城城下。 雷顿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隔绝塔城内外后,分出兵力开始清剿身后的联合会小股部队。 经过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基德派出的征粮队被尽数击溃。残兵败将作鸟兽散,然而却大部分在田间被手持农具当武器的农民抓获。 联合会的士兵惊恐地发现,那些原本胆小懦弱、予取予求的农夫此刻竟然也生出了反抗的勇气。 农夫们积怨已深,胆子大的人直接宰了联合会的士兵,不声不响地埋掉。胆子小的人则把俘获的联合会士兵五花大绑送给维内塔人。 安托尼奥见到零星被岛上农民们押送到赤硫港的俘虏,就明白圣马可军团一切顺利。农夫们领了赏金,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而雷顿那边,圣马可军团很快将塔尼利亚人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了塔城城墙之内。 然而守军却并没有乖乖投降,也没有派人来和圣马可军团接触,战场呈现一种诡异的沉默。见此情形,雷顿还是使用老办法——派人劝降。 被逼着给守军去送劝降信的赤硫岛本地乡绅刚走到城门边,话都没说就被乱箭射死。 守军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决心——他们绝不投降。所以干脆在使者张口前把使者杀了,免得被劝降的话语动摇军心。 雷顿大动肝火,然而也只是无能狂怒。如果维内塔指挥官暴怒之下出兵强攻,那对于基德船长而言可真是再好不过。 指望守军投降已然是痴心妄想,雷顿下令在塔城外围筑垒,战事陷入僵持。 ——割—— “给我来点肥的嘛……哎呀,别拿这种带骨头的嘛,多来点肥的。”一名抱着铁锅的矮个士兵站在案板前嘿嘿笑着说。 在他身后,等着领肉的士兵排成了长龙。 这里是军营里的一处角落,风化火山岩土壤被四处横流的血水弄成了泥地,踩在上面啪嗒啪嗒作响。 “都要肥的,谁吃不肥的?”负责分肉的人没好气地怼了回去,他手上的动作飞快,又从猪皮上切下来两大块脂肪丢进了矮个士兵的锅里:“给你块带骨头的肉,再补你两块肥肉。滚吧,后面还有人等着领呢,别耽误事。” 抱着铁锅的矮个士兵心满意足地走了,下一个抱着铁锅的士兵走上前来:“给我也来两块肥的……” 古帝国人的军团极其善于筑垒修路,条条大路通姆罗中的“路”大部分都是由军队修筑,那些硬面路成了古帝国繁荣昌盛的关键,至今仍有遗迹残存。 诸共和国的军制号称承袭古人,虽然实际上是借古改制就用了个“军团”的名头,但却把古帝国人军队善于土木作业的优点也学了过来。 圣马可军团抵达塔城后的第三日,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合兵,也加入到了修筑壁垒的行列中。 土层稀薄没法挖掘?维内塔人取来密林中的藤曼和树枝编成筐,装上泥土作为墙基。塔城两面靠山,攻击面狭窄。然而如此也让维内塔人省了不少事,攻击面狭窄意味着出击面也同样狭窄。 两支军团迅速在塔城外圈修筑起了两米高的土墙,将塔城内外彻底隔绝——但是没有壕沟,因为玄武岩挖起来实在是太费劲了。 对于每天承担大量重体力活的士兵而言,光靠面包可喂不饱他们,他们需要的是肉和盐。 温特斯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字面意义上的屠宰场,前面正在给士兵分肉,后面还在忙着解猪。这种容易滋生疫疾的场所都位于营地的角落,和住地严格隔离。 温特斯饶有兴趣地看着屠夫们干活:宰杀生猪,用麦秆焚烧猪毛,开膛破肚取出脏器,再使用尖刀把整只生猪解成大块的猪肉。 处理好的猪肉被抬到案板上,交由另一名屠夫切块称重分给士兵们。 维内塔军团的编制,一个十人队有八名士兵,共用一个铁锅和一顶大帐。猪肉以十人队为单位分配,所以士兵们才会抱着铁锅来领肉。 负责分肉的屠夫干活极为麻利,整条猪腿在他手里眨眼间就被剃成了骨头,六个屠夫在后面杀猪解猪都供不上他分肉的速度。 “我能在这里看一整天。”温特斯和身旁的安德烈说。 安德烈意犹未尽道:“我也是”。 两名准尉可不是没事情干来这里闲逛,分肉和分酒一样,最容易出现斗殴,所以温特斯和安德烈负责监督分肉过程。有两名军官在,士兵们也不敢造次。 温特斯现在已经不是代理百夫长了,他和巴德、安德烈现在都被调任到军团后勤处轮岗见习。 轮岗不到一天,温特斯和安德烈就快被枯燥繁重的书面工作搞得头昏脑胀,于是两人一合计,主动请缨负责没人愿意干的脏活——到血水横流、肮脏泥泞的屠宰场监督分肉。 巴德倒是在堆积如山的卷宗文件里如鱼得水,他早年在修道院抄经锻炼出的书写本领在后勤处派上了大用场,后勤处长终于找到一个善于速记和速算的军官如获至宝。 至于三名准尉为什么被调任到后勤处,这要从第三军团抵达赤硫港第二天说起。 大维内塔军团进驻赤硫港的第二天,另一支由海蓝城出发的补给船队抵达了赤硫港。 这支补给船队除了为第三军团送来了补充兵和弹药粮草,随船而来的还有十三人军事委员会的一名委员,以及一名被正式委任指挥第一百人队的军官。 然而这名理论上第一百人队的百夫长却惊讶地发现,第一百人队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经过两场血战后,第一百人队原有的一百五十名士兵只剩下了五人,外加三名见习军官。 不仅第一百人队不存在了,连他的上司也不存在了——首席大队指挥官孔泰尔中校没死,但因伤被送回了维内塔本土。 新来的百夫长悲伤地发现:在下一波补充兵被送来前,他都只是手底下一个兵也没有的光杆军官。 第一百人队都没了,继续在第一百人队见习也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温特斯也不想再厮杀了,他觉得为了孔泰尔这种人的野心去拼命很不值得。 在温特斯的请求下,安托尼奥把他和巴德、安德烈调到了后勤处轮岗见习,顺便把第一百人队剩下的几名士兵也调到了后勤处听差。帮温特斯履行了他的承诺:今晚之后,再也不用你们去玩命了 而赫德人在安托尼奥的安排下,也已经坐上了离开赤硫岛的帆船。他们会先到海蓝城,再被护送到帕拉图共和国,最后回到他们的故乡。 所以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现在一身轻松,坐等嘉奖。 他们摧毁两条拦海铁索和炮垒都是无可置疑的大功。如果三人不是见习军官,光凭摧毁大炮一件功劳就够他们三人立刻官升一级。 然而三人现在连正式军官都不是,这就很尴尬。总不能准尉提少尉吧?那等他们正式授衔的时候怎么办?授衔又不是提一级,难不成再授一遍少尉军衔? 最后第三军团的高级军官们想到的处理办法是:先把嘉奖压下,等明天三名准尉正式授衔后再行嘉奖,这样在程序上就能理顺。 这就意味着三名准尉明年转任正式军官后不必苦熬资历,立刻就能提到中尉军衔。 在巴德看来,能到后勤处避开风头是好事。暴得大功已经够遭人嫉恨,远离前线把立功的机会交给别人才是明智的做法。 虽然离开作战一线让安德烈有些不舍,然而想起满月之夜在炮垒中血战的经历也让他有些后怕,他也正好想歇歇。 至于温特斯——他没有巴德想得那么多,也不像安德烈留恋一线作战的机会,他只是不想为了少数人的野心去送死或是指挥士兵去送死。然而他也无法改变世界的走向,所以他只能躲开装作看不见。 案板边上的屠夫不满地敲了敲手里的刀子,这是手头的肉都分完了,在催促后面的屠夫赶紧把肉送上来。 “我看你们不要一个人解一整头猪,每个人只负责一个环节,比如一个人只负责烧毛,另一个人只负责取内脏,屠宰效率会更高。”温特斯忍不住出言提醒。 听到有人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一名屠夫立刻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大人[mylord],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屠夫,怎么杀猪我知道。” 看到温特斯碰了钉子,安德烈坏笑着捅了捅温特斯的后腰。温特斯也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些屠夫都是从外面请来,并非是军人,自然也不懂军队内部森严的阶级秩序。 “好吧,随你怎么干活。”温特斯无奈地说:“不过我得纠正你一点,我不是‘大人’,维内塔也没有‘大人’。整个塞纳斯海湾的贵族都已经被打倒清算,再也没有‘大人’了。” “好的,大人。” 温特斯被噎得哑口无言,安德烈则爆发出剧烈的大笑,拼命捶打着自己大腿。 …… 执勤结束后的温特斯没有和安德烈一样径直返回自己的帐篷,而是拐了个弯去了军械库。 一支军团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不仅有军人,还有各种各样的工匠,例如铁匠。 这些工匠都有军籍,一些是全职工匠,例如军械处的铁匠和枪匠,他们负责修补军械。 另一些事属于拥有特定技艺的士兵,这类士兵因为身兼木匠、泥瓦匠等职责,可以不必参加重体力劳动,薪水也比普通士兵更高。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拥有一技之长的人都更有用,哪怕是在军队里也是如此。 军械库的枪匠看到温特斯走过来,立刻从柜子里取出了一柄古怪的短铳,恭敬地双手递给温特斯:“长官,您要的枪我改好了。” 安托尼奥给温特斯的那柄精美的簧轮枪还没等实战,就被连同温特斯的盔甲、佩刀一起掉进了赤硫湾的海底。 等温特斯一行人归建后,他雇了几个人下海打捞。然而这次他再没有之前的运气,几个潜水好手在水下摸了一天,什么也没摸上来。 那柄精美华贵的簧轮枪算是彻底丢了,让温特斯想起来就肉痛。安托尼奥听说这件事之后,把那一对簧轮枪中的另一把枪也给了温特斯。 不过温特斯有一个新想法,一个比簧轮枪更便捷的想法。 接过短铳,这把短铳看起来就是普通的短枪,然而在点火孔边上却什么也没有,没有挂火绳的杠杆,也没有簧轮的机括。 光秃秃的,只有点火孔和火药槽。 这便是温特斯从与那名疑似是宫廷法师的人战斗中得到的灵感。 之所以说疑似,是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那人的身份。温特斯确信那个吟诵古帝国语的面具人一定是一名魔法师,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宫廷法师。 然而安托尼奥和温特斯在一具烧焦的尸体前面面相觑几分钟后,却发现这具焦尸什么也说明不了。 没有任何信物、标志、特征,只有一张铁面具没被烧坏。 主权战争中,塞纳斯联盟军没能击毙、俘获、劝降任何一名宫廷法师,哪怕安托尼奥相信自己外甥没有说谎,他也没法指着这具尸体说这就是宫廷法师。 安托尼奥只能让温特斯先不要声张,把这具尸体送去魔法作战局解剖,他也会用其他渠道想办法找出这个匿名魔法师的身份。 而事后复盘时,温特斯才想通那人究竟是如何让被钉死的大炮正常使用——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强力的类似燃火术的法术,隔着炮管引燃了炮膛中的火药。 这样,不需要明火,也能够发射炮弹。 他自己尝试了一下,隔着封闭金属点燃火药非常困难,魔力似乎很难穿透金属,然而并不是不可行,只要魔力够充沛就可以。 想到这里,一个点子出现在温特斯的脑海中——或许可以把这个思路运用在火枪上。不一定需要隔着枪管点燃火药,只要使用魔法代替明火就可以了。 所以,就有了这把定制的短铳,不过具体使用效果如何,还有待温特斯做进一步的测试。 确认枪匠按自己的要求做好了短枪后,温特斯把一袋银币放在了枪匠桌子上。 “不不不,可不敢要这个,我已经有一份薪水了。”枪匠诚惶诚恐地连声推辞。 “你的薪水是你为军团干活挣的,这把枪是我以私人名义定制,不是一码事。这钱不光是买你的劳动,还买这把枪的物料,收着吧。” 枪匠这才收下了钱袋,讪讪地说:“其实也没费什么事情,把普通枪管锯断,再做一个更轻巧的枪托。不过连点火的装置也没用,我实在想不通您要怎么使用这把枪……” 温特斯微笑着说:“我自有用处。” 他用麻布包起枪,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外,一个黑瘦的人正在等着他。是戈尔德,“好运”戈尔德,曾经的海盗船长、死囚桨手,以及温特斯能在赤硫岛上死里逃生的最大功臣。 当战况危急时,维内塔海军可以释放囚犯桨手,并向他们分发武器。只要囚犯桨手们参加战斗,且在战斗后回到岗位没有逃跑,当战争结束后就可以抵消罪行恢复自由人的身份。 戈尔德在灯塔港海战之后就已经恢复了自由人的身份,那个递了一袋水给温特斯的金狮号船员就是他。 而现在,他是来辞行的。 “大人,我要离开这鬼地方了,坐最近一班通信船去海蓝城。”戈尔德咧开嘴露出了一口金牙——被雷顿敲掉的牙齿已经都被换成的金的,他笑着说:“你们维内塔海军看在您给我写的表功信上,提前让我恢复自由了。我来和您道个别。” “现在就要走吗?你要去哪?”温特斯有些惊讶,连忙请戈尔德进营帐说话。 戈尔德却没进去,恭敬地站在营帐外面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反正我又是自由人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离开这里也好,你没必要参加到这场战争中来。”温特斯有些感慨地说,他抓过一张纸条写下一个地址递给了戈尔德:“还记得我们找到的那个胖子船长吗?就是你我的那个老熟人,驾驶你的好运号回海蓝结果又遇到了海盗,被卖到红松庄园当奴隶的那个胖子?还记得他吗?” 戈尔德接过了纸条,有些迷惑:“唔,好像……大概还记得……” “我说过要送你一条船对吧?”温特斯大笑着说:“那个胖子欠我一个很大很大的人情,所以把他的贼鸥号便宜卖给我了。正好我母亲还给我留了一小笔遗产,买得起。你到这个地址去找他。贼鸥号现在是你的了,戈尔德船长……不过这次别再去当海盗了。” 戈尔德大吃一惊,手里的纸条都险些没拿稳掉,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睛有些泛红。 “千万别说‘谢谢’,也千万别哭,这是你应得的。”温特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趣道:“不过你要是再去当海盗,再碰到我,那咱们还得再干一仗。” “大人,您觉得我运气如何?”戈尔德没有接话,却问了一句毫不沾边的话。 “呃……”这个问题还真把温特斯问住了,他想了好一会才回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的运气还真是非常之好……碰到雷顿和我们算是不幸,然而即便如此一整船海盗只活了你一个人,这也算是天大的运气了……” “没错,我也是这么觉得。我的运气一直很好,所以我是好运戈尔德。然而有一个人的运气比我还好,所以撞上这个人时,我的好运气就没用了。你说这个人是谁?” “……你说的不会是我吧?”温特斯有些莫名其妙。 “没错,大人,就是您。我在金狮号的甲板上想了很久才想通,运气这个东西时相对的人,一个人的幸运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的不行。碰到比我运气还好的人,那我的好运就变成了厄运。您就是那个比我运气还好的人,所以我在赤硫岛上才会跟着您走。”戈尔德坚定地说:“所以以后如果再撞到您,我就直接投降。” 说完,戈尔德颔首致意,一转身潇洒地走了。 温特斯愣了一会,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开始继续写一封写了两天也没写完开头的信。 来自海蓝城的补给船不仅送来了补给,还送来了家信——当然只是军官的家信,士兵没这个待遇。 在伊丽莎白的信封里,温特斯意外地发现了其中夹着另一封信,安娜的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安娜的信,信中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她和她的妹妹又大吵了一架、她想学雕刻然而母亲坚决不许、家里一位老仆人离开了、海蓝现在正流行一种北边来的新面料…… 这些内容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安娜的日常琐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温特斯读到这些内容时却恍如隔世。 虽然双手已经沾满鲜血,但温特斯从没因为自己杀掉的人而困扰过,一次也没有。在他看来杀了便杀了,死在他手上的人皆有取死之道。 然而第一百人队的那些士兵,那些被钉在木桩上的士兵,那些跟随他在密林中逃亡的士兵,那些在逼仄的走廊浴血厮杀的士兵,温特斯却总能在梦中回忆起他们的面容。 “圣马可大教堂正在翻修,请了许多画家和雕刻家来,等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蒙塔尼先生,你现在又在哪里呢?你又在做什么呢?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呢?给我回信吧,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给我回信吧。”信的末尾,安娜这样写道。 温特斯很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告诉安娜,告诉她自己被困在赤硫岛时明明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却仍然要在众人面前摆出自信十足的样子,告诉她自己看到那些被侮辱的遗体时的愤怒,告诉她自己对孔泰尔和他身后之人的愤怒,告诉她那些闯进他梦境中的亡魂…… 他想了很多,却一个词也写不出来。 最后,他提笔写下:“我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也许我真的是运气很好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旧时代的城防 “据我们找来的当地人说,塔城的城墙已经有年头了。具体建造时间不知道,但至少是五十年前的建筑——这里最早是赤硫岛公爵的治所。联合会夺权后逐渐废弃,直到两年前又重新整修了一次,但整体没做大改动。” 临时营地军议帐内的气氛十分压抑,高级军官们大部分正在抽闷烟,一言不发地听着情报处负责人的汇报。 正在发言的军官把手里的小本子翻了一页,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城墙主体不是石灰砂浆,而是火山灰混凝土,就是圣马可大教堂穹顶的材质,用火山灰拌石灰和海水得到的人造石头。外墙面用的是附近采石场开采出的火山岩。简单来说就是城墙主体就是一整块大石头,外面又裹了一层石头。” 有一名校官低低骂了一声,其他人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能在这里开会的军官至少都有十四年军龄,城墙越坚固就意味着进攻方需要付出的代价越大。 情报处负责人见大家情绪都不太好,赶紧继续说明城墙的劣势:“不过塔城的城防体系最大的问题是太过老旧,属于已经被淘汰的城防体系,还是依靠高度防御,再在高墙下是土斜坡用来对付云梯。 因为石头城墙造价昂贵,所以塔城城墙主体厚度较薄,宽度只有两米冒头,很难布置火炮。两年前那次整修塔尼佬也意识到了个问题,但也没有彻底大改,只是在东西两面城墙上各增设了一座突出半月堡,用于架设侧射火炮。” 情报处负责人喘了口气,手里的小本子又翻了一页:“因为开掘困难,所以塔城没有城壕。联合会部队逃窜进塔城后倒是想过试图临时挖一条出来,不过挖不到一米五就放弃了。但他们用挖出来的土石在城墙下又修了一道胸墙,并且用一座临时的夯土三角堡遮蔽住了城门……” “有点章法。威廉·基德不过是区区海盗,恐怕没有这个本事。真正在守城的人是谁?”安托尼奥打断了第三军团情报处负责人的话。 情报处处长额头上一下子就见了汗,他也不敢反驳,只得说:“……这个,我们暂时不知道。” “城防的问题就不用说了,大家都看得懂。说点其他更重要的信息。”安托尼奥继续问道:“城里有水源吗?平民多少?存粮如何?” 众军官听到安托尼奥的问话一时间有些心思动摇,显然既然塞尔维亚蒂少将开始问这些问题,说明他已经在开始考虑长期围困,而非强攻。 情报处处长赶紧又翻了翻小本子:“塔城的平民主要是硫磺矿工人和家属,不到三百户。联合会并没有在塔城布置粮仓,所以应该只有硫矿工人家里的存粮和这几日他们从附近的村庄搜集的粮食。城里没有水井,主要靠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有两到三座蓄水池。据当地人说从塔城后面的山往上爬,上面有一座火山口湖。不过那里的水因为离硫磺矿太近,是苦水。” 安托尼奥扶着额头吩咐道:“派几个人进山里弄清楚究竟有几条溪水,能不能想办法截断。” 情报处处长连忙称是。 军议厅的空气又沉闷了起来。 雷顿按捺不住,猛一拍大腿骂道:“[军人脏话]![军人脏话]!这帮塔尼佬是把我们的东西都偷学去了啊![军人脏话]!” 雷顿这话虽然听起来有些无厘头,然而却正是说出了一众军官的心里话。 诸共和国自脱离帝国以来在战略上便一直处于守势,帝国虽然战败,然而却仍保有着远强于塞纳斯联盟的实力。 虽然帝国和诸共和国之间自主权战争结束后便再没有动过刀兵,亨利三世继位后双边关系更是日益紧密。 然而战略压力就是战略压力,隔着遮荫山脉的另一边就是这个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哪怕是再友善也一样是巨大的威胁。 所以诸共和国军队的战略思想皆以防守反击为主,这也是主权战争的成功经验。用一座座设防城镇消耗侵略者的兵力和士气,再由野战部队寻机决战。 在联盟的战略思想中,没有不能陷落的堡垒,只要在失守前造成足够多的杀伤,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堡垒就已经完成了战略目的。 塔城里的塔尼佬显然就是抱着这个目的。这是一座注定要陷落的孤城——两个军团一万大军围攻一座不到三千人防守的小城,守军还没有支援。 正常情况下,面对这种注定失败的战斗,守军早就投降了。最多在谈判时提出一些交换条件,比如允许守军带着武器离开。然而联合会的守军就是不肯投降,甚至连一丁点谈判的意思都没有。 城墙后面的塔尼佬吃准了诸共和国军制的弱点:政体决定了维内塔不可能像封建君王那样不计代价地动员数以十万计的军队。 不打仗的时候维内塔一共就只有六千常备军,为了省钱还要分散在各座城市里驻守,因为可以由驻地城市提供补给。 所以安托尼奥和雷顿不可能把维内塔的精锐浪费在塔城的城墙下,但他们也不可能在自己后方留下一支联合会的军队伺机待发。 这就是雷顿大骂塔尼佬把自家东西偷学去了的原因。这是一个“战术上攻压倒防,战略上防压倒攻”的时代。自己的胜利法宝被别人拿去用来对付自己,论谁心里都窝火。 然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人类别的东西学得都很慢,唯独在打仗这件事上学得最快。 帝国边陲的蛮族也许学不来诗词歌赋,然而见到铁器、投石机、火药、大炮这些东西却立刻就能吸收消化。 这也是为什么“野蛮”能一次又一次征服“文明”的原因,因为在这个时代“野蛮部落”的军事科技并不比“文明国度”落后,在动员能力上还要更胜一筹。 有些跑题,重回到塔城攻防战。 一众军官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办法。 其实最好的办法大家都心知肚明,那就是不攻,围着。塔城守军不到三千人,而且已经吓破了胆,绝不敢主动出城决战, 所以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中只要留下一支军团在此围困,就可以等着守军断粮自行投降。 守军要是不出来,那大家就静坐战,反正维内塔人有整座赤硫岛作为补给地,可以陪塔尼佬对峙到世界末日。 守军要是敢出城野战,那反而更好。五千余人的满编军团打你三千杂牌军,非把塔尼佬脑浆打出来不可。 另一支军团则可以从围城战中被解放出来,继续攻击塔尼利亚群岛的其他主岛。 这个方案大家心知肚明,好是好,可是问题在于……谁留下?谁走? 谁会愿意留下来围城?谁知道城里的塔尼佬手上有多少粮食?理查四世可是围了两年都没能攻进圭土城。如果运气差一点,恐怕战争结束的时候,留在这里的军团还在和城里的塔尼佬大眼瞪小眼。 士兵们可能会很乐意,可在座的军官们一个也不乐意。 没有战争,军官想要晋升就只能靠熬资历。而塞纳斯联盟的军制导致军官们不仅要熬资历,还要等空缺。 能坐在军议帐的军官除非家境殷实或是岳父家境殷实,否则都是“乞讨少尉、贫困中尉、挤钱上尉、终于少校”一路熬过来的。 好不容易捞到打仗的机会,哪个军官会愿意在这里徒耗光阴?谁不想再进一步? 在这座小而硬的塔城之外,维内塔军队指挥系统的问题便凸显了出来。 如果从合理性的角度来说,当然应该是由预备役军团在此围困,而精锐的常备军团离开赤硫岛继续攻城掠地。 然而问题就在于塞尔维亚蒂是少将,雷顿也是少将。况且即便是前者军衔能压过后者一头,也无法指挥后者。 维内塔共和国的军队体制决定了军团之间各自独立,因为各军团直属于军事委员会,军团长只对十三人议会负责。哪怕是一个少尉被安在了圣马可军团军团长的位置上,他也可以不甩安托尼奥的命令。 这个结构避免了军队内部抱团坐大,确保了政府指挥军队,而不是军队绑架政府,让维内塔政府避免了走上联省共和国的歧路。 况且如果是本土作战,军团各自独立由十三人议会指挥并没有什么问题。然而现在的问题是:两支军团和海蓝城之间可是隔着一座大海,想和十三人议会通信,得派船先远渡重洋返回海蓝,再远渡重洋返回赤硫岛。 即便是顺风顺水,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三周。如果运气差一点总是遇到逆风,那一个月以后才能得到海蓝城的消息也并非不可能。万一运气差到不能再差,派出去的通信船都沉了,那恐怕两支军团在这里傻等回信,海蓝方面还对赤硫岛的情况一无所知。 况且一切顺利也需要浪费三周时间才能得到十三人议会的消息,那还不如干脆强攻,攻城如果顺利说不定一周时间就能拿下塔城。 军帐中的高级军官们对眼下的现状都一清二楚,然而是走是攻、谁走谁留这些问题不是他们能插得上话的。 决策只能是由两位军团长进行,其他人都没资格参与——当然,理论上还有一个人有资格,那就是海蓝城派来的另一位十三人议会成员。 这位乘坐补给舰队来到赤硫岛的将官,原本是应安托尼奥少将和纳雷肖海军中将的要求而来,作为复仇舰队临时军事委员会的第三名委员。 然而好巧不巧,来的又是一位海军中将……海军的人军衔再高,在陆军军务上也没有发言权呀。 之前安托尼奥提议成立联合指挥部就是为了避免陆海军之间出现这种内耗,可谁曾想到第三军团和海军之间合作顺畅,可却是陆军内部先出现问题了。 所以最后还是得两位军团长达成共识,校官们都在等着两名少将的最终决定。 雷顿少将显然不会愿意留下来困守,坐了多年冷板凳,好不容易重新掌兵,可定是要大干一场,怎么可能在小小的赤硫岛上蹉跎。 而安托尼奥即便同意留下来围困塔城,大维内塔军团的军官们也不会服气。 温特斯通过卡尔曼的走私渠道联系上的是大维内塔军团,换句话说攻克赤硫港的功劳原本应该属于第三军团。 然而为了确保胜利,安托尼奥决定第三军团继续佯攻北海岸吸引敌人主力,而把攻击赤硫港的任务交给了刚刚抵达的圣马可军团。 换句话说,这份功劳是安托尼奥送给圣马可军团的。大维内塔的军官们心里满是怨气,全靠安托尼奥的威望才压得住。“相忍为国、委曲求全”这些话在做梦都想着立功晋升的军官们听来真的很没有说服力。 况且他们已经忍了一次了,凭什么圣马可军团不能忍一次?大维内塔的军官团私下里坚决认为:于情于理都应该是由“预备役的”留下,宁可去爬城墙也绝不负责围困塔城。 “要不然抽签呢?或者是一家留一半……”就在某位校官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安托尼奥直接宣布散会。 当日中午,安托尼奥、雷顿、以及纳雷肖,还有刚从海蓝赶来的康普顿海军中将,四位陆军和海军最高指挥官进行了一次闭门会议。 没有允许书记员进入营帐,所以没人知道四人进行了怎么样的谈话。 当日下午,安德烈兴冲冲地闯进了温特斯的帐篷,把正在午睡的温特斯大力摇醒。 起床气一向严重的温特斯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干嘛?” “来活啦!”安德烈兴奋地大叫:“处长让我们俩跟着工兵军官去负责修路!终于不用再搞文书了!抄!抄!抄!我tm这几天都快写到不认识字母了……” “啊!?修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想攻城 先修路 谚语说:“要想富,先修路”。 但维内塔人要在赤硫岛上修路,目的绝不会是为了拉动当地经济增长。 “修路?”刚醒来的温特斯的脑子还有些迷糊:“。修什么路?” “要修一条标准的固治道,从赤硫港到塔城。”安德烈喜气洋洋地说:“两位少将联合下达的命令,没错。嗨,不管修什么路,反正不用咱们当抄写员就行!” “唔。”温特斯揉了揉眼睛,努力思考着修路的真正目的。突然叹了口气说道:“我大概想通是怎么回事了……看来上面已经下定决心要攻城了。” 赤硫岛是一座典型的火山岛,岛屿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火山。因此赤硫岛从海岸开始,越往内陆海拔越高。 位于岛屿中央的塔城背靠的是火山岛上的火山,因此占据了天险般的地势。 塔城所在的环境原本不适合形成自然聚落,然而此处却蕴藏着储量丰富的火山硫矿。 曾经的赤硫岛公爵为了把硫矿攥在手里,没有把治所设在赤硫港,而是在此处开辟新城。 硫矿开采业和政治因素最后造就了塔城,塔城也正是因为曾经的赤硫岛公爵在此处修建的高塔城堡而得名。 从塔城到赤硫岛之间并没有一条直通的道路,甚至没有一条体面的道路。 年久失修的土路从赤硫岛出发,要七拐八拐经过数座村庄和种植园后才会到达塔城。 想到以上种种,在温特斯看来安托尼奥和雷顿不攻城而是先修路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 温特斯也远远观察过塔城的城防结构,虽然是落后于时代的旧式城墙,然而仍然让人望而生畏。 在旧时代,高耸的坚墙被认为坚不可摧、无法逾越,是财富和军事实力的象征。 然而现在已经没人再修筑这种城墙了,原因很简单:这种设计无法有效抵御火炮的轰击。 资金是有限的,城墙要造得高,就不可避免地会造得薄。在过去这没什么,守城时会在城墙后面搭建木制脚手架,临时增加城墙的宽度让更多的守军能站在上面。 然而火炮技术成熟之后,高墙的优点同时也变成了缺点: 越高的城墙正面投影面积过大,越容易被炮弹命中; 而且城墙厚度不够就没法布置火炮,康斯坦丁堡攻城战中守军便发现,布置在城墙上的重炮开火时产生的后坐力对高墙的破坏,比攻城火炮造成的破坏还大; 原本城墙上的塔楼也变成了问题,旧式城墙的塔楼要比城墙本身的高度高得多。这种设计使得即便敌人爬上城墙,守军也可以继续坚守塔楼; 然而墙上高塔的存在又导致守军无法在城墙上快速转移火炮…… 种种缺点无法详解列举。总而言之,看到这种高墙,用大炮轰它就完了。 在维内塔军队编制中,炮兵部队在常规军团之外独立成军,所以军团里只有步兵和骑兵。 然而现在安托尼奥和雷顿手里却有现成的大炮: 从赤硫湾炮垒废墟中拖出来的三十二磅重炮正在码头晒太阳;如果这些重炮不够用还有赤硫港棱堡里的四磅炮和八磅炮;棱堡里的火炮也不够用还可以把战船上的大炮卸下来。 至于缺少炮手的问题?更好办,因为炮兵和工兵不分家。 陆军军官学校炮兵科的毕业生,混得好的人**兵,混得不好的人干工兵。 虽然安托尼奥和雷顿手里没有炮兵,但却有工兵,炮兵科出身现在干文职的军官更是一大把。 想来他们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书本里的知识都忘了,于是雷顿一拍脑袋:“什么工兵文职?统统给我回去当炮兵”。 另外,海军战船上的炮手也可以暂时调来攻城。 敌人白送了一批大炮,军队里又不缺炮手,最大的问题反而是如何把大炮从赤硫港搬到塔城。 赤硫岛上的路太烂又太绕,并且维内塔人缺少重型挽马和耕牛这类大牲口,而且因为地势因素从赤硫港到塔城还是一路爬坡,搬运难度很大。 如果靠岛上原本的烂路,把这几十门火炮搬到前线不如干脆等守军断粮投降,还能省点力气。 所以——要修路。 修路这个命令温特斯乍听之下,第一反应肯定是雷顿少将又一拍脑门想出这个舍本逐末的办法。 然而摒弃偏见理性思考之后,温特斯发现也许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俗话说得好“抹肥皂不耽误剃胡须”。 大维内塔军团作为常备军团对土木作业非常擅长,有现成的技术。赤硫岛上有大量农民和奴隶,也现成劳动力。而且岛上还有采石场,有现成的材料。 修一条连通赤硫港和塔城的固治道不仅可以更轻松地搬运火炮,对攻城军队的后勤保障也大有裨益。 而且还让维内塔部队能够在赤硫港和塔城间快速机动,一旦战况有变可以迅速支援赤硫港或是撤到船上。 甚至等仗打完后还可以继续收过路费……因为维内塔陆军有权在其修筑的固治道上收取过路费,过路费一部分用于维护道路,另一部分则作为额外收入进了陆军金库。 这条法律最初是为了鼓励陆军多搞基建,结果现在维内塔各大城市之间的固治道成了陆军的重要财源之一……最美妙的是这部分收入不在军费预算范围内,陆军可以随便支配……所以金碧辉煌的陆军总部实际上可以说是靠筑路士兵的汗水换来的。 “我这都想到哪去了……”温特斯晃了晃仍然有些昏沉的脑袋,草草整理了一番着装,从架子上取下新配发的佩剑,和安德烈说:“走吧。” 两人跨上战马,朝着赤硫港疾驰而去。 第三军团的战马留在了海蓝城,圣马可军团倒是有一些战马,不过仅是军官自己的坐骑,作为预备役部队圣马可军团没有骑兵编制。 然而第三军团的军官出行没有战马代步实在是不方便,所以后勤处最开始搞了一批骡子。结果遭到了一众骑兵科出身军官的强烈抵制,个别人甚至声称“宁可饮弹自尽绝不骑骡子丢人”。 还是温特斯出了个主意,早在之前他就发现赤硫岛上的种植园主家里普遍养马。第三军团后勤处立刻出动,把岛上种植园的马匹通通强买了过来,种植园主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毕竟没清算他们就不错了。 靠着强买强卖,第三军团后勤处才算是给军团里的每位军官都配发了一匹战马。 军队做事雷厉风行,既然两位军团长已经决定要修一条固治路,底下的人便只管如何执行这条命令。 赤硫岛筑路对策本部在命令下达后五分钟宣告成立,这个部门从两支军团中抽调军官组建,全权负责固治道的修建,由安托尼奥亲自兼任本部长。 对策本部第一时间派出了负责测绘的工兵军官,先期图上作业立刻开始进行。 这些需要高超专业能力的任务当然和温特斯、安德烈两个小准尉没关系,给他们的任务充分考虑到了他们两人的本事。 “啊?什么?让我们带人去募工?”温特斯看着手令面带苦色。 “嗨。”安德烈倒是不太以为意,笑着说:“折腾了这么多天,感情咱们还是得和农夫打交道啊?” “唉,走吧。” 筑路对策本部的命令中只说了要多少民工,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另外给温特斯和安德烈分配了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上头的意思隐晦但明确:不管手段,只要人手。 其后几天,当温特斯和安德烈忙着在岛上各村庄中以五枚银角子一天的薪水招募农民来筑路时,塔城之外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战。 守军发现外面的维内塔佬除了筑墙之外没什么大动作,胆子逐渐也开始大了起来,竟然在夜间派人从城门出城继续加深城壕。 这当然不可能瞒得过城外的维内塔人,维内塔军修筑的围城壁垒距离城墙最近的地方不到四百米。 城壕里“叮叮当当”砸石头地声音四百米外的壁垒上的守军清晰可闻。 安托尼奥和雷顿当然不可能坐视守军加固城防,因为缺少骑兵,第三军团的两个百人队被临时动员。 没时间废话,安托尼奥命令多利亚上尉和胡安中尉各带领一个百人队分别从东西两侧轻装突击,务求尽快接近城壕。 如果能够驱赶溃兵进城,则突击队只要守住城门,两大军团会全线进攻。如果没有机会占领城门,则突击队杀伤敌军后迅速回撤。 十分钟后,两队人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维内塔军的壁垒,从两翼朝着塔城进发。 轻兵锐卒行动迅猛,不到半公里的距离转瞬即至。城墙上的守军刚发现敌人来袭敲钟示警,打头的两名百夫长已经提着佩刀跃进了壕沟疯狂砍杀。 紧接着军官身后,维内塔的士兵们如潮水般跳进了城壕。城壕里的塔尼利亚人只有工具,他们想要翻出城壕逃走,却被维内塔士兵抓着后腿拖回城壕杀死。 发生这条高、宽不到两米的城壕里的是一边倒的屠杀,两名百夫长开始带人从东西两侧朝中间的城门逼近。 一路前进一路杀,他们驱赶壕沟里的塔尼利亚人往城门方向逃窜。 “夺取塔城的头功是我的了!”多利亚上尉看着挤在城门口的塔尼拉,心里止不住呐喊。 然而无论逃到城门口的塔尼利亚人如何拼命拍打着城门、苦苦哀求,城门却纹丝不动。 城门外三角堡内的守军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三角堡上枪声大作,火枪手和弓弩手开始朝着城壕内的维内塔人射击。 城墙上的守军也被三角堡的反击所惊醒,也纷纷开始使用远程武器压制敌人。 一时间箭矢、铅子如暴风骤雨打向城壕内维内塔士兵,突击队的攻势为之一滞。 “吹号,传令撤退!”在壁垒上观战的安托尼奥大声命令,军号手立刻吹响了代表撤退的号声。 负责东侧进攻的胡安中尉立刻带领士兵翻出城壕,朝着自家的壁垒狂奔。城墙上的火枪和弓弩从身后将数名士兵打倒,但百人队大部安全撤回。 然而负责西侧突击的多利亚上尉却不想放弃,尖兵离城门已经不到二十米,机会实在是太好了,说不定可以一举攻下塔城。 他大吼道:“前进!敌人只要开门就冲进去!胜利就在眼前!” 然而城门没开,大炮咆哮声摧毁了他的雄心壮志。 布置在三角堡上的火炮装填完毕,开始朝着城壕里的敌军开火。遮蔽城门的三角堡横跨城壕,对于攻城方而言是无比致命的侧射火力。 来自城墙上的投射武器对于城壕中的维内塔士兵威胁并不大,然而在三角堡射来的弹矢面前他们毫无遮挡。 一枚四磅重的铁炮弹从多利亚上尉的左胸射入,后背透出。接着又穿透了他身后士兵的躯体,接着又是另一名士兵……只一发炮弹便在城壕里犁出了一道血**壑。 多利亚上尉当场阵亡,他的百人队先是不知所措,因为城壕后面的士兵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便彻底崩溃。 先是一名士兵带头,然而是两个、三个,最后所有士兵都爬出城壕开始往回跑。 百人队的军士长“大胡子”和另一名军士“龅牙”抬起多利亚上尉的尸体,试图带回去。然而他们没走出几步,一支短粗的弩矢从身后射来,把大胡子军士长钉在了地上。 抬着上尉小腿的龅牙军士见状慌忙松手,头也不回地跑向维内塔军的营垒。 这时,塔城的城门终于嘎吱嘎吱地打开了 在嘈杂纷乱的战场中,安托尼奥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声音,他大吼着下令:“火枪手!到西侧垒墙上去!到西侧垒墙上去!枪上肩听我命令!” 伴随着喝骂和战马嘶鸣,三十余名骑兵撞开人群从城门处鱼贯而出,跃过城壕杀向正在朝本方壁垒逃亡的维内塔士兵。 落在后面的龅牙军士听到马蹄声越来越近,刚咬牙转身想要拼命,只见眼前一片寒芒。一柄马刀借着马速从龅牙军士肩膀处劈下,刹那间龅牙军士便被连肉带骨劈成了两段。 而这次骇人的顺劈甚至没能减慢骑兵哪怕一丁点速度,马刀划过一条弧线回到头顶,骑兵速度不减继续追砍新的猎物。 落在后面的士兵像狂风过境后的麦田一样被砍倒,安托尼奥紧盯着最前方的联合会骑兵,厉声高喊:“没我命令不许开枪!” 塔城之上,基德船长也不想让骑兵追的太深,见己方骑兵已经过了中线,连忙命令吹号收兵。 号角声在城头响起的同一时间,安托尼奥大喝道:“就是现在!开火!” 垒墙上,火枪声如爆豆般响起,一排铅弹打向了正在追击的联合会骑兵。 那名砍死龅牙军士的骑手冲在最前方,因此被许多火枪手瞄准。一发铅弹在骑手的右肩里炸开,痛得他险些昏厥。而他胯下的战马身中四枪,当场毙命。 战马栽倒时把骑手卷在身下,又压断了他的左腿。骑手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挣扎着想要从战马身下爬出来。 然而他的左脚被卡在了马镫里,腿上又压着一具六百公斤的重物,他动弹不得。 其他几名冲得太靠近维内塔军垒墙的骑手也被当场击毙。 维内塔军的壁垒大门洞开,呐喊着杀出了一队长戟手接应己方士兵。 这队骑兵的指挥官见已经杀了许多维内塔人,也不再恋战。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带领剩下的骑兵迅速回撤。 维内塔长戟手追赶了一段距离,一名长戟手经过被压在马尸下的骑手时见他还没死,便给他了一个痛快。 三角堡和半月堡上的火炮也开始朝着维内塔长戟手射击,掩护己方骑兵撤退。 几枚铁球飞了过来,然而没什么准头,对散阵士兵更没什么威胁。 一枚炮弹角度太高,甚至从维内塔军的壁垒上飞过。 围城方构筑的垒墙距离城墙的距离在400米到600米之间,这个距离已经在火炮的射程内。但这是守军第一次朝着垒墙开炮,他们也知道这个距离威胁不大。 今天已经见了不少血,长戟手也已经完成了任务,安托尼奥下令收兵。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名打着白旗的骑手靠近了维内塔军的垒墙,声称为塞尔维亚蒂将军带来了口信。 “我是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你想要说什么?”听说使者要见自己,才刚睡下没一会的安托尼奥匆匆赶到了垒墙上。 “尊敬的塞尔维亚蒂将军,基德将军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骑手朗声说道:“昨晚的战斗已经流了不少血,基德将军希望今天贵方和我方能够不受干扰地为阵亡者收敛遗体,为他们整理遗容,为他们下葬。” 安托尼奥沉吟了一会,答复道:“可以,负责收敛遗体的人用白布绑在左臂,你方不攻击我们的人,我方就不会攻击你们的人。” 使者听到答复,摘下头盔欠身行礼:“再次向您致意,塞尔维亚蒂将军,那贵方和我方就此达成协议。”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骑马走了。 “呵,想不到海盗和奴隶贩子的心中居然还残存着一点美德。”负责值星的萨拉少尉注视着骑手离开,嘴里嘟囔道。 安托尼奥面无表情地看了萨拉少尉一眼:“萨拉先生,你觉得他们是因为美德所以提出要收敛尸体吗?” 突然被军团长点名的萨拉略显慌乱:“是!长官!我也不知道!长官!” 安托尼奥拍了拍萨拉的肩膀,温和地说:“别紧张,作为一名军官要多从敌人的角度思考。威廉·基德要求不受干扰地收敛遗体,无非是想多拖延一天时间罢了。” “那……那您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萨拉少尉犹豫不决地问。 “为什么?因为时间并不在他们那边。”安托尼奥轻叹道:“而且如果能不让战士们暴尸荒野,那就让他拖延一天吧。” 尹紫电说 昨天回家太晚直接扑床上睡觉了,衣服都没脱,澡都没洗,抱歉抱歉。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感谢书友克拉夫·劳伦斯、天水有佳人、杀戮星辰EX、阿咪、社会正义老王、正义纯洁是考拉的推荐票,谢谢大家。 感谢书友社会正义老王的月票,谢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工兵中校和补锅匠 发生在城壕的小规模争夺战后的第一天,攻守双方互相派人收敛尸体,均无动作。 第二天,守军又派人出来凿深城壕。 只不过这次并非是在深夜,而是在白天大张旗鼓派人进入城壕。 显然守军已经敏锐地察觉到维内塔人的弱点,没有火炮、炮灰太少、而且缺少骑兵。 所以根本就没有必要夜间作业掩耳盗铃,夜间作业维内塔人反而可以借夜色靠近。 干脆就白天干活,城墙上的守军居高临下能把维内塔人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守军仿佛是在张开大腿对维内塔人说:“来嘛,你来嘛,你别不来。” 城墙上、半月堡和三角堡上,联合会士兵正严阵以待,大炮和火枪已经装填完毕,弓弩已经上弦,一捆一捆的箭矢码在弓弩手身边。 显然维内塔人如果愿意冒着铅弹箭矢来争夺城壕,塔城守军也非常乐意做交换。 维内塔垒墙上,雷顿气得差点一巴掌把女墙拍碎,他破口大骂道:“[含混不清的脏话]!居然被塔尼佬小瞧了!派一个大队过去!这次非杀得他们再不敢出门不可!” “如果我们出兵去杀伤城壕里的人,恐怕正遂了威廉·基德的意。”安托尼奥却面带笑意:“罗斯特[雷顿的名字],你觉得现在城壕里都是什么人?” “你不要拐弯抹角的!天天跟我打哑谜,绕来绕去的烦死人了,有话直说!”雷顿根本不接话,狠狠瞪了安托尼奥一眼。 安托尼奥毫不为意,显然早就习惯了老同学的暴脾气,他自问自答道:“威廉·基德绝对不会派自己的士兵出来,城壕里面恐怕都是原本住在塔城的矿工。我们多杀一个矿工,他就少一张嘴吃喝。想拿多余的嘴换我军士兵的命,威廉·基德可真是做得一笔好买卖。” “那咋办嘛?”雷顿又是一瞪眼。 安托尼奥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女墙的墙面:“这是阳谋,他们在白天出动就是为了更有效率地杀伤我们的突击队,你目测我们现在离城墙有多远。” “半公里左右吧。” “这个距离已经在火炮的有效射程内,更别提联合会的炮位居高临下,半月堡和三角堡上的火炮为什么不开炮轰我们?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我们修起围城壁垒?” 雷顿鼻孔猛然扩张,怒斥道:“还打哑谜?你没完没了是吧?” “思考,朋友,思考。后辈们都在看着,别这么急躁嘛。” “滚呐。” 见雷顿要发作,安托尼奥拍了拍他的胳膊,解释道:“塔城里的火药肯定不充裕。所以敌人正在等待能最大程度杀伤我军的时机,否则他们早就拿大炮轰我们了。我们的兵少,不能浪费。威廉·基德则是火药少,一样不能浪费。搞出这种动作,无非就是在引诱我们靠近城墙……” “别废话了,说结论。”雷顿不耐烦地说。 “威廉·基德想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偏不干什么。我们现在手头没大炮,而敌人火药少,其实也没差。”安托尼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不必派兵去杀城壕里的矿工,昨晚一战后又被强迫出城作业,无论是谁都不会卖力干活。而且这些对联合会心生怨恨的矿工说不定对我们有大用。” 雷顿眼睛瞪得像公牛一样:“那我们就干看着塔尼佬加固城防?” “既然威廉·基德能派人挖城壕,我们也可以搞土木作业。”安托尼奥语气轻松地说:“敌人做什么,我们也做什么,反正绝不顺着他们的计划走,看看谁怕谁。” 当日下午,当在塔城城墙上警戒了一上午的守军开始疲倦时,几百米外维内塔人的壁垒开始朝着城墙靠近。 三角堡上站岗的联合会士兵发现了对面敌人的异样,慌忙叫来了自己的上级。几层逐级汇报后,塔城守军的最高指挥官威廉·基德来到了城门前的三角堡——这里是最靠近维内塔人垒墙的位置。 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基德船长终于搞懂了维内塔佬在干什么,他狠狠一巴掌拍在三角堡的土墙上,破口大骂道:“[海盗最粗鄙的脏话]!” 在正对着城门和三角堡的位置,维内塔人在垒土墙上开了个口子,正在修筑一条和城门-三角堡-开口连线呈45度角倾斜的甬道。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个发现的哨兵汇报说“敌人的土墙在靠近我们”的原因。 塔城这边,塔尼利亚人正在热火朝天地挖沟。 然而在城外,维内塔人也在如火如荼地修墙。 塔城最优越的防守条件不在于城墙,而是地基。整座城市坐落在一大块火山岩上,岩石风化产生的土壤都被强劲海风吹到了地势更低的地方。 所以城市周围土层极薄,甚至薄到无法耕种,土层之下就是坚硬的火山岩。攻城方既无法挖掘堑壕靠近城墙,也无法使用坑道爆破的方式摧毁城墙。 攻城部队必须经过城墙前方那片坚硬的开阔地,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会完全暴露在守军的远程火力下,被弹跳的炮弹和横飞的铅子、箭矢杀伤。 然而人被逼急了,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被调到筑路对策本部的工兵中校塞巴斯蒂安·沃邦椅子还没坐热就被叫回了围城前线,被两位少将逼到角落的沃邦中校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既然不能挖沟,那就修墙,在地表上造堑壕。 简单来说就是修筑两侧墙的甬道,虽然这样做远比挖掘堑壕费力气,但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雷顿听了沃邦的方案,当即拍板:就这么干! 在罗斯特·雷顿眼中“宁在一思进,莫再一思停”,有点事情做总比干看着敌人挖沟强。 然而这个拍脑袋决定的方案可操作性极差,落到实处后就出现了大量的工程难题。 首先,这是在敌人眼皮下面修甬道。敌人也许会容忍维内塔军在半公里外围城,但绝不会容忍维内塔军继续修筑靠近城市的甬道。 挖沟有天然屏障可以阻挡直射火力,然而修墙不行,而且夯土墙的修筑效率也太慢了。 一面被敌人拿大炮轰,一面用墩子夯土,仍谁也没有这么坚韧的神经。 然而沃邦急中生智,从修水坝的工程技术中得到了灵感,临时发明了一种创新性的筑墙方式。 沃邦中校就地取材,用岛上树林中密布的藤蔓和柔韧树枝编成大致呈圆柱形的笼子,在笼子里装入大块碎石,再用小块碎石填缝,最后用泥土压紧。 把笼子平放到地上一层一层垒起来,就可以迅速构筑成临时的墙壁。 笼子的长度就是墙壁的厚度,一米长的笼子构筑成的墙壁足以抵挡火枪和轻型火炮的射击。 虽然这种粗劣结构的墙壁肯定时间一长就会垮塌,然而谁也不指望它们能永远屹立在大地上,能坚持到攻城战结束就够了。 为了让士兵能够更安全的施工,沃邦中校又发明了一种“移动墙”。 即在农家大车上装满泥土,推到施工位置前面卡死车轴,形成一道临时的遮蔽墙。 这种移动墙不仅用来阻挡敌人的炮弹,同时还可以阻挡敌人的视野,工兵则在墙后迅速用一笼笼土石修筑甬道。 等当前位置的甬道修好后,大车继续往前推,再在下一处位置继续作业。 当威廉·基德看明白维内塔佬在搞什么鬼之后,立刻下令炮击正在朝塔城延伸的维内塔工事。 维内塔人的工事离城墙只有五百米左右,这个距离哪怕是三磅、四磅的轻型火炮也能做到近似精确。 三角堡上的四磅炮率先开火,四磅重的铁球呈抛物线在维内塔人的头顶飞过,远远落在了垒墙后面,除了空气和大地什么也没打着。 炮手见状立即调整垫在炮管尾部的木楔,重新装填完毕后,四磅炮第二次怒吼。 这次炮弹直接命中了装满泥土的四轮大车,铁炮弹击破了车板,深深地陷在土里。 大车车身颤抖了一下,轮轴和轮辐在巨力冲击下发出了呻吟般的应变声,其中一个车轮的轮辐承受不住,折断了。 四轮大车朝一角栽倒,另一端高高翘起,泥土洒落了出来……然而也就这样了,维内塔人把大车拖走,又推了一辆上来。 炮手又一次调整角度,这次炮弹从四轮大车的车身下方飞过,理论上应该能打死几个车后的维内塔佬。 然而敌人仿佛是不会流血的石头一般,没有丝毫动摇,继续着甬道的修筑。 威廉·基德恨恨地在三角堡的土墙上锤了一拳。 一发校射后连续两发有效命中,炮手的技术和运气已经毋庸置疑,然而维内塔佬似乎……并不疼。 威廉·基德命令改用八磅火炮,然而之前的两发命中似乎用尽了运气。八磅炮的射击要么太低了,要么太高了。 一发八磅炮弹直接命中大车,然而也没给维内塔人造成什么麻烦。 眼见维内塔人甬道已经修好了一段距离,威廉·基德转而命令八磅炮轰击已经修好的甬道两侧墙壁。 然而射击甬道墙壁的效果更不理想,因为沃邦中校特意让甬道左拐右拐,如同蛇行一般靠近城墙。 这样虽然增大了工程量,然而也使得城墙上的火炮无法直射甬道。 布置在三角堡上的八磅炮只能以大角度轰击甬道墙壁,尽数被墙壁弹开。 威廉·基德见状又前往城墙东侧的半月堡,半月堡的火炮虽然离甬道的位置更远,但炮弹入射角也更小。 果然,从半月堡朝甬道射击,命中率更加糟糕。威廉·基德一面心痛火药,一面祈祷下一发能够直接轰在甬道墙壁上。 用于,火炮之神似乎听到了威廉·基德的祈祷。 一枚八磅铁球在空中以一条优美的弧线滑行,狠狠地砸在了甬道侧墙上。 炮弹的巨大冲量将侧墙直接掀垮了一大块,城墙上压抑已久的守军顿时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然而他们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维内塔佬抬出来更多装满笼筐,飞速把被轰垮的墙壁重新修补完好。 无奈之下,威廉基德叫停了炮击,他不能把火药浪费在炮击几百米外的土墙上。 维内塔人这边,雷顿少将豪爽大笑着拍了拍沃邦的肩膀:“是金子早晚会发光。凭你的业务能力,一个预备役军团的工兵中校显然委屈你了。好好干,拿下塔城我提你当上校!” “甬道越往前修,越靠近城墙,修筑难度就越大。”沃邦中校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就是补锅匠,哪里出问题,就想个办法补一下。我只希望万一将来没法再往前修时,您别把我送到军法处就行。” “你的甬道每往前推进一米,在后续战斗中都能减少许多伤亡。”安托尼奥温和地说:“我们知道这项计划的难度,尽力而为就行。战后我和雷顿将军联名为你请功。” 工兵少尉奥托·斯科尔兹内匆忙跑过来,向三位高级军官敬了个礼之后,焦急地汇报道:“长官,我们的墙似乎修的太高。我观察到最下层的笼筐已经承受不住上面的土石,快要被压断了!” 沃邦、安托尼奥和雷顿立即赶往奥托少尉发现的危墙位置,沃邦中校仔细观察测试后,确认道:“确实不行了,上面压得重物太多,底层的笼筐经受不住了。” 安托尼奥询问道:“要不然拆掉几层,让士兵都弯腰行动?” “墙壁的高度是我计算后得出的,如果墙壁变矮的话,拐角处就无法很好的遮蔽甬道。”沃邦中校无奈地解释道。 “那你说怎么办?”雷顿急躁地问。 沃邦沉默地思考了一会,缓缓说道:“我看到下方第三层没有断裂的迹象,说明撤掉两层笼筐就可以保证墙壁结构的稳固。从墙壁顶上撤掉两层笼筐后,在甬道中间挖一条浅壕,这样就等于变相增加了墙壁高度。同时挖出来的土石还可以用来筑墙,节约了从后方搬运土石的时间,一举两得。” 雷顿听到沃邦的办法大喜,脸上迅速由阴转晴,开心地给了沃邦中校肩膀一拳:“你小子倒是有点急智。” 身材单薄的工兵中校沃邦被五大三粗的雷顿一拳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苦涩地说到:“您还是先别着急夸奖我,如果挖壕沟,一旦下雨就会积水。而且在岩石上挖壕沟不仅费事,而且积水很难像在土里一样渗下去……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觉得还是先祈祷不要下雨吧。” 安托尼奥和雷顿不禁哑然。 …… 当塔城前线的军官们正忙着土木作业时,赤硫岛内陆的一处村庄外,安德烈在暴怒地咆哮:“这群xx刁民!刁民!刁民!老子今天搞死他们!谁不去修路我就宰了他!我xx看谁敢不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六枚银币 温特斯和安德烈已经把岛上所有的村庄跑了个遍。 流程几乎一样,先找到村长,召集所有村民开会,宣传募工政策(日薪五枚银角子,一日一结),去下一个村庄。 然而两天过去了,来赤硫港应募的农夫数目寥寥。 经过紧锣密鼓的勘测,筑路对策本部的几位工兵军官已经拿出了前五公里的修路方案,剩下的方案一边修路一遍做。 开工在即,然而工人却没到位,一无所获的温特斯和安德烈被对策本部的实务副部长抓过去骂得狗血淋头。 满脸口水的两人沮丧地回到野战营地,把巴德找过来一起商量对策——巴德没被调到筑路本部,因为他太能干活了,后勤处处长舍不得他。 “[从水手那学来的粗鄙脏话]、[重复前面的脏话]……我看这帮泥腿子就是贱!”被骂了一顿的安德烈越想越火大,气的五官都在抽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明天我…我带兵一个庄子、一个庄子清过去,[甘霖酿]!我看xx谁敢不来![哪怕是最粗野的军汉也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脏话]!” “能不硬来就不硬来,这种事不光彩,说不定将来还会被某人抓到把柄,你总不想在档案里被记上一笔吧?”温特斯面色十分疲倦,他一边洗脸一边说:“不然为什么不是别人负责?而是塞到我们两个小准尉手上?” 相处日久,温特斯现在深谙说服安德烈的窍门。他发现安德烈亚·切利尼和家里养的两只猫很像:他就像是一只半群居的野兽,只在乎“家己人”,对于其他人则缺乏同理心和仁慈。 所以想要说服他最好是从他的利益出发。 果然,听了温特斯的话,安德烈顿时不做声了。 巴德支着下巴说:“这件事确实处于灰色地带,关键不知道执政官如何定义赤硫岛上的平民。他们现在是敌国人口?还是自动取得维内塔公民的身份?如果是前者,那他们就不受保护。如果是后者,那按维内塔法律强行征召公民就要上军事法庭。” “那咋办嘛?”安德烈急躁地站了起来:“那你说咋办嘛?” “坐下说,省点力气。”温特斯把安德烈拉回了座位上:“其实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我是岛上的农民我也不敢去给外面来的军队干活……要不然日薪再往上加一些?加到一枚小银币一天?” 十枚银角子换折合成一枚小银币,在平日生活中金币和大银币并不常用。银角子和小银币才是平民最常见的东西。 因为圣马可军团抄了赤硫港评议会的金库,所以岛上的维内塔军队现在手头很宽裕,一枚小银币一天也能雇得起。 “不行!”巴德语气坚定地说:“一天五枚银角子已经远超正常的工钱。若是加到一枚银币一天,反而更加没人敢来。要我说不仅不能加钱,还要减钱。现在正是农闲时节,两枚银角子外加管饭就足够让岛上的农夫心满意足。” 温特斯和安德烈都是在海蓝市长大,青少年前往圭土城进学。让他们站到大田里,他们连麦芽和杂草都分不清。 在两名城市孩子看来,“钱”就是最有说服力的语言,然而他们在小小的赤硫岛上却碰了壁。 反而是佃农的儿子巴德对农夫们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那咋办嘛?多给钱泥腿子都不愿意来,少给钱就能愿意来?”安德烈又是一瞪眼睛。 “别用泥腿子这种称呼,他们和你我一样也都是人。你若是他们,你也不会来。”巴德皱起眉说道:“岛上平民和我们之间关键是缺乏信任,有了信任,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唉呦我说‘主教’大人,您就别废话了。有什么办法你就说,别浪费时间给我们俩搞平等教育了。”安德烈有些恼怒道。 因为巴德入学时只有一本经书和两本福音书,再加上他在修道院的经历,所以同期中的好事者便在背后给他取了个“主教[bishop]”的绰号。 这个绰号其实隐含着很严重的侮辱意味,因为佃农的儿子永远不可能当上主教……一个外部入学者突然被丢进一群已经相识数年的男孩中,受欺负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这个绰号温特斯一次都没喊过,也不许别人在他身边喊。“剑术大师”这个绰号他好歹还在开玩笑时用过几次,“主教”这个绰号他是真的一次都没说出口过。 这也是温特斯第一次听到安德烈当面喊出这个绰号,他立刻捅了安德烈一下,示意他有些过分了。 安德烈也自知失言,讪讪地闭上了嘴。 巴德不怒反笑,他盯着安德烈缓缓说:“不如我们打个赌,如果我能解决问题,那你以后再也不用‘泥腿子’这个词,如何?” “圣体啊!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斗气了。”温特斯突然感觉特别疲倦——在精神上。 “怎么样,你敢和我打赌吗?”巴德却没理睬温特斯,仍然死死盯着安德烈。 安德烈被看得有些发毛,嘴巴却依然很硬:“可以,如果你能招够人来修路,我这辈子不说“泥腿子”这个词!” “好,一言为定。” 巴德和安德烈击掌为誓。 击掌之后,巴德娓娓说道:“我已经说了,岛上的平民和我们之间缺乏的是信任。而信任……是可以用钱买到的。” “买信任?要怎么买?”温特斯来了兴致,上半身不由自主朝巴德前倾。 听到巴德的话他有了一点灵感,但仍然像隔着一层纱布一样看不清楚,这种感觉就像是搔不到的痒,让他迫切想知道谜底。 “简单,只要买点柴禾就行了。”巴德也不卖关子,详细解释道:“构筑信任关系要从最无害的地方入手。我们高价在岛上购买干柴,农夫卖给我们后当场收到钱,我们和他们之间就有了基础的信任。” “买了柴禾……他们就能来修路?”安德烈愣在原地,一片茫然。 “光买柴禾当然不够。买了柴禾后,我们再在村子里雇人把柴禾搬到赤硫港,同样要高价雇。”巴德嘴角挂着自信的微笑:“大部分农夫不会报名,只有少数胆子大的人才敢来。但是,只要运干柴的农民带着钱粮平安返回,村庄里其他人就会眼热、后悔。” 杰拉德的巴德缓了口气,注视着温特斯和安德烈的双眼沉声道:“如此一来,就有了信任的地基。你们再去村庄里招人,那些最胆大最贪心的农夫便会应募。而只要一小部分来修路的农夫能平安回家,其他农夫就会明白我们不是要抓他们当奴工。到那时,岛上每一个四肢健全的农夫都是你的修路工人!” “就这么办!我信弄不来人!”温特斯一拍大腿,大笑着说到:“要我说,不光要给那些运干柴的农夫发钱,还要给他们每人发两匹布!钱这个东西,揣在兜里谁也看不到。发两匹上好的红布让他们带回家,凡是长眼睛的人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这鬼点子倒是多……”巴德也被逗笑了。 “诶?你们等等,我有点迷糊了。”安德烈揉着太阳穴,有些迟疑地问:“那我们买柴禾干什么?” “干什么?巴德不是说了嘛,买信任啊。”温特斯拍了拍安德烈的胳膊。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反正买什么都是买,我们把柴禾买回来有什么用啊?”安德烈理清的头绪,反问道:“为什么不买点有用的东西呢?比如买点粮食和生猪什么的。” “如果要买粮食,农夫不会卖给我们。没粮吃人会饿死,没柴禾去砍就行了。”巴德立刻解释他的深层考虑:“岛上的农夫现在****来抢粮食,如果去买粮食,反而像是在引蛇出洞。就要买柴禾,而要买干柴。干柴,虽然农夫家里有,但是不会太多。而且就算全卖给我们,他们也不害怕。” “天呐,你连这里都想到了……”安德烈不禁惊叹道。 “你以为你在第二层,巴德在第一层,其实巴德已经在第五层了!”温特斯愉悦地开玩笑道。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最好再找一个‘托儿’来。”巴德笑眯眯地说:“一个不仅我们能信任,岛上平民也能信任,而且绝不会被认为是‘托儿’的‘托儿’。” “红松庄园——卡尔曼!”温特斯和安德烈异口同声。 三个准尉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 …… 这是三名准尉商议好计划的第二天。 此刻太阳西斜,已是黄昏时分。 红松庄园附近的三叶村。 农夫鲍里斯趴在院门后面,窥视着村子里的小路,满心焦急地等待着妻子回家。 鲍里斯家的屋檐下,原本足有一人高的干柴堆现在已经空空如也。 突然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吓得鲍里斯打了个寒颤。 声音越走越近,鲍里斯听出来的不是男人沉重的脚步,而是婆娘轻巧的步子,他这才放下了心。 是他的妻子玛丽娅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到了门口,不等娘们敲门,鲍里斯便抢着把院门打开,慌忙问道:“回来了吗?” “唉呦天呐,吓死我了!回来啦,回来啦。”玛丽娅被吓了一跳,喘了口气埋怨道:“你倒是先让我进去呀。” 鲍里斯赶紧让婆娘进门。 村子里的庄稼汉们这几天都提心吊胆,鲍里斯也是如此。 前些日子村子里来了两个骑马老爷,带着几十个凶神恶煞的侍卫,把庄稼汉们叫到一起,说要招人去修路。 老爷来的时候鲍里斯就没敢去村广场,他当然更不敢去“修路”。 虽然一天给五个银角子让他很心动,可谁知道是不是在骗人?男人们都担心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所以根本没人敢去。 鲍里斯虽然没读过书,但他不傻。他清楚村里没人去港城,所以那两个骑马老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鲍里斯这几天连睡觉时枕的都是干粮袋。 就现在,在屋子里面,门边上,打包好的干粮和衣服就放在那里。 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一旦婆娘带回来的是坏消息,他会立刻跑进岛上的林子里,躲到风头过去再说。 可谁知今天那两位老爷又来了,不过这次来没带侍卫,只说是要买干柴。 而且是用庄稼汉做梦都想不到的价格买干柴。 鲍里斯心动了,然而他留了个心眼,没有自己去卖,而是让自家婆娘去卖。 家里的干柴换来的四枚银币现在就揣在他怀里,在最贴肉的地方放着,银币硌着肋骨的触感提醒鲍里斯他不是在做梦。 买了一大堆柴禾后,光靠两位老爷却搬不动——老爷当然也不可能亲自干这种粗活,于是两位老爷又想在村子里雇几辆大车把柴禾送回港城去。 这下可让许多人犯了嘀咕,在村子里卖柴禾是一码事,跟着老爷去港城是另一码事。 见没人应募,两位老爷又为这趟活开了个令人难以想象的价格,而且只雇五辆大车,多了不要。 鲍里斯又心动了,他家里有一辆大车……也有一头骡子……然而他还是害怕,没敢去。 最后两位老爷从附近的红松庄园卡尔曼老爷那里雇了两辆大车,卡尔曼老爷还派了他的贴身男仆亲自赶车。 见卡尔曼老爷都不怕,村子里的一些男人心思活泛了起来。 两个平素大胆的庄稼汉和一个被卡尔曼老爷医治过的庄稼汉鼓起勇气,把自家大车赶了出来,凑足了五辆大车,载着满满的干柴,往港城去了。 鲍里斯对同村那三人颇为不屑,他不信天上会掉馅饼,老爷买干柴肯定只是为了把人骗走。 看着大车队消失在道路尽头,鲍里斯心想:“还是我聪明,不贪心,吃了鱼饵就跑。哼哼,那三个傻瓜,怕是回不来了。” 然而他又有些患得患失,仿佛心里多了一个刺,刺得他又痒又搔不到,他不禁想:“万一这次真的是天上掉馅饼了呢……万一呢……我是说万一呢?万一老爷没骗人呢?” 所以一下午的时间,鲍里斯都抓心挠肝、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着,他又希望能等来好消息,又希望能等来坏消息。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天色渐黑的时候,他听到了路上大车嘎吱嘎吱的声音。 鲍里斯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让自家娘们去打听消息。 婆娘们有自己独有的消息渠道,而且非常灵通。 鲍里斯则守在家里,如果老爷领着兵来抓人,他立刻翻墙就跑。 “都回来了吗?”鲍里斯紧紧抓着妻子的胳膊,瞪着眼睛问道。 “哎呀,你抓疼我了。”玛丽娅甩开丈夫的手,答道:“都回来啦,老跛子、村西边克里夫家的俩儿子,都回来啦。” “你确定?”鲍里斯不敢置信。 “我亲眼看到他们的呀,老跛子别提多得意了。两位老爷亲自护送他们回来,赏了每人两枚金币……天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金币。还多赏了他们一瓶好酒和两匹红布。”玛丽娅伸开两只胳膊比量着:“很好的红布,很好很好,我都没见过村里谁穿过这么好的料子……” 当妻子兴致勃勃地讲着自己看到布料的时候,鲍里斯感觉胸口一凉,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用家里的柴禾换来六枚银币时的喜悦变得微不足道,被更大更重的沮丧感所吞没。 鲍里斯只感觉脚步虚浮,险些跌坐在地上。 “当家的,你怎么啦?”玛丽娅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丈夫,语气中满是担心。 “哎呀!哎呀!”鲍里斯懊恼地把怀里的六枚银币抓出来摔在地上,年轻的农夫扯着自己的头发、使劲捶打着自己胸膛和大腿:“哎呀!哎呀!!” 玛丽娅慌忙把六枚银币从泥土中捡了起来。玛丽娅虽然淳朴,然而也隐约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抱住鲍里斯不让丈夫捶打自己:“当家的,别这样呀。咱们不是还有六枚银币吗?天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呀?我不要那红布,咱们有这六枚银币就够了,我心满意足啦……” 然而鲍里斯依然懊恼地重复着:“哎呀,哎呀。” 天色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 灯油很贵,夜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种奢侈品,所以天一黑农家便纷纷休息。 原本沾枕头就打鼾的鲍里斯今晚却异常安静。 玛丽娅躺在床上,听着丈夫沉重的呼吸声,知道丈夫显然没睡着。 她故意岔开话题,问道:“欸,当家的,你说为啥卡尔曼老爷也要派大车跟着去呢?卡尔曼老爷家可有的是钱呐。” 鲍里斯正在烦躁,听到妻子的问题,自诩是三叶村中最聪明者的他很通了为什么,他不耐烦地答道:“卡尔曼老爷家被抄家了,你不知道?红松庄园的奴隶都被维内塔的老爷抢走了。嗨,现在卡尔曼老爷也没钱啦……行了,睡吧睡吧。” 玛丽娅摸索着握住了丈夫的手,轻轻说道:“咱们不必羡慕人家,咱们有房住、有饭吃不是很好吗?而且我们今天也白得了六枚银币呀?咱家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钱呀?我有你就够了,那两匹红布又有啥用呀?” 鲍里斯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那两个维内塔老爷说,还要招人去港城修路,不过这次只给两枚银角子一天了,但是管饭。”玛丽娅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半睡半醒的呓语:“……不过……那还真是很好很好的红布呢……” 鲍里斯甩开了妻子的手,愤愤地朝着和妻子相反的方向转过了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见招拆招 当温特斯和安德烈绞尽脑汁在赤硫岛上建设公信力的时候,塔城对垒的两军围绕着甬道又爆发了数次小规模战斗。 威廉·基德手里只有轻型火炮,不足以在远距离摧毁甬道。发现效果不佳后,守军很快就停止了炮击。 当晚,近百名联合会骑兵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悄在城外集结。 当联合会的骑兵牵着战马走出城门时,几百米外的维内塔哨兵毫无察觉,因为他们看不到城门的动向。 塔尼里亚人在城门前方修筑了一座临时的三角堡,这座三角堡阻碍了维内塔军的视野,使攻城方无法观察城门开闭情况。 直到惊雷般的马蹄声传到耳畔,维内塔哨兵才发现塔尼佬来袭。 维内塔哨兵才刚刚敲响警钟,联合会骑兵已经冲到了甬道最前方。骑手们没有进入甬道杀向维内塔军营,而是停留在甬道边缘朝着墙壁抛出钩索。 他们不是来劫营的,而是来拆墙的。 骑手们使用的钩索是用海上跳帮战使用的钩索改制而来,一头是装如鹰爪的铁钩,另一头绑在战马胸带上,战马一发力便轻而易举将装满土石的笼筐从墙上拖了下来。 然而当骑手们正在埋头苦干、发奋扒墙时,在三角堡上观战的威廉·基德却发现似乎有一些不对劲……东西两侧似乎有一些灌木正在影影绰绰地移动。 “快鸣炮!让他们回来!快!”威廉·基德猛然惊觉,慌乱地大喊:“让他们回来!” 他身边的炮手立刻从炭炉中抽出烧红的铁钎,插进了火门了。 寂静的黑夜中,大炮的咆哮声哪怕离得很远也清晰可闻。 炮声抵达到维内塔的营垒时,雷顿已经笑到连气都喘不上来了,他哈哈大笑命令道:“还藏个屁啊?都已经被发现了!打信号!让两翼的大队马上靠过来!” 一名施法者军官得令,抬手将一枚信号弹射到几十米高的空中。绿色的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这可比鸣炮传令效率高多了。 战场东侧,正在隐蔽机动的菲尔德中校看到信号弹后,一跃跨上战马,用扩音术加持大吼道:“不用藏着掖着了!第二大队,随我来!” 说罢他扣上头盔,一马当先杀向联合会的骑兵队,一面冲锋一面大喊维内塔主保圣人的名字:“圣马可!” 圣马可军团第二大队的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呐喊着“圣马可”战吼跟随菲尔德冲向了敌人。 左翼的另一个大队也同样如此。 两个大队的步兵从左右两翼正在像双臂环抱一样将联合会的骑兵包围起来。 而在正面甬道处也涌出了大批长戟手,十几个联合会骑兵绳结还没解开就被维内塔长戟手从马上拖下来杀死,慌乱间他们甚至忘记了可以用刀把钩索砍断。 “威廉·基德这家伙也太蠢了,不仅自己蠢,还以为别人和他一样蠢……”雷顿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气来,他一面擦笑出来的眼泪一面和安托尼奥说:“……我们难道就是在和这种货色打仗吗?” 对于安托尼奥和雷顿这两位资深职业军人而言,威廉·基德的想法就像清水一样浅显。 炮击不行就夜袭,这个逻辑是在太过直白,安托尼奥和雷顿当然会有防备。 本来雷顿还觉得塔尼佬今晚不会搞事,因为“威廉·基德也不至于蠢到炮击不成,当天晚上就想偷袭我们吧?” 没想到联合会的骑兵还真的来了。 “我也有些想不通。”安托尼奥有些疑惑又有些无奈地摇头道:“仿佛是换了一个对手一样。” “要我说威廉·基德其实就这水平。他不过是一个海盗,你还想他怎么样?一个从没系统学习过行伍知识的人,能把这几千人拢住不散架,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雷顿对安托尼奥的疑虑颇为不以为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贬低基德还是在称赞基德。 安托尼奥想了想,居然觉得雷顿说的还挺有道理。 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战争已经从原始部落间的争勇斗狠变成了一门精密的技术行业。 一个愚人经过系统的军官培训,也能学会如何分配兵力、布置阵型。而一个没有受过训练的聪明人即便再聪明,凭着直觉也无法组织起一支大军。 这便是训练的目的,训练不是为了让聪明人更聪明,而是为了让蠢人看起来不蠢。 从安托尼奥、雷顿,到菲尔德、莫里茨,再到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他们都经受过完整的军事指挥训练,他们没有变得更聪明,但他们知道如何不犯错。 而塔城守军的指挥官今晚就犯了一个大错:低估了他的对手。 左右两翼的步兵大队配合正面的长戟手,正在迅速收拢包围。 联合会的骑手们听到了撤退的信号,一窝蜂地开始朝着城墙方向亡命逃窜。菲尔德看出这点后,立刻改变方向直插联合会骑兵和城墙之间的间隙。 又是数声火炮轰鸣,威廉·基德提前布置在城墙上的火炮开始朝着菲尔德大队射击,试图掩护己方骑兵。 但菲尔德大队无视横飞的炮弹,坚决地插进了联合会骑兵的逃窜路线。 只顾着逃跑的联合会骑兵已经失去了指挥,每个人都只想着尽快跑回城里去,这种情形下军官也无法把命令下达到每个人耳边。 见到前方出现有大批长矛手阻拦,一部分骑兵慌乱间拨转马头,改朝着东侧和西侧逃跑。 这正是菲尔德想要的结果,他的大队已经完全脱节,他冲在最前面,最后面的士兵还在三百米外。他不是要在此处围歼这队骑兵,而是要驱赶这些已经丧胆的骑手朝东西方向溃逃。 这种失去了阵型的步兵其实对并无威胁,如果这队联合会骑兵的指挥体系没有失能,只要拐个弯就能绕过菲尔德大队的阻拦,甚至说不定能直接冲垮菲尔德大队。 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这群只想着回到城里的骑手失去了理智,只剩下了求生的本能,而求生本能正驱使着他们朝人少的地方逃窜。 大半骑手拨转马头改朝东边或西边跑,他们越跑离城门便越远。维内塔人把塔城围的水泄不通,他们最后会发现自己哪也去不了,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的其他步兵大队正在等着他们。 不知道是太聪慧还是太愚蠢,还剩下一些骑手不躲不避,直线朝着塔城城门冲去。 两队人马迎面相撞,菲尔德伏在马背上,全力把手中的骑兵直剑伸向前方。 两马交错的瞬间他刺中了迎面而来的骑手,把对方几乎从马上挑了下来,同时又敏捷地躲开了另一把挥来的弯刀。 可是在碰撞之后,除了菲尔德干掉的敌人,剩下大部分朝着跑的骑手还是冲破了菲尔德大队的阻拦。 因为菲尔德的士兵阵型已经在奔跑中解体,失去了配合后,很少有两条腿的人能挡住四条腿的马。 一直追到进入三角堡火枪的射程内,菲尔德才下令撤退。看着敌人的背影,菲尔德不禁懊恼地想:“要是给我带骑兵大队就好了……” 其他位置上的战斗仍在继续,逃往东侧和西侧的联合会骑兵遭遇到了更多维内塔士兵。除了五六个人逃到城壕边上,沿着城壕返回塔城之外,其他被驱走的联合会骑兵不是投降就是被当场格杀。 一夜混战的的结果是维内塔士兵们第二天吃了一顿马肉,顺便抓来了几个俘虏。 审问过俘虏之后,安托尼奥和雷顿确定城中守军的最高指挥官是前威廉·基德船长——现威廉·基德将军(雷顿听到这个称呼是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城中现在大概有四千左右的塔尼里亚士兵,这个数字让安托尼奥和雷顿都吃了一惊。他们原本以为城里只有不到三千命守军,然而据俘虏交代,早在三周前维内塔人还没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批联合会雇佣兵提前进驻塔城。 雷顿对这个情报将信将疑,然而几个俘虏单独审问后说辞都差不多。 安托尼奥在校级军官情报会上总结道:“这就意味着要么他们说的是真的,要么他们也不知道真实情况。” 至于城中还有多少存粮,俘虏们一概不知。只知道威廉·基德把城中所有粮食储备统统都收缴到了原伯爵塔里,由他最亲信的士兵看管,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塔城中正在执行严厉的食物定额配给制,士兵们的士气普遍有些低落。 “没了战马,城里的食物又能多吃几天。”情报会上,雷顿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戏谑地说:“蠢货倒是有了点意外收获,只可惜马肉太难吃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沃邦开始主持修筑更多甬道,一条条土石甬道如同触须一般从围城壁垒朝着城墙方向延伸。 进度最快的一条甚至已经修到了距离城墙两百米左右,城墙上守军的胡须都能在甬道里清楚地瞧见。 而守军也没有闲着,虽然第一次夜里声势浩大的突袭遭遇了惨痛失败,然而塔尼里亚人似乎并未气馁,反而开始频繁出动更小规模的突击队破坏甬道。 而随着甬道逐渐靠近城墙——甚至离城墙比离维内塔人的垒墙还近的时候,防守这些甬道的难度也在增大。 防守塔城的塔尼里亚人试遍了各种办法,先是派出小股士兵携带火药去爆破甬道,然而安托尼奥非常乐意用土墙交换守军的火药,毕竟墙坏了可以再修,守军的火药却是用一点少一点。 守军的爆破作业只搞了几次,然后便开始转而在半月堡上布置简易抛石机,然后用抛石机朝甬道投掷阴燃的硫磺。 硫矿开采是塔城的支柱产业,不难想象威廉·基德手中现在有大量硫矿石。 到别说,这招初次使用确实把维内塔佬吓了一跳。 正在忙着干活的维内塔士兵只看到一个个冒着蓝火的东西呼啸着朝自己飞来。蓝火落地后火焰飞溅,沾到身上直接能把皮肉烧穿。随之产生的烟雾更是呛得人没法呼吸。 如同恶魔从地狱爬到人间,到处都是硫磺的味道,维内塔人被吓得落荒而逃。 又是沃邦中校紧急救火,沃邦实地采样后,很快搞懂了这些“蓝火”是什么东西——其实就是硫磺。 城里的守军先把硫矿石敲碎,点燃后装入瓦罐,最后用配重投石机朝着甬道内投掷。 硫磺燃烧产生的气体特别呛人,而且密度还比空气大。所以当一枚“蓝火”命中甬道后,产生的烟雾会沉降在甬道中,久久没法散去,让人没法呼吸。 一枚蓝火砸进来,一段甬道就没法待人了。 饶是安托尼奥和雷顿行伍生涯多年,也没见过这种诡异的毒雾武器。 塔城守军见这招有效,立刻更加卖力地朝着甬道抛掷蓝火,干扰维内塔佬的进度。 然而蓝火很快就不那么灵了,威廉·基德如果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阻碍维内塔陆军,那他就太小瞧了曾经击败过皇帝近卫军的维内塔人。 工兵中校沃邦很快就找到了破解办法,他从《陆军战术手册》中的“毒烟术的效果及反制”一节找到了思路,把诸共和国民兵当年在主权战争中应对“疯子理查”手下宫廷法师的战术搬到了塔城。 沃邦中校的应对方式非常简单有效: 首先是改进甬道设计,在底层每隔一米留下一处通风口保障甬道的通风,让烟雾能自然散去; 其次,主权战阵中民兵们就发现了宫廷法师的毒烟极易溶于水,于是沃邦中校也现学现用,向甬道内部灌水,在甬道内的浅壕里维持五厘米左右的积水,同时往水里泼洒生石灰。这样,降沉到最低处的毒烟很快就会被水吸收,毒烟的毒性也会被生石灰所中和; 最后,沃邦为工兵们配发了大量湿被褥。一旦甬道被蓝火命中,第一时间用湿被褥覆盖在蓝火上,可以最大程度防止毒烟产生。同时如果有人不幸被蓝火点燃,也可以第一时间用湿被褥包裹灭火。 在攻城战中发光的沃邦让雷顿越看越顺眼,这个下属给他挣了太多面子,让雷顿在安托尼奥面前说话声音都大了三分。 在其他军官们看来,拿下塔城后,沃邦中校变成沃邦上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军情会议上,沃邦却忧虑地向两位少将汇报:“但即便有了种种应对策略,“蓝火”仍然给维内塔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拖慢了工事的进度。” 沃邦甚至有些后怕地说:“万幸塔城的地质条件无法挖掘坑道,这种能迅速把空气变成毒气的武器用在坑道战中……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但无论如何,甬道仍然一天比一天离城墙近。 很快,守军也意识到了蓝火正在失效,维内塔人逐渐掌握了应对蓝火的方法。蓝火飞进甬道后,维内塔佬不再逃跑,而是用某种方法迅速把蓝火熄灭。 这时,甬道已经普遍修过了中线。 换句话说,塔城守军进攻甬道距离开始比维内塔人支援甬道的距离更短。 于是战斗又变回了肉搏战,威廉·基德频繁出动龙骑兵袭击正在修筑甬道的维内塔佬工兵和民工。而安托尼奥也多次设下埋伏,反击出城的联合会士兵。 几次交锋后,安托尼奥确认守军的士气仍然高昂,否则威廉·基德频繁地派人出城士兵们早就哗变了。 攻守双方一直见招拆招,在塔城城墙前的这片空地上斗智斗勇,但一直没有爆发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战。 维内塔人从未尝试过攻击城墙,但塔尼利亚人也被牢牢禁锢在塔城里。 威廉·基德也许认为他的努力给维内塔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一部分维内塔军官也是这样认为的,例如第三军团第五大队的萨拉少尉。 可不久之后,萨拉少尉就明白了为什么军团长阁下说“时间不在他们那边。” 维内塔人的大炮,已运抵塔城前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三角堡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对于正在三角堡值夜岗的联合会士兵采克拉斯-德尔布鲁克而言这只不过又是围城中寻常的一夜。 采克拉斯-德尔布鲁克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他老爹对这个小儿子爱的不行,于是央求神父为小儿子取了一个圣人的名字作为教名。 然而这个名字实在太过冗长拗口,根本没几个人能叫利索。因为他的脸上满是雀斑,于是其他联合会大头兵干脆管他叫“麻子”。 作为一名自耕农的儿子,麻子选择当兵的原因很简单——他爹的土地很少,而他爹的儿女却很多。 麻子有四个哥哥和三个姐姐,他的爹妈只夭折过两个孩子。这是异乎寻常的幸运,也是异乎寻常的不幸。 所以直到麻子长到十六岁,他的大姐卓娅还是没能嫁出去。 卓娅不仅干活是一把好手,人生得也美貌,性格还温柔,被她爹用棍子赶跑的小伙子简直数不过来。 然而给她谈的几门婚事最后都吹了,因为麻子和卓娅的爹没钱给女儿置办嫁妆。 麻子的父亲只有十几亩田地,还都在边边角角的地方并不相连。 为此麻子的父母每日起早贪黑,青黄不接时还要去当杂工赚钱补贴家用。即便是如此劳碌,也只是勉强把八个孩子拉扯大,他爹实在是再没有渔利给女儿攒出嫁妆。 大姐卓娅变成了老姑娘,总是偷偷在院子里抹眼泪;父母终日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相互埋怨。 这些事情采克拉斯-德尔布鲁克都看在眼里。 于是在差两周十六岁那天,采克拉斯-德尔布鲁克把安家费交给姐姐置办嫁妆,自己则跟着联合会的募兵官离开了家乡,成了“麻子”。 虽然报名当兵直接目的是为了给姐姐置办嫁妆,但也是因为麻子不想像他爹那样一辈子在土里刨食,他爹的地也不够分给麻子和他的兄弟,麻子也想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可是就在现在,在塔城墙外的三角堡上,在维内塔大军的围困中,麻子现在却特别想家。 “爹娘现在做什么呢?应该在睡觉吧?”麻子一面努力不打瞌睡,一面昏昏沉沉地想:“也不知道卓娅嫁去了谁家,大哥也快娶老婆了吧……” 麻子在努力回想着老家的房屋、道路时,前方突然传来“咻”、“咻”几声。他猛然惊醒,然而还不等他做出反应,三支短粗的弩矢已经飞到了他身边。 两支弩矢撞在麻子身上的胸甲上发出“叮”、“叮”两声,箭头贯穿了胸甲但没能彻底穿透。 第三支弩矢正中麻子面门,穿透了眼睛和骨头,箭头停留在柔软的大脑中,造成了致命的伤势。 麻子软软地摊倒在地,他的意识迅速湮灭,他的记忆连同记忆中的一切都一并消失。 “射得好!”潜伏在三角堡前方不远处的菲尔德兴奋地在自己膝盖上敲了一拳,但还没等他下令进攻,黑夜就被凄厉的哨声和警钟声刺破。 三角堡上的另一处暗哨先是听到异响,然后见到麻子整个人直挺挺地后仰栽倒,立刻发出了警报。 “[暴怒的脏话]!”见功败垂成,菲尔德狠狠骂了一句,又怒气冲冲道:“反正本来也没指望能偷袭!吹哨!强攻!” 三角堡内,联合会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在一片漆黑中慌乱地摸索着武器,拿到武器后立刻朝堡垒上跑。 塔城里的守军也听到了警钟声,城墙上的火盆被一个接一个点燃,在城中各处休息的守军纷纷跑向城墙。 随着低烈度的围城对峙时间渐长,城内的守军对城外的维内塔佬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懈怠轻视之心。 最初被大军包围时的恐慌和害怕逐渐消散,不少联合会士兵开始觉得“什么嘛?维内塔佬也不过如此,除了修墙就是修墙。” 城外的维内塔人把甬道修到距离城墙两百米左右时就不再往前修,而是开始平行于城墙延伸,似乎只是想要修筑一道更近的围城壁垒。 一些从军多年的塔尼里亚老兵故作深奥地和新兵说:“维内塔佬这么卖力的修墙,对咱们当兵的是好事。” 新兵傻乎乎地问:“啥好事?” 老兵就会得意地回答“他们修墙修得越卖力,说明他们越不想强攻,只是想把我们困死。现在这情形,等粮食吃完上头不想投降也得投降,不用打仗还不是好事?” 然而自以为安全的联合会守军却没想到,维内塔人会在今夜突然发难,而且一旦有动作便如雷霆万钧。 城墙前方的黑夜中,先是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哨响,然后是上百只哨子同时吹响。 听到代表进攻的哨声后,甬道、壁垒各处的维内塔军官们一面吹哨,一面命人点起火把。 刹那间,城墙前方燃起了数以百计的火把,好似有千军万马正在黑夜中运动。伴随火把的摇动,维内塔士兵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如海浪般敲打着守军的精神。 惊慌中的守军手忙脚乱地填装火枪和大炮、给弓弩上弦、没头没脑地寻找箭矢。 联合会的军官们也再顾不上节约火药的命令,拼命催促着炮手,一旦装填完毕就立刻下令开火。 一时间不知道守军将多少弹矢射向了远处的火把和人影,他们只是不停地重复着装弹、射击的过程。 恐惧是会传染的,维内塔人的震天声势让守军陷入了恐惧中,只有朝着敌人开火才能让他们稍微有一点安全感。 而在呐喊着、火光和枪炮声的掩护下,在正对着城门和三角堡的甬道中正在涌出大量维内塔士兵,这些士兵不呐喊、不打火把,三人一组抬着梯子,在没有夜盲症的军官的带领下快速冲向三角堡。 菲尔德中校和另外几名悄悄摸到三角堡近处的弩手正等着他们。 三角堡上的守军立刻发现了异常,身边的火盆让他们看不清前方的空地,但前方的脚步声却清晰可闻,越来越近。 而东西方向虽然声势浩大,从三角堡的角度却看得清楚:火把并没用靠近城墙,只是在左右反复运动。 负责防守三角堡的萨诺盖拉队长意识到了东西侧只是佯动,他拼命大喊向城墙示警,然而城墙上的守军已经陷入了一种狂热情绪中,即便少数人注意到了他也没用。 萨诺盖拉无奈之下只能派人跑步从三角堡和城墙之间的吊桥回城求援。 然而已经晚了,迷雾般的黑夜中冲出了大批维内塔人,让萨诺盖拉倒吸了一口凉气 守军射出弹矢打死了最前面一排维内塔人,然而每倒下一个人,夜幕中就会冲出更多人。 城门前这座临时修筑的三角堡和城墙一样,缺乏壕沟的保护。同时为了抵御火炮的攻击,主体材料是泥土,高度只有五米左右。 三角形的结构使得其没有火力死角,后方的城墙可以提供全覆盖的火力支援。而低矮厚实的主体结构不仅可以吸收炮弹的力道,而且使得三角堡后面的城墙可以进行超越射击。 这是一座新时代的堡垒,而安托尼奥今夜反要用旧时代的战术攻破它。 由于没有壕沟保护,扛着梯子的维内塔士兵一鼓作气冲到了三角堡墙根下,架上梯子便开始攀爬。 维内塔佬舍生忘死的劲头让萨诺盖拉都为之胆寒,他大声疾呼,指挥守军反击。 三角堡的守军丢下火枪,朝维内塔人投下大石。被砸到的维内塔人无不当场毙命。 沥青还没来得及烧滚,便往墙下泼洒。被灼热的沥青浇在头顶的维内塔人发出了厉鬼般的哀嚎,接着城墙上又丢下来几只火把,把他们变成了火人。 装着十几个核桃大小铁弹的四磅炮和八磅炮朝着维内塔人开火,每一炮都能掀起一阵血肉风暴。 大炮和火绳枪不停地轰鸣,垂死的人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浓烟滚滚、大火熊熊,仿佛整个世界都即将毁灭。 但即便面临守军顽强的抵抗,仍然挡不住维内塔人进攻的势头。 今夜,安托尼奥和雷顿动用了两个大队同时进攻三角堡的两腰。 负责主攻的两个大队是从两支军团中挑选出的精锐,大队长就站在堡墙下指挥,百夫长咬着佩刀第一个往上爬。 付出了大量伤亡后,很快就有少部分维内塔军人爬上了三角堡,和三角堡守军开始埋身肉搏。 菲尔德中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今夜他能没抢到主攻任务,给他的任务是指挥火枪手掩护主攻大队。 然而甬道出兵速度有限,两个百人队的火枪手落在后面,直到前面的维内塔军人已经爬上了三角堡,火枪队才姗姗来时。 “[脏话]!干什么去了!来的这么慢![脏话]!”菲尔德瞪着眼睛大骂火枪队的百夫长。 两名火枪队百夫长莱曼中尉和菲利普上尉不敢辩解,也顾不得辩解。 两位百夫长指挥自己的火枪手百人队迅速在三角堡前方展开,开始用火绳枪压制三角堡上的守军 远程武器对墙上守军的压制立竿见影,十几个朝墙外探出身体丢石头、泼沥青滚油的塔尼里亚士兵被乱枪打死,惨叫着从墙上跌落下来。 剩下的塔尼里亚士兵吓的不敢再冒头,只能从胸墙后面伸手。三角堡守军气势为止一泄,杀伤效率也开始下降,正在攀爬的维内塔士兵压力骤减。 然而此时城墙上的联合会守军也终于醒悟了过来,接到三角堡守军求援的威廉·基德派出大量通信兵去城墙传达命令。 城墙上各处的守军受到命令后,立刻赶往城门去支援三角堡。 两处半月堡上的大炮也调整射击角度,开始朝着三角堡墙下的维内塔人开火。 新时代的堡垒设计终于露出了獠牙,三角堡的形状导致从后方两侧城墙上射出的弹矢毫无遮挡、没有死角,每一发炮弹都是恐怖的侧射火力。 一枚从东侧半月堡射出的炮弹打死了一条直线上所有的维内塔士兵,最后在坚硬的火山岩上弹跳着砸碎了两把梯子,陷进三角堡的墙体里。 菲尔德中校见状,转派两队火枪手去压制三角堡后城墙上的敌军射手。然而他明白压制敌人的火枪手作用寥寥,敌人真正的杀器是布置在半月堡上的侧射火炮。 菲尔德在心里大声咆哮道:“开炮呀!开炮呀!” 火炮之神听到了他的召唤,“咚”、“咚”、“咚”、“咚”,沉闷的火炮轰鸣声响彻整个战场。 但这次不是城墙上的大炮在怒吼,维内塔人的火炮终于开始发威。 几枚石弹从维内塔人新修筑的垒墙后飞出,大部分炮弹都歪了,只有一枚炮弹命中了目标,重重地砸在了东侧半月堡上。 石弹和墙体对撞,碎石崩飞,烟尘四起。半月堡上的塔尼利亚炮手尽数被碎石打死打伤,主射手的胸口都被碎石砸得凹陷下去,当场气绝。 东侧半月堡上的火炮顿时哑火。 “大炮?哪来的大炮?”城头上,威廉·基德面容狰狞地抓住身边的军官,怒吼着问道:“维内塔人什么时候把大炮搬上来的?看到维内塔人布置大炮为什么不告诉我?[海盗脏话]我杀了你!” 说着他伸手拔刀。 “大人……没有啊……没看到啊……”被威廉·基德抓住的军官被吓得快要哭了出来,他颤抖着答道:“我们什么都每看到啊……根本就没看到维内塔人搬运大炮。” “啊!!!”暴怒的威廉·基德狠狠一刀砍在胸墙上,火星四射。 距离城墙大约两百米远,平行于城墙的维内塔垒墙后面——这些垒墙是甬道修到距离城墙两百米后横向延伸修成——工兵中校,不,现在是炮兵中校沃邦一面观察炮弹落点,一面命令道:“一号炮组、二号炮组,调整正一刻。三号炮组、四号炮组,设计角度不变,复位。” 在他身旁,炮手们正在四门体型矮小短粗的火炮旁边忙着装填。 火炮和塔城守军之间隔着一堵垒墙,城墙上的守军根本看不到墙后维内塔炮手的动作。 这四门火炮就是沃邦的秘密武器,在守军眼皮下面部署也不会被发现的秘密武器。它们不是普通的身管火炮,而是——臼炮,从战船上拆下来的臼炮。 普通的火炮需要炮位,需要射击口。 城墙上的火炮居高临下,一旦被守军发现维内塔人部署火炮,维内塔人的炮位立刻就会被炮击。 而臼炮弹道高抛,是曲射火力而不是直射火力,所以可以部署在垒墙之后,隔着垒墙杀伤城墙上的敌人。 虽然准确率低了一点,但为了出其不意这是唯一的办法。况且连接塔城和赤硫港的固治道还没有完全修好,重型火炮送不上来,维内塔人只能暂时搬几门轻型臼炮应急。 当沃邦中校指挥的四门臼炮压制了东侧半月堡的火炮时,另一处甬道出口,牵着马待命的温特斯也终于等到了出击。 温特斯身边的人很少,包括在温特斯在内,这一小队骑手一共只有十六人。 而负责带领这一小队骑兵的,正是温特斯的老熟人,莫里茨少校。 没错,这十六名骑手全部是施法者军官。而且除了莫里茨少校外,全部是尉官。 莫里茨少校一改平时懒散的模样,看着一众尉官施法者,厉声命令:“不要停留,不要磨蹭,快进快出,完成任务后立刻撤回!” “是!”十五名施法者尉官齐声答道。 莫里茨看了温特斯一眼,点了点头,大喊:“上马!” 十六名骑手从战场东侧疾驰而出,温特斯也不顾得爱惜马匹,拼命催动战马,全速朝着三角堡方向逼近。 当他们冲到三角堡侧面时,莫里茨大吼道:“掷!” 十五名尉官施法者取下挂在胸前的烟雾弹,使用燃火术激发后全力朝着三角堡和城墙之间投掷。 个别技巧高超的施法者还同时使用了飞矢术,把烟雾弹抛得更远。 “激发型便携式活化炼金物质烟雾发生器”在空中炸开,浓烟遮蔽了东侧城墙上守军的视线,让他们无法看到烟雾后面正在攀爬三角堡的维内塔士兵。 东侧烟雾作业完成后,施法者们又转到西侧,将剩余的烟雾弹全部掷出。 温特斯一辈子也没这样阔绰地使用过施法材料,两支军团把军械库中一半的烟雾弹都交到了他们手中。对于这座小小的三角堡,安托尼奥和雷顿志在必得。 烟墙将城墙上塔尼利亚人的视野遮挡的严严实实,今夜无风,烟墙更是久久不散。 威廉·基德气的大吼大叫,然而也无计可施。 虽然半月堡上的火炮已经标定过射角,然而失去了目射瞄准校正,这些火炮的精度仍然被大幅削弱,炮手根本就不知道打中还是打偏,更无从谈何校正。 更不要说城墙上的火枪手了,他们现在只能盲目地朝烟雾里射击。 完成了任务后,施法者骑手迅速撤回了出击阵地。 在三角堡前方,正在指挥火枪队的菲尔德中校看到了他祈祷着的东西——一面维内塔军旗插在了三角堡的之上。 “urrahhhh!!!!!!”菲尔德狂热地大吼。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火枪手们也跟着兴奋地大吼了起来:“urrahhhh!!!!!!” “哈哈哈!攻进去了!”在后方观战的雷顿狂笑着狠狠一拳砸在胸墙上:“好样的!” “按原计划,工兵大队和预备队现在出发。”安托尼奥冷静地向其他军官下达命令。 三角堡上的维内塔士兵越来越多,塔尼里亚人杀掉一个,就爬上来两个。守军已经止不住地开始后退,任凭萨诺盖拉如何阻止都没用。 当震天的战吼响彻三角堡时,塔尼里亚人的士气彻底崩溃,开始沿着三角堡和城墙间的吊桥往城内逃跑。 被派去支援三角堡的联合会披甲精锐被溃逃士兵堵在桥头,前进不得。 战前简报的时候,雷顿和一些高级军官认为如果敌人不砍断吊桥,就通过吊桥直接攻上城墙,一举破城。 然而爬上三角堡的胡安少尉突然意识因为维内塔人投送兵力的速度永远赶不上塔尼利亚人,所以己方不仅无法利用这座吊桥,反而是敌人可以通过这座吊桥源源不断送来援兵把维内塔人推下三角堡。 惊觉此事的胡安少尉对着自己的百人队大喊:“吊桥!吊桥!砍吊桥!” 正在追着溃兵砍杀的胡安百人队听到命令,开始朝着吊桥进攻。 赶到城头的威廉·基德看到桥上的逃兵往城里跑、援兵往三角堡去、两方挤住动弹不得后勃然大怒,他大骂道:“废物!把逃兵都给我推下去!快去三角堡!” 得到命令后,身披铠甲的联合会士兵开始把溃逃的三角堡守军往桥下推。 桥上,被人群挤住的三角堡指挥官萨诺盖拉悲愤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 没人理睬他,一个又一个三角堡守军被从桥上推下,惨叫着摔在地上,一些人没有当场摔死,持续发出惊悚的哀嚎声。 胡安少尉已经冲到了吊桥边上,高举佩刀开始劈砍吊桥缆绳。 几名士兵也跟着冲过来帮忙。 终于,吊桥被砍断了。 失去了一端的固定,逃兵、援兵、萨诺盖拉一并从桥上摔到了地上。 付出了惨重伤亡后,三角堡现在是维内塔的了……暂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工兵 吊桥在三角堡上的固定端被砍断后,桥上的人一股脑都掉到了三角堡和城门间的空地上。 害怕维内塔人抢攻,守军不敢打开城门救人。 这座临时修筑的三角堡实际上就是一座土墩,连进出的门都没有,只有和城墙之间的吊桥一条路。 摧毁吊桥后,维内塔人暂时切断了守军的支援,转头开始全力绞杀三角堡内部残余的联合会士兵。 十几个联合会士兵逃进三角堡深处的储藏室,空间狭小,一时间维内塔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胡安见自己的兵都站在门口没人敢进去,不禁怒火中烧,大骂道:“废物!愣着干什么?把盔甲脱下来给我!” 一名军士立刻脱下自己的盔甲,众人手忙脚乱地给百夫长绑上。 堂·胡安身上连带原本自己的军官盔甲,里外套了两层胸铠,看起来特别臃肿笨拙。 他从靴子里拔出一把短刀,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猛然一脚踢开木门。 门内的塔尼里亚人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按下了蛇杆。连续“咚”、“咚”两声,一声是枪响,另一声则是铅弹打在胡安身上的声音。 铅弹打穿了外层的胸甲,然而却因此改变了飞行轨迹,在内层胸甲上被弹开,从肋下飞了出去。 胡安只觉得像被一柄大锤砸在身上,五脏翻涌,几乎窒息,但还是凭着意志力刺向了近处的敌人。 身后的士兵见百夫长如此,也跟在后面冲了进去,塔尼里亚人很快在贴身搏斗中被杀光。 而在城墙上的守军也回过神来,他们把重型火绳枪夹在胸墙上,开始朝着三角堡上的敌人开火。 城墙的高度比三角堡要高出三米到四米,塔尼里亚人居高临下,疾风暴雨般的铅弹打得三角堡上的维内塔人根本站不住脚。 [城门前三角堡的高度在5-6米,而塔城城墙的高度根据地势不同在8-9米。]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城墙上的联合会军官和士兵目瞪口呆,从三角堡前方冲上来一群奇怪的士兵。 说他们是士兵,因为他们都穿着灰色军服。说奇怪,因为他们拿的不是武器,而是各种工具。 安托尼奥和雷顿派出的第二批部队是两支军团下辖的工兵大队。 工兵们喊着号子,在敌人的枪林弹雨用铲子、镐头和炸药将三角堡直指维内塔阵地的尖角破拆,把原本五六米高的土墙变成了一道缓坡。 然后维内塔工兵们通过缓坡把一桶桶泥土、一捆捆木柴送到三角堡上,如同奇谭中内一夜搬来一座城市的灯神,维内塔工兵利用麻袋、泥土和木柴在三角堡之上又搭建了一座临时堡垒,和原有结构不同的是新的建筑面朝城墙。 维内塔人在三角堡上的阵地被飞速巩固,城墙上守军的远程武器再也难以杀伤到三角堡里的维内塔军人。 而这一切,都是在塔尼里亚人的枪口下完成的。 这一夜,塔尼里亚联合会的军官和士兵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军事科技碾压。 军事科技不光是更好的火枪和大炮,军事科技还是更优秀的理念、训练和技战术。 塔尼里亚人也能鼓起勇气和维内塔人血战到底,但他们绝对无法完成今夜维内塔军队的战术——坚决迅猛的进攻以及高效的土木作业。 围城战持续到近半个月,威廉·基德第一次开始感觉到了一丝绝望。 …… …… 短暂而惨烈的三角堡争夺战后的第一日。 维内塔军第一次开始对塔城进行真正的大规模炮击。 重炮还没运上来,正在前线轰鸣的都是六磅以下的轻型火炮。这些火炮很难对城墙造成实质性伤害,炮弹打在花岗岩的坚硬外墙上只留下一个个白印。 但炮击仍然从清晨便开始持续,直到现在都没停下。 原因有二,首先轻型火炮和臼炮虽然很难摧毁城墙,但对付城墙之上的胸墙却极为有效。维内塔人重点炮轰两座半月堡和城门,就是要敲掉那些胸墙,让守军在城墙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其次,也是要给塔城守军施加压力,让他们无力对三角堡发动反击。 因为三角堡位置实在是太关键,又离城墙太近了。直到现在维内塔军人想要前往三角堡,都要经过一片空旷的塔尼佬的枪炮能覆盖到的地方。 工兵大队正在拼命苦干,努力把甬道延伸到三角堡,但直到现在还差小一百米的距离。 三角堡离城墙只有七、八米远,塔尼佬想要反攻三角堡,搭上一架长点的梯子就能跨过来。 而维内塔人想要支援三角堡,却要跨过一段“杀戮地带”——军官们对于被枪炮覆盖的空旷地的称呼。 如果塔尼佬铁了心要夺回三角堡,光靠里面的两个大队步兵绝对守不住。 所以必须要用炮击压制城门上的守军,守军在此处不敢站人,让他们无法组织反击。 于此同时,三角堡内的两个大队在疯狂加高三角堡,用灌满泥土的羊皮袋和麻袋在三角堡之上继续垒起一座高墙。 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的后勤处长心头都在滴血,要知道对于某些不富裕的普通百姓,羊皮和麻布都是能当衣服穿的东西,现在却毫不吝啬地拿来修墙。 时间紧迫,成本已经不在安托尼奥和雷顿的考虑范围内。 而在前方正在苦干的时候,两支军团驻扎的野战军营中,温特斯正在犹豫要不要敲门。 “啪!”清脆响亮的耳光声,连门外的温特斯都听的清清楚楚。 位于野战军营中央的军团指挥部传出了雷顿少将的怒吼:“混蛋!为什么砍断吊桥?!谁给你的胆子擅作主张?!” “啪!”紧接着又是一记更响亮的耳光。 “是!长官!”被打得踉跄的堂·胡安少尉语气颇不服气地说“当时有一队披甲兵正要通过吊桥!如果不及时摧毁……” “啪!”话还没说完,胡安少尉就又被狠狠一耳光打倒。 “我让你说话了吗!?我允许你说话了!?”雷顿的愈发暴怒:“出击前给你的命令是什么?!告诉我!给你的命令什么!?” 堂·胡安努力迅速重新站好,大声回答到:“是!长官!首要目标,将敌军逐出三角堡!其次,如果条件允许则控制吊桥,扫荡城墙并控制城门!” “哪条命令允许你砍断吊桥?谁允许你擅自下令!”雷顿破口大骂:“[维内塔国骂]!你坏了大事!” “可是……”挨了三巴掌,胡安仍然满不服气。 “行了!叫你来不是来让你辩解的!”安托尼奥打断了胡安少尉的话。 在安托尼奥看来眼前这年轻少尉其实做的也没错,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后方哪知道前线的危急。但胡安是雷顿的下属,安托尼奥不能在众人面前破坏雷顿的威信。 他皱着眉头对胡安说:“无论你看到了什么,你都没资格做这种决策。你的大队长就在前线,判断是否需要砍断吊桥是他的责任,不是你的!懂了吗?喜欢辩解是吧?滚回去交一份自辩报告上来……我和雷顿将军一会还要开会,滚吧!” 听了塞尔维亚蒂军团长的话,胡安又看向了雷顿。 “滚!”余怒未平的雷顿胸膛剧烈起伏着,不耐烦地吐出一个词。 胡安少尉靴跟并拢,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开了军团长办公室。 但他走出指挥部的时候,正好和等在外面的温特斯撞了个照面。 看着胡安学长高高肿起的两腮,温特斯忙不迭地给学长敬礼。而堂·胡安只是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擦了擦鼻血,仰着脖子离开了。 当温特斯把筑路本部的报告送进军团长办公室的时候,两位少将还在说胡安的事情。 “……这小畜生、倔驴,还是不服!就是[脏话]欠揍!”雷顿恨恨地说。 “得了吧。你二十岁的时候不也这副德性?”办公室里只有两人,安托尼奥毫不留情地揭了同学老底。 雷顿冷哼了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温特斯把报告送了进来。 军团的两位高层对于固治道的进度非常关注,要求每天汇报进展。 在已知的世界中,也许有比诸共和国常备军作战更勇猛的军队,但绝对没有比诸共和国常备军更擅长搞土木建设的军队。 筑路本部制定的修路计划非常巧妙,不是彻头彻尾的另起炉灶,也不是在地图上的赤硫港和塔城之间画一条直线。 工兵军官们的头发日渐稀疏,然而工程计划却做的极好:尽可能利用了岛上原有的夯土路,同时避让丘陵和溪流,最大程度减小了工程量。 全长三十三公里的固治路,最下方大石和粘土作为基地,第二层是碎石和砂浆,第三层是沙子、石灰和粘土,最上层再平铺石头作为硬路面。 不过这条道路没有使用质量更好的火山灰混凝土,甚至都来不及等待砂浆彻底凝固再使用。 前面的路还在修,后面已经开始在搬运火炮。道路往前修一点,火炮就往前搬一点。 按工兵军官们的说法道路的寿命可能会有问题,然而他们拍着胸脯保证暂时用个三五年肯定没事。 当沃邦中校和塔城守军见招拆招、斗智斗勇的时候,连接两地的道路进度正在飞速增长。 可直到突袭三角堡那天,施工最前方离维内塔军营仍然还差四公里。但天象不等人,过了月色最黯淡的这几天,在想等这种时候就得是下个月了。 所以安托尼奥和雷顿当机立断,不等重炮运抵,用牲口搬运轻型火炮到前线应急,所以才有了四门臼炮压制东侧半月堡的战果——西侧半月堡布置的是四门两磅炮,仰攻城墙上的火炮效果并不好,反倒是粗笨的臼炮立了功。 安托尼奥翻看着报告,一句和外甥的闲话也没有,温特斯也规规矩矩地立正候命。在军营只有军团长和见习准尉,没有私人身份。 倒是坐在一旁的雷顿还不知道这两人的亲属关系,盯着温特斯看了几秒后,猛然站了起来走到温特斯身边大奇道:“嗯?你不是那个破了赤硫湾铁索的准尉吗?是不是你?我没认错吧?是你吧?” 温特斯脸上有些发烫,立正答道:“报告将军,是我!” “小子,怎么跑去修路了?”雷顿面色有些古怪地问,他眯起眼睛想了想说道:“温特斯……你叫温特斯对吧?” 这个问题让温特斯没法回答,他总不能说是自己不想上前线吧?只得答道:“报告将军,因为接到了调令!” 雷顿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大笑着转身开始冲着安托尼奥说:“我说塞尔维亚蒂将军,你这军团长也太不称职了,好钢在你手里都浪费了。这么棒的一线军官你让他去修路?” 把老同学批判了一顿之后,雷顿又看向了温特斯,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豪迈地说:“你小子想不想到我手下带兵?我告诉你,和塔尼佬这仗打完后,不知道多久才能有下一次。现在不想办法多立功,以后你顶天就是个上校。你现在还在见习对吧?等你正式授衔后来我的军团,我给你一个首席大队的百夫长!怎么样?来不来?你叫温特斯……呃,温特斯·蒙…蒙塔涅对吧?” 书桌后面的安托尼奥头也不抬地说:“蒙塔涅准尉,感到荣幸吧。雷顿将军见你两次就记住你的名字了。当年在军校的时候,他可是两个月都没记住我的全名。” “蒙塔涅……蒙塔涅……”雷顿咀嚼着这个姓氏,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后笑逐颜开地说:“这个姓氏好,蒙塔涅这个姓氏好哇!我同期里也有一个蒙塔涅,不过他是骑科……你,你是步科吧?无所谓啦……这说明我们有缘分!你小子就来我手下带兵吧!” 温特斯回想了一下堂·胡安学长红肿的脸颊,心说我可不想隔三岔五吃耳光,他玩了个文字游戏:“报告将军!调令让我去哪我就去哪?” “好!好!”雷顿以为眼前的小准尉这是答应了。他重重地拍了两下温特斯的肩膀,高兴地说:“好!在我手下好好干!将来有一天你也能坐到我的位置。” 雷顿虽然年近四旬,但依然十分强壮,两巴掌把温特斯拍得生疼。 温特斯敬了个礼,雷顿也没再多说什么。 安托尼奥看完报告后,在纸上写下了要发给筑路本部的命令,用火漆封好交给了温特斯。 “路已经快修好了,剩下的大炮后天就能部署在前线。” “是吗?好哇!”雷顿听见重炮终于到位,大喜。 安托尼奥看向了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屠杀的号令已经发出,战争的猛犬将会蹂躏塔尼里亚人,还有我们。” 尹紫电说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感谢书友正义纯洁是考拉、黑色电脑配件(昨天脑子迟钝了不好意思)、天水有佳人、阿咪、小红低唱的推荐票,谢谢大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乌鸦在歌唱 当连接塔城和赤硫港的道路最终贯通后,安托尼奥最后向守军派出使者。基于“最后的仁慈和荣誉”,要求守军交出武器,开城投降。 塞尔维亚蒂和雷顿联名保证不会有任何塔尼里亚人在投降后被处决或审判。 可当使者举着盾牌朝城墙喊话时,回应他的只有十几枚铅弹。 威廉·基德的态度已经表露无疑。 能射出三十二磅铁弹的重型加农炮被安置在大车上,一点一点拖拽到城墙前方。 还离着大老远城墙上的守军就能听到它们行进的嘈杂:拉车的阉牛和挽马因为被抽打而吼叫;赶车的维内塔人呼喊着挥舞鞭子;嘎吱作响的车轴发出单调、持续的刺耳声音。 如果死亡天使也会歌唱,那死亡天使的歌声一定就是塔城守军现在听到的一切。 重炮抵达前线后,维内塔工兵又花了一整天时间用起重机械将大炮从车上卸下来。部署到提前搭好的炮位上,并调整角度。 维内塔军中持有的所有轻重火炮被分成八个炮组,每一个炮组由一门最重型的火炮搭配其他轻型火炮组成。 维内塔士兵亲昵地称这些炮组为“(狼)***ack]”,因为每个炮组都像是头狼带着一群小狼崽子。 以城门为分割点,东西侧城墙各布置了四个炮组,对准了城墙的薄弱位置。 维内塔人部署重炮的过程中,城墙上的守军尽了最大努力试图用手上的轻型火炮摧毁敌人大炮。 然而这些尝试收效甚微,维内塔人用木栅和泥土将自己的大炮严密保护起来,使得守军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 而且塔尼里亚人的火炮在数量上处于绝对劣势,一直在被城墙下的轻型火炮压制。 塔尼里亚人只能绝望地一边看着一门有一门火炮被安置在城墙前方,一边拼命加固城墙。 次日清晨,当太阳照耀到塔城城墙上的那一刻开始,大规模的炮击拉开了序幕。 在重炮发威前,先是用火枪和装了霰弹的轻炮劈头盖脸地朝着城墙上的守军一阵齐射。 尤其是三角堡上的火绳枪手和火炮,他们距离最近,根本都不需要瞄准。 这两日维内塔人发疯一般猛干,用成袋的泥土不停地加高三角堡。现在,三角堡的顶端高度已经和城墙平齐。 塔尼里亚人部署在三角堡的火炮,现在正被维内塔人用来对付守军自己。 从城垛后探头观望的塔尼里亚人被当场打死。铁弹和铅弹打在石头上,碎片飞溅、烟尘四起,城墙上的守军趴在胸墙后面,根本不敢抬头。 而更多的守军都躲在城墙下面,威廉·基德并不是草包,面对这种程度的炮击,强行让士兵留在城墙上只是送死。 因此他让大部分士兵都躲在墙后的藏兵洞内,只留少量哨兵在城墙上观望。 当墙上的守军被压制后,八门重炮开始轰鸣。 炮声如同世界末日时吹响的恐怖号角,铁质炮弹飞出炮口,狠狠地砸在城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座城墙都在颤抖。 之前的两磅炮只不过是在城墙上留下几处白点,而重炮则直接摧毁了城墙外表面包裹的火山岩。 即便岩石没被压溃,撞击产生的巨大应力也已经超越了粘结火山岩的砂浆的承受极限。 炮弹落点处,城墙的外墙岩石纷纷脱落,露出了火山岩混凝土浇筑成的内墙体。 而兼顾的内墙体也被铁炮弹打出了一个巨大的锥形缺口。 城外的维内塔军人发出了比火炮轰鸣声还要响亮的欢呼。 而对于城墙背后藏兵洞里的守军而言,这一切则宛如地狱。 巨大的噪音、呛人的灰尘以及城墙被炮弹击中时传递到藏兵洞里的震动,让最久经沙场的老兵也不禁胆寒。 没有什么人能比藏兵洞里的塔尼里亚人更能明白火炮对城墙的伤害,一名新兵惊恐地说:“城墙在发抖!” 没错,炮弹裹挟的巨大冲击力让整座城墙都在发抖,而守军对此感同身受。 当火炮还在打石头炮弹时,旧时代的城墙就已经开始显露疲态。射石炮就像一把大锤,将一面又一面城墙砸垮,同时也将守军的意志砸得粉碎。 而现在向塔城倾泻怒火的大炮比起射石炮,威力更胜一筹。材料成型工艺的进步让炮匠能够铸造更轻、更薄、更坚固、身管更长的火炮。 射石炮的炮弹和火药的重量比在二十到四十比一,而城外这八门三十二磅炮的每次射击则能填装十六磅的火药,弹重比药重达到了惊人的二比一。 即便铁炮弹比石头炮弹轻,但穿透力却有过之而无不及。 被塔城守军所信赖的城墙,在新时代的火炮面前却正在分崩离析。 藏兵洞内,正在祈祷“让我能挺过今天”的塔尼里亚士兵们听到了哨兵敲响的警钟。 同炮击一道进行的,是对壕沟的填埋作业。 安托尼奥和雷顿在城墙东西侧选定了两个进攻点,都是情报中所言城墙较薄弱地段。 两支军团各负责一处进攻方向,不光要摧毁城墙,还要填埋此处的壕沟。 在霍夫曼队长的大声吆喝声中,守军匆忙跑上城墙,城头的哨兵声嘶力竭地大喊:“三角堡!他们从三角堡来了!” 从维内塔人占据的三角堡内涌出了大量推着小车的士兵,他们冲进壕沟,用车上的泥土和木柴填埋城壕。 “射他们!射他们!”城墙上的联合会军官霍夫曼大吼着叫醒愣住的手下。 回过神来的守军立刻用弓弩、火枪朝着城下的维内塔人射击。双方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维内塔人又太多了,随便开一枪就会有一个维内塔人倒下。 又是几声石头崩裂的巨响,城外的轻炮再次开火压制城头守军。碎石漫天飞舞,威力堪比弓箭, 刚才还在下令的霍夫曼队长惨叫着胡乱挥舞胳膊,满脸都是灰尘,鲜血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激射的碎石飞进了霍夫曼的眼睛,这个壮汉在剧痛和一片黑暗中陷入了癫狂。霍夫曼手下的兵试图按住他,然而霍夫曼却吼叫着抽出了佩刀胡乱挥砍,逼得身边所有人都不得不避让。 霍夫曼已经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他大吼着朝着想象中的敌人挥砍,边站边退。他的手下无力地看着队长从被毁的胸墙处倒着栽倒到城下,当场毙命。 而在城外,维内塔人的火枪队也已经赶到。维内塔火绳枪手以壕沟的墙壁为掩护,朝着城墙上的守军猛烈射击。 城墙外这座临时挖掘出的城壕很浅,深度还不到两米,约有一人多高,火枪手站在壕沟里,正好可以把火枪架在壕沟边缘。 城墙顶端的胸墙城垛在前几天的炮击中已经被敲得七零八碎,根本无法给城墙上的塔尼里亚士兵提供什么像样的保护,只要他们探出身子,就会被几支火绳枪打死。 然而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都知道:一旦城壕被填平,下一个就是城墙,到那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守军的凶性也被激发出来,塔尼里亚人嚎叫着为自己壮胆,探出身体用弓弩和火枪杀死城下挤成一团的维内塔人。 他们的位置居高临下,他们往下看,城壕里的维内塔火枪手也近乎毫无遮掩。 双方就在一个近乎用“火枪顶住脑门”的距离进行着惨烈的人命交换。 城墙上的弩手斯塔夫突然想到可以用“蓝火”烧死维内塔人。 斯塔夫跑下城墙。很快,他便捧着一个冒着蓝火的陶罐又跑了挥来。 他大喊着:“蓝火!蓝火!”冲到胸墙边,刚想把蓝火朝着城壕里的敌人猛地投掷出去,一枚铅弹从城下射来直击斯塔夫胸膛,把他打得后仰栽倒在城墙上。 他手中的瓦罐中燃烧着的硫磺尽数洒在他自己身上,惨叫声和焦肉味甚至传到了城下的维内塔人那里。 然而斯塔夫的行动却提醒了其他人,壕沟距离城墙根有七八米远,滚油、沥青都抛不到那么远,但是装在罐子里就可以了。 就在城头的守军派人去寻找陶罐时,威廉·基德带领援兵赶到了东侧城墙,援军还抬了两门短管炮过来。 “这里!别[粗话]正对着!从侧面打!”看到炮手蠢到要把火炮直接抬过去,盛怒的火炮长贝尔塔一脚踹开正在抬火炮的炮手,怒气冲冲地大骂:“废物!滚!” 两门短管炮被贝尔塔带到城墙上有一小段弧度的地方,斜对着城下的维内塔人。 炮手们手忙脚乱地组装好炮架,装填弹药。贝尔塔亲自瞄准、点火。 两声轰鸣,短管炮喷射出的霰弹在城下掀起了一阵血肉风暴。 “好!好!好!”火炮长连着大吼了三声,厉声催逼手下:“继续装弹!继续打!” 当塔尼里亚人的火炮屠杀城下的维内塔人时,城外的维内塔人火炮也在清洗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 两百米外的维内塔炮组看到城墙上火炮射击时产生的烟雾和火光,立刻调整方向朝着这两门短管炮开火。 一枚四磅炮弹正中其中一门短管炮,把这门铸铁炮打得从炮架上飞了起来,砸断了炮手的半条胳膊。 贝尔塔立刻抬着另一门短管炮改变位置。 一方在墙上,另一方在墙下,塔尼里亚人和维内塔人几乎是在互相用枪顶住脑门厮杀。 每个人都会死在这里,区别只是时间问题。 在今天之前塔尼里亚人就明白三角堡是关键,但直到此时他们才真正意识到他们终究还是低估了三角堡的重要性。 失去了三角堡就等于失去了对城壕的控制权,如果三角堡还在塔尼里亚人手中,维内塔军绝不敢像现在这样冲进城壕,因为部署在三角堡上的侧射火炮会把他们打成肉块。 而且当维内塔人用甬道把三角堡和围城壁垒连接起来后,他们就不需要穿过城墙前方的杀戮区域,可以直接从三角堡进入壕沟。 更别提三角堡上的远程火力对于城墙上守军的压制。 然而失去三角堡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 正当攻守双方围绕壕沟互相杀戮时,城门后面,威廉·基德麾下最精锐的蒙塔尼卫队正在集结。 这些身披重甲的勇猛战士是塔尼里亚联合会最善战、最信任的部队。放到帝国里,蒙塔尼卫队就是皇帝的禁卫军。他们不是威廉·基德的手下,只是最高评议会暂时把其中两个连队交给威廉·基德指挥。 威廉·基德一向将这两百余名蒙塔尼卫士视为亲卫队和督战队,蒙塔尼卫队才是威廉·基德能够掌握军队的关键。 然而情况紧急,他只能出动这支压箱底的精锐了。 毫无征兆可言,塔城的双层城门突然打开。 蒙塔勇士发出令人胆寒的战嚎,从城门里杀了出来。兵分两路直插城壕,如同传说中的狂战士般砍杀着城壕里的维内塔人。 队长泽努斯高举战斧冲在最前面,迎头一斧劈进了面前的维内塔人的天灵盖。斧刃完全陷进了脑壳里,泽努斯拔了两下没拔出来之后,便干脆弃了利斧,抽出武装剑搏杀。 无论什么时候,站在城墙上就想阻挡攻城者填平壕沟都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杀出去,从城墙和城下两面夹击,把城壕里的人都杀光。 所以同样无论什么时候,城门都是守军反击最有力的武器。 但现在,城门前的三角堡可是在维内塔人的手里。 当看到大股披甲兵从城门中杀出后,三角堡上的火枪和火炮立刻调转方向,猛打这些身穿重甲的敌人。 两名火枪手合力将一枚四十几斤重的铁壳炸弹朝城门丢出,被砸中的蒙塔卫士眼睛和鼻腔顿时窜出几股鲜血,当场阵亡。 身边的其他蒙塔卫士见到嘶嘶作响的引线,惊慌地朝远处逃去。然而已经晚了,一声震天巨响,铁炸弹爆炸,一股气浪把三角堡上的维内塔人都差点推倒。 城门和三角堡之间的狭窄空间里残肢飞舞、血水四溅。没有被弹片打到的蒙塔卫士也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吐着血。 城门前已经变成了地狱,然而这还没有结束,三角堡上的维内塔人又接连丢下三枚铁壳炸弹。 口吐鲜血地蒙塔士兵看着眼前的铁壳炸弹,想要爬走四肢却不停使唤。他绝望地看着炸弹引线烧尽, “主宽恕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这样大喊道,然后便被炸成了碎块。 没人听到他的“临终忏悔”,因为“大维内塔”战吼压倒了战场上的一切声音。 大批剑盾手呐喊着从三角堡和甬道中杀出,维内塔剑盾手兵分三路,两股人跳进甬道和蒙塔卫士开始和捉对厮杀,另外一股人则不管别的,绕过三角堡直奔城门而去。 两位少将准备了整整六个剑盾手百人队,就是防备着守军出城反击。 “关城门!快关城门!”城头上的威廉·基德见到这一幕慌忙大喊。 城门处的守军立刻砍断缆绳,沉重的闸门猛然落下,把冲在最前面的几名维内塔剑盾手困在了其中。 城门前方,大桶的沥青倾泻而下。城门前还有没死的蒙塔卫士,但守军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几支火把从城门上方丢下,维内塔人惨叫着跑开,沥青一触即燃,守军把维内塔人和自己人一起活活烧死。 而在闸门另一侧,十几名守军从城墙上经由通道下到了门洞里,被困在其中的维内塔剑盾手自知必死,大吼着和塔尼里亚人厮杀起来。 城壕里的战斗也变得同样惨烈,塔尼里亚评议会对“禁卫军”一向不惜钱财,蒙塔尼卫队尽数装备了四分之三板甲。而维内塔剑盾手也全员装备着半身甲。 可是空间太狭小了,几乎是在人贴人搏斗,许多剑盾手和蒙塔卫兵干脆丢掉了剑斧,拔出短刀朝着盔甲的缝隙、以及肋下这类防御不到的地方猛捅猛刺。 后面的士兵推着前面的士兵挤在一起,根本无处闪躲,唯一能躲开敌人刺来的尖刀的办法就是先杀到敌人。 堂·胡安在人群后面,看着前面笨拙的厮杀干着急,他看了看两侧的壕沟壁,大喊道:“上去!上去!上去捅他们!抬我上去!” 身边的士兵把百夫长举起来,抬到了壕沟外面。 胡安大步冲到前方,冲到蒙塔尼卫队边上,从城壕外面往下朝着蒙塔卫兵的脖子插。 城壕里的蒙塔卫兵发现身边的同伴被刺死,纷纷爬出壕沟,胡安少尉的百人队此刻也赶了过来,双方在壕沟外又开始互相厮杀。 城壕内外血流成河,宛如一座血肉磨坊。 而在血肉磨坊两百米外观战的温特斯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口干舌燥,心脏怦怦乱跳。 而在温特斯身边的正是塞巴斯蒂安·沃邦中校,沃邦对于城墙下的惨烈战斗视若无睹,疑惑地喃喃自语:“怎么这么奇怪……” 沃邦和温特斯所在的位置是最靠前的炮位,他们身边就是八门“头狼”重炮之一。 而温特斯在这里的原因也很简单,是安托尼奥让他来的。 “塞巴斯蒂安·沃邦在攻城战术上是一把好手,你跟着他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安托尼奥就是这么说的,于是温特斯就带着二十名士兵前来看守大炮。 “呃……”温特斯一头雾水地问“中校,您说的是哪里奇怪?” 大炮的轰鸣打断了他的话,又是一轮射击。 炮击之后,重炮的炮组迅速用木栅把大炮遮挡起来,让城墙上的守军无法威胁到这些利器。 而其他炮手则热火朝天地重新装填弹药。 炮手先是长柄镗子把炮膛中还没烧尽的残余火药刮出来,然后把蘸水拖把从炮口塞进去清洗炮膛。 发射过后的大炮炮身滚烫,残余在炮膛里的水会迅速挥发,不会影响下次射击。 如果工艺不过关,用水清洗炮膛会导致内部裂纹增大,进而引发炸膛。劣质火炮只能用油降温,但那样会非常麻烦。 大炮的温度降下来之后,炮手们便开始重新填装火药,用塞子塞紧,再放入木质弹托,最后才是炮弹。 放入炮弹后炮手又用碎布将炮弹和炮膛之间的缝隙塞紧。 沃邦叫停了发射,亲自动手调整了火炮的射击角度。 一声雷鸣后,炮弹落到了比以往落点位置更低的地方。 继续仔细观察炮弹落点后,沃邦恍然大悟,兴奋地对温特斯说:“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呃……您究竟在说什么?” “我明白塔尼里亚人动了什么手脚了。”沃邦拍了下大腿:“他们在城墙后面堆了土!” “堆土?您是说……”温特斯有些不确定地说:“您的意思是在城墙后面堆土吸收炮弹的冲击力?可这不是……” “没错!大炮轰击城墙的后效并不像这几门重炮应有的威力。”紧紧盯着城墙的方向,沃邦分析道:“我又做了几次测试射击,结论一次比一次明确。城中的塔尼里亚人肯定是用堆土的方法增加了城墙的厚度。” “但如果在城墙后面堆土的话……”回忆着围城战术课程的内容,温特斯思索着说:“一旦城墙垮塌,难道不是也会跟着垮塌吗?如果倾泻到城墙外面变成一道缓坡,反而会让我们更方便登城?” “没错,是这样。”沃邦揉了揉鼻子,拍了拍身边的大炮,说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威廉·基德不懂这点?还是他病急乱投医?抑或是他还有别的想法?但无论如何,看起来他确实是要坚守到底了……” …… …… 数个小时的激战后,双方已经都无余力继续拼杀。 城墙依旧屹立着,然而大块大块被崩掉的缺口和一道道裂痕预示着它注定要被毁灭的未来。 出城反击的蒙塔尼卫队近乎全数阵亡,除了没来得及出击的人之外,只有少数几个人逃到城墙边缘,被守军用绳子拉了上去。 有三处壕沟被几近填平,至少已经没法再成为进攻的阻碍。 但维内塔人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仅一天的战斗就伤亡了近四百人,超过了在此之前维内塔军队在赤硫岛上阵亡人数的总和。 而且大部分伤员也会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死在病床上。 惨烈的战斗让今日之前的围城战回想起来仿佛如同度假一般轻松。 而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少将下达的命令只有一句话:“明日,继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值星官 对城墙的炮击自重炮部署之日起就没再停止过。白日自不必说,哪怕到了晚上,城外的八个炮组时不时会朝着城墙开几炮。 这种日夜不停的轰击不仅是在摧毁城墙,更是意在拖垮守军的精神,让塔尼利亚人无法休息。 城墙摇摇欲坠,每一次炮击都可能是维内塔军总攻的信号,不间断的炮击让塔城内不管是平民还是军人的精神都高度紧绷。 但这项战术也有一个副作用:几乎所有维内塔的施法者军官也已经都被夜间炮击搞得神经衰弱。 由于大脑比常人更活跃,所以施法者对于环境更敏感。睡眠质量不好并不是温特斯的个人问题,所有施法者的睡眠质量都很糟糕。 夜里隔三岔五响起的炮声让军营里的施法者们苦不堪言。现在的维内塔军营里很容易看出哪些军官是施法者,找那些顶着黑圆圈、眼白里满是血丝的军官准没错。 只有宪兵队长莫里茨丝毫不受炮击的影响,莫里茨·凡·纳苏少校每天晚上固定烈酒加草药,睡得和死人一样,哪怕身边有人开枪都不会醒。 安托尼奥提起莫里茨便直摇头,他对温特斯说的原话是:“凡·纳苏如果戒酒,早就能取得中校军衔了。他的话,将来拿到将官指挥棒也不难……可惜了这样一个人物,真是可惜……” 然而莫里茨·凡·纳苏并不是安托尼奥的部下,他是一个有完整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安托尼奥没理由也不会去干涉莫里茨选择的生活方式。 不间断的炮击让维内塔施法者很痛苦,而塔城内的守军和平民则更加痛苦。 战役伊始时,攻守双方还保有着几分美德和风度。但那些东西现在都已经消散,战争正朝着最恶劣、最血腥和最残忍的方向一路坠落。 在蒙塔尼卫队出城反击,最终全军覆没后的当晚。 威廉·基德派信使捎来亲笔信,希望像前次一样休战一日,双方各自派人收敛尸体,安葬死者。 但这次安托尼奥拒绝了守军的请求,他冷漠地回复使者:“如果威廉·基德真在乎死者的尊严,他可以开城投降,那你们就再也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守军的使者灰溜溜地离开了,而攻城战仍在继续。 白天,维内塔人炮击城墙,填埋城壕,把甬道工事一路延伸到壕沟前,对被削弱的位置发动试探性进攻。 到了晚上,威廉·基德则带领守军全力以赴修补破碎的城墙:把砂浆灌进墙体裂缝,用石头、灌木、泥土——有什么用什么——填补城墙上出现的小型缺口。 他们学着维内塔人搬来一个个装满泥土的木桶,摆在城头代替已经被轰得七零八碎的城垛。 维内塔军晚上也没闲着,八个炮组在夜间会突然对城墙发动炮击,主要使用轻型火炮杀伤那些正在拼命修复城墙的塔尼里亚人。 沃邦也派出小批士兵经由三角堡进入壕沟,用钩网回收散落在壕沟和墙根各处的珍贵炮弹——持续的炮击正在飞速消耗维内塔军的弹药储备,哪怕是敌人眼皮子底下的炮弹也必须要收回。 经历了连续九次在半睡半醒间被重炮轰鸣声惊醒的一夜后,温特斯干脆主动申请大炮的夜间守卫任务。 他现在没有正式的委任职务,在军团里属于“砖头型”军官——哪里需要往哪搬,去干这种杂活正合适。 所以大规模炮击开始后的第二天,温特斯成为了“西-四”炮组的值星官。 军团指挥部给每个炮组派了两个十人队作为夜岗,这里是最前线,不可能留太多人。 但三百米外的旧围城壁垒后面驻扎了一个满编大队,一旦有警可以迅速支援。大营里的主力部队也能很快赶到。 夜岗的任务其实很简单:发现敌人、敲响警钟、等后面的部队上来、任务完成。 尤其是现在的战况导致夜岗的任务无比轻松:三角堡被攻克,塔尼里亚人便无法悄悄使用城门出击。硬要出城反击,就是蒙塔尼卫队的下场。 而塔城又是一座小城,不像康斯坦丁堡那样的巨型城市拥有大量的侧门、偏门、暗门,它只有三角堡边上这一处城门。 塔尼里亚人必须得蠢到一定程度才会重蹈蒙塔尼卫队的覆辙。 因此没有机会立功的夜岗,被维内塔尉官们一致认为是最苦逼的差事。干好了不算立功,出了差错就得上军事法庭。 听到温特斯主动要来接替自己,西-四炮组的前任值星官查尔斯中尉恨不得抱起温特斯叫爸爸,高高兴兴地完成了交接。 虽然是个苦活,但既然来了,就得干好。 温特斯到岗后干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给自己手下的士兵全员配发哨子。哨子一般来说只发给军官,所以给士兵哨子容易在战场上造成混乱。 但温特斯认为敲钟太慢了,一旦有事远不如哨子来的快。 第二件事,扩大了大炮左右两侧甬道的折角,使其能容纳两个十人队。温特斯把自己的两个十人队分置在左右两侧,而没有让他们分散到甬道各处。 这是他经历了几次夜袭后得到的经验,单独的哨兵很容易被摸掉,必须布置复数的明暗哨才行。 第三件事,申请了六把硬弩。在温特斯看来,给夜岗哨兵发火绳枪是存粹的蠢货行为,官僚主义的样板。哨兵根本不可能让火绳烧一晚上,即便哨兵不怕死,也没有那么多火绳供他们挥霍。 于其遇袭时手忙脚乱点火绳,不如干脆用弩,有事吹哨。 维内塔军队的效率极高,温特斯上午去军械库领了弩和哨子,下午甬道就改建完毕。到了晚上,温特斯带着枪和佩剑,自离开军校后久违地又开始值夜班了。 午夜时分,岗上的温特斯想到自己以前最恨站夜岗,现在却不得不主动申请值夜班,不禁叹了口气。 一个突兀的人声打断了温特斯的思绪。 “您为啥叹气呀?百夫长?”长戟手布巴不知道嘴里在嚼着什么东西,抱着长戟吐字含糊不清地说:“我娘说叹气就把好运气吹走了,所以叹完气得用手把好运气闪回去。” 说完,布巴笨拙地伸手在温特斯鼻子前面扇了两下。 “放肆!你在干什么?!”十夫长老泰勒被吓了一跳,立刻厉声呵斥布巴。 布巴怯生生地把手又缩了回去。 鬓角已有点点寒霜的泰勒用手指着脑袋和温特斯解释道:“长官,布巴他脑子……有点问题,还请您别和他计较。” 温特斯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笑着对布巴说:“我不是百夫长,布巴。你知道今晚有几个人在这里值夜岗吗?” “有两个十人队。”布巴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十……十六个人?” “够一个百人队吗?” “不够。” “那我是百夫长吗?” “那,不是……”布巴犹豫地说:“……那您是……二十夫长?” 布巴的回答让温特斯大笑不止。 “混蛋!”军士泰勒气得抬腿朝巴布屁股狠踢了一下。踢完一脚后又抬手要打,吓的布巴抱头整个人缩了起来。 然而老泰勒抬起来的胳膊却没打下去,因为温特斯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泰勒军士吃惊地发现这位看起来并不怎么强壮的准尉力气出乎意料的大,自己的胳膊被他抓住就像被铁钳夹住,动弹不得。 “我问他答,他没做错什么,没必要体罚。”说完,温特斯松开了手,泰勒的右臂这才重新恢复自由。 “他这不是‘言辞不敬’吗?按军规得结结实实吃三鞭子。”泰勒瞪了布巴一眼,低头和蒙塔涅准尉说:“但您不计较就好。” “他也没说错呀,我现在的确是‘二十夫长’。”温特斯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呃……不能这么说……”泰勒军士一时语塞。 温特斯拍了拍泰勒的胳膊,笑了一下:“蒙塔涅、准尉、长官[sir],你们觉得怎样方便就怎样叫,我都无所谓的。” “我都被弄糊涂了……我还是叫您长官吧?”弄出这场小风波的布巴没有丝毫自觉,摸着后脑勺傻笑着说。 十夫长泰勒气得狠狠瞪了布巴一眼,布巴看到泰勒的眼神又低下了头。 “吃的来了!吃的来了!”兴奋的喊声从远处靠近,甬道里传出了噼啪的脚步声。 列兵丹双手抬着一个小铁锅,脖子上挂着三个布袋子,从甬道里跑了出来。 守卫大炮的夜岗人员要从天刚黑一直守到天大亮,时间跨度接近十二个小时。白天又要休息吃不到午饭,所以会在夜里额外吃一餐。 十人队里饥肠辘辘的七名士兵赶紧从丹手里把铁锅接过去。 掀开锅盖,里面是热腾腾的汤。 肚子咕咕叫的布巴都不等丹把布袋从脖子上取下来,就急不可耐地往袋子里伸手。 “等等!别乱摸!别拿错了!”丹却紧紧护住布袋,把布巴推开。他打开布袋仔细辨认了一会后,把其中两个布袋交给了布巴:“这些是咱们的面包。” 布巴抢过布袋,拽出一个脸盘大的褐色面包,赶忙掰下一块塞进嘴里大嚼起来。 这种重量差不多有一斤的“饼状”面包是维内塔士兵的主食。不同于由士兵自己制作的菜和汤,面包由军团后勤处的面包师统一烤制,按人头发放。 军粮面包的主材料是等比例的小麦、大麦和黑麦,辅料是盐和水。 温特斯尝过军粮面包,吃起来有些发酸。但实际上因为小麦粉占三分之一,已经是非常不错的伙食,只有自耕农及以上阶级才负担得起。 许多贫苦人家的男孩们当了兵才第一次尝到这种面包[maslin]。 其他士兵也一人分了一个面包,舀了些汤到自己的杯子里,一口汤一口面包地吃了起来。 丹把最后一个布袋交给了温特斯:“长官,这是您的。” “哦,谢谢。”温特斯接过袋子,和身边的士兵一样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他一坐下,泰勒十人队的士兵们都不动嘴了。 维内塔军队里的军官阶级不仅吃的和士兵不一样,实际上军官们根本就不会和士兵一起吃饭。这里可没有什么官兵一体,只有官兵有别。 所以看到蒙塔涅准尉坐到旁边,泰勒十人队的士兵全都傻眼了,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动作。 “吃呀?怎么不吃呀?”温特斯看到大家都不动了,觉得非常奇怪。 士兵们都看向了十夫长泰勒,老泰勒尴尬地对温特斯说:“呃,您……您不是应该去军官会所用餐吗?” “军官会所?”温特斯哭笑不得地说:“边上就是大炮,前面就是城墙,这哪来的军官会所呀?” “那您也不该和士兵坐在一起用餐。”泰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这样……这样不好。” “哪不好?” “反正……反正就是不好。” 无意义的回答让温特斯头疼,他直截了当地问:“得了,你就告诉我,之前负责夜岗的军官在哪用餐?” “查尔斯百夫长都是回到营地里用餐。”泰勒军士老老实实地回答。 “什么?回军营?这一来一回差不多有两公里……”温特斯皱着眉头问:“值星官回去用餐,这里怎么办?” “反正查尔斯中尉是回大营用餐。”泰勒理所当然地答道:“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温特斯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腹诽了几句。查理斯也许敢擅离职守,但温特斯不打算有学有样。 他伸手取出自己的食物,语气轻松地说:“查尔斯中尉勤快,我懒。回去一趟太远了,我懒得回去,就在这里吃了。你们正常吃喝,如果觉得不自在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既然值星官都这样说了,泰勒军士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敬了个礼,坐回自己的位置,开始把硬邦邦的面包掰碎往嘴里送。 其他士兵看到十夫长开动,也继续大嚼起来,他们早就饿得不像话了。 温特斯的袋子里装着两个纸包。他解开纸包,一个里面包着牛肉——搬大炮的时候“累”死了不少牛。 如果不是将来还需要牲口把大炮再搬走,一众军官能以每天两头的速度把剩下的牛也全都“累”死。 另一个纸包里面则装着面包,不是士兵们吃的粗面包,而是白面包。 把小麦外面的麸皮去除,再经过一次精磨和三次以上过筛,才能得到精白面粉。 小麦本身就是最好、最贵的谷物,精制过程又会损失许多质量,所以白面包不仅口感更好,它本身就有一种极为强烈的象征意味。 原本正在狼吞虎咽的布巴手上和嘴里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他紧紧盯着蒙塔涅准尉手里的牛肉和白面包,喉结上下翻动,使劲咽了一大口口水。 其他士兵也看到了蒙塔涅准尉手里的牛肉和白面包。他们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视线,默默低头更用力地咀嚼自己嘴里的粗面包。 “看什么!吃你们自己的!”十夫长泰勒沉着脸呵斥了一声。 布巴闻言赶紧垂下脑袋,又咽了一次口水,在手上的大饼面包上掰了一大块下来塞进了嘴里。 见到眼前的一幕,温特斯有了一点点理解为什么查尔斯中尉要回大营吃饭。 三十一年前诸省联军攻杀“屠夫”阿尔良伯爵,诸省变成了诸共和国。 二十六年前诸共和国联军击退“疯子”理查,塞纳斯联盟成立。 先贤们骄傲地宣称“我们不得不独立是因为这样一条不言而喻的真理:对于作为‘人’的权利,不应当有一部分人凌驾于另一部人之上。如果有人认为自己比一部分人尊贵,那他就等于同意自己比另一部分人低贱。” 至少温特斯在历史课上学到的是这样,温特斯也愿意相信先烈们是为了这个崇高的目标结束了皇帝的统治。 可是刚才还在傻笑的布巴,现在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肩膀里。原本愉快的吃饭时间,也变得沉默拘束。 看着这一切,温特斯突然觉得手里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布巴一边吃,一边偷偷抬头看蒙塔涅准尉手里的精面包和肉。看一眼精面包,吃一口粗面包,仿佛正在把手里的粗面包当成精面包吃下去。 温特斯直接伸手把巴德的粗面包拿了过来,布巴被吓了一跳,僵在原地。 “有这么好吃吗?看你吃的这么香,弄得我也想尝尝了。”温特斯把布巴的粗面包掰了一半下来,把自己的面包掰下来大半一同还给了布巴:“别说是我抢你的面包啊!我是跟你换,不是抢。” 直到温特斯把面包塞进布巴手里,他才回过神来。但还是愣愣地,一直在傻笑。但他却没有动嘴,只是看了看手里的面包,又看向了十夫长泰勒。 泰勒军士沉着脸点了点头。 布巴这才如获至宝般忙不迭把白面包一口气都塞进了嘴里,满脸喜悦地咀嚼着。 他太贪吃,一口气塞了太多面包进嘴里,被噎得直咳嗽,但咳嗽时也仍然在傻笑着。 已经放了几天的粗面包入口,一下子就吸干了嘴里的全部水分。温特斯苦笑着说:“还有多余的杯子吗?给我盛点汤喝。” “用我的吧。”泰勒军士面无表情地翻出了自己的杯子,找了块干净手绢擦了擦,装了一杯热汤递给了温特斯。 “汤也不白喝你们的,我拿配菜换。”温特斯把另一个纸包里的熟牛腿肉大力捏碎,加进了汤里。 十人队里的其他士兵也都愣在了原地,眼睛看着锅里,却没有一个人去碰汤勺。 老泰勒叹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其他士兵这才迫不及待地去盛汤,抢着捞锅里的牛肉。 今晚负责做饭的上等兵丹和温特斯说:“我早就觉得传言都是假的。我送了这么多次饭,除了您从来没有哪个长官和我说‘谢谢’。您一看就是好相处的嘛。” 温特斯本来觉得丹只是来拍马屁的,但是越想越不对劲:“嗯?你等等,你说的是什么传言……” “没什么,没什么。”丹讪笑着溜之大吉。 布巴喝了一大口肉汤,幸福地说:“又有精面包吃,又有肉汤喝,我都好久好久都没吃的这么好了。蒙塔涅长官多好啊,你们之前为啥要吓唬我?” 察觉到了另一个突破口,温特斯立刻向布巴追问道:“吓唬你什么了?你和我仔细讲讲。” “没什么,没什么。”其他士兵赶紧拦在温特斯和布巴之间,老泰勒抄起一块面包就往布巴嘴里塞。 显然不是什么好话,然而温特斯更想听了,他伸手拽住泰勒军士:“你别堵他嘴,你让他说。” “……是啊?为啥不让我说?”众人七手八脚去捂布巴的嘴,可是他左躲右闪就是要说话:“蒙塔涅长官……他们说你特别残暴,喜欢砍脑袋,管你叫‘猎头者’……还管你叫‘血人’,说你会巫师的黑魔法……” 其他士兵急了,用尽全力拼命堵住了布巴的嘴。 布巴挣扎着说“……还有,还有别的……” “行了!住手!”温特斯一声怒喝。 泰勒十人队的士兵们被吓得一抖,不敢再动作。 “让他说完。”温特斯看向布巴:“还有什么,都告诉我。” 布巴傻笑着说:“他们说你打起仗来特别不要命,你带的上一个百人队最后只剩了四个活人……都是在骗我,他们都以为我傻,其实我能分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您这么好,怎么会呢?” 温特斯感觉胸口直发闷,花了十几秒钟才把情绪平复下来。他懒得解释,也不想和眼前这些人解释。 “长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老泰勒赶紧出来圆场。 温特斯看了看泰勒军士,又看了看其他士兵,平静地说:“传言确实都是真的。我的百人队只活下来四个人,我砍过敌人的脑袋,我也的确会巫师的黑魔法。” 气氛降到了冰点。 “怎么会呢?我不信。”布巴憨憨地说:“您是好人。” “也许是,也许不是。战争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军人,好人坏人都无相干。”温特斯有些落寞,但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神态:“继续吃饭,汤都快凉了。” 众人各自默默坐回原位用餐。 吃完这顿“正餐”后,温特斯给十人队排好夜巡班次,便离开了岗哨,前往另外一个十人队的位置。 不过温特斯觉得在过去之前,最好检查一下布置在炮位前方的警报器。 东侧几十米外的位置,时不时用火光闪烁,那是“西-一”炮组正在进行夜间射击。 正前方的夜幕中,塔城城墙若隐若现。 漫步在夜空下,注视着满天繁星,温特斯的步伐变得轻盈。凉风习习,带走了白天的燥热,自登上赤硫岛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惬意。 跃入他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不知道安娜现在在做什么?会和我一样也在看着这片星空吗?珂莎和艾拉又在做什么呢?” 警报器就布置在炮位前不远处,温特斯很快就到了。 说是警报器,其实只是一些细线和铃铛组成的简单陷阱。简单,但是有效,只要不慎碰到就会发出响动。 然而温特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绊线的位置,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然而对比了一下标志物后他确认自己没走错。 温特斯的呼吸不由自主开始加速。 他伏地身子,取出一枚铜棒,集中精神以铜棒为施法材料发动了光亮术。他没有全力施法,而是维持最小但不至于中断的魔力输出。 幽绿的冷光从铜棒上发散出来,借着暗淡的光线,温特斯仔细寻找着蛛丝马迹。 终于,他找到了绊线——已经断了的绊线。 紧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断掉的绊线。 温特斯有条不紊地收好铜棒,拔出了佩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血人 正在哨位里休息的泰勒军士听到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他警惕地喝问:“谁?口令!” “奔流。”来人答了暗号:“是我。” 暗号对上了,老泰勒放松下来,回对暗号:“百花。” 脚步声迅速靠近,蒙塔涅准尉轻巧地翻过垒墙跳进了甬道。 泰勒一眼就看到了蒙塔涅准尉手里正握着一柄奇怪的短铳——说奇怪是因为这把短铳没有任何点火装置,就像那种需要一只手拿枪、另一只手点火的老式钩枪一样,但它的的确确是一把火枪。 “怎么了长官?敌袭?”泰勒军士紧忙问。 “没有发现敌人。”温特斯掏出一个铃铛:“但警报器绊线都被剪断了。” “怎么办?要示警吗?” 温特斯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说:“敲钟!发警报!” 看到值星官这么坚决,泰勒反而害怕起来,他舔了下嘴唇劝阻道:“要不要再确认一下?绊线也可能是自己绷断的……万一误发警报那可就捅大篓子了,要不要等一等?” 温特斯也不敢确定绊线是不是被人为剪断。稳妥起见,应该再等等,等到真的遭遇敌人后再示警。 因为一旦事后发现是误报,温特斯肯定会被严厉追责,就连其他哨兵可能会跟着吃瓜落。 “现在就敲警钟!点起烽火!”温特斯又咬了咬牙:“宁可错报,也不能漏报!去发警报,出事我担着。” 见值星官态度坚决,泰勒军士也只能服从。他快步跑到警钟边上,抡起钟锤开始全力猛敲。 急促的钟声回荡在城墙前方的战场上,先是只有西-四哨位,温特斯身后的旧围城垒墙上的岗哨也敲响了警钟。 军营从沉睡中被惊醒,军官冲出帐篷高声大吼“紧急集合!”士兵们手忙脚乱地寻找着自己的衣服和武器。 西-四炮位旁边土墙上点起了两堆烽火,示意有警。 其他炮位和哨岗则点起一堆烽火,示意自己的位置暂时无异动。 温特斯爬上垒墙仔细数了三遍各处烽火,确认没数错后,立刻叫来了泰勒军士:“西-三炮位没有点烽火,可能已经出事了。你的手下里谁没有夜盲症?” “丹、韦克。”老泰勒毫不犹豫地点了两个名字。 “叫他们带上武器跟我走。”温特斯扣上头盔,拔出佩剑,把剑鞘扔在了地上。 “您还要出去吗?”老泰勒非常吃惊:“我们只要守住大炮等待支援就行了。” “必须得弄清楚究竟西-三炮位发生了什么。”温特斯解释道:“龟缩在哨位就等于是瞎子,敌人往哪跑我们都不知道。” 泰勒军士抓住了温特斯的胳膊:“那我带人去,您留在这。” 温特斯冷峻地问“你有我善战吗?而且别人去侦察我也不放心,我要亲眼看到才行。” 泰勒十人队都是长戟手,在狭窄的甬道里很难使用,丹和韦克弃了长兵器,换成单手剑跟着温特斯沿甬道朝着西-三炮位摸过去。 为了防备火炮,甬道如蛇行般蜿蜒,每间隔四五米就有一个拐角。快要走到炮位的时候,温特斯听到前方的甬道里传来了脚步声。 “口令?!”他立刻大喝。 来的人不答话,脚步声在加速靠近。 “敌袭!” 丹和韦克只见前方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然后蒙塔涅准尉拔出他那把怪短铳,兜头一枪就把来人打倒。 丹看得清楚,准尉手里那把短铳既没有火绳,也没有簧轮,甚至连扳机都没有。存粹只是枪托加枪管。然而在蒙塔涅准尉手里却像普通枪械一样正常击发。 “巫师的黑魔法”,两名列兵脑子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句话。 温特斯的手掌被枪械的后坐力震得发麻,他也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这种法术击发枪械,没想到竟然真的能用,而且很好用。 对于温特斯而言,法术击发枪械可比飞矢术方便多了。他并不擅长动能类法术,但燃火类法术他却得心应手。 他还没来得及自夸,前方拐角处接二连三冲出了数名手持短刀的敌人。 法术激发枪械的缺点也很明显——还是只有一发。 情急之下,温特斯把打空的枪朝着对方砸了过去。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或许把三个枪管绑在一起?”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温特斯换上佩剑,迎着敌人刺了过去。 哪怕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像温特斯一样经历过数次血战,也早就被锤炼成了凶悍的战士,更不要说温特斯本身就是被培养多年的军官。 丹和韦克震惊地看着蒙塔涅准尉高效地杀掉——不,是屠杀了冲过来的敌人。 甬道狭窄,敌人只能一个一个上。上来一个,准尉就放倒一个,根本没有敌人是他的一合之敌。 结果反倒是只有三人的温特斯、丹和韦克在往前推进,根本轮不到丹和韦克动手,他们跟在温特斯后面,见到谁还没死透就再捅一剑。 连续被杀了八九个人之后,塔尼里亚人的意志彻底崩溃了。剩下的几个塔尼利亚人肝胆俱丧,连滚带爬转身就跑。 温特斯看到塔尼佬翻过垒土墙逃向城墙后,也没有继续追赶。 他从尸体下把刚才丢出去的短枪捡了回来,丹和韦克在一旁敬畏地看着他。 “走,去西-三炮位。”枪找回来之后,温特斯一马当先继续走在最前面。 丹咽了口唾液,忍不住低声和韦克说:“我终于明白为啥叫准尉‘血人’了……” 继续朝着西-三炮组前进,通道内开始出现维内塔士兵的尸体。已经阵亡的维内塔人躺在西-三炮组所在的甬道各处,尸体尚有余温。 “长官!这里有一位百夫长!”韦克大声向温特斯汇报。 只见一具身穿军官制服的尸体仰躺在地上,胳膊无力地耷拉着,双眼中已失去了神采。 温特斯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才认出是戴克中尉,西-三炮组的值星官。戴克的脖子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推测此处是致命伤。 “死了。”丹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韦克啐了一口唾液:“废话。” 温特斯在脑海中试图复原戴克及他的部下阵亡时的场景,然而有一个问题他怎么也想不通。 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温特斯疑惑地思索着:“无论怎么看这里都发生过一场激烈战斗,但为什么就在西-三炮组旁边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大炮都在炮架上,但火门全部钉子牢牢钉死,短期内尽数报废。 显然塔城守军突袭这里的目的是摧毁维内塔人火炮,维内塔人为此做了充分准备,可自己为什么一点警报声都没听见? 温特斯又去检查了警钟,完好无损。 尖锐的哨声从西侧传来,丹惊慌地大喊:“长官!是我们的炮位!” “走!回去!”温特斯拔剑在手,大步朝着西-四炮位狂奔,丹和韦克都被他远远甩在后面。 八个火炮阵地中,编号数字越小越靠近中轴,西-四炮位在最西侧,是离城墙最近的火炮阵地。 带着钉子和铁锤的塔尼里亚士兵翻过垒墙,跳进炮兵阵地,朝着大炮的位置猛冲。 温特斯的两个十人队想要阻止敌人,然而人数实在是太过于劣势,已经被压在了哨位里。 两个哨位呈犄角之势布置在火炮阵地前方,结构按温特斯的要求改造过:入口狭窄,但内部足以容纳一个十人队。 一名凶悍的塔尼里亚剑手嚎叫着冲进泰勒的哨位,刚一进去就被布巴的长戟捅进了肚子。第二个想冲进去的塔尼里亚人也被长戟手逼退。 眼见正面无法突破,塔尼里亚人绕到了哨位外面,翻墙往哨位里跳。老泰勒抱着钢弩,射死一个爬上垒墙的塔尼里亚人之后,抽出腰刀又砍向另一个跳进来的塔尼里亚人…… 而在哨位外面,一名胆大包天的塔尼里亚弓手干脆站在垒墙顶上,居高临下朝着泰勒军士他们放箭。 温特斯一发飞矢术就把弓箭手从墙上打了下来。他顾不上检查弓手死没死,提起佩剑朝着哨位一路冲杀了过去。 塔尼里亚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攻打维内塔人的哨位上,根本没注意到温特斯从身后接近了他们。 直到身后接二连三传出惨叫声,塔尼里亚人才发现自己被一个人给包抄了。 “杀啊!蒙塔涅准尉回来了!援兵来啦!”泰勒脑袋上中了一刀,鲜血一路从头顶淌进了眼睛了,他伸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高举着腰刀大吼:“大维内塔!” “huzzah!” 哨岗里的维内塔士兵士气大振,呐喊着从哨岗里反攻了出来。 甬道里的塔尼里亚士兵被前后夹击,顿时溃不成军,纷纷跳墙逃生。跑得慢的塔尼里亚士兵尽数被拖回来杀死。 解决了甬道里的塔尼里亚人之后,温特斯手撑膝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地问泰勒:“现在怎么样了?” “大炮!大炮丢了!”老泰勒急得已经忘了用敬语:“少说来了一百个塔尼佬!另一个哨岗也丢了!” “后面的援军呢?” “还没来。” “走!去大炮那边!跟我来!”温特斯用上衣下摆胡乱擦了下脸上的血,换了一把死人手上的弯刀——因为他的佩剑已经卷刃了——扶着墙壁带领众人朝着火炮阵地赶去。 第三军团的士兵们传言:血人蒙塔涅[bloodymontagne]是军团里最勇猛的军官,而泰勒十人队的士兵刚刚亲身确认了流言说的没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处决 一夜的激战后,西侧各炮位附近的甬道里现在遍布着尸体,有维内塔人的,也有塔尼里亚人的。 如果不是维内塔人每天都把用剩的火药带回军营,昨晚的损失只会更严重。 天亮之后,维内塔人开始清扫战场,收敛战友遗体。 匆匆处理了一下伤口的温特斯和泰勒立刻返回了西-四炮组。 温特斯的额角多了一处令人毛骨悚然的伤口,黑色的棉线把伤口勉强缝了起来。如果受伤的位置再往下偏两寸,温特斯的右眼一定保不住。 泰勒的刀伤在头顶,为了缝合不得不把头发剃了个精光。 然而他们都是幸运者,因为他们还活着。 布巴躺在他们面前,尸体已经变得僵硬。已经散瞳的双眼无神地看向天空,嘴巴长的大大的,仿佛还在呐喊。 他的右半边脖子几乎都被打烂,一发重型火枪打出的铅弹杀死了他。在这处致命的枪伤之外,他的身上还有其他十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就这样带伤战斗,直到一枚铅弹杀死了他。 在生命中最后一刻,布巴仍然死死攥着自己的长戟。握的如此用力,以至于泰勒根本没法把他的手和长戟分开。 温特斯沉默地站在泰勒身后,他记忆中最后一幕里,有许多敌人朝他冲过来,突然他头上像被人用战锤狠敲了一记,鲜血模糊了他视线。布巴咆哮着挥舞长戟挡住了敌人,泰勒和韦克拖着自己离布巴越来越远。 之后的事情他都记不清楚了,头上被击中的那一下打得他近乎昏厥,模糊了他的意识。 在火炮阵地的混战中,塔尼里亚射手们立刻注意到那名冲杀在最前面的维内塔军官。 三把劲弩迅速对准温特斯,两名弩手射失,但第三名弩手成功得手。 一根短粗的铁制弩矢正中温特斯面门,把他打倒在地。 如果不是戴着头盔,温特斯已经被当场射杀。 就连泰勒等人都以为蒙塔涅准尉被射死了,当他们抢回“尸体”时才发现准尉还有气。弩矢虽然击穿了头盔,但没能再继续深入。 混战中,还活着的士兵拼死保护意识模糊的温特斯,布巴就是在这个过程中阵亡。 如果不是布巴留下断后挡住了塔尼里亚士兵,泰勒和韦克绝无机会把温特斯拖走。 “他就这样死了。”温特斯悲伤地想:“死之前只吃了半块白面包,喝了一点牛肉汤,他说吃到白面包很幸福,然后就这样死了。” 为国捐躯,光荣而伟大,也许信使会这样告诉布巴的父母。但温特斯却知道布巴根本不是为了维内塔而死,他死于一小撮野心家膨胀的野心。 那些人用一块粗面包便把他从家乡带到了这座海岛上,然后又让他死在了这里。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才只吃过一次白面包……”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老泰勒用颤抖的手阖上了布巴的眼睛:“你给布巴白面包,给布巴肉,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不就是为了让他拼死打仗吗?” 温特斯没有回答。 “是不是?”泰勒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他转身抓住温特斯的胳膊,愤怒地看着温特斯的眼睛质问:“到底是还是不是?” “不是。” 老泰勒仿佛整个人苍老了十几岁,愤怒消散了,只剩下无尽的空虚,他喃喃地说:“那布巴这傻小子就没白死……没白死……” 温特斯沉默了许久,低声说:“不,他就是白死了。如果不是某些人的野心,他本可以不用死,丹也不用死,许多人都可以不用死。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和塔尼里亚人以命相搏。” “皇帝还在的时候我就吃了兵粮,四十多年过去我早就看透了,大头兵的命是这世界上最轻贱的东西。布巴的命,我的命,都是,没有大人物把我们当人看。”老泰勒仔细地为布巴整理仪容,背对着温特斯说:“大头兵不怕死,只怕白白送死。布巴不是为了上头那些大人物,他是为了你才和塔尼佬拼命。如果你不是在利用他,他就值了……” 泰勒用衣领遮住了布巴脖子上的伤口,站起身来,看着温特斯的眼睛,一字一顿认真地说:“蒙塔涅准尉,您有一种魔法……一种让大头兵心甘情愿赴死的魔法。在你之前我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本事,那就是内德元帅。请不要滥用这种魔法,记住您现在的仁慈之心,不要让大头兵枉死。” …… …… 塔尼里亚人夜间突袭了八个火炮阵地其中的三个,钉死了两组半火炮。 西-二、西-三炮组的火炮被全数钉死,值星官和哨兵全员阵亡。西-四炮组的火炮因为温特斯的反击,部署位置靠后的重型火炮大部分被保了下来。 后方的援军赶到后,很快击退了西-四火炮阵地上的袭击者,二十几个没跑掉的塔尼里亚士兵全部被抓了俘虏。 这场突袭最诡异的地方在于:另外两处阵地的哨兵没能发出任何警报。 战后勘察证明哨兵确实进行了激烈抵抗,然而却没有任何人听到那两处阵地有任何异响。西-四炮位的蒙塔涅小队,西-一炮位的索科鲁小队,都是如此。 军营里流言鹊起,士兵们私下里都说是城里的塔尼佬向魔鬼献祭了六个孩子换来某种邪法,可以在黑夜里无声无息地杀人。 得知此事的雷顿大动肝火,暴怒的雷顿亲自动手刑讯抓获的俘虏。 据俘虏供述,他们并不是从城门出击。城里有水手灵机一动把大型战船投放小艇的滑轮组技术用到了城墙上,用滑轮和木板造了一套临时的升降梯,从西面城墙的角落悄悄把士兵从城墙上放了下来。 按俘虏的说法,他们最先偷袭的是西-三炮组,当他们准备偷袭西-二炮组时,西-四炮组敲响了警钟。 带领夜袭部队的埃尔南队长为了能再多打掉一组火炮,便冒险分出了一半人手折返回去进攻西-四炮组,自己带队袭击西-二炮组。 然而无论雷顿如何折磨被俘的塔尼里亚士兵,他们都说不清楚究竟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地突袭维内塔阵地。 夜袭当晚,不光是维内塔人什么都听不到,就连发动袭击的塔尼里亚人也是什么都听不到。脚步声、呐喊声、兵器相交声,什么都听不到。 肉搏战中以往满耳都是惨叫声和喊杀声,可这次他们却只能见到别人张嘴,听不见别人出声。 所有俘虏都供称夜袭时只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而且听到的都是那种类似捂住耳朵后自己的说话声。 按俘虏们的说法,埃尔南队长会一种黑巫术。只要他想,就可以剥夺周围几十米之内其他人的听力。 只有一名俘虏回忆起埃尔南队长边上有一个蒙面侍卫,那个蒙面侍卫并不上阵搏杀,不过因为他是贴身护卫也没人觉得奇怪。 可那名俘虏一直都是埃尔南的部下,今晚之前他从没在埃尔南身边见过这个神秘的蒙面侍卫,今晚之前他也没听说埃尔南会什么黑巫术。 除此之外,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也问不出来。 不明不白损失了两名军官、六十多名士兵和二十八门大炮,暴怒的罗斯特·雷顿不顾其他军官的劝阻,发誓要在守军面前用最残忍的方式将俘虏全部处死。 但当雷顿决定要蛮干的时候,谁也没法阻止他。 城墙上的塔尼里亚士兵战战兢兢地看着维内塔人为行刑做准备:士兵把几十根两米多长的木头搬到阵地前,木匠着手把搬来的木头削尖。 戴着镣铐的塔尼里亚人被带到城墙前方,其中许多人已经被刑求到奄奄一息。 俘虏被按倒在地后,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悲惨命运,他们哀求、嚎叫、祈祷,然而行刑者不为所动。 行刑者把削尖的木桩插进被按住的俘虏的[月工]门,受刑的俘虏发出了会让最勇敢的人做噩梦的惨叫。 俘虏身后的另一名行刑者双手高举一根大木棰,使出全身力气向下敲击,木桩一下子被钉入人体。 当场死亡对于俘虏而言是已经算是一种解脱,没死的俘虏还要经历更恐怖的折磨。 行刑者随后将木桩抬起,插在城墙前方的空地上。在人体自重下,木桩一点一点继续朝着体内插入。 受刑者会迅速死去,而木桩却不会停下来,最终木尖从俘虏的嘴巴、脖子透体而出,将俘虏的尸体穿在上面。 二十几个木桩就这样在那里安插成一排,俘虏在守军的注视下悲惨死去。 目睹了这幅地狱般的残酷景象,哪怕是最麻木的人也会颤抖。 不仅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承受了极大的精神折磨,就连维内塔军人也十分震惊。 随军神父莱奥纳德更是直言不讳地对雷顿说:“雷顿将军,您会下地狱的!” “哼,只要威廉·基德先下去就行。”雷顿对来自神职人员的鄙夷不屑一顾。 甚至毫无同理心的安德烈都不忍心看到这种场面,低声和温特斯说:“雷顿将军这事做的有点过了,要杀便杀了,何必这么干……” 温特斯面无表情地回答:“不,雷顿不是‘杀’了他们,雷顿是‘处决’了他们。这不是漫无目的的暴虐,这是一场血腥的表演。” “你这样……只会让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更加顽强……”安托尼奥叹息了一声。 “也许是这样。”雷顿满不在乎地说:“但我同时也把恐惧烙印在了他们的灵魂里。” 在乌鸦的歌唱声中,这场战争正朝着更野蛮、更残酷、更血腥的方向无可救药地坠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逆转进程 罗斯特·雷顿用尖木桩处决俘虏的当日入夜,温特斯在大营参加了一次秘密会议。 秘密会议的地点在军团金库内,军团金库和指挥部一样位于野战营地中央,同属野战营地最重要的建筑之一。半地下结构,隔音效果最好,因此才会选在这里开会。 没有记录员,没有勤务兵,甚至连卫兵都远远被安排到五米之外。 与会者除了两名军团长之外都身兼两个身份:安托尼奥和雷顿最信任的军官、以及资深施法者。 按说温特斯没资格参加这种高密级的会议——金库里的其他人至少也是少校,哪轮得到他一个小准尉来参会。 但是他还必须得来。因为……他是最关键的当事人、目击者兼证人。 会议的氛围相当凝重,安托尼奥板着脸告诫道:“保密原则不必再用我多说。能被叫到这里来,就意味着你们是我和罗斯特最信任的人。这次要说的事情干系重大,哪怕说梦话时也给我绷紧保密的弦。” 参加会议的几名校官施法者沉默地等待着将军继续往下说。 安托尼奥和雷顿对视了一眼:“那我们开始吧……蒙塔涅准尉!” “到!”温特斯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 “复述一遍圣马可军团进攻赤硫港当夜你和‘疑似魔法使用者’之间的战斗。” 安托尼奥的用词隐晦,没有挑明。但坐在这里的军官都是维内塔军队的精英,不可能听不懂少将的潜台词。 疑似魔法使用者?还和我方交战过? 这里面的问题可大了。 其他遥远异域或许也有魔法师的存在,但除非他们脑子烂掉了,否则吃撑了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座小岛上帮塔尼佬打仗。 因此能出现在这座岛上魔法使用者除了在座的联盟施法者……便只有皇帝的宫廷法师。 而无论是二者中的哪个在帮助岛上的塔尼佬,其背后的深层意义都远超“守军多了几个魔法师”这件事本身。 所以听到“疑似魔法使用者”和“交战”两个词之后,温特斯看到参会的几位校官施法者立刻开始变得不安起来:转动衣领、抚摸鼻子、把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下意识的小动作透露出他们内心的起伏。 温特斯意识到几位将校都很焦躁,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地讲述了第二次突袭赤硫湾炮垒时与那名戴面具的神秘人的遭遇战。 这次他没有像告诉安托尼奥时那样直说“我好像干掉了一个宫廷法师”,只是客观地描述了对方疑似使用法术能力的情形,以及那一句疑似是法术吟唱的古代语“集焰为炎”。 经过安托万的改良后,联盟施法者一律使用手势默发法术。因为根本就不需要“吟唱”,所以温特斯也不知道法术吟唱究竟是什么样。 但在击杀老萨满赫斯塔斯前,敌人吟诵的那句“集焰为炎”给温特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不是怒吼,也不是尖叫。而是不带情绪、富有韵律地吟诵,并且用的还是古代语。 温特斯在书本里读到过:主权战争时期,在宫廷法师的屠杀中幸存的士兵战后汇报,魔鬼在战场上一边杀人一边给地狱之主唱赞歌。 军官们将这种“唱赞歌”的举动称为“法术吟唱”,因为他们知道那不是魔鬼,而是疯子理查最凶残的狗腿子——宫廷法师。 每逢宫廷法师出击,战后都会有类似的汇报。所以“法术吟唱”被联军军官团认为是宫廷法师使用魔法的必要前置步骤。 基于这种认知,主权战争中的联军尝试过各种意在打断敌人吟唱的战术,例如用噪音压过敌人声音、虔诚的信徒齐唱赞美诗等等,当然最后都失败了。 然而与疑似宫廷法师的面具人亲身战斗过之后,温特斯发现与其说敌人是在“吟唱”,倒不如说敌人是在“念咒语”。 设想一下:对于三十年前联军士兵们而言,他们听不懂古代语,这种有节奏念诵咒语的行为在他们耳中就是“用魔鬼的语言唱赞歌”。 因此温特斯合理推测,敌人的那句“集焰为炎[古代语]”就是所谓的法术吟唱,也是所谓的“咒语”。 虽然他到最后也没明说,但吟唱施法的只有……北边那位皇帝的宫廷法师。 温特斯简单几句说完后,立刻便有人坐不住了。 马格中校轻咳了两声,皱着眉头看向了温特斯:“蒙塔涅准尉,你的意思是……你干掉了一名宫廷法师?” 经历了最近这些事情,温特斯开始觉得“也许我真的不适合当职业军官”,他甚至有时不由自主地去想“成为职业军官真的是我自己的意愿吗?” 所以他并不贪图这份功劳,但他也不想让别人觉得他贪功。 温特斯严谨地回答:“不,我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宫廷法师。” “那我换个说法。”马格中校摸了摸鼻子:“你击杀了一个吟唱施法的疑似魔法使用者?” “不,此人是被赫德萨满赫斯塔斯、在场其他士兵以及我合力击杀。”温特斯也不想夸大自己的作用。他知道如果不是赫斯塔斯及时干扰了对方,他已经死了。 “那我再换个问法。”连续没问到实处,马格中校有些不悦地说:“那名疑似魔法使用者是怎么死的?” 温特斯避无可避,堂堂正正地答道:“我用飞矢术打穿了他的脑袋。” 马格中校冷哼了一声,不再问话。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椅子背上。 “蒙塔涅准尉,你知不知道主权战争打了十几年,我们都没能击毙或俘虏过任何一名宫廷法师?”另一名参会者布莱斯上校也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知道。”温特斯简洁有力地回答。 “但你杀了一个?”布莱斯上校继续问道。 “我并不能确定那人是否是宫廷法师。” “在场有其他证人吗?” “巴德准尉当时和我并肩作战。” “巴德准尉……准尉?是你的同期?” “是。” “那你们关系肯定很亲密吧?” “是。”温特斯的语气虽然没有变化,但内心深处也有了些火气。 布莱斯上校还想继续追问,安托尼奥没有说话,倒是雷顿按捺不住暴脾气,拍桌大骂道:“你们是军人,想说什么就直说!少阴阳怪气的!欺负小孩子干什么?看人立功,眼红了?叫你们来是来说这个的吗?[唾沫横飞的脏话]!” 在每句话后面雷顿都要加上脏话,唾沫从桌子一侧喷到另一侧。其他人鸦雀无声,金库里只有雷顿暴怒的骂声在回荡。 布莱斯上校被骂得狗血淋头,把想问温特斯的话都咽了回去。马格中校就像被钉子扎到一样,靠在椅背上的身体弹了起来。其他校官也被骂得浑身一抖。 所有施法者校官全都像刚入军校的新生那样规规矩矩地正坐挨骂,让温特斯看着大为解气。然而他脸上也不敢有任何表情,和诸位校官们一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地肃容正坐。 大骂了一通后的雷顿双手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毕竟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不重复不换气地骂人也是一项重体力活。 安托尼奥敲了敲桌子,淡淡地说:“巴德准尉已经证实了蒙塔涅准尉的说法。我对他们两人的证词予以采信。不过终究缺少直接证据,所以雷顿少将和我决定此次战斗不会记录为击杀一名宫廷法师。蒙塔涅准尉,你有异议吗?” “没有!”温特斯急忙回答,他求之不得。 “但雷顿少将和我把你们叫到此处开会,不是为了讨论蒙塔涅准尉的战果认定。”安托尼奥话锋一转:“昨夜对炮兵阵地的破袭证实了我一直以来的一个担忧。” 他轻轻吐出一句让所有人大惊失色的话:“塔尼里亚人手里还有第二名魔法使用者……甚至第三、第四个。” …… …… “几十米外的相邻炮兵阵地全员血战后阵亡,可我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从昏迷中清醒后,温特斯便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百思不得其解。 当拿到俘虏的供词后,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魔法可以把声音放大,那魔法能不能让声音消失呢? 联盟施法者体系中的一切法术都是以“输入能量”作为基本原则,加速、燃火、扩音都是如此。 但接触了安托万-洛朗颠覆性理论的温特斯已经超越了普通施法者的认知。安托万-洛朗的新理论认为:魔法的本质是改变物质能量状态。 如果输入能量是改变能量状态……那抽出能量呢? 抽出能量难道不也是在改变能量状态吗? 如果能够抽出能量,那理论上,魔法就能够实现“消音”的效果。 既然声音的本质是震动,只要抚平空气的震动就能切断声音的传播。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俘虏供称“听不到别人的声音,但能听到自己的说话声,只不过听起来有点奇怪”。因为人听到自己说话除了通过空气传导外,还有骨骼传导。 温特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只是不禁好奇:“如果震动类法术可以逆向进行,那燃火类法术能吗?如果把燃火术的方向颠倒,那……那不就是联盟迄今未能实现的寒冰法术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开始主动尝试,然而折腾了半天之后,温特斯第一次体会到了阿克塞尔的感受。 对于一个天生目盲的人,色彩是什么? 对于一个生活在三维空间的人,四维是什么? 一个从未使用过“寒冰法术”的施法者,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使用“寒冰法术”的感觉呢? 因为使用魔法的本质就是感觉。 初入门径的施法者要做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到使用魔法的感觉,然后在一次次使用中变得熟练,变得能轻而易举找到那种感觉。 温特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使用“寒冰法术”应该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该怎么进入那种状态,就像是要走一条没有“道路”的道路。 瞪了十分钟眼,他也没能让滴水变成坚冰。 “这么干肯定不行……得从最容易的地方开始尝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温特斯心想。 但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时间琢磨怎么“逆转法术”。 他得告知安托尼奥,塔城里也许还有另一个施法者,甚至不止一个。 当晚,安托尼奥和雷顿召集了军团内部所有值得信任的高级军官兼资深施法者,进行秘密会议。 …… …… “城里还有其他魔法师,有什么证据吗?”一直没说话菲尔德中校出声问道。 菲尔德中校和莫里茨少校此刻都在军团金库里。 圣马可军团一共也没几个施法者,雷顿干脆全叫来了。雷顿的说法是:“菲尔德这小子虽然嘴巴很贱,但是个好军人,可以信任……把他那个小跟班也叫来。” 还有其他魔法师存在的证据? 证据其实一直都摆在所有人眼前,只是当时没人往这个方向想。 大维内塔军团进攻赤硫港当日,那个从码头倒卷着打向维内塔人的巨浪就是最好的证据。 那一波数米高的巨浪打翻了维内塔的全部小船,甚至一艘正在转向的大型桨帆船都直接倾覆。 什么样的巨浪会从海岸打向大海?那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浪潮。 只有魔法,才能够解释不能被解释的事情。 所以,如果声音的本质是一种震动,那海浪的本质是否也是一种振动?如果在敲击水杯的壁,杯中的水难道没有形成小小的涟漪吗? 或许用另一个名词,海浪,是否是一种波动? 如果海浪是一种波动,通过魔法就可以放大它。 “这也太……太荒谬了。”菲尔德涨红了脸,甚至已经忘了自己在对一位将军说话:“您知道掀起能打翻战船的巨浪需要多庞大的魔力吗?!别说是我,找遍诸共和国也找不到这么厉害的施法者!魔法的力量是有极限的!因为施法者是有极限的!没有魔法师能比拟自然之威!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您说的太荒谬了!” “菲尔德!”雷顿抄起杯子就狠狠砸在菲尔德身上:“你个混账!放肆!” 安托尼奥却没有生气,他冷静地反问道:“那你觉得……多厉害的施法者能够让几百平方米的炮兵阵地传不出一点声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前夜 敌人阵中存在复数的高阶法师,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但其可能性已经不容忽视。 反制魔法师最有力的武器是什么? 想得到答案,需要先明白魔法师最大的威胁在何处。 不是法术能力。因为法术再厉害,放到战场上也不过只是杀人术罢了。 万军之中最不缺的就是杀人术,就算站着不动让魔法师杀,魔力耗尽前他又能杀几人? 有刀剑、弓枪和大炮杀的多吗? 有刀剑、弓枪和大炮杀的零头多吗? 在一次又一次直面魔法之威后,塞纳斯联盟的军人逐渐意识到:魔法师最大的威胁不在于法术能力,而在于其极强的隐蔽性。 你可以消灭看得见的敌人,但要如何消灭看不见的敌人呢? 法术能力者没有任何外在特征,不比普通人多一只眼睛或是少一支胳膊。 如果魔法师和普通人之间有任何肉眼可见的区别,那么从人海中发掘法术潜力者也就不会那么难了。 因此每一个敌人都可能是潜藏的魔法师,稚气未脱的少年兵可能是,满脸沧桑的老头子也可能是。 他们可以伪装成普通士兵,在双方接战时对敌方前线指挥官暴起发难——事实上这就是主权战争时期宫廷法师的主要作战模式。 他们也可以伪装成敌军,大摇大摆走进敌方军营里,悄无声息地暗杀高价值目标——内德元帅的挚友和战友西蒙斯将军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于法术。 事实上如果不是帝国以此为宣传,联军甚至不知道西蒙斯将军是死于暗杀,所有人都以为是突发的中风导致西蒙斯的死亡。 所以……反制魔法师最有力的武器究竟是什么? 答案也很简单: 反制魔法师最有力的武器, 是另一名魔法师。 …… …… …… 战争,战争,战争。 战争让人厌烦,不仅让士兵厌烦,更让身处后方的人们厌烦。 刚开战的一周之内,战争成了海蓝城里每一个人的话题。 高官在说战争,小职员在说战争,车夫在说战争,商贩在说战争,就连娼女在说战争。人们谈地只有战争、战争和战争。 但一周之后,这个话题的温度便迅速下降。 市民们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粮价、柴价以及执政们的私密传闻;商人们重新谈论起大宗商品的走势;曾经一度冷清的海蓝港又变得熙熙攘攘;男士们见面大谈赛马以及要不要捐个军职蹭点功劳;女士们正在追捧来自帕拉图共和国的新潮服饰。 没有人知道前线的士兵们经历着什么样的折磨、战斗和痛苦。 海蓝城郊,纳瓦雷家族富丽堂皇的豪宅里,一场盛大的舞会正在进行。 虽然此时已经入夜,但从穹顶垂下的吊灯却让大厅明亮如白昼,灯光更是比起日光平添了许多浪漫气氛。 纳瓦雷夫人巧施妙手,将十二根大理石柱支撑的大厅布置的花团锦簇。 空气中弥漫着香粉和月桂蜡烛燃烧的气味,以及幽暗的花香。 藤本月季、锦紫苏、天竺葵、绣球、夹竹桃……鲜花和织锦巧妙地将空间分割,留出恰好可以让客人举杯闲聊的地方,同时也让跨度极大的宴会厅毫无空旷之感。 真的不知道纳瓦雷夫人究竟花了多少心思,才把“十二柱”从平日里冷清寂寥的石厅收拾得如此漂亮怡人。 忧郁美妙的《罗琳娜》回荡在大厅的穹顶上,盛装打扮的年轻人们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 这里到处都是女孩子:带裙箍的华丽礼裙旋转着,美丽修长的腿若隐若现;刺绣披巾看似随意地搭在手臂上,却将光洁无暇的肩膀裸露了出来;孔雀羽毛描金的扇子,用细细的丝涤挂在手腕上晃晃悠悠。 一曲结束,姑娘们微笑着提起裙边、微微屈膝施礼告别男伴,却不肯答应跟同一个男士跳第二支舞。 安娜·纳瓦雷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出神地想什么。当有男士邀请纳瓦雷小姐跳下一曲时,模式化的笑容才会出现在安娜的脸上。 冰山美人突然有了一丝生气,这种强烈的反差让每一个前来邀舞的男士心脏都猛然一缩。 但安娜微笑着谢绝了所有邀请,当男士们遗憾地走开后,纳瓦雷小姐又迅速回归到魂不守舍的状态,直到下一位邀请者出现。 另一位纳瓦雷小姐、安娜的妹妹、凯瑟琳·纳瓦雷朝安娜走了回来,别致的紫色舞鞋踩在石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凯瑟琳脸颊绯红,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连跳三曲让她的身体有些发热,她微微喘息着用手给自己轻轻扇风。 “那位米切尔先生真是贪心,舞曲都结束了还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都快被吓死啦。哼,他别想再邀请我跳第二支舞。”凯瑟琳兴奋地坐到安娜身边,亲昵地挽住了姐姐的胳膊:“不要闷闷不乐的嘛,安娜。” 凯瑟琳在安娜身边时这副天真烂漫、活泼清新的模样,把身旁的年轻男士全都看呆了。 安娜已经算得上是美人,但坐在凯瑟琳边上却失去了光彩。 因为安娜的五官继承了一部分父亲的硬朗线条,而凯瑟琳的相貌则完全是纳瓦雷夫人的影子,甚至比纳瓦雷夫人年轻时更加顾盼生辉。 凯瑟琳身着淡绿色长裙,安娜身着蓝色长裙。这对姐妹花让在场所有女孩子们都黯然失色,而其中凯瑟琳又让安娜黯然失色。 “唉。”安娜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轻轻掐了一下凯瑟琳的屁股:“你这小坏蛋,这下可好了,你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这里啦。等会你去跳舞,其他人又要来烦我。” 凯瑟琳嬉笑着打掉了安娜的手,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也去跳舞嘛。” “我今天不想跳舞。” “好安娜,你就跳一支、跳一支嘛。好不容易才又有舞会,这些天我都快闷死了,再下一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凯瑟琳摇晃着安娜的胳膊:“真不懂为什么打仗就能不办舞会了,不办舞会我们要怎么认识小伙子们呢?没有机会认识小伙子们,我们又怎么嫁人呢?要是打十几年仗,我们岂不是都要成老姑娘了?” “不,你肯定不会成为老姑娘的,我对你有信心……”安娜用扇子掩住脸庞,语气极为无奈。 “唉,好多好多很好很好的小伙子们都去打仗了,少了他们,我感觉舞会也不热闹了。”凯瑟琳也叹了口气,怏怏不乐地说:“威尔森上尉也去打仗了,他舞跳得最好,可不会像今天的舞伴一样总踩我脚。安娜,你说打仗有什么好的?为什么他们都要去打仗呢?留在海蓝,我们家办舞会,他们来跳舞,不好吗?” 安娜被说中了心事,又变得魂不守舍起来。 凯瑟琳看到安娜的模样,眼睛转了转,咬着耳朵吃笑着对安娜说:“我知道在想谁呐!” “你在胡说什么呢?”安娜花容失色。 “哼哼,妈妈不知道,我可是一清二楚。”凯瑟琳强忍着笑意,板起脸来,模仿着低沉沙哑的男性声音说:“我很好,吃得好,睡得也好,可能我真的运气很好吧。” “啊?啊!你这个小妮子!”安娜一下子满脸羞红,抓着凯瑟琳问:“你你你……你偷看我的信了!?” “我可不是偷看你的信。”凯瑟琳得意地纠正道:“是你放在梳妆台上没有收起来,我才看到的。” “那不就是偷看吗?”听到对方毫不羞耻地承认,安娜又气又急。 看到姐姐少见地失了分寸,凯瑟琳更得意了,她继续咬耳朵乘胜追击道:“我不仅知道信的事,我还知道你在衣柜里藏了一把剑……呀呀呀,用黄金做剑鞘,这品味还真是够庸俗的呢。” 安娜的脸这下彻底红得像苹果,连耳垂都开始发红了,她语无伦次地说:“你……你还翻我的衣柜?” “我们两个不是总换衣服穿吗?我看看你衣柜不是很正常?”凯瑟琳赶紧转换话题,揶揄姐姐道:“先不要管我是不是偷看,你快告诉我W.M是谁呀?居然还用全缩写……哼,这么小心,肯定是个小气的家伙。” “才不是呢!”听到妹妹说W.M小气,安娜变得十分恼怒。突然,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我才不要你管!” “唉,有了情人就冷落亲妹妹,我可真是太伤心了。”凯瑟琳用扇子掩嘴偷笑。 “你……” 安娜又急又羞,但凯瑟琳可是得意极了。 在悄悄注视这对姐妹的其他人看来,年轻女孩子们正在打闹嬉戏,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事物了,凯瑟琳更是愈发明艳动人。 乐队忽然奏起欢快的前奏,任谁都能听出下一曲是纵情欢乐、热情洋溢的曲子。 “呀!是《看!那个水手乔尼!》。”凯瑟琳突然万分惊喜,她快活地把安娜从椅子上拉了起来:“跳舞呀!安娜!纵情跳舞呀!跳到不能动弹为止吧!这首曲子必须得跳舞!不跳太可惜了!来呀!” 前奏一响,男士就可以邀请女士跳舞了。 在纳瓦雷姐妹身旁虎视眈眈的男人们便急不可耐地前来邀请这两位女士跳舞。 自信或是莽撞的男人们抢着来邀请凯瑟琳,绝大部分碰了一鼻子灰。没来邀请凯瑟琳的人则是觉得竞争者太多……安娜小姐也不错嘛。 凯瑟琳很快就选好了舞伴,在离开前她最后咬着耳朵对安娜说:“安娜,姐姐,相信我,如果哪个男人给你写那么短的信,他肯定没有很喜欢你。我收到的情书都是写满几大张纸,还会喷上香水。不值得为这种用一句话打发你的家伙牵肠挂肚,好小伙子还有很多呢!来跳舞吧!” 原本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安娜被这一句话打得心神动摇,整个人几乎陷入呆滞。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答应了谁,反正被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士牵进了舞池。 整首《看!那个水手乔尼!》期间如同木偶的安娜只是在下意识配合对方的动作,频频出错,踩了好多次舞伴的脚。 一曲结束后,安娜的舞伴彬彬有礼地把她送回了座位,丝毫不介意安娜几次踩到自己,和颜悦色地邀请安娜再跳一支舞。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安娜的脸时,却发现纳瓦雷小姐满脸泪痕,止不住地抽泣着。 舞伴也有些慌了神,他拿出手绢递给安娜,但安娜却没有接受,只是把头埋进了扇子里,双肩还是止不住在颤抖着,显然还在哭。 舞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更感觉到背后其他人指指点点的目光,他赶紧告辞留安娜一个人在大厅的角落。 海蓝市的议员米德见舞会的气氛已经足够热烈,该是时候进入主题了,便走进舞池,用汤匙敲了敲手里的杯子。 清脆的敲击声传遍大厅,热闹的舞会一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静静等着米德议员开口。 “海蓝可是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米德议员笑着说。 大家都拍手称赞,大厅里响起了掌声和热烈的欢呼声。 米德议员等安静下来后,继续说道:“看着孩子们的舞蹈,仿佛又回到了我年轻的时候,我们那个时候可玩得更凶呢。” 又是一阵更热烈的欢呼声,有人大声起哄道“米德先生,跳一个!” “想要我跳舞,那必须得是最漂亮的女伴才行,不过我还是得先说正事。”纳·贝·米德清了清嗓子,高声讲演道:“首先我们得感谢此地的女主人,纳瓦雷夫人!正是纳瓦雷夫人慷慨地承办了这次募捐舞会,我们才能有机会重聚一堂,让海蓝又找回了生气和活力。” 一阵掌声响起,纳瓦雷夫人微笑着颔首示意。 “塔尼里亚联合会无耻地偷袭了我们,此时此刻,我们优秀的子弟正在群岛上奋勇杀敌,为我们讨回血债。年轻人正在为我们牺牲,而我们也希望尽自己的努力为他们做一些能做到的事情。” 米德停顿了一下,富有感染力地挥舞着胳膊讲演:“所以,此刻的我向诸位请求,请求诸位捐出自己的首饰。不是我在请求诸位做牺牲,是我要诸位的首饰吗?不是!是维内塔在请求诸位做牺牲,这种牺牲比起我们前线的勇士们而言是微不足道的。 耳坠戴在女士们耳垂上,多好看呀!镯子戴在光洁的手腕上,多美呀!但这些黄金和宝石可以换成子弟们的粮食、弹药和药品。在座许多人的儿子、丈夫、兄弟都在前线浴血拼杀,我们捐出自己的首饰,他们就能少流一点血。来吧!从我开始!” 米德议员演讲的最后一部分已经被暴风雨般的掌声和欢呼声所淹没。 每一位来宾收到的请柬上已经说明这是一次为前线募捐的舞会,大家来的时候已经提前有了准备。 两位仆人举着一个大号的银质托盘,米德摘下自己的纯金的袖口和勋章放进托盘,大笑着走到纳瓦雷夫人面前邀舞。 纳瓦雷夫人抿嘴笑着,大大方方地摘下了自己耳环、胸针、手镯和项链,把手搭在米德议员的手上,走进了舞池。 “换一首曲子!”米德议员冲着乐队喊道:“《丹尼拉·库波尔》!” 欢快、激烈、明亮、吸引人的《丹尼拉·库波尔》如瀑布般从乐器中倾泻而出。 纳·贝·米德拍了两下手掌,开始跟着节奏踏起拍子、扭转脚步跳起了“特列帕克舞”。 谁也想不到这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子居然真的能跳得这么好,而且跳得还是激烈、华丽的特列帕克舞。 但作为米德舞伴的纳瓦雷夫人跳得比米德还要好。 年轻人从没见识过纳瓦雷夫人的舞技,因为自从丈夫过世后纳瓦雷夫人便再未再踏足过舞池。 今天晚上,这对舞者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不光是宾客,大厅的门口甚至挤满了仆人的笑脸。一边是男仆,一边是女仆,他们都来是来看跳得高兴的米德议员和纳瓦雷夫人。 来宾中的男士们争先恐后地摘下戒指、袖扣、勋章放进托盘,然后走到心仪的女士面前邀舞。 被邀请的女士则笑着取下耳环、项链、手镯、发钗放到托盘里,和男士相伴走进舞池。 这种气氛下没有女士会拒绝邀请,凯瑟琳高兴地接受了一位之前她曾经拒绝过的男士,其他人只得扼腕叹息。 每当一件捐献品落入托盘,都要引起一阵喝彩和欢呼。 舞池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但哪对舞者也没有米德和纳瓦雷夫人夺人眼球。 安娜开始变得彷徨不安起来。众人注意力集中在米德身上时,安娜悄悄擦干了眼泪。 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只有一副耳环。不是因为她没有首饰,而是因为她今天根本没有心情打扮,所以只随便戴了一副耳环了事。 不过这里是她家,她从小在这里玩到大,对于这个大厅的每一处角落都了如指掌。 眼见还没有人邀请自己,安娜悄悄退出人群,从大厅角落推开一扇暗门离开。她快步返回了她的房间,准备取一些首饰再回去。 但当她打开衣柜时,她看到了温特斯送给她的那把佩剑,那把很俗气的金鞘剑。 “如果哪个男人给你写那么短的信,他肯定没有很喜欢你。” 凯瑟琳的话在安娜如同魔鬼的低语一般,在安娜头脑中回想。 顿时,安娜的眼泪一下子绷不住流了出来。 安娜抽泣着拿起金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说什么是父亲的遗物,都是假的!都是在骗人!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 愤怒和怨恨充斥着她的内心,安娜把“金剑”用力摔在了地上。报复那个人的想法不可控制地抓挠着她的心脏,她捡起“金剑”朝着宴会厅走去:“你送给我,我再把它还给你,两清了!” 安娜边走边哭,越生气便哭得越伤心。宴会厅的音乐声越来越响亮,暗门就在眼前,推开门前的一霎那,安娜却犹豫了。 晚宴上的初遇,求画时的争吵,在卫兵凉廊拌嘴和甜酒,在议会广场后学剑,往事一件一件浮现在她眼前,那个人的面孔开始变的模糊。 她有些记不清那个人的五官了,但她却又清晰的记得那个人,同时无比思念他。 安娜抱着“金剑”无助地在暗门后的角落缩成一团,止不住地抽泣着:“坏东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又在哪里?” 所以温特斯·蒙塔涅现在在哪里? 他在塔城城门前的三角堡,维内塔人离城墙最近的据点。 他仔细地将配枪擦拭了一遍,又将钢锥和佩剑打磨的无比锋利,最后他又检查了一遍火药,确保没有受潮、没有分层。 把这些都做完之后,他仍然无法静心入睡。 身边的莫里茨少校倒是在大头兵响亮的鼾声中睡得很香。 温特斯实在是睡不着,便披了件衣服起身走上了三角堡顶层。 经过连续的增高作业,这座三角堡已经达到了结构能够支撑的高度上限,和城墙等高。 现在站在三角堡顶上可以平视城墙,再加高就必须得加大底面积,否则夯土便会垮塌。 不过比较有趣的是,守军也没闲着,守军也在城门处修建了木制的岗楼,加高城墙,同时阻隔三角堡的视野。 三角堡顶上的哨兵见到温特斯上来最开始没认出军服,等看清温特斯的脸后,慌忙敬礼。 温特斯默默注视着黑暗中的城墙,上面有两点火光,似乎是守军哨兵在抽烟。 “明天,这一切就都能结束了。”他心想。 尹紫电说 异地恋害死人啊.jpg 另外这本章对于宴会的描写不是我原创,这些描写都是来自《战争与和平》和《飘》。不是完全一致,有一些再加工。 因为我的确不知道百年前的晚宴是什么样……但托尔斯泰和玛格丽特.米切尔是肯定知道的。 感谢之前投过推荐票的书友,感谢书友黑色电脑配件、你的生活里最多、writersblock、天水有佳人、江山冷墨、飞翔的叶子r、正义纯洁是考拉、书友161120205936216、与世同周、斗气风暴、阿咪、书友20190826203115410的推荐票,感谢书友天镜头的月票,谢谢大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总攻 无论是维内塔人还是塔尼里亚人都能清楚地感觉到——最后的时刻要来了。 艰苦的围城战对于攻守双方而言都是巨大的折磨,所有人都盼望着能结束这一切,然而也害怕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战场第一次如此安静,前一天夜里,从未间歇的雷鸣第一次沉寂。但所有人都清楚,暂时的宁静预示着更多的鲜血。 砂轮和刀剑碰撞,火星四溅,维内塔人把自己的武器打磨了一遍又一遍。火枪手也在一粒一粒地研磨自己的铅弹,让他们可以恰当好处地和枪管贴合在一起。 城墙上的守军也在疯狂地做着准备,整夜不知疲倦地将石块、硫磺、成捆的箭矢和整桶的沥青搬上城头。 第二天凌晨,维内塔人开始集结,肉类供给首次按人头发放到每一个士兵手中。 无论是虔诚还是不虔诚的信徒,全部跪倒在随军神甫面前祈祷、接受赐福。随军神甫在士兵面前走过,向所有人施洒圣水。 大规模的炮击已经持续了十一天。 期间,守军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减少炮弹对城墙的损害: 向城墙外表面泼洒石灰和泥土搅合成的灰泥,试图给城墙增加一层保护; 在城墙外悬挂木材、成袋的羊毛、甚至是珍贵的挂毯,期冀能够吸收炮弹的冲击力; 在城墙后方堆起土堆,变相把城墙加厚; 连夜使用木栅、泥土和石头修补城墙的缺口,用装满土的木桶充当城垛。 然而这些举措都无济于事,城墙正不可避免地走向支离破碎。 维内塔人效仿康斯坦丁堡攻城战的进攻者,改进了炮击方式,让弹着点呈三角形分布:先用大炮轰出两个相隔八九米的水平崩口,最后用最重型的火炮完成终结一击。 当三十二磅的铁球呼啸着撞在城墙上时,会形成连锁反应,在前两次炮击的基础上产生更大的崩口。 这种损伤会导致墙体还连接着的部分承受超过极限的拉应力,就如同被砍出v形缺口的树木一样,伴随着可怕的碎裂声,原本坚不可摧的高墙轰然垮塌。 从大规模炮击第四天开始,城墙被破坏的速度就已经超过了守军修复的速度。即便塔尼里亚人能够将缺口布好,也无法在维内塔人的枪炮下清理城墙下的土石。 在城墙后方堆土虽然能减缓城墙损坏的速度,然而城墙一旦垮塌,墙后的堆土跟着崩溃。流出的土石会在缺口前方形成缓坡,反而变成登城的帮手。【~…爱奇文学 @@最快更新】 维内塔军更是不间断地对各处缺口发动试探性的进攻,其中一次甚至已经将战旗插在了城头,但最后登城部队还是被赶来的守军赶出了城墙。 维内塔士兵为此扼腕叹息,但高级军官们却不为所动。 光凭塔尼里亚守军展现出的顽强斗志,就没有人指望能够通过这种小规模进攻拿下塔城,更没有人会指望把军旗插在城墙上就能让塔尼里亚人士气崩溃。 试探性攻击没有一次能夺下城墙,但安托尼奥和雷顿总是会坚定不移地发动下一次试探性攻击,用这种方式消磨守军的斗志、精力和兵员。 也许是那场木桩处决的残酷表演震慑了守军,也许是他们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威廉·基德再没有派人夜袭维内塔军的火炮阵地。 大规模炮击的第六天,绕上后山的两个百人队成功截住了火山口湖流入塔城的溪流,将守军的水源掐断。 大规模炮击的第七天,守军已经近乎放弃了对城墙的修补。维内塔士兵在夜里可以大摇大摆走到城墙下用带铁钩的长杆把充当城垛的木桶从城墙上拽下来,同时把墙根下的炮弹回收。 塔尼里亚人……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了。 大规模炮击后的第十二天,围城战的第二十八天,温特斯踏上赤硫岛的第三十九天,对赤硫岛上联合会势力最后一个据点的总攻,即将到来。 祈祷、被祝福、领取圣餐后的维内塔人带着武器,开始进入出击阵地。城墙上一夜未眠的塔尼里亚人听着城外的声音先是嘈杂,然后死一般寂静。 这是蓄势待发的标志。 所有人都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拂晓时分,以全体火炮齐射作为信号,战鼓声和军号声中维内塔人同时对城墙上的七个缺口发动了全线进攻。 维内塔人冲锋时恐怖呐喊声令城中每一个活人都战栗不止。 在大炮、火枪和弓弩的掩护下,维内塔人越过了壕沟,携带着云梯冲到了城墙缺口。 前方的士兵踩着梯子爬上城头,后面的士兵全力拆除堵在缺口处的临时木栅。 在黑夜中,两支军队厮杀成一团。 石头从城墙上抛下,直接砸中维内塔士兵的石头瞬间便带走一条性命。没有砸中人的石头被墙基的斜面反弹横飞,将维内塔士兵打得口吐鲜血。 装填霰弹的火炮每次轰鸣都能带走十几条生命,核桃大小的铁球打穿一个人的身体后还能再打死另一个人。 滚油、燃烧的硫磺和烧得冒泡的沥青从城头泼下,城下顿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三角堡上的维内塔人同样也在清洗城墙,大炮和火枪将城墙上的塔尼里亚人打得血肉横飞。 登城部队从三角堡上探出梯子搭在城头,身披重甲的剑盾手大步跳进城墙,和城门上的守军相互砍杀。 大炮和火枪的轰鸣、塔城教堂示警的钟声、兵器碰撞的脆响、垂死战士的惨叫混成一片。 枪炮口的火焰如闪电,糅杂在一起的声音如同雷鸣,神明也会为人类今天展现出的残忍感到震惊。 很多地方燃起了大火,沥青、硫磺燃烧的臭味和火烤人体散发出的可怕焦香弥漫在城墙各处。 阵线上大火产生的烟雾和枪炮射击时喷出的白烟而浓烟滚滚,越来越厚的烟雾遮蔽了整座城市,到最后两军都看不见对方,谁也不知道自己在打谁。 维内塔人和塔尼里亚人九这样在狭小空间里互相砍杀——不,已经没有维内塔人和塔尼里亚人这种区别了,有的只是一个个挣扎着想活下去的人。 当维内塔军和守军激烈交战的时候,温特斯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信号。 在他身边的是莫里茨少校,以及另外七名尉官。这支特别的小队全员都有另一个身份——施法者。 对付魔法师最好的武器是另一名魔法师,维内塔陆军的将领们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敌人也许有传说中的宫廷法师助阵,但维内塔人现在也有了自己施法者。 安托万-洛朗最初认为联盟施法者短期内无法达到宫廷法师的单体水平,所以建议把法术潜力者收入军校,培养施法者军官为一线作战提供法术支援。 可是这个想法最终在实践上出了差错:施法者的身份成了军官的晋身之阶,施法者军官军龄一够就晋升,飞速成了校官。 那么已经离开战斗一线的施法者又要如何提供法术支援?庶务繁忙的军事主官哪还有精力每日坚持法术练习? 最后反倒形成了一个怪圈:维内塔越资深的施法者法术水平普遍越差,校官施法者还不如尉官施法者战斗力强。 安托万-洛朗也犯了一个错误,可惜他已经没有办法纠正他了。 因此最后还是莫里茨少校被指派负责这支“反制”小队。总不能把各个大队的军事主官调过来吧?况且那些人的法术能力还剩多少也不好说。 反倒是坐了多年冷板凳的莫里茨的法术水平日益精进。 另外作为少数实战经验的施法者,虽然不是正是军官,但温特斯也被抽调进莫里茨的特殊小队。 莫里茨少校因为种种原因在军中并不受重用,他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相反他乐得清闲。但此刻安托尼奥和雷顿反而只能依靠军中公认战力最强的施法者——莫里茨·凡·纳苏。 “怎么还没有人打信号?”柯克中尉焦躁地在胸墙下来回踱步。 面对未知的敌人,莫里茨小队中所有人都变得有些神经质:莱洛上尉一遍又一遍检查自己的武器;莫里茨少校则把玩着从温特斯那讨来的钢锥——今天少校不再考虑便携的问题;温特斯正坐在座位上,双手撑着膝盖尽可能放空大脑。 这支完全由军官组成的小队现在全员穿着士兵的军服。 不光是他们,今天维内塔军中的所有施法者军官都摘下了施法者徽记。 一线的百夫长和大队长也脱下醒目的军官盔甲和头盔,换上了士兵的甲胄。虽然会降低指挥系统的效率,但也是非常时期无奈之举。 “没有信号反而是好事。”莫里茨少校从腰带后面摘下了一个精致的银壶,丢给了柯克中尉:“给你喝一点。” 柯克中尉狐疑地拔下塞子,放到鼻前闻了一下:“是酒?” “是特殊的酒,我加了一些药剂,可以压制施法者的情绪,让施法者更容易进入施法状态。” 柯克中尉闻言喝了一大口,又把银壶还给了莫里茨少校。 “温特斯。”皮萨尼少尉忍不住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 大脑一片空白的温特斯条件反射立正站好。 “坐,别激动。”皮萨尼也被吓了一跳,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有事想问你。” 皮萨尼只比温特斯高两届,两人还在圭土城时关系就很亲近,温特斯自然是知无不答。 “你是我们这些人里唯一击杀过魔法师的人,闲着也是闲着,来说说经验嘛。”皮萨尼揽住温特斯的脖子问道。 听到皮萨尼的话,其他人也忍不住竖起了耳朵。少有年长者会向年轻者请教,这也是温特斯第一次被问起“击杀经验”。 “可我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魔法师。”温特斯苦笑着说。 “得了,我们之间就别说这种废话。”皮萨尼不满地给了温特斯一拳:“你就说说,施法者之间战斗究竟是什么样?” “我想想……”温特斯思索了一会,答道:“如果非要说的话……我觉得就像是鸡蛋抡起铁锤互砸。” “鸡蛋用铁锤互砸?”莫里茨少校笑了:“这个比喻倒是有趣。” “我觉得就是这样……两个施法者之间的战斗就是鸡蛋用铁锤互砸。”温特斯凝重地说:“哪怕法术能力再高强,施法者的肉体也都和普通人一样脆弱。被刀戳会流血,脑袋中枪会死。所以施法者的战斗,谁先手谁活,谁先暴露谁死。” “‘谁先手谁活,谁先暴露谁死’吗?”皮萨尼若有所思。 “以及……绝无可能生擒施法者——除非是自愿投降。”温特斯有些决绝地说:“各位学长,今日作战万勿留手,直到对方死透以前都不能掉以轻心。哪怕对方死了,也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我们才算安全。” 这是温特斯复盘炮垒一战后得出的结论:绝无可能生擒施法者。 四肢用绳索捆住、可以打断,只要不惜代价,再勇猛的战士也可以被制服。但要如何捆住第三只手?又要打断第五肢体呢? 法术来自于意识,哪怕是把魔法师削成人棍,他也能够继续使用致命的法术。即便可以暂时把魔法师击昏,可一旦魔法师恢复意识就又会变得极端危险。 炮垒一战,那名神秘法师已经几乎杀死了温特斯。然而对方只是被赫斯塔斯干扰了几秒钟,原本几近濒死的温特斯便击毙了他。 鸡蛋们轮着铁锤互砸,不把对方彻底砸烂就可能会被反杀,这就是施法者之间的残酷战斗。 听了温特斯的解释,一众军官哑然。 “所以才要用这种隐蔽、迅速的武器吗?”莱洛少尉双手拿着温特斯改良的短枪喃喃自语道。 温特斯改良的短铳已经成了军团里施法者军官的标配,见过温特斯演示的施法者都立刻喜欢上了这种“法术击发枪械”。 枪械在使用中最大的难题就是如何击发,火绳危险且麻烦,簧轮结构复杂、可靠性差。使用魔法点燃枪膛里的火药是一个绝妙的主意,不仅可靠。而且因为不需要击发机构,还降低了枪械的重量。 为了弥补“只有一发”的问题,温特斯把一个枪管改为了三根枪管,施法者可以依次击发也可以一同击发。理论上还可以叠加更多的枪管,但考虑到重量三管已经是最优解。 莫里茨少校当然用不着这种东西,但并非所有人都有少校在动能法术上的造诣。 许多擅长燃火类法术和震动类法术的施法者就是缺少可以致命制敌的能力,因此这种只需要最低级的燃火类法术就能够使用的枪械大受好评。 许多施法者不禁懊恼自己居然没有想到过这个点子,让温特斯十分汗颜,因为他也是见到那名神秘施法者隔着炮管击发大炮才有了这个想法。 “也不用这么担心,说不定那人今天根本就不会出现。”皮萨洛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笑着说:“那人出手也好,不出手也好,塔城今天必钉被攻克。我若是那个人肯定就藏在士兵里等着投降,不会出来送死的。” 话音未落,三角堡上的哨兵惊慌失措地从顶层跑了下来,大喊道:“信号弹!红色!东侧城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 掷弹兵 哨兵连滚带爬从堡顶跑下来,惊慌地大喊:“信号弹!红色!东侧城墙。” 所有人的心脏都猛然一缩。 依照事前约定,红色信号弹意味着一线指挥官判断本队遭遇敌方魔法战力。 “出发!”莫里茨少校抓起头盔起身就走,一时失措的尉官们赶紧跟在后面。 大家迅速把战马牵出三角堡,朝着东侧城墙疾驰而去。 太阳还没有露面,但天空已经愈发明亮,显出深沉的蓝色。 空气中开始泛起海雾,战场上的硝烟和海雾叠加,能见度骤然下降。 鼓手拼命擂着战鼓,鼓声一下一下好似敲打在人们胸膛上。城墙上和城墙外的射手都在朝着敌人的方向胡乱射击,还能走路的伤兵跌跌撞撞地撤了出来。 场面混乱之极,莫里茨少校大吼着“滚开”驱赶挡在面前的士兵,马速不减在本方阵线里横冲直撞,其他人循着少校开辟的通道跟在后面。 但是冲到战场东面的众人却突然发现:他们根本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出的信号弹。 东侧城墙的缺口足有三处之多,各处都在厮杀,战况开始失控。许多百人队的建制已经崩溃,哪里有喊杀声军官就带着士兵往哪去。 往返三次也没有找到位置,施法者们愈发焦躁不安, 万幸又一枚红色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众骑朝着指示的方向疾驰而去。 [维内塔军队使用的原始信号弹会飞到半空中炸开,不会长时间滞空。] 莫里茨小队赶到时信号弹下方时,先头登城的维内塔人已经被守军发推了出来。 先头部队组织度崩溃,正在从缺口处往外跑。但后续的士兵还没有接敌,使出了蛮劲往缺口里挤。 一伙人要往外跑,另一伙人想挤进去,缺口一时间水泄不通,两伙人都动弹不得。 不慎跌倒的维内塔人被众人踩踏,惨叫不止。城里的守军紧追在后面一路砍杀,不用等溃兵跑出来,他们就会被追兵杀光。 缺口两侧的城墙被塔尼里亚人重新占领,城头的守军越来越多,塔尼里亚人占据绝佳的位置居高临下杀伤着缺口处的维内塔人。 弹矢横飞,烟雾弥漫,喊杀声和哭号声不绝于耳。 乱军之中,因为今天军官全部换穿士兵的盔甲,施法者们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现场指挥官。 直到他们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在咆哮:“[愤怒的脏话]!别在这里顶牛!左右散开!让他们先出来!第七百人队!左右散开!左右散开!” 没有魔法的加持,怒吼声居然也压过了战场的嘈杂。 正在拼命往里挤的士兵们先是一愣,然后真的开始朝缺口左右两侧散开,显然这些士兵对统领自己的百夫长的声音非常熟悉。 “攻城梯!上城墙!”百夫长的声音继续怒吼。 士兵们得令从地上捡起来被推倒的云梯,维内塔人的攻城梯重新搭在了城墙上,剑盾手顶着盾牌爬上了缺口两侧的城墙与守军厮杀,墙上的枪炮立刻哑火。 莫里茨循声一眼就找到了混在士兵中的百夫长,他带领施法者小队费力挤过混乱的人群,抓住百夫长的胳膊,大声问:“胡安!是你打的信号弹吗?” 战况危急,正在指挥的胡安少尉被一名士兵抓着胳膊直呼姓氏,登时大怒。 一声喝骂到了嘴边,胡安才认出眼前穿着士兵军服的人是莫里茨少校。 粗鄙之语又被强行咽了回去,堂·胡安甩开少校的手,急躁地问:“你说什么?” “信号弹!”莫里茨指了指天空:“是你发的吗?” “什么信号弹?不是我打的!”胡安少尉飞速否认,转身就要往城墙缺口去。 莫里茨又抓住了胡安的胳膊,继续追问:“你的大队长在哪?” “我tm不知道!我tm哪知道在哪?”堂·胡安动了真火,也不管眼前的少校比自己高了三级,狠狠挣脱了莫里茨的控制。 烟雾后面传来塔尼里亚人的震天呐喊,守军正为夺回缺口而欢呼。维内塔人被逐出了城墙,连滚带爬地从胡安百人队让出的道路逃跑。 听到塔尼佬的欢呼,堂·胡安意识到突破口已经易手。 他反手把佩剑插在地上,厉声怒吼道:“榴弹!” 十几个身材高大健壮的士兵听到命令,迅速聚拢在堂·胡安身边。 胡安少尉从其中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枚装在绳套里的铁球,其他士兵也从背包里取出同样的东西。 温特斯认出了胡安学长拿着的是什么,它尚无正式名称,但有很多叫法:爆弹、榴弹、炸弹……使用者想怎么叫都行。 但无论怎么叫它,它都是一种异常危险的武器。不仅对敌人而言如此,对使用者而言更甚。 “预备!” 一旁的士兵点燃了胡安少尉手中铁炸弹的引线,堂·胡安深吸一口气,抓着绳索把铁炸弹在头顶抡了起来。 嘶嘶燃烧的铁炸弹被绳索牵引着做回环运动,发出阵阵风声,极为骇人。 “掷!”胡安少尉大吼着松开了手,炸弹沿着切线方向,带着麻绳飞向城墙的缺口。 其他掷弹兵也跟着百夫长出手,十几枚铁壳爆弹飞进了烟雾中。 受限于铸造工艺水平,维内塔军配备的最轻型投掷炸弹也有四斤重,非膂力强健者不能使用,因此掷弹兵都是精挑细选的壮汉。 但哪怕是这些精选锐士,也得用这种类似投石索的绳套才能把沉重的铁炸弹丢到远处。 携带这种不知道何时会自爆的炸弹本身已经足够可怕[注:这个时代的人尚不了解静电]。 “甩出”的投掷方式则更加危险,不仅身边不能站人,而且一旦失手炸弹可能就会落入己方队列。 因此这种武器根本就少有人能用,更少有人敢用,它实在是太过危险。然而在肩碰肩、面对面的攻城战中,它的杀伤力也十分惊人。 连续的爆炸声冲烟雾后面传出,再也听不到塔尼里亚人的欢呼,只有不似人声的惨叫和呻吟。 “继续!别停!把榴弹都用光!”胡安的大喝叫醒了愣在原地的士兵们,掷弹兵从背包里取出新的铁炸弹,朝着城墙缺口投去。 莫里茨小队僵在此处,巨大的噪音让莱洛上尉不得不贴到莫里茨少校耳边大声问道:“长官!我们怎么办?” “等!” 温特斯身前,一名掷弹兵正双手哆哆嗦嗦地拿着火石对撞,可他无论如何也点不着引线。 这名掷弹兵第一轮投掷的时候就没能跟着堂·胡安投出炸弹,现在其他士兵已经至少投掷三次,他还是没点着第一枚炸弹的引线。 “给我!”温特斯有些于心不忍,更不想看到这名慌乱的掷弹兵把炸弹丢到自己人身上。 这名恐慌的掷弹兵眼中半是无措、半是感激,任凭温特斯拿走了他手里的铁炸弹。 温特斯直接用燃火术点着引信,紧接着就像丢铅球一样将炸弹丢进了城墙缺口后面。因为没有练习过,温特斯不敢用“投石索”投掷炸弹,干脆像丢铅球一样投弹。好在他底子比较好,用这种方式投掷距离也不差。 看到眼前的人一个手势就点燃了引线,那名惊慌的掷弹兵被吓得愣在原地。 丢出炸弹的温特斯呵斥他道:“傻站着干什么?再给我一个!” 那名掷弹兵紧忙又取出一枚炸弹,温特斯重复了一遍前次操作。 胡安让他的每名掷弹兵携带了六枚备弹,就这样继续往复,落后了三轮的温特斯竟然比其他掷弹兵更早用光了全部炸弹。 “这东西要是只有一斤重就好了。”温特斯擦了擦额头的汗,不禁心想:“哪怕有两斤重,用起来也不至于这么麻烦。” 他突然发现丢完六轮炸弹的胡安少尉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四目对视,堂·胡安对着自己的小学弟点了点头,转身大喊:“军旗!” 旗手赶紧从怀里取出战旗,把战旗挂在一支长矛上交给了百夫长。 胡安少尉高举着金狮旗,大吼着:“跟着军旗!进攻!跟着军旗!进攻!”身先士卒带领着自己的百人队冲进了城墙的缺口。 见到这一幕,哪怕是肝胆俱丧的士兵也会心生愧疚。许多从缺口处溃败出来的维内塔人也捡回武器,跟着胡安百人队杀进了城墙。 给军官配发醒目的盔甲不是为了美观,而是为了让胆怯的己方士兵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指挥官就在身边。 让军官换上士兵的盔甲虽然能够减小魔法师的破坏力,然而也损害了维内塔军的意志 胡安少尉打起军旗让在场所有士兵都知道了他没有后退一步,但同时也让他变成了靶子。 “少校,我们怎么办?”莱洛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跟着堂·胡安!”莫里茨拔出了佩剑大步跟上:“如果塔尼里亚人里藏着魔法师,堂·胡安就是最明显的目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八章 刀尖 围城,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什么没人知道……但他们肯定不想让城外的人进来。 历经数周的消耗战后,温特斯第一次踏入了城墙里的土地。 没遇到敌人,也没踩到陷阱。脚下的土壤十分泥泞,渗着红色的液体。 残肢碎肉到处都是,六轮榴弹不仅摧毁了塔尼里亚人的精神,同时也摧毁了他们的肉体。 冲进缺口的维内塔士兵杀死了所有还活着的塔尼里亚人——他们本来也活不成,快速的死亡是一种特殊的仁慈。 正如沃邦中校所估计的那样,守军在城墙背后填上了厚厚的土堆。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城墙都这样加固过,看起来只是在被重点炮击的位置才有土堆。 低矮简陋的木制窝棚在海雾中若隐若现,熟悉的建筑让温特斯仿佛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这里的贫民窟和海蓝的贫民窟没什么两样,穷苦的矿工们在城墙后面搭起勉强容身的板房。 许多木屋已经被拆毁了,不难想象化为了守军的木料。更多的板房应该是在城墙外,但那些房屋早在维内塔人抵达前就被清理一空。 一些低矮的平方被其他攻入城墙的部队点燃,潮湿的木头燃烧时产生的烟气更降低了能见度。 温特斯已经看不到胡安少尉在哪里,但隐约能看到红底的金狮旗。胡安百人队没有朝着城区前进,而是沿着城墙根开始朝城门方向进攻。 堂·胡安发了疯一般地朝着城墙猛打猛冲,莫里茨少校带着施法者们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眼见前方的金狮旗在大雾中几乎快要消失不见。 “小心!不要走散了!塔尼里亚人没这么容易投降!”在最前方领路的莫里茨头也不回地对施法者们沉声说道。 几名尉官拔剑在手,相互之间距离不到一步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大雾中前进。温特斯几次险些被尸体绊倒,厚重的海雾显得异常诡异,其中不知潜藏着多少敌人。 皮萨尼少尉提议道:“我们合力,用御风术吹散这片雾气!” “省着点魔力吧!”少校冷冷地回答。 此时,温特斯清晰地听到从右前方边传来了碎乱的脚步声,还有某种特殊的声音……盔甲各部件在奔跑时发出的碰撞声。 “敌袭!”温特斯立刻大吼示警。 前面的维内塔士兵也察觉到了异样,但他们不敢确定敌友,几名军士出声质问道:“什么人?!口令?!” 回答他们的只有几支循声射来的箭矢,一小队联合会士兵从贫民窟窄巷的浓雾中杀出,撞进了维内塔士兵的队列。 “敌袭!” “有塔尼佬!” 先是几声呼喊,然后战场便陷入了某种可怕的安静中。 这个安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安静,远处不时传来枪炮声,身旁垂死的战士在哭喊,但除了这些白噪音之外只能听见兵刃碰撞的脆响和武器进入人体的可怕声音。 正在殊死搏斗的维内塔人和塔尼里亚人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响,他们上下牙紧紧地咬着,全身上下肌肉紧绷,连大脑都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依靠着本能在相互砍杀。 莫里茨什么也没说直接杀进了战团。 显然如果不能解决眼前这些敌人,莫里茨这队人也无法脱身。虽然已经背离了原本的任务,温特斯和其他尉官也只能先宰了这队塔尼里亚人。 在这一小队战力超群的军官的协助下,占据突袭优势的塔尼里亚人不仅没能击溃胡安百人队后队,反而被维内塔人杀得节节败退。 然而此处的厮杀声引来了更多贫民窟中的联合会士兵,前面的堂·胡安少尉还没来得及回头支援,又一队敌人已经迎面撞上了胡安少尉的前队。 也就在莫里茨等人眼前之敌仓皇逃回贫民窟的时候,另一队塔尼里亚士兵从后方杀了过来。 莫里茨当即接手了后队的指挥,大喊道:“去和堂·胡安会和!” 士兵们认不出他的身份,但下意识服从了他的命令。胡安百人队的后队且战且退,朝着金狮旗的方向靠拢。 但与此同时,贫民窟的房顶上出现了许多人影,紧接着就是弓弩齐发。守军的弓弩手爬上了板房,开始朝着毫无遮蔽的维内塔人射击。 维内塔人为了躲避箭矢而相互推搡着,眼看组织度就要崩溃。 莫里茨折返回来,一枚枚钢锥从他的左手飞射而出。温特斯这才发现少校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战力远没有达到他的极限,当他毫无保留地放手杀戮时,铁石打造的心肠也要颤抖。 板房上的联合会弓弩手眨眼间就被清空,为了确保击毙莫里茨朝着每个人都打了两枚钢锥。被击中眉心的联合会弓弩手脑浆飞溅,连惨叫一声的时间都没有,毫无痛苦地当场去世。 而在看不清楚莫里茨究竟做了什么的塔尼里亚人看来,眼前这名男子只要朝着谁伸手,谁就会当场暴毙。 只有魔鬼才会有这种能力,反应过来的联合会士兵惊恐地大喊“魔鬼!恶魔!”,连滚带爬地朝着贫民窟深处逃窜。 温特斯之外的其他尉官这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说眼前这个略显瘦弱的散漫男人是军中最强的魔法战力。 只凭借着这登峰造极的飞矢术造诣,哪怕把其他人打包在一起也不够对付莫里茨。 “追吗?”有人问少校。 “不追!”莫里茨斩钉截铁地回答:“去和前队汇合!” 莫里茨等人就这样一路跟着胡安少尉杀到了城门处,施法者们伪装成普通士兵,将任何试图接近堂·胡安的敌人当场击杀。 在此期间他们没有再看到其他信号弹,胡安少尉的百人队配合从三角堡进攻的部队击溃了城门的守军,很快夺取了塔城城门。 整个过程顺利到不可思议,顺利到让施法者军官们都感到有些不安。 但魔法师的战斗就是这般诡谲,尸体不会说话,很可能莫里茨等人一个敌方魔法师也没能杀死,也可能他们杀得全都是敌人的魔法师。 敌人已经死了,这一切都无法再验证。施法者们只能强忍着不安,继续坚守在堂·胡安身边。 天已经开始大亮,太阳越来越高,雾气渐渐被阳光驱散。 经历了两个多小时的鏖战,塔城突然变得安静下来,温特斯只能听到远处偶尔传来的枪炮声和垂死者的呻吟声。 施法者们和胡安百人队的普通士兵一样,如同死人一般瘫倒在地上。正是他们充当箭头和刀尖,胡安百人队才能如此迅速夺取重兵把守的城门。 金狮旗在城门上猎猎作响,但疲惫的维内塔人也再没有余力继续进攻了。 当雾气彻底消散时,眼前的一切让最坚毅的维内塔人都感到了一丝绝望。 温特斯听到了哨兵在哭泣,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他也站上了城头眺望。 在不远处,一道用泥土筑成的堤墙包裹着塔城的“伯爵高塔”,塔尼里亚联合会的旗帜还插在城堡之上。 威廉·基德在城墙之内又修筑了一道城墙,塔尼里亚人仍然没有放弃抵抗,这场战斗还未结束。 …… …… 为了这次总攻,维内塔人动用了九个大队——九个满编的大队。 而两支军团一共也不过只有二十个大队的编制,更不要说其中许多大队已经在围城战中损兵折将。 维内塔军高层想要的是一锤定音,然而塔尼里亚人却坚韧地令人发指。 这就是身处这个时代的无奈,战术上攻压倒了防,但战略上防御却压倒了进攻。 哪怕是再善战的部队,遇到坚固的工事和顽强的守军也只能把战争变成无尽的数字交换。 三十年前塞纳斯联军就是用几十座设防城镇,硬生生拖死了阿尔良公爵,逼和了皇帝。但今天别人把这招用到了自己身上,所有维内塔军官心里都不是滋味。 “打!继续打!”雷顿在军事指挥会议上一拳砸在桌子上:“我们死人,塔尼佬就不死人?[恶狠狠的脏话]!继续打!就看谁能撑住最后一口气!” 雷顿的怒火几乎能让空气燃烧,但参会的校官们却没有什么反应,大队指挥官们避开了雷顿的视线,沉默地低下了头。 今日负责总攻的九个大队已经打得精疲力竭,许多大队甚至伤亡了三成以上的士兵,部队的士气还没有崩溃都已经是一个奇迹。 放到平常的时候,还得夸一下治军有方。然而现在这些大队指挥官不说话,不是因为他们吝啬士兵的性命,而是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大队已经到了极限。继续强行驱赶士兵攻城,恐怕会当场哗变。 其他没有参加今日进攻的大队指挥官也一样沉默不语,没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许是今日的惨烈战斗让他们也有一丝心悸。 “雷顿将军说的没错,战斗的胜利取决于哪边能多坚持一分钟。”塞尔维亚蒂军团长黑着脸冷冷地说:“无论我们流了多少血,威廉·基德的人只会流的更多。不能让塔尼里亚人有喘息的机会,这道理不用我给你们多讲。仗打到这个份上,就看谁的心肠更硬、更狠。哪怕我们全下地狱也无所谓,只要能把威廉·基德先送下去就行!你们……难道还不如威廉·基德手下的那群海盗和奴隶贩子吗?” 会议室里的气氛随着塞尔维亚蒂少将的话逐渐升温,一众校官喘着粗气,攥紧了拳头,看着两位军团长。 “不休整,今晚连夜攻城!我要让威廉·基德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塞尔维亚蒂少将第一次没有提前和雷顿商量,乾纲独断冲着两个军团下达了命令:“也不必保留预备队了,总预备队四个大队主攻!把你们各大队还有战力的百人队报上来,编成临时的大队负责第二波进攻。现在就行动!一个小时内我要听到冲锋的哨声!听不到我毙了你们四个大队长!” 一旁的雷顿都被这话吓了一跳,但他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一众校官此刻才发现看起来更理性的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将军,骨子里也许才是两位军团长中更疯狂的一个。 自塔城围攻战伊始,无论何时维内塔军都保有四个满编大队的预备队。这个预备队从未准备投入攻城,而是用于防备可能出现的联合会援军。 战争不能指望敌人的失败,将四个大队的预备队投入进攻城,就意味着两支军团已经是破釜沉舟。 如果维内塔海军出现疏漏,让哪怕一小支联合会援军登陆赤硫港,对于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都是灭顶之灾。 但军团长已经下定决心不惜代价,其他人只需要服从。 战力尚存的百人队的番号被迅速汇集,堂·胡安少尉的百人队赫然在列。 “孔蒂!你带一个临时大队!”雷顿点了一名校官,然后又点了另一个人:“菲尔德!你也带一个!还有……” “军团长……”有人打断了雷顿,艰难地提醒道:“……菲尔德中校,今天早上阵亡了。” 已经是第五次被提醒的雷顿手中的羊皮纸掉到了地上。 …… …… 温特斯和莫里茨面对着菲尔德中校的尸体,沉默地站着。 中校的脸被遮盖在军旗下,但他已经不会呼吸了。 “菲尔德中校不在了,他再也不会和我说话、大笑、赛马……他就这样消失了吗?”温特斯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 “走吧。”莫里茨把温特斯拉走了:“这只是菲尔德的尸体,不是菲尔德。” 第一枚红色信号弹来自菲尔德中校,第二枚红色信号弹来自另一位阵亡的彼得拉克中校。 当莫里茨和温特斯赶到第二枚红色信号弹下时,城中那个神秘的魔法师已经杀死了彼得拉克中校和绝大部分目击者,遁入了迷雾中。 “如果我们……”温特斯眼睛有些发烫:“……如果我们能及时赶到,是不是就……” “别想这种事情!不要想一点念头都不要有!”莫里茨抓着温特斯的肩膀严厉地训斥道:“你、我、菲尔德,我们都会死,只是时间问题。菲尔德死了,我们的一部分也跟着他死了。但他不痛、不遗憾、也不难过,你无论怎么想都不会影响到他。懂了吗?不要为死人感到愧疚,那只是活人在自我满足,没这个必要。” 今日的攻城战中有三名校官阵亡,死因皆为脏器破损、体内大出血,验尸结论、现场调查和证词都指向了那个深藏不露的魔法师。 用高机动性的施法者小队反制敌方魔法师的策略被证实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然而联合指挥部也发现了用精锐的施法者作为进攻刀尖效果惊人。 当天下午,莫里茨等九名施法者得到了新的命令。 他们将作为主攻部队的箭头,率先攻击堤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九章 破城 “大人……就在前面。”被逼着带路的塔尼里亚降兵跌跌撞撞地走在前面,捂着头上的伤口颤抖着说。 身后的人让他发自内心的害怕,这名塔尼里亚老兵从没见过如此凶悍的战士——顶着火枪的射击冲进人堆,把一整队火枪手全部砍死。 降兵的双腿都在止不住地打颤,恐惧让他不由自主地回头窥视。 看到这些小动作,暴怒状态下的温特斯狠狠一枪托砸在降兵后脑上。 降兵被打得扑倒在泥水中,一秒钟也不敢耽搁地爬了起来,哽咽祈祷着往前走。 已经无所顾忌的维内塔人直接炸开了山顶的火山湖口,大水沿着原本的小河床倾泻而下灌入塔城,作为维内塔人第一波攻势。 随后又是数个小时的鏖战,维内塔军人一鼓作气打穿了壕沟、土堤和塔尼里亚人的意志,城中之城的防御土崩瓦解。 这座围城之中的“围城”已经陷入了彻底的混乱,仍有塔尼里亚士兵躲进房屋里抵抗,而红了眼的维内塔士兵见人就杀。 温特斯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他和莫里茨少校在混战中走散了——但这都无所谓,因为他只要一个人。 “就是这里,大人。”降兵战战兢兢地指着旧赤硫岛伯爵的居所,连头也不敢回。紧接着,他听到拔出武器的声音。降兵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滚!” 塔尼里亚降兵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开。 温特斯撞开塔楼木门,大声咆哮着那个名字“威廉·基德!” 塔楼中最后几名联合会卫士从楼梯上冲了下来,被温特斯一刀一个全部结果。每杀一个人,他就大吼一声“威廉·基德!” 声声怒吼如同索命的魔咒一般在塔楼中回荡,最后一名卫兵被死神般的温特斯吓破了胆,竟然扔掉武器跳窗仓皇逃走。 在塔楼最顶端,他找到了威廉·基德。 威廉·基德坐在椅子上,似乎对这一刻的到来并不感到惊讶。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意气风发的船长,眼前的威廉·基德已经完全被熬干了太阳穴和脸颊深深的凹了进去,双眼疲惫而憔悴,肩膀变得如树叶般单薄,原本宽阔的手腕只剩下了骨头。 但哪怕只剩下一层皮,温特斯也认得这张脸,他确认是威廉·基德无疑。 “呵,维内塔佬,你们赢了……暂时。”椅子上的威廉·基德神色异常平静“杀了我,去换赏吧。” 但下一刻,他就被温特斯从椅子上拎了起来掼在地上。 基德痛苦地呻吟着,暴怒的温特斯踩着威廉·基德的胸口咬牙切齿地问“你以为我在乎那些狗屎吗?” 说完,他对着威廉·基德的脸就是狠狠两拳。 威廉基德被打得满嘴是血,鼻骨折断,红色的液体从鼻孔止不住地往外流。 “我只问你一件事。”温特斯喘着粗气,啐出一口血水,用刀尖抵住威廉·基德的脖子森然问道“你的巫师在哪?” “哈哈哈哈……”听到温特斯的话,威廉·基德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仿佛他听见了最可笑的笑话。 他笑的实在太过剧烈,甚至笑到被嘴里的血水呛住。 他涨红了脸咳嗽着,五官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润“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对吧……哈哈哈哈哈……” 温特斯也不和他废话,手起刀落剁掉了威廉·基德的右手食指“你的巫师在哪?” “啊!!!!!!!!”十指连心,钻心剜骨的剧痛从手上传来,威廉·基德惨叫着想要捂住伤口,但他的胳膊却被温特斯死死踩住,痛得他在原地打滚。 “你的巫师在哪?” 这次,威廉·基德中指和他的右手分离。 威廉·基德整个人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蜷缩起来,他甚至已经无法发出完整的惨叫声,喉咙里只有断断续续的低沉破音冒出。 “你的巫师在哪?” 威廉·基德又失去了一根手指,他的意识已经开始变得模糊。 “你的巫师在哪?”温特斯反复只是在问一句话“你的巫师在哪?” …… “你的巫师在哪?” 带领其他还活着的施法者赶到塔楼的莫里茨少校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惊。 “温特斯!你在干什么?!”莫里茨大步冲过去从已经意识模糊的威廉·基德身边把温特斯拖开“你给我冷静一点!” “放开我!”温特斯如发狂的棕熊一般挣扎、吼叫“威廉·基德知道那个魔法师是谁!他知道!他都知道!放开我!xxx放开我!” “莱洛!约书亚!把威廉·基德抬走!”莫里茨和皮萨尼两个人合力也按不住温特斯,当即命令其他人把威廉·基德弄走“赶快把他弄去止血,塞尔维亚蒂少将点了名 要活的!” 威廉·基德被迅速抬下了塔楼,少校和皮萨洛死死抓着温特斯不让他追上去。 “菲尔德死了我比你更难过!”莫里茨用额头抵住温特斯的额头“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明白了吗?菲尔德不需要你为他复仇!明白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特斯从狂怒中恢复正常。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疲倦,浑身上下的力气像一下子被抽干,手中的佩刀也掉在了地上。 莫里茨见温特斯已经不再失控,终于松了一口气。 看着温特斯身上满是血污的盔甲和衣服,少校赶紧命令皮萨洛少尉和另一名少尉“护送”温特斯去找随军医生处理身上的伤。 看着塔楼地板上暗红的血迹,柯克中尉心有余悸地和少校说“这小家伙……发起狂来和平日比简直是两个人啊!简直就像……就像是皮囊里换了一个灵魂一样……” 莫里茨从塔楼上注视着温特斯的背影朝着大营方向走去,也叹了口气。 …… 军官医务所外,温特斯对“护送”他的两名少尉说“两位学长,不用在跟着我了。请放心,我不会去找威廉·基德的。” 皮萨洛看了温特斯好一会,见温特斯看起来真的好像恢复正常了,便轻轻点了点头“那好,你需要帮忙就来找我。” 温特斯也点了点头,走进了医务所。 随军医生凯恩险些被温特斯的模样吓到,凯恩的助手帮着温特斯脱下了身上的胸甲,胸甲正面有两处可怕的凹陷。 凯恩医生指着这两处凹陷,问温特斯“这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火枪打的。”温特斯回忆了一下之前的激战,答道“可能是离得比较远,没打穿。” “脱下衣服,我来给你检查一下。” “没打穿,胸甲也不贴身穿,没事。”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火枪没打穿你的胸甲不代表你没受伤。”凯恩坚持道“衣服脱下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凯恩先生。”温特斯疲倦地说“您还是先为我处理一下左边胳膊吧。” “你的左胳膊?”凯恩看了看温特斯的左边衣袖,满是污泥和血迹“怎么了?” “越过壕沟的时候中了一箭。”温特斯轻描淡写地回答。 “箭呢?!”凯恩一惊。 “我自己拔了。” 凯恩愤怒地大吼道“蒙塔涅先生!你不要命了?!” “我不是没死吗?”温特斯轻笑着说“你帮我洗一下伤口,再缝上就可以了。” 说着,温特斯就动手要脱掉身上的军服。 “别动!”凯恩大叫了一声“别乱动!我拿剪子给你剪开!你千万别乱动!” 凯恩医生去拿剪子,温特斯突然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在翻涌,喉头直发涩,紧接着一股巨力从胸腔深处顶了上来。 温特斯扶着凯恩的助手,不由自主地干呕着。剧烈的干呕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内脏都移了位,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吐出来。 凯恩大步跑回温特斯身边,迅速剪开温特斯的军服。 胸甲两处弹痕对应的位置,淤青如两朵紫花绽放在温特斯的胸膛。 …… “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塔城是一座注定要陷落孤城。”安托尼奥坐在奄奄一息的威廉·基德旁边,语气就像是在和老友闲谈“明知必败,你为什么还不肯投降?” “那你呢?”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威廉·基德艰难地吐出字句“如果……你是我……你肯投降吗?” 安托尼奥沉默了。 “我若是……开城投降。”威廉·基德居然挤出了一丝笑容“怕不是要让你们觉得……群岛无人……”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安托尼奥站了起来。 威廉·基德不甘示弱地回敬“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走出了关押威廉·基德的房间,莫里茨少校正在外面等着安托尼奥。 “找到塔尼里亚人的魔法师了吗?”安托尼奥直截了当地问。 “抱歉,军团长,没有。”莫里茨少校摇了摇头“俘虏的来源太杂了,几乎无法有效甄别。雷顿将军说,要不然就干脆全杀了。” “这是最后的办法。行了,这件事交给我和雷顿,你不用管了。”安托尼奥和莫里茨并肩走向指挥部,称赞道“你和你的施法者小队做的很不错,我和雷顿会为你们请功。你觉得把这种施法者小队变成一种固定编制如何?” “很难实现。”莫里茨摇了摇头“将军,军中的施法者可都是军官,哪有军官会愿意被当成士兵使用呢?施法者和指挥官的身份其实存在着冲突,军官不需要强悍的个人战力,而施法者的作用会被指挥职能拖累,也许……帝国使用宫廷法师的方法才是正 确的思路……” …… …… 维内塔军攻克塔城十五天后。 纳瓦雷庄园里安娜的画室的门被猛然推开,伊丽莎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啦?”安娜稍微从画布上移开了一些视线。 伊丽莎白·塞尔维亚蒂抱着安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哥回来啦!” 啪嗒一声,安娜手中的画刀掉在了地上。 “他回来关我什么事?”安娜心虚地弯腰把刮刀捡了起来,无意识地摆弄着颜料瓶。 伊丽莎白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脸红什么?” “胡说!我哪里脸红了?”安娜嗔怒地丢掉画刀,捂住了脸颊。 “那好吧,我走啦!”说着,伊丽莎白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别走!”安娜拉住了伊丽莎白的衣角。 “怎么啦?”伊丽莎白坏笑着问。 “别走,艾拉。”安娜红着脸问道“蒙塔涅先生……现在在哪?已经回家了吗?” “没有,他回海蓝先去陆军总部述职了,等在那边完事后才会回家。” …… 离开了陆军总部的温特斯告别了其他人,径直往家走。 闻惯了围城战中的硫磺味、腥臭味和硝烟味,突然回到喧嚣、忙碌的海蓝,温特斯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格格不入感,仿佛他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局外人。眼前的一切都很正常,又似乎很不正常。 一辆黑色马车停在家门口,温特斯在车窗里看见了艾拉笑眯眯的脸。伊丽莎白冲着温特斯招手,示意他上车。 直到打开车门,温特斯才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一个人——安娜也在。 还没等温特斯反应过来,伊丽莎白已经跳下了马车,把温特斯推进了车厢。说了一句“我就不打扰你们啦”之后,便飞快地跑进了房子里。 安娜也被吓了一跳,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厢里只剩下她和蒙塔涅先生两个人了。 想起了那封简短的回信,安娜稳住了心神——直到现在想起那封信她还会伤心。她从身后的暗格中取出了温特斯交给她的仪仗剑,她说服自己来见温特斯的理由就是“把剑还给那个坏东西”。 可是当她把剑握在手中,正准备说几句最绝情、最伤人的话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坏东西出神地望着自己,眼圈泛红,透明的液体从双眼缓缓淌下。 他……是在哭吗? 安娜一下子慌了神,用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才想好的报复这个坏东西的话语一瞬间被忘得干干净净。 她手足无措地伸手去擦拭他的眼泪,下意识地把他抱进了怀中。 温特斯就这样靠在安娜的肩上,小声啜泣着。安娜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悲伤,她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温特斯的头发,一遍又一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 已经胜利 正在胜利 走向新的胜利 海蓝城中,一场盛大的游行仪式正在举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提着香炉的黑袍修士,奇异的香气从摇晃的香炉中逸散而出,弥漫在整条街道上。 在青烟缭绕中,游行的气氛变得神秘而迷幻。 四名司祭抬着收敛在金匣中的圣马可遗骸紧随其后——自三百年前两个维内塔商人将圣遗骸从征服港盗出、带回海蓝后,圣马可变成了海蓝乃至整个维内塔的主保圣人。 温特斯披挂全套仪仗盔甲,骑着神骏的‘强运’,倒持缴获的塔尼里亚战旗跟在圣人遗骸之后。其他从赤硫岛上返回的维内塔军官也同样如此。 骑士们的队列之后,赫然是三辆囚车。海蓝人不认得囚犯的脸,但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塔尼里亚联合会的大人物。 他们猜的没错,最中间的那辆囚车里就关着鼎鼎大名的海盗、船长、探险家威廉·基德。 从赤硫岛带回的俘虏中不光囚车中这几人,塞尔维亚蒂将军和雷顿将军将所有俘虏都送回海蓝参加献俘仪式。 然而关押普通囚犯的运输船不幸遇难沉没,只剩下几名单独关押的重要俘虏还活着,全都在囚车里了。 虽然俘虏的队列看起来有些寒酸,但并不影响维内塔人的喜悦之情。 囚车之后是两辆精心装饰的马车,身着华服的小丑从马车上的钱袋中抓出一把把银币和香料粉,朝着人群泼洒,引发一阵阵哄抢。 仿佛狂欢节提前到来,整座城市都躁动了起来。 路边的大街小巷挤满了人,小孩子跑到了房顶上,女人从沿街二楼的窗户探出身体,挥舞着花束和扇子。许多平民欢欣鼓舞地跟在游行队列之后。 礼炮齐鸣,钟声敲响,人们燃放烟火,举行感恩礼拜,城市变成了快活、幸福的海洋。 长长的游行队列就这样绕城一周,最后回到了出发地点议会广场。 随着缴获来的战旗、武器、盔甲,甚至还有四门大炮被逐个扔到卫兵凉廊前——就在那高举着美杜莎头颅的帕修斯脚下——人群变得愈发狂热。 亢奋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个人,每一个陷入其中的人都无法自拔。聚集在维内塔人一遍又一遍高呼着“胜利!圣马可!胜利!圣马可!”拼命伸手想要触碰盛放圣遗骸的金匣。 气氛迷离而狂热,人们感谢神明和圣人带来的胜利,渴望自己也能获得哪怕一丁点的赐福。这场胜利游行某种意义上已经变成了宗教游行。~ 甚至就连军官仪仗队也成了漩涡的中心。 矜持被兴奋的女孩和少妇丢进了塞纳斯海,她们纷纷把手中花束、绸扇丢向那些威风凛凛的骑士们。 许多大胆的女子甚至取下了自己的面具和面纱扔给充当仪仗队的军官——在维内塔人的文化中,这可是一种极为、极为露骨的暗示。 一时间,温特斯只觉得有雨点般的硬物朝着自己打过来,塔尼里亚人的箭雨也不曾如此密集。他只庆幸穿着全套的板甲和头盔,否则肯定被砸得满头是包。 七轮礼炮齐鸣后,德贝拉执政官的身影出现在卫兵凉廊之上。 执政官开始进行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讲,但温特斯几乎什么也听不清楚。 事实上,议会广场应该没人能听清楚具体内容。德贝拉每说一句话,人群都会用巨大的欢呼声回应。欢呼声甚至数次打断了德贝拉的演讲,让执政官不得不等到稍微安静后才能继续。 不过温特斯也不关心凉廊上的人在说什么。按照流程,一旦执政官开始演讲,仪仗队就可以解散。 噪音让强运有些不安,这匹三岁的儿马不满地打着响鼻,蒙塔涅准尉现在只想尽快离开弥漫着狂热气氛的议会广场。 趁着人群的注意力转移了到正在演讲的执政官身上,从赤硫岛返回的众军官用手势交流了一下,翻身下马,牵着坐骑艰难地往广场外面挤。 仪仗队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一路上的女孩子使劲把首饰、带地址的纸笺、绣着家徽和缩写的手绢往小伙子们的怀里塞。 温特斯头盔的观察窗甚至被塞进来一把香木做的小折扇。异物朝着眼睛直插进来,温特斯下意识地闪躲,又撞进了另一位女士的怀里。 众军官颇为狼狈地挤出广场,到了人群稀疏的地方,才得以摘下闷得他们喘不过气的头盔。 “欸?堂·胡安人呢?”皮萨尼少尉点了下人头,发现数量不对。 “啊?人不见了?”温特斯闻言也一惊。数了一遍后,他发现不止少了堂·胡安一个人“不会被踩踏了吧?!我回去找!” 说罢,温特斯上马就要往人群里去。 莱洛上尉伸手抓住了强运的缰绳,无奈地说“你这小子,可真是……他们几个既然没跟着我们出来,那肯定就是有地方去。你别莽莽撞撞地搅了人家好事!” 温特斯这才明白是这么回事,哭笑不得地又下了马。 “蒙塔涅是太嫩还不懂。”皮萨尼调笑着问道“倒是莱洛学长,你怎么也和我们出来了?” 莱洛和皮萨尼对视一眼,两人心照不宣地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不久前,温特斯还身处炼狱般的围城战场。现在,他成了战争英雄,回到了繁荣、拥挤、熙攘的海蓝,周围的朋友们聊得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 这种距离反差的变化温特斯至今没能很好适应,眼前的盛景总像是一场梦,一点也不真实。 广场上,嘈杂的人声逐渐汇集成了一个名字“圣马可!圣马可!圣马可!” 听到人群的呼喊声,温特斯嘿然一笑“我可不记得圣马可亲手杀过哪个塔尼里亚人。” 身边的其他军官听到温特斯的叛逆发言,笑容都有些尴尬。 “我们就是圣马可的手呀!哈哈哈,这其实就是热闹热闹,让大家都高兴一下。”皮萨尼立刻大笑着揽住了温特斯的脖子“你以为人家老头子愿意跑到凉廊上喷唾沫吗?谁让维内塔人就喜欢这个呢?他不把大家哄高兴了,哪来的钱继续打仗?” 温特斯自知失言,也知道皮萨尼学长是在给他圆场,配合着点头笑了几声。。 “别看声势搞得大,这可能是最省钱的办法啦。”莱洛也有些怅然若失“一个月后海蓝人就会忘记我们的名字,但哪怕一百年之后人们也会回忆起这场盛大的胜利游行。德贝拉这老头,搞人心是把好手呢!” 不远处那辆熟悉的马车里,温特斯看到车里的人在对他招手,知道车里的人等得急了,便和其他人告辞。仪仗队的军官们各自有去处,顺理成章就地解散。 温特斯把强运的缰绳绑在马车后梁上,随后打开了车门。 安娜在车里,已经等了好久了。 她伸手把温特斯拉进了车厢,笑着说“我真的感觉海蓝已经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仗还没打赢呢,现在就庆祝胜利,未免有些太早了些。”温特斯叹了口气,提到这事他就有些忧虑。 但温特斯没有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气氛。马车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冷场突然凉了三分。 安娜握着温特斯的手没有松开,她隐约感觉到现在的温特斯似乎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快乐了。 她捏了捏温特斯的手,佯怒道“蒙塔涅先生,您可真应该学学如何讨女孩子欢心了!” “哈哈哈,那请问谁能教教我呢?”温特斯的脸上今天第一次展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当然是……”安娜笑靥如花说到一半,视线突然被温特斯放在身边的头盔吸引住了“……嗯?那是什么?” 温特斯还没反应过来时,安娜已经松开他的手,把他的头盔拿了起来。 头盔上赫然插着一柄小巧精致的折扇。 此时的温特斯对于眼前的危机茫然无知,他有些莫名其妙地答道“不是折扇吗?” 安娜从头盔上取下折扇,展开检查了一遍,又抱起头盔嗅了嗅。有了结论的安娜用一种非常玩味地眼神看着温特斯。 蒙塔涅准尉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这是别人塞给我的……我都不知道是谁塞得……其实我也不想要……这折扇还差点碰到我眼睛……” 安娜把玩着折扇,嘴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不说话,只是听着温特斯自辩。 “你喜欢的话……送给你?”温特斯无奈地说。但他想了想后,又觉得这种转赠有些怪怪的,改口道“还是我买把一模一样地送你吧?” “不,我就要这把。”安娜突然把折扇收了起来。 “好,归你了。” 安娜突然站起来,靠近了温特斯。发丝轻抚着温特斯的脸,距离之近,让温特斯几乎能感受到安娜身上的热量。 人的体温应该没有差别,但温特斯此刻却真切地感觉到安娜的身体滚烫。 “你……你……你要干嘛……”蒙塔涅准尉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安娜伸出胳膊,环过温特斯的脖颈,然后……解开了温特斯胸甲的皮带扣。 温特斯现在穿着的仪仗盔甲可不是配发给普通剑盾手那种粗制滥造的胸板甲。这套仪仗甲虽然不太合身,但却是一整套做工精致的四分之三板甲。 这套盔甲对于核心区的保护尤其严密。如果是在肉搏战中碰到,足以令最高明的剑手头痛。 可就是这样严丝合缝的盔甲,还是被女人们从腋下、腰下的缝隙塞进了好几张手帕。温特斯甚至没有察觉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挤了。 温特斯自觉地解开了臂甲,果然也被塞进了两张手帕。 “你还挺受欢迎的嘛……蒙塔涅大人。”安娜好整以暇地把手帕 一张一张叠好,一字一句地说。 手帕上都喷了香水,车厢里异常芬芳。 温特斯无奈地说“这头盔一戴上,里面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受欢迎,那也只是这身盔甲。你穿上这身,在广场里转一圈,收获肯定比我还多。” 安娜扑哧一声笑了,把叠好的手帕放进温特斯手里“好啦好啦,这些手帕你留着吧。等你老了,可以拿着回忆一下自己的光辉岁月。” “我用得着吗?”温特斯也觉得又气又好笑“给你变个戏法。” 说完,他把头盔扣在安娜头上,抓着手帕伸出车窗,开始集中精神。 虽然从绝对值的角度,温特斯的魔法水平进步并不显著。但经过了大量的战斗后,他使用魔法的技巧却和以前犹如云泥之别。相当于是力气没有太大变化,但发力和格斗的技巧却被锤打得日益精熟。 温特斯流畅地进入施法状态,释放燃火术,易燃的丝绸手帕瞬间起火。 摘下头盔的安娜轻哼了一声“我又不怕你收别人的手帕。” “是我不想收,我怕。”温特斯只觉得筋疲力尽。 安娜娇嗔地瞪了一眼,突然附身轻轻用双唇触碰了一下温特斯的额头,随后若无其事地把那柄刻着某位小姐闺名的折扇扔到了窗外。 黑色马车缓缓驶离了议会广场。 …… 实际上,德贝拉执政官做的那番——温特斯没有认真听、广场上的人们无心听的——演讲很重要。 虽然战争还没有结束。 但德贝拉用一次盛大的胜利巡游让维内塔人对三件事坚信无疑维内塔已经胜利、维内塔正在胜利、维内塔还在走向新的胜利。 德贝拉借此机会宣布了三件事。 首先,未来将用缴获的塔尼里亚大炮和武器铸成一座新的圣马可像——这基本是维内塔人的传统习惯,当然用的都是老旧的大炮和武器; 其次,所有债务人都可以通过服役得到债务的减免; 最后,将会在维内塔的农村地区执行抽丁,以组建两支新的军团。战争仍将继续,直至维内塔最终胜利; 第二、第三件事其实是一码事兵源。 常备军是募兵,精锐的职业军人;而预备役是受过良好军事训练的市民。 即半个大维内塔军团和整个圣马可军团全部由城市人口组成——其中大部分是海蓝市的市民。 这些被征召的预备役人员是城市的精华。接受武器训练和携带武器在维内塔是一种特权,疲于糊口的底层市民没有精力和钱财获取它们。 所以预备役士兵本质上是“公民兵”,是城市中富裕的商户和手工业者。他们每周接受一次军事训练,相当一部分预备役士兵的武器和盔甲是自行购置的。 正因为如此,虽然不比常备军精锐,可预备役士兵在赤硫岛上的战斗中也表现出了很强的战斗力。 但两支军团已经抽走了近一万名绝对城市劳动力——四肢健全的成年男性市民。 再继续大规模征召预备役,海蓝等维内塔城市的生产生活都不可避免会受到影响。 因此新的军团和补充兵将会从农村地区征召……这个决定究竟是好是坏,所有人都不得而知。 在胜利游行的一周以后,一支新的舰队在海蓝港集结完毕。 临行前,德贝拉执政官举行了盛大的出征典礼。 锣鼓喧天,号角争鸣,神职人员举行宗教仪式为舰队赐福。 德贝拉将一面战旗交至舰队司令克洛·泽诺手中,战旗的红色旗底上用金线绣制着一只雄狮,头戴王冠,背生双翼,一爪持着剑,另一爪持经书。 执政官庄严宣布道 神赋予你神圣的使命,用你的勇气来捍卫这个共和国,并向那些胆敢侮辱他、侵害它安全的人复仇。我们将这面胜利的、令人敬畏的战旗授予你你的任务便是带着它凯旋,不得玷污它的荣誉。 在民众的欢呼声和礼炮声中,舰队缓缓驶离了海蓝港。 然而其实船上装的只有补充兵和军需物资,两支新的军团尚未集结完毕,甚至连番号还没确定。 克洛·泽诺也只是一名海军准将,军中地位远低于纳雷肖、安托尼奥和雷顿。 但大维内塔军团出征时没有举行仪式,圣马可出征时也没有举行仪式,反倒是一支小型补给舰队的出征仪式搞得热闹非凡,让知道其中内情的人不禁嘿然。 温特斯也在这支舰队中。 他只所以返回本土,押送俘虏只是兼职,主要目的是养伤。凯恩医生严厉地告知他“如果不想锯掉一支胳膊,就回家好好静养。” 可是在船上度过三周之后,温特斯自觉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他不想打 仗,但安托尼奥在前线,巴德、安德烈、莫里茨都在前线,他无法忍受自己躲在安全的本土看着亲友浴血 因为温特斯·蒙塔涅准尉申请了提前归建。 岸上送别的人的面孔已经看不清楚了,温特斯回到了船舱里。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手中精致的挂坠,里面存放着珂莎和艾拉的画像……还有安娜的。 在小小的纸片上却能用细腻的笔触捕捉到被画者的灵魂,这是安娜的礼物。 温特斯凝视了一会,把挂坠合上扣好,小心翼翼地挂回了脖颈。 临行前他向安娜承诺“等这一切结束后……离开军队或是申请一个安全的职务”。 “以上校军衔退役,其实也不错。”温特斯躺在床上,脑中思索着。 …… 岸上,海那边的船影已经渐渐消失在海平面一下。 伊丽莎白扶着泪眼婆娑的塞尔维亚蒂夫人,索菲亚抱着哭成泪人的纳瓦雷小姐。 艾拉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最年幼的自己最坚强,她其实也想哭,但她坚信一点“温特斯是不会出事的。” …… 同军人们一并出发的,还有委任官员、接收特使、商人、教士、投机者……这些非军事人员的数量,足有军事人员的两倍还多。 怀揣着光荣和财富的梦想,维内塔第四舰队驶向塔尼利亚群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一十章 浪潮 “雷顿这个蠢货,这么多年就没长进过。”餐桌上的一个男人正在发牢骚“把平民从家里绑走当人质,他倒是方便了,他怎么就不想想打完仗之后共和国要如何统治这里?” 这是一次性质私密的晚餐,地点在赤硫港,餐桌上还有另外两个人——安托尼奥和温特斯。 听到说话人毫不留情地贬斥罗斯特·雷顿少将,温特斯只管闷头喝汤,一句话也不说。 倒是安托尼奥闻言放下餐具,出言维护道“那时的情况比较特殊,他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不过话说回来,雷顿在岛上平民中的口碑现在反倒是意外不错。” “那当然了。他先把岛民吓得尿了裤子,然后又来了一手为民除害,塔尼里亚人当然对他感恩戴德。”男人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但这都是暂时的,岛民逐渐会遗忘恐惧和感恩说不定连雷顿的名字都会忘记。只记得维内塔人曾经把自己的家人抓去填城壕。” 换成别人说这番话,多半会被认为是大放厥词。 不过餐桌上的这个男人倒是有资格评判雷顿,因为他是古斯·兰奇——安托尼奥和雷顿的老同学,刚刚到任的赤硫岛总督。 古斯·兰奇的履历比较不同寻常,他和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罗斯特·雷顿同届从陆军军官学院毕业,也是骑兵科出身。 进入陆军后古斯·兰奇步步高升,原本有望在同期中最早拿到将官指挥棒。可是在服役十六年后,不知为何古斯·兰奇突然放弃了军中的大好前途,转头从政,成为了一名光荣而谦卑的公职人员。 好在行政系统中也有大人物提携,古斯·兰奇从级别最低的公证人起步,一路青云直上,很快就坐到了莫东港市政官的位置上,并在任上得到了“精明强干、布纲治纪”的评价。 因为背景、出身以及过去的履历,古斯·兰奇仍然和陆军军方保持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他也被认为是行政、军事两大系统之间的重要沟通桥梁。 也是正因如此,执政五人团才会委任他作为赤硫岛第一任总督。 古斯和安托尼奥的交谊深厚,对于温特斯而言他是“小时候常来家里做客的叔叔”。安托尼奥私人宴请古斯,把温特斯也叫了过来。 “军人嘛,本就不应该考虑政治。”安托尼奥宽容地笑了,他又皱起眉头问道“不过我现在也没想明白,决议中所谓的‘半殖民地’究竟是什么意思?” “半殖民地”,是维内塔执政委员会给予赤硫岛、海泉岛等“新领土”的政治地位。 “嗨,其实很简单。你想想看,既然是半殖民地,那另一半是什么?”古斯的脸上露出了那种“知晓一切的聪明人”的笑容。 “半海外领土?” “不。”古斯摇了摇手指“是半占领区。但如果用了这个称呼,就等于承认了联合会对群岛的所有权。五人团既不想以征服者的身份统治群岛,又不想现在就给塔尼里亚人公民权,所以生造了半殖民地这个名词。” “看来督政府无意把群岛真正容纳为维内塔的一部分了?”安托尼奥的忧色更深。 “执政官对于群岛有很长远的计划,我相信以后会逐渐让群岛拥有等同于本土的政治地位,但现在不行。”古斯·兰奇说着说着离开餐桌,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的赤硫港码头缓缓说“现在就给塔尼里亚人公民权,共和国还怎么从群岛榨出钱来?” 此言一出,连一直在默默用餐的温特斯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古斯回到了座位,爽朗地笑着说“说白了,把我派到这里就是来弄钱的。” “财政已经如此紧张了吗?”温特斯忍不住问道。 “我知道国库里还有多少金币,但打仗肯定是一桩费钱的买卖。和联合会的战争长远来看可能会盈利,但短期的亏空也得尽量填补呀,所以我就来了。” 温特斯心里咯噔一下“填补……要怎么填补?” “既然与我们为敌,那么赤硫岛评议会的所有固定资产都会被充公、变现。评议会成员拥有的财产也会被抄没、拍卖。”古斯·兰奇简洁地解释后,靠在椅背上笑着说“创造财富最快的方式是建造一个帝国,比建造帝国还快的方式则是毁灭一个帝国。” 评议会成员,也就等于是岛上所有的种植园主。而赤硫岛评议会的固定资产,本质上也就等于是岛上所有居民的公共财产。 “岛上有一名种植园主在攻占赤硫港的战役中起了很大的作用,能不能给他一点宽限?”温特斯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红松庄园的卡尔曼。 “可以,很简单。”古斯语气轻松地答道“你们军团送一份证明文件到我这来,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温特斯心下稍安,又想到了岛上的奴隶,问道“那种植园里的奴隶又要怎么处理。” “这也很简单。”古斯·兰奇已然胸有成竹“维内塔的法律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蓄奴 ,但奴隶又是种植园的重要财产。所以等抄没种植园后,岛上的所有奴隶都可以为自己赎身。” “奴隶哪来的钱为自己赎身?”温特斯哑然失笑。 “维内塔政府可以借给他们一笔钱赎身。”古斯抿了一小口酒,理所当然地说“恢复自由的奴隶再用劳动偿还债务就可以了。” 温特斯听了古斯的话,只觉得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这不是他能置喙的领域,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倒是安托尼奥眉毛一挑,问道“这样做可就等于把赤硫岛的富裕阶层一网打尽了,你不担心激起民变吗?” “你觉得岛上穷人多,还是富人多?”古斯·兰奇双手一摊,微笑着说“民变的主体是‘人’。平民和穷人的财产我不会伸手。富人的力量来自财富,剥夺他们的财产,让他们只剩下‘人’的属性,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反抗我。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吗?只要你们的剑够利,赤硫岛上我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倒想他们反抗,正好可以把赤硫岛好好清洗一番。” “看来你早就已经有全盘的计划了。”安托尼奥斟酌着用词说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也没变过,还是这么……激进。” “否则为什么要让我来赤硫岛?”古斯·兰奇用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一下,语气颇为快意地说“谁会刮赤硫岛穷人的钱?只有赤硫岛的富人才会这么干。评议会的财产是哪来的?还不都是从穷人身上榨出来的?我就不一样了,我懒得从穷人手里搞钱,谁有钱我就刮谁!” “我的职责是攻下赤硫岛,我已经完成。”安托尼奥叹了一口气“至于如何统治这里,那就是你的职责了。督政府委任你做总督,想必也是有过考虑。” “不和你说这些了,知道你不感兴趣。”古斯看出老同学对他的计划意兴索然,转头看向了正在和肋排较劲的温特斯“孩子,你在岛上的名声也很好呀!那几个市民代表问了我好几遍‘能不能让蒙塔涅准尉留下来’。留在这里帮我怎么样?我用的上一些得力的人手。” 温特斯和安德烈之前去“买柴为信”,本来没想太多,等把干柴运回赤硫港后才发现居民正缺这样生活物资。 原本是周围的农民把柴火挑到城里卖给赤硫港居民。维内塔军队登陆后,农民不敢来了,居民储备的木柴很快耗尽,正在发愁如何是好。 见赤硫港的居民急需燃料,温特斯干脆把买来的几车干柴免费发放,解了居民的燃眉之急。温特斯还顺便拜访了港口周围的村庄,恢复了赤硫港的柴火供应。 一来一回,蒙塔涅准尉的名声在赤硫港居民之中便变得非常好。 两支军团即将开拔,但赤硫岛上仍需要留下一些士兵驻守。应该会是一个百人队的兵力,正缺一名百夫长。 听到古斯的提议,温特斯真的心动了。想来留在赤硫岛对付几个种植园主,总比同联合会军队作战来的安全吧? 他想到了盼望自己安全回家的珂莎、艾拉和安娜。 温特斯看向了安托尼奥。 听到古斯·兰奇的提议,安托尼奥先是一愣,然后对温特斯轻声说“你自己决定吧,你想留在这里就留下。” 温特斯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起身向古斯鞠了一躬,答复道“我能力欠缺,还是有别人更适合赤硫岛的职务。” “好吧。”古斯·兰奇也没再多说什么,笑着说道“陆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缺德,把棒小伙子们都收走啦,一个好用的人也不给我留。” “总是对军队冷嘲热讽,你难道不也是陆军出身?”安托尼奥也笑道。 古斯板着脸说“所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顶个的棒小伙子呀。”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微醺的古斯·兰奇又看向了温特斯“你小子真的长得和你父亲越来越像了……小时候还没这么像……结果现在越看越像……当年我、安东和你父亲在军校读书的时候……” 见中年雄性最喜欢的娱乐活动——追忆往昔峥嵘岁月又开始了。 温特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尬笑一下,继续埋头喝汤,留古斯和安托尼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回忆自己的青年时代。 几个小时后,大醉的古斯·兰奇被仆人抬进了卧室,安托尼奥和温特斯骑马离开了更被征用的赤硫岛总督府。 “我怎么觉得……”只有自己和姨父两个人,温特斯就没什么顾忌了“……兰奇叔叔好像和联合会有私人恩怨一样?” 安托尼奥淡淡地说“因为古斯……本来就是塔尼里亚人呀。” …… …… 赤硫港令人生畏的星形棱堡只守了一天,而城防老旧的塔城却足足苦战了一个月才最终攻克。 攻城战让维内塔军人筋疲力尽,在所有军官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有军官甚至私下里说“如果塔尼佬的守军都 像威廉·基德这样难缠,那我们还不如趁早在已有战果的基础上议和。” 休整了一个多月之后,得到了补充的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离开了赤硫岛。 军官们的担忧某种程度上并没有成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威廉·基德那样顽强的意志。 三周之后,割喉港的联合会守军向维内塔军投降。 又过了一个月,大维内塔军团和圣马可军团攻占了圣托里尼岛。 时间已经到了十二月份,群岛冬季的气候和温润的维内塔大不相同,冬季阴冷的海风吹得人手上和脸上的皮肤皲裂,露出血红的肉,一碰便钻心的疼。明明温度还没到冰点,可穿着两层衣服也不觉得暖和。 大洋上的波涛日渐汹涌,桨帆船已经很难在这片喜怒莫测的海域安全航行,只有大型的圆船才能载着补给往来在群岛和维内塔之间。 主力舰队被毁灭后,塔尼里亚人改变了策略,重新操持起他们最擅长的活计——海盗。 塔尼里亚人把轻便灵巧的快速帆船藏在 近海小岛、锯齿状的海岸缺口、瘴气横生的潟湖……到处藏着塔尼里亚人轻巧灵便的快速帆船,伺机猎杀那些缺乏武装保护的维内塔运输船。 维内塔海军不得不把更多的战船投入到保护航线的作战中,残酷的破袭战和反破袭战在冬季的塞纳斯海上打响。 维内塔军的补给日益艰难,不得不在打破原有政策,改为在当地筹措物资。这更激起了塔尼里亚人的反抗。 面对不适合作战的环境,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和罗斯特·雷顿仍然无情地驱使着军人们朝着下一座塔尼里亚人的城市前进。 然而在面对古萨坚固的城防工事时,哪怕是再无情的军官也无法让疲惫的士兵进攻了。 古萨战役变成了漫长而艰苦的围城战。维内塔人无力进攻,古萨守军也无力反击。在刺骨的寒风中,三米深的壕沟后面,城外的维内塔军静静等待着城里的人饿死。 吃光了所有粮食、骡马、狗、猫乃至于老鼠、皮革后,不得不开始食用人类尸体的古萨人终于无法再继续忍受。古萨市民和联合会军队开始互相攻杀,厮杀声和惨叫声连城外的维内塔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当杀光了所有联合会军人的古萨市民开城投降时,进入城中的维内塔人发现这座曾经充满活力、繁荣兴旺的城市……已经彻底死去了。 没有维内塔人能高兴得起来,不仅因为眼前宛如炼狱般的惨景,还因为他们得到了一个消息 弗斯兰德共和国[山前地共和国]军队已经进驻了金港,并得到了塔尼里亚联合会的热烈欢迎。联省宣布群岛已经正式成为了联省的第八个省。 莱昂内尔国务秘书发出措辞严厉的照会,要求维内塔共和国立即归还侵占的群岛领土。 联省陆军第一“胜利女神”军团兵锋直指维内塔占领区,同大维内塔军团、圣马可军团隔河对峙。 胜利女神军团摩拳擦掌,多次挑起小规模流血摩擦,想要趁维内塔军队师老兵疲将两支军团一网打尽的心思路人皆知。 联盟内部的局势正在迅速升温,哪怕是对联盟最乐观的塞纳斯人,现在也不敢断言一定不会爆发内战。 许多联省评论家叫嚣着要“彻底解决联盟国之不国的痼疾”、“解除维内塔共和国军事独立的现状”。 德贝拉也针锋相对地给维内塔执政官的头衔追加了一个新称号五分之三个塔尼里亚群岛的领主。 这个头衔一方面是维内塔人仔细精明、可以把一切放到天平衡量的天性使然——维内塔人占据的群岛领土确实是五分之三。 但同时也是在告诉联省人另外五分之二个塔尼里亚我可以不宣称,但我吃掉的这五分之三个群岛你也别想让我吐出来。 可维内塔人终究也只拿到了五分之三,这还是安托尼奥和雷顿在冬季连续作战的结果。 维内塔人拼死作战,最后也只是给联省人做了嫁衣。联省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另外五分之二个群岛,包括塔尼里亚最精华的部分——金港和主岛。 在塔尼利亚群岛上,目睹着军事斗争和政治博弈你方唱罢我登场,温特斯度过了冬季、春季,又迎来了新一年的盛夏。 比起去年这个时候刚走出军校意气风发的青年,温特斯体重下降了十三斤,整个人由壮实变得清减。脸颊凹了下去,颧骨和下颌的线条变得愈发清晰。 一场接一场艰苦的围城战把他折磨成了这个样子,所有维内塔人都经受了同样的折磨。 他开始在下颌蓄起胡须——实际上是冬天剃须把脸上皮肤都冻裂了,大家都干脆不再打理。 许多军官战死了,连他这种见习军官现在也补缺成了百夫长,负责一个缺员半数的百人队。 依着安娜的要求,他写了许多 信,每封信都写得十分详细。可一封都没能送回去——与本土的船只往来时断时续,哪怕是军官也没有特权占用宝贵的运力送信。最快~手机端: 一年过去了,见习期已经结束,温特斯、巴德、安德烈以及同期们将要返回圭土城,取得正式军衔。 (浪潮之卷结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浪潮之卷完结感言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刚才补上一个漏字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页面五十万字里程碑。也就是说我写了正正好好五十万字——虽然之后删了一段错字又不够五十万了。 如果几月以前有人说我能写五十万字的,我肯定不信。但我现在写了五十万,还只是第一卷。 我只是想写一个时间介于“君堡陷落”到“三十年战争”之间的故事,因为这段时期军事技术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非常有趣。 再加入一点魔法元素和爱情元素,完美。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和精力着实有限,我逐渐从“制造垃圾”升华到了“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垃圾”的境界。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认为写的太罗嗦,太赘述。可我又觉得“我不会再写第二部这种了“,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把细节尽量写全。 “浪潮之卷”之所以叫“浪潮之卷”,就是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交代出场人物、主要势力、历史背景。 书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熟悉世界正在崩溃,他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但只有到了以后几卷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中。 现在,他们只能沿着既定轨迹往前走。 因为历史前半段是时势造英雄,后半段是英雄与时势的共舞。 至于岳冬同学这个人物,作为一个本地土著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先学习别人,然后再改良。 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刚才补上一个漏字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页面五十万字里程碑。也就是说我写了正正好好五十万字——虽然之后删了一段错字又不够五十万了。 如果几月以前有人说我能写五十万字的,我肯定不信。但我现在写了五十万,还只是第一卷。 我只是想写一个时间介于“君堡陷落”到“三十年战争”之间的故事,因为这段时期军事技术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非常有趣。 再加入一点魔法元素和爱情元素,完美。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和精力着实有限,我逐渐从“制造垃圾”升华到了“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垃圾”的境界。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认为写的太罗嗦,太赘述。可我又觉得“我不会再写第二部这种了“,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把细节尽量写全。 “浪潮之卷”之所以叫“浪潮之卷”,就是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交代出场人物、主要势力、历史背景。 书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熟悉世界正在崩溃,他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但只有到了以后几卷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中。 现在,他们只能沿着既定轨迹往前走。 因为历史前半段是时势造英雄,后半段是英雄与时势的共舞。 至于岳冬同学这个人物,作为一个本地土著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先学习别人,然后再改良。 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刚才补上一个漏字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页面五十万字里程碑。也就是说我写了正正好好五十万字——虽然之后删了一段错字又不够五十万了。 如果几月以前有人说我能写五十万字的,我肯定不信。但我现在写了五十万,还只是第一卷。 我只是想写一个时间介于“君堡陷落”到“三十年战争”之间的故事,因为这段时期军事技术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非常有趣。 再加入一点魔法元素和爱情元素,完美。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和精力着实有限,我逐渐从“制造垃圾”升华到了“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垃圾”的境界。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认为写的太罗嗦,太赘述。可我又觉得“我不会再写第二部这种了“,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把细节尽量写全。 “浪潮之卷”之所以叫“浪潮之卷”,就是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交代出场人物、主要势力、历史背景。 书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熟悉世界正在崩溃,他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但只有到了以后几卷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中。 现在,他们只能沿着既定轨迹往前走。 因为历史前半段是时势造英雄,后半段是英雄与时势的共舞。 至于岳冬同学这个人物,作为一个本地土著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先学习别人,然后再改良。 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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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刚才补上一个漏字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页面五十万字里程碑。也就是说我写了正正好好五十万字——虽然之后删了一段错字又不够五十万了。 如果几月以前有人说我能写五十万字的,我肯定不信。但我现在写了五十万,还只是第一卷。 我只是想写一个时间介于“君堡陷落”到“三十年战争”之间的故事,因为这段时期军事技术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非常有趣。 再加入一点魔法元素和爱情元素,完美。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和精力着实有限,我逐渐从“制造垃圾”升华到了“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垃圾”的境界。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认为写的太罗嗦,太赘述。可我又觉得“我不会再写第二部这种了“,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把细节尽量写全。 “浪潮之卷”之所以叫“浪潮之卷”,就是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交代出场人物、主要势力、历史背景。 书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熟悉世界正在崩溃,他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但只有到了以后几卷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中。 现在,他们只能沿着既定轨迹往前走。 因为历史前半段是时势造英雄,后半段是英雄与时势的共舞。 至于岳冬同学这个人物,作为一个本地土著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先学习别人,然后再改良。 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 自动创建的卷如果没有内容,就不能创建新卷。正好就写点感想吧。 刚才补上一个漏字的时候,突然弹出了一个页面五十万字里程碑。也就是说我写了正正好好五十万字——虽然之后删了一段错字又不够五十万了。 如果几月以前有人说我能写五十万字的,我肯定不信。但我现在写了五十万,还只是第一卷。 我只是想写一个时间介于“君堡陷落”到“三十年战争”之间的故事,因为这段时期军事技术和社会制度的变革非常有趣。 再加入一点魔法元素和爱情元素,完美。 可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的能力和精力着实有限,我逐渐从“制造垃圾”升华到了“知道自己正在制造垃圾”的境界。 很多时候我自己都认为写的太罗嗦,太赘述。可我又觉得“我不会再写第二部这种了“,所以我不想留遗憾,把细节尽量写全。 “浪潮之卷”之所以叫“浪潮之卷”,就是因为这是一切的开始。交代出场人物、主要势力、历史背景。 书中的许多人其实都已经隐约察觉到了自己熟悉世界正在崩溃,他们看到了海面上的浪花,但只有到了以后几卷他们才会明白自己被卷进了怎样的漩涡中。 现在,他们只能沿着既定轨迹往前走。 因为历史前半段是时势造英雄,后半段是英雄与时势的共舞。 至于岳冬同学这个人物,作为一个本地土著他不是生而知之者。他的一切知识和技能都是先学习别人,然后再改良。 看到神秘法师使用钉死的大炮,他想到了可以用到枪械上;艾克给了他“毛发燃烧术”的灵感,他用这种技巧引爆敌人的火药壶。 直到现在,他的燃火术威力其实还停留在“等于随身带一个打火机”的层次,他只是用这个“打火机”做了很多事情。 他很幸运,因为离开象牙塔后遇到的每一个领路者都是很好的人。他得以在长辈的庇护下吸收知识,逐渐成长。 但他能不能得到幸福,我也不知道……因为大纲还没想到那么远。 第二卷实际上是我构思最久的一卷,不过应该不会写五十万字,我会尽量写得精简一些。 感谢有许多读者一直关注着这本,谢谢大家。 故事会在“奔马之卷”继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返校季 “敬最自豪的塔尼里亚!”一个粗犷的男声压倒了吵嚷杂音。 “敬最尊贵的维内塔!”大厅里另一部分人回应道。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宴会大厅里好不热闹,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在大厅角落冷清的走廊里,安德烈亚切利尼大大咧咧靠坐在窗台,轻蔑地在镜面般光滑的大理石地砖上啐了一口唾沫。 “我真他妈了个飞天大槽。”安德烈一仰脖把半杯烈酒倒进了喉咙“有骨气的塔尼佬不是被我们干死了,就是在琢磨如何干死我们。德贝拉的脑仁浸到驴尿里了吗?指望靠这种软骨头的狗腿子守住群岛?” 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年,安德烈的谈吐已经完全和那些最粗鲁的厮杀汉一个模样了。 “想不到你这狗嘴里居然也能吐出点金句。”巴德靠着墙席地而坐,小口品尝着蜂蜜特酿,不咸不淡地说“不过总得用点本地人嘛,也没得挑。” 巴德,这个修道院长大的孩子、曾经的“主教”大人,如今也被血和火染上了颜色。 虽然气质还是和以前一样敦厚温雅,但巴德的神情中偶尔会流露出某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和锐气。 安德烈瞥了温特斯一眼,不耐烦地说“别他妈摸了,你下巴上没东西。都摸了一个下午了,看你摸来摸去,搞得我都想摸了。” 温特斯没理安德烈,依然在摩挲着自己光溜溜的下巴。蓄了半年的络腮胡子虽然不算长,但突然剃得干干净净,让蒙塔涅准尉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 这是一次规格很高的酒会,准尉们能被邀请到这里已经与会者屈尊纡贵。所以也没人来找他们把酒言欢,温特斯等人也乐得清静。 参加这次酒会之前,准尉们好好洗了一次澡,仔细打理了须发,换上了浆洗过的簇新军礼服,个个看起来高大笔挺,英气逼人。 唯独巴德还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学员服。 其实这一年的仗打下来,靠着分润战利品什么的,巴德也攒下了一笔小钱。不过他没有拿这笔钱做军服,而是全都想办法寄给了他的爸妈。 所以他现在还是只有这一套学员制服,而且坚决不接受朋友主动提出的借贷。 不过杰拉德的巴德还是军官生的时候,穿着这套旧衣服在同学中行走就从无慕艳意。更别提一年仗打下来,生死间都走过了几次,他更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 温特斯和安德烈也只好随他。 一瓶酒很快喝光了,安德烈伸手示意侍者送酒过来。 巴德调侃道“你骂人家骂的这么凶,结果喝人家的酒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喝他妈的!不喝白不喝!”安德烈把瓶底最后一点酒都倒了出来“这是我卑微而光荣的反抗。不仅要喝,老子还要带两瓶走呢!” 巴德摆了摆手“行了行了,放心,德贝拉肯定做梦都能听到你不屈的呐喊。“ 侍者没来,倒是阿尔维斯马切洛夹着两个酒瓶走了过来,马切洛拔下瓶塞给安德烈倒了半杯酒,调笑着说“你们几个倒是会躲清静。” 阿尔维斯马切洛一样也是温特斯的同期,见习军官,准尉。只不过他是炮兵科出身。最快~手机端: 炮兵科的人嘛……和步兵科、骑兵科的人都不是很亲近,主要是因为课不在一起上。 而步科和骑科就有很多在一个课堂讲授的“大课”。所以步科和骑科的军官生大多相互熟识,反倒是和炮兵科的诸位虽然都来自维内塔,也只是点头之交。 不过肩并肩战斗了一年,哪怕是陌生人也变成亲兄弟了,所以马切洛和温特斯现在熟得很。 给安德烈倒完酒后,马切洛又给温特斯倒酒。 温特斯一边伸手接着,一边反问道“你们炮兵的人围在那聊什么呢?倒是热闹的很。” “你不知道吗?”马切洛有些惊讶“炮兵里可都传开了。” “知道什么?”温特斯莫名其妙。 “欸,我说……”马切洛神神秘秘地说“……你还记得赤硫岛上那些重炮嘛?就是那些三十二磅的大家伙。” 那些布置在赤硫湾中段炮垒上,一炮能打沉一艘桨帆船的大杀器,温特斯当然记得。 “怎么了?”温特斯更加摸不着头脑“打古萨的时候不是还用到那些重炮了吗?” “对,就是那些重炮。”马切洛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据归附我们的塔尼佬说,联合会至今都没有能力铸造那种重型火炮,他们能搞出的最大家伙也就是两千磅重的十二磅加农炮。” “那就是买来的呗,有什么奇怪的。”安德烈不以为然地说。 “谁卖的?”马切洛立刻反问道“那些三十二磅重炮可都是四、五千磅的巨人,工艺极为精湛,内膛光滑平整,连砂眼都没几个,能铸这种大炮的兵工厂绕着内海也没几家。” 安德烈已经不耐烦了“老马,你就直说什么意思吧,别搞这些绕弯的事情……” 巴德拉住了安德烈,示意他少安毋躁,蹙眉问道“你的意思是为了对付维内塔,有人特意提供了那些大炮给塔尼里亚人?”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马切洛肯定地说“科维良听到这些事情后特意去检查了一遍。据他说,那些大炮什么铭文都没有。以前没注意,现在再看显然是被刻意磨掉了。不光赤硫岛上的重炮,其他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最后被我们缴获的海防重炮也都是这样。” “这就有意思了。”温特斯沉吟着问“那些大炮什么时候被送到塔尼里亚的呢?” “具体时间不知道。”马切洛摇了摇头“塔尼佬说是爱德华肯威亲自操办的……但肯定是在我们从海东港出发之前。对了,据说威廉基德也是肯威的人。” “这他妈还用想吗?”安德烈生气地嚷嚷道“肯定是那些联省乡巴佬给塔尼佬的!我们回家之前胜利兵工厂不是还过了遍大火?肯定是有人在搞事情嘛!淦他娘的泥巴佬!挖空心思想搞我们……那个,巴德,我不是说你啊。” “没证据的猜测少说!”温特斯赶紧不让安德烈再说了“联省人也不至于蠢到为了给联合会送几门大炮,烧了自家兵工厂,顺带还烧掉半个首都吧?明天就要坐船去圭土城了,你可别在联省人面前说这些话,不然他们寻个理由给你扣下有你受的。” 巴德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安德烈不满地哼了一声,但也没再说话。 “老马,和同期们说一声,到了圭土城一定别提这事。”温特斯又看向了马切洛“等从联省回来,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调查。威廉基德不是还活着呢吗?那家伙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仔细审我不信审不出来。我们去圭土城就是授个衔,最好不要节外生枝。” “明白,明白。”马切洛嘿嘿笑着点点头,和温特斯碰了下杯,回炮兵军官的那个小圈子里去了。 等马切洛走远了,安德烈愤愤地说“我用屁股想都能猜到塔尼佬的大炮哪来的。维内塔、联省、帝国,老牌兵工厂的就这三家,肯定不可能是从我们这来的。如果不是联省人给的,难道还能是背誓者给塔尼佬的不成?淦!” 注“背誓者”是当今帝国皇帝亨利三世的贬义绰号,因为他在皇位继承战争中违背誓言处决了自己的亲弟弟及其所有血脉。以至于亨利三世的母亲“洛泰尔的玛丽”和外公“洛泰尔公爵温弗雷德”都至死不肯再与其相见。 又注“背誓者”亨利的父亲就是“疯子”理查,整个烈日王朝历代君主的绰号就没有一个好听的。 这次温特斯却没有再制止安德烈,只是看着杯中的蜜酒说道“是谁给的都无所谓啦,塔尼里亚联合会已经被分食干净,仗也打完了。成了正式军官之后我就找个安全的闲职,当个混子,混到上校军衔退役就算大功告成。” “咱们从圭土城出来的时候三十多人,回去的只有二十几个了。好多同学甚至没能熬到正式授衔这一天就没了,命运真的很无常啊。”巴德喃喃道。 “我现在是希望真的能有天堂这种地方。”温特斯轻声说道“我希望每一个死去的战友现在能在那里。” “有没有其实不重要,只要你相信有就行了。”巴德悠悠地说。 安德烈闻言嗤笑了一声。 温特斯饮尽杯中蜜酒,擦了擦嘴面无表情地答道“我要是能骗得过自己,还用得着说这种蠢话吗?” …… …… 维内塔的见习军官们直接从群岛出发,横跨内海抵达圭土城。授衔后他们会返回海蓝,等待被正式委任职务。 至于温特斯,不管他怎么想,他确实受益于裙带关系。因为安托尼奥已经给温特斯想好了去处。 临行前,养父疼爱地对温特斯说“你如果不愿意在一线,那就去教书吧。维内塔要办自己的军校了,学校里无论如何总是更清净一些。” 教书?温特斯有些迷茫……不过或许也很有趣?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温特斯走下熟悉又陌生的圭土城码头。 眼前的一切已经大不相同,一年前那场席卷了半个城市的大火焚尽了一切,只剩下一堆烧黑的石头。 但不破不立,新的城市正在旧城市的灰烬上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 吃掉了港区大半地皮的胜利兵工厂被赶到了城郊,独立成了一座小城镇。 要知道胜利兵工厂的搬迁,可是搬了十几年都没能搬成。最后如同征服王斩开格尔迪奥恩绳结,一场大火解决了所有难题。 火龙卷把兵工厂烧得已经不剩下什么东西,最后的工具、原料被十几辆马车轻松拉走。 现在的港口区不再是一层包一层的“洋葱”结构,规划合理的建筑群取代了原本野蛮生长的城市,弯弯绕绕的 巷子变成了横平竖直的石板路,而且还铺设了排水渠。 温特斯和他的同期们简直已经认不出来眼前这座日新月异的圭土城了,。 但回到“第二故乡”的喜悦感很快就被冲淡。因为联省和维内塔之间的紧张局势,维内塔籍见习军官从踏上联省土地的第一刻起就被严密地监管起来。 不许他们自由行动,不许他们参观“新圭土城”,维内塔人被径直带回陆军军官学院的宿舍,甚至不能在校园里自由活动,就连巴德这个联省人也不例外。 “淦淋娘!把我们当犯人了这是……”安德烈骂骂咧咧地在宿舍里往返踱步。 温特斯倒是没觉得生气,他舒服地躺回了自己的床位……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温特斯在这张床上度过了上千个夜晚,他对这张床无比熟悉,他熟悉被踩断的木板、床头的刻痕、被火烧的熏黑处。 仿佛现在一闭眼,他就能睡着。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艾克!”温特斯惊喜地大喊。 阿克塞尔也高兴得给了温特斯一拳,两人熊抱在了一起。 得知维内塔籍的同学们返校,阿克塞尔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其他联省籍的同学们也来了。 维内塔共和国和联省共和国之间有龃龉,但这和军校生们没关系,更不会影响同学们之间的友谊。 内德元帅的想法似乎在这一刻真的实现了,维内塔籍学员和联省籍学员聚在一起,大笑着、打闹着,好像又回到了在校的时光。 “我的天呐!你这是怎么了?可憔悴太多了。”阿克塞尔看着温特斯的清减的面庞,不由得咂嘴感慨。 “是吗?”温特斯环视了一圈宿舍中的同期。 联省籍的同学们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维内塔籍的同学相比之下则显得疲倦而憔悴,但也更加成熟老练。 有几个名字被问起,可维内塔人听到这些名字后神情却变得黯然那些人都已经死在了塔尼里亚。 “我看你的剑术都荒废了吧?”阿克塞尔兴致勃勃地说“要不要我们现在再去比一场?” “算了,我认输,确实已经很久没练过了。”温特斯大笑了几声,果断举手投降。他心想不过我现在有更好用的枪了。 “对了,克里斯蒂安老师怎么样了?还好吗?”温特斯突然想起了施法者教研处主任,他有一个问题迫切想要请教。 阿克塞尔闻言摇了摇头“不好,被撤职了,精神状态也不太好。陆军部勒令他居家自省,他目前就在军校的教员寓所里自行软禁。要不我领你去看看他?” “我倒想去。”温特斯苦笑着说“但我出不了这个门。” 维内塔籍见习军官被限制在宿舍中,但这个问题难不倒阿克塞尔。 因为监管体系中有一个悖论军校中没有多余的人手,所以现在谁看着温特斯他们呢?是温特斯的学弟…… 阿克塞尔瞪了下眼睛,守在宿舍外的低年级军官生就乖乖让开了路。 在前往克里斯蒂安教员寓所的路上,温特斯和阿克塞尔经过了一幢毫无生气的二层独栋小楼。 温特斯突然停住了脚步因为这是安托万洛朗将军的故居。 “怎么了?”阿克塞尔也停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这里曾经的主人。”温特斯答道。 看着眼前这幢有些破败的房屋,温特斯心想“是的,索菲亚就是从这个地方偷出了笔记。” 温特斯走近了小楼想仔细瞧瞧,可是门窗都被木板钉死了,房屋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遗憾地离开。 在教职员寓所里,温特斯见到了克里斯蒂安惠更斯。 和艾克的闲谈中,他已经有所了解。虽然对外没有承认,但联省陆军部已然把克里斯蒂安认定为一年前那场“火龙焚城”的绝对责任人。 虽然动用施法者改变风向的命令不是克里斯蒂安下的,但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只不过作为一名资深施法者,如何处置克里斯蒂安让联省陆军部伤透了脑筋。 施法者,杀不得也罚不得。 所以板子打在克里斯蒂安身上轻飘飘的,目前只是撤销职务、居家反省,至于要不要把他送上军事法庭,据说上头还在研究。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克里斯蒂安的精神状态好像也出了些问题。 至少温特斯是这么觉得的。 眼前的克里斯蒂安教员已经完全不像个军人,不修边幅、蓬头垢面。明明是盛夏的酷热时节,克里斯蒂安却紧紧裹着一件长袍,穿着一双毛绒拖鞋。至于长袍里面穿着什么,穿没穿,温特斯简直不敢想象。 克里斯蒂安的居所也不像人住的地方,不大的教职员公寓里摆满了实验仪器,写满了字迹的草稿纸 遍地都是。 最神经病的是这些草稿纸不是胡乱地扔在地上,而是一张一张严丝合缝铺在地上,甚至还特意为桌腿、墙角剪出了合适的形状,仿佛是给地板上铺了层纸地毯。 温特斯都不敢往门里走,生怕碰乱了整整齐齐的稿纸方阵。 “哦……是你们啊!请进,请进。”克里斯蒂安倒是热情地欢迎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只不过他的状态仿佛是在梦游,两眼发直,走路不看地面。 温特斯和艾克面面相觑。 温特斯想克里斯蒂安教员可能疯了。 阿克塞尔心想克里斯蒂安教员变得更疯了。 耐不住教员的热情邀请,两人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克里斯蒂安的公寓。 “欢迎。”克里斯蒂安一边用两个不知道装过什么东西的杯子给客人泡茶,一边说道“我已经好久没有过客人了。” “请喝吧。”他把两杯茶放到温特斯和阿克塞尔面前,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哪敢喝,两人握着杯柄根本不敢往嘴边递。 “请喝吧。”克里斯蒂安却连连盛情敦请“请喝吧。” 温特斯强大的自救本能拯救了他,他看着桌上的草稿纸,突然灵光一现。放下茶杯,拿起草稿纸仔细地了起来。 见温特斯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草稿,克里斯蒂安也不再说话,只是裹紧身上的长袍坐在凳子上不停地在发抖。 看了好一会,温特斯才抬起头,疑惑地问道“长官si ,您现在是在研究火龙焚城的真相吗?” “难怪。”阿克塞尔恍然大悟,他心想“因为火龙焚城被去职,克里斯蒂安教员肯定对此难以释怀。郁结于心,最后导致精神都出了问题,真是可怜。” “不。”克里斯蒂安语出惊人“那是我九个月前的研究项目,我已经知道火龙焚城的真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火龙卷和奔马 所以,火龙焚城的真相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温特斯。 如果按照圭土市民的说法,火龙焚城是某个神秘巫师的杰作; 按照宗教人士的说法,是对于道德败坏罪人的惩罚。 无论如何,人们坚信一点火龙焚城绝不是自然现象。 一方面,温特斯不觉得这件事情和魔法有关系,当晚施法者们出于善意才会试图扭转风向;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认为一场普通的火灾会唤出火龙卷。 面前这个裹着袍子坐在凳子上打冷颤的男人,自称已经了解了火龙焚城的真相。 温特斯迫切想知道答案。 阿克塞尔也很好奇。 克里斯蒂安打开抽屉,开始摸索着翻找起来。 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对视了一眼,未解之谜即将揭晓,二人顿时有些紧张。 结果克里斯蒂安只是翻出了一支烟斗。随后他仔细地填满烟丝,用魔法点着,美美的吸了一口。 温特斯和阿克塞尔瞪大眼睛看着教员完成这一整套吸烟流程。 可克里斯蒂安的表情却十分陶醉,似乎他真的只是想抽烟了而已。 “老师……”温特斯忍不住了,刚想出言询问。 “噗。”克里斯蒂安一口烟喷在了温特斯脸上。 辛辣的烟雾被温特斯不慎吸入气管,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直流,克里斯蒂安家不大的客厅里顿时烟云缭绕。 温特斯感觉自己似乎被戏弄了,他略微不满地问“您这是要干什么……” “嘘。”克里斯蒂安把食指树在唇边,示意温特斯安静,他指了指头顶轻声吐出一个词“看。” 温特斯和艾克闻言望向烟雾。 克里斯蒂安轻轻摇动手指,一圈、两圈、三圈……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从中央的一点开始,无序飘散的烟雾像是突然有了灵魂一样,开始在半空中兀自旋转起来。跟着克里斯蒂安手指的节奏,一圈、两圈、三圈…… 烟雾好似旋风,旋转着形成了环状的结构。中央反而没有烟雾,宛如平静的飓风之眼。 烟雾之环越转越快、越转越大,直到最后超过了克里斯蒂安能控制的极限,骤然崩解。 温特斯已经看呆了,阿克塞尔却是迷迷糊糊的。 艾克指着头顶迷茫地问“这个……是魔法吗?” “没错,是魔法。”克里斯蒂安惬意地抽了一口烟斗。 “哦,挺有意思的。”艾克傻笑着说“原来这个就是魔法啊,好像也没什么嘛?” “放尊重些!”温特斯抓住了艾克的胳膊,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这简直……前所未见……这是我前所未见的魔法。很厉害,真的很厉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很显然,克里斯蒂安使用了动能系魔法。改变某个物体的动能,对于施法者而言并不难。 几乎全部动能类法术无非是把某样东西加速、加速、再加速。 虽然简单高效,但也无脑、粗暴、毫无深度可言。以至于某些专精燃火类法术的施法者酸溜溜地把动能类法术称为是“棒槌法术。” 意思是动能法术就像棒子一样,再大的棒子也一样是棒子,没什么技术含量可言。 能够如臂使指地精密控制无形无状的烟雾,这本身就是一种令人惊叹的技巧。同级别的法术技巧温特斯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人名叫莫里茨凡纳苏。 更不可思议的是旋转? 旋转? 现存的动能类法术中就没有旋转这个效果,动能法术一概是直来直去。 让物体朝着一个方向加速就已经够考验法术技巧了,至于旋转……不是盲目、无序随机运动,而是受控制的旋转运动,温特斯根本就不知道要如何实现这种效果。 旋转……火龙卷? “这个就是唤出火龙卷的法术吗?”温特斯有些兴奋地问“火龙焚城就是被这个法术引起的吗?” 阿克塞尔也一愣,跟着温特斯看向了教员。 “不。”克里斯蒂安吐了口烟。很奇怪,抽烟的时候他不再打冷颤“这是我最近几个月的研究成果,火龙焚城跟这个法术没什么关系。” “那到底火龙焚城是怎么回事?”艾克终于忍不了教员颠三倒四地叙述方式,单刀直入地问道。 “哦,你想知道那个呀?”克里斯蒂安语气平淡地说“很简单,火龙焚城的原因很简单,我给你演示一下你就明白了。” 克里斯蒂安放下烟斗,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个薄壁的玻璃圆筒和一个小烛台。 温特斯注意到当克里斯蒂安教员的手离开烟斗后,他的身体就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温特斯心中 起疑,但没说什么。 克里斯蒂安把烧得很短的烛台摆到桌子上,用玻璃圆筒罩住烛台。 蜡烛烧得只剩下很短一截,加上烛台也不过十厘米高。而玻璃圆筒的高度足有半米,上下贯通,罩在烛台外面就像灯罩一样。 克里斯蒂安一个响指点燃了蜡烛,问温特斯“御风术会吗?” “会。”温特斯当然会使用这门最基础的动能法术。 “跟着我的动作往里送风。”克里斯蒂肆意地吸了吸鼻子,有些无精打采地说“慢慢出力,别把蜡烛吹灭了。” 正当温特斯奇怪要怎么送风的时候,克里斯蒂安伸手“拆开”了玻璃圆筒。 温特斯和艾克这才发现原来桌上的玻璃圆筒实际上是由两个完全相同的半圆筒组成,就像是有一把非常锋利的剑把完整的玻璃圆筒竖着劈成两瓣。 克里斯蒂安把圆筒两部分错开,使原本严丝合缝的玻璃圆筒露出了两个对称缝隙。 “御风术,跟我做。”克里斯蒂安用施法手势示意温特斯。 温特斯配合着教员,同时发动了御风术,各自朝着一个缝隙送风。温特斯竭力控制着魔力输出,一点点加力。 当魔法驱动的风力逐渐增加时,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蜡烛开始剧烈燃烧,原本平稳的烛火居然开始旋转着向上延伸。温特斯想起了安德烈的描述“一条火焰之蛇朝着天空升腾”。 眼前的玻璃圆筒中,一条袖珍火焰之蛇朝着空中升腾,最上方的火舌甚至蹿出了足有半米高的玻璃圆筒。 克里斯蒂安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可以啦,停下吧。” 然而当温特斯和克里斯蒂安停止施法后,火蛇却没有消失。玻璃圆筒中仍然有一条肉眼可见的红色细线,直至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飞速烧尽。 “火……火龙焚城?”阿克塞尔吃惊道有些结巴“可这也太小了吧?” “没错,这就是火龙,和烧了胜利兵工厂的火龙是一种东西。”克里斯蒂安教员打了个哈欠,又抓起烟斗抽了起来。 “您的意思是……火龙焚城是一种自然现象了?”温特斯的眉毛挑了起来。 “是,也不是。”克里斯蒂安吐出一个烟圈“非要说的话,是一种人为的自然现象。唉,我给你拿图讲一下你就明白了。” 话音未落,克里斯蒂安又开始翻箱倒柜,最后从书架最上面抽出了一卷满是灰尘的牛皮纸。 他把牛皮纸在书桌上摊开,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凑到桌前定睛一看,立刻就认出了这张羊皮纸是什么。 是地图,圭土城的地图。准确的说,是那场大火之前的旧圭土城地图。胜利兵工厂还占据了超过一半的港口区,城市还是杂乱无章、毫无规划的洋葱结构。 “以特定角度对火源输风,就会形成火龙卷,其实就是旋风加上火焰。”克里斯蒂安裹着及地的长袍,用烟斗指着地图讲解道。他双眼茫然无神,可谈吐却异常清晰“当日火场的建筑充当了风道,我们用魔法驱动的风、海上吹来的海风交错着在火场汇聚,于是就形成了火龙卷。” 温特斯回忆着当日的情形,阿克塞尔恍然大悟。 可克里斯蒂安还没说完,他继续喃喃道“火龙卷是一个正反馈的系统。火龙卷会从周围吸入空气,接触火源的空气越多,火便烧得越旺。火烧得越旺,火龙卷便越大。最后就烧呀……烧呀,直到能烧的东西都被烧尽。” “那火龙焚城不就是巧合嘛!是阴差阳错才导致火龙卷风的出现。可上头却把您当替罪羊……您为什么不上书自辩呢?”阿克塞尔愤愤不平地一拍大腿。 “自辩?有什么可自辩的?”克里斯蒂安的表情十分奇怪“火龙焚城就是因为施法者的扭转风向才导致,我为什么要自辩?” “那这么说起来,火龙卷只是巧合,无法复现?”温特斯突然有了一点点遗憾。 他一直想着如果能解开火龙焚城的秘密,施法者的法术书里说不定就能多一门“火龙卷术”。 不过按照克里斯蒂安的说法火龙焚城只是机缘巧合,火龙卷术看来是无望了。 “复现?”克里斯蒂安教员又吸了吸鼻子,平淡地说出了一句惊人之语“当然可以呀。” 说着,克里斯蒂安又找出一根蜡烛,点燃。~ 他捏着施法手势,眼睛甚至没有看着蜡烛。而蜡烛的火焰居然再次旋转着升腾而起,如同刚刚玻璃圆筒里的袖珍火龙卷一般。 “喏,这就是。”克里斯蒂安轻描淡写地说道。 温特斯已经被惊呆了。 “弄明白火龙焚城之后,我发现旋转这个运动非常有趣。”克里斯蒂安又打了个哈欠,问温特斯“蒙塔涅学员,你觉得加速类魔法有几种加速。” 注克里斯蒂安至今未接触“安托万洛朗笔 记”,所以他仍然使用着旧称呼,把“动能系法术”称为“加速类法术” “呃,不就是一种吗?” “不,以前是一种,但现在是两种了。”克里斯蒂安答道“一种是你学过的加速,直线运动,我称之为线加速线动能。另一种则是我刚给你演示的,旋转运动,我称之为角加速角动能。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蒙塔涅学员?” 克里斯蒂安的讲述把温特斯对于魔法的理解打得粉碎,完全颠覆了联盟现有的动能系法术体系。可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好热呀”。 阿克塞尔已经彻底傻了,他根本听不懂面前的两人在说什么。 温特斯还在消化教员的话,他的大脑也近乎停转“呃……我不知道。” 克里斯蒂安磕了磕烟灰,继续着自己惊世骇俗的发言“这意味着安托万洛朗是错的,你们的训练方式也是错的,所有联盟施法者的训练都是错的。角加速和线加速是两种能力,可你们受训时却将其视为一种能力,就像把手和脚当成了一个肢体在训练。蒙塔涅学员,你觉得偏斜术的本质是什么?” “在物体上施加垂直于其运动方向的加速。”温特斯条件反射式地背诵书本内容。 “错啦,蒙塔涅学员,错啦。”克里斯蒂安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用上课的口吻说道“偏斜术的本质是用角加速是物体旋转。你用线加速来释放偏斜术,就好比用通用语模拟古代语的发音。既说不清楚,又带有口音。或者换个比喻的话……就像是在用脚拿汤勺喝汤。蒙塔涅学员,所以你觉得火龙卷术是什么?” 夺命连环提问让温特斯的思维彻底停转,他仿佛又回到了课堂上,被连着叫起来回答问题。 克里斯蒂安自问自答“火龙卷术,其实就是一个偏斜术加一个御风术的复合法术。懂了吗?回去练练,你也就会了。” 客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中。 过了许久,温特斯才开口说话。 “老师,您知道您刚刚说了什么吗?”回过神来的温特斯甚至有些发抖。 “什么什么?”这次轮到克里斯蒂安莫名其妙。 “您解构了动能类法术!解构,真正的解构,完完全全的解构,在一片混沌中寻找出了规律和原理。这是安托万洛朗都没能做到的成就!魔法作战局……联盟应该颁个一吨重的奖章给您!”温特斯精神极为振奋,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哦。”克里斯蒂安漫不经心地回答。 …… …… 回宿舍的路上,艾克迷惑地对温特斯说“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激动。好像也没什么呀?能让东西打转……这个很厉害嘛?” “很厉害,而且意义重大。”已经离开了克里斯蒂安的家,温特斯的亢奋劲仍然没有消退“你知道吗?也许帝国的宫廷法师早就会用火龙卷术,但他们永远只是会用罢了,他们永远无法明白其中的奥秘。而我们联盟的施法者的能力来自理性,我们渴望了解万物规律。我们对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了解的越多,我们能做到的东西就越多,所以我们的潜力无穷。从安托万洛朗到克里斯蒂安,终有一天旧时代的魔法师会被我们远远甩在身后。 温特斯今天来找克里斯蒂安其实另有目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意外收获。 温特斯原本想问的东西干系更大,他想问问曾经的施法者教研处主任火龙焚城当晚,几十名施法者一同使用法术是否引发了某种意料之外的变化,例如……增幅、扩容。 看到克里斯蒂安之后,温特斯甚至不禁猜想也许就是因为那晚法术过载才导致他的神智才出现异常,因为那晚实际引导法术的很可能就是克里斯蒂安。 但温特斯忍住了,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意识到如果维内塔要建立自己的军校,或许……或许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把克里斯蒂安老师“请”到维内塔。 但如果想把克里斯蒂安带到维内塔,就更不能让联省意识到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的价值。 而如果克里斯蒂安能挖掘出温特斯的问题的答案,对于联盟施法者的意义也许比角动能的发现还要大…… …… …… 当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回到宿舍的时候,两个身着校官制服的联省军官带着一群陌生的士兵正把守在门外。 不是军官生,而是士兵,实打实的士兵,陌生的面孔。 “你们!过来!”看到温特斯和阿克塞尔,其中一名小胡子校官厉声喝问“你们两个是维内塔佬?” “我是,他不是。”温特斯答道。维内塔佬这个称呼让他非常不舒服。 听到回答,小胡子校官指着温特斯大喝道“就是他!把他给我抓住!” 五六个如狼似虎大兵迅速冲过来制住了温特斯。 “凭什么抓我!”温特斯 怒不可遏,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法反抗,被大兵把他捆了起来。 阿克塞尔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压着怒气问“长官!我们只是在学校里散了一会步,也不至于把人抓起来吧?!” “闭嘴!”小胡子上前来就给了艾克一个大耳光“你私自把人带离,还没找你算账呢!自己滚到军法处去!等这边忙完了我再收拾你!” 艾克立正不动。 小胡子又给了艾克一个耳光“滚!” 奥兰治的阿克塞尔深深地看了小胡子校官一眼,敬了个礼,一言不发转身朝着军法处的方向走去,不时回头看着温特斯。 另一名校官骑着马来到宿舍门前,跟着很远就大声问“找到了吗?” “找到了!”小胡子抢着回答道“齐了,都找到了。” 骑马校官看了温特斯一眼,温特斯用饱含怒火的目光回敬。 骑马校官冷笑了一声,挥了挥手“带走!” 小胡子把温特斯押到了陆军军官学院门外,校门外停着几辆马车。是那种运送囚犯的特制马车,车厢漆黑、硕大、用钢条加固,四周连个窗户也没用。 小胡子随手指了一辆马车,士兵们便把温特斯推了进去。 车厢里响起了乱糟糟的声音。 “谁?” “怎么回事?” “是谁来了?” “是温特斯!”安德烈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温特斯蒙塔涅!” 车厢在顶上开了一个带铁栏杆的小窗,漏下了一点微光。借着黯淡的光线,温特斯看到车厢里还有其他人其他维内塔籍的同期们。 同学们摸着黑手忙脚乱地解开了温特斯身上的绳子,温特斯冷静地问安德烈“怎么回事?” 安德烈暴躁地答道“我他妈也不知道……淦他妈的联省乡巴佬” 车门被关上后,又响起了好几声金属撞击声,显然用了多重结构加固。 温特斯上了车没多久,马车便开始行驶起来。 没有窗户,维内塔准尉们根本无从知道自己在往哪里去。 喊话,无人理睬。 辱骂,无人回应。 马车一直行驶到入夜,才停了下来。 温特斯仔细聆听着外面的声音,似乎是在更换马匹。 小胡子的脸出现在车厢顶上的铁窗,他在监督士兵把水袋和面包塞进车厢。 “我要撒尿!”安德烈生气地大喊。 “用桶。”小胡子答道。 “我要拉屎!”安德烈更加愤怒。 “也用桶。” “我草泥马” “我替我妈谢谢你。” “你们要带我们去哪?”温特斯冷峻地问。他看起来已经不生气了,或者说是过于愤怒以至于看不出来他的愤怒。 “你们要去哪?”小胡子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们要去帕拉图,奔马之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毕业包分配,也不一定是好事 联省共和国陆军省的房顶都快被声浪掀了,帕拉图驻圭土城领事大吵一通后刚走,维内塔驻联省首席顾问又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 联省军方的行动隐秘、迅速而高效,没有任何征兆。 当驻联省的维内塔官员得知军校内等待授衔的维内塔籍见习军官全部失踪时,已经是温特斯他们被带走的三天之后。 “维内塔脏话!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维内塔驻联省首席顾问多梅尼科罗耶拍桌大骂,吐沫星子喷得陆军省对外联络部负责人威廉巴伦支满脸都是。 论军衔巴伦支还比罗耶高一级,但现在是联省理屈,巴伦支只得陪笑着安抚罗耶“稍安勿躁,请听我解释。我向你保证罗耶中校,我们陆军省对此事是真的完全不知情……” 罗耶一拳把办公桌面都砸出了裂缝“你敢说你们不知情?圭土城大大小小的破事都在你们陆军省眼皮底下,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真的不知情!”巴伦支诚恳地说“军令部一手操办了这件事,把陆军省也蒙在了鼓里。事前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我们也才刚刚得知此事。” 联省共和国军政、军令的分离是自独立之初就存在的痼疾,维内塔军人只有一个“皇宫”,而联省军人却有并称的“省部”。 其他共和国对联省的隐患看得一清二楚,并引以为鉴。尤其是维内塔,唯恐变成联省第二,用大量法案苛刻地限制了军职人员的权力。 但巴伦支这套说辞可骗不了多梅尼科罗耶。 “你放屁!”罗耶更加怒不可遏“你们是管不了军令部,可军令部什么时候能把手伸进你们陆军省里?!军校又什么时候划进军令系统了?!你敢说军校不归你们军政系统管?!” “没错,军校管辖权是归军政系统。”巴伦支无奈地说“可陆军军官学院的管辖权是在联盟陆军总部手里啊!” …… …… 马车在石头铺成的固治道上行驶着,车轮磕磕碰碰,略微颠簸。 温特斯正在阖眼假寐。 木板上的刻痕意味着众人已经在车厢里度过了十六天时间,在此期间维内塔准尉们只能吃梆硬的面包,喝已经开始发臭的水。 装满排泄物的大木桶就放在车厢角落,一路上没有被打翻简直是奇迹。 但木桶还是不可避免地散发着恶臭,在通风恶劣的车厢里和汗臭味混在一起,久久难以散去。 维内塔众人已经麻木了,他们弄不清楚究竟是自己身上味道更糟糕,还是木桶里的味道更糟糕。 如果不是因为军官生的体魄普遍比常人更强健,这漫长痛苦的“旅途”就足以把其中大部分人放倒。 所有人都被折磨得够呛,第一天时维内塔青年们还在咒骂,从第六天开始大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温特斯所在的马车里有六个人,只剩下安德烈亚切利尼还有精力开口。安德烈执着地试图在铁板上把铁汤匙边缘磨锋利,磨几下便沙哑着骂一句。 被关进车里时联省士兵搜走了众人身上的武器,但安德烈偷带了一把汤匙在身上。 “行了。”安德烈满意地用手指试了下汤匙锋利的边缘“够用啦。” “给我看看?”温特斯睁开了眼睛。 “喏。”安德烈把汤匙递给温特斯。 温特斯在脸上试了一下,笑着说“你这东西刮胡子都费劲,就别琢磨其他用处了” “够用啦。”安德烈也嘿嘿笑了一声“他们总不能一直关着我们……哼,车门一打开我就杀出去,干死那群泥巴佬!” 黑暗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好啊,那个日羊佬留给我,非给他胡子都拔了不可。” 维内塔众人不知道小胡子姓名,根据胡子的特征给他起了个“山羊佬”的外号,骂着骂着这个外号又演化成了“日羊佬”。 大家苦中作乐,车厢里响起一阵低沉的哄笑。 可是,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厢里顿时变得安静。 温特斯仔细聆听着,车外似乎又在更换马匹。 自启程后马车便日夜不停,沿途换马不换车。能做到这种程度,唯一的可能就是使用了驿站系统。 如果使用了驿站系统,则意味着这次押送不是个别人的胡来,而是至少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官方支持。 每每想到此处,车厢中的众人便愈发忧虑。 这次更换马匹用时却意外地久,准尉们只感觉外面变得安静了下来。被关在车厢里的他们不知道时间,只能透过车厢顶上的铁窗观察太阳的高度, 然后过了很久,马车都没有重新出发。 “不是把我们扔在什么荒郊野岭了吧?”安德烈猛然一惊,他使劲拍打着车厢“人呢?放我们出去!听到没有!放我们出去! ” 小胡子那张欠揍的脸没有出现在铁窗边,但温特斯听到了其他声音同学们熟悉的叫喊、同样在拍打车厢的声音。 其他车上的维内塔人听到了安德烈的喊声,用同样的方式回应着。 虽然看不到彼此,但准尉们用这种方式确定了共有四辆马车,从维内塔返回圭土城参加授衔仪式的准尉二十七人全部都在甚至包括巴德这个联省人也在。 可是除此之外,准尉们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铁窗外的太阳落下一次,又升起一次,只剩下温特斯还在用汤匙敲击着车厢。 当已经开始脱水的温特斯也快放弃的时候,车外响起了脚步声。 铁锁被砸开,车门被劈烂,刺眼的光线让已经习惯的黑暗的准尉们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一时间看不清东西的温特斯紧紧抓着来解救自己的人的胳膊,急切地问“我们现在在哪?” “在哪?”被问的人十分莫名其妙“还能在哪?当然是在诸王堡。” 注诸王堡hetuoger,帕拉图共和国首都,因为传说古时有七位国王在此地盟誓而得名 ……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温特斯被关进马车那一刻,内德史密斯元帅的遗愿实现了。 只不过是用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并且是出于同内德元帅的初衷完全相反的目的。 当温特斯得知自己身在诸王堡的时候,维内塔籍毕业生被送往帕拉图共和国的消息也传回了海蓝。 联省军方的这一举动荒诞、滑稽、莫名其妙、甚至……幼稚。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这是横亘在所有维内塔军政人员心中的疑问。 他们凭什么这么干?这是涌现在所有得知此事的维内塔人心中的怒火。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首先还是得解决问题。 “这件事还真的有点复杂。”安德罗上校抽着闷烟说“不是很好解决。” 维内塔陆军总部王座厅内烟雾缭绕,一年前对于塔尼里亚的战争方案就是在这里被拍板。 一年后,维内塔陆军的高层们又聚在了这里。但却是在讨论一批少尉的职业生涯,不禁让与会的军官们有了一种黑色幽默的感觉。 “这有什么难办的?”会议室里的另一名军官很不解“他们把人送到帕拉图,我们再把人接回来不就行了?” 安德罗上校看了提问者一眼,不耐烦地说“他们不是被送到帕拉图,他们是被分配到了帕拉图,懂吗?分配!军籍都跟着过去了!今年毕业的孩子们现在已经是隶属于帕拉图共和国的正式军官了!” “啊?凭什么把我们维内塔人分配到高原去?”提问者大惊失色。 安德罗叹了口气,只得仔细解释了一遍其中的缘由。 陆军军官学院凭什么把维内塔人分配到高原去? 从程序上来说,陆军军官学院还真的就有权把维内塔毕业生分配到帕拉图共和国去。 因为陆军军官学院军校生的军籍不在诸共和国,而是在塞纳斯联盟。 以温特斯为例,他在陆军幼年学校和陆军预科学校就读时,身份仍然是普通公民。直到被陆军军官学院录取后,他才开始拥有军籍,成为真正的军人,军衔列兵。 因此温特斯虽然出身于维内塔,但军校就读期间他的军籍不在维内塔共和国,而在陆军军官学院,他的档案也由军校档案处保管。 陆军军官学院又挂靠在联盟陆军总部上…… 换而言之,军校生不是“诸共和国的军人”,而是“联盟的军人”。 在军校生被分配到诸共和国之前,联盟陆军对他们拥有绝对而完全的人事权。~ 问题就出现在这个“分配”上。 “从哪来,回哪去。”这是自内德元帅创校伊始执行了近三十年的规则,从未出过差错。 维内塔学员回维内塔,联省学员留在联省,大家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可问题在于内德元帅还在校章里保留了“条件允许时应当不因毕业学员的籍贯合理分配他们的去向”的条文。 内德史密斯是出于善意的期待,希望能够弥合诸共和国间的裂隙。 可什么叫“条件允许时”?什么又叫“合理分配”? 没有解释。 没有解释……那拿着校章的人想怎么解释就能怎么解释。 即虽然从未使用过此种权力,但实际上联盟陆军委员会想怎么分配军校毕业生,就可以怎么分配军校毕业生。 当温特斯等人被“合理分配”到帕拉图共和国的时候,他们就从法律意义上成为了隶属于帕拉图的陆军军人。 “脏话!联盟陆军委员会不就是联省陆军披的 一层皮吗?”听了安德罗的解释,与会的维内塔将校们瞠目结舌“凭…凭什么?” 会议室里的众位将校全都是陆军军官学院出身,但他们从未没听说过其中还有这种门道。 “没错,联盟机构就是联省的傀儡。可从程序上来说,联盟陆军委员会拥有军校生完全而绝对的人事分配权。就这么回事,我们被联省人摆了一道。”安德罗上校也颇为郁闷。 “联省人脑子坏了吗?搞这种恶心人破事干嘛?把二十几个少尉弄到帕拉图去我们就打不了仗了?这不是纯粹在恶心人吗?”负责宪兵的博恩上校气的不行。 不少军官也跟着骂了起来,会议室里乱哄哄的。 “见过热恋的男女吗?”许久没说话的齐奥上将终于开口了。 王座厅猛然安静,突然说起男女之事让其他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齐奥平静地说“男女若是热爱,赴汤蹈火也是愿意。可若再反目成仇,又会用尽手段互相伤害。我看呐,我们和联省人之间也像男女。爱时爱得死去活来,现在闹掰啦,相处自然也就越来越丑陋。” 这番话像是笑话,又不像笑话。在座的其他人咀嚼着这番话,想笑又笑不出啦。 “之前奔流河军团越过界河,烧了我们两个烽火台,有什么意义吗?还有这次把孩子们送到高原,有什么意义吗?”齐奥站了起来,看向一众下属,冷冰冰地说“都没有意义,但这些举动本身意义重大。联省人无非是在挑衅,用他们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挑衅我们。大动作、小动作,目的是一致的。对于我们而言,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如果联省和我们开战,现在的我们能赢吗?” 在座的军官们沉默不语,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见下属们都不说话,齐奥又坐了下来,平静地说“那就只能忍。这不是结束,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这只是开始的结束。看着吧,联省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动作……但我们现在只能忍耐。” “那这届孩子们怎么办?就只能扔在高原上?”佩戈罗蒂少将忍不住问道。 “他们能把人送过,我们就能接回来。派人去把这届新晋少尉接回来就行了。”博恩上校摊开手,态度颇为乐观。 “军籍是可以流动,但他们现在是帕拉图共和国的人了,必须得那边点头才行。”安德罗上校的神色仍然十分忧虑。 博恩理所当然地说“那就请他们同意嘛,维内塔人回维内塔不是合情合理?” “恐怕高原人这次不会轻易同意。”安德罗叹了口气。 “为什么。” “因为他们这届的孩子被送到海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狼镇 “好啦,就送到这吧。”温特斯拍了拍安德烈的胳膊“又不是以后就见不着了。” “想不到这放羊佬比泥巴佬还王八蛋呐!”安德烈眼泪汪汪地说“你家里有门路就赶紧让他们把你捞走吧。咱们哥们几个谁有路子谁走,不算不仗义。可真是跟这放羊佬耗不起啊……” 放羊佬,是对于帕拉图人的贬义称呼。安德烈情绪失控,说话已经不经过脑子。安德烈是过了嘴瘾,可两人边上还有别人呢。 听到“放羊佬”这个称呼,负责“护送”温特斯等人的帕拉图军人不禁侧目。 温特斯赶紧好言安慰安德烈,把他劝走了。安德烈朝着镇里走去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频频回顾。 重新启程后,温特斯歉意地同身边的帕拉图骑兵解释道“切利尼少尉这个人一直都粗枝大叶,但他并没有恶意,我替他向诸位道歉。” 带队的柯文沃伊克中尉挤出一丝冷淡的笑容,点了点头。 一行人骑着战马疾驰,路边的原野一马平川,一眼可以望到天边地平线上隆起的暗青色山脉。 极目四顾,荒原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苍茫的绿色。 在这广阔天地间纵马狂奔令人心旷神怡。但温特斯现在却完全提不起劲,看到眼前荒凉的景色,他才实切明白自己被送到了什么地方。 这里是帕拉图共和国的边疆,联盟的极西之地。如果说圭土城是腹地中的腹地,那此处就是边疆中的边疆。 事情还要从六天前说起,那时维内塔准尉们终于从马车中脱困,但旋即又被软禁。直到此时维内塔准尉们才知晓两件事 第一,他们现在已经是少尉了; 第二,他们现在是帕拉图共和国的少尉。 帕拉图人待温特斯等人很好,有吃有喝还能洗澡。但依然限制他们的自由,而且不允许他们和维内塔驻帕拉图的官员见面。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联省军方看来这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挑衅,但却彻底打乱了温特斯、安德烈、巴德等少尉们的人生轨迹。 对于这批年轻人而言未来的路径原本清晰可见授衔、任职、攒资历、等晋升、退役…… 但现在他们的道路已经被突如其来的“分配”彻底搅乱了,乱得像被猫玩过的线团。 在维内塔他们是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但在帕拉图他们什么也不是。 没有人脉、没有亲友、甚至连钱都没有……温特斯等人是被押送到诸王堡,大家身上连一枚银币都没有。 举目无亲,消息闭塞。谁都不认识,什么也不了解。现在他们只不过是军队中最低阶的职业军官罢了。 不了解上面是如何交涉,但在被软禁三天后,帕拉图人对他们的命运有了新的安排。 在一间阳光明媚的办公室里,一个脸上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帕拉图上校递给了温特斯一份委任状。 接过委任状后满头雾水的温特斯立即就被请出了办公室,他只记得那名上校说“……共和国期盼着你们的努力和奋斗,广阔天地间你们将大有作为……” 这荒无人烟的原野……还真是他娘的“广阔天地”啊! 想起那名上校热情洋溢的笑容,温特斯忍不住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在破烂不堪的土路上飞驰了几个小时后,跨过一条十几米宽的河水浅滩,一行人抵达了最终的目的地。 眼前是一座简直不能称为“城镇”的小镇,两条二十几米长的土路一横一竖就是主干道,土路交汇处是一座小教堂。 沿着路边是几座用原木修成的房屋,似乎是这座小镇上仅有的商铺。 温特斯原以为安德烈和巴德分到的地方已经够荒凉了,可和眼前的小镇比起来,安德烈和巴德去的镇子简直堪称繁花似锦、热闹非凡。 “喏,这就是狼屯镇沃尔索普镇wulfthore。”沃伊克中尉用马鞭指了一下“走吧,我领你去见见这的镇长。” 温特斯跟随沃伊克来到了教堂对面的一栋房子门前。整座镇子除了教堂就数这栋木屋最大,看来这里便是镇公所。 还没进门,温特斯便听到一阵响亮的……鼾声? 沃伊克中尉也有点奇怪,他和温特斯对视了一眼,率先走进了镇公所。 进门后是一个小隔间,一堵木墙把整个房子隔断。迎门摆放着一张桌子,一个胡须剃得干干净净的干瘦老头正在写写算算。 “你是镇长?”沃伊克开门见山。 老头眯起眼睛看了沃伊克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鄙人是本镇的书记员,还请问阁下是?” “我是军部的沃伊克中尉。”沃伊克自我介绍后又用马鞭指了一下温特斯“这位是蒙塔涅少尉,我们要见镇长。” “哦,那还请随我来。”干瘦老头说话文绉绉的,听起来颇 为奇怪。他站起身打开了隔断墙上另一间房门“这就是镇长的办公室。” 往门里看去,温特斯第一眼看到的是鞋底还有……大啤酒肚? 啤酒肚的主人正横在窗边的长椅上呼呼大睡,震耳欲聋的鼾声就是从这里传出。这人鼾声实在是太过响亮、特别,每次呼吸都仿佛要把自己呛死。 “老爷,醒醒……城里来的军官大人要见您。”老头书记员试图叫醒鼾声如雷的男人。 可无论他如何轻拍对方的肩膀、手臂,镇长就是不醒。老头咬了咬牙,使劲一巴掌拍在了脸上。 “杀!”昏睡中的男人猝然惊醒,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大喊。 看到沃伊克和温特斯后,男人愣了一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好意思地笑着问“啊?怎么了?这两位是谁?” 书记员老头又把沃伊克和温特斯两人重新介绍了一遍,温特斯也得以仔细打量一番眼前的男人。 狼镇镇长是个矮个子,比温特斯足足矮一个头。可他脖子粗壮、腰身更粗壮,光看上半身的话恐怕别人会以为他比温特斯还高。 支撑着他笨重的上半身躯干的是两条短粗的罗圈腿,普通人不会有这种腿型,显然他是个好骑手。 浓密的褐色鬈发中夹杂着许多银丝,说明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可他的两只蓝眼睛中还是年轻人无忧无虑的神采。 这对蓝眼睛生在一张圆脸上,眼睛下方是大鼻子、阔嘴巴。他笑起来爽朗真诚,看不出有半点虚伪,有一种粗野但生机勃勃的精神。 只一眼,温特斯便对这粗壮汉子心生许多好感。 “哈哈,见笑啦!”狼镇镇长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我是吉拉德,吉拉德普莱尼诺维奇米切尔,乡亲们看我家离镇上近就把我选成了镇长。您两位有啥事就和我说吧。” 沃伊克也不说话,直接把一封公文信递给了镇长。 吉拉德又笑着挠了挠后脑勺,把信又递给了书记员老头“我大字不认识几个。潘维切,你我念念信上写的啥。” 书记员老头现在我们知道他叫潘维切了接过公文,仔细地读了起来。然后抬头指着温特斯说“老爷,这位蒙塔涅少尉是新派来的驻镇官。” “嗨呀!好呀!可算有驻镇官来啦!”吉拉德高兴地一拍大腿,大笑着抓住了温特斯的胳膊“这棒小伙子!多好啊!咱们狼屯可算也有驻镇官了!好呀!” 吉拉德又醒悟了过来眼前的青年不是他儿子,赶紧松手,笑着说“抱歉抱歉!我是太高兴啦!咱们狼屯从设镇驻镇官就空缺,缺了好多年啦,现在可算是来了一位驻镇官,还是这么好的小伙子,天大的喜事啊!” 沃伊克显然不想久留,他又取出一个钱袋给温特斯“这是你这一季度的薪金。驻镇官的职责很简单,都写在委任状里了。军队的通信员会定期来这里,你以后的薪金由他们负责交给你。” 温特斯无言地接过钱袋,敬了个礼。 看着温特斯,沃伊克也有些不忍心。他把温特斯领出镇公所,叹了口气说“在帕拉图,驻镇官其实就是军方在新垦区的代表。管管治安和民兵就行了,很轻松,没什么活。你们就忍一忍吧,事情解决了你们就能回家了。” 温特斯知道这是真话,点了点头,又庄重地敬了一个礼。 沃伊克中尉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带着手下的骑兵们走了。 三天前,所有维内塔少尉都收到了委任状。他们被委任为了一个个小镇的驻镇官,并且被命令即刻赴任,不得拖延。七·八·中·文 也许是想用这种方式把维内塔少尉们打散,也许是有别的目的。温特斯不知道帕拉图军方的决策流程,但显然他们表明了态度在帕拉图人满意之前他们绝不会把维内塔少尉们放回家。 维内塔少尉们的驻地大多在“新垦区”。 如果说帕拉图共和国是联盟疆域的最边缘,那新垦区就是帕拉图共和国疆域的最边缘。而狼镇温特斯被分配到的小镇,就是新垦区疆域的最边缘。 温特斯现在已经到了塞纳斯联盟疆域的边缘的边缘的边缘,甚至可能是“文明”的最边缘。 因此此处再往西就是宽大近百公里的无人地带,无人区再往西就是野蛮的赫德部落控制的土地。 这些新垦区的“城镇”几乎都是最近十年之内才“并村设镇”,人烟稀少,通信闭塞。几乎没有军官会愿意到这种地方任职,所以包括狼镇在内的新垦区小镇驻镇官才会一直空缺。 现在正好被拿来放置这批维内塔“不速之客”。 望着眼前荒凉的边境小镇,蒙塔涅少尉突然感觉到无法言说的寂寞。 此地再往北五十六公里,安德烈亚切利尼少尉也有同样的感受。 此时此刻在沿着帕拉图边疆线形分布的小镇里,每一名维内塔籍少尉都在想着一件事回家。 但要怎么才能回家? 跑? 往哪跑? 擅离职守,可就成了法律意义上的“叛国者”和“逃兵”。 等? 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 当温特斯正出神的时候,吉拉德喜气洋洋地和书记员潘维切走出了镇公所。 吉拉德边走边叮嘱道“回去告诉爱伦,今天可一定要好好操办,你回去时顺便把威尔克斯家和本汀家都请来,让他们带两瓶好酒过来……” 出门看到温特斯,吉拉德兴奋地说“蒙塔涅少尉,今天晚上咱们可一定要大喝一场!好久没遇到这么大的喜事了。对了,你有地方住吗?咱们这镇子小,没有旅店,你就住我家吧!对了,别看咱们镇子小,乡亲们可都是好人呢……” 热情好客的吉拉德突然让温特斯有些手足无措,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暖意,他笑着答应、感谢。 老头潘维切见吉拉德和蒙塔涅准尉正聊得起劲,便往房子后面走,去取马。 吉拉德却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看了看镇公所前空旷的拴马桩。挠了挠头,又把潘维切叫了回来。 “老爷,又有什么吩咐?” “潘维切,你走回去吧。” 潘维切苦着脸说“这离家可远呢,老爷。” “你这懒家伙,你先走到本汀家,管弗兰克借一匹马骑着回家不就行了?” 潘维切嘴里嘟囔着,不情不愿地慢吞吞地朝着镇子西边走了。 温特斯最开始还不明白,但他心思剔透,很快就懂了吉拉德是在让潘维切给自己让一匹坐骑。 温特斯来狼镇时骑得是公家的战马,沃伊克离开的时候已经一并带走了。 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什么也没有。 他没有战马、没有佩剑、没有军服温特斯现在穿着的还是军校生的制服……如果不是发了本季度的薪金,他甚至连一枚银角子也没有。 在温特斯还不长的人生中,他从未如此窘迫过。 但他突然想起了巴德巴德的驻地在安德烈驻地再往北四十公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实际上正是巴德一直以来的处境。 他只是一时受穷罢了,但杰拉德的巴德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辛苦。 “如果有人能做到,那我也能做到。”想到此处,温特斯蒙塔涅准尉打起了精神“既来之,则安之。我要想办法回家。” …… …… “恕我冒昧,贵方既不允许我和他们见面,又不经通报直接给他们委派了职务,我实在看不到丝毫诚意。贵方要如何才肯同意释放我们的军官呢?”维内塔驻诸王堡首席顾问图拉尼奥强压着怒火质问道。 帕拉图陆军对外联络部门负责人马尔科微笑着回答“阁下,我必须纠正您的措辞。这些少尉可不是你们维内塔的军官,而是我们帕拉图的职业军人。所以我们如何委派他们,外人都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少来这种文字游戏!”图拉尼奥气得直发抖“你我都清楚是怎么回事,都是联省人搞的鬼!我们应该本应该同仇敌忾,可你们却助纣为虐!你们的人被送到海外派遣军是我们的责任吗?” “那你们的人被送到帕拉图,就是我们的责任喽?”马尔科针锋相对。 “别说废话了,你就直说要怎么样才肯答应放人?!”首席顾问一拍桌子。 “我说的话不会作为文字记录,帕拉图共和国官方也不会承认。”马尔科靠在椅子上,语气冷淡“我们的补进军官什么时候返回奔马之国,你们的补进军官就什么时候能回家。” “你们的人是坐船走的,明白吗?”图拉尼奥怒气冲冲地说“联省人特意派了最快的通讯船,追都追不上!一来一回,至少要一年。你们的人一年回不来,你们难不成就要扣我们的人一年吗?” 马尔科答道“阁下,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在这里抱怨,而是已经坐上最快的船去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狼灾 礼拜日的黎明时分,蓝灰色天空中闪烁着稀疏的晨星。风从山上吹了下来,泛起了潮湿的雾气。大地的气息凉爽而舒适,太阳还在地平线以后懒洋洋地不肯爬起来。 住在狼镇杜萨克村村子东头的老谢尔盖一大早就醒了。老头先是盯着挂在内室墙上的旧马刀愣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地提上裤子,趿拉着布鞋,一边往屋外走,一边扣着衬衫的纽扣。 谢尔盖站在院门口,无声地欣赏着自家的小院新盖的仓房和牲口棚上铺着整齐的瓦片、家里的大牲口们正安详地咀嚼着干草、谷物装满了粮屯、家里的老太婆和儿女还在熟睡…… 富足、舒适、自在,这是过去的谢尔盖弗拉基米诺维奇做梦也想不到的好日子。 老头看了一会,心满意足朝着后院走去。绕着墙根,他走到了小儿子房间的窗户外面。 “瓦夏!儿子!”老头子敲打着木窗“走哇,跟我上山去看看夹子。” 注瓦夏是瓦希卡的爱称 谢尔盖敲了好几下,瓦希卡才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他推开窗户小声问“爹你在说啥呀?” “走哇,我前天在山上下的夹子,跟我上山看看去。” “今天可是礼拜日啊!”瓦希卡抱怨道。 谢尔盖满不在乎地催促道“耽误不了你去教堂,走吧走吧,太阳出来前咱们就能回来。” 儿子拗不过父亲,只好哼哧着抓起衣服衣服往身上套。 趁这个时候,他爹从马厩里牵了两匹马出来。 瓦希卡帮着谢尔盖套上马具,一老一小两个杜萨克人把马牵出红柳扎成的篱笆,跃上马背朝着村子南边的山林疾驰而去。 如果从数万米的高空向下俯视,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塞纳斯海湾南北两条东西走向、近似平行的巍峨山脉。 北面的是遮荫山脉,南面的是金顶山脉。这种天然的地理分隔,必然也会造成政治上的割裂。 “两山夹地”的说法,因此而来。 而狼镇就位于金顶山脉的山脚下,背靠着金顶山脉北麓,是在灌木和林地间开辟出的定居点。 这座小镇不仅位于广袤的联盟领土最西端,同时也是在最南端,再往南去便是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 如果继续往南走,地势会急剧抬高。原始森林被高山草甸替代,只有杂草能在那里生长,直至雪线。 晴天时,山脉最高处的千年不化的积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金光灿烂,宛如黄金铸就。 “金顶山脉”因此得名。 当然谢尔盖父子不是要去到那么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狼镇各村百姓平日里去的地方只是森林的外围罢了。 谢尔盖骑得是自己的老马,老头子心疼自己的老伙计,便没把它送去村里牧场。而瓦希卡骑的是两岁半的小马,精强力壮的牲口。 可老头子骑术精湛,哪怕穿着布鞋、骑着老马,瓦希卡也追不上他。 谢尔盖骑得开心极了,一边挥鞭、一边“嗷呜”地怪叫着,灌了满肚子的风。 瓦希卡在后面追赶着,心想“什么下夹子,老爷子怕只是想遛马吧?” 两人很快跑到了林边,谢尔盖拉住缰绳,开心地和儿子说“瓦夏!多好哇!舒坦!早上起来跑跑马,整个人都精神!” 但被扰了美梦的瓦希卡只是暗暗翻了个白眼,催促着老爹赶紧去看夹子。 循着记忆,谢尔盖领着儿子朝着林地更深处走去。 谢尔盖的运气非常不错,前两个夹子居然都有收获,一只兔子、一只野鸡。 老头子更高兴了,喜气洋洋地和儿子说“我主保佑!瓦夏,说不定今天能有一只鹿呐!我前些日子梦到鹿角砸塌了房不定还是一头漂亮的雄鹿呐!” 瓦希卡却不接话,催着老爹赶紧去找最后一个夹子。 当他们找到最后一个夹子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两个人蹲在夹子旁边了。而夹子上只剩下一条残破的鹿腿。 …… 从林子出来后瓦希卡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听从父亲的吩咐,提着兔子径直朝着米切尔镇长家里赶去。 离开田埂、踏上村间土路,让马匹撒开四蹄跑了一会后,已经能看到镇长家的房顶。 瓦希卡绕过一排整齐的橡树,一幢漂亮的白色双层大房子出现在眼前。谢尔盖家只是富农的小院,而眼前这栋漂亮的建筑则是大地主家的庄园。 听到马蹄声,两只猎犬“汪汪”叫了起来。 吉拉德米切尔的儿子和瓦希卡是打小的玩伴,瓦希卡对米切尔庄园熟悉的很。 但这次他见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一名从未见过的年轻军官和吉拉德站在房前的空地上,两人都拿着马刀,似乎在练习着什么。 “好啦,别叫啦!”吉拉德 听到犬吠,看到来人,便出声呵斥猎犬。 两只猎犬也认出是熟人,兴奋地“哼哼”叫着跑到瓦希卡马边撒娇,想去咬挂在马鞍上的死兔子。 “早呀!谢尔盖诺维奇!”吉拉德把马刀插在地上,隔老远就朝着瓦希卡大喊“你父亲可好呀?你是来找皮埃尔的吗?” “他好着呢!今天早上还去跑马了!”瓦希卡拴好了马,举着兔子笑着说“我是来给您送这个的!我爹让我把这只兔子送给您!” “好肥的兔子!谢谢你爸爸啦!在这等我一会。”吉拉德接过了猎物,快步走回了房子。 屋外只剩下瓦希卡和那个陌生军官两人。 那名陌生军官善意地对瓦希卡笑了一下,此时瓦希卡才有空仔细打量一番那人。 和那些蓄着胡须、不苟言笑的威严军官老爷不同,瓦希卡发现眼前的陌生军官非常年轻,看起来甚至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简直不像一名军官老爷。 可他身上的穿得却是货真价实的军官制服虽然样式有点奇怪,但肯定是军官制服无疑。只要是杜萨克人,就不会不认得军官老爷的制服长什么样。 吉拉德大步流星从房子里走了出来,他把一袋糖和茶叶塞给瓦希卡“带回去给你家娘们做菜用。” “您上次给的还没吃完呢。”瓦希卡笑嘻嘻地说“您不如给我点烟叶子。” “好,我给你拿去。”吉拉德又风风火火地跨上台阶进了屋。 虽然听着老爹讲打仗的故事长大,虽然被老爹三番五次喝令要尊敬普莱尼诺维奇。 可是在绝大多数杜萨克孩子眼中,吉拉德只是个和蔼可亲、出手阔绰的小老头罢了。 在狼镇的杜萨克人看来,米切尔一家除了吉拉德的婆娘都是货真价实的杜萨克,只是不在杜萨克人的村子里住罢了。 “给你们爷俩带回去抽。”吉拉德又跑一趟拿出一大包烟叶给瓦希卡,他大笑着说“给你老子分点,别都你自己抽光了。” “那肯定的。”瓦希卡嬉皮笑脸地回答,但他想起了还有一件正事,紧忙告诉吉拉德“大伯,今天我和我爹进山的时候,碰见一件怪事,我爹让我告诉你。” “什么怪事。” 瓦希卡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唉,我嘴笨,也说不清楚。我爹就是让我支吾一声,等一会上教堂他再仔细和你说。” 说完,着急回家吃早饭的瓦希卡就和吉拉德道别,骑上马回家了。 跑到一半,他才想起来“还不知道那个军官老爷是谁呢!” …… 礼拜日,是狼镇一周中最大的日子。 吃过早饭,周围几个村子的村民离得近的徒步,离得远的赶车、骑马,都朝着镇中心的教堂赶来。 大家都想赶个早,因为到得早才有座位,到得晚就只能站着望弥撒了。 对于村民们而言不是教堂建在了镇中心,而是镇公所建在了教堂边上。狼屯教堂的历史比狼镇“并村设镇”的历史还要早。 主日礼拜不仅是宗教活动,也是各村居民主要的聚会场合。 仪式开始前,瓦希卡终于知道了那名陌生的军官是谁据说是本镇新来的驻镇官,温特斯蒙塔涅少尉。 趁着三个村子的村民都聚在一起,吉拉德站到布道台上当众宣读了温特斯的委任状,把新来的驻镇官介绍给了众人。 这是温特斯第一次在狼镇百姓面前亮相,他的表现中规中矩。站上布道台给大家敬个礼之后就下去了。 对于百姓们而言,镇上多个军官虽然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也是枯燥生活中少有的新鲜事。 教堂里的众人看热闹一般挤到前面去瞧新来的驻镇官,七嘴八舌谈论着他的军服、长相和年龄。 倒是有一些未婚的姑娘不知道在想什么,红着脸偷偷打量着新来的少尉。 毕竟制服穿在身上,哪怕是丑人也能平添三分威风,更何况温特斯本来也称得上是仪表堂堂。 介绍过新任驻镇官后,便是正式的主日礼拜仪式。本堂的两位司祭举着圣像从教堂外缓缓走上了布道台。 温特斯尴尬地发现,自己被“困”在教堂里了。 作为一名施法者,温特斯当然没有兴趣掺和到宗教活动中。可是他也不好意思在仪式进程中公然离场,作为狼镇唯二的公职人员,他和吉拉德的座位都在教堂的最前排。 温特斯心想“我如果现在离场,恐怕就等于要把狼镇的信徒全都得罪了一遍。” 本着实用主义精神,温特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一直坐到布道结束,看着挂坠里安娜的画像,看得出神。 不明真相的镇民们还以为新来的驻镇官在虔诚祈祷。 布道结束后,温特斯不动声色地避过了领圣餐的环节。 一切都十分顺利,老眼昏花的主祭完全没有注意到温特斯的小动作,教堂里的其他人也没注意到。 但年轻的副祭却看得一清二楚,温特斯的举动让副祭十分奇怪。但他没有叫住温特斯,只是看着新来的驻镇官跟着人流离开了教堂。 其实温特斯看教堂副祭也蛮奇怪。这种小教堂显然没资格拥有两名正式的神职人员,但狼镇教堂偏偏就有两个。只不过温特斯对神棍的事情没兴趣,也就没打听。 教堂之外,天气晴朗而干爽,天空中高高的漂浮着几层浅色的云。 吉拉德正领着几个人布置箭靶和场地。靶板从教堂后院抬出来,摆在教堂边上的草甸上。 温特斯见状,便过去帮忙。 吉拉德擦了擦汗和温特斯说“少尉,镇上以前没有驻镇官,所以只能我顶上。蒙塔涅少尉,以后礼拜日的射箭训练可就交给你啦。” “礼拜日的射箭训练?”温特斯面色古怪“该不会是弓箭法令吧?” “对啊!就是弓箭法令!”吉拉德笑着回答。 弓箭法令是帝制时期的法律,即所有男人在教堂礼拜后都要参加射箭训练。 经过吉拉德解释后,温特斯才得知这条法律居然在帕拉图一直没有被废除。 帕拉图大议事会始终没有再专门通过一条废除法案懒政的嫌疑颇大弓箭法令就一直保留了下来。 只不过这条法令已经失去了强制性,对平民而言射箭近似一种娱乐活动。毕竟在礼拜日的清晨射上几箭,也不是什么苦差事。 温特斯没想到居然能在这边陲小镇见到这种“历史遗迹”级别的周末活动,他和吉拉德布置好箭靶后,射箭训练便正式开始。 妇孺、拉不开弓的老人、还有一些认为射箭有损身份的男人站在一旁围观。 百十来名青年男子排成了长队,等着轮到自己施射。 一些人自带弓箭,这类人显然对自己的射术很有信心,像骄傲的公鸡般站在队列中,等着在乡亲面前大显身手。 至于那些没有带弓箭的人,则使用镇公所提供便宜的白蜡木练习弓。 有农民带来了自酿的甜啤酒,推着木桶大声吆喝售卖。 一些外地的行脚商也趁着礼拜日来卖些针线之类的小东西。 没人在意“周日不可工作”的教条,原本冷清的狼镇现在变得极为热闹。 温特斯的工作很轻松,只要防着点有人去拔靶子上的箭时被误射就好。 射手没上靶,围观的人们就会发出嘘声。 射手正中靶心,围观的人们就会高声喝彩。 简单的快乐很有感染力,就连满脑子想的都是回家的温特斯嘴角挂上了几丝笑意。 但与此同时,温特斯也敏锐地留意到人群中有一些和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成年男人。 他们胡子拉碴、衣衫不整、面色大多阴郁,既不来射箭,也不来靶场围观。 甚至狼镇的老百姓也刻意避让着这些人。 只有酿私酒的农民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围着酒桶一杯又一杯的喝酒。 虽然温特斯无数次想过逃跑,跑回维内塔。但只要在任上一天,也得尽职尽责。 于是狼镇驻镇官叫停了身边的射手,指着那些男人问道“那些人是谁?是你们本地人吗?” 正在射箭的青年顺着温特斯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摇了摇头,答道“大人,那些家伙是林场的人。从外面雇来砍木头的。” 温特斯还想继续问,但却被吉拉德请了过去。 在镇公所里除了吉拉德和谢尔盖之外,还有一老一小两个男人。 老的看体格约么三、四十岁,可脸上刀砍斧削的沟壑却像蜘蛛网一般。皮肤被晒得黝黑,嘴唇紧紧地抿着。两只手里各拎一卷皮子。 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还是稚气未脱的年纪,正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他手里拿着一把没上弦的单体弓,尺寸大约有一米多长,比起成年人用的弓要小一些。 见到温特斯进来,吉拉德向几人又介绍了一遍“这位是本镇新来的驻镇官,蒙塔涅少尉。” 吉拉德指着谢尔盖介绍道“这位是谢尔盖弗拉基米诺维奇,杜萨村的杜萨克。” 听到杜萨克这个叫法,老谢尔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吉拉德又指着一老一小两人介绍道“这两位是本镇的猎户,拉尔夫和他的儿子贝尔。拉尔夫,你有事情就说吧。” 猎人拉尔夫先是拘谨地摘掉帽子鞠了一躬,随即神色焦虑、语气紧张地警告狼镇的两位公务员“大人,狼灾要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猎户 塞纳斯联盟南北是山脉,地势总体上自东往西逐步攀升,生活在沿海的人们因此又将帕拉图人称为高原人。 奔马之国的西南边陲的狼屯镇海拔高度接近一千四百米,处于金顶山脉北麓的松栎林带。 狼屯镇南边的森林中,一人合抱粗的针叶巨木直插云霄、遮天蔽日。只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树冠缝隙间透射下来,滋养着林间的杂草和灌木。 千百年来,自然万物在这里无人问津的生长、死亡、腐烂,最后化作了深达数尺的腐殖质土壤。 猎人拉尔夫家的小屋就搭建在这样的密林深处,只有一条猎人踩出来的小路通往人类社会。 得到拉尔夫的警告后,吉拉德、温特斯和谢尔盖立刻跟随拉尔夫父子赶到了猎户的木屋。 木屋简陋而寻常,屋外有几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木桶,似乎是用来鞣制兽皮的容器。 “两位大人,请看。”拉尔夫从屋内取出了一条动物残肢,呈给了吉拉德和温特斯“这是今天早上在兽夹上发现的。” 温特斯现在已经不再试图纠正村民称他为“大人lord”了,吉拉德对此似乎也早就习以为常。 看起来这部分残肢曾经属于一头鹿,但现在只剩下了蹄子到大腿骨的部分。 温特斯只能看出来这么多,他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吉拉德也颇为疑惑地问“夹住的猎物被野兽捡了便宜,虽然不走运可也是寻常的事情。咋就和狼灾扯上了关系?” “有关系!”拙于言辞的拉尔夫情绪变得焦虑又急躁“请您倒是看看大腿骨上的断茬!” “你他妈咋说话呢?你那嘴不会说话我他妈给你缝上!”谢尔盖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自己的老兄弟不敬。 “没事,没事。”吉拉德立刻安抚两人。 老猎人拉尔夫没有还嘴,只是低下了头向镇长道歉。倒是小猎人贝尔攥紧了手里的木弓,怒视着老谢尔盖。 温特斯拿过鹿腿仔细观察了一遍骨头的断口,他确实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拉尔夫先生,我们不是猎人,你理所当然的东西我们不懂。这条鹿腿究竟有什么问题,你得仔细解释给我们听。” 老猎人指着骨头断面,比划着解释道“两位大人,这骨头是被活生生咬断的。鹿踩了夹子动不了,某种野兽把鹿咬死后又咬断了鹿腿,拖着剩下的部分进了林子里。”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吗?” “寻常的野兽根本咬不断鹿大腿骨!因为咬不动!”猎人拉尔夫语速飞快,神情焦躁“大人!这是头极壮的成年雄鹿,腿骨更是坚硬难啃,可是却被直接咬断!可想这野兽上下齿间咬合的力量得有多大! 听了猎人的话,温特斯重新审视手中的残腿能咬断这种骨头就能扯掉人的胳膊。 温特斯眉头紧锁着问老猎人“是狼?” “狼做不到!像狼这种百来斤的野兽,最多只能是把鹿咬死后原地吃掉。狼更没有力气把公鹿的尸体拖走,哪怕是一群狼也不行!狼捕杀的都是老弱病残。能干掉这种成年大牲口的绝非寻常野兽,非得是虎、罴这等猛兽才行!” 光用嘴说还不够,老猎人跑回屋里取出两根雪白光滑的股骨棍“大人您看,这是用被狼吃的鹿剩下的大腿骨做的手把件。狼爱吃髓,能咬断肯定不会放过。可您看这两条骨棒,除了有牙印外完好无损!” “那你为什么说是狼灾?”听到对方否认是狼,温特斯满头雾水。 老谢尔盖尴尬地解释道“长官,俺们这地方管野兽伤人都叫狼灾。” 温特斯这才明白,他点了点头又问猎人“你的意思是现在有一只大型猛兽正在这片林子里出没?” “对!但也不太对!”老猎人懊恼地扯着头发,嘟囔着说“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也不知道从哪说,反正这阵子林子里就是很不对劲!” 和底层士兵朝夕相处一年后温特斯逐渐明白一些没有受过文法教育的士兵语言能力极为匮乏。他们说话没有重点,连复述都磕磕绊绊。必须得有耐心,还得能从混乱的叙述中抓住关键词才行。 “不急,你慢慢说,想到什么说什么。”温特斯拍了拍猎人的肩膀,搬了个木桩子示意拉尔夫坐着说。 猎人拉尔夫感激地看了驻镇官一眼,想了好一会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仔细聆听的温特斯努力从其中分辨出关键的信息。 “……结果从前一阵开始,平时很难见着鹿、獐、狐、兔发疯一样从林子深处往外跑……我们父子在兽径下陷阱,最开始抓到不少好货……可近些日子捕到的货许多都被野兽拖走吃得干净,而且位置一次比一次靠近外面……昨日我还在林子里发现了从未见过的脚印……” “等等。”温特斯精神一振,打断了老猎人“你发现脚印了?” “是的,大人。” 那你还说这么多废话?温特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他立刻命令猎户拉尔夫“在哪里?带我们去看看!” 在猎人父子带领下,温特斯、吉拉德和谢尔盖朝着森林更深处前行。 这里是真正人迹罕至的地方,越往深处走,森林就变得愈发安静深邃。鸟啼虫鸣也无法打破森林无止境的沉默,只能听见风拂过树叶时沙沙作响。 回头看去,温特斯已经找不出来时的路。 但猎人父子对这片森林了如指掌。看起来少说有四十岁的猎人拉尔夫在林间健步如飞,很快就找到了记忆中的位置“就是这里!” 三日前下了一场雨后一直是晴天,泥浆中的足印被保存了下来。 拨开挡住视线的蕨草,一个恐怖的爪印显露了出来。 看到这个爪印,猎人父子之外的三人全部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掌五爪,整个爪印将近有温特斯鞋子的两倍长。 猎人拉尔夫说的没错,能踩出这种爪印的猛兽绝不可能是狼。狼在这等庞然大物面前也只是食物。 只是看到这个爪印,温特斯眼中原本宁静安详的森林突然就变得危机四伏、处处杀机。 马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吉拉德带来的两条梗犬夹着尾巴,呜咽地哼叫。 “恶兽会到处撒尿警告同类。”拉尔夫指着那两条夹着尾巴发抖的猎犬斩钉截铁地说“这两条猎狐梗肯定是闻到尿骚味了,否则不会吓成这样!” “圣体在上!”老谢尔盖凑近爪印惊呼“啥玩意能长这大?” “还有别的脚印吗?”温特斯问。 拉尔夫摇了摇头“没了,只见到这一枚。” “那最好别在这久留,我们先回拉尔夫家。”温特斯什么武器都没带,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他看向吉拉德“米切尔镇长,您觉得呢?” “说的没错,我们先离开这里。” 拉尔夫父子一前一后引领,五人原路返回了猎户的小木屋。 吉拉德和谢尔盖都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林间穿行太久都有些体力不支。倒是猎人父子步履轻快,面色如常。 吉拉德穿着粗气地问老猎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能从脚印看出来吗?” “五个爪子,看形状应该是熊。”拉尔夫面色凝重地回答“可那爪印太大了,大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你觉得会再闹狼灾?”吉拉德又问。 拉尔夫考虑了好久,最后说“野兽平日都躲着人活动,更不会跑到离人烟这么近的林区。可这只大家伙的活动范围却越来越靠近森林边缘。俺觉得它再往外跑,迟早要碰到人。一旦尝到人血,那它肯定会开始捕人为食。但说不定它也会掉头重新往深林里去。唉,可大人您问我,我也不知道……” 听了猎人的话,吉拉德看向了温特斯“蒙塔涅阁下,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召集民兵了。” 温特斯先是一愣,然后才醒悟过来民兵事务归他这个派驻军官负责。 “您觉得需要组建讨伐队?”温特斯反问。 吉拉德无声的点了点头。 谢尔盖兴奋地一拍大腿“没错!干他娘的,管他什么巨兽!只要吃枪子就不怕弄不死它!” 温特斯蒙塔涅从未把自己当作帕拉图人,但这一刻他真的进入了狼屯镇驻镇军官的身份中。 他的眉头拧了起来“召集民兵至少能让各村有一点自卫能力,我觉得可行。但是否要派出人手捕杀这头野兽,我想听听专业人员的意见。” “拉尔夫先生。”蒙塔涅少尉直视老猎人的双眼,严肃地说“你不用担心,你说的话我负责。但你要实话告诉我……作为一个猎人,你觉得出动民兵捕杀这头野兽可行吗?” 蒙塔涅少尉言辞恳切,拉尔夫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答道“禀大人。您给我脸我不能不要。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林子实在是太大了,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在哪。如果真想杀它,那得是全镇人出动围猎才行,而且稍有不慎就那东西就会跑掉。 凶兽都有灵性,一旦杀它不成,它怀恨在心以后反而更难缠。更何况它还没有伤人,更不该主动招惹它。我觉得现在让大家都小心一点就够了,如果它真伤人再捕杀不迟。万一它自己回到森林深处,那就更好不过。” 温特斯仔细地听完后,又看向吉拉德“您觉得呢?” “这也是个稳妥的办法。”吉拉德也同意“那暂时就这样吧。” 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温特斯、吉拉德和谢尔盖便准备离开猎人小屋。 “拉尔夫先生,我觉得你这几天也不要留在这里了,先到村里亲朋家暂住两日吧。”临行前温特斯特意叮嘱道,他担心猎户父子因为大意反而出事。 老猎人感激地点了点头。 温特斯又笑着对小猎人说“小子,下个礼拜日再来射箭吧,下次我准备你想要的奖品!” 小猎人贝尔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小子箭术惊人,轻而易举从一群成年人手中赢走奖品半打羽毛笔。不过这个半大小子显然不喜欢这些玩意。 看到这正处于逆反期的半大小子,温特斯反而觉得有趣。他颔首致意,轻刺马肋作别猎户父子。 …… 在返回狼屯镇的路上,温特斯、吉拉德和谢尔盖一路闲聊。 “为什么把野兽伤人叫狼灾呢?”温特斯仍然有些疑惑“这是帕拉图的方言吗?渊源何在呢?” “不是帕拉图,就是咱们这的方言。杜萨村以及河东、河西两村都这么叫。”吉拉德笑着答道。 提起这事,老谢尔盖就豪情万丈“这地方以前一直闹狼灾!早年可把在这生活的庄稼佬祸害的不轻。后来俺们杜萨克被安置到这里,那可是狠狠打杀了一通。大狼小狼都宰了不老少,我现在还有一副狼皮护膝呢!最后把狼都赶进山里最后才算消停。嗨!本地老娘们现在吓唬小孩还在用再哭,狼就把你叼走!” “米切尔镇长,谢尔盖先生,恕我冒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都是杜萨人吧?”温特斯忍不住问出了疑惑已久的问题“怎么会在塞纳斯联盟定居呢?” 从听到吉拉德普莱尼诺维奇米切尔这个古怪的名字时,温特斯就已经在怀疑吉拉德是杜萨人了。 “俺们当然是杜萨克!那不是一眼就能和庄稼佬分开?”老谢尔盖哈哈大笑,他回忆着说道“要说俺们咋跑到你们这来了?那话可就长了,三十多年那时候俺们还给老皇帝当差呢,完了吧就被……” “弗拉基米诺维奇!够啦!别说啦!”吉拉德显然不想多谈此事,出言叫停了老谢尔盖的回忆。 谢尔盖倒是异常听话。吉拉德喊停,他立刻就不说了。 见吉拉德不想多谈,温特斯也换了个话题“米切尔先生,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叫谢尔盖先生……弗拉基米诺维奇?” 这个问题显然可以回答,吉拉德笑着解释道“谢尔盖他爹本名弗拉基米尔,弗拉基米诺维奇的意思就是弗拉基米尔的儿子。他也叫我普莱尼诺维奇,因为我爹本名普莱尼斯,我们杜萨人都这么叫。” 温特斯大笑着说“那我应该是不是应该叫格拉维诺维奇?” 没想到此言一出,吉拉德和谢尔盖面色都有些尴尬。 吉拉德想起了别的事,忙问温特斯“您刚才是让拉尔夫父子到亲朋家暂避几日吗?” “是的,我觉得现在处境最危险的可能就是他们俩了。” “恐怕他们没地方可去。”吉拉德有些担忧地说。 “为什么?” “因为那个小娃娃是赫德人的种。”老谢尔盖粗声粗气地捅出了实情“拉尔夫搞来个赫德婆娘,后来死啦。剩那么一个小娃娃。当初要不是普莱尼诺维奇可怜他们,他们根本都入不了狼屯的籍!” “行啦行啦,别说了!”吉拉德喝止了老友。~ 谢尔盖立刻噤声。 吉拉德挠了挠后脑勺,继续说道“其实也好解决。我把他们父子俩暂时请到我家来就行了。” 谢尔盖冷言冷语道“怕人家不领情哩。” 吉拉德想了想,说“就算拉尔夫不想来,为了他儿子的安全他也会来的。” 老谢尔盖冷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吉拉德又看向温特斯“蒙塔涅少尉,您觉得这样安排怎么样?” “那当然是再好不过。”温特斯有些受宠若惊,紧忙回答“就是麻烦您了。” “嗨,不妨事,房间空那么多我难受得慌呢……”吉拉德说着说着,突然又一拍脑门“少尉,召集民兵的事情……河东、河西和杜萨村我跑一趟就行。但那两个新教徒的村子,非得咱俩一起去不可……” 割 帝国历526年公教会审判庭刊印的巫术之锤中记载的关于狼人的内容 “……半人半狼……畏惧银、蒜和圣水……力大无穷、暴虐嗜血、极度危险……一旦被咬伤,即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 新历帝国历1020年,大数据库收录的人类学硕士论文神话生物背后的深层意识探究以狼人为例的节选内容 “……五世纪之后,随着对内殖民进程的加深,人类开始向森林、荒野索要土地,这导致了大量野生动物伤人的事件出现。也就是在这一时期,狼人的传说不胫而走……今热沃丹省狼屯市的地名便是源自六世纪初盘踞于此地的一支狼群,狼屯市农村地区至今仍然流传着关于狼人的传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民兵和战马 真正地了解派驻军官的权职后,温特斯吃惊地发现在狼屯镇这一亩三分地上,驻镇军官的权力简直大到没边。 在维内塔共和国,冷酷无情的官僚系统痛恨任何军人野心的增长,对于潜在军人干政风险严防死守,尤其不允许任何军职人员在地方上军政一把抓。 可是在帕拉图共和国热沃丹郡狼屯镇,民兵、治安、缉私、守土、劳役……凡是涉及到暴力的事项统统归派驻军官管。 而且驻镇官和镇长并不存在统属关系。二者管辖范围有所重叠,但地位相互独立。驻镇官在负责的事项上都有绝对决定权。 所以在狼屯镇这个小地方,理论上谁也管不了温特斯。 只有设立在郡首府的新垦区驻屯总部能给他下命令,可那里离狼镇少说有一百五十多公里呢。 换句话说……在这小镇上派驻军官简直就是半个土皇帝呀! 帕拉图军官在地方上的权力或者说是帕拉图军方在地方上的权力让年轻的维内塔人目瞪口呆。 震惊归震惊,温特斯也并不是很关心帕拉图共和国的基层政治生态建设。因为他自认早晚要回家,只是暂时被塞到这个职位上挂靠罢了。 但只要还在任上一天,也得好好干。 …… “看到了吗?这样投就行。要用上腰腹的力量!出手时矛尖要稍微朝上一点,否则就扔不远。” 狼镇河东村的打谷场,温特斯蒙塔涅少尉拿着临时打制的标枪正在演示。还有几根标枪歪歪斜斜地插在不远处的靶盘上,是他刚投出去的。 村子里的成年男人都聚在蒙塔涅少尉身边,看着少尉演示投矛技巧。 婆娘们则有说有笑地坐在打谷场边上,做活、瞧热闹。拖着鼻涕的小孩子们打闹疯跑,在边上学着大人的模样丢木棍。 河东村打谷场一片热闹景象,宛如节庆集会,丁点没有应该有的紧张气氛。 温特斯原本很反感妇孺来围观,觉得这是一种干扰。但他很快发现这也是一种很有效的激励。 “都认真练!”温特斯故意对民兵们说“女士们在都看着,要是在这里丢了人,你们晚上还有脸爬上床吗?” 听了这话,轮流练习投矛的河东村青壮都涨红了脸,憋着劲想要压过其他人一头。 对于狼镇的民兵,温特斯并不满意,因为和他带过的常备军百人队相差太多。但农夫毕竟不是职业士兵,肯来参加训练就很不错了。 温特斯一面纠正民兵的错误动作,一面训诫道“记住,不要站在正面,不要朝着脑袋投。转到侧面和背面,朝着肚子这种没有骨头保护的地方掷矛!” 从爪印的尺寸来看,指望一击毙杀那般庞大的野兽纯属痴心妄想。 按猎人拉尔夫提供的建议,如果野兽袭击村落,最好的办法是驱赶,用火光和噪声将其吓跑;其次是消耗,耗到野兽筋疲力尽、遍体鳞伤再将其毙杀。 因此温特斯特意在这些临时赶制出的标枪上加了倒钩,一旦咬进肉里拔出来就会带下一大块血肉。用时还会在枪杆系上绳子,可以拖拽和固定。 一些农家妇女自发在田间地头搜集了一些俗称“老鼠砒”的蓝色草果给温特斯,说是用水煮过后抹在标枪上有用。 不过温特斯对涂毒能起到效果颇为怀疑。 那种蓝色草果虽然食用有毒,可进入血液是否仍有毒性还是未知数,能不能放倒大型野兽也是问题。但好坏也没什么大影响,温特斯也就由她们去了。 “老元帅办学教出来的军官那就是不一样!啥事都干得可好”吉拉德看着温特斯有条不紊地组织民兵、打造枪矛,喜气洋洋地到处和人说“蒙塔涅少尉能来狼屯当驻镇官可真是主上保佑!” 在温特斯的统筹下,狼屯镇下辖五个村都组织起了民兵队。 农夫们被告诫夜间务必谨守门户,一旦有警就想办法弄出噪音,等着本村民兵集合救援。 温特斯还特意从离林子比较远的两个村子借了一些狗,分配给那些房舍离林地较近的村民。 现在让温特斯很头疼的问题是缺少武器。 河东村和河西村倒还好,至少村民还保有一些弓箭。 但那两个新教徒聚居的村子堪称手无寸铁。别说刀剑枪矛,就连一把好弓也没有,村民只能拿草叉子当长矛用。 指望靠草叉对付那枚爪印的主人,那新教徒们至少得拿出悍不畏死的劲头才行。 话又说回来,如果农夫们能有悍不畏死的勇气,那温特斯还紧急打制这批标枪干嘛? 拿着长矛就上去捅嘛!只要还是血肉之躯,什么东西捅不死? 可实际情况是站在远处射箭,民兵们勉强能做到;被猛兽扑到身边,民兵们只会被追着跑。 正因为考虑到普通人没有 和猛兽肉搏的勇气,温特斯才训练民兵使用标枪上古先民狩猎的工具。 让温特斯更加头疼的是那两个新教徒村子透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敌意。 诚实地说,在吉拉德没提到他们之前,温特斯甚至没有意识到狼镇还下辖着两个新教徒村子。 新教徒们既不参加主日礼拜,也极少和其他三个村子有交流。 在温特斯看来狼镇已经足够偏僻闭塞,可就在文明世界边缘的狼镇里,新教徒们又抱团组成一个更加封闭、与世隔绝的小团体。 在其他几个村子,吉拉德镇长念一遍委任状就算介绍完毕。村民们很自然地接受了新来的驻镇官。 而在那两个新教徒村,村里每一个识字的人都把温特斯的委任状看了一遍,村民仍然会用狐疑的目光打量着温特斯蒙塔涅。 更让温特斯恼火的是,新教徒们似乎并不相信“狼灾”的警告,也不拿他这个驻镇官的命令当回事。 没几个青壮来参加训练,来参加的人也都是敷衍了事。几个新教徒村民甚至悄悄对温特斯说“狼灾就是镇长要增派劳役的幌子,是在敲诈我们”。 俨然一副被迫害妄想症的做派,惹得温特斯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反倒是吉拉德已经习惯了,还劝解了蒙塔涅少尉一番。 但无论是米切尔镇长,还是蒙塔涅驻镇官,都拿这些顽固不化的新教徒没什么好办法。 可偏偏却又是那两个新教徒的村落离森林边缘最近。 因此每当想到那两个新教徒村,温特斯就头疼欲裂。 唯一让蒙塔涅驻镇官省心的就是杜萨村,杜萨克的聚集村落。 听说林子里潜伏着一头大型野兽,杜萨村的男人们兴高采烈开始整备刀枪。 与河东、河西两村以及新教徒两村风俗迥异,杜萨克们家家户户都有武器。 马刀就挂在墙上,长矛就靠在仓房里,这些只是最基本的。 就连火绳枪杜萨村也保有二十几杆,有新有旧。新的是近年才买来打猎,最老旧火枪的历史甚至能追溯到主权战争。 杜萨村家家户户还饲养马匹,男人们的骑术是从小练出来的,就连温特斯的马术也比不上他们。 听说狼灾要来了,老头子们又被请出来教习年轻人如何使用长矛和军刀。 游手好闲、精力旺盛的年轻杜萨克们突然有了事情做,打架、聚赌之类的破事都少了许多。 谢尔盖得意地对温特斯说“长官,碰到这种事情您能指望那些庄稼佬吗?还得看咱们杜萨克的!甭管来的是啥,有俺们在,统统搞死!” 既然手头有这样一批骁勇的杜萨克,温特斯也没有不利用起来的道理。 所以在五个村子的高处温特斯都命人搭起烽火台,哪个村子遇袭就用烽火示警,杜萨村的骑手们会立刻集合支援。 有了烽火台,河东、河西两村倒是很开心。但从新教徒村民们怀疑的表情来看,温特斯不禁觉得恐怕野兽来了新教徒也不会向杜萨克们求援。 另外,包括米切尔家在内的狼镇十几名庄园主也慷慨解囊,认捐了购买标枪的花费。 这几日除了到各村巡视、监督训练之外,温特斯还多次跟着拉尔夫进入林间寻找那头野兽的踪迹。 千头万绪的事情压在温特斯身上,让他十分疲倦。 但忙碌也缓解了被人操弄命运的抑郁毕竟有事情做他就没精力琢磨怎么回维内塔了。 不过在这个上午,温特斯把其他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他要……买一匹马。 在地广人稀的帕拉图新垦区,马匹是刚需,实在是没有代步的坐骑去哪里都不方便。 温特斯蒙塔涅少尉现在吃在吉拉德家,住在吉拉德家,虽然吉拉德米切尔并不介意,但是温特斯实在是不好意思继续占用米切尔家的马匹了。 所以温特斯非常想要买一匹马。 不光是为了代步,他还有一个阴暗的想法如果有一匹马,他就可以直接逃回维内塔。 但他买不起。 “贫穷少尉”可不只是军官自嘲,军官是个成本高昂的职业,制服、马匹、武器统统都要自购。 虽然帕拉图的薪金待遇似乎比维内塔好一点,但凭少尉的收入能满足吃住就算不错了。 想要买马? 可以想。 因此这个时代的军官如果出身不富裕,那他最好能找一个富裕的岳父。 虽然可能有自我感觉过于良好的嫌疑,但温特斯还是觉得吉拉德米切尔绝对会很乐意把女儿嫁给自己。 米切尔小姐每次见到温特斯都满脸羞红,和温特斯说话时声音像蚊子一样,让温特斯都感觉很不好意思。 而文雅淑贤的米切尔夫人似乎 也很中意海蓝出身的温特斯蒙塔涅少尉。 更不要说老谢尔盖几次拐弯抹角问温特斯他是否有婚约。 谢尔盖家又没女儿,还能是帮谁问的? 温特斯坚称自己已经有婚约了,未婚妻就在海蓝。 可谢尔盖却嘀咕着“俺们这离海蓝那么远,就算有婚约也不一定算数嘛。” “没钱好痛苦!” 辗转反侧的不眠之夜里,温特斯蒙塔涅这样哀叹着。 但他不可能向吉拉德米切尔家借钱。相反,米切尔一家对温特斯越好,他越不敢欠下人情。 事实上温特斯已经在考虑时机恰当时搬出米切尔家了。 满打满算,温特斯现在身上除了三个月的薪金外,唯一的贵金属只剩下……安娜的挂坠盒。 纯金的。 但挂坠盒不可能卖,要是卖了纳瓦雷大小姐非把蒙塔涅少尉手撕不可。 “没钱真的好痛苦!” 不眠之夜的辗转反侧中,温特斯蒙塔涅再次哀叹着。 最后,还是安托尼奥给的两枚袖扣救了急。 温特斯的家庭对于金钱管理很严格,但他本身对于钱的概念并不强,因为在军校里他一直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所以安托尼奥随手给的这两枚袖扣,他也没当回事。碰到重要的场合就戴一下,这次回圭土城授勋时也带在了身上。 人一旦被逼急了,哪怕是再小的希望也会紧紧攥住。 满脑子想钱的蒙塔涅少尉看着姨父给的两枚袖扣,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经铁匠辨识,温特斯最终确认这两枚他一直以为是青铜的袖扣……果然是纯金的。 以及,姨父给的皮带扣也是纯金的。 哪怕相隔千里,长者的智慧仍然充实了温特斯空虚的钱袋。 于是乎,贫穷的蒙塔涅少尉突然有钱了。虽然不算多,但差不离能买一匹够用的战马。 买玩具会很开心,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而战马,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一种大玩具。 温特斯的积郁一扫而空,他迫不及待地去吉拉德打听杜萨村哪家有战马出栏。 虽然不好意思再接受米切尔一家的恩惠,但购买战马这种事躲不过吉拉德的眼睛。 与其刻意避嫌,温特斯觉得还不如大大方方地请求吉拉德米切尔的帮助。 吉拉德的大儿子皮埃尔听说蒙塔涅少尉要买战马,也兴奋地要跟着去。 杜萨村的公共牧场位于村南的平坦土地,没有围栏。无人打理的苜蓿和黑麦在这里随意生长,远远望去草甸呈一种漂亮的乳黄色。 在南边很远的地方,有些棕色和黑色的斑点闪动,一群马正朝着水塘奔跑。一个小小的身影像黏在马背一样上下颠簸着,聚拢着马匹。 “钩儿!”皮埃尔踩着马鞍站了起来,兴奋地朝着马群的方向挥手大喊“安格鲁!” 远处马背上的身影听到了喊声,也挥舞着帽子回应。 “过来!过来!” 远处马背上那人又戴上了帽子,朝着温特斯等人疾驰而来。 “那是杜萨村的马倌,安格鲁。”吉拉德用鞭子指着正在靠近的骑手,大笑着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村里的马群啦。让他帮你挑一匹像样的!” 马倌催马跑得飞快,很快就靠近了几人。 温特斯这才发现马倌的身形很瘦小,面庞虽然被晒得黝黑,却难掩稚嫩。 “怎么是个孩子?”温特斯大吃一惊。 “小钩儿也有十六了吧?不算孩子了。”吉拉德笑着说“你别因为他年纪小就瞧不起他,他已经一个人管了两年的马群,管得可好呢。” “两年?”温特斯更惊讶了“那他十四岁就当马倌了?” “对呀。”吉拉德理所当然。 “他不是杜萨人?” 皮埃尔立刻反驳道“钩儿当然是杜萨人!” 倒是吉拉德明白了温特斯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说“小钩儿他爹是病死的,他家就没有授田。钩儿娘领着他来找他爹,结果到狼屯没多久也病死了。这孩子喜欢马,我就让他跟着老皮克管马群。老皮克前年喝酒也摔没了,他一个人管马群也干得挺好……嗨,不过总算熬够了岁数,等他去当差回来,就也能授田啦。” 几句话的功夫,马倌已经到了几人身边。 马上的半大小子用一套漂亮的动作滚鞍下马,朝着皮埃尔跑了过来。皮埃尔也下了马,两人高兴得玩闹了起来,还摔起了跤。 得知了温特斯的来意后,“钩儿”安格鲁带着几人靠近了正在饮水的马群。 温特斯一眼便看中了一匹神骏青马,可马倌却摇了摇头“长官 ,那匹特勒青是这马群的种马哩。脾气很坏,骑不了。” 视线来回,温特斯又看中了一匹黑马“那匹黑马怎么样?” 吉拉德抿嘴微笑。 还在变声期的小马倌用公鸭嗓子回答“长官,那匹是牝马。牵过来配种的,正等着明年生小驹子。咋能卖呢?”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步兵科出身的蒙塔涅少尉碰到了自己的短板,此刻的他无比思念巴德同学和安德烈同学。 温特斯放弃了思考“安格鲁,那你给我挑一匹吧。” “喏!那匹雷日克就挺好的。”小马倌指着一匹棕红色的马说道。 温特斯跟着马倌的视线看过去,马儿耳朵立了起来,机警地看了过来。但以“强运”的标准来看,那匹棕红马感觉稍微矮了一点,体型也小了一点。 其实蒙塔涅少尉评价马匹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长得好看。 在长得好看的前提下,身形越高大越好。 看着那匹棕红马,温特斯有些犹豫地说“那匹马是不是有点……小呀?” 吉拉德、安格鲁全都笑了起来,而皮埃尔和温特斯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年过半百的吉拉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掐着腰说道“少尉,我们杜萨人评价战马不看体型、速度、力量……而是看耐力。只有能一直跑的马,才是好战马。” “那匹雷日克才三岁,可脚力真是棒极了。”安格鲁补充道“小型马又灵敏又轻巧,最擅长跨栏。等它长到四岁,脚力肯定更好,那时候就可以拉回来配种了。” 一老一小两个杜萨人说的温特斯也心动了“那马主会愿意卖吗?” “只要风调雨顺,好马就像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着一茬。”吉拉德笑了“有什么不能卖的?我替你去和马主商量嘛。” 既然懂马的人都这么说,那温特斯也不再犹豫。吉拉德带着儿子去找马主人谈价格,留温特斯在牧场和小马倌安格鲁闲聊。 看着安详吃草的马群,温特斯好奇的问道“对了,你们杜萨人怎么给马起名字?” “杜萨人不给马起名,就用毛色来称呼。”小马倌大笑着说,露出了十几颗牙齿“不过我们杜萨人光是描述马儿毛色的词就有上百个。” 小马倌补充道“雷日克指的就是那种红棕相间、额头有白点的毛色。” 交易很快就敲定了。 马主人爽快地给了一个很好的价格。 借来一套鞍具,温特斯蒙塔涅骑着雷日克离开了狼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黑水镇和马刀 虽然离开狼镇的温特斯不止一次冒出过“干脆就这样逃回维内塔”的想法,但并没有付诸实践。。 且不说跑了之后军籍怎么办,光靠一匹马也不足以支撑长距离跋涉。更别提身为一个异乡人,要如何在这片陌生的土地摆脱追捕? 逃跑很不现实,所以蒙塔涅少尉也只能想想罢了。 温特斯从狼镇出来不是想要潜逃,而是为了去找安德雷。 他的新伙伴被杜萨人称为“雷日克”,意为红棕色的马。于是温特斯也给这匹三岁的小公马起名“红鬃”。 跨上红鬃的温特斯当即决定去一趟黑水镇。去见安德烈,顺便试试红鬃的本事。 联盟陆军的马术将战马步法分为慢步、快步、跑步、大跑步和跳跃五类。如果不想把马儿累死,那后三种步法就不能长时间持续。 因此日常骑乘最多也就是快步,战马每小时能跑个七、八公里就算是合格。 可红鬃一路跑跑歇歇,只用了六个小时左右便把温特斯带到了五十多公里外的黑水镇。 这个速度还有红鬃不适应新骑手的负面因素,等它适应了温特斯的体重后步伐会更的没错,红鬃的脚力的确棒极了。 虽然知道红鬃是匹好马,但温特斯还没意识到他其实捡了个大便宜。因为买一匹老骑手调教好的战马,可比买一匹生马从头开始训练省事得多。 马主人肯把这样一匹好马卖给温特斯,完全是看在了吉拉德米切尔的面子上。 步兵军官温特斯不识货,可骑兵军官安德烈却是门清。 就像第一次见到强运时那样,一看到红鬃,安德烈眼睛就挪不开了。他双眼放光,啧啧称奇地绕着红鬃转圈,又是看又是摸,就差淌出口水来。 若不是温特斯没了坐骑回不了狼屯,想来安德烈无论如何也要借红鬃骑几天。 “欸!这让人上哪说理去?你个步兵科出身的怎么总能搞到这么俊的马?”切利尼少尉捋着马鬃痛心疾首地说“可惜巴德不在这啊!主教那家伙看到这马准喜欢。” 好友唉声叹气的模样让温特斯忍俊不禁。 温特斯拍了拍马臀对安德烈说“那你弄匹马来给我,这匹红鬃就给你了。咱俩换着骑,怎么样?” “滚蛋!”安德烈更悲痛了“我哪来的钱买马?” “那等你有钱再说,找你来有正经事。”温特斯收敛笑容,正色问安德烈“有家里那边的人过来找你吗?” 说实话,蒙塔涅少尉在狼镇住的很舒服。 对于自小生活在城市拥挤、肮脏、忙碌环境的温特斯而言,狼镇的自然条件简直好到不能再好。 这里位于帕拉图边陲,地广人稀,海拔又高,因此空气清爽而干净。放眼四顾,不见逼仄的房屋,只有无垠的旷野。 而且作为镇里唯二的公务员,他近乎拥有半个封建领主的地位。再没有人给温特斯下命令,这让他舒服极了。 但狼屯镇实在是太过闭塞了!完全没有了解外界信息的渠道。 自打温特斯到了狼镇,除了几个行脚商之外他就没见到一个从外面来的人。 沃伊克中尉说军方邮差以后会定期到狼镇来,但温特斯至今也没见到邮差的影子。 才待了不到一周,温特斯就迫切想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发生什么 维内塔和联省的争端平息了吗?帕拉图和维内塔交涉的怎么样了?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 可被困在狼屯镇里,温特斯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与世隔绝的处境对于他而言近乎是一种酷刑。 被问到此处,安德烈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没有!在这破地方我连一个维内塔人都没见着!” “我以为黑水镇比狼镇大,消息能更灵通一点呢。”温特斯有一点失望。 “就这烂地方还能比出哪个大?我托人给巴德捎了口信,看看他有没有消息吧。”安德烈一摊手,无奈地说“我现在就是混日子,能混过一天算一天。我已经想通啦,领钱不干活就是反抗,混到回家就他妈算胜利!” 两个难兄难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又不约而同地苦笑出来。 虽然没得到什么消息,但温特斯也不算一无所获。 第二天从黑水镇返回狼镇时,温特斯的马鞍上多了两把重型火绳枪。 枪是从黑水镇的武器库借来的。黑水镇远比狼屯繁盛富裕,所以置办得起真正的武器。 杜萨村的火枪都是装药量很小的猎枪,对付大型野兽正缺这种威力惊人的大口径火枪。 于是乎,切利尼少尉大笔一挥就把两支最好的火绳枪无偿借给了狼镇。 听说狼屯周边的森林里有大型猛兽出没,已经闲到发慌的安德烈突然就变得极度亢奋。 如果不是因为驻镇官 不能擅自脱离驻地太久,切利尼少尉都能亲自提着枪钻进狼镇森林里去“为民除害”。 即便不能到狼镇蹲守,安德烈也抓着温特斯千叮咛万嘱咐,要是有巨兽的确凿踪迹一定要派快马通知他。 安德烈拍着胸脯保证会带上黑水镇最好的猎手前去助阵。 温特斯知道,安德烈亚切利尼其实只是闲得难受罢了; 他还知道,如果不是出了狼灾这档子事,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和安德烈也差不多。 带着两支重型火枪回到狼镇的温特斯惊讶地发现,自己才去了黑水镇一天,狼屯就闹出了不少乱子。 自从听说林子里有凶兽,各村村民现在看什么都像凶兽。 一天之内连续数次有村民跑来镇公所,信誓旦旦地说在村子附近看到了凶兽。 可等米切尔镇长带人赶到目击地点的时候,别说兽了,就连毛都找不到一根。 再次质问目击者的,村民的描述又变成“看到了黑色的身影”或是“听到了凶兽咆哮的声音”。 这种事情三番五次发生,好巧不巧驻镇官温特斯又去了黑水镇,米切尔镇长一个年过半百的人被搞得筋疲力尽。 期间还有一次,河西村的一个村民被他口中的“巨大黑色兽影”吓得屁滚尿流,惊慌失措之下直接跑去点燃了烽火。 等老谢尔盖带着杜萨克们火急火燎赶到河西村的时候,却发现河西村的村民已经像没事人一样重新下地干活了,把老头气得直骂娘。 回到狼镇的温特斯带着猎人拉尔夫又去各处转了一圈,把每个所谓“目击到恶兽”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可是完全没有找到爪印、兽毛之类的证据。 虽然村民赌咒发誓绝对看到了凶兽,但温特斯有八成把握他们是在自己吓自己。 回镇公所的路上,温特斯问猎人“我去黑水镇这一天,你在林子里有什么发现吗?” “禀大人,新教村那边的林子里我发现了一些表皮脱落的树,在树上找到了黑棕色的兽毛。”老猎人拉尔夫神色拘谨,恭恭敬敬地回答“从习性上来看,凶兽或许是罴,熊罴都喜欢在树上蹭后背。但即便是罴,也肯定是一只很大、很大的罴。不过熊罴平日吃松子浆果多一些,不一定会来袭扰我们。” “继续观察吧,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来找我汇报。”温特斯嘱托了几句,又问猎人“怎么样,你儿子在米切尔家里住得还适应吗?” 安全起见,猎人父子暂时搬出了林间小屋。吉拉德邀请他们住到自己家,可拉尔夫坚决不肯像客人一样住进客房,而是带着儿子和米切尔家的长工们住在一起。 “有劳大人关心。”提到自己儿子,拉尔夫沧桑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米切尔队长待我们父子一向很好,我很感激。” “米切尔队长?”温特斯捕捉到了一个特殊的称呼,只有杜萨村的人才会这样叫吉拉德。 他眉毛一挑,有些疑惑地问猎人“拉尔夫,你也是杜萨人吗?” “以前是。” 温特斯更加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和杜萨克们住在一起?” 沉默了好久,猎人拉尔夫艰难地回答“抱歉,大人。我记不住为什么了。” 虽然心中疑惑,但是见猎人不想说,温特斯也没有再继续追问。 …… 回到镇中心的温特斯先去了趟铁匠铺。 这个时代,只有城市才有职业工匠,因为专职匠人没法在乡村养活自己。 农民不需要裁缝、面包师、建筑匠……他们自己给自己缝衣服、烤面包、盖房子。 但提炼金属、烧红铁坯、锻打弯折炽热钢铁的本事可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并且冶锻是重资产行业,不仅要技术,还得有各种各样的工具。 所以铁匠是少有的能在乡村地区谋生的职业技术人员。农民没有裁缝、面包师和石匠也能过得很好,但他们需要铁匠。 铁匠在乡村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打农具要找铁匠,补锅要找铁匠,甚至连拔牙也要找铁匠。 铁匠铺当然也是狼镇商业街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镇中心只有一横一竖两条土路外加十个指头就能数完的建筑。 狼镇的铁匠也是一名杜萨克,被安置到狼屯后又操起旧营生。铁匠铺原本是在杜萨村,并村设镇后吉拉德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铁匠把铺子搬到镇上来。 铺子简陋的很,连个铺面都没有,锻炉和铁砧敞开对着街道。 一名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赤裸着上身,左手用钳子夹着烧得亮黄的铁条,右手持一柄小锤,正在锻炉边忙碌。 这青年中等身材,比温特斯矮一些也单薄一些。光从体形上来看,和一般印象中魁梧有力的铁匠相差甚远。 但青年手中的铁锤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伴随着他轻巧的 敲击,炽热的钢铁被优雅的弯折,眨眼间一枚马蹄铁便显露出了形状。 看着青年锻打铁坯,温特斯突然想起了安娜对凉廊石雕的评价“不是把石头凿成人像,而是被困在石头里的人被凿了出来。” 眼前这青年的技艺之高超,就连温特斯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得出来。 一直看完青年把一枚马蹄铁打好,温特斯才开口问“铺主在吗?你是铺主的儿子吗?之前来怎么没见过你?” 温特斯开口发问,在全神贯注锻打铁坯的青年才意识到有人来了。他抬头看向温特斯,微笑着点了下头。 青年的面庞被熏得发黑,倒是衬得一口牙齿雪白。 铁匠铺主人老米沙的大嗓门从后院传了出来“我哪有这福气呀!我家那小子要能是有贝里昂一半操行,我都死而无憾啦长官。” 米沙来到前院,指着青年介绍道“这是新教徒村的贝里昂,您之前来的时候他去城里进料了。贝里昂,这位是本镇长官蒙塔涅少尉!” 打铁的青年贝里昂似乎有些放不开,挤出一丝笑容鞠了个躬,但是没有开口说话。 “是你的学徒吗?”温特斯也颔首回礼,笑着问米沙“手艺可真不赖。” “嗯,我是米沙师傅的学徒。”贝里昂拘束地答道。 “用不着照顾我面子!”老米沙爽朗大笑着拍了拍贝里昂后背“我哪配让人家当学徒,这小子本事可比我强多啦!在老家他也是个炉主,逃难把家业丢啦!我都拿这棒小伙当合伙人看待。我家那混小子不争气,这炉子早晚是小贝里昂的。就是可惜我没个女娃……” 眼见老米沙絮絮叨叨地又不知道说哪去了,温特斯赶紧打断道“我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长官的吩咐,我肯定上心呐!”老米沙笑呵呵跑回了后院“您在这等一会啊!” 没过一会,米沙双手捧着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物体走了出来“您看看,中不中意?” 揭开红布,下面赫然是三根刀条。 温特斯空着双手上了马车,莫名其妙就被发配到了狼镇,佩剑、佩枪什么都没带。 可身为驻镇官连一柄趁手的兵器都没有怎么行?于是温特斯就找上了铁匠米沙,想要打几件刀剑。 温特斯的订单是一柄长剑形制的练习剑,一柄开刃长剑,一柄单手佩剑,最后再加一柄杜萨马刀。 在古代语中“杜萨”一词便是指杜萨克们用的那种特殊形制的狭长马刀,杜萨克直译过来便是“用杜萨马刀的人”。至于杜萨和杜萨克这两个词哪个先出现,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既然有机会学习杜萨人的马刀术,温特斯当然不会错过。他现在正和吉拉德学习杜萨克的马刀术,所以在订单里又加上了一柄马刀。 可就是这份丰厚的订单让米沙犯了难。按老米沙的说法,刀剑他倒是能打,可质量嘛……没有城里那种现成的剑条来的好,价格还要比现成剑条来的贵。 现在市面上贩卖的,都是蒙塔共和国索林根市出产的剑条。 据说老米沙说,在索林根一名铁匠只负责一道工序,一根剑条要经十几个铁匠的手才能完工。那里的铁匠们高度分化,就连负责退火的铁匠都有独立的行会。 所以索林根出产的剑条即使加上运费,也比其他地方铁匠的售价便宜,质量还更好。个体户刀剑匠们被挤兑得吐血,纷纷转行。 哪怕是在帕拉图共和国,也已经有许多铁匠放弃了锻打刀剑的活计。不再生产刀剑,而是老老实实当刀剑的搬运工。 所以老米沙的意见是如果不着急用就等一等,等他从城里定现成的剑条发过来。 唯独杜萨军刀很好办,老米沙表示他可以去村子里收几根闲置的刀条回来,刀具他这铺子倒是能做。 眼前这三根刀条便是米沙几日间从杜萨村收来的。 温特斯把三个刀条仔细检查了一遍,有些不满地问“这些刀条是不是也太旧了点?” “旧才好啊!”老米沙一拍大腿,显然有相反的理解“一根好刀条能传好几代人。旧,说明它经久耐用。我马刀的刀条还是我爷从北边野人手里抢的呢,在我爷、我爹砍过北地野人,在我手里砍过赫德蛮子,到我儿子手里也锋利的很……” “行吧。”眼看老米沙又要开始长篇大论,温特斯赶紧叫停“那就这根吧。” 温特斯指了指三根刀条中比较长的那根。 “好嘞!”老米沙乐呵呵地把另外两根重新包了起来“贝里昂你给少尉量量尺码。” 虽然刀条是现成的,但握柄还是得根据手型定制才好。 正当贝里昂拿着皮尺给温特斯量手掌大小的时候,隔壁铺子里的杂货商阿尔齐惊慌地跑进了铁匠铺。 “大人!”阿尔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烽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不信者 “那东西在哪?”温特斯在村口随手拦住一个村民,焦急地询问“谁点的烽火?” 看到一股浓烟从南新教徒村后文简称为南北新村的方向升起,温特斯带上借来的两支火枪立刻赶了过去。 一路上他狠下心催动红鬃,生怕去得迟了。红鬃撒开四蹄狂奔,风驰电掣间便抵达了南新村。 被拦住的农家少女怯生生地带路,把温特斯领到了村子南边的一个院子附近。院子内外已经聚集了一些村民,正在交头接耳的议论。 温特斯心里一紧难道已经有人遇害了? 他拨马快步靠近院子,边上村民们纷纷避让。温特斯径直问村长“有伤亡吗?那东西在哪?往哪跑了?” “没跑,长官si 。”南新村村长伸手指向院子“那东西被我们关在了仓房里!” 什么? 仓房? 温特斯先是不解,紧接着变得有些恼怒,一股无名火直往上窜。 就院里那个还没两米高的仓房?就那烂板房能关住林子里的巨兽?开什么玩笑?! “巴尔比先生。”马背上的蒙塔涅少尉俯视村长,森然的声音令空气都骤然冰冷“你是在和我寻开心吗?” …… 仓房内的空气潮湿而闷热。 日光穿过棚顶的窟窿落在地上,飞舞的灰尘中显现出一道道光亮的通路,勉强照亮了这低矮的板房。 麦壳、秸秆还有一些农具散乱地堆在仓房里,阵阵低沉的吼声从杂物最深处传来。 一头皮毛凌乱的棕褐色大狼背靠墙角,用两只前腿支撑着身体。它呲出利齿,双目凶光外露,低吼着警告敌人不要靠近。 狼的身体上有数处血迹,左后腿的伤势最为严重,甚至能看到刺破皮肤的骨茬,是被农夫们用棍子打得。 这狂野的生灵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温特斯最后和它对视了一眼,然后掷出了手中的投矛。 挟着巨大力道的短矛命中了后肢重伤的狼,矛尖自身侧入,从另一侧穿肋而出扎进泥土里。 被钉在地上的狼呜咽着,像受伤的小狗。温特斯拔出短刃,为它解除了痛苦。 把棕狼尸体拖出仓房的温特斯问村长“就这一匹?还有吗?” 院子周围,看到死狼的南新村民们发出一阵欢呼。 “没有了,大人yourlord。”惊魂未定的巴尔比村长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就这一个被堵进了板仓里。” 一条狗、三只鸡鸭、半打鸡蛋、还有几个村民腿上被咬出了窟窿,南新村就这么多损失。 大约五六匹狼闯进南新村觅食,被聚集的民兵当场打死一个。除有一狼慌不择路躲进农夫的仓房外,剩下的狼都跑回了森林里。 仓房狭小,没有村民敢进去,所以那匹棕狼最后被温特斯亲手解决。 南新村的村民们十分振奋。在他们看来虽然狼灾是真的,但他们不仅赶走了狼还打死两匹,这狼灾也没什么大不了。 得到温特斯的允许后,喜气洋洋的新教徒们已经开始准备动手分狼肉了。 吉拉德和温特斯并肩骑在马上,远远地看着村民磨刀烧水。前者欣慰地感慨“少尉,看来南新村的民兵们被你训练得都很好。” “只不过练了几次标枪,哪有什么训练可言。无非来的是狼,几个农夫拿着木棒就能解决的玩意。”温特斯摇了摇头,语气中听不出喜悦“我们要防备的不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猎人拉尔夫离开了正在处理死狼的村民,朝着温特斯两人走了过来。 “有什么特别的吗?”温特斯问猎人。 “禀大人,狼的胃里除了酸水和一点松鼠残骸外,只有草根。”拉尔夫汇报他的发现“大体上这群狼还是怕人的,估计是饿得不行了才会冒险进村。” 温特斯又问猎人“南新村的人说狼往西跑,你觉得能不能追上?” “可以追一下。虽然死了两个同伴,但狼群已经知道这里有食物,饿急了恐怕还会再来。但我们来的晚,能追上它们的机会比较不大。”拉尔夫谨慎地回答。 温特斯点点头,吩咐道“去让杜萨克集合,你领路,我们追追试试。现在多杀一头,以后就能少一些麻烦。” 拉尔夫领命,离开去唤那些正在瞧热闹的杜萨克了。 骑手们正重新集结的时候,谢尔盖拿着两卷满是血迹的东西走了过来,兴高采烈地给温特斯展示“长官!看!我替您把狼皮从誓反教那边要过来了。” 猎人的剥皮技巧很高明,狼皮从爪到尾再到头被完整地剥离了下来,甚至没有沾上太多血。 “我要这东西干什么?“看到被剥下来的狼皮,温特斯心里有一些不舒服。 “您宰的狼,狼皮 肯定是您的呀。”老头理所当然地说“可不能便宜了叛教徒。赶明儿让拉尔夫鞣制一下,缝几套手套、护腕之类的东西不是美得很?” 吉拉德也笑着开口说“狼皮是不错,比牛皮和羊皮透气。” “是呐!狼身上最好的就是皮子,比两层牛皮叠起来都好!”老谢尔盖言之凿凿。 老头瞥了一眼南新村村民分肉的热闹景象,不屑地说“叛教徒根本不知道啥是好东西。狼肉有什么好吃的?又酸又臭,白送我都不吃。” “行啦。有肉吃就不就挺好,有什么可嫌弃的?”吉拉德玩笑似得用鞭子轻轻敲一下自己的老伙计“要是早三十年,挤在最前面抢肉的就是你。” 谢尔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高兴地问温特斯“长官,听说您差点把南新村的村长吓得尿了裤子?” 虽然又白跑一趟让老头气得够呛,但显然新教徒村长丢人让他更高兴。 温特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句问话就能让巴尔比村长如此失态。 “叛教徒就是得时不时敲打一下!”老头兴致勃勃地说“要我说,您就是对他们太友善了,他们都不怕您……” 温特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但因为不了解狼镇几个村子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他只是听着,没有开口。 “行了!”倒是吉拉德立刻出声喝止“你这家伙,怎么岁数越大嘴边越没把门的?” 随后,杜萨村的骑手们就集合完毕。 在猎人拉尔夫的引领下,二十几名骑手循着狼群的踪迹朝南新村西面林地而去。 …… …… 直到太阳落山,温特斯和吉拉德才回到了米切尔家。 两人带领着杜萨村的骑手们追了几个小时,但是一无所获。 疲倦的蒙塔涅少尉还没得喘口气,一个不速之客就找上门来……准确来说对方是一直在米切尔家等着。 看着对方的衣服和饰物,温特斯努力回想着面前这张脸。 他很不确定地问“呃,你是……你是教堂里的那个捧杯子的祭司,是吧?” “没错,驻镇官阁下。”面前的男青年毫不愠怒,依然微笑着回答“我是本堂的司铎卡曼。安东尼兄弟的副手。” 一个丁点大的教堂里有两个司铎?温特斯颇为奇怪,但他只是不咸不淡地问“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的确有事情想请阁下帮忙。”年轻司铎的微笑中夹杂着一丝尴尬“请问您还没有聘用正式的抄写员吧?” 驻镇官的书面工作,温特斯都是交给吉拉德的抄写员潘维切处理。 听到对方的询问,温特斯又是惊讶又是觉得好笑“是没有,但我也不敢请一位正牌司铎来给我当文书,您……该不会是来找我求职的吧?” “没错,我就是来向您求职的。”卡曼神父的笑容愈发尴尬“不过不是为了我自己,但也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司铎……” “你先等等。”温特斯叫停了卡曼,笑着问“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安东尼司铎吧?他少说都有六十岁了吧?” 卡曼神父紧忙解释“当然不是,安东尼兄弟是本堂的主祭,当然不会当抄写员。我说的是另一位神职人员。” “卡曼先生。”看对方确有其事的模样,温特斯收敛笑容认真地问“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是真心实意来为瑞德 eed兄弟求职!” 温特斯本就很疲倦,现在倒是更有了一丝恼怒“一个正式的神职人员,想要一个抄写员的职位?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绝不是,请听我解释。”卡曼神父诚恳地说“瑞德兄弟是一位托钵修士,常年在各地云游苦修、托钵乞食,昨日才来到狼镇,打算今年在这里过冬。所以我才想为他求一个暂时栖身之所。” 托钵修士强调赤贫和纯洁,没有坐堂,靠“乞食”云游布道,属于一种苦修士。 温特斯更加不解“你们教堂难不成还缺一副餐具吗?哪怕是托钵修士也犯不着给我当抄写员吧?” “这个嘛,瑞德兄弟的神学观点比较……”卡曼神父涨红了脸,吞吞吐吐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比较不同寻常,所以和安东尼兄弟有些不睦……” 年轻的神父艰难地问“蒙塔涅阁下,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来请求您的帮助……您不是公教徒,对吧?” 温特斯摇了摇头,冷笑着答道“不是。” “也不是正教徒或是新教徒,对吧?” “都不是。” “您是……不信者,对吧?” “没错。” 确认了眼前的军官不是信众,卡曼神父不仅不生气,神色反倒轻松了不少“所以我才来求您, 因为在狼镇就只有您才能容忍瑞德兄弟的神学观点。” 温特斯大奇“难不成你还要给我塞过来一个异端吗?” “那倒也不是。”卡曼神父尴尬地笑着说“不过您既然是不信者,那也就无所谓异端与否了,难道不是吗?” 试图和一名受过神学院教育的司铎辩论显然是自讨苦吃,温特斯十分疲倦,只想尽早休息,懒得再和眼前的神棍废话。 他打了个呵欠,无奈地说“这样……你把人先给我带来见一面,可以吗?” “好!”卡曼神父高兴地站了起来“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 说完,卡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没有道别。 温特斯想叫住对方但是没成功,蒙塔涅少尉苦笑着自言自语“这怎么就说定了啊?” …… 翌日。 狼屯镇镇公所。 吉拉德和温特斯两人全都傻了眼。 “卡曼先生,您确定不是在和我开玩笑?”温特斯努力控制着情绪,尽可能用平静地语气质问道“这位……这位瑞德修士……少说也有七十岁了吧?” 吉拉德米切尔也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 三人面前,一位长髯飘飘的老修士捻须微笑,笑而不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托钵修士 温特斯怎么也没想到,卡曼口中的“瑞德兄弟”居然是这样一个沧桑的老头。 老人家的须发间已经找不见一丝黑色,皮肤也松弛了下来,像是耷拉在骨头上。 因为年纪太大,不可避免的骨质流失让他的身躯略显佝偻,但隐藏在皱纹中的一双眼睛却依然是亮晶晶的。 这位托钵修士身着粗布灰袍,气定神闲地打量着狼镇镇公所和两位公职人员,倒仿佛他才是此地的主人一般。 在这个老人面前,吉拉德、谢尔盖都只能算是小伙子。卡曼称呼他为“瑞德兄弟”,但实际上人家的岁数给他当曾祖父也是绰绰有余。 “老先生,您今年多少岁了?”温特斯客气地询问道。考虑到老人普遍听力有碍,他特意提高了七分音量“七十?八十?” “阁下请放心,我还不至于老到耳背。”瑞德修士哈哈大笑着说“实不相瞒,老朽今年已经九十五啦!” 卡曼神父也解释道“瑞德兄弟六十岁之后才被祝圣。他立誓成为托钵修士,虽然已经九十五岁高龄也仍在云游布道。” “九十五?我这是见到活圣人了吗?”五十有四的吉拉德大吃一惊,赶紧把自己的椅子搬给老修士“老人家请坐,您看起来倒是年轻……” 瑞德修士倒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九十五岁的托钵修士让温特斯也十分震惊,但他却注意到了另外一处异常老人说话时有一种别扭的口音,听起来就像是在用另一种语言模仿着通用语的发音。 “瑞德修士?你不是塞纳斯人吧?”温特斯的眉心皱了起来。 老修士微笑着回答“不,不是。” “你是赛利卡人?来自东方的东方之人?” “阁下倒是渊博。”老修士笑容可掬地说“少有人能看出我来自赛利卡,大部分人即便认出我不是塞纳斯人,也都以为我是从东方来的撒拉森人。” 果然!温特斯心想。 对于这片大陆上塞纳斯人或是帝国人而言,“东方人”一般指代的是近东的撒拉森人,“东方”自然也是指现今弗莱曼帝国的领土。 而东方的东方、季风航线的折返点、香料、丝绸和瓷器的土地、极东之地,在地理学者口中被称为远东。 不过这个时代大部分人弄不清东方和远东的分别,他们也不需要这些知识。除了学者,只有商人才知道在远东还有另一个强大的帝国。 对于其他人而言,远东的赛利卡人和近东的撒拉森人没什么区别。 但从托钵修士进门的那一刻起,温特斯就觉得这老头是远东人。 虽然相貌这东西千人千面,但不同地域的人们五官都有微妙的差别。哪怕说不明白差别在何处,也能通过直觉辨认出来。 可托钵修士实在是太老了,松弛的皮肤、层叠的皱纹、沉淀的色素掩盖了异邦人的外貌特征。 因此在洞察力没那么敏锐的人眼中,瑞德修士只不过是一个口音奇怪的老头罢了。 “这没什么,我只是在维内塔见过一些从远东来的赛利卡商人。”温特斯没有接受恭维,反倒觉得这老头愈加可疑“我倒是很好奇,一个赛利卡人怎么领了公教的圣职?难道教会已经传播到远东了吗?” “哦,这说起来可就话长了,从头开始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讲不完。”老托钵修士捋着长须,笑眯眯地说“我是在罗德岛皈依、领受圣职并被祝圣。至于一个赛利卡人为什么当了公教托钵修士?我也不明白,大抵是主上的安排吧。” 温特斯还想继续追问,但却被吉拉德打断了。 “您……您是从世界最东边来的?”老杜萨克的态度变得敬畏而恭谨。 “某种意义上来说的话。”托钵修士轻抚须髯,微笑着说“是的。” 吉拉德的神情愈发恭敬,就差亲吻托钵修士的衣角了“您……您是活圣人?” “不是。” 看着老杜萨克膝盖打弯的模样,温特斯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咳了两声,不冷不热地问老神棍“我之前以为卡曼说的瑞德兄弟是年轻人,您都九十五岁了,还要来给我当抄写员吗?” “什么?!”吉拉德一下就急了,他跳起来嚷嚷道“咋能让瑞德修士当抄写员呢?” “米切尔先生,请稍安勿躁。”托钵修士对吉拉德挥了挥手,老杜萨克立刻就像驯服的小狗一样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瑞德修士神色自若地说“我就是来应聘抄写员的。今年我就打算在狼镇过冬啦,所以想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您怎么能干抄写员的活,请您到我家来。我愿意供养您,到什么时候都行。”吉拉德急切地说。 “米切尔先生,我是托钵修士。”瑞德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曾立誓清贫,不劳动则不得食,我是不 会接受别人白白供养的。” 吉拉德听了这话神情更加感动,他甚至不由自主跪倒在地托起托钵修士的衣角放在唇边,眼眶泛红,就差当场哭出来了。 温特斯看到这一幕,只感觉一阵恶寒,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他心想“好嘛,现在这老神棍哪怕让米切尔先生跳崖恐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看着眼前的老神棍,温特斯更是愈发厌烦,他话里带刺地问“瑞德修士,抄写员的活很繁重,恐怕您一个老人干不了吧?” “请放心蒙塔涅先生。别看老朽岁数大,脑子还清明,手也还能用。”托钵修士的笑容愈发慈祥和蔼“抄写文卷、算钱记账,不在话下;内外医术、疑难杂症,在下都有所心得;弥撒告解、施洗祝福,是我的本职工作;哪怕是驱魔解梦、卜卦看相,老朽也略知一二……” 老托钵修士滔滔不绝、绕口令一般的贯口把一旁的温特斯和吉拉德都听呆了。 瑞德修士越说,吉拉德的态度就越恭敬谦卑。 但温特斯越听,却越觉得眼前的老神棍根本就不像神职人员,反倒像是江湖骗子一般的人物。 温特斯狐疑地看向卡曼司铎,年轻的神父则用一个尴尬的微笑回应。 温特斯和卡曼相对无言,吉拉德虔诚聆听,老托钵修士捻须微笑,镇公所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房门突然被推开,惊慌失措的杂货商再一次带来了坏消息“大人!烽火!又有烽火烧起来了!” “烽火?”吉拉德又惊又怒“昨天那群狼怕是饿疯了吧?还敢来?”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温特斯立刻取出火枪和弹药,甚至来不及告辞便跑向后院去牵马。 吉拉德米切尔则留在镇公所里接待瑞德修士和卡曼神父。 跨上红鬃的温特斯直到跑出镇中心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狼烟升起的方向是杜萨村。 …… 老谢尔盖把温特斯领到了公共牧场,小马倌安格鲁正跪在一具马尸旁伤心地哭着。 看到青色的鬃毛,温特斯辨认出了草地上的马尸。 是特勒青,那匹神骏的青马,马群的领袖、父亲和保护者。 “应该是今天清晨的时候,那凶兽闯进来把特勒青弄死拖进了林子。”谢尔盖失去了平日里的笑容,面色阴郁地说“小钩子早上起来发现少了匹马就喊我们去找。等找到的时候,马肚子都被掏空了。” “安格鲁!”温特斯下马走到小马倌身边“看到是什么了吗?” 小马倌抹着眼泪摇了摇头。 看到小马倌跪在马尸旁止不住的抽泣,温特斯抓着衣领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别哭了!是男子汉就别哭!这事不怪你,但你要把流眼泪的力气拿去报仇!” 用袖子给小马倌擦了擦眼泪,回到马背上的温特斯问谢尔盖“还有别的伤亡吗?” “罗斯托夫家的小儿子和尤什卡家的闺女也不见了。”老谢尔盖的神情更加阴郁“罗斯托夫那醉鬼到最后也没发现儿子昨晚偷跑出去了……那俩孩子平时就总在一起厮混,也不定是出事……” 这个时候还敢去树林里野战?! 温特斯又急又气“什么时候跑出去的?有人看到他们往哪去了吗?” “没有。”谢尔盖闷声摇了摇头。 “马尸在哪发现的?” “村南林子里。” “叫上所有杜萨克,跟我走!” 不需要任何动员,杜萨克们的愤怒和震惊已经到了极点,所以还能骑得动马的男人不分老幼,全数牵出战马、提着长矛和猎枪在村广场集结。 在杜萨克们眼中自己才是捕食者,才是提供援助和保护的一方。 没有人想到杜萨村会被袭击杜萨克们根本就不会有这种想法,杜萨村甚至连烽火都没有准备。 也是这种盲目自大的情绪让杜萨村疏于防范,让年轻人敢在这个时候去林间幽会。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派出骑手通知吉拉德并召集其他四个村子的民兵队后,温特斯带领着近百名杜萨克进入林地,三人一组拉网式寻找失踪的男女和野兽的踪迹。 在幽深晦暗的原始森林中,骑手们在各自的视野范围内仔细地寻找,低下头便在枝叶间隐去了身影。 众人用木棍、长矛敲打树干,震慑野兽的同时也用这个方式确定同伴的距离。 温特斯和猎人拉尔夫以及谢尔盖一组。 看到温特斯阴沉的脸色,拉尔夫谨慎地劝解道“大人,请不必太担心,那两个孩子大概不会有事,可能只是玩疯了忘记回家。” “为什么?” “因为野兽很少为了杀戮而杀戮。”猎人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猛兽吃饱后哪怕丢一只兔子到它们面前,它们也不 会理睬。那东西是饱餐一顿后才舍弃马尸,除非被激怒否则应该不会主动攻击人。” 老谢尔盖听了猎人的话后神色缓和了一些。 老头把手里的棍子狠狠砸在树干上,恼火地说“先是狼,后是这东西,怎么这些恶兽都好像发了疯一样往林子外面跑?” 拉尔夫想了想,缓缓答道“最大的可能是吃不饱,除非尝过人血,否则再凶恶的野兽也怕人。再就是猛兽都有领地范围,如果有更凶恶的家伙夺走了领地,那原来的猛兽就只能逃跑。我觉得……那群狼很可能就是被我们在找的那东西从林子赶出来的。” 温特斯心神一动,问猎人“你是说野兽的领地会像骨牌那样一个推倒一个?” “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是狼被熊赶进另一只熊的地盘,它还是打不过熊。”拉尔夫抓着头发苦恼地说“我也说不明白……唉,这片原始森林的秘密太多了,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嗨!有什么好想的?就是狼灾罢了?猛兽伤人哪个地方没有?”谢尔盖撇了撇嘴,不屑地说“难不成还能是有人把林子的兔子、獐子都打光了,搞得狼熊没东西吃才跑出来?” 猎人刚想说什么,从林地深处看不见的地方传来的喊声“这里!在这里!” 三人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靠拢。 一名杜萨克发现了挂在灌木上的碎布……还有血迹。 顺着血迹,众人找到了尸体。 两具尸体。 一具大致完整的男尸,颈部以上被咬断,头颅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还有一具看不出是男是女,甚至已经无法被称为是“尸体”的尸体。 因为只剩下了两条腿,其他部分都被扯碎了,脏器和碎肉像下雨一样被甩在林地间。 罗斯托夫悲痛欲绝,死死抱着小儿子冰冷的身躯不肯撒手。这个常年酗酒的男人第一次恢复了清醒,却是经历丧子之痛。 女孩的父亲看到这一幕,直接昏死了过去。 谢尔盖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看着拉尔夫。 老头没说话,但猎人不会误解那个眼神“你不是说不会出事吗?!你不是这样说的吗?!” 拉尔夫检查了两具遗体后,艰难地开口“那凶兽应该是先拖走了女娃,男娃想要救人于是追了过来,最后也被凶兽咬死。” 分散搜索的杜萨克们听到消息,纷纷赶了过来。人们聚拢在遗骸周围,两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逝了,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悲痛与愤怒。 “留几个人帮家属把遗体送回去。”温特斯压抑着情绪,重新跨上了马背“其他人,跟我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猎兽队 米切尔家的餐桌上,一场激辩正在进行。 准确来说这不是旗鼓相当的辩论,而是一面倒的溃败。 老托钵修士大获全胜,安东尼神父则离被气死越来越近。 狼镇教堂的安东尼司铎面色涨红、声音急促“……公教的本质是个人崇拜,主实实在在地化身为人,并且不是以法老、国王和皇帝的形象,而是以一个加利利的卑微农夫的形象。这是一种前所有未的观念,正是这点让越来越多的人皈依、接受福音。” 老托钵修士瑞德却哂笑着反问“那你去和信徒说神子只是加利利的一个卑微农夫看看?看看是他们被感动还是你被石头砸死?神化为人算什么?此处往东去万里外,还有人能化成神的宗教呢!” “可我们能取代上古邪教难道不正说明了公教的天命性?” “公教的崛起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上头有人好办事。西方教会受到帝国的扶持,最后从一个穷人和被压迫者的教会变成了权贵的教会。我倒是想问问你,在撒拉森人的土地上另一个异教也取得了和公教一样的地位,在那里的东方教会只能当二等公民,那异教的天命性你也认同吗?” 安东尼神父呼吸一滞,险些背过气去。 老托钵修士悠闲自得地抿了一小口葡萄酒,脸上的笑容让安东尼神父突然想照着鼻子给他来一拳。 二人使用的是旧语,中间还夹杂了许多古代语词汇。 除了正在争辩的两人,米切尔家里能听懂这些话的只有卡曼神父和温特斯。 米切尔家的儿子皮埃尔去找小马倌安格鲁了,餐桌上只有米切尔夫妇和他们尚未出嫁的小女儿斯嘉丽。 吉拉德的小女儿心思全在少尉身上,一直在偷偷瞟蒙塔涅少尉。吉拉德则不明白为什么两位神父吵了起来,虽然他听不懂二人在吵什么。 不过米切尔一家应该庆幸他们听不懂两位神职人员“惊世骇俗”、在普通信众眼中足称异端邪说的发言,这样他们还能继续对两位神父保持尊重。 两个能听懂的人里面,卡曼神父面无表情,温特斯则心不在焉。 对于凶兽的追杀一无所获,血迹和气息在一条小溪处消失。那东西涉水行进了一段距离,水流掩盖了它的踪迹。 温特斯带着人沿着山溪上下游寻找了数公里,但是杜萨村最好的猎犬也嗅不出那东西在哪上岸。 这片原始森林实在是太广阔了,百来人投进去就像是一杯水倒进了沙漠。能搜索范围极其有限,宛如大海捞针。 眼看太阳逐渐西垂,夜晚中人类行动不便,可野兽却如鱼得水,担忧“人猎兽”将要变成“兽猎人”,温特斯不得不让民兵队撤出了山林。 与失败的追猎相比,更让温特斯愤怒的是两个新教徒村对兽灾的无动于衷。 带领杜萨克们进入山林前,温特斯向其余四个村都派出骑手去召集民兵队。河东、河西两村的民兵队在村长的带领下迅速赶来,并加入了搜捕行动中。 而南新、北新两村,自始自终都没有派出任何人手。 但温特斯质问两村的村长时,二人却不约而同用“以为杜萨克是在戏弄我们”、“我们去不去也没什么影响”的理由推脱。 比敌人的攻击更令人憎恨,只有背叛。 如果不是因为两个新教徒村长并非是军人,暴怒的蒙塔涅少尉能当场毙了这两个废物。 一个外人都如此愤慨,就更不要说杜萨克们心里作何感想。 杜萨村村长老谢尔盖差点拔刀砍死那两个新教徒村长,被拉住的老头捶胸顿足、赌咒发誓哪怕是叛教徒死绝了也不会再向他们伸出任何援手。 一个小小的狼镇,民情却复杂到像乱麻一样理不清。 温特斯无意插手其中,他只希望各村能齐心协力尽快把狼灾解决。因为他知道早晚自己要回维内塔,不想留下一个烂摊子。 可现在凶兽还没见到,几个村子之间倒是快要打起来了。 蒙塔涅少尉甚至有些怀念在塔尼里亚时的那些艰苦战斗,至少那个时候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没有眼前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令人新生厌烦。 温特斯实在没有胃口,他感谢了米切尔夫人的款待后便离开了餐桌。 没过一会,卡曼神父也起身告辞。他离开餐厅后,径直走向房子后面。 在那里,蒙塔涅少尉正在踱着步子沉思。 被卡曼的脚步声惊醒,温特斯随口问道“你的瑞德兄弟倒是敢说话,他也不怕被送上火刑架。就是因为这点你才把他安置到我这吧?” “瑞德修士只是在故意惹怒安东尼神父,捉弄他罢了。”卡曼神父划了个礼,随意地坐在一个圆桶上“神学家的辩论在信众耳中本来就像是亵渎,这很正常。公教会也没有烧神职人员的习惯。更何况瑞德兄弟的身份特 殊,可以畅所欲言。” “特殊在哪?” 卡曼神父淡淡地回答“特殊在介绍人。三十多年前罗德岛被撒拉森人攻陷,骑士团修道院的菲利普院长殉教,后被封圣。瑞德兄弟原本是一名菩提教僧侣,在圣徒菲利普的感召下皈依公教,并被圣徒亲自祝圣成为神职者。” “原来圣徒也有裙带关系。” “据说当年承认瑞德修士的圣职是想派他到远东传教,可没想到他倒是留在这里不走了,让上任教宗十分恼火。”卡曼面带微笑“瑞德修士游历世界,见多识广,辩论时旁征博引。虽然他的神学观点十分危险,但没人驳得倒他,许多有名辩手倒是被他打得灰头土脸。” “这样一个危险人物,你们教会不把他软禁起来还放他到处乱跑?” “谁让他只是一名无权无势的托钵修士呢?教会中能够恪守独身誓言和贫穷誓言的教士又有几人?以瑞德兄弟品行之高尚,死后封圣也不为过。” 温特斯不以为意“那老头还有这种本事吗?那我倒应该请他去一趟南新村和北新村,看看他能不能把那里的农夫摆平。” “哈哈,你要是把瑞德修士派过去,说不定倒是能为主教团解除了一块心病呢。” “心病?” “心病。”卡曼神父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辩不过,又杀不得,不是心病是什么?” “卡曼先生,你现在这副模样,被你的信众看到恐怕是会伤心的。” “但你又不信。”卡曼神父打了个哈欠“所以我们之间就没必要搞那些仪式化的东西,没意思。” 说着卡曼神父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装好烟叶的烟斗,递给温特斯。 温特斯一愣“我不抽烟。” “我不是给你递烟。”卡曼笑眯眯地说“我是让你给我点着。” “什么意思?”温特斯警惕了起来。 “别装了,蒙塔涅少尉。”卡曼微笑着问“你是个魔法师,不是吗?” 温特斯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卡曼神父自顾自地继续说“在南方只有两种人不是信徒,一种是魔法师,另一种是魔鬼崇拜者。你是魔鬼崇拜者吗?蒙塔涅少尉?” 温特斯没搭理他。 “既然不是魔鬼崇拜者,那就只能是魔法师了。”卡曼神父晃了晃手中的烟斗“少尉,我对你没有恶意。” 温特斯接过了烟斗,默发燃火术点着了烟草。 魔法和邪恶巫师在民间总是被混为一谈,所以来到狼镇后温特斯从未表明过施法者的身份,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表现出魔法能力。 “说着没有恶意的人,往往恶意最大。”温特斯把烟斗递了回去。 卡曼神父接过烟斗,却只是拿在手里并不享用“我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什么?” “我明白你的担忧。”卡曼神父叹了口气,认真地说“但请放心,只要你不伤害到本教区信众,我也不会把你魔法师的身份说出去,更不会拿这一点做任何不利于你的事情。” 温特斯冷笑着说“看来施法者在你眼里和魔鬼信徒也没什么区别嘛。” 卡曼神父大笑着反问“神官在你眼中不也是一样?” 温特斯突然看向远处,他隐约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很快卡曼神父也听得清楚。没错,一名骑手正朝着米切尔宅狂奔。 温特斯和卡曼对视一眼,立刻前往前门。 骑手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恶兽又出现了。 得到消息后温特斯、吉拉德立刻牵出战马、全副武装动身赶往现场。 天色已深,来不及召集民兵,但卡曼神父自告奋勇一同前去。 …… 这次恶兽逞凶的地方不是狼镇下辖的五个村落,而是林场。 一名伐木工人走出窝棚撒尿,却遭遇了凶兽。其他伐木工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哀嚎和呼救,用敲打铁器的方式救下了那名不幸的伐木工人。 温特斯等人赶到林场时,只见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伤者躺在板床上奄奄一息。伤者左脚踝以下的部分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处惨不忍睹的血肉断口。 一名懂点医术的老工人用麻绳勒住了伤者小腿试图止血,但暗红色的液体还是在从创口往外渗,伤者脚边的床单已经被血水浸湿。 对于这名可怜的伐木工人而言,死亡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卡曼神父已经在为他做最后的祈祷。 “他看到是什么了吗?”温特斯找到了工头询问“你们看到是什么了吗?” “是熊!”工头的身体仍然在忍不住发抖“房子那样大的熊!” …… 不幸的伐木工人在夜里死掉了。 工头指派了两个工人挖了个浅坑埋掉尸体,其他分掉了死者的破烂家什,就算完成了葬礼。整个过程潦草的令人震惊。 最开始得知狼镇有一座林场的时候,温特斯还以为是那种十几个雇工的小型木材厂。 等到了林场后,温特斯才发现这是一支上百人的大型伐木队,人数和一座小型村落也差不了太多。 伐木队的营地深入林地,远离人烟,简直是摆在凶兽面前的盘中餐。管事的听说有狼灾,早就跑回了郡治,只留下几个工头在这里维持秩序。 不仅如此,伐木工人的生存条件也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拥挤和恶劣,温特斯都不知道管事是从哪里雇来的愿意在这种地方干活的工人。 “我估计那头熊还会再来。”温特斯和吉拉德商量道“这队伐木工人都是青壮,能不能把他们编入民兵队?” “恐怕不行,他们不是狼镇的居民,只是被雇来砍树的。”吉拉德苦笑着说“砍完这几百亩林地他们就走了,狼灾跟他们没关系,我们对他们也没有管辖权。让他们当民兵的话,买了采伐权的商人不会同意,连他们自己也不会答应。” “采伐权不是从你这买的吗?” “不,是从郡里买的。这片林子、这土地、这河都是郡里的。” “我去试一试,看能不能说服他们” 和伐木队的交涉完全失败,吉拉德说的没错。工头们声称管事不在他们不敢做主,也没有伐木工人响应加入捕熊队的提议。 一名工头私下里找到温特斯解释道“大人,这些工人平日里就过得极苦。大部分是新教徒,没少遭乡民白眼。少部分公教徒逢周末去镇上礼拜,那些杜萨人也回找他们麻烦。他们是不可能帮狼镇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捕熊的。” “那几个村子都在林子外面,你们伐木队可是在里面,那头熊饿了难道不是第一个找你们?”温特斯有些不悦。 “我懂这个道理,可工人们不懂啊!”工头无奈地说“在他们看来这有一百多号人,怎么也比外面的村子安全。” 把伐木工人吸纳进捕熊队的想法失败了,但现在温特斯至少知道了那凶兽是熊,一头很大的熊。 从伐木营地返回镇上的蒙塔涅少尉立刻组建了捕熊队,派人去黑水镇借来更多的重型火枪和猎犬。 捕熊队的主要成员都是杜萨村的杜萨克,杜萨人有战马、有武器,还和那头熊有大仇。而南新村和北新村没有派出一个人参加捕熊队。 作为回应,杜萨村的捕熊队员也坚决不肯去新教徒村附近的森林中巡逻、搜捕。 对此蒙塔涅少尉也无可奈何,民兵不是军人,他没有处置权,他能指挥众人靠的是信任和尊敬。 温特斯只能让猎人尽量多去南、北新村附近的林地巡视。 此后一连三天,温特斯带领着捕熊队几乎把狼镇附近的森林找了个遍,可是却一无所获。 巨熊没找到,老托钵修士却在第三天晚上找上门来。 “有话请赶紧说。”温特斯钻了一天的深山老林又困又乏,懒得和这老神棍多废话“否则我要休息了。” “别急,少尉阁下,我是来帮你的。”老头笑眯眯地说“我观察了阁下几天。论打仗,十个我加起来也比不上你。可有一件事,一百个你加起来也不如我。” “什么事?”温特斯一面脱靴子,一面冷笑着问。 托钵修士把温特斯的椅子拉了过来,整衣危坐,严肃地吐出一个词 “政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政治 “政治!” 听到托钵修士说出这个词,温特斯就彻底失去了对话的兴趣。 “狗屁政治。”驻镇少尉态度恶劣地把靴子一扔,靴底砸在地板发出咚咚两声“就这么一个弹丸之地有个屁的政治!” “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哪怕只是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也有政治。”瑞德修士捋着胡须,微笑着说“你在狼屯代表了军方的权威,而我是公教会派入底层的布道者,这难道不是政治吗?既然你和我之间都有政治,那狼屯镇自然也有。” 温特斯下意识想要反驳,但他又觉得对方说的有些道理。 “所以一个老神棍给我上政治课?可笑。”温特斯不屑一顾,开始动手铺床准备睡觉。 他没有注意到比起瑞德修士刚进入卧室时,他的态度已经不自觉地软化了许多。 “年轻人,我要纠正你的一个观念。”这种程度的讽刺显然无法刺痛托钵修士的脸皮,老头笑眯眯地说“我虽然是神棍,但我可是你的神棍。” “你什么时候成了我的神棍?”温特斯反问。 老修士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答“当然是你雇我的时候,难道不是你在给我发薪水吗?” “您还好意思说?您干过哪怕是一点抄写员的活吗?”温特斯抱着双臂大剌剌往床上一坐,故意用了尊称讽刺道“米切尔镇长哪敢劳烦您这个活圣人,文书工作不还是人家潘维切在干?您吃在米切尔家、住在米切尔家,还白领一份薪水。实话说,我都想和您换个位置坐了。” “有人当抄写员是因为他只会抄写,我不干抄写活的原因则正好相反。”老托钵修士丝毫不以推卸工作为耻,他无比真诚地说“如果我去做抄写工作,等于是有人在浪费你的资源,我当然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这种不要脸的话你还真说的出口啊!”温特斯被惊到了。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少尉先生,权力需要知识的辅佐才能运转。远东的帝国官员为什么要聘用读书人当幕僚?你们这的贵族领主为什么要雇佣教士作为顾问?都是一个道理。对于你而言,我的价值不在于抄写算账这类杂活,而在于提供你所没有的知识。” “什么知识?” “政治知识。” 温特斯叹了口气“瑞德修士,时候不早了,请回去休息吧。” “让我问你个问题吧,驻镇官阁下。”老修士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你知道高原人为什么称这里为新垦地吗?” 温特斯想了一下,根据字面意思他推测道“因为是新开垦的土地?” “新开垦?”托钵修士轻笑了一声,直视着少尉的眼睛“那原来的所有者呢?” 老人的眼睛幽暗深邃,不知埋藏了多少秘密。 “我哪知道?”有关帕拉图的历史,温特斯了解的并不深“无主土地呗。” 老修士捧腹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 “小家伙,我告诉你,东至大洋、西至瀚海,苍天之下就没有无主的土地。无人的土地,有。无主的土地,却是一寸都无。”瑞德修士用手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高原人的新垦地,倒退三十年都是赫德人的草场。划分狼屯和邻镇的黑水河,就是赫德人口中的达栲,意为九个弯曲之河。” 温特斯从半躺恢复成坐姿“所以……这些和现在的狼镇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今天的一切都能从过去找到原因。知道此地的历史,你才能理解此地的政治。”瑞德修士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去过狼屯下辖的村子吧?” “去过,每个村子我都去过。” “那你注意过他们的土地吗?” 温特斯不明白对方想问什么“土地?什么意思?” “我问你是否留意过各村耕地的多寡。”托钵修士笑了一下“换句话说,也就是财富的多寡。” “南新、北新两村看起来差一些。”温特斯回忆着在各村的见闻,答道“河东村和河西村则要好一点,杜萨村最富裕。” “错啦!”老头不知从哪摸出根藤棍,朝着温特斯的脑袋就敲了一记“最富裕的是我们正坐的地方,是米切尔家、是威尔克斯家、是本汀家……是这些庄园主!其次才是杜萨村。然后是河东、河西,最穷的是新教徒的村落。” 被藤棍打中的瞬间温特斯仿佛回到了军校的课堂,他捂着脑袋问“所以呢?有穷有富不是很正常?” 瑞德修士淡淡地问“你就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什么不对?” “啪”老修士又给了温特斯脑袋一记藤棍“好好想,庄园主地里种的是什么?杜萨村地里种的是什么?其他村落地里种的是什么?” “我哪里知道?我连麦苗和杂草都分不清!”如果对方不是一位年过 九十的老人,温特斯真想把藤棍抢过来反抽他一顿。 “赛利卡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托钵修士用温特斯听不懂的语言念叨了一句,不再试图引导温特斯思考,而是直接灌输道“大地主家里种的都是烟草、甜菜这些能卖钱的作物,只有很少的耕地种粮食。为什么?因为他们不缺粮食,一张嘴敞开吃又能吃多少?庄园主占据了狼屯最好、最多的土地,人丁却最少,所以他们的耕地大部分都用来种植经济作物。” 老头缓了口气,继续说道“而杜萨村,杜萨村的人丁比其他村子都少,可他们的土地却仅次于庄园主们,比另外四个村子加起来还多,甚至多到能够用三圃制。你知道什么是三圃制吗?” 上半身前倾、胳膊肘支在膝盖上的温特斯摇了摇头。 “三圃制就是轮耕,把耕地三等分,一份种主粮、一份种辅粮、一份休耕作为牧场,一年一轮换。”老修士想了想,问道“你见过杜萨村的公共牧场吧?” “见过。” “那就是今年休耕的地,作为了村里的公用牧场。所以杜萨克才能养得起马、用燕麦喂猪,因为他们不缺耕地。” “那另外四个村呢?” 托钵修士冷笑着说“另外四个村?那四个村每年都要到杜萨村租用挽马犁车,因为他们的耕地都拿来种粮食了,养不起大牲口。河东、河西两村的耕地还勉强够用。 那两个新教徒村人丁最多,耕地却最少,哪怕每一寸地都种上粮食也不够吃。米切尔家的长工难道不都是新教徒吗?如果能当自耕农,有哪个农夫会愿意来当雇工?” “人越多耕地越少?”温特斯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去垦荒呢?我明明见到了许多荒地啊!” “你以为这里荒地是想开垦就能开垦的吗?”老修士的笑容愈发冷峻“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这里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树、每一条河……哪怕是森林里的兔子、河里的鱼、天上飞的鸟都是有主的!” “谁的?” 托钵修士用藤棍指着温特斯的鼻尖“你的。” 温特斯先是茫然,随后是惊讶,最后是不悦“您觉得这样很有趣吗?” “或者我换个说法。”老修士的手拄在藤棍上“你是这片土地真正主人的一部分。” 温特斯终于被点醒“您是说……陆军?帕拉图陆军?” “你还不算太蠢。”老修士用藤棍拍了拍少尉的肩膀“当然是军方,否则你一个小小的百户凭什么在狼屯手握生杀大权?你以为你是来管治安的吗?不是!你代表的是这片土地真正所有者的权威。” “您等等……生杀大权?”年轻的维内塔人被搞糊涂了“我坐的可不是什么肥缺,我是被发配到这来的!在我之前狼镇的驻镇官难道不是空缺了十几年吗?” “空缺是因为狼屯不富,不是因为驻镇官的职位不肥。在你所处的体系中,你被派到这来是发配。可对于这里的人而言,你是从天而降的老爷。 帕拉图陆军在新垦区的地位近乎等同于封建领主,在这里你就是半个领主。所以地主和杜萨克欢迎你,河东、河西村敬畏你,而新教徒根本就不信任你。” “为什么不信任我?” 托钵修士的脸上似笑非笑“新教徒们有人,狼屯有荒地,是什么阻止了他们开荒?” “呃……是我?”答案显而易见,但温特斯并不理解“为什么?” 瑞德修士冷笑着说“因为他们哪怕多占一分土地,你都会带着杜萨人过去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放心,杜萨人会很乐意干这种事的。如果你被他们打败了,另外一队士兵就会从郡治开过来。一队不够,就会再来十队、一百队,直到把他们杀光为止。 所以他们怕你,他们怕你怕得要命,他们怕你发现他们偷垦的边角土地、他们怕你发现他们家里的鱼骨和兔骨。你是狼屯的骑士老爷,他们时在你的土地上偷猎、偷垦的卑鄙农民,他们又怎么可能不怕你?” “我还是没搞懂。”某些地方温特斯仍然想不通“难道帕拉图的法律连打猎、捕鱼都禁止吗?还禁止私自开荒?” “帕拉图的法律没禁止,但新垦地的法律不允许。”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托钵修士已经发现眼前少尉的政治天赋堪称匮乏“这片土地是帕拉图陆军的战利品,帕拉图陆军拥有从天上到地下的一切权利。” “然后呢?” “然后最好的土地被卖给了有钱人以偿还借贷,于是就有了这些庄园主。作为打仗的报酬和世代服役的补偿,杜萨克也分到了土地,于是就有了杜萨村。还有一些梦想着成为自耕农的穷人和佃农也来了这里,他们的钱只够买下一小块地,河东、河西两村就是这批人。” “那南新和北新两村?” “那些新教徒原本是帝国人,是最 近十年间从北面陆陆续续逃过来的。”老修士的笑了笑“帝国看新教徒不顺眼,奔马之国缺人充边。所以公教会在北边每搞一次倾轧,新垦地的新教徒就多一些。不过这里的新教徒来晚了,狼屯的地价本就没早年间那么便宜了,更何况还有其他买主。” “谁?” “你觉得呢?”老托钵修士的双眼炯炯有神“杜萨人是授田制,他们不愁土地。小自耕农也就养活自己一家,他们没有余钱买地。所以能是谁呢?所以谁有钱呢?” 温特斯沉默了,他想了想说道“为了卖地换钱而压制开荒,怎么想都是弊大于利,帕拉图人怎么会搞出这么一套制度?” “弊大于利?”瑞德修士哑然失笑“小子,你可真是一点也不了解这套体系的厉害。在你们的诸共和国中,数奔马之国人口最少,可奔马之国的领土却最多,而且是越来越多。你以为凭的是什么?” “难不成就凭卖地赚钱?” “当然没这么简单。”老修士又用藤棍敲了一下温特斯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我问你,你觉的这世界上杀人最多的武器是什么?” “呃。”温特斯试探地回答“剑?” “错了!这世上杀人最多的武器叫动员。剑是人的武器,再利一次也不过杀一人。动员是国家间相互杀戮的的武器,能兴一国能亡一国。”老修士叹了口气“唉,我说了你也不懂。我说点你能听懂的吧。” “您请说。”温特斯膝盖并拢恭恭敬敬地坐着。 “搜山需要的是人力,光靠你那几十个杜萨克可不够。杜萨克是你最靠得住的人手,但数量毕竟太少。得把其他四个村子发动起来。” 温特斯苦涩地说“南新村和北新村不愿意派民兵,新教徒对我敌意特别重,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天天和杜萨人混在一起,他们能给你好脸色看就怪了。你以为皇帝手下的杜萨克是对付谁的?你以为把他们赶出故土的是什么人?”老修士脸上的笑容十分微妙“不过我会帮你解决那边的问题。” 温特斯颇为诧异“您不是公教的人吗?卡曼认为您去新教徒那边会很危险。” “政治!小子!政治!”托钵修士又用棍子敲了少尉脑袋两下“政治的重点不在于把对方变成你的人,而是要让对方以为你是他的人,懂了吗?明天和我去趟新教徒村。” 说完,老修士拄着藤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温特斯的房间。 “请慢走。”温特斯起身目送。 老头走出去好一会,温特斯把房门关上之后才反应过来“维内塔脏话!我什么时候把这老神棍真当成老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追猎 不知道托钵修士究竟和那两个村的新教徒说了什么,反正南新村和北新村突然对温特斯热情了起来。 原本对狼镇教堂的神父颇为抵触的两村民众在听了瑞德修士的布道后,居然也开始对老托钵修士毕恭毕敬。 两个村的青壮尽数报名参加了捕熊队,搜山的人力一下子变得充裕。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温特斯颇为好奇“你该不会骗他们说我也是新教徒吧?” 温特斯看这老神棍依旧生不出敬意,老修士对此也一清二楚。正因如此,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地交谈。 托钵修士并不正面回答“你准备清缴他们偷垦的土地吗?” “当然不,我吃饱了撑的吗?再过两个月说不定我都不在这里了。”温特斯只觉得莫名其妙。 “那不管我说了什么就都无所谓。”老修士随口说道“只要他们知道你对他们并无恶意,只要他们以为你是他们的人,对你而言就够了。” 少尉大概明白了一些,他又好奇道“那他们怎么把你也当成了他们的人?” “对于某些人而言,崇拜是一种刚需。所以越虔诚的人越容易被操纵,因为他们会自己说服自己。”瑞德修士漫不经心地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那两个村子属于归正派。了解他们想相信什么,剩下的就很简单拣他们想听的说就行。” 这比异端神学还要邪恶的话语让温特斯哑口无言,他忍不住问出了萦绕心头的疑惑“我实在想不通,你这种人怎么会加入公教会?” “有个神职人员的身份,行走会很方便。商人会被勒索、农夫会被盘问,但没人会为难一个又老又穷的神棍。”不知道皈依过多少教门的托钵修士面带微笑“在东方我有时是菩提教的僧人、有时是星月教的教法学者,在这片大陆上我是公教会的教士,其实都一样。” 听到瑞德语气轻松地承认自己是伪信者,温特斯反而不敢相信。 仔细想来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老头的语气实在是太平淡了,平淡到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 沉默了好一会,温特斯半是讽刺半是称赞地说“您倒是颇具实用主义精神。” “我就拿这话当赞美了。”老修士哈哈大笑。 …… 得到了更多的人手后,温特斯重新划分了搜索扇区,再次把全部精力投入到搜捕食人熊的行动中。 当民兵在山林中一寸一寸地搜索时,狼镇的教堂里两位神职人员开了一瓶酒,坐在一张小桌旁闲谈。 “那小子,恐怕正在深山老林里受苦吧?”瑞德修士微笑着说。 “应该是的。”卡曼神父恭敬地附和道“老师。” 瑞德修士小小抿了一口葡萄酒,随口问道“你和他有什么交情吗?为什么要我帮他呢?” “没有交情,我并不认识蒙塔涅少尉。”卡曼神父认真地回答“不过我觉得他是真心实意想为这个教区做一点好事。” “很多时候。”老教士淡淡地说“好的目的不一定会有好的结果。” “您觉得我们不该帮助他吗?”卡曼神父迷茫地问。 “我能知道什么?我只不是一个流落他乡的异邦人罢了。如果我真的拥有智慧又何至于有家不能回呢?”老教士脸上出现了一丝苦笑“再看看吧。” …… 虽然得到了另外四个村的全力协助,但又是一连三天捕熊队一无所获。 民兵们敲打着树干在密林中行进,彼此间相隔十余米,像拉网一样扫过林地。他们找到了粪便、毛发、折断的树木,种种迹象表明那头凶兽肯定就在这片山林中,但众人就是没能找到那头恶熊,连熊的影子都没看到。 距离上次袭击已经过了整整一周时间,民兵们开始变得疲惫、士气一日比一日低落。 河东、河西两村的村长一同找到了温特斯,他们提出了一个想法“或许那头熊逃跑了?”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个极具说服力和诱惑力的假设。 搜山队声势浩大的活动把那头恶熊给吓得跑回了深山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猎人拉尔夫坚决反对这个想法,用他的话来说“野兽一旦吃过人就会变成凶兽,它们永远也忘不掉人肉的滋味”。而且从各种痕迹来看,那头熊显然没有走远,就在狼镇附近徘徊。 老猎人一改之前“慎杀”的态度,反对停止大规模搜山,坚决要求“把凶兽彻底杀死断绝后患”。他认为食人熊就在附近,这几日没有成果只是运气不好。只要继续搜寻,找到那东西只是时间问题。 就像历史上那些面临两难抉择的指挥官那样,温特斯认同猎人的看法那头巨熊绝对没有走远。但是他也清楚地明白他的民兵已经到了体力和精神的极限。 搜山是个苦差事,每走一米都要消耗大量体力。更不要说当民兵是扔下 了自家农活来搜山,当他们在林中一无所获时,是他们的妻儿、老人在田间辛劳。所以耽误的时间越久,这些农夫们的意志就越动摇。 停止搜山?或是强迫民兵继续? 以前的蒙塔涅准尉只需要服从命令,但现在的蒙塔涅驻镇官需要自己下判断。 温特斯把五个村的村长都叫到面前“只要继续搜索下去,肯定能找到食人熊。但各村的人手都已经疲惫不堪,无法继续再搜索下去了。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着那头巨熊下一次袭击。” 他有一句话没有明说一周以来都没有发生袭击事件,那头恶熊恐怕已经是饥肠辘辘。 听到搜山行动暂停的消息后,河东村、河西村的民兵满腹牢骚,村民们对温特斯也有许多不满;反倒是那两个新教徒村的青壮毫无怨言地服从了命令,似乎真的把温特斯当成了“他们的人”。 老猎人拉尔夫得知温特斯的决定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大部队,独自朝着山林更深处搜索。~ 蒙塔涅少尉第一次感受到了做决策的压力。 …… 搜山停止后的第三天,狼屯镇迎来了又一个礼拜日。虽然头顶笼罩着狼灾的阴云,但三个村的村民还是像往常那样,一早便纷纷赶往镇中心的教堂参加主日礼拜。 狼镇的教堂不大,但与不算特别小,格局和其他单开间教堂大同小异。两堵带窗的石墙构成了教堂的中厅,拱顶的结构使中厅不需要立柱支撑。中厅一端是门厅,另一端是祭坛和仪式器物。 因为暴露施法者的身份在闭塞保守的狼镇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主日礼拜时温特斯也会跟着吉拉德在教堂坐一会。 这次由年轻的卡曼神父负责布道,他先是带领众人为几位狼灾遇难者祈祷,随后引用圣徒的言论讲了一些鼓励信众的内容。 看着企盼神明驱逐恶熊的信徒虔诚祈祷,温特斯有些理解他们。这本质上是一种无力感,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东西,寄希望于某个更高存在的帮助就成了理所应当的选项。 每周的弓箭训练被温特斯取消,所以仪式结束人们便匆匆返回各村。 温特斯找到了卡曼神父“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还得和你说一声谢谢。河东、河西两村最近对我的怨气可是不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卡曼神父温言开解道“凶兽在森林里,而你却就在他们面前。” 温特斯苦笑了一下“我以前的愿望是找个闲职混到退役,现在……现在我宁愿回到军队里去当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命运把你放到这个位置上总是有它的原因的。” “我还以为你会用主这个词。”温特斯开玩笑道。 卡曼神父也露出了一丝笑意“谁让你是不信者呢?换个你能接受的说法。” “可我也不信有命运这种东西。如果一切都是决定好的,那人的挣扎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往地上一躺等着命运降临不就得了。” “或许人的挣扎也是命运的一部分。” “诡辩。”温特斯对此嗤之以鼻“神学院不上逻辑课吗?你等于在说未来既是可知的又是不可知的,你在描述一个悖论。” 卡曼想说什么,但一阵焦急的敲门声打断了二人关于形而上学的谈话。 卡曼看了一眼温特斯,朗声道“请进!” 教堂的杂工推门而入“神父!不好了……啊!驻镇官大人也在!” “发生了什么事?”温特斯问。 “大人!”杂工咽了一口唾沫“烽火!” …… “往哪跑了?”一路狂奔的温特斯猛拉缰绳,红鬃在河西村村长面前人立而起。 村长不敢怠慢,用手指着村西答道“西边!” 温特斯的语速飞快“什么时候来的?有伤亡吗?” “应该是望弥撒的时候,那东西进来吃了不少粮食,咬死了一个瘫痪的老妇人!” 温特斯拨转战马“叫上所有民兵,跟我走!” “好的,大人,好的。”村长想起来什么补充道“那个猎户已经先一步追过去了。” 杜萨村的民兵也看到了烽火,老谢尔盖立刻带着杜萨人赶来和河西村民兵汇合。 不同于之前三次逞凶,这次那头恶兽刚刚逃走,它留下的踪迹清晰可辨。一路循着痕迹,温特斯带领着众人直扑西南方向的林地。 在树冠的阴影中,温特斯能看到折断的灌木和杂草。那头熊罴体型极大,在林间的灌木和幼树上踩出的踪迹简直如同一条小路。 在地上的踪迹的指引下,温特斯一路紧追不舍。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掉这头食人熊。不经意间他甚至甩开了后面的民兵好一段距离。 他猛夹马肋,踏过一片榛木丛,跨过阴冷的溪 水,猛冲上一个土包又猛冲下去,纵马在林地间狂奔。 在飞驰的马背上,松针划在皮肤上就像最锋利的箭矢每一次接触都会多出一道血痕。 林地间复杂的地形则更加危险,万幸红鬃蹄下如有神助,否则一个小小的鼠穴就能让他摔断脖子。 翻过几处土包后,折断的树枝和灌木先是把温特斯引到一处洼地,拐了个急弯后突然又开始爬坡。温特斯不知道自己已经追出了多远,但他能辨认出地势正在迅速拔高。 越往前行坡度愈发陡峭,红鬃嘶鸣着,竭尽全身力气蹬踏迈步,四蹄在松软的黑土上刨出一个又一个深窝。 战马已经力有不逮,温特斯见状翻身下马。他把两支重型火绳枪和火药壶从鞍袋中取了出来,开始装弹。 幽暗的森林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突然,近处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温特斯端起火枪,用力把枪托抵在肩膀上。 “大人,是我。”猎人拉尔夫的身影从枝叶间显露出来。 来不及说废话,温特斯直接问道“在前面吗?” “应该在前面。” “带我去。” “不能带马去,动静太大了。”老猎人解释道“那东西在林子里速度奇快,骑马也追不上,反而会惊动它。万一把它吓跑了,我们就只能等它累死。” 温特斯把两只标枪从红鬃的鞍袋里取出来,给了拉尔夫一支,自己留下一支。 随后他让红鬃头朝着来的方向,在马儿屁股上用力抽了一鞭子“走!回家去!” 红鬃吃痛,沿着来路飞奔离去。 “走。”温特斯把两支火枪背在身上,手提标枪对猎人说。 “大人,光靠我们两个人恐怕杀不了那东西,我们最好是沿途留下记号,等后面援兵跟上。”拉尔夫的武器除了一把猎刀和一把单体弓外,就只有温特斯给的一把标枪。 这时温特斯才意识到他已经和其他民兵脱节了。 “不管怎么样,先找到那东西再说。”温特斯拔出了杜萨军刀。 “是。”拉尔夫点头走在了最前面,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大人,您的枪上没挂火绳。” 回答猎人的是一个冰冷的声音“我不需要火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搏熊 把标枪当成手杖用,猎人拉尔夫和温特斯爬上了陡坡。上坡之后又是下坡,下坡之后又是上坡。 就这样沿着兽径连续翻过数道山岗后,哪怕是常在林间行走的老猎人也已经气喘吁吁。 狼镇位于金顶山脉北麓,总体而言越往南边的林地深处走地势越高。但微观地形却不是一路上坡,而是起伏不平的山梁,行走在这种地方最是折磨人。 带着重型火枪的温特斯同样大汗淋漓,这种大口径火绳枪极为笨重,使用时一般要架在支撑杆上,重量接近二十斤,温特斯背了两杆。 “大人,兽类平日都绕着山包走。”拉尔夫喘着粗气说“那畜生恐怕是被从教堂回去的人吓到了,所以才会慌不择路。” 温特斯撑着膝盖试图平复呼吸节奏,他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实在是他现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畜生肯定更累,它跑不了多远!”老猎人拄着标枪,动身继续往前走。 温特斯也咬着牙跟上。 林地间被破坏的痕迹越来越少,那头巨熊刚刚逃入森林时一路横冲直撞,那种粗暴的行动造成的破坏哪怕是温特斯也辨认得出来。 但越往森林深处走,折断的树枝和灌木就变得越少,爪印也在变浅。 很明显巨兽的步伐正在放慢,狂暴的情绪也在消退,它正逐渐恢复原有的行为模式用一种漫步的姿态隐蔽地移动。 追踪变得越来越困难,可那畜生逃不过猎人的眼睛。 拉尔夫紧紧咬着巨熊的踪迹,一边走一边用猎刀在树上砍出记号,给后来者标示方向。 穿过一片白栎木林,巨熊的踪迹消失在一条小河中。温特斯心里一紧,但猎人跨过溪水仔细检查后,带着温特斯往上游方向追去。 两人在河岸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季节性山洪将河道两侧的土壤洗刷殆尽,土层下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块裸露了出来。 河滩两侧的森林仿佛是一座幽暗、宽大的兽穴,处处潜藏着杀机。水流的力量让河滩上的石块表面变得光滑、危险。 走在前面的拉尔夫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但他猛力一挣,站稳了,同时喉咙里又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吼。 温特斯快步追上拉尔夫,他看到老猎人紧咬牙关,鼻孔炸开,全身的肌肉紧绷到颤抖。 少尉迅速意识到疲劳的老猎人没能踩稳脚下的石头,他的脚腕扭伤了。 崴脚,最常见也是最麻烦的伤。它不会杀死你,但它会让你无法行动。 他们二人只所以一路追踪到这里,凭的是猎人的本事,温特斯深知这一点。 他现在已经看不出来那凶兽往哪跑了。如果拉尔夫无法行动,那他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畜生消失的无影无踪。 扶着拉尔夫的胳膊,温特斯狠下心问“你还能动吗?” “能!”老猎人咬着牙回答“继续追。” 老猎人站稳之后,继续抬腿向前走去,不料他又摇晃了一下,几乎摔倒。 温特斯立刻扶住拉尔夫,他无奈地说“先歇一会吧。” 少尉扶着拉尔夫慢慢在原地坐下,帮老猎人脱下了靴子。猎人的右脚踝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皮下泛着青紫,显然已经没法活动了。 “你留在这,等着后面的人来。”温特斯下定了决心“我一个人去追。” 老猎人用力地摇了摇头,喘息着说“不行的,一个人不成的。等我喘口气,我拿布把脚腕勒起来,咱们继续追。” 说着,老猎人腰上取下了一个牛角杯,探出身子从河里舀了一点水喝。杯子本来已经凑到了自己嘴边,但猎人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他停下动作,双手把水先奉给了少尉。 温特斯又气又笑“都他妈什么时候了还搞这套,你就痛痛快快地喝吧。你喝完我再喝。” 拉尔夫不再推辞,他喝完后又舀了一杯水递给温特斯。渴到喉咙发干的少尉一饮而尽,把杯子还给了拉尔夫。 猎人再次探出身子舀水。杯子刚放进河里,猎人突然僵住了,他手上一个没握住,牛角杯脱手被激流冲向了下游。 温特斯刚要出身询问,就看到拉尔夫做了一个噤声的手饰。老猎人看向温特斯,缓慢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指向河对岸的松树下。 在老猎人的眼中,温特斯居然看到了一丝惊恐。 他顺着猎人指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他什么也没看到。下一刻,他发现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居然就在河对岸的树下! 深棕色的皮毛在林间是天然的保护色,那畜生就趴在树下阴影中,仿佛是一块伫立了千万年的巨大岩石。 伐木队的工头没有丝毫夸张,真的是一头如同房子般大的熊罴。这巨兽的体型实在是太过庞大,哪怕只是趴在地上也是令人胆寒的庞然大物。 温特斯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他和拉尔夫最开始没能看出来,因为没人会把那么大的石头当成动物。即便很清楚在自己在追踪一头巨熊,但眼前那东西的体型也远远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 这畜生已经大到不能称之为是熊罴了,没有一个词语能够准确地描述这东西,只有背誓者豢养的皇家巨鹰能与之媲美。 这两支火枪真的能对那东西造成伤害吗?少尉的心中竟然也有了一丝动摇。 多少日以来,温特斯蒙塔涅做梦都想找到这头凶兽。现在他离那凶兽不到二十米,但少尉却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杀死那东西。 万幸那畜生目前纹丝不动,看起来正在呼呼大睡。 怎么办?是战是逃? 猎人和少尉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温特斯安静地把手中的标枪和军刀放在了地上,又解下了身上的两支火枪,同样轻轻放在地上。 为了避免惊醒对岸那头畜生,每一步行动温特斯都极为缓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流水声、鸟啼声、风吹枝叶声……森林的背景音越是嘈杂,猎人和少尉感受到的寂静就越是恐怖。 再放下所有的武器后,温特斯示意拉尔夫不要出声。他无声地走到拉尔夫身边,一只手抓住拉尔夫的腿,一只手抓住拉尔夫的胳膊。 少尉深呼吸一口气,腰腹肌肉猛然发力,一把将老猎人扛了起来。 就在老猎人被扛上肩膀时,他的包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瞬间,温特斯脊背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拉尔夫立刻按住了他的工具包。 两人僵在原地不敢动弹,温特斯慢慢转头看向巨熊。运气站在了他们这边,那畜生仍然趴在树下动也不动。 少尉点了点头,扛着老猎人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走得慢而沉稳。老猎人紧紧抓着自己的工具包,不让它再发出任何声响。 温特斯默数着步子,当他数到五百时,便找了块平坦地方把老猎人放了下来。 “大人。”拉尔夫甚至来不及道谢,他知道少尉在想什么,压低声音焦急地劝阻道“光凭我们对付不了那畜生,千万不能一个人过去。大人,等后面的人过来我们再想办法吧。” “要是在援兵来之前那东西跑了怎么办?”温特斯轻笑了一下“放心,我没那么鲁莽。我过去守着它,别让它又跑了。” “那您把我的脚扎子拿去。”老猎人从工具包里取出了一套鞋钉。 猎人简单讲解了一下用法,温特斯接过后便转身离开。 老猎人手足无措,想喊回蒙塔涅少尉却又不敢出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尉走远。 折返刚才的地点,温特斯找回了自己的武器。那巨熊仍在树下酣睡,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种庞然大物往身上打没用,必须要打脑袋。”温特斯在心中默默估量着“恐怕打脑袋也不够,得打中眼睛这种脆弱的地方才行。” 此时此刻,蒙塔涅少尉最后悔的就是没带一门大炮进山。 带着两杆枪,温特斯找了一处水流较缓的浅滩过了河,从下风口悄无声息靠近了巨熊。 对于手中火枪的精度,温特斯并无把握。 和安东尼奥给他的那两把出自皇室枪匠之手的簧轮枪不同,拿两把枪的枪膛光滑如镜,指哪打哪。 但黑水镇武库里的火枪是便宜货,枪膛没有被仔细地研磨过。必须要足够抵近才能保证命中。 离巨熊越近,温特斯就越能直观感受到它的巨大。这巨兽宛如荒野的化身,似乎它的存在就是为了彰显自然之伟力。 少尉的理智尚存,他没想过仅凭自己一人解决这样一个庞大大物。 但他也不能允许自己将这凶兽放跑逞凶。于是在接近到离那头巨兽十五米左右的位置时,他找了一处合适的树杈,架上了火枪。 他不敢也不能再靠近。 接下来的就是等待。 等待援军。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蒙塔涅少尉甚至能听到巨熊的呼吸。某一个瞬间他突然生出了一种错觉森林仿佛也有了生命,它的脉搏在随着巨熊的呼吸律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秒钟?一分钟?一刻钟? 森林的心跳,停顿了一秒。 树荫下的巨熊苏醒了过来,如同一块巨石被注入了灵魂。 温特斯的呼吸骤停,心脏猛然紧缩。 先是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身体,巨熊抽动着鼻子把头转向温特斯。 距离太近,近到温特斯能看清这巨兽的每一处细节,他看到蓬乱的皮毛、高隆的后背、支起的耳朵、黝黑的鼻头、冰冷的眼睛、黑色的眼圈。 他还看到巨熊鼻旁的毛发颜色发红,那是最近一位遇难者鲜血。 一人一兽四目对视,蒙塔涅少尉毫不犹豫用魔法点燃了枪管里的火药。 枪声打碎了森林的沉默,加倍装药产生的后坐力险些把少尉推倒。在硝烟喷出的霎那间,他看到铅弹擦着巨熊脸颊飞过,在后者的肩膀处炸开。 来不及懊恼,温特斯立刻换上了另一杆枪。 硝烟后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火光、巨响和烟雾没能吓跑这凶兽,被激怒的巨熊咆哮着冲向渺小的人类。 所以第二次射击,温特斯瞄准了巨熊的血盆大口。 这杆枪没有辜负温特斯一路背负它的辛苦,35克重的铅弹准确地打进巨熊上下齿之间。 巨熊的头颅被铅弹携带的巨大冲力打得向后一顿,血沫从熊口中喷出。横冲直撞的庞然大物猛一下栽倒,痛苦地悲鸣着。 也来不及怜悯,见巨兽倒地,温特斯立刻给手中的火枪重新装弹。没工夫清理枪膛,为了节省时间他直接把火药往枪管里倒。 但他还没来得及拿出铅子,刚刚遭受重创的巨熊就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维内塔脏话!”少尉当机立断,扔掉火枪就往树上爬。 生死关头,这辈子没爬过树的蒙塔涅少尉踩着老猎人给的“脚扎子”,手脚并用,居然还真的窜上了树虽然姿势异常狼狈。 刚爬到两三米高的位置,巨熊就轰然撞在树干上。将近一人合抱粗的松木在凶兽的巨力宛如狂风中的野草,险些把温特斯甩了下去。 松树颤抖着,但没有被撞倒。稳住阵脚的温特斯立即拼命往更高处爬。 撞到树上的巨熊甩了几下脑袋,扶着树人立而起。它咆哮着挥舞前掌扇向人类,熊爪带着风声,险些钩到人类的脚踝。 人和熊之间的距离只差分毫,温特斯甚至闻到了巨熊口中的腥臭。 但此时的人类已经爬到五、六米处,巨熊徒劳无功地伸出前爪,而树上的人越爬越高。 温特斯蒙塔涅少尉现在只有两个愿望第一,熊不会爬树;第二,树足够结实。 第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因为巨熊完全没有爬树的意思。发现够不到树上的人类的巨熊转而开始用后背、肩膀凶猛地撞击树干。 而少尉发现自己爬上的这棵树,还真的就不够结实。 随着巨兽的一次又一次撞击,这棵合抱粗的松树正在开始倾斜。而周围几米内也没有另一颗大树能让温特斯跳过去。 不能让它这样继续撞温特斯意识到否则自己必死无疑。 “语无伦次的恶毒脏话!”也不管凶兽能不能听懂人话,绝境中的温特斯拼命大喊分散巨熊的注意力。 然而树下的凶兽毫不理睬,继续用蛮力摧残着树木。 温特斯抽出军刀,一边往下爬,一边劈砍身旁的松枝。树枝砸在巨熊身上,当对这巨兽而言如同不痛不痒,它丝毫不受妨碍。 温特斯一直下到巨熊几乎能碰到他的位置。 “来啊!”人类也像野兽一样在咆哮“来杀我!” 暴怒地巨熊再一次人立而起,朝着树上的人类猛扑。 温特斯就在等着这一刻。 当巨熊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扑向树上的人类时。树上的人类也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把标枪插向巨熊的嘴。 树上的人类被狠狠地拍到地上,然而标枪也深深地插进了巨熊的喉咙。 剧烈的疼痛让温特斯的身体几乎麻痹,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摔断了哪根骨头,他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巨熊拼命甩着脑袋,猩红的鲜血甩得到处都是。它想用前爪把标枪拽出来,但枪头的倒钩牢牢咬进肉里,越往外拽便越疼。 这凶兽上下颌猛地用力,竟然把枪杆直接咬断,枪尖就这样被留在嘴里。巨兽喘息着、低吼着、抽动着鼻子朝温特斯的方向靠近。 一步,两步,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温特斯万念俱灰。 “这个情况……装死还有用吗?”万念俱灰的温特斯蒙塔涅突然生出一个颇具黑色幽默味道的想法。 他苦笑了一下,闭上眼睛等死。 他已经能感受到凶兽鼻息的热量。 “咻”。 一声破空声传来。 “咻”。 又是一声。 两支从一百八十磅长弓射出的箭矢一前一后钉进了巨熊的脸颊。 巨熊中箭,人立而起,痛苦地嘶吼着。 “来啊!畜生!冲我来!” 是老猎人的声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死斗 老猎人大吼着把长弓开得如同满月,只是寒光一闪重箭便掠过山溪。在风的指引下,箭头准确地找到了巨熊的左眼。 血浆混着其他东西从巨熊的眼眶里迸出。箭矢的动能没有就此耗尽,而是继续往更深处钻,直至箭杆没入左眼足足三寸有余。 可即便是最硬的长弓配合加重的箭矢直接命中眼睛也没能杀死这头巨兽,反而让它愈发危险。 在钻心剜骨般疼痛的刺激下,巨熊瞬间变得狂暴。它发出一声让群山都为之颤抖的咆哮,舍弃了近在咫尺的温特斯,扑向河对岸要把老猎人撕成碎片。 扭伤了脚踝的老猎人也不跑,就站在原地继续朝凶兽射箭。 他射得又快又准,近两百磅拉力的硬弓在他手中就像玩具。弓弦振动声接连响起,每一支箭都精准地命中了凶兽的头颅。 但箭矢无法击穿凶兽坚硬的头骨,对于脑袋上插着的箭矢巨熊不管不顾,冲击力在河中激起万千水花,六、七米宽的浅滩在它身下都显得可笑。 老猎人无处可逃也没法逃跑,拉尔夫怒吼着,徒劳地朝巨熊射出一支又一支箭。 稍微恢复知觉的温特斯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他捡起石块砸向凶兽“别跑!来杀我啊!” 三十几米的距离巨熊转瞬即至,老猎人眼睁睁看着凶兽越来越近,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巨熊离拉尔夫不到十米,千钧一发之际,一匹黑色高头大马从下游河道拐弯处风驰电掣杀出。 见拉尔夫命悬一线,黑马骑手不躲不避,狠狠朝巨熊撞了上去。 饶是这般庞然巨兽,也被全力冲刺的战马撞得一个趔趄。 但战马和骑手的情况更惨。战马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倒在河道中痛苦地悲鸣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马鞍上的骑手则直接被甩飞了出去,他在巨熊隆起的肩胛骨上方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摔进河水里。 温特斯当然认得这匹黑色骏马,那是吉拉德的爱驹。 “米切尔镇长!”他大吼着朝吉拉德的位置奔去。 从踉跄中平衡的巨熊越发暴怒,它挥舞巨掌一击就把黑马的头骨打得粉碎,吉拉德米切尔视若珍宝的爱驹合罕乌当场毙命。 当凶暴的巨兽再想要去撕碎那个射箭的人类时,更多的骑手从下游河道拐弯处冲出。 援兵来了,杜萨克来了。 “草!这东西吃屎的吗?长这么大!草!”老谢尔盖破口大骂,骑着他那匹赤阳红飞速从猎人身旁掠过。 一人一马交错的电光火石间,拉尔夫抓住了谢尔盖伸出的胳膊,用一套杂技般的动作跃上了马背。 赤阳红速度不减,载着两人眨眼间就到了十几米之外。 巨熊怒吼着想要追杀拉尔夫,又有两骑从它身旁掠过。经过巨熊身旁时,马背上的骑者借着马速掷出了标枪。 标枪所能携带的动能远非箭矢可比,枪头毫无阻碍地扎进巨熊的腹部,刺破了它的脏器。 掷矛的杜萨克见标枪命中,立刻抓紧系在标枪上的绳子朝策马相反的方向拉拽。 与此同时,更多的杜萨克抵达了战场。虽然第一时间无不被巨熊的体型所惊骇,但他们很快就回过神来,纷纷借马速朝着巨熊掷出手中的标枪,一旦命中就立即朝相反的方向拉拽绳索。 众骑猎兽,宛如群狼搏熊。 另有一骑牵着一匹无人骑乘的赤驹冲到温特斯身边,吉拉德的儿子皮埃尔滚鞍下马,握着赤驹的缰绳大喊“温特斯大哥!雷日克!” 这匹无人的赤驹正是温特斯的红鬃雷日克,皮埃尔把红鬃给温特斯带来了。 “别管我!去救你爸!”温特斯焦急地大吼“你爸摔进河里了!” 皮埃尔脸色大变,转身冲进河道。 温特斯帮着皮埃尔,把已经摔得意识模糊的吉拉德往岸上拖拽。 “我们还以为你死了!”皮埃尔语无伦次地说“我们看到漂下来的牛角杯就立刻往上游来了。” “暂时还没死。”温特斯哈哈大笑,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落在温特斯身后的众人见到孤零零返回的红鬃被吓了一跳,米切尔镇长立即带领杜萨克甩开没有马的民兵先行,顺着老猎人留下的指示全速追踪。 也幸好是如此,杜萨克们才能赶来救下温特斯和拉尔夫,其他几个村的民兵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温特斯先把吉拉德舌根的水抠了出来,俯在吉拉德胸膛上听了一下,又探了探吉拉德的鼻息。 皮埃尔手足无措地跪在旁边。 “还有气!来帮忙!” 二人合力把昏迷的老杜萨克抬到了马背上,温特斯把皮埃尔扶上鞍“带着你父亲走!快走!去找卡曼教士!” 说完,他在皮埃尔的 坐骑身上使劲抽了一巴掌。 马儿吃痛,撒开四蹄奔跑。皮埃尔神色复杂地看了温特斯一眼,策马消失在河道弯折处的树影中。 老谢尔盖和拉尔夫共乘一匹马过河,折返回温特斯身边。 “大人!这样不行!得让他们都散开!都撤走!”离着十几米远老猎人便忍不住大声呐喊。 河道中的巨熊身上已经被插上了二十几根标枪,骑手们朝西面八方拉拽着绳索,这凶兽一时间似乎竟动弹不得。 “为什么?” “这畜生嘴里有伤,吃不了东西。只要我们耗着它,它早晚撑不住。”老猎人冲到温特斯身边,焦急地说“现在这样反而在引出它的凶性!” 温特斯明白了猎人的意思,他跃上红鬃跑向巨熊,在扩音术的加持下冲着杜萨克们大喊“松手!散开!散开!” 然而已经晚了,动弹不得只是假象。巨熊咆哮着甩动身躯,数名没反应过来的杜萨克直接被从马鞍上拖了下来,其他人的绳索也尽数脱手。 失去了骑者的控制,战马再也无法抵抗天性中对猛兽的恐惧,惊恐地扔下骑手逃跑。 巨熊立即扑向一名落马的杜萨克,温特斯见状来不及多想,他直接从身旁骑手的鞍袋中拔出一根标枪,猛刺马肋以夹持的姿势朝着巨熊全速冲锋。 人和战马的力量同时汇聚到枪尖一点撞上巨兽的血肉。温特斯感觉自己的右肩像被硬生生撕了下来,但他手中的标枪也深深地刺入了巨熊的后背。 巨熊痛苦地哀吼了一声,扭身用前爪拍向温特斯,红鬃敏捷地躲开了反击,几次蹬踏就又回到十几米外。 趁着这个空当,其他骑手便把落马的杜萨克们营救走了。 巨熊没有再发动进攻,它伫立在河水中,剧烈喘息着环顾四周的人类。 它的鼻腔和口腔不时有带着血沫的热气喷出。十几支标枪插在它的身上,自伤口汨汨淌出的鲜血把它身下的河水染成了一种暗红色,朝下游一直延伸。 人类和野兽就这样对峙着。 巨熊发出了一声哀鸣,这狂野的生灵现在已是穷途末路。 它的眼中没有愤怒,在这生灵黯淡的眼睛里温特斯看到的只有绝望、悲伤和痛苦。 “你吃了人,注定要有这样一天!”温特斯手持长矛拨马向前,他明白眼前的野兽听不懂人类的话语“就在这里做个了断!我来结束你的痛苦!“ 仿佛真的有灵性一般,巨熊又一次发出哀鸣回应温特斯的话语。 它摇晃了两下脑袋拉尔夫射出的重箭还插在上面朝站在河水下游的骑手们扑去。 挡在它面前的杜萨克不敢硬撼这横冲直撞的巨兽,纷纷拨马避让。巨熊却没有追着骑手撕咬,而是在冲出包围后顺着河道朝下游方向跑去。 “小到螽虫,大到熊虎,除了人之外没有生灵会放弃求生的欲望。”老猎人来到温特斯身边,轻声说道“那畜生听不懂您的话,对它而言一切只是本性罢了。”七·八·中·文 “我们追!两人共骑,马跑不快,所以一匹马上只留一人。有坐骑的跟我走,其他人从后面跟上。让一匹马给拉尔夫!”温特斯有条不紊地把眼前的队伍梳理了一遍。 趁此机会,温特斯把两杆火枪捡了回来。刚才落马的杜萨克们跳下同伴的坐骑,其中几人往上游进发,去寻自己的战马了。 谢尔盖点了一个骑手,被指派的杜萨克不情不愿地把自己的战马让给了拉尔夫。 一队人马迅速整理完毕,沿着血迹朝下游进发。 老谢尔盖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惊呼道“不好!那群庄稼佬跟我们后面,恐怕要撞上那畜生!” 预感往往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意识到大事不妙的温特斯带着杜萨克们全速追赶,血迹一直没有上岸,一众骑手在山间河谷中奔驰。 一直追到下游三、四公里的一处浅滩,他们失去了巨熊的踪迹。 不是没有血迹了,而是到处都是血迹。 显然后面的民兵在这里撞上了受伤的巨熊,死伤了一些,剩下的人被吓跑了。 “坏了!还真他妈碰上了!”老谢尔盖破口大骂“这人血和熊血混到一块,咱们还咋追?庄稼佬没本事就他妈别添乱啊!” “能来参加民兵的都是勇敢的好汉子!”蒙塔涅少尉狠狠瞪了谢尔盖一眼“莫罗佐夫先生,少说侮辱他们的话!” 老谢尔盖讪讪地闭上了嘴。 “能看出来吗?”温特斯问猎人。 拉尔夫下了马,仔细辨认了好一会,指着河滩西南方向的林地“那畜生应该是往这边去了!” 杜萨克们的表情都有些发怵,在开阔的河滩上能骑马和巨熊周旋。可林地里完全是野兽的主场,骑马行动会非常不便。 “我和拉尔夫打头。”温特斯给两杆枪装好了弹药“不要硬拼,大家各自小心。” “应该没跑远!”老猎人大声给众人鼓劲。 沿着血迹和破坏的痕迹,一众骑手各持武器进入林地小心搜索着。 巨熊的行动看起来在变得迟缓、蹒跚,三棱锥形状的标枪尖让伤口难以合拢,林间的血迹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在增多。 但茂盛的植被给骑手们的行动造成了严重的阻碍,而且极易丢失视野,队伍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渐渐拉长。 平日里宁静的森林此刻在众人心中变得格外危险。 “大人!您看!有人做了记号!”拉尔夫突然指着一处新鲜的裸露树干。 “可能有民兵也在前面追着那东西。”温特斯把火枪从鞍袋取了出来“继续追!” 继续往前,仍然有这种记号。显然不是碰巧,而是有人用刀在树皮上划出箭头用于指示方向。 温特斯和拉尔夫也不再怀疑,呼喊其他骑手集合,直接沿着标记的方向快速追赶。 可是在穿过一大片桦树林后,记号和血迹在一处矮崖边上消失了。前一处标记指示的就是这里,但矮崖边上的树木上却什么也没有。 “记号没了!?”老猎人又惊又疑。 “在下面?”温特斯皱着眉头拨马靠近矮崖。 他们所处的位置比前方的地表高出大约八、九米,此地似乎发生过地陷,形成了这处矮崖。 正当温特斯驱马走到矮崖边缘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变声期的声音“小心!” 紧接着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声,众人一路追杀的巨熊从地面以下暴起,张开血盆大口咬向红鬃的前腿。 直到此时温特斯才明白,原来这处矮崖边上有一处巨大的土穴,巨熊盘踞这里为巢。可是因为视角的问题,只有走到矮崖边缘才能看到这处土穴。 红鬃受惊,猛地蹬踏地面、跳跃闪避,将将躲开巨熊的利齿。但反应不及的温特斯却被甩下马鞍,连人带枪重重地摔到地上。 还不等温特斯喘过气来,一击不中的巨熊便舍弃红鬃,咆哮着直朝他扑过来。 巨熊暴起发难,拉尔夫、谢尔盖以及其他杜萨克都救援不及。 生死存亡之际温特斯一咬牙,直接朝矮崖外面滚了下去。 这凶兽两击不中,也咆哮着跃下了矮崖。 还没等杜萨克们反应过来,林地里又跑出一个手持长矛的瘦小身影,呐喊着紧追巨熊跳了下去。 当身体不受控制地沿崖壁跌落、翻滚时,温特斯死死抓着手中的火枪。因为他清楚这是他唯一的生机。 然而他没想到,一跃而下的巨熊居然比他先落地。它的身躯重重地砸在地上,但这凶兽居然只是甩了甩脑袋就又站了起来。 跌落到崖底的瞬间,温特斯忍着痛楚举枪瞄准巨熊。 与此同时,巨熊也嘶吼着朝温特斯扑了过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如果运气够好,他或许可以把这颗35g铅弹打进凶兽的嘴里但这样杀不掉它,温特斯已经尝试过了。 开枪?还是等待?做决定的时间只有一瞬。 伴随着凄厉的呐喊,一个瘦弱的身影从矮崖上一跃而下,手中的长矛朝着巨熊的脖颈直插下来。 仅凭自己的力量,这个瘦弱的灵长类动物不可能刺穿巨熊的皮脂。但重力伸出了援手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人知道什么叫重力让这一切成为了可能。 高度就是速度,速度就是力量,矛尖犹如热刀切黄油一般刺穿了巨熊脖颈处的毛皮、脂肪、肌肉,自上而下透体而出扎进了土里。 巨熊被这一记重击打趴在地,鲜血自创口处喷涌而出。 可是这头野蛮的巨兽仍未立刻死去。它前肢撑地又一次站了起来,甩动脖颈试图把扎在它脖子的这根异物和上面的人类甩掉。 但无论巨熊使出何等的蛮力,都无法把那个瘦弱的身影从身上甩下去。那个瘦弱的身影死死地抓着矛杆,令巨熊的每一次甩动都在给自身造成更多的伤害。 死里逃生的温特斯这时才看清这个凶悍的瘦弱长矛手的面容是安格鲁,杜萨村的小马倌。 那么那声凄厉到听不清的呐喊是什么也就很清楚了,是“特勒青”。 温特斯挣扎着爬了起来,安格鲁为他创造了机会,他不能浪费。他箭步冲到巨熊身边,当把枪管插进巨熊耳道的那一瞬间,温特斯激发了火药。 “轰”的一声,破片四射,温特斯被震得耳鸣目眩。铅弹没有顺利打出,火绳枪在他手中炸成了两截。 这支重型火绳枪,炸膛了。 巨熊变得更加疯狂,它狂乱地扑向温特斯。措手不及的温特斯被巨熊扑倒在地, 绝境中的温特斯抓起火药筒挡住了巨熊的撕咬。 下一秒,他引燃了火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抚恤 所有人的心都在揪着。 自蒙塔涅少尉带人进入山林后,前后连续三批民兵跟着进了山,但从那之后便毫无音讯。 民兵的家人们都聚集到河东村,他们守在林地边缘焦急地等待消息,而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而他们等来的是坏消息,先是昏迷的米切尔镇长被儿子救回,随后陆续有民兵从山林中逃出,逃回河东村的民兵几乎人人带伤。 在惊魂未定的民兵们的描述中,袭击他们的是魔鬼的爪牙、山一般高的恐怖人狼、背生尖刺的巨型怪兽……那东西冲入人群,就像扫过杂草的镰刀一样收割走灵魂。 一些民兵被目睹到已经死亡,更多的民兵失散在林地中。死者的家人悲恸欲绝,失踪者的家人忍不住也跟着失声痛哭。 河东村上下一片悲痛,幸而卡曼神父和瑞德修士闻讯赶来。两位神职人员安抚死者家属、带领伤者家属祈祷、治疗伤者、准备药物,稳住了众人心神。 太阳西斜,天色渐黑,河东村的众人也变得更加焦虑。 就在卡曼、瑞德和村里几位长老商议是否要再派一批人进入山林救援时,村里一个小孩兴奋地跑来报信。 “回来啦!回来啦!”小孩朝着几位大人无礼地叫喊了几声后,就撒腿跑去给其他人报信。 卡曼神父和老托钵修士闻言,立刻赶往村口。 在河东村的西口,两人正遇上了返回河东村的猎熊队。 谢尔盖为蒙塔涅少尉牵着红鬃,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面,神情好似得胜归来的将军。红鬃背上的温特斯脸上看不出骄傲或喜悦,他的眼中只有深深的倦意。 两相对比之下,倒显得谢尔盖才像是骑着马那个。 但他们二人都不是这场“胜利游行”的主角,队伍最后庞大的熊尸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杜萨克们把木头绑成临时的爬犁,把巨熊的尸体放在上面,作为战利品用六匹马一路拖回河东村。 狼镇的人们终于有机会一睹食人凶兽的真容。巨熊的体型惊人庞大,成年人站到它身旁宛如孩童,而孩童站到它身边就像是婴儿。 巨熊黄棕色的皮毛几乎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尸身上满是可怖的伤口。有几根长矛和标枪还留在上面因为刺得太深拔不出来。熊首血肉碎烂、惨不忍睹,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巨力才能造成这种破坏。 仅仅是看到巨熊尸体上的伤口,所有人就能明白捕熊队是经过何等苦战才杀死这头凶兽。 哪怕已经化作尸体,巨熊的余威仍然让村民们胆寒。倒是小孩子们毫不害怕,他们绕着熊尸奔跑、打闹,捡起石子往熊头上打,直到被家里大人带走。 杜萨克们拖着熊尸一路在村民的簇拥下抵达了河东村打谷场。 河东村一扫积郁,气氛宛如庆典,村民们纷纷抬出自家私酿酒和肉食,款待捕杀凶兽的勇士。杜萨克们痛饮甜酒,绘声绘色地讲述各自版本的惊险故事。 温特斯没有参加“庆典”,也没有休息,对于他而言有千头万绪的事情要收尾。 目前已经确认有四个民兵在河谷遭遇巨熊后不幸遇难,他们都是各自家庭的顶梁柱、主要劳动力。他们的妻儿老小此刻悲痛欲绝,未来无依无着,如何抚恤?也需要温特斯拿出办法。 以及还有许多的伤者,轻伤倒是还好。重伤者即便能幸运活下来,也会失去相当一部分劳动能力,怎么办? 和这些问题比起来,像是“有一部分民兵在山林中失散后至今未归需要派人搜救”这种问题都算是零散小事了。 越大的权力就意味着越大的责任,温特斯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 在群岛时他只管打仗,其他问题不需要他操心。但在狼镇,他行使着远超一名军官应有的权力,他的责任也更大了。他不仅要为活着的人负责,也要为死去的人做打算。 他可以随便糊弄过去,反正将来可以一走了之。但温特斯蒙塔涅已经逐渐融入了狼镇派驻军官的身份中。 虽然他是一个维内塔人,但他发自内心希望能为这个位于帕拉图西南角的小小镇子做一点有益的事情,至少不留下一个烂摊子。 …… “这样结束了吗?”夜半惊醒的温特斯忽然有了一丝不真实感。 游荡在林间的恶兽被捕杀,狼屯镇各村的人们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或许是这样。 温特斯派猎人拉尔夫带人进山搜救,把失踪的民兵都找了回来活的和死的。 巨熊的尸体被老谢尔盖领着杜萨克们绕狼镇拖了一圈,带去各个村子展示,让杜萨克们大大地露了一回脸。 随后,各村村民分掉了熊肉。熊皮被谢尔盖留了下来,老头恭敬地把满是战痕的熊皮交给了温特斯,温特斯随手转赠给了猎人父子。 谢尔盖又把熊首 送给了米切尔一家,吉拉德很感激老兄弟的好意,但并没有把巨熊首级当成战利品展示。倒是皮埃尔嚷嚷着要把熊头挂在墙上,被米切尔夫人训斥了一顿才不再作声。 熊的内脏大部分也被当成肉分掉,唯独熊胆被老托钵修士瑞德讨走,也不知道他拿那苦东西能有什么用。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儿子不幸死于兽灾的老醉鬼罗斯托夫看到其他人分食熊肉时嚎啕大哭,他哭喊着说“这熊肉里也有我儿子的血肉。” 杜萨村的人们可怜这老鳏夫,便把分到的熊肉都埋了。 倒是猎人拉尔夫的儿子贝尔看到这一幕,不解地问罗斯托夫“熊吃你儿子,你也吃熊,大荒原的规则不就是这样吗?难道不是浪费食物才是最大的不敬?” 温特斯听到了这段话,但老泪纵横的罗斯托夫没听清楚。拉尔夫神色大变,慌忙把儿子拽走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邻镇,安德烈听说食人熊伏诛、狼镇驻镇官负伤,立刻借了匹马赶到狼屯。看到温特斯依旧活蹦乱跳,他才松了一口气。 为了能亲眼目睹巨熊仅剩的头颅,切利尼少尉专门拜访了米切尔家一趟。 看着将近两人合抱大小的熊首,安德烈咂嘴感叹道“好家伙,这得有两千斤吧?” “差不多吧,可能要更重一些。”温特斯随口答道“这里没有能称出这东西重量的秤。” “厉害呀!”安德烈羡慕地说“我做梦都想打一头这种大家伙。” “如果你也被这东西扑倒一次,你就不这么想了。”温特斯想了想,问道“要不这熊头给你拉走?米切尔镇长正发愁怎么处理这东西呢。” 安德烈嗤笑了一声“既然不是我打的,那我要这东西有什么意思?” “对了,你借我的枪被我弄坏了一杆。赔钱给你行吗?你那边能平账吗?” “怎么弄坏的?”安德烈的关注点显然不在钱。 温特斯平淡地回答“炸膛了。” “炸膛了?”安德烈大吃一惊,仔细把温特斯打量了一遍,确认老同学没缺哪个零件“你这命可真够大的!犯得着这样给操羊佬拼命吗?他们可没拿过我们当自己人!” 温特斯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见老同学反应消极,安德烈生气地说“我在说真的!你得惜命你知道吗?我可不想以后跑到这种鬼地方给你扫墓。咱们哥几个得一起回海蓝,少了谁也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 安德烈也是无可奈何,他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对了,巴德给我捎了口信。” “说什么了?”听到巴德的消息,温特斯精神一振。 “让你下个月第一周的周日到我那去,到时候他也会过来。这样我们三个从黑水镇出发,跟着他去见一位学长。” “哪位学长?” “他没说清楚,我也不知道。就是一句口信,反正跟着去就行了,能见见熟人总是好事。” “好,我记住了。” 没有留宿一晚,确认老同学无事后安德烈便直接返回了黑水镇,顺便把借给温特斯的几杆火枪也带了回去。 安德烈离开米切尔家之后,猎户父子也要离开了。 既然凶兽已经伏诛,拉尔夫就可以带着儿子返回他们的林间小屋。 拉尔夫的儿子贝尔,小马倌安格鲁以及吉拉德的儿子皮埃尔,这三个半大小子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已经混成了好哥们。 贝尔要离开杜萨村,另外两个小子都十分不舍。 老猎人带着儿子来辞别的时候,温特斯正在镇公所写文卷,他招手把小猎人叫到身边。 小猎人疑惑地走到书桌旁,温特斯打开抽屉,取出一样用黑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小猎人。 是一把匕首,形制照搬自索菲亚的那把匕首,是温特斯之前找铁匠米沙定的。 小猎人眼睛一下瞪大了。 “周末的弓箭比赛我取消了,不过想来也是你拿冠军,这奖品就提前送你了。”温特斯笑着说。 小猎人用哀求的眼神询问父亲。 “既然是少尉给你的,你就收下吧。”老猎人对儿子点了点头,又恭谨地看向温特斯“谢谢您,大人。” 小猎人欢呼雀跃着跑出镇公所找东西试刀。 “为什么这么着急回去呢?”温特斯注视着小猎人跑远,对老猎人说“我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我也有这种感觉,大人。”老猎人缓缓说“所以我得尽快回去。” “那好,有什么情况随时来找我。” 老猎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镇公所。 似乎一切真的都结束了。 …… 恶熊伏诛, 农夫们晚上睡觉不用再提心吊胆,猎户父子回到林间小屋,乡间的生活回到了正轨上,兽灾造成的风波似乎真的结束了。 最后剩下的问题,就是要如何抚恤死者和伤者。 击杀巨熊后的第五天下午,米切尔镇长、蒙塔涅驻镇官和卡曼神父在镇公所开了一次严肃的会议,商议该如何抚恤死伤者。 虽然心怀警惕,但温特斯也不得不承认圣职人员在村民中的巨大影响力。比起绞架,农夫们总是更害怕地狱;比起得救,世间的一切诱惑也显得微不足道。 宗教几乎深入到了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占绝对少数的施法者们也无力改变这一现实。 老托钵修士曾对温特斯说过一个县官、一个军官、一个神官,这三个角色掌握着狼屯这个小地方的全部权力。从缴税到徭役,从地上到入土,什么都能管。 如果镇长、驻镇官和教堂司铎齐心协力要在狼屯做一件事,那这件事就一定能办成。 所以虽然对神棍也来插手公务非常不爽,但是为了确保事情不出纰漏,温特斯最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 在和米切尔镇长、卡曼神父商议过后,三人一致同意不光要给死亡及落下残疾的民兵一次性的抚恤金,还要长久地为他们提供帮助。 温特斯知道自己不会在此久留,所以他必须得借用镇长和教会的力量把这个抚恤方式维持下去。 为了方便理解,他使用了农夫们最容易听懂的说法因捕熊失去劳动力的家庭,土地将参照过往的贵族土地由全村负责耕种,直至该家庭子女成年。 这套制度简单来说就是牺牲民兵家里的土地,在耕种时会优先使用公共犁具,在收获时优先由其他村民负责收割,且每个农民每年都要去到那些地里去干几天的活。 农民们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了,实际上各村的“公地”至今也在这样运作。 这套制度显然有很多弊病和漏洞,但既然几百年来贵族们都能将其维持好,温特斯觉得吉拉德和卡曼维持个十几年也不成问题。 “这件事以后就拜托两位了。”确定了伤亡者的抚恤方案后,温特斯起身真诚地向米切尔镇长和卡曼神父行了一礼。 卡曼神父微笑着点了点头。 吉拉德觉得有些奇怪,但也好言安慰少尉道“放心吧,猎熊民兵是为了大家而死,乡亲们会把他们的家人照顾好的。” 温特斯刚想说些什么,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敲门声打断了他。 小猎人贝尔正在疯狂地拍打着镇公所大门,他一路跑到镇公所,浑身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救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将这个世界永远遗忘 凌乱的踪迹朝着森林更深处延伸,顺着猎人留下的记号,温特斯纵马追赶。 越往前走,红鬃的情绪愈发不安、狂躁。它使劲咬着铁嚼子,左右甩头抗拒骑者的指令,逼着温特斯不得不使用更大的力量控制马辔。 泥地上一闪而过的凹陷吸引了温特斯的注意力,他立刻猛拉缰绳,红鬃前蹄高高抬起,往前冲了一小段才停下。 温特斯箭步冲回刚才经过的泥潭,他确认自己看到的没错,那不是普通的凹坑,而是一处爪印。 自兽灾伊始,温特斯跟着拉尔夫一次又一次搜检山林,不知道见了多少野兽足痕,熊、狼、鹿、獐、狐、兔……他几乎快成了自学成才的猎人。 但眼前的爪印不同于他之前在这片森林中见到过的任何野兽足印,这是一个陌生的爪印,却又是一个熟悉的爪印。 没错,他又莫名其妙地对这个爪印的形状异常熟悉,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见过。 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不是在狼屯,不是在帕拉图,不是在塔尼里亚群岛,他见过这种爪痕,但是是在海蓝他的家里……这是猫的爪印。 一掌四瓣,有趾无爪,大、小将军的爪印就是这个模样,温特斯见过无数次。 但是猫的爪印不过拇指大小,而眼前这枚“猫爪印”却大到可以容纳他的手掌。 巨型的猫? 温特斯一下子想通了为什么鹿群逃也似地离开山林深处?为什么巨熊的肠胃和粪便中没有发现衣服布料?为什么狼群铤而走险闯进村庄觅食? 狼群不是在迁徙,狼群是在逃跑。顶级的捕食者会离开原本的领地,只能是因为更强大的捕食者已经到来。更何况……来了不止一个。 忽然,被拴在树上的红鬃惊恐地嘶鸣。这匹三岁儿马奋力一挣,温特斯打得结居然被直接扯开。 一阵寒风拂过温特斯的指畔,霎那间他全身寒毛炸起,脊背上陡然发凉。 本能驱使温特斯就地往右手边翻滚。伴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低吼,一头斑斓猛兽扑在了他上一秒所处的位置。 温特斯惊险地躲过了来自身后的偷袭,他压抑着内心深处的惊恐,在身体恢复平衡的同时拔出了杜萨克弯刀。 老猎人和他讲过“在山林里,人无论如何都快不过野兽”,绝不能逃,转身逃跑只有死路一条。 红鬃受了惊吓,朝着山林更深处跑去。那斑斓猛兽追赶了几步,又突然折返回来。 它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死死盯住温特斯,呲牙低吼着往温特斯侧面慢慢移动。 温特斯不敢做太大的动作,他也握着马刀缓缓转动身体,保持正对同斑斓猛兽周旋。 一人一兽在林间对峙,宛如一对正在决斗的剑手。也正因如此,温特斯得以一窥这斑斓猛兽的真面目。 面前这东西体型大得骇人,它肩高比红鬃的体高也差不了多少,几乎能到温特斯的胸口。浑身上下长着淡黄色的条纹毛皮,在斑驳的树影下完全看不清楚。 它的外形有些像维内塔旗帜上的雄狮,短吻宽额、脸廓狭长,但它脖颈上的鬃毛又很短,看起来十分古怪。 但无论它长得有多古怪,温特斯都不想招惹它。哪怕是一头猪,长到这个尺寸也不是温特斯能单独对付得了的。 先是巨熊,又是巨狮,温特斯已经开始变得麻木,难不成狼镇什么东西都比较大? 古怪狮子开始慢慢俯低身体,头颅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两块肩胛骨从背上支了出来。 “要来了!”温特斯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没见过活狮子,但他有两只猫。当猫蓄势待发时,就会进入这种姿势。 下一秒,温特斯看到巨狮脸上的长须慢慢转向身前,这也是猫攻击的前兆。 温特斯心一横,深吸一口气发动了一个他从未实战过的法术惊吓野兽。 低沉的声音自他的声带产生,在他的口腔中被魔法增幅,最终形成了一股声浪朝四周扩散。 初级法术“惊吓野兽”,魔法作战局逆向复现的督伊德教神术之一。 魔法作战局研究发现动物对低音极为敏感,食草动物极易被低频声音惊吓,猛兽在野外遭遇时也会第一时间发出低频声音相互威慑。 “惊吓野兽”这门法术的原理便是模拟、增幅大型野兽威吓敌人时的低吼,并且配合狮子的粪便、尿液作为施法材料,让受术动物误认为自己在面对一头狮子。 这门法术主要是用来惊吓战马或是狗、狼这种级别的动物,还没有施法者冲狮子用过这门法术或者说这样干过的施法者没人能活着回去写报告,温特斯手里也没有猛兽粪尿作为施法材料。 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放手一搏。 震耳欲聋的低频声浪在林间炸开,承受最大冲击的便是施术者本人。仿佛有一 门大炮就在耳畔开火,温特斯的头盖骨都在跟着颤抖。 巨狮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跳,它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后跃去,几个扑腾便没入了灌木丛中,消失不见。 捡回一条命的温特斯想笑却笑不出来,他不知道是该感谢魔法作战局,还是该感谢这怪模样的狮子早饭吃得比较饱。 来不及想这个问题,温特斯拔腿就往森林外面跑。 没跑出几步,温特斯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股无法控制的呕吐感,就像是腹腔里有拳头在朝着胃一下一下使劲砸,他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干呕了起来。 又是一阵寒风掠过他的身侧,只听见后面的乱树丛“哗喇”作响,那头巨狮追上来了。 “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温特斯擦了下嘴角的酸液,双手握持军刀面朝巨狮追来的方向站起。 巨狮从树丛里一跃而出,这次它没有再同温特斯僵持。它粗壮的四肢重重蹬在地上,尾巴上下翻腾,利爪、獠牙毕露,咆哮着朝温特斯猛扑上来。 这“大猫”的动作实在太快,当它腾空而起时温特斯才反应过来,几乎一眨眼就到了温特斯面前。 茂密的林地为温特斯提供了一些掩护,他立刻朝身侧的树木间闪躲。 半空中的巨狮挥向温特斯的利爪被树干挡住,然而小臂粗的松木却被巨狮一掌拍弯,利爪顺势扫在闪躲不及的温特斯身上,扯下大块的布料和血肉。 温特斯先是感觉背上一凉,紧接着是火辣辣的疼痛。他后背的衣料被温热的液体浸湿,黏在了身上。 同时鲜血也在从他的军刀上滴落,狮子的右前腿上也添了一道锐器伤温特斯蒙塔涅没有束手待毙的习惯。 受伤的巨狮没有立即发动第二次攻击,让温特斯有了喘息的时间。它后退了一小段距离,“旁若无人”地舔舐伤口。 但这个举动也不代表它放弃了眼前的猎物。相反,巨狮已经认定眼前的人类是一顿美餐,所以不着急杀死猎物。 看到巨狮的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温特斯苦笑了一下。 目前的交换比看起来可不怎么赚,他必须尽快找到更有效的战术,否则不如想办法给自己个痛快。 “不能再拖了。”温特斯心想“越拖我失血越多,机会越小。” 但几尺长的割伤对于数百斤重的巨狮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看了一眼手中的军刀,温特斯意识到他其实只有一个机会,一个乾坤一掷的机会 用飞矢术加速军刀,如果能给军刀灌入足够大的动能,或许能给这头巨兽造成致命伤。 这是乾坤一掷的豪赌,温特斯从未在刀剑上释放过飞矢术。而且手上的军刀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机会只有一次,一旦失手想要个痛快都得巨狮施舍。 但魔法是他杀死这头巨狮的唯一机会。 伤口止血后,巨狮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又开始绕着温特斯转圈。它不停的恐吓着温特斯,似乎想逼迫猎物露出破绽。 “得打中脑袋才行,打中脑袋才能一击毙杀。”温特斯不断告诫自己“不能太近,太近速度不够打不穿头骨。也不能太远,太远会被躲开。我的施法半径只有两米,要等它到三米以内。” 但巨狮在不停地移动,让温特斯根本找不到出手的机会,而它同温特斯的距离却越来越近。 他用投标枪的姿势反手握持军刀,温特斯的注意力越来越难以集中,失血在让他变得虚弱。 人和兽都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巨狮的耳朵忽然支了起来,它迟疑了一下,后退到离温特斯更远的位置。 温特斯知道对方肯定是听到了什么东西,很快他也听到了是马蹄声,有骑手正在朝这边赶来。 应该是吉拉德带着民兵来了!温特斯的精神大大振奋。接到小猎人的求援后他和吉拉德兵分两路,他先行一步探明情况,吉拉德则去杜萨村搬援兵。 温特斯立刻用军刀敲打树干,向骑手示意自己的位置。很快他发现有些不对劲,蹄声太过稀疏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只有一名骑手。一匹熟悉的战马出现在温特斯的视野中,红鬃冲出了树丛。红鬃的马鞍上,竟然是老猎人拉尔夫。 发现来的不是援兵,温特斯顾不得可能会引发巨狮攻击,冲老猎人大喊道“别下马!快走!” 温特斯的呐喊就像发令枪,巨狮见温特斯分神,立刻朝他猛扑过来。 拉尔夫对少尉的警告置若罔闻,他使劲抽打着红鬃,转瞬就到了温特斯身边。 在离巨狮只有几个马身的地方,拉尔夫直接跳下了飞驰的战马。他落地后翻滚好几圈才停下,而红鬃因为惯性直直朝着巨狮撞了过去。 但是狮子远比熊罴灵巧,巨狮轻松躲开了战马的冲撞。立刻作势要朝温特斯再扑,温特斯咬着牙准备掷出弯刀 。 然而巨狮却突然僵在原地,温特斯也愣住了。他听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他听见了稚嫩的哀啼声。 “畜生!往我这看!”拉尔夫愤怒地大吼。 温特斯看到老猎人的大腿上有一处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从裤脚往下滴。更让他吃惊的是老猎人手上拿着的东西。 拉尔夫手上提着的是一只幼狮。 幼狮只有小猫大小,才刚刚睁开眼睛。它被老猎人抓着后颈举在身前,哀切地呼唤着母亲。 直到这时,温特斯才意识到面前的巨狮居然是头雌狮,而且刚刚当了母亲。 母狮没有立刻攻击拉尔夫,它蹲坐在地上,用悲伤的叫声回应幼狮的呼唤。 下一刻,老猎人一刀插进了幼狮柔软的肚子,狠狠向下一划,刚睁眼的小狮子被当场开膛破肚。 温特斯只感觉头骨里“嗡”了一声,从头顶一直凉到指尖。 母狮发出了一声让所有生灵都毛骨悚然的凄厉哀嚎,疯魔般扑向老猎人。 “来啊!”老猎人就站在原地,不躲不避。 “不!”温特斯掷出军刀。刀身离手的瞬间他进入施法状态,把能够驱动的所有魔力都灌入了军刀。 母狮也不躲不避,但它的动作实在太快,军刀没能命中它的头颅,而是偏了三分插进了它的脊柱里。 脊柱遭受重创的母狮没有丝毫停滞,继续朝着老猎人飞身猛扑,眨眼间就冲到了猎人身前。 拉尔夫就势把左臂塞进了巨狮的血盆大口里,巨狮狠狠咬下,老猎人的左臂齐肘而断。 拉尔夫被母狮一下子扑倒在地,巨狮踩住猎人的胸膛疯狂地撕扯,老猎人的左胳膊竟然被直接从身体上扯了下来。 然而猎人此时也达到了他的目的,巨狮扯掉他胳膊的时候,他也在巨狮腹部留下了一道可怖的豁口。 母狮的脏器流了出来,但它不管不顾继续撕扯着猎人。猎人也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母狮的肚子划开。 一切发生的太快,温特斯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不要命似得狠狠撞在巨狮身上,竟将这个几百公斤的庞然大物撞得一个踉跄。母狮踩到了自己肠子,更多的脏器从它腹部的创口中扯了出来。 温特斯护在老猎人身前,母狮看了一眼已无生机的老猎人,哀嚎了一声,叼起幼狮的尸体,拖着肚肠消失在灌木丛中,留下一条血迹。 鲜血从拉尔夫左肩的可怖伤口往外喷,从那个伤口甚至能够看到胸腔中的心脏。 温特斯想给老猎人止血,却不知从何下手,因为老猎人的胸膛、肩膀、脖颈到处都是致命的伤口。他抱着奄奄一息的老猎人,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的债……偿了……”回光返照的老猎人艰难地吐出音节,肺泡从他的嘴里往外涌“照……照看我儿子……” 猎人的身体突然变得瘫软,瞳孔扩散,他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死在了温特斯的怀中,将这个世界永远遗忘。 割 温特斯蒙塔涅的法术书 这本法术书因为常年随身携带,封皮已经破烂不堪,侧面也被摸得黑黄。所有者对内容多有勾抹涂改,并在空白处见缝插针添了许多备注。扉页的角落写着一个缩写 法术惊吓野兽 类型复合法术拟态督伊德神术 施法材料大型野兽的粪便及尿液 描述模拟大型野兽的声音和气味,惊吓食草动物和小型野兽。 注1l先生说野兽在野外遭遇时不会直接开打,大部分时候都是互相吼一通直到一方认怂退走,或许这个法术对大型猛兽也有效。 注2对狮子有用,实测,但只有用一小会。 法术加重飞矢术 类型动能类法术 描述以重物作为施法材料的飞矢术,难度会更高,但携带的动能会更多。 注不适合用在弯刀上,或许拿标枪作为施法材料比较合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葬礼和民兵 头一天晚上,小伙子们便挖好了墓穴。就在狼镇教堂的墓园里,在其他老杜萨克长眠之地的旁边。 此刻这些在父辈迁居此地后才出生、长大的年轻人正扶着铁锹站在墓穴后面,等着把土添回去。 几块松木板加上一把铁钉,就是老猎人的棺材。温特斯、吉拉德以及另外两名老杜萨克把灵柩一路抬到了墓园。 他们把灵柩放到墓穴边上,退到了一旁。来给拉尔夫送别的人出乎意料的多,不仅是杜萨人,河东、河西两村的一些村民同样出现在葬礼现场。甚至有新教徒专程从离镇中心较远的南新、北新两村赶来。 当其他四村的村民向贝尔致哀的时候,温特斯才知道猎人拉尔夫同时也是兽医、草药大夫和森林搜救者,来参加葬礼的其他四村村民无不受过他的恩惠。 穿戴全套黑色祭衣的安东尼司铎亲自主持仪式,他手捧福音书,抑扬顿挫地大段大段念诵经文,引领参加葬礼的众人祈祷,又诵读了一遍公教葬礼祈祷文。 与拉尔夫相处许久,温特斯从不认为这位可敬的猎人是公教信徒,他的儿子更不是。猎人父子不参加主日礼拜,家中也没有任何宗教物品。 但当老猎人安息时,为他举行的却是公教徒的葬礼,这令了解内情的人实在不知该作何感想。 安东尼司铎念完了祷文,他环顾四周,开口问道“有哪位想讲几句吗?” 吉拉德刚要开口,谢尔盖抢先一步迈出人群站到了棺椁面前,他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吉拉德米切尔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须知杜萨人之间发生争执和斗殴只有一半是因为烈酒,另一半便是因为这个在葬礼上“讲两句”的风俗。 葬礼和亡者被杜萨人看待得尤为神圣,他们可没有只捡好话说的传统。 怀着对于死亡的极大敬意,送葬者在灵柩面前心里有什么就讲什么,不会隐瞒任何真实想法。 直言无隐的后果往往是大吵一通,紧接着脾气火爆的杜萨克就会动起拳头,个别情况下甚至会升级到抽刀对砍、拔枪互射以及更多的葬礼。 吉拉德现在最担心谢尔盖忍不住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无论任何争吵或是任何人受伤都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拉尔夫普拉多夫,老耶尔莫的二儿子,不用我介绍你们也认识他。”无论走到哪都骄傲挺着胸膛的杜萨克不见了,老头子的眼中泛着泪光。 谢尔盖哽咽地说“耶尔莫诺维奇是咱们的老哥们,在场上够岁数的杜萨克都跟他一块当过差。我俩肩并肩砍庄稼佬、砍北地人,一起被送到南边来杀叛党、打赫德蛮,我从没见过比他更会放箭的人……石塘渡口那一仗,不知死了多少杜萨克。我的马被插死,大腿被叛军矛手捅了个窟窿,如果不是耶尔莫诺维奇把我背出来我也死在那里了。” 说着说着,老头已经泣不成声。其他几个村的村民神情比较微妙,但不少老杜萨克已经偷偷抹起了眼泪。 谢尔盖的儿子拉尔夫跑出来搀扶谢尔盖,老头子坚持要把话说完“咱们这些老哥们,死一个少一个。我后悔!我后悔之前看不懂!我后悔!耶尔莫诺维奇是一条真正的好汉,是一个真正的杜萨克。以前我们排挤他,我们不让他进村,我们是王八蛋!但他已经偿了债,无论如何往事就该一笔勾销。杜萨克的儿子也应该是杜萨克,拉尔夫诺维奇也该是杜萨克,我的话完了!谁不服,我在家里等着你们!” “讲了两句”后,老谢尔盖甩开儿子的手,大步回到了原来站的地方。温特斯注意到其他村民对老头子后面这段话没什么感觉,但杜萨人显然都十分惊讶。 似乎是因为谢尔盖的发言太过冲击,再没有其他杜萨人“讲两句”,倒是有几位其他四村的村民讲了讲老猎人对他们的恩惠以及他们的感激之情。 这项最后的流程结束后,老猎人的灵柩被下到墓穴中。小猎人贝尔哭着撒上第一把土,随后一锹一锹的泥土洒在拉尔夫的棺椁上。 老猎人的墓穴逐渐被填平,一些人忍不住低声哭了出来,温特斯也十分悲痛。 老猎人的左胳膊是用针线勉强缝在尸体上的。因为遗体“太不完整”,没有哪位女士敢运针,最后不得不由温特斯和卡曼来做。 顺着血迹,之后赶来的民兵在一处洞窟中发现了已经死掉的巨狮和幼狮。除此之外,他们还找到了半具新鲜的尸体,以及……罗斯托夫家小儿子的头颅。 还有一些衣料碎布,但那些都无所谓了。 可以断定,这也是一头食人狮。杜萨村那晚不是被一头野兽袭击,而是被两头野兽袭击。 儿马子特勒青为了保护马群和巨熊搏斗,不敌,最后被发现时内脏已经被吃空,这符合熊的习性。 而那对在林间幽会的男女则不幸成了巨狮的猎物。巨狮拖走并吃掉了女孩,饱餐后又杀死了追上来的男孩。 这解释了拉尔夫一直以来的疑惑为什么凶兽明明已经吃饱了马肉,却还要再对杜萨村的情侣下手? 老猎人和巨狮同归于尽那日,巨狮实际上已经杀害了一名北新村村民,并把尸体拖回巢穴享用也就是民兵们找到的那半具遗体。 得知北新村有一个女孩进山砍柴未归后,拉尔夫立即动身搜寻。当他发现巨兽的痕迹时,他让儿子去找驻镇官少尉求救,他自己则顺着痕迹继续追踪。 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经见多识广的瑞德修士辨认,死在老猎人手上的巨狮很可能是传说中的“穴狮”。 这种巨狮因为在岩洞的壁画上被发现而得名,同样还有象牙雕像和泥雕佐证其存在。 但是问题在于记载着穴狮的壁画、雕塑都是史前人类创造的东西,考证派的神学家甚至认为那些壁画的创作时间可能比建造巴别塔的时间点还要靠前。 所以哪怕是游历世界的瑞德修士也不敢断定那东西就是所谓的“穴狮”,因为实在是没人见过穴狮长什么样。甚至有史以来的文献记录中也没有记载过这种巨兽。 如果那东西真的是穴狮,那这个物种至少有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历史,令人简直无法想象。 但老托钵修士能确定一点那东西绝对不是普通的狮子。狼镇的所有人里面只有瑞德修士一人见过活的狮子自称。 老修士一口咬定普通的雌狮不长这个样,体型也没有这么大。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他都没有见过这等巨狮。恐怕只有古人神话中大力神十二试炼里的那头尼密阿巨狮才会有这般体型。 温特斯只在军旗上见过狮子的形象,老杜萨克们也在敌人的军旗上见过。其他人甚至连狮子的图画都没见过,更别提活狮子了。 所以瑞德修士拥有绝对权威,其他人哪怕是将信将疑,也只能接受老修士的解释。 老托钵修士给一些博物学者写了信,托行脚商捎到热沃丹大教堂,走教会的渠道送出去。可究竟什么时候能得到回信,无人能得知。 麻烦的通信方式倒是提醒了温特斯他现在身处何方在狼镇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都几乎快忘记了这里是“文明世界”的边缘。 温特斯借这个机会也给家里寄了一封信,同样是瑞德修士的教会渠道。信本身就是一种信息,他谨慎地没有写太多东西,只是问了问家里的境况如何。 但考证工作并不急迫,另有一件沉甸甸的事情压在狼镇人的心头这样一头巨型猛兽,跑到狼屯镇这个小地方干嘛? 而温特斯考虑得更深这是一头带崽的母狮。 这意味着……至少还有一头雄狮的存在。 甚至说回那头巨熊,它至少也得有父亲和母亲吧? 难道在森林的深处的深处、人类尚未能够踏足的地方、那片金顶之下的巍峨群山中还有更多的巨型猛兽? 难不成这两次遭遇只是一个开始? 想到此处,温特斯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突然意识到虽然两头凶兽伏诛,但狼镇民兵不能就此解散。不仅不能解散,民兵训练必须常态化。 而且还要设立武器库,购置一些“真正的武器”。如此一来再遇到类似的情况时,狼镇人就不必再用标枪和马刀对付上古猛兽。 否则当他离开这个岗位后,万一又有兽灾出现,米切尔镇长一个年过半百的人想要完全重新组织民兵队会非常困难。 更何况应对这次兽灾的大功臣老猎人拉尔夫已经不在了。这个边陲小镇的人又能去哪里再找一名施法者军官呢? 温特斯把上述想法告知吉拉德后,取得了吉拉德的赞同和大力支持。吉拉德米切尔镇长不仅支持民兵的常态化,而且大力建议在狼屯镇组建正式的治安卫队。 对于一座城镇而言,治安官和治安卫队是必不可少的执法力量。治安官一般是全职,卫队成员可以是全职也可以是兼职,具体如何取决于城镇的规模和财政预算。 狼镇的情况比较尴尬。说它是一座城镇,它的常住人口不到十人,只有一横一竖两条土路,并且没有城墙。 顺带一提,在通用语中镇民市民 urge 这个词汇由城墙 urg这个词汇延伸而来,镇民市民也就是居住在城墙里的人。 热沃丹市狼屯镇什么都没有,但法律意义上来说狼镇还的确是一个“城镇”。只不过在温特斯赴任之前,它既没有治安官,也没有治安队员。 所以在吉拉德兼任镇长、驻镇官两职时,镇政府几乎没有任何执法能力。 哪怕只是要处理类似“伐木工和村民打架斗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吉拉德都得提着马刀亲自出动,不然就得去杜萨村找自己的老下属们帮忙。 而且实际上“伐木工和村民打 架斗殴”这类破事还很频繁,几乎每周都会发生一次,老米切尔镇长被搞得不厌其烦。 甚至就连刚到任没多久的温特斯也遇到了一次,河东村的几个年轻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当时温特斯忙着防备兽灾,把两方各训诫了一番就都放走了。 为了实现让狼镇成为一座真正的繁荣市镇的愿望,吉拉德米切尔非常希望能够成立一支正式的治安卫队。 在他看来治安卫队可以不用,但是不能没有。保证治安才能吸引更多人常住镇中心。卫队成员最好是全职,兼职也没关系。 米切尔镇长还主动提议帮助温特斯解决预算的问题。镇里直接出钱武装、雇佣一支治安队。 新垦地派驻军官的权力很大,镇长的权力同样很大。帕拉图议事会只管收税,只要下面能把税缴上来其他就都无所谓,镇长几乎拥有帝国包税官一般的权力。 不仅如此,因为一切产权归属陆军,新垦地的老百姓几乎干什么都要缴税。进山打柴要交税、下河摸鱼要缴税、设网捕鸟要缴税,如此种种不一而足。而且这些税都是在基本的农业税和人头税之外的税务。 例如猎户一家,他们除了要交人头税、道路税,在山里打猎也是要缴税的,他们每年需要提供八张鹿皮、八张狐皮的实物作为狩猎税,或是缴纳三枚大银币。 再说米切尔家,米切尔家有一艘小船,那不管吉拉德米切尔打不打渔,都得缴纳渔业税。 这些额外赋税一年一缴,而且其中有些必须要缴,例如柴火税。农夫哪怕是一整年就只烧自家秸秆也要缴税,简直成了变相的人头税。 听到瑞德修士闲谈起这些“苛捐杂税”时,温特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帕拉图新垦地的税赋和维内塔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维内塔共和国的统治阶级对于乡村地区几乎是放养状态。商人共和国骨子里精于算计,习惯把一切东西都放在天平上称量,看什么都是一门生意。 商业共和国需要的是货币,是真金白银,是能拿去贸易的贵金属。除此之外,共和国还需要人力和物资供应,用于维持贸易舰队和城市手工业。 而农民手上最缺的就是贵金属,小户人家是攒不下什么钱的。农夫之间的交易常年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进行。最小的小银币对于农夫而言“面值”都过于大了,必须得切成更小片才能在农村使用也就是“银角子”。 所以在维内塔共和国的统治者看来从农民身上刮钱的成本实在太高。每从农民身上刮一枚银币,就要花两枚银币在负责镇压农民的常备军身上。 亏啊!太亏了!这简直是板上钉钉要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而且频繁的农民叛乱还会破坏对城市的物资、人力供给。 所以维内塔共和国的乡村地区的税务以实物税为主,督政府只管按年收税和剿匪因为土匪会抢劫固治道上的商队,对于生意非常不好。 尊贵的维内塔商业共和国的一切财富都在城市、城市和城市。 城市才是关键,只要城市能源源不断获得物资和人力供应,农民是死是活?维内塔执政官其实并不是很在意。 不过也正因如此,维内塔共和国的农民税赋也是诸共和国中最低的,农民每年按定额缴纳粮食上去就行了。 其他时候?别搞事情,自生自灭就好。注但是维内塔共和国的农民也享受不到任何公民权利,例如不能在城市里携带武器。 “这还不反吗?这也能忍吗?”温特斯难以置信地对老托钵修士说“要这种税赋加到维内塔农民头上,海蓝城都能被叛匪点着。” “小子,你觉得杜萨克干是什么用的?新垦地的每一个镇子里都有一个杜萨村,你觉得帕拉图议事会为什么要费尽心思这么安排?为什么是杜萨人吉拉德米切尔来当这个镇长?”瑞德修士眯起眼睛,微笑着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你呀!太年轻,太天真tooyou,toosile。” “呃……难不成杜萨克是专门用来镇压农民的?”温特斯简直快被震撼到语无伦次“但我看狼镇杜萨村和其他几个村子关系还可以呀?” “还可以吗?”老修士笑眯眯地问“真的还可以吗?小子,我就说你政治嗅觉迟钝,你还不信。把你这身武艺匀一点到政治上,你还算个可造之才。” “还……可以……吧?”温特斯也被问得支支吾吾地,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两个新教徒村的确对杜萨人比较不友好,另外两个村的态度现在想起来也有些微妙。” 老修士哈哈大笑“这就对啦,政治就是很微妙。你知道其他四个村背地里怎么称呼杜萨村吗?” “不就是叫杜萨村吗?” “错啦,他们叫鞑靼村。鞑靼,蛮夷、茹毛饮血者也。”老托钵修士绕着脑袋抑扬顿挫地念了几句古文“懂了吗?” “唔……”温特斯一时间不 知道该怎么接话。 “狼屯的几个村子之间的关系其实算是不错啦。”瑞德修士轻笑了一声,美美地抿了一口米切尔家酿葡萄酒“吉拉德米切尔这个人虽然看起来粗莽,但是大智若愚,颇知宽政之道。其他几个村子不交税也打渔、猎兔,他只当没看见。其他几个村偷垦边边角角的土地,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米切尔家还有个贤内助,各村之间的关系自然就比较缓和。新垦地像狼屯这样的小镇一抓一大把,有人秉政以宽,就有人秉政以严。我走遍了新垦地的每一个小镇,说起过于严苛的地方,屠村惨案我可是也见过!苛政猛如虎,从远东到近东再到此地,天下之大,莫不如是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两名卫兵 老托钵修士的话让温特斯颇受冲击,他反问道“那高原共和国现在不就是等于坐在火山口上?” “差不多,至少新垦地是这样。”瑞德修士也不反驳“帕拉图不抑兼并,少数人掌握大多数土地。富者田连阡陌,米切尔家便是如此;贫者无立锥之地,佃农都当不成,只能当长工。地主贪得无厌,为攫取更多土地压制穷人垦荒。要是在远东,早就天下大乱了。在我看来这地方没爆发民变的原因只有一个,无外乎地广人稀罢了。” “老家伙,你不是在危言耸听吧。”温特斯忍不住为米切尔一家辩护“你说地主贪得无厌如何如何,可我觉得米切尔家是好人。” 老修士神色自若地说“吉拉德确实算个宽厚人,但他的人品优劣和整个地主群体的欲望没有关联。好比大头兵里也有好有坏,但上了战场不管好坏都得杀敌。单独把每一个地主家拿出来看,大部分家族品行都在中上。但他们兼并土地是假的吗?” 论起言辞尖利、滔滔不绝,初出茅庐的少尉哪里是资深神职人员的对手。 但温特斯始终有些不服气“但这些东西能一直存在到今天,不就说明也没什么问题?” “小子,不是存在到今天,是维持到今天!政治不是岩石,政治是积木,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瑞德修士的笑意更盛“以后会怎么样没人知道。万物都有终结,没有不死之君主、不灭之国家。说实话,我也真的很想看看这套体系最终会走向何方呀。” 温特斯叹了口气,眼前的老神棍又变得神神叨叨,他都已经有些习惯了。但他之所以大晚上来找托钵修士实际上是有别的事情,只是一不小心被老神棍把话题带歪了。 “够啦。”温特斯埋怨道“我来问你怎么看在狼镇搞常备治安队的事情,结果正事只字不提,没什么相干的话你给我说了一大堆。” “我提点你是看得起你。”瑞德修士佯怒道“小子,别不知好歹,老人家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温特斯原本的想法只是不解散民兵队,保持每周一次的训练。而米切尔镇长的想法却在此基础上跨出了一大步,让蒙塔涅少尉反而有些犹豫。 如果是在海蓝,温特斯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去找安托尼奥商量,请教长辈对他而言并不是难为情的事情。 在狼屯镇没有他能依仗的人,巴德和安德烈都在几十公里外。但他又很想听听其他人对此的想法,最好是客观、中立的想法。 思来想去,他只能征询瑞德修士的意见。毕竟老修士活了九十五年自称还是积攒了一些智慧这点温特斯也不得不承认,而且老修士还是利益无关的第三方。 “行啦行啦,酒你也喝了,说正事吧。在狼屯这个小地方组织常备治安队真的可行吗?”温特斯瞥了一眼桌上已经见底的酒瓶。有事相询不好空手,于是温特斯就带了瓶酒上门,没想到老托钵修士一喝酒就起劲,开始滔滔不绝。 “得!”瑞德修士把手一摊“看来我之前全都白说了。” “什么意思?” “非得把话说清楚你才能懂吗?”瑞德修士无可奈何道“当然可行。在狼屯这个小地方,吉拉德支持,你也支持,就肯定能搞成。” “我觉得狼镇太小,很难养得起脱产士兵。”温特斯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强行建立治安卫队,是不是在给百姓平添负担?” “那用不着你管。让吉拉德负责钱,你负责人就行了。”瑞德修士很不以为然“兵书上说十五个男丁就可以供养一名士兵。你和吉拉德两个人协力,组织一小队捕快还不是手到擒来?养不起脱产的兵丁,那就半农半兵嘛。” “不会有反对的意见吗?” “谁敢反对?”老修士的眉毛竖了起来“治安队是干什么吃的?” 温特斯突然想起维内塔常备军,比起对外的时候,常备军总是对内更多一些。他有些意兴阑珊“行吧,那就照米切尔镇长的意思来。” “不行!得照你的意思来。”瑞德修士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卫队的关键在于人选,绝不能假他人之手,必须得你亲自挑。” “为什么?” “那你不妨想想看,如果让吉拉德推荐、挑选人手会是什么结果?”老修士轻笑了一声。 温特斯思考一番后,试探着回答“都是杜萨人?” “没错,如果让吉拉德挑人,那治安队必然全是杜萨人。”瑞德嗤笑一声“杜萨人骁勇凶悍、马术高超,就算是公平选拔又哪有农夫能比得上他们?但你不是杜萨村的驻镇官,你是整个狼屯的驻镇官。治安队的结构必须平衡,否则其他几个村子不会服气。” 老神棍说的确实在理,温特斯沉吟着点了点头“那要怎么办?每个村子选一个人?” “对,就每个村子选一个人。”瑞德修士欣慰地看了温特斯一眼“杜萨村可以选两个或三个,这样杜萨人也说不 出什么闲话来。大家都不会满意,但大家都能接受,这就是政治的奥妙。” 这种算计让温特斯觉得很无趣,他叹了口气“瑞德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向你请教。” 随后温特斯复述了一遍葬礼上谢尔盖的发言,并仔细描述了杜萨人和其他村民的不同反应。 “谢尔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拉尔夫诺维奇是谁?”温特斯问“他好像只说了几句称赞话,为何其他杜萨人那么惊讶?”~ “杜萨人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关心?”瑞德修士眉毛一挑。 “拉尔夫临终前托付我照顾他儿子。”提到老猎人温特斯还是有些难过“我得弄清楚谢尔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对贝尔有恶意。” “是这样。”瑞德修士也叹了一口气“拉尔夫的确是难得的好汉,可惜。” 老修士捋了几下长须,皱着眉头说道“不用担心,谢尔盖应该是好意。拉尔夫诺维奇的意思是拉尔夫之子,他是想让拉尔夫的儿子恢复杜萨克的身份。” “什么意思?贝尔不就是杜萨人吗?半个杜萨人?”温特斯进入了知识盲区。 “杜萨人和杜萨克,这是两个概念。”瑞德修士扶着桌子解释道“杜萨人准确来说不是一个种族,而是一种生活方式。遵循特定生活方式的人群就是杜萨人,他们的血统可以说是乱得一塌糊涂,祖宗更是五花八门。 而且不是每个杜萨人都是杜萨克,拉尔夫应该是被剥夺了杜萨克的身份,所以才不能在杜萨村生活。老子不是杜萨克,儿子自然也不能是杜萨克。谢尔盖想恢复拉尔夫儿子的杜萨克身份,这对小贝尔而言是好事。” “为什么?” “因为杜萨克的身份是跟土地挂钩的。”瑞德修士反问“你知道授田制吗?” “呃……不知道。” 瑞德修士坐得太久身体有些僵硬,他站起身踱着步子说道“在遮荫山脉另一侧的帝国,杜萨克被称为是皇帝的鞭子。他们的生活方式极为特殊,每一个杜萨克男丁打生出来就注定要终身服役,还得自备战马。作为奖励,皇帝会授予他们丰厚的土地,足让他们成为富农、小地主。 皇帝给杜萨克土地,所以他命令杜萨克杀谁,杜萨克就杀谁,绝没有一丝犹豫。因而大多数时间杜萨克都被用于镇压叛乱,他们杀起农夫来从不手软,所以才会被称为鞭子。这就是授田制。” 温特斯边听边点头“那他们终身服役还怎么种地?给他们地又有什么用?” “终身服役又不意味着终身在军队里。”老修士哂笑着说“授田制是一套很复杂的系统。杜萨克会先一期服役六年,然后就可以回家授田。间隔一些年后再服第二期兵役三年。终身兵役的意思是永远都在花名册里,随时需要响应征召。” 温特斯小声“哦”了一下。 瑞德修士沉吟着继续说道“问题在于杜萨克的聚居地在帝国境内,杜萨人都是帝国子民。虽然我不清楚这群杜萨人是怎么跑到帕拉图来的……但是据我所知,帕拉图议事会对待他们的方式和帝国皇帝如出一辙,同样是用授田交换忠诚。所以对于这批杜萨人而言,无非是换了个主人握鞭杆,其他没什么差别。 而杜萨人中终身服役的男丁被称为是杜萨克女人自然也不是杜萨克。也只有杜萨克才能服役、授田、成家立业。杜萨克的身份是一种义务也是一种权利,谢尔盖是想让拉尔夫儿子能服役、授田、回到杜萨村。对那小子而言是好事,不用担心。” 温特斯最担心的就是地头蛇为难小猎人。既然明白谢尔盖对于贝尔是好意,温特斯也就松了一口气。 时间已经有些晚,温特斯便向瑞德告辞。 …… …… 接下来的几天里,温特斯和吉拉德的精力都放到了庶务上。 狼镇的伤口正在逐渐愈合。生活仍要继续,人们渐渐不再主动提起那些遇难者,似乎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把痛苦遗忘。 兽灾从人们脑海中鲜活的记忆开始一点点向老人口中的褪色故事演变,温特斯把这些都看在眼里。 他拜访了每一个死难者的家庭,体验到冷眼和仇视,也受到过感激。他永远无法弥补亲人离世对于家属的创伤,他只能尽一切努力抚恤死伤者的家人。 对比之下,组织常备民兵的工作简单轻松太多。 温特斯以驻镇官身份把礼拜日的射箭训练改成民兵训练。 各村男丁上午到镇中心参加主日礼拜,中午和下午接受军事训练。 因为初衷只是防备兽灾,不是要让民兵上战场。所以温特斯制定的训练科目不包含队列、方阵之类的内容。就只是简单的武器使用训练,加上温特斯总结的一些针对猛兽的战术训练。 老猎人不在了,温特斯原本想让民兵每周在本村附近的林地巡视一次。 但他考虑到 巡逻、站岗是最需要毅力的工作,长期下去民兵肯定无法坚持。所以他只能是嘱咐进山打柴的民兵平时多留意林子里的情况。 治安卫队的筹备则更加顺利,因为温特斯意外发现钱的事情完全不是问题。 因为狼屯镇虽然常住人口不到十个,但在程序上它是无可置疑的“城镇”。所以并村设镇后,每年收缴赋税的两成会作为镇政府的财政经费。 而狼镇的镇长又惊人的廉洁,温特斯这辈子都没见过吉拉德米切尔这么清廉的公务人员。 米切尔镇长吃在自家、住在自家、骑的马是自家的、马吃的草料也是自家的,连书记员都由米切尔夫人下嫁时带来的管家潘维切兼任。 除了冬天雇周边几个村的农夫把土路修补修补以外,吉拉德当了十几年镇长就没有其他花钱的地方。 噢,除了最近多的一项开支给瑞德修士发抄写员的薪水。 管家兼抄写员兼会计潘维切把账目做的非常工整,镇政府经费的使用和盈余一目了然。 这些年来的盈余积攒成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置办一小座武器库绰绰有余。温特斯也没打算把治安卫队弄得很大,一个十人队在他看来都有些多了。 注十人队满员只有八人,十人队是习惯称呼 更何况本质上作为“包税官”,米切尔镇长理论上有权力向狼镇人征收一笔额外的“治安税”。 但鉴于狼镇良好的财政状况,暂时用不着出此下策。 在温特斯和五个村子的村长分别商议并取得理解之后,狼屯镇治安卫队的事项很快就确定了下来。 狼屯镇下辖五个村子,温特斯会在每村各挑选一人作为兼职卫兵。 兼职的卫兵也有一份薪水,他们不脱产,只要需要他们的时候提供服务。例如在礼拜日时协助维持秩序。 平日里兼职卫兵仍像其他农夫一样留在本村生活,顺便负责各村日常治安。 温特斯还会再挑选几个人作为脱产的全职卫兵,全职卫兵的人选就不限定在某个村子里,温特斯一言而决。 全职和兼职加起来,卫队的总人数不超过一个十人队八人,即最多有三名全职卫兵。 就像老神棍说的大家都不满意,但大家都还能接受。所以到最后也没人反对温特斯。 温特斯其实觉得三个全职卫兵都有些多,因为他平日里都在镇公所。有一名施法者军官坐镇,实际上根本不需要任何卫兵,蒙塔涅少尉一个人就能摆平一切。 即便考虑到有一天他回维内塔,镇上有一个或者两个全职卫兵也就够了,而温特斯已经有了很合适的人选。 …… “我?您要我去镇上当卫兵?”小马倌安格鲁瞪大了眼睛,脸上的青肿现在还没消退。这半大小子哑着嗓子叫道“长官,您别逗我玩啦!” “我不是在开玩笑。”温特斯拍了拍小马倌的肩膀“马倌总不能一直干下去吧?当卫兵不耽误你授田。你可以在镇上先干着,干到二十岁,等一期服役回来后也可以继续干。我和米切尔镇长说好了,会给你保留这个职位。” 温特斯原本就很喜欢眼前这个熟知马性的小马倌,因为这小子总让他想起巴德。更别说猎熊一战小马倌救下他的性命,更让他想找机会表示感谢。 安格鲁低头看着脚趾,小声哼哼着说“其实……其实我就是喜欢当马倌。” “嗯?”温特斯不解“为什么?” 按瑞德修士的说法在杜萨人的社会中马倌的地位不算高,多数时候是受了罚的杜萨克或是不能上阵的杜萨男人被指派当马倌。 “因为当马倌可以随便骑马,能骑马我就够开心了。”安格鲁小声哼唧道“我自己没有战马,要是不当马倌我就骑不到马了,所以我不想去镇上当卫兵。” 温特斯笑了“小子,能骑马就够了?” “就够了。”小马倌耸了耸肩。 温特斯想了想,决定换一个方式说服小马倌“你们杜萨克服役是要自备战马对吧?” “当差的时候上头会给一笔买马钱。”安格鲁小声回答道。 “那笔钱够买战马吗?” 安格鲁垂下了头,声音更小了“不够。” “那你怎么办?你没有战马、没有装备,不能去……”温特斯停顿了一下“……当差,你还能领到授田吗?” 安格鲁不再说话,半大小子心智尚不成熟,被几句话说得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温特斯趁热打铁道“你当马倌是没钱领的,但是在镇上当差有薪水。到镇上当差你可以把薪水攒下来,虽然暂时不能随便骑马。但等你到二十岁的时候,你攒的钱加上发给你的买马钱应该就够买一匹战马,你就能去当差。等一期服役回来领到授田,那时候你就是真正的杜萨克,有自己的土地、战马、家庭……” 安格鲁“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点头答应了去镇上“当差”。 “你小子哭什么?”温特斯无奈地揉了揉小马倌的头发“又不是再不让你上马鞍了,我可以把红鬃借你骑嘛。” “我娘……”安格鲁抽抽噎噎地“……我娘去世的时候就在盼望着我成为杜萨克,我原本以为我这辈子都成不了杜萨克的……” 温特斯也有些伤感,他捏了捏小马倌的肩膀,没说什么。 “还有……长官……”安格鲁使劲抹了两把眼泪“你不要太累到雷日克了,要把它照顾好。特勒青没了,来年村里马群的种马就只有雷日克……可你一点也不爱惜它……” “我不爱惜红鬃……”温特斯被气到发笑,一巴掌拍在小马倌的脑瓜壳上“那红鬃以后就给你照顾,你到了镇上以后就专门给我养马!” 温特斯只打算在镇上安排两名全职卫兵,小马倌安格鲁占了一个位置,而另一个人选他也已经早早决定好。 小猎人贝尔被温特斯从林间小屋里带到了镇上,成为了狼屯镇卫队的第二名正式卫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治安所 这是一个九月初的寻常日子,已经半个多月的时间再无猛兽伤人,狼灾看来彻底过去了。 狼镇的生活正逐步回到正轨,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永远也无法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温特斯到任也有月余,他渐渐熟悉并适应了狼镇的生活。 这里的日子平淡而安静,周围的人都待他很友好。不知不觉间咸鱼属性悄然觉醒,他开始萌生一个想法或许就在这个僻静的小镇定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日下午,温特斯离开木匠家后直接回到镇公所。 推开门,潘维切还是一如既往伏在桌上写写算算。颔首打了个招呼,温特斯走进办公室。 吉拉德不在镇公所,房间里只有瑞德一个人,老托钵修士正在窗边的躺椅上惬意地打着盹。 温特斯生气地轻踢了躺椅一脚。过了好一会,老头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人呢?”温特斯问。 “溜出去玩了吧?”瑞德修士散漫地答道。 “你也不管管?”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一向是……”老修士打了个哈欠,抑扬顿挫用异域语言念了段话“赛利卡语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温特斯听不懂老修士后半段在说什么,但他知道和神棍辩论纯粹是徒废唇舌。 他怒气冲冲地走出镇公所,冲着后院大吼“都给我滚过来!” 不大一会,贝尔第一个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然后是安格鲁,然后是……米切尔镇长的儿子皮埃尔。 三个半大小子不敢和温特斯对视,竭力躲避着少尉的视线,被温特斯统统抓回了镇公所。 瑞德修士轻咳一声,故作严肃教训道“赛利卡语老夫学富五车,游历万里,屈尊纡贵来给你们开蒙。几个小子却不知珍惜,殊不知尔等今日尚可游嬉,来日必悔之晚矣……” “你说这些谁懂啊!”温特斯忍不住大喝一声“不要擅自使用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说教啊!” 认识时间长了以后,温特斯发现老神棍偏爱用远东语神神叨叨,尤其是当他喝了酒或者是想要捉弄人的时候。 “一不留神就用了母语,抱歉、抱歉。”瑞德修士的神色中毫无歉意“不过这几个小子荒废功课,少尉先生你也有责任。” “我有什么责任?” 老修士侃侃而谈“开蒙这种事情,潘维切先生便足以胜任。你让我来干这事不是大材小用?” “我倒是巴不得让潘维切先生来。”温特斯冷笑道“那你接手潘维切先生的文书工作,你们两位交换一下如何?” 把小马倌和小猎人带到镇上之后,温特斯才发现这两个小子的文化水平堪称可悲。 单个字母他们还叫得出来,连到一块他们就不认识了。两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十以内加减法还要掰手指头。 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狼镇大部分人都不识字。杜萨克们更是如此,就连一镇之长吉拉德米切尔也照样是文盲。 商业共和国出身的温特斯认为拥有一点写算本领对贝尔和安格鲁会很有用,至少将来能看得懂最粗浅的合同和账目,不会被骗。 于是乎温特斯决定为贝尔和安格鲁请一位教师,教会他俩最基础的单词和算数。 最适合这项工作的当然是潘维切,这位中年管家写得一手令人赏心悦目的花体字,做账也清清楚楚。最难得的是做事勤恳、认真负责。 但潘维切身兼管家、抄写员、会计等数职,工作已经十分繁重,温特斯实在不好意思再给他加一副担子。 狼镇教堂的两位神职人员的文化水平也足够,据说一些大贵族就会聘请教士作为家庭教师,剩下的干脆雇人为自己读写。 但安东尼司铎和卡曼司铎不会来教两个穷小子识字、算术,哪怕是温特斯去请也不行。 至于狼镇其他识字的农夫、工匠也只是能勉强读写罢了,想要教学恐怕还差点本事。 思来想去,温特斯发现只剩下瑞德修士一个选择。 老托钵修士虽是远东人,但在皈依并被祝圣后也曾到公教会的神学院进修了数年,文化水平毋庸置疑。 而且就温特斯直观感觉而言瑞德没有其他神职人员骨子里那种傲慢。 作为“神的牧羊人”,哪怕是再谦卑的神职人员骨子里也是傲慢的,因为他们自问比任何人都更接近神明和天国,“牧羊人”这个比喻本身就是最大的傲慢。 但瑞德这老神棍就没有这种问题,他能面不改色地应聘抄写员职位,教穷小子认字估计也不会伤到他的尊严。恐怕正如老头自己所说“我当教士就是为了旅行方便”。 所以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温特斯答应再多掏一份额外的教师薪水,瑞德同意教授贝尔和安格鲁识字和算术。 但温特斯没料到老神棍的懒散已经是积习难改,小猎人和小马倌常找借口逃课溜走。瑞德不仅不管,反倒是乐得清闲。 “多领一份薪水,好歹得干点活吧?”温特斯讽刺地对老神棍说。 没想到瑞德修士随手一指皮埃尔“如果只是教这两个娃娃认字、算术的话,小米切尔先生就足以胜任。” 皮埃尔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他的母亲。 听说蒙塔涅少尉请瑞德神父给两个小杜萨克上课,米切尔夫人便把皮埃尔也送了过来。 不过小米切尔先生已经会写字、算术了。按吉拉德米切尔的说法,还是他的妻子爱伦米切尔夫人在儿子还小的时候亲自教的。 温特斯不得不上门解释,他只是请瑞德神父给两个小杜萨克开蒙,小米切尔根本学不到东西。 但是没想到米切尔夫人却答复“能在瑞德神父和蒙塔涅少尉身边多待一会,对于皮埃尔而言也大有裨益。这孩子平日里总是惹事生非,还请您帮我们夫妇严加看管。” 米切尔夫人的理由让温特斯无力反对。而且他自打到任狼镇深受米切尔家的慷慨帮助,相比之下在两个小杜萨克旁边加一套桌椅甚至算不上回报。 于是皮埃尔吉拉德诺维奇米切尔成了瑞德修士的第三个学生,老神棍倒是来者不拒,没有趁机要求温特斯加薪。 安格鲁和皮埃尔原本就是玩伴,贝尔因为在狼灾那段时间暂住米切尔家和两个同龄人也玩到了一块。 安格鲁和贝尔名义上是卫兵,但实际上没什么工作要他们去做。皮埃尔作为庄园主、镇长家的独子,平日里也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这三个小杜萨克凑到一起不是三倍而是三次方的惹事生非。 只要温特斯离开镇公所,三个小子紧跟着就会溜走。老瑞德只当没看见,他非常乐意多一点打盹的时间。 不过好在三人都对温特斯又敬又畏,所以温特斯还管得住他们。 回到镇公所之中,皮埃尔被瑞德神父点名有些措手不及。 老修士倒也不废话,在纸上唰唰写了几句话,递给皮埃尔“小子,念一下。” 皮埃尔接过纸条,愣着看向瑞德神父。 “念呀!”老修士不知道从哪抽出根藤棍给了小米切尔一下。 皮埃尔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念道“粗笨、愚蠢的金顶山脉操羊佬……是对我的朋友……安格鲁和贝尔最好的描述。” 安格鲁和贝尔听到前面的部分时还在强忍笑意,听到最后的部分一下子呆住了。 瑞德修士打了个哈欠,淡淡地对着另外两个小杜萨克说“你们两个懂了吗?不识字,就连别人辱骂你们的话都看不懂。” 之后,瑞德提问了几个四则混合运算问题。每次他都先问另外两个小杜萨克,当他们还在掰手指算的时候,瑞德就会改问皮埃尔。 皮埃尔很快就能给出回答,但他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另外两个小杜萨克则越来越羞耻、沉默。 瑞德修士又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岁数都差不多,皮埃尔已经能写能算了,你们两个呢?” 小马倌安格鲁低下了头,小猎人贝尔紧紧攥着拳头盯着瑞德神父。皮埃尔手足无措,用眼神向温特斯求助。 “算啦,我也不为难你们。”瑞德修士叹了口气,又在纸上唰唰写了点东西递给两个小杜萨克“你们两个照着我写的单词,原样写一个出来以后就不用上课了。你们不会连这个都做不到吧?” 贝尔第一个抢过纸笔,趴在桌子上开始动手。 小猎人不是在书写,他是在临摹。每一个弧线他都模仿得极为认真,但还是写得歪歪扭扭的,就像最开始学书写的幼童。他写完后,把羽毛笔塞给安格鲁。 安格鲁可怜巴巴地看向温特斯,温特斯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于是小马倌也趴在桌子上临摹了一遍。只不过因为他太用力,羽毛笔尖都被按断了。 “不急,慢慢写,尽量写得好一点。”老修士递给安格鲁一根新的羽毛笔。 最终,安格鲁也完成了“临摹”,他的笔迹比贝尔写得还要惨不忍睹。 瑞德修士把纸条拿了回去仔细看了一遍后,冷笑着问“你们是蠢货吗?让你们写你们就写?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两个小杜萨克愣在原地。 纸张被老修士展开他递出去的是一张折叠的纸,在贝尔和安格鲁没看到的地方还有其他内容。 瑞德抖了抖手中的纸张“这是一份奴隶契约,而你们刚刚签署了它。从现在开始,你们就不是自由人,而是归我所有的奴隶了。我可以任意买卖、处死你们。” 两个小杜萨克傻眼了。 “以为我吓唬你们?”老修士冷哼一声“不信?让少尉和 小米切尔看看。” 说着,他把契约递给了温特斯。 温特斯仔细读了一遍后说道“这确实是一份标准个人权利买卖契约。帕拉图不允许使用奴隶,但允许奴隶贸易,瑞德修士现在已经有权把你们卖到其他地方。只不过这份合同在维内塔没有效力,因为维内塔不允许任何形式的蓄奴,逃到维内塔你们就自由了。” 皮埃尔接过纸张,之后也确认了温特斯的话。 “是你骗我们签的!”贝尔愤怒地大吼。 “谁证明?”托钵修士不屑一顾“是你们自己白纸黑字签了这份契约。要怪只能怪你们不识字,什么东西都敢签,被卖成奴隶都不知道。你不服?喏!皮埃尔,你也照着我写的东西写一遍。” 说完,瑞德神父把契约塞进皮埃尔手里。 皮埃尔傻站在原地,没有动笔。 “看看!小米切尔先生认得这是什么东西,他就知道不签。”老修士嘲讽道“可你们两个呢?什么东西都不知道,我让你们签你们就签。杜萨克的精明没学到,倒是把鲁莽全都继承下来了。” 安格鲁满脸羞愧,而贝尔眼中满是怒火。 瑞德修士也不再废话,把契约一把撕成两半,分别塞进两个小杜萨克的手里。 “拿着。”老修士不以为意地说“要是不想以后被莫名其妙卖成奴隶,就去和小米切尔先生把上面的单词都认清楚。他要是不教你们,那就是他想坑你们。出去吧。” 贝尔第一个转身走出房间,安格鲁跟了上去,皮埃尔行了个礼也急急忙忙追了出去。 三个小杜萨克走出镇公所后,温特斯忍不住问“和几个小孩子,至于这样吗?” “十六岁可不小,如果他们不是杜萨克说不定已经结婚了。”老修士打了个哈欠“而且说不定这几个小子能恨我一辈子,可教训却是一点都学不进去。” “你把教学工作都扔给皮埃尔,那你不是又白领一份薪水?”温特斯突然抓到了重点。 瑞德修士哈哈大笑“教人认字不值钱,知道怎么教人认字才值一份薪水。” 当少尉和修士在镇公所里闲谈的时候,一栋新的木屋正在道路对面拔地而起。 整根整根的原木正在从伐木场用大车运来,木匠、泥瓦匠和力工挥洒着汗水,其中一面墙壁已经建好。 这就是镇里近日来的头号大事,吉拉德米切尔所期盼的繁荣、昌盛的狼镇的重要拼图。 这栋预计比镇公所还要大的木屋就是未来的狼屯镇治安所,将拥有驻镇军官的办公地点、武器库、牢房和卫兵宿舍等多项职能。 不管温特斯想不想,无论影响是好坏,他终究还是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了自己的足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铁匠和烤猪 天色渐黑,两个男人还在铁匠铺里忙碌。 老铁匠米沙夹持红热的铁坯,年轻铁匠贝里昂抡着铁锤。二人在墙上的影子跟随火光跃动,好像是某种特殊的舞蹈。 铁坯每被贝里昂锻打一次,米沙都会恰当地调整角度。两名铁匠配合无间,很快一根略带弧度的剑格从铁坯中脱胎而出。 米沙把成型的剑格丢进了油桶里,招呼助手准备剑柄。 贝里昂回到铁匠铺后屋取出一根木柄,料子是手感良好、富有弹性的栎木边材,已经提前按使用者的手型加工成了合适的剑柄。 刻着螺旋凹槽的剑柄被贝里昂用乳白色的魟鱼皮紧紧包住,并用鱼鳔做成的胶粘合。 确认粘牢后,青年铁匠把一罐黑色油墨放在锻炉旁煨热,开始给剑柄上漆。 对于在一旁观看的温特斯而言,两位铁匠之前的工作虽然有趣,可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当蘸着黑墨的毛刷碰到魟鱼皮时,他被惊艳到了。 在黑漆的作用下,原本平平无奇的鱼皮上显现出精致而细密的纹理,只是看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抚摸。黑墨竟成了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来之笔。 更绝的还在后面,完成上漆、烘干的两道工序的贝里昂又取出一盘银丝。 年轻铁匠把银丝一端固定在剑柄尾部后,开始顺着凹槽把银丝裹缠在剑柄上。很快黑色的皮革就被银色的细线分割成了等距的小段。 没有用到黄金,没有镶嵌珠宝。但在温特斯看来,这副剑柄之精美不亚于任何王公贵族腰畔的佩剑。 黑色的鱼皮和亮色的银丝相互映衬,不仅精致,而且实用。这种简约大方之美,倒是让那些珠光宝气的仪仗剑显得庸俗不堪。 不光是温特斯的眼睛离不开年轻铁匠的双手,就连旁边的老铁匠米沙也忍不住啧啧称奇。 记忆中的某扇门被猛然推开,温特斯一下子想起在哪里曾见过类似的工艺,或者说是风格、审美。 是在一把差点夺取他性命的匕首上索菲亚那把匕首的柄和这剑柄何其相似。 缠银工序很快完成,剩下的收尾工作便很简单,只要把各部分零件装到剑条上就可以交付。但似乎对于年轻铁匠而言,这些还不算完工。 简单固定好剑格、剑柄和配重球后,贝里昂把剑交给温特斯,简短地说“您先试试。” 这是一柄单手佩剑,就是前些日子温特斯订购的武器之一。剑条是米沙托人从郡治热沃丹市买回来的现成品,行脚商一去一回足足花了小半个月时间。 结果佩剑的温特斯把剑尖杵在地面向下按压,剑身受力发生形变,朝着侧面弯曲成一条弧线。松手,剑身自然回弹。 少尉眯起眼打量,佩剑仍然笔直,没有出现变形。 他又在试剑的球形铁砧上劈砍了几次。劈砍的力量逐渐增加,但佩剑仍然坚挺,没有发生任何正面弯折、断裂。 温特斯满意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杜萨克铁匠米沙感慨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钢堡的成品剑条可是比我的活儿强太多,我打的剑要是这样试早就折了。比不了,真的比不了。” “这些剑条回过火,韧性好一些。”年轻铁匠简单地说了一句。 温特斯又空挥了几次,鱼皮银线的剑柄手感极佳。可以很舒服地握着但又不觉得硌手,凹槽还可以把排出汗液让剑柄不至于变得湿滑。 “重心有点靠后,再往前调整一点吧,调到剑格前一尺。”温特斯把剑还了回去。 这柄单手剑现在的重心在剑格附近,但温特斯更倾向于重心靠前一些,挥砍的威力会更大。 定做武器的优点是什么都可以改,但实际上武器本身能调整的地方不多。 购买者的特殊要求更多体现在装饰上,温特斯之所以在铁匠铺也是米沙请他过来挑选装饰样式。 “您真的不需要在剑身上蚀刻什么纹饰吗?”老铁匠忍不住问。 “不用了。”温特斯笑着摇了摇头“会损害剑身的强度吧?” 米沙连连挥手“没关系的,影响不大。毕竟佩剑都要带点花纹才好看。” “我喜欢朴素一点的。” 米沙遗憾地说“蚀刻可是门技术活呢,整个郡恐怕也就贝里昂有这本事,您不试试太可惜了。唉,等您什么时候想给剑上添点花样再来吧。” “好的。”温特斯心念一动,随口说道“就算我是外行人也能看得出来,你们做刀剑的手艺是真不赖。” “我一个老头子哪会做刀剑,我也就会打打农具。”米沙面带喜色,拍着年轻铁匠的肩膀说“这娃才是真正有本事的!热沃丹的刀剑匠也比不上他。可惜是在这个小地方,要是在大城市里这娃早就发大财了。” “您别这么说。”贝里昂小声吐 出简短的话。 这名年轻的铁匠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大部分时候都是闷声不响地忙手里的活儿,如果没活儿就坐在墙角的椅子上盯着炉火。 “不必谦虚,过分的谦虚也是自傲。凭你的手艺要是到海蓝,订单能下到明年。”温特斯又随口问道“我还不知道你老家在哪里?贝里昂。” “在北面。” “帝国?” “嗯。” “帝国哪里?” 年轻铁匠抬起头和温特斯对视了一眼,又迅速低下“索林根。” “你是钢堡人吗?小贝里昂。我都不知道!”老铁匠吃了一惊“难怪你手艺这么好,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钢堡铁匠。” 钢堡索林根的大名温特斯也略有耳闻,他笑着问“钢堡离这里可够远的,那你怎么到帕拉图来了?” 没等年轻铁匠说话,老米沙抢先回答道“这孩子是新教徒,在北边很不受待见。” 贝里昂点了点头。 “唉!”老米沙拍了一下大腿,有些伤感地说“那边隔几年就要找个由头打杀新教徒。我还给老皇帝当差的时候也被命令着去干那种事。唉,那时候年轻,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下砍,唉……” 老铁匠越说越难过,年轻铁匠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轻轻摇头示意“没关系”。 温特斯多问了一句“那还有家人跟你一起过来吗?” “我弟弟。” “那你兄弟不是铁匠?” “他在本汀家当长工。” 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不过索菲亚的那把匕首的来源,温特斯也不是特别在意。海蓝远在天边,就算打听清楚又能如何? “请您明天来取剑。”贝里昂说。 温特斯有些惊讶“不是已经差不多了吗?今天做不完吗?” “剑格要抛光,配重要磨。”年轻铁匠简单解释了两句“我连夜做,您明天来取就行。” “抛光可是精细活,给抛光的工钱有时候比盔甲钱都贵。”老铁匠在一旁补充道“您先回去吧,这小子肯定给您弄好。” 天色已黑,和温特斯一起离开镇上的还有老米沙。老铁匠的家在杜萨村,每天骑马往返。年轻铁匠则吃住都在铁匠铺,顺便看铺子。 …… 当温特斯返回米切尔庄园时,离得很远就看到了灯火光亮。原本日落而息的米切尔庄园今夜极为热闹。 天气渐凉,这是米切尔庄园的烟草最后一次收获的时节。 在新垦地,因为气候原因烟草要分三次收获。前两次只摘取植株的部分叶片,第三次收获彻底摘取所有烟叶。 对于米切尔庄园而言,烟草收获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 除了少部分用来种植粮食作物以外,米切尔家剩下的两百多公顷土地全部被用于种植烟草。 缴税、发薪、买种子……米切尔庄园的运转完全靠烟草支撑。所以烟草的收成决定这个大型庄园一整年的收入。 而收获烟叶是一个又苦又累的活,速度必须要快。 现在已经是九月份,随时可能会下霜。一旦烟草被霜冻,当年的收成就算毁了。 所以当烟叶成熟时,采摘者必须争分夺秒,趁着叶子还很完美时将其收割下来。 采摘下来的烟草也必须尽快捆扎、烤干、储藏,否则也会影响质量。 所以每逢烟草收获季,米切尔家会二十四小时连轴作业。不分主人、仆人、长工、男人、女人,全都要到烟田干活。 皮埃尔这个游手好闲的小子一样老老实实在烟田里掰烟叶。 正在烟田中辛苦劳作的不止米切尔庄园的人,狼镇下辖五个村的村民也有不少赶来帮忙。 除了米切尔庄园,其他种植烟草的庄园也多半是在这几日收获。 为了能招募更多人手,各庄园会给来帮手的农民开出很高的薪酬。 因此烟草收获季是狼镇农民一年中少有能挣外快的时候,各村男女老少都会倾村而出。 此时已经入夜,但烟田升起了篝火,众人还在埋头苦干。 整个收获过程分工明确。在烟田里劳作的人们把烟叶从植株上完整地掰下来,装车运往烤房。 单片的烟叶会在烤房外用细绳捆成束,挂在木架上。比起收割烟叶,捆烟更考验技巧,只有心灵手巧的女人才能胜任。 所以在烤房外干活的人里几乎见不到男性。妇女们动作极快,麻绳在指间飞舞。旁观者的目光都跟不上她们手上的动作,眨眼间就能绑好一排。 整齐挂在木架上的烟叶会被送入烤房烘干,烘烤的过程会毫不吝啬地使用大量煤炭。 到了烤房,干活的又只剩下男人。因为烤房里实在太热,作业者几 乎都是赤身裸体在梯子上爬上爬下,自然不会有女人。 但即便不穿衣服,负责烘烤烟叶的人在烤房里也只能待一小会,否则就会有窒息的风险。 温特斯看见了有趣的一幕米切尔夫人和她的小女儿正赶着一辆马车,车上满是带铁箍的酒桶。二人似乎是要去给烟田里工作的人们送喝的。 其他人都在忙碌,而两位女士看起来也并不擅长驭马。 皮糙肉厚的重型挽马在肆无忌惮地啃食路旁农田里的麦子,任凭米切尔母女如何抽打也丝毫没有往前走的想法。 见到此情此景,温特斯立刻上前帮忙。他其实也不会赶车,不过牵着缰绳往前走还是能做到。 到了烟田里时,米切尔家的车夫看到少尉正在牵马,赶紧跑过来接替了温特斯的工作。 米切尔夫人微笑着向温特斯道谢,米切尔小姐则几乎快把脸埋进了母亲的胳膊。 看到庄园里的众人都在辛苦劳作,温特斯突然有了一丝羞愧。 “我也来帮忙干活,不过您可要记得给我发工资。”温特斯打趣道。 “我也正有件事想拜托您。”米切尔夫人微笑说“米切尔先生正在烤房西边,能否请您去给他当助手呢?他正用得着一位可靠的帮手。” “当然没问题,夫人。”温特斯跨上红鬃点头致意,朝着烤房疾驰而去。 还没骑到地方,温特斯就明白了前面在干什么。 空气中飘来一股诱人的香气,是烤肉的气味。 烤烟房西面几十米外的地方,吉拉德和他的杜萨克老伙计们正在忙活着。 地面上扣着几个巨大的拱形木盖,香味和烟气从木板缝隙中飘出。 旁边一处掀开的盖子让温特斯看见了里面的构造木盖下面是将近一米深的大土坑,土坑壁上铺着石头,底层是木头和炭火,看起来似乎是一种临时的烤炉。 看到温特斯过来,吉拉德高兴地朝他挥手“来呀!帮把手!” 到了吉拉德身边,温特斯才理解为什么要用如此大的“烤箱”因为这种烤箱一次性要烤一整头猪。 一整头猪从头到尾巴被劈成两扇,摊在铁架上,它走得很安详。 吉拉德在土坑中填入炭火和木头,六个男人齐心协力才把两扇猪和铁架抬到火坑上,扣上盖子。 不远处传来几声猪叫,看着草地上的血迹和木盆里装的猪下水,温特斯发现居然还是现宰现烤。 他数了一下,地上已经有了六个正在冒烟的烤坑。而不远处那个临时的猪圈里少说还有两倍于此的肉猪。 他惊讶地问“这一次性也要烤太多了吧?” “请人家来干活,肯定要给人家吃好的呀。”吉拉德满脸都是笑意。 老谢尔盖也在,他大笑着说“米切尔庄园的烤猪可是远近闻名。不光是队长家,其他人家里干活的人闻到味儿也全都会跑过来,活儿都能撂下。” “烟草收获季可是难得的节日。”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温特斯的耳朵“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候才有足够多的燃料和时间,所以才能烤整头的猪。小子,你有口福了,你下一次能吃到这等美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你怎么也来了?”温特斯瞪大了眼睛看着老托钵修士。 “来吃肉啊。” “刚才抬烤架的人里怎么没看到你?” 瑞德修士理所当然地答道“我抬不动呗。” “行啦,我可得去睡一觉。”老谢尔盖打了个哈欠“等一会我再来换你们。” 说完,老谢尔盖跑到不远处,找个平坦的地方躺了下来。 “睡一会?”温特斯可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这是要烤多久?” 吉拉德从身边的木桶里舀了一杯甜酒递给少尉“十来个小时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烤”和“考” 茹毛饮血的上古先民掌握的第一种加工食物的方式,毫无疑问便是“烤”。 烤和火息息相关,只要有火便能烤。或者说是为了烤,才会取得火。 对于先民而言,烤肉不仅是一种加工食材的方式,更拥有祭祀仪式般的意味。 在温特斯蒙塔涅的时代,人们把烹饪食物视为下等人、女人的劳动。有地位的男性不会进入厨房,能负担起的家庭都会雇一名女仆负责烹饪。 但在那些远古遗风尚存的“野蛮”部族,在赫德人、北地人的土地上,宰杀动物、烤制肉类都是男人的职责。 对肉的分配更是代表一族之长的权力,唯有部落首领可以操刀。 这种认知甚至渗透进语言中,从古代一直传承到今天。探究词源,今日许多代表权力的字词都和宰杀、分肉息息相关。 站在火堆前的强壮男人把珍贵的肉食分给部族中的其他人,是一幅象征着权力和荣誉的图景。 明白这一点,便不会奇怪为什么吉拉德米切尔整座庄园地位最高的男性会亲自负责烤猪。 吉拉德来负责这项工作不是因为烤肉轻松。而是因为比起收获烟草,烤肉更辛苦。需要付出大量的心力,只有最强悍的男人才能胜任。 主动承担更艰难的工作不是惩罚,而是一种荣誉。 如果温特斯了解狼镇杜萨人的过去,他会惊讶地发现此刻同吉拉德一块操持烤肉的老杜萨人,全部都曾经是最强悍、最骁勇善战的杜萨克。 也只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的杜萨克,此刻才配站到吉拉德身边帮忙烤肉。 无形中吉拉德、谢尔盖以及杜萨克们也把烤肉变得神圣化。 因为空气不通畅,所以炭火大部分时间在闷烧。油脂从烤肉滴到炭火上发出吱吱的声响,香气扑鼻的青烟从盖子的缝隙中钻出。 整个过程与其说是烤制,倒不如说是烟熏。 这确实是一项令人疲倦的工作。不能一口气填入太多燃料,所以负责烤肉的人不能睡觉,必须时刻盯着炉坑,防止熄火。 这一夜,温特斯和老杜萨克们一起照看着六个烤坑,不时地用铁锹给烤坑底部填入木柴和煤炭,掀开盖子查看火候、翻面,在金黄的肉上撒一些盐和香料。 当不需要添柴的时候,大家都坐在烤坑旁的小椅上,看着火盆中跃动的火焰喝酒闲聊。 空气闲适而舒服,有点“男孩帮”的气氛。老杜萨克们开心地说起过去的事情,讲笑话、吹牛皮,传递分享一瓶烈酒。 托钵修士瑞德对杜萨克的历史居然也了如指掌。他无缝融入进杜萨人的谈话中,时不时吐出几句妙语,引得杜萨克们哈哈大笑。 坐在火旁等肉慢慢烤熟是一件惬意而美好的事情,甜酒、欢笑、温暖的炉火、淡淡的烟雾、烤肉的香味、哔剥作响的木头…… 温特斯被气氛所感染,酒瓶在众人手里转了几圈后,极少饮酒的施法者也有些微醺。 不知不觉间,年轻的维内塔人第一次忘记了他正身处离家千里外的异国他乡,就像普通的狼镇人一样享受着一切。 岁月不饶人,老杜萨克们逐渐打起瞌睡,不时有人熬不住溜到不远处的草地上睡觉,也不时有人睡醒又过来。 其他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一直守在烤坑边上的只有吉拉德、温特斯和瑞德修士三人。 吉拉德热心地传授温特斯烤肉的诀窍,温特斯聆听同时也偶尔提出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不干脆用大火呢?会熟得更快吧?”温特斯问。 吉拉德比划着解释“烤小块肉可以用大火。烤整只猪如果用大火,外面焦了里面还是生的。所以只有最开始用大火烤紧外皮,剩下的时间都用小火。” “烤肉可不是把肉架上火那么简单,不光是火候,用什么木头也有讲究。”老修士丝毫没有困意,眼睛被火光映得亮亮的“不同木头烤出来的肉味道也不同。” “是这样吗?”温特斯看向吉拉德。 吉拉德捡起一块被劈成两半的树干递给温特斯“瑞德神父说的没错。这是胡桃木,你闻闻。” 温特斯接过木柴放到鼻边,木芯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甜味。 “我闻到有种香气。”温特斯说。 老修士假装生气“我还能骗你不成?” “小火熏烤的时候木头中香味也会进到肉里。”吉拉德钦佩地对瑞德神父说“没想到您连烤肉也懂这么多。” “我哪懂,我只是吃过不少。”老修士抚掌大笑,他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可不要小瞧烤肉,米切尔先生的烤肉放到世上何处都是一绝,哪怕摆上王室餐桌也是压轴大菜。能品尝此等美味可是一种荣幸呀。” “不敢当、不敢当,过奖啦。”吉拉德脸上笑得像一朵花。 睡了 一觉的谢尔盖揉着眼睛走了过来,他打了个哈欠,问“烤好了吗?” “哪有,还早着呢。”吉拉德回答。 老谢尔盖翻找着在口袋里摸出一支烟斗,坐在小椅上耐心地给斗钵填碎烟叶。 填塞、压紧,重复三次后,他从火盆中抽出根带火的木条点燃烟草,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今天还没闻够啊?”吉拉德笑着问。 烤烟房中飘散出浓烈的烟草气味,哪怕是离得很远也能闻到。不管是否有吸烟的习惯,米切尔庄园里人们今天都过了把烟瘾。 谢尔盖又打了个哈欠“不然犯困。” 温特斯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瓦希卡和皮埃尔从烟田那边走了过来。 谢尔盖冲着儿子问“臭小子,在偷懒吗?” “没有,就是来看看肉烤好没有。”瓦希卡笑嘻嘻地说。 “早着呢。” “那我们也来帮忙看烤炉。” 老谢尔盖嗤笑一声“想在这帮手,你们两个小子可还嫩了点。赶紧回去干活,别老想偷懒。” “那给我们吃口肉嘛。”瓦希卡央求道。 吉拉德站起身,招呼两个小杜萨克把一个烤坑上的盖子抬了起来。他抽出小刀在烤猪肘处旋下来两块带点焦黑的猪皮,蘸了点盐巴递给两个小杜萨克。 之后吉拉德又从肋边割下几块肉,撒上盐递给其他几人 温特斯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烤肉。包裹在脆骨上的肉鲜美多汁、入口即化,虽然有不少肥肉但是吃起来一点也不油腻。而吉拉德用到的调味品仅仅是一点盐巴罢了。 两个小杜萨克舔着手指又要了几块肉才肯离开,谢尔盖困得眼皮睁不开也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烤坑旁又只剩下吉拉德、温特斯和瑞德修士三人。 老修士谈兴正浓“少尉,你可知道往前两千多年曾有一位盲眼的大诗人名为荷马?” “虽然我没上过文法学校,但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还是读过的。”温特斯哭笑不得。 “你知道荷马笔下的英雄和半神吃的是什么吗?”托钵修士自问自答“就是烤肉。当俄底修斯拜访阿克琉斯时,后者便用猪肉和羊肉待客。畜肉是神宠爱的英雄们的餐食,而凡人们以谷物为生。史诗中的英雄品尝的,便是我们尝到的这种滋味。正如我们头上这轮皎月,也是古人笔下的月光。” 老修士在掉书袋,温特斯懒得理睬,倒是吉拉德听得入神。 看到吉拉德有兴趣,半醉的瑞德抑扬顿挫大段吟唱起史诗原文。少尉也不知道老神棍哪来的记忆力,倒是吉拉德越听越钦佩。 “史诗的半神和英雄皆亲自动身炙肉分食。”老修士大笑着对吉拉德说“米切尔先生觞吾等以佳肴,也堪称是吾辈之中的英雄楷模……” 喝上头的托钵修士使用了大量古代语法和发音,也不管别人能不能听懂。温特斯听得云里雾里,吉拉德则一直嘿嘿笑着。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这老头……不是在撒酒疯吧?” 兴高采烈的老修士说着说着突然闭上了嘴巴,温特斯回头一看,又有一个身影从夜色中走了出来。 米切尔夫人点头施礼,摇了摇手中的酒瓶“我来给诸位先生送一点喝的。” 吉拉德忙不迭地站了起来“谢谢,米切尔太太。” 这对夫妻平日仍然十分讲究礼节,只用米切尔先生和米切尔太太相互称呼。 虽然吉拉德普莱尼诺维奇米切尔有一副杜萨克的大嗓门和急性子。 但温特斯的直觉告诉他米切尔家真正的主人是温婉贤淑的米切尔夫人,就像塞尔维亚蒂家的真正主人是珂莎那样。 米切尔夫人把酒送到后却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个小椅子坐了下来。这下不光是吉拉德和瑞德修士,就连温特斯也不由自主地规矩了三分。 在温特斯看来爱伦米切尔女士在狼镇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物。 这并不是说她不受欢迎,正相反,米切尔夫人受欢迎极了。镇上的每一个人都爱她,但每一个人都多多少少有点怕她。 这种情感就像是面目丑陋的凡人面对美丽圣洁的天使而自惭形愧。 杜萨女人们都有一种奔放而生机勃勃的精神,她们会热烈地和小伙子们跳舞,挽起袖子挤奶,像男人一样挥鞭驱赶大牲口,用最粗鄙的话回敬调戏。 但米切尔夫人是截然相反的气质温特斯说不清楚那是一种高贵、矜持但不傲慢的气质,让人望而生畏,不敢轻辱。 哪怕是最粗野的杜萨克在米切尔夫人面前也会主动摘下帽子,最懒惰的长工在米切尔夫人面前也会变得规矩。 米切尔夫人的语气总是温柔和熙,神色也总是平静沉着。但从她嘴中说出的话语胜过吉拉德的一百句大吼,让所有人都 心甘情愿地听从。 暴君和富豪也有类似的本事,但米切尔夫人不是靠威逼和利诱,身边的人们为她所折服完全是出于尊敬。 不仅杜萨克们尊敬她,农夫们也尊敬她,就连新教徒也对她抱着同样的敬意。 而敬意来自米切尔夫人无可指摘的礼节和能力。自住进米切尔庄园以来,温特斯还没见过米切尔夫人失礼的模样。 米切尔夫人手边时刻都放着针线活,即便在看账册时也是如此;她脊背永远是挺直的,仿佛生下来从没有弯过;神情也总是平静淡然,哪怕是听到再大的坏消息时也一如往常。 温特斯能感觉到在米切尔夫人温婉的外表下,是钢铁般坚韧的品性。米切尔夫人虽然是一位女士,但让人情不自禁地敬畏。 以至于温特斯竟不时会生出一个十分冒犯吉拉德想法一个杜萨克究竟是如何娶到米切尔夫人这等高贵女子? “少尉。”米切尔夫人向温特斯颔首致意。 温特斯紧忙回礼“夫人。” “恰好瑞德神父也在。”米切尔夫人温文尔雅地向老修士颔首致意“我们夫妇二人有件苦恼事,还希望能得到两位的智慧。” 瑞德修士一改散漫,正色道“您请说。” 米切尔夫人看向吉拉德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娓娓道来。 米切尔夫人的心病不是旁的,正是米切尔夫妇的独子皮埃尔吉拉德诺维奇米切尔。 在皮埃尔之前,米切尔家夭折过两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稀奇。 所以当皮埃尔出生后几乎得到了米切尔夫妇全部的爱。庄严沉静的米切尔夫人对待儿子时满是慈爱温柔,吉拉德更是对儿子宠溺有加。 在皮埃尔面前夫妇二人都没法拿出严厉的家长态度,这也导致皮埃尔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成长。 米切尔夫人对于儿子的期望当然不只是一名杜萨克,但皮埃尔却更多继承了父亲粗犷、野蛮、暴躁的杜萨克性格。 这一点从皮埃尔很小时就体现了出来,为此米切尔夫人伤透了脑筋。但吉拉德从不以为然,总是大笑着抱起儿子夸他流淌着杜萨克的血液。 待到皮埃尔十岁时,米切尔夫人想送儿子到位于帕拉图首都诸王堡的文法学校读书。 小杜萨克当然宁死不从,这一次米切尔夫人拿出了家长态度,强行把皮埃尔送到了诸王堡。 可没想到不过两个月,文法学校便把小皮埃尔又送了回来,理由是“我们管不了也教不了这个孩子”。 因为被骂是“鞑靼人”,小皮埃尔打伤了数名同学,打折一条胳膊,最后还烧了一栋畜栏。 米切尔夫人把儿子训斥了一通,可吉拉德却偷偷告诉儿子做的好。 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年里,皮埃尔辗转帕拉图境内的每一所文法学校,甚至还去过神学院和法律学院。 但多则三、四个月,少则一、两个月,小杜萨克就会被开除送回家。到最后在帕拉图共和国,皮埃尔竟没有学校可去了。 对于吉拉德而言,儿子马骑得好、胆子够大、跳舞跳得轻快、喝酒像个男人,就是一名顶棒的小伙子,他对儿子并无过多期望。但米切尔夫人并不希望儿子成为一名只懂得挥舞马刀的杜萨克。 而随着皮埃尔年龄渐长,吉拉德也逐渐理解了妻子的忧虑。 杜萨人男丁生下来就必须要终身服役,吉拉德深知行伍生涯的危险,更知道服役的杜萨克有家不能回的痛苦。 但杜萨克的终身兵役和财产多寡无关,即便家中拥有再多土地、即便不需要授田,男丁到了年龄也一样会被征召入伍。 唯一能避免被征召的办法只有取得公职或神职,但皮埃尔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升学了。 等再过几年皮埃尔到二十岁,他就不得不离开米切尔庄园去服六年的一期兵役。 说完了事情的缘由后,米切尔夫人犹豫地问“蒙塔涅少尉,请恕我冒昧……您觉得皮埃尔可以去陆军军官学院上学吗?” 米切尔夫人对于知识和文化的态度证实了温特斯的直觉爱伦米切尔并不是杜萨人。皮埃尔不是一个杜萨人的名字,爱伦更不是。 只不过虽然拥有一个非杜萨人的名字,皮埃尔骨子里还是一个杜萨克。 温特斯叹了口气,诚恳地答道“夫人,皮埃尔现在去报考陆军军官学院恐怕已经有些晚了。因为绝大部分军官生都是九岁就进入陆军幼年学校读书。” 随后温特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详细地说明了陆军的办学和升学制度,以及外部入学的难度。 这些东西对于知道的人而言不是秘密,但对于不知道的人而言就像被锁在铁柜里。 听着温特斯的解释,米切尔夫人的神色越来越黯然。 “赛利卡语可怜天下父母心。”老修士 也叹了口气,对米切尔夫妇说道“如果两位想让皮埃尔上神学院,我倒是可以推荐。但神职人员要立“贫穷、纯洁、服从”三项誓言,不可以拥有合法后代……我可以帮忙,但两位也得想清楚,更得小米切尔先生本人愿意才行。” 米切尔夫人神色黯淡,她不失礼貌地感谢温特斯和瑞德修士,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温特斯还是第一次看到米切尔夫人心神动摇的模样,他和老修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息。 吉拉德也变得沉默伤感,勉强打起精神继续照看烤坑。 夜,仍在继续。 直至第二天清晨,熏烤一整夜的整猪才出炉。 猪皮被烤成了漂亮的橘黄色,带着一点焦黑。肥美多汁的肉已经和骨头分离,肘子轻而易举就能从整猪上取下,肋骨和脊骨自己从猪肉里滑了出来。 正如谢尔盖所说,不光是米切尔庄园里干活的人们,其他庄园的人也闻讯赶来享用美食。 除了烤肉外,米切尔庄园里腌菜、新鲜果蔬、甜啤酒、面包也无限量供应。 人们或是用面饼包裹切碎的肉糜和酸黄瓜吃,或是用豆子和蔬菜搭配着大块猪肉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吃法,每个品尝到烤肉的人无不交口称赞。 公教徒、新教徒和杜萨克,这些彼此相互仇视的人摒弃了身份、宗教差异,坐下来一起享用食物。 对于没有亲身经历过这一幕的人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场景。 吉拉德靠在树上啜饮甜啤酒,看着正在享受烤肉的众人,脸上全然是满足的神色。 不光是吉拉德,当温特斯看到人们高兴地品尝着他和杜萨克们一整夜的劳动成果时,同样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满足和自豪感。 吃饱喝足后,烟草收获季继续。 回到房间的温特斯感觉只睡了很短的时间就又被叫醒。他看向窗外,太阳已经西斜了。 小米切尔女士正在怯生生地敲着房门“蒙塔涅先生!有人要见您!” 他整理好仪容跟着小米切尔女士一路走到庄园正门,有一队骑兵正等在门口。 来者穿的不是维内塔军服,温特斯下意识把手伸向腰畔,但那里什么也没有他的佩剑还在铁匠铺。 为首的身穿校官制服的骑者看到温特斯,拍马迎面而来。 “你就是狼屯镇的派驻军官?”校官的语气十分不善。 “没错。”温特斯不卑不亢地回答。 校官二话不说,正手一鞭狠狠抽在少尉的左肩上。 “啪”的一声,猝不及防的温特斯被打得一个踉跄,小米切尔女士忍不住发出尖叫。 校官又反手一鞭抽向眼前的少尉,但下一秒鞭子却脱了手。 温特斯死死拽着鞭梢,猛一发力把马鞭从校官手里扯了下来。 “你想干嘛?”蒙塔涅少尉的眼中都快冒出火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此刻他的脑海中窜出一个疯狂的念头杀光眼前这队骑兵,抢下他们的马逃回维内塔。 “呵,还有点脾气。”校官甩了甩手腕,冷笑着问“任凭走私贩子通行防区,你该当何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追杀 马上的校官居高临下厉声喝斥“废物!诺大的走私商队在你的辖区消失了!你他妈是玩忽职守还是早有串通?说话呀!” 少尉一言不发,双目中几乎要窜出火苗。 校官身旁的侍卫注意到了少尉的眼神。他轻夹马肋向前挪步,若有若无地拦在少尉和校官之间,右手紧紧握着剑柄。 校官以为马前只是一个无能的低级军官,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正在面对一名处于失控边缘的施法者。 温特斯蒙塔涅即将失控。 从被押解到帕拉图那一刻起,温特斯的负面情绪就一直在累积,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在群岛上哪怕最艰苦的日子里,他身边也有相互支撑的人。但在狼镇,他只有他自己。 此刻正是他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只要校官接下来有任何敌意行为,维内塔人仅存的理智都会彻底蒸发,只剩下暴虐、残忍的本能。 战马敏锐感受到灼热的怒意,不安地活动着前腿。 小米切尔女士也下意识抱住了蒙塔涅先生的手臂。 校官注意到少尉攥紧的双拳,同样窜起一股无名火。他刚要继续教训面前这个不服的小军官,某种说不清的直觉让他没有行动。 从米切尔庄园里跑来许多身影。 听到小米切尔女士的尖叫,杜萨克们抄起家伙就冲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谢尔盖,老头手里拎着把不知道从哪捡的镰刀。 跑到近处,谢尔盖才发现事情不妙。 杜萨克就算是认不得老妈,也不会认错军服。老谢尔盖暗骂了一声来的是个军官老爷,而且还他娘的还是个大官。 谢尔盖莫罗佐夫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杜萨克,唯独一见到军官制服腿肚子就发软。 但现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老头壮起胆子站到少尉身旁,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色厉内荏地大喊“喂!你们要干什么?” 校官不屑地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侍卫打了个手势,根本连看也不看面前的农民的一眼。 殊不知他这副姿态,倒是让谢尔盖心里安稳了不少。 后面的杜萨克也陆陆续续跑了过来,每个人看到校官制服都吓了一大跳。大家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 校官的侍卫抓下挂在脖颈上的银哨,放到唇边用力吹响。 庄园外那队骑兵也发现里面的情况有些不对头。当尖锐的哨声响起后,骑兵们迅速朝着指挥官靠近。 除了少部分骑兵沿着道路直奔现场,其他骑兵尽数跃过围栏从两翼包拢。他们毫无顾忌地在豆田纵马奔行,成片的大豆被踏倒、踩烂。 人数更少的骑兵一方反倒是将杜萨克们隐隐围住。 这是一队真正的骑兵,不是骑手、不是骑马步兵,而是受过严格作战训练的骑兵。 他们的军剑不是随意地挂在腰上,而是正夹在马背和大腿之间,随时可以出鞘。 骑兵们一点一点靠前,压缩着杜萨克们的空间。拿着农具的杜萨克们有些慌乱,但尚不至于失控。 老杜萨克阿列克谢慢慢靠近谢尔盖,咬着耳朵和老伙计说“弗拉基米诺维奇,看到了吗?少说也有半个中队啊!” “我数着呢,哪有半个中队。”谢尔盖焦躁地答道“三十多匹马,也就一个排。” “咋办?” “我他娘的哪知道!” 当杜萨克们在窃窃私语的时候,几个身影从庄园里赶了过来。 “我是本镇的镇长。”人群不由自主给来人让出一条路,吉拉德走到校官马前“请问狼屯镇能为阁下做什么吗?” 吉拉德的呼吸有些喘,显然听到消息后一路狂奔。看见米切尔队长赶到,杜萨克们纷纷长出一口气,心头悬着的大石落了地。 “你就是镇长?”校官瞥了一眼面前的粗壮汉子。 “是的。” “你知不知道昨天有一大队走私犯从狼镇越过了大角河?” “这……我并不知情” “狼镇的派驻军官玩忽职守。”校官冷冰冰地说“你有过检举揭发吗?” 吉拉德面色一滞。 “上校阁下,恕我不能同意您的说法。”另一个略带口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在场所有人以及本镇全体乡绅都可以证明,米切尔镇长和蒙塔涅驻镇官一向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从未有过玩忽职守的情形,当然也不需要检举揭发。” 不知什么时候老托钵修士来到温特斯身边,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温特斯的手臂,把马鞭从温特斯手里取了下来。 老修士走到校官旁边,把马鞭递了上去,脸上挂着神职人员的亲和微笑“我是本教区的修士瑞德,不知该如何称呼上校阁下。” “我 不是上校,你可以叫我卡斯特中校。”中校接过马鞭甩了几下,冷笑着反问“兢兢业业、尽职尽责,所以连大股走私犯过境都毫无察觉。那就是提前串通好佯装不知?” “狼屯境内的大角河河道足有七十多公里,沿河岸到处是大片无人荒地。光凭蒙塔涅少尉一个人又如何看管得了如此长的河道?” “河道虽然长,但徒涉场只有三个。” “可三个渡河点彼此间少说也有二十公里的距离,最靠北的那个渡河点离此地甚至有四十多公里,一个来回便要一整天,倒是离黑水镇更近。”老修士绵里藏针道“如果您觉得蒙塔涅少尉一个人就能解决这股走私者,您又为何带着您精锐的属下到这里来呢?” 卡斯特中校哑口无言。 此时从庄园里又赶来了大批人手,采收烟叶的农夫们也察觉到了庄园大门处的异样。 听说一股来历不明的人把米切尔镇长和蒙塔涅少尉扣住,村民和雇工们鼓噪带着农具赶来帮忙。 对于一盘散沙的农夫们而言,数量就是信心,现在正是一年之中米切尔庄园人最多的时候。 因为从众心理,男男女女越聚越多全都朝着庄园涌去,而那些第一时间没能到场的杜萨克们也骑着马赶了过来。 一时间人山人海,声势倒是有些骇人。 不光是卡斯特中校和他的骑兵,就连吉拉德和杜萨克们也都大吃一惊,事情越来越难以收场。 瑞德修士看向了吉拉德“米切尔先生,请您带几个人去把大家都劝回去。时间宝贵,别耽误了收烟叶的时机。” 吉拉德先是一愣,点了点头带着十几个老杜萨克匆匆离开。 “中校阁下,按您的说法走私商队已经过境。那纠结于是谁的责任就已经毫无意义。最重要的是要如何解决问题,不是吗?有什么狼屯能为诸位先生提供的还请尽管说。”老修士又看向卡斯特,语气轻松地说“要知道,我们嫉恶如仇的狼屯人向来和走私犯不共戴天。恨不得吃他们的肉,穿他们的皮。” 卡斯特中校沉默了一会,冷着脸说道“请给我和我的手下提供住的地方,吃的我们自己解决。我们的马匹需要在带顶棚的地方休息,不要乱喂草料,要喂精料。” 中校的提的几个要求并不复杂,老修士满口答应。 卡斯特把骑兵们集合到一处“那些家伙跑不了多远。今夜在此养精蓄锐,明天一口气追上他们!” 解散了想要帮忙的农夫们的吉拉德折返回正门,瑞德修士和他仔细说明了一番。 吉拉德一边听一边点头,然后便引着卡斯特中校和骑兵队去另一户有空房舍的庄园借宿。 “你叫什么?”临离开米切尔庄园前,卡斯特中校问少尉。 温特斯已经恢复了大半理智,但怒火仍未消减“温特斯蒙塔涅。” “军衔?” “少尉。” “我记住你了,蒙塔涅少尉。”中校用马鞭指着温特斯的鼻子“你不是不服气吗?明天带上所有你能找到的人手跟我去追击。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本事。” 说完,卡斯特中校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中校的侍卫深深地看了温特斯一眼,也拨马离开。 “听那长官的意思,天不亮就要出发。”谢尔盖自顾自和其他老杜萨克们商量起来“今晚就得挨家挨户通知杜萨克。咱们分头去找,一定得全通知到,让老少爷们今晚就把马备好。” 阿列克谢摇晃了几下脑袋“要不要去通知庄稼佬?把另外几个村的民兵也叫来,人多一点。” “叫个屁!”谢尔盖丝毫不给老兄弟留面子“那长官手下都是四条腿,庄稼佬有马吗?靠两条腿追?” 阿列克谢讪讪地闭上了嘴。 谢尔盖咂着嘴继续说“一去一回可能不止一天,通知老少爷们的时候顺便告诉他们,让婆娘准备点干粮和水带上,按三天准备吧。” 谢尔盖正琢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蒙塔涅少尉还在身边,哪轮的他做主。 他赶紧看向温特斯“少尉,我没旁的意思。要不要叫庄稼佬的民兵来,您说了算。您说用,我就去通知他们,都听您的。不过其实有咱们杜萨克就够了,保证给您挣面子,带上反而碍手碍脚……” “都不用通知。”说完,温特斯也离开了。 阿列克谢看着眼前的豆田唏嘘不已“那位长官的手下马术可是真俊,一米多高的围栏个个说跳就跳……不过就是可惜了这些豆子,都快熟了……” …… 次日清晨。 天空由黑转灰,一点点开始变蓝。 “草!什么?跑了?”卡斯特中校气得破口大骂“帕拉图脏话!” “也不能说是跑了。”老谢尔盖的神情尴尬“就是找不见了。” “那他妈不是就跑了?”暴怒的卡斯特一拳砸在木桩上“那小王八蛋不是有骨气吗?这就跑了?跑了?草!” 杜萨克们站在旁边,视线都看着地面,没一个敢抬头。 卡斯特抡着军剑大吼“给我追!给我把他抓回来!玩忽职守、擅离岗位!老子毙了他!” 中校的侍卫小心翼翼地提醒“长官,我们还得去追那个东西……那个维内塔人跑不了多远。派人把消息送到热沃丹,让其他人去抓吧。” 卡斯特中校越想越气“昨天谁最后一个见到温特斯蒙塔涅?” 杜萨克们面面相觑,相互交流了一遍信息,最后铁匠米沙叫了过来。老铁匠因为腿上有伤,所以没参加这次追捕。 “你最后一个见到逃兵蒙塔涅?”中校问。 老铁匠挠了挠头“禀告长官,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到少尉。” “他找你干什么?” “取他定做的佩剑。” “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了。” “他说要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 卡斯特明白在这铁匠身上他什么也问不出来,他咬牙切齿地问“你们都包庇他是吧?” “没有,我哪敢。”老铁匠连连摆手。 卡斯特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一剑把身边的木梯砍成两截。 “你们等着,等我把他抓到,凡是包庇他的人一个也跑不了!”卡斯特恨恨地扫视一众杜萨克,他用力把军剑插回剑鞘“走!” “禀报大人。”老铁匠又挠了挠头“少尉好像还买了一袋钉子……” …… 米切尔庄园里,小米切尔女士抱着母亲伤心大哭“妈妈,蒙塔涅先生真的走了吗?” 米切尔夫人轻拍着小女儿的后背,认真地说“蒙塔涅少尉本来也不属于这里。我们不该伤心,应该为他祈祷。祈祷他能平安回到他的父亲、母亲身边。” …… “唉,咋就走了呢?”谢尔盖牵着马,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往哪走了。” 吉拉德瞪了谢尔盖一眼“别说了。” “唉。”谢尔盖难得和老大哥顶了次嘴“我就是想送少尉一程,咋也让咱们送送啊。” …… “瑞德修士,温特斯大哥真的走了吗?” 老托钵修士捋着胡须淡淡地说“你要明白,皮埃尔。一走了之对于温特斯而言,说不定反而是好事。赛利卡语须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 而更多的人卡曼神父、小马倌安格鲁、小猎人贝尔……此刻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 在出发之前,卡斯特挑了三个骑术最好的手下,他对着第一个人说道“你带着这张便条去热沃丹,让务必他们派出最快的马沿途搜捕。” 中校又吩咐剩下的两个人“维内塔人肯定是要回维内塔,你们两个人直接去通知所有前往维内塔路上的驻屯所,让他们沿途设卡……” 卡斯特中校还在嘱咐的时候,他和他的骑兵们听到了一声兴奋的呐喊“蒙塔涅少尉回来啦!” “在哪?”卡斯特勃然大怒。 “在那边!”一名杜萨克兴奋地用手指向百米外的丘陵“雷日克!” 中校抬眼望去,一匹红色的骏马从丘陵背后腾跃而起,又如奔雷般急冲而下。骑者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眨眼间就到了卡斯特面前。 “蒙塔涅少尉!”卡斯特怒气冲冲地大吼“你擅离职……” “咚” “咚” 卡斯特中校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两次沉重的落地声打断。 少尉解下马鞍袋,扔到了中校的面前。 一颗脑袋从渗血的马鞍袋里掉了出来,一直滚到卡斯特脚下。中校低头,和一双无神的眼睛四目对视。 “车在风平渡西边,你自己去搬吧。” 少尉擦了擦鼻涕,骑了一整夜的马,出汗又吹风,他好像感冒了。 …… 赫德人和帕拉图人的和平协议规定大角河以西的土地,帕拉图人不开垦;红河以东的土地,赫德人不放牧。 两方就这样在彼此之间保留了一片近百公里的“无人区”。 大角河,便成为了狼屯镇西侧的自然边界。 在风平渡徒涉场西面三十公里外,卡斯特找到了走私贩子的车队 货物完好无损,全副武装尸体散落在各处,只是脖子上都什么也没有。 从现场的痕迹来看,蒙塔涅少尉做的事情很简单他冲进车队先杀掉一半的人,接下来开始追杀另一半的人。 卡斯特 的侍卫越看越胆战心惊。 “大人。”侍卫后怕地对卡斯特说“我觉得那家伙可能真的起过杀心。” “草!”中校拍腿大骂“这混蛋一个活口也没给我留!” …… 卡斯特骑兵队从米切尔庄园出发之前。 卡斯特找到了温特斯,后者正在洗手。 “准备一下吧。狼屯镇马上就要抽丁,一个百人队。”中校说。 少尉停了下来“您是在威胁我吗?” “小子,我是在还你人情。现在知道,总被临到抽丁时才知道强。”卡斯特冷哼一声“有没有今天这件事,狼镇都要抽丁,这是早就定下来的。你越早知道,你可以做的就越多。” 中校走了,少尉还在使劲洗手,一遍又一遍。 温特斯感到一丝害怕,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他在杀戮后感受到了……平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梅森中尉 卡斯特的“意外拜访”之后,温特斯按照约定去了黑水镇,同巴德、安德烈碰面。 自从被打散发配以来,这还是三人首次相聚。好久不见,分外亲切,有说不完的话。 巴德啧啧称奇绕着红鬃转圈打量,还把红鬃四蹄抬起来检查了一遍,给出评价“这马挺好。” “还用你说?”安德烈笑骂回去。 没有在黑水镇过夜,温特斯和巴德换上安德烈从黑水镇杜萨村借来的马匹,三人立刻动身去见巴德提到的“学长”。 “究竟是哪一届的学长?”路上暂歇的时候,安德烈忍不住问巴德“我们认识吗?” “你们俩肯定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是我的班长的班长。”七·八·中·文 联盟陆军军官学院的最小组织单位是“分队”,每一个分队中都会同时编入一、二、三学年的军官生。 因此一名军官生在军校里,能先后接触到比自己高两届和低两届的学员。 狼屯镇和黑水镇过于偏远,骑马到郡治热沃丹市往返要四天以上。而热沃丹市本身也是个边陲城市,所以温特斯和安德烈没什么访客。 但巴德的驻地圣克里斯托弗镇后文简称圣克镇不同,圣克镇位于两郡之间的通衢要道上,交通十分方便。 硬面固治路穿镇而过,常有部队调动时会经过圣克镇。 巴德熟识的一些帕拉图籍学长听说小学弟被分配到帕拉图,或是专程到访、或是顺路经过,来看望过他几次。 所以巴德的消息比温特斯和安德烈要灵通一些,蒙塔涅少尉和切利尼少尉是真的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 巴德从新生时期负责带他的那位“班长”口中得知除了在热沃丹市驻屯所任职的军官之外,整个郡里只有四个陆院毕业生。 其中的三个倒霉蛋是谁自不必多提,另外一个是位学长,驻地就在郡治南边,离黑水镇大概有四十公里的路程。 按巴德的班长的说法,那是一位班长的班长。即那人比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要高出四届,在帕拉图任职已有五年。 出于礼貌,巴德觉得他们也应该去拜访一下这位先辈校友。更不要说长期处于闭塞的环境下,少尉们如饥似渴般想得知更多的外界消息。 于是巴德便给两个好友捎来口信,约定时间一同前去。 离开黑水镇后,他们驰骋在森林和荒野上的土路上。因为要用一匹马往返,所以不时要停下来歇马。 在地广人稀的新垦地,往往时隔很久才能看到村庄和零星的农舍。前后没有人烟,吃喝只有随马携带的干粮和水。 但几人难得相聚,倒也不觉得辛苦。 一路平安无事,但离目的地越近温特斯和安德烈越感觉奇怪。他们似乎不是在去往某个城镇,而是在朝着人烟更稀少的方向进发。 “你没搞错吧?”又一次歇马的时候,安德烈按捺不住问巴德“这前后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我们也没带帐篷,搞错可就麻烦了。” 安德烈一直在估算路程和方向,他惊觉目的地应该就在几公里以内。但周围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荒凉,完全没有城镇外围该有的模样。 “应该没搞错,路上也没什么岔道口。”巴德从马鞍袋里取出一卷纸,上面是学长画的潦草地图和路线描述“关键我也没有热沃丹附近的详细地图。” “应该带个向导的。”温特斯有点后悔“忘了这里是帕拉图了。” 三人研究了一番手上的地图,仔细回忆来时的路,确认没走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路边开始出现木制的围栏。有了人类活动的迹象,三个少尉信心大增。 没想到土路的尽头竟然是一座比起狼镇还要简陋、破败的小镇。 狼镇虽然体量小,可至少还有一横一竖两条街道以及一座教堂,而且生机勃勃。 但是眼前这座城镇只是路边一排低矮的木制营房罢了。 之所以说是“营房”,是原因那些木屋的形制和军营里的板房类似,看起来同普通农庄里的房子大不相同。 农民的房屋虽然用料和结构大致相似,但细节上却饱含使用者的生活气息。 而眼前的木屋千篇一律,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泥偶,充斥着模板化的味道。 一排木屋突兀地立在大地上,四面被荒凉的草甸包围,看起来十分孤独。 最古怪的地方是温特斯琢磨了好一会才发现这座小镇里没有女性,也没有小孩。 “是这里吗?”温特斯看向巴德。 巴德也十分疑惑“应该是这里,不过看起来有点不对。” 木屋外的人注意到了路边的三位军官,一个背着弓箭、看起来像是卫兵的男人走了过来,懒洋洋地问“几位 大人找谁?” 男人左眼处有一大块暗红色的胎记,几乎覆盖了半边脸,十分显眼。 “我们来找梅森中尉。”巴德问男人“这里的负责人是梅森中尉吗?” 男人无精打采地回答“中尉带人去监督割草了。几位大人请在这里等一会,我找人去喊中尉回来。” 他操着浓重的帕拉图口音吼了一嗓子,木屋边上的一个小个子应了一声,朝着不远处的土坡跑去。 “你是这的什么人?”安德烈眉头紧锁盯着男人问。 “我?”对方笑了一下“回大人的话,我是负责看着其他人的人。” 温特斯察觉出了异样的味道“等等,这里是监狱?” “当然不是,大人。”百无聊赖的看守眼皮也不抬一下“这里是牧场,劳役牧场。” …… …… “哈哈,真是稀客,可是好久没有校友拜访我了。”梅森中尉推开房门,热情地邀请三位学弟进屋“最近在忙着割冬天用的牧草,不看着点就个个出工不出力……嗨,我说这些干什么!快请进,别客气。” 中尉房屋内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床、一柜、一大一小两桌、几只凳子、一个挂衣服的木架,仅此而已。 劳役牧场里的其他木屋都是数人共用,只有中尉自己独占一间木屋这大概是这栋房屋里唯一奢侈的地方。 简陋的木床摆在房间角落,被褥保持着使用者离开它时的模样,胡乱地卷成一团。 早上吃剩的食物还放在小木桌上的盘子里,中尉走过它时惊动了两只苍蝇。 整个房间很好地体现了典型的单身、独居、无人照料的青年男性的生活状态。 唯独让温特斯比较好奇的是大木桌上成摞的书籍和写满东西的稿纸。 “有点乱糟糟的。”中尉把小桌上餐盘随手扔进门外的木桶“别介意,快请坐。” 他在八斗柜里翻找了一通,拿出几只杯子。钻进床底下找出瓶喝剩一半的烈酒紧接着又找出了一瓶没开封的。 “我这里几个月也没一位客人。”梅森中尉忙着给学弟们倒酒,开心地说“可真是难得有人来拜访我。下次来提前给我捎个口信,让我好好准备一下。我这里的牛肉可是特别好吃。” 一听说有客人来,梅森中尉立刻就赶了回来。得知客人是自己的校友后,梅森中尉的热情更上了一层楼。 都不用等温特斯三人问,梅森中尉自行打开了话匣子。而且就如同大堤溃坝,一发而不可收拾。 灌下满杯烈酒,梅森中尉开始拍桌大骂“日羊佬”。脏话中不时夹杂着“我堂堂科班出身的炮兵军官”、“肚里生蛆的日羊佬让我来养猪”、“我还不如去海外”之类的话。 情绪到了极点的时候,梅森中尉抓着温特斯的手,眼泪汪汪地说“听我一句劝,早走早脱身,能脱掉军装就赶紧回联省吧。咱们联省人到这地方,就别想着能干出什么事业……” “这个……学长,我不是联省人,我是维内塔人。”温特斯的神色尴尬,想把手抽走又不好意思。 “啊?”梅森傻眼了,看向安德烈“那你是联省人?” “我不是,我也维内塔人。”安德烈紧忙摇头,指向巴德“但他是。” 梅森的情绪逐渐降温,他疑惑道“那你们两个维内塔人怎么跑到这边来了?你们不是该回原籍吗?” 温特斯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这一届维内塔毕业生遭受的无妄之灾。 当说到小胡子军官不由分说把维内塔毕业生关进马车,再出来时已经到了诸王堡时,梅森中尉鄙夷地发出一声冷笑“像是联省陆军那群混蛋能干出来的事情。” 当说到帕拉图陆军强行把维内塔少尉打散、分配到各地任职时,梅森中尉脸上的鄙夷之情更甚“操羊佬能干出这种事情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物伤其类,听了温特斯的讲述,梅森极为同情地看着三个学弟“联省把你们送到这里来,不光是在挑衅维内塔,其实也是在挑衅帕拉图,操羊佬当然也不会给你们好脸色。大人物的争斗却总是要牺牲我们这些人,咳!” 中尉叹了口气,转言安慰道“不过放心吧,你们比我强。高原人不会一直扣着你们,坚持到他们把你们送回去就行。像我这样,就只能在这里待一辈子。喂猪、喂马、喂犯人,一天又一天,无可奈何地徒耗光阴,光是想想都令人绝望……”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梅森的表情越来越灰暗。 安德烈赶紧打岔道“学长,你手下的人都是犯人吗?” 梅森愣了一下,答道“除了看守以外都是……不过我这的看守大部分以前也是犯人。” “可您这的看管措施是不是有点……松懈?”温特斯也立刻加入进新话题“好像逃跑也没什么难度?” “跑?往哪跑?四面都是荒无人烟的草甸。”中尉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耐心解释道“而且来我这的都是轻刑犯,干几个月活就能回家,要是逃跑反而会被通缉一辈子。我倒是盼望着偶尔跑几个人,还能多点乐子。” “帕拉图人都是用劳役代替坐牢吗?”巴德问。 “日羊佬可抠门的很,怎么可能容忍坐牢白吃饭?”提起帕拉图人,梅森总是一脸不满“不过因为偷一只鸡来干两个月活,总比手被砍掉强,你们说对吧?” “那倒是。”几人附和道。 “不过日羊佬就一点好,管得少。只要交够肉畜,其他的一概不管。我这里过得倒也清闲。这几年的年景不错,我还能给犯人开点工资、吃点肉。有一些无家可归的犯人最后反倒不愿意走。”梅森的脸上又焕发出了光彩“我一直在改良种畜。等我想办法脱了这身军服,就在帕拉图买座小牧场……” 三名少尉面面相觑,听起这位学长虽然嘴上对被分配来养猪很不满,但显然已经全身心投入到了养猪的事业中。 “学长,你听说过最近要抽丁的事情吗?”温特斯问中尉。 温特斯等人来拜访梅森中尉,其实也抱着顺便打听一下外界情况的想法。 但看起来梅森这里比他们所处的环境还要闭塞,这一点让几人始料不及。 卡斯特中校所说的“抽丁”,温特斯也和两个好友说了,三人讨论后认为卡斯特没有必要骗温特斯。 但对于为什么要抽丁,三人一无所知,甚至“抽丁”这个词在帕拉图究竟意味着什么,三人也完全不清楚。 虽然看起来中尉看起来不像是消息灵通的人,但温特斯还是随口提了一句。 没想到梅森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当然知道,估计就在秋收之后。” “您也得到消息了吗?”温特斯愣住了。 “没有,哪能有人给我消息。”梅森中尉从大桌上找出了几张纸“虽然没人给我消息,不过看过陆军邮差送来的邸报,我也能猜出日羊佬想干什么。” 邸报?温特斯从来没收到过。 经过梅森解释后,三个少尉才知道原来帕拉图陆军的邮差一个季度才会上门一次,送薪水的同时顺便给各地派驻军官送邸报。 在地广人稀的帕拉图共和国,各定居点之间距离很远,消息沟通困难。为了缓解这个问题,军方和行政机关每个季度都会向各地派发邸报,保证最基本的信息流通。 温特斯几人接过上季度邸报仔细读了一遍,可怎么也没看出来“秋收后要抽丁”这件事情,也没看到有“抽丁”这个词。 “陆军已经鼓吹了好一阵子,就差直说了。”梅森中尉语气淡定“看这个架势,估计是在秋收后抽丁,入冬开战。说不定还要征发犯人,所以我才赶着割牧草。犯人都征走,我这的人手可就不够了。” “你们自己想想。”中尉冷笑着说“为什么联省挑这个时候对付帕拉图?就是咬准了日羊佬会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客人 当三人同梅森中尉辞行的时候,学长满是不舍。硬是往几人的马鞍袋里塞了几大包牛肉干和猪肉脯,说是牧场的特产。还坚持要送一程,最后送到十几公里开外。 临别前梅森几乎是在央求“有时间可一定要再来看我,可一定呀。”之后他一直站在路旁的土坡上目送,直到视线被地形阻碍。 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心情沉重地踏上返回驻地之路。 歇马的时候,安德烈情绪消沉地说“如果日羊佬不放我们走,再过几年恐怕我们也要变成那个样子。” “梅森中尉的处境比我们更糟糕。”巴德一如往常般平静冷峻“看起来他是典狱长,但实际上他和犯人又有什么区别?” “温水煮青蛙。”温特斯用力把手中的石英抛向远处的水坑,感慨道“总觉得还有出路就不敢放手一搏,反而落得最坏的结果。要是刚到诸王堡的时候我们直接逃回维内塔,说不定也就没有这么多烦恼了。” 白色的石英石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进水中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圈细小的波纹。 …… 抵达黑水镇后,温特斯和巴德换回原来的坐骑,又立刻各奔驻地。 黑水镇和狼屯镇以黑水河作为自然边界,河上没有桥,但有一处浅滩可以徒涉。 当温特斯抵达徒涉场时,发现安格鲁早早就已经守在渡河点。 “少尉!”安格鲁迫不及待地告诉温特斯“你有客人!两位客人!” 在治安所里等待温特斯的是两位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的客人。 “戈尔德?”温特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黑瘦男人哈哈大笑,露出一口金牙,正是前海盗、前水手及前水兵“好运”戈尔德。 “来的还不止我一个呢!大人!”戈尔德大笑道“还有一个您的熟人。” 戈尔德身后跑出来个半大小子,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温特斯。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温特斯猝不及防,愣住好久他才认出抱住自己的少年是谁“夏尔?啊?是你吗?”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抱住他的人是本威努托的三弟,夏尔。只不过距离上次见面已有一年,这小子个头长高不少。面容褪去孩子气,倒有几分大人模样了。 “是我,温特斯大哥!”夏尔兴奋地说“我们可算找到你了!” “你们……你们怎么在这里?我的信这么快就送到了吗?” 温特斯从未想到过会在狼镇遇到故人,更没想到居然是夏尔和戈尔德两个几乎没有任何关联的人。 “这说来可就话长。”戈尔德指着夏尔笑道“这小子是来给你送信的。” “谁让你们两个给我送信来?”温特斯问。 “不不不!没有我,只有他。”前海盗船长连连摇头,得意洋洋地说“我不是来给您送信的。你母亲还有您的未婚妻担心这小子没本事把信送到,雇我一路保护他。” 对方的话里问题实在太多,温特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胡说什么呢?”夏尔瞪了一眼戈尔德,和温特斯解释道“是塞尔维亚蒂夫人和纳瓦雷小姐让我带信过来。” “信?信在哪里?”温特斯的呼吸骤然加速。 夏尔用小刀割开衣服下摆,从中抽出了一条裹在毡布里的纸卷。 “搞这些小聪明有什么用?你还不如老老实实放在包裹里。”看到夏尔从衣服里取信出来,戈尔德十分不屑。 夏尔立刻反呛回去“谁知道有没有坏人呢?”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戈尔德。 但温特斯的心思已经完全不在两人身上了,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卷,用最快的速度读了一遍。 一共有三封信,珂莎一封、伊丽莎白一封,还有安娜一封。 信里没写什么特别的内容,都只有寥寥数语。可能是因为担心被截获,甚至没有提到温特斯的名字。 但对于温特斯而言,这几封信却如同溺水者重新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那样甘甜。 听过夏尔的讲述,并结合心中的内容,温特斯大致弄清了是怎么回事。 时间倒退回一年之前,本威努托被码头上的蒙塔帮派掳走,夏尔来找温特斯求救。为了防止夏尔被报复,温特斯请巴德把他送到了百花城。 随后的日子里夏尔一直躲在百花城的亲戚家,心惊胆战地听着从海蓝传来的消息,直至风波逐渐平息后才返回海蓝。 此时距离蒙塔帮派被血洗已经过去整整五个月,夏尔想和温特斯道谢,却得知温特斯早已搭乘补给船队第二次前往塔尼里亚。 因为温特斯提前打过招呼,而且珂莎也记得夏尔是温特斯同学的弟弟,所以后面的半年里夏尔一直在乔凡尼安托尼奥的弟弟的工 坊里学徒。 至于几个月前那次小小的风波,夏尔则一次也没和其他人提起过。工坊里没人知道他是本威努托的弟弟,更没人知道他曾找过温特斯求助。 之后就发生了联省陆军将维内塔籍毕业生送往帕拉图的事件。 当温特斯无时无刻不在想怎样才能回维内塔时,他身在海蓝的家人也在想法设法试图把他接回去。 因为地理间隔导致的通信困难,还有联省方面的刻意欺瞒,维内塔方最初几乎没能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督政府一开始只知道去圭土城参加授衔仪式的准尉们失踪了,但对准尉们的去向一无所知,还以为是联省军方把准尉们关进了监狱里。 驻圭土城领事派回的信使一个接一个抵达海蓝,维内塔人才得知准尉们已经被送往帕拉图。 此时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督政府只能和帕拉图方面展开交涉。 但吃了闷亏的高原人态度更为强硬,直接将维内塔籍少尉们打散分配。德贝拉的特使还没到诸王堡,维内塔少尉们已经被送往一个个更偏远的驻地。 直到此时,军官生失踪的消息才从维内塔上层扩散到普通公民之中。一时间维内塔共和国群情激愤、舆论哗然。 军官生的家人们悲愤万分,在议员广场上发起了公开请愿。得知联省背信弃义的挑衅行为后,同军官生无亲无故的普通维内塔公民同样义愤填膺。 对于维内塔督政府而言,城市的总和就等于国家。维内塔的农民们几乎没有任何政治权利,这是自治城市时代以及主权战争留下的历史遗产。 作为共和国的心脏,激怒海蓝就等于激怒了维内塔共和国。 海蓝市民的愤怒就像沸腾的岩浆,执政委员会一时间承受了极大的民意压力。 德贝拉执政官不得不亲自出面安抚民心,公开承诺一定会“救回我们的孩子们。” 尽管德贝拉信誓旦旦、慷慨激昂,但在奔马之国满意之前没有一个维内塔少尉能回家。 如何才能让帕拉图人满意? 把被送往海外的帕拉图军官还给他们。 所以维内塔督政府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温特斯被送到帕拉图,安托尼奥仍在塔尼里亚驻守,海蓝城的家中只剩珂莎和伊丽莎白,还有暂住的索菲亚。 珂莎写信给安托尼奥,要丈夫派人去把温特斯接回维内塔。但安托尼奥罕见地反对了妻子的想法。 安托尼奥的回信上只有一个词“等”。 但心急如焚的珂莎等不了,所以才会有夏尔带着信千里迢迢从海蓝来到狼镇。 “家里收到我的信了吗?”温特斯觉得有些不对劲。 “信?什么信?”夏尔也十分惊讶。 “就是我通过教会递的信。” “没收到,至少我不知道。” 温特斯想了想,问道“你们什么时候从海蓝出发?” “上上个月,六周之前。” 温特斯的信是半个月前才寄出去,六周之前他还在忙着组织民兵。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在狼镇?”温特斯愈发疑惑。 “这还得感谢纳瓦雷小姐。”夏尔坏笑着说“纳瓦雷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你呢,温特斯大哥” 夏尔又解释了一遍其中的关系,温特斯这才知道是安娜借助纳瓦雷商行的关系,弄清了温特斯的驻地在热沃丹市下辖的一个镇。 安娜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珂莎,随后夏尔和戈尔德便立刻从海蓝出发,那个时候温特斯通过教会递的信甚至还没有写。 “我们出发的时候只知道您在热沃丹市附近,不知道具体在哪个镇。所以就只好一个镇、一个镇地找。”夏尔高兴地说“主上保佑,才找了五个就找到了!” “你等等,你是说塞尔维亚蒂夫人和纳瓦雷小姐共同让你来的?”温特斯把“共同”一词咬的特别清楚。 “对呀,其实我一个人来就够了。”夏尔不满地撇了一眼戈尔德“不知道为什么还要让这个海盗跟着来。这海盗可是趁机敲诈了夫人好多钱呢!” “靠你?走不出维内塔你就连命都没了。”戈尔德对夏尔的话十分不屑,他看向温特斯“大人,是您母亲和您未婚妻雇的我。虽然我要价有点高,不过反正看起来您家里也不缺钱嘛。” 夏尔轻哼了一声,他知道温特斯的家庭关系,但懒得纠正戈尔德。 “那不就意味着小姨已经知道安娜了?”温特斯一下子意识到这点,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温特斯还在恍惚时,戈尔德轻轻踢了夏尔一脚。 “行啦!”前海盗头子粗声粗气地说“都已经见到蒙塔涅大人,这里又没有别人。你就别藏着了,把东西拿出来吧。” 夏尔听 到戈尔德的话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戈尔德冷笑一声,抢过夏尔手里的木杖,放在膝盖上使劲一折。 木杖从中间断裂,十几块手指粗、带有暗黄色金属光泽的东西从木杖里面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温特斯拣起其中一块,用不着辨认他也能看出这是什么。 他的眉毛一挑“金条?” “是金条,十二根都在这里,一根也不少。夫人和纳瓦雷小姐让我带给你的。”夏尔点点头,他又从裤脚里取出一小枚木筒“纳瓦雷小姐还让我把这个带给你。她说这里面是单据,拿着去找诸王堡的金匠艾尔伯特可以换成金币。” “这小子,蠢的很,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戈尔德哂笑道“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根破棍子,连晚上睡觉也要抱在怀里。还不许别人碰,当别人都是傻子?如果我起了歹心,他还能活到现在?就算我没起歹心,他以为光凭他自己就能一路平安无事?” 夏尔脸颊通红,想反呛却又一时间找不出话来。 “给我送钱干什么?”温特斯问。 “夫人说你肯定要很多钱,出门在外肯定要用到很多钱。”夏尔老老实实地复述道“夫人还说你看到钱就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温特斯缺钱用是不假,但他也没太理解小姨的意思。 “难不成是想让我花钱买通帕拉图人?”他想“或者意思是可以用这笔钱逃跑?可我军籍还在帕拉图,跑了军籍怎么办?” 十二根金条,每根都有拇指粗、中指长,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温特斯拿出其中六根递给戈尔德“戈尔德船长,谢谢你一路保护夏尔到这里。感激之情,无以言表,请收下我的谢意。” 夏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金条我很想要,但您这钱我不能收。”戈尔德连连摆手“我已经从您家人那收过一份钱,没有两头吃的道理。那我不成叛徒了吗?” 温特斯笑了一下“那雇你护送夏尔回去可以吗?” 没想到夏尔却大喊道“您别被这海盗骗了!我不回去!温特斯大哥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留在这帮你。” “你这小子说什么傻话?”温特斯忍不住在夏尔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不回海蓝,留在这个地方?” “温特斯大哥,你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夏尔直勾勾地看着温特斯的眼睛“我发过誓,只要能救我哥,我的命以后就归您。在这里就你一个人怎么行?我留在这里帮你。我留下来当跟班也行,洗衣服、做饭、打扫卫生,我什么都能干。” 温特斯刚想反驳,戈尔德却出言赞同。 海盗头子认真地说“大人,这里和维内塔不一样,在维内塔您有的是关系。但在这里您连一个能信赖的人都没有,真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可就晚了。况且就算我把这小子带走,他肯定也会半路跑回来。您就把他留下来吧。” 温特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屋外传来吉拉德声音,老杜萨克推开门大笑着说“屋后哪来这么俊的一匹马?看样子还是一匹儿马呢!温特斯,你知道是谁的吗?诶……你有客人?” “什么?马?”温特斯惊讶地看向夏尔、戈尔德。 “嗯,没错。”夏尔点了点头“我把强运也给您带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金条和抽丁 在诸共和国流通的货币之中,最受欢迎者莫过于海蓝中央铸币厂熔铸的杜卡特金币。 注杜卡特一词的原意为“公爵铸造的钱币”,许多政权都曾用这个词称呼己方发行的货币。但随着维内塔杜卡特的流行,现在这个词专指维内塔金币。 维内塔杜卡特的成色近似足金,质量稳定,所以币值最为坚挺。大宗货物交易皆以杜卡特定价,其他盟国铸造的金币相比之下全都显得黯然失色。 以另一种流通量较大的金币联省金盾为例,通常十枚联省金盾只能抵七枚杜卡特,如果用金盾支付还需补偿卖家火耗。 不同年份铸造的金盾币值还略有差别,大体上年份越近的金盾价值越低联省铸币厂在金盾里掺入的贱金属与日俱增,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 如此一来金盾使用时就颇有不便,更加无力挑战杜卡特的地位。 不光是在塞纳斯联盟境内,甚至远在帝国、近东的商人也十分愿意使用杜卡特交易。因而金币每年的大量流出,还给维内塔共和国造成了一些麻烦。 以故诸共和国中往来的商人、工匠直接将杜卡特称为“金币gold”,其余种类的金币则各有不同叫法。 对于联盟绝大多数人而言杜卡特就等同于纯金,是人们接触黄金的主要形式之一。 而珂莎和安娜送来的完全是另一种黄金重量接近200克的整根金条,价值大到温特斯根本没法使用它们。 每枚克的杜卡特都因为币值过大很少在市面上流通,更何况是这种1根能温特斯看到这些金条就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温特斯唯一能想到的用处只有拿去贿赂。 只是人地生疏的温特斯连贿赂的门路都没有,他也做不到抛下其他同期独自离开。 在艰苦的围城战中相互支持、在群岛冷彻骨髓的冬天里分享帐篷和热食,共同经历过塔尼里亚战役后,这一届维内塔籍军校生的纽带远比前辈更坚固。 虽然目前连个花钱的地方也没有,金条同铅块无异。但突然有了一大笔可支配贵金属后,温特斯的焦虑和压力不自觉间减轻许多, 钱就是有这般魔力。 …… 夏尔得偿所愿留在温特斯身边,而戈尔德没在狼镇待太久。 第二天海盗头子便动身离开,温特斯一直送他到黑水河渡口。 “其他事情就拜托你了,戈尔德船长。”温特斯庄重地向戈尔德行了一礼。 “小事。”戈尔德哈哈大笑“您倒是不怕我带钱跑路。” “那我倒不担心。”温特斯也笑着说道“只要你别告诉纳瓦雷小姐我把金票送人了就行。” 戈尔德身上不光带着温特斯的回信,还有诸王堡金匠阿尔伯特的本票。 金匠本票是安娜托夏尔带来的,这东西本质上是一种存根,可以在金匠处兑换预存的黄金。 市面上流通的钱币成色不一,因此过去人们需要将金银送到金匠处铸成统一规格的钱币。 贵金属工匠不仅有保险库,还会雇佣守卫。渐渐有人发现黄金存在金匠那里远比留在自己手中安全。 金匠认票不认人,凭票据给付黄金。于是金票也变相演化为一种货币,因为携带隐蔽、方便被商人广泛使用和交易。 按照温特斯的请求,戈尔德会先去诸王堡把本票换成金币,然后再将地图和金币带给散落在新垦地各处的维内塔籍少尉们。 维内塔人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现在温特斯已经不缺钱,他希望能尽量为其他人提供一些帮助。 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因为温特斯既不知道有多少同期被分配到新垦地,也不知道其他人所在的具体地点。 安德烈和巴德那里,温特斯让夏尔给他俩各送去四根金条。剩下的维内塔人只能靠戈尔德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地找过去。 “戈尔德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你……真的,谢谢。”温特斯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位曾经的敌人。 “甭谢,有什么好谢的?”戈尔德露出一口金牙“又不是干白工,老子收了钱的。” 说完,戈尔德大笑着猛刺马肋,扬长而去。 目送故人离开,温特斯突然体会到梅森中尉的心境。 …… 卡斯特中校和梅森中尉说的不假,九月中旬即夏尔和戈尔德到狼镇的一周后,陆军通讯员给蒙塔涅少尉送来的三样东西。 邸报、下个季度的薪水以及一份来自新垦地军团的征发令。 命令的内容十分简略,对于具体计划语焉不详,只有寥寥几语说明要求和时间。 引用一部分原文 “帕拉图共和国少将、新垦地军团军团长、紫罗兰勋章获得者,凯文j亚当斯根据光荣而不可侵犯的托尔德协议签发此命令”。 “共管郡下辖的狼屯镇有义务在新垦地军团需要时,提供民兵作为辅助部队”。 撇去繁文缛节的套话,具体内容就是要求狼屯镇提供数量为一个满编百人队的民兵,无需自备武装,抽丁范围限制在15到35岁之间四肢健全的男性。 必须在十月十五日前将名册送到热沃丹市驻屯所,具体集结地点和时间等待另行通知。 这份征发命令的口吻不像来自共和政府,倒像是旧时代大贵族要求下级封臣履行效忠义务。 只管要人,其他一概不问。 要知道指示的内容越少、限定越宽泛,留给执行人的操作空间便越大。 这份亚当斯将军签发的命令除了对抽丁的质量有要求外没有任何限制。落在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手中,让普通农户破家灭门也不难。 对此温特斯颇为诧异,吉拉德还有狼镇各村的平民倒是已经见怪不怪。 到各村宣读命令后,村民们对抽丁的方式没有任何异议,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有抽丁的数量。 不少村民嘀咕着“上次还只征四十人,这次咋就要征八十人了?”个别识字的村民还壮起胆子要看征发令原件。 但是火漆封盖的命令上白字黑字写得清楚,众人虽有不满但也只是抱怨几句。在温特斯和吉拉德面前,还没有人敢公开反对。 温特斯也没想到狼镇人很自然地接受了需要抽丁服役的情况,宣读命令的过程非常顺利,几乎用不着他说话。 回到治安所,温特斯请来吉拉德、卡曼神父和瑞德修士一起商量抽丁办法。 “不必太过担心,狼屯以前经历过很多次抽丁,大家都习惯了。”吉拉德看出温特斯的不安“要我说还是老办法,抽签。” 卡曼神父摇了摇头“光靠抽签恐怕不行。以前抽丁都只抽四十人,不算太多。这次要抽八十人,都是各村的青壮。如果出现一个家庭抽出两人的情况,那家里剩下的老弱妇孺日子就难了。恐怕会有人逃役。” 吉拉德思索着说“抽签,没抽中的人凑一点钱作为补偿呢?” “或许可行。”卡曼神父握着项链说“不过给多少补偿得拿捏好。有的人家穷,有的人家富,做好能有所区分。” 吉拉德和卡曼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起来。 但温特斯比较好奇的是吉拉德所说的“狼屯以前经历过很多次抽丁”。 “以前抽丁是什么情况?”温特斯问。 “咳。”吉拉德叹了口气,说“每次和赫德人开打,无论大仗小仗都要抽丁。之前咱们这里没有驻镇官,都是我带人去。” 新垦地不仅赋税苛杂,徭役也比温特斯想象中要频繁。 看到温特斯眉心紧锁,吉拉德赶忙补充道“说是民兵其实只是民夫,几乎用不着上阵杀敌。主要是去给战兵干杂活、搬东西,押送补给物资。” “和赫德人开打?什么意思?”温特斯关注点不在吉拉德说的东西上“还打过很多次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瑞德嗤笑道“帕拉图东边是维内塔和联省,西边是赫德诸部。不和赫德人打,难不成还要和盟国开战?” “为什么我在联省和维内塔时没怎么听说过帕拉图与赫德人打仗的事情?” “狗咬人会让所有人津津乐道吗?”老修士嘲笑地说“人咬狗才会。高原人和赫德人打仗算什么特别的事情?尤其是你们维内塔人,维内塔人除了钱还在意什么?对于帕拉图难道不是一直都漠不关心吗?要是哪天帕拉图发掘出大金矿,我保证维内塔人第二天就全都能知道。” 温特斯无视老神棍的讽刺语气,追问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打?” “为什么要打?”瑞德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大笑道“你应该问什么时候停战过?” 他站了起来,用手指蘸着酒在桌面上开始勾画,几笔下来便勾勒出帕拉图高原的大致轮廓。 “赫德人并不是一个整体,诸部和帕拉图人三年一小打、五年一大打,相互征伐的历史少说也有几百年。要是从古帝国西征算起,那就已经有上千年了。今天的帕拉图人,其实就是帝国化的赫德人,原本也是诸部之一。只不过帕拉图人不认罢了。” 老修士一边在桌上画图,一边自顾自说道“最近的百年间,早些时候帕拉图人和赫德人还互有胜负。诸部甚至曾经一路打到诸王堡城下,帕拉图公爵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任凭赫德人四处烧杀劫掠。” 老托钵修士突然停住,掐指算了算,叹道“算起来,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 温特斯、吉拉德和卡曼神父都听得入神。 “然后呢?”温特斯问。 “然后赫德人把自己玩死了呗。内斗、分裂、争汗位,老一套。”老修士冷笑道“而帕拉图人却得到了联省的武器、维内塔的黄金 ,此消彼长之下赫德人当然扛不住。你现在坐的这个地方,原本就是赫德人苏塔部的土地,现在不也成了帕拉图新垦地?” 老修士朝着卡曼神父一抬下巴“狼镇教堂就是早年来苏塔部传教的异端修的教堂,所以墙上的壁画是阿里乌斯派的壁画,不知道吧?” “您说什么?”卡曼神父愣住了。 “你回去仔细看看,看看壁画上的神子神子是不是从无胡须渐进到有胡须。这意味神子是人,正是阿里乌斯派的教义。”老托钵修士嘿嘿笑道“来接收教产的人屁都不懂,原模原样就接管下来,壁画也就没有修改。我怕安东尼那老小子气死,都没好意思和他提这事。” “那苏塔部去哪里了?”温特斯问。 “还能去哪?都去天堂了。”老修士一指吉拉德“米切尔先生也出了一份力。” 吉拉德原本听得入神,突然被点名不禁一惊,过了好一会才缓缓答道“我们杜萨人刚到帕拉图的时候,新垦地的确还不是新垦地。” 温特斯想到赤硫岛上那些为了回家悍不畏死的赫德人,忍不住叹了口气“您的意思是奔马之国和赫德诸部的战争就没停过?”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老修士眨了眨眼睛“有打有停,打打停停,总体来看没停过。” 温特斯又想起维内塔和群岛的战争“赫德人很富庶吗?” “不,正相反,赫德人很穷。所以过去总是赫德诸部攻,帕拉图人守。”老修士指点着桌上的地图说道“但现在不一样,现在是帕拉图人攻,赫德人守。奔马之国渴望更多的土地,又不能去打联省和维内塔,自然只能西进。” “再往西不是无人区吗?”温特斯不久前还去过一次大角河西岸。 “我想这次要的就是这百公里宽的无人区。”老修士捋着胡须说“帕拉图人是靠战利品在打仗。越是打仗越需要战利品,越需要战利品就越要继续打仗,就如同滚雪球一般……不过这跟你没关系。你放宽心,狼镇人一定会非常支持同赫德人开战。如果补偿合理,凑足一个百人队的民兵不难。” “为什么?”温特斯愈发迷惘“还有人愿意打仗?我是指穷苦人家……还有穷苦人家原意打仗。” “小子,你完全想错了。”瑞德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说“在帕拉图共和国,最希望同赫德人开战的正是你口中的穷苦人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热沃丹 征发令送抵狼镇后第三日清晨。 天刚朦胧亮,成队的四轮农家大车便从狼镇的各庄园中驶出,在镇中心汇聚成一股,朝着热沃丹市进发。 上百辆大车在道路上拉成一条长线,最前面和最后面能差出一公里,嘎吱嘎吱的车轴摩擦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 不时有全副武装的精悍骑手掠过慢吞吞的大车,往返巡视车队。 依着地势起伏,道路蜿蜒曲折向远方延伸,途径的大部分地方都渺无人烟。 旷野和草甸是路上的主要景色,偶尔车队经过森林时,所有人的神经都瞬间紧绷。 最懒散的车夫此刻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取出短刀、弓弩放在手边,警觉地留意着道路两侧的晦暗林地。 直到车队离开森林,车夫们才敢松口气,把武器踢回座位下面,又恢复到平时无精打采的模样。 骑马走在车队最前面的正是温特斯和吉拉德,巡逻的骑手则是庄园主们雇来的杜萨克。 虽然狼镇已经接到征召民兵的命令,可日子还得继续过。 农户地里的庄稼要割、秋播作物要种,各家庄园收获的烟草、棉花和甜菜要卖。 大部分庄园的产出早已被各商行提前下好定金。 但对于商人而言,运输的风险和成本太高,庄园主们需要自行将货物运到热沃丹市交割。 因此每年这个时候,狼镇各庄园主都会约好时间,一同将货物运往热沃丹市,于是便有了眼前这支浩大的车队。 抱团取暖,实属无奈之举。 苛政,苛政猛如虎,帕拉图高层在新垦地的苛政不可避免地导致盗匪横行。 偷窃、盗猎、逃税、私自垦荒……每一项罪名都能逼着原本守法奉公的农民铤而走险,用暴力交换温饱,沦为强盗和匪徒。 若是遇到光景不好整年气温偏低、夏天潮湿阴凉、冬天漫长而冰冷农作物歉收、饥荒随之而来。 那就不光是新垦地、帕拉图或是塞纳斯联盟……整片大陆都会有大量的农夫破产、挨饿、落草为寇。 注这个时代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正在经历后世所谓的“小冰川期”。 帕拉图共和国新垦地大部分地表都被原始森林和草甸覆盖,其间点缀着零星的村镇还有几个人口一两千的小城。 唯一一座较大的城市是新垦地行省首府、军团驻地枫石城 在此等地广人稀的边疆区,如果没有城墙的保护或是邻人的守望,任何孤零零的农舍遇到几名手持简陋武器的壮汉也只能任人宰割。 所以绝大部分新垦地的农民都抱团聚居,少有远离村庄的单独农舍。 乡下的土路、镇与镇之间的交界、城市附近的森林,这些地方都远在求助范围之外,是盗匪猖獗的危险之地。 狼镇因为有吉拉德米切尔做主,日子倒是安生。 吉拉德施政宽仁,又有杜萨克的全力支持,所以狼镇本身没有滋生盗匪的土壤。 外来的恶徒得不到本地人的帮助,就像上了岸的鱼。脑子灵光的会立刻逃走,脑子不灵光的都被吉拉德带着杜萨克轻而易举绞杀。 在解决掉一股小有名气的匪帮之后,从此少有恶党凶徒来狼镇地界找不自在。 但在新垦地和狼镇同级的行政区足有一百二十四个,狼镇的治安再好对于大环境的影响也微乎其微。 携带大量货物、行动迟缓、缺乏自保能力的农家大车车队,对于匪帮而言简直是无法拒绝的美餐。 每年这个时节,小股的土匪甚至会自发聚成大团伙作案,打劫各地运货进城的车队。 付出几次血的代价后,狼镇的庄园主从此抱团取暖,并从杜萨村雇佣骑手保护车队。 “前些年有个特别有名的大盗,绰号叫血手修特。”吉拉德和温特斯并肩骑行,绘声绘色地讲着新垦地的盗匪传说“那家伙不光抢劫、杀人、勒索,还会把人的双手砍掉放进盐桶里腌起来。据说宪兵队抓到他的时候,找到了上百只断手,都分不出哪双是哪个人的。” 温特斯愤愤不平“杀害几十个人才被抓起来,新垦地的宪兵是干什么吃的?我也当过宪兵,要是让我的老长官菲尔德中校来……” 语言牵动心思,突然想起阵亡的菲尔德中校、想起在金港痛饮的约定,温特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说不出话来。 “捕盗是地方的职责,驻屯军团不管。”吉拉德叹气说道“军团宪兵会出动抓捕血手,实在是因为他太过火,抢了军团的补给车队。” 旁边的谢尔盖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插话“还有个笑话。说是一个行脚商进城,半路遇上强盗。此时有一队宪兵路过,行脚商大声求救,宪兵不理不睬。情急之下行脚商大吼我没缴税,宪兵立即冲过来赶跑强盗,把行脚商抓起来一路送到了城里。” 说完,谢尔盖哈哈大笑。 前方远远跑回来两骑,是皮埃尔和瓦希卡。吉拉德十分谨慎,一早派出几名骑手到前方探路。 “爹!”皮埃尔急不可耐,离着很远就大喊“河套涨水了!” 瓦希卡也神色惊慌“水现在能没到马背,怎么办?” 前面的车夫听到二人的叫喊,紧忙拉住驭索停下大车。后面的车夫也慌忙停车,大车一辆接一辆停了下来。 谢尔盖看到儿子慌乱的模样,不满地呵斥“慌个屁!你还是杜萨克吗?多大点事把你吓成这样?” “这两个孩子第一次出来跟车队,见识少。”吉拉德对温特斯解释道“这里是下游,上游下雨,下游就涨水。徒涉场走不了是常有的事。” “那怎么办?” 吉拉德朝着北面一指“绕路,去小石镇。小石镇上有桥可以过滂沱河。只是要多花点时间,还要再花点过路费罢了。” 吉拉德和老伙计对视了一眼,冲着谢尔盖点了点头。 谢尔盖拨转坐骑,朝车队后方疾驰,大喊着传达命令“绕路!绕路!去小石镇!跟上前车!跟上前车!” “去小石镇的路口在后面,已经过去了。但路上不好调头,再往前走,找个好地方绕回来!”吉拉德到打头大车的车夫身旁吩咐道“跟着我走。” 车夫用力抽打牲口,伴随刺耳的摩擦声,拉扯的马匹嘶鸣着拖动车厢,车队继续向前。 吉拉德歉意地对温特斯说“估计路上要多耽误一天时间了。” “不妨事,反正也不差这一两天。”温特斯笑着答道。 只所以温特斯也在车队中,提供保护倒是其次这支庞大的车队不缺能用剑的人。 蒙塔涅少尉的主要目的是去拜访热沃丹市的驻屯所。因为征召民兵命令的内容太宽泛,有一些关键的事项亟需厘清。 虽然征发令已经送达数日,但狼镇的抽丁工作还没有任何进展。没有抽签、没有训练,什么也没有。 倒并非温特斯有意拖延,而是因为眼下正是农忙时节,此时抽丁等于毁了农户一年的辛苦。 帕拉图高原维度低、海拔高,南北方向的气流被高耸入云的山脉阻断,降水主要来自从塞纳斯海湾吹向高原的季风。 正因如此,帕拉图境内的农作物多以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的规律轮种。 此时狼镇各村的耕地里,春播作物需要收割、晾晒。而秋播作物如冬小麦正等待播种。 普通农户正为收粮、晒粮、播种忙得焦头烂额,而杜萨人还多出一样活割草。草场按户分配好之后,男女老少都要齐上阵,割草晒草用以冬天喂牲口。 耕地少的农夫干完自家田里的活,就去给缺人手的农户家打零工,可以换点粮食补贴家用。 在这个时候征调农夫,温特斯也不忍心。好在离截至期限还有些时日,倒不用太着急。 因此温特斯蒙塔涅少尉也正好有时间去一趟热沃丹市,以厘清征发令中含糊其辞的内容,少尉有许多问题要问自己的顶头上司。 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也是听起来颇为胡闹的问题征发的民兵在法律意义上究竟算“士兵”还是算“民夫”。 对于狼镇各村村民而言,这个问题实在滑稽。 是民夫?是士兵? 有什么关系?不都是去干活? 如果那这个问题去问狼镇的农民,他们一定会不约而同回答“哪个能让我少服役就是哪个。” 但瑞德修士有一个极富创造力的想法。抽丁对于任何家庭而言都是重大打击,但老托钵修士的想法或许能将坏事变为好事。 正如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赛利卡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但一切的前提都在于要弄清“民兵究竟是民还是兵。” …… 如果骑马从狼镇到热沃丹市,每天行六十公里,单程大约需要两天时间。 但慢吞吞的农家大车一天走二十公里就已是极限,再加上中途绕路小石镇,足足用了七天才抵达热沃丹市。 吉拉德和温特斯用行军的纪律约束车队,前出斥候、后置收容队、白天往复巡逻、夜晚轮班值岗。 几天行军之后,众人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十分疲倦。但大部分车夫和杜萨克都不是第一次跟车队出来,尚能默默咬牙忍耐。 倒是皮埃尔、瓦希卡等第一次跟车队的小杜萨克们新鲜劲一过去,立刻叫苦不迭、满腹牢骚,到最后几天懒得巡逻,干脆赖在大车上不下来了。 路上也发生过断轴、倾覆等大小事故,好在温特斯和吉拉德处置得力,没有酿成伤亡。吉拉德特意带了几辆空车出来,就是为了防备此类意外。 除了这些小波折外,一 路平安无事,没有不长眼的匪帮来找麻烦,倒是万幸。 毕竟一辆大车可能是猎物,一百辆大车对方就得考虑会不会崩断牙了。 天公作美,吉拉德最担心的下雨也没有发生,车队无惊无险地抵达了热沃丹市。 当热沃丹市教堂的钟塔进入视野后,温特斯便动身先行前往驻屯所,吉拉德热心地提出陪他同去。 “没关系吗?您不需要跟着车队过去吗?”温特斯不好意思继续麻烦老杜萨克。 “没关系,把烟草拉到货栈就行,用不着我。”吉拉德爽朗地说“况且你也不知道驻屯所怎么走,我领你过去。罗纳德少校我认识,可以替你介绍。” 吉拉德的热情让温特斯没有理由推辞,两人控马离开车队,朝着热沃丹市中心奔行。 作为新垦地行省、铁峰郡的首府,热沃丹只能被称为“市”,而不能被称为“城”。因为她只有市区,没有城墙。 正如所有自然形成的定居点那样,以今人眼光看来这座城市地理条件可谓得天独厚。 市区坐落在河谷中央,脚下的土地坚固而平坦。圣乔治河绕城而过,为热沃丹市民提供淡水并带走污秽。 整座城市最显眼的建筑,莫过于伫立在市区中央的热沃丹大教堂,几公里外的旅者也能看到大教堂剑尖的钟塔。 “热沃丹大教堂可是不得了。大!高!”不善言辞的老杜萨克憋得满脸通红,好一会才又想出个形容词“金碧辉煌!对了,大教堂里面有圣阿道斯的坟头!据说无论病的多重,只要摸一下就能恢复健康。不过我没试过,一来我没病,二来神父不让摸……” 吉拉德一路介绍热沃丹市,温特斯认真地听着。 一人说,一人听,两人很快就到了圣乔治河畔。 “听说这地方叫情人林。”吉拉德指着市区对岸、道路西侧的一片稀疏树林说“反正就是男男女女来那个的地方。” 听到这话,温特斯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这片小树林。 但此刻尚是白天,林中见不到一个人影,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圣乔治河上只有一座木桥,一名穿着粗布修士袍的老人正在桥头的亭子里打瞌睡。 见两人骑马过来,老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充当横栏的木头旁,划了个礼“日安,愿神赐福于你。” “日安,神父。”吉拉德也划了个礼“今天的过桥费怎么收?” “一匹马一枚小银币,每个人四分之一枚小银币。” 吉拉德掏出钱袋数银币的时候,温特斯皱起眉头问“你是教士?” “当然。” “教堂的神职人员?” “当然。”老人不解地反问“怎么啦?” “那你怎么在这里收钱?” 老人又划了个礼,絮絮叨叨地解释道“这座桥属于热沃丹大教堂,所以过桥要收钱。不过本市居民不收、神职人员不收、教堂的佣人不收……” 吉拉德数出三枚小银币,递给老人“神父,请用剩下的钱买点柴禾暖和身子。” 老人划礼感谢,移开了充当横栏的木头。 两名骑马者过桥后,老人吃力地又把木头往回搬。 温特斯见状折返回来,下马抬起木头“你回去坐着吧。” 老人连声感谢,一瘸一拐地回到亭子里。 温特斯暗暗摇头,其实刚才他问的是“怎么会让这样一位老人干这种活?” 过了桥就是热沃丹市区,前往驻屯所的路上温特斯经过了大教堂。 只有匆匆一瞥,但这座挺拔的石头建筑的确宏伟壮丽……而且金碧辉煌。 驻屯所是一栋白墙红瓦的二层石头小楼,周围用木栅栏围成一个大院。大院另一端是一排营房,营房和小楼中间是平坦的操场。 院门的卫兵认识吉拉德,挥手二人放了进去。没有直接上楼,吉拉德先领着温特斯先到后院的马厩存放马匹。 当温特斯把缰绳交给马夫的时候,吉拉德米切尔涨红了脸、难为情地说“少尉,有件事情我已经想了好久,想要拜托您,请一定要帮忙。” 突如其来的央求令温特斯猝不及防,他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答道“您说,什么事?” “希望您别觉得唐突。”吉拉德愈发诚恳。 “您说。”温特斯愈发冒汗。 “真的很不好意思、很冒昧。” “您说。” “我也是想了很久,才豁出这张老脸。” “您说。” “您……”吉拉德咬了咬牙,难为情地说“……您家里送来的儿马子能不能给我家的牝马配一下?” 温特斯险些脑溢血“就这?” “当然 是有偿配种,我知道规矩。”老杜萨克紧忙补充道。 吉拉德说的儿马子,自然指得不是红鬃,而是强运。 之前温特斯在塔尼里亚打仗,强运就一直留在海蓝的家里。珂莎派夏尔来找温特斯时,让夏尔把强运一并带了过来。 温特斯揣测其中大概也有“骑着这匹马回家”的意思。 吉拉德自从见到强运之后简直挪不开眼睛,没事闲着就围着强运打转,弄得温特斯还以为他想买下强运。 “米切尔先生。”温特斯真挚地握着吉拉德的手“拿去配,随便配。” 老杜萨克喜笑颜开,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过我听说牝马好像更重要一些。”温特斯问。 “牝马的质量当然重要,但儿马也一样重要。”吉拉德突然伤感地说“合罕乌被熊打死之后,我家就没有像样的儿马……算了,不说这些。” 吉拉德摆了摆手,领着温特斯走进二层小楼。 出乎温特斯意料,驻屯所里的每一名军官或士兵似乎都认识吉拉德,纷纷和老杜萨克打招呼。 就这样,二人轻而易举地见到了热沃丹驻屯所指挥官、温特斯的顶头上司罗纳德少校。 不知道是因为吉拉德的介绍,还是因为校友这层关系,罗纳德少校对温特斯十分友善。 他仔细地询问温特斯的难处、需要什么帮助,还把温特斯介绍给驻屯所其他军官。 “我其实也就比你大个几届。”少校的语气颇为同情,他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你们的事情我大概听说了一些,姑且忍耐一下吧。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上头不可能放人。等仗打赢了,一切就都好说。” 帕拉图陆军上下让温特斯感受到了极大的反差,他遇到的每一位帕拉图籍军官都很好、很友善。 但又正是代表全体帕拉图军官的集体把他扣押在此,让他有家不能回。 温特斯自然也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他有一些重要的问题需要厘清。 民兵在帕拉图的法律里究竟是“民夫”还是“士兵”? “是士兵。”罗纳德少校给出肯定的答复,他还找来了文件佐证。 那么温特斯的第二个问题 杜萨克征召成为民兵……又是否算服役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制度套利 民兵在帕拉图法律意义是“民夫”还是“士兵”,对于其他族群而言并不重要反正都是去干活。 但对于杜萨克而言却是天壤之别。 如果民兵是“兵”,那杜萨克作为民兵服役就可以抵扣服役年限,即便民兵实际上干得都是民夫的活。 这是瑞德修士出的主意,老托钵修士两瓶酒下肚后嘴上就没有把门的了。 今天还活着的老杜萨克三十年前都曾同内德元帅盟誓,正式归附帕拉图共和国,并最终定居、繁衍成现在的新垦地杜萨人。 而他们的后代成年入役时也会再次宣誓。 但在所有誓词中只提到“永远忠诚”和“服役”,并没有限定服役的具体形式,这便有了解释的空间。 对杜萨克而言服役等于当兵、等于杀人、等于高举马刀往下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并没有意识到制度中有很大的漏洞民兵也是士兵,当民兵也一样是服役。 杜萨克现在每加入民兵队一天,理论上将来一期服役的时间就可以缩短一天。 虽然本质上是在钻空子,但杜萨克会很高兴,因为他们服役的风险降低了; 狼镇其他四村也很高兴,因为他们需要出的人更少了; 温特斯同样很高兴,因为他把一件坏事变成了一件好坏参半的事; 唯一不高兴的大概只有帕拉图共和国,但统治共和国的是一个笨拙、庞大、臃肿的权力系统。 它太迟钝,迟钝到身上多出一处流血的小伤口也要很久才能察觉,它不大可能因为被占一点小便宜就大动干戈。 这套“化民为兵”的操作,老神棍得意洋洋地称之为是“制度套利”。 老头甚至有更过分的招数杜萨克授田的前提是完成一期服役,但一期服役的定义同样模糊,参加民兵辅助部队服役、民兵辅助部队解散后服役自动结束,难道就不算是“完成一期服役”? 以及还有更加过分、过分到极点的招数托尔德协议中规定当事态紧急时,驻镇官有权征召治下平民组建民兵队。 但什么叫事态紧急?托尔德协议没有详细解释,解释权自动被下放到驻镇官手上。 而镇级的民兵队同样是民兵,法律意义上等同于军团征召的民兵,那在镇级民兵队“服役”也一样是服役。 所以理论上,温特斯可以直接宣布“狼屯镇事态紧急”,成立一支纸面上的民兵队让小杜萨克们挂名服役直至授田。 老神棍层出不穷的套路令蒙塔涅少尉眼花缭乱、瞠目结舌,可怜少尉九岁开始就进入陆军幼年学校过循规蹈矩的生活,一辈子也没见过像瑞德这样能把制度的每一个漏洞都利用到极限的“套利者”。 同其他制度套利的招数比起来,最开始的办法简直就像小儿科,看起来根本算不上占公家便宜。 “不过你小子得注意,后两招可不是小刀放血,是大斧剁脚趾!”瑞德修士酒酣耳热时也不忘提醒温特斯“是在逼着官府补上漏洞,而且一定会招致官府报复。所以别太过分,让杜萨克当民兵攒点服役年限,正好解决民兵的来源。以后万一上面要问责,你也有说辞。” 不过老修士显然多虑,因为仅是“化民为兵”这招就已经将少尉的三观洗刷个遍。至于更激进、更贪婪的制度套利,温特斯想都没想过。 不指望改变杜萨人的生活方式,能给狼镇做一点微小的贡献温特斯已经心满意足。在热沃丹驻屯所,他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 罗纳德少校原本还有一些犹豫,但驻屯所档案处长埃佩尔上尉援引了一桩八年前的案例,以支持温特斯的诉求。 八年前,在同样是铁峰郡下辖的大石镇。驻镇军官紧急征召杜萨克组建民兵队剿匪,过程中有未成丁杜萨克不幸战死。 杜萨克的习俗二十岁成丁入役。但乡下地区结婚较早,许多杜萨克还未成丁、服役、授田就已经有了子女。 大石镇剿匪阵亡的那名未成丁杜萨克便留下了一儿一女和一位寡妇。 剿匪结束后民兵队解散,大石镇的杜萨克们上到驻屯军团总部请愿。 希望军团能将剿匪时战死的未成丁杜萨克认定为“在服役中阵亡”。 因为未授田的杜萨克唯有在服役时阵亡,儿子才能继承一份授田直至成丁,否则死了白死。 状子最后递到时任军团长费伦茨中将桌上,因为当事人杜萨克被数箭贯穿犹奋力杀贼直至殒命,费伦茨得知后大为动容。 中将亲自拍板将战死者认定为“在服役中阵亡”,连同伤者也一同认定为“在服役中手上”给予褒奖。 这个八年前的案例为温特斯的诉求提供了支撑。 即便要到军事法庭上辩论,想驳回温特斯的诉求也得先驳回费伦茨中将的判例才行。 温特斯全然不知八年前还发生过如此一桩事,但既然已有类似的判例那当然再好不过。 罗纳德少校考虑良久,无奈地对温特斯和吉拉德说“这一次抽丁就依你们的意思,但以后的抽丁是不是还能这样……得我问过军团总部那边才行。” 本郡所有杜萨克的档案资料都由驻屯所掌管,罗纳德少校作为铁峰郡最高军事长官有相当程度的自决权。 他点了头,这件事就算成了。 温特斯一时间也十分振奋,毕竟以后怎么样他根本就没想过,所有人包括他本人都认为温特斯蒙塔涅不会在帕拉图久留。 罗纳德少校送温特斯和吉拉德两人出门的时候,不经意地叹息道“儿子不是父母的债主,但比债主还能吸父母的血。” “嗯?少校是看在米切尔先生的面子上才同意?”温特斯心念一动。 他看向吉拉德,却发现老杜萨克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学长,多谢您今天伸出援手。” 走出驻屯所的院门,温特斯真心实意向埃佩尔上尉致谢。如果不是上尉援引案例,也不会如此轻松就能说服罗纳德少校。 没想到埃佩尔上尉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不是帮你,我是有什么说什么。但要我说,还是米切尔先生的情面更有用。” 言毕,上尉和二人打了声招呼便转身返回驻屯所小楼。 院墙外只剩下温特斯和吉拉德两人,还有两匹马。 “少尉,你是想让孩子们现在进民兵队干活混日子,成丁后少服役?”上尉刚一离开,吉拉德就急不可耐地质问。 温特斯察觉出老杜萨克情绪的异样“也不能叫混日子,在民兵辅助部队的服役法律一样同样是服役。” “我不同意!这是钻空子!是投机取巧!是偷!”自两人见面以来吉拉德第一次对温特斯大吼“杜萨克都是宁抢不偷的好汉!该当差时就老老实实去当差,不想当差那他妈就去造反!绝不该!也绝不能搞这种偷鸡摸狗!我们可是同老帅发过血誓的!” 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吉拉德突然情绪爆发,温特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请放心,这一切在法律意义上是合理合规的。” “可良心呢?我们发的血誓呢?主在云端看着呢!”说着说着,老杜萨克却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越来越消沉,他喃喃自语道“没有谁愿意送自家儿郎上战场,我又凭啥管别人家的儿郎怎么干?唉,你们年轻人,随你们便吧……” “怪我自作主张没提前同您商量。”温特斯被老杜萨克的情绪触动,他歉意地说“要是您觉得不行,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回去我也不和别人说。” “孩子,我知道你是好心。”吉拉德抓着温特斯的手,第一次用了孩子son这个称呼“我回去会告诉其他杜萨克,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唉,你们年轻人……随你们便吧。” 吉拉德疲倦地跨上马鞍,无言挥鞭离开。 温特斯没想到一件好事却惹得老杜萨克如此激动,他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跃上马背从后面追上。 …… …… 狼镇众庄园的货物在热沃丹的交割十分顺利。 今年的年景不错,堪称风调雨顺,所以没有出现违约情况。 除了几大商行提前下定金的产出之外,狼镇各庄园还额外多收获许多作物。此次一并运了过来,经过讨价还价后也由几大商行吃下。 像甜菜这类作物会在热沃丹就地粗加工,货物从热沃丹到行省首府以及更远城市的运输则有商行的商队负责。 收获季就这样彻底结束,庄园主手里一下子多了大笔现金。 其中部分被用于在热沃丹购买下一年度生产的必需品,如煤炭、铁制农具、木材等等。 还有另一部分需要发给雇工,不过雇工的报酬主要以粮食的形式而非金银支付。 庄园主会带着钱回去,再从不缺土地、粮食产量过剩的杜萨人那里收购粮食,这样最为划算。 当然,作为收获季繁重工作的补偿,每位雇工还会收到一笔奖金只不过没有定数,是多是少由雇主的品质决定。 一些野心勃勃的庄园主则立刻动身前往驻屯所,他们要赶在其他人之前继续圈地。 例如本汀家,本汀夫妇足足养活大五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在这个时代堪称神迹。 考虑到将来儿子分家和女儿嫁妆,他们也迫切渴求更多的土地。 利润就这样被投入到添置更多土地的循环中,不知何时才是终点。 据温特斯观察,大多数庄园主手上的钱都转手化作消费品上等美酒、雪白绵糖、漂亮家具、密织条纹棉布……种种好货,就不一一列举。 金币银币就像细沙一样从指尖溜走,换来物质之欢愉。 温特斯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狼镇产棉、麻、木材,可家具和布料等制成品却还得从热沃丹买。 各庄园只生产原材料,却没有加工原材料的能力除了烟草。 庄园经济实际上尤其脆弱,极度依赖发达的商业系统。没有外面来的商人收货,各庄园经济作物种植循环会立刻崩溃。 不过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只是从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出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维内塔的情况,所以车队停留在热沃丹这几天,他把热沃丹的所有商行走访了个遍。 夏尔和戈尔德两人很早就从海蓝出发,对近况也不甚清楚。而且夏尔眼界尚窄,而戈尔德不愿细说,导致温特斯从他们身上获取的有用情报很少。 但有一条常理对于商业共和国出身的温特斯不言自明无论何时何地,商人的消息都最为灵通。 得到的信息虽然略有出入,但仍让温特斯忧心忡忡。 种种情报表明联省和维内塔这对联盟双子之间的对峙不仅没有降温,反而正在愈发激化。 热沃丹的商人们听说在内海上,维内塔和联省的舰队会互相拦截、检查、扣押对方的商船。 甚至有传闻,双方的海军正在伪装成海盗抢劫对方船只当然也有商人说是因为海军现在已经无暇再顾及海盗,倒让塔尼里亚联合会覆灭后原本偃旗息鼓的海盗变得猖獗。 结果便是今日的内海之上,竟再无一艘商船再敢悬挂郁金香旗和赤血旗。船只纷纷打出帝国的旗帜以求自保。 郁金香旗和赤血旗分别是联省和维内塔的通航旗 而更多的商船干脆驶离内海或龟缩在港口暂避风头。 原本繁荣、忙碌的塞纳斯海湾,如今却变得冷清、黯淡。 原本被誉为盛着金水的塞纳斯内海,如今却变成水手谈之色变的死亡水域。 陆上边境也早已被封锁,只剩下少数口岸维持仅剩的人员往来。 联省国会和维内塔参议院迅速出台一项又一项禁运法案,过去几乎不受限制联盟内部贸易变成了卖什么都违法。 现在维内塔和联省间的贸易往来只能绕道帕拉图,倒是有不少帕拉图商人做转口生意大赚了一笔,让远在西南边陲的热沃丹市商人十分眼热。 在市里没见到纳瓦雷商行的招牌,温特斯也顺便向热沃丹的商人打听了一下,没想到纳瓦雷家族的生意居然“商人尽皆知”。 据收购棉、麻等原料的货栈说,他们的货就是卖给纳瓦雷商行。 只不过大商行只在行省首府有分行,只等着其他小商行把货运过去,不会到下面的小城市来收货。 原因嘛……和热沃丹的商行必须要庄园主把货物运到热沃丹一样。路上不安全,都是为了减少风险。 温特斯想过托热沃丹市的商人为自己带信给纳瓦雷商行,但仔细考虑后他决定不这样做。 他不信任热沃丹市的商人,也不信任纳瓦雷商行的分行,即便写信也不能写重要的信息。 而现在他已经和海蓝有过通信,也就不急着送消息回去。谁知道帕拉图人会不会转手把他的信上交帕拉图陆军? …… 时间在热沃丹市消磨得很快。 在空旷、宁静的乡村地区间生活两个多月,一时间回到城市温特斯竟有些不适应。 三天时间里,温特斯除了办正事、找商行打听消息之外,还在礼拜日跟着信众进了趟热沃丹大教堂望弥撒。 不过少尉是以观光客的心态去的大教堂,最后悄无声息地避过圣餐礼。 平心而论热沃丹大教堂的确堪称壮观、华丽,即便和海蓝的圣马可大教堂比起来也颇有可取之处。 拔高的拱顶仿佛要从高处砸在人的脸上,让每一个走过的人类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只是让温特斯由衷感慨的不是神的奇迹,而是人类为了取悦神明迸发出的智慧。 光看到眼前的大教堂,很难想象工匠们怎样用凿子、锤子、滑轮这些简单的工具造出这等雄伟建筑。 在温特斯这个海蓝人看来,热沃丹实在算不得什么富饶大城。 但仅仅一两千人的城市就盖起这样一座大教堂,实在不知道该说是奢侈还是浪费、是愚昧还是虔诚。 当然,更让温特斯印象深刻的是热沃丹主教那华美的祭服和祭坛上令人眩目的金银器物。 少尉不禁想恐怕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桥头那位老人收来的过路费吧? 就这样,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 第四天来自狼镇就该重新出发,返回那座偏僻、闭塞但可爱的边境小镇。 可是约定好出发的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居然还有接近一半的人没有出现。 让迟来者的同伴去催了好几遍,还是不见人来,吉拉德和温特斯等得心焦。 温特斯心中火大,喝令迟来者的同伴带路,提着马刀怒气冲冲找了过去。 直到找上门,他才明白为什么带路的人诺诺不敢直说居然是妓院。 “小少爷,您来找谁呀?”门内的烟花女子轻摇腰肢,笑着靠近少尉,甚至伸手去揽少尉的腰“也一起留下来吧” 温特斯哪受过这个? 他铁青着脸挨个房门踢开,见到狼镇来的人上去就是一拳揍醒再赏一马鞭“好啊!挣几个钱全他妈花到妓院了!” 鼻青脸肿的杜萨克和雇工们被温特斯抓到集合地点,吉拉德一打眼就懂了。 他沉着脸问“我不是三番五次说过,不回家不许发赏钱吗?你们都当耳旁风?” 他不是问去喝花酒的人,而是问身边的庄园主们。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羞愧地低下了头,金穗庄园的主人维克霍夫曼硬着头皮辩解道“几个下人找到我说要买点东西带回去,我没多想也就给了。而且一路过来大家实在太累,放松一下也应当……” “闭嘴!”暴怒的吉拉德厉声打断老霍夫曼“我不听解释,不守规矩以后别跟车队!你自己来!你不知道长工一整年就靠这一次赏钱才能攒下点钱来?!你不知道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还危险?!” 维克霍夫曼被老杜萨克霎那间的杀气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言语。 人和车看起来大致到齐,可仔细清点一遍后还是少人。 吉拉德抓住一名雇工的衣领,叱问道“你家老爷呢?” “禀告大人,本汀老爷昨天就先回去了。”被抓住的雇工瑟瑟发抖“他要先回去圈地,他不让我告诉你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归途 托尔德条约treatyoftor的核心内容其实只有一句话“陆军自西方国境外取得的一切土地皆隶属于共和国,产权归于陆军”。 这份条约是新垦地行省政治生态的基石,也是奔马之国不断向西扩张的力量之源。 因此任何人想要在新垦地行省购买土地,都需要先到郡首府的陆军驻屯所购买“亩数”。 付清地款后,凭驻屯所提供的半份地契到郡之下的镇,在镇长、驻镇官的监督、公证下按亩数划定尚未售出的土地。 圈地完成后购地者就可以耕种,剩下半份地契会由镇长和驻镇官补完,并送还郡驻屯所。 地契在郡驻屯所确认、签押、漆印,再继续向上送往行省首府的驻屯军团总部。 军团总部将地契抄写、漆印、归档后会原路送还,经郡驻屯所、镇公所,最后还给购地者。 如此以来,完整的地契一式四份。原件在购地者手里,军团总部、郡驻屯所、镇公所各保留一份抄录件。任何一环损毁、丢失都不会影响土地所有权的认证。 只是这套流程严谨但繁琐,地契一来一回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但法律意义上不必等完整的地契返还,在划定土地的瞬间购地者就已经拥有并可以自行支配土地。 …… 而帕拉图议事会判断土地价格的方式也简单粗暴,只考虑两个因素地形是丘陵还是平地?半公里内是否有水源? 近水平地单价高,远水丘陵单价低。 如果是森林,还需要再加上木材的价值及税。 道路、河流、湖泊及一切水体皆为陆军之财产,不予售卖。 而土地又被分为“田面”和“田底”两部分。购地者只拥有田面,田底同样不予售卖。 通过将土地产权分层,购地者只能耕种,地表下蕴藏的一切矿产仍为陆军所有。 还有其他种种限定条款,不一而足,堵死了任何侵占陆军利益的可能性。 …… 经过吉拉德的仔细解释,温特斯才明白为什么本汀老先生要抢在其他人之前返回狼镇。 新垦地政府简单粗暴的土地定价模式,以及谁先圈上就归谁的售卖规则,等于是在大喊“欲购从速,先到先得”。 优质土地是有限的,但买地的人是无限的。郡驻屯所每年都在售出土地,好地只会越来越少。 光是今年就有七家庄园在驻屯所购买了更多“亩数”,本汀先生显然是为了能抢在其他人之前圈地才会提前动身。 “想来就是这样。”吉拉德双手一摊“现在各庄园的地都挨得近,周围能圈的地方有限,特别是本汀家。恐怕本汀先生也是被担心其他人先占,那样的话他家的地就不是完整的一块了。” 吉拉德和温特斯并肩骑行在车队最前面,没了车上的货物,车队的行进速度比来时变快了许多。 “那也用不着这样蝇营狗苟,提前和邻居商量不行?看来本汀先生是把其他人想得和他一样小气。”温特斯对此颇有微词。 吉拉德无奈地说“本汀先生也有苦衷,他家儿子多。而且有谁不想让自家的土地连成整块?零散天地耕种特别不便。河东、河西两村就有很多这种碎片地,村民余钱不多只能小块小块的买,到最后光是田陇就不知道占了多少地。” 农业常识属于温特斯的知识盲区,少尉并不明白什么是“田陇”,吉拉德不得不又给他解释。 “那南新和北新两村呢?”听了老杜萨克的解释,温特斯对于人均耕地更少的新教徒村情况十分好奇。 吉拉德感叹地说“那两村因为地少,所以干脆不用田陇。就拿几块石头划界,倒也没出过什么纠纷。” “我要是想买地,是不是现在就应该转身回热沃丹?”温特斯开玩笑问道。 “你想买地吗?好呀!”吉拉德先是吃惊,后是惊喜,他高兴地拉着少尉的胳膊“我家的地和杜萨村之间正有一块没人占的地,可是块完整的地,而且还靠河。你要是觉得小,我还可以再卖给你一些。” 老杜萨克的热情让温特斯吃了一惊,他连连摆手“我就是开玩笑,我哪来的钱买地。” “没事,我可以借给你。” 温特斯当然不能答应,他坚决推辞,吉拉德见状也不再强求。 看到老杜萨克颇为失望的模样,温特斯想办法转换话题“感觉大家状态不好,没有来的时候那么警惕。” 在热沃丹消磨三天之后,许多车夫、雇工还是杜萨克的精神都十分萎靡。 不少车夫哈欠连天、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地靠在车座上挥着鞭子。 有的杜萨克直到现在还没有醒酒,完全失去了来时的精悍和锐气。 温特斯在心中默数,发现杜萨克巡逻的频率明显下 降许多,走了一个上午也只有两骑来到前面巡视过。 “咳!农家一年见不到许多银币,手里有了钱就管不住裤腰带。”吉拉德提起这事就火大“所以我才三令五申不回到狼镇不许发赏钱和薪水,没想到还是有人拿我说的话不当回事!” 一直在马鞍上打瞌睡的谢尔盖听到这话突然来了精神“队长,你这次可想错了。人家是特意在郡治里就把钱发下去的!心思坏着呢!” “什么意思?”温特斯追问。 “地主咋能会让佃农攒下钱?”谢尔盖嗤笑一声,神情十分不屑“佃农攒下钱买了地不就成了自耕农?到时候谁给地主干活?马上又要和赫德蛮子开打,打完就有大片便宜土地可买,哪个佃农不动心思?你说他们能不在热沃丹就把钱发下去吗?” 吉拉德的面色凝重“别把人都想的太坏了。” “队长,你哪和他们一样。杜萨克的土地再少也是杜萨克,庄稼佬的土地再多也是庄稼佬。他们能跟咱们比吗?”谢尔盖抓了几下花白的额发,大大咧咧地说。 老头看了一眼温特斯,连忙补充道“少尉你和他们也不一样,你的手也是握刀把子的,他们的手都是扶犁的。” 温特斯笑了一下,他要是和这个老杜萨克计较早就被气死了。 吉拉德皱着眉头说“得去看看后面什么情况,怎么一上午了也没见几个来巡逻的杜萨克。” 说完他拨马就要车队后方走。 温特斯也正觉得奇怪,他轻夹马肋、拉动缰绳“我也去看看。” 逆着车队行进的方向一路骑过去,老米切尔先生差点气炸肺。 许多杜萨克根本就没在巡逻,而是把战马拴到大车后面,自己躺进大车的车箱里呼呼大睡。 吉拉德抄起一根小臂粗的大棒,见到偷懒的杜萨克劈头盖脸就打。 到狼镇不到两个月,温特斯已经处理了好几起和杜萨人参与的打架斗殴事件。至于平日里杜萨克打老婆、揍儿子那更是司空见惯。 使用暴力对于杜萨克而言并不稀奇,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吉拉德动手打人,而且还打得那么狠。 满身酒气的杜萨克往往只有等到棒子落在身上才惨叫着清醒过来。 他们先是吃惊,然后是愤怒,等发现打人的是吉拉德普莱尼诺维奇米切尔时又变成了羞愧。 挨揍的杜萨克会麻利地爬起来,一声不吭地挨打。 吉拉德就这样一路找、一路打,少尉根本没法插手。 当找到最后发现皮埃尔也躺在车箱里偷懒睡觉时,老米切尔先生怒不可遏地抡起棒子照着小米切尔先生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吓得温特斯赶紧冲上去抓住木棒,这一棒子要是照脑袋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但暴怒的吉拉德简直恐怖,温特斯一时间竟没能控制住他,吉拉德松开木棒又抡起拳头扑向皮埃尔。 温特斯看得清楚,这一拳可是结结实实、毫不留情、一点没有因为是亲儿子而泄劲地锤在皮埃尔脸上。 小米切尔先生霎那间惊醒,鲜血从鼻腔里喷了出来,他也没见过老爹这副模样。 皮埃尔又惊又怕地“爹,你干嘛?” “杜萨脏话!”老杜萨克骂声不停,手上也不听,抓着儿子衣领照脸上就揍“你求着我要来跟车!结果你就是这么跟车!你还有点骨气吗?啊?!” “我妈都没打过我!”小杜萨克哭喊着。 温特斯还有其他杜萨克赶进把两人分开,三个杜萨克汉子才勉强拉住狂怒的吉拉德,拳头够不着吉拉德就用脚踢。 震惊、委屈、害怕,这几种情绪同时出现在皮埃尔的脸上,眼泪和鲜血一齐从往下淌。 皮埃尔捂着鼻子,哭喊着说“凭啥揍我?我要告诉我妈!” “老子打死你!你个没出息的!”被强行架走的吉拉德怒气更盛。 这场风波过后,吉拉德把所有来跟车的杜萨克都叫到一起,开会。 “你们是第一次跟车吗?”老杜萨克的余怒尚未熄灭“不懂规矩吗?不懂回家比来时更危险吗?我们来时车上装的货,现在车上装的是钱!不懂吗?” 平日趾高气昂的杜萨克们纷纷垂下了头,没人敢和老米切尔队长对视。 “从现在起,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吉拉德米切尔恶狠狠地说“哪个再敢偷懒耍滑,老子扒了他的皮!” …… 晚上休息的时候,四轮大车在一片平坦空地上围成了圆形的堡垒。 车垒内部点起了一个个火堆,车夫和杜萨克们围坐在火堆边上煮水、热食,说着闲话。 密密麻麻的小虫在草甸上飞舞,随便扇一巴掌手上都黏糊糊的,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有人耐不住蚊虫叮扰,就往火堆里丢了 几团湿马粪。青蓝色的烟雾在车垒中弥漫,恼人的小虫一下子就都消失了。 只不过烟雾也阻碍了视线,让车垒里的人朦朦胧胧看不清彼此。 温特斯和谢尔盖、瓦希卡、皮埃尔围坐在一团温暖的火焰旁,老谢尔盖在给吉拉德正鼻梁。 “叔,你看看,他揍得也太狠了。要不是温特斯大哥拦着我就被打死了。”皮埃尔对于白天的事仍心存芥蒂,抱怨道“我现在还在流鼻血呢!” 谢尔盖一手扶着皮埃尔的脑袋,一手扶着皮埃尔的鼻梁,不以为然地说“得啦得啦,少埋怨你爹。可忍着点,千万别动啊。” 皮埃尔微微点点头。 “我数一、二、三,就开整。”老谢尔盖砸了咂嘴,只念到“一”时手上捏着皮埃尔的鼻梁就猛一使劲。 皮埃尔惨叫了一声,朝后面跌坐过去,眼泪都痛了出来。 好一会他才缓过劲来,抱怨道“才数到一!” “不是整挺好?”老谢尔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拍了拍手“行啦,没破相。半个月之内别揉别碰,还是俊小伙。” 下过医嘱,谢尔盖打着哈欠坐回火边,从火堆上架着的铁壶里倒了点热汤,小口缀着喝。 皮埃尔试探着轻轻触碰几下鼻子,高兴地说“真没有之前疼了。” “莫罗佐夫先生,你这本事倒是厉害。”温特斯全程目睹,难得钦佩地对老杜萨克说。 谢尔盖捻着银灰色的小辫嘿嘿笑道“没啥,老行伍都会。” 跳跃的火焰映出了各人的心绪。 一旁的皮埃尔犹在愤愤不平“看着吧,回去我就告诉我妈,我妈肯定站在我这边!” “我说,你小子给你爹省点心。”老杜萨克颇有些不悦地对小杜萨克说“你爹一路揍了过去,要是到你那收手,那他还能服众吗?你问问少尉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这个道理。”温特斯点了点头。 谢尔盖苦口婆心道“而且你再想想,你是谁?你是米切尔镇长的儿子。你做什么,其他人就会有学有样。你在车上偷懒睡觉,其他杜萨克看见心里能舒坦吗?能不学吗?我跟你爹押车那么多次都没见过这种事,你一来杜萨克就敢偷懒耍滑。你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吗?你爹气的是这个。” 旁边的温特斯点头赞许。 但皮埃尔被说得哑口无言,但还是不服气地强辩“但他也揍得太狠了。” “确实揍得太狠了。”一直没开口的瓦希卡有些幸灾乐祸地说。 瓦希卡在皮埃尔之后的大车上睡觉,所以他幸运地没有吃棍棒。 谢尔盖脸色一沉,扬手把碗里的热汤朝儿子泼了过去“你个狗崽子,你还有脸说?我没揍你算你走狗屎运。” 瓦希卡被热汤烫的哇哇大叫,回嘴道“我是狗崽子,那你就是狗!” 老谢尔盖被气得不行,抓起根带火的木柴就要动手。 温特斯赶紧拦着老杜萨克“莫罗佐夫先生,犯不着和小孩子生气。” 谢尔盖气鼓鼓地盘腿坐在火堆边,晚饭也没心情吃了。 “我倒是第一次看到米切尔先生发火,把我也吓了一跳。”温特斯绞尽脑汁试图调节气氛“米切尔先生以前也这般生气过吗?” 老杜萨克闷哼了一声,瞪着瓦希卡说道“没什么奇怪,队长年轻时就是这个脾气,发起火来能气得死去活来。倒不如说是娶了那个不是杜萨人的娘们后,脾气变得和原来完全是两个样了。” “米切尔夫人不是杜萨人吗?”温特斯明知故问,对神秘的米切尔夫人他一直有些好奇。 “不是。”谢尔盖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朝着火堆啐了一口“我去撒尿。” 临走前老杜萨克还忍不住踢了儿子一脚。 …… 在靠近车垒东面的一处火堆旁,吉拉德一个人坐着,抽着闷烟。 “队长你这里倒是宽敞,一个人占一个火堆。”谢尔盖笑着挤到老哥们边上,他刚从营地外撒完尿回来。 “那小子没事?”吉拉德眼睛盯着篝火。 “能有啥事?”老谢尔盖抓了块摊子裹在身上,高原上早晚温差极大“我们年轻的时候打架不比他们狠多了?你一拳打碎我两枚后槽牙那天晚上我们还去和邻村的杜萨克打拳呢。” 吉拉德米切尔叹了口气“我们都老了。” “小的不也长起来了吗?”谢尔盖打了个哈欠。 “不,不一样,他们和我们不一样。”老杜萨克悲伤地对另一名老杜萨克说“这群小的虽然有一副杜萨克的皮囊,可没有杜萨克的骨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徒涉场 之后的几天里,鼻青脸肿的皮埃尔虽然心中有怨气,但还是老老实实地骑马执勤没再偷懒。 其他人无论是车夫还是杜萨克也没人再敢懈怠。 眼看离家越来越近,众人归心似箭,手上挥鞭的力度不自觉都大了许多。 上游不再下雨,滂沱河已恢复往日的水位。车队也就没再绕路小石镇,还是依最短的路线经徒涉场过河。 …… “一!”老车把式声嘶力竭大喊“二!” 大车周围的年轻男人们抓着车身拼命往上抬“三!” 伴随着号子声,因为车轮卡进石缝而动弹不得的大车被硬生生抬了起来。 老车把式见此机会紧忙挥动鞭子,三匹骡马吃痛,拖着大车辚辚朝河对岸驶去。 同走桥梁不同,大车趟过浅滩是一件麻烦又辛苦的事。 河水下不是夯实的道路,而是光滑的鹅卵石。不仅车轮吃不住劲,牲口的蹄也踩不稳,特别容易受伤。 到了徒涉场边上时,车队众人便把牲口从辕轭上解下来,用数匹马同时牵引一辆车过河。 除了驭马的车夫外,其他年纪较轻的杜萨克和雇工也得脱掉鞋子、挽起裤脚,在大车周围喊着号子推扶。 这活儿太苦,岁数大的人吃不消,只有小年轻能干得了。 皮埃尔在徒涉场只不过推着大车往返了几次,全身便被汗水混着河水打湿。 秋天的河水冰冷阴寒,瞬间就能把人身上的暖和劲全带走。双脚着凉后的小米切尔先生感觉小腹胀痛难忍。 车队在岸边生起了几堆火,有车夫和杜萨克在烤衣服、暖身子。 皮埃尔很想过去休息,但想起老米切尔先生恨铁不成钢的打骂。他的犟劲也上来了,咬着牙忍痛继续帮忙推动大车。 忙了几个小时,车队才过去一半。 吉拉德和温特斯商量了一下后决定,由温特斯带着几骑拢住前面的大车,选地扎营,防止走散。 吉拉德则带另一部分去后队催促,让他们加快速度。 过了滂沱河离狼屯镇就只有不到一天的路程,温特斯和吉拉德都担心会有个别车夫回家心切,甩开车队连夜回狼镇。 不光危险,甚至可能把整支车队拉散。 两队骑手分别奔向前方和后方,再加上半数大车已经过河走远,徒涉场变得冷清许多。 疲劳和寒冷让河里抬车的人们连号子都喊不动了。 皮埃尔肚脐下面越来越疼,就像有上千把小刀在割在刺,他扶着膝盖在河水中喘息。 “小子,没事吧?”谢尔盖趟水走过来,揽着小米切尔的肩膀“怎么了?” “没事,肚子疼。”皮埃尔不停在发抖。 “走,去岸边烤会火,喝点热汤。” 两人一起往河对岸走,皮埃尔突然拉住老谢尔盖的胳膊“叔,岸上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早在刚才还在干活的时候,因为总是不自觉朝火堆张望,皮埃尔就隐隐察觉出一些异样。 岸上烤火的人里有几个生面孔。 小米切尔的记忆力随他母亲,不说过目不忘,但至少也会留点印象,这个优点他自己也清楚。 但岸上的生面孔他一点印象也无,他从没在车队里见过那几人。 不过同样出门在外,路人过来讨口热汤喝也算寻常。那几个生面孔也没有久留,在火边坐一会就走了。 因此皮埃尔就没多事,只是留了个心眼。 但此刻,皮埃尔却发现那些“熟悉”的生面孔不仅回到了火堆旁,而且岸上又有更多生面孔出现。 皮埃尔俯在谢尔盖耳旁,语速飞快地把一切告诉谢尔盖。 谢尔盖的神色阴沉下来,老杜萨克扶住马刀冲着岸上高喊“喂!那几个伙计,你们是干什么的?” 岸上的几个生面孔起初佯装不知在叫自己,老杜萨克又喊了几遍,让他们躲无可躲。 “我们是赶大车的。”那几人回答。 其他人也逐渐发现气氛异常,几个心思机敏的杜萨克不动声色朝他们的战马靠近。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们?!”谢尔盖厉声质问。 无人答话。 徒涉场里一片死寂,只有河水潺潺。 “杀!”一个生面孔掀开斗篷,转身一刀捅进旁边车夫的肚子。 车夫双眼惊恐地大睁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一时间竟连惨叫都做不到。 “杀!!!”见无法蒙混过关,其他几个生面孔也干脆撕破伪装,拔出武器砍向周围的狼屯人。 突如其来的杀戮、鲜血和死亡,剧变令大多数车夫和杜萨克都措手不及。 喊杀 声如同进攻的号角,滂沱河两岸的林地里更多的身影正在快速靠近徒涉场。 “他们是土匪!”谢尔盖大骂那些还愣在原地的狼屯人“草!去拿武器!杜萨克!上马!” 皮埃尔刚想迈步,可小腹剧烈疼痛让他动弹不得。 跑出几米外的谢尔盖又折返回来,夹着小米切尔朝岸上拴马的地方跑去。 “上马!上马!”老谢尔盖边跑边喊,河道里的杜萨克纷纷朝着他们的战马狂奔。 几个车夫拼命抽打着挽马,想要硬闯过徒涉场。还有车夫慌乱中想要掉头,却动弹不得。 徒涉场内此时一片混乱,只有少数车夫和雇工跳上大车翻找武器,其他人都在逃跑。 弓弦震动声从河岸两侧的树丛传来,伴随着“咻咻”的破空锐响,箭矢在水面上空乱飞。 “弓箭手!”有人惨叫。 “林子里有弩手!”有人大喊。 一名车夫刚从车座下找出长弓,还没等给弓上弦他就被一根短粗的弩矢贯穿脖颈。这位勇敢的狼镇人捂着脖子从大车上栽进齐膝深的河水里。 谢尔盖指着河道两岸吼道“又有贼过来了!” 皮埃尔看到手持兵器、衣裳破烂的匪徒从灌木中钻出,一时间竟数不清有多少人。 一些土匪朝着大车跑去,去抢车上从热沃丹买回来的各种好货。还有一些土匪去抢杜萨克拴在岸边战马战马更值钱。 另有土匪专门追赶、抓捕穿着好料自衣服的骑马人。那些人是庄园主,不仅身携巨款,还可以绑票索要赎金。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遭遇突袭也难以组织有效反击,更何况狼镇车队大部分人只是佃农。 混战中双方的指挥结构都已经失能。 但土匪目的明确,他们要钱、要货、谁反抗就杀谁,他们主观能动性更强。 而狼镇人却是一盘散沙,人人各自为战、各有打算,只有少数勇敢之人试图还击。 但当大多数人都在逃跑时,勇敢者反成最显眼的目标,往往被匪徒合力杀害。 许多匪徒的注意力被谢尔盖的战马赤阳红所吸引,几个拿着长矛的暴徒已经跑到了赤阳红边上。 情急之下谢尔盖松开皮埃尔,咆哮着扑向长矛暴徒。 “啊!”落在后面的土匪反应不及,被老杜萨克狠狠一刀斫在肩膀上。 谢尔盖一脚踹开半个肩膀几乎被砍掉的暴徒,根本不看这必死无疑的家伙第二眼,抡起马刀又杀向另外几名土匪。 即便从小听打仗故事长大,皮埃尔也没想到年过半百的老叔叔如此凶悍。 他咬牙忍痛拣起暴徒掉在地上的长矛,也冲了上去。 听到同伴惨叫的土匪回头看见老杜萨克,挺矛朝着老头刺来。 谢尔盖看准时机用左手一抓,矛杆被他死死攥住。他顺势朝身后拖拽,将敌人一刀砍死。 但双拳难敌四手,当谢尔盖抓矛杆砍杀一人时,另有一名土匪手持长矛怪叫着捅向老杜萨克。 眼看匪徒就要得手,却被跟上来的皮埃尔正搠在腰窝。他跌倒在地,老杜萨克反身一次势大力沉的劈砍,将他的脑袋削了下来。 剩下两个强盗被杀神般的老杜萨克吓得手脚发麻,二人扔掉武器落荒而逃。 谢尔盖赶紧把皮埃尔扶上赤阳红“走!上后面去!去找你爹!” “我不走!”皮埃尔大喊。 老杜萨克也不废话“不走?不走就留下杀敌。跟我沿着河岸去杀那些弓弩手!” 胜利的天平已经完全倒向匪徒一侧,形势变成了一边倒的追杀。 岸上的弓弩手肆无忌惮地朝着狼镇人射击,徒涉场里的匪徒在追赶车夫,杜萨克们各自为战,夺回马匹的杜萨克朝着车队前方和后方逃窜。 有庄园主慌不择路往林地跑去,殊不知正落入土匪的陷阱。沿着道路冲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往森林里逃就是自投罗网。 到了这种程度,任何还想抵抗的人心中都只剩下深深的无力感和绝望感。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车把式连滚带爬上到河岸,朝着狼镇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跑。 身后追赶的匪徒恶狠狠地大喊“别跑!再跑杀了你!” 车夫惊慌中转头看匪徒,脚下一个不慎重重摔到地上。他被摔得半天站不起来,匪徒大笑追上了他。 “求你,别!”老车把式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匪徒走过来,狠狠踢在老人肚子上,痛得老人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然而匪徒仿佛生来便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他一只脚踩住老人胸膛,狞笑着举起长矛。 老车夫闭上了眼睛。 奔雷般的马蹄声传来,一骑转瞬冲到车夫和匪徒身边。弯刀飞 舞,将矛杆连同匪徒的脖颈一并劈断。 战马的速度丝毫不减,继续奔向徒涉场。 在为首的骑者之后,更多的杜萨克挥舞着马刀从老车夫和匪徒的无头尸体边掠过。 雷霆般的大喝在徒涉场炸开,惊得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停了一下。 远在百米外的后方车队也听到了这声怒吼,徒涉场里的人更是被音浪震到头晕耳鸣。 一匹神俊非凡的银灰战马立在河岸之上,徒涉场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它,也看到了它背上的骑者。 “援兵来了!”皮埃尔认出了来者,他忍不住大喊“ya!” 还活着的杜萨克也认出了来者,高举马刀咆哮“ya!” “是蒙塔涅少尉!”车夫们兴奋地大喊“驻镇官大人来了!” 徒涉场内一盘散沙的狼镇人终于找到主心骨,士气大振,形式陡然发生了逆战。 “不许逃跑!贼人远没我们多!往我这来!”这次蒙塔涅少尉的声音没有刚才那般惊人,但仍然洪亮到徒涉场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 话音刚落,狼镇人纷纷朝着河岸靠拢,几个还想追的匪徒反倒被他们齐心协力杀死。 狼镇人一个一个爬上河岸,惊疑的匪徒不敢追赶。 双方隐隐对峙起来。 手持弓弩的匪徒当然也不会注意不到这个骑着骏马的狼镇头头,几支箭头立刻对准银灰骏马的骑者。 少有匪徒能拉开硬弓,伏击狼镇的匪帮手中磅数最大者也不过是白蜡软弓,或是干脆就是挂弦的树枝。 从河岸上飞向银灰骏马骑者的箭都软绵无力,那人用佩刀便轻松拨开了射向他的弓箭。 “哈哈哈!就这点本事?”银灰骏马的骑者嘲笑着土匪弓手“再来!” 看到驻镇官的英勇,狼镇人忍不住再次欢呼。隐约间众人也开始觉得岸上飞来的箭矢并没有刚才那么可怕。 “那个就是狼镇新来的军官吧?倒是个人物。”树丛中脸上带着椭圆形伤痕的阴沉男人紧盯着银灰骏马骑手“拿弩来!” 这个脸上带着椭圆形伤痕的男人就是这伙匪徒的首领,身旁的瘦小匪徒闻言立刻递上了一把巨大的钢弩。 弓只是吓人的罢了,匪首心知肚明,他手上真正能杀人的东西是弩,尤其是这把需要用到上弦器的重型钢弩。 匪首仔细地瞄着,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又是几支软趴趴的轻箭飞向狼镇驻镇官,银灰骏马的骑手轻巧地几下将箭矢全部拨开。 “就是现在!” 在狼镇驻镇官注意力分散的瞬间,匪首扣下了发射杆。 钢制重型弩矢如流星般划过徒涉场,飞向银灰骏马的骑者。 “什么?”匪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势在必得的弩矢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拐了个小弯从目标身侧绕过。 …… 蒙塔涅少尉使用扩音术讽刺道“弩是好弩,可人不是好人,你的射术可真是差劲。” 嘲讽的话语传遍徒涉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狼镇众人再一次呼应着发出欢呼。 “就是那里!”少尉用马刀指着弩矢射来的方向“先杀光岸上的弓弩!” 即便是身处帕拉图,温特斯蒙塔涅也从来都没有一日荒废过法术训练。 就在刚才,他完成了克里斯蒂安惠更斯版偏斜术的第一次实战。 割 的法术书 条目偏斜术 难度s原版 a克里斯蒂安惠更斯改进后 注重点不是横向的加速,而是旋转,克里斯蒂安老师称之为离心运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马掌伊万 徒涉场的战斗已经结束,两名杜萨克把还没死透的、脸上有椭圆形疤痕的男人拖到少尉身旁 “我只问一遍。”温特斯坐在一块大石上擦拭佩刀,头也不抬地说“你们的藏身地在哪?” 四个被活捉的土匪跪在少尉面前瑟瑟发抖,手持弓弩的狼镇人站在俘虏周围怒目而视。 人数占优的狼镇众人一旦得到有效组织,对付这伙三四十人的匪帮不在话下。 温特斯带着众骑一次冲锋,刚才还在逞凶的土匪立刻作鸟兽散。 当吉拉德带着后队人马赶到,战斗更是彻底变成追杀逃敌。 还活着的四个匪徒算是运气好,因为四人是被少尉亲自俘虏,而少尉想留几个活口问话。 其他匪徒就没这么走运,狼镇众人恨极了他们,只要抓住必下杀手。 对于重伤的匪徒更是连个痛快也不给,就让他们在恐惧和痛苦中下地狱。 不消温特斯刑讯,几个土匪已经见识过这年轻军官的厉害,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知道的事情全吐了出来。 ……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伏击。 狼镇各家庄园年年结伴往返热沃丹。虽然安全,但也让他们变成极为明显的目标。 土匪强盗早就眼馋不已,但慑于车队的声势和狼屯杜萨克的威名,一直没人敢下手。 直到今年、这次。 按俘虏的供词,半个月前他们已经守在徒涉场,那个时候狼镇车队还没有出发。 不过狼镇人去往热沃丹时正遇到上游下雨,滂沱河水位暴涨,车队绕路小石镇,阴差阳错地躲过一次埋伏。 但运气总会用完,回来的时候他们正落入这伙土匪的圈套。 准确地来说这也不是“一伙”土匪,小股盗匪没本事吃下狼镇车队。 数股匪徒合流才有了这股四十多人的大团伙,甚至有强盗特意从临郡过来入伙。 …… 密林中一处隐蔽的空地中央,深黑色小铁锅正架在火上咕嘟咕嘟煮着东西。 一个络腮胡须男人正在用长柄汤勺搅和铁锅里的东西,另一个瘦小男人慢吞吞地给萝卜削皮。 火堆周围有十几顶简陋的帐篷,看起来像是一处临时营地。 “汤米!还没尿完吗?”络腮胡须男人不耐烦地大喊。 一个年岁不大、脏兮兮的金发小孩提着裤子从营地外面跑了回来“来了!来了!” 瘦小男人嘿嘿笑着说“懒人屎尿多。” 金发小孩跑到一半突然在站住不动,疑惑地看向身后。 “愣着干球?还滚过来不来帮手?”络腮胡须男人不满地嚷道。 “我听到那边马蹄声!”金发小孩指着身后大声说。 “蹄声?”络腮胡男人扔下汤勺倏然站起“那应该是老大回来了!” 金发小孩再回头时只看到一道黑色残影,然后剧痛从他脑门传来,他失去了意识。 络腮胡男人和瘦小男人撒腿想跑,但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一匹炽焰般赤红的战马从二人身旁掠过,交错瞬间战马上的老骑手一棒将络腮胡男人打得昏死。 瘦小男人被吓尿了裤子,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另一名骑手甩出套绳,将瘦小男人拽倒拖行。 “别浪费时间,搜!”见营地里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住,在后面压阵的温特斯示意杜萨克不要和俘虏纠缠。 谢尔盖和其他杜萨克开始将营地里的帐篷一顶接一顶拖倒。 “这里还有人!”有杜萨克高喊。 谢尔盖立刻跳下马鞍,抓着帐篷中人的衣领恶狠狠地逼问“说!你是什么人,不说打死你!” “别杀我。”手脚被铁镣锁着的男人连连哀求“是土匪把我绑到这里来的。” 远处又传来杜萨克的惊呼“还有狼镇的人!” …… 在距离徒涉点一公里外的匪徒藏身地,三个留守的土匪被温特斯带领杜萨克尽数抓获。 他们同时救出数名被绑票的路人以及本汀家的大儿子。 而老本汀先生已经熬不住折磨死了。 老本汀前往热沃丹只带着长子,而返回时也是本汀父子二人偷偷提前出发,不幸在徒涉场附近被匪徒截住。 发现二人身上只有地契,没有现金,匪徒便狠狠揍了本汀父子一顿。 小本汀身强力壮活了下来,老本汀被打得奄奄一息,当晚就没了。 命运之无常,令人唏嘘。 …… 打扫战场之后,车队在滂沱河徒涉场兵分两路。 米切尔镇长带着大部队继续往狼镇走。 蒙塔涅少尉则率领六名杜萨克和四辆大车拉着俘虏和匪徒的尸体原路返回热沃丹。 等温特斯终于返回狼镇那天,距离提交民兵名册的截止日期只剩不到半个月。 往年车队返回时镇里各家各户都是喜气洋洋,今年却格外悲伤。 哀悼、葬礼和抽丁不得不同时进行。 车队的车夫和雇工死伤二十余人,重伤者很快也撑不住去世。 相比之下杜萨克确实剽悍,没有杜萨克战死,只有六名杜萨克受伤。 狼镇各庄园共同出了一笔钱,用于治丧和抚恤死伤者。 而少尉把俘虏和匪徒尸首带到郡驻屯所才得知伏击狼镇车队的这伙盗匪里许多人脑袋上居然还挂着赏金。 尤其是那个脸上有椭圆形伤痕的匪首那混蛋命倒是硬,背后挨了一刀竟没死还是个赫赫有名的恶匪,绰号叫“马掌伊万”。 马掌伊万的匪帮在新垦地流窜作案,行省一共有八个郡,竟有六个郡悬赏他的项上人头。 …… “马掌伊万原本也是个杜萨克。”罗纳德少校告诉温特斯。 他服役时被战马在脸上踢了一脚,落下个椭圆形的马掌印子,所以得了个绰号叫“马掌”。 之后酗酒闹事时失手了杀人,马掌畏罪潜逃,干脆做起抢劫杀人的营生。 因为马掌本身武力过人,又有过在军队的经历,所以很快就在身边聚集起一伙暴徒。 这家伙深谙行伍要领,对于军团和地方间的门道也一清二楚。 在新垦地行省只有军团宪兵有能力跨郡搜捕,但捕盗又是地方的任务。 所以马掌只抢平民、不碰军队,一个郡呆不下去就跳到另一个郡,各郡政府对于马掌匪帮都极为头疼。 马掌犯的案子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绰号也从马掌变成“马掌伊万”。 “凶名远扬的马掌伊万。”罗纳德少校拍着温特斯的肩膀,高兴地夸奖“最后也栽到蒙塔涅少尉手里,还是活捉。好样的!” 马掌伊万在铁峰郡落网,也让罗纳德少校十分长脸。 尤其还是活捉,这意味着将会有一场“盛大”的公开处决温特斯此时还不明白。 其实不光有马掌伊万,因为是几伙盗匪抱团作案,还有其他几个小有名气的大盗也死于马刀之下。 只不过和马掌伊万的凶名一比,其他匪徒就算不得什么了。 “主要是米切尔镇长和狼屯杜萨克的功劳。”温特斯叹了口气“您这一说我才想通,为什么不过是土匪强盗之流,伏击的时机却能把握的如此之好。” 事前踩点、反复侦察、半渡而击、抓住车队护卫力量分散的瞬间…… 如果不是温特斯回援及时,而少尉又恰好是一名施法者,很可能马掌伊万这次真的会得手。 罗纳德少校愣了一下,感慨道“叛军永远比匪徒威胁更危险。” 拥有军事技能的人一旦为恶,造成的危害远非铤而走险的农夫能比。 在帝制时代,破坏力最强的盗匪往往也都是破产贵族、落魄骑士。 …… 罗纳德少校把马掌伊万留了下来,少校让温特斯把剩下的七名匪徒带回狼镇。 “人是你抓的,按律归你审判。马掌我留下,剩下的几个家伙,你带回狼镇杀。”罗纳德少校特意嘱咐道“既要平息死伤者家属的怨怒,也要以儆效尤。等这边完事,我让刽子手上你那去。” 审判权,一个小小乡镇的派驻军官能裁定人的生死,这是维内塔共和国的军官想都不敢想的权力。 帕拉图陆军在新垦地拥有封建领主般的地位,这并不是虚言。 土匪的尸首在热沃丹被换成银币,铁峰郡挂在马掌伊万头上的悬赏温特斯直接在热沃丹驻屯所领到。 罗纳德少校还按照其他郡发来的悬赏通缉令,慷慨地提前支付给温特斯马掌伊万在其余五郡的赏金。 带着赏金、押着七名土匪,温特斯回到了狼屯镇。 在此之前,没人回想到刚建好的治安所监牢居然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老铁匠米沙和他的助手贝里昂不得不连夜打造镣铐。 温特斯原本想把七名土匪留给罗纳德少校审判,但他意识到他无权剥夺受害者家属的复仇。 …… 狼镇的抽丁工作的进展十分顺利。 温特斯把“在民兵队的时间能抵扣一期服役年限”的好消息带回狼镇后,杜萨人都十分高兴。 吉拉德发自内心不认可“制度套利”,但他没有公开反对,把选择权交给每个杜萨家庭。 最后共有32名未成丁的杜萨克主动报名应募,年纪都在15到20岁之间。 百人队满额为80人,剩下的48个倒霉蛋就将由抽签决定。 主动应募的杜萨克名单中,皮埃尔的名字赫然在列。 虽然老米切尔先生坚决反对,但米切尔家族真正的话事人不是他,而是米切尔夫人。 皮埃尔最后还是把他爹暴揍他的事情告诉了他母亲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办法隐瞒。 出乎皮埃尔意料的是,一向溺爱他的母亲知晓事情原由后不仅支持他父亲,反倒又将他教育一番。 等到决定是否参加民兵辅助部队时,皮埃尔和吉拉德又站到同一战线。 吉拉德痛恨违背盟誓的举动,皮埃尔则是宁死不愿去当民夫。 但米切尔夫人却认为加入民兵是个好办法,既不违背法律,也不违背誓言。 吉拉德米切尔和爱伦米切尔大吵了一架,寄宿在米切尔家的温特斯躲到大宅外面也能听到吉拉德的咆哮、米切尔夫人的哭诉。 米切尔家还未出嫁的小女儿斯嘉丽米切尔一起躲在后院的凉亭,她抱着少尉的胳膊,死死堵住耳朵啜泣着。 “夫妻间吵架很正常,我小时候也见过。”温特斯不得不安慰惊恐的小米切尔女士“你没见过吗?” 小米切尔女士抽噎着回答“以前他们从不吵架……我爸爸会不会杀死我妈妈?” “不会的……放心吧,不会的……”小姑娘的想象力让温特斯瞠目结舌。 过了好久,大宅里安静下来,米切尔夫人又恢复往常温柔娴静的模样,只是眼角还有几缕泪痕。 温特斯连忙起身迎接。 见到妈妈过来,小米切尔女士飞快地跑开了。 “少尉先生。”米切尔夫人微微屈膝致意。 “夫人。”温特斯颔首回礼。 米切尔夫人甫一开口,又泫然欲泣“在您的民兵队里……皮埃尔能安全吗?” 温特斯沉吟许久,严肃、认真地回答“夫人,一旦投身战争,便没有人能够安全,我不敢保证皮埃尔能够平安回家。如果战事顺利,作为辅兵生还的可能性远比战兵更大。如果战事不顺利,辅兵也会最先被抛弃。我无法给您任何承诺,战争是残酷而悲伤的灾难。” “如果战事顺利,辅兵就能更安全对吗?” “没错。” “谢谢,蒙塔涅先生。”米切尔夫人施礼后难过地离开,她喃喃自语道“父亲、哥哥,我不能再失去儿子。他们将来会理解的……会理解的……” 当米切尔家的女主人下定决心,吉拉德和皮埃尔的态度没有任何意义。 最终小米切尔还是满腹牢骚地在名册上签字画押。 …… 32个人员已经确定好,剩下的人选就只等待抽签。 往年抽丁,狼镇人抽签都是简单粗暴的一人一签,谁倒霉被抽出来就是谁。 但这次温特斯蒙塔涅驻镇官制定了一个简单的章程。 首先,无论是雇工、自耕农还是庄园主家庭都必须参加抽签; 其次,在兽灾时牺牲的民兵家庭予以豁免; 第三,独生子只有一签,其他人两签直接给独生子豁免太过优待,但也应稍微予以照顾; 第四,未被选中的其他镇民,按人头依照雇工、自耕农和庄园主三档缴纳金钱,均分给民兵队的成员作为补偿。 这是一套很粗糙的方案,但至少能让狼镇人接受。给被抽中的倒霉蛋一些补偿,也能降低逃兵风险。 …… 让温特斯没想到的是,得知有钱领后,小猎人贝尔第一个找上了他。 “大人?加入民兵队有钱拿吗?”贝尔急不可耐地问少尉。 要知道贝尔可不在自愿报名的32名杜萨克里,倒是小马倌安格鲁名列其中。 “是有一些。”温特斯不动声色地问“你缺钱用吗?” 贝尔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急切地问“我也报名参加民兵,您能把钱预支给我吗?” 这下温特斯可没法置之不理,他皱起眉毛一字一句又问一遍“你缺钱用吗?” 贝尔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要干什么?” 贝尔不做声。 “要干什么?!”温特斯提高了三分音量。 “还债。”贝尔小声说。 “还什么债?” “我父亲的债。” “唉。”温特斯叹了口气“要多少?我给你拿。不用你来参加民兵。” 贝尔倔强地说“不行,我不能要别人的钱。” “你小子矫情个什么?你到底还要不要钱?”温特斯反问。 贝尔像泄了气的皮球,小声哼哼着说“要……” …… 小家伙要的钱并不多,温特斯却始终放心不下。 钱对他而言不重要,但他得确保拉尔夫的儿子没有走上歪路。 当天晚上,他悄悄跟在贝尔后面进入林地,一直跟踪到贝尔回到猎人小屋。 老猎人死后,贝尔就被温特斯接到镇里来住,猎户家在林间的木屋就此闲置。 小猎人偷偷返回老屋其中肯定有古怪。 “你这小家伙,在搞什么名堂!”温特斯一脚踹开房门。 “啊!?”贝尔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挡着“没……没什么……” 温特斯的瞳孔紧缩,呼吸猛然加速,他指着小猎人身后的影子“那是什么东西!” 贝尔知道躲不过去,小声哼哼着说“猫……” “放屁!”温特斯被气得发笑“猫的爪子能有那么大?” 笑着笑着,温特斯脑海中突然电闪雷鸣,他震惊地问“那个……那个是……巨狮的崽子?” 贝尔身后,小狮子奶里奶气地“呜嗷”了一声。 割 奇珍异兽录 白睿思着 “……穴狮每胎一崽或两崽,习性不像狮更似虎,雌兽会单独抚育幼崽……有可靠记录表明,直至帝国历580年仍有穴狮在金顶山脉北麓出没……然而随着种群和栖息地的不断萎缩,这一活化石级别的物种最终彻底消亡……今天的人们只能从传说故事和文献资料中探究穴狮的真面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恐怖剧场 镇上少有的热闹,平日里冷清的两条主干道现在熙熙攘攘。 一辆又一辆农家大车停在路边,土路上被小摊位挤满。 每月第二个星期一狼镇是狼镇的集市日,不光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会过来,连很少同旧教徒接触的新教徒也会露面。 正因如此温特斯蒙塔涅少尉把审判、处刑和抽签一并放在今天。 …… 这座边陲小镇今天展现出她生机勃勃的一面。 附近几个镇的行脚商纷纷来赶集,本镇的农户也把家里多余的农副产品带到集市贩卖。 老实的农夫只是在地上铺一块布,把从田间地头摘取的瓜果蔬菜摆在上面等人来问价。 而聪明的农夫已经在让他漂亮的女儿挎着柳篮沿街叫卖鸡蛋。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因为有对土匪的公开审判和处刑这对于农户而言可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说不定二十年后都还是谈资。 所以甚至有邻镇的农民拖家带口来看热闹,正在附近巡回演出的杂耍戏团也瞅准机会赶来卖艺。 大家都争先恐后想要抢个好位置,镇中心的气氛丝毫没有审判、处决、抽选民兵该有的肃穆,倒是宛如一场盛大的庆典。 刚组建不久的狼镇卫队正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七名卫兵顶盔贯甲、肩扛长戟,看起来威风凛凛。 卫兵的武器盔甲刚从热沃丹买来温特斯和吉拉德顺便给镇上武库添置了一些装备。 难得去趟郡治,肯定是要一次把能办的事都办完。 狼镇卫队现在共有七人,两名全职卫兵是安格鲁和贝尔这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五名兼职卫兵是温特斯从各村挑选的民兵。 虽然并不是职业士兵,但头戴闪亮铁盔、身披簇新革甲的农家小伙同样英气逼人。 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同时也令他们同村的伙伴们羡慕极了。 有个杜萨克小伙子揽住瓦希卡的脖子大笑着说“可以呀!穿上这身以后有模有样的。” 看在谢尔盖的面子上,杜萨村的卫兵名额给了瓦希卡莫罗佐夫。 “别闹,我在执勤呢。”瓦希卡笑着回答。 杜萨克小伙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套家伙从热沃丹买来的?” “那当然,全新的,连漆都没掉。” “等今天完事,借我也穿穿。” “不让带回家,执完勤我得还给武库。” “嗨,这有什么,偷偷带回去嘛。” 一匹银灰骏马分开人群从两人身旁经过。正在闲聊的瓦希卡瞥到马腹上的银纹,瞬间打了个激灵。 自车队从热沃丹返回后,狼屯已经无人不识蒙塔涅少尉的“强运”。 瓦希卡飞速站好、敬礼。 马上的少尉点了点头,继续朝着前面去了。 “唉,你可把我害惨了。”瓦希卡哭丧着脸对同伴说。 “这有啥嘛?”对方疑惑不解。 “算了。”瓦希卡催促同伴快走“回去再说。” …… 在镇中心巡视一圈,温特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倒是在镇子边缘的路旁,他看见吉拉德正在和一个陌生年轻男子大吵。 看到温特斯,吉拉德高兴地挥手“蒙塔涅少尉!” 温特斯轻夹马肋,快步靠上前去。 “这位是本镇驻镇官,蒙塔涅少尉。”吉拉德冲着年轻男人说“你要做的买卖必须要他同意才行。” “日安!大人!”还不等少尉说话,年轻男子抢先说道“鄙人的生意虽然常常遭受不公对待与歧视,但绝对合理合法。请看,这是本郡驻屯所发放的特许状。” 年轻男子递上来一卷羊皮纸。 读过纸上的内容,温特斯又看向男子身后 几顶支在路边的大帐篷,一个病怏怏的老婆子坐在边上收钱。衣衫褴褛的男人排着队等进去,又提着裤子出来。 “你是拉皮条的?”温特斯扶着马刀问道。 “大人,请不要说得如此难听嘛。”皮条客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鄙人只是个中介,在有一技之长的女士和有需求的男士间牵针引线。” 温特斯懒得和这油滑的东西多说,他再次检查特许状。措辞不像是假的、漆印也不像是假的、签字同样不像是假的。 看着在少尉重新查看特许状,皮条客的笑意更浓。 “一张羊皮纸,我看不出真假。”温特斯不冷不热地说。 皮条客的笑容霎那间变得僵硬“怎么会呢?这是热沃丹的罗纳德少校亲自签发的特许状,您再仔细看看?” “那你回热沃丹 再给我带一封证明信回来?” “大人,这份特许状中有一处隐蔽的记号可辨真伪。”皮条客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请求道“请让我指给您看。” 温特斯把特许状递了回去。 两手交错间,皮条客隐蔽地将一袋银币塞向少尉手心。“这下总行了吧?”他心想 但他万万不曾想到,一向无往不利的“防伪记号”这次居然碰了壁。 温特斯把钱袋扔到皮条客面前,冷冰冰地问“你的手不想要了?” 年轻男子惊慌跪倒在地,连声求饶,语无伦次地说“大人!这份特许状真是真的,我一时糊涂……” “在这里等着。”温特斯观对方神情不像作伪,便拉上吉拉德往治安所去。 对于帕拉图的法律他并不了解,所以这种事得找通晓法律的专家。 …… 老托钵修士瑞德听过吉拉德的讲述,把手中的特许状放在桌上,笑道“帕拉图的确允许妓院娼馆合法经营,这次还真是他占理。” “伤风败俗!”吉拉德火光冲天“还有花柳大病!三十年前不知祸害了多少杜萨克。” 老修士捋着长髯笑着说“想合法取缔他们办法也是有的,不算难事。” “什么?”吉拉德一下子来了精神。 “他私自占用镇上的土地经营,可以扣押他们的人员、帐篷和车辆。” “那小子鬼着呢,特意把帐篷支在镇外。” “整个狼屯的土地都是公家的,有什么内外区别?”瑞德修士轻描淡写地说“况且在帕拉图经营这种场所,从业者要由医生定期检查、开具证明才能上岗。种种手续盘查下来,少一环就可以收拾他。” 吉拉德有些哑口无言。 温特斯劝解老杜萨克“我看帐篷外都是伐木队的人。那些人过的又苦,周围又都是男人,让他们有个排解渠道对于镇里更安全。况且特许状不像假的,既然如此犯不着用这等手段为难那皮条客,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本镇居民管好自家儿郎。” 吉拉德沉默了,镇公所变得安静。 温特斯见老杜萨克被说动,站起身来“我去和那拉皮条的说。只许今天,今天之后趁早滚蛋。” 吉拉德轻轻点了点头。 瑞德修士叫住正往门外走的少尉“你考虑好了吗?” “嗯。” “那就好。” 门从外面被拉开,安格鲁急急忙忙地对少尉说“长官,刽子手准备好了。” …… 狼镇人触犯法律,死刑以下的惩罚都可以由驻镇官独自裁定。 如果犯下的是重罪,则将由镇长、驻镇官以及郡里派下的使者组成三人审判委员会。 但是像“马掌伊万”匪帮这类罪犯他们既不是狼镇居民,同时还是现行犯。 那就没有审判委员会,也不允许辩护,罪名已经确立,温特斯只需要量刑。 温特斯习惯性地找到瑞德修士商议。 老修士哂笑着说“还量什么刑?在奔马之国土匪、强盗之流被抓就是死刑,区别无非你想让他们怎么死。” “抓的匪徒里有个小孩子,才十二岁出头。”温特斯有些犹豫“我想知道帕拉图的法律对于对他有没有减刑?” “没有,但量刑权归你,你想怎么减刑就怎么减刑。”托钵修士平静的像一座深潭“但你想减到什么程度?” “流放?” “帕拉图没有流放。再说往哪流放?这里已经是塞纳斯联盟的边疆。” “肉刑?” “砍掉一只手等于断绝了他重回正道的可能性,连农场短工也不收受过刑的人。” “劳役?鞭刑?” “你不觉得这样对死掉的狼镇人太不公平了吗?”瑞德略带讽刺地说“从法律上来说,帕拉图不承认土匪、强盗之流是共和国公民,他们自然也没有任何公民权利,任何人都可以捕杀他们。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不是自愿加入匪帮,而是被迫成为匪徒。基于此,你给他减刑也没有任何意义。再过几年,你又会在新垦地的某一个匪帮看到他。你去问问刽子手就能知道,他处决的罪犯里不知有多少是屡次受刑的惯犯。” “那怎么办?” “怎么办?给他一份财产,让他能养活自己,那他以后就不会再次沦为盗匪。但你不觉得这样对于死掉的狼镇人太不公平了吗?”老托钵修士的语气平和“你是狼镇的派驻军官,又不是马掌匪帮的派驻军官。你的职责是守护这方土地和人民,不是忧虑一名匪徒的命运!” …… 刽子手准备好后,教堂响起了庄严的钟声。 狼镇的卫兵们打开牢门,将七名土匪一路押解到镇广场。 夹道围观的人数至少上千五个村的农民和杜萨人、在庄园里干活的长工、骑着马的庄园主和他们坐在马车里的妻女……几乎所有狼屯人都赶来镇上。 见到这副阵势,几名卫兵的紧张神色溢于言表,吉拉德脑门上也沁出汗珠,生怕有什么闪失引发骚动。 突然一个女人挤出人墙,冲到囚犯身边,用手中的石头拼命捶打着囚犯。 瓦希卡和另一名卫兵紧忙上前把两人分开。女人被推到边上,跌坐在土,里痛哭不止。 被打的那名络腮胡囚犯却哈哈大笑,还朝着女人啐了一口。 瓦希卡见状怒不可遏,狠狠一拳砸在络腮胡囚犯面门中央。 囚犯被打得双脚离地,鼻骨和两颗门牙当场折断。还不等他把嘴里的血吐出来,另一名卫兵掏出块破布把他的嘴塞得满满当当。 围观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声,消息传得像风一样快,人们已经知道那名女子是一名死者的妻子。 在场的狼镇人都是靠辛苦劳动过日子,自然对盗匪满腔愤恨。加上对那名不幸女人的同情,怒火便燃烧的更加炽热。 从治安所到镇广场短短一段路,不停有石头夹杂着咒骂朝囚犯飞来。 审判过程很简单,几名杜萨克讲述了徒涉场伏击当日的情形。小本汀先生也出庭指认匪徒,声泪俱下要求以血还血。 简单的流程结束后,镇广场上安静到能听见针落地的声音,人们屏息凝神等待驻镇官最后的裁决。 宣判的声音冰冷“死刑,全部。” 欢呼声从人墙最前排一直扩散到最后面,之前还能咬牙死撑的囚犯们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幼稚的童声哭得最凄惨。~ 但没人在乎他们的眼泪,卫兵将囚犯从地上拖起来押赴刑场,人们跟卫队后面蜂拥向刑场。 在镇子西北边的空地上,镇里的木匠几天前就搭建好一座临时的台子。 被尊称为“名师弗朗茨”的刽子手弗朗茨施密特身着盛装,同他的助手早已等在那里。 离刑场越近,死囚的情绪越崩溃,有死囚死命挣扎、有死囚哭喊着祈求围观者的赐福与宽宥。 把死囚带到刑场边,一切就由刽子手弗朗茨和他的助手接管。当把死囚交给刽子手时,卫兵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剩下的就是刽子手的仪式表演。 年过六旬的名师弗朗茨目光锐利、精神矍铄,他已经执行过数百次处决,对付死囚自有办法。 一名死囚拼命地挣扎、咒骂,刽子手的助手弗朗茨年仅十六岁的孙子几乎控制不住他。 老刽子手箭步过去,冲着死囚喉结就是一记刺拳。 刚才还在挣扎咒骂的大汉一下子哑火,捂着喉咙、脸色涨红栽倒在地。 而对于那些只是在拼命念诵经文、祈求宽恕的囚犯,弗朗茨则不去管他。 老刽子手示意孙子首先处决那个喉咙遭受重击的死囚,两人将他抬上刑台的一把“审判椅”,用绳索将捆住。 卡曼神父走上前去,允许死囚亲吻经书,聆听死囚最后的忏悔。 吵嚷的围观人群逐渐变得安静,人们聚精会神地看着刽子手做准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老刽子手身着一套堪称突兀、奇特而花枝招展的盛装,下半身是粉红色紧身长袜配浅蓝色齐膝短裤,上半身则是蓝色白领紧身衣。 他摘下帽子,为了以示尊重。 又穿上一件皮背心,为了防止上衣沾上血渍。 准备工作完成后,他向自己助手点了点头。助手解意,恭敬地将武器奉给主刑人。 老刽子手握住剑柄,将斩首大剑从鞘中一口气拔出。 处决大戏就此进入高潮。 那是一柄堪称巨剑的武器,剑刃长度超过一米、重量超过六斤、剑锋平而无尖、剑身前后等宽,完全针对斩首而铸造, 一行文字铭刻在剑面上“谨防恶行,否则无异于自掘坟墓。” 刑场如同死亡般寂静。 名师弗朗茨庄严地站定位置,将斩首大剑高举在右肩之后,深呼吸一口气,猛然发力。 剑身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从右后方将死囚的两节颈椎砍断。 头颅飞了出去,骨碌到刑台边缘,断颈处仍不断喷血,溅了刽子手和助手满身。 助手捡起头颅高举在半空中,绕着刑台四边向四周的人群展示。 伴随着几声女士的尖叫,刚刚鸦雀无声的刑场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苛政杂赋引发盗匪横行,而盗匪横行则势必导致严刑峻法。 瑞德修士的话语无情而真实需要决定的不是匪徒的生死,而是要他们怎样死。 “您想要如何处死他们?”名师刽子手 同温特斯见面时,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火刑、绞刑、溺刑、轮刑、车裂……每种处决方式都对应着不同的罪行。 处决不光是为了杀死犯人,处决本身就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公开审判、处刑前的游行、处决本身,构成了这恐怖剧目的三大元素。 老实本分的人们辛辛苦苦才能勉强温饱,当小偷、强盗、土匪却可以不劳而获。平民痛恨盗匪,隐约间却也在嫉妒盗匪。 公开处决不光是为了阻吓民众,同时也是在宣示世俗统治者的权威,更是给生活艰苦的本分人家一个发泄怨恨的渠道。 沉稳可靠的刽子手代表公权力出面,以程序化、仪式化的方式处决罪犯,是维持三者间脆弱微妙平衡的灵魂。 斩首蒙塔涅驻镇官挑选的死法没有太多痛苦,干净利落。 也是唯一照顾死者尊严的处决方式。 名师弗朗茨瞥了一眼剩下的六个死囚,看到那个抽泣的小孩子时,他想“海因里希弗朗茨的孙子大概也只比他大几岁吧。” 他示意自己的助手下一个是那位最年幼的死囚。 在刑场的每次呼吸对于死囚而言都是一种煎熬,这是刽子手的怜悯。 “那个朝着死者家人吐口水的络腮胡。”弗朗茨心想“让他最后一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抽签和狮子 “南新村,巴特夏陵!” “河西村,红脸菲尔波特!” …… 瓦希卡从铁锅抽出写着姓名的小纸块,递给身旁的潘维切。 老管家一边大声念出纸条上的文字,一边在名册上登记。 一个又一个名字响彻镇广场,被点名的农夫面如死灰,没听到自己姓名的农夫暗自侥幸逃过一劫。 堆在潘维切右手旁的小纸块越来越多,四十八个名额即将被填满。 镇广场里有人出声地计数,已经数到了四十七。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瓦希卡从铁锅中抽出最后一张纸条,许多信徒在默默祈祷。 祈祷接下来不要听到自己或家人的名字。 潘维切从瓦希卡手中接过最后的纸签,愣了一下。 “快念呀!”广场上有人忍不住催促。 潘维切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人,大声念道“杜萨村,瓦希卡谢尔盖诺维奇莫罗佐夫!” …… 需要服兵役的人选已经全部确定。 在怜悯的目光中,八十名年轻人走出人群站到镇广场的空地上,狼镇百人队第一次全员集合。 谢尔盖大声喊着指令,几个老杜萨克在队列中奔跑,把散乱站着的小伙子们排成四列整齐的横队。 随着队列成型,这些农家小伙们终于有了点士兵的模样。 安东尼神父开始带领着新晋民兵宣誓,他念一句,民兵们就跟着念一句。然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到安东尼神父身前,亲吻经书和圣器。 宣誓结束,民兵重新排好队列,听少尉训话。 “逃役是重罪,亲族连坐,不要铤而走险。”温特斯用一句简短的说明作为开场白“你们当中有不少人还未成丁,有不少人从没拿过武器,但宣誓之后就没有小孩子、没有农夫,只有军人。从这一刻开始,你们受军法约束。回家好好准备一下,去亲吻你们的父母、妻子和儿女。” 温特斯扫视眼前一张张面孔,结束道“现在,士兵们,回家去吧。愿你们都受到保佑。” …… 温特斯以为抽签就是抽丁的结束,但事情没有他想的那样单纯。抽签仪式只是宣布上半场结束,下半场才刚刚开始。 集市上的人还没散去,霍夫曼父子就找上了蒙塔涅少尉。霍夫曼家是金穗庄园的主人,算得上是狼镇数得着的地主。 写着小霍夫曼名字的纸片刚才被从铁锅中抽出,而老霍夫曼显然不愿意让儿子离家服役。 “霍夫曼先生。”温特斯礼貌而坚决地提前堵死对方“抽签仪式绝对公平,你的儿子运气不好被选中,我也帮不了你。” “了解,大人,我们了解。”老霍夫曼搓着手说“我的意思是……还照着往年的办法来?” “往年什么办法?”温特斯眉毛不经意间挑了起来。 老霍夫曼理所当然地回答“大人,往年当然就是往年的办法。” 很快,温特斯就知道了老霍夫曼说的是什么办法。 办法,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大人。”贝里昂那位年轻的铁匠站到少尉面前“我自愿代替小霍夫曼先生服役。” “我不是问过你吗?”温特斯瞥了一眼铁匠“那时候你说不愿意。” 早在征兵令刚下达时,温特斯就问过铁匠“愿不愿意报名参加民兵”? 军队里永远都用得上铁匠,特别是有本事的铁匠。 像贝里昂这类拥有一技之长的士兵,不仅可以免除挖壕、筑营这类重体力劳动,还能领到双倍的薪金。 那个时候贝里昂无言微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少尉的提议。可现在他又主动跑来要代替小霍夫曼服役。 听到少尉的质疑,贝里昂平静地回答“在下现在也是不愿意的。” “原来是这样。”温特斯点了点头“你把自己卖了多少钱?” “霍夫曼先生给了一个非常公道的价格。” 被征召者花钱雇人代替本人服役,这种事温特斯也听说过,但他并不确定是否合法。 贝里昂离开后,温特斯找到吉拉德询问才得知“替役”在帕拉图已是司空见惯的常识。 只要得到足够的人手,新垦地驻屯军团并不在意其中是否有人替役。 往年狼镇庄园主家的儿子如果被抽中,就会花一笔钱雇人代替,反正只要名册还没交到驻屯所就行。 但如果代替者逃役,那原服役者也要连坐,所以人选必须要老实可靠。 佃农、长工连续几次替人服役,用替役积攒的钱置地成为自耕农的例子也不少见。 “贝里昂?米沙那个帮手?米沙紧喜欢他。”吉拉德想了想,说“他不是有个 兄弟在霍夫曼家做活?想来是为了给他弟弟置办家当吧。” 对于雇人替役,温特斯很看不过眼。但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公平,他不想打破原本的运行规则。 于是花名册上小霍夫曼的名字被划去,“南新村的贝里昂”被补上。 名册上的墨迹还没干,贝尔兴高采烈跑了过来“长官,我自愿代替威尔克斯先生服役!” 温特斯终于体会到老米切尔先生抄起棍棒时的心情。 “你来添什么乱?”他强行压下把面前的熊孩子暴揍一顿的想法“你那只新宠物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 …… 时间退回五天前,猎人小屋里。 温特斯、贝尔以及一只现在比猫大不了多少但将来肯定会长到几百公斤的幼狮同处一室。 贝尔飞快把幼狮从地上抱起来,护在怀里。小狮子发出不满的呜嗷声,使劲想往贝尔肩上爬。 “大人,求求您不要杀它。”贝尔哀求道,他抱着幼狮一步步往后退,已经快哭出声。 沉默,持续十几秒的沉默。 温特斯叹了口气,问“它现在断奶了吗?” “还没。” “那你拿什么喂它?” “最开始是狗奶,河东村有人家的狗下了崽。后来狗奶不够吃了,我就和人家买羊奶。” “你要钱就是为了干这个?” 贝尔点了点头。 “和我直说不行吗?”温特斯拖了把椅子坐着“把它放下来吧。小东西被你抱着难受极了。如果我想杀它,你也拦不住。” 贝尔擦了擦眼泪,把幼狮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重获自由的小狮子飞快地躲进屋子的角落。 小猎人可怜巴巴的模样,让温特斯想起小时候从外面捡回小将军央求珂莎收养的伊丽莎白只不过那时候还不叫小将军,只是一只眼睛还没睁开的猫仔。 眼前的一幕不经意间触碰到他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 不能急躁。温特斯心想,他告诫自己要用贝尔能听懂的话说。 可怜少尉还没结婚,已经在体验育儿的苦恼了。 “公的母的?”温特斯示意桌子对面的另一把椅子“别站着,坐下说。” “公的。”贝尔乖乖坐在椅子上。 “等它两个月大的时候,光喝奶就不够了。等到那个时候它就需要吃肉,你知道吗?” 贝尔先摇了摇头,又赶紧点了点头。 “它要吃肉,那时候你准备怎么喂它?”温特斯的提问开始尖锐。 贝尔急忙回答“我会打猎!我打兔子、打鹿、打野猪喂它!” “凭你的本事,它半岁以前你应该可以喂饱它。我大度一点,算你能喂到它一岁。”温特斯轻轻敲打着桌面,紧紧盯着小猎人的眼睛“可你知道母狮要带崽多久吗?” 小猎人茫然地瞪着眼睛。 “少说两年。”温特斯冷冷地说“按瑞德修士的说法,幼狮跟随母狮到三年也不奇怪。你也见过它母亲的体型,它一岁以后你还喂得饱它吗?” “那个时候我可以把它放回山林,它在林子里自己捕食就能吃饱。”贝尔犹自强辩。 “小子,你养过猫吗?”温特斯问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小猎人摇了摇头。 “只有母猫带大的小猫才会抓老鼠,因为母猫会教小猫如何捕猎。被人喂大的猫,哪怕把老鼠放到面前也不会抓。你是母狮吗?它吃惯了你喂的东西还会去捕猎吗?” “我……”贝尔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你父亲为什么拼死也要杀掉它母亲?”温特斯不给小猎人喘息的机会,自问自答道“因为它母亲食人。而它母亲为什么会食人?难道不是因为林子里的猎物吃不饱吗?你把它送回森林,它就能吃饱?难道不是又要重蹈它母亲的悲剧?” 又是好一阵沉默,贝尔抽噎着说“我不管,反正就是不能杀它。” 躲进屋子角落的小狮子逐渐不再害怕,它按捺不住好奇心,颤巍巍朝着桌边陌生的恐怖直立猿爬了过去。 温特斯感觉有东西在碰他的靴子,低头才发现幼狮不知什么时候跑了出来,正在对他的靴尖又蹭又啃。 他一把捞起小狮子,幼狮身上毛绒绒、软塌塌、热乎乎的,倒真像是猫咪的触感。 贝尔被吓了一跳。刚想要上来抢,但看到少尉只是把小狮子放到桌上随意地逗弄着,又坐回了椅子上。 “您也不想杀它吧?”贝尔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没说过这话。如果我觉得它将来会为患狼镇,那我一定不会犹豫。但现在还有很多可能。”温特斯轻轻揉着幼狮迟的圆溜溜的肚子,小狮子不满地奶声呜嗷“你今天帮过它排便排尿吗?” 贝尔明显慌了神“什么?” “不懂吗?那估计之前是你给它找的狗妈妈代劳。”温特斯叹了口气“否则这小家伙早就死了。也是它生命力顽强能在你手上撑到现在。” 温特斯从怀里取出手帕,蘸着温水轻轻擦拭幼狮排泄处,不一会手帕就被淡黄色的液体彻底打湿。 憋了好几天的尿终于不再挤压膀胱,小狮子惬意地打了个哈欠。 “小子,你还没意识到吗?”温特斯走到水盆边上洗手,头也不回地说“你现在没有照顾这只小家伙的本事,把它放到你这里,早晚要被你害死。这是能力问题,不是意愿问题。” 贝尔虽然不服气,但看到桌上那方被淡黄色液体打湿的手帕,他却说不出话来。 “而且即使你能把它养大,但它长大之后该怎么办你也毫无头绪。”洗过手的温特斯坐回座位,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手帕“洗干净明天还给我。” “那您说怎么办……”贝尔垂头丧气地说。 “这只巨兽未来最好的命运,恐怕是生活在某位高官显贵的笼圈里吧。把它送到皇帝的宫廷,那它以后都会过得很舒服。”温特斯苦笑着说“说不定维内塔督政府也会很乐意买只狮子回去当吉祥物。” “不行!”贝尔猛地站了起来“那是对腾格里的侮辱!” 小狮子被吓了一跳,连滚带爬下桌又逃到屋子角落里去了。 温特斯拄着下巴,不紧不慢地说“但它也不能回到山林里。我是狼镇的驻镇官,如果有任何危害到狼镇人的可能性我都不允许。你非要把它放回去,那将来不是我杀了它,就是其他镇子的人杀了它。你想看到这一幕吗?” “我养它一辈子。”贝尔嚅嗫地说。 温特斯哂笑道“且不说钱的问题。等它长大,整个镇子的猪羊恐怕都不够它吃。” 小猎人又沉默了。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一定要护着它?”温特斯认真地问。 “因为它是荒野之灵,是腾格里的宠儿和坐骑。”贝尔小声说“是我妈妈说的。” “你妈妈是赫德人,对吧?” “嗯。” “但你父亲之前也杀掉过一头巨狮。” “巨狮要杀我爹,我爹也要杀巨狮,这很公平。”贝尔继续小声说“但腾格里不允许滥杀幼崽。我的家族已经在天神那里欠下一只幼狮的债,我要替我父亲还,否则他就无法安息、轮回。” “糟糕,还是个信徒,这下可讲不明白了。”温特斯想。 贝尔轻唤了一声,幼狮温顺地从屋角跑了过来,丝毫没有刚刚受到惊吓时的模样。 它爬上贝尔的膝盖,头颅用力地蹭着贝尔的下巴,舔舐着贝尔的脸。 看到一人一狮亲密无间的情形,温特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把它送去圈养,你不愿意。” 小猎人点了点头。 “把它送回山林或许可行,但我不同意。”温特斯无奈地、恶狠狠地、自暴自弃地说“你这混小子,以后滚去马戏团吧!” …… 时间回到现在,贝尔兴高采烈跑来“大人,我自愿代替威尔克斯先生服役!” “你来添什么乱?你那只新宠物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呢!” “我想到怎么办了!”贝尔兴奋地大叫,眼中全是喜悦的神色“白狮在四腿人诸部中都是圣物,我们可以把白狮还给大汗!” 温特斯冲着小猎人脑瓜就是一记暴栗“老子是去和'大汗'打仗的!” 注四腿人诸部是赫德人的自称,意为骑马的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启程 花名册已被送往热沃丹。在等待调令的日子里,狼镇百人队开始进行一些常规训练。 科目有队列、武器使用和行军。 温特斯不指望几天时间就把农夫变成合格的战士。但即便是辅兵,也要懂得纪律和服从才能在军队中生存。 这是一支典型的乡土部队,在编制上温特斯尽可能令每个十人队里的民兵都来自同一村。 因为前一阵子闹兽灾时,狼镇青壮都参加过捕兽队。 所以百人队里谁得力能干、谁老实可靠、谁说话同乡愿意听……一场兽灾的考验后,温特斯对于这些都有所了解。 他指定的十夫长都是能服众的人选,倒是没有民兵不服气。 除了皮埃尔米切尔。 “温特斯大哥。”米切尔家的餐桌上,皮埃尔依旧意难平“凭啥我不是十夫长?” 不等温特斯回答,吉拉德沉着脸训斥道“你可是在当差,要叫长官或者百夫长。我当差那年月,敢这样称呼长官,鞭子请你吃到饱。” 自从皮埃尔加入民兵队,吉拉德的火气就一直很大。 吉拉德拗不过妻子,就只能指望儿子咬牙坚持、宁死不从。可没想到皮埃尔在母亲面前也是软骨头。 老米切尔先生现在看到小米切尔先生就来气。 “这有啥嘛。”皮埃尔小声嘀咕着。 “不,听你父亲的话,这很重要。”米切尔夫人握了握儿子的胳膊,温和地说“你觉得并无大碍,但被别人听到却会破坏蒙塔涅先生的威信。少尉已经帮了你许多,不要给帮助过你的人添麻烦。” 皮埃尔不怕他爹,却很怕他母亲。米切尔夫人开口,皮埃尔也就不吭声了。 吉拉德气哼哼地说“你小子等着吧。到了军营里,像你们这号人,保管几天就会叫你们服服帖帖的。” 晚餐之后的休闲时间也是米切尔家女仆戏称的“先生们的时间”男人们像往常一样转移到起居室。 今天没有其他客人,吉拉德舒服地躺在皮椅上,填满烟斗、倒上酒,和温特斯随口闲聊。 以往这个房间里没有皮埃尔,有时其他皮椅上会有来做客的神父、老杜萨克和庄园主。 但自从皮埃尔的名字写到名册上以后,老米切尔先生默许小米切尔先生也加入进来。 皮埃尔在一旁憋了好久,终于按捺不住又问道“那为啥瓦夏就能当十夫长?” 小伙伴当了十夫长,自己还是大头兵,为什么?凭什么?小米切尔先生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吉拉德刚要发火,温特斯安抚住老杜萨克,认真地解释道“因为瓦希卡年纪比你大。” “就因为这?” “百人队里的杜萨克年纪都偏小。如果你也有十九岁,那你也是十夫长。” 皮埃尔哑口无言,过了一会他忍不住又问“那啥时候能让我们练放枪?” “现在他们在练什么?”吉拉德也有些好奇地问少尉。 “队列,我打算之后几天重点练习行军。” “就是绕着操场开步走,特别无聊。”皮埃尔抢着说“一圈又一圈,就跟拉磨盘的驴一样。” 吉拉德伸手打了儿子后脑勺一下“别小瞧行军,行军可是门学问。老公爵就是靠行军带我们打了一场又一场胜仗。” 注老公爵指“屠夫”阿尔良公爵 “有啥学问?不就是开步走吗?”皮埃尔捂着脑袋,委屈地说。 “让你带一个百人队每天走六十里,从狼屯一直走到热沃丹,中间一个人不许掉队,你能做到吗?” “能,凭啥不能?就跟着走吗?” “你能个屁!没本事还嘴硬。”吉拉德生气地又打了儿子一巴掌“让你带队,走不出三十里地,打头和紧后边的人就能差出两公里远。半路有人开小差你都不知道!” 老杜萨克看向温特斯“少尉,狠狠地练他,让这小子吃点苦头,否则不知天高地厚。” “这几天都是在镇广场上训练。”温特斯笑着回答“明天我打算带他们去野地里走走。” …… …… 衣着各异的狼镇百人队正在荒野中以单纵队形行进。 皮埃尔扛着一杆火枪,一瘸一拐地往前挪着,每迈一步都极为痛苦。 但队列又不停催着他往前走,让他没法休息。 早上,少尉把镇武库的武器发放给民兵,皮埃尔还以为今天要练放枪。 他冲到最前面抢到一把火绳枪,美滋滋地以为拿到个大玩具。 皮埃尔等着发弹丸火药的时候,少尉命令所有人带好武器,跟着他走。 这一走,就走了一整天。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道路,队伍 在野地里一直走到大角河畔,随后沿着河岸行进。 开始队列中还有欢声笑语,但最后只剩下痛苦的沉默。 皮埃尔现在连呼吸都十分困难,他只感觉两腿肌肉僵硬酸胀,脚、肩、裆下就像被铁砂磨蹭一样疼。 已经完全失去了东南西北的概念,他只是麻木地跟着走。 最幸运的民兵只分到一把弓,没上弦的单体弓拿在手里就像根棍子。 分到武装剑和长戟的民兵运气稍差,这两样兵器更沉一些。 最惨的倒霉蛋正扛着火枪。从热沃丹买回来的火绳枪每杆十六斤,没有枪带。 皮埃尔扛在肩上仿佛有千均重,肩头的肉都被磕得没了知觉。 他终于明白看到他抢着要火枪时,少尉脸上那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个家伙。”皮埃尔恨恨地想“肯定舒舒服服骑在他那匹银灰骏马上,笑着看我们受苦。” 右手旁就是奔涌的大角河,濒临极限的皮埃尔竟生出一个念头干脆跳进河里,就不会经受这样的折磨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甩了甩脑袋。 心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诱惑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呢?为什么不歇一会呢?歇一会吧,歇一会你会很舒服的。不要在意别人怎么看,他们凭什么评价你?” 终于,皮埃尔抛弃了全部自尊。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在对谁宣言似地大声喊“我不走了!” 他后面的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无言地绕过他继续跟着队列往前走,每一个人都如此。 坐在地上的皮埃尔先是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愉悦,紧随而来的却是无尽的羞愧感。 他躺在地上,把头埋进蒿草里。 “诶?你怎么了?”是瓦希卡的声音。 “我走不动了。”皮埃尔吸着鼻子说。他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在流眼泪“我不想走了。” 瓦希卡把皮埃尔的火枪捡了起来“再坚持坚持。” 皮埃尔双手撑地站了起来,默默点了点头。 瓦希卡肩上扛着皮埃尔的枪和他的长戟,皮埃尔一瘸一拐跟在他后面,两人又重新汇入队列。 “瓦夏。”皮埃尔小声说。 “嗯?” “我知道你为啥能当十夫长了。” 嘹亮的号声从前方传来,有人在大喊“原地休息!原地休息!” 听到休息命令,疲倦不堪的民兵纷纷扔掉武器,瘫倒在地。 皮埃尔急不可耐地扒掉靴子,两只脚肿的像萝卜一样,都已经磨出连串的水泡。 “我感觉我裆里好像磨破了。”瓦希卡苦笑着说。 皮埃尔没答话,他两腿之间那地方也是火辣辣的疼。 一个人从队列最前面走了过来,沿路上的民兵纷纷低头致礼他们实在站不起来。 走到瓦希卡和皮埃尔身旁,两人认出来者是蒙塔涅少尉。 少尉扛着杆火枪从两个杜萨克身边经过,冲着两人轻轻点头。 “先生们。” “长官。” 就这样擦身而过,少尉朝着队列更后面走去。 “看到了吗?”瓦希卡用肘捅了捅皮埃尔,低声说“带了把马刀,还扛了杆枪,走了一路跟没事人一样。” 这时皮埃尔才回想起来出发时,温特斯蒙塔涅少尉并没有骑马。 …… 之后的几日里,温特斯每天都领着百人队在野地中行军。 农户出身的民兵大抵上没甚怨言,因为参加训练不仅管饭,还有薪水拿。 严格意义上来说,温特斯的训练强度也不算高,每天大约十五公里的越野行军,只带武器。 如果是常备军,野外行军每天至少要行进二十公里,还是在背负全套武器和营具的前提下。 一众小杜萨克仍然被折磨得哭爹喊娘,据吉拉德说皮埃尔甚至尿了血。不过这小子倒没说过什么泄气话,回家倒头就睡。 皮埃尔受苦,米切尔夫妇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但吉拉德仍然拍着胸脯对少尉说“狠狠操练这小子,累死他算我的。” 爱伦米切尔却愈发无法忍受,皮埃尔身上的每一处淤青、红肿和水泡都让她备受煎熬。 温特斯惊讶地发现米切尔家的风向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力主把儿子送进民兵队的米切尔夫人,现在希望能雇人替皮埃尔服役,或是干脆让皮埃尔离开民兵队,等成丁以后再说。 而原本坚决反对皮埃尔入役的吉拉德,现在却说什么也不肯同意替役,也不肯同意让皮埃尔离开民兵队。 米切尔夫妇又大吵了一架。 最后还 是皮埃尔自己下了决定“爸、妈,别吵了,我要留在民兵队。” …… 时间匆匆流逝。 在十月的第四个星期二,一个大雾弥漫的日子,温特斯接到了调令。 民兵在镇广场集合,家属前来送行。 儿子离开父母、丈夫离开妻子、父亲离开子女、哥哥离开弟弟……一片凄苦景象。 哪怕经历再多次,温特斯也无法对此感到麻木。 他不忍心看,默默去帮吉拉德装车。 新垦地人稀地广,一路上大多数时候都要在野外宿营。炊具和粮食被装上四辆双套大车,营帐由民兵负责背负。 挽马和大车都是吉拉德动用镇里的钱买的,吉拉德米切尔不仅是一位好镇长,还是一位好人,温特斯对他只有无以言表的感激。 温特斯额外买了一辆双套大车,对外只说是装少尉的行装,实际上幼狮就藏在里面。 贝尔已经无力再照顾幼狮,温特斯把小狮子从猎户木屋接到治安所,用煮熟的肉糜混着羊奶喂它。 眼看小家伙的体型一天比一天大,转眼间已经长到十七斤,抱起来就像一只大狗。 温特斯不禁认真考虑了一下贝尔的提议把“白狮”交给草原上的某个赫德部落,之后就不用再操心,因为对方肯定会高兴地把白狮献给他们的汗王。 乍听起来很荒谬,但仔细想来确有可行性。 见之生则不忍视之死,让温特斯对会亲昵地舔舐他的小狮子痛下杀手,他确实不忍心。 再不济,把狮子带到远离狼镇的荒野放生也是一个办法。 于是贝尔和幼狮就都出现在车队中,贝尔代替艾希礼威尔克斯服役。 只不过小猎人不知道,温特斯私底下把威尔克斯家出的钱还了回去。 体现在书面上,贝尔就不是替役,而是自愿服役,也可以抵扣杜萨克一期服现役的年限。 拉尔夫应该也是希望儿子能重新被杜萨人接纳。 没人来送贝尔,也没人来送小马倌安格鲁,两个失去双亲的男孩坐在大车上,沉默地看着镇广场上和家人温存的民兵。 来送行的人里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弗朗茨“名师”施密特。 温特斯走到镇广场东南角,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头发花白的老刽子手正在和孙子说些什么。 刽子手爷孙身穿朴素的灰色外衣,和他们在刑场上花枝招展的服装完全不同。 老刽子手是来送他的孙子海因里希施密特。 看到少尉过来,弗朗茨摘下帽子深深地鞠躬“谢谢您给海因里希一个机会,大人。” “举手之劳。” 无论如何解释,刽子手都是在杀人。这是一个受诅咒的职业,“刽子手的贱种”是最恶毒的骂人话。 人们需要刽子手,却也鄙视、唾弃、远离刽子手。 因为没有其他行业、人群再接纳他们,刽子手到最后往往变成一门家族手艺。 许多刽子手家族都是因为名誉受损而被指派为刽子手,施密特家便是如此。 名师弗朗茨做梦也希望能恢复家族名誉,如果不能,那至少也要让后代摆脱刽子手的命运。 狼镇的抽丁是一次机会,作为士兵服役之后,海因里希将有权优先购买共和国的新土地。 在那里,他或许可以隐姓埋名、埋藏家族的过去,拥有一个普通的农夫的生活。 “不要怕苦,不要想家……”弗朗茨絮絮叨叨地嘱咐着。 海因里希点着头,但爷爷接下来的举动让他大吃一惊。 老刽子手从马车上取出斩首剑,郑重地交给孙子。 “带上这个。”弗朗茨一字一句地说“记住这柄剑带给施密特家族的痛苦,永远记着。” “那爷你怎么办?”海因里希慌张地拿着大剑。 弗朗茨叹了口气“我也该退休了。” …… “温特斯大哥!车都装好了!”夏尔跑到温特斯身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什么时候走?” “夏尔。”温特斯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你现在得叫我百夫长了。” 狼镇百人队,满员八十名士兵,两名宪兵,一名军官,已经尽数到齐。 两个宪兵的名额,温特斯委任给夏尔和海因里希施密特。 队伍列成整齐的两路纵队,卡曼神父主持了出发的祝福仪式。 仪式结束后,卡曼从教堂的院子后面牵出两匹马,一匹备着鞍,另一匹驮着行囊。 “没有随军神官怎么行呢?”年轻的司铎笑着问。 瑞德修士从送行的人群中走了过来“卡曼兄弟,你要跟着去?” “我不跟着去不放心。”卡曼语气像是在乞求原谅。 “唉,你走了,我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瑞德叹了口气,对着少尉说“小子,你是不是还缺一个抄写员。” 温特斯也不废话“我让夏尔去给你收拾行装。” “我有什么行装?”老托钵修士哈哈大笑“我来时只有两袖清风,走时自然也只带着两袖清风。” “安格鲁!” 小马倌应声跑了过来。 “把红鬃备好鞍,给瑞德修士骑。” “你这小子,我看你是想要我死。”老修士瞪了少尉一眼“让我这把老骨头骑马?亏你想的出来。你不是有辆大车吗?我去坐车。” 说完,老修士潇洒地朝着马车走了过去。 温特斯跨上强运,视线扫过士兵们的面孔、晨雾弥漫中的狼镇、远处隐藏在大雾后的森林、山脉和万年雪。 “出发。”他轻夹马肋,第一个走出镇广场。 狼屯镇蒙塔涅百人队,奉命前往枫石城大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空降的上司 转眼间已是十二月下旬,舒适凉爽的秋天过去了,现在哪怕穿上两层衣服也不觉得暖和。 位于低纬度地区,帕拉图只有一年中最冷的几天会结冰,但早上起来偶尔也能在地上看到凝结的白霜。 双桥城外,陆军大营的角落,贝尔正坐在火堆前发呆。 木头被烧得噼啪响,风不时把外焰吹散,但火焰还是顽强地散发光与热。 在湿寒的冬日里,这团小小的火焰是唯一能让人感到暖和的东西。 篝火旁是顶军帐,贝里昂端着一口铁锅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见铁匠过来,贝尔用棍子把火拨弄更旺了一些。贝里昂把锅架在火上,又转头回到帐篷里。 帐篷边上,安格鲁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高高兴兴地给一匹红棕色骏马刷毛。 “少尉平时又不骑雷日克,你刷那么勤快干嘛?”贝尔捡起块石子丢向马倌“有闲功夫!倒是来帮铁匠和我弄吃的啊!” 安格鲁充耳不闻,仍旧围着战马忙活。伴随毛刷“沙沙”的声音,红鬃惬意地打着呼噜。 马倌现在眼里只有马,根本不搭理人。 倒是火堆旁的另一个人从毛毯里爬了出来。 “做好了?”半睡半醒的皮埃尔抻了个懒腰,疲倦地问“我好像听到有吃的?” “是有吃的,不过是在一个小时以后。”贝尔拄着烧火棍说“你们两个要是肯帮帮手,我们就能早一点吃上东西。” “那行。”皮埃尔倒头钻进毛毯“一个小时后再叫我。” “懒鬼。” “让马倌帮你,我昨晚上站夜岗了。” “那你回帐篷里睡行不行?别在这碍事。” “帐篷里比外面还冷,外面有太阳还有火。”皮埃尔的意识逐渐模糊“我又不是你,可以抱着狮子取暖。” 贝尔哑口无言。 …… 小猎人也许能瞒住别人,但瞒不过共用一口铁锅、分享一顶帐篷的战友。 军营里消息传得很快,狼镇百人队的民兵现在都知道少尉养了只宠物。 不过绝大部分人还以为是条稀罕的猎犬,唯有皮埃尔几个人知道那是头狮子。 贝里昂、皮埃尔、安格鲁和贝尔都在瓦希卡的十人队里,这个十人队中除了铁匠之外都是杜萨克。 因为不得不经常带着幼狮去野外无人处放风,所以小猎人的秘密很快就被十人队里其他几人察觉。 虽然初得知此事时其他人大吃一惊,然而最后无一例外选择为贝尔隐瞒。 一来是因为“同帐兄弟”的情谊,二来小狮子现在和条狗差不多大,尚处于可爱而不是可怕的时期。 因为分享了同一个秘密,几人的关系还更亲密了一些。 当然还有一个潜在的原因幼狮养在军官帐篷里,这件事的后台很明显是蒙塔涅百夫长,没人想和顶头上司找不自在。 其实温特斯将几人编入一“伙”也有他的考虑。~ 注因为十人队共用一顶帐篷,所以又被称为“伙”或“帐” 皮埃尔、小马倌是小猎人的死党,瓦希卡及另外三个杜萨克又是皮埃尔的好友。至于贝里昂,铁匠平素寡言少语,是最不可能泄密的人。 知晓内情者闭口不言,其他人以讹传讹,消息传到最后就变成“少尉养了条狗”。 …… 安格鲁打理好红鬃,又牵出强运刷毛。 小马倌舍不得把两匹好马放在大营马厩里养,便在营地边上搭了间马棚。 锅里的水已经烧滚,贝里昂从帐篷里拿出麦粉、肉和很少的野菜,开始下面片汤。 太阳升到最高处,现在是冬季的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 军营里的其他士兵、民夫趁着阳光好,也在忙着弄东西吃。 猎人贝尔不时能从林子里带回几只兔子、野鸡,铁匠贝里昂的厨艺又极佳,所以瓦希卡十人队的伙食称得上不错。 其他人的伙食则有好有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掌勺士兵的水平。 …… 双桥大营以百人队划分片区,瓦希卡十人队的帐篷周围都是狼镇人的军帐。紧挨着狼镇人的是黑水镇人,再之后是圣克镇人。 来自新垦地行省各个次级城镇的辅兵在军营东翼的空地上扎营,他们现在名义上隶属于新垦地第一辅助军团。 大营西翼的木板房则大部分空着,那里是常备军的营区。 虽然大营里现在常备军士兵不多,但辅兵也没资格住进板房,只能睡帐篷。 在大营中央,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堆放着如山的军械和粮草。 双桥大营紧邻边境,是帕拉图陆军最大的辎重堆积地。 如血管般的道网将战争物资从共和国的每一处城市、乡镇、村落集中到此处。 所有向前方部队运送物资的辎重队,都要从双桥大营出发。 而狼镇百人队目前驻留在双桥大营,负责装卸作业。 …… 开水、麦粉、蔬菜、肉,再撒上一点盐和香料,煮成了一锅香喷喷的面片汤。 闻到香味,皮埃尔爬了起来,安格鲁也把强运牵回马棚。 贝尔、贝里昂、皮埃尔和安格鲁围坐在火堆旁。贝里昂同往常一样,总是给其他人先盛。 皮埃尔从包里翻出木碗,随便拿衣服擦了擦,递给铁匠。 小米切尔先生睡眼朦胧地环顾四周,打了个哈欠,问“他们四个呢?” “去玩了。”铁匠的回答言简意赅。 “现在还不回来?” “上午刚去。” 贝里昂把装着面片汤的碗递给皮埃尔,皮埃尔接过汤碗,呆呆地望着火堆出神。 过了一会,他哀叹道“说是民兵,我们到底和民夫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民夫有钱拿,你没钱拿。”贝尔头也不抬地说。 旁边的安格鲁把面片汤喝得呼噜呼噜响。 …… 帝国历558年10月27日,蒙塔涅百人队抵达枫石城。 在驻屯军团大营领取武器后,百人队马不停蹄前往霍森堡押运辎重。 一并下发的不止有武器,军团还给百人队配属了两倍于其数量的劳工。 抽丁经验丰富的吉拉德说得没错,名为民兵,实际上就是带着武器的民夫。 温特斯蒙塔涅少尉手下名义上有八十名民兵和一百六十名民夫,实际上是二百四十名劳工。 之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温特斯带领手下奔波在帕拉图共和国境内,押运、装卸、筑营、修路…… 奔马之国同赫德诸部已经大打出手,但基本上和狼镇百人队没什么关系。 十月中旬,帕拉图第六、第七军团跨过界河时,狼镇还没抽丁。 后续部队朝着赫德诸部的领土进发时,狼镇百人队正赶着大车在乡间道路上行进。 对于狼镇人而言,“战争”只是辛苦的体力劳动、街上大声念颂的捷报以及偶尔从其他士兵口中听来的消息。 皮埃尔等小杜萨克们唉声叹气,战争对于他们而言原本是墙上挂着的马刀、父辈口述的冒险故事、叔叔伯伯醉酒后的吹嘘。 他们多少都还怀揣着一些建功立业、英雄气概的梦想。结果现在当了两个月的差,就只是干了两个月的体力劳动。 但是不必冒风险参与作战,温特斯很满意。在枫石大营、双桥大营等军营,他还和许多同学意外重逢。 之前维内塔少尉分散在帕拉图各地,难得碰面。现在陆军征召各地民兵,众人反而有机会离开驻地,不时在路上或军营中偶遇。 到帕拉图的这几个月,维内塔少尉们过得都很艰难,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 询问过后,温特斯得到了一个坏消息维内塔少尉谁也没见到戈尔德,自然也没有收到他托戈尔德捎去的金币。 海盗头子贪财把钱私吞了?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夏尔根本不可能活着到狼镇。唯一的可能只有戈尔德出了意外。 没有其他门路,温特斯无奈之下只能写信向吉拉德求助,希望吉拉德能通过郡驻屯所罗纳德少校的关系帮忙打探,只是现在还没有回信。 到了十二月份中旬,奔马之国境内的物资征调已经告一段落。 堆积物山的粮草、军械、弹药存放在双桥大营中,帕拉图陆军现在不缺物资,但缺乏将辎重运往前线的能力。 所以从十二月中旬开始,各地辅兵部队陆续朝双桥大营集中。 蒙塔涅百人队抵达双桥大营,已有一个多星期。 …… 沮丧归沮丧,但饭还是得吃。 一锅面片汤被四人吃得干干净净。 安格鲁用勺子着刮锅底,啧啧称赞道“铁匠,你做的东西咋这么好吃?” 贝里昂笑了笑,没说话。 皮埃尔打了个饱嗝,随口问道“下午要执勤吗?” “不,今天轮到小石镇人。” “那我们玩会骰子?” “我不行。”安格鲁边吃边回答“下午我要带雷日克出去跑跑。” “那你呢?”皮埃尔看向猎人。 贝尔摇了摇头“我也有事。” 皮埃尔又看向铁匠,这位连问都不用问。 小米切尔先生又钻回毛毯里“那我还是睡觉吧。” 几 人正闲聊着,一个左手提着军刀、右肩扛着行囊的男人走进狼镇营区。 男人叫住一名狼镇民兵,随意地问“这里是蒙塔涅百人队?” 军队内部很少用番号,习惯上都用指挥官的姓名称呼一支部队。例如蒙塔涅百人队、孔泰尔大队等等。但对于民兵而言,他们更愿意叫某某镇的人。 被拦下的狼镇民兵愣了一下,点头答是。 “巴德百人队和切利尼百人队在哪?” 狼镇民兵满头雾水地反问“什么巴德百人队和切利尼百人队?” “他问的是圣克镇和黑水镇的人。”皮埃尔听到谈话,从毛毯里爬了出来“就在那边,那边是切利尼少尉的人,再那边是巴德少尉的人。” 皮埃尔随手一指,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眼前的男人所吸引。 这是一位高大强壮的男性,穿着一身旧骑兵军服。下颌的轮廓被茂密的胡须遮住,高挺的鼻梁把五官分成两半。 任何人都会对这张脸过目不忘,因为一块黑色眼罩盖住了男人的左眼他是一个独眼龙。 但当他用仅剩的右眼看向一个人时,却比其他人两只眼睛加一起带来的压迫感还要强烈。 “蒙塔涅少尉现在在哪?” “应该在军官宿舍。”皮埃尔尽可能礼貌地询问“请问您是哪位?” 独眼龙男人却不回答,只是冷冷地说“叫蒙塔涅少尉、切利尼少尉和巴德少尉过来见我。” “请问您是哪位?”皮埃尔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 “我是约翰杰士卡。”独眼龙男人似乎笑了一下,把肩上的行囊扔到地上。他紧盯着皮埃尔,说“我是你们的中校大队长。” …… 皮埃尔找到温特斯时,三个百夫长正在和卡曼教士、瑞德修士一起吃午餐。 听说有人自称是杰士卡中校,温特斯、安德烈和巴德扔下餐具就往狼镇营区去。 辅助军团虽然是辅助军团,但也有完整的编制,在军团和百人队之间还有一个大队指挥层。 蒙塔涅百人队名义上是新垦地行省第一辅助军团、第三大队、第一百人队,安德烈和巴德指挥的是第二和第三百人队。 整个第三大队目前一共只有三个百人队,算是半编。 之前的任务都是以百人队为单位行动,所以也没有大队指挥官,温特斯直接从帕拉图陆军后勤部门领取命令。 直到昨天,温特斯几人才得到通知杨杰士卡中校已被委任为第三大队指挥官,不日即将到任。 几人刚刚在餐桌上还在闲聊、猜想大队长的来路,却没想到这位“杰士卡中校”来得如此之快。 三人刚赶到狼镇百人队营区,却又得知中校已经去了军团总部。刚从大营中央的军官宿舍一路小跑过来的三位百夫长无奈又折返回去。 最终,他们在军团档案处见到了独眼的中校。 独眼的中校站在档案处长卡尔海因里希安格斯上校桌前,一柄军刀和一个背囊就放在上校的办公桌上。 而杰士卡中校本人正用他仅剩的右眼在看一份卷宗。 见三个少尉敲门进方间,安格斯上校便找了个理由走开,留杰士卡和他的三个下属独处。 “你们三个。”独眼中校靠在办公桌上,语气不善地问“怎么沦落到指挥民兵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窝棚街 “瓦夏!你在哪?”皮埃尔在街上奔走,焦急地大喊“瓦夏!” 狭窄街道两侧是低矮简陋的窝棚,许多窝棚甚至没有门,只用一块破布挡住行人朝屋内窥视的目光。 路面窄,人又多,皮埃尔的呐喊被沿街商贩的叫卖声淹没。 “你要买烟吗?长官。”一个身上脏兮兮的小孩紧跟在皮埃尔屁股后面“要买吗?我有很好的货。旱烟?嚼烟?” “不买!”皮埃尔没好气的回答。 小孩不死心,仍缠着他继续追问“那酒呢?长官?麦酒?啤酒?红酒我也有,你想喝什么和我说就行……” 皮埃尔懒得理睬小孩,他大步流星在街上穿行、呼喊,粗暴地推开走路慢吞吞的平民。 无辜的行人被推得险些栽跟头,刚要开口骂娘,却不经意间瞥见对方标志性的额发、小辫以及腰上的杜萨克刀。 于是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下去,在肚中化作一声恶毒的诅咒“天杀的鞑靼人!” …… 自从三十一年前内德元帅修筑双桥大营,之后历次同赫德诸部的战争,双桥大营都是帕拉图共和国最核心的军需物资集散地。 今天城墙和营盘之间的“窝棚街”,三十年前原本是双桥城的平民窟。 有人就有需求,随着双桥大营的竣工和运转,小贩、妓女、掮客、黑市商贾……形形色色的人物涌入这块逼仄、脏乱、臭气熏天的街区。 有人靠为军营里的男人提供服务糊口,有人守在军营外嗅探能大捞一笔的机会。 叮当作响的银币被后勤官发给士兵、民夫,辗转又落入窝棚街贩夫走卒的钱袋里。 无形的血管将双桥大营和窝棚街连在一起,在金钱和血汗的滋养下,窝棚街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繁荣。 …… 许多士兵、民夫在窝棚街消磨的时间比在军营里还久,但皮埃尔平日很少到窝棚街来。 此刻走在吵嚷的街上,皮埃尔两眼一抹黑。他根本不知道瓦希卡几人在哪间窝棚里,沿街呼喊几人的名字又没用。 无奈之下,皮埃尔开始挨个窝棚查看 掀开一扇门帘,一伙赤膊男人在赌钱,不认识; 又掀开一扇门帘,几个民夫正在给一只母鸡退毛,不是这里; 再掀开一扇门帘,一对毛茸茸的大腿正在一双白花花的大腿上忙活,上面和下面都不是瓦希卡…… 皮埃尔的步子又快又急,沿途鸡飞狗跳,身后的小孩要跑着才能跟上他。 但脏小孩就像牛皮糖一样甩也甩不掉,他喋喋不休地问 “那女人呢?长官你要女人吗?街上哪屋女人有病、哪屋女人没病,我都一清二楚。你喜欢大奶吗?我领你去找街上、屁股最大的鸡。不收牙钱,免费介绍。不喜欢女人?男的也有。或者长官想玩两把?我知道有家好庄,什么玩法都全!”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满嘴“女人”、“烟”、“酒”、“赌”,听起来异常滑稽,又异常可悲。 但皮埃尔完全不搭理对方,他深知只要稍微回应,这小王八蛋就会变本加厉。 窝棚街上的小孩眼睛都很毒,一眼就能看出谁不是此地常客。 所以皮埃尔每次来窝棚街都会被百般骚扰、烦不胜烦。 而且这些满街乱跑的小孩手脚也不干净,别看他们“长官长官”的叫,一个不留神,大头兵的底裤他们都能狠心偷走。 在丢过一次钱袋后,皮埃尔只要到窝棚街必定带上马刀。 眼见身前的杜萨克不理不睬,紧跟了皮埃尔一路的小孩眼睛骨碌一转。 他又神秘兮兮地问“长官,你要钱用吗?要是没有想买的,想卖也行。皮靴、木板、火药、铅子、火枪、盔甲,只要你敢卖,没有我们不敢收,价格保证公道。没有货,拿消息出来卖也行……” 本就焦躁不安的皮埃尔终于忍无可忍,他转身拔出马刀,大吼道“老子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卖!你再敢跟我,老子一刀砍死你!” 小孩先是一愣,撒腿就跑。 可只跑开几步,他便站定指着皮埃尔鼻子大骂“你个天杀的鞑靼人!肚肠生蛆的杜萨克!魔鬼和驴的杂种!命还没有我的鸡儿值钱!上了战场你就变孤魂野鬼,乌鸦啄你的眼睛!野狗吃你卵球!最后再让你被魔鬼抓进地狱当!” 口吐芬芳之后,小孩做了个鬼脸,转身钻进人流。 “小王八蛋别跑!”皮埃尔气得面红耳赤,追了上去。 可他哪里还追得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孩消失在窝棚街的暗巷中。 无能狂怒的皮埃尔仰天咆哮,引得路人和街边商贩纷纷侧目。 “怎么了这是?”瓦希卡腰带都没来得系,提着裤子就从一间窝棚里跑了出来。 “赶紧跟我回营!”终于找到人的皮埃尔顾不上生气,抓着瓦夏胳膊急促地说“来了个大官!少尉让大家集合。” 瓦希卡也慌了神“什么?草!我腰带呢?” “托曼、锅圈儿他们几个呢?” “嗨!他们没和我在一块!”瓦希卡一拍大腿“我跟你去找。” “走!”皮埃尔抬腿就要走,却被十夫长拉住。 “皮埃尔,你带钱了吗?”瓦希卡扭捏地问“我那边还没付钱呢。” 皮埃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伸向腰带。 摸索了两下,他陡然变色“我的钱包!天杀的小王八蛋!又把我钱包偷走了!” 应该挂着钱包的腰带下面,现在空空如也。 栓着钱包的皮绳,已被利刃割断。 …… 瓦希卡和皮埃尔在窝棚街找到其他三人后,便匆匆忙忙赶回营区。 但还是晚了,杰士卡中校早就带着三个少尉从总部返回,三支百人队在空地站成整齐的队列。 偷偷溜进去是不可能的,瓦希卡几人只好硬着头皮靠近。 “每人十鞭。”独眼龙中校冷冷地下了判决,也不问他们去了哪里“入列。” 五个杜萨克松了口气,赶紧回到队列中。 说实话,与其站到大庭广众之下受辱,几人倒是宁愿痛痛快快被抽几鞭子,那样更舒坦。 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其他民兵赶回来,杰士卡中校一视同仁,一律十鞭。 三支百人队用了将近两个半小时才集结完毕,中校也领着众人在小校场上站了两个半小时。 全员到齐,接下来应该是新任指挥官的训话,但杨杰士卡把这些都省了。 “太阳落山前行刑。”中校用他的独眼看向手下三名百夫长“你们三个行刑,自己抽自己的兵。如果有十夫长,加五鞭,换掉。” 随后,他便解散了三支百人队。 可即便收到解散命令,队伍仍然站在原地,没一个人动弹。大家总觉得少了哪个环节,不知道该不该走。 民兵们觉得莫名其妙,但对于新来的上司的作风,三名少尉已经有些见怪不怪。 …… 要知道,独眼中校和他们三人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可是“你们三个怎么沦落到指挥民兵了?” “什么意思?明知故问?”听到这句话,温特斯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想法“下马威?挑衅?想故意激怒我们?” 维内塔籍少尉在帕拉图的尴尬处境,凡是“正统派”军官都有所了解。 注“正统派”指陆军军官学院出身的军官,又称学院派或科班派。区别于临时候补军官训练班和火线提拔出身的陆军军官,后两者很难晋升到校官 无论如何还有一份校友的情谊在,所以帕拉图陆军虽然原则上决不妥协,但大部分前辈对于温特斯这些人还是颇有照顾。 平心而论,新垦地驻镇官其实是很舒适惬意的职位。权力大,受制少,在地方上就像贵族领主一样。 非科班派军官能有个驻镇官的位置养老就堪称厚待,没让维内塔人像梅森中尉那样去铲马粪已经留了情面。 在辽阔的奔马之国,温特斯遇到的前辈都是拍着他肩膀,善意地安慰道“忍一忍,坚持一下,等事情解决你们就能回家了。” “你们怎么沦落到指挥民兵了?” 被人拿这种话当面质问,毫不客气往脸上打,这还是头一遭。 三名少尉目光交流,谁也没答话。 也用不着说话,看到安德烈翕动的鼻翼和抽搐的脸颊,温特斯就明白安德烈已是火冒三丈,距离原地爆炸也只差一步。 温特斯不着痕迹地撞了一下安德烈的肩膀。 把马上要脱口而出的“这他妈不是废话,难不成还要怪我们能力不行?”算是又塞回安德烈的喉咙。 可是这个时候,中校又问了一遍“为什么不说话?你们几个好歹也是陆院出身,怎么沦落要和杂院军官抢饭碗?” 注杂院军官,与陆院军官对应,代指不是陆军军官学院毕业生的职业军官 温特斯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安德烈要炸了。 蒙塔涅少尉的思绪霎那间已经飘散到“给安德烈当决斗助手”以及更远的地方。 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为国效力,无分贵贱。倒是中校阁下,不是也沦落到来指挥我们了吗?” 安德烈一愣,温特斯一惊。 出人意料,抢先开口顶回去的居然是三人中性情最温和的巴德。 杰士卡中校被蛰了一下,倒也不生气。 “不算沦落,我这算高升。”他露出一丝笑意,满不在乎地说“我比你们混得还 惨,我刚从海外军区回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超长枪 对于联盟各国的政府,乃至于各国军方而言,剥夺一名军官的军籍都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情还得从联盟草创时说起。 那时候,诸共和国境内的大小贵族不甘特权被取缔,纷纷打出旗帜武装割据。 一时间海湾之地烽烟四起,初生的联盟如同风中残烛般朝不保夕。 看样子共和政权仿佛刚刚降生便即将迎来她的末日。 但塞纳斯联盟还有一支军队,一支由内德史密斯率领的军队。那个时候还不分诸共和国,塞纳斯人只称那支军队为“联盟军”。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那个时候各地的贵族叛党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联盟军本身就是这片土地上拳头最硬的叛党。 面对血与火中锤炼成型的联盟军,即便是“屠夫”阿尔良公爵最后都唯有兵败自尽,海湾之畔还有谁是联盟军的对手? 大炮轰平塔楼,坑道炸碎城堡,武装割据的贵族尽数被联盟军轻松镇压剿灭。 随着公开叛乱的伯爵一个接一个被联盟军吊上城头,残存的旧统治阶级这才明白,武力对抗就是找死。 于是他们依托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势力,主动进入各地议会开始玩起政党政治。 那几年,诸共和国的政治生态十分滑稽荒诞。 贵族势力逐渐占领各地方议会,新生的共和政权所在的大型城市宛如汪洋中的孤岛。 所谓的民选议员不过是旧贵族换套衣服,军队反倒成为民主共和的中流砥柱。 “清算联盟军在主权战争时期的罪行!”、“审判内德史密斯!”之类的呼吁此起彼伏。 塞纳斯海湾之畔大有乡村包围城市、和平演变政权、喜迎皇帝再临的味道。 基于保护军队的考虑,同时也是担忧旧贵族势力夺权后控制军队反攻倒算,诸共和国政府在那几年都给予本国军队相当程度的放权。 那个时期的联盟军也确实是呱呱坠地的共和国的最后一道屏障。 旧贵族势力三番五次试图开历史倒车,最后都被诸共和国军方重拳粉碎。 光联省最高议会就被军队强制取缔过三次,“炮轰国务宫”的故事至今还在圭土市民中口耳相传。 但这剂猛药也有许多后遗症,其中之一便是联省陆军最后自成体系,以至于今天尾大不掉。 “除叛国及间谍罪行,不得剥夺军官军籍”的宪法修正案也是在同一时期通过。 只要一名军官没有叛国或当间谍,不管他干了什么,哪怕是他指挥失当葬送成千上万的士兵,也不能因此把他踢出军队。 这是对于联盟军官的终极保护。 但这条修正案也间接导致一个结果哪怕某个军官把某个大人物得罪的再狠,对方也不能开除他的军籍。 所以那些不讨高层喜欢的下级军官只有两个去处 要么被滚去海外军区,成为光荣的海外派遣军; 要么被调到战史处,坐冷板凳、修战史。 这两条是诸共和国军队不成文的习俗。 海外派遣军是直属于联盟政府的军事机关,不归任何加盟国管辖。去了那里就等于失去了诸共和国军人的身份,一向是有去无回。 而不了解其中潜规则的后世历史学家读起这段时期的联盟军战史,总会觉得十分古怪。 相比帝国战史的歌功颂德、夸耀武功,联盟军撰写的战史措辞黑酸讥讽、语调阴阳怪气,字里行间的酸气都快要液化成实体。 而我们的约翰杰士卡中校在被高层讨厌的军官中,也属于特别被讨厌的类型。 所以十二年前他从帕拉图军队被调去海外军部,在那里负责修战史。 …… 初次见面,三个少尉当然不知道杰士卡中校“去而复返”的传奇人生。 但听中校说他刚从海外回家,巴德立刻想通了是怎么回事。 巴德轻声提醒道“长官,这位蒙塔涅少尉和这位切利尼少尉是维内塔人。而我是联省人。” “维内塔人跑到帕拉图来任职?”杰士卡中校疑惑地问“难道陆院现在不是从哪来,回哪去,而是打散分配了?” 得了,看来这位是真不知道内情,巴德简明扼要地给中校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联省和维内塔的龃龉,我在海外也有所耳闻。”听过讲述,中校也是唏嘘不已“你们是真的倒霉,被夹在缝里。” …… 解散队列后,中校马不停蹄又要检查武库。 因为不需要负责作战,所以来到双桥大营之后温特斯几人一商量,便把三支百人队的武器装备收上来统一保管。 临时武器库设在一间板房里,由一名老成的十夫长马尔科姆带领手下负责看管。 早在刚才集合时,马尔科姆就看出新来的大队长不是好相处的长官。 解散之后,他急忙同本帐民兵带着清扫工具赶到武库,准备好好把库房拾掇一遍。 杰士卡中校带着三位少尉走到武器库时,刚巧碰到管库民兵正在扫除。 见手下临阵磨枪,温特斯几人不免有些脸红。 中校倒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不用忙活了,武器库又不是宴会厅。” 温特斯让管库十夫长取来清单“三支百人队的长枪、长戟、剑盾和火枪,以及弹药,都在这里。” “混编?”杰士卡的眉毛挑了起来。 “是混编。”温特斯点了点头。 正常情况下,军团中的每支百人队会配备相同的武器装备。长戟队就只有长戟手,火枪队就只有火枪手,只有到大队的层面才会混编。 如此设计是为了军团级的会战,使用不同武器的士兵单独编队,更方便统帅排兵布阵。 但是像狼镇民兵这类主要干一些押运、修路的杂活,大部分时间独立行动的辅兵百人队,就只能在百人队的层面上进行混编。 “长枪、火枪、重戟和剑盾,四比三比二比一。”温特斯拿过清单递给中校“只有十夫长配发半身甲,其他人一顶头盔。还有六十公斤铅子、十二桶火药以及一些零散杂物,都在这里了。” 超长枪手、火枪手和戟手都另配单手剑,剑盾手除单手剑之外多一面小铁盾。 火枪手还有浇铅弹用的模具,温特斯怕民兵保管不利,也一并收了上来。 杰士卡中校接过清单后也不看,直接问道“是上头一个火枪手只发一公斤铅子,还是你们用到每人只剩一公斤?” “每个火枪手只发一公斤。” “没搞过训练?” “民兵没有训练。”温特斯想了想,答道“但我们自行搞过几次训练,用的都是从兵源地带来的火药和铅。” “行吧。”杰士卡中校面色如常,没有太多情绪流露“看看东西。” 打开一口木箱,扑鼻的油腥味,箱中满是单手剑,每一柄都上过油后用布包着。 “挺好。”中校点点头“看看别的。” 其他装武器的箱子也依次检查,东西都被保管得很仔细,铁器涂油、长杆边上放樟脑、兵刃部分都被好好地包裹着。 约翰杰士卡看起来很满意,直到装火枪的箱子被打开。 独眼中校的表情似笑非笑“钩枪?” “是的,长官。给我们发的就是钩枪。”温特斯尴尬的回答。 中校取出最上面的钩枪,忍不住笑了几下“这东西,岁数恐怕比我还大吧?” “那不知道。”安德里闷声闷气地回答“但肯定比我们几个岁数大。” …… 钩枪,其实就是火门枪,一种改进型火门枪。 早期火枪没有枪托,直到某位枪匠灵机一动将十字弩的木托加到枪械上之前,火枪只能用手端着射击。 可是用手端着射击又拿不稳,为了分散后坐力,枪匠便开始在枪管上加个小铁钩。 这样,使用者就可以把火枪钩在城墙、车厢、盾牌之类的物体上面。 因此,这种火枪得名钩枪。 至少在主权战争早期,双方还在使用钩枪。 但战争催生出更先进的设计,而更先进的设计又在战争中迅速扩散。 随着枪托、长枪管和蛇形发射杆的普及,火枪从早期火门枪的“木棍加铁管”逐步进化到如今的形制。 到了主权战争后期,双方都已经全面装备更先进的火绳枪以及加农炮互相杀戮。 也就再也没有人使用、制造钩枪,换句话说这种武器至少退出历史舞台已有三十年。 所以中校才有如此一问。 温特斯三人的百人队配备的剑盾、超长枪都是军团统一规格,但发下来的火枪都是已经淘汰的型号。 这点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民兵大多在内线活动,最多对付几个拦路劫匪。 有两把能打个响的枪,吓唬吓唬人就够了。真论实战,还不如发两把弩好用。 …… 轻轻摇了摇头,中校把钩枪放回木箱,又指着火药桶说“打开看看。” 中校特意要检查摞在最下层的火药桶,负责武库的马尔科姆找来硬木做成的撬棍,小心翼翼把火药桶打开。 杰士卡中校一口气把整桶火药都倒了出来,火药呈漂亮的黑色小颗粒状,没有出现分层。 “不错。”中校难得拍了拍管库十夫长的肩膀“火药保管的不错。” 马尔科姆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是蒙塔涅百夫长让我每天把火药桶上下颠倒 一次。” 杰士卡有些意外地看了温特斯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温特斯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个招数还是他从维内塔海军那里学来的。 “不看了,就这样吧。”中校拍了拍手上的火药粉,随口说道“带人去军团武库,把超长枪都换成普通的长矛或长戟。把钩枪换成火绳枪。” 温特斯稍微一愣神“呃……直接去换就行吗?” “去换就行。” “为什么要换?”安德烈忍不住质疑道“都是普通的长矛或长戟,怎么布置阵型?” “这种货色的兵,不配用超长枪。”杰士卡的语气十分平淡,仿佛是在说今日天气很好。 安德烈顿时蹿起火气,不光是安德烈,就连管库的民兵也面有恼色。 “不服?”中校看着安德烈,微微挑起眉毛,又看向身旁的民兵“不服?” 安德烈冷哼一声,看向边上。周围的民兵则纷纷低下了头。 短暂的接触之后,温特斯有点理解杰士卡中校的性格 这位长官是有什么说什么,或许他没有恶意,但这世上没有比真话更刺耳的声音。 “你们几个,拿上超长枪,跟我出来。”中校点了几个管库的民兵,他拿起一杆超长枪,率先走出武库。 几个民兵傻站在原地,不是如何是好。 安德烈皱着眉头催促“别怕,去,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十夫长马尔科姆咬牙提着一杆超长枪走了出去,其他民兵也拣起长枪跟上。 八个民兵在武库外站成一排,枪尖指着天空。 “端枪!”中校喝令道。 民兵们按照百夫长所教,像模像样地将长枪平端,枪杆端到与脖颈同高。 五米长枪整齐地指向前方,看起来倒也有些威风凛凛。 “还行。”杰士卡中校说“不算完全没受过训练。” 言罢,中校也用相同的姿势端起长枪。 下一秒,独眼的老兵端着长枪就朝民兵的队列直直撞了上去。 枪尖越过枪尖,朝着彼此的胸膛靠近,眼看就要见血,中校却不闪不避。 马尔科姆被吓了一跳,慌忙往后退。 中校不依不饶,长枪自上而下凶狠地刺向马尔科姆的咽喉。 惊慌中十夫长扔下长矛,躲掉了这致命一击。然而队列出现缺口,被中校冲进枪林中。 中校也扔掉长枪,拔出军刀。左手抓住另一名民兵的枪杆,右手持刀劈向对方。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狼镇民兵不知所措,直到刀刃在他头顶一寸的位置收住时,他才回过神来,连退几步跌坐在地。 “上古时代列阵打仗时,丢掉长矛不受罚,丢掉盾牌却是死罪。”中校把军刀插回刀鞘,不紧不慢地问“知道为什么吗?” 空地上一时安静。 无人回话,杰士卡中校便自问自答“因为长矛的作用是杀敌,盾牌的作用是保护身旁的战友。丢掉长矛无非是少个人杀敌,丢掉盾牌却会让整条阵线被冲垮。” 温特斯大概明白了中校想说什么,他看到巴德和安德烈也若有所思。 “超长枪阵线没有盾牌,所以你们每个人手中的长枪都是战友的盾牌。”杰士卡捡回超长枪,对面前的几个民兵冷淡地说“一个懦夫的退缩可能会导致整个方阵的崩溃。只有拿双倍军饷的老兵才配举着长枪站在最前排,你们现在不配。还不服吗?” 没有一个民兵答话,马尔科姆羞愧地低下头。 中校咂了咂嘴,转身把长枪扔给温特斯,平淡地说“一旦失去阵型,超长枪还不如匕首好用。给他们换上能打单独斗的武器,反正也不指望他们列阵作战。” “是,长官。”温特斯敬了个礼。 “对了,还有个事。”中校转身要走,又回头随口问道“花名册里怎么有那么多杜萨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火枪与长矛 终于,维内塔人和联省人也在帕拉图体验了一次什么叫“上头有人好办事”。 到了军团武库,根本用不着温特斯多费口舌,武库方面很痛快就同意给杰士卡大队更换武器装备。 钩枪换成崭新的火绳枪和钢弩,剑盾和超长枪换成普通的矛戟杰士卡中校认为凭民兵的训练程度更不配当剑盾手。 按照中校的要求,使用射击武器的民兵数量提升至总人数的一半。 现在每个百人队中足有三帐火枪手和两帐弩手。 军械股长大笔一挥,批下来二十几领半身甲,于是乎温特斯手底下又多出一帐披甲长戟手。 之前武库给每个火枪手只发一公斤铅,不算火耗最多也就能熔成三十几枚铅弹。 虽然常备军中射击训练也不多,但每人三十几发铅弹、一共六桶火药的可怜储备令三位少尉根本不敢动用。 迄今为止温特斯麾下的火枪手有过的唯一一次射击训练,就是轮流朝着空地胡乱放一枪。 意在让这些不久前还是农夫的民兵熟悉枪声和火光,真开枪时别被吓到。 可这次,军团武库却一口气给杰士卡大队发了六百公斤铅,六十桶火药,而且还大有光你们再来讨的意思。 新的装备领回来,小伙子们欢呼雀跃。尤其是杜萨克,争着要当披甲戟手和火枪手。 但温特斯隐约感到一丝忧虑。 皮埃尔原本被编为剑盾手,现在杰士卡大队不再保留剑盾兵。小米切尔先生可不想当长矛手,于是他跑来求温特斯让他去玩火枪。 “怎么了?长官。”皮埃尔兴冲冲找到百夫长,却发现对方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有新枪、新盔甲,火药铅子管够,为什么感觉你不高兴呢?” “农民给猪喂燕麦,难道是为了让猪高兴吗?”温特斯冷冷地反问“再说你高兴什么?你不是还欠着十鞭子?” …… 依照大队长的命令,处罚在天黑前执行。 刚把新武器从军械库搬回营区,紧接着就是鞭刑。 在帕拉图军队,鞭刑用的不是普通的马鞭或麻绳,而是使用由皮条编成、将近两米长的软鞭。 刑具鞭使用前需用醋浸泡,确保每一次鞭打都能让受刑者痛不欲生。 鞭梢上还拴着四枚葡萄大小的铅球,增加鞭打威力。 刑鞭握在经验丰富的宪兵手里,一鞭就能让人皮开肉绽,十鞭能把人打到昏死,三十鞭可以把人活活打死。 三镇民兵又一次在小校场集合,观刑。 蒙塔涅少尉提着刑鞭走进校场,之前还在充硬汉、安慰皮埃尔“鞭刑有啥嘛?”的瓦希卡,突然发现他的膝盖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军营内的刑罚很简单,体力劳动、骑木马每条腿上绑一支火枪行军、鞭打、绞死。 握着手中的刑鞭,温特斯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这刑具从抵达枫石城大营的第一天就发到温特斯手中,但他从来没有动过。 事实上,对于这些他从狼镇带出来的儿郎,温特斯最严厉的惩罚也只不过是体力劳动。 “从十夫长先来!”温特斯咬咬牙,沉着脸开始点名“瓦希卡莫罗佐夫!” 脸色煞白的瓦希卡走出队列。 “把他绑上!” 蒙塔涅百人队的两名宪兵夏尔、海因里希得令行动起来。 他们把瓦希卡带到大车旁边,让他跪在车轮前,把他的双手用麻绳紧紧绑在车厢上。 夏尔同情、无言地拍了拍瓦希卡的肩膀,海因里希拿了块毛巾让瓦希卡咬着,两名宪兵随后转身走开。 现在只剩瓦希卡一个人。 他的眼前只有沾着泥土的车板,身后是不知什么时候会抽来的鞭子和其他人的目光。 莫大的屈辱以及恐惧将他吞噬。 破空声比鞭子先落到身上,紧接着是深入骨髓的剧痛。瓦希卡的呼吸骤停,还没等他缓过劲,第二鞭又来了。 两米长的刑鞭用起来十分费劲,温特斯咬着牙一鞭接一鞭,没有丝毫留力。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独眼中校要他亲自行刑杰士卡不光要鞭打狼镇民兵,同时也在鞭打狼镇百夫长。 中校是在对他说“好好看着,这就是你带的兵。” 鞭子不仅抽在瓦希卡身上,也抽在他的脸上。民兵纪律散漫,归根结底难道不是约束不力的责任吗? 前三鞭,瓦希卡还能忍住不出声。 第四鞭,瓦希卡开始发出非人的惨叫。 第七鞭开始,惨叫也逐渐微弱,校场上最后只能听见鞭梢抽打后背的声音。 十五鞭之后,血肉模糊、失去意识的瓦希卡被夏尔和海因里希架出校场。 “这就是军法!不管你是民兵还是战兵!”温特斯紧握鞭杆,对着校场怒吼“私自离营,鞭刑!偷盗、怯战,绞死!叛逃,亲族连坐!” 队列中鸦雀无声。 “下一个!” 又一个私自离营的民兵被绑上刑架,令人胆寒的鞭打声再一次响起。 而杰士卡中校甚至没有到场,历经十二年的海外派遣,他有太多人要见。 蒙塔涅少尉使劲抡着刑鞭时,中校正在和同学、好友杯酒言欢。 …… …… 鞭刑后第二日。 阳光大好,天气微凉。 双桥大营外的操场上,不时有火枪齐射的声音响起。~ 火星四射,烟雾弥漫。 温特斯大声命令“收起支架!” 刚才开火的火枪手赶紧把木叉架从地上拔出。叉架是一根两头削尖的木棍,其中一端有铁钩,用于架住枪杆。 “枪上肩!” 听到命令,火枪手们慌忙竖着收枪上肩。 有民兵收枪时不小心横着指到旁边的人,身后监督的军士冲过去就是狠狠一棍。 “永远不准把枪指向其他人!除了敌人!”温特斯瞥到那边的动静,大喝道“在检查之前,你永远不知道枪膛里那颗铅子到底打没打出去! 民兵们举着火枪,动也不敢动。 “放下枪!检查枪膛!”温特斯继续下令。 火枪手们把枪托放到地上,抽出通条,小心翼翼地朝枪管里捅。 “长官!”有民兵哭丧着脸汇报“我的通条没插到地方,好像哑火了。” 哑火对于火枪而言是常见情况,枪管外的药池明明火星四溅,但枪管内的发射药却没被点燃。 总有火枪手太过紧张,以至于察觉不到哑火。他们便会在第一颗铅弹上方塞进新的火药和铅弹。 有人曾在维克斯堡战场上的捡到一杆火枪,枪膛里塞了七枚没有打出的铅弹。 重复装填,轻则继续哑火,重则直接炸膛。 所以火枪手的通条上都有个记号,如果通条插进枪膛最深处时记号在枪口,那就证明就证明铅子已经打出去。 如果记号离枪口还有一指宽的距离,那火枪手就有麻烦了。 温特斯走到那名哭丧着脸的民兵身旁,接过火枪“哑火别慌,看我怎么做。” 他往药池里倒入火药,扣上池盖,给火枪重新挂上火绳药池燃烧时的冲击力会把火绳崩飞甚至吹熄,这也是使用火绳枪的麻烦之处。 随后,他再次扳开池盖,扣下发射杆。暗红的火绳尖点燃药池,瞬间被气浪从绳夹上吹飞。 这次枪膛内的发射药被顺利点燃,远处的土堆上激起一小团烟尘。 “行了。”温特斯把火枪扔还给民兵,大声下达新的命令“清理枪膛!” 火枪手们纷纷掏出块破布,卷在通条通条上开始擦拭枪管。 实战中不需要每次开火都擦枪管,但现在是训练,当然得做全套。 看着手忙脚乱的民兵们,温特斯暗暗叹了口气。 在六年前修订的步兵操典中,火绳枪射击流程有二十五步,又被仔细分解为四十二个动作。 完整的射击流程远比“装弹、开火”复杂。 而眼前这批民兵此生背过的最长一段话……大概是主祷文。 仅是不让他们把自己点着,就已经让蒙塔涅少尉伤透脑筋。 但这并不能怪他们,两个月前他们还只是勤恳的农夫,两天之前其中许多人甚至连火枪都没摸过。 他们本就不是志愿兵,他们只是被抽签选中的倒霉蛋罢了。 温特斯摆了摆手“下一组!” 又一批民兵扛着火枪走上到前面,成排的木制小瓶挂在他们胸前,里面装着提前称好重量的火药。 谢天谢地,还好三十年前内德元帅提出了“额定装药”的概念,并发明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弹药瓶。 否则光是教民兵每次装弹倒多少火药,就能把蒙塔涅少尉给气死。 “想来老元帅当年也是被逼到没办法才会发明弹药瓶吧?”温特斯不禁想到。 相比温特斯在射击场上焦头烂额,负责训练长矛手的安德烈和巴德就舒心许多。 长矛手只是在操场上演练简单的阵型转换,然后练一下纵队行进与转向,最后练习刺木桩。 因为五米半的超长枪换成了两米五的长矛,民兵们都轻松不少。 超长枪太长,需要专门的携具,行动总有些不便。 长矛则很简单,扛在肩上就行。 不过重量上没比超长枪轻出多少,因为枪头 后面加了段铁套筒,为了防止被敌人砍断枪杆。 巴德和安德烈最麻烦也不过是教民兵区分左右,纠正行进时的步伐错误。 两日下来,长矛手愈发有模有样,看着就很有精神。 反观温特斯那边状况不断,什么岔子都能搞出来。 甚至有人装弹后忘记拔通条,最后把通条连同铅子一起打飞。 幸好迄今尚未有炸膛,否则民兵只会更加害怕手中的火枪。 新上来的民兵畏缩地端着火枪,脑袋恨不得仰到后背去。 气得温特斯一路抡起马鞭狠抽,他厉声喝斥“下巴给我贴到枪托上!仔细瞄好再打!枪口指准目标!不准闭眼扣发射杆!” 火枪发射弹丸的过程本质上仍是爆炸,自然离得越远越好。 手上端着根不知何时会炸的铁管,根本没几个民兵敢把下巴贴到枪托上仔细瞄准。 其实大部分人用火枪射击都远比开弓放箭更准,道理同弩比弓更准类似。 射箭时人要发力、胳膊会抖,而且会越来越累,只有少数神箭手才能指哪射哪。 但相比火枪本身的精度误差,枪手不敢瞄准、胡乱开枪导致射失的情况还要更多一些。 “不错。”杰士卡中校在射击场边看了一会,说“陆院出来的就是比我在海外那帮野路子手下强,一板正经的。” 听了这话,温特斯也不知道中校是在骂他,还是在夸他。 “长官。”无奈之下温特斯提议道“要不然换枪不换人?就让敢开枪的人射击,其他人负责装填。” “不行。”杰士卡中校摇了摇头“不是自己开枪,装填也就不会认真,反而容易出事故。而且换枪不换人等于是让敢开枪的士兵承担最大的风险,勇敢的士兵都被打死、炸死,剩下不敢开枪的兵怎么办?还是得让所有兵都敢开枪。” 温特斯一时无语。 独眼中校不冷不热地说“继续练,别心急。你练兵的本事不错,比你两个同期强。” 说完,他转头走向另外两位少尉那边。 杰士卡中校虽然只有一只眼睛,但不妨碍他的眼光毒辣。 从表面上看,巴德和安德烈的成果似乎远比温特斯多。 长矛手整齐划一的队列看起来威风凛凛,而火枪手这边依然状况不断。 但实际上那边都是花架子,训练一名矛手可比训练一名火枪手困难多了。 合格的矛手不光需要体力、技巧,最重要的是坚韧的意志和粗大的神经。 敌人一波冲锋,长矛手先得敢不逃跑,才有资格谈作战。 训练一名剑盾手则比训练一名矛手更加困难。 毕竟长兵器还有距离优势,剑盾手实打实要近身肉搏。 能任剑盾手的都是敢战精锐,这也是杰士卡中校干脆让民兵统统用长矛的原因。 站在远处拿火枪、弓弩朝敌人射击,可远比近距离用冷兵器杀人来得简单轻松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 训练仍在热火朝天的继续。 “好好练!”温特斯有些悲伤地呵斥道“你们今天偷懒少流的汗,都是将来要多流的血!” 他在默默自问农户给猪喂燕麦,是为了让猪高兴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骑兵 “老巴!”安德烈可怜巴巴地抓着巴德的手。 巴德不置可否。 “老巴!”安德烈更加低声下气。 巴德似笑非笑。 “老巴!”安德烈已经眼泪汪汪。 “少来这套,你以为我会信?”巴德叹了口气“不过这次就让给你。” “算我欠你一次!”安德烈喜笑颜开,临出门前拍着胸膛说“老巴!以后你有事情,兄弟我两肋插刀!” 话音未落,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欠我多少次你数过吗?”巴德笑骂。 安德烈已经跑远了,从板房外远远飘回他的声音“两肋插刀!” “你让太多次,安德烈就会视为理所当然。”温特斯忍不住开口。 “他现在不是已经这样了吗?”巴德无奈地回答。 …… 杰士卡中校为什么会被海湾派遣十二年?又为什么能去而复返? 温特斯不知道,不过他意识到约翰杰士卡在帕拉图仍有相当的人脉。 听过蒙塔涅少尉解释为什么三队民兵中足有63名杜萨克后,中校面色如常,并无过多表示。 但当天晚上杰士卡中校返回双桥大营时,手上已多出一袋重物。 中校径直走进尉官宿舍,也不管三个少尉还在吃晚饭,随手把东西往桌上一扔。 布袋砸在桌面上,发出连串的脆响。 “长官?这是什么?”温特斯明知故问。 “钱。” 安德烈轻轻挑开布袋,里面满是黄澄澄的金币。 “什么钱?” “还能是什么钱?”满身酒气的中校露出一丝笑意“买马钱!” …… 什么是买马钱? 顾名思义,杜萨克入现役时可以领到一小笔钱作为自备战马的补贴,这笔钱就是买马钱。 买马钱当然不够买战马,顶天能买到合格战马的一条腿。 至于战马的其他三条腿自然是杜萨克出钱,这也是血税的一部分。 …… “他们可是民兵、辅兵,您要以骑兵征召他们?”巴德皱着眉头问。 中校大马金刀坐下,留三个少尉站着“你们几个让杜萨克当民兵代替服现役,军团懒得追究。但让杜萨克带上战马服役,这也是上面的意思。” 安德烈急不可耐地问“那待遇呢?我的意思是杜萨克配备战马之后的待遇?” 杰士卡把玩着餐刀,平淡地回答“薪金、配给、武装一律参照轻骑兵,只是不发军服。我给他们每人讨了杆轻火枪,实在不济就当成龙骑兵使唤吧。” 安德烈闻言,两眼放光。 “我手下的杜萨克可还没成丁!”温特斯忍不住开口。 “所以薪金、装备按轻骑兵配发已是优待。”中校的独眼盯着少尉“你如果不满意,我也可以给他们恢复民兵待遇。” “满意,哪能不满意?”安德烈迅速站到中校那边“我觉得好哇!让那群小子骑马服役,最高兴的人肯定是他们自己。我坚决支持!” 温特斯狠狠瞪了安德烈一眼,他怎么可能不懂安德烈的心思? 切利尼少尉已经在琢磨这队骑兵的指挥权了。 …… 骑兵的编制不同于步兵,理论上骑兵最小的指挥单位是中队,作战中又通常会将中队分成两个分队。 骑兵中队的地位远高于步兵百人队,少尉就可以当百夫长,校官才能领一个骑兵中队。 按帕拉图军队的编制方式,一个满编骑兵中队有174名骑兵,要配6名军官。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骑兵不够多,但骑兵军官绰绰有余,诸共和国都是如此。 因而骑兵科出身的军官跑去带步兵、干文职,都是常有的事。 塔尼里亚战役时的巴德和安德烈就一直待在步兵大队见习。 如果巴德和安德烈有幸回到骑兵部队,那他们也只不过是中队里指挥序列最末尾的军官。 …… 按杰士卡中校的意思,63名杜萨克就等于63名骑兵,接近一个分队。 温特斯是步兵科毕业,骑兵的事情轮不到他。 但眼下,杰士卡大队里还有两名正儿八经的骑兵军官正在带步兵。 “一支骑兵分队!”切利尼少尉美滋滋地想“我的乖乖!少说也得是个上尉才能带吧?” 过去,狼镇百人队的事务温特斯可以一言而决。现在杰士卡中校到任,少尉只有服从的份。 只有受制于人时,才能明白以前当驻镇官有多快乐。 “这钱给杜萨人发下去,军团会安排人到他 们原籍取战马。”事情已成定数,中校随口做着安排“63名杜萨克,3个给我当传令兵,剩下正好10帐。” 注骑兵一帐只有六人,步兵一帐八人。 安德烈竖起耳朵听着,生怕漏掉任何话。 听到中校说“其中一半直属大队”时,他颇为遗憾地想“只有五帐?也算还行吧。” “剩下的三十骑谁负责。”杰士卡中校继续说“你们两个自己商量。” 安德烈和巴德都愣在原地。 …… 耐不住安德烈的软磨硬泡,巴德最后还是点了头。 就这样,安德烈如愿以偿负责半个分队的骑兵。余下的民兵被重新编队,温特斯手下走了四帐杜萨克,又补进来五帐黑水镇民兵。 得知中校的安排,皮埃尔、瓦希卡等人倒是喜气洋洋。 他们早就厌倦了枯燥、沉重的体力劳动,能当上龙骑兵高兴都来不及虽然没有漂亮的制服穿。 尤其是皮埃尔这小子,中校在他口中的称呼从“没的”瞬间提升至“那位大人”,就仿佛吃了十鞭的不是他一样。 倒是安格鲁火急火燎跑来找少尉借钱,顺便把贝尔也拉了过来。 “大人,我真是没别的办法了。”小马倌哭丧着脸说“请借我一点钱买马,我一定会还的。” “你呢?”温特斯看向小猎人。 “我才不想当杜萨克呢!”贝尔满不在乎地说“我没战马,也不想买战马。” 安格鲁一下子就急了“哪有这么简单?杜萨克入役时如果没有战马要受刑的!” 贝尔被吓了一跳,不过仍嘴硬“那我就跑,钻进林子里谁也找不到我!” “没马你跑得了吗?”安格鲁第一时间反驳。 两个半大小子你一句、我一句,就在温特斯的队部里吵了起来。 “别吵!”温特斯叹了口气“给你们发了多少买马钱?” 安格鲁的手从袖子伸出来,把八枚摞在一起的金币放到少尉的桌子上。不是杜卡特,是帕拉图政府铸的金币。 温特斯正在忙着写卷宗,头也不抬地问“买马还需要多少?” 名义上的抄写员老神棍最会躲这类杂活,目前文书工作全靠温特斯亲历亲为。() “至少还要三个这么多。”安格鲁哼哼着说“我在双桥城里看到最便宜的乘马是这个价格,不过不是战马……” “行啦,钱我收下。红鬃归你了。”温特斯抬头看了一眼小马倌。 “嗯……嗯?嗯!”安格鲁简直不敢相信他听到什么“红鬃?雷日克?您是说雷日克归我了?您要把雷日克给我?” 温特斯笑了笑“不是给你,是卖你。现在红鬃不也是你骑吗?” 强运被带到帕拉图后,温特斯就很少骑红鬃了。但战马的训练不能间断,所以红鬃平时都是小马倌骑。 小马倌也乐得可以骑马,他把红鬃照看得很好。一人一马十分亲密,所以温特斯干脆成人之美。 安格鲁已经激动到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放,他想抱住少尉亲两口,却又突然反应过来那样不行。于是抱起小猎人狠狠亲了两口,又向少尉敬了个礼。 贝尔目瞪口呆,忍不住问“那我呢?那我呢?” 温特斯本想逗逗小猎人,但想起这个年纪的男孩骄傲又脆弱的自尊毕竟他也刚从这个阶段走出来也就不再卖关子。 “让安格鲁给你挑一匹好的。”温特斯取出钱袋扔给小猎人,又看向小马倌“安格鲁,再给我也挑一匹代步马。不用是战马,但是得耐劳、结实,能走野地。” 小马倌愣住了“您还要添一匹马吗?强运不是挺好?” “多一匹马换着骑,我不让强运太累到。”温特斯随口答道,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你废话怎么这么多,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小马倌挨训,老老实实地小声回答“哦。” 温特斯看到小马倌的憨样又生气又想笑“还愣着干嘛?等我领你去相马?回来时顺便去枪匠塞缪尔那里,把我定的枪取回来。” 贝尔赶紧敬了个礼,拉着伙伴离开队部。 …… 一切似乎走上正轨。 民兵火枪手放过十几次枪后逐渐开始适应开火时的后坐力、光亮和噪音,矛手也开始能迈出整齐划一的步伐。 战马被从狼屯、黑水、圣克三镇带到双桥大营。 狼镇那边是吉拉德和谢尔盖来了一趟,顺便给狼镇的小伙子们带了好多吃喝和家信,令其他两镇的民兵羡慕得发疯。 但没有时间留给骑兵训练了,该来的总要来。 不知不觉间温特斯已经在奔马之国度过六个月。 帝国历559年1月12日,杰士 卡大队收到开拔命令, 当杰士卡中校向少尉们宣读命令时,三人没有任何惊讶,温特斯甚至有了一种“靴子终于落地”的痛快感。 他敬礼,领受命令。 此刻,一支车队已经在双桥大营整装待发。 在三支百人队的基础上,军团又给杰士卡大队额外调配近三百名车夫。 这是一次远途补给,民兵们需要护送辎重队跨越近百公里的“无人区”进入赫德诸部的领地。 除了民兵和民夫之外,还有十几辆商贩马车守在军营外,等着同军方辎重队一并前往西边。 帕拉图的军事原则是优先就地筹措补给,如果有什么东西必须从后方运向前方,那一定是前方无法募集的资源。 “没什么想问的吗?”杰士卡中校随口问少尉们,他把命令笺整齐地叠好、揣进怀里。 “您不介意的话,我倒的确有个问题。”温特斯停顿了一下,问“为什么是我们?” “不是你们。”独眼的中校冷笑一声,用大拇指向自己“是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屠夫之路 帝国历520年,春。 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料峭春寒冷彻骨髓。 一名高瘦、严肃的老人正独自骑马离开无虑宫,虽然眼中的疲倦几乎无法遮掩,但老人依然把腰杆挺得笔直。 他即将启程前往山前地,全权负责平息叛乱、肃清逆党、恢复帝国权威。 在那里,他要对决他曾经的侍从、门徒和封臣托尔梅斯的内德。 只有被浓烟呛醒,人们才会思考最初的那粒小火星是什么? 一声辱骂?一记耳光?一起私人仇杀? 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叛乱之火如今已成燎原之势。 不仅整个弗斯兰德公爵领正熊熊燃烧,就连维内塔公爵领那些自治城市也在蠢蠢欲动。 必须要尽快扑灭这场大火,否则遮荫山脉以南的领地都将化为灰烬。 但一个难题横亘摆在他面前他的兵团驻守在帝国北疆,而烽烟四起的山前却位于帝国版图最南端。 海运几乎被掐死。叛党的桨帆船从塔尼里亚群岛出发,发疯般破袭帝国的海上航线。 而皇帝的舰队两年前在一场同弗莱曼苏丹的海上决战中全军覆没,至今仍未恢复元气。 他的士兵唯有用双腿跨过整座帝国、翻越高耸入云的遮荫山脉,才能最终见到他们的敌人。 …… 帝国历559年1月12日,杰士卡大队从双桥军营出发,那时队伍中只有百十辆双套大车。 六天后,辎重队抵达边境小镇马头坡,行驶在土路上的大车数量已经超过两百辆。 其中只有不到一半属于军方辎重队,其余都是沿途加入辎重队的商贩、掮客和投机者。 想要区分很简单辎重队用的都是双套四轮马车;而民间大车五花八门,两轮、四轮、骡车、驴车……甚至还有慢吞吞的牛车。 …… 后勤被阿尔良公爵定义为“调兵遣将并使之得到补给的实践艺术”。 听起来轻飘飘的“调遣”和“补给”两个词,做起来难如登天。 为了将他的兵团从北疆调遣至塞纳斯海湾,阿尔良公爵精心规划了一条运兵路线,即后来大名鼎鼎的“屠夫之路”。 屠夫之路自帝国北境要塞磐石堡出发,沿途经过二十余座帝国重镇以确保补给,最后通过瓦恩库什山口翻越遮荫山脉,抵达塞纳斯海湾。 阿尔良公爵提前派遣工匠,沿途修筑营地、拓宽道路、架设桥梁,并按照每日行军距离设置补给站。 军靴践踏泥水的脚步声、长枪互相磕碰的撞击声、疲倦的士兵在沉默中行进……许多老人谈起这些仍然历历在目。 正常情况士兵每天可以在屠夫之路上行进22公里,强行军的每天可以行进37公里。 前后两次征讨,帝国经由屠夫之路向南方调遣的士兵超过十万名,期间没有因为补给出现任何减员。 不计其数的军需物资也是通过在这条路线补给平叛军队。 不过屠夫之路最后造成的最大影响不在于军事,而在于民生。 因为连接二十余座大城,且沿途设有营地和补给点,许多商人开始经由这条路线运输货物。 名为“屠夫”的道路最后却为沿线带去繁荣,这大概是它最初的规划者也不曾料想到之处。 …… 虽然诸共和国军人今天不愿承认,但实际上联盟军队的战术、编制、训练等体系都是从“屠夫”阿尔良那里学来的。 没什么可丢人的,能从敌人身上学习知识是一项可敬的本领。 例如现行的方阵战术,就是由屠夫的长枪重戟方阵改良而来增配火枪手以弥补枪戟方阵远程火力贫弱的缺点,并保留少量精锐剑盾手反制笨拙的超长枪。 帝国历520年阿尔良公爵带兵平叛,那时的“南方叛党”还只是一群商人、工匠和农夫乌合之众。 待到八年之后“疯子”理查御驾亲征,疯皇所要对付的敌人已经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联盟军队的后勤体系自然也是师承屠夫,主要学到两点 第一,尽可能就地补给; 第二,补给线沿途设置营寨。 同时学到一个教训不要让闲杂人等随营。 像帕拉图共和国与赫德诸部的战争,军需官会尽可能从赫德人手里征收物资,后方到战区的输送则由军队和私人同时负责。 军方辎重队运力有限,尽可能只装载枪炮、火药这类前方难以补充的物资。 而例如面粉、食盐、副食品这类物资,军需官会很乐意从商贩手中高价收购,并且用战利品折价支付,个别时候甚至会“预支”土地指标。 往往只需一来一回,商人就能赚到盆满钵 满。即便是土地指标,也可以轻松转手卖掉。 所以每次军方辎重队出发,都会有大批商贩、掮客、投机者同行。他们跟着辎重队既是因为从众心理,也是希望能得到一些保护。 …… “听好!你们的安全自行负责!一路上所有风险也需自行承担!”明天即将跨越界河,温特斯正在给随队的闲杂人等宣讲政策“任何非辎重队马车不准混入队列!我们走在前面,你们在后面跟着。跟得上就跟,跟不上掉队也没办法……” 少尉站在一块石头上,讲得口干舌燥。面前的人们沉默地听着,这些规矩大家也都了解。 难听的话说了一大堆,温特斯把好消息放到最后“但是杰士卡中校允许你们进入沿路营地休息!宿营时严禁进入辎重队营区,违令者以刺探军情论处!” 人群的情绪有了一些起伏,负责辎重队的军官没几个喜欢这些蹭保护的平民,大部分情况为了安全都严禁他们入营夜宿。 像杰士卡中校这样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营地的军官倒是少见。 …… 瞥见温特斯回来,杰士卡中校随口问“跟他们讲完了?” 温特斯点了点头。 因为有过护送狼镇车队往返热沃丹的经验,温特斯算是比较得力,所以杰士卡中校什么破事都让他去干。 “光说没用,敢跟着来的不是胆子大就是贪心,大多数两方面都有。得收拾几个想浑水摸鱼的混球才能震住他们。” “那您干脆不让他们进营不就行了吗?”温特斯反问。 “让他们进入营地,才能更好管住他们。”杰士卡中校回答“况且他们也不容易,能照顾尽量照顾一些。” …… 冬季的白天很短,必须抓紧时间行军。 天空才刚蒙蒙亮,值星的十夫长便用力敲响铜钟。 敲钟之前贝里昂就已经醒了,他前一天晚上在镇上买了羊奶和鸡蛋。 当温特斯穿好军装、掀开帐篷的时候,贝里昂把热好的羊奶、面包和熟鸡蛋端了进来。 贝里昂现在是少尉的勤务兵,原本与他同帐的杜萨克们已经摇身一变成了骑兵,少尉便干脆把铁匠留到身边做了卫士兼勤务兵。 原本沉寂的军营活了过来,民兵纷纷疲倦地爬出帐篷,抻个懒腰开始弄吃的。 勤快的人还煮点热汤喝,懒得动弹的家伙干脆只吃冷面包。 不得不说,贝里昂当上勤务兵后,温特斯的伙食条件可是大大改善。连带巴德和安德烈也受惠,两人现在天天找温特斯蹭晚餐。 大队人马还在忙碌,安德烈和他手下的五帐骑兵已经准备妥当。 有好友赞助的金条,切利尼少尉阔绰地定做了一套帕拉图骠骑兵军官制服在枫石城最好的裁缝那里。 别看一口一个“日羊佬”,但切利尼少尉对花哨的骠骑兵军服可是喜欢的很。 温特斯和巴德还在穿陆院学员制服,安德烈已经迫不及待换上帕拉图军装。 “骑兵,说不得那天就要死。”切利尼少尉是这样说的“不穿得好点,不亏吗?” 不过他特意选了红色腰带、蓝色滚边维内塔军旗的颜色。堪称“帕拉图军装穿在身,我心依然是维内塔心”。 切利尼少尉身穿花哨的夹克、头戴高筒皮帽,在一群杂衣民兵中鹤立鸡群,尤其显眼。 同中校打过招呼后,他便带领手下的轻骑兵先行出发探路。 作为战略上的进攻方,帕拉图军队目前使用一条固定的补给路线,路上每隔十公里左右便有一座设防营地。 十公里,是大车的每日行进距离。 士兵可以一天徒步二十到三十公里,但大车能跋涉十公里已是极限。 传统四轮农家马车,车体本身就极为笨重。前轮小后轮大,转弯半径超大。 没有差速器、没有悬挂、也没有轴承,因此很容易坏。载人马车还能装上皮带悬挂架,但载货马车可没法用。 安德烈的职责便是探明这十公里内的情况,并通知前方营地做好接待准备。 等其他民兵吃过东西、收起帐篷、整装待发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杰士卡中校也不废话,直接下令开拔。 离开马头坡镇,杰士卡大队就将跨过界河,踏入“无人区”,所有人心中的都难免有些紧张。 蒙塔涅少尉打头,双套大车一辆接一辆驶出军营,巴德少尉带着一队木匠和几辆空置大车收尾。 马坡头镇是个很繁荣的城镇,常住人口有上百户人家。辎重队经过镇中心,引得不少镇民站在路边看热闹。 其中许多男女脸上笑容洋溢,马上的温特斯和扛着武器的民兵们挥舞某种纸张。 “这是什 么意思?”温特斯放慢马速,问车上的老神棍“挥舞纸张?这是本地什么习俗吗?” 瑞德拉开窗帘打了个哈欠,撸着幼狮哂笑道“哪有这种狗屁习俗?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全体帕拉图人的习俗。” …… 老托钵修士坐的是专门载人马车,配备皮带悬挂架,一点也不颠簸。车厢里加装炭炉、四壁钉着毛毡。此刻车外寒风刺骨,车内却温暖舒适。 区区一个百人队居然有两位随军神父实在太奢侈,现在卡曼教士和瑞德修士已经正式成为杰拉德大队的随军神父。 也不知道老神棍哪来的本事,辎重队里无论是民夫、车夫还是那些蹭保护的小贩,现在都把他当活圣人供着。 温特斯估计万一老头哪天挂掉,车队里的信徒能为抢他的遗体血流成河。 不过也正因如此,众人对于老修士独占一辆马车并无异议。老神棍乐得舒适,温特斯想藏小狮子,二人算是一拍即合。 …… “什么意思?”温特斯疑惑不解地问“什么帕拉图人的习俗?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懂?”瑞德修士挑起眉毛。 “不懂。” 老修士微笑问“你知道他们挥舞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他们挥舞是帕拉图人这三十年来能把赫德诸部打到屁滚尿流的秘诀。” “这话什么意思?”温特斯愈发疑惑。 “小子,那是债券!战争债券!”老修士的笑容意味深长“你的军饷、你的武器、这场战争燃烧的金币……全是从这里来的。你们输了,那就是张废纸。但如果你们赢了,废纸就会变成土地、奴隶、真金白银!他们对你挥手?他们是在盼着你打胜仗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动员 没有叮当作响的金银,战争就不能打响。 老洛泰尔公爵曾对他的女婿神圣姆罗皇帝理查四世直言不讳道“发动战争需要三样东西,钱!钱!第三还是钱!” 伴随周期性的财政破产,理查四世失去了他最好的将军以及遮荫山脉以南的全部领地。 但究其本质,金钱并不能直接用于战争。 黄金不能当火药使,白银铸成兵器和盔甲得不偿失。战争需要金钱,是因为金钱可以购买战争资源。 瑞德修士曾经告诉温特斯“这世界上杀人最多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动员。” 那个时候温特斯不懂,他只当这话是老神棍在故弄玄虚。 但是看到马头镇那些挥舞战争债券的普通百姓、又听老托钵修士剖析帕拉图共和国是如何募集一笔又一笔战争经费后。 虽然温特斯蒙塔涅少尉仍然不甚理解“动员”一词,但他由衷感到一种恐惧。 陆院的军事史课程揭示这样一个道理战争是少数人的游戏,至少在分蛋糕之前是这样。 王国与王国之间的战争,实际上是国王与国王之间的战争。 平民百姓要为君王的战争缴税、服役,但那是逼不得已。 没有人愿意无偿参与战争。有人不信,所以他们不发军饷,最后下场都很惨。 缴税、服役、封建义务等仍可被视为君王的一种财产,本质上君王仍在用他的私产、他的金库支撑他的战争。 所以征税太多、徭役太重、对封臣剥削太甚导致被推翻,也等于一种破产。 因此人口、财富、文化无不占优,却被兴起于边远之地的蛮族覆灭的王朝、帝国,俯仰皆是; 富庶的国家、破产的王室,也并不少见; 论人口、土地、财富,弗斯兰德公爵领在神圣帝国面前不值一提,但最后却是皇帝口中的“贩夫走卒、乌合之众”笑到最后。 归根结底,战争不在于统治多少金银、人口,而在于能为战争动员多少金银、人口。 诸共和国之中,帕拉图人口倒数第二,财富也远逊维内塔、联省和瓦恩。 如果她还是帕拉图公国,连年征伐早就让大公脑袋搬家不是赫德人动手、就是帕拉图人动手。 但她的版图却最大,而且还是越来越大。 帕拉图共和国究竟哪来的钱打仗? 答案借来的。 君主为了打仗借钱是常事,但其本质仍是私人借贷。借款对象局限于豪商、教会、骑士团和银行家。 大多数时间有借有还,偶尔赖账。 三十年前的帕拉图,内有保皇派作乱,外有赫德铁骑进犯。共和派坐困诸王堡,正忙着开公审大会、送人上断头台。 面对缺人、缺粮、最要是缺钱的烂摊子,内德将军开创性使用了另一种借贷方式募集军费特殊战争债券。 注内德史密斯那个时候还是将军 这些债券的面额都不大,面向所有人开放购买。 没有抵押物,预计用战争期间的全部收益偿还,包括尚未清缴的贵族私产、未来同赫德人作战的缴获等等。 听起来像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也许正因如此,债券卖得特别便宜。 四枚银盾面额的债券只卖一枚银盾即使是这样购买者也寥寥无几。 然后内德史密斯打了一场小胜仗,抄了一位骑士的家。 贵重物品、田产、房屋……所有战利品低价挂牌出售,但只允许用债券购买。 因为转手就可以换成实物,逐渐开始有人购买债券,但四枚银盾面额的债券的价格上涨至两枚银盾。 然后内德史密斯又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胜仗,抄了一位伯爵的家。 战利品照前例处理,市面上四枚银盾面额的债券价格已经上涨至三枚银盾。 内德史密斯麾下的士兵逐渐开始同意以债券的形式支付军饷当然是按照市面价格。 债券购买者成了股东,军队成了伙计。 战争变成了一门生意,或者说是一场赌博。 每一名购买债券的帕拉图人无不祈祷内德史密斯赢得更多胜利,掠取更多的战利品。 在打了第八场胜仗后,内德将军宣布所有债券将在战争结束后统一偿还。 原因有二首先,战争时期,战利品中最大宗的不动产卖不出价格;其次,他要将战利品中的动产继续投入到战争中,相当于把利润用于扩大经营。 这个决定是对债券信心的重大打击,但内德史密斯还有后手。 “开放债券自由买卖”。 内德将军同时宣布,为了让债卷购买者能够收回投资,诸王堡“债券交易所”挂牌成立。 如果你不 想要你的债券,拿到交易大厅卖掉即可。也许是亏,也许是赚,都看你的本事。 世界上第一间债券交易所,就这样在战争债券诞生的三个月后诞生。 通过这种融资方式,内德史密斯将金钱从工匠、商人、女仆这些普通百姓手中动员出来,化为战争资金。 通过这种融资方式,内德史密斯将一小撮人同另一小撮人的厮杀,变成了帕拉图共和国同另一小撮人的战争。 没人愿意无偿服务,但每一个购买战争债券的人,都在为这场战争自愿出力。 …… “等等,那万一仗打输了怎么办?债券不就什么都没有了?”温特斯皱着眉头问老神棍。 “很简单,别打输就行。”瑞德修士哂笑道“别忘了,那可是内德史密斯!战无不胜的铁汉!” …… 一年战争结束,保皇派被清洗,赫德人落荒而逃。帕拉图共和国正式成立,并成为塞纳斯联盟的第三个成员国。 战争期间发行的债券全都被按照面额偿还,内德史密斯将“特殊战争债券交易所”的门牌摘掉,重返联省。 他得到一个消息,理查四世即将御驾亲征。 这一次,皇帝誓要将叛党彻底碾碎。 …… “这就是动员,一个国家把资源投入到战争中的能力”老修士缓缓说“国与国打仗就像两个笨拙的醉汉摔跤。再强壮的汉子若是只能使出一成力,也会被能使出一半力的弱汉摔倒。” 温特斯竖起耳朵听着。 “最粗笨的动员是征发人力,兵役、徭役、你的民兵便是如此;更高明的动员是调度金钱,有钱便有人,内德史密斯便是如此,征税也是;再往上?我就不知道了。恐怕是倾尽所有,把一切资源投入到战争中,将整个国家铸成一柄兵器。” “怎么铸?” “想要将整个国家铸成一柄兵器,那就得万众一心。哼,人心?”老修士嘿然冷笑“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揣测的东西,我实在想不出要如何操控人心。” 听了这话,温特斯忍不住讽刺“车队里的人都快把你当活圣徒供着了,你还不懂操控人心?” “生前死后的东西,教你也学不会。”老修士在温特斯脑袋上狠敲了一下“你要是有内德史密斯的本事,就足够战无不胜了。” …… 从浮桥跨过汹涌的界河,脚下便再无道路可言。 天地间一片茫茫,辽阔的原野上只有模糊的车辙印在指引方向。 挽马口吐白沫、艰难迈步,扛着火枪、长矛的民兵走在旁边,不时帮忙把陷入泥地的车轮抬出来。 两百余辆大车在荒原蜿蜒行进,不知不觉间拉成超过两公里的长队。 前面的人往往只是翻过一道坡或绕过一座土丘,便会在后面的人的视野中消失。 温特斯往返巡视,保障行军秩序。任何出故障的马车都会被迅速拖出队列,等待负责扫尾的巴德少尉救援。() 跨过界河,就等于法律意义上离开帕拉图共和国,所有人都多少有点紧张。 好在一路无惊无险,除了有辆马车后轮掉了之外没出什么情况。 紧张很快消退,疲倦涌入躯体。 行军是极其枯燥的劳动,实际上就是不停地走。而且中校严禁手下将武器、杂物放上大车。 民兵身上背着三四十斤,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原上,心中只想着休息。 杰士卡中校严格控制行军节奏,沙漏每翻转两次大约一个小时队伍才可以小歇。 一直走到正午,中校才下令吹响长休息的军号。 …… 赫德诸部和帕拉图之间的“缓冲区”自古有之。 数百年来两方时战时和,每逢遭灾赫德人便到帕拉图打草谷,帕拉图强盛时同样会兴兵征伐赫德诸部,掳掠牲畜、奴隶。 历史学家邦妮塞菲尔这样形容“帕拉图人本质上是农耕化、公教化的赫德人。即便在缺乏教化的蒙塔山民眼里,帕拉图人也太过野蛮。” 赫德诸部不愿到临近帕拉图的草场游牧,帕拉图人不敢在赫德诸部附近定居,最后自然形成三不管地带。 待到三十年前,内德元帅同赫德三大部签订和约时。 更是用书面形式规定“此间两百里,帕拉图人不开垦、赫德人不牧畜”,缓冲区从此有了正式法理依据。 按照内德史密斯的设想,保持距离或许可以最大程度避免军事冲突。 但事实同他的想法恰好相反。 注帝国历526年屠夫阿尔良兵败身亡,次年帕拉图公爵领内乱,保皇派同共和派相互攻杀。赫德可汗“昔班厥叶”趁机挥师东侵,内德史密斯率联盟军大破之,阵斩厥叶汗,赫 德诸部自此一蹶不振 …… “难怪要挑冬天出兵!”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这烂地也就冬天好走一点。春夏遇上雨水,地里肯定全是烂泥,大车根本走不动。”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就是安德烈亚切利尼少尉。切利尼少尉目前是杰士卡大队内部公认的头号大嗓门。 不过也有小道消息流传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蒙塔涅少尉发起火来嗓门能大到吓死人。 追其源头,大概是某个狼镇民兵酒酣耳热时,绘声绘色讲述了一番少尉“一声怒吼活活吓死巨匪马掌伊万”的故事。 安德烈大步朝巴德几人走来,搓着手大笑问“贝里昂,今天中午吃什么?” 巴德、卡曼教士和瑞德修士坐在地上,身下是一大块帆布。 几人都是在等上菜,巴德还是特意从车队末尾赶过来的。 自打贝里昂转任勤务兵,和温特斯共进午餐、晚餐的人便越来越多。 “主菜是慢炖猪肘,长官。”端着铁锅的主厨回答“还有奶油杂蔬汤,不过面包是昨天的。” 贝里昂掀开锅盖,用糖和酱慢炖的猪肘冒着热气。炖了一路的肉软烂多汁,轻轻一抽骨头就被取下来。 “你到前面的营地去过了?”温特斯端着一篮面包跳下马车“回来够早的嘛?” 安德烈盯着锅里,随口回答“来回二十公里,能用多少时间?” 谈话间围着铁锅的几人开始动手分肉,贝里昂回到马车边又端出一锅杂蔬汤。 瑞德修士小尝一口,啧啧赞叹“贝里昂先生,凭你的本事,我看去给皇帝当厨师也是绰绰有余。” 铁匠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你去过哪个皇帝的宫廷?疯子理查的?背誓者的?”温特斯忍不住反呛。 作为根正苗红的共和国军人,蒙塔涅先生最反感“皇家”之类的形容方式。 “都没去过,但这并不妨碍我的评价标准。”老修士怡然自得,丝毫不为所动。 …… 辎重队的长休息也是午餐时间,车队里大部分人都在啃干粮,最好也不过佐点腌菜。 行军期间最重要的是晚餐,因为只有晚上才有时间生火,其他两餐都是随便凑合。 在贝里昂转任勤务员之前,大部分情况下温特斯的早餐和午餐也是啃冷面包。 但自从贝里昂负责伙食,温特斯顿顿都能吃上热食。 铁匠打制了一种特殊的铁炉。炉子有半人高,纯铁打造,分为上、中、下三层 中层是燃烧室,木柴、煤炭都能烧; 烧剩的灰渣落到底层,底层有个可推拉的小门,既可以排渣,又可以调整通风以控制火力; 顶层用来架锅,炉子后还装着一根烟囱。 这铁炉最妙的地方在于不漏明火,用石板垫着就不会把木头点着,还可以控制燃烧的速度。 贝里昂把铁炉架在马车上,清晨出发时煮上东西,保持小火。中午休息时温特斯就有热乎乎的食物吃。 而且据温特斯观察,这种铁炉远比篝火更节省燃料。 …… 野外没有餐桌,温特斯几人铺一块布、席地而坐,倒是有点像野餐。 “围古萨的时候,我做梦都想喝一口热汤。”巴德感慨地说“那时要是有这种铁炉,我们也不至于那样艰苦。” “贝里昂。”温特斯也附和道“你要是带着这种铁炉去海蓝卖,保管你赚到笑。” 安德烈唱起反调“好是好,但你也不看看炉子用了多少铁!打十副胸甲都够了吧?几个人买得起?” 温特斯立即反驳“铸铁和钢是一码事吗?胸甲还有手工钱。铁用的多,说明用料好。这炉子用上几十年也不成为问题。花一次性的钱买能用一辈子的东西,海蓝有的人愿意买!等我回家,我就在书房里装一个。” 两个维内塔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贝里昂只是闷头吃东西。 他也坐在这一小圈人之中,同百夫长和神父们一起用餐这是蒙塔涅少尉特意要求的。 铁匠无论如何不肯,但少尉坚持“吃东西而已,没那么多尊卑规矩”。 温特斯没有太多想法,只是贝里昂最初调任勤务兵时准备像仆人那样服侍他用餐,让他很不舒服。 没过一会,温特斯的宪兵海因里希和夏尔也赶了过来。两人先敬了个礼,然后也坐下享用食物。 十人队里的士兵会轮流负责准备食物,但宪兵直属百夫长、不归任何十人队。 于是温特斯便让夏尔和海因里希跟着他开伙。 其他军官可能无法接受,但巴德、安德烈、卡曼教士和瑞德修士都不是很在意尊卑观念的人。 大家围坐在 一起吃东西、闲聊,气氛倒也轻松。 倒是杰士卡中校巡视到此处,什么也没说便拨马离开。 辎重队平安抵达营地,温特斯等人照例聚餐,又一次被杰士卡中校看到,中校还是什么也没说。 直到第二天晚上,中校拦住三名少尉“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个跟着我吃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过河 按照发给军官的小手册的内容,一座完善的野战营地必须包括壕沟、围墙、排水渠、马厩、厕所、两个进出口,必须拥有易于取用的水源,必须位于利于防守的地形。 但实际情况是补给线沿途的营地有好有坏,普遍由一到两帐士兵负责看守,最多不超过三帐。 其中一部分能容纳两支满编军团,拥有完备的围墙和壕沟,那是几个月前大军经过此处时修筑的临时军营; 剩下的则简陋许多,在平整的空地上挖一圈土渠就算完工。 营地的选址大多靠近河流,修筑在徒涉场和浮桥的西岸。一方面为了获取水源,另一方面也为了保障浮桥、徒涉场的安全。 河流,行军途中最让辎重队头疼的就是河流。 由于依赖冰雪融水补充,大荒原上的河流受季节影响严重。 夏季雨量丰沛时,河水能暴涨到几米深。冬季则会进入枯水期,大多可以徒涉这也是选在冬季出兵的原因之一。 从大环境看,两山夹地的水系发源自遮荫山脉和金顶山脉的冰雪融水,是典型的树枝状水系。 地理学家白睿思将两山夹地比作一片树叶,自西向东的奔流河是主脉,各级支流则是侧脉和细脉。 按照这个比喻,给辎重队造成麻烦的河流大部分连细脉都算不上。 可即便只有腿肚深的小河,在这个季节淌一次也够人受的。 虽然帕拉图的冬天很少结冰,但不妨碍冷。 …… 马车一辆接一辆驶过十来米宽的浅滩,辎重队抵达了今天的宿营地。 但这并不代表一日辛苦的结束,车夫们在忙着卸马,民兵们需要整顿营地设施清理壕沟、加固围墙、重新挖掘厕所。 在其他人埋头锄地的时候,每帐中负责做饭的人则要去生火、打水、准备食物。 作为背着铁锅行军的补偿,他们不需要参加重体力劳动不过炊事和挖厕所哪个更累还不好说。 整顿结束、安排好夜岗和巡逻人员后,温特斯便下达了解散命令。 他现在又冷又饿,在马鞍上坐了一整天令他的屁股痛得要死。他只想喝口热汤,赶紧休息。 但杰士卡中校半路叫住了他,被中校找来的还有巴德和安德烈。 中校还是平时那种不冷不热的语气“你们几个和我一起用餐。” 三个少尉面面相觑。 杰士卡中校到任已有三周多,但他向来都是公事公办的态度,至今同温特斯三人尚无私交,看起来也没有任何想增进私人情谊的念头。 不过顶头上司邀请共进晚餐,少尉们没法拒绝。 可中校却没直接回营房,而是带着少尉们朝马厩走去,辎重队的马匹都安置在那里。 温特斯三人就这样跟着中校在马厩转悠,看着中校摸马背上的汗、不时检查马儿的蹄子和腿。 负责饲马的十夫长是个三十几岁的杜萨克,得知消息后紧忙跑来马厩。面对四名军官,他的神色十分紧张。 杰士卡中校瞥了一眼十夫长,冷冷地问“马刚牵进棚没多久吧?” “是,大人。”十夫长擦了擦头上的汗。 中校伸手在马槽里抓了一把“这是什么?” “精料,大人。保证足量,没有分毫克扣。” “这又是什么?”中校踢了踢马槽旁的木桶。 十夫长愈发诚惶诚恐“水!刚从河里打的,保证干净。” 杰士卡中校突然爆发,抄起水桶就砸向十夫长。 十夫长不敢躲,被水桶砸得倒退几步才稳住重心。 “马身上的汗都没凉!你就敢给马喂水喂料!”中校又是狠狠一耳光把十夫长打倒在地“你想死吗?” 十夫长慌了神,连声求饶“我……只是……” “闭嘴!” 十夫长爬了起来,不敢再说话。 “明天自己去找你的百夫长领十鞭。”杰士卡中校厌恶地看了对方一眼“滚!” 十夫长如蒙大赦,逃也似地离开了。 “下了他的十夫长。”中校对安德烈说。 “是。” …… 稍后,杰士卡中校的帐篷里。 中校和少尉们围坐在一张小桌前,还在说刚才的事情。 “混账东西!”杰士卡中校余怒未消“不是自家牲口不心疼!看看他们的战马,都等着消了汗再来喂。” 辎重队有百十辆大车,两百余匹挽马。其中一部分车马是军队财产,车夫只是单纯的雇工;剩下的车马都是车夫所有,这类车夫的报酬更高。 车夫的马,车夫照看。军队的马,中校安排了几个杜萨克照看。 但看起来他们并不怎么上心。 “那让车夫照看如何?”温特斯问。 “也一样,不是自家东西不心疼。”中校摇了摇头“车夫还不如士兵方便约束。” 几人一时无话,眼巴巴等着晚餐端上来。 中校琢磨了一会,说“大车现在都是满载,是最费马力的时候,绝对不能出意外。我们只有四匹备用的挽马,比士兵还金贵。这事得指派个军官负责,有军官监督底下的人才不会懈怠。” 中校首先看向温特斯,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巴德和安德烈,大概是要在两名骑兵军官里选一个。 安德烈立刻回避视线,巴德见状叹了口气,说“我来吧。” “好,那就你。”中校点了头。 勤务兵拉开帐帘,把一个个盘子端到几位军官面前。 温特斯原本已经饿到麻木,但食物的气味让他的胃又翻腾起来。 四个军人也没什么餐前祷告流程,食物摆上桌就可以开动。 可温特斯只是稍微尝了一口盘子里的糊状物质,就差点把昨天喝的汤吐出来。 太恶心了,又酸又臭,仿佛洗过裹脚布。 如果有什么东西看着像泔水、闻着像泔水、吃着更像泔水,那它就应该是泔水吧? 温特斯震惊地看向安德烈,安德烈也震惊地看向他。 反观杰士卡和巴德倒是面色如常,仿佛大家吃的不是一样东西。 “长官,您平时就吃这东西?”安德烈小心翼翼地问。 中校正在用力掰因脱水而干硬的面包,随口回答“我又不是请你们赴宴,我是在帮你们纠正错误。” “什么错误?” “和士兵走得太近的错误!”中校冷淡地说“我理解这种乡土部队的感情,但你们现在是在军队里。和士兵保持距离,否则会影响你们的判断。” 虽然中校没明说,但温特斯知道中校指的是什么,这让他有点恼火。 安德烈打个哈哈,问巴德“这你也吃得下去?” 巴德看了一眼安德烈,回答“你如果生在佃户家,你也吃得下去。” “行了,别挑三拣四了。”杰士卡中校颇为不悦“在军营里有得吃就不错了。士兵又不是厨师,能把东西弄熟就算合格,还在乎什么口味?你们就是没打过仗,否则端上盘猪食来,你们也能吃。” 共同经历过许多的三人无言相互交换目光,倒也无意纠正中校。 “倒不是打没打过仗的事情。”安德烈慢吞吞地说,用勺子搅动盘子里的糊糊“只不过对比之下,您这里的东西确实难以下咽。” “和谁对比?”杰士卡中校一挑眉 “和……蒙蒂蒙塔涅的昵称的勤务兵比。” 杰士卡中校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不信。 第二天,中校信了。 第三天,中校干了一件“不愧是他”的事情。 铁匠贝里昂被调至大队指挥部,任专职炊事兵。 …… 虽然赫德诸部和帕拉图的势力范围之间存在法理上的“缓冲区”,但缓冲区的地理定义却在不断变化。 当年内德史密斯同赫德三大部约定的缓冲区,其中的烬流江以南的部分就是今天的新垦地行省。 注烬流江就是奔流河在帕拉图境内的叫法 总体而言,帕拉图人步步紧逼,赫德人步步后退,彼此间大致有百公里宽的无人地带。 说是无人区,但实际上也并非完全没有人烟。 最常见的是牧羊人。 当初双方的约定是“帕拉图人不开垦,赫德人不牧畜”,并没有规定帕拉图人不能在这片区域放羊。 这不是文字游戏,因为在势力夹缝间游牧是帕拉图人的传统艺能。 早在帝国历273年帕拉图就已经出现全国性的羊毛同业公会梅斯塔荣誉协会。 甚至帕拉图的放牧用语大部分词源都来自赫德语。 农业带不来金银,所以共和时代以前,梅斯塔的纳税一向是帕拉图公爵的重要财政收入。 理查四世继承帕拉图公爵领后,每年也能从梅斯塔得到超过近3万磅白银的收入。注约合294万杜卡特金币 穷苦的帕拉图牧人驱赶绵羊跨越国家和宗教的边界,不仅要在势力夹缝间随季节迁徙,还要防备赫德人的掠夺。 但正是这些底层牧羊人为帕拉图贵族积累起财富,让他们能够修筑城堡、雇佣军队、顽强地同赫德诸部展开长期战争。 历史上如果不是帕拉图几次顶住赫德诸部鼎盛时期的大规模东侵,弗斯兰德和维内塔早就沦陷于铁蹄之下。 帕拉图牧羊人留下了旧边境线上的孤独城堡,也留下无 数以他们为主角的故事和传说。 正因如此,即使绝大部分帕拉图人以农耕为生,安德烈却喜欢使用“日羊佬”这个蔑称,我们也有理由相信这个不雅的描述很可能真实发生过。 …… 在无人区牧羊算是有官方背书的产业,甚至还是帕拉图曾经的支柱产业。 不过也有不受帕拉图官方支持的行当。 例如偷垦,有些买不起土地的农民会偷偷跑到无人区开荒。 帕拉图政府不会特意抓他们回来,同样也不会给予偷垦者提供任何保护,更不承认其产权。 还有许多土匪、强盗也会躲到界河另一边避风头。 不少偷垦者正是惨遭他们毒手,但官方很少派遣执法力量越过界河,这类人多靠赏金猎人缉拿。 除此之外还有商队和走私者。 帕拉图官方时而允许互市,时而禁止互市。风向总是在变化,但需求一直都存在。 俗话说的好,“东来烟酒油布糖,西来牛羊骡子马”。 允许互市就是商队,禁止互市时就是走私者,反正一年到头总有人赶着车队往来于赫德诸部与帕拉图之间。 大部分时间内帕拉图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那是对牛马、烟酒、糖油这类牲畜杂货而言。 任何胆敢走私铁器、枪炮、火药的商队皆在不赦之列。哪怕已经越过无人区中线,帕拉图骠骑也会追杀他们到死。 不过正因如此,铁器、枪炮、火药在赫德诸部的卖价奇高,致使铤而走险者屡见不鲜。 除了帕拉图人,这片“无人区”里还有赫德人。 同内德史密斯签订协议的是海东、苏兹、特尔敦三大部,但赫德人还有为数众多的中小部落。 总有赫德部落在遭灾或争夺草场失败后进入缓冲区,这些赫德人同样不受诸部议会保护。 他们有时掳掠帕拉图私垦者,有时又会被私垦者、盗匪甚至是帕拉图骠骑屠杀。 总而言之,当一个人步入这片“无人区”时,他就等于离开世间的一切法律、规则和文明。 赫德人、牧羊人、偷垦者、强盗、走私犯……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挣扎求生。 他们时而合作、时而厮杀。除了手中的刀枪,没有任何东西能保障一个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而帕拉图共和国本次的战役目标,是把这片区域再往西平推一百公里。 …… 越过百公里宽的无人区,辎重队用了整整十二天时间。 帕拉图人大多听着“界河那边有土匪”之类的故事长大,最初难免有些提心吊胆。 结果到最后,别说是土匪,连兔子都没碰到几只。 毫无波澜地走了一路,大家都有点怅然若失。 这也没办法,三支百人队负责押运,脑子有坑的盗匪才敢对辎重队下手。 …… 缓冲区在帕拉图一侧以河流作为边界,在赫德诸部一侧同样如此。 而且赫德人的界河可比帕拉图人的界河气派多了。 拦在车队之前的是一条近四百米宽的大河,水流湍急,深不见底,只有一道晃晃悠悠的浮桥连接两岸。 经由浮桥过河,车队进驻位于桥头的营寨休息。 不过守军拒绝闲杂人等入营,那些小商贩只能在营外过夜。 桥头营寨的守军也远比之前的营地多,足有一支百人队,由一位上尉全权指挥。 安顿好车队后,温特斯等人爬上营地望楼观景。 “看呐,这条河应该就是赫德人口中的库尔瓦莱亚,意为带走灵魂之江,冥界之河。”瑞德修士指着河水红光满面地说“早就听闻此河气势磅礴,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 “库尔瓦莱亚……库尔瓦莱亚……”温特斯咀嚼了一会这个词,恍然大悟道“库尔瓦莱亚不是一种舞蹈吗?好像是……奔赴冥河之舞?” 瑞德修士哂笑道“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服,那是库尔瓦莱塔,词源是一样的,词缀不一样。” 只听赫斯塔斯说过一次,温特斯也记不清怎么读了。想起老萨满,他有些伤感地叹息了一声。 “此等壮丽景色在前,你叹什么气?煞风败兴!”老修士翻了个白眼。 “想起位故人。”温特斯笑了一下“老头子,你可得活得久一点,别随便死了呀!” “放心吧!在死之前我肯定都活着!”老修士哈哈大笑,他倒是不忌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偶遇 越过冥河当日,辎重队宿营桥头堡。 深夜,惊慌的夜勤哨兵闯入蒙塔涅少尉的帐篷“大人!快醒醒!” 少尉意识模糊“唔……干什么?” “出大事了!” 睡意全无,温特斯跳下行军床“怎么了?” “天上下盐了!” 衣服也顾不上穿,温特斯冲出帐篷。 极目四顾,他没看见撒盐,但有更惊人的景象成千上万片柳絮正打着旋从空中飘落。 这片土地,罕见地下了雪。 …… 两天后。 库尔瓦莱亚河以西,未命名之地。 安德烈与温特斯并肩骑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马蹄践踏泥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雪,对于帕拉图人有两种存在形式纸面记载和金顶山脉主峰的万年雪。 实实在在可以触碰的雪,少之又少。 年纪小的杜萨克甚至没经历过降雪,他们对于“雪”的概念全然来自父辈的描述。 地表温度未至冰点,落地的雪很快融化为水,唯有远方山坡上尚有积雪残留。 面前的草甸还泛着青绿,天边的山坡却被皑皑白雪覆盖,这番奇异景色哪怕是亲眼目睹也无法觉得真实。 但辎重队的人们却顾不上欣赏美景,他们有更头疼的事情。 冬季的草甸原本还算坚实,然而突如其来的降雪令其饱吸水分。 一旦被车轮碾压,便不可避免地化作烂泥。 大车留下泥泞的尾迹,泥浆灌进轮轴令车轮转动更加吃力,不时还有马车陷进泥水坑中。 原本前车压实的车辙能让后车更容易地行进,但现在反而是前车还算轻松,越靠后的马车行驶越艰难。 经过一天的跋涉,第二天杰士卡中校下令改换双纵队形,缩短队列长队。 不过双纵队看起来效果并不显着,温特斯估计接下来可能要尝试三纵队甚至四纵队。 “这他妈的烂地!”安德烈骂骂咧咧“千里迢迢跑来这种地方干赫德人,上面的人脑子里灌过粪吗?” 往往缺少某样东西才知其可贵,比起道网、水路发达的维内塔,赫德诸部的草原的确堪称烂地。 路不好走根本就没有路,人烟又稀少。除了草就是树,不像有什么产出的样子。 马车上的瑞德修士大笑两声“你们维内塔人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荒原就算拿来放羊也是有产出的。你觉得这地不怎么样,殊不知每年赫德诸部为了争夺草场还要大打出手。” “那是因为赫德人穷的叮当响。”安德烈立刻反驳“帕拉图人总不至于比赫德人更穷吧?” “红苹果易惹人摘。”老修士说了一句弗莱曼谚语,反问道“那青苹果就没人摘了吗?帕拉图如此渴望土地,你们维内塔人也有责任。” “什么责任?”安德烈十分不服气。 “弗斯兰德和维内塔的羊毛纺织业需要更多原料,帕拉图就需要更多的羊群。你们两国显贵家族的次子、幼子和私生子带钱来购置土地,帕拉图便有了大批庄园和庄园主。还不明白吗?” 安德烈有点发懵“这有什么相干吗?” “归根结底,正是你们沿海地区的需求,驱使着帕拉图人踏足这里。”托钵修士叹了口气,眼神中有种看傻子的怜悯“假如维内塔的纺织业有一天不要羊毛,转为生产棉布。那帕拉图人就会宰掉羊,把土地用来种棉花。懂了吗?” “我们那……现在不要棉花吗?”安德烈怯生生地问。最快~手机端: “这小子比你还蠢啊!”老修士指着安德烈对温特斯说。 “少牵扯我!”温特斯还击道“维内塔有责任,你就没责任?你敢说帕拉图人同赫德人的战争没有宗教原因?不是讨伐异教徒?” 老修士哑然失笑。 有骑手远远从车队后方跑来,一直狂奔到两位军官身边才拉缰绳。 是皮埃尔,他紧张地向安德烈汇报“长官!我在北边山坡上看到人影。” “人影?几个人?” “就一个。” “然后呢?缀着我们吗?” “没有,一晃而过。那人回到山坡背后我看不到了。” 安德烈想了想,皱着眉头问“不会又是放羊的吧?” …… 关于牧羊人,之前就闹出过笑话。 刚进入缓冲区第一天,就有民兵发现两侧山坡棱线上似乎有人跟着。 精神紧绷的安德烈以为是赫德人斥候,立即带领手下骑兵杀了过去。 众骑挥舞马刀、嗷嗷怪叫,一路冲锋到对方面前,才发现只是几个牧羊人。 赫德人没抓到,倒是把几个放羊的吓到半死,搞得安德烈大为光火。 之后在缓冲区行军的日子,每天都要遭遇好几拨牧羊人。 被假警报骗了几次的安德烈再也懒得搭理这类汇报,倒是杰士卡中校不厌其烦地派安德烈去同牧羊人接触。 “切利尼少尉!”中校喜欢这样说“过去看看!带上东西过去!” 中校一方面的目的是打探情报但安德烈觉得纯属瞎话。在他看来中校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羊肉、羊奶和羊奶酪。 帕拉图牧羊人主要放牧的是大名鼎鼎的美利奴绵羊,这种羊以毛质柔软润滑着称,就算温特斯、安德烈这些维内塔人也有所耳闻。 美利奴绵羊算是帕拉图的管制物资,自古以来严禁羊种流出,违者杀无赦。 还有另一种没那么有名气的裘拉绵羊,毛质不如美利奴,但肉和奶远胜表亲。 尤其是裘拉羊奶酪,杰士卡中校喜欢极了。 牧羊人常年在野外游荡,生活苦闷。所以很乐意用羊和奶换取烟草糖酒这类消耗品。 中校点名让安德烈过去,就是让他换肉和奶回来。 每天有鲜肉和鲜奶,军官阶层的众人都很开心。除了安德烈,他被折腾到烦不胜烦。中校指名让他去,其他人想代劳都不行。 注军官阶层包括军官、圣职人员和专业医生,大队不会配属专业医生 …… 听到切利尼少尉的问话,皮埃尔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羊倌,那人还冲我招手来着。” “没看清装束?” “太远了看不清。” “你带同帐人去看看。”安德烈吩咐道“带着号枪过去,但别又像昨天一样闹笑话。” 昨天,也就是跨过“冥河”首日,安德烈再一次接到报告棱线上有人。 过了冥河就是赫德人的势力范围,这总不会错了吧?安德烈点齐人手,杀气腾腾地冲了过去。 但他又一次被耍了,还是牧羊人,而且是前些日子走浮桥过来的。 帕拉图的旗帜到哪里,牧羊人就到那里。冥河西岸有羊必需的岩盐,大军渡河后牧羊人也跟了过来。 据牧羊人说,附近的赫德人早就已经西迁,有交战的地方最近也在西边百公里外。 为了躲避帕拉图兵锋,赫德人的畜群、帐篷、牛羊通通都被迁走。现在只有帕拉图牧羊人在这片土地上游荡。 皮埃尔得了命令,敬了个礼便准备离开。 “等等。”安德烈叫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说“还是我带人去,你到后面找中校汇报。” 皮埃尔敬礼,拉动缰绳,一夹马肋便跑远了。 温特斯从枪袋里拔出簧轮枪,扔给安德烈“带上这个。” 为了不暴露施法者的身份,除了极少公开使用法术外,温特斯还特意在枫石城购入一杆双筒簧轮短枪。 他觉得如此一来,即便有传言说他可以不用明火放枪,也只会以为是簧轮枪罢了。 “用不着。”安德烈笑着摆了摆手“几个放羊的,带这沉家伙累赘。” …… 安德烈点齐一帐骑手,朝着北侧山坡奔去。 他很不愿意称呼这些杜萨克为骑兵,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会骑马罢了,称不上是合格的骑兵。 带队的十夫长名叫阿斯塔,是个三十四岁的“老”杜萨克同那些未成丁的杜萨克相比,黑水镇人,是个被抽签选中的倒霉蛋。 同帐里剩下的谢戈、克留奇、马恩戈特、拉索夫和卡普,都是未成丁的杜萨克。 安德烈觉得阿斯塔年纪大可靠一些,便指派阿斯塔做十夫长。 望山跑死马,安德烈领着六名骑手跑了好一会才登上山坡棱线。 站在土坡高处,辎重队的人看起来只有豆粒般大。 队伍像一条笨拙的长蛇在原野上爬行,不过只能看到一半,另一半被起伏的地势挡得严严实实。 身处其中往往没有感觉,只有站到高处才能发现荒原并不平坦。 起伏的丘陵就像毛毯上的褶皱,翻过一道岗或是绕过一座土丘,视线就会丢失。 “那边好像有牲口,长官。”阿斯塔用马鞭指着东边一处山沟说。 “过去看看。” 众骑在坡脊上行进,绕过几个弯后,另一侧沟谷中的羊群突然出现在眼前。 淡褐色的绵羊散布在山沟中,正在安详地吃草。 两个牧羊人注意到坡顶的骑兵,冲着他们挥了挥帽子。 “东西带了吗?”安德烈问十夫长。 “当然,长官。”阿斯塔拍了拍鞍袋“我就知道猜到要来换东西。” 安德烈同牧羊人换肉、奶酪和鲜奶,跟着过来的杜萨克们也会顺便换点羊奶喝。 “你过去换吧。”安德烈漫不经心地说“老样子。” 阿斯塔吹了声口哨,带着克留奇朝沟底驰去。 安德烈打了个哈欠“妈的除了羊肉就是羊奶,我都快有羊膻味了。” “那我替您分忧。”小杜萨克谢戈开玩笑道。 “行。”安德烈哈哈大笑,用马鞭轻轻抽打谢戈一下“我和中校商量商量,找机会给大家改善一下。” “多谢长官!”这是谢戈高兴的大喊。 “搞什么!”这是拉索夫惊恐万状的大叫“怎么他妈……主啊!” 沟底的阿斯塔先是懒洋洋地往一边歪去,忽然双手一扬,从鞍上跌落。 跟他同去的克留奇已经被牧羊人拖下马,正在拼命挣扎呼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杜萨克们瞠目结舌。 “下去救他!”安德烈猛刺马肋,拔出军刀,一马当先冲下山坡。 杜萨克们落后几个马身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跟上。 借着地势,骑兵眨眼间冲到坡底,但这也正是对方不杀克留奇的原因。 见骠骑兵军官冲下山坡,牧羊人立即取出号角,猛然吹响。 电光火石间,牧羊人的号角连同下颌被切利尼少尉一并削断。 但晚了,沉闷的角声已经传出沟谷,传回隆隆的蹄声。 在山坡轮廓的边缘,先是冒出晃动的长矛尖,然后是头盔上晃动的翎羽。 十几名提枪挎弓的剽悍骑手从对侧山坡的反斜面杀出,嚎叫着杀向坡底的帕拉图骑兵。 “赫德蛮!”谢戈声嘶力竭地大喊“是赫德蛮子!” 这是有计划的伏击,安德烈猛拉缰绳,大吼“走!” 众骑拨转马身,转头朝着来时的坡顶狂奔。再爱惜马匹的人此刻也在拼命用马刺扎坐骑的肋骨。 克留奇才刚从地上爬起来,赫德人便杀到他身旁。小杜萨克傻傻站在原地,一杆骑矛穿过他的胸膛,将他钉在泥土中。 克留奇没有立刻死去,但无人理睬他。赫德骑兵呼啸而过,他们的目标是那个正在逃跑的骠骑兵军官。 赫德人的马蹄声如冰雹般打在安德烈心上,他不断回头观看,他看到茂密的胡须、阴沉的面孔和娴熟的骑马姿势。 “有一个是红翎羽,其他人都是白的。”安德烈拼命想冷静下来“那个家伙一定是个官。” 他看到赫德人正在伸手从腿后拔东西。 “弓箭!”安德烈大吼“趴下!” 听到少尉的吼声,帕拉图骑手俯在马背上,尽可能把身体压低。 箭羽裹挟着飕飕的破空声从身后追来,骑兵们咬着牙,一面祈祷,一面用鞭子猛抽战马。 拉索夫发出一声惨叫,大喊“我中箭了!我中箭了!” “吹号!向大队示警!”安德烈喝令军号手卡普。 少尉足足喊了三遍,卡普才回过神来。他颤抖着从脖子上摘下军号,却根本吹不出成调的声音来。 赫德人的马匹体型不大,然而速度并不逊色于安德烈的高头大马。 奔逃方和追逐方的距离快速拉近,众人能清楚地听见赫德人用他们的语言叫喊。 红翎羽的魁梧赫德人追上安德烈,挺矛朝他后背猛刺。矛尖刺穿皮带,斜着刺入后背有一指节深。 安德烈没有穿配发给军官的胸甲,只感觉后背一凉。他挥动马刀挡开第二矛,发出绝望的怒吼“跑不掉了!拼了!” 安德烈亚跃马直立,朝着左手边冲过的赫德人后背砍了一刀。 他被包围了,一匹赫德马撞到他的黑色战马身上,差点把马撞倒。 谢戈第一个调头救援,一个赫德人把他赶到旁边去。 谢戈呲着牙,脸色像死人一样,发疯般朝着对方大力劈砍,动作毫无章法可言。 军号手卡普没有回头,径直逃向车队方向。但马恩戈特和胳膊中了一箭的拉索夫紧跟着谢戈冲了回来。 众骑挤在一小块可怜的泥地上混战、厮杀。帕拉图人都吓的发昏,但赫德人并没有好到哪去。 刀剑相击,火星飞溅,乱刺乱砍,激烈异常。 马儿也受到惊吓,根本不听骑手命令。昏头昏脑地横冲直撞,糊里糊涂地倒地。 六个赫德人将安德烈团团围住,想要活捉他。安德烈在马蹬上立起身来,使出浑身解数,如旋风般挥舞马刀在鞍子上转来转去。 矛尖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回敬。利刃的寒光在眼前闪烁,他又举刀挡架。 一名赫德人用陌生的语言呼喊,安德烈使出全身力量 一刀剁在对方天灵盖上。 赫德人惨叫着栽下马,但安德烈的马刀也被对方的铁头盔崩飞。 他立即从近身的一个赫德骑兵手中夺过长矛,就像在训练场上一样挥杀。 几个赫德人用长矛逼开安德烈,将刚刚那名倒地的赫德人救起。 安德烈这才发现那赫德人的铁盔上是红色的翎羽。 昏死的赫德人头目被放到马上,朝着北边逃去。其他赫德骑兵不再厮杀,跟着头目撤退。 一个落马的赫德人扛起另一个受伤的赫德人,挣扎着往沟谷里逃。 帕拉图骑兵们没有追杀,甫一脱离接触,便径直朝着车队驰去。 两伙尚未熟练掌握杀戮同类本领的人偶然相遇,他们怀着极端的恐惧厮杀、混战,胡乱砍杀了一阵,自己也遍体鳞伤,最后各自逃走,这就是刚刚发生的一切。 安德烈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这时他才感觉到身上伤口的疼痛。 谢戈和马恩戈特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衣服上透出斑斑殷红血迹。 拉索夫胳膊上的箭不知什么时候折断了,他脸色惨白,骑在马上摇摇欲坠。 “拉索夫!坚持一下!”安德烈忍着眼泪大喊“等回车队就有医生!” 他们在山棱线上奔驰,绕过一个弯,车队的景象逐渐在丘陵的轮廓后显现。 车队已经被赫德骑兵冲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车阵 赫德人突袭时机把握得极佳。 袭击发起时,车队正经行两座土丘鞍部。 为了绕过高地,长队扭成s形。首尾在彼此视野中丢失,不能相顾。 伴随阵阵号角声,一队赫德骑兵从北侧山坡反斜面杀出,直插车队腰段。 绵延超过一公里的长队导致通信困难,位于车队最前方的温特斯完全看不到后面在发生什么。 当察觉到异样后,温特斯立刻打马爬上西侧山坡。 战场全貌展现在他面前 一伙身披扎甲的陌生骑兵杀入车队中段,那里的帕拉图人已经溃败; 混乱如同山火般迅速扩散,个别勇气尚存的民兵试图反抗,却被来自身后的弓箭、标枪夺走性命。所有人都在逃跑,勇士反而死得更快; 陌生骑兵人数不多,但他们并不缠斗,就像老练的牧羊犬那样驱赶溃兵卷向前后。 “蒙塔涅百夫长!”杰士卡中校赶到车队前卫,身后跟着二十余名杜萨克。 “长官!”温特斯驰下山坡“中间已经乱了,赫德人正在赶溃兵过来。” 独眼中校啐了一口“那当然!狗日的想把我们都吃了。” “他们兵不多,我带人过去冲杀一轮!说不定有转机!” “不行!把大车围住!就在这里防守,先把兵拢起来。” 温特斯急了“车上半数是火药!等他们纵火就完了!” “要想放火还等现在?凭几十个赫德人也敢对我们下手?”杰士卡面带冷笑“你打人只打腰?赫德人最擅长分进合击,他们是想整个吞下!” 温特斯想通其中关节,立刻调度马车转向。 杰士卡中校跳下马鞍“军旗!” 掌旗兵把大队军旗奉给中校,杰士卡几步跃上马车,将帕拉图的十字象限军旗插在马车之上。 “就在此处坚守!”独眼的中校站在马车上大吼“怯战者,杀无赦。” 中校已经表明他的态度,温特斯也取来百人队军旗,插进马车的麻袋里。 号手吹响集合号,附近的民兵、车夫纷纷朝军旗奔来。 有两名军官当主心骨,民兵和车夫就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一辆又一辆大车的挽马被解下、牵进车阵中央。 车上的货物被卸下,以便让火枪手能站上去。 在温特斯的喝令声中,火枪手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长矛手也开始重新整队。 双纵队形天然有左右两道屏障,车夫把马车尽量贴紧,不可避免的间隔只能暂时用绳索拦住。 但四轮马车转向极为困难,仓促间根本无法合拢,前后的空当只能靠长矛手填充。 逐渐有仓皇奔逃的车夫和民兵被驱赶到前队,其中大部分民兵连武器都扔了。 车阵上飘扬的军旗第一时间映入他们眼帘。 身后是凶残的赫德蛮子,肝胆俱裂的帕拉图人发现面前还有安全的地方,便一股脑涌向车阵。 “那里安全!”一名车夫边跑边喊“去军旗那里。” 杰士卡中校见状破口大骂,他跃马而出,把跑在最前面的帕拉图人撞得吐血,又一记骇人的劈砍将那名乱叫的车夫脑袋削去一半。 剩下的帕拉图人被独眼中校的残暴手段吓得呆住。 “冲击本阵者死!”杰士卡的军刀上滴滴答答淌着帕拉图人的鲜血,他冲着溃兵怒吼“绕过车阵!” 中校如同分水尖一般立于阵前,仓皇奔逃的帕拉图人被分成两股,他们从南北两翼绕行,辗转从西侧进入车阵。 一名赫德骑兵挥舞弯刀一路砍杀、追逐,直到撞上车阵。他在车阵三十米外停下,有些不知所措。 大车上的一个火枪手右手一抖,发射杆被按下。枪声响起,那名赫德骑手却安然无恙。 一声枪响引发更多枪响,紧张的火枪手们纷纷射击,连温特斯也没法喝止他们。 接连不断枪声过后,硝烟散去,那名赫德骑兵还是好端端坐在马鞍上。 赫德人放肆地大笑,刺耳的笑声像铁锤一样敲打民兵的勇气和精神。 “笑你老姆!”温特斯忍无可忍。他跳上大车,一枪把赫德骑兵打死。 赫德骑兵脑后爆出一团血肉,直挺挺地栽下马,到死也不懂为什么自己会中枪。 车阵中先是一阵安静,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温特斯面无表情地把线膛簧轮枪丢给夏尔,夏尔喜气洋洋地重新装弹。 这东西是好用,就是太贵,装填起来也太麻烦。 车阵暂时安全,杰士卡中校当即下令准备烽烟。民兵们动手搜集草料、马粪,从马车上拆下木板、卸下火药。 小股骑兵破袭补给线是赫德人的 惯常手段,帕拉图人也有反制措施。烽烟会通过沿途营寨传递,附近的帕拉图游骑兵都会向此地聚拢……帮忙报仇。 零星的赫德人从东边冲到车阵面前,见没有机会拨马便走,回去继续杀伤、驱赶帕拉图溃兵往东。 赫德骑兵数量确实不多,但组织度崩溃的矛手和火枪手无法互相保护背后和身侧,面对骑兵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样不行。”温特斯找上中校:“我带人去冲一轮。” 杰士卡明白温特斯的意思,这样下去他们根本就收拢不起来多少人。 僵持也不是办法,必须要防守反击。临时拼凑的车阵没有任何补给储备,肯定是他们先撑不住。 独目的中校深深看了少尉一眼,点点头“别冲太远,听到号枪声就回来。” 温特斯抄起一杆长矛,跃上马鞍。 看着车阵内二十几名杜萨克的面孔,他尽可能平静地嘱咐“别害怕,跟住我。” 长矛手让开出路,众骑呼啸冲出车阵。在他们身后,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瞥见帕拉图人主动出击,一名赫德骑兵吹响号角。 两长两短。 在大车间追杀、游荡的赫德人抽身就走,他们刻意回避正面交战。 大家都骑马,谁也别想轻易追上谁。 赫德人的骑射优势体现出来,他们维持着微妙的距离,扭身放箭。 箭矢掠过帕拉图骑兵身畔,众骑尽可能伏低身体。骑射准头不怎么样,但没人愿意拿命当筹码赌运气。 温特斯的目的不在于歼灭敌人,将他们驱逐,掩护帕拉图人进入车阵就足够。 此刻最让他焦虑的是巴德和安德烈的处境: 安德烈去和牧羊人换东西,之后便没了音讯; 而巴德带着收容队在车队最后方扫尾是包含那些蹭保护的商贩、投机者的车队的最后面,他的身边连兵都没有几个。 温特斯急切地想杀到车队末尾,确认巴德的安危。 但只跑出几百米,就听见三声枪响从车阵方向传来,这是约定的信号。最快~手机端: 温特斯咬牙拉住缰绳,强运嘶鸣着人立而起“撤!” 一众帕拉图骑兵调转方向,原路折返回车阵,跑在前面的赫德人见状也掉头跟上。 西面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从西侧的沟谷又杀出一伙赫德骑兵,四十多骑,刀锋直指帕拉图前队。 但出乎意料,他们没找到惊慌失措的农夫,只看见一座四面环绕的大车圆阵。 这是一次协同进攻,但协同没做好,给了帕拉图人一线生机。 西边来的赫德人并没有攻坚的心理准备,一时间有些迟疑,远远停在百米开外。 东侧的赫德人绕过车阵,两股赫德骑兵合流。 温特斯爬上马车,仔细清点差不多有六十骑,一部分有着扎甲,剩下只有铁盔、皮衣。 粗略估计,最早发动袭击的赫德骑兵过半都在这里,巴德那边说不定能轻松一些。 “一个百人队?”杰士卡中校自言自语,挥手命令“让火枪手上大车。” 帕拉图人加紧动作卸车,把车上辎重堆积在马车间隙作为屏障,火枪手提着火绳枪匆忙爬进车厢。 “装填弹药!下巴给我贴枪托上瞄准!”温特斯大声训斥“听我命令,谁再敢乱开枪老子毙了他!” 忽然,远处的赫德骑兵动了起来。伴随着陌生的呐喊,赫德人杀气腾腾扑向车阵。 六百名步兵冲锋的气势也抵不上六十名骑兵。 在旧时代,重骑兵一次冲击就能决定战役走向。甚至还没等见血,仅凭精神压迫就足以摧垮不够坚定的阵线。 伴随轰雷般的巨响,八百斤的庞然重物朝着自己撞来,没人不害怕。 六十米,民兵们双股战战,不由自主在发抖。 “稳住!”温特斯用扩音术大吼“手离开发射杆,等我口令!”被魔法加持的咆哮竟然隐约间压过马蹄声。 五十米,大地仿佛都因马蹄的践踏而震颤。 “坚守阵线!”杰士卡中校手中军刀的鲜血还没干涸“谁敢跑杀谁!” 四十米,温特斯已经能看清赫德人的胡须和翎羽。 三十米,赫德人转弯了。 没有像众人预想那样一头扎进车阵,赫德骑兵在最后关头调整方向,开始绕着车阵奔行。 大车间响起一片喘息声。 一根标枪从温特斯头顶掠过,飞入车阵,将一名车夫的大腿贯穿。 惨叫声中,更多的标枪和箭矢接连不断射向帕拉图人。没什么准头,但仍然逼得众人纷纷躲避。 “哈哈哈哈,不过如此!”杰士卡中校几乎 是在狞笑“少尉!放一轮枪,勾他们进来!” “准备!”温特斯不理解命令,但他照做“开火!” 雷鸣和硝烟过后,四、五名赫德骑兵落马,生死不知。 剩下的赫德骑兵立即扑向车阵,他们没有硬冲东、西两处敞口的长矛兵,而是纷纷从大车的间隙跃马而过。 “别怕!”温特斯大吼“装填!” 大车上的火枪手们哆哆嗦嗦地重新装弹,他身旁的年轻人边哭边往枪管里倒火药。 刚才丢盔弃甲的溃兵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场,他们已经丧胆,正拼命往其他人身后躲、往大车车底钻。 只有那些最初被收拢进车阵的民兵还敢同赫德人搏斗,长矛手狠命往人、马身上猛扎,杜萨克用马刀毫无章法地劈砍。 杰士卡中校和蒙塔涅少尉身穿军官制服,是最明显的目标。 温特斯跳上到马车顶上,一名赫德骑兵怪叫着挺起长枪朝他冲刺。 “咚!” 温特斯一枪把对方打死,这个距离根本不需要瞄准。 另一名赫德人见状,冲上来要为同伴报仇。 “咚!” 温特斯的簧轮枪是双管的。 杰士卡中校挥舞一柄重戟狂呼酣战,正被三个赫德人的夹攻,形势岌岌可危。 “你留在这。”温特斯把簧轮枪扔给车厢里的夏尔,左握铁钉、右持军刀,从大车上一跃而下。 夏尔被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喊出了在海蓝时的称呼“哥rs!” “大人!”平时少言寡语的海因里希和贝里昂也同时惊叫。 夏尔抡起一杆火枪便紧跟温特斯冲向车阵内部。 海因里希和贝里昂也咬牙跳下马车,各持刀枪加入混战。 一个赫德人从外面爬上马车,张弓搭箭射杀帕拉图人。这一次不在颠簸的马上,赫德人箭箭夺命。 温特斯抬手一钉将赫德弓手打下,一年半的练习,他现在对于飞矢的要求已经不像过去那般苛刻。 他突到中校附近,抓住正在围攻中校的赫德骑兵的腰带,一刀捅进对方后背。赫德人惨叫一声被温特斯拖下战马。 温特斯又一发飞矢术钉死另一个赫德骑兵,杰士卡中校用重戟解决掉第三个赫德人,暂时解围。 “赢了!”独眼中校脸上满是血滴,狂笑不止“赢了!” 温特斯忍不住怒吼“先他妈撑过这一仗再说!” 一旦骑兵的冲锋没能解决敌人、在缠斗中又失去速度优势,那就是骑兵最脆弱的时候。 赫德人以为车阵是个堡垒,只要冲破就能胜利。但车阵其实是个陷阱,只要进来就别想逃走。 重骑兵或许还可以靠披坚执锐步战,但对于这些大多不披甲的赫德轻骑,这里就是死地。 一个骑兵的成本不知比只有一杆长矛的帕拉图民兵高出多少,而此刻他们却在被杰士卡中校用一比二的交换比消耗。 并且交换比的数字还在不断下降。 雷顿少将喜欢说“谁能多坚持一分钟谁赢”。 但对于已经杀红眼的帕拉图人和赫德人,谁先死光谁输。 车阵内还活着的赫德人越来越少,胜利的天平正在缓缓、但是坚定地朝着帕拉图人倾斜。 “杀啊!等死吗?”温特斯像拽一麻袋炉渣那样,从大车下拖出一个正在痛哭祈祷的民兵“我们输了你能活?” 但命运总喜欢开玩笑。 又是隆隆的马蹄声从车阵外传来,距离越来越近。 赫德人士气大振,纷纷用陌生的语言兴奋大吼。 帕拉图人逐渐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的神色越来越绝望,支撑他们坚持到现在的那股血性正在消退。 杰士卡中校一阵眩晕,手中的长戟也拿持不住,落在地上。 中校紧紧抓着温特斯的胳膊,惨淡一笑“还是输啦。” “还没。”温特斯扶着中校,眼中有泪花闪动“还没。” “我原本是想抢先解决他们,再解决剩下的。”杰士卡苦涩地摇了摇头“但剩下的赫德人还是来了,他们的百人队可是实打实的一百人……打仗就是一口气,温特斯,你是个不错的军人,有你当手下我很荣幸。” 温特斯哈哈大笑“给你当手下我可烦得很。” 姗姗来迟的援军以奔雷之势冲破车阵,为首男人的战吼声穿云裂石 “大维内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图鲁、豪格和乃蛮 厮杀过后车队中一片狼藉,活着的帕拉图人喘着粗气东倒西歪瘫在地上,刚刚的惨烈战斗已经将他们全部的精气神抽干。 有民兵抱着阵亡者的尸体痛哭,那是他们的亲朋好友。 “谁会说赫德话?”背着火枪的皮埃尔在马车间行走“有会说赫德话的人吗?” 回答他的只有摇头,或是干脆不说话。 “赫德话?没人懂吗?”皮埃尔见到一个活着的帕拉图人便问一遍。 “我会。”一个干瘦的身影爬下马车“怎么了?” “你会说赫德话?猎人?” 贝尔头上挨了一矛,意识还有些昏沉“会一点,我娘过世前,我们一家都在苦水部生活。” “跟我来。”皮埃尔转身领路“少尉要个翻译。” …… 弯针带着棉线穿过皮肉,大队理发匠兼医生佩罗正在给中校缝合肩膀上的伤口。 杰士卡中校大马金刀坐在火药桶上,听巴德少尉汇报战损。 辎重队的民兵和车夫死伤超过两百,大半是溃兵,车阵搏杀伤亡反占少数。 还有几十人不知所踪,应该是混乱中跑进了荒野。 另有马匹、车辆损失若干…… “行啦!别念了!”中校不耐烦地一挥手“听着就火大,还不如店小二顶用!” 巴德收起纸单,温言道“这也没办法,辎重队的东西是公家的,店小二的东西却是店小二自己的。” 面对赫德轻骑的突然袭击,杰士卡手下的民兵和车夫几乎未做任何抵抗便舍弃车马、辎重,自顾自逃命,最后变成一场溃退。 反倒是后队那些“蹭保护”的小买卖人拼死保护车马,抄着木棍草叉同赫德骑兵玩命。 因为车上是他们中许多人的全部财货,被抢了便要倾家荡产。 “赫德人那边呢?”杰士卡中校灌下一大口烈酒止痛。 “跑了几个,切利尼少尉带人去追了。”巴德不紧不慢地说“剩下活着、死了的赫德人,蒙塔涅少尉在清点。” 杰士卡瞥了一下身旁的巴德,沙哑着嗓子说“你今天干得不错。” “谢谢,长官。” 独眼中校难得夸人,但骑兵少尉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 赫德人兵少,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辎重队民兵和车夫的人数接近六百,这不是个小数目。 别说是六百人,就算是六百头猪,赫德人一时半晌也杀不完,更别提后面还跟着三百多帕拉图商贩。 赫德人的优势在于突然袭击,以及押运队分散在超过一公里长的车队中各自为战。 如果他们带上引火物,大肆纵火、快进快出,帕拉图人拿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但赫德人没有选择焚毁物资杰士卡中校解释为贪婪。赫德语中“打仗”和“抢劫”是一个词,赫德人全都想要。 面对抵抗意志尤其顽强的商人,赫德人没有硬碰硬,纷纷转头去对付仓皇逃窜的民兵、车夫。 随后杰士卡中校和蒙塔涅少尉那边吸引走赫德人大部分注意力,车队后方的压力陡然减轻。 安德烈返回车队时,正碰见巴德指挥商人围起临时车阵。 两人一商议,决定由安德烈带着还能行动的杜萨克出击,探明战况。 这才有了安德烈喊着第三军团战吼冲进车阵那一幕。 …… 理发匠佩罗费了好大劲才缝好刀口,可他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上结。 巴德拍了拍理发匠的肩膀,接过镊子。 “走散的人得收拢。”杰士卡中校沉吟着说。 “是。” “不能在这久留,得尽快出发。” “是。” 巴德利索地打好结,剪断线头。 中校又灌下一大口烈酒,边穿衣服边吼“蒙塔涅在哪?让他利索点,打扫战场用得着这么久吗?” …… 温特斯正带人在救治伤者,辨认、收容尸体。 民兵陆续发现几个还能行动的赫德人,温特斯想审问却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杰士卡提着军刀,大步流星走了过来“磨磨蹭蹭干什么呢?” 温特斯敬了个礼“中校,赫德人怎么办?” “怎么办?”杰士卡中校莫名其妙“死的补刀,活的弄死。抓紧时间,我们要走人了。” 温特斯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部队集合,重整。让那些商贩去打扫战场,盔甲、武器收上来,剩下的都给他们,他们会很乐意的。” 温特斯又点点头。 中 校补充道“对了,别忘了把赫德死鬼的耳朵割下来,要戴耳环那只。” “什么?”温特斯皱起眉头“为什么?” “为什么?换钱啊!”杰士卡中校哑然失笑。 皮埃尔拽着小猎人跑过来,远远就喊“长官,贝尔会赫德语!” “有人懂赫德语?”杰士卡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皮埃尔发现中校也在,急忙敬礼。 “你们谁懂赫德语?”中校问两个小杜萨克。 “我。”贝尔不高兴地说。 “哪学的?” 贝尔眼睛盯着鞋尖“我母亲。” 温特斯看出小猎人情绪不对劲,但杰士卡中校显然不关心大头兵的出身问题。 中校冲着其他人大吼“把还活着的赫德人全带过来!” …… 还能说话的赫德俘虏被绑住手脚,在杰士卡中校面前跪成一排。 “告诉他们,我懒得和他们废话。”中校拄着军刀,冷冰冰地扫视俘虏“我问什么,他们答什么,不说就死。” 贝尔无精打采地翻译了一遍。 一个赫德人抬头,冲着贝尔喊了几句。温特斯听不懂,但他能听出语气中的愤怒。 “他说什么?”杰士卡中校指着那名说话的赫德人问。 贝尔表情复杂地看了中校一眼,又低下头“他说你明明是赫德人,为什么要帮两腿人。” 独眼的中校冷笑一声,暴起一刀斩下说话的赫德人的脑袋。 无头的尸首重重砸到地上,血液一股一股从断口涌出。头颅飞出一小段距离,在地上滚了几圈,眼睛还大睁着。 贝尔、跪着的赫德人、围观的帕拉图人……就连温特斯都被吓了一跳,有俘虏甚至被吓到失禁。 “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杰士卡中校的军刀还在滴血“翻译给他们听。” 接下来的谈话很顺利。 面容掩藏在铁盔下、持矛挥刀冲杀时的赫德骑兵仿佛是魔鬼和怪兽。 但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会痛、会怕、会哭泣的人类。剥去士兵的身份,他们只是牧民罢了,同帕拉图的民兵没什么区别。 “你们是属于哪个部?”中校问。 “犬兵部。” “你们的图鲁科塔叫什么?” “阿维叶。” 中校瞪着独眼,一字一句地问“你们的豪格科塔又是谁?” 被问到的赫德人听到“豪格科塔”这个词浑身僵硬,小声说了一段话。 贝尔转译道“他说犬兵部是个小部落,没有豪格。” 杰士卡中校也不废话,暴起一刀将答话的赫德人砍死。 血溅到贝尔脸上,小猎人的身体不受控制在战栗。 中校走到第三个赫德俘虏身边,问“你们的豪格科塔是谁?” 用不着翻译,赫德俘虏哆哆嗦嗦地吐出一个名字。 “蒙塔涅少尉!”杰士卡中校大吼。 “在!” “让所有人准备好,我们马上就出发。” “继续前进?” “掉头向东!” …… 四骑亡命奔逃,鞍上的赫德人毫不吝惜马力,狠狠抽打着战马。 虽然看不到,但赫德人知道就在身后某处,一伙帕拉图骑兵正穷追不舍。 赫德人和帕拉图人就这样在起伏的荒原上追逐,偶尔双方都在高处时才能看见彼此。 马儿口吐白沫又爬上一座山丘,其中一个赫德人回头张望,惊喜地大喊“快看,两腿人撤了!” 注赫德人用的都是赫德语。 其他赫德人闻言望向身后,原野上的帕拉图骑兵没有继续追赶,而是同他们背向而驰。 大难得脱,几个赫德人长出一口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其中一名赫德人突然大骂同伴“脏话!说好同时动手,你们怎的来这样晚?” 被骂的赫德人勃然大怒“明明是你们出击太早了!” “别吵了,阿维叶、赫浑什都死了,现在吵还有什么意义?”另一个赫德人喊道“戈卡呢?说好他的人抄后路,怎的没见他?” 其他人面面相觑,他们这才发现负责攻击队尾的那些家伙根本没有出现。 放弃追杀、正在骂骂咧咧返回辎重队的安德烈亚切利尼少尉不知道,正是因为他在“戈卡”脑袋瓜上来了一记狠的,杰士卡大队今天才没有落入被三面夹击的窘境。 …… 月色黯淡,车队打起火把,连夜赶路。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火绳就缠在手腕上,长戟兵套着沉重的盔甲行 军。 温特斯骑着强运在马车间巡视,火光映在半身甲上,让他看起来格外瞩目。 自打这套军官甲胄发到手上,他还是第一次披挂整齐。 银灰骏马经过之处,民兵默默行礼。 温特斯听到有人在轻唤他的名字,扭头回顾,夜幕中安德烈显出身形。 “太久没穿,都不习惯了。”安德烈轻轻拍了拍胸前的钢板,此刻他也甲胄在身。 “穿容易,脱下去就难了。”温特斯有些出神“上次穿了一年,这次又不知要穿到什么时候。” 安德烈嘿嘿笑了几声,打趣道“我和杰士卡中校要是一直穿,也不至于挂彩。” 虽然火枪对盔甲威胁极大,但肉搏时身上多块铁板总是好的。 据温特斯观察,赫德人基本只有冷兵器,所以安德烈也不算是虚言。 “对了。”安德烈问“你有多余的剑吗?” “什么?”温特斯一时没听清。 “剑,军剑,直的。” “有一把单手剑,还有一把没开刃的长剑。” “借我。” 温特斯不解“你不是有家伙吗?” “我手上都是马刀。”安德烈一拍大腿“赫德人里有不少甲骑,我今天算是吃了大亏。把你的剑都借我,反正你也不打骑战嘛。” “行吧。” “我也不让你吃亏。”安德烈眉飞色舞地说“我今天收了两把赫德弯刀,钢口顶棒,送你一把。” 温特斯开玩笑问“就送一把?” “我也要留一把备用嘛。” 两人闲聊了几句,却不知不觉陷入到沉默中。 安德烈的叹息打破这寂静。他望向身后的夜幕,有些颤抖地问“嘿,温特斯,你说咱们身后真的有一千赫德骑兵在追吗?” …… 在赫德语中,“科塔”意为小首领,“图鲁”意为百人队,“豪格”意为千人队。 赫德人的编制采用十进制,百人队编制上就是一百人,百人队之上是千人队,千人队之上是万人队。 赫德诸部间有广泛的攻守盟约,原则上所有酋长平起平坐。遇到战事,各部落都要向战争首领wa oss提供士兵。 有些部落太小,甚至只能拿出半个图鲁。即便如此,小部落的图鲁也和大部落的豪格甚至“乃蛮万人队”地位相同。 所以豪格一定包含十个图鲁,但图鲁不一定属于某个豪格。 也正因如此,赫德“乃蛮”极为罕见,上一次有这个编制还是在三十年前。不过每当大荒原上出现万人队,那帕拉图人就有大麻烦了。 杰士卡中校不认识赫德人口中的“豪格科塔”,可他借此确认袭击辎重队的百人队来自一个“豪格”。 就算赫德诸部的千人队大多不满编,再来一个图鲁也足够把辎重队灭了。 于是杰士卡中校果断下令掉头,返回之前的营地。 …… “没有一千,最多九百,我们已经干掉一个百人队了。”温特斯故作轻松地问“怕了?可不像你。” 安德烈从怀里掏出烟斗,温特斯帮他点着。 切利尼少尉抽了一口烟,问“你还记得赤硫岛上那些赫德奴隶吗?” “嗯。” “我现在都忘不掉那些赫德人脱光衣服、抹上泥炭、咬着匕首往垒墙上爬的模样。”安德烈敲着脑门,缓缓说“虽然日羊佬个个信心十足,但如果赫德人都能那样不怕死,我看这仗日羊佬赢不了。” “你还真怕了?”温特斯是真的被惊到了。 安德烈一摆手“不是怕了,我是就事论事。” 温特斯想了想,认真地说“不一样,赤硫岛上的赫德人有视死如归的理由,他们做梦都在想回家。但大部分同帕拉图打仗的赫德人恐怕没有,不过帕拉图人也没有。比烂的话,大概还是帕拉图能赢吧。” 安德烈在靴跟上磕空烟斗,叹了口气,说“也是,上哪找那么多不怕死的兵?” 温特斯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我们几个居然会来同赫德人玩命。也不知道那些赫德奴隶回家没有?” 两人随口闲聊几句,又各自巡视。 一直走到深夜,辎重队才回到早上出发的营地。这是一座简陋的临时宿营地,根本没有任何有效的防御工事。 杰士卡中校只给众人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两个小时之后,车队将继续朝着冥河之畔那座坚固营寨行进。 车队里的帕拉图人都在忙着填饱肚子。 温特斯走到一辆载人马车旁,拉开车门,瑞德神父和幼狮在车厢中。 “暂时就 只有这些。”温特斯把一罐水和两块面包放到车座上“现在没时间生火,凑合一下。” 饥肠辘辘的幼狮不满地呜嗷一声,撒娇乞食。 “你也给我先饿着!”温特斯瞪了一眼小狮子“到地方再给你找吃的。” 幼狮把脑袋埋进前腿里,又轻轻呜嗷一声,似乎是在抱怨。 现在幼狮的体型已经接近成年大型犬,爪子足有温特斯的手掌大,温特斯都有点抱不动它了。 今天倒多亏这“小”东西保护了瑞德修士的安全,不过幼狮也因此暴露在车队众人的视野中。 好在老神棍随口编了个“主降雄狮保佑他的仆人”的理由,倒真的把那些对他顶礼膜拜的信徒给糊弄过去了。 “这小家伙通人性,有灵。要是在赛利卡,说不得还能混个御猫之类的官当当。”瑞德修士抚摸着幼狮的鬃毛,说“它今天咬伤了人,但问题不大,只是千万别让他尝到人肉。” 温特斯点了点头,突然严肃地说“瑞德修士。” “你用敬称,我倒好不习惯。”老修士有些受宠若惊。 “等到了河边,你就和卡曼神父过桥,我派人送你们回狼镇。” 老头笑着问“怎么,你掏不出抄写员的薪水了?” 温特斯用眼神表明他的坚决态度。 老神棍插科打诨道“卡曼那小子要走便走了。但我不行,我曾经发过重誓,只往西行,绝不东归。你这不是逼我破誓?” 温特斯万般无奈“我非常严肃,没有开玩笑。” “我也非常严肃,没有开玩笑。”老神棍哈哈大笑。 温特斯把门一摔,心想“这事还是让卡曼安排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二择 最先追来的不是赫德轻骑,而是负责收拢失踪者的巴德少尉。 当巴德带着骑手追上大队人马时,几乎每个骑手身后都多坐了一个人。 “找回来二十多,剩下的人黑灯瞎火实在寻不到。”巴德向中校汇报。 但中校更在乎另一件事“有追兵吗?” “没看到。” 杰士卡中校神色阴沉,摩挲着下颌的胡茬,好一会才下定决心。 他命令道“让大伙别休息了,现在就出发。” 辎重队的民兵一下子减员三成,不得已中校下令将死者的武器分发给车夫和商贩。 这些从未受过军事训练的平民暂编一队,由巴德指挥因为他们只信任巴德少尉。 还能骑马的杜萨克全部交由中校亲自统领。安德烈重返步兵军官的岗位,负责带巴德的百人队。 原计划在临时营地休息两个小时,实际上半个小时都不够。队尾的马车还没进入营地,营地里的马车已经又要启程了。 民兵、车夫、商贩怨声载道这也不能怪他们。 所谓的追兵连影子都看不见,可残暴的独眼龙中校强迫他们行军却是实打实的,而且还是在一场血战之后。 不仅活人精疲力竭,牲畜更是难捱。 许多车夫和商贩恳求能歇息一会,因为他们的牲口快要撑不下去了。 但回答只有否定。 温特斯不时能在路旁看见倒毙的骡马。牲畜的主人还在痛哭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在动手将车上的东西转移到其他马车上。 辎重队的物资不敢扔,商贩的货物不舍得扔。虽然追兵可能就在不远处,但没人能确定是否真的有追兵。 结果就是帕拉图人想逃跑,却又不敢放开手脚逃跑。就这样拖着沉重的货物在荒原上行进,躲避着身后看不见的敌人。 车队还能维持秩序,全靠杜萨克的马刀以及几位军官过去累积的威信。 可就连少尉们也在犯嘀咕按杰士卡中校的审问方式,那几个赫德人能说出什么东西都不奇怪。 “还记得那只兔子吗?”巴德问。 “什么兔子?”安德烈不解。 温特斯回答“一只被揍到不敢说自己是浣熊的兔子。” 几人商议过后,决定向中校说明疑虑。 杰士卡中校将一辆马车设为临时指挥所。 当温特斯找上中校时,后者正俯在一张地图上忙活着。 “长官,摸黑走太危险,有好几匹马踩进鼠洞折了蹄子。”温特斯试探性地提议“要不然等到天亮再行动?正好可以多派些侦骑去后面探探情况。” “我已经派了。”中校头也不抬地说“与其担心后面,不如想想如何别走错路。” “强行军折损太多骡马,后面的路可能不好走。” 杰士卡中校抬起头盯着温特斯,眉毛一挑“你也以为我杯弓蛇影?” “我坚决服从您的判断。” “小股部队袭扰补给线是赫德人的一贯策略。”中校俯身继续他的图上作业“但你想想,我们已经多少天没遇见前面回来的信使了?” 温特斯一瞬间寒毛直立。 补给线同时也是通讯线,沿途往来的信使经常会和辎重队遭遇。偶尔还会来讨口水喝,交流一些前方、后方的消息。 但最近几天只见信使从身后过,却没碰到信使从前边来。 “无论如何,先返回河畔营寨最稳妥。”杰士卡中校随手把一卷羊皮纸递给温特斯“我怀疑前面的营地都已经失守了。” 温特斯摊开羊皮纸,是地图,他终于明白中校在忙活什么。 民兵不受重视,地图只下发到大队长一级,百夫长都是没有的,杰士卡中校正在给手下三位百夫长绘制地图。 中校平静地说“你们几个不必担心,有什么责任我负。安心服从命令就好。” “中校,我们几个才最不担心。”温特斯笑了“之所以和您说这些,只是因为心存疑虑。”~ “现在还有疑虑吗?” “没有了。” “那滚蛋吧。” “是。”温特斯敬礼。 …… 从地图上来看,从伏击地点到河畔营寨大约有十六公里。 但这十六公里仅是图上距离,因为地势起伏,实际路程远远超出这个数字。 在遭遇赫德骑兵之前,车队就已经走了大半天。 那场你死我活的搏杀后,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车队当即掉头折返。 杰士卡中校无情驱策帕拉图人以逃命的速度强行军,一夜间硬是走了平日两天的路程。 代价是三十三匹骡马受伤 、累死,十七辆大车被遗弃,又有十三辆大车半路失散。 一路颠簸,许多重伤员支撑不住,死掉。还有不少人在晚上行军时出意外受伤。 终于,当晨曦出现在天边时,“冥河”从山坡的轮廓后缓缓显现。 银绸带似的大河蜿蜒穿过黄绿色的原野,起伏的水面闪动着万点金光。 瑞德修士叉腰站在山坡上,指着河水啧啧称赞“看看这左青龙、右白虎、门前玉带水,此处可是个风水宝地啊!不过老夫无后,琢磨这些也没用,哈哈哈哈!” 温特斯不懂这老头又在说什么疯话,他在车队中巡曳高喊“河畔大营就在眼前!马上就要到了!酒、肉、面包、温暖的毛毯,什么都有!坚持住!” 当温特斯想方设法给众人鼓劲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 枪声在沟谷间回荡,皮埃尔从身后的山岗上跑下来。他挥舞着手旗,声嘶力竭地呐喊。 温特斯听不清皮埃尔在喊什么,但他也不需要听清内容。 “赫德人来了!”温特斯大吼“加快速度!百人队,集合!” 众人先是一愣,回过神来的车夫狠命抽向已经濒临极限的牲口,蒙塔涅百人队的民兵们慌乱地朝温特斯奔来。 “来了?”杰士卡中校骑着一匹棕马冲到温特斯身边。 “来了!”温特回答。 西侧的山脊上,赫德骑兵一个接一个出现。 在他们眼中,成队的大车正慢吞吞地爬向冥河西岸帕拉图人的军营。 他们停步驻足,似乎在等待一个命令。 温特斯默数赫德骑兵的人数“来的不到一百骑。” “估计只是先头部队。”杰士卡沉着脸说“也可能反斜面还藏着其他人马。” 杜萨克们陆续赶到中校身边,乱哄哄聚成一团。 温特斯、安德烈的百人队正在迅速集结。巴德和他那些杂牌留在车队里。 杜萨克们也陆续赶来,在中校身后乱哄哄地聚成一团。 就在这个当口,赫德人动了。他们也意识到,不能让帕拉图人整队列阵。 一骑越众而出,百骑紧随其后冲下山岗, 轰鸣的马蹄声在沟谷中反射,重叠的回声犹如雷霆般威赫。 所有帕拉图人都被赫德铁骑的气势所夺,独眼的中校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急。 “望山跑死马,让他们先跑一会。”杰士卡的左手离开马刀握把,不急不忙给少尉们下命令“蒙塔涅少尉。” “在!” “你是预备队。” “是!” “切利尼少尉。” “在!” “掩护骑兵。” “是。” 坡脊和坡脊之间看起来不远,但想到达彼处却要经过一个大下坡和一个大上坡。 赫德人控制着速度,正在朝沟底慢跑。 还有一段上坡路在等着,他们并不打算刚开始就浪费马力。 杰士卡中校清了清嗓子,冲着杜萨克们怒吼“别他妈像无头苍蝇一样!给我像长矛手一样列队。箭头队形!控好你们的马!” 帕拉图骑兵中未成丁的杜萨克们根本没受过骑兵作战的训练,在老杜萨克的呵斥声中站成不成样子的楔形阵。 中校的视线扫过麾下的骑手,语气森冷“老元帅曾经说过,赫德人性情凶悍、作战勇猛,又兼弓马娴熟,两个赫德骑兵对付三个帕拉图骑兵就像砍瓜切菜。” 杜萨克们神色各异,紧张者有之、恐惧者有之,但更多的是不服气。 “不服吗?”杰士卡中校大喝“我告诉你们,你们还没断奶的年纪,赫德小孩就已经挂在马鞍袋里四处游牧!你们还在地上爬的年纪,赫德小孩已经开始学骑马!” 队列中的安格鲁听到身旁的皮埃尔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 “但老元帅还说过,一百个帕拉图骑兵绝不会惧怕一百个赫德蛮子!一千个帕拉图骑兵能轻松击溃一千五百名赫德骑兵!这就是纪律、战术和阵列的力量!” 所有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你们中大多数人没有受过完整的骑兵训练,我知道。”杰士卡中校大吼“但是没关系。这百十来个赫德蛮子算什么?跟紧我!砍翻他们!” 话音未落,中校一马当先,咆哮着冲下山坡“uukhai!” 帕拉图骑兵们先是一愣,不由自主跟随那个身影发起冲锋“uukhai!” 温特斯的脏话脱口而出,现场最高指挥官就这样第一个杀了出去,而他甚至没来得及阻止。 安德烈也傻眼了,但他很快回过神来。 “全体都有!跑步,走!”切利尼少尉大喊着带 领本队士卒动身追赶骑兵。 眨眼间,山岗上就只剩蒙塔涅少尉和他的百人队在冷冽的西风中打寒颤。 “方形阵。”温特斯无奈地下令“火枪手,准备火绳,装填弹药。” 沟谷中,两伙骑兵的间距正飞速拉近。 赫德人看起来没什么阵形可言。 帕拉图骑兵则勉强维持着一个快要散架的楔形阵,中校本人亲自充当矛尖。 眼看双方就要轰然对撞,山坡上的帕拉图人无不屏息凝视。 “咚!” “咚!” “咚!” 三声枪响传遍沟谷。 温特斯循声望去,对面的山坡上几个赫德人同样在观战,枪声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枪响之后,沟谷内异变突生。 看似没什么阵形的赫德百骑霎那间一分为二,分别绕向帕拉图楔形阵的左右两侧。 “糟糕!”温特斯在心底惊呼。 “坏了!”安德烈也在脑海中大喊。 楔形阵的优点在于转向便捷,只要每个人都跟住前面的人,负责引导的骑手可以轻松控制冲击方向。 但赫德人显然并不准备和帕拉图人硬碰硬,他们兵分两路,朝着帕拉图骑兵阵型的两翼包抄。 楔形阵当然也可以一分为二,但那种行进间阵型变换不是这帮只会跟着傻冲的菜鸟骑兵能玩得转的。 独眼的中校一咬牙,左手猛拉缰绳。冲锋中的楔形阵跟着他转向,狠狠撞上左翼那些赫德骑兵。 顷刻间人仰马翻,捱过第一波对冲的帕拉图人、赫德人开始混战。 右翼的半百赫德骑兵却没有选择支援同伴,而是绕开战团直奔车队而去。 对面山坡的棱线处,又有近百名赫德骑兵从反斜面杀出。 头盔上插着翎羽的赫德骑兵手持长矛,怪叫着冲向正在谷底厮杀的帕拉图人。 安德烈及他的士兵也终于赶到,一并加入战局。 右翼的五十余名赫德骑兵从蒙塔涅百人队的小方阵外呼啸而过。 温特斯的火枪手纷纷开火,然而没有一个赫德骑兵落马。 那些赫德人根本不理睬结阵的民兵,径直杀向笨拙的大车队。 两难抉择一下子推到温特斯面前。 回救车队? 支援沟谷中的战斗? 车队里只有巴德和平民,等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大屠杀。 而沟谷中的战斗看起来势均力敌,帕拉图人尚有胜算。 电光火石间他已做出选择。 “下面打输了,谁都活不成!”温特斯的咆哮仿佛是在自我暗示“方阵展开!所有人!随我来!” 巴德那边……只能靠他们自己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三十一年前,一个赫德男婴在帐篷中呱呱落地。 男婴的母亲当晚就死了,按赫德人的习俗,害死母亲的男婴也该被遗弃习俗的底层逻辑现实而残酷,失去母亲的新生儿是养不活的。 男婴的父亲正跟随阙叶可汗在外打仗,他的祖母可怜他,便把他抱回帐篷,放到蒸热的锯末里。 前三天先是用两卷牛皮请来另一位产妇哺乳,后面用棉布蘸着马奶喂给他吃。 等过了两个月,认定这个黝黑的孩子能够活下去的时候,他的祖父便把他抱到萨满那里去。 萨满给孩子起了名字,阔什哈齐马奶养大的孩子 …… 三十一年后,留在山岗上的阔什哈奇惊讶地发现对面山坡上那群帕拉图人不仅没有被引走,反而展开阵型朝着沟底发动冲锋。 那个吃马奶活下来的男婴,现在已经是恶土部的图鲁科塔。 喊杀声和血腥气令战马焦躁,马儿不安地跺着脚步。 身旁年轻的红翎羽骑手焦急地问“怎么办?阔什哈齐?两腿人下来了!赶紧叫莽泰他们回来吧!” 阔什哈齐眉心拧成一个结“莽泰都已经冲过去了,那边都是肥羊,他咋可能回来?再说他从来不听我的,我又不是他的头人。” “那咋办嘛?” “咋办?”阔什哈齐瞪了下眼睛“打。” …… 全速奔跑中的百人队仍然保持着大致队形,这是训练的功劳。 虽然心急如焚,但温特斯没有带着他们一头扎进战团里,因为他的手下超过半数是弩手和火枪手。 在混战区域外十几米处,蒙塔涅百人队定住脚步。 “长矛手!空心方阵!火枪手和弩手!双排横队!”少尉的命令从头盔里传出,听起来瓮声瓮气的“给我打后面的赫德人。” 温特斯深知下属射击水平之差劲,他们瞄的是敌人,打到的却很可能是自己人。 只能让他们朝着战场后面打,那里赫德人更多一些。 十夫长的叱骂声中,长矛手站成只有八人宽的小方阵,射手慌忙跑来前排。 “预备!” 射手屏住呼吸。 “开火!” 枪声响彻沟谷,铅子和弩矢齐飞,战场后方十几名赫德骑兵落马,搏杀双方的动作都不由自主一滞。 一轮齐射,火枪手和弩手开始自由射击。 敌人也察觉到蒙塔涅百人队,数名赫德骑兵脱离战场,朝着正在上弦、装填的民兵射手冲来。 温特斯从枪袋抽出簧轮枪,瞄准来者。 第一枪,射失。 第二枪,也射失。 气急败坏的蒙塔涅少尉把枪往地上一扔,拔出军刀,拍马杀向赫德人。七·八·中·文 打头的是个强壮剽悍的赫德人,他早就注意到那匹银灰骏马以及马鞍上的帕拉图军官。 这是一次标准的骑兵对冲,交错的一瞬间就能分出生死。 双方从右手边靠近彼此,拼命把马刀往前伸,谁也不退让。 距离只剩两个马身,眼看便要同归于尽。 千钧一发之际,温特斯突然猛拉缰绳,强运心有灵犀地跃向右前方。 与其同时,军刀被温特斯灵巧地从右手换到左手。 在赫德人错愕的目光中,温特斯的军刀已斩到对方左肩。 这招是吉拉德米切尔教给温特斯的,是老杜萨克的绝技。对于使用刀剑的右撇子骑兵而言,左半身是绝对防御弱侧。 解决掉打头的赫德人,温特斯又被另外几个赫德骑兵团团围住。 赫德蛮子人多,但少尉穿着四分之三甲。几人在马上你一刀、我一刀地拼杀,兵刃相击,火星四溅。 火枪手和弩手投鼠忌器,不敢开火。长矛手没有命令,不敢散开阵型。 温特斯想掏铁钉,却只摸到一块铁板装铁钉的衣兜在盔甲里面。 以一敌多的温特斯落入下风,弯刀从四面八方朝他挥来。赫德人专挑大腿后侧、关节这些盔甲薄弱或是无甲的地方下手,他只能竭力招架。 强运嘶鸣着去咬赫德战马的脖颈,用后蹄拼命蹬踢。 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温特斯的脊骨像被藤条狠抽了一下。弯刀没有砍穿铁板,但仍然很痛。 但下一刻,他的压力骤然减轻。 身前的赫德骑兵被重戟从马上打落,海因里希踩住落马者的胸膛。贝里昂抡起战锤、全力砸在赫德人头上。 落马的赫德骑兵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 而手持长戟的夏尔呐喊着,已经在同另一名赫德骑兵缠斗。 在三名亲卫的帮助下,温特 斯很快解决掉其他赫德人。 “回方阵。”温特斯喘着粗气说。短短几分钟的战斗,却让他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 山坡上传来一长一短两声号角。 更多的赫德骑兵脱离混战重新集结,他们绕过战场,抄向蒙塔涅百人队。 火枪手和弩手紧忙躲入方阵。 “自由射击!”温特斯摘下头盔这铁罐子让他喘不过气来大吼“坚守阵线!” 他的方阵太小、太薄,四周只有一排长矛手,一冲就散。 就看赫德人怕不怕死,敢不敢撞开一个缺口。 是赫德人先胆寒?还是帕拉图人先崩溃? “握紧长矛!守住位置!”温特斯拼命唤起民兵心中的勇气“逃跑也一样是死!保护你们的袍泽!” 赫德骑兵冲锋的气势恍如不可阻挡的山洪,转眼间即将杀至。 “主宽恕我”直面冲击的长矛手哆嗦着闭上眼睛。 “咣!” “咣!” 一连串急促的锣声从山坡上传来。 向蒙塔涅百人队冲锋的赫德骑兵立即转向,不光是他们,沟谷中的其他赫德人也脱离混战,朝着山坡上撤退。 “赢啦!”夏尔兴奋地大喊。 帕拉图人纷纷振臂欢呼。 山坡上,红翎羽的骑手怒气冲冲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撤?” “还是等豪格科塔过来吧。”阔什哈齐扣上头盔“光靠我们打不赢。” “谁说打不赢?”红翎羽急了。 “我说的。如果你不瞎,也应该能看出来。” 红翎羽大怒“现在撤,儿郎们不是白死了?再坚持一下,说不定两腿人就溃了。” “再打下去,只会把恶土部的儿郎拼光,而且还赢不了。”阔什哈齐瞪着眼睛说“既然如此,那就更该赶紧撤出来!咋的?你不服气?” 红翎羽蔫了,小声说“我能有啥不服气的……那莽泰咋办?” “你去喊他回来。” …… 联盟军中有“以大制小”的传统,即两个百人队协同作战时,由军衔、资历更高的百夫长负责指挥。 赫德人也有类似的习俗,同属一个豪格的两个图鲁一起行动,会推举更能服众的科塔率领全部人马。 追上帕拉图人的是两个赫德百夫队,阔什哈齐和莽泰 传统上来说,阔什哈齐是最高指挥官,但出身乌拉部的莽泰并不服气。 阔什哈齐给莽泰的任务很简单,佯攻车队,引开山坡上另一队帕拉图人。 不过山坡上那队两腿人并没有跟来,反而是冲下沟谷,加入混战。 “莽泰!咋办?”十夫长舒尔济问“要回去吗?” “回去干嘛?”莽泰咬着牙说“两腿佬的兵全在下面,马车边上一个兵没有。他们不跟来,我们就佯攻变强攻!” 五十余名赫德骑兵越过山岗,呼啸杀向毫无保护的大车队。 不过和赫德人的预料有点出入,两腿人并没有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那些手无寸铁的民夫、商贩纷纷跑向几辆四轮大车,似乎是想以马车为堡垒坚守。 强行军的过程中,巴德少尉临时改造了六辆四轮马车,以应付突发情况。 改造大车车箱里的货物被清空,以便能站上更多的人; 车厢四周的木板也被加高,变为近似城垛的形状,用于遮挡箭矢。 “咋办?”莽泰身旁的赫德骑兵慌了神。 “怕什么?没出息的东西。”莽泰忍不住大骂“两腿佬又没结阵坚守,几辆马车就能把你吓住?” 改造大车数量少,时间也不够调整位置,所以没有首尾相连围成一圈。 六辆大车的位置形似梅花,原本应该在车阵内的帕拉图人反倒站到马车周围,把大车包在人里,组成了一个古怪的“车阵”。 手持弓弩的帕拉图人站在车箱里,背靠马车的帕拉图人的兵器则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 最古怪的是中间那辆马车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车上,高举一面绣金经幡,正在大喊大叫。 语言不通,赫德人也听不懂老头在喊什么。 “看!那里的两腿佬手上都是火门枪!”莽泰找到一处薄弱环节,用弯刀指着一辆大车说“击溃他们,剩下的两腿佬也会一哄而散。” 赫德诸部的火枪不多,但那是贸易封锁的缘故。即便是赫德人,也知道火门枪已经是被时代淘汰的垃圾。 “就是那里,跟我来!” 赫德骑兵怪叫着在车阵周围绕圈,用弓箭和标枪骚扰,向帕拉图人施压。 突然,莽泰冲向那些火门枪手,众骑 紧跟在头领身后。 轰隆的马蹄声压垮了火门枪手的精神,一个火门枪手颤抖着引燃夹在腋下的火门枪。 一声枪响,其他火门枪手紧跟着开火,就连弓弩手也不由自主扣下扳机。 然而赫德骑兵却并没有冲过来,他们只靠近到四十米左右便调转方向。 看似杀气腾腾的冲锋只是佯攻,就是为了诱骗火枪手开火。 接踵而来的才是杀招,赫德骑兵绕了个弯,再一次杀向火门枪手。 “赫德语宰了他们!”莽泰高举弯刀冲在最前面,他怒吼着“赫德语用过的火门枪就是废铁!” 可帕拉图人看起来并不惊慌,也没有溃逃的迹象。 “他们为什么不害怕?”莽泰的脑海中有一个声音在咆哮“他们为什么不跑?” 几十米转瞬即至,在撞上去之前,莽泰眼中的最后一幕,是两腿佬纷纷把长匕首模样的东西塞进火门枪口。 …… 赫德人的追击被打退。 正午之前,辎重队的所有人马都已经进入河畔大营。 当天晚些时候,有三个赫德人用长矛挑着头盔来到大营前方。 “这什么意思?”安德烈疑惑不解。 “赫德人想谈判。”杰士卡中校眯起眼睛,不冷不热地说“想谈就谈嘛。蒙塔涅少尉,你跟我过去,听听他们想说什么。” 中校和少尉,加上当翻译的贝尔,三人骑马出营门。 赫德人率先下马,解下武器放到地上,似乎在示意无害。 温特斯不懂赫德人的谈判规矩,见杰士卡中校照做,他也照做。 不过少尉仍有戒心,在手里藏了两枚铁钉。 其中一个看样子是随从的赫德人取出一整张熊皮,铺在两方之间的草地上。 为首的赫德人率先坐在熊皮上,伸手请杰士卡中校入座。 中校冷哼一声,也大马金刀坐了下去。 两个大男人同坐在一块熊皮上,大眼瞪小眼。 温特斯站在中校身后,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 那赫德人开口,说的竟是字正腔圆的大陆语“先生们,交出携带的辎重,我允许你们带着武器和旗帜离开。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亚诺什将军已死,你们输了。” 注大陆语是联盟的称呼,也称为通用语。帝国治下叫帝国语。语出同源,只有微小的方言和口音差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河畔大营 听到亚诺什将军已死,温特斯的拳头无意识中攥紧。 独眼的中校不为所动,他嗤笑一声,问“你把我叫出来,就为说这个?” “交出携带的辎重,我将允许你们保留旗帜和武器离开。”赫德人重复了一遍开出的条件,看样子自信满满“无论如何你们还活着,不算太糟,不是吗?” “行吧。”中校不咸不淡地回答“你等我回去考虑考虑。” 赫德人面带微笑,礼貌中夹着轻蔑“阁下,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没人会来救你们,我的仁慈和慷慨同样也有限度。” “还有别的事?”中校剔着指甲里的血垢,漫不经心地问。 “可否知道阁下尊姓大名。” “约翰杰士卡。” “我是阿拉里克,司职豪格科塔,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千夫长。” “幸会。” “我也很荣幸与阁下交手。” 杰士卡中校态度消极,谈判很快草草收场。 从熊皮上站起来后,阿拉里克冷冷地说“几位先生,就在我们谈话间,沙漏里的细砂正在一粒粒落下。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 返回大营的路上,杰士卡中校冷不丁问“蒙塔涅少尉,你怎么想?” 温特斯实话实说“交出辎重他们就真的会放我们离开?我心里没底。但我们的确应该有所准备。” “你这样想就想错了。”杰士卡中校不屑地说“赫德人这般牛逼,怎不直接来打我们?” “他们大概只想要东西……”温特斯眉毛一挑“唔,难不成?” “就是你想的那样。你觉得是我着急,还是他们更着急?” 少尉仔细想了想“好像那个赫德人更急。” “没错,我看他都急到快要尿裤子了!居然还大言不惭要我们投降?” 少尉满头雾水“可他不是说……” “他说你就信?”杰士卡中校哈哈大笑“我还说我是他爹!” 温特斯回想那个赫德人的神色、做派,不禁有些恼火“那个家伙,难道面不改色在和我们扯谎?” “打仗,用什么招数都不奇怪。别以为赫德人淳朴,蛮子最是狡猾。”中校随口嘱咐“那赫德人说的话别传出去,问就说是来劝降的。” …… 烽火已经点起,求援的信使也早早过桥。 杰士卡中校回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审俘虏,温特斯则回到本队,带领众人加固防御工事。 帕拉图人不分身份,都在埋头苦干。 营地背靠大河,原本就有壕沟、土墙,只是墙不高、沟不深。 但仅凭营地里的几百号人,累死也挖不出多少土方。 几个军官一商量,干脆不在墙壕下功夫,转而做一些立竿见影的工作。 所以众人正在拼命加高射击塔,并搜刮营地内的木材,削尖充当拒马。 当温特斯回到本队的时候,看到安德烈、巴德还有几个人围在一起。 “这是在干嘛?”蒙塔涅少尉问。 安德烈抬手将一杆火门枪扔给温特斯“看这个。” 温特斯一把接住“怎么了?” 这是杆普通的火门枪,长木柄,发射装置是根短铁管。 温特斯看出一点端倪一把长匕首插在枪管里,将火门枪变成一杆短矛。 “有点意思。”温特斯认真起来。 匕首塞得很紧,他废了点力气才拔掉。拿在手里他才发现匕首的做工尤其简陋,就是两块软木夹住的一根铁条。 “这小玩意今天算是救了我们的命。”巴德拍了拍身旁的年轻人“巴荣纳,你给蒙塔涅少尉讲讲。” 巴荣纳十分紧张,说话磕磕绊绊“这插刀我老家猎人打野猪用的。野猪有时候挨上一枪不死,猎人就把匕首插进枪里,当矛用。” 温特斯把匕首又插回火门枪,试着做了几个突刺。 巴德解释“车队里有不少商人只有钩枪,我觉得这东西可能派上用场,便让铁匠给赶制出几十把。原本火枪开火后就是棒槌,可有了这东西就能当短矛用,今天倒是给了赫德人一点惊喜。” “巴德和我在研究。”安德烈补充道“如果给每个火枪手都配一把插刀,或许可以替代长矛手。” 温特斯露出一丝笑意,把火门枪递还给巴荣纳,摇着头说“不行的。” “为什么?” 步科出身的温特斯提醒两个骑科同期“火门枪多轻?火绳枪多重?” “什么意思?” “火绳枪笨重,轻的十五斤,重的能有三十斤。射击都得用支架,怎么拿着当短矛用?长矛的重量也才五到十斤。” 安德烈不服,找来杆火绳枪试了一下,不再做声。 事实胜于雄辩,火绳枪太过笨重,重心也不适合搏斗,而且攻击距离短。 虽然是双手握持,但没法像花枪一样送杆,实际攻击距离与单手矛差不多,只有手臂加半支枪。 给笨重的火绳枪插上匕首当短矛,还不如倒着拿枪托砸人好用。 温特斯在一旁给伤口撒盐“况且长矛少说也有两米五,火枪插上匕首才多长?长矛手的作用在于保护射手不受骑兵冲击,用短矛对付枪骑兵天然吃亏。” “那这东西就没用?”安德烈不甘心地问。 “不好说。”温特斯想了想,说“如果火枪的重量能降到十斤以内,这东西就有大用。另外,火枪手还要敢投入肉搏战。否则,我还是宁愿用戟和矛保护射手。” 安德烈忍不住嚷嚷“那造十斤以内的火枪不就行了?” 温特斯无奈道“哪像你说的那样简单!想给火枪减重,就得用更轻的枪管。枪管轻,管壁就薄,你不怕炸膛?或是少装药,那样威力又不够。” “归根结底。”他总结“还是需要更好的铁。” …… 午夜,月色晦暗,倒是满天星斗一览无余。 只有哨兵还没休息,河畔大营里的其他人已经沉沉睡去。 两个沉默的人影牵着马,悄悄溜出大营北门。 人咬着木棍,马上了铁嚼,温特斯紧跟在杰士卡中校身后,彼此间全靠手势交流。 中校执意不带卫兵,按他的说法人越多越容易出篓子。 两个军官就这样无声地离开军营,不知所以的人恐怕还以为他俩要逃跑。 夜深人静,唯有虫鸣,哪怕稍微有一点噪音都会传出很远。 温特斯和强运身上的所有金属器物都用布包裹着,中校也是。两人也不骑马,只是牵着缰绳慢慢走。 那场谈判后,赫德侦骑便在河畔大营附近游走,窥探虚实。 赫德人的小型马灵活迅捷、善于跳跃。用火枪弓弩打,打不着。派出骑兵反清,对方拍马就跑。 三番五次如此,搞得帕拉图人烦不胜烦。 温特斯的线膛枪又出问题,膛线挂铅,失了准头。好在贝里昂说他能解决,现在已经交到铁匠手里修理。 古代律法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趁着入夜后伸手不见五指,中校带上蒙塔涅少尉准备进行一次抵近侦察。 按中校的说法,之所以只带温特斯,一来是因为他有匹好马,二来是因为他没有夜盲症。 赫德人的营地与帕拉图军营之间只隔着一座山岗。 杰士卡和温特斯一直摸到山坡顶端,这里已经处于赫德哨兵巡逻范围。 山坡下,赫德人的营地灯火通明,不知在忙什么。 “我眼神不行了。”趴在地上的中校小声说“你来数,数他们有多少营火。” 同样趴在地上的温特斯捂住左眼,另一只手拢在右眼前,努力辨认着远处的火光。 杰士卡小声对少尉说“赫德人出兵,一队十丁。如果真是千夫队,少说也得有五十营火。” “大队长,我都数到八十了!”温特斯压低声音回答。 “没数错?” “现在数到九十了。” “和羊有关的粗鄙之语”杰士卡中校突然骂了句脏话“不会大荒原上又出现万夫队了吧?” “什么意思?” “走,有哨骑来了!”中校爬起来,抓着少尉衣服往后拖。 “等等。”温特斯纹丝不动,眼睛紧紧盯着远处的营地。他突然也骂了句脏话“和水手母亲有关的粗鄙之语!赫德人在打造攻城器械!” “别废话了,快走。” 两人跃上战马,放开马蹄朝大营狂奔。 赫德哨骑察觉到异样,追了一段发现追不上,也就没有再跟。 回到大营的杰士卡问少尉“最开始咱们遇到那伙赫德人,有多少骑?” “近百。” “大营外面遇到那伙呢?” “差不多两百。” “懂了吗?” 温特斯猛摇脑袋“不懂。” “赫德人不讲究齐装满员。”杰士卡中校面色阴沉“一个图鲁实际上可能只有三四十骑。一个名义上的千夫队,实际能有六百骑就算阔绰。可我们遇到的这几队图鲁居然全是满编。这个豪格,看样子很可能也是满编。” “所以?” “赫德人以家庭为单位游牧,草场能养活的人少,男丁一多便要分家,部落也是。很少有部落能一口气拿出上千丁壮外出征战。如果不是我们运气糟糕到 极点,撞上一个倾巢而出的大部落,那就是有人在号令诸部。”杰士卡瞥了少尉一眼“上个有这等威望的人……还是阙叶汗,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温特斯还没出生,他也不是帕拉图人,对于杰士卡中校如临大敌的状态,温特斯并不能感同身受。 他现在更关心眼前的危机“先别管什么阙叶汗了,长官!赫德人在打造攻城器械,这才是要命的东西!” 骑兵每队十人, 赫德人每队十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攻防 当赫德人连夜打造攻城器械时,千里之外有另一群人也在忙碌。 塔尼利亚群岛主岛,鎏金河上游,维内塔控制的一侧,一座小型堡垒正在紧张营建中。 自西向东的鎏金河将主岛一分为二,以繁华和堕落闻名于世的金港便坐落在鎏金河入海口南岸。 以鎏金河为界,维内塔和联省各自占据半个主岛。 拂晓时分,太阳还没露尖。 冥河西岸的温特斯正在不安中等待赫德人下一步动作,鎏金河畔的堡垒已经显出雏形。 堡垒施工现场只有零星的火把照明。目之所及,上百士兵正在埋头挖掘壕沟,荷枪实弹的岗哨警惕地戒备四周。 “罗伊中尉!”负责此次任务的埃文斯中校找到属下“按原计划,壕墙合拢后你们就正式进驻,切记……” 凄厉尖锐的哨子声打断了埃文斯中校的嘱托。 堡垒不远处的空地上毫无征兆跳出一个人影。 那人咆哮“大维内塔!” 更多人从地上爬起“kazar!” 工地上的人奔向武器,堡垒周围的哨兵纷纷开枪,但无法阻挡维内塔人呐喊着冲过壕沟。 手持棍棒的维内塔士兵见人劈头盖脸就打,只有少数士兵还记着“不要打头”的命令。 攻方有备而来,守方突然遭袭。维内塔人势如破竹,一路冲到鎏金河岸。 当塞尔维亚蒂中将抵达现场时,战斗已经结束。 除了少数人泅水逃跑外,大部分联省士兵被俘。 鼻青脸肿的联省士兵被绑成一串,蹲在壕沟里等候发落。 指挥此次突袭的胡安上尉提来一柄鲨鱼鞘、象牙把、珍珠装饰的佩剑,交给中将。 注去年的胡安中尉已获晋升,并调任第三军团 “干得不错。”安托尼奥接过佩剑,命令上尉“释放俘虏,武器和盔甲也还给他们。” “缴获的武器、盔甲也要还回去?” “没错。” 胡安上尉难以接受,他梗着脖子说“长官,我们也死了人的!” “上尉,绝对的仁慈或绝对的残忍,只有这两个选项。”安托尼奥耐心地解释“我们同联省现在还是兄弟盟邦。目的既已达到,便不必再激怒他们。执行命令。” 胡安敬了个礼,一言不发地离开。 稍晚些时候,塞尔维亚蒂军团长见到了埃文斯中校。 埃文斯已不复早先的翩翩风度,如今须发凌乱、衣衫不整,看起来狼狈不堪。 将那柄奢华的小剑递给对方,安托尼奥温和地说“中校先生,我想贵方越界了。” 埃文斯接过佩剑,避开中将的视线,闷声闷气回敬“我们可从来没同你们划过界。这里现在是塔尼利亚行省的土地,以后也是。” 安托尼奥也不争辩,回头吩咐卫士“给埃文斯中校牵一匹马来。” “不必!我有腿,自己会走。”埃文斯态度倔强“阁下,告辞。” 联省中校抬手敬礼,大步走入俘虏的队列中。 在他们身后,堂胡安的百人队进驻堡垒,捡起镐头、铁铲,继续施工。 …… 鎏金河畔的冲突暂告一段落,冥河西岸的双方又即将刀兵相见。 晨光中,千夫长阿拉里克挑着头盔,再一次来到营门前。 这一次会面,双方连马都没下。 阿拉里克径直问“诸位先生,考虑得如何?” “还在研究。”杰士卡砸了咂嘴,说“不过我想到一个不伤和气的方案。” “请讲。” “遵循古礼,用一次马上比武分出胜负。你尽可派最能打的勇士,我们这边就派他。”杰士卡随手指向身后的蒙塔涅少尉“你看这小子也不是什么膀大腰圆的魁梧壮汉,很划算吧?” 意外被点名的温特斯满脸震惊。 阿拉里克一言不发,冷笑着打马离开。 “您这又是何意?”温特斯气哼哼地问。 “他又不可能答应,就算真答应,你还怕输吗?你不是施法者吗?”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杰士卡轻哼一声“你瞒得过民夫,还瞒得过我吗?别担心,大不了把桥一烧,撤到东岸去。” “干脆现在就烧!”温特斯追问。 “烧个屁!”杰士卡抽了少尉一鞭子“河上就这一座浮桥,烧掉它前方的大军怎么办?” 冬气肃杀,狂风骤起。猎猎西风裹挟着枯草,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连番号角声从远处传来。推着各式木械的赫德蛮子出现在地平线上。 军营里,卡曼神父和瑞德修士正在带领 众人做最后祷告。 老修士一改平日嬉笑怒骂的做派,神情异常肃穆庄重。 卡曼神父用小扫蘸着圣水,向跪拜的众人施洒。 气氛所致,人群中的温特斯也单膝跪地。 他注视着手心上安娜的画像和雅典娜木雕,心想“人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便会本能地求助。如果你能听到我的心声,安娜,我只想回到你身边。” 祷告结束,温特斯扣好挂坠盒,轻轻将它贴在额头,又小心地戴回颈上。 千里之外的海蓝城,安娜纳瓦雷从梦中惊醒,不知为何眼角有泪滑落。 …… …… 正午时分,赫德人的第三次进攻被打退。但他们并没有走远,营地就在两百米开外修整。 十几辆大车趴在大营西墙三十步以内,车上满是弹孔和箭矢。 营地西侧的拒马桩已被赫德骑兵用套绳拔得七零八落。 赫德人还把拔下来的拒马桩通通拖走,不给帕拉图人重插的机会。 大营中央的板房被设为医疗所,重伤的帕拉图人被带到此处救治,轻伤的帕拉图人就在岗位处理。 “蒙塔涅少尉!”皮埃尔在伤员和尸体间翻找,大喊“蒙塔涅少尉!” “怎么了?米切尔先生?”卡曼神父刚给一名伤员取下箭头,不悦地询问大吵大嚷的小杜萨克。 众人之中,唯有卡曼受过正统外科医术训练。无论他愿不愿意碰血,此刻都得拿起小刀。 “中校让我来找蒙塔涅少尉!”皮埃尔情绪焦急。 卡曼正在清创,头也不抬回答“蒙塔涅少尉清洗过眼睛,已经回去了。” 营墙边,杰士卡中校已经亲自找到蒙塔涅少尉。 满眼血丝的温特斯一边听中校说话,一边连连点头。 刚才的战斗,一名惊慌的火枪手刚把枪伸过少尉的肩膀,便莽撞开火。 巨响震的少尉头晕,火焰烧掉少尉半边眉毛。硝烟更是喷进少尉眼睛,令他一时失明。 夏尔和贝里昂立刻把温特斯送往卡曼那里处置伤势。 好在没有外伤,清洗双眼后,温特斯又第一时间赶回防线。 辎重队之前遗弃的马车,如今落入敌手。赫德人给车箱钉上夹板,夹板间灌土,用以遮蔽弹矢。 靠简易冲车掩护,赫德骑兵换上硬弓重箭抵近同帕拉图人对射,造成了大量伤亡。 只有三门一磅旋转炮的帕拉图人面对土车束手无策。 众军官十分懊悔没干脆烧掉废弃马车,之前他们还抱着一丝“将来把马车捡回来再用”的想法。 “得把那几辆板车烧掉。”杰士卡双目怒瞪,指向营墙外的大车“你领人去,多带灯油、松脂,我把其他队的火枪手调来掩护你。” “别了。”温特斯哈哈大笑,扣上头盔“我倒更担心被您的火枪手打死!” 周围的其他人跟着发出哄笑。 温特斯是真怕被某个笨蛋一枪打中后背,但他必须看起来无所畏惧,因为“军官不怕,士兵才不怕”。 提着引火物,温特斯带着几个杜萨克骑马冲出营门。 远处的赫德人也发觉守军的动向,一队骑手飞快跳上马鞍,向温特斯几人逼近。 旋转炮率先开火,实心炮弹飞向赫德骑兵,只打起几团尘土。 其中一枚炮弹甚至从温特斯身前掠过,把少尉吓出一身冷汗。 一磅炮是大营驻军科林百人队的装备,都是提心后装子母炮。 科林中尉麾下没有专职炮手,科林也不是炮兵科出身。三门小炮纯粹是摆设,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要拿来实战。 到板车边上,温特斯才发现赫德蛮子也不傻。 每辆板车都用水浇过,不仅木头饱吸水分,就连夹板间的泥土也是湿的。 “蛮子最是狡猾!”少尉忍不住大骂。 “怎么办?” “烧!” 温特斯在强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马儿回头望了望主人,自觉跑向营门。 位置离墙壕太近,走营门还不如翻墙回去。 灯油、松脂一触即燃,然而吸足水分的木头却死活烧不着。 赫德骑兵转眼尖杀至近处,营墙后的火枪手和弩手纷纷射击。 板车就在营墙三十步之内,赫德人也不敢轻易靠近。他们就站在远处,朝板车旁的几人放箭。 赫德人的箭矢又快又准,逼得几人趴在地上躲避。 少尉眼睁睁看着车上的火苗越烧越小,他心里的火气倒是越来越大。 温特斯拍了下身旁的杜萨克“撤!” 几人一齐朝身后跑,跳过壕沟,翻过 营墙,回到安全区域。 “车上浇了水。”少尉摘下头盔,气喘吁吁解释。 “没事。”杰士卡眉头紧锁,但没有责备少尉的意思“再想办法。” “我有办法!”温特斯拼命控制呼吸节奏,双目一片赤红“给我铁炸弹!” 铁炸弹就是装满黑火药的铁罐,极为笨重。但在据点攻守中往往有奇效,营中也有储备。 少尉要铁炸弹,但营地里的人们不明所以。 “给我铁炸弹!”少尉几乎是在怒吼“还有铲子!” 他的士兵慌忙取来几枚用绳套装着的铁罐。 少尉夹着铁铲,提着四个加起来二十斤重的铁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又翻出围墙。 不光是帕拉图人,这下连赫德人也傻眼了。 那队赫德骑兵原本已经撤退,半路看到有个甲士翻出围墙,不得已又折返回来。 温特斯挥舞铁锹,掘开夹板间的泥土。 赫德人下马放箭,仗着盔甲坚固,温特斯不理不睬。营墙后和射击台上的火枪手也开火掩护。 阴差阳错,对方不躲不避,赫德弓手反倒连发不中,总是差那么一点。 领头的魁梧赫德人见状气得大叫,他跳下马鞍,怒气冲冲推开其他弓手。 “弓!”赫尔首领大吼。 旁边的红翎羽骑兵取出铁脊弓,恭敬奉上。 只见赫德首领原地站定,一声暴喝将铁脊反曲弓开如满月,弓身嘎吱直响,弓弦绷到极限。 赫德首领聚精会神,福至心灵的瞬间,他松开搭扣。 这一箭有如神助,流星般飞向远处的帕拉图甲士,正中对方头盔。 一声金铁脆响,帕拉图甲士掉下马车。 “阔什哈齐!阔什哈齐!”赫德众骑欢欣鼓舞,齐声大喊射出这惊人一箭的男人的名字。 营墙之后的帕拉图人鸦雀无声。 阔什哈齐马奶养大的魁梧汉子哈哈大笑,把铁脊弓扔给红翎羽,转身走向战马。 那铁脊弓已经变形。 突然,赫德人不喊了,反倒是壕墙后的帕拉图人放声欢呼。 阔什哈齐回头,震惊地看到那个甲士又爬上马车。 “大陆语去你妈的!”那甲士甩掉手套,比出一个友好手势。 甲士的咆哮穿云裂石,响彻战场。 壕墙后的帕拉图人轰然大笑,也跟着甲士齐声大喊“大陆语去你妈的!去你妈的!去你妈的!” 几百人的叫喊汇聚成一个声音,在荒茫的原野上回荡,一直传到天空最高处。 连大河对岸的水鸟也被惊动,成群结队从苇草从中扑腾而起。 帕拉图人的士气一时间达到极点。 阔什哈齐的脸先涨红,又转白,最后发青。 他听不懂对面在喊什么,但意思已经清楚地传达给他。 旁边的红翎羽又急又怒,拔刀上马就要去和那甲士拼命。 “别去。”脸色铁青的阔什哈齐拉住红翎羽“那家伙等着你去呢!” 温特斯把铁壳弹埋进马车夹层的泥土里,重新填上土。 铁壳弹的引线裹在麻绳里,短时间不担心受潮。 他点燃引线,远远跑开。 几声闷响过后,马车被炸得散架。填土的夹层彻底炸烂,崩起的土块甚至飞进大营中。 虽然还有车体还有残骸,但已经很难再拿着当掩体用。 温特斯爬过壕沟、翻过围墙,把瘪了一块的头盔摔在地上,喘着粗气怒吼“再来!” 披挂整套四分之三甲往返冲刺,他已经濒临过呼吸。之所以强撑着不肯坐下,就是害怕一旦坐下再也站不起来。 “行了,你别去了。”杰士卡中校冷着脸说“剩下的工,我安排别人干。” “我带人去。”赶到此处的巴德平静地自告奋勇,他想了想,说“如果是爆破的话,没必要用铁壳弹。可以直接拿整桶的火药炸。” “可以,就这么干。”中校拍板“扶蒙塔涅少尉去休息。” 杰士卡辎重队,最不缺的就是火药。 贝里昂和海因里希架上百夫长,往营地里走。 温特斯想甩开他俩,但刚才中那一箭让他剧烈头晕、恶心,无力挣脱。 沿途的士兵、民兵、民夫、商贩无言聚集在蒙塔涅少尉身旁,伸手触碰少尉的盔甲、头发、皮肤,划礼。 帕拉图人用这种方式分享少尉的勇气、意志和幸运,也用这种方式表达他们的敬意。 杰士卡中校苦笑着自言自语“这是勇敢还是鲁莽?” 一旁的夏尔自豪地大声回答“当然是勇敢!蒙塔涅少尉在维内塔 可是被称为血人蒙塔涅,是维内塔最勇猛的军官!” 周围的帕拉图人跟着发出惊叹。 “血人是什么见鬼绰号?不好听。”杰士卡中校摇了摇头,随口说“不如叫血狼。看他那模样……倒是真像是有狼血在胸膛里奔腾。” 血狼蒙塔涅ontagne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援军 对手并非是有勇无谋的野蛮人当天下午,温特斯对这一点愈发确信。 冥河军营东靠大河,考量地形的话,应当从南侧和北侧发动进攻。 河岸沿线地势起伏不平,防守方的射界被限制。 河流尚处冬季枯水期,裸露的河床就是一条天然道路,可以直达浮桥。 温特斯换位思考,如果由他指挥赫德人,他会佯攻西墙,主攻南墙和北墙。 同时在干河床布置一支精锐,等战斗进行到白热化时,发动奇兵突破浮桥和东门,包抄营内守军。 内外夹击之下,守军定然方寸大乱。再考虑到双方的兵力差距,攻下军营的伤亡不会超过三成。 不仅温特斯这样想,其他军官的想法也差不多。受的是相同的战术训练,几名军官的思维模式也大同小异。 于是乎,军营的防御便是基于此思路布置。 冥河大营原本就有一支常备军百人队驻防,便由他们负责守南墙。 温特斯负责守北墙,安德烈负责守西墙,巴德手下的临时武装人员负责守东门。 杰士卡中校统领骑兵队,酌情支援各处。 干河床之上,温特斯带人连夜挖出上千陷马洞。 陷马洞和田鼠洞差不多大,有马胫骨深。木桩砸进去、拔出来就造好一个。 效果十分阴损,飞奔中的马儿一旦踏进去,轻则折蹄,重则断腿。 一般没人用这招,因为马匹是珍贵的战利品。但形势危殆,得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考虑缴获多寡。 守军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但出乎所有军官意料,赫德人既不佯攻、也不分兵、更不从南北侧夹击,反而盯住西墙猛打。 营地西面是绵延的下坡路,看似可以发挥骑兵的冲击力,实际上却是一座靶场。 守军视野开阔,没有任何死角。 敌人从西侧进攻,拥有大量远程兵器的帕拉图人求之不得。 可赫德蛮子偏就推着楯车从西面杀过来。 甫一交火,负责防守西墙的安德烈立刻察觉异样。 风! 风向不对! 整体而言,两山夹地的春夏刮东风,风从塞纳斯海吹向内陆,带来降水和潮气。 但进入秋冬季节,风向却会调转,风从高地吹向大海,西风席卷大地。 赫德人把楯车一直推到营墙二十几步,乃至十五步以内。以夹土大车为掩体,顺风放箭,又准又狠。 安德烈麾下的火枪手开火后,硝烟却被西风倒卷,不仅呛得人喉咙肿痛、双目灼辣,还严重阻碍视野。 守军射手被硬弓重箭压制,带着套绳的赫德轻骑呼啸而来,营墙外的拒马被一根接一根套住、拔下、拖走。 冥河大营是一座能容纳上万部队的野战营地,防御方人手不足,安德烈手下百十号人甚至连西墙射击台都站不满。 赫德人不仅不分兵,甚至连试探性进攻也没有,只对准几个点拼命撕咬,切利尼百人队立刻招架不住。 杰士卡中校急调科林百人队和蒙塔涅百人队支援西墙。 第一次进攻,就有大胆的赫德骑兵翻过营墙,只是很快被围杀。 第二次进攻,赫德人又推上来几架小型牵引式抛石机,开始招呼守军射击台。 温特斯从没想过居然能亲眼看见抛石机重返战场。 然而只有几门打不准的旋转炮的守军,还真拿抛石机没什么办法。 安德烈带着骑兵冲了一轮,却被早有防备的赫德人截住。 三次进攻,赫德人耐心地狙杀火枪手、拔光拒马桩、杀伤射击台。 进退之从容,仿佛是娴熟屠户在给肉剔骨。 虽然营墙还没被真正冲击,但温特斯能感觉到本队民兵的意志已经濒临极限。 正午时分,营中军官开了次碰头会。 “下一次,赫德蛮就要动真格了。”杰士卡面色阴沉地说、 “下午更不好打。”巴德冷静地指了指太阳“光向对我们不利。” 温特斯猛然醒悟,上午赫德人顺风但逆光。过了正午,日光、风向都将不利于己方。 “光线、风向都是旁的。”温特斯眉头紧锁“我担心赫德人突入营墙,民兵和那些临时武装商人的士气就要崩溃。” 防守活地比防守死地还难。 前面两仗是在茫茫草原上结阵而战,众人无路可逃,只能搏命求活。 可当下在大营背后,正有一座浮桥通向冥河对岸。 过河、毁桥,所有人都安全。 生路就摆在眼前,没有人会不动心。 “要不然……”安德烈咬了咬牙,说 “干脆过河。” “绝对不行!”科林中尉断然拒绝,厉声道“哪个敢动浮桥,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虽然相处短暂,但科林维克托的严谨仔细令温特斯印象深刻。 沿途其他营地收缴宿营费后,便对商贩寄宿不管不问。唯独科林中尉驻守的河西军营铁面无私,严禁任何外人入营。 然而沉默寡言的科林中尉,此刻激动到面红耳赤。 注帕拉图的姓名,姓在前,名在后。帕拉图人称为光荣传统,实际上是赫德遗风 中尉言辞激烈,安德烈也来了火气“浮桥这样重要,那为什么只留你的百人队驻守?留一个大队还用得着我们拼命?” 科林一时哑火,半晌才开口“原本是有一个大队。” “人呢?” “诸部大帐早就退到西边两百公里之外!谁能想到赫德人会在此时、此地出现?” 安德烈抡眉竖目,恨声问“你们觉得赫德人不会出现,就把大队调走?” 科林委屈地大喊“上头急着用兵,我只是个百夫长,我有什么办法?调兵时我就坚决反对,可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赫德人还没攻过来,眼看守军要先内讧。 “够啦!闭嘴!”杰士卡中校一声暴喝。 安德烈和科林立刻噤声,坐回马扎,怒目而视。 杰士卡叹了口气,指着科林中尉说“别人都在前面抢功,他在后边守桥。他自己都混成这副模样,命令压下来,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听到这话,科林先是一愣,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开口。 安德烈脸上发灰,似乎联想起维内塔众人的处境,怒气也消散了。 “桥头堡,还是要守。”杰士卡定下基调“守到守不住为止。” 碰头会一时安静。 “共和国待我不算好,海外服役十二年,我没有一天不带怨气。”中校咂着嘴,态度一如既往冷淡“可没有她,我家还在给马扎儿老爷当农奴。没有她,我不是在打家劫舍,就是已经被绞死。所以这桥要守,守到不能守为止。” 科林中尉站起来,郑重地向中校敬了个礼。 “至于你们几个。”杰士卡用独眼看向温特斯几人“帕拉图同你们只有怨,没有恩。按说你们不欠什么,但阴差阳错到我手下……” 中校起身,朝三个少尉深深鞠了一躬“是我对不起你们。” 少尉们哪敢受这礼,紧忙离开马扎。 “你们只需坚守至我阵亡。”杰士卡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神情严肃“我死后,你们直接回帕拉图。这封信能证明你们不是临阵脱逃,而是服从我的命令撤退。” 温特斯和安德烈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巴德沉默地接过信笺,向中校敬礼。 交代完后事,中校开始重新布置防御。 科林中尉的常备军百人队被调到西墙,负责防守最关键的位置。 巴德负责重整大车,其他人负责掩护科林的侧翼,其他三面营墙只留哨兵。 “蒙塔涅少尉。”杰士卡最后点了温特斯的名。 “是。” “你负责在桥上布置火药桶,事不可为时就炸毁它。”中校冷冷道“总之不能让赫德骑兵过桥。” “是。” “先生们,尽你们的职责,胜败犹未可知。”杰士卡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万一援兵来了呢?” 板房门被撞开,一路狂奔的夏尔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援兵,援兵来了!” …… …… 河西大营热闹非凡,人在后面追,猪在前面跑,帐篷一顶接一顶被撞翻。 散养的阉猪膘肥体壮,两个成年人都按不住。尤其还是饥肠辘辘的阉猪……上百头。 看着满营乱拱的肥猪,杰士卡中校鼻子都气歪了。 “援兵?”杰士卡中校少见失态,揪着夏尔怒吼“这就是援兵?” “确实是从东边来的援兵。”夏尔冤枉地说“可我哪知道他们赶这么多猪过来?” 一个半边脸被暗红色胎记覆盖的男人正带人在军营内外抓猪,后面还有更多的猪在过桥。 温特斯赶到浮桥探明情况,他惊讶发现带猪过桥的竟是一位“故人”。 “梅森中尉?” …… 作为劳役牧场的负责人,理查德梅森奉命押送肉畜。 河西军营的帕拉图人没有等来日思夜盼的援军,却等到梅森中尉的劳役犯人和三百多头猪。 “守?守个屁!”得知现状的梅森中尉大惊失色“不跑还等什么?” 温特斯气急败坏“别管守不守,先把猪弄走,营地都被搞乱套了!” 一连串急促的钟声传来,这是约定的信号。 “赫德蛮子来了!” …… …… 推着抛石机的赫德骑兵缓缓逼近,压迫感令守军喘不过气来。 大营西墙,炮位,赶鸭子上架的梅森中尉正在用跳眼法测距。 “行不行?”温特斯焦急地问。 “别吵!”梅森恼怒道“要不你来。” “前辈不是炮兵科出身?” “养了几年猪,早都他妈忘光了!这炮连射表都没有,打个屁!”梅森大骂着垫高炮尾“先打一发。” …… 劳役犯人、猪以及梅森中尉本人,通通被杰士卡中校征用。 杰士卡中校一口回绝梅森中尉“把猪撤到河对岸”的请求。 “现在别说人,哪怕是头猪过桥,我的人都会跟着逃。”中校也恼怒至极“进营就不许走!” 猪被赶进干河床,猪倌劳役犯转行担架队,梅森中尉成了炮手。安德烈守在浮桥边,谁敢过桥就斩谁。 …… 烧红的木炭贴上引火孔,伴随雷鸣闷响,炮身猛地一抖。 炮兵中尉携猪来援的消息已传遍大营,守军满心期待,屏息凝视。 然后眼睁睁看着炮弹从赫德人头顶划过一道弧线,落到后面的山坡上。 壕墙之后寂然无声,这一炮实在歪得过分,温特斯也震惊地看向炮兵中尉。 “愣着干嘛!换子铳!”梅森厉声呵斥,继续垫高炮尾。 其他人还没回过神,胎记男人已经利索拆下空子铳,换上一枚新的。 提心后装炮的威力也许不足,但射速绝对没得挑。 又是一声雷鸣,这次射击稍准,炮弹砸进赫德骑兵后排队列,似乎有人落马。 “再来!” 这一次,炮弹飞入人群。守军的炮击越来越准,赫德人竟也有些慌了神。 终于,几次试炮之后,炮弹直接命中抛石机。 携带巨大动能的两斤铁球将临时赶制的木械打得散架,赫德人的抛石机直接被废掉一门。 土墙后的守军纷纷猛敲兵器、盾牌,呐喊助威。 三门旋转炮共有十二枚子铳。 梅森中尉每发一炮,帕拉图人便齐声呐喊一次。 十二枚子铳很快打光,号角声中,赫德人提速杀向营墙。 “拿铅子来!”眉发中满是烟灰的梅森中尉痛快大吼“今天请赫德蛮子吃葡萄!” …… 科林中尉的常备军百人队最先承受冲击。 营墙由挖壕沟时掘出的土方垒成,比人略高。墙后有半米高的台阶,可以站人。 赫德骑兵囊土而来,迅速将几处壕沟填平。 越过壕沟的赫德人往上爬,手持刃戟的士兵朝下捅。 攻守双方第一次近距离搏杀,呐喊、嘶吼和惨叫不绝于耳。 位于折线形营墙两翼的民兵朝墙外开火,赫德人也用弓箭还击。 距离太近,赫德弓手瞄着面部射击,只要中箭非死即伤。 而他们的扎甲在这个距离面对守军的火枪也形同虚设。 一个赫德人从墙上跳下,落在戟尖上,当场毙命。但更多的赫德人紧随其后翻过营墙。 战斗变成肉搏战。 直到此刻,民兵才明白什么叫“常备军”。 身披半身甲、挥舞刃戟的士兵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个铁人,赫德人必须将他们拖倒,而后才能将他们杀死。 头盔上有特殊簪缨的科林中尉尤其引人瞩目,赫德人也注意到这名帕拉图勇士,拼上性命要将他围杀。 科林中尉和他的士兵肩并肩作战,咆哮着杀死一个又一个翻越营墙的赫德人。 然而科林中尉身边的戟手越来越少,赫德人却越来越多。 营门之上,夏尔紧张地问“去帮他们吗?” “不行。”少尉的神色冷峻“赫德人的优势在于攻击宽度,如果他们只会猛打一点,这仗早赢了。他们只能靠自己……我们也是。” 防守者太少,营地又实在太大,守军根本没法控制所有营墙。 果不其然,远处黑压压的赫德骑兵分出两队人马,分别抄向两翼。 温特斯喃喃自语“现在,轮到我们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破防 千夫长阿拉里克席地而坐,一言不发注视着不远处的桥头堡。 一个接一个赫德勇士翻过营墙,从视野中消失。 没人知道那低矮土墙的另一侧在发生什么,他们只能看见一团团硝烟升起,传到他们耳中的只有凄厉的嘶吼和惨叫。 几个浑身是血的赫德人从墙内爬出,壕沟边上的其他人开始往回跑,一个图鲁败下阵来。 阿拉里克挥了挥手,另一个图鲁呐喊着奔向冥河。 在豪格科塔身后,百余名身披重甲的赫德武士同样席地而坐。 他们在养精蓄锐,等待发动最后一击。 …… 河西大营内的帕拉图人愈发绝望。 发起狠的赫德蛮子叠尸登墙,八个百人队轮番上阵,不给守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西南方的营墙已被赫德人掘出十几米宽的缺口,全靠巴德用大车筑成一道内墙和蒙塔涅队的支援,才暂时抵挡住赫德人的进攻。 帕拉图人抱着兵器瘫坐在墙角,温特斯在他们身前走过,还活着的人默默向少尉点头致敬。 视线扫过他从狼镇带出来的儿郎们的面庞,温特斯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里守不住了。 城池的失陷都是从希望的破灭开始。 绝望的情绪弥漫在大营中,帕拉图人的斗志正在飞速瓦解。 但温特斯无法责备任何人,在他看来,这支民兵部队能坚守至此已是奇迹。 一个月前,他们还只是一群被临时征召的本分农民,每日干着和民夫一样的苦力,领不到民夫一半的薪水。 现在,他们却困守在桥头孤堡,与上千凶残的赫德蛮子轮番厮杀。 温特斯牙关紧咬,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这样不行。” 催命般的钟声再一次响起。 “蛮子!”哨塔上的士兵声嘶力竭大喊“朝着缺口来了!” 温特斯登上土台,看向墙外。 终于,赫德人也不耐烦了,阿拉里克的本队终于出动。 来的只是上百甲骑,冲锋的气势却如同滔天巨浪。马蹄卷起遮天蔽日的烟尘,连大地也在颤抖。 杰士卡中校的骑队和科林中尉的残部也向营墙缺口飞速靠拢。 然而缺口处的民兵终于再也无法承受这一切,一个人抛下武器转身,众人纷纷溃逃。 温特斯呼喊、阻拦,却无法制止意志已经崩溃的人们。 赶来的杰士卡中校勃然大怒,温特斯远远便听见对方的怒吼“蒙塔涅!肃清逃兵!” 温特斯没有动作。 “肃清逃兵!” 温特斯抽出马刀,追上那个跑在最前面的逃兵。 他认出了那逃兵是谁,他认识逃兵的父亲,见过逃兵的母亲、妹妹。他曾经坐在逃兵家的餐桌旁,也曾同逃兵在一团营火旁取暖。 那逃兵回头望向他时,他看到的是瓦希卡惊恐的脸。 马刀挥下去的瞬间,温特斯颤抖了。他拧转刀身,刀面抽在瓦希卡后脑上。 瓦希卡栽倒在地,生死不知。 酷烈手段一时间震慑住了溃逃的众人。 “现在逃跑,所有人都得死!”温特斯勒马,厉声喝令“返回阵线!” 杰士卡中校带着杜萨克赶到,骑兵无情地驱赶溃兵返回营墙缺口。 …… …… 赫德甲骑的进攻最终被击退,车垒和营墙间留下几十具尸体。 战斗自晨至暮,目睹最精锐的图鲁也败退,赫德人缓缓撤走。 但所有人都清楚,赫德蛮子只是暂时撤退,他们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当明天到来时,什么都无法阻挡他们攻下河西大营。最快~手机端: 赫德人退兵后,跟随辎重队的商贩们请求将货车搬到河对岸,杰士卡中校不准。 “并非没胜算!”会议上,科林中尉抱着头喃喃自语“赫德蛮子不过一个千人队。我们有六百多人,据营坚守,以一敌二,怎可能打不赢?” 温特斯忍无可忍,愤怒地打断对方“那不是六百常备军,是农民!是车夫!是商贾!认清现实吧,中尉!守不住就是守不住!” “什么意思?”杰士卡看向下属。 温特斯站起身,做了很大的思想斗争后,说“我要把我的人撤到河对岸。” 科林愕然抬起头,他听见少尉的语气坚定而冷静,然而他看到墙壁上对方的灯影正如猛兽般狂舞。 杰士卡一撇嘴,后仰着靠上椅背,眯起眼睛问另外两个少尉“你们两个呢?” 温特斯第一时间开口“跟他们没关系。” “他们有嘴。”杰士卡冷冷地说。 巴德把佩剑放在膝头,语速不紧不慢“蒙塔涅少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也是。”安德烈闷声闷气回答。 科林手足无措地起身,这个可怜的老实人想说什么,却张不开嘴。 “想兵变?可以。”杰士卡中校冷笑一声,把靴子架在桌上“杀了我。” 房间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科林拉着温特斯的衣袖,几乎是在哀求“别……别这样……” “嘘!”温特斯示意学长噤声“别说、别问。日后追责,只说我挟持你。” 少尉目光灼灼紧盯着中尉“或者,你想死?” 科林打了个寒颤,摸索着坐回椅子。 “无论有什么义务,我的人都超额完成了。”温特斯看起来在对中校说,但更像是自我说服“他们是领半饷的民夫,不是自愿吃兵粮的常备军。我不会让他们为了一座守不住的营寨送死。” 杰士卡轻轻摇了摇头,说“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和士兵有私人感情。对于帕拉图而言,这座浮桥比一万条民兵的命都重要,你难道不懂吗?” “去你妈的!你以为我在乎他妈的帕拉图?”温特斯突然爆发“我在乎这桥?我在乎输赢?老子早就想这样干了!你以为我在乎你们这些狗屎?” 他扯着衣襟,歇斯底里地问“你以为我想替你们打仗?你以为我在乎这身军服?” 暴怒中蒙塔涅一拳砸在墙壁上,板房跟着颤抖了一下,墙上的木板断成两截。 杰士卡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而愣住,他叹了口气“杀了我,都随你。” “我是在救两位的命。”温特斯解下中校和中尉的佩剑扔给巴德“之后可以随意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我绝不反驳。” 留下巴德看守两人,温特斯和安德烈离开板房。 出门后,安德烈拉住温特斯。 “要我说,还是干脆……”安德烈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往河里一扔,随我们怎么解释都行。” 温特斯摇摇头“没必要,过河之后我就回维内塔,我也想家了。” “真不杀?” “不杀。” “唉。”安德烈万般无奈“行吧,等回家哥几个看看有什么小买卖做吧。” “谢谢。” “谢什么?”安德烈露出一排牙齿“两肋插刀。” …… 当晚,蒙塔涅少尉取得杰士卡大队的指挥权。 河西军营立刻开始有序撤离。伤者在先,辎重在后,阵亡者遗体也被温特斯一并带走。 为了防止被赫德哨探发觉,整个过程不点灯、不生火。人马衔枚,会反光的兵器都被麻布仔细包裹。 梅森中尉似乎瞧出一丝端倪,但他什么也没说。 来不及拆除浮桥,干脆用火药爆破。辎重队最不缺火药,浮桥之上有数处炸点,随时可以引爆。 温特斯带领科林百人队的残兵断后,他在桥头布置了最后的车垒。 他没有贸然炸毁浮桥,这条横跨冥河的补给线干系重大,炸毁它很可能是给前方的帕拉图人判死刑。 温特斯在等待赫德人最后的进攻。 …… 晨光展露,万里无云,天空呈现出一种苍蓝色。 这是适合杀戮的好日子。 正在排兵布阵的阿拉里克逐渐察觉出异样。 从西侧山坡向下望去,帕拉图人的军营了无生气,土墙后也看不到人影。 故弄玄虚?还是两腿佬逃了? 可远处那座浮桥还好好地横在冥河上。若是逃跑,为何不烧毁浮桥? 千夫长唤来侦骑,可哨塔对敌营异状的原因也一无所知。 “无论两腿佬有何打算。”阿拉里克下定决心“今日一定破营!” …… 桥头车垒上,温特斯望见山坡上的赫德人动了起来。 不再分头出击、轮番上阵,而是所有赫德骑兵一齐发动。 看来赫德人已经不准备再消耗守军,他们要一锤定音。 “你们先走。”温特斯命令其他人。 士兵们敬礼,转身跑向河对岸。 温特斯想等到最后一刻。 赫德人的骑兵越来越近,转眼间已冲下山坡。 温特斯跳下车垒,骑着强运奔向第一个爆破点。 保留的火药捻有点长,温特斯稍微估算时间后,挥刀将火药捻砍断一半。 越到这个时候,他反而愈发不慌不忙。 赫德骑兵此刻已突破营墙。 “那个会说大陆语的赫德蛮子恐怕要气死了。”温特斯这样想着 ,点燃了火药捻。 裹缠在麻绳里的药捻开始“嘶嘶”燃烧。 温特斯踩住马镫,跃上鞍子,刚准备去下一处爆破点,却看到安德烈朝他狂奔而来。 “这是要干什么?”温特斯不解。 他挥手示意安德烈离开,安德烈却无视手势继续靠近。 温特斯看到安德烈的嘴巴大张,似乎在高喊。 可西风呼啸,他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距离拉近,逆风而来的喊声才散碎地传入他的耳朵。 “别……” “炸……” 温特斯回头一看,神色大变,滚鞍下马,挥刀将正在嘶嘶作响的火药捻砍断。 砍断后,他还不放心似的,将还没烧光的火药捻踢进河里。 在他身后,刚刚突破营墙的赫德骑兵尽数撤离,背靠大营重新集结。 山坡棱线上,出现一个又一个骑兵剪影。 来者从反斜面突然跃上棱线,仿佛是龙牙兵从泥土中钻出。 温特斯不知道是敌是友,但从赫德人如临大敌的姿态判断,肯定是赫德人的敌人。 营墙前的赫德骑兵集结完毕后,朝着陌生骑兵发起冲锋,一开始便是全速。 山棱上的陌生骑兵始动,却是控制着马速,开始小步慢跑。 回到大营的温特斯这时才看清,来的陌生骑兵清一色长筒硬靴、黑色胸甲、莫里翁头盔。 赫德骑兵一拥而上,士兵跟着十夫长,十夫长跟着百夫长,百夫长跟着千夫长,几乎没有阵型可言。 而陌生黑甲骑兵的阵列却在小跑中逐渐成型。 他们以九排横列迎战,最前方由五名骑兵引导。 温特斯从未见过哪支骑兵能将步伐控制的如此精确。 黑甲骑兵前后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为左右距离的三倍。 于是五百余名骑兵的整体队列,横向宽度便是纵向宽度的两倍。 明明黑甲骑兵压制着马速,然而他们给人带来的震慑却远超过纵马奔驰的赫德人。 阿拉里克高举长矛,大声疾呼,冲在最前方。 再懦弱的赫德人看到豪格科塔此刻的模样,心中也会涌出勇气。 阿拉里克从未料到此刻会有这样一支敌人援军。 无论如何,这支援军就不该出现在这里,然而他们还是来了。 好在黑甲骑兵人数并不多。先解决援军,再回头攻打营寨,他依然能取得一场光辉的胜利。 “来啊!来啊!天神的子孙!”阿拉里克狂呼“我们怎么会打输骑战?” 对面的黑甲骑兵也开始提速。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两个文明,两种骑兵,即将对撞。 阿拉里克俯在马背上,手中的长矛拼命向前伸。骑兵对冲,兵器越靠近敌人越有优势。 其他赫德骑兵也同样如此。 没有骑矛的赫德人主动减慢马速,留在后列,准备对冲后的肉搏战。 双方间距只剩几个马身,此时阿拉里克才惊讶地发现,黑甲骑兵手中握着的,既不是长矛、也不是刀剑。 他们统统双持两把怪模样的短铳。 “单手怎么放枪?”阿拉里克不解。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思考。 “咔哒!” 火星闪过,然后是红光、硝烟和枪响。 一连串的枪响。 是簧轮枪! 逼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时,前两排黑甲骑兵扣下扳机。 阿拉里克只感觉胯下、胸口一热,滚烫的鲜血从两处伤口喷涌而出。 前排的赫德骑兵超过半数坠马。 黑甲骑兵或是从靴中拔出另一杆短铳,或是干脆舍弃短铳,改用页锤、军刀肉搏。 硝烟、枪声和惨叫中,两股骑兵展开厮杀。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游骑 赫德人四散而逃。 黑甲骑兵簇拥着一位头盔闪亮的军官来到杰士卡中校面前。 “到底还是我来救你小命。”头盔闪亮的军官说。 独眼的中校却毫不领情“我倒想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能漏掉一整支千人队?” “海外派遣也没能治好你这刻薄病。”对方笑道“真是后悔捞你回来!” 那军官跳下马鞍,摘掉头盔,露出精心打理的胡须和一双野性的眼睛——竟是几个月前到狼镇追捕走私贩的卡斯特·罗德里克中校。 卡斯特和杰士卡对视良久,大笑着给了彼此一个熊抱。 …… 峰回路转,所有人都欣喜若狂。 劫后余生的众人杀猪宰羊、开怀畅饮,暂时忘却死亡和伤痛,好好庆祝了一番。 狂欢结束便是善后。 清扫战场、掩埋死者、举行简单的葬礼。 赫德营地里遗留下不少马匹,除了一部分补充给失去战马的杜萨克,剩下的马匹连同缴获的战马统统被黑甲骑兵拿走。 其他战利品遵循约定俗成的规矩小件归私,例如刀剑;大件归公,例如甲胄。 卡斯特中校瞧不上扎甲,便统统给了杰士卡大队。 鞍鞯一类零散物品直接卖给随队的商人。 “万物皆有价格”,商人逐利的欲望,令温特斯叹为观止。 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染血靴袍有人买;赫德人的臂环、银饰也有人买。 一个商人找上杰士卡中校,打包买走了所有的马尸。 马皮可以发卖;马肉切条腌好,还能转手再卖给军队;就连马骨头也有去处。 甚至还有一个商人以折扣价格收购赫德人的左耳,耳朵由他带回帕拉图换赏,士兵则可以直接拿到现钱。 一天前,这些人还是软弱可欺的平民,双股战战端着火门枪保护家当。 一天后,他们便化身为以战争为食的乌鸦,争先恐后啄向赫德人的尸体。 “创造财富最快的方式是建造一个帝国,比建造帝国还快的方式是毁灭一个帝国。” 温特斯已记不清在哪听过这句话,但眼前的一切让这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 前路既已扫清,辎重队便要再次出发。 虽然杰士卡大队一度闹出“下克上”,但中校没有再提及此事,少尉们也闭口不言,大家只当无事发生过。 经历连番苦战后,有些商人觅得机遇,也有些商人不打算再往前走,他们就此返程。 辎重队的伤员也同他们一道返回帕拉图,有些不便行动的重伤员则留在河西大营养伤。 还有许多商人已经命丧刀下,他们被埋葬在荒原上,连块墓碑也没有。 他们的家当或是被其他人分掉,或是被忠诚的伙伴带回。 有人发财,有人倒霉,一向如此。 …… 温特斯守在大营西门,注视着一辆辆马车缓缓驶出军营。 车队的长度比起刚渡过冥河时短了许多,竟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一辆载人马车驶过,车厢窗帘被拉开,窗框里是瑞德修士的脸,老神棍笑眯眯冲着温特斯招了招手。 温特斯想让瑞德修士跟着商人返回帕拉图,但老头拿毒誓云云搪塞他。 老神棍不肯回帕拉图,卡曼神父也不肯回帕拉图。于是两位神职人员继续随军,跟着辎重队进发。 科林中尉也前来送行,他找到蒙塔涅少尉,真诚地吐出一个词“谢谢。” 温特斯只是摇了摇头。 中尉向少尉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科林中尉的百人队已经基本丧失战力,卡斯特中校答应会帮他请求军团派人来替防。 辎重队的双套马车全数驶离河西大营,温特斯跨上马鞍,准备动身。 夏尔和另一个人相互搀扶着从营地里跑出来,大喊着追上少尉。 “你们来干什么?”温特斯皱起眉头“留下好好养伤。” 在西面营墙的残酷争夺战中,夏尔右腿被重箭贯穿。万幸没有伤到动脉和骨头,但也因此行动不便,被划为伤员。 “我要跟您去。”夏尔说。 “不行。”温特斯最开始没想到民兵也要上战场,他不忍心再把本威的弟弟带到危险的地方。 “您不让我去,我就跟在后面走。” “胡闹!前面是好去处吗?” 夏尔梗起脖子,显然心意已决。 “我也不想留在这里。”另一个头上包扎的伤员低声说。 直到另一个人说话,温特斯才认出是瓦西卡。 后脑挨重击,被打死还是打昏全看命。 瓦西卡侥幸没死,但那个爱笑爱闹的小伙子却已经被杀掉了。 温特斯本想拒绝,但他突然想起老神棍口中的“福祸相依”。 他以为在民兵队服役是好事,然而却把许多杜萨克带进冥河。命运是个婊子,谁知道未来会如何? 温特斯叹了口气“一定要去?” 夏尔和瓦西卡点点头。 “找辆大车坐,就说我让的。”温特斯想了想,补充道“瓦希卡,去找巴德少尉,请他帮你讨一匹赫德战马。” “是!”夏尔高兴地大喊。 瓦希卡搀扶着夏尔,快步追赶大车。 一路吃用,辎重队的马车都已不是满载。 因此中校也开始允许民兵把武器放到车上并轮流坐车歇息。 一同出发的还有黑甲骑兵,卡斯特中校分出三个中队追杀赫德溃兵,他亲自带一个中队护送辎重队,这算是他给老朋友的小福利。 梅森中尉的赶猪队也加入辎重队。 四百多民兵和车夫、三百头猪、一百余辆马车、五十几个劳役犯、五个军官、两个神职人员外加一头狮子,从河西大营出发。 …… 黑甲手枪骑兵的正式番号是第五“高原”军团、第二骑兵团,也可以叫卡斯特骑兵团。 面对荒原上来去如风的赫德轻骑,分散驻守补给线会被牵扯大量兵力,而且极易被逐个击破。 因而被动防御从来不在帕拉图军方的考虑范围内。 以游骑破轻骑,杀伤敌人的机动兵力,才是帕拉图军队领导层的一贯策略。 驰援河西大营的卡斯特骑兵团就是这样一支游骑部队。 这支部队平时在补给线沿途拉网巡曳,一旦有警便迅速集合支援。 整个骑兵团下辖四个中队,额定兵员七百二十人。 但同赫德千人队交战时,骑兵团只有五百余人。而现在还能继续作战的骑兵不到四百五。 这是因为骑兵难以补充,往往越打越少,所以战时骑兵部队总不满编。 除了四个作战中队外,卡斯特团在编制上还有一个后备中队,后备中队负责招募、训练和补充人员。 这是一支真正的精锐常备骑兵,仅是军官就有二十六名。 相比之下,杰士卡辎重队连民兵带车夫人数接近六百,可军官一共只有四个。 帕拉图自古盛产良马,骑兵传统深厚。 维内塔的常备军,骑兵只占一成到两成。像第三军团只有一个六百人的骑兵大队,去群岛时嫌浪费运力干脆就没带。 而帕拉图常备军超过四成是骑兵,第五军团有三个骑兵团外加若干骑兵中队。 奔马之国不仅骑兵更多,而且对骑兵还更加下本钱。 安德烈跑到卡斯特骑兵团逛了一圈,回来时嘴里不停念叨着“人家那才是真正的骑兵!” 卡斯特麾下的骑兵最少也有三匹马,一匹乘马、一匹驮马、一匹战马。 有专门的枪匠随军,负责修缮、维护枪械。 不少骑兵还有跟班照料日常生活——跟班也是有乘马的。 相比之下,杰士卡大队的杜萨克骑兵简直寒酸到极点。 本来安德烈能带骑兵队美滋滋的,可自打见识过卡斯特团后就开始唉声叹气。 不过这种骑兵部队严重依赖补给线,行动也有些迟钝。但他们的战斗力足以弥补一切缺点。 …… 辎重队一路向西,正如杰士卡中校所预料那样,沿途碰到的前三个营地都已被焚毁,储备的粮草也已被掠走。 第三个营地甚至有半个百人队驻防,地势易守难攻,还是没能幸免。 可第四个营地却安然无恙,这个营地小的可怜,只有一个十人队看守。 负责营地的军士称没有见到赫德蛮子,他们只是看到西边的烽烟,于是接力传讯。 在第四个营地会餐时,骑兵中队和辎重队的军官随口闲聊一路的怪事。 “补给线太长了。”梅森中尉抱怨道“人都掉膘,何况猪呢?赶猪走了一百多公里,猪身上的肥膘都掉光了。” 骑兵军官格列上尉回答“这也没办法,赫德一直都这样。你一打,他就跑,滑的像泥鳅。得抓住狠狠揍一顿,才肯签和约。” “我想不通,赫德人为什么放过这个营地?更难攻的营地他们都拿下了。”敌人的行为模式令温特斯摸不着头脑。 卡斯特随口给温特斯解释道“赫德蛮子缺乏攻城手段,一般不会攻打营寨,都是袭扰车队。万一被拖住——就像袭击你们那队赫德人,等游骑赶到他们就要大出血。” 卡斯特对于狼 镇的驻镇军官印象深刻,能在荒原上再遇见他也很意外,所以他还是愿意点拨蒙塔涅少尉几句。 “恕我直言,以那个千人队的兵力,恐怕打哪个营地都不难。”温特斯说。 “这才是奇怪的地方,千人队行动实在太明显,很难藏住行迹。”卡斯特意外有耐心“以往赫德人袭扰补给线都是以百人队为主。说实话,我倒是想看到赫德蛮子出动千人队。” “为什么?” 卡斯特冷笑着回答“蛮子聚成堆,杀着才痛快。追着十个百人队在草原上乱跑,哪有一口气歼灭一个千人队来的轻松?” 卡斯特中校恶狠狠啐了一口,总结道“不怕蛮子来,我倒盼着他们来得多一点。” …… 一天后。 第五个营地。 卡斯特、杰士卡、温特斯……所有人都站在营墙上,目瞪口呆。 墙外,数不清的赫德骑兵正绕着营地奔驰。 轰隆的马蹄声震得人胸口发闷,连太阳都被马蹄扬起的烟尘遮挡。 小小的帕拉图营地深陷赫德骑海,就如同是惊涛骇浪中的一片舢板,顷刻间便会粉身碎骨。 这已经远远超出千人队能有的阵仗。 示威般围绕营盘践踏三圈后,数以千计的赫德掠夺者向东扬长而去。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侦骑尾随赫德大军一路到冥河,带回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浮桥已被烧毁。 河滩上到处都是焦黑的小船残骸。河西大营也一并遭焚,没有找到任何生还者。 留在营中的伤兵、商贾、科林百人队,全数遇难。甚至那些返回帕拉图的人们,恐怕也难以幸免。 好消息是,种种迹象表明敌人已经尽数过河,辎重队暂时安全。 可……这真的能算好消息吗? 老元帅曾说“战争中最困难的事情是猜测敌人的意图”。 久经沙场的老帅或能轻易洞悉蛮子的意图,但不是随便谁都有这等本事。 敌人落下棋子,温特斯才逐渐勾勒出全貌从始至终,赫德人的目标都是那座浮桥,他们是要把战火烧回帕拉图。 …… 战争开始后,最要紧的事情便是如何结束战争。 帕拉图想要结束战争,关键不在于攻城略地。 农耕民族的财富集中在城市,但赫德人以游牧为生,没有城池给帕拉图军队攻打。 杀伤兵丁、掳走人口、掠夺牧产,把赫德蛮子打疼、打哭、打服软,这才是帕拉图人的目的。 只要赫德人认输西迁,战争就会立刻结束。 且帕拉图并非同全体赫德人开战,而是每次只打最近的一部。 有时甚至会利用诸部间的矛盾,雇佣赫德人打赫德人。 尽管帕拉图人不愿承认祖上是赫德分支,但双方的战争模式却满眼都是游牧民族的影子,这点毋庸置疑。 近三十年来,赫德人内部一盘散沙。 诸部落每有战事往往拔帐远遁,以保存实力为第一要务。 最多出动小股轻骑袭扰补给线,等帕拉图人消耗不起自然退兵。 毕竟帕拉图人来了又走,同在荒原上的其他部落才是真正的敌人。 因此包括温特斯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最先遭遇的百夫队是先头部队,把次日追来的阿拉里克部当成主力。 然而实际上,赫德人这次出动了一支真正的大军,至少半个乃蛮【万夫队】。 同帕拉图人打到天昏地暗的阿拉里克千夫队,才是真正的前哨。 …… 此前众军官最坏的估计也不过是被赫德人截断后路。 得知数千赫德骑兵东渡冥河,卡斯特中校险些气到昏厥。 冥河东边是什么?是百公里宽的无人区。然而越过这一百多公里,就是帕拉图本土。 赫德人……朝着帕拉图去了,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们。 时隔三十年,赫德劫掠者的铁蹄又将踏上帕拉图的土地。 卡斯特中校当即向前方、后方派出通讯兵。 然而浮桥被毁,通讯兵只能去上游绕路过河,已经来不及了。 消息实在太过冲击,队伍里的帕拉图人都有些恍惚,就连温特斯初听也一阵眩晕。 帕拉图人打胜仗太久,久到他们已经忘记赫德人也有牙。 上一次赫德人打进帕拉图的时候,杰士卡都还只是牙牙学语的幼童,营中大部分人甚至还没出生。 这三十年来,帕拉图对于赫德诸部一支保持绝对的压制。 帕拉图人挥拳,赫德人后退,帕拉图人再挥拳,赫德人再后退。 一次又一次胜利中,帕拉图人建立起战无不胜的信心。 温特斯所见,在车阵中、在营墙后,无论战况多凶危,帕拉图人对于这场战争最终的胜利都从未有过怀疑。 现在,温特斯正亲眼目睹这种自信心开始瓦解。 不止一个十夫长跑来找他,隐晦或直白地询问是否要撤回帕拉图。 但这件事,温特斯没有决策权。 …… 骑兵中队和辎重队的军官紧急开会,商议下一步行动。 会议气氛凝重,军官们沉着脸一言不发。 见无人开口,卡斯特中校大怒“都哑巴了?从军衔最低的开始,一个一个说!” 又是一阵沉默,温特斯站了起来,在场大概没人比他军衔低。 “好,就从你开始!”卡斯特一拍桌子“然后是你右手边那个。” 安德烈顿时变成苦瓜脸。 “我认为。”温特斯尽可能简洁“应该往西走,去找大部队。” 空气骤然降温。 “理由?”杰士卡中校的眼皮跳了一下。 “浮桥已毁,过河只有两条路。要么绕到上游,要么造船渡河。绕路太远,造船费时。我们不知道这附近还有多少赫德人在游荡,去找大部队更安全。” “你如何知道大部 队没溃败?” “因为过河的敌军身上还是扎甲皮袄。”温特斯回答“赫德人不浪费任何东西。若是前方大军已败,他们身上肯定不止那些破烂。” “说的没错!”卡斯特随即出言赞同“赫德人哪来的本事吃掉两万大军?定是剑走偏锋,下了一着险棋,此战还没败!” 在场的其他人看向杰士卡,如果他持相同意见,那也就不必再讨论。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独眼的中校突然苦笑着摇头“这是老元帅的战策,什么时候赫德人也学会了?” 基调定下,众军官商议决定立刻动身,同时派出游骑收拢卡斯特团的另外三个中队。 因为沿线的补给营地大半被洗劫一空,所以卡斯特的骑兵会跟随辎重队行动,获取补给的同时也提供保护。 随队商人已被吓破胆,纷纷想要回家,可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们。 两位中校担心脱队商贩会泄露辎重队行迹,所以将商贩的大车和挽兽全数强征,人也编入民兵队。 不知不觉间,帕拉图人的心态已悄然发生变化。 在遭遇赫德大军前,帕拉图人把补给线视为后方,只是偶有袭扰。 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看似还是那片苍茫的荒原,但在重新启程的众人眼中却处处暗藏杀机,每一道山坡后仿佛都有赫德人的伏兵。 辎重队改换路线,卡斯特把侦骑撒出二十公里远,所有人神经紧绷,甚至不敢在白天生火——因为荒原之上炊烟太过醒目。 无分士兵民夫,都只能入夜后用土灶做饭。 倒是贝里昂打造的铁炉的优点彰显出来。 铁炉没有明火,隐蔽安全,不会留下灶坑。因为耗燃料少,所以烟也很小。 越是资深的军官,越觉得这铁炉妙不可言。 对于饥饿、寒冷、疲惫的士兵而言,没有什么比一碗热汤更能提振士气。 卡斯特中校更是把铁炉里里外外检查个遍,啧啧赞叹不以。 “你是铁匠?”中校冷不丁问贝里昂。 “学徒过两年。” “没结婚?” “禀大人,没有。” “来我这干。”卡斯特大大方方招募贝里昂“给你个军士做,保你三年攒出老婆本。” 一旁的温特斯没想到堂堂中校竟直接挖他的墙脚,条件还如此慷慨。 军士在诸共和国的含义略有差异。在维内塔,军士就是十夫长的代称。 但在帕拉图,军士介于十夫长和百夫长之间,是极好的职位。资深军士的薪金甚至高过低阶军官。 听到卡斯特的话,温特斯竟有些紧张,他是真舍不得这样一个好厨子。 贝里昂愣了一下,木讷地回答“承蒙大人抬爱,我还有个弟弟在家,我舍不下他。” 卡斯特中校轻哼一声,他亲自开口招募已是给足面子,不可能再多说什么。 临走前,卡斯特回头问“这炉子有什么名头吗?” “有,叫索亚炉。”贝里昂眼圈有些泛红“是我父亲设计的。” 当天晚上,铁匠贝里昂从少尉手中接过烧火棍,光荣晋升为骑兵团暨辎重队军官食堂专职炊事员,彻底从勤务和作战中解放出来。 他马上就成为了队伍里受到最严密保护的人,甚至比两位校官还安全。 …… 谨小慎微行军三天后,前出的侦骑迎面遭遇友军斥候。 在友军斥候身后是四十个骑兵中队,超过五千名轻重骑兵。 随后,阿尔帕德少将带着亲卫火急火燎来到辎重队,向两个中校询问情报。 大队赫德人马的行动不可能毫无痕迹,察觉到敌人动向的帕拉图军队立刻派出全部的骑兵追赶。 可还是晚了一步,赫德渡过冥河三天后,追兵才终于赶到。 得知浮桥已被赫德人焚毁,阿尔帕德少将顿时暴跳如雷。 进一步得知赫德劫掠者东渡冥河,径直杀向帕拉图后,阿尔帕德少将更是差点被当场气死。 鬓角花白的阿尔帕德把两中校骂得狗血淋头。如果怒火有温度,杰士卡和卡斯特早就被烤到外焦里焦。 但桥已经被毁,说什么都晚了。 阿尔帕德只能先和步兵大部队汇合,再做打算。 杰士卡和卡斯特被少将痛骂时,他们的下属就在后边立正。 杰士卡中校受辱,令温特斯有些不舒服,他忍不住对其他人说“明明是前边没拦住赫德人,倒是骂我们骂得起劲!” “不是这么回事。”骑兵中尉科苏特摆了摆手。 在同一个锅里搅勺多日,骑兵团的尉官们已经和温特斯几人混得熟稔。 “那是怎 么回事?” “阿尔帕德少将路上已经击溃了三支赫德千夫队,否则也不至于来的这样晚。”科苏特中尉低声解释,他补充道“我听第一团的人说的。” 温特斯瞳孔猛然扩张“还有三个被击溃的千夫队,再加上过河的赫德人,那不等于是……” “没错。”科苏特擦了擦额头的汗“一个乃蛮,实打实的万夫队。” “上万骑兵!怎么可能在荒原上藏住?” “那还用说吗?分进合击。”科苏特叹了口气“赫德人得看家本领。” …… 性急的阿尔帕德少将撇下慢吞吞的辎重队,带领骑兵先行同大部队会合。 又经过十四天的艰难跋涉,杰士卡辎重队才最终抵达目的地。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山河相间,非凶即险。 两条银蛇般的湍急河流汇成一股,赫德人的土城就筑于两河合流处的高地。 辎重队初至大营,军团派情报股的贝洛少校带军官们观敌。 贝洛带领众人谨慎地停留在城墙半公里外。 远处的土城除略显简陋外,看起来与寻常城寨没什么不同。 土城地势较四周高,外人无从窥探城内动向,只能看到城墙上有人影走动。 城池上空炊烟袅袅,似乎正在生火造饭。 贝洛少校用马鞭指向城墙“先生们,那里就是‘边黎’。” “边黎?何解?”杰士卡中校问。 “蛮子都这样叫,据说意为两水交汇。”贝洛解释道“用我们的话来说,或许应该叫汇流城。” “这里看不清楚。”杰士卡中校扬起鞭子“再靠近点。” 贝洛少校急忙阻拦“班长!不行!” “靠近点看也不行?” “城里的蛮子有火炮!” “火炮?”杰士卡眉毛直立“哪来的?赫德人会铸炮?” 贝洛苦笑道“蛮子应该还没这本事,推测是有人走私给他们。” “城里有多少赫德守军?”杰士卡中校轻轻扯着缰绳。 “很多,具体是多少也不知道。”贝洛叹了口气,回答“几百里内,没西逃的蛮部全都跑进了边黎城。” “围城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半月。” “一个多月?赫德人还没饿死?” “我也奇怪。”贝洛少校一摊手“说不定蛮子早就断粮,炊烟只是在迷惑我们。” 温特斯大为不解,忍不住问“赫德人既然敢筑城坚守,难道存粮两个月都撑不住?” 安德烈、梅森等人竖起耳朵,他们有同样的疑问。 贝洛少校闻言没有直接回答,反倒皱起眉头看向少尉,神色中仿佛在问“你不懂吗?” 杰士卡嗤笑一声,摆了摆手“他是维内塔人。” “噢,原来是这样。”贝洛哈哈大笑,顿时眉头舒展。 温特斯和安德烈顿时来了火气,梅森中尉也面有尴尬。 巴德抢在其他人之前开口“少校阁下,我们确实不懂,还请不吝赐教。” “赫德人主要喝奶,辅食肉。”杰士卡中校开口说道“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抵抗风险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过去赫德人一遭灾,就要到帕拉图劫掠的原因。” 贝洛少校给温特斯几人解释了其中的逻辑帕拉图人可以靠存粮度日,但赫德人不行。 与“茹毛饮血,酗酒啖肉”的蛮族印象不同,赫德人主要以奶为生,靠野菜和游牧途中播种的野麦作为补充,穷一点的赫德牧民连肉都很少吃。 因此赫德人没法据城坚守,如果选择困守城池,无处觅食的牲畜只会比人更快饿死。 没了牲口,赫德人最初或许可以靠吃肉坚持一段时间,等牲畜尸体也吃光的时候,那他们就只能吃人了。 而且以牲肉为食,就算能坚持到帕拉图人退兵,赫德人也会元气大伤。 这也是为什么看到赫德人筑城坚守,劳师远征的帕拉图人不仅不急,反而慢条斯理围困打消耗战的原因——就算帕拉图人的补给线再长,也一定是赫德人先撑不住。 但现在数千赫德劫掠者东渡冥河,形势陡然逆转。 …… 赫德大军渡河的消息送达围城大营后,帕拉图军队的领导层立刻陷入分裂状态。 支持撤兵的军官围绕在塞克勒准将身边。 撤兵派认为当务之急是回援帕拉图。两个常备军团尽数出动,此刻帕拉图没有任何野战部队能迎击数以千计的赫德铁骑。 一想到残暴的赫德大军此刻正在帕拉图烧杀掳掠,众军官心如刀绞。 塞克勒准将的声音振聋发聩“你们难道要放任蛮虏劫掠帕拉图?!再多的土地,能弥补帕拉图的损失吗?再不回救,蛮子就要打进诸王堡了!” 另一派则以阿尔帕德少将为首,主张继续围城,甚至立刻对边黎城发动强攻。 “现在撤兵,就是功亏一篑!”阿尔帕德少将咬牙切齿“蛮子马上就要撑不住了!蛮子捅我们一刀,我们要狠狠捅回去!怎么能现在撤兵?现在撤兵也晚了!攻城!赫德蛮子杀一个帕拉图人,我们就杀十个赫德蛮子!” 高级军官大多认为应该继续攻城。 支持撤兵则主要是少校及以下的军官,他们级别较低,但拥有更广泛的支持。 从通讯兵送来噩耗开始,两派便争执不下。 统领全军的亚诺什上将也迟迟未能决断。 直至杰士卡辎重队抵达,帕拉 图人仍在同赫德人隔墙僵持,大军愈发躁动不安。 对于大人物们火星四溅的碰撞,温特斯并无太多实感。他只是一名小小少尉,还没资格参与路线争论。 不过,他升官了。 …… …… 清晨的天空湛蓝。 地上凝结着白霜,远看原野一片白茫茫。 荒原迈入深冬,这段日子正是一年最苦寒的时候。 所以杰士卡大队押运的马车中,有数辆载着专供高阶军官的鸭绒被褥和羊毛大衣。 温特斯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些木箱都钉得严严实实,还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严禁私启”封条。 还有果酱、烟草、白面粉、葡萄酒等等“军需品”,都同粮食和火药一样,占用宝贵运力千里迢迢从帕拉图送到这荒原上。 得知拼命保下来的是这些东西,温特斯发自内心后悔没让赫德蛮子一把火将马车统统烧掉。 此刻在蒙塔涅少尉面前,衣着五花八门的民兵站成松垮的队列,等着新任长官检阅。 许多民兵裹着从赫德人尸体上扒下来的皮袍,乍看上去完全认不出是帕拉图人。 天气太冷,缺乏御寒衣服的民兵只好有什么穿什么。 他们从家中出发时还是怡人的秋日,那时没人想到这仗会拖延到今天。 清点过人数,照例该长官讲几句。 温特斯看着冻得发抖的民兵们,说“你们的前任百夫长马切洛少尉,是我的朋友。” 提到阵亡的马切洛,小操场上鸦雀无声,众人的眼睛变得更加黯淡。 一些在之前的作战中缺员的民兵队补充被给杰士卡大队,随军商贩也被强征入伍,同样编入民兵序列。 如今杰士卡大队不仅恢复至满编,甚至得到了加强。 因为民兵缺乏军官,温特斯晋升为“二百夫长”,兼领两支重整的百人队。 在温特斯看来还是老问题指挥体系没有任何冗余,一旦百夫长阵亡无人能接替。 默哀后,温特斯再次开口“信任我,我也决不会抛弃你们。” 面面相觑,反响平平。 “我讲完了。”温特斯明白空话无益“另外,今天中午吃酱炖猪肉。” …… 荒原上少见大面积的森林,只有零星的小片树林和灌木丛,大部分是草甸。 边黎城附近的树木更是早早就被赫德人砍伐一空。 这导致帕拉图人极度缺乏木柴,甚至要去挖赫德人砍过的树根。 民兵只能得到很少的取暖燃料,入营以来他们都在吃干面包、喝冷水。 甚至只是听到“炖猪肉”这个词,许多人就已经不自觉流下口水。 等到中午时分,看到宪兵抬着铁锅走来,众人才真的相信蒙塔涅百夫长所言非虚。 闻到炖肉的香气,竟有民兵开始默默流泪。 一碗热汤、一块猪肉、一个面包,在这个寒冷的冬日,已经令人别无所求。 领走自己那一份,甘水镇的民兵伊什就近找到个避风的地方,开始享用这宝贵的一餐。 他先小小品尝了一口肉汤,热乎乎的汤顺着食道流进胃里,令人整个身体都变得暖洋洋的。 直到这时,伊什才真正确认他不是在做梦。 他没有再饮,而是开始小心翼翼把面包掰碎,泡进汤里。 身旁的同乡有些遗憾“可惜肉不怎么肥,不然可真是美的很。” 前面一个陌生狼镇民兵听到这话,面带冷笑转过身来“有的吃就不错了,知道这猪走了多少里路吗?没有血狼,你们连猪毛都吃不着,抱怨什么?” “血狼是谁?” “血狼就是蒙塔涅大人,我告诉你,在我们狼屯那时候……”狼镇民兵谈兴大发,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一股脑添油加醋讲了起来。 狼镇民兵见过两头凶兽的尸体,他根据别人说的故事混杂着想象讲,讲得仿佛血狼生撕巨狮时他就在现场一般,听得伊什的同乡阵阵惊呼。 “想不到蒙塔涅长官居然这般……”伊什的同乡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合适的形容词,他看着狼镇民兵肃然起敬“老哥,您能在蒙塔涅长官手下当差,也是够厉害了。” “嗨,哪里。”狼镇民兵脸色微红,不知是太冷还是别的原因。 他突然凑到伊什同乡身旁,神秘兮兮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听说蒙塔涅大人在海那边的一个岛上的时候……” 这次,故事从半真半假,变成纯粹的道听途说。 伊什小口啜饮肉汤,悄悄地听着。 …… 温特斯尚不知道自己风评被害,他正在亲手给麾下 民兵分肉,看着众人大快朵颐,他心中洋溢着自豪感。 猪是从梅森中尉手上讨来得,梅森带着四百多头猪从牧场出发,一路走、一路死、一路吃。 到最后,活着抵达前线大营的猪不到一半,但还是已经超额完成任务。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扩大会议 那个钢铁般的亚诺什将军不见了,那个声如洪钟、昂首阔步的硬汉不见了,军榻上只有一个气若游丝的老人。 看见眼前的一幕,塞克勒准将竟惊到失语。 闻讯赶来的阿尔帕德少将踩着塞克勒的脚印冲进大帐,然而已经瞒不住了。 “怎么回事?”塞克勒嘴唇哆嗦着。 “先是伤寒。”阿尔帕德走到床边,给老人掖好被角,低声说“然后是中风。” 塞克勒冲向阿尔帕德,狠狠扯住对方衣领,暴怒已经让他失去理智“你好大的胆子!敢隔绝内外!你……你竟敢隐瞒不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尔帕德被学弟如此冒犯,却丝毫不生气,他沉默地同塞克勒对视。 比起亚诺什将军失去指挥能力,阿尔帕德一派无所顾忌的行事更让塞克勒惊怒,这已经和兵变没有区别。 塞克勒胸膛剧烈起伏着“多瞒一天,就多围一天?下一步你们想干什么?瞒不住那天你们想干什么?把我们都杀了?说话啊!” “发完火了吗?那就听我说。”阿尔帕德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拿开“亚诺什将军中风的消息一旦扩散,军心定然动摇,只会给蛮酋【亚辛】可乘之机。” “闭嘴!”塞克勒怒不可遏“将军重病,我们就该立刻撤退!你隐瞒消息,就是为了把这场仗继续打下去!就是为了再拿一颗将星!你为了一己私欲,置大军的安危于不顾,阿尔帕德·杜尧姆!我跟你势不两立!” 阿尔帕德少将发出不屑的嗤笑,他随手拖过一张板凳,好整以暇坐好,问“你觉得我是为了权力?地位?将星?” 塞克勒一言不发,他几乎喷出怒火的双眼就是答案。 阿尔帕德拍了拍马裤上的灰尘,漫不经心地说“只要你支持我,这仗打完我就申请退役,回家养马种花。” 回答少将的只有从鼻腔深处发出的一声冷哼。 对方显然不信,但阿尔帕德也懒得再赌咒发誓,他盯着塞克勒,一字一句地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吗?” 塞克勒一愣,怒火稍微缓和,但还是没开口。 “我告诉你,这一仗不是为了土地、奴隶、金钱、权力——和那些统统无关!”阿尔帕德扬手指向赫德土城坐落的方向“我们就是来打这座城的!” 阿尔帕德停顿了一下,继续道“筑起这城的人,他十八年前骑一匹老马给我当侦骑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他十五年前还只有五十户的时候,我就已经把他记在名单上。这些年来,我眼睁睁看着他如雪崩般在草原上越滚越大,连晚上做梦都会惊醒。” 塞克勒没想到对方会讲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被少将的气势所压制。 “共和国现在就是睡在柴堆上的醉汉。”阿尔帕德咬牙切齿“我才不在乎什么将星!我来这里,就是要铲平赤河部!我是在给共和国灭火!塞克勒将军!” …… 无人知道阿尔帕德和塞克勒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反正当天下午,军中所有校级军官都被召集参加扩大会议。 虽然说扩大会议,不过再扩大,也扩不到温特斯这些尉官身上。 杰士卡中校倒是去参会了——虽然中校当前属于卑微的民兵序列,可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校官。 中校前脚刚去开大会,温特斯、巴德、安德烈和梅森也聚在帐篷里开起了小会。 梅森和他的劳役犯们正式被划归杰士卡大队,难兄难弟如今抱团取暖,彼此倒还有个照应。 帐篷里没有外人,几人围着索亚炉,无所顾忌地议论起来。 “我看还是谁也压不住谁,否则不至于搞军事民主。”梅森捧着一杯热水,咂嘴道“说不得还要使出匿名表决这招。” 温特斯把靴子放到铁炉边上,随口说“是打是撤,拿定主意总比干耗强。” 正在伸手烤火的安德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现在帕拉图军中的不安和躁动,没有人比底层军官更了解。 士兵中甚至出现了自残的案例,许多人都在悄悄收拾行装。 “我估计还是要打。”梅森打了哈欠“我听说之前陆续放了四波奴隶进城,要是就此撤兵,日羊佬不是亏死了?” 安德烈来了兴趣“放奴隶进城,什么意思?” 其他人也竖起耳朵。 “在我们来之前,阿尔帕德将军下令把抓的奴隶赶进边黎城——当然是老弱病残那些。城里的赫德人倒是有骨气,照单全收。” 帐篷里一时安静,只听见炉膛里的木柴在哔哔剥剥燃烧。 …… 驱赶老弱病残入城,是一种“极不体面”的围城战术。 放人入城,等于平添消耗储备的嘴。不放人入城,防守者的斗志便会被削弱。 个别时候,守军甚至会主动驱赶老弱病残出城,随之而来的便是人间惨剧。 温特斯对此心知肚明,他不仅听说过,而且亲眼目睹过。 古萨围城战,缺乏补给的守军决然将“无用的嘴”赶出城,然而他们旋即又被围城军队赶回。 无处可去,饥饿而恐惧,那些可怜人在城墙和围城壁垒间整整游荡了八天。 温特斯从未见过比那些人更绝望的人类,他们最后没有一个活下来。 城里的赫德人竟敢放人入城,虽不明智,但隐隐让温特斯感到一丝钦佩。 …… 巴德突然皱起眉头问“塔尼里亚现在已经不买奴隶,帕拉图人还捕奴吗?” 群岛已被联省和维内塔瓜分。联省允许奴隶贸易,但禁止在联省境内蓄奴,维内塔更是干脆全禁。 “是吗?我消息不通,倒不太清楚。”梅森微微发愣“不过岛民不买,还可以往金顶山脉南边那几个公国卖嘛。赫德奴隶可是抢手货,他们都是异教徒,奴役他们没有道德压力。” 帕拉图人的捕奴传统向来为其他盟邦人所诟病,同时也是“高地人都很野蛮”这个刻板印象的重要组成部分。 “让帕拉图人把你抓走当奴隶卖掉”是海蓝市民的经典吓小孩用语。 但温特斯来到帕拉图才发现,奔马之国境内反而几乎见不到赫德奴隶,全都拿去出口了。大概是离得太近,怕赫德人跑回去。 梅森想了想,补充道“也用不着同情赫德人,早年他们一样抓帕拉图人当奴隶。只不过这些年战况一边倒,赫德人被打得嗷嗷叫,也就只有帕拉图人掠赫德人为奴的份。据说赫德人本身还会互相捕奴……嗨!这账,算起来没头。” 梅森中尉的话另其他人唏嘘不已,赫德人同帕拉图人拉锯上百年,其中种种恐怕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外人想评判对错未免太过自大。 四人又围着火炉闲聊了些过去的旧事、军校的趣闻,前线大营的生活辛苦而枯燥,这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身旁有两个常备军团的主力部队,就算打仗也轮不到民兵部队。 杰士卡大队终于又承担起民兵真正的职责,主要干一些挖壕沟、挖厕所之类的体力劳动,隔一日还要去较远的地方砍树拉回来当柴。 安德烈和梅森中尉每日怏怏不乐,自认屈才,因此提不起劲来。 温特斯倒觉得没什么,他十分乐意在帕拉图人打仗时站在后边为他们摇旗呐喊。 中间贝里昂进来帐篷一趟,把修好的枪管交给少尉查看。 这柄线膛枪因为练习和作战中使用过多,膛线挂了铅。不仅准头变差,而且还有炸膛风险。 本来温特斯也没什么好办法,因为按理说要交给枪匠处理,但贝里昂说他能解决。 铁匠的方法简单而巧妙,他先把一根铁棍插进枪管里,浇上铅,拔出来抹上菜籽油。 为了维持高级军官的排场,后勤部门从帕拉图运来不少瓷器餐具,运输和使用中难免有损坏。 贝里昂捡来碎瓷片,碾成粉末,过筛,洒在铅棍上。 用粘着瓷粉的铅棍在枪管里来回摩擦,不一会,挂铅的部分就会被磨掉。 温特斯对着炉火检查了一遍枪管,枪膛里又光又亮,看不到任何毛刺。 其光滑程度,比起背誓者送给安托尼奥的那两柄簧轮枪也毫不逊色。而且那两柄枪是滑膛枪,温特斯的枪是线膛枪,抛光难度更大。 抛光向来是武器和盔甲生产中最难的部分,也是最贵的部分。 温特斯心念一动,问铁匠“贝里昂先生,你会刻膛线吗?” “拉膛线?”贝里昂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太懂,不过据说得用旋车才行。” “旋车会造吗?” “见过,没造过。” 温特斯大概了然,铁匠不想说,他也就没继续问。 少尉笑着拍了拍铁匠的肩膀“贝里昂先生,你留在帕拉图真是可惜。跟我去维内塔吧,你会发大财的。我保证,海蓝人肯定特别很喜欢线膛手枪。” 安德烈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倒是梅森和巴德两个联省人有点莫名其妙。 但巴德很快想通,轻轻摇着头笑起来,他附耳给梅森中尉解释,中尉也忍俊不禁。 帐篷里,只剩贝里昂一个人不明所以、手足无措。 “说什么呢?笑得这样开心?”又一个人掀开门帘走进帐篷,带进来一股寒气。 尉官们听到熟悉的声音,全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杰士卡中校径直走到铁炉旁,伸手到炉盖上方烤火。 贝里昂见状,便准备动身离开。 温特斯掏出钱袋,在铁匠临出帐篷前把枪管和钱袋一 并扔给对方。 帐篷里只剩下几名军官,梅森中尉壮着胆子问“会这么早就开完?长官?”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掘进 大荒原上的河流都属于树枝状水系,河道支流与干流皆呈锐角相交。 赫德人因地就势,于两河交汇的狭长高地筑城。其城三面环水,易守难攻,唯有西北边是坚实的大地。 两条无名河流虽然水流湍急,但不算太宽,泅水、划船皆可平渡。边黎城周围的土地就这样被两条河流分割成三部分。 因此围城的帕拉图大军也一分为三,两支偏军于南边和东北隔河立寨,防止城内的赫德人渡河逃窜。 主力大部则渡河于土城西北面设营,修筑垒墙壕沟,封死陆上出路。同时两河之上有工兵架设的临时桥梁连接三地。 帕拉图大军已围城近两个月,这些布置早在杰士卡大队抵达前便已经完成。 虽然没有对城墙发动直接攻击,但这段时间内帕拉图人也没闲着。 在阿尔帕德少将的授意下,工兵从未间断过向城墙下坑道掘进。杰士卡大队拉回来的木材,大半都被工兵用于坑道加固。 不过坑道的进度属于机密,杰士卡大队的军官们不得而知。 作为辅兵,他们只需要负责挖壕沟、守壕沟。 没人知道上头的决策流程,但至少将军们的意见已经统一。 第五军团的两个步兵大队及一个骑兵中队脱离大部队向东进发,依照塞克勒准将的命令,他们将回到冥河西岸重新架设浮桥。 除此之外,帕拉图军队再无分兵,全力攻打边黎城。 …… 帕拉图人的攻击从正午后开始,此时光向有利。 几位帕拉图将领都是资深职业军官,赫德人的布置他们一看便知。 土城“边黎”形状狭长,大致被分为西、中、东三部分。 其中主城地势最高,主城东西两侧是赫德人加筑的卫城。 由于河水的切削作用,土城南北面地势陡峭,兼有河流作为屏障,从这两个方向发动进攻只会碰个头破血流。 西面和东面地势较为平缓,但东卫城三面环水,同样难以攻击。 因此西面是边黎最脆弱的位置,赫德人也一定会把主力布置在西卫城,对于西墙的争夺将决定此战成败。 赫德人以堂堂之阵邀战,没有奇策可用,只能硬啃骨头。 太阳升到最高处时,阿尔帕德最后一次派人劝降。赫德人干脆回绝,倒是很有风度,没攻击使者。 战鼓被隆隆敲响,这是帕拉图人进攻的信号。 苍凉的号角声从远处传来,城墙上人影闪动。几座城门也轰然打开,赫德人开始进入城墙下的工事。 在军官的引导下,壁垒后的帕拉图人齐齐大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听此战吼无人不热血沸腾。 战吼在荒原上回荡,帕拉图军出阵。 温特斯从用于抵御敌人出城突围的壕沟里探出身体,注视着身披重甲的帕拉图士兵推动数十辆楯车,掩护火枪手缓缓向城墙靠近。 阿拉里克千人队曾推着楯车进攻冥河军营,如今帕拉图人掏出一模一样的战术,不禁令温特斯哑然失笑。 时间紧迫,又兼赫德人远程火力薄弱,上头认为不需要掘壕推进,塞克勒准将下令直接攻击城墙。 温特斯的部队不在攻城序列内,杰士卡大队负责防守一段封锁线,因此温特斯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构筑壕沟。 这种事情,他在群岛已经干得熟门熟路。 他以六米间隔布置壕沟,横向并不贯通,如此可以节省工时。 像撒盐那样分散士兵容易被击破,温特斯将每处壕沟折角都进行扩宽,使之能容纳两个十人队,他称之为冲角。 在温特斯身旁,民兵们也从壕沟里探出脑袋,紧张地看着攻城部队向城墙压去。 高地的城墙上有几股白烟腾空,温特斯心头一紧——贝洛没有虚言,赫德人真的有火炮。 炮弹裹挟雷鸣朝温特斯所在的壕沟飞了过来,民兵们惊呼一片,纷纷趴回壕沟里。 温特斯纹丝不动,炮弹“咻”的一声从壕沟上方四五米处掠过,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炮击壕沟有什么意义?城上炮手瞄准的肯定是楯车,不过打得也太歪了点。 温特斯忍不住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帕拉图人的攻城能力和赫德人的守城本领一样拙劣,都是三流。 旁边一个民兵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开口“您为什么摇头?长官。” 温特斯打量了问话的民兵一眼“你叫什么?” 他手下新补充进来大量民兵,导致他现在还认不全人。 “伊什,甘水镇的伊什。”民兵被血狼盯着,紧张到手足无措。 冲角里的其他民兵一时间也浑身僵硬。 “我摇头,是因为这样攻城纯属蛮干 。”温特斯努力记忆眼前民兵的相貌和名字。 他跳回壕沟,边拍打手上的泥土边说“别看了,边黎今天打不下来。拿起铲子,继续往前挖!” …… 楯车抵近土墙,火枪兵压制墙上弓手,剑盾手跃过城下木栏、矮墙、壕沟搏杀赫德人。 冬季白昼短,帕拉图军一下午苦战甚至没能扫清城下工事。 眼见天色昏暗,塞克勒准将只得下令收兵回营。 太阳落山后,安德烈和梅森又聚在温特斯的帐篷里。这次不光他们两个,其他在前线大营的维内塔少尉都也赶来会餐。 小小的军帐里挤进不下十个人,大伙连腿都伸展不开,只能委屈的蜷缩着。 可帐篷里的气氛十分热烈,还有人带了酒来。 维内塔少尉们自从流落奔马之国,还是第一次聚齐这么多人。同期、老乡、战友久别重逢,只差当场抱头痛哭。 帐布之外刺骨寒风尖啸,可围着铁炉团坐的众人一点也不觉得冷。 巴德不在,因为他轮到第一天的夜班岗,这会功夫还在壕沟里数星星。 “感情日羊佬都是废柴?”帐篷内只有自己人,安德烈肆无忌惮评价道“就这水平,我上我也行!左右不过拿人命填嘛。” “其实蛮子守的有点章法。三角堡、多重壕沟、城上城下交叉射击,谁来都头疼。单凭火炮一下午没炸膛,就不是普通蛮子。”炮兵科的韦托尔咽下一口蒸馏酒,把酒瓶朝右手边传递 韦托尔右手边是温特斯,温特斯接过酒瓶,但是没喝,接着往右边传。 他叹了口气说“我挖了一下午堑壕,连在打谁都不知道。城里守将是谁?” “好像叫什么……亚辛。”韦托尔揉着太阳穴努力回忆“赤河部的酋长,蛮人管他叫白狮。” 安德烈一下子来了精神“白狮?温特斯猎了一头巨狮!脑袋有车轮大!好几百斤重!” “是吗?” “不是我,是一位猎人杀的。”温特斯一点也不想谈起这个话题。 贝里昂掀开帐帘,端进来一口铁锅,锅里是热腾腾的肉丸汤。 天气冷,食物会很快凉掉,贝里昂把锅架在帐篷中间的铁炉上继续煮,温特斯随手给炉子添了些柴。 食物中止了闲聊,众人先把肉丸捞干净,又就着锅里的汤煮了面条吃。在这“文明世界”边缘的荒野中,几个维内塔人竟吃出一丝家乡的味道。 饱餐一顿后,骑兵科的萨努少尉舔着手指说“我倒好奇,蛮子哪来的炮?他们会铸炮了?还有火药?炮弹?炮手?” 安德烈剔着牙,冷哼一声“塔尼里亚人都能搞到大炮,赫德人凭什么不能?老马可是说过,赤硫岛重炮上面的铭文都被锉掉了。” 提起已经阵亡的马切洛,大家一时有些伤感。 温特斯回想起庆功宴上马切洛夹着两瓶酒朝他走来的样子,仿佛就在昨日。 科纳犹豫地问“你的意思……可能有人故意提供火炮和技术给蛮子?” “不用可能,就是!蛮子都会守城了,我说没人教他们,你信吗?肯定是联省泥巴佬搞的鬼!去年整我们,今年整帕拉图人!” “不能这样武断……”科纳还在挣扎。 安德烈瞪着眼睛,嚷嚷道“帕拉图周围一圈能铸重炮的势力——联省、维内塔、还有北边的背誓者。不是我们,再不是联省,难道还能是背誓者?别瞎琢磨了!就是泥巴佬在给蛮子撑腰。” 梅森中尉脸色有些尴尬,巴德不在,帐篷里就他一个联省人。 安德烈紧忙补充道“学长,泥巴佬不是说你。” 梅森更尴尬了,他的笑很苦涩“没什么,反正联省也没把我当联省人,帕拉图也不把我当帕拉图人。我是两不沾边。” 气氛一时遇冷。 “在帕拉图,我们都是异乡人。”温特斯想岔开话题,把聊天内容拉回到军事上“我倒觉得帕拉图人不善攻城很正常,他们同赫德人作战向来是骑兵纵横,哪里需要攻坚?骑兵太受重视,步兵就受压制。阿尔帕德不就比塞克勒高一级?” 帕拉图军中,阿尔帕德少将是骑兵出身,而步兵科出身的塞克勒只是准将,主帅亚诺什上将在主权战争中也是骑兵指挥官。 “难听的话都说了,干脆不吐不快。”在一旁生闷气的安德烈却执拗地要把话题拉回去“正好大家都在,我有事想和大家商量。”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安德烈身上。 安德烈清了清嗓子,沉声说“我觉得,不管帕拉图人能不能赢,我们都要早做准备……” …… …… 第一日攻城不顺,第二日塞克勒准将发了狠,从清早就开始向城墙推进,坑道部队也在连夜加紧挖掘。 土城的城墙不高,但帕拉图军缺乏火炮——就算有火炮对于土木构筑的矮墙效果也不佳——只能先利用楯车掩护肃清城下,再掘墙爆破。 赫德人在西墙加筑了两座棱堡,城外挖掘多层壕沟,立木栏矮墙,城上城下布置射手——主要是弓手,少许火枪。 帕拉图军的主要方向是两座棱堡,不先拔掉两座棱堡,没办法攻击城门。 第五军团首席大队的军士米勒推着楯车一路上坡,终于抵达第一道胸墙时,他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因为地势原因,城下的胸墙位置一道比一道高,彼此间不会遮挡射界。 城上城下的箭矢打在楯车上,发出连串“噗噗”的闷声。 米勒的手下高举盾牌,竭力把身体躲在楯车后面。不少赫德人还在用骨箭头和石箭头,奈何不了板甲,但没人想赌运气。 更何况剑盾手只有半身甲,赫德弓手专门射他们的腿。 箭矢的破空声中偶尔夹杂着火枪的闷响,这是最令剑盾手们胆寒的声音。 已经到了墙前十步,但众人都畏缩不前,米勒军士一咬牙,顶着盾牌咆哮着冲向胸墙。 一枚箭矢当胸命中米勒,刺耳的脆响声中箭头和木屑飞溅,米勒身体一滞,但还在继续往前冲。 其他帕拉图士兵见军士带头,也咬牙跟上。火枪手在楯车上架好枪管,开始朝城上弓手射击。 一番搏杀后,赫德人溃败,米勒带人扫清了这一小段胸墙。 城上还在下着箭雨,米勒的右腿中箭,他的同帐战友把他拖回胸墙另一侧。 帕拉图士兵暂时靠着赫德人的胸墙抵挡赫德人的弹矢。 接下来他们需要填埋壕沟,然后攻击下一道胸墙,再填埋壕沟,再攻击下下一道胸墙,才能最终触摸到城墙。 帕拉图士兵在城下同赫德人展开惨烈争夺的时候,温特斯还在带人挖向城墙延伸的z形壕沟。 在他眼中,帕拉图士兵足够剽悍勇猛,但将军们过于心急也过于轻敌,总想着一鼓而下。 须知打泡沫不会耽误剃胡须,帕拉图军出击阵地与城墙之间有超过六百米的上坡路。 不想办法缩短这段距离,如何对城墙发起有效冲击? 而且帕拉图的将军们至今没有意识到把敌人封锁在城墙内的重要性。 作为近距离观摩过安托尼奥指挥攻城战的军官,温特斯发现长辈每次攻城,第一件事是想办法将敌人锁死在城墙里。 塔城攻防战中期,维内塔士兵甚至半夜溜进城壕回收炮弹,联合会军却困在城墙后动弹不得,只能干看着。 一旦守军出不了城墙,城池离沦陷也就不远了。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影子指挥官 命运用一种滑稽的方式折磨着双方。 曾几何时,城墙是农耕文明抵御蛮族的不二法门,眼下却变成游牧部落躲进高墙后困守。 帕拉图人打的很苦,攻城第四日,他们才勉强填平南墙外的双层城壕。 战斗进行到第五天,一个大队突破至南墙棱堡下。以楯车为掩护,工兵开始挖掘墙体准备爆破。 攻城迄今为止最惨烈的战斗就此爆发。 棱堡上的赫德人发狂般朝墙外倾倒滚水、沸油,一刻不停。 主城门及三座偏门轰然开启,源源不断的赫德披甲精兵反攻而出。有悍不畏死者甚至直接跃下城头,跳入人群中疯砍。 头顶箭矢如雹、滚油似雨,几步之外是正在厮杀的战友和蛮兵,惨叫、哀嚎、兵器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帕拉图工兵就在这种环境下咬牙开掘墙体。 在维内塔和联省的语境中,“边民”——蒙塔人和帕拉图人就是粗鲁和野蛮的代名词。 但帕拉图士兵还有他们的敌人所展现出的勇猛和凶悍仍然让温特斯大为触动。() 血腥的战斗同样令温特斯手下的辅兵、民夫头皮发麻,以至于他们干活时的抱怨都少了许多。 虽然攻城战况不顺,但温特斯的掘进工程却进展良好。 他已经成功将堑壕推进至城墙两百米以内,有几道堑壕甚至距离城墙不到五十米,城上赫德人说话的声音都能在壕里听的清清楚楚。 这些堑壕极大地缩短了部队的进攻距离,现在帕拉图士兵可以先经由堑壕安全地抵达城墙近处,再发动突击。 撤退时也可以就近退回堑壕,再向后方转移。 原本按温特斯的估计,堑壕越过中线时赫德人便会发动袭击。 所以温特斯小心地准备反制措施,他让手下最精锐的五个十人队整装戒备、安排哨兵、在堑壕各处布置冲角和疏散通道等等。 可媚眼抛给了瞎子,赫德人的反击一直没有出现。 这让温特斯更加确信赫德人虽然城防规划得当,意志也足够顽强,但缺乏围城实战经验。 边黎城无论选址还是设计都属一流,显然出自行家之手,然而目前城中的守军却是凭着本能在战斗。 他们的注意力聚焦于城墙下的争夺,很可能即便有赫德人发现堑壕在逐步逼近,他们也分不出精力处理。 或是守军认为墙边的战斗更重要,因此一时顾不上堑壕。 不管赫德人的想法如何,一方的失误就是另一方的机会。既然赫德人轻视堑壕,温特斯便加速掘进。 攻城战第五日下午,帕拉图工兵终于布置好炸药,满身泥土的工兵上尉安德莱奥亲自动手点燃引线。 看到帕拉图人纷纷散开,意识到大事不妙的赫德人再次出击,被安德莱奥上尉带人拼死挡住。 引线嘶嘶烧进土里,墙边众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待那声惊天巨响。 安德莱奥甚至闭上了眼睛,因为他离爆破点太近,自认无可能生还。 然而没人听到惊天巨响,爆炸声就像一记闷屁。 硝烟散去,墙上多了一个大窟窿。城墙沉默屹立在原地,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被帕拉图人寄以厚望的掘墙爆破战术出师不利,几百公斤黑火药就这样放了烟花。 …… 攻城第五日,入夜。 杰士卡中校掀开蒙塔涅少尉帐篷的布帘时,少尉正在一张羊皮纸上写着什么。 看到中校进来,温特斯下意识用地图挡住羊皮纸,起身敬礼。 杰士卡把一切看在眼里,他站在帐篷门口,语气如往常般冷峻“塞克勒要见你。” “塞克勒将军?”温特斯一愣。 杰士卡微微点了点头。 “我收拾一下,这就去。”温特斯从地图下抽出满是字迹的羊皮纸,对折两次,装进一个四方的小木匣里。 少尉打开木匣的时候,杰士卡看到匣中是成沓的对折羊皮纸,整整齐齐地装着。 温特斯跟着中校,两人走向军营中央的总部。 “塞克勒人不错,不用紧张。”杰士卡中校说。 温特斯点头应是。 “可能是要问你战术方面的事情,他问什么你答什么就行。塞克勒喜欢能抓住重点的人,最好少说废话,要简洁。” “谢谢长官。” 中校轻哼了一声,似乎对这声“谢谢”无感。 又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杰士卡突然开口问“你刚才在写什么?当然……不想说也可以。” “给家人写信。” “家人。”独眼的中校咀嚼着这个词语“这个鬼地方,写了也寄不出去。” “寄不 出去,但还是写。” 中校又是一声轻哼。 在一顶宽敞的大帐中,温特斯见到了塞克勒准将。 与帐篷本身的尺寸相比,帐篷内的风格堪称寒酸。一床、一书桌、一衣架,仅此而已。 塞克勒将军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一个板凳。看来他是拿板凳当餐桌,正在吃晚餐。 板凳上摆着一个盘子,里面盛着一些糊糊。 温特斯进入帐篷时,塞克勒准将左手捏着腌黄瓜,右手正拿着面包蘸糊糊吃。 只看这副模样,他一点也不像手握重兵的大将,倒像刚在田里干完活回家的农夫。 帕拉图军官普遍讲排场,追求奢华的东西绣金的束腰、丝绸的马衣、珠光宝气的佩剑、整套的陶瓷餐具…… 尤其是骑兵军官,无论什么时候都穿的漂亮极了,甚至有些过于花枝招展。 对于这种倾向,有刻薄的维内塔评论家如此总结“帕拉图人总是生活在匮乏中,所以对于难得拥有什么足够东西的帕拉图人来说,‘足够’就意味着比其他任何人都多。” 只是一秒钟,温特斯对于塞克勒便有了感性判断如果这不是一个圣人,那就是一个伪人,总之不是一般人。 准将倒是很随和“先生们,自己找地方坐。” 说是找地方坐,可帐篷里连一个多余的板凳也没有。 杰士卡中校倒是毫不客气地坐到准将的床上。而少尉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站好。 “人我带来了。”杰士卡一努嘴“他就是温特斯·蒙塔涅,那些壕沟都是他带人挖的。” 温特斯原本以为中校只对下属不冷不热,没想到他和准将说话也是一个语气。 塞克勒咬了一口面包,看向温特斯“蒙塔涅少尉?” “是。”温特斯靴跟靠拢。 “我知道你们委屈,你们不能回家,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塞克勒准将诚恳地说“我向你承诺,这一仗结束,我立刻安排你们返回维内塔。” 温特斯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谢谢将军。” “对于这场围攻战,你怎么看?” “我军必胜!” “拿你觉得还要多久才能拿下赫德人的城?” 温特斯心中奇怪,他很想同这位将军讲讲道理,打仗哪有准事? 但对方问了,他也只好简单回答“不知道!” 塞克勒和杰士卡中校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你大胆说,就当是猜也行。” “短则两三天,长了不好说,取决于赫德人的储备。” “两三天?” “说不定明天就能登城。” “可今天我军败的很惨。” “攻城不在于一日之胜败。”温特斯忍不住开口说“今天证明了掘墙爆破战术是可行的。赫德人的火炮这几日射击次数越来越少,他们的火药肯定已经见底。没了火炮,赫德人拿楯车什么办法也没有。” 说完,温特斯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还得改进爆破方式。” “如何改进?” “加强密封。最好是用坑道爆破,不是还在挖坑道?” “还没挖到城墙下。” “关键还是要打击赫德人的士气,如果赫德人士气不堕,哪怕攻破外墙,后面还有内墙。攻破内墙,还要再争夺房屋。” 塞克勒笑着摇了摇头“你知道守城的赫德蛮是谁吗?是蛮酋亚辛的本族部众,他的亲戚、嫡系、护卫。只要亚辛不死,城里的赫德蛮是不会放弃抵抗的。”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以帕拉图人和赫德人之间的仇恨,恐怕很难用普通的方法瓦解敌人的士气。 塞克勒又继续问“你应该遇到那些东渡冥河的赫德劫掠者了吧?” “是。” “你知道那些赫德人又是谁吗?” “不知道。”对于不了解荒原的人而言,赫德人就是赫德人,温特斯便是如此。 “那些是二十几个大小部落拼凑成的乃蛮,但里面一个赤河部的人也没有。”塞克勒感慨地说“别小瞧亚辛这个蛮人!他带着本族部众把我们钩住,却让别的部落去帕拉图劫掠,去吃肥肉。自己啃骨头,把肉让给别人。就凭这等气度,今日若是不把他按死在这土城,以后二十年帕拉图边疆都会不得安宁。” 温特斯听得入神。最开始,这一仗对于他而言不过是“帕拉图人打赫德人”。 但当他参与的越来越神,他越发现这场战争的深层逻辑远不止“边民同蛮子开片”这样简单。 这是一次“犁庭扫穴”。 温特斯还在胡思乱想,塞克勒准将沉吟着开口道“蒙塔涅少尉。” “是” 准将语出惊人“如果全权由你负责统筹,你多久能拿下边黎?” 温特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塞克勒准将又说了一遍。 “明年。”温特斯回答。 温特斯稍微看出一丝异样准将已经有点病急乱投医。 在这次攻城战中,温特斯实际指挥的辅兵、民夫已经接近一千两百。 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如此多的人负责,已经让他有些焦头烂额。 而且温特斯心里很清楚,他能调度上千人是因为辅兵的指挥官是他的维内塔同期,维内塔少尉们同气连枝,大家不反感听他的话。 而民夫天然服从军官的权威,也不需要多操心。 “如果我统筹。”温特斯认真地重复回答“明年。没人会听我的,只能等赫德人饿死。” 塞克勒准将明白少尉的意思,他解释道“当然不需要你走到台面上,你可以军团总部来任职。命令以我和阿尔帕德的名义下发,不会让你成为靶子。” “您何必这样心急呢?”温特斯反问“即便是让我上,也不过是老三样——掘进、爆破、炮击。今天已经能看到胜利的苗头,只要有耐心,边黎城早晚是帕拉图的。” “不!”塞克勒目光炯炯,神情严肃“一定要快!越快越好!” …… …… 当晚,帕拉图军进入堑壕阵地,连夜向前掘进。 次日,帕拉图军再次爆破南棱堡城墙。 这一次工兵使用了新的挖掘方式,不再是直来直去,而是挖出一个折角空洞。虽然更费工事,但密封效果更好。 军中的工兵巧匠也改良了装火药的容器。之前为了便于搬运,是将分桶的火药送入炮眼。火药桶依次起爆,分散了威力。 这次只用一口装满火药的“棺材”,棺材用铁圈箍死,内外涂刷沥青密封。 第二次爆破,爆炸再不是一声闷屁。 南棱堡的一角被直接炸塌,爆炸声甚至惊吓到了大营的战马。泥土、碎木飞上几十米高空,城内城外如同下了一场泥雨。 南棱堡刚被炸开,帕拉图军新组建的掷弹兵大队便冲入缺口。 按照温特斯的建议,塞克勒从第五、第六军团内拣选高大、强壮、膂力过人的勇敢士兵,配备半身甲、全覆盖头盔、近战武器和铁炸弹,专门用于突破缺口。 铁炸弹虽然沉重,然而对于攻坚战确有奇效。 赫德人拼死反击,帕拉图军三进三退,最后牢牢占据住棱堡的一角。 此时赫德人再想逐退帕拉图人已经不可能,因为双方还在缺口拉锯时,温特斯已经带人将缺口和堑壕阵地间的最后一段打通。 帕拉图军可以源源不断经由堑壕支援缺口。 天色渐暗,筋疲力尽的帕拉图人和赫德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双方各自偃旗息鼓、舔舐伤口,战斗告一段落。 然而夜深人静时,方圆十几公里内的人、畜、禽又被另一声巨响惊醒。 这次是几乎不受装药量限制的坑道爆破,边黎西卫城的北棱堡整个飞上了天。 城内的赫德人甚至认为是地震,慌不择路地四散奔逃。 早有准备的帕拉图军两个步兵大队趁势攻入北棱堡缺口。 从深夜混战至黎明,边黎西卫城被攻克,赫德人纷纷逃进主城避难。 南岸和北岸的帕拉图偏军也趁势渡河,架起云梯攻打东卫城。 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温特斯站在哨塔上眺望边黎,帕拉图的四象限旗已经插遍西城。 温特斯身旁的安德烈喜气洋洋。 维内塔少尉们已经听说了——这仗打完就能回家,而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不堪一击,不堪一击啊!”安德烈哈哈大笑,使劲拍着温特斯的肩膀。 “仗还没赢,别急着庆祝。”温特斯也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唤来传令兵“去找塞克勒准将。梅森中尉那里有搜集来的赫德人的炮弹。让梅森中尉带着炮弹到前面去,调转赫德人的大炮,轰开主城城门。” 传令兵爬下哨塔,飞快地跑向军团总部。 温特斯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军队像棋子一样任他支配,他可以不受限制的制定计划,再注视着计划实施,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他兴奋。 即便他只是一个出谋划策得辅助者,他发现这一切仍然让他有了一种无所不能的错觉,他忍不住扪心自问“这就是权力?危险又令人沉醉。” 晨曦中,一队又一队士兵离开出击阵地,开向边黎城。 温特斯伸手摸向挂坠盒“赫德人军心已经动摇,说不定真的可以一战而下。” 在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一名骑手径直冲进军营大门 。卫兵当即拦击,骑手摔下马,大喊着连滚带爬跑向军团总部。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结阵迎敌 黎明时分,前出斥候带回大股赫德骑兵正在迫近的情报。 与“大股赫德骑兵正在迫近”的情报同时送到大营的,是北岸营寨的求援。 前哨战已经打响,帕拉图军队的领导层随之分裂。 有人想要叫停攻城,准备迎击敌人援军;也有人要求发动总攻,务必抢在援兵抵达前破城;还有人旧事重提,认为攻打边黎的时机已失,应该就此撤兵再做打算。 临时会议上,拉斯洛上校——第五军团首席大队长红着眼睛咆哮“打仗凭的就是一口气!城内现在势如破竹!撤?你告诉我怎么撤?撤了可能就再也打不进去了!如果再被城里的蛮子趁势压出来,那就是德莱格尔贝之战重演!” 骑兵上校豪格维茨不甘示弱大吼“不把援军打掉,拿下边黎有什么用?若你们没拿下边黎,背后又被包抄,全军都有覆灭之危!打掉援军,边黎早晚是我们的。打不掉援军,我们全玩完!就这么简单!” “放你妈的狗屁!” “老子跟你拼了!” “吵什么!?”阿尔帕德少将一把掀翻桌子,精美的瓷瓶打的粉碎。 刚才还要上演全武行的两人立刻噤声。 亚诺什将军中风后,帕拉图军中竟再没有一个能拍板定音的人。 之前的撤退派如今变成攻城派,之前的攻城派如今又变成打援派。 就像只有一小部分浮在水面上的冰山,拉斯洛同豪格维茨之争,是策略之争,也是路线之争,更是步兵派系和骑兵派系之争。 亚诺什上将统领全军时,竞争能够以良性的形势呈现。因为上将是一切派系的派系,他的威望和智慧足以镇服所有人。 但当上将失能,过去被掩盖的矛盾就会立刻激化。 “最坏的策略就是没有策略。争来争去,还不如干脆伸脖子给蛮子砍!”塞克勒准将冷冰冰地说“阿尔帕德少将和我已经拿定主意了。” …… 拂晓,天色渐明。 边黎西卫城的争夺战胜负已分。蛮子败下阵来,帕拉图士兵一队接一队涌入城墙。 陷入绝望的赫德人开始纵火焚城。 冬季天干物燥,城内又尽是草房木屋,几乎在顷刻间西卫城便化作火海。 低矮的云层被大火烧得赤红,连朝霞都黯然失色。 风助火势,火场朝着外墙方向迅速蔓延,攻入卫城的帕拉图部队又不得已撤向城外。 大火将双方暂时隔开,帕拉图军控制外城墙,但主城仍然牢牢掌握在赫德人手中。 军团总部的传令兵花了好大力气,才在城内找到第六军团首席百夫长巴拉兹。 “撤?你再给老子说一遍!撤?”巴拉兹上尉的眼神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他死死抓住传令兵的肩膀,手指深陷进对方肩上的肉里。 可怜的传令兵竟有些腿软,他磕磕绊绊地复述口令“命你部脱离战斗、收拢兵力,退至出击阵地,重整待命。 巴拉兹上尉扯下头盔,狠狠砸在地上。 因为风向西北,所以在卫城西北角还有一小片区域火没有蔓延到。 巴拉兹正在带人建立隔离带,用房梁打造简易攻城锤,只待火势减弱便向主城门进攻。 军令如山,上尉看着火光烟雾后影影绰绰的内墙,无力地吐出一个词“撤。” …… 巴拉兹百人队接到撤退命令时,温特斯刚刚进入西卫城。 他跃马冲入城墙缺口,灼人的热浪立即扑面而来。 城内弥漫着焦臭气味,强运不高兴地甩头,马儿一点也不喜欢这里。 滚滚浓烟后不时传出毛骨悚然的惨叫,那是人在被活活烧死。 “见到梅森中尉了吗?”温特斯逢人便问“梅森中尉在哪?” 负责前期攻城的五个步兵大队正在后撤,士兵们像沙丁鱼群一般,每个人都盲目地跟着其他人往外走。 有几个百夫长正在带人动手破拆城墙,防止赫德人重新占领卫城。 但更多的士兵走出城墙后,只是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攻城虽被叫停,但战果不能扔掉。一个满编大队正在向卫城进发,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击退任何妄图夺回外城墙的敌人。 逆着人流行进的温特斯一路询问,不停用扩音术呼喊。 “在这!” “这里!” 温特斯循声抬头,城墙上的梅森中尉在使劲挥手。 他奔上城墙,眼前的中尉正带着几个下属“哼哧哼哧”抬动一尊青铜炮。 “别搬了!快跟我走!” 几人闻言扔下火炮。 梅森胡乱抹 了一把脸上的烟灰,焦急地问“怎都在往外撤?我听说赫德人的援兵来了?多到数不清?” “谁说的?”温特斯眉毛挑起。 “都在这样说!” “是有赫德人从北边来,但不至于数不清……回去再说!” “那这玩意怎么办?”梅森指向脚边的火炮。 “扔这!还能丢?” …… 温特斯和梅森赶回大营时,杰士卡大队正在集结。 划给民兵辅助部队的营区内,十夫长的喝骂声此起彼伏。 快速整队的要点之一在于每个人必须知道自己站在哪里,而帕拉图民兵显然对此不甚了解。 看到两个百夫长现在才归队,杰士卡中校有些不悦“干什么去了?” “要不是蒙塔涅去找我,否则我都不知道有紧急集合。”梅森中尉按捺不住问中校“长官,究竟来了多少赫德人?” “还不知道。”杰士卡的表情严峻“让你们的人先准备好。” 昨夜的攻城,杰士卡大队没有直接参与作战。温特斯的下属有一半在堑壕值岗,另一半在营中待命。 营中的民兵很快集合完毕,值岗民兵的集结花了些时间。 好在温特斯的十夫长们足够得力,不需要他事事亲力亲为。 大部分民兵的脸上难掩慌张,这令温特斯庆幸他还有一些见过血的“老兵”充当骨干。 匆忙赶回来的梅森找到中校请示,又匆忙带上更多人手和马车离开——去搬火炮。 负责管理军械的巴德少尉开始向民兵发放武器、盔甲和弹药。 杰士卡大队一路上缴获了百余件赫德扎甲,平日里都由大队武库保管和修复,现在全数下发给温特斯的长矛手。 还有一些用赫德马铠改成的临时扎甲也一并下发。把马铠改成人甲,这还是铁匠贝里昂的主意。 【注赫德马铠和人甲用的是同样的甲片】 因为得到补充和加强,杰士卡大队的兵力已经达到八个百人队——比满编大队还多出两个。 所以中校重新调整编组,把各百人队由“花队”变为“纯队”。 【注花队即武器混编的百人队,纯队即单一武器的百人队】 如今杰士卡大队成分复杂,以温特斯的两队长矛手和戟手最为可靠,其次是安德烈的两队火枪手和弩手。 温特斯和安德烈的下属主要是大队的老班底和新补充的民兵。 巴德少尉和梅森中尉的手下相较而言就显得鱼龙混杂劳役犯人、强征入伍的商贾、其他民兵队的残部……什么人都有。 某种程度上来说,由巴德和梅森带着这些“乌合之众”,正是因为这些“乌合之众”只有他们俩才能带。~ 杜萨克骑手则由杰士卡中校亲自统领。 温特斯在队列中行走,挨个检查武器和盔甲。 他的下属一半人穿着帕拉图半身甲,另一半人身披赫德扎甲,乍看之下十分古怪,甚至一时间分不清是哪边的士兵。 “这哪门子穿法?”温特斯停在一名扎甲矛手面前。 他心里着急,说话难免带三分火气“绑绳放外面干嘛?” 长矛手闻言一缩脖子。 “你叫伊什?”温特斯想起长矛手的名字“是不是你?” 甘水镇的伊什连忙点头。他伸手想扯开绑绳,但动作十分笨拙,一直摸不到绳头。 温特斯急性子发作,直接解开长矛手的臂甲,又麻利地给长矛手穿好“照着我的绑法!把绳结都给我放里面去!” 等伊什回过神来,少尉已经走到其他人面前。 伊什几次想出声,却只是舔了舔嘴唇,一声“谢谢”最后也没说出口。 “十夫长听好!检查你们同帐战友的盔甲!”在队列中检查的温特斯高声下令“两个人互相帮忙穿!” 十夫长们立刻开始行动,比起手忙脚乱的民兵,这些跟着温特斯一路过来的老人多出一分沉稳。 夏尔和海因里希抱着百夫长的盔甲跑来温特斯旁边“您也赶紧着甲吧!” 随便找了个空地方,温特斯站好,夏尔和海因里希开始帮他穿四分之三甲。 安德烈和巴德过来和温特斯碰头。 “知道来了多少赫德人吗?”安德烈皱着眉头问“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温特斯摇了摇头 巴德朝着大营中央比划了一下,冷静地说“全都动起来了。” 突然,空气中传来不可见的剧烈振荡——是马蹄践踏大地的轰隆声,就在近处。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有些民兵的武器都被吓得掉到地上。 “来的这么快?”安德烈瞪大眼 睛。 温特斯抿住嘴唇侧耳倾听,很快松了口气“不是赫德人过来,是营中骑兵在往外去,可能在往外撒侦骑。” “不,不是侦骑。”巴德搭着脉搏在计数“哪有如此多的侦骑?” 三个少尉爬上附近的哨塔,在哨塔上军营全貌一览无遗。 位于大营另一端的骑兵营地,马蹄扬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至少四个中队的骑兵已经离营,还有更多的骑兵正整装待发。 安德烈眯起眼睛仔细地辨认,突然惊呼“差不多所有的轻骑兵都出动了!” 营门外,一条长长的烟尘尾迹正在朝北边延伸。 一名绿色盔缨的传令兵朝民兵驻地疾驰而来,带着给杰士卡大队的正式敌情通报 大股赫德骑兵正从北面逼近,斥候被敌人外围轻骑逐退,没能探明具体兵力,推测有数千骑的规模。 传令兵还带着给杰士卡大队的命令 即刻前往北桥,加固并防御桥头营寨。 …… 攻城被突然叫停,各式各样的流言不胫而走,中下层军官和士兵一时间人心惶惶。 但帕拉图军的指挥链仍在正常运转,军团总部有条不紊地发出一道道命令,仿佛他们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 在这种情况下,命令就是军心的压舱石,能机械地执行命令反而让人安心。 荣誉感在帕拉图军人心头激荡,他们曾经一次次以少胜多,他们是联盟的盾牌,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铁军。 如同一头猛兽转动它的头颅,大军开始调整重心,准备迎敌。 没有投入战斗的预备部队调转方向,已经投入战斗的五个大队后撤、重整。 更多的斥候奔赴荒野,这次他们绝不会再被轻易逐走。 骠骑兵和猎骑兵倾营而出,驰援北岸营寨。 塞克勒准将找到正在着甲的阿尔帕德“光派轻骑兵去北寨,我觉得不行。” “我知道,我带重骑兵去。”阿尔帕德灌下一大口烈酒,随手把扁银酒壶塞进胸甲里。 少将的脸庞因为血液流速加快而略微泛红,如果不是皱纹和泛白的双鬓,很难想象面前这个帕拉图汉子已是年过半百之人。 两个步兵大队于汇流河北岸设寨,把他们布置在那里是为了阻绝边黎城北的进出。 现在面对敌人援军,他们首当其冲。 “如果只是对付赫德人先锋,轻骑兵也够了。”塞克勒停顿了一下“但如果是要阻止援军进城,或是阻止赤河部突围,北寨就需要加强。那里现在是重中之重,必须有人坐镇。” “嗯?”阿尔帕德眉毛一挑。 “我带人去。”塞克勒神色严峻“我带没有投入攻城的预备队去北寨。之前只需防赫德人出来,现在还要防敌人进去,所以南寨也要补强。让杰士卡那小子去挖封锁壕,他的人擅长这个。” 阿尔帕德哈哈大笑“那也是该我带人去北寨。一直都是你坐镇中军,大营这边没你不行。” “不,那是亚诺什将军没有出事前。”塞克勒目光灼灼“你现在是军衔最高的人,是一军之主,不能再在外面由着性子冲杀。赫德人都是骑兵,战术上拥有主动权。但他们要给边黎解围,战略上被动。我军的战机,全在于此……” …… …… 西风咆哮,阴云蔽日。 三千帕拉图士兵迈过木桥,朝北寨进发。 地震般的马蹄声从北面传来,一名侦骑挥舞头盔,朝塞克勒准将狂奔。 他的嘴巴大张,但他的呼喊完全被马蹄声所掩盖。 在侦骑身后山坡的棱线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赫德骑兵的身影,然后是两个、十个、一百个…… 数不清的赫德骑兵从反斜面跃出,呼啸冲向帕拉图人的队列。 “围点打援?”塞克勒准将面带冷笑。 军号吹奏,战鼓敲响。 就在漫山遍野的赫德蛮子眼前,六个步兵大队完成了一系列复杂的队形变换。 帕拉图军人背靠汇流河,结阵迎敌。 “我就在阵中!”塞克勒高举长戟立于马背之上,他的声音经由施法者增幅传达给所有人“若我后退一步——斩下我得头颅!”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方阵 要多少士兵才能结成方阵? 当然越多越好。 因为数量就是胆量。 五十七年前的马刺之战,拥护理查继位的军队只摆出两个方阵,却用了一万三千名枪戟兵。 每个方阵的人数都超过六千,又笨又重,行动如同龟爬,可他们还是赢了。 争夺皇冠的另一方、理查的叔叔、诺森伯爵菲利普手握大批贵族骑兵,却被杀得大败。 战后【觊觎者】菲利普被枭首,持续两年的皇位继承战争就此宣告结束。 那一战,托尔梅斯的内德刚过十九,只是一名不起眼的侍从,因为上阵时双腿打颤而被同伴嘲笑,跑到河边偷偷掉眼泪。 皇帝理查十一岁,瘦瘦小小的,还是个童真未泯的孩子,每日只想骑马玩耍,他的母亲管他叫【小豌豆谁也看不出来日后他会得到【疯子】的绰号。 作为此役最大功臣,米尔堡的弗朗索瓦获封阿尔良公爵,并因不留活口的酷烈手段而被大小贵族恐惧地称为“屠夫”。 凭借坚不可摧的枪戟方阵,屠夫公爵从此南征北战鲜有败绩。 结阵的长枪重戟无惧骑兵冲击,这也让步兵重新成为军队主力。 所有人都在竞相效仿屠夫公爵时,少数敏锐的军人却已察觉其中缺陷方阵战术严重浪费兵力,方阵越是庞大,浪费就越严重。 每逢战后清点,就会发现经常只有方阵最外层士兵见血。 至于方阵里面的人……他们不过是在给外面的人壮胆,除了呐喊助威外什么用也没有。 外边打赢,里边的人就一拥而出追杀逃敌;外边溃败,里边也只能跟着逃跑。 等到三十年前内德·史密斯着手改良方阵战术时,便将单一方阵的人数控制在三千以内。同时压缩近战士兵占比,由火枪手和弩手替代。 新的复合方阵战胜了旧的枪戟方阵,在这次战术革新之后,数学成为军官的必修课。 因为想要布置方阵必须懂几何,还要能熟练进行口头乘除及开方。 而当数学普及,又一个新理论被提出——“小方阵战术”,即兵力一定时,单个方阵越小,能够接敌的士兵便越多。 但是小方阵并非没有代价,越小的方阵,越容易被冲破,对于军队的士气要求也越高。 此时此刻,迎击赫德人的帕拉图部队使用的便是小方阵。 半路遭遇伏击,留给指挥官的判断时间只有短短几秒。 准将的副手拉斯洛上校拍马赶到,语速飞快“我带人去挡!给您争取时间!” “来不及了!”塞克勒沉稳地下令“用小方阵!号手!” 短号、军鼓、旗帜、施法者,帕拉图军队全凭这四样东西指挥。 尖利的号声刺破马蹄轰鸣,各大队敲响军鼓呼应,正以纵队行进的六个步兵大队迅速变换阵型。 士兵直接扔掉行囊、装具、帐篷等杂物,只拿武器弹药。 在急促的鼓点声中,四个近战百人队在大队军旗下合拢,以左右两肘、前后六步的间距结成实心方阵。 超长枪裹住戟手和剑盾手,军旗被保护在最中央,两个火枪百人队则分列阵外四角。 暴躁的军士在队列间奔跑,破口大骂那些晕头转向的士兵,看到谁站错位置上去就是一脚,方阵就这样迅速成型。 就在赫德人的眼皮子底下,六个帕拉图步兵大队背水结阵,小型方阵由东到西在河岸排成一条线。 敌人骑兵眨眼间便要杀到,帕拉图火枪手的火绳还没点着。 塞克勒见此情形,当机立断“让各大队把火枪手收进去!” 军号手得令,使出吃奶的力气吹出另一段旋律。 第六军团第二大队指挥官罗伯特中校一时间听不清楚,他闭上眼睛仔细分辨,突然大吼“罗伊!瓦尔加!带你们的人进方阵!” 两名百夫长——罗伊中尉、瓦尔加少尉立即行动。 在百夫长的带领下,火枪手平特退入方阵内。 他在两个长枪兵之间停下脚步,把燧石和绳梢握在一起,用火镰狠敲。 平日打火轻而易举,现在却格外困难。 “草!”耳畔马蹄轰响,平特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着,气得他敲一下便骂一次“草!草!” “闭嘴!”百夫长罗伊闻声怒喝“临敌喧哗者,斩!” 平特浑身一哆嗦,嘴唇像被粘住一样闭紧。又敲了十几次,火绳末端的焦炭才终于粘上火星。 平特如获至宝,忙不迭用手拢住绳梢,小心翼翼吹气,微弱的火星一点点变旺,几缕青烟钻出。 旁边的火枪手见平特搞定,连忙来借火。 最前面的赫德骑兵已不到两百米,每一 秒距离都在飞速拉近。 帕拉图人已经能听到赫德蛮子的怪叫、呼号,蛮子头上摇晃的红白翎羽清晰可见。 罗伯特大队的五百人小型方阵内肃穆无声,只有一个持长戟的疤脸军士在队列中行走,厉声重复军法 “临敌四顾者,斩!” “临敌喧哗者,斩!” “未得令而发铳者,斩!” “独进独退者,斩!” “背有朱痕者,斩!” 罗伯特中校身旁,手持短弓、配朱箭的宪兵军士眼露凶光。 【注这一条是帕拉图军队沿袭的游牧时代军法,每临战则宪兵军士持短弓押队,配朱砂箭。如有喧哗乱次、畏缩不前、独进独退者,即以朱箭射之。战后查验,背有朱痕者立斩】 绿盔缨的传令骑兵冲到方阵旁,大喊“罗伯特中校!将军命你部寻机向河岸靠拢!” 六个小方阵线形排列,整体阵型非常糟糕。罗伯特方阵位于整条阵线的东端,位置最为凶险。 “我现在怎么动?”罗伯特大怒,吼了回去“撑过第一波再说!” 赫德骑兵已不到百步,在阵外巡曳的军士也纷纷退入方阵中。 面对数千骑兵全力冲锋时的骇人声势,没有帕拉图人不害怕。 从列兵到军士,再到百夫长、大队长,所有人不受控制的口感舌燥、瞳孔扩张、呼吸加速,连握兵器的手都有些酸软。 突然,一个被魔法增幅的声音响彻荒野“我在阵中!” 战场上的帕拉图人循声望去,看到了将军的华丽盔缨。 “若我后退一步!” “斩下我的头颅!” 塞克勒持戟大步迈入方阵。 这一个瞬间,再胆小的懦夫也有无限勇气从心底喷出,帕拉图军的士气达到顶点。 “万岁!万岁!万岁!” 山呼甚至压倒了滚滚蹄声。 “长枪手!”罗伯特中校声嘶力竭大吼“端枪!” “万岁!”第一排士兵把长枪抵在地上。 “万岁!”第二排士兵平端长枪。 “万岁!”第三排士兵高举长枪。 三排长枪同时指向前方,枪尖闪着寒芒。 帕拉图方阵、赫德骑兵咆哮着撞在一起。 火枪手平特不是懦夫,但当赫德骑兵冲到他面前时,他还是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平特发现自己安然无恙。 赫德蛮子没撞进来,敌人在最后一刻拉动缰绳,擦着矛尖从阵前掠过。 成百上千的赫德骑兵冲向方阵,真如同滔天巨浪一般。 可却只有几骑不躲不避撞进长矛林中,其他蛮人不是在最后一刻避让,就是战马不受控制地在矛尖前人立而起——即便人不怕死,马也会害怕。 就在平特身旁,一个不怕死的赫德人骑着一匹不怕死的赫德马冲进方阵。 帕拉图人被撞得人仰马翻,直面冲击的长枪兵瞬间虎口挣裂,被战马迎头撞倒,生死不知。 赫德马的胸膛被枪尖贯穿,又接连折断另外两杆长枪后才倒地。 赫德骑手从马鞍上飞了起来,重重跌进方阵中,旁边的帕拉图人纷纷避让。 百夫长罗伊中尉拔剑扑向赫德骑手,踩住对方胸膛,一剑将赫德人结果。 前一个赫德人用命冲开缺口,立刻就有几个凶悍的蛮子紧随其后突入阵中。 “乌喀哈!”蛮子吼着听不懂的赫德语,挥舞弯刀疯狂砍杀。他们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每次挥砍都能带走一大块血肉。 “合力杀他!”疤脸军士挺戟冲向蛮子“都别怕!” 在疤脸军士的带动下,其他长戟手将蛮子围住、拖下马、杀死。 有帕拉图士兵惊慌地回头张望阵内战况,押队宪兵二话不说,一发朱箭射在张望者的后背,给他判下死刑。 罗伊怒不可遏“临战四顾杀无赦!都给老子看前面!” 很快,十几个冲入阵中的赫德人不是摔断脖子,就是被方阵内的帕拉图人合力围杀。 重伤和阵亡者被抬入方阵内部,后排士兵迅速填补他们的空位,罗伯特方阵再次变成长矛刺猬。 罗伯特方阵就像河道中的一块坚石,将赫德骑兵的洪流一分为二。 碰壁的赫德人并没有放弃进攻,他们开始绕着方阵骑行。 “小心!”罗伯特中校看到赫德骑兵的动作,大喊“标枪!” 鞍上的赫德人纷纷拔出弯弓和标枪,朝着帕拉图人的刺猬阵投掷、射击。 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向方阵,赫德人甚至用不着瞄准,结阵作战的帕拉图人无处可躲、无处可藏。 最外层的长枪手承担下大部分远程攻击,好在他们身披重甲,箭矢多被叮当弹开。 赫德人真正的杀器是标枪,高举标枪的赫德骑兵朝着方阵冲刺,冲至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才出手。依靠马速加成,标枪能贯穿一名无甲士兵后再刺入下一名帕拉图人的身体。 “摇枪!”罗伯特急到踩着马镫站起身来,挥舞着胳膊大喊“摇枪!” 帕拉图长枪兵立刻开始摇晃超长枪,两百余根长枪的残影将方阵遮蔽,不时有箭矢被枪杆磕飞。 摇晃长枪只能挡下一小部分箭矢,但这是缺乏盾牌的长枪方阵的唯一防御手段。 “赫德蛮子怕了!想靠弓箭杀光我们?做梦!”罗伯特中校怒极反笑“把他们打下来!” 长枪方阵从来不靠被动防御,而是靠主动反击。 罗伊中尉大喊“火枪手!自由射击!” 平特走到最外层长枪手身前,这个位置他不会误伤战友,且仍处在超长枪的保护范围内。 架稳火枪、腮帮紧紧贴在枪托上,平特瞄准一个目标,抿着嘴唇扣下扳机。 红光一闪,枪响,木托打得他肩膀生疼。 硝烟散去,一个赫德骑兵扬起胳膊从马背上滑落。 当赫德蛮子朝帕拉图人放箭,也给了帕拉图人向他们开枪的机会。 平特拔出铁叉架,退入方阵内装填,另一名火枪手接替平特的位置。 火枪手一般不会在方阵内射击,因为拥挤的方阵对火枪和火枪手都很危险。 可当战况紧急时,安全就被从清单上划掉了。 方阵各处响起劈里啪啦的枪声,在长矛的掩护,帕拉图火枪手开始轮转射击。 瓦尔加少尉举着圣徽,狂热地给麾下火枪手鼓劲“杀!杀光这些异教蛮人!我们都将得到不朽!” 绕着方阵骑射的赫德人一个接一个跌下马鞍,他们的弓箭大多打在板甲上,射在板甲上的弓箭又大多被弹开。 而赫德人只要被帕拉图人的重型火枪命中,不死也重伤。 尤其是两个方阵之间的区域,任何赫德骑兵经过这里都会被交叉火力射击。 战斗的天平开始一点点朝着帕拉图人倾斜。 赫德骑兵逐渐无法承受伤亡,纷纷脱离战斗撤退。 位于阵线最东端的罗伯特大队被最多的赫德人围攻,与罗伯特大队相邻的马拉尔大队甚至有余力分出一小队火枪手支援前者, 终于,如潮水般涌来的赫德人又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的尸体和还没死的人。 暂时得胜的帕拉图人浑身气力像一下子被抽干,纷纷瘫坐在地。 罗伯特中校同样精疲力竭,他招手唤来疤脸军士“老疤!” “大人?有事?”疤脸军士扛着长戟走来。 “领两队人出去,带几个活口回来。”罗伯特的话很简短。 但疤脸军士能懂“是。” 疤脸军士领着十几个剑盾手走出方阵,割赫德尸首的耳朵、给没死的赫德蛮子解脱——带两个活口的意思就是剩下得赫德蛮子都杀掉。 罗伯特大队没有休息的时间,他们立刻动身向塞克勒将军的方阵靠拢。 赫德人没有离开,不近不远地缀着帕拉图部队。罗伯特大队不得不全程保持方阵阵型行军。 六个大队收拢完毕时,天色已经渐暗。夜间行军无异于给赫德人机会,于是塞克勒下令在岸边一处高地设营。 帕拉图人挖掘壕沟修筑胸墙,等待援军。他们的轻骑兵就在附近,重骑兵就在河对岸。 赫德人既然没能一口气吃掉他们,现在就是帕拉图人要吃掉赫德人的时候了。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备用计划 “还带来浮桥一座。” 说完,木排上的骠骑兵军官朝对岸连挥三次火把,河对岸也随之有人举火呼应。 原来是另有一队人马在对岸行进,正与众人隔河相对。 两岸都有人手,便可以牵缆绳固定浮桥。 塞克勒闻讯赶来,看起来十分恼火。将军脸色铁青,压着怒气问“排上那尉官,报上姓名、从属。” “安德烈亚·切利尼。”高大的骠骑兵军官满不在乎地说“隶属于杰士卡大队。” “约翰·杰士卡?他人呢?!” “他们走陆上,比我先出发。”安德烈倏然一惊“什么?他们没过来?” …… 在汇流河北岸的一处不知名山沟里。 暴跳如雷的杰士卡正朝梅森中尉大发雷霆。 “你他娘干什么吃的?陆院学那点东西全屙出去了?”独眼的中校简直气到六窍生烟,他拼了老命才压住嗓门“带个路你都能带歪!” 梅森被喷了满脸的唾沫星子,好一会才委委屈屈地说“卑职又没地图……黑灯瞎火的……而且……卑职其实是炮兵科……” 杰士卡中校这下彻底爆发,也不管什么要维护下属在士兵面前的威严,抄起马鞭劈头盖脸就抽“还他娘敢犟嘴!” 梅森不敢躲,也不敢叫痛,结结实实吃了两鞭。 就在梅森中尉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蹲坐着一名怀抱长戟的重甲兵。 重戟手身后又是另一名火枪手,再往后是看不到尽头的火枪、披甲矛和重戟,黑压压全是人。 数以百计的民兵藏在这处狭长、扭曲的沟谷里,沉默地等待着命令。 沿着沟坡一路上到顶,温特斯正趴在枯草丛中,眯着眼睛竭力寻找可辨认的地表标志物。 夏尔守在少尉身旁,压着嗓音,恨恨地说“这梅森中尉……到底把我们带哪来了?” “那猪倌真是害死我们了。”小猎人同样满腹牢骚。 “住口。”温特斯低声呵斥“再让我听到这话,就算你俩也要吃鞭子。” 前方五百米左右,一片背风的山坡上,隐约能看到几点微弱的营火。 可如果再仔细看,就发现兵器在火光下的反光,还有移动的模糊人影。 风送来马匹的嘶鸣,如果温特斯没猜错,山坡上有数不清的赫德骑兵正在休整——准确来说是看不清。 “敢动吗?”温特斯在犹豫,又自答“不敢动。” …… 作为距离最近的分遣队,杰士卡中校最先收到求援。 帕拉图军法严厉,既知友军危难却畏缩不救,主官斩首、属官革职、士兵抽杀。 杰士卡大队肩负防御北桥的职责,不属“畏缩”之列,可以不去、也不该去救援。 可当杰士卡得知是塞克勒将军遇伏,当即便要出兵。 独眼的中校一意孤行,温特斯、梅森几个百夫长无论如何都劝阻不动。 无奈之下,温特斯给中校出了个办法——浮桥。 汇流河以南是帕拉图军的控制区,只要能撤回南岸,塞克勒部的危机自然解除。 浮桥的材料就用木排,在南北两岸间拉缆绳固定。 虽然没有浮箱,但是塞克勒部也没有重武器,凑合着应该能用。 “木排?”杰士卡中校皱起眉头“哪来的木排?现捆来得及?” “来的及,有现成木料。”温特斯不动神色、语气真诚,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他的目光中发现一丝尴尬“实再不行拆马车。” 温特斯没说谎,他只是选择性说真话军中不仅有现成的木料,还有现成的木排。 数日前维内塔人小聚时,安德烈建议大家“早做准备”。 什么准备?逃跑的准备。 温特斯在军校只学到四件事,“一定要有备用计划”是其中之一。 木排是备用计划的次选方案,备用计划是走水路,首选方案是船。 因为按照巴德说法,这片荒原上所有的河流最终都将汇入内海。 那理论上来说,坐上小船、荡起双桨,维内塔人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家了。 所以维内塔人正在想方设法搞船,并苦练游泳。 然而茫茫荒原上,找现成的船还不如干脆造船来的快。 木排倒是简单,很快就造好一些,随军带着【注杰士卡大队有许多大车】。 只是不意这样快便派上用场。 “去准备。”杰士卡当即拍板同意浮桥方案“越快越好。” 也许维内塔人的计划已经被中校察觉?温特斯心里也没数。但至少中校什么都没说,也没拆穿他。 计划最终 确定,安德烈负责带人放排,另有一小队可靠人手前往南岸接应。 以及……巴德负责留守桥头营寨,中校本人带队出击。 杰士卡中校还是要带兵支援,按他的说法,这是“备用计划”。 一个百人队留守,一个百人队放排,剩下六个百人队被杰士卡统统带走。 部队沿着河岸向东开进,温特斯打头,梅森中尉负责收尾,杰士卡中校押队。 然而塞克勒将军没见着,倒是先撞上了赫德人。 好在不是敌人主力,只是零星的轻骑不怀好意地窥探杰士卡大队。 杜萨克扑过去,赫德轻骑拍马就跑;杜萨克回撤,赫德轻骑就再次出现。就是不与帕拉图人交战,像苍蝇一样令人烦不胜烦。 遭遇赫德轻骑后没过多久,杰士卡中校便叫停行军,温特斯还有梅森都被中校召集开会。 温特斯才刚见到中校,对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赫德人没有击溃塞克勒部。后队变前队,我们撤。” “撤?”温特斯莫名其妙。 “撤。”杰士卡中校十分笃定。 “为什么?”梅森忍不住开口。 温特斯也有一点恼火之前硬要出兵,现在又突然说要撤,难不成在耍大家玩? 杰士卡初听闻塞克勒部遇伏时的焦虑全然消散“赫德人都是乌合之众,第一轮攻击最狠最凶,还是突袭。如果赫德人第一轮进攻都没能冲垮塞克勒部,后续进攻更不可能。既然塞克勒部已经稳住阵脚,那也就用不着我们支援,有浮桥足够他们撤退。” “等等。”温特斯赶紧叫停“您如何得知塞克勒将军的部队没溃败?” “如果塞克勒部溃败,蛮骑会和我们这样玩?赫德人的重点明显不是防我们攻进去,他们是在防塞克勒部打出来!蛮骑是在截杀传令兵,隔绝塞克勒部通信。反倒说明塞克勒部正在坚守。赶紧撤,再往前去就要被围点打援了!” 杰士卡可从来不搞什么军事民主化,除某次被下克上之外,向来说一不二。 中校下令撤退,队伍立刻后队变前队,改由梅森打头,温特斯扫尾。 如果只是沿着河岸原路折返,梅森中尉无论如何也不会走错。 虽然梅森同志这些年一腔热血全泼洒在养猪事业上,但老底子还是有一点。 然而不幸的是,折返途中又遭遇一股赫德蛮子,双方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 杰士卡中校担心被敌人从后面追上来夹击,便下令趁天色渐黑与敌人脱离,向北绕行返回桥头寨。 中校是把梅森当成温特斯在用,但他忘了蒙塔涅少尉正在断后。 等打完阻击战的温特斯追上大部队时,梅森已经把大队带进了沟里…… …… 此刻,趴在枯草丛中的温特斯心情十分复杂。 梅森学长的运气坏到极点,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好到极点。 例如梅森虽然迷路,但却也轻松甩掉追兵。 带领大队误打误撞摸到赫德人营地附近,还没有被赫德人发觉,这究竟是好运还是厄运? 温特斯发现,山坡下的赫德人完全没有察觉到,就在一里外的山沟里藏着数百敌人。 说不定是战机。 可是,能动手吗? 温特斯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行。 这不是据营坚守,而是平地野战。虽然看不清有多少赫德人,但肯定比杰士卡大队多。 看似是战机,却很可能撞得粉身碎骨。 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温特斯一惊,右手已经扶住刀柄。 “是我。”梅森中尉的声音。 温特斯松了口气,把钢钉塞回护臂“你脸怎么了?” “别提了。”梅森捂着眼睛,压低声音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温特斯渴的要命,声音变得沙哑。他没好气地说“趁着没发现我们,找机会赶紧撤。再不撤饿都饿死了。” “咕唔、咕唔”两声从温特斯的腹腔传出,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梅森看向温特斯,显然他也听到了。 杰士卡大队以作战状态出动,除了武器弹药之外什么都没带。吃喝只有士兵随身携带的一点。 连续的行军,外加一场遭遇战,所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 “哥【rs我有吃的。”夏尔从怀里掏出干粮和水袋“还有水。” 夏尔还没能完全改口,周围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偶尔会像小时候那样直呼兄长。 干粮和水袋上还有人的体温,众人随身携带的吃喝早就没了——温特斯再清楚不过,夏尔是一路没吃没喝才留出来这些。 温特斯舔了 舔干枯的嘴唇,拔开水袋抿了一小口。稍微润过喉咙后,他把干粮和水袋递还给夏尔“我饿过头了,吃东西反而难受。” “你不吃?那感情好。”梅森学长十分高兴,伸手要拿水袋“给我来点。” 温特斯生气地将吃喝压在身下“我改主意了!” “别那么小气嘛。” “您还有脸说?” “我也不是故意的……大晚上看不到星星,我怎么辨方向?”梅森委屈极了。 【注今日多云,西风——大前章塞克勒部结阵那部分提了一句天气的】 温特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吃喝塞给学长,他颇为心疼地说“你别都吃光喝光。” “嗯嗯嗯。”梅森抓着水袋猛灌了一大口。 一旁的温特斯不由自主咽下一口唾沫,他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撤退上“这个坡不够高,得找个更高的地方。只要能看到边黎,我们就能确定方向。” “嗯嗯嗯。”梅森又掰下一块干面包。 北极星被云层遮挡,无法观星辨别方向。夜幕昏黑,靠大树、石头之类的标志物确定位置也不现实。 只能靠更明显的地标,坐落于高地的边黎城就是最好的指示物。看见边黎就能确定南方。 拍了拍周围的其他人,温特斯示意后撤“走,留一个人在这里就行。” “咯吱、咯吱”两声从身旁传出。 低沉的说话声可以融入荒原的背景音,但这两声“咯吱”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瞬间,温特斯背上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 发出噪音的梅森学长也全身僵硬,半块干面包含在嘴里,不敢再嚼。 没关系,只要没人发现就好,温特斯拼命自我安慰。 “【赫德语】谁在那!” 这绝对是温特斯有生以来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有人在朝这边走,粗犷的男声再次用陌生语言质问“【赫德语】哪个?” 温特斯摸出钢钉,拍了拍身旁人的肩膀。 枯草丛中冒出一个人影“【赫德语】我。” 巡视到此处的赫德哨兵惊得拔出弯刀,看到对方身上穿的扎甲才把刀又插回刀鞘“【赫德语】你干什么?” “【赫德语】放水。” “【赫德语】你哪部的人?”赫德哨兵有些起疑“【赫德语】撒尿跑这远弄啥?” 对方的声音很年轻,但说起话来却十分难听“【赫德语】要你管?傻逼,看好你自己得了!” 赫德哨兵勃然大怒,箭步走向对方“【赫德语】你个没爹教的!老子今天非好好教训你!” 下一刻,赫德哨兵只看见寒光一闪,意识便湮灭。 第一枚钢钉命中哨兵眉心,第二、第三枚同样命中头部,哨兵死得不能再死。 连续三发毫无保留的飞矢术,温特斯的幻痛就像全身被硬生生挤进一个小匣子那样疼。 他一时间全身肌肉麻痹,连话都说不出。 但不用他开口,夏尔和贝尔已经冲到哨兵尸体旁,在尸体跌倒前托住,轻轻放到地上。 小猎人穿着全套赫德扎甲,这是温特斯备用计划。 “快走。”幻痛来的快,去得也快,恢复行动能力的温特斯立刻带人退回入沟谷。 钢钉打穿头骨的声音同样刺耳,保不齐会被更多的赫德人注意到。 四人伏在反斜面上屏息静听,等待其他哨兵过来。 没什么动静,看来是没人注意到。 几人不由自主松了口气,温特斯拍了拍小猎人的肩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知道小猎人怎么看其他赫德人,敌人?族人?他只能让小猎人自己解决。 突然,远处的赫德营地被惊醒。 先是几声呐喊,然后人声、马嘶声、兵器碰撞声交汇在一起。 “被发现了!”夏尔怒气冲冲地瞪了梅森中尉一眼。 温特斯立刻下令“去找中校!” 小猎人起身,拔腿就去传信。 马蹄声开始响起,越来越多的马蹄声,赫德骑兵正在整备。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计划和变化 夫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时至而不旋踵者,机也。 现在已不是温特斯想不想作战的问题,而是战机摆在他面前,他无法放过。 就像看见又红又圆的按钮,人会本能去拍; 看见活物的咽喉,猛兽就本能想咬。 蛮兵倾巢而出,帐篷、补给、备用马匹被尽数扔下。 他们的软肋就这样暴露在温特斯眼前,什么维内塔、帕拉图……那些已被统统抛在脑后,此刻蒙塔涅少尉只有亢奋。 山坡下的亮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那是留守的赫德人正在熄灭篝火。 趁着最后的火光,温特斯飞快记下营地的布局。 他目测营中至少还有上千赫德人,两倍于己方,此战必须仔细筹划。 …… 赫德营地外,杰士卡大队的军官精神振奋。 帕拉图营地内,塞克勒将军却是暴跳如雷。 “独眼杰士卡!他好大的胆子!坏我大事!”塞克勒额头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谁给他的胆子擅离职守!北桥要是丢了,我非把另一只眼睛也给他挖出来!老子亲手崩了他!” 其他人噤若寒蝉,拉斯洛上校只好硬着头皮出来缓和气氛“那您到底是要他眼睛,还是要崩了他?” 塞克勒罕见骂出脏话“我他妈先挖再崩!” “派第一波传令兵的时候,战况太凶险。杰士卡应该也是情急之下才出兵。既然他现在都没到,那就说明他遇上后边的信使,撤回去了……”拉斯洛劝解道。 “也可能已经全军尽没,又被赫德蛮子顺势夺下北桥。”塞克勒冷冷地说。 这下连拉斯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塞克勒扶额冷静了一会,再说话时已恢复威严沉稳“说什么都晚了,阿尔帕德那边得提前出击。” “提前?”有人不解 塞克勒态度坚决“提前!拿纸笔来!” 警卫兵奉上纸笔,准将用石头当书桌,在羊皮纸上潦草地写下几句话。 他甚至等不及火漆烧热,直接摘下手上的陆院毕业戒指当绳扣和信物。 “挑几个勇敢可靠的传令兵过河,把信交给阿尔帕德将军。”塞克勒把信交给拉斯洛,对其他大队指挥官说“你们也回去各自准备,赫德蛮子马上就要来了。” 值星官奋力敲响警钟,握着武器休息的帕拉图士兵被惊醒。 集结、行军、作战、挖壕沟、筑墙、伐木,从离开大营那一刻起士兵们就没有休息过。他们才刚打个盹,就又要投入作战。 三个传令兵骑马奔向河岸,信件被装在两层密封的防水携具里。 走陆路的信使只见出去、不见回来,显然都被赫德人截杀,泅渡至南岸是唯一的安全路线。 浮桥还没搭好,为首的小个子传令兵脱光衣服、解下鞍具,抱着马颈迈进急流。 河水虽未结冻,但刺骨冰冷。战马只往河中走了几步,便嘶鸣挣扎着不肯再前进。 正在搭浮桥的安德烈见状,把缆绳丢给对方。 那人一把攥住缆绳,对岸的民兵把他拽了过去。上岸时那人嘴唇已经乌青,旁边的民兵赶紧脱下衣服给他擦身体。 第二个传令兵紧接着下河,但行至河心时他突然抽筋,缆绳随之脱手。眨眼间这个帕拉图汉子便被激流冲走,消失在漆黑的浪花中。 第三个传令兵也咬牙下水,万幸没有再发生意外。 “给他们让两匹马!”安德烈隔河大吼。 为首的小个子感激地低头致意,安德烈摘下头盔还礼。 两名传令兵跃上马鞍,不等民兵把他们的衣物送到对岸,立即朝着大营疾驰而去。 而在营寨对面的山坡上,打着火把的赫德骑兵越聚越多,一条接一条火蟒从远处靠近。 渐渐的,赫德人开始用听不懂的语言齐声呐喊。喊声蕴涵韵律,显然是某种诗歌或经文。 无形的声浪从四面八方拍向小小的营寨,夜幕后仿佛隐藏着千军万马。 瓦尔加少尉跳上胸墙冲手下大喊“永远不要惧怕异教徒,主自会保佑我们得胜!” 他开始朗诵经文,跟随他的士兵越来越多,随军的几名神职人员也开始引导。 两股声浪对撞在一起,一时间竟谁也压不住谁。 罗伊中尉没心情参与隔空神学辩论,他找到罗伯特中校“我怎么瞧蛮子的声势比白天还浩大?” “是比白天多。”罗伯特中校面有忧色“我只担心……这些还不是全部……” “那怎么办?长官。” “怎么办?将军让我们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罗伯特拍了拍中尉的肩膀“至于现在,让你的火枪手准备好。” 塞克勒部的临时营寨形似六芒星,攻击每一面墙都会遭遇交叉射击。 六个大队各自驻守一角,最靠近河岸的大队兼任预备队。作为战力最强的大队,罗伯特大队负责防御直面敌人的北角。 远处山坡上,赫德人开始熄灭火把。罗伯特中校心头一紧,这是进攻的前兆。 帕拉图营寨里,“熄灭灯火”的命令声也此起彼伏。 战场很快化作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正在观敌的塞克勒少将一拳砸在墙上,第二轮攻击比他预计早出太多。 赫德军中诸部混杂,彼此貌合神离。 打顺风仗自然人人争先、个个勇敢,可是一旦进攻受挫,想重整士气并非易事。 塞克勒原以为敌人会在明天发起第二轮进攻。 可当杰士卡大队的民兵撑着木排从上游漂下来那一刻,他的计划就全被打乱了。 “杰士卡!混账东西!”塞克勒气得牙根直痒痒“亏我把你捞回来!” …… 此时此刻,在塞克勒部西南方向五公里处的一道山沟里,打乱大计划的罪魁祸首还在兴高采烈地准备偷营。 温特斯浑然不知准将的愤怒,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在乎——外来户就是这般飒爽。 麾下两个百人队剩下的饮水和食物被他集中起来,然后再均分下去。 “先生们!我知道大家都很饿,我也很饿!”温特斯站在一块大石上,被他的人簇拥着。 “可我们就这些吃的。”他举着一块还没有指节大的干面包——分到每个人头上就这点“我也没法用五个面包喂饱你们所有人。” 人群全然寂静,民兵们不知道少尉想说什么。 “虽然我们没吃的。”温特斯指着东边,大笑着说“但是前面的营地里什么都有!手把肉,又香又嫩,蘸着盐吃就比什么都好!马奶酒,随便喝,不醉人!烤整羊,外皮烤得焦焦脆脆,一口咬下去却满嘴都是肉汁!” “那味道,那感觉……啧啧啧。”温特斯轻轻摇着脑袋感叹“可真是美到没边啊!” 听众们喉结翻动,唾液几乎是在不受控制地疯狂分泌。 实际上温特斯从没喝过马奶酒,也没吃过手把肉,甚至究竟有没有烤整羊这道菜他也不清楚,他的一切描述都是来自米切尔家的烤全猪。 “要是不喜欢吃肉,还有酸奶、奶酪、奶酥、奶糕……全都用金银器装着,镶满珍珠宝石。蛮人酋长亚辛有一座大金矿,有一万个奴隶给他开采。可是他的品味很差劲,只知道堆料,金杯、金碟个个死沉。” 战前动员已经进入到放飞想象力的环节。好在天色太黑,没人能看出温特斯脸红,也没有人出来和他抬杠“你们每个人都可以带一个回家当纪念品!” “我家崽子多,拿两个行不行?大人!”有人突然举手打岔。 “行!能拿得动的话,就给你两个。不,每人两个!”温特斯厚着脸皮继续吹嘘“但只准拿两个,因为剩下的要归我!” 众人低声哄笑。 “先生们!吃的!喝的!白银!黄金!都在那里!”再吹下去就没边了,温特斯赶紧再众人情绪最高涨时打住。 他把那一小块干粮砸在地上“谁他妈想吃这东西?我们去喝酒吃肉!” 民兵们也跟着把干粮砸在地上,大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可有一件事给我听好!”温特斯的语气陡然一变,变得杀气腾腾,他举着一根木棍“我没下令,谁敢先摘衔枚,或是战后清点时衔枚丢了,立斩不赦!战利品均匀分配,作战时谁敢私藏、争抢战利品,绞死!” 平日里温和的蒙塔涅少尉消失不见,队列中的伊什顿时感觉脊背发凉。 黑暗中他看不清少尉的身影,但他能感觉到此刻隐藏在夜幕后面的不是少尉,是血狼。 “戴衔枚!”黑暗中再次传出声音。 伊什紧忙取出衔枚——就是一根木棍——咬住。 棍子两端有麻绳,伊什抓着绳头在后脑勺打结。 他突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解开活扣,用力绑成死扣。 “先生们!解决掉前面的赫德蛮子之后。”温特斯环顾众人“我们尽情欢宴!” “出发!”他大手一挥,紧紧咬住木棍。 在夜色的掩护下,两个百人队的矛戟手悄悄爬出山沟,摸向前方山坡下的赫德营地。 大队的另外四个百人队埋伏在山沟中,等待约定好的信号。 两个百人队以纵队行进,后一个士兵抓着前一个士兵的腰带,因为有许多人夜盲。 温特斯在最前面,目测还有两百米左右时,他掏出铜棒稍微激发光亮术,在头顶摇晃了几下。 暗绿色的光在夜里 不怎么起眼,离远看还以为是萤火虫。 纵队展开为横队,众人放慢脚步,愈加俯低身体。 还有五十米左右时,眼神好的民兵已经能看见营中走动的赫德人。 大部队趴在地上待命,温特斯带着小猎人继续往前摸。 温特斯也已换上全套扎甲,戴着赫德铁盔,脸上胡乱抹着灰泥。除了猫腰小跑的姿势略显猥琐,远看倒真像赫德人。 身穿扎甲走起路来有细微的“哗啦”声,好在没被察觉。 赫德人的营地最外圈是马车,倒是和车阵有点像。 不过赫德人的马车都是两轮,温特斯一路押运辎重队,看出这些都是单套车。 马车之后是帐篷,至于壕沟、胸墙、栅栏这些一概没有。 迈进简陋的帐篷之间,温特斯立刻换成昂首阔步的走路姿势,仿佛回家一般。 贝尔提心吊胆地跟在少尉后面,一个劲往下咽口水,不停回头张望来路。 温特斯大模大样拍拍贝尔的肩膀,示意小猎人不要紧张。 此刻温特斯有点想念老海盗戈尔德,那位才是装腔作势的一把好手。 两人一路通行无阻,一直走到营地内圈,豁然开朗。 面前是数不清的马匹,或咀嚼、或休息,千百成群,寂无嘶鸣——赫德人驯马的本事当真可怕。 温特斯一时间都有些呆住。 这就是赫德营地的布局马车在最外面,帐篷包裹着马匹。 赫德人白天会带马群出营觅食,如果周围有敌人,晚上就赶入营,否则晚上也可以留在外面。 “【赫德语】喂!你们干啥?”一个赫德人走了过来,语气十分恼火“【赫德语】夜营不许碰马,嫌命长吗?” 温特斯抬手,一发飞矢术将那赫德人击毙。既然已经摸到这里,他就不需要再藏。 马儿们听到声响,纷纷抬起头看向温特斯。 它们的耳朵扑棱着,眼睛一眨一眨,看起来袖珍可爱,眼神中只有善意和平静。 面前是一匹额头有白星的小马,温特斯伸手挠了挠马儿的额头,小马温顺地任凭摩挲。 “对不起啦。”温特斯暗暗道歉,随即捏碎手中的瓷瓶,喉咙中爆发出一声短促低吼“呜嗷!” 复合法术发动,气化术、御风术、扩音术。 被魔法增幅的低吼在赫德大营中央炸开,瓶中液体瞬间被气化,在御风术作用下卷向马群。 温特斯瞬间头晕目眩,险些当场昏厥。 星斑小马惊恐万状,抬腿就跑。 所有的赫德马都如同发了疯一般,再无半点温顺,不管不顾逃向远处,撞翻一切、践踏一切、毁灭一切。 这可是一发完全版本的“威慑野兽”——温特斯现在拥有不限量的猛兽粪尿供应。 看着数以千计的马儿四散奔逃,温特斯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成就感这可能是有史以来战果最惊人的一发“威慑野兽”。 马,实际上非常胆小。 一旦受到超过阈值的惊吓,马就会进入一种极度狂躁的状态,平日再温顺的马儿也会变的极具攻击性。 赫德马本能中对猛兽的恐惧被温特斯唤醒,一切后天训练都会被逃跑的冲动压制。 它们现在只想跑,没命地跑。 这种情绪还会传染,即便没有受惊的马儿也会盲目地跟从惊马。 大营内的帐篷被一个接一个掀翻,赫德人惊恐、绝望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赫德语】马惊了!快跑了马惊了!” 一匹惊马可称之为麻烦; 一百匹惊马则是可怕; 那一千匹呢? 一万匹呢? 此时此刻,没有人比营中的赫德人更加绝望。 贝尔掏出十几个瓷瓶,还在笨拙地朝四周胡乱泼洒。 温特斯赶紧拉着这傻小子逃跑“行啦!别泼啦!惊马过来了!” 一些马匹冲破车阵逃出大营,还有一些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得马匹又冲回来。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抄家 惊马在营内横冲直撞,像暴风雨一样摧垮帐篷群。 犬吠、蹄声、马嘶鸣、人惊呼、布帛撕裂……千百声音齐作,赫德大营乱成一团。 几团篝火燃起,又被迅速灭掉,营地重回漆黑。 温特斯拉着小猎人狂奔,几个衣衫不整的赫德人迎面撞上他们。 其中一个赤裸上身的赫德人暴怒大吼“【赫德语】跑什么?去赶马!你们头人哪个?” 温特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他也不可能等小猎人开口。 “闭眼!”他把小猎人拉到身后,捏碎手中的玻璃瓶,冲着几个赫德人就是一记闪光术。 容器碎裂,瓶中活性金属粉末甫一接触空气便被魔法激发,瞬间化作耀眼白光。 这光比闪电更明亮,比太阳更刺眼,赫德人纷纷捂眼惨叫。 赤膊赫德人摔倒在地,犹在高喊“【赫德语】敌人!是敌人!来人啊!” 超强光甚至对赫德人的视网膜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但他们已经用不着担心那些。 温特斯提刀冲入赫德人之间,目不能视的赫德人毫无抵抗能力。 除一人连滚带爬逃入帐篷丛,余者尽数被斩杀。 “走!”没功夫追杀逃敌,温特斯带着小猎人奔向营外。 皮质手套被闪光术烧穿,他能嗅到明显的焦糊气味。手掌更是钻心的疼,但他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被玻璃刺破还是被炼金物质灼伤。 马车围成的营墙边,帕拉图的矛手、戟手正在与二十几个赫德人搏杀。 有衣甲整齐的赫德哨兵。也有赫德人刚从睡梦中惊醒,提着把弯刀便加入混战。 一个铁塔般的赫德蛮子什么都没穿,赤身裸体挥舞着两把弯刀狂呼酣战。 弯刀被打掉,他反手又夺下一杆长戟,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气势骇人。 在这个农夫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出头的年代,那蛮子竟有两米高,虎背熊腰,真不知吃什么才长出这样一副身板。 四周的帕拉图民兵在他面前形似侏儒,一时间无人可以近得他身。 “【赫德语】来啊!”魁梧蛮子抡圆长戟把一个不幸的民兵打得脑浆迸出,大吼“【赫德语】来啊!” 甘水镇的伊什咬着衔枚,绕到那巨人身后,看准时机挺矛刺向对方后腰。 全力冲刺之下,矛刃完全没入血肉中。 那巨人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伊什,吃力抬起胳膊。 见对方没死,伊什傻愣在原地,眼看就要同归于尽。 又有六个民兵从西面八方一齐刺向巨人,合力把这蛮人勇将围杀。 赫德人见此情景无不哀号,他们人数太少,很快就被民兵扫清。 营墙边放冷箭的赫德弓手也一个接一个栽倒。 解决掉弓箭手的温特斯跃上马车,扯掉头盔,高举弯刀。 “uukhai!”帕拉图人的欢呼直冲云霄。 前方再无阻碍,众人砍断绳索,拖走马车,在车墙上撕开一个缺口。 夏尔跑过来给温特斯左臂绑上白布,民兵盔甲混杂,以此区分敌我。 “军旗!”温特斯大吼。 宪兵海因里希把军旗交到百夫长手中, “火把!” 众人接连点燃火把。 “攻!” 温特斯带领两个百人队冲入赫德大营,四下纵火。他们手上没什么引火物,可这个季节什么都易燃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自西向东席卷大营。 赫德人还在拼命驱赶惊马出营,猛然又发现西边火起。营中四处传来令人胆寒的喊杀声,仿佛有千军万马来袭。 夜战本就是混战、乱战,守军的指挥体系终于彻底崩溃。 一个人开始逃跑,紧接着所有赫德人都开始抢夺马匹,争先恐后往外逃。 有尚存理智者想重整旗鼓,然而无人理睬;有尚存勇气者试图反击,却被敌人围杀。 倒是帕拉图人的通讯方式简单粗暴鼓声不停,战斗不停;军旗到哪,士兵到哪。 温特斯把一支火把绑在旗杆顶端,带着手下在大营内冲杀纵火。 与此同时,杰士卡中校和梅森中尉则领着另外四个百人队守在营外,截杀逃窜到营外的赫德人。 杰士卡中校称之为“犬猎战术”,蒙塔涅队就像惊起水鸟的猎犬,制造混乱驱赶赫德人离营,真正的杀招则是埋伏在外边的四队人。 六个百人队全部攻入营地反而会施展不开,另外四队人也不如温特斯的人精干可靠、如臂使指。 火势越烧越旺,整座营地都被浓烟所笼罩。 温特斯站定环顾,四周已经看不到活着的赫德人 。 军旗一停,民兵们也逐渐聚拢过来。 海因里希双眼被烟熏的通红,泪水一个劲地往外淌,他揉着眼睛说“好像没人了!大人。” 温特斯拍拍鼓手的肩膀,鼓声也停了下来。 “少揉眼睛,忍着点。”温特斯也是眼泪流个不停,他把军旗扔给海因里希,收刀入鞘“撤!” 简单辨认方向,温特斯带领众人撤出赫德大营。 可没过多久,火势稍微减小一点,他又带人再次入营。 不回来不行,大家饿的不像话。光顾着杀敌纵火,百夫长承诺的手把肉、马奶酒、烤整羊是一样也没见着。 温特斯指挥众人灭火,心里也有点后悔。 他刚才战至兴起,恨不得把赫德大营里外烧三遍,别的都抛到脑后,忘记搜集些吃喝。 帕拉图人不得不在余烬中翻找食物和战利品。 “不准藏私!回去再均分!藏私绞死!”温特斯敦促众人“动作快!别磨蹭!” 大营一旦火起,隔着几公里都能看到。 之前出击的赫德骑兵肯定会回救,留给帕拉图人打扫战场的时间并不多。 温特斯从营墙拆下来一辆马车,给强运套上。 民兵把战利品扔到车里,都是银刀鞘、武器、纽扣之类的小件,倒没什么太值钱的东西,大家都有点失望。 强运这辈子第一次拉车,简直委屈到极点,耍起小性子不肯动。 气得温特斯拍了它屁股一巴掌。 强运开始慢吞吞地往前挪。 温特斯掏出两粒糖块,轻轻蹭了蹭马儿的脖颈。 马儿用响鼻抱怨,伸出舌头舔舐温特斯的手掌,眼巴巴看着主人。 温特斯无奈地摇了摇头,掏出最后两块糖,又把口袋底翻出给马儿看“没有啦!” 强运这才肯抬腿。 有马蹄声从身后靠近,安格鲁骑着红鬃来到温特斯身边,当他看到是强运在拉车,眼睛都发直。 “如何?”温特斯问小马倌。 安格鲁点点头。 “谢谢。” 安格鲁又摇了摇头。 二人一问一答,如同打哑谜。 最宝贵的战利品不是金银珠宝,而是那数以千计的马匹。马群被温特斯一记“惊吓野兽”全都惊走,还要再拢回来。 收拢马匹自然由杜萨克负责,而温特斯的秘密指令便是挑三百匹有膘的战马,藏好。 “中校通知您,尽快打扫战场,与他会合。”安格鲁还带着正式命令。 “好,我知道了。” 安格鲁敬了个礼,拍马离开。 火着的快,灭的也快,营地很快就被烧净。烟雾还未散尽,所见之处大地一片焦黑。 之前密密麻麻的帐篷只剩下漆黑的木杆,还在哔哔剥剥燃烧。 天还没亮,民兵或打着火把,或借着余火光亮,在灰烬中翻找吃的和值钱的东西。 不时有民兵发现吃剩的肉干、外面被烧焦的奶酪等等,大家也没心思挑挑拣拣,在衣服上擦擦就分着吃掉。 夏尔抱着一个皮囊喜气洋洋跑到温特斯身边“马奶!长官!” “马奶?”温特斯也十分惊喜,他口渴的要命,喉咙简直在冒烟。 可刚拔开塞子,他又想起战前的许诺和吹嘘,实在不好意思开动。 之前放飞自我,现在就得还账。 温特斯叹了口气,把皮囊还给夏尔“分给大家,让每个人都喝一点,润润喉咙。” 夏尔满脸不情愿。 “去吧。”温特斯咽了口唾沫。 宝贵的马奶在民兵手中传递,每个人都珍惜地小喝一口,然后交给下一个人。 伊什也只抿了一下,他很想大口猛灌。但大家都只是润润喉咙,他不想在同袍面前当混蛋。 他走到帐篷的余烬边上,随意地用脚扫了几下。 血狼说有这地方有金杯、银碗、珍珠、宝石,结果到现在大家啥也没见着。 虽然明知血狼很可能是在随口吹嘘,但伊什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因为只要能带回家两个——不,哪怕是半个金杯。他就不用再当长工,他就可以买一小块地,从此给自己干活。 即便伊什根本不相信有金杯、银杯,但当他冲向赫德大营的时候,他还是抱着最深切、最真诚的希望。 但伊什现在已不再抱任何希望,他只觉得自己有点傻。 他敷衍地伸脚在灰烬里来回扫了几下,突然,他碰到一个硬物。 伊什心脏猛地缩紧。 余烬还泛着红光,伊什迫不及待地徒手拨开, 那个硬邦邦的东西在火光下反射出独特的金色光泽。 伊什抓起滚烫的金碗“大人!我找到金杯啦!” 温特斯、夏尔、海因里希……所有人都听到伊什兴奋的呐喊,民兵们跑到伊什身边,簇拥着手捧金碗的伊什走到温特斯身边。 “大人!这是我找到的。”伊什小心翼翼把金碗给百夫长看。 温特斯本来还以为是手下把铜碗当成金碗,但当他仔细打量过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好像……真的是金!” 伊什幸福到快要昏厥。 “伊什,这个金碗要交公。”温特斯有些不好意思“但我保证,会像之前承诺那样均分。我和你们一样,只拿一份。” 伊什脸色又红转白,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金碗奉给温特斯。 “我可不敢碰。”温特斯苦笑连连,他点了宪兵的名字“夏尔。” “在。” “登记造册。” “是” “海因里希。” “在。” “你把这东西给我看好了。” “是” “这样吧。”温特斯想了想,看向找到金碗的幸运儿“伊什,你和海因里希负责监督所有战利品的保管。你们再推举两个人出来,一起看管战利品。” 很快,几个有威望的民兵被推举。 战利品就放在马车上,一目了然,三名民兵、两名宪兵一同看管,互相监督。 “别看热闹了!动作快!时间不多!”温特斯敦促手下提速“不准藏私,不要试探军法。” 民兵们一哄而散,沉甸甸的金碗就放在马车上。 众人大受鼓舞,动作都加快许多。 “我也找到啦!”另一个人大喊。 这次是一枚硕大的金腰带扣,刻着漂亮的花纹,在一具焦黑的尸体上被发现。 温特斯意外发现,腰带板的主人好像正是那个被闪光术致盲,然后被他干掉的赤膊赫德人。 众人继续往营地中心搜索,又发现一些金银器皿,还有金刀柄、刀鞘之类的装饰品。 越往东边,贵重物品越多。 帕拉图人已经红了眼睛,恨不得把每一团灰烬、每一处帐篷的残骸都掘地三尺。 “大人!最东边有个大帐篷!”又有民兵跑来汇报“没被烧!” 这个营地变得越来越有意思,少尉来了兴趣“快带我去!” 在营地最东边,山坡下,一十米宽,和房子也差不太多。 最有意思的是,这大帐篷坐落在一辆巨车之上,似乎还是活动的。 到大帐面前,温特斯才明白为什么手下不敢进去大营被烧成焦土,只有这顶大帐和后面得小片区域安然无恙,诡异至极。 “拿绳索来!”温特斯也不敢冒进“把它给我拖倒。” 钩锁挂住大帐四壁,民兵齐心协力,硬生生用蛮力将大帐掀翻。 “这什么东西?!”温特斯目瞪口呆。 帐篷里面空无一人——不,有人,有一个金光灿灿的“人”。 一尊黄金铸就的人站在大帐中央,沉默而平静地注视着众人。 金人比温特斯还要高出三个头,黄金的眼睛、鼻子、耳朵,寥寥几笔,惟妙惟肖,只是没有嘴巴。 在场所有人统统傻眼。 众民兵此刻反倒畏手畏脚“大人,怎么办?” “怕什么!”温特斯宁死不信这是纯金“肯定是鎏金!拿刀来!” 狠狠刮下几层金屑,如果温特斯没看错,里面也是黄金。 火焚后的大营鸦雀无声,有民兵甚至在发抖。 伊什变得结结巴巴“这……这不会是异教徒的偶像吧?” 温特斯沉默半晌,突然把刀一丢,哈哈大笑“异教偶像好啊!要是公教祭器我还不敢拿!哈哈哈哈!怕个屁?搬走搬走!给老子统统搬走!” 装战利品的马车瞬间超载,立刻有民兵动身去找马车,温特斯还派人去找杰士卡中校求援,他需要更多的马匹。最快~手机端: 帐篷里除了这尊金人,还有不少零散金银祭器,统统被温特斯打包。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铁肩担黑锅 当温特斯忙着给赫德人搬家的时候,塞克勒部的战斗正趋于白热化。 赫德大军以少许轻骑鼓噪声势,举火佯攻北墙。 却又暗中派遣精锐甲士,不点灯、不出声,各持弓刀下马步战,直扑营寨后的浮桥。 但是蛮人未免小瞧塞克勒的嗅觉。 准将识破赫德人的虚实,迅速相应调整部署。 他先是出动罗伯特大队于桥头结阵坚守,随后把营中的火枪手在南墙集中。 罗伯特方阵和营寨南墙之间完全处于火枪覆盖之下,任何经过此地的敌人都会遭遇多个方向的交叉射击。 赫德人的身形被塞克勒提前布置的火堆照亮,帕拉图火枪手打出一轮轮排枪。 这片十几米宽的狭窄空地上铅弹纵横,彻底变成杀戮区域。 赫德披甲兵顶着排枪冲锋,还没等靠近浮桥,四停中就已经去了一停。 待到与帕拉图方阵近身搏杀时,又被身后的火枪持续放血。他们很快坚持不住,开始溃退。 罗伯特大队的士兵眼看着蛮子退却,不等他们舔舐伤口,又是一批披甲蛮子挥舞弯刀朝他们杀来。 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枪声、呐喊、厮杀继续,今夜注定难熬。 赫德人以为这三千帕拉图步军想要利用浮桥撤退,于是拣选精锐,轮番猛攻浮桥。 可实际上塞克勒根本就没有撤到南岸的想法,杰士卡大队送来浮桥纯属突发情况。 浮桥甚至提早了赫德人的进攻时间,把塞克勒的作战计划一榔头敲乱。 但意外已经发生,再恼火也没用。 塞克勒将军于是因势利导,反以浮桥为饵,引诱赫德人来攻,利用火枪不断杀伤敌人的敢战精锐。 四进四退之后,赫德人也察觉出不太对头——两腿佬是在小刀放血。 赫德人果断改变策略,正面的佯攻转为强攻,营寨守军的压力猛增。 塞克勒不得已将一部分火枪手调往他处支援。 分散帕拉图军的兵力之后,赫德人开始使用一些乱七八糟的战术,试图出奇制胜。 蛮子先是把几十匹战马拉到方阵前,马尾上都绑着干草、涂抹油脂。 罗伯特中校最开始还有点莫名其妙,等看见马屁股上有火焰腾起才反应过来蛮子想干什么。 “火马”嘶鸣着冲向方阵,赫德刀兵和弓手随后掩杀。 赫德人的奇策让帕拉图人大吃一惊,但是罗伯特方阵的宽度很窄——还不到十米,导致火马很难准确撞进方阵里。 罗伊中尉跃出方阵对着火马阵就是一记爆音术,帕拉图火枪手也纷纷开火。 马儿虽然受惊,但也没有傻乎乎往长矛和火光上撞。稍微偏转方向,便从方阵边缘划过,沿着河岸逃走。 失去火马阵的掩护,赫德人又一次暴露在帕拉图人面前。火枪和硬弓几轮对射之后,明显吃亏的赫德人再次狼狈地撤走。 火马破方阵的计划失败,强攻营墙的赫德人也随之退去。 除了垂死者的哀鸣,战场上一时间什么也听不到。 罗伯特大队却没有时间歇息,他们立刻动手在方阵周围挖掘壕沟。 趁着战斗间隙,半个大队的士兵悄悄离开营寨,前去补充罗伯特大队。 他们携带着罗伯特大队急需的火药和铅子,还带来了塞克勒的指示。 “长官,将军命我转告。蛮子的主将显然已沉不住气,很可能即将全军压上。只要能顶住最后一轮攻势,您就是今晚的首功。”威廉上尉小心翼翼地复述道。 “什么首功?”罗伯特中校一声嗤笑,把手中的铁铲狠狠插在地上,不屑地说“老头子就爱拿这种便宜话糊弄人!能撑过去再说吧!” 威廉上尉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气氛一时间尴尬。 “楞着干嘛?”罗伯特瞪了一眼上尉“带你的人,赶紧来挖沟!” 沉寂半晌的赫德人又开始齐声呐喊,以壮声势。 罗伯特中校啐了一口,继续埋头挖掘堑壕。 黑暗中隐隐约约能听到赫德人的脚步正在逼近。 “点火!”中校下令。 几个士兵跑出去点燃火堆,逃也似地跑回方阵。 火光找出敌人的身影,这次来的蛮子比之前几波加起来还要多。 但是装备差劲,皮袍、铁盔、扎甲混杂,远不如之前的甲士精锐。 看来蛮子是真的全军压上,打算靠人数堆死罗伯特大队。 罗伯特中校布置好防御,等待敌人进入射程,心中万分后悔没带几尊火炮出门。 大炮配霰弹,能把这种密集推进的乌合之众打得找不着北。 “要是我现在有两 门炮该多好?哪怕是两磅小炮。不,一门也行。”罗伯特腹诽着上头运用炮兵的僵硬方式。 赫德人每往前走一步,都要齐声大喝,为自己壮胆。 罗伊中尉看到最远处的火堆被踩灭,大声命令“火枪,准备!” 众火枪手走到方阵最外围,架好火枪,肩膀紧紧抵住木托。 紧接着,第二处火堆被踩灭。 “打开火药池!”罗伊用魔法增幅声音。 火枪手纷纷扳开火药池盖。 火堆代表距离,当第三处火堆被踩灭,就意味着敌人进入五十米。 所有帕拉图人屏住呼吸、咬紧牙关,等待战斗打响。 但火枪手没有等到中尉的命令,传入他们耳中的是一连串刺耳锣声——来自赫德人身后。 听见锣声,来势汹汹的赫德人转身就跑。 罗伯特大队自中校以降,一时间全都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蛮子在搞什么鬼。 守在营墙边的塞克勒眼睁睁看着赫德人点起火把,如潮水般退去,一口老血险些呕出来。 他一直留着力,刻意示敌以弱,甚至数次故意让佯攻的赫德人杀进营墙,就是在等蛮子发动总攻。 稍后,侦骑回报西北天边有红云,疑似火起。 塞克勒心思如电,瞬间猜出大概。 “杰士卡!!!” …… 杰士卡中校打了个喷嚏。 同中校并肩骑行的温特斯递上手绢。 杰士卡略显意外地看了少尉一眼,接过手绢擦了擦鼻涕。 中校突然皱着眉头问“怎么闻起来怪怪的?” “是吗?”温特斯接过手绢,嗅了几下,面不改色地说“我闻着也有点怪,汗味?” 在他们旁边,民兵们正在驱车往驻地狂奔,每个人都美滋滋的。 大家现在满脑子只有三件事黄金、黄金、还是黄金。 金人实在太沉太沉,两辆马车钉起来当一辆,用八匹马拉着,才能动起来。 小叔叔乔凡尼是金银匠,温特斯知道大致算法。 他根据黄金的密度粗略估算,这金人少说也有两吨重。 均分到每个人头上的话,差不多四公斤。别说是两支金杯,品味如果够低俗,打一个金马桶都可以。 民兵们没有四公斤黄金的概念,初听时众人反应平平,心中只觉得嗯,好像是很多钱。 于是温特斯换了一种计算方式——1123枚杜卡特。 1123枚……金币? 有人当场昏厥。 “做什么白日梦?”中校厉声喝斥众人“没搬回去之前,都不算我们的。” 民兵们如梦初醒,红着眼睛开始给金人装车。 其他人看到金人只有贪欲,唯独杰士卡中校面露惊惧。 让他担忧的不是黄金,而是祭天金人的拥有者——特尔敦部。 既然祭天金人出现在此处,那就意味着特尔敦部已经参战。 战争的规模……正在逐渐失去控制。 得知抄的可能是特尔敦部的大营,温特斯第一反应便是扔下金人,立即撤退。 但看看众人现在的模样,恐怕他们宁死也要把金人搬走。 黄金动人心,杰士卡大队已然失控,中校和温特斯恐怕是唯二尚存理智的人。 八匹马拖着金人在荒原上疾行,车夫狠下心来死命抽打牲口。 不时有马儿吐着白沫栽倒,帕拉图人理都不理,立刻换上下一匹马。 因为俘获大批赫德马,所以可以这样无节制地使用。 跑着跑着,车也会坏掉,帕拉图人根本没时间修理,直接推上来新车。 马车、马匹,此刻都是可以替换的零件。 越往前走,温特斯就越焦虑行进速度还是太慢,追兵则说来就来。 车上拖着得很可能不是黄金,而是索命诅咒。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温特斯已有决断,但他对他的威信能否胜过黄金并无把握。 …… 拂晓前,杰士卡大队带着战利品,安全返回北桥寨。 不管会骑马不会骑马的人,统统都在马背上。 大约一个小时后,清晨时分。 北桥寨哨兵惊讶地发现,小小的桥头堡已被赫德人团团包围。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小小的改进 俗语说莫扰猛狮睡,无事莫生非。 又有谚语老虎的屁股摸不得。 昨夜杰士卡大队的所作所为,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摸屁股”来形容。 他们是在老虎屁股上放了一把火,又剜下一大块肉,临走时还朝着胯下狠狠踢了一脚。 哨塔上,温特斯不慌不忙往臂甲上的皮套里塞钢钉,随口对巴德说“赫德人火气好大。” “这不废话?”巴德没好气地回答“你抢人家神像干啥?” “倒不是我想抢。”温特斯无奈地说“而是我没办法不抢。” 两人眼见上万赫德骑兵——用膝盖想都知道是特尔敦部主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桥头堡,看架势竟要立即攻城。 祭天金人被夺,赫德人目眦尽裂,然而他们选错了开战地点。 杰士卡部的桥头堡虽小,却绝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这座土木建筑背靠河岸、居高临下。 四周是开阔空地,仅有的一小片树林已被温特斯带人伐净。地面光秃秃的,连个遮掩的地方也没有。 堡墙同横跨汇流河的木桥连为一体,守军可进可退。 而且墙头堡四边很小,敌人再多也无法展开。 此处原就有两支百人队驻守,杰士卡大队抵达之后,又在原有工事的基础上继续改造、加固。 他们的时间远比塞克勒部充裕,所以横亘在赫德人面前的,可不是塞克勒营地那种矮墙浅沟的简陋防御。 而是深和宽超过两米的堑壕、连绵的拒马桩、四大一小五座棱堡、以及高低配置的双层寨墙。 虽然比不上那些设计精密、耗资巨大、令人望而生畏的星型要塞。但是想要打穿这套防御体系,赫德人也要拿成百上千的性命来填。 号角吹响,远处的赫德骑兵一阵鼓噪,开始向堡墙推进。 “真敢来?”温特斯不知该笑还是该恼“不怕死吗?” 巴德瞪温特斯一眼,跳下哨塔,往他负责的西南角棱堡走去。 那个操着一口流利通用语的阿拉里克带人攻打冥河大营时,还推出几十辆楯车作掩护。 眼前的特尔敦部骑兵别说楯车——连盾牌也没有几面,竟也敢大张旗鼓来攻,实在让温特斯有些难以理解。 东北角的棱堡之上,梅森目不转睛盯着七百五十米外几块叠放的褚红色石块。 眼见石块淹没在赫德人的人墙后,梅森大吼“开火!” 五门六磅长炮依次开火,实心铁球准确飞入人群,接连贯穿躯体,犁出五道深深的血沟。 赫德人显然没料到守军有火炮。为壮声势,他们以密集队形缓步推进。 然而周围的开阔地已被梅森标定,面对如此密集的阵型,绝无打偏的可能。 只是杀伤有限的五次炮击,赫德大军却已然心神动摇。不是因为伤亡,而是因为他们无法承受干挨打的心理压力。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一骑打马冲刺,所有赫德人都随其狂奔。 当赫德人冲入五百米,等候已久两门十二磅加农炮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炮弹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砸到地上又弹起,无情地收割走一条条生命。 “打得好!”梅森极为满意炮击取得的效果,他拍了拍红色胎记手下的肩膀“换霰弹!” 一众“炮手”听得令,手忙脚乱地开始装填用绳网、纸袋包着的葡萄弹。 罗伯特中校做梦都想要的大炮,杰士卡中校有,而且有七门。 做梦都想重操旧业的梅森中尉一经杰士卡允许,立刻带人从边黎搬走五门轻型长炮以及两门加农炮。 前者只有半吨重,但倍径超过三十,射程优异。后者约一吨重,倍径小,胜在能打十二磅的炮弹。 射击用的火药,梅森早就提前称好、封装;射击的角度,也由梅森亲自定。 其他所谓的“炮手”都是彻头彻尾的工具人,只管开炮、复位、清理炮膛、装填、再开炮。 早在冥河大营防御战,梅森就已经练出数名工具人。以旧工具人为骨干,新的工具人补充进炮兵班子。 就这样,一个养了好几年猪的学院派炮兵军官,带着几十个野路子工具人,用赫德人的大炮,轰杀赫德人——连炮弹都是捡来的赫德炮弹。 残酷的战场绘卷莫名染上几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 不过温特斯无暇思考其中的滑稽荒诞之处,他在等待赫德人进入五十步。 如果只有火枪,赫德人可以缓步推进至一百米处从容列阵,再行攻城, 可是一旦守军拥有火炮,赫德人就必须从五百米外出击。 甚至五百米外都不算保险,六磅长炮的极限射程超过三千米——只是打不 准而已。 不到一分钟,赫德骑兵已经冲入墙头堡内,火炮只来得及放一轮,还在紧锣密鼓的装填。 寨墙之后,鸦雀无声。 杰士卡大队早已不是胡乱放枪壮胆的乌合之众,所有火枪手都在等待命令。 拒马、壕沟、胸墙、寨墙,墙头堡的防御由外到内依次是这样四层。 赫德人在拒马前停下脚步,一部分人下马张弓搭箭,另一部分则动手拔拒马桩。 “就是现在!开火!”温特斯用扩音术大吼。 他连续扣动扳机,“咔哒、咔哒”簧轮打火,两枚铅弹接连飞出枪口,拒马旁边的一个红翎羽赫德头目应声倒地。 经过贝里昂的修理,这杆双筒线膛枪已经又可以指哪打哪。 棱堡上的火枪手随温特斯按下发射杆,一连串枪声响起,铅弹横飞。 离得最近的赫德人被当场打死,没死的赫德人趴在地上躲避,试图用只有手臂粗的拒马桩当盾牌。 齐射之后,战场重回安静。 “【赫德语】站起来!”硝烟后,一个赫德头目厉声叱骂“【赫德语】他们的火枪只能用一次!快拔木桩!” 赫德人在打骂中从地上爬起,射击似乎真的停了,他们又开始动手拔拒马。 迎接他们的是第二轮齐射,叱骂的赫德头目被两枚铅弹毙命。 “第二队!装填!”温特斯挥舞着军旗喝令“第三队!准备!” 百夫长旁边的鼓手敲出催命般的急板,敦促火枪手行动。 射击完毕的火枪手后退装弹,另有一队的火枪手慌忙走到墙边,架枪瞄准。 在此之前,民兵火枪手打一轮排枪便会自由射击。 然而温特斯发现许多火枪手不敢放枪,一旦开始自由射击,整场战斗他们也打不出几枚铅子。 所以温特斯将全体火枪手分成十队,依次轮转,交替齐射。 谁的枪打响了、谁的枪没打响,一目了然。 “第三队!开火!”温特斯大吼。 军鼓戛然而止,夏尔抡起木槌,使劲敲在铜锣上。 “咣!”锣声穿透战场的杂音,这是开火的讯号。 第三队火枪手按下发射杆,打出一轮齐射。 每个射击位旁边都站着一名十夫长做记录,谁的枪没响,战后绝对逃不掉军法。 “第三队!装填!”温特斯紧接着下令“第四队!准备!” 鼓手再次敲起快鼓。在高频率的鼓声中,一队火枪手后退,下一队火枪手补上。 这套战术并不简单,每个火枪手都必须在九轮射击的时间内完成装填,而且还要提放误伤和意外事故。 凭着鼓、锣和嗓子,十队火枪手磕磕绊绊地轮转交替。 看着下属手忙脚乱的模样,温特斯并不满意。 在他看来,民兵现在还是太笨拙,如果进行更多训练,这套轮转射击战术一定会更加流畅。 “第四队!开火”温特斯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他心想“一定得找个人来替我喊口令。” 蒙塔涅百夫长犹自不满意,但是赫德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以前两腿人的火枪放一次就要花许多时间装填。 可特尔敦部的赫德人惊讶发现面前土堡内的两腿人的火枪就没停过。 枪声连绵不绝,铅弹如同雨点,一轮接一轮,打得拒马外的赫德人抬不起头来。 终于,一大批赫德弓手赶到前线。 这些弓箭手都披着双层、甚至三层重甲,跨过拒马一直抵近到壕沟边,朝墙上帕拉图人放箭。 登时便有几个火枪手身子探出的太多,命丧箭下。 赫德人的硬弓重箭,距离稍远力道便会衰减。但换来的优点就是近距离威力“猛不可当”。 尤其是月牙箭头,甚至能把手腕从胳膊上削掉。 温特斯看到赫德重甲弓手逼近,一点也不意外。 你死我活地厮杀十几场,赫德人有什么战术,温特斯了然于胸。 毫不夸张的说,还在世的维内塔军官里,恐怕没有人比温特斯·蒙塔涅更了解赫德人那点看家本领。 这些弓手肯定都是精挑细选出的悍勇武士,能批双层重甲、开硬弓、箭术高超,专门负责狙杀、压制帕拉图火枪手。 温特斯露出一丝笑意。 精锐?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奔马!”温特斯一声暴喝,魔法增幅的暴喝瞬间压过一切声音。 听到暗号,壕沟后的胸墙突然站起一大批火枪手,齐声呐喊“uukhai!” 他们早早藏在墙后,就等着这一刻。 “开火!” 胸墙之后的火枪手在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上,给了赫德精锐一轮狠辣至极的齐射。 从重甲弓手到胸墙,中间只隔着一道壕沟,相距不超过四米。 如果这都打不中,那射手有充分的理由吞枪自尽。 按约定,一直隐忍不发的火炮也同时开火。 数不清的铅子在壕沟边交错飞舞,赫德人铅铁葡萄吃到饱。 温特斯感觉脸颊突然有点湿润,他摸了一下,原来是城下的鲜血飞溅上来。 硝烟散去,壕沟边的赫德重甲弓手十不存一。有人还活着,只是因为没人瞄准他。 鼓声、锣声依然没有停息,一轮接一轮的排枪打向城下的敌人。 只是一个小小的改进,杀戮效率却大大提升。 赫德人锐气尽失,溃逃而去。 几乎没付出什么伤亡,第一轮进攻便被打退。 坐镇中军的杰士卡中校命人招来温特斯。 见面后,杰士卡一言不发递给少尉一杯烈酒,他的脸上看不出喜忧“派些可靠人手补插拒马,把尸体都拖走,别让赫德人再玩叠尸攻城这套把戏。” “已经派了。”温特斯没有拒绝酒精,一口气倒进喉咙。 两人沉默半晌。 杰士卡突然称赞道“干得不错。” 中校难得夸奖人,他努力想挤出一些善意的表情,反倒看起来十分古怪。 “嗯。” 杰士卡放弃尝试,又恢复平日不冷不热的语气“你搞出的这套交替射击的战术有点意思。好好总结一下,说不定将来还会以你的姓氏命名。” 温特斯擦了一下脸颊,说“不是我独创的,轮转射击自古就有。古人的标枪手就是这样轮流投掷,弓箭手也会编队依次撒放。”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三次机会 战局急转直下,令人目瞪口呆。 赫德人兵败如山倒,攻城失利的溃兵倒卷本阵,竟将特尔敦部中军冲垮。 温特斯眺望上万骑兵自相践踏、如鸟兽散,怎么也没想到胜利会来的如此突然。 安德烈目前不在堡内,杰士卡中校便让皮埃尔率领杜萨克轻骑尾随敌人侦察。 很快,已升任临时军士的小米切尔先生带回情报蛮子旗靡辙乱,已是溃不成军,正在乱哄哄地向西遁逃。 战况已明,如释重负的帕拉图人欢呼雀跃,有糙汉子甚至抹起眼泪。被赫德蛮子包围时众人有多压抑,此刻便有多兴奋。 温特斯没闲心庆祝,他正忙着召集十夫长问话。 有传令兵找到他——杰士卡中校要所有军官过去开会。 赶到充当大队指挥部的小板房里,他发现参会的除杰士卡、巴德和梅森之外,还有原本驻防此地的两名百夫长奥蒂巴中尉【帕拉图籍】、萨努少尉【维内塔籍】。 温特斯朝萨努眨了眨眼睛,拖过一把椅子落座。 气氛十分轻松,谁能想到?来势汹汹的特尔敦部竟然这般中看不中用。 “不要归于我们!不要归于我们!主啊!荣耀归于你的名!” 阵阵歌声传进屋内,帕拉图人正在齐唱赞美诗。 如此小的代价,击败如此多的敌人,对信众而言只能用神迹来解释。 “赫德人想跑,就让他跑。”见人到齐,杰士卡开门见山“不要追,继续加固工事。” 温特斯起初不解赫德大军溃败,正应穷追猛打,不给他们重新集结的机会。 可是杰士卡中校也不会无的放矢…… 稍加思索,温特斯便理清头绪,他哑然失笑“您的意思是……赫德人在诈败?” 其他尉官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众人神情变得严肃,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 “假装溃败,引诱守军离开坚城追击,再伺机聚而围歼。这是赫德人的惯用伎俩。”杰士卡指着奥蒂巴中尉,问“你是帕拉图人?” 奥蒂巴有些发懵“呃?是的,我家在诸王堡。” “那你应该知道末代大公的死法。” “听教员讲过……不过是在陆幼的时候。” 杰士卡指向身旁的几名维内塔人“给他们讲讲。” 奥蒂巴中尉挠着脑袋站起来,粗略讲了下这个帕拉图军人耳熟能详的典故。 故事很简单又是个大灾年,赫德人大举东侵,一路烧杀抢掠,最后打到诸王堡城下。 诸王堡历经十几代帕拉图大公营建,城防固若金汤。蛮人久攻不下,又为争夺战利品内讧,最后干脆溃逃而走。 帕拉图大公贝洛四世见此情形,当即引兵出击,双方你追我逃整整三天三夜。 最后在喀尔迦河口,轻敌冒进、锐气尽失的帕拉图军,迎面撞上赫德人的回马枪。 当屠杀结束时,喀尔迦河漂满帕拉图人的尸体。 从此帕拉图人不吃喀尔迦河的鱼,因为那些鱼都吃过帕拉图人的肉。 …… 多说一嘴,此役影响极为深远大公外加七个伯爵被杀,导致hetuoger家族父系彻底绝嗣。 帕拉图的王冠兜兜转转,最后落到贝洛四世的表弟理查四世手里——那时候他还不叫疯王。 周期性财政破产的理查四世得到奔马之国如获至宝,他把帕拉图当成钱袋子,每年都无情抽走超过二十五万杜卡特的资金。 财富源源不断流出,帕拉图开始持续衰败。 边境防线再无力维持,赫德诸部年年杀进帕拉图劫掠,号曰“打秋谷”。 而皇帝对此不理不睬、不闻不问。 公国从贵族到平民,对理查四世的不满和怨恨与日俱增。忠诚的表象之下,实则暗潮汹涌。 以至于山前地的市民揭竿而起时,本应是绝对保皇派的帕拉图不仅没出力镇压,反倒成了“叛党”的兵源地。 大批帕拉图底层贵族改名换姓,呼朋引伴投奔联盟军,自费造反。 在主权战争的前期、中期和后期,联盟军都是靠帕拉图人扛起骑兵部队。 内德·史密斯就发现,军中有许多顶着蹩脚姓名、自称是山前地人、却操着高原口音的奇怪武士。 这些人自带战马、武器和盔甲投军,不喜欢服从命令,尤其不尊重平民背景的指挥官。 但是个个武艺高强,没军饷也不逃跑,打起仗来舍生忘死,仿佛同帝国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正因为在主权战争时期立下汗马功劳,帕拉图共和国才能在联盟中享有比肩联省、维内塔的政治地位。 假如贝洛四世活到主权战争爆发,哪怕为防引火烧 身,他也必然会派兵帮表弟镇压叛党。 两面夹击之下,呱呱落地的联省共和政权注定被迅速绞杀。 如果联省人连前期局势都撑不住,那也就等不到维内塔人参战。 可历史没有假如,谁能想到一个年轻人的鲁莽决策,竟会最终导致五个共和国和一个“伟大”联盟的诞生? …… 回到这次碰头会上。 奥蒂巴一摊手,示意他讲完了。 梅森犹豫地问“如果赫德人只是诈降的话,是不是也太下本钱了点?他们可是死了不少人呐!” “不管是真败,还是诈败,总之一句话。”杰士卡停顿片刻,环顾五名尉官,一字一句地说“猛虎不下山!” 他紧接着解释道“守住这座桥,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他来攻,我们就杀伤他;他跑,我们不追。以静制动,不给赫德人可乘之机。” 中校讲的有道理,五个尉官自然没有反对意见。 要温特斯离开堡垒追击,他也有些不安。 不过“猛虎不下山”的策略,让温特斯有一点小遗憾,他原本还想趁赫德人溃败去把祭天金人起出来。 现在看来,还是让金人继续埋在土里安全一些。 既然内部意见已经统一,杰士卡大队立刻行动起来。 巴德带人继续拓宽、加深堑壕,补插拒马桩; 奥蒂巴、萨努带人加固、加高堡墙; 梅森比较倒霉,中校罚他打扫战场,回收炮弹、拖走尸体。 武器、盔甲、皮袍、布衣、靴子、饰品……值钱和有用的统统回收。 死掉的赫德人被扒得干净,然后直接往河里一扔,倒是落了个赤条条、空荡荡、干干净净; 除派出少量杜萨克轻骑侦察敌情外,不派任何部队离营。 杰士卡中校大大方方把意图展示给赫德人随你有任何阴谋诡计,我连看都不看一眼。反正时间每流逝一秒,你要填进这座桥头堡的人命就越多。 其他尉官都忙着搞建设,温特斯也在搞建设,他在给火枪手们搞心理建设。 他把负责轮转射击的火枪手集中到一起,照着纸条开始点名 “狼屯镇的约翰!” “光明谷的瑞恩!” “……” 整个墙头堡里,连识字的人都没几个。 这令温特斯深刻体会到普及教育的重要性,如果十夫长认字,他们就可以自行记录,温特斯只需汇总。 可是他的十夫长全是文盲,连名单都得温特斯自己动手抄。 这也是为什么他把火枪手分成十队的原因,因为人有十根手指。监督火枪手的十夫长不认字,只能靠手指头记人。 被点到名的火枪手一个接一个出列,参与轮转射击的火枪手和弩手接近三百四十人,温特斯只点出三十三个名字。 不知道百夫长想干什么,三十三个火枪手忐忑不安地站成一排。 “这些人!”温特斯故意停顿,加重语气宣布“是六轮半交替射击中,每一轮都能把枪打响的人!做的好!” “奖!”温特斯大手一挥。 夏尔和海因里希抬来一袋哗哗作响的小银币,从横排一端发到另一端,每人发三枚。 温特斯又带动众人鼓掌,六响火枪手里不少人羞到面红耳赤,两眼只敢盯着鞋尖。 然后是五十名五响火枪手,每人一枚小银币,没有喝彩。 第三批是七十八名四响火枪手,没有奖金,也没有鼓掌喝彩。 “剩下的人!”温特斯拍打纸条,盯着空地上只剩下的一小半火枪手“六轮射击,你们最多也只放出三枪。有人甚至连一声响都没有!” 空地中央,一片死寂。许多火枪手低着头,因为羞愧。 “看着我!不许低头!”温特斯硬起心肠喝斥,他冰冷的声音经由魔法增幅响彻堡垒“不教而诛!谓之虐!所以我现在同你们讲道理。你们每少放一轮枪,就可能少杀一个敌人。少杀一个敌人,就可能多死一个战友。大家都是爹生娘养,你害死人,就要偿命!” 整座堡垒现在都鸦雀无声,哪怕是事不关己的长矛手们也在屏息聆听。 “你们中有人会觉得不公平。我少放一枪?怎么可能多死一个人?”温特斯举起三根手指“三次!所以我给你们三次机会。三次战斗,如果连一次合格轮射都做不到,那你就活该偿命!等着你的只有绞架!” 众人忍不住看向空地边缘得临时绞架,绞索在风中晃晃荡荡,等待着杀戮。 温特斯一声大喝“拿枪来!” 夏尔把一杆火绳枪交到温特斯手中。 “我来放六枪,如果三枪不响,我自己把绞索套在自己脖 子上!” 夏尔在离温特斯二十步远的地方支起六顶赫德头盔。 在全体帕拉图人的注视下,温特斯娴熟地装填、瞄准、开火、再装填。 六轮连射,六枪皆响,六顶赫德铁盔应声被打落。 初时帕拉图人尽皆沉默,当温特斯打落第二顶铁盔时,有人开始喝彩。 之后,温特斯每打落一顶铁盔,帕拉图人便齐齐喝彩一声,每一声都比前一声响。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统计学概论 猛虎趴窝不下山,引蛇出洞白折腾。 见堡垒守军没动静,赫德人又灰溜溜地跑回来,重新将桥头堡团团围住。 正如杰士卡中校所料,特尔敦部并没有失去秩序,旗糜辙乱、慌忙逃遁只是假象。 倒不如说能把溃败演得如此真实,而且没有酿成真正的溃败,反证明特尔敦首领对于部众的强大掌控力。 阴云低压,冬风肃杀,秃鹫在天空中盘旋,预示着更多的死亡和杀戮。 眼睁睁看着蛮人大军败而复返,士兵和民兵们失望之余,不免又有些紧张。 圣歌也没人再唱,士气反不如前。 温特斯隐约有点痛快,他很想质问手下“明明是我们带你们打胜仗,你们却反过来感谢神,这算哪门子道理?” 不过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只能是腹诽。 相较士兵间沉闷的气氛,军官们倒是谈笑轻松。 特尔敦部的第一轮攻城已证明星型堡垒防御之坚固。 缺乏攻城武器的骑兵拿土墙深壕没辙,只能用命填。 若是赫德人发狠,硬要啃骨头,那也好办——堡垒后就是桥,实在守不住,撤到对岸把桥一炸,蛮子也只能干瞪眼。 这次赫德人学乖,在火炮有效射程外排兵布阵。 远处烟尘四起,敌人数量之多,仿佛无边无岸。 哨塔上,梅森正和温特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诶?你发现没有?”梅森神情诧异“一去一回,外面赫德骑兵好像更多了?” 温特斯也有同感“早上的时候,我看赫德人也就万把骑兵。现在这架势,少说两万。” “又有援军?” “谁知道呢?”温特斯一摊手“中校说,三大部咬咬牙,能拉出十万控弦之士。特尔敦部敢把祭天金人带来压阵,全族老小倾巢而出我也不奇怪。” 梅森摇头苦笑,突然犹犹豫豫地问温特斯“给你提点建议,行不行?” 温特斯有些莫名其妙,正色回答“学长,您尽管说。” “依我看,与其让你的火枪手打得快,不让想办法让你的火枪手打得准一些。” 梅森掏出一张满是字迹羊皮纸,略显期待地问温特斯“你们步兵科有统计课吗?” “我们只有算数和集合。”温特斯拼命摇头。 “那我给你解释一下百分数的概念。” 【作者按有细心的书友可能发现,本书迄今为止没有一次用过百分数,都是使用用‘两成’、‘四分之一’、‘一半’这类描述。 这是因为温特斯·蒙塔涅没学过分数和百分数,只有炮兵军官才上统计科。 统计学的历史很悠久,可以追溯至亚里士多德撰写的‘城邦纪要’。统计学statistics的词根就是来自城邦sta。 但分数和百分数的历史很近,十八世纪早期才出现。 本书暂定内德元帅的好友,炮兵学科奠基人,莱恩哈特·欧拉将军提出‘分数’、‘百分数’等概念。 经过梅森的传授,温特斯学到一点统计学的皮毛知识。所以从这里开始,正式引入百分数和统计的概念xd。知识就是力量,新的武器入手!】 解释过什么叫百分数后,梅森捧着羊皮纸念道“在堡垒外,我清点出347具赫德人尸体。但其中只有215具在壕沟边,剩下都在火枪射程之外。” 温特斯点点头,被打死两百多人才撤退,特尔敦部实际上很顽强。 梅森舔了舔手指,掀到下一页“在墙上,你布置了341名火枪手,射击六轮半,理论上应该打出2210枪。但因为有人哑火,我统计你那张单子上的数据,你的兵实际上一共打出7枪。” 梅森侃侃而谈,温特斯听得入神,路盲学长的形象隐约变得高大。 梅森清了清嗓子,总结道“也就是说,即便堑壕边215人全是你的火枪手打死的,命中率也只有百分之187,剩下813都是空枪。” 温特斯呼吸一滞“也可能有两枪击毙一个人的情况……” 梅森抬手制止学弟,继续说道“而且别忘了,215人里面还有我的火炮、以及你在城下布置的火枪手的战果,实际杀伤效率比187还要低的多。据我估计还不到8。 换句话说,你放7枪,打死不到100人。你有52的火枪手在六轮射击中平均只打出151枪,能完成六次射击的火枪手不到10。” 梅森把羊皮纸卷起来敲打学弟的脑门,震声喝斥“败家子!你这不是浪费弹药吗?照你这样打下去,火药的消耗速度至少是原来的35倍,我们库存的火药三天就能打光。” 温特斯哑口无言。 他接过羊皮纸,仔细读过后,抬头说“ 哑火率48?太高了,得继续降低。杀伤率居然有8?还可以!” “可以个逑!”梅森不悦道“大炮的杀伤效率都比你高。” “学长,问题不在于打得有多准,而在于如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把尽可能多的把铅子打出去。打得越多,就越好。打得越快,压制力就越强。刚才赫德人甚至被压在拒马桩旁不敢抬头。虽然效率降低,但实际战果还是提高的。” “火枪手薪水比长矛手高一半,因为他们是技术兵种。”梅森痛心疾首“像你这样练下去,以后你的火枪手就都只会朝一个方向胡乱放枪,一个打得准的火枪手都找不着了!” 温特斯眨了眨眼睛,面庞浮现一丝微笑“火绳枪的准头本来就有限嘛。” “那就瞎打?乱打?打得不准才更应该仔细打!慢慢打!” “学长,别生气。”温特斯揽住梅森的肩膀,咬着耳朵说“关于打得准的火枪手,我有一个新想法。” “什么想法?”梅森斜视学弟,板着脸问。 温特斯拔出他的双筒线膛簧轮枪,平端给学长“这个。” “这个?”梅森眼皮跳了跳,接过线膛枪“什么意思?” “打不准的人,就让他去放排枪。打得准的人,我要让他打的更准!”温特斯神采飞扬、目光炯炯“排枪、精准射击,我全都要。” 这下轮到梅森哑口无言。 哨塔下突然传来呼喊“蒙塔涅大人!” 温特斯探头往外看,木制塔楼下是中校的传令兵“什么事?” “蛮子要谈判。”传令兵喘着粗气回答“杰士卡大人让您和巴德大人去。” “想谈就谈。”温特斯把枪插回枪袋“我去看看蛮子打什么鬼主意。” 温特斯骑着强运,巴德骑着他的透骨黄骠,两人跃马而出。 两匹骏马一金一银,步伐一致而协调,丝毫不像在浸满鲜血的战场上行走,倒像是盛装舞步游行。 堡垒上的帕拉图人忍不住发出阵阵喝彩。 那个红脸膛的赫德人这次没有到场,来谈判的只有通译。 一看来人,温特斯就不想谈。 不等对方开口,他脸色一沉,冷声道“不想谈就算了。” 说罢,温特斯打马便要走,巴德也二话不说拨转战马。 “谈!谈!当然想谈!”通译慌了神,苦苦哀求道“大人,您这是何意呀?” “谈?!”温特斯咆哮如雷“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合和我们谈?滚回去,换个有资格的过来。就那个猴屁股脸!让他来!” 通译尴尬地说“那位猴……那位是我主,烤火者。金人的血裔、捷足雄鹿之孙,无弓者之子、特尔敦部的大酋长、战争领袖和分肉人。” 温特斯扑哧笑出声“就那个猴屁股脸,烤火者?他怎么不来?” “您有大炮,我主不愿以身犯险。”通译小心翼翼地回答。 谈判的地点离堡垒只有三四百米,在火炮有效射程内。 “大胆!”温特斯忿然作色“瞧不起我们的信誉?!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说罢,他又扬起马鞭。 “请别走,大人,请听我一眼。”通译满面苦笑“帕拉图人与赫德人实在没有信任可言。说要谈判却暴起杀人,这事发生过很多次。” 帕拉图同赫德诸部的恩怨情仇史,这触及到温特斯的知识盲区。 温特斯不为所动,大发雷霆“瞧你也是帕拉图人,居然给赫德人卖命!” 两鬓花白的通译老泪纵横“大人,我也没办法。三十一年前我被上代酋长无弓者掳走为奴,此后便流落荒原,有家不能回。” “有家不能回?那我给你机会。”巴德突然开口“直接跟我走,我带你回堡垒。进了堡,蛮人就伤不到你。仗打完你就可以自行回家,如何?” 老通译愣住半晌,颤抖怯懦地说“大人,我在帕拉图的家人已经一个都不剩,在特尔敦部我已经娶妻生子,我……” “别废话!”巴德语气冷厉,双眼寒芒闪动“走不走?” 老通译脸上血色尽失,微微摇头。 “蛮酋让你来谈什么?”温文尔雅的巴德罕见露出杀气“直接说!” 巴德目光严峻“直接说!” “我主烤火者。”老通译舔了舔嘴唇,大冷天他额头冒着虚寒“愿同贵军的主将按古礼,进行一场玛克戈拉【ak,gora】——生死决斗。若我主赢,你们交出祭天金人。若贵军主将赢,特尔敦部就此撤兵,不再参与此战。” 饶是早有种种预想,敌人得提议仍让温特斯和巴德瞠目结舌,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阁下可以相信玛克戈拉。”老通译继续说“贵军、我军都一定会尊重。历 史上赫德同帕拉图共有过三十六场玛克戈拉,无论谁输谁赢,都按约履诺。” “兵者,国之大事!”巴德眉头紧锁,沉声喝斥“怎可能用一场决斗来决定兵家大事?你们那个猴屁股脸酋长发什么疯?” “可是……”老通译咽了口唾沫“阙叶汗就是被贵军的内德·史密斯在玛克戈拉仪式中斩杀……” 居然在这鬼地方听到老元帅的名字,温特斯一下子来了精神。 “还有这事?”他饶有兴趣问“我怎么没在战史上看到过?你给我讲讲?这玛克戈拉有什么限制?骑马?步战?” 老通译擦着头上的汗,说“双方可以自行约定,步战、骑战都可以,一般不限兵器……” “那用枪行吗?”温特斯瞪大眼睛。 不等老通译回答,巴德连忙打断兴高采烈的好友。 巴德伸手拉住温特斯的缰绳,对通译说“你在这等着,我回去转告我军主将。” “别走啊!我还没问明白呢!”温特斯被一路拖走,离老通译越来越远,仍不死心地大喊“喂!那通译,用枪行吗?用……” 回到桥头堡,两人被其他军官围住。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讨取! 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日传刁斗。 西风咆哮,仿佛杀意化为实体。铁块般的乌云压向大地,天空也显得越来越低。 特尔敦部于一里外布阵,帕拉图方在垒墙上观战。人人敛气屏息,等待玛克戈拉仪式的双方出阵。 只有空中盘旋的乌鸦发出阵阵不祥而凄凉的沙哑嘶鸣。 突然,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更多的号角声从堡垒四面八方呼应。 号角声仿佛在宣告世界末日到来,日月星的三分之一都被击打,天空也随之黯淡。 十二名粗壮的赫德鼓手甩开臂膀,狠狠把短槌砸向圆桌般的鼓面。 战鼓轰响,一名武士从特尔敦部本阵缓步走出。 那武士身材之魁梧,仿佛来自世界边缘的巨人驾临战场。 其他赫德人在他身旁,就像是侏儒和儿童一样滑稽。 有帕拉图人忍不住惊呼,只因那巨人所披挂的竟不是、扎甲。 那赫德武士穿着一套完整的全身板甲,胸甲、腿甲、臂甲俱是钢板,真真如同铁水浇铸出的巨人一般。 只有头盔还是赫德样式,上面插着三根硕大的青色翎羽,露出一双眼睛。 如此一套板甲,且不说用料费功几许,光是这尺寸就买不到成品。 必须要量体定制而成,绝无可能粗制滥造的熟铁甲胄。 另有马弁为那铁巨人牵来战马,那马同样不是凡品。 赫德马坚韧顽强,然而体型矮小,载不动那等巨人和板甲。 那巨人的坐骑是只有在荒原外才能看到的重型战马【strier耆甲甚至比马弁的头顶还高。 青草养不活那等巨兽,它须得吃细粮、饮啤酒,在四面有墙的马厩中仔细照料。 铁巨人跨上漆黑战马,高举长槊,在赫德人各阵前依次走过。 每到一处,便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赫德人无不拼命敲打武器,声嘶力竭呐喊助威。 看见那骑着大马的钢铁巨人,帕拉图人就像被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窒息感和无力感袭向他们。 堡墙上卡曼神父忍不住喃喃自语 【我见那些马和骑马的,骑马的胸前有甲如火、与紫玛瑙并硫磺。马的头好像狮子头,有火、有烟、有硫磺、从马的口中出来。口中所出来的火、与烟、并硫磺、这三样灾杀了人的三分之一。】 卡曼身旁的梅森一拳砸在女墙上,怒骂“蛮子最是狡猾!难怪约定不许用火枪!” 事前约定,此次玛克戈拉的形式为骑战,允许披甲、不限武器、不死不休,只是不允许使用弓弩和火枪。 结果赫德人竟然派出这样一尊刀枪不入的铁巨人。 堡垒大门轰然打开,八个军号手鼓起腮帮吹响进行曲,帕拉图鼓手也敲响小军鼓。 但是在赫德人苍凉、悲怆的大鼓长角面前,小号军鼓显得软绵无力。 一匹银灰色的骏马风驰电掣冲出堡垒,奔向两军之间的空地。 杰士卡中校同意玛克戈拉仪式,但同时认为两军主将阵前决斗有失风度。 他建议双方各自挑选冠军勇士,由他们代主将进行一对一的决斗。 显然,那铁巨人便是特尔敦部冠军。烤火者有备而来,难怪一口答应。 而帕拉图冠军显然只能是温特斯“血狼”蒙塔涅。 血狼出阵,帕拉图人同样敲打兵器、竭力呐喊,以壮声势。 然而那个钢铁巨人带来的压迫感实在太过强烈,帕拉图人的气势终究被压过一头。 梅森忧心忡忡地望着学弟的背影,他知道温特斯是施法者,但他也知道温特斯的飞矢术威力不够击穿板甲。 他此刻有一种叫停仪式、把温特斯拉回来的冲动。 耳畔是轰隆的鼓声,一黑一银两骑相隔两百米而对,赫德冠军持槊,温特斯提矛。 赫德巨人全身都包裹在钢板内。 而温特斯为了灵活,甚至把臂甲、肩甲和裙甲都统统卸掉,只着一件胸甲上阵。 在众目睽睽之下,帕拉图冠军翻身下马,不急不忙钉好拴马桩,把那匹银灰色骏马绑住。 随后,帕拉图冠军持矛站定,朝钢铁巨人勾了勾手指,竟是要以步对骑。 赫德冠军何曾受过这等侮辱,胸膛内血气翻涌,哇哇大叫不止。 鼓声戛然而停,玛克戈拉正式开始。 钢铁巨人一声暴喝,靴刺狠狠钉入两侧马肋。 通体漆黑的重型战马受到刺激,四蹄重重砸在大抵上,载着骑者杀向前方那个站住不动的小小直立猿。 堡墙上,所有帕拉图人的心都在一瞬间揪紧,许多人甚至忘记呼吸。 赫德人同样 屏息凝神、瞳孔紧缩,等待那注定惨烈的对撞。 战马发疯般提速,赫德冠军把长槊夹在腋下,战马和人类的力量同时汇聚在槊尖,带着无可阻挡的惯性,直指帕拉图冠军的胸膛。 此等威力,即便穿着板甲也保不住性命。 温特斯手上在出汗,一吨重的巨物朝着自己直直撞莱,没有人不害怕, 他估算着距离,当那铁人巨马冲入五十米时,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只是一次呼吸的时间,那漆黑的战马又逼近十几米。 就是现在! 温特斯踏入施法状态,他反持长矛、短暂助跑,所有魔力毫无保留灌入长矛内,直直朝着那钢铁巨人掷出。 【加重飞矢术】! 长矛甫一出手,温特斯就地往左手边翻滚。 投枪?赫德冠军心中冷笑。 标枪威力虽大,但速度不如箭、轨迹明显,并不难躲。 然而这记投枪非同一般,它太快,快到不像人类能投掷出的威力,赫德冠军甚至没有时间反应。 寒光闪动,他只是一眨眼,投枪就已经飞到眉前。 “铛!!!” 灯熄了。 长矛正中钢铁巨人面门,巨人身体朝后仰,双手无力地一扬,缓缓从鞍上栽落。 没几个人看清这石破天惊的一掷,但所有人都听见这声金属大力对撞的脆响。 向左前方翻滚的温特斯惊险躲开冲来的战马。 失去骑者的战马没有停下脚步,本能地逃向河岸。 从地上爬起的温特斯毫不迟疑,拔出短刀扑向落马的巨人。 赫德冠军的生命力顽强到可怕,矛尖插进头盔逾寸,他竟还有呼吸。只是头部受到剧烈撞击,意识变得模糊。 玛克戈拉仪式……不死不休。 温特斯掀掉巨人的头盔和护颈,对方的脸上鲜血模糊。 他不愿看对方的面庞,于是用铁钳般的左臂把巨人的头颅夹在胸前。 赫德冠军本能地拼命挣扎。 温特斯咬着牙,把巨人抹了脖子。 先是皮肤、组织、左侧的动脉和静脉,锋利的短刀轻易将它们划开。然后是喉管,那里有软骨保护,他割的很吃力。 鲜血溅进温特斯的头盔,巨人的挣扎力度渐渐变小,直至不再抽搐。 温特斯喘着粗气向后瘫倒,赫德冠军的脖颈上多出一道真正【eartoear】的可怕伤口。 不过巨人不用担心这些,他已经死了。 战场上一片死寂。 温特斯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敌我双方都看不清谁输谁赢。 必须要把这件事做完,温特斯爬起身,他踩住巨人的后背,双手握刀割开巨人的后颈。 很快,只剩下脊椎和少许血肉连接巨人头颅和身体。 血狼踩住巨人的身体,双手抓住巨人的头发,一声暴喝,生生将赫德冠军的头颅从躯干上扯下。 他高举着巨人的头颅,吼声被魔法增幅穿云裂石,响彻荒野 “敌将!已被讨取!” 回答他的先是死一样的沉寂,随即堡垒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帕拉图士兵发疯般呐喊、嘶吼、敲打武器,在山呼海啸的声音中,一名极度亢奋的炮手把红热的铁钎插入引火孔。 堡垒上的每一门火炮都跟着轰鸣,狂热中的火枪手也朝天放枪庆祝。 而赫德人的阵列,则是鸦雀无声。 在赫德人的世界观中,如果头颅被砍掉,就意味他不能回归腾格里的怀抱,就意味着永远、彻底的死亡——这点温特斯并不知道。 而玛克戈拉仪式胜负已分,继续侮辱尸体,更是大忌中大忌、侮辱中的侮辱——这点温特斯也不知道。 赫德人被彻底激怒,两个失去理智的赫德百夫长跃马出阵,红着眼睛、提着骑枪,一左一右杀向战场中央的帕拉图冠军。 约定一对一决斗,温特斯大怒,这又算什么? 赫德人不讲武德,温特斯也就不客气。 他走回强运旁边,从马鞍上的枪袋中拔出簧轮枪,四平八稳站好、瞄准。 待两骑突入二十米。 “砰!” “砰!” 两名赫德百夫长一枪一个被撂倒。 战鼓又一次奏响,已经陷入狂怒的烤火者挥舞大旗,赫德人全军压上,再行攻城。 不等赫德人靠近,温特斯拔下拴马桩,骑着强运安全返回堡垒。 帕拉图人也同样擂鼓备战。 阴风怒号,又一场血腥的厮杀即将上演。 帕拉图士兵又 是敬畏又是崇拜地注视着银灰骏马的骑者进入桥头堡。 巴德、夏尔守在堡垒入口,见温特斯回来,急忙走近。 温特斯下马,抬手示意两人不要靠近“别和我说话,我现在犯恶心。” 用几次深呼吸平复情绪后,温特斯把夹在臂下的头颅郑重地交给夏尔“这是位勇士。别要让他喂鱼,找个好地方埋起来吧。” 夏尔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您……不留着吗?” “我留这东西干嘛?”温特斯莫名其妙。 “哦哦……好好。”夏尔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嫌弃地捧着首级快步跑远。 巴德仔细打量温特斯身上的血迹,无可奈何地说“我们没必要这样激怒他们。” “就是要激怒他们。”温特斯眨了眨眼“不是商量好的?” 巴德叹了口气“可也没必要激怒到这种程度。” “是吗?我还觉得不够。” 与赫德诸部的战争,最难的地方从来不是战斗,而是如何找到赫德人战斗。 赫德骑兵在荒原上来去如风,大部分时间根本就不和帕拉图人死磕。 他们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跑掉继续寻找帕拉图人薄弱环节。 而帕拉图人追不上、也不敢追,只能靠骑兵部队打战果有限的追逐战。 现在难得有机会杀伤赫德人的有生力量,怎么可能放过? 塞克勒见到浮桥不喜反怒,也是同样的原因。 这一仗,逃是没用的,要杀伤赫德人才行。 守而必固者,守其所必攻也。 只要特尔敦部坚信祭天金人在这座桥头堡内,那这座小小的堡垒就变成他们必须要进攻的地方。 温特斯摘下头盔,大口呼吸着新鲜口气,问巴德“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贝里昂勉强弄出一个,不过稍近就要露馅。”巴德也露出一丝笑意“你的歪点子也是太多。” 垒墙上,梅森举着一个金人脑袋似的东西,展示给城外的赫德人看。 生怕赫德人看不清楚,他还在安排三个人举着火把随行,让黄金在火光下熠熠生辉。 还有几个人用枪挑着从特尔敦大营抢回来的金银祭祀器物,跟在后面。 “【赫德语】烤火者!看那里!”一名赫德千夫长指着墙上的金脑袋“【赫德语】他们把我们的金人的头砍下来了!” 红脸膛的烤火者目眦尽裂、咬碎银牙,他一刀劈断车辕,歇斯底里地大喊“【赫德语】今日不攻下此城!尽屠其人!我就不是腾格里的子孙!谁敢言退!有如此辕!” 近处的帕拉图人看得清楚,梅森中尉举着的哪里是金脑袋,就是口铁锅,勉强敲成金人脑袋的模样。再把赫德人的黄金祭器融掉,浇在锅上。 真真的“金玉在外、铁锈其中”。 离远还能唬唬人,走近一看就穿帮。 “行了行了!”梅森见火候差不多,示意众人收工“这下就算我们说金人不在这里,他们也不会信了。” “我的【加重飞矢术】!怎么样?”垒墙下,温特斯抓着巴德喋喋不休,他神色中难掩兴奋“这可是第一门通过计算和实验开发的法术!我觉得……我终于明白安托万-洛朗将军为什么要推行标准公制单位。数学化!把看不见摸不着的魔法数学化!这才是他真正想走的道路……” 同巨狮搏斗时,钢钉有限的威力,让温特斯意识到个别敌人需要威力更强的飞矢术才能造成有效杀伤。 经过成百上千次练习加速重物,他又逐渐发现动能系法术在“用力程度”不变的前提下,施法材料越晚脱离施法范围,威力就越大——即被灌入的动能越多。 而施法材料越重,加速越慢,离开施法距离范围的时间也就越晚。 也就是说,施法材料的质量越重,飞矢术就越强。 实验、分析、计算后,温特斯大致归纳出一个算式w=k·f·s·2 k是一个常数,具体代表什么他还不知道。f是魔法爆发力,s是施法距离,是施法材料的重量。 这样就意味着,不考虑投掷的力量,不考虑施法能力的极限,飞矢术的威力同【魔法爆发力】、【施法距离】成正比,随着【施法材料的质量】的增加呈指数提高。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纸包装药 蛮子疯了——帕拉图人确信这点。 特尔敦部已经不分主攻还是佯攻,三面围住桥头堡硬打。 二十多个千夫队轮番上阵,蛮酋亲自带领卫队督战。 溃逃的赫德人跑不出几步,便被乱箭射杀。 往前上是死,往后退同样是死,蛮子也红了眼。 前边的拒马桩还没清光,后面的人抬出粗制滥造的木梯就要硬冲堡墙。 最初他们还试图囊土填沟,但那样实在太慢。 于是蛮子干脆把人尸、马尸直接推进堑壕,木梯绑上盾牌就是桥。 说到底这只是一座临时堡垒,墙高、壕深都不足。 靠叠尸战术,赫德人迅速填出“道路”,紧接着云梯便搭上堡墙。 三面受敌,帕拉图军的压力顿时猛增。 全靠四名百夫长轮流带兵出堡反击杀伤墙下之敌、冒着箭雨清理堑壕内的尸骸砂土,赫德大军才没能登城。 成果显著,代价也同样巨大,因为赫德人绝不肯放过同帕拉图人近距离搏杀的机会。 每次出击,都有超过五分之一的人无法再回来,还有同样多的人负伤。 四名百夫长里,温特斯和巴德接连挂彩。若不是身披重甲,他们真不知道已经死过多少次。 萨努少尉——温特斯的海蓝同乡——被当头一记页锤打得昏死,他的人拼了命才把失去意识的少尉抢回来,但萨努已丧失作战能力。 奥蒂巴中尉不幸被一箭贯穿左腋下,还没等送到卡曼神父处救治,中尉便已身亡。 堡垒内的尉官五去其二,只有炮兵军官梅森留在最安全的地方,被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此刻,梅森是这座土垒内最宝贵的人力资源。 四角棱堡和门前三角堡上,枪炮声一刻都不曾停歇。 火枪兵的脸和手被熏得满是黑灰,仿佛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提前准备的发射药已经用尽,往枪管里倒多少火药现在全凭火枪兵的手感。 如此一来,事故便在所难免。 战斗中接连有火枪炸膛,不幸的火枪手被迸裂的枪管碎片直接打死。 侥幸活命的人,脸和手也被炸得血肉模糊。 士兵们对于火枪愈发恐惧。 战友的惨叫还在耳畔回响,令他们不敢仔细瞄准,越来越多的火枪手胡乱把枪放响就算完事。 温特斯心一横,干脆撤下二十名最熟练的火枪手,让他们专门负责给其他人准备发射药。 因为铅弹也早早被打光,于是战场上出现这样一番奇景前面枪炮响个不停,后面的人则在忙着熔铅铸弹、分装火药。 以至于铅子交给火枪兵时还带着温度。 而又因为缺少木筒,火药匆匆拿草纸胡乱一包便送上堡墙。 有一名火枪手为图省事,不顾重复利用纸包的命令——因为纸张有限——用牙在纸包上撕开小口子,倒火药进枪管。 按射击流程,接下来应当用麻布片包裹铅弹送入枪膛。 可还是图省事,这名火枪手急中生智,直接用纸包住铅弹,拿通条往枪管里硬捅。 如此一来,又省出裁布的时间。 两项小小的改进,火枪装填速度得到显著提升。 见这样又快又省事,那名火枪手的同帐袍泽也有学有样。 随后,越来越多的火枪手开始效仿。 后方发现包火药的纸越来越少,赶紧向蒙塔涅少尉汇报。 得知有人故意毁坏纸包,正在缝伤口的温特斯勃然大怒,抓起马刀,大步流星直奔垒墙。 缝伤口的针线还在他腿上挂着,来回晃荡。 “针!大人!别踩到针!”军医惊慌失措地在后面追,可怎么也追不上百夫长。 暴怒的蒙塔涅少尉只想看看是哪个王八蛋胆敢毁坏“军械”,然后亲手收拾他。 可当温特斯看到这套[纸包药]的装填流程时,他的怒火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很快,温特斯便找到最先发明这套流程的火枪手。 胆战心惊的火枪手被带到“血狼”面前——他不知道面前的百夫长究竟叫什么,只知道这个绰号。 火枪手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运气再好也躲不掉一顿鞭子,但是气氛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火枪手忐忑不安地低着头,悄悄用余光打量血狼。 血狼坐在空火药桶上,左腿架在另一个火药桶上,理发匠在给他缝合腿上的箭伤。 “请问你叫什么?”对方开口。 比起火枪手听过的种种传闻,血狼的声音倒是意外温和。 但火枪手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涅米。” “你不是狼镇人,对吧?”血狼倒吸一口凉气,缝针显然很疼“狼镇人我都能叫出名字。” “不是。” “你也不在我的百人队,对吧?我的人,我差不多也能叫全。” “不在。”涅米感觉自己的命应该是捡回来了“我在奥蒂巴长官的百人队。” “哦。”血狼神情有些黯然,他又问“撕纸包、拿纸包当弹托,是你最先开始的?” 涅米的心脏瞬间缩紧,他吞下一口唾液,支支吾吾地说“禀长官,我……我也不知道……” 看到对方手足无措的模样,温特斯估计自己没找错人。 “你做得很好,把你叫来是要嘉奖你。”说是要嘉奖,可温特斯把全身上下摸遍也没找到钱。 然而话已经说出口,他实在不好意思说“我今天没带钱,以后再给你”云云。 环顾四周,温特斯灵机一动,抓起马刀递给涅米。 看到血狼伸手摸刀,涅米吓得一抖,随后他发现血狼是要把马刀交给他。 “不不不。”涅米连连后退,拼命摆手。 “有什么不能要?”温特斯解释道“这刀鞘上有镶金,刀本身也是好刀。我今天没带钱,先拿这柄马刀押给你。等这仗打完,你拿着它来找我。要是我死了,你就把这刀留下。总归不让你吃亏,你看怎么样?” “不行,不敢要!这个不敢要。” “欠债要给抵押,天经地义,拿着。”温特斯把马刀塞给涅米“带着你的同帐战友,去教其他火枪手,把他们都教会。我去给你们再弄点纸来。” …… “你要干嘛?”卡曼神父抱着对开本,警惕地看着温特斯,步步后退“你别过来。” “暂时征用。”温特斯步步紧逼,信誓旦旦地承诺“等回帕拉图,我再买一本还你。” “我这可是对开本!”卡曼大怒——年轻的司铎还是首次朝温特斯发火。 [注对开本即把整张纸对裁后装订成书,相当于我们所谓的四开。通常都是最重要的文卷] “对开本好!纸多,质量又好。” “你疯了?这是经书!你的兵敢把经书书页塞进枪管里?” “没关系。”温特斯认真地回答“他们不识字。” “你别拿这本,这本是手抄卷。”卡曼退到帐篷角落,已是无路可走,他哀求道“我给你找别的书,全都给你,这个对开本给我留下。” “经书也给我?” “经书也给你。” 温特斯考虑片刻,点点头“可以……不过如果有需要,我还是会再来拿的。” …… 正当温特斯再疯狂搜罗纸张时,垒墙上的梅森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此之前,梅森最害怕的是大炮炸膛。 火枪炸膛不过死一两个人,大炮炸膛能把三角堡上的人全部清空。 所以梅森严格控制大炮的射击频率,亲自监督冷却过程,并且所有的发射药都由他亲自称量。 但是现在比起炸膛,更大的问题是火药。 火药的消耗速度比梅森预计的还要快,储备的火药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炮弹也不够,实心弹早就打光,而且来不及回收。 现在都是拿铅子当霰弹用,不仅浪费,还会挂铅。 照这个速度下去,不等天黑,桥头堡的火药就会耗光。 没有火药,赫德人就是靠数量堆,也能把帕拉图人堆死。 仗打到这个份上,已经近似一种私人恩怨。没有人在意最初的原因,双方只想着一件事把对方彻底杀死。 杰士卡部这座小小堡垒就像磁石,牢牢将成千上万赫德骑兵吸住。 特尔敦部的意志也惊人坚韧,他们一波接一波攻向桥头堡。 拒马被拔除、壕沟被填平、胸墙尽数失守、云梯已经能架上堡墙。 而梅森毫不怀疑他们能把这种攻势维持到日落。 还有行动能力的几名军官紧急开会,得出的结论只有一个“计划必须要改变。” 桥头堡后门悄悄开启,一名杜萨克轻骑疾驰而出,直奔北汇流河南岸。 当轻骑返回时,随他回来的还有安德烈亚·切利尼带着的骑兵队,每名骑兵的马背上都驮着两桶火药。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策略大师 赫德人还在攻城,将军突然驾到,杰士卡明显有些慌张“您……您怎么来了?” “我?”塞克勒一拳敲在中校的左胸上,咬牙切齿道“老子来给你颁嘉奖!” 将军的手挪开,众人才看到杰士卡胸膛上多出一块金灿灿的勋章。 “先生们!”安德烈看准时机,扬起头盔大喊“为杰士卡中校欢呼三次!” “万岁!” “万岁!” “万岁!” 指挥部内其他士兵纷纷摘帽喝彩、齐声欢呼。 唯独杰士卡本人的笑容十分勉强——因为勋章后面的针扎进肉里很疼。 梅森和温特斯也被紧急召到队部,塞克勒倒是没向百夫长发火,和颜悦色给两位尉官授勋。 温特斯双耳被大炮震得嗡嗡响,他根本就没听清塞克勒在说什么。 接过绑着红绳的嘉奖令、低头让将军把勋章挂在脖颈,他又匆匆赶回堡墙。 象征【英勇无畏】的三枚利剑勋章——两银一金——由塞克勒亲自颁发,表彰杰士卡部对于特尔敦大营的英勇突袭。 无论金银勋章都用青色丝带系着,背后有卡针,可以别在衣服上。 虽然杰士卡平日从不刻意亲近下属,但是从实际行动来看,他还是很爱护手下的百夫长。 中校向总部汇报时笔下留情,没有写“理查德·梅森中尉迷路”如何。 只说是回撤路上为甩掉追兵,大队向北绕行,误打误撞发现敌人大营。 可是故事讲的有一点瑕疵依照赫德人的习惯,他们会在距战场十里处披甲、换马、给弓上弦,所以营地至少也设在十里之外。 绕路?如何能绕到十里外? 按温特斯的想法,就说是“撞见赫德侦骑回营,一路尾随其后”,至少逻辑上合情合理。 不过羽毛笔在杰士卡手里,中校不想过多吹嘘。 在报告里,中校也压根没提祭天金人这码事——因为金人还埋在坑里。 只说是缴获一些祭器和旗帜,并给总部送去几件做证明。 祭器、旗帜都是虚的,实打实也是最重要的战利品是那几千匹赫德马。 特尔敦部的马群被温特斯用一发威力加强版【惊骇野兽】吓得四散奔逃,大部分都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少部分被收拢起来。 俘获的马匹被带到汇流河南岸,千百成群,做不得假。 不过巴德检查马匹之后,给出的评价是“不堪用”。 首先,最好的战马都已被赫德骑兵牵走,留在大营的战马品相本就较差; 其次,赫德马体型不够高大,按照帕拉图骑兵的标准,这些马哪怕是给轻骑兵用也有点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问题季节不对。 背后有庞大的农耕社会做支撑,帕拉图战马可以吃料,而生活在荒原上的赫德马主要靠吃草。 赫德马在冬天觅食本就困难,要靠打的草料和秋天攒下的膘过冬——这也是帕拉图专挑冬季、早春开战的原因之一。 冬季马匹特续掉膘,春季母马临近产驹,正是赫德诸部最虚弱的时候。 【注因为马的怀孕周期有11个月,赫德诸部又缺少暖房马厩,所以秋冬季降生的马驹难以成活,他们会尽量让母马在温暖的春夏交配】 特尔敦部在这个季节集结出征,虽然打帕拉图一个措手不及,但他们也绝不会好受。 从这些赫德马身上就能看出端倪俘获的赫德马腹部瘪瘪的,肋骨一条一条凸着,下锅都嫌瘦。 “这些马,要么找好地方养着,以待来年。”巴德在这件事上拥有绝对发言权,他在会议上向中校建议“要么趁早吃掉,越往后膘越少。总之不堪用,甚至不能喂料催肥。” “为啥不能喂料催肥?”温特斯不解。 为长期围城,帕拉图军从本土转运来大批粮秣,要不然温特斯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赫德马从小吃草,直接吃料肠胃容易出问题。”巴德解释道“想要这些马不死,一天至少一半的时间要让它们自由觅食。” 不管堪不堪用,能夺取数千马匹就是大功一件,当肉吃也被给赫德人留着强。 一枚勋章加起来差不多100克,里面至少有80克是那些赫德马换来的。 还得感谢杰士卡中校把大部分功劳推给下属,否则也轮不到两个小小的百夫长拿【骑士利剑大十字勋章】。 温特斯一出门就把勋章扯掉,拿绶带胡乱一卷,塞进裤袋。 如果他仔细看,会发现勋章上刻着一圈铭文【roatria意为【为了祖国】…… 战场之上,一切从宜。 简单的授勋仪式结束之后,塞克勒留下杰士 卡中校单独面谈。 被赶出队部的安德烈三步并两步跑到垒墙上,在西北棱堡,他找到了温特斯。 又一轮攻城被击退,墙外到处都是尸体,赫德人正在两百米外重整——他们现在知道守军实心弹已经打光,所以肆无忌惮。 巴德带领一些士兵悄悄进入堑壕,正把尸体往河边拖。 温特斯则在敦促火枪兵趁这个机会清理枪膛。 火枪手们累到连一根手指也不想抬,即便有百夫长督促,动作依然慢吞吞的。 “勋章呢?”看到温特斯颈下什么也没有,安德烈吃惊地问。 温特斯面露苦笑,他敲了敲头上的铁盔“城外大把的神箭手,戴那样显眼的东西不是找死?我连军官头盔都换掉了。” “给我看看。” 温特斯从口袋里掏出银章,扔给安德烈。 “嚯!还是大十字章!”安德烈简直爱不释手,他的语气万分遗憾“我怎么就没跟着去呢?” “别提了!梅森领错路,差点把我们带进赫德人老窝里。幸亏特尔敦部突然倾巢而出,否则我们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另说。” “你都拿两块了吧?”安德烈的心思完全不在温特斯的话上。 温特斯莫名其妙“哪来的两块?” “赤硫岛上那块胜利章。”安德烈补充道“虽然现在是我替你保管。” 温特斯轻哼一声,没接这话茬。 “真不错!”安德烈恋恋不舍地将利剑章还给温特斯“好看!” “你要是想要,我回去找我小叔给你打一百个!我有事要问你。”温特斯拉着安德烈走到墙角僻静处“塞克勒到底在搞什么?援军呢?!” 温特斯质问安德烈的时候,杰士卡中校也在承受将军的狂风暴雨。 看到独眼中校面无表情的模样,塞克勒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帕拉图军对于赫德诸部的战争策略只有杀伤、杀伤和更多杀伤。 前日深夜,帕拉图军采用坑道爆破战术,强攻边黎。边黎守军纵火焚城。 昨日清晨,北岸营寨遭袭,攻城叫停,杰士卡大队驻防北桥堡垒。 当塞克勒和阿尔帕德得知赫德援军在攻打北寨时,他们并不惊慌。 赫德诸部最令人头疼的地方从来不是硬碰硬。他们想拿人命填沟壑,两位将军求之不得。 北寨的位置封锁边黎城北面的进出,赫德人如果想解围,就必须攻克它。 所以塞克勒以六个大队的兵力支援北寨,意图以北寨为饵,钓住赫德援军再一举歼灭。 结果塞克勒部行至半路遇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赫德人同样在钓鱼。 他们以北寨为饵,引诱帕拉图主力出击,围点打援。 计划有变,但对于塞克勒而言局势依然可控,只是需要技术性调整。 无论是以北寨为饵,还是以他的六个大队为饵,只要战略目的达到,就没有区别。 通过审讯俘虏,塞克勒已大致得知面前的赫德援军实际上由两部分组成。 正在围攻北寨的赫德大军由赤河部酋长亚辛的舅舅和弟弟率领,可以视为赤河部的外围势力。 而打援的赫德大军正是特尔敦部,由首领烤火者亲自率领。 在过去每逢征战,赫德诸部间不仅见死不救,没受兵灾的部落还会兴高采烈地吞并被帕拉图人击破的部落。 没人知道亚辛用什么办法说服特尔敦部出兵,但是看起来烤火者铁了心要和帕拉图人打一仗。 不过没关系,凭帕拉图军的战力还应付的过来。 与勇猛、性情如火、永远激情澎湃的阿尔帕德将军不同,塞克勒是一位策略大师,他冷静、谨慎,更偏爱依靠缜密的事前谋划取得胜利。 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谁能想到就在昨天夜里,棋盘上一颗不起眼的小卒突然走到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位置。 如今特尔敦部发狂般猛攻杰士卡部,反倒把塞克勒的六个大队晾在一边。 赫德人的兵力因此被分散,赤河部的人马在佯攻北寨,特尔敦部在猛打桥头堡。 敌人分兵,难道不是好事? 坏就坏在帕拉图军的兵力同样分散。 桥头堡——塞克勒部——北寨,这三处营地分布在北岸,形似一条长蛇。 其中桥头堡的兵力最少,只有杰士卡大队外加两个百人队。 北寨有两个大队,塞克勒部有六个大队。 塞克勒原想引诱赫德人攻击蛇头或蛇腰,可蛇尾却自作主张,突然朝着烤火者胯下狠狠抽了一记。 现在赫德援军伸出两个拳头,一拳打头,一拳打尾。 桥头堡到北寨,直线距离大 约十七公里,步兵要走五到六个小时。 但是对于拥有大量马匹的赫德人而言,只是半个小时的极限行军。 骑兵对于步兵短途机动的优势,在十七公里的距离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战争操纵人类,没有人能操纵战争。局势正在失控,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这盘棋当下是赫德人占据主动,他们的两支部队能够迅速合兵一处,反倒是帕拉图军彼此不能相顾。 “不必多解释。”杰士卡中校摘下利剑勋章,拿在手心上“您有什么请直说。” 塞克勒稍微愣了下,但很快稳住心神。 “你这里没有援兵。”将军告知。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裂解术和破片榴弹 在那场史诗般的阵前决斗分出胜负后,杰士卡大队已经持续作战六个小时。 残阳斜挂,死尸在堑壕内外凌乱地横躺,有人的、也有马的。 每具尸体都被实心弹、霰弹和铅子打得惨不忍睹,可他们至少还有形状。 就在几步之外——堑壕和堡墙间的区域,景象完全不同。 与堑壕内外形成鲜明对比,墙下满地都是碎裂的肉块、飞落的残肢、流出的内脏和被开膛破肚的死马。 那里的死者多是被【投掷榴弹】生生炸碎。 相比之下,死于刀剑倒还算是好看的死法。 壕沟边缘,一个垂死的赫德人被马尸压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的哀号声断断续续,帕拉图人听不懂,却又无不毛骨悚然。 终于有火枪手再也无法忍受,起身朝那赫德人放了一枪,其他人也纷纷开火,给了那人一个痛快。 听到枪声,暴怒的军士上去就给火枪手狠狠两记耳光,因他浪费弹药。 又一次被击退的特尔敦人正在桥头堡西边重整,象征汗王的青色马尾大纛也移向西南。 以上千条性命为代价,特尔敦人逐渐发现堡垒的弱点不在南北,而在西东。 这座桥头堡只有南门和北门,南门紧贴河道、北门有三角堡遮蔽,是防御体系最硬的两点。 东墙、西墙没有城门,因此出堡反击的帕拉图人必须从南门、北门绕路过来,攻城方可以趁机截杀。 而且东墙、西墙外围也没有三角堡,攻城方能够直接攻击堡墙。 西墙外围防御工事已是残破不堪,拒马桩被拔走、堑壕被填平、胸墙也被掘倒。 特尔敦人推着简陋的器械,步步逼近西墙。这次没有分兵、也没有佯攻,烤火者要一锤定音。 还有战力的帕拉图人也集中在西墙上。 “别怕!”温特斯在士兵间行走,拍打每一个人的肩膀和后背“赫德人撑不住了!这就是撒尿最后那一哆嗦!” 宪兵海因里希高举军旗跟在百夫长身后,旗杆顶端绑着一枚硕大的勋章。 火药硝烟、汗水和泥土在士兵脸上结成厚厚一层,令温特斯看不清他们的五官。 轻伤士兵的伤口用他们自己制作的绷带草草包扎着,许多绷带已经被鲜血浸透。 帕拉图人已是筋疲力竭,连开口的力气也不剩了。 唯独百夫长的声音虽然沙哑,依旧洪亮“那猴屁股脸碰见我们!算他倒血霉!这仗打完,他下辈子都得尿血!还要分叉!” 堡墙上响起一阵哄笑。 巡视的温特斯在西南角棱堡迎面撞上卡曼神父。 “你怎么上来了?”他赶紧把卡曼往楼梯推“就你一个外科医生!下去!” 外科医生本就稀有,又因公教会禁止圣职人员“双手沾血”,受过外科训练的圣职人员比直立行走的狗狗还罕见。 老神棍在大营,桥头堡只有卡曼一个圣职人员。 有他坐镇医疗所,伤员无论生死都安心,温特斯承担不起失去医生神父的损失。 “别弄洒了!”卡曼护住手上的银杯,胸前挂着一个带圣徽的布包“总得让大家领圣餐吧?” “今天是礼拜日?”温特斯愣住,他这才发现卡曼穿着圣披。 “是的。”卡曼从布包取出一枚小饼干,蘸了蘸杯中的葡萄酒,递给施法者“来一个?” 温特斯轻哼一声,伸手从布包里掏出一大把小饼干“我自助。” 谈笑间,赫德人已进入八十米,梅森率先开火。 被推到西北角和西南角棱堡的七门火炮依次轰响。 核桃大小的霰弹如冰雹般扫过战场,赫德人血肉横飞,阵型甚至都被轰出数道缺口。 大炮如同发令枪,战鼓隆隆擂响,特尔敦部呐喊着冲向西墙。 堡墙上的鼓手也敲响小军鼓。 火枪手走到墙边,架好火枪。各自挑选目标,仔细瞄准。 鼓声戛然而止,锣声刺破杂音“咣!” “砰!砰!砰!”一轮齐射。 十几个赫德人扑倒在地,但更多的赫德人前赴后继。 鼓声继续,第二队火枪手走到墙边。 几十轮实战射击之后,轮转战术的执行已经用不着温特斯扯着嗓子指挥。 但是火枪手才刚打出三次排枪,“哐当”、“哐当”两声,两架木梯已经搭上堡墙。 赫德人咬着弯刀,飞快朝堡墙上攀爬。 这就是失去城下工事的后果,远程武器的射击窗口被大大压缩。 还有一些火枪手在哨塔上,他们的位置虽然绝佳,却被赫德弓手接连射杀。 “卡尔军士!带你的人去木墙!其他人自由射击”温特斯大吼“长矛手!把他们给我推下去!” 一部分火枪手匆忙跑向后面的第二道木制堡墙,那里由杰士卡中校亲自坐镇。 哨塔上的火枪手本该发挥作用,却被赫德弓手接连狙杀。 这个时候,守军应派精锐冲杀城下之敌,但杰士卡大队已无力再出击。 梅森负责西北角棱堡,巴德负责西南角棱堡,温特斯负责西墙。 他带着一名长矛手抱起圆木,把一架木梯撞倒。 梯子上的赫德人摔落,拍拍身上的灰又爬了起来——堡垒的土墙不够高、摔不死人。 帕拉图人每推倒一架梯子,敌人就会再推上三架。 敌人还推出两架形似跷跷板的器械,还有敌人直接徒手攀爬堡墙。 手持钢刀、身披重甲的帕拉图士兵涌上堡墙,战斗变成面对面的血腥厮杀。 帕拉图人披甲,赫德人也披甲,杀死敌人变得异常困难——对于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杀红眼的人们拼命往彼此的面门、腋下、胯部这些缺少盔甲保护的地方捅。 任何一个人只要摔倒,就会立刻从盔甲缝隙被乱刀插死。 温特斯在墙头左冲右杀,手中弯刀已经换了四把,可身边的赫德人还是越来越多。 赫德人也发现有一个帕拉图甲士凶悍至极,竟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赫德语】那海烈队听令!”一名红翎羽赫德首领站在高处,用马刀指着温特斯大吼“【赫德语】速速将那甲士围杀!” “qnd!”温特斯抬手就是一记飞矢术。 钢钉正中头盔,红翎羽赫德人被打翻。 与此同时,两个赫德力士撞向温特斯。他躲开一个,却被另一个拦腰抱住。 “松手!”温特斯像敲钉子一样,用刀柄一下下狠砸那赫德人脑袋,他甚至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给我松手!” 然而赫德力士双臂如同虎口钳一般,死死勒住温特斯的腰腹。温特斯的板甲嘎吱直响,甚至开始变形。 “啊!”赫德力士一声暴喝,使出摔跤的本事,竟将连人带甲超过两百斤的温特斯生生举起,想将温特斯直接掼死。 “给!我!松!手!”被举到半空的温特斯咆哮如雷,一把扯掉赫德力士的颈甲,在脖颈处把弯刀狠狠插了进去“死!” 赫德力士当场毙命,却仍然没有松开胳膊,带着温特斯一齐栽倒。 温特斯被赫德力士的尸体压住,更多的赫德人朝他扑来。 “救百夫长!”十几米外的夏尔急得大喊,抡起长戟往温特斯身边攻杀。 “【赫德语】拦住他们!”可那个红翎羽赫德首领挣扎着又爬起来,满面鲜血地大喊“【赫德语】围杀他!” 立刻有几个赫德人拦住救兵。 “咻!” “咻!” “咻!” 连续三发飞矢术,毫无保留的施法令温特斯近乎昏厥。 红翎羽只见寒芒闪动,三名锐士竟应声栽倒。 “【赫德语】他是天选者!”红翎羽突然明白了,他发狂般大吼“【赫德语】杀了他!快杀了那个天选者!” 听到百夫长的话,周围的赫德甲士齐齐一愣,竟反不敢靠近温特斯。 迟疑足足一秒钟,他们才在百夫长的吼叫声中咬着牙扑向“天选者”。 就是这一秒钟,给了温特斯喘息的机会。 可是他手上的钢钉已经打光,而赫德人已经冲进他身边一米。 绝望之下——也是情急之下,温特斯直接对着赫德人脑袋发动飞矢术。 “扑哧!”、“扑哧!” 两个眼球直接爆开。 “啊!!!”那赫德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剧痛竟让这个魁梧壮汉在地上打滚,他的眼窝已经变成两团模糊的血肉。 其他赫德人已经被吓傻。 温特斯也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幻痛,甚至比失去双眼的赫德人承受的疼痛还要强烈——那是如同把身体放到石碾下,一寸一寸反复碾压的剧痛。 他的肉体都在随着精神的剧痛而痉挛,他从来没有一口气输出过如此多的魔力。 但生死关头,他没有时间思考。 既然有用,就继续用。 幻痛来的快,去的也快。从痉挛中恢复的瞬间,温特斯冲着第二个赫德人的头颅释放飞矢术。 这次,他彻底抛弃一切限制、打开所有阀门。 莫里茨少校传授他的【飞矢术】强调精确,而现在温特斯是在毫无保留、毫无方向、毫无控制,单纯地把魔力的输出功率推上极限——不,是超越极限。 第二个赫德人登时口涌鲜血不止,捂着喉咙跌跌撞撞地栽落墙下。 然后是第三个。 这次,温特斯有所明悟,他在极限施法的状态下,以赫德人的头颅为施法材料,同时向两个方向发动飞矢术。 第三个赫德人头颅当场爆开,红的、白的像下雨一样飞溅。 “天选者” 这个词在赫德人的脑海中轰响,温特斯周围还活着的赫德人连滚带爬逃向远处。 红翎羽赫德首领彻底绝望,他浑身颤抖跪在地上,喃喃念诵某种经文,仿佛正在祈祷。 温特斯从赫德力士的双臂挣脱,扶着女墙,走到红翎羽身旁。 红翎羽抬头看向温特斯,双眼满含泪水,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温特斯的腿。 温特斯脸色苍白,他喘着粗气、用手背擦了擦鼻血,指着红翎羽的头颅进入施法状态“裂解术。” 红翎羽的头颅被无形的巨力扯碎。 “骑兵!”哨塔上有人指着墙外焦急大喊“骑兵来了!” 上百骑兵径直冲向城墙,这些骑兵只有马铠,没有人甲、没有头盔、甚至没有马鞍,尽其所能降低负重。 温特斯这时才明白烤火者在打什么算盘。 这座堡垒的墙体不是夯土、熟土,只是单纯的土堆,本来就有坡度。 赫德人稍加挖掘,把坡度放缓,骑兵就能直接冲上城头。 现在,所有人都已是强弩之末,这些养精蓄锐的“轻装”重骑兵就是烤火者的定音一锤。 凭借全力冲刺的速度,赫德骑兵奔上堡墙。马儿嘶鸣着,口吐白沫向上爬。 一匹、两匹……近百骑兵鱼贯跃入堡垒,在堡墙上横冲直撞,所过之处无论是帕拉图人还是赫德人尽数被撞飞。 有身披重甲的士兵被活活踩死,惨叫令人不忍耳闻。 温特斯也挡不住这等冲锋威势,眼见身披重甲的战马朝他重来,他当机立断跃下垒墙,就地一个翻滚卸掉冲击力。 墙上瞬间被清空,有赫德骑兵朝着堡垒内部的板房直扑而去——那里是仓库、医疗所和指挥部。 紧随其后的赫德人把军旗插上堡垒,城外的赫德人欢呼雀跃,甚至有人情不自禁地亲吻大地。 温特斯看向第二道垒墙,那里是杰士卡中校的位置。 冲锋号!凄厉的冲锋号响彻堡垒。 “uukhai!”帕拉图人的战吼震天动地。 身披板甲、手持重戟的帕拉图士兵从墙下的藏兵洞涌出,呐喊着杀向赫德骑兵。 【在反斜面布置预备队这是温特斯在陆院学到的四件事之一。 但是请别忘记,约翰·杰士卡同温特斯·蒙塔涅师出一门。 烤火者有定音重锤,独眼者同样也有。 一百二十名重戟兵从攻城战打响那一刻起,就在等待现在这一刻。 在此之前,无论战况有多凶危,杰士卡中校都没有吹响冲锋号。 烤火者要一锤子砸碎帕拉图人,独眼者却在等着把烤火者的锤子砸碎。 四散奔逃的帕拉图士兵重整旗鼓,跟在重戟兵身后发起反冲锋,赫德骑兵一个接一个被拖下马杀死。 “杀!”温特斯从海因里希手中接过军旗,一马当先杀向堡墙。 堡墙再度易手,帕拉图人攻上城头,而外面的赫德人还不知道堡内发生什么,仍在拼命往墙上爬。 “榴弹!”温特斯冲着身旁的士兵高喊“还有榴弹吗?” 特尔敦部蚁附攻城,正适合用榴弹杀伤。 呐喊声、枪炮声、惨叫声一片嘈杂,夏尔俯在温特斯耳旁大喊“用光了!” 榴弹在堡垒攻防战有奇效,但杰士卡大队储备的铁壳炸弹早已消耗干净。 四下环顾,看到赫德死尸身上的扎甲,温特斯急中生智,拿起扎甲的胸甲部分就往火药桶上绑。 众人渐渐明白百夫长想干什么。 “我去搬火药桶!”夏尔拉走身旁的两人“你们两个跟我来!” 扎甲、火药桶和药捻,变成简易的炸弹,至于能不能用,温特斯也不知道。 他刚想引燃药捻,又突然拔出匕首,把固定甲片的皮绳划的七零八碎,只是将将被固定。 随后,他进入施法状态,药捻开始嘶嘶燃烧。 温特斯抱着火药桶,迟迟没有动作。眼见药捻越来越短,周围的帕拉图士兵不由自主闭上眼睛。 直到药捻即将燃尽,温特斯才把“扎甲榴弹”扔出墙外。 “隆”的一声巨响,火药桶凌空爆炸。 墙上、墙下,所有人都耳鸣目眩。 火药桶太大,爆炸效果并不理 想——但是不需要理想。 包裹火药桶的扎甲被冲击波撕碎,每一片甲叶都如同一枚霰弹,朝四面八方迸射而出。 死亡和钢铁之雨泼洒在城外的赫德人头顶,人群如同割麦子一般被整片打倒,许多人再也没有站起来。 连帕拉图人也被这残忍的武器吓的瞠目结舌。 “再来!”温特斯红着眼睛大吼。 帕拉图人紧忙去找扎甲和火药桶。 “你在干什么?蒙塔涅?去夺旗!”二道垒墙上的杰士卡中校指着西南边,对温特斯大吼“给我拔了赫德人的旗!” 顺着中校的指示方向,温特斯这才看到赫德人的旌旗正在西南棱堡上飘扬。 攻上垒墙的赫德人已陷颓势,温特斯带领身边的士兵,连斩数人突至旗下。 赫德旗手自恃剑术高超,潇洒地挽出一朵刀花,自信迎击帕拉图冠军。 但是温特斯的剑术已被一场接一场的血战打磨的质朴精纯。 他抬起胳膊,高举弯刀,故意露出中门给对方。 赫德旗手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挺刀直刺。 温特斯自上而下一记拍击将敌人马刀打偏,踏步扭腕一挑,抹开对方脖颈。 赫德旗手的回击被板甲挡掉,他不敢置信地捂着伤口,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墙角。 简单的一拍、一挑,两个动作便取走赫德旗手的性命。 解决旗手,温特斯跃上女墙,拔出马尾旌旗,被魔法增幅的声音响彻战场“来啊!看这里!” 不管能听懂、不能听懂,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城墙上的身影。 温特斯一声暴喝,将马尾旌旗一折两断,狠狠掷向墙下。 “万岁!”帕拉图人狂热的大吼“胜利!” 赫德人的士气彻底崩溃,如潮水一般退去,即便是督战队也无法阻挡。 …… …… 深夜,特尔敦部的临时营地。 说是临时营地,其实就是一块背风的坡地。 特尔敦部的毡帐、马群、吃喝都被帕拉图人烧得一干二净——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干二净。 除了随身携带的吃喝和毛毯,他们现在什么也没有。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烤火者现在尝到苦果。 连他也没有帐篷,其他赫德人更是只能裹着皮袍睡在地上。 得亏赫德人性情坚韧,再加上一日苦战后精疲力尽。所以不挑住处,纷纷倒头便睡。 烤火者没有休息,他胸膛中的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愈发猛烈。 特尔敦部的诸科塔【首领】围坐在一团篝火边上,正在商议下一步对策。 “【赫德语】汗王。”一位老成千夫长小心翼翼地规劝“【赫德语】光喝马奶也不是办法,要不然先去找赤河部就食,再回头夺回祭天金人。” “【赫德语】烤火者,我也同意去找赤河部。”另一名千夫长不满地说“【赫德语】我们损失这么多马匹、儿郎,赤河部应该包赔!” “【赫德语】反正不能打了!”还有一名两鬓斑白、大腹便便的千夫长语气十分凶狠“【赫德语】再打要拼光了!要是老汗王在,绝不会打这种败家仗!” 千夫长一个比一个说话难听,但实际上愿意开口说话的都是烤火者的嫡系,那个两鬓斑白、大腹便便的千夫长更是烤火者的亲叔叔。 外系的首领眼神闪动,不愿表态,实际上已经在考虑后路。 烤火者死死盯着跃动的火苗,一言不发。 有马蹄声飞速靠近,一名信使找到烤火者。 使者鞠躬行礼,奉上一支镶金号角“【赫德语】金人的血裔,特尔敦·烤火者,我为您带来赤河部小狮子的礼物和口信。” 【备注赫德人有馈赠礼物的习俗,使者绝不会空手上门】 “【赫德语】白狮的弟弟?”烤火者接过镶金号角,一声冷笑“【赫德语】说!” “【赫德语】小狮子托我转告您,大战临近,不该分兵两处。他请您动身与他合兵,他愿与您分享杯中、盘中和碗中一切。以前的战利品,他愿分享一半给您。以后的战利品,都由您先挑选。” 烤火者脸色铁青,把号角扔进火堆“【赫德语】我居然要让白狮的弟弟可怜吗?” 他左手紧紧攥着刀鞘,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旁系的千夫长看到烤火者现在的脸色,无不双股战战,纷纷把头埋进膝盖。 即便是烤火者的亲叔叔,现在也不敢触这个的霉头 篝火旁突然传来一个带着稍许口音的声音“【赫德语】小狮子说的没错,大战在即,确实不该分兵两处。” 说话人用一根木棍把镶金 号角从火堆中拨出,又重新递给烤火者。 烤火者看到说话的人,铁青的脸慢慢转红,居然没有一刀砍出去。 如果温特斯看到眼前这一幕,定会惊掉下巴,因为安抚住烤火者的竟然是那名老通译。 “【赫德语】您说该怎么办?”烤火者恭恭敬敬地问。 “【赫德语】去找赤河部,然后……”刚说到一半。老通译突然停住。 他猛站起身,侧耳倾听片刻后,怒视使者“【赫德语】你带人来了!赤河部想吞并我们?” “【赫德语】没有!怎么可能!”赤河部的使者惊恐异常,连连否认。 然而不光老通译,其他千夫长也听到了马蹄声。 而且不止是一匹、两匹,数量至少上百,正在迅速杀来。 “【赫德语】敌袭!”烤火者一脚踢翻篝火,大吼“【赫德语】敌袭!” 特尔敦部诸千夫长立刻跑向自家部众的休息地。 远处,生硬的呐喊伴随蹄声传来“【赫德语】败啦!败啦!我军败啦!烤火者死啦!” 呐喊者的赫德话十分生硬,一听就是刚学来的。 “【赫德语】啊啊啊啊啊啊啊!!!”烤火者哇哇大叫“【赫德语】两腿人!卑鄙!我要杀了他们!” 而此时此刻,特尔敦营地外围,温特斯正在兴高采烈高喊新学来的赫德语“【赫德语】败啦!败啦!我军败啦!烤火者死啦!” 在扩音术的加持下,他一个人的喊声顶的上一百个人。 杰士卡中校怎么可能让特尔敦人睡个好觉? 给桥头堡送火药的骑兵分队被中校扣下,就等着现在派用场。 “ya!”皮埃尔猛刺马肋,拼命大喊给自己壮胆,挥舞马刀如圆月,一击便削下半个赫德头颅。 安格鲁、瓦希卡和贝尔紧跟在皮埃尔身后,同样挥舞马刀左劈又砍。 骠骑兵和杜萨克在特尔敦营地横冲直撞、见谁杀谁。 温特斯从马鞍袋取出一个个头颅大小的东西,点燃外面的火药捻,朝惊慌失措的特尔敦部众投掷。 这些头颅大的东西,就是【改进版扎甲榴弹】。 原始扎甲榴弹不仅浪费火药,而且威力太大,容易误伤。 所以紧急改良的第二版扎甲榴弹,统统换成小酒桶。只有脑袋大小,内外刷沥青密封。 在刷外层沥青的时候,顺便把扎甲片粘在沥青上,增加杀伤力。 温特斯骑着强运在特尔敦营地外围飞驰,接连投出扎甲榴弹。 只见火光一闪,随后响起沉闷的爆炸声,小铁片在夜幕里四处飞溅,掀起阵阵血肉风暴。 “行啦!撤吧!”安德烈从后面追上温特斯“乱的一塌糊涂!再打我们也要折里面!” 温特斯伸手摸向马鞍袋,里面空空如也,八个榴弹已统统掷光。 “真可惜。”温特斯心想“要是有三千骑,说不定能一举击溃特尔敦部。” 可惜温特斯没有,他只有一百骑——其中超过半数还是塞克勒借给杰士卡的。 特尔敦部已乱,但没有炸营。 每个赫德百夫队有单独休息区域,大部分士兵尚能找到百夫长。 一旦他们回过神来,这一百骑顷刻间就会被剿灭。 现在脱离战斗,特尔敦人至少要到明天天亮才能重新集结,已经够了。 “撤吧。”温特斯点点头。 号手吹响撤退号,帕拉图骑兵闻声纷纷脱离战斗,赶往预定的集结地点。 安德烈骑着一匹极为雄壮的黑马,美滋滋问温特斯“你说这个值不值一枚大十字勋章?” …… 与此同时,在杰士卡部堡垒东侧八公里处,塞克勒临时营地。 两个步兵大队从浮桥跨过北汇流河,与塞克勒部原有的六个步兵大队汇合。 临时营地内,塞克勒将军只留下少许士兵和全部军旗。 在塞克勒的带领下,八个步兵大队连夜朝着北寨连夜进发。 ……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决战的理由 陆院出身的军官都背过一句话“主力会战的前提是双方都有进行决战的意图。” 【赫德—帕拉图战争】就是这句话最好的注脚。 赫德部落带着全部家当在前边跑,帕拉图大军在后面追,直至势力范围再次划定——这就是以往的战争模式。 塞克勒将军做梦都想同赤河部来一次主力会战,可是只要赤河部不想打,这仗就打不成。 原因无他机动力更强的一方拥有战场选择权。 蛮子最是敏锐狡猾,又兼一人多马、来去如风,他们只愿意打能赢的仗。 一旦嗅到任何危险气息,他们会毫不犹豫逃跑,战斗将再次变为令人厌倦的你跑我追。 可是现在帕拉图人抓住了赤河部的痛处,那便是边黎城。 早年间,大荒原上其实也有过一些城市聚落。 那时的赫德人处于全盛期,他们打得帕拉图贵族只敢躲在城堡里发抖,而任凭赫德铁骑掳掠人口、粮食和财货。 一些部落甚至全族迁入帕拉图,试图夺取帕拉图的统治权。 雄鹰撕扯、吞噬奔马的血肉,变得愈发强壮。 兴旺的赫德诸部纷纷筑起城市,虽然大部分人仍旧逐水草而居,但并不妨碍统治阶级住进城市享受。 以抢来的金银珠宝装点宫室,有帕拉图奴隶为他们劳动,大小赫德贵族纷纷过上穷奢极侈的生活。 荒原上什么奢侈品也不产,但是没关系。 因为只要有钱,就有维内塔人的身影。 维内塔商人不远千里而来,为赫德“可汗”们送上宝刀、骏马、香料、丝绸和美酒。 诸部酋长们比拼斗富,无所不用其极。 你拿棉布做帐篷,我就拿丝绸做帐篷。你用一层,我就用两层。 甚至连猎鹰、马鞍都要用“进口货”,不然就颜面无光。 地理学家白柏洛曾这样记录“……那首领穿着两层丝绸衣服,被阉人簇拥着,有一个侏儒负责逗他笑……他命人取出三把珠宝镶嵌的弯刀任我挑选,当我摇头时,他便将三把弯刀统统送给我……” 白柏洛也留下这样的记录“当首领过着比国王还奢侈的生活时,他们当中最底层的牧民,却只有少得可怜的牛羊。” 随着白柏洛的《西行札记》付梓,“赫德酋长”逐渐变成“奢侈、有钱、一掷千金”的代名词。 当然,在维内塔方言里这个词代指那些“不还价、出手阔绰”的冤大头,略含贬义……以及一点点不愿承认的嫉妒。 不过盛宴总有散席时,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自打三十年前阙叶汗大败,诸部盛极而衰。 双方攻守易势,赫德诸城渐渐被废弃。 一来,光靠荒原的产出无力供养城市;二来,恢复元气的帕拉图人专挑筑城的赫德部落打。 因为城市代表财富的集中,赫德部落自觉把家当拢到一处,倒是给帕拉图人省下不少事。 部分赫德城市被攻破、劫掠、毁灭,还有部分城市被帕拉图人占据,剩下的城市被尽数抛弃。 【赫德—帕拉图战争】又变成你追我逃的运动战。 所以赤河部筑城在带来好处的同时,也给帕拉图人一个明确的目标。 帕拉图大军团团围住边黎,就如同掐住了赤河部的蛋蛋。 赤河部想要给边黎城解围,就必须击破帕拉图军。 塞克勒只担心两件事一,赤河部援军干脆放弃边黎和白狮;二,赤河部援军不敢决战,改换骚扰战术拖延攻城。 前者现在看来实属多虑,赤河部援军的进攻欲望很强烈,并无放弃边黎的迹象。 至于后者,则是双方的博弈。幕布还没拉开,谁是猎人、谁是猎物尚不可知。 …… 杰士卡部的夜袭大获成功。 按照杰士卡中校的原计划,劫营应当全军尽出,一拳砸碎特尔敦部的指挥链。 然而白日的苦战已令帕拉图人筋疲力尽。 特尔敦部才刚刚撤退,就有许多帕拉图士兵直接瘫倒在地,摇都摇不醒。 只剩下没参与守城的骑兵尚有一战之力。 四十四名杜萨克轻骑,六十八名借来的骠骑兵,外加温特斯和安德烈。 拢共不过一百一十四骑,把特尔敦大营搅得天翻地覆。 要是特尔敦人都在毡帐里睡觉的话,战果会更辉煌——因为毡帐很易燃。 可特尔敦大营之前已被烧成白地,他们现在连能点着的家当都不剩几件。 因祸得福,导致温特斯准备的引火物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估计烤火者做梦也想不到,一处营地会被连续两晚夜袭。 烤完正面,翻面再烤。 一片混乱之中,有胆大的赫德人趁乱干脆回家。虽然什么战利品也没抢到,但总比命丢了强。 更有外系的百夫长、千夫长带着本部人马直接逃跑。他们可不想再为特尔敦部的祭天金人折损本族家底。 想来下次再见面时,他们应该已经不是特尔敦人了。 兵力太少,注定作为有限。所以杰士卡中校意兴阑珊,压根没来。 “吓吓赫德人,然后就回来。不指望你们立奇功,让他们不敢在十里内扎营就行。”杰士卡给两名百夫长布置任务时说“小心一点,别把自己折里面。 结果也正如中校所预料,温特斯和安德烈的人能制造混乱,但不足以彻底击溃特尔敦部。 就算是两万头猪,凭百十号骑兵也杀不完。 …… 今日清晨,有雾。 派出的侦骑回报,有大几千赫德骑兵沿途收拢人马,正在向东进发。 侦骑还回报,在那些骑兵之中看到了青色马尾大纛。 显然,烤火者的嫡系人马并未溃败,烤火者本人也没有认输。 这一仗还没结束。 …… 战场犹如胡乱堆叠的积木,抽出任意一块,都会引发不可知的变化。 前夜,杰士卡大队夺取祭天金人。 昨日,特尔敦部围攻桥头堡。 如果说这两件事尚能看出因果关系,那么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则以一种隐蔽的方式传导至二十公里外的【北寨】 北寨的指挥官博德·丹尼尔上校一定想不到,引发外面的赤河部人马拼死攻城的原因,竟是一个联省炮兵军官的意外迷路。 北寨有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骑兵中队,外加一个百人队的辅兵,总兵力接近一千三。 营寨面积小,但足够坚固,而且储备了大量的粮食和弹药。 唯一的问题是“水”。 为占据更高的地势,营寨选址在一处山坡上。 距离北汇流河大约有三百米,营寨不能直接获取水源。 这本来不是问题,因为在此处设寨最初是为防止城内守军渡河突围,居高临下才好控制河岸。 可现在赤河部援兵杀到——这出乎帕拉图人的意料,北寨便首当其冲。 带领赤河部援兵的是白狮亚辛的舅舅和弟弟,他们对北寨围而不攻,显然是已经看穿北寨难以取水的弱点。 外面的赤河部人马忙着截杀打水的帕拉图士兵,里面的博德上校忙着挖水井,战斗就这样陷入僵持。 可是就在昨天早上,赤河部仿佛得到某种信号,突然对北寨发起总攻。 博德上校不知道,在二十公里远之外——战场的另一边,特尔敦部也围攻杰士卡大队。 温特斯也不知道,他们放的一把大火,竟会导致赤河部猛攻北寨。 没有人能窥见战场的全貌,因为没有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供人俯瞰成千上万人厮杀、受苦和死亡。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战争只发生在自己周围五十米内。 棋子看不到棋盘,士兵是棋子,温特斯也是棋子,杰士卡同样是棋子。 只有寥寥数人可被称为棋手白狮亚辛、塞克勒、阿尔帕德……但是就连他们也看不到棋盘的全貌。 所有人都只是在眼所能见、心所能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挣扎。 拿博德上校来说,他只想着如何守住北寨。大计划如何,他既不了解,也不在意。 赤河部猛一发力,北寨守军的伤亡陡增。 博德上校惊讶地发现,外面的赤河部竟拥有相当数量的火枪手,要知道有的赫德部落还在用骨箭、石箭。 连北寨守军也没有火炮,而围攻北寨的赤河部大军居然推出四门火炮——虽然打得不太准。 战斗进行一整天,赤河部欺负北寨守军缺乏重火力,推着楯车抵近,有条不紊地填埋壕沟。 博德上校则趁夜带人翻出寨墙,把填进壕沟的土再挖出去。 赤河部大军发现帕拉图人出寨,立刻派骑兵冲杀。 双方你来我往,摸黑乱战一通,各自丢下百来具尸体撤退。 …… 今日拂晓,荒原上泛起薄雾。 近万赤河部士兵再次于北寨外列阵,他们当中大部分人选择下马步战。 大部分赤河部士兵提着角质的反曲复合弓,少部分人扛着重型火枪。 雾气对这两种武器都不好,复合弓会开胶,而火绳会更容易熄灭。 但是想到敌人也承受着同样恶劣的环境,雾水也就没有那么令人难以人受了。 隔着薄雾,博德上校看不清 敌人的布置,但他很清楚会是什么样。 显然会有楯车,这是赫德人的传家宝。 应该还会有一些梯子,昨日赫德人已经把几处堑壕填平,连寨墙的木头都被拔走不少。 还有铁锹和镐头,这两样家伙什虽然不起眼,但很能说明问题。 最让博德上校头疼的是火炮,外面的赤河部主将已经发现他的手下炮术拙劣,实在没什么威胁。 所以赤河部主将迅速改变战术,不再拿实心弹从两百米外轰。 而是把火炮搬上楯车,拖到四十米以内用葡萄弹清洗寨墙。 寨内寨外,肃然无声。 “你不错。”博德上校面无表情站在寨墙边,在脑海中自言自语“但我也不错。不出点血,别想拿走北寨。” “亚哈奇!亚哈奇!”墙外的赫德人开始齐声呐喊。 “亚哈奇?”博德上校抓起一团枯草,擦了擦手掌,随口问身边的通译“什么意思?是敌人主将名字吗?” 丹内尔——原商户、现通译、被强征入伍的双语人才——哭丧着脸回答“亚哈奇应该是幼狮的意思。【哈奇】就是小孩子,【亚】是狮子,亚辛就是白狮。至于是不是敌人主将的名字,我也不清楚。” “幼狮?”博德上校挑起眉头“难不成还是蛮酋亚辛的兄弟?不过可没听说他还有弟弟……” 号角声响起,外面的赫德人开始朝营寨推进。 博德上校挥了挥手。 军旗摇动,帕拉图火枪手走上寨墙,各自选定位置架好火枪,并将火绳挂上夹具。 赫德人推进至一百米。 军鼓手开始敲急促的鼓点,火枪手轻轻吹红阴燃的火绳梢,随后扳开火药池盖。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只待枪声一响,便宣告今天的杀戮正式开幕。 突然,外面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锣声。 如海潮般涌来的赫德人,又如海潮般后退。 帕拉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感觉莫名其妙。 “让大家扣上火药池盖。”博德上校吩咐传令兵。 无论是号令、旗语还是鼓点,都没有“扣火药池盖”这道命令。 传令兵得令,沿着寨墙绕圈跑,依次告知。 “看西边!”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临阵喧哗者斩!闭嘴!”立刻有军士喝骂。 但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向西边望去,好像是有一片树林在朝北寨靠近。 一支大军从薄雾中走出,那可是一支实打实的大军。 骑着白马的掌旗官高举鹰旗,走在纵队最前方。 在他身后,一排接一排长枪兵从雾气中走出,仿佛没有尽头。 整齐的长枪如同风拂过的树林一般,伴随着鼓点徐徐移动。 “鹰旗!援军!”有北寨守军兴奋高喊“援军来啦!” 只有军团才拥有鹰旗,鹰旗出阵,就意味着军团长亲临战场。 这次没有军士制止这名莽撞的士兵,因为所有人都在拼命欢呼。 赤河部也开始行动,他们稍稍后撤,但是没有脱离战场。 只是调整方向,离开被两面夹击的位置,把阵型的正面改为朝向新抵达战场的帕拉图军团。 上千骑兵脱离赤河部本阵,绕向帕拉图军团的侧翼。 在敌我双方的注视下,新抵达战场的帕拉图大军用一套漂亮的动作展开阵型。 薄雾一点点散开,荒原、汇流河和河对岸的边黎都逐渐变得清晰可见。 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得,是四个一字排开的千人方阵。 帕拉图军队不进入营寨,就在荒原上结阵,仿佛正在遥遥向赤河部邀战。 雾散开,博德上校的心也一下子揪紧。 援兵比他想象中要少得多,粗看不会超过四千人,也就是八个大队。 “老头子在干什么?”博德上校忍不住朝寨墙狠狠踢了一脚,向传令兵大吼“告诉所有百夫长,准备出击。” 赤河部骑兵至少有一倍以上的人数优势,但是除了派出部分骑兵两翼包抄外,本阵并无大动作,不知有什么盘算。 而帕拉图方阵就站在原地,仿佛笃定赫德人会攻来。 “轰!” “轰!” 是炮声,但是很低沉,应该来自远处。 博德中校极目四顾,看到身后的边黎城喷出一股股白烟。 白烟迅速转黑,浓烟从边黎升腾而起,直插云霄。 博德中校瞳孔扩张,瞪大双眼“老头子疯了?” 此时此刻,在边黎西卫城。 围城的六个步兵大队正在用简易的抛石机 向内城投掷沾满沥青、松脂和甘草的铁圈、木块。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冲锋 倾盆大雨令火药报废,半数帕拉图士兵的武器变成棒槌,但是还有半数帕拉图士兵的武器依旧忠实可靠。 对于帕拉图军队而言,暴雨对士气的打击远比实际造成的战力损失更大。 “帕拉图人!拿出勇气!”各级军官竭力维持秩序,在方阵内奔走疾呼“保持阵型!” 塞克勒更是亲自挥动鹰旗鼓舞士气。 “稳住!孩子们!稳住!”塞克勒催促火枪手拔剑作战,他的声音已经哑到听不清楚,仍在大喊“坚守阵地!魔鬼也动不了你们一根毫毛!如果逃跑!它会把你们一个个全都吃掉!” 比起暴雨的惊人声势,帕拉图军队遭受的另一次打击很不起眼,但是造成的破坏却并不逊色降雨。 四个方阵之内,施法者军官尽数失能,三位军官甚至已经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的施法者其实还算幸运,因为那些清醒的施法者身陷剧烈幻痛,生不如死。 罗伊中尉如垂死野兽般惨叫,他倒在泥水里,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身旁的人翻遍他全身,也没有找到一处伤口。 罗伊本人却感觉他仿佛在一遍遍被浸入滚沸的油锅。 他的意识极为清醒,清醒地承受着无法承受的剧烈幻痛。 其他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着罗伊中尉受苦,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罗伯特箭步冲过来,脱下大衣盖在中尉身上。 中校随即用匕首割下一段袖子,喝令周围的士兵撬开罗伊紧咬的牙关,把衣袖团起来塞了进去。 既是防止罗伊中尉咬伤舌头,也是使他不能再发出摧残其他人意志的惨叫声。 罗伊咬着布团,发出阵阵呜咽,七尺身躯在羊绒大衣下蜷缩成一小团。 “把中尉抬进方阵中心去!”穿着只剩一侧袖子的单衣的罗伯特中校接过军旗“保护好他!” 帕拉图军队以旗帜、军号和小鼓传令,但旗语、号令和鼓声能承载的信息有限。 更为精细的临阵指挥严重依赖施法者辅助。 如今方阵里面的施法者军官尽数失能,等于帕拉图军队战场通信的主要手段被摧毁。 雨声、蹄声、呐喊声汇成一股,塞克勒即便想下什么命令也无法精确传达。 帕拉图军队硕果仅存的施法者——温特斯·蒙塔涅此刻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也不在方阵内。 由于切断“链接”很早,温特斯这次并没有“过载”。 幻痛来的快,去的更快。他仍能感觉阵阵刺痛,只是烈度不至于无法承受,尚能咬牙坚持。 当温特斯、梅森等人将两门大炮推上山坡时,帕拉图军正处于最危急的时刻。 四个千人方阵被压缩、弯曲,北端的方阵甚至已经快要变成三角形。 但是帕拉图人如同钢条般坚韧。 在巨大的外力作用下,钢条虽然已经发出刺耳的咯咯响声,却死撑着尚未崩溃。 没有几匹战马敢撞向锋利的长枪森林,赫德人也同样如此。 有凶悍的赫德百夫长干脆下马步战。 他们凭身上盔甲坚固,用盾牌、刀鞘拨开矛尖,硬生生挤进长枪森林,用弯刀砍杀帕拉图人。 其他勇敢的赫德士兵纷纷效仿,没有盔甲的赫德人就往枪杆下方的空间爬。 帕拉图剑盾手冲出方阵截杀敌人,双方就这样在枪杆森林里鼠斗厮杀。 另有赫德骑兵跳下马背却不近战,他们拿出看家本领【强弓重箭,十步射面】。 雨水会让复合弓开胶,但是勉强还能使用。 而失去火枪掩护的帕拉图士兵干脆连反击的办法都没有。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赫德弓手贴着矛尖张弓搭箭,朝他们的眼睛、腋下、小腿等不受盔甲保护的部位射击——绝大部分长枪兵只有半身甲。 有帕拉图士兵无法忍受这种看着自己被射杀的压力,他们咆哮着冲出方阵,杀向赫德弓手。 可是脱离方阵的保护,他们顷刻间便被赫德人围杀。 温特斯看到白狮和几个青翎羽在方阵西侧指挥,赤红甲、青鎏马在雨中尤为显眼。 在他们的指挥下,赫德人突入方阵之间的缝隙,压迫各方阵向外移动。 温特斯一目了然白狮试图分割t型布置的四个方阵,令四个方阵无法掩护彼此,再逐个击破。 而帕拉图军队唯一的希望就是集中兵力,把四个方阵合在一起,以一个大方阵迎敌。 但是在赫德人的重兵压迫之下,帕拉图人根本不敢有任何动作。 双方还在浴血厮杀,各方阵都在承担极大的压力。这个时候变换阵型等于自乱阵脚,反给敌人可乘之机。 帕拉图人需要 时间……需要喘一口气的时间。 杰士卡大队的人马正在山坡反斜面集结。 杰士卡中校用简明扼要的几句话做战前动员 救援塞克勒部就是救自己。 主力会战打输,分战场的胜利没有任何意义。主力部队被歼灭,辅助部队也活不成。 梅森和温特斯围着大炮在忙活。 “弹药能用吗?”杰士卡中校走过来问。 “炮弹没事!火药只剩一点。”梅森嘴唇直哆嗦,颤抖着骂道“他妈的!什么鬼天气!说下雨就下雨!这可是冬天啊!” “能发射吗?”中校又问。 “我可以。”温特斯咬着牙回答“我用魔法隔着蒙布点火,只要炮膛不进水就行。” “好,都打出去!”杰士卡中校还是不冷不热的语气,放下一句话便走了。 他的神色也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看不出息怒,仅剩的右眼直勾勾盯着人。 但就是这副平时令人不敢直视的面孔,此刻却给众人带来一种奇怪的安定感。 恼火的梅森狠狠踢了一脚马车,赌气似地说“这次要是能活着回家,老子死也不会再用这种垃圾车架!” 出发时四门大炮,抵达战场只剩两门。 大部分的火炮,炮身和炮架需要分开运输。 一些轻型火炮有炮车,可以直接拖着走。 但是这四门守城的六磅长炮没有,所以是装在普通马车上带来的。 即便有炮车,其【悬挂】及【轴承】也不足支撑长距离快速移动。 这年头的炮车就是木轮加铁轴,动起来如同龟爬,嘎吱嘎吱的声音一里外都能听到。 它们连步兵的行进速度都跟不上,跟别提跟随杰士卡的“龙骑兵”大队行军。 所以“美丽的女儿们”——梅森中尉这样称呼他的大炮——用的临时炮车由载人马车改造。 为了乘坐舒适,载人马车配有昂贵的【皮带悬挂】和更昂贵的【笼球轴承】——原始滚珠轴承。 即便有悬挂和轴承、即便只是运送重450公斤的轻型火炮,一路颠簸也搞废两辆车。 “扎甲榴弹呢?”温特斯突然想起来“打湿了吗?” 梅森把头盔里的雨水倒在脚边“没有,都好好的。但是只要雨不停,就算是你也用不了。” 战场上的人的视线被雨水妨碍,暂时没人注意到六百米外的山坡后面有一队帕拉图士兵。 梅森在大炮上方撑起雨布,带着炮手开始装填。 “不行!”温特斯拦住梅森“我们很可能只有一轮开炮的机会……不能在这里……” 火烧眉毛的关头,杰士卡大队的五名军官在雨中重新拟定作战计划。 梅森一声大吼“妈的!双倍装药!两份炮弹!干了!” 所有能骑马的人被勒令找回马匹,温特斯无意中在人群里看到了皮埃尔。 皮埃尔·吉拉德诺维奇·米切尔,已经完全看不出那个杜萨克公子哥的模样。 如今的皮埃尔眼窝深陷、脸颊消瘦,颧骨高高地凸起。 他正皱着眉头、叼着刀穗,沉默而仔细地整理马鞍。 他的伙伴——那些曾经笑着、闹着的狼镇孩子们也同样如此。 不,准确来说,他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 温特斯只是一眨眼,他们都长大了。 发现百夫长在看他,皮埃尔摘下头盔放在胸前,点头致意。 温特斯也点了点头。 两人隔着十几米远,就这样无言地打了声招呼。 准备工作迅速完成。 带着十几个炮手,温特斯和梅森推着炮车走下山坡,其他人在反斜面待命。 大炮的火门和炮口都用皮革蒙着,炮身则用雨布遮挡。 所有推着炮车的人都临时换上赫德扎甲,远远看上去就是一队赫德人。 为了确保可以随时开炮,没法使用马匹拖拽,全凭人力推动。 先是下坡路,温特斯抓着车架,小心翼翼地控制速度。 随后坡度放缓,行进逐渐吃力,众人低声喊着号子,以步行速度向前行进。 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 明明还在下雨,推着炮车众人已是汗流浃背。 有热汗,也有冷汗。 越往前推,赫德骑兵从身边经过便越频繁。 战场嘈杂混乱,大部分赫德骑兵懒得理睬这十几个推车的人,从炮车旁边惊险掠过。 偶尔也有赫德人问话,温特斯不让贝尔回答,只是隔着雨幕冲着对方摆手,继续埋头推车。 越往前推,两门大炮离那个赤 甲青马的骑兵越近。 距离那个赤马青甲声影不足一百米时,梅森叫停众人。 炮兵中尉低声说“别推了,这个距离正好。再往前推,杀伤范围反而小。” 随后,梅森蹲在炮尾,开始调整射角。 温特斯、梅森、两辆炮车以及十几个炮手现在几乎是在赫德人堆里。 成队的赫德骑兵从他们身旁驰过,稍有不慎就会葬身马蹄之下,落得粉身碎骨。 但这是最后的办法,帕拉图方阵正在被瓦解,只有兵行险招。 炮手们身体僵硬,低头看着地面的泥水,不停地咽唾液。 “快点!”温特斯咬着牙问“好没好?” “那个家伙在乱动!”梅森也咬着牙回答“他乱动我怎么办?” 那赤甲青马骑兵立于方阵西侧的一处土包上,不停打马踱步,似乎在下达命令。 梅森扶着火炮,跟着对方的行动微微调整角度。 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往往就在最不希望它发生的时候发生。 一个红翎羽带着十几个骑兵直冲过来,愤怒地大喊“【赫德语】你们几个甲士,竟敢殆战?头人是谁?” “【赫德语】我们没有殆战,我们头人是雄鹰!”贝尔回答。 【注雄鹰是赫德人使用频率很高的名字】 那红翎羽速度不减“【赫德语】雄鹰多了?!哪个雄鹰?” 眼看红翎羽就要到身旁,温特斯心一横,抓着梅森的肩膀说“我来让他停住,你可瞄准了!” “你怎么让他停住?”梅森万分惊讶。 温特斯一个深呼吸,进入施法状态。 他顶着残余的幻痛,把全部魔力灌入一声怒吼“亚辛!!!” 这一声怒吼如同惊雷般炸响,声浪掠过荒原,边黎城内的赫德人都能清楚听到。 正在厮杀的双方甚至都不由自主愣神,那赤甲青马骑士也不禁望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温特斯只感觉左耳温热,伸手触碰,已然有血。 “【赫德语】白狮是你配叫的吗!”回过神的红翎羽大怒。 “好了没有?”温特斯死死盯着赤甲。 “这个好了!”梅森大吼,跳到另一门火炮旁边。 温特斯猛然掀开炮口蒙皮,隔着雨布对火门里的火药发动燃火术。 “轰!” 炮架被后坐力撞断,木屑飞溅。 炮身腾空而起——它只是用绳索捆在马车上——飞向温特斯身后。 钢铁风暴掠过战场,赤甲骑手右手边的骑兵被一扫而空,但赤甲骑兵本身安然无恙。 射失,温特斯大吼“再来!” “好了!”梅森吼了回去。 第二门六磅青铜长炮的炮口蒙皮被掀开。 “轰!” 双倍装药、双份炮弹。 火药燃气的巨大推力瞬间将一百五十枚球形铅弹推出炮膛,后座力令火炮翻滚着弹起。 装着铅子的布袋在炮口炸开,一百五十枚铅子在半空中扩散,化作圆饼状的弹云。 如同一百五十枚箭矢,伴随着死亡的尖啸,飞向赤甲骑手。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人都没时间反应。 第一门火炮甚至还在空中翻滚,没有落地。 “【赫德语】白狮!”只有千夫长鸱枭本能扑向青鎏马,用身躯保护赤甲骑士。 “扑哧”、“扑哧”、“扑哧”…… 一连串恐怖的铅弹入肉声。 铅弹不认识白翎羽、红翎羽、青翎羽。 铅弹也不分人和马。 铅弹对所有活物一视同仁。 赤甲骑士身旁的所有人——包括他本身——尽数被打倒。 那匹神俊的青鎏马当场毙命,还有数匹战马躺在地上哀鸣。 “当啷!”第一门发射的火炮刚刚落地。 “杀!”温特斯抄起长矛,把面前的红翎羽【赫德宪兵】从鞍上打落。 “杀!”杰士卡中校猛刺马肋,一马当先冲出山坡。 “杀!”骠骑兵、杜萨克、赶鸭子上架的龙骑兵……四百余骑紧随独眼中校从山坡后冲出。 众骑兵分两路,左翼跟随杰士卡,右翼跟随安德烈,从两侧杀向白狮亚辛倒地之处。 “【赫德语】白狮!救白狮!”土包旁的赫德人发疯一般冲过去。 其他赫德骑兵撇下方阵,不要命地截杀帕拉图骑兵。 温特斯被赫德人拦住,眼睁睁看着土包处的赫德人把生死不知的赤甲首领放上马背带走。 “【赫德语】白狮死了!”贝尔放 声高喊“【赫德语】白狮死了!” 杰士卡大队的所有人都照着之前学的【白狮死了大声叫喊。 恐惧、迟疑的情绪开始在赫德人之间蔓延。 越来越多的赫德人开始脱离战斗,向远处的赤河部本阵驰去。 “快进方阵!”温特斯喝令众人。 白狮究竟死没死,他并没有把握。 就算白狮死了,赫德人的兵力仍然占据绝对优势。 意料之外的援军令帕拉图人喘上一口气,四个方阵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突然又得到重整旗鼓的机会。 帕拉图人扔下尸体,纷纷向塞克勒所在的本阵靠近。 “各方阵!不得擅自行动!”十几个传令兵在方阵间飞奔“火枪手!捡起长枪!手中无武器者,皆斩!”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 雨正在迅速变小,杰士卡大队的骑兵同赫德骑兵拼杀一阵后,便纷纷退向大方阵。 帕拉图军队在刚刚的血战中都没有瓦解的秩序,甫一歇战居然濒临崩溃。 塞克勒派出宪兵当场处决十几人,才止住帕拉图士兵无序涌向本阵的行动。 负责布置方阵的军官被称为【方阵长而这次的方阵长由塞克勒亲自担任。 超长枪队和戟手队首先被集中,开始重新布置。 火枪手则原地待命,大部分火枪手都手持佩剑,少部分火枪手拿着从尸体上找到的长枪、重戟。 杰士卡大队留在外面,还轮不到他们进入大方阵。 温特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此刻是大方阵最脆弱的时候,甚至比刚才还要脆弱。 更糟糕的事情随之发生,隆隆的马蹄声再次响起。 数百黑甲骑兵从赤河部本阵冲出,向帕拉图方阵发动冲锋。 冲在最前面的赫然是那赤甲蛮酋,只是换了一匹更显眼的红马。 越来越多的赫德骑兵跟随赤甲骑兵冲出本阵。 一直没有出动的赤河部本阵骑兵——赫德人的预备队——也加入这次冲锋。 最后,所有失去建制的赫德骑兵尽数出动。 赫德主将显然很清楚,如果让大方阵再次成型……那究竟谁的士气会先崩溃,还犹未可知。 此刻虽然赫德人虽然一片混乱,但帕拉图军队更乱。 赫德主将就是要以乱打乱。 军官再也约束不住士兵,帕拉图人纷纷涌入大方阵,尚未布置好的阵型竟险些被冲溃。 “所有拿着长兵器的人!都去外面!”塞克勒仰天大吼“阿尔帕德!你再不来!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了!” 雨在这一刻彻底停下。 温特斯感觉大地在颤抖。 在赫德骑兵身后,成千上万的帕拉图骑兵正在发起排山倒海般的冲锋。 从远距离看,那似乎是一条长线正在不断移动、不断推进。 一排排战马极速驰骋,鬃毛在风中飘扬,它们猛冲时俯着头,大地都在马蹄下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撕裂。 数以千计的帕拉图骑兵排成一个巨大的楔形阵。 引导此次冲锋的箭头是一个中队的枪骑兵,他们是联盟最后的重甲枪骑兵。 枪骑兵的两翼有手枪骑兵保护,再之后是轻骑兵。 战场上每一个亲眼看到这一切的人,他们的余生都不会忘记这次冲锋的恐怖和壮美。 在箭头的最前方,阿尔帕德少将高举骑枪,痛快地大吼“来啊!孩子们!来啊!帕拉图的勇士!塞克勒还在等着我们救他的屁股!” 乌云散开,一缕阳光射在阿尔帕德身上,他的盔甲金光灿烂,恍若神明。 军号手吹响冲锋号。 “万岁!军团!万岁!帕拉图!”帕拉图骑兵咆哮着数百年来带给敌人恐惧和死亡的战吼“uukhai!” 帕拉图军队的主力……从来都不是步兵。 …… “uukhai!”方阵内的帕拉图人无不热泪盈眶。 赫德骑兵瞬间陷入慌乱,一部分骑兵调转方向迎击,有骑兵却试图脱离战场。 “方阵展开!”塞克勒大吼“uukhai” 没有人再在意什么阵型,帕拉图人拿起手边能拿的武器,杀向惊慌失措的赫德人。 就连杰士卡大队的骑马步兵也热血沸腾,呐喊着发起冲锋。 赫德骑兵瞬间陷入慌乱,一部分骑兵调转方向迎击,有骑兵却试图脱离战场。 双方骑兵轰然对撞。 调头迎战的赫德骑兵如同被热刀切开的黄油,瞬间被分成两半。 赫德战马的冲击力远不如帕拉图的重型战马,最前方 的赫德骑兵几乎是一触即溃。 帕拉图骑兵横冲直撞,如同镰刀扫过麦田,手枪打空、骑枪脱手就拔出军剑戳砍。 很快,冲锋的势头减弱,战斗变成混战。 轻骑兵、重骑兵,帕拉图骑兵、赫德骑兵,在广阔的荒原上追逐厮杀,你来我往。 豪格维茨带领本队重骑兵凿进赤河部本阵,径直杀向旌旗所在。 老首领铁多把受伤的白狮放上马背,匆忙逃走。连马尾旌旗都没有来得及拿。 白狮受了伤,只是伤不至死。刚才身着赤红甲冲锋的,是白狮的弟弟小狮子。 防采集,自动加载失败,点击手动加载,不支持模式! 禁止转码、禁止模式,下面内容隐藏,请退出模式! aonclickdivid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站在神术壁垒前 看到一具具身着异教服饰的尸体,温特斯更加确信他此前的推测 几乎导致塞克勒布局崩盘的暴雨绝不是自然现象,那是一个法术,一个规模大到超乎想象的法术。 但是这个想法,温特斯没告诉任何人。 他已经不是那个兴高采烈给艾克演示魔法的毛头小子,保守秘密才是施法者的第一准则。 围绕篝火温特斯一共数出八具尸体。 尸体皆身穿兽骨、青石、金属、彩带装饰的衣服,四肢诡异扭曲,表情极为痛苦。 “嘶”、“嘶”两次裂帛声,门帘被直接割开,大风吹散了毡帐内的烟雾。 杰士卡、安德烈等军官带人走进毡帐,大家一时间被帐内的恐怖景象吓得说不出话来。 失去门帘,毡帐内部变得明亮,温特斯得以看清更多隐藏在黑暗中的细节 帐内每一寸地毯上都绘着陌生符号,画着同样陌生符号的祭器和小旗用细绳穿成一串,密密麻麻悬挂在帐墙上。 “异教祭祀?”杰士卡中校皱着眉头问。 温特斯点点头“应该是。” 夏尔眼尖,指着篝火边上的一处地方问“那是什么?” 其他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金盘摆在篝火前的青石板上。 盘内满是半干的鲜血,还有一把匕首。 “那不会是人血吧?”安德烈突然感觉阵阵恶心。 “应该不是……”巴德脸色也有些不适“可能是外面那匹青马的血。” 温特斯走到杰士卡中校身旁,低声商量“中校,这里恐怕有古怪,还是让大家先退出去。” 杰士卡沉吟着点头同意。 民兵们本来就不愿意在诡异的异教祭坛多待,得到命令后忙不迭退到帐外。 “夏尔!”温特斯轻唤正在出帐的夏尔“把贝尔给我带来。” 夏尔点点头,拔腿去找小猎人。 只剩下几位军官还留在毡帐内。 安德烈环顾四周,这个平素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汉突然浑身汗毛直竖,没有来生出一股寒意。 他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哼哼着说“要不咱们也走吧?可别在这……诶?温特斯!你干嘛?” 正在翻检尸体的温特斯头也不抬回答“总得弄清他们是如何死的吧?” 几人看着温特斯把其中一具略微僵硬的尸体从头到脚检查个遍隔着衣服。 安德烈咽下一口唾液,问“有什么发现?” “他们确实已经死了。”温特斯擦着手回答。 “废话!”安德烈险些吐血“我也能看出来!” “还有别的吗?” “正因为没找到别的,所以才奇怪。”温特斯鼻尖微微抽动“一点外伤都没有。” 安德烈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帐门方向倒退好几步。 “没有外伤?难道是服毒?”梅森的脸色也十分不自在,他看向杰士卡中校,问“长官,赫德人还搞人祭吗?” 杰士卡面露苦笑“我又不是赫德人,我哪知道。” 事关施法者,温特斯并没有透露太多他干脆就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翻检其他尸体。 巴德后退几步,打量着一具尸体,说“我怎么感觉这个人像是在跳着舞,突然就死了?” 几位军官此刻才意识到尸体“扭曲、诡异”的死状……真的很像某种舞姿。 “什么舞能跳到死?”梅森皱着眉头问。 温特斯也学着巴德倒退数步,试图以整体的角度来看帐内的八具尸体。 “不对!”温特斯脸色猛然大变。 “什么不对?”帐内的军官摸不着头脑。 但温特斯已经冲出帐外,冲着手下民兵大吼“贝尔!贝尔在哪里?” “在这里!”夏尔拉着小猎人气喘吁吁跑过来。 温特斯一把抓住小猎人的胳膊,用力之大甚至让小猎人痛得呲牙。 “贝尔!”温特斯急迫地问“赫德人最重要的数字是多少?” “啊?”贝尔一时糊涂。 温特斯愈发急躁“就是最重大、最吉祥、最隆重的数字!祭祀用的数字。” “我记得是三,献三牲。”贝尔努力回忆着“最隆重的时候,三牲各三头,就是……九。” 果然! 温特斯箭步回到毡帐,大吼“不对!少了个人!” “什么意思?”安德烈已经跟不上了。 “你看这些人!”温特斯拽着安德烈一直退到帐门边上,指着地上的尸体“他们不是随便站的!他们的站位有规律!这舞蹈缺了个人!缺了个领舞的人!那领舞的人没死!找到他!” 温特斯冲出帐篷,跳上高处,用扩音术对所有民兵大吼“都给我去找!去找身穿奇装异服的赫德人!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不!去把城里所有的赫德人都给我找来!” 贝尔小心翼翼地走进帐篷,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他变的结结巴巴“怎么……这么多祭司……怎么死了?” 温特斯闻言冲过来追问“祭司吗?这些都是赫德人的萨满?” “是。”贝尔忙不迭点头。 “快去找!”温特斯又冲着帐外民兵大吼。 民兵们慌乱地跑去执行任务。 温特斯的情绪波动太大,所有军官都察觉到异样。 “怎么了?”杰士卡中校问。 温特斯没法回答,他终于有些理解为何宫廷法师的秘密能保守上千年之久。 因为没有人愿意分享这种知识。 就像温特斯不愿随便分享这种知识给帕拉图人。 能活捉一个虚弱的神术使用者,这是何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概是安托万洛朗建立联盟施法者体系以来,距离神术壁垒被攻破最近的一次。 要知道,除非施法者主动投降,否则没人能生擒施法者。 除非一个施法者主动开口,否则没人能从他们嘴里橇出一句话。 捆住温特斯手脚,他照样能一发裂解术爆掉敌人的头颅……或是自己的。 同理也没有人能生擒神术使用者。 活捉法师和神官,再加以审问? 还不如干脆杀掉他们,那样更容易一些。 唯一生擒术法能力者的时机,就是他们无法使用术法能力的时候。 温特斯几乎可以确信,那个领舞的赫德萨满一定是引导这次法术的人。 其他八个萨满统统暴毙,引导法术的萨满也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复数施法者的共鸣能把法术威力推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这个想法已经在温特斯的脑海里回响整整一年半。 从火龙卷横扫圭土城那晚,这个想法开始萌生。 它最初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念头,如同风中传来的一声低吟。 随着温特斯的阅历增加,这个想法不仅没被遗忘,反而落地生根。 见识过赫德萨满如何用一场暴雨摧毁所有火药武器之后,风中的低吟已经变成滚滚雷霆。 一个声音在温特斯心中大吼“一定是这样!找到那个萨满!” 但是他太过心急,太过失态他也意识到这一点。 温特斯不想和杰士卡中校耍心眼,但他也不愿说出施法者的知识。 稍微稳住心神后,温特斯反问“刚抵达战场时,我险些失去意识,您还记得吗?” “嗯。” “恐怕那是这群赫德萨满搞出来的某种攻击。我想找到那个萨满,问清他是怎么做到的。” 这是温特斯的另一个推测。 “他在城里,你在城外。隔那么远,怎么攻击你?”中校眉毛挑起。 “我也不知道,所以更要找到他,问清楚。” 杰士卡想了想,随口说道“让你的人从附近开找。八个都死的这样惨,活着那个也要半残。” 温特斯连连点头,转身就要往帐外跑,却被杰士卡中校一把拉住。 “别抱太大希望,如果这个萨满真的很重要……”杰士卡中校开始在毡帐内绕圈踱步“……恐怕已经被赫德人送出城了。” “喏,就是这里!”杰士卡停下脚步,反手把马刀狠狠插在地上,刀尖竟没入地面一掌深。 中校猛然发力一拔,地毯连同下方的木板被一并拔起,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道口。 “蛮子最是狡猾。”杰士卡拍打身上的灰尘,似乎并不意外“教过你的。” …… 地道内部潮湿逼仄,只允许身材瘦小的人弯着腰走。 温特斯根本没法进去他不穿盔甲还能在地道里爬,要是穿上盔甲就会被卡住。 杰士卡中校也不允许温特斯进地道。 因为里面很可能有敌人在等着,究竟是地道还是地洞没人清楚。 最后中校挑选了几个矮小精悍的民兵去探明地道情况,温特斯则在城里焦急的等待着消息。 与此同时,有组织无计划的劫掠正在边黎进行。 战争太过艰苦,大部分战利品也与士兵无关。 对于士兵们而言,破城后劫掠是他们唯一能获得补偿的方式。 如果一支军队能做到战后不抢劫,那一定有某些比物质更崇高的东西在支撑他们帕拉图士兵显然没有那种东西。 可在温特斯看来,帕拉图人等于是在骨 瘦如柴的羊腿上啃肉。 最好的战利品当然是金银珠宝这些便携又值钱的东西。 然而边黎的长屋里什么也没有,赫德人堪称一贫如洗。 边黎城穷的叮当响,海蓝一条街的财富都比整个边黎多。 城中的仓库大部分都空荡荡,白狮的财富没有放在边黎。 “我允许你们第一个进城”,阿尔帕德这样对杰士卡中校说。 当时温特斯还不觉得如何,现在再回想,简直是受宠若惊。 因为城里就一丁点值钱的东西,都已经被第一批进城的杰士卡大队拿走。 后面进城的部队几乎一无所得,边黎最后能变卖的财产只剩下“人”。 那些没能跟随白狮突围的老幼妇孺和伤者,正在不可避免地沦为奴隶。 温特斯目睹军需官以极高的效率把城内的赫德人关押、登记、造册。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随军奴隶贩子操着各种方言,同帕拉图军需官讨价还价。 帕拉图人正在着手准备马车,赫德奴隶会先被运回帕拉图再出口因为帕拉图人不使用赫德奴隶。 维内塔人和联省人颇受冲击,杰士卡中校倒是泰然自若。 终于,派下地洞的民兵从城外跑回来。 …… “就是这里!长官!”民兵一直把温特斯和巴德带到城外东北角。 城外的地道出口用双层木板保护着,外面覆盖泥土。 温特斯注意到木板上的土甚至长了草,和周围的草皮并无二致。 这意味着至少在去年夏天,这个地道就已经修通,这令温特斯愈发不安。 边黎的地势高,地道的走向斜向上。从出口往里十米左右,里面有一处不大的空间,叠着几艘小船。 “糟糕!”看到小船,温特斯转身冲出地道。 出口离汇流河很近,隐约还能河滩上看到有船只拖行的痕迹。 极目远眺,还哪有小船的踪迹? “跑了?”巴德跟着温特斯钻出地道。 “跑不了!”温特斯大喝“把船抬出来!” 民兵们又赶紧跑向地道。 温特斯开始脱盔甲,语速飞快地说“地道里的船都很小,载不了马。河滩对岸也没船,而且白狮大败,北岸都是我们的人。那赫德萨满一定坐船往下游去了。” “还要继续追?” “追!”温特斯把强运的缰绳交给巴德“你带人从浮桥过河,在北岸追。让安德烈带人在南岸追。我坐船去追。我不信抓不到他!” “等等。”巴德眉毛一挑“你会游泳?” 温特斯呼吸一滞“那你坐船去追,我带人在北岸追。” 几名骑兵从河岸疾驰而来,领头的正是安德烈。 温特斯兴奋的大喊“安德烈!你来的正好!” “哪里好?”安德烈在温特斯面前拉住战马,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中校让你马上回去。” “发生什么事了?”温特斯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军团已经下令,摧毁边黎、焚烧所有不能携带的物资、处理掉全部赫德人。”安德烈笑容苦涩“全军撤退!即刻出发!” …… 的法术书 条目祈雨术 级别对军级 原理未知 施术方式未知 备注贝尔那小子说,每逢旱季,部落的萨满都会搞祈雨仪式。有的灵,有的不灵。这不就是典型的神棍唬人嘛?但那场暴雨又做不得假。毡帐里的萨满看起来也没干别的,就是跳大神……只不过最后跳死了。难不成赫德人的祈雨术有真货?这样说来祈雨术岂不是等于民用法术转军用? 又备注必须要有一个多云的天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0章 尽出长子 [注:校官接到的命令才包含“撤退”一词,百夫长得到的命令只是拔营,士兵更是什么都不知道。安德烈说的“撤退”是杰士卡告知。] 伤员还没收治、战利品还没清缴,突如其来的开拔命令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中校呢?”温特斯匆忙赶回边黎,却发现杰士卡中校不在。 “温特斯,你可算回来了。”梅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连忙解释:“中校和安德烈去了北桥头堡,他让你把城里的兵收拢起来,带回大营。” 温特斯心下了然,大队还有不少士兵、伤员都在北桥头堡,中校是去带他们回来。 “咱们的人在哪?”温特斯又问。 梅森指向西面八方:“到处都是。” “这……” 没办法,还是只能用笨办法找。 边黎城里到处都是兵,杰士卡大队的民兵三两成群,混在其中。 温特斯、巴德和梅森分头行动,一栋房子、一条街道地找过去,翻遍边黎也只找回半数人手。 “其他人让他们自己回营。”梅森同温特斯商量,他的嗓音都喊得沙哑:“我没时间找第二遍。” 巴德思索片刻,提出一个折衷方案:“大营那边得有人主持局面。你们俩回去,我带几个人留在城里继续找。” 温特斯点头:“你小心。” 好不容易找齐半数民兵,温特斯发现更大的问题是出不去。 两个步兵大队正在押解赫德人出城,外面的辎重兵又赶着几十辆大车要入城。内城有三座城门,照样被堵得水泄不通。 温特斯下令转向城墙缺口,结果发现那里更加拥堵。 许多失去建制的士兵没有接到拔营命令,还在拼命往城里挤,想要抢点东西。 没办法,温特斯带人又向城门进发。 正好碰见塞克勒将军带着宪兵队赶来。 塞克勒解决问题的办法简单粗暴,他让宪兵在城门外反复宣读命令:“南门只准进!北门只准出!中门走车马!违令者斩!” 光靠语言,作用十分有限。仍有士兵抱着侥幸心态,想要蒙混过关。 很快,他们无头的尸体就被挂上城墙。 如同河道的淤积被清理,城门立刻变得通畅,温特斯也得以带人出城。 回到围城大营,大营里也是人相奔走、马尽嘶鸣。 侦察骑兵一队接一队被派出,手脚麻利的士兵正在拆卸帐篷、装车。 直到此时温特斯才确信,上头是动真格的。不仅要撤,而且立刻就要撤。 他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这令他深深不安。 据他所知,在边黎周围被河流分割成三块的土地上,有十八个步兵大队、四十六个骑兵中队、六千余名辅兵以及数量不详的杂役,两万余人。 分散在各地的部队如何重新集结?光这一点就够塞克勒和阿尔帕德头疼。 更别说追杀赤河部的轻骑兵很可能已经跑到几十公里外。 唯有一件事让他稍微感到安心:帕拉图军队的指挥链条没有崩坏,士兵仍旧遵照命令行动。只要握成一个拳头,帕拉图人就还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穿过嘈闹杂乱的大营,温特斯终于回到杰士卡大队的营区。 他吃惊地发现,比起好似沸腾铁壶的大营,杰士卡营区就如同幽谷深潭一般平静。 不光是温特斯,梅森以及所有民兵都因眼前的景象而瞠目结舌: 两排马车整整齐齐停在空地上,车上装着杰士卡大队的全部辎重。 每个麻袋、每个箱子都被两道绳索稳妥地捆扎固定。 车上没套马匹,因为挽马都在马厩里,正在安稳享用加料。 大营的其他士兵神色慌乱,恨不得一下子把所有家什都收起来。 留守营区的杰士卡大队伤兵却还在干活,有人在给挽马清理蹄掌,有人还在和面。 还有不少人正围着十几座简陋的土炉忙活,似乎在烤制什么东西。 如果温特斯的记忆没有错乱,他随军移驻北桥头堡的时候——也就是三天前——营地里还没有这些烤炉。 见到同伴回来,留守营区的伤兵赶紧端出干粮和水。 从边黎回来的民兵刚好又累又饿,纷纷接过吃喝狼吞虎咽。 伤兵的精神面貌好到让温特斯奇怪,他问留守营区的伤兵:“这些烤炉谁搭的?” “是老圣人让我们搭的。”负责烤炉的伤兵慌忙回答:“就是您去北边的营地那天。” 温特斯险些吐血,什么老圣人?分明就是老神棍嘛!三天没见,看来这些老神棍拥趸的狂信程度又加深了。 “在烤什么东西?”温特斯又问。 “干粮。老圣人让我们先做麦饼,再把麦饼烤成干粮,装成一袋一袋。” 温特斯眉毛一挑:“干粮哪天开始做的?” “大前天,您出征那天。” “马车?也是瑞德修士要你们装的?” “是。”伤兵点头如小鸡啄米:“老圣人让我们收拾东西装车,昨天。” “带我去见瑞德修士。” 在马车旁边,温特斯找到了老神棍。 老头这一路上吃得好、睡得好,还能天天撸猫。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清癯的托钵修士形象,现在的老神棍竟显得有些富态。 两人碰面时,老神棍左手提着一小桶红漆、右手拿着一支毛刷,正在马车挡板上勾勾画画。 看见温特斯过来,瑞德修士高兴地招手:“小子,你回来啦?” “您这干什么呢?”温特斯走到老修士身旁。 走到近处,温特斯才看清老神棍在写什么: [第五军团杰士卡大队所有] [偷窃绞刑军法必究] 瑞德修士得意洋洋地说:“我给马车都写上标示。这样行军时就不会闹官司,闹出纠纷也有凭据。” “偷窃绞刑?军法必究?” “不错?”老头愈发满面红光:“简洁有力,对仗工整。别看这句标语短,我可是琢磨了好几天。一言足以震慑宵小之辈。” “有什么用?”温特斯嗤笑一声:“大头兵又不识字。” 瑞德修饰从满面红光变成老脸一红,他又在[偷窃绞刑军法必究]的后边画了一个圣徽。 老头气哼哼地说:“这样总行了?教会财产,我看谁敢偷!” 说完,瑞德走到下一辆马车旁边,继续刷标语。 “我想向您请教一个问题。”温特斯也不再废话:“请先生教我。” “假正经。”瑞德修士瞥了温特斯一眼:“说。” 温特斯舔了舔嘴唇,问:“您在为撤军做准备,而且三天前就开始了,对?” “差不多。”瑞德头也不回,专心在围栏上画圣徽。 “您凭什么认定我们——不,是帕拉图。”温特斯穷追不舍:“您凭什么认定帕拉图要败?” 老头叹了口气,把毛刷扔在地上。 他转过身来,看着温特斯的眼睛:“小子,你说错了。虽然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但对于你们打仗的本事,我从未有过怀疑。对于帕拉图的胜利,我也同样从未怀疑。” “那您为什么要提前准备干粮、马车?” “因为白狮亚辛已经赢了。帕拉图会打赢这场战争中的每一次战斗,直至输掉这场战争。” “我……不明白……” 瑞德修士又叹了口气,走向附近的石凳,并示意温特斯跟上。 两人坐在石凳上,老修士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战役的胜利,难以弥补战略的失败。当帕拉图人顿兵坚城下那一刻,白狮亚辛就已经赢了。我问你,你难道以为赫德人心甘情愿让帕拉图人一刀一刀把他们割死吗?” 温特斯本想反驳:步步蚕食的战略在历史上有很多先例。 但是他又意识到:这并不能说明被蚕食的一方没有反抗的欲望。更何况帕拉图已经不能算蚕食,而是在大口从赫德诸部身上撕肉。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瑞德修士又问温特斯:“赫德人看到邻近的部落一个接一个遭遇灭顶之灾,他们会不害怕?他们会不怨恨?他们会不担忧自己的命运?” 瑞德指着大荒原,说:“年轻力壮的雄狮,草原上的一切都是它的猎物。可是它一旦露出颓相,不仅会被雌狮驱逐,就连草原上的鬣狗也敢招惹它。原因无他,势也。” “势?什么意思……”温特斯懵懵懂懂。 “你小子,把我这点兴致全给搅了。”老头重重叹了口气:“用你能听懂的话说。过去,赫德诸部走上坡路,帕拉图走下坡路,赫德人把帕拉图人打得鼻青脸肿。三十年之前,内德·史密斯一战改变走势,帕拉图开始走上坡路,赫德诸部开始走下坡路,帕拉图人又打得赫德诸部抱头鼠窜。” 老头又咳嗽两声:“走上坡路的时候,一切矛盾、一切失误、一切问题都能被胜利掩盖,一旦走下坡路,它们会统统爆发。这也是为何赫德人只败一仗,就被接连捶打三十年的原因。不是帕拉图的国力陡增,而是赫德诸部积累的裂隙被一次战败引爆。” “可是……是我们把赤河部打的大败呀?” “我再问一个问题。”瑞德修士目光灼灼:“如果神会流血,神还是神吗?” 如果神会流血,神还是神吗? 温特斯咀嚼着这句话。 不等温特斯回答,老修士继续说道:“帕拉图就是狮子,赫德诸部就是鬣狗。狮王打不过一百条鬣狗,却能追着一百条鬣狗撕咬,就是因为狮王有[势]。 三十年来,赫德诸部就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帕拉图人显露颓势的时机。 如果帕拉图能摧枯拉朽般灭掉赤河部,那赤河部的[盟友]就会作鸟兽散,谁也不会来救。 可帕拉图前线顿兵坚城下,后方被攻入本土。白狮亚辛已经把帕拉图从战无不胜的神,变成了会流血的人。 鬣狗们已经闻到血腥味,白狮亚辛的[盟友]会争先恐后参加这场盛宴。它们已经不再自认为是猎物,而是把你们当成猎物。 你们能击败一个部落、两个部落,但当所有赫德部落都赶来分享狮肉的时候,你们就会粉身碎骨。如果你们的将军不傻,打赢这仗就该立刻撤兵。” 温特斯缕清思绪,反问:“您的意思是说,白狮亚辛处心积虑就是要证明帕拉图并非不可战胜。虽然我们击败赤河部,却要被所有赫德部落围攻。” “从结果上来说,是这个意思。” “可赫德诸部不是一盘散沙吗?”温特斯不能接受:“怎么会有部落帮白狮呢?” “那我就不知道啦!”瑞德修士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小子,要是想知道赤河部是如何与其他部落勾兑,那你得去亲自去问亚辛本人。” 温特斯有些说不出的滋味:“那您是觉得帕拉图人必败无疑?” “不!恰恰相反!”瑞德重重地说:“我认为帕拉图必将取得最终的胜利。” “为什么?”温特斯不解。 瑞德感慨地说:“依我观之,帕拉图还是在上升期。其民勇敢刚健,其君也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又有其他四国做后盾,一次失败不会伤筋动骨。 帕拉图的气力要远强于赫德诸部,失败反而能让帕拉图人吸取教训,下一次出拳时,会更狠、更准、更有力。 这十几年来我走遍诸共和国,不是帕拉图一国在上升期,而是整个联盟都在蒸蒸日上。内德·史密斯给你们留下三十年的太平,这个联盟的未来不可限量。” “小子,你的年纪正好。”瑞德看着温特斯,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不定你会完整地经历一个盛世。” 这次轮到温特斯唉声叹气:“盛世?先不打内战再说。” 老头反问:“内战又如何?内战也是统一资源的一种方式。” 联省和维内塔的恩怨千丝万缕,温特斯和老神棍说不清楚。 他突然想到什么,挑起眉毛问老神棍:“你既然觉得这一战必败,为什么不提醒我,或是提醒杰士卡中校、提醒塞克勒将军?” 瑞德斜了温特斯一眼,问:“我说[鸡胸脯],你能懂吗?” “什么意思?”温特斯一片茫然。 “那有一位名叫[丰饶土地]的智者,你听说过吗?” 温特斯连连摇头,他绞尽脑汁也没想起哪位智者名叫[丰饶土地]。 “[三个国家的罗曼传奇]这本书,你听说过吗?” 这个更离谱,温特斯听都没听说过。 “那我无论如何都没法和你解释。”瑞德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你就当我是一个招摇撞骗的老神棍,跟你讲一堆疯话。这些话拿到将军面前,将军也不会信我。就这么简单。” …… 于此同时,军团总部,阿尔帕德沉着脸,糟糕的消息一个接一个送到他的桌前。 追击赤河部残兵的十二个骠骑兵中队在西北方向遭遇近万敌人。 敌人谨小慎微,没有主动攻击帕拉图骠骑兵,只是不断收拢赤河部残兵,人数愈发壮大。 十二个骠骑兵中队只有一千五百余骑兵,见没有可乘之机,便留下少许哨探后回营。 带回的情报称,带着今晚敌人的蛮酋脸膛赤红,身材高大。根据外貌特征判断,可能是特尔敦部大酋长,烤火者。 烤火者的到来还不算最让阿尔帕德糟心的事情,毕竟特尔敦部之前已经参战,只是他们的注意力放在杰士卡部桥头堡上。 最让阿尔帕德少将糟心的情报,莫过于帕拉图在赫德诸部的线人和耳目连夜送来的情报。 海东部、苏兹部正在集结兵力,要求依附于他们的小部落[尽出长子]。 因为路上耽搁时间,阿尔帕德判断当他接到线报时,海东部和苏兹部很可能已经出兵。 赫德三大部,要到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1章 处理 时间!时间!时间!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时间。 辎重部队甫一搬空白狮的全部家底,帕拉图军立即着手摧毁边黎——此刻许多部队还在赶回大营的路上。 然而摧毁边黎的工作又很快被叫停。 阴差阳错,暴雨不仅毁掉火药,也让原本干燥易燃的边黎变成一块吸饱水的海绵。 呛人的青烟弥漫在边黎城中,可实际上没几件房屋被点着。 房屋尚可从内部引燃,问题出在火场蔓延速度太慢。 必须得等草顶、木墙浸的水全部被烘干,火焰才能传递到下一间房子。 和之前火随风盛、风助火威的情况相差甚远。 按照开战前的计划,边黎应当被彻底毁灭:城墙将被破除、神庙和坟墓要被夷平、所有人口都会被掳走,以儆效尤。 但依目前的局势,要是帕拉图军队敢浪费时间挖边黎墙角——字面意义上的墙角,白狮做梦都会笑醒。 塞克勒和阿尔帕德又不可能把宝贵的火药浪费在爆破城墙上。 因此破拆城墙的士兵很快又被撤下来,塞克勒只派一部分辅兵进城纵火。 …… 温特斯把一支火把丢下井口,火把没有熄灭。 “行啦!”见水井已经被填的差不多,温特斯叫停手下:“这口井已经废了,下一个。” 民兵们提锹带铲,又奔向下一口水井。 望着黑洞洞的井壁,温特斯忍不住心想:“这一仗,白狮究竟准备了多久?” 边黎毗邻汇流河,吃水应当不困难。 但这其实是一个思维陷阱,因为水资源的获取太过容易,其重要性反而会被忽视。 一旦边黎被围,想再出城打水就要冒着生命危险,甚至被完全掐死取水路线。 就连小狮子带兵攻打北寨时,也知道要截杀取水士兵。 白狮不仅没有忽视饮水问题,还准备了对策——打井。 温特斯也是进了边黎,才发现城里有井,而且还有十几口,均匀地分布在居住区。 边黎坐落在小山包上,地势较高,想要打井本就十分困难。 更何况汇流河就在城外,触手可及。没有人会蠢到在边黎花大力气打井——除非他是白狮。 走到下一口水井,温特斯看到皮埃尔和贝尔正在肢解一匹死马。 两名杜萨克挥舞利斧,干净利落把战马尸体连骨带肉劈开。 暗红色的血液一直流淌到温特斯脚下,马尸被一块接一块投入井内。 甘水镇民兵伊什也在填井的队伍中,他心疼地嘟囔:“这可都是肉呀!还有皮子。” “不必担心,伊什先生。”温特斯认出说话者,安抚道:“塞克勒将军已经下令,给每个百人队分两匹马。不怕不够吃,只怕大家吃不完。” “能吃完!”伊什眼睛亮了起来:“保证能吃完,大人。” 很快,一具马尸连血带肉被投入深井。 按军官手册的指导,毁井最好是使用病死的畜生。 然而时间仓促,温特斯找不到病畜,只好使用马尸凑合。 随马尸一并投入水井的,还有十几桶人畜粪便。 暂时没恶心到赫德人,倒是把周围的帕拉图人和温特斯弄得反胃。 将脏东西倒进水井之后,不用温特斯下令,民兵们自觉动手往井里填土。 连续填掉两口井,民兵们对于这套活计已是驾轻就熟。 皮埃尔抓起泥土蹭掉手上的血,从腰包里取出一小筒盐倒进井中,嘴里还念念有词:“[旧语]尔族从此六畜不兴旺、从此嫁妇无颜色……” 其他人听不懂皮埃尔用的旧语,有不知所以的感觉。 “撒盐?”温特斯哑然失笑:“[上古语]将城夺取,杀了其中的民;将城拆毁,撒上了盐?” 这下轮到皮埃尔一片茫然:“您在说啥?” 温特斯又用通用语复述了一遍,他问皮埃尔:“[旧语]你会旧语?” 皮埃尔骄傲地回答:“[旧语]会一点,我妈教过一点,学校教过一点。” “原来如此。”回想米切尔夫人的言谈举止,温特斯觉得她的儿子会说旧语也没什么奇怪:“撒盐这套仪式是谁教你的?” “不是仪式,就是小时候听我妈讲的故事。”皮埃尔不好意思地回答。 温特斯哭笑不得:“皮埃尔,赫德人怎么会怕撒盐,荒原上的羊都抢着舔盐砖。盐自古就贵,撒盐都是仪式性的撒一点。别在这种地方浪费盐,捏一小撮撒得了。” 皮埃尔挠了挠头。 民兵们先是推倒井壁,然后开始往井里掘土,很快又一口井被填死。 “好!”温特斯挥手示意:“下一口。” …… 大军开拔,真真千头万绪。 全军还没集结完毕,两个大队已经作为先头部队提前开拔。 正常来说,一切装具都要由士兵本人背负。 但是这次不一样,为了提高行军速度,塞克勒给每个百人队都分配了一辆单套马车用于装载重物。 车和马都是从赫德人手上缴获来的,能撑多久不好说。 军营内的辎重被装上一辆辆马车,但还是剩下好多。 最初认定要打消耗战,帕拉图军用两个半月的时间运来大批辎重——甚至还有余力给军官运奢侈品。 军团总部旁边的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粮秣,让塞克勒敢在补给线被截断的情况下继续作战。 即便帕拉图军失去后方补给,边黎城内的赫德人也一定先饿死。 如今这些物资反倒成为累赘——因为马车装不下。 “能带多少带多少。”塞克勒咬着牙下令:“带不走统统烧掉,一粒麦、一根草也不给赫德人留。除了粮食、干草,其他东西全部扔掉!” 杰士卡大队的营区,中校也在给梅森下令:“把火炮火门都钉死,统统推进河心。” “以后肯定用得着的。”梅森垂头丧气,站在原地不去执行:“她们都是好炮。” 杰士卡中校皱着眉头回答:“不是她们,是他们!这一路不会好走,与其勉强携带,等到挽马一匹一匹垮掉,最后不得不遗弃。还不如一开始就丢掉,也给挽马省点力气。” 梅森自知理亏,敬了个礼走出帐篷。 四轻三重,共计七门火炮,最终通通消失在汇流河的浪花中。 与大炮一起被丢进汇流河的,还有缴获的盔甲和武器。 辎重队不远百里给军官们运来的奢侈品也被统统销毁。 罗伯特和杰士卡——两位中校站在河边,注视着士兵用刀柄砸碎瓷器,把整箱的酒水直接丢尽汇流河。 “老头子还是不够决绝。”杰士卡的眉心紧锁:“速度第一,除了粮草什么都不重要,全都要扔。战力品也要扔。身上多带一把刀,一条少走一里路。” 罗伯特叹了口气:“你也体谅体谅老头子,他若是强迫下面的人交出战利品,大头兵能直接哗变。” “不至于。”杰士卡摇摇头:“命最重要,先活着回家,再说战利品如何。” “还记得那个寓言吗?那个关于黄金的寓言?”罗伯特反问:“愿意丢弃黄金,游泳上岸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都舍不得撒手,直到淹死前一刻才会扔掉黄金,但是已经晚了。人性如此,你我没办法,老头子也没办法。” 一道浓烟在两位中校身后升起,那是帕拉图大营在焚烧物资。 在南边和北边,还有更多的烟柱升起。 那是分守各处的帕拉图人正在纵火焚烧工事、营寨。 边黎城内的温特斯和安德烈也把水井统统污染、填死。 城内的烟雾也逐渐变得浓烈,温特斯和安德烈迅速把人带出边黎。 众人瘫坐在城北的河滩上,喘着粗气休息。 “走!”温特斯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敦促手下行动:“别在这里,回营再休息。” 民兵们慢吞吞地爬起来,垂着肩膀、拖着工具,跟随百夫长往大营方向走。 “有人过来了!”有民兵眼尖,指着前方大喊:“好像是赫德人!” 温特斯心头一紧,他踩着马镫,站起来眺望。 “是赫德人。”温特斯确认,并补充道:“不过没事,是赫德俘虏。” 两个步兵大队押解着俘虏与众人擦肩而过。 温特斯的目光扫过赫德人群,赫德人——准确来说应该已经是赫德奴隶——神情悲怆、痛苦,还有一丝麻木。 温特斯看到帕拉图士兵正在用粗暴的手段分开男人和女人、小孩,赫德妇孺哭声一片。 凡是能骑马的赫德男人都已经跟着白狮突围。留在城里的男人要么太老,要么就是伤兵。 如同分离蛋清、蛋黄,帕拉图士兵将赫德男人从人群里分出,驱赶着他们继续往东走,走向两河交汇处的河滩。 赫德男人明白了他们的命运,几个伤兵悲愤地大吼大叫,扑向面前的帕拉图士兵。 但他们身上带伤,又赤手空拳,哪里是全副武装的帕拉图人的对手,尽数惨死。 帕拉图士兵提着带血的兵刃,继续驱赶剩下的赫德男人往两河夹滩走。 “处理掉所有赫德人。”温特斯一瞬间想起这句安德烈转述的命令。 帕拉图人的处理方式,就是处决。 先处理掉男人,下一步就是处理妇孺。 俘虏,温特斯也“处理”过不少。 但是女人和小孩……他还没有突破过这条线。 看着留在原地的赫德妇孺哀声切切、凄惨至极,温特斯只感觉嘴里发苦。 “走。”安德烈这般没心没肺的人也面露不忍,他垂着头,低声说:“看着不好受,让他们干。” “慢着!别走!”温特斯突然一夹马肋,强运向两河夹滩疾驰:“我有话要和负责‘处理赫德人’的长官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2章 复盘和复盘 急促的军鼓声中,两个大队的帕拉图士兵拉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情地驱赶赫德伤兵走向汇流河。 在还不算太长的职业生涯里,温特斯已经见过许多惨绝人寰的景象,但是眼前的一切仍然让他目不忍睹: 人,就像笼圈里待宰的牲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上千赫德伤兵被困在一块小到不能再小的干岸上,他们身前是血迹未干的矛尖,身后是森冷湍急的河水。 太多的人,太小的地方。 你的肩膀顶着我的胸口,我的后背压着他的后背。每个人都动弹不得,身体几乎失去控制。 最外面的赫德人站到膝盖深的水里,里面的赫德人还在把他们往外推。 他们绝望大叫、哀求,拼命往岸上挤,旋即又被人群裹挟向更深的水域。 远处的妇女、小孩哭声震天动地,就连见惯生死的帕拉图老兵也无法直视赫德人的眼睛。 但是军鼓一刻不停,催促着帕拉图士兵继续向前。 赫德伤兵在岸上的空间被进一步压缩,不肯挪步的赫德人被刺死,想要冲破矛墙的赫德人死的更快。 有几个幸运儿抓住空子穿过矛墙,没跑出几步就被帕拉图骑兵从身后砍死。 最后,赫德人被彻底赶下干岸,帕拉图士兵也走入河水,步步紧逼。 一个、两个……接连有赫德伤兵惨叫着被急流冲走,而军鼓仍然在响。 温特斯终于见到现场最高指挥官豪格维茨上校和拉斯洛上校。 [注:豪格维茨是“阿尔帕德派系”的二把手,拉斯洛是“塞克勒派系”的二把手,前者是骑兵军官,后者是步兵军官] “两位长官,恕我直言。”来不及自我介绍,温特斯开门见山:“你们处理掉这批赫德人,等于在给蛮酋亚辛帮忙。” 拉斯洛上校神色麻木地看向温特斯,又转过头去,一言不发。 “你是谁?”豪格维茨皱起眉头,把温特斯上下打量一番,堂堂上校显然是不认识眼前的小小尉官。 但豪格维茨紧接着看向强运,突然发出一声冷笑,似乎认出了这匹马。 “哦,是你。”豪格维茨也转过头,不拿正眼看温特斯:“这不是阿尔帕德将军特别喜欢的那个维内塔小子吗?你这儿马倒是不错,卢西亚种?” 见两位上校一副懒得理睬他的态度,温特斯又急又怒。 温特斯压着火气,语速飞快地说:“这里有近万俘虏,不是伤员就是老人、妇女、小孩。他们要吃!要喝!要住!而且还不能上战场。杀光他们,就是帮白狮摆脱上万累赘!” 到最后的温特斯几乎是在呛声:“两位长官!难道不懂得[悲愤的军队一定会取得胜利]的道理吗?” 他把“长官”一词咬得特别重,语气异常不敬。 豪格维茨勃然大怒,他怒视温特斯,出声喝斥:“[旧语]你懂什么?” 温特斯梗着脖子,迎着上校的目光,用眼神顶了回去。 空气中的火药味几乎令人窒息,附近的士兵下意识背过身,不敢掺和军官间的矛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把火药味稍稍驱散,安德烈终于追上来。 他勒马给两位长官敬礼,冲温特斯大喊:“蒙塔涅少尉!你在这干嘛?杰士卡中校在找你!” “快走!中校等急了。”安德烈拨马走到温特斯身边,拉着后者的袖子:“两位长官,请容我们先行告退。” 豪格维茨轻哼一声,无趣似地摇摇头,挥手道:“滚。” 温特斯甩开安德烈,继续追问:“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豪格维茨怒极反笑,但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沉默至今的拉斯洛中校在他之前开口。 拉斯洛面无表情地看着温特斯:“不,你说的有一些道理……鼓手,停鼓!” 夺命的军鼓声终于休止。 帕拉图士兵先是茫然停下脚步,随后在百夫长的指引下退回河滩,重新列队。 豪格维茨一愣,摸了摸下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赫德人幸免于难,彼此抱头痛哭。他们相互搀扶着站在浅水中,仍不得上岸。 拉斯洛召来一名传令骑兵,吩咐几句之后,传令兵朝着大营疾驰而去。 “你说的,我不懂吗?”豪格维茨看着温特斯,用教训的口吻说:“伤兵会痊愈,小孩会长大,女人会生更多士兵。这些都是亚辛的部众,所以才更不能留活口!” 温特斯不甘示弱,反驳道:“伤兵痊愈,至少要一个月后;儿童可以上阵,至少要五年后;女人生更多男人,更是至少要十五年后。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亚辛就在我们身后!哪个急?哪个缓?” “我们自有考虑!军团如何处理亚辛部众,容得上你插嘴?”豪格维茨重重停顿,总结式地说:“胜利者夺走失败者的一切,这便是荒原的规则,你们维内塔人根本不懂!如果北岸一战输的是我们,赫德人会对我们仁慈?你们的脑袋早被挂上马鞍!” 拉斯洛盯着温特斯,神情仍然像木偶一般麻木:“我已经派人回去请示,这件事两位将军自有安排。你们可以走了。” 温特斯还是有些不服气,但这件事他确实说的不算。上校拿军团长压他,他也无话可说。 他敬了礼,打马离开。 气呼呼往回走时,温特斯突然回忆起在狼镇的日子。 在狼镇他虽然两次遇险,但现在回忆起来,那时他其实过的很开心。 狼镇的乡亲们尊敬他,他平日里说一不二,而且没有人对他指手画脚。 甚至带领狼镇百人队当民夫的奔波日子,也比现在来的舒坦。 他终于明白为何老神棍会说“驻镇官这种土皇帝,给个千户也不换”。 受制于人,真真是天底下最憋屈的事情,尤其是在等级森严的军队。 越想越气,越气越想,温特斯攥着鞭杆四下扫视,最后朝着空气狠狠挥出一鞭:“[粗鄙之语]!” 这是他最后的冷静——没抽强运,因为他舍不得。 “咱哥们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要我说,你刚才就该把你那枚大十字勋章戴上,给他看!”安德烈并不擅长开解人,他少见地叹了口气:“忍一忍,撑到回家,咱们就不给傻X日羊佬扛活了!” “别提回家。” “为什么?” “你每次提到回家,我都有不好的预感。”温特斯把挂坠盒拿在手上,回家的渴望第一次如此强烈。 他没有打开挂坠盒,此刻他实在无法面对安娜。 “那行,直到回家前,我都不提回家。”安德烈朝地上啐了一口,有些恼火地说:“他妈的!老人小孩也要杀!边民!真他妈野蛮!” 不知为何,[野蛮]这个词从安德烈嘴里说出来,天然带上三分黑色幽默。 沉默了一会,温特斯思索着问:“那个步兵上校,叫拉斯洛的?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拉斯洛?”安德烈想了想,一拍脑门:“听说有个大官儿子战死了,好像就姓拉斯——洛?” 温特斯忍不住长叹一声。 另一边。 看着两个百夫长打马远去,豪格维茨上校随口对拉斯洛上校说:“哼,想不到维内塔人那群店小二,居然也有像高原人一样的直肠子?” 如果是和自己的手下说,这句俏皮话或许能引来一阵哄笑。 但拉斯洛充耳不闻,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豪格维茨仔细打量着同僚的脸,拉斯洛的五官如今就像木偶一般,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虽然二人平时总是不对付,但豪格维茨也有儿子、女儿,他甚至不敢想象失去孩子的痛苦 但豪格维茨也不会开解人,只能发出一声几乎无法听见的叹息。 …… 时间紧迫,等不及全军收拢。 第二日清早,四个已经集结完毕的大队便作为先头部队出发。 杰士卡大队因为早早整备完毕,所以也在先头部队之列。 没有什么仪式感,也没有动员、没有演讲。命令下达,不分常备军和辅兵,所有部队牵出马车就走。 杰士卡部有一样优势,因为先前是辎重部队,又强征了许多商贩的车辆和骡马,所以他们马车保有率比起其他部队要高很多。 夜袭特尔敦部大营一役夺取的四千余匹赫德马,一小部分下了锅,一大部分被军团收走。 还剩下五百多匹在杰士卡中校手里。虽然不堪用,总比没有强。 加上原来的骡马、战马以及少量毛驴,满打满算近千匹大牲口,所以杰士卡部也不缺拉车的马。 巴德忧心忡忡:想让马干重活不仅要给干草,还要给料。近千匹大牲口,每日吃的草料就是恐怖数字。 出发时必须尽可能多载,可又怕牲口撑不住。 所以巴德挑出四十多名养过马的民兵,由安格鲁负责,专门监督大队的骡马的使用情况。 “安格鲁先生不仅懂马,而且知道心疼牲口。”巴德向中校汇报时,这样评价小马倌:“不是自己家的也心疼。” “那就他。”杰士卡也点头同意:“提他做临时军士,再收拾几个刺头。否则他年纪太小,压不住别人。” 任命下达,狼镇的民兵都在说:“马倌小钩子现在真成了马官。” [注:安格鲁就是钩子,语气正式就是大名,语气暧昧就是昵称] 在晨曦中,先头部队跨过临时桥梁,抵达汇流河南岸,随后向东进发。 眼下的情况是这样: 帕拉图在东边,撤退要往东走; 汇流河自西向东流,最后汇入冥河,可以走南岸、可以走北岸; 北岸,有赫德骑兵出没; 南岸,目前暂时安全。 问题在于:[如果走南岸,帕拉图人没法渡过冥河]。 越靠近北边,汇入冥河的支流越少,河道越窄,所以越容易渡河。 先前派出的工兵大队和两个步兵大队就是往北去,去寻找适宜地点架设浮桥。 所以到最后,还是得走北岸。 只不过塞克勒使出一个障眼法,先头部队先到南岸,往下游走三十五公里,从一处浅滩再绕回北岸。 那处浅滩就是阿尔帕德骑兵部队的迂回位置。 …… 时间倒退回前一晚,困到意识模糊的温特斯被杰士卡中校叫进帐篷,帐篷里还有巴德、安德烈和梅森。 中校宣布,要给手下的百夫长们推演复盘。 五人围坐在一张小桌旁,其余四人眼巴巴看着杰士卡中校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木板,木板展开后变成两巴掌大的棋盘。 杰士卡中校又从一方褪色的木匣里取出棋子,作为敌我各部的标志。 温特斯随手拿起一枚棋子把玩。 棋子的材质他认不出,看起来像石头,手感冰凉舒适。 至于雕工——温特斯小心翼翼地把棋子又放回棋盘——雕工很精致。 线必连贯均匀、角必光滑圆润、表面细细打磨过、温特斯可不敢随便碰。 “学着点。”杰士卡摆好棋子,对哈欠连天的温特斯说:“你们总不会当一辈子百夫长。” 从已知情报来看: 赫德联军围点打援。 得知北寨遇敌,塞克勒领兵支援,行至半路遇伏。 遇伏当日,塞克勒派人通知阿尔帕德提前行动。 为了确保出其不意,以及绕过赫德人的耳目,阿尔帕德把军旗都留在大营作为疑兵。 他带领骑兵主力部队先到南岸,再向东行进三十五公里,从浅滩渡河,绕到赫德人背后。 如此大范围迂回,才有了最后的雷霆一击。 塞克勒的计划就是一记狠辣的右勾拳,简单有效的砧锤战术。 只要阿尔帕德部成功迂回,塞克勒正面的赫德部队必败无疑。 对于塞克勒而言,最大的难点在于如何不惊动敌人、不吓跑敌人。 杰士卡中校给百夫长们分析:塞克勒最初应当是以北寨为砧;遭遇伏击之后,计划变更以临时营地为砧;到了最后,主战场还是回到北寨。 根据敌人布置的变化,塞克勒的布置也进行了三次变化。 正菜只有这一道,至于杰士卡部的行动,只能算是头盘。 “就是这么回事。”杰士卡中校推倒棋子,结束了他的复盘:“也不能怪老头子看我们来气。” 温特斯、巴德、安德烈和梅森四人围坐在桌旁,大眼瞪小眼。 如果没有杰士卡中校复盘,温特斯甚至不知道其他地方发生什么。 百夫长能得到的情报太少,和士兵看到的东西几乎没区别。 对温特斯而言,他周围一百米以内就是整场战争。 也正是因为杰士卡中校的复盘,温特斯才明白为何塞克勒将军对杰士卡部如此恼火。 塞克勒煞费苦心、精心筹划,先拿北寨做饵,后拿自己做饵。 他要是“一锤子敲下去,砸碎赤河、特尔敦两部”。 杰士卡部火烧特尔敦老营,虽然重创特尔敦人,却也导致赫德联军兵力分散。 特尔敦部祭天金人被夺,发疯一般硬打桥头堡。 所以到最后,被铁砧和重锤砸碎的只有赤河部。 另一边,特尔敦部虽然被击退。 但是杰士卡大队的兵力太少,没打成歼灭战。 烤火者核心部众尚在,他一路收拢溃兵靠近主战场,赤河残部反而借助烤火者逃出生天。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得知自己拼死作战反倒搅乱塞克勒将军的计划,四个百夫长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在缺少信息的情况下做出正确决策,才是名将之姿。”杰士卡中校摆弄着棋子,淡淡地说:“看来我们都不是名将。” “战机摆在眼前。”温特斯又好气、又好笑,他看向巴德、安德烈:“我们总不可能放过?” 杰士卡中校打了个哈欠,开始收拾棋盘:“我只说我们不是名将而已。作为百夫长,你打的很好。” “反正我们就是芝麻大的百夫长。”安德烈总结道:“敌人脖子伸过来,我们就砍。要怪就怪赛勒克将军没来知会我们一声。” “别说了。”梅森中尉利索地接过黑锅:“都怪我。” 温特斯十分疲倦,他蜷缩在椅子上不想说话。他只想尽快回家,哪怕是回狼镇也好。 杰士卡中校收好棋盘、棋子,又取出几份地图发给众人,问:“你们图上作业怎么样?” “A+。”温特斯接过地图,头也不抬。 “A。”这是巴德的回答。 “B。”安德烈不好意思地说。 梅森挠了挠头,尴尬地说:“我刚出校门时也是A+,现在不知道还剩多少。” 地图是垂直投影地图——这是三十年前军事改革的成果之一。 比起四十五度角俯视地图,垂直投影地图更难理解,但是更精确,可以承载更多的信息量。 [注:尚没有等高线] 温特斯一打眼就认出这是边黎周围的地图,他好奇地问中校:“用石墨条画的?您亲自画的?每一幅都是您画的?” 中校点了三次头。 温特斯对中校的敬意陡然提升:“您居然还会测绘?” “从军团的大比例地图扒下来的。” “哦……” 杰士卡中校问百夫长们:“看到汇流河下游标示的浅滩了吗?” 四人齐齐点头。 “那就是阿尔帕德部的渡河地点,我们也要从那里过河。”杰士卡中校宣布:“我们是先头部队,明天一早出发。” 四名百夫长反应平平,早晚要走,先走反而是好事。 梅森突然来了精神,忙问:“那……那尊金人怎么办?继续埋着。” 温特斯也来了精神,挺直腰板、竖起耳朵。 “还能怎么办?”杰士卡中校冷淡地回答:“继续埋着。” “会不会被人起出来?”梅森犹豫地问。 “那就被起出来。”杰士卡中校皱起眉头:“大炮都嫌累赘,还带金人?等下次打赤河部的时候,再找机会起出来。” “下次?” “哼,边黎是破了,但是白狮没死。看着,这仗还没完。” “下次可能很多民兵就不服役了。” “登记造册,只要没丢就亏不了他们。” 巴德拿着皮尺比量一番后,略有吃惊地说:“阿尔帕德将军一日两夜的奔袭距离,光直线就有将近九十公里?” 温特斯接过皮尺,亲自动手测算了一遍。 如果比例尺没问题,直线距离真的有七十公里。 一天两夜不休息,越野行军的直线距离超过七十公里。抵达战场后以一次海啸般的冲锋把赤河部砸得粉碎……还有余力继续追杀残敌。 温特斯引用老元帅的赞叹:“当真是奔马铁流。” 杰士卡也露出一丝笑意,也没多说什么。 “图上作业的功夫别丢下。”杰士卡中校拿出几个小木筒给百夫长们装地图:“早晚有用。据说老元帅就喜欢随身带着白纸本,碰见他喜欢的地形就记录下来。” “哼,我小姨还说老元帅喜欢做家务、写作业和吃莴苣。”温特斯打着哈欠,小心翼翼地收好地图:“我发现各共和国都有特色版本的老元帅轶闻,攒的差不多我就把它们合订出版,书名就叫《伟人的足迹》。强制每名陆幼学生买一本,呵呵,我发了。” 众人摇着头,露出无奈的笑容。。 帐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请问,蒙塔涅少尉在吗?” 帐内的几人对视一眼。 “请进!”温特斯高声说。 一个高瘦、严肃的步兵校官拨开帐帘,走进军帐:“唔……杰士卡?你也在?” 杰士卡中校站了起来:“罗伯特?你怎么来……你来找蒙塔涅?” 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杰士卡给其他人介绍道:“这位是第六军团的罗伯特中校,我的老相识,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尉官们赶紧敬礼。 “哎呦,哪有你了不得?咱们赶紧说正事。”罗伯特摆摆手,焦急地询问:“哪位是蒙塔涅少尉?” “我是。”温特斯回答:“请问长官您需要我做什么。” 罗伯特眯起眼睛,从头到脚把面前的少尉审察一番,可他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只看见一个疲倦的年轻人,略显消瘦,气质温和而安静,完全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 年轻人额角有一处不明显的白色伤疤,那个位置再往下偏两寸,这顶帐篷里就会再多一位独眼龙。 “你们这些施法者,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罗伯特中校略显遗憾,他又紧接着问:“听说,你现在是军中唯一能使用魔法的施法者?” …… 稍后,罗伯特大队的营区,温特斯见到同样是施法者的罗伊中尉。 罗伊中尉嘴里塞着毛巾,脸色惨白、牙关紧咬,蜷缩在毛毯下,身体止不住地打颤。 “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罗伊的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看不出有内出血。”罗伯特中校的眼睛微微泛红:“可他现在就是这样……痛不欲生,他现在太痛苦了,我甚至想过给他一个痛快,也好过这种无休止的折磨……” 温特斯给罗伊盖好毯子,问:“军中所有施法者都这样吗?” 罗伯特中校坐在板凳上,扶着额头回答:“有人的情况没这么严重,但也没法再使用魔法。罗伊还算好的,还有人意识比罗伊还清醒,不停地大喊‘杀了我杀了我’,疼到昏过去、又清醒、再昏厥、再清醒。” 旁边的瓦尔加少尉轻声说:“仿佛他们的肉体还在尘世,灵魂却已经拖进炼狱里受苦。” “我能和那些症状较轻的人谈谈吗?”温特斯又问。 “可以,我带你去见他们。”罗伯特中校说走就要走。 “中校,先等等。”温特斯急忙叫住对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当务之急应当是减少罗伊中尉的痛苦。” …… 罗伊在经历什么?温特斯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也经历过,就是那次意外使用火龙卷术后的[肌肉拉伤]。 温特斯有一个猜测:罗伊的阶段尚属于“拉伤”,而那些死掉的赫德萨满则是被“拉断”。 不过“肌肉”的比喻是否恰当,温特斯并不确定。 第三只手的运作模式是否真的像血肉手臂一样,温特斯也不确定,这是他眼下能找到的唯一“自洽”的逻辑。 所以理论上,只要使用莫里茨牌秘方镇静剂,在睡眠状态下等待第三只手自我修复即可。 甚至,痊愈之后还会有所收获。 长期进行“莫里茨式”超负荷训练,温特斯的法术能力提升远比过去要快。 他因而推测“撕裂再愈合”的过程,能够让“肌肉”乃至于“骨骼”更加强壮。 但是问题在于,温特斯手头没有那种镇静草药。 联省那班王八蛋把他推进马车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草药还在行李包里。 行李包也没跟着送到帕拉图。 所以这大半年温特斯的训练主要集中在[精度控制]上,超负荷训练全靠意志死撑,导致他的睡眠质量愈发糟糕。 而且即便有那种镇静草药,温特斯也不会拿出来。 帕拉图的施法者智力没有问题,当他们恢复正常后,早晚会发现他们的法术能力得到略微提升。 提升其实很不明显,据温特斯直观感觉,实际上百分之一都不到。 但维内塔人有一句话:“小数怕长计”。 假设每天提升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三十七倍;每天提升两百分之一,一年就能提升六倍 [注:指数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函数。] [又注:以指数形式提升只是温特喵的猜测,但他确实进步许多] 在温特斯看来,这种镇静草药应该被划为战略物资,它的秘密应该作为永远的秘密,严禁出口任何成品、秧苗以及种子,走私者一律处以极刑、全家连坐、开除教籍。 然而问题在于,联盟不产这东西,整片大陆都不产…… 只能从已知世界的尽头、文明的边缘的边缘、没法想象有多远的地方——帝国的海外殖民地获取。 那里的土著拿这玩意当助眠药、咀嚼片和水烟叶用。 所以温特斯就更不可能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尤其是泄露给帕拉图人。 没有镇静草药,那只能用土办法。 …… “你知道怎么减轻罗伊的折磨?”罗伯特中校满怀期待地问。 “要不……”温特斯试探着问:“灌点酒试试?越烈越好。” 酒精麻醉也是一种疗法,温特斯在船上使用过。他原本连这个都不想说,但看着生不如死的罗伊中尉旁边,他不忍心。 帐篷里除了被幻痛折磨的罗伊中尉,其他人全部呆立。 罗伯特中校和瓦尔加少尉四目相交,中校微微摇了摇头,转过身去。 瓦尔加少尉无奈地说:“温特斯,你觉得我们没想过用酒吗?我们试过,没用。他牙紧咬着,硬灌进去反而会呛到。” “牙紧咬着,那就撬开。呛到,就抠出来再灌。”温特斯的理性占据上风,他一摊手:“要么灌酒,要么把他打昏,我只想到这两种方式能够减轻他的痛苦。打昏的力量一旦控制不好,人会被直接打死。对比之下,还是灌酒更安全。” 罗伯特中校攥紧拳头转过身来,盯着温特斯问:“你确定没有别的办法?” 温特斯有些犹豫,他支支吾吾地说:“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罗伯特中校连忙逼问:“什么办法?” “这个……据说窒息也能让人昏迷,要不然试试窒息?”温特斯也十分无奈:“总觉得让他昏过去,总比让他清醒受折磨好。” 罗伯特中校一拍大腿,红着眼睛,咬着牙说:“灌!我亲自灌!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实在没有办法,我亲自让罗伊解脱,他不应该受这种折磨……” 温特斯也觉得用烈酒的可信性最高,没有撬不开的牙,只有不够坚决的人。 只要罗伊还能吞咽,就应该还能灌进去。 瓦尔加跑去取酒,过一会又慌张跑回来:“中校,没有酒了!” “什么?”罗伯特大怒:“不是送上来不少嘛?能都喝光了?!” 瓦尔加哭丧着脸说:“都扔进河里了……” “你没有存酒吗?” “我不喝酒……”瓦尔加少尉——这位是温特斯的真正的班长——真的快要哭出来了。 “[粗鄙之语]!”罗伯特中校大骂:“老子也不喝酒。” 突然,罗伯特、瓦尔加齐齐看向温特斯。 温特斯连连摆手:“我也不喝,我是施法者,不能喝酒。” 西风吹的帐篷呜呜响,三人相视无言。 罗伯特中校冷静地指示瓦尔加:“去别人那里要,就说我要的。总会有人藏几瓶存酒的。” 温特斯灵光一闪,把手伸向怀里,摸索着……找到了! “酒!”他一把掏出银酒壶,兴奋地说:“阿尔帕德那家伙给的!” …… 在强制摄入大量烈酒之后,罗伊中尉的意识逐渐模糊。 施法者就这点好,平时不喝酒,所以酒量普遍很差。 看着罗伊沉沉睡去,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明显在忍受极大的折磨,帐篷里的其他人这才安心。 罗伯特中校叫来三个身强力壮的士兵帮忙,六个人一齐动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撬开罗伊的嘴、把酒灌进罗伊的喉咙、而且还没把他呛死。 大冷天,温特斯却是满头大汗,他气喘吁吁说:“好像有些毒也能麻痹人,蛇毒、蝎子毒什么的……比我们现在省事多了……” 正在擦汗的罗伯特中校踢了温特斯一脚,哈哈大笑。 罗伯特中校豪气冲天地说:“这个办法管用,得去告诉其他人。蒙塔涅少尉,我欠你一次。” “我想去见见那些症状较轻的施法者。”温特斯赶紧提要求。 “好说。”罗伯特中校大手一挥:“我带你去。” 在医疗所里,温特斯见到了那些症状较轻、幻痛尚能忍受的施法者同僚。 有些人甚至几乎没有幻痛,只是没法使用魔法——有点像即将痊愈的症状,说明他们被撕裂的程度不严重。 施法者们闭门长谈之后,温特斯得到一个关键词:[漩涡]。 按照其他施法者的描述,他们只能想到“漩涡”这个词来形容当时的感觉。 被束缚在漩涡中,一圈一圈的旋转,朝着更深处坠落,却无法脱离。 直至超过承受极限,失去意识,才得到解脱。 “我该不会再也没法使用魔法了?”米契少尉担忧地说。 “应该不会。”温特斯安慰道:“虽然我也不确定。” 另一位施法者,马特少尉好奇地问:“你为啥没出事,有啥思路吗?” 温特斯注意到,无事的施法者都是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少尉。 于是他推测着说:“依我看,赫德人的这门攻击法术,应该是施法者的能力越强,收到的伤害越严重。我几乎一下子就被弄昏了,醒来虽然还有幻痛,但勉强忍着还能用法术。” “我觉得。”温特斯总结道:“大概是因为我的能力最弱。” 马特少尉想插话,却被米契不动声色按住,后者以几乎不可见的幅度摇了摇头。 米契看着温特斯,微笑着说:“可能是这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3章 一个半法术 天还未大亮,先头部队已经启程。 两个常备军大队和另一个民兵大队走在前面,杰士卡大队兼任辎重队和后卫队,另有一个中队的骠骑兵随行支援——这就是先头部队的全部兵力。 他们的职责是确认路线、修筑营地、清扫可能存在的敌人,为后续大部队的到来提前做准备。 太阳没升起来,所以很冷,冷到人的胸腔都在不由自主颤抖。 有手巧的士兵给自己缝了头盔似的帽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不会针线的士兵就只能挨冻,鼻子、嘴巴、耳朵都冻得发红,呼吸带出的白雾给眼毛都挂上了霜。 还有士兵把赫德人的袍子裁成段,凑合着当围巾用,或是胡乱找来一些边角布料当三角巾。 杰士卡大队的营区如今异常冷清,所有该带走的东西都被装上马车、扛在肩头,地面上只剩下一团团炭黑色的灰堆。 还没轮到后卫们出发,民兵们列队待命,众人搓着手、跺着脚、小声说着闲话。 温特斯在队列间行走,做临行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沿路民兵看到百夫长过来纷纷敬礼,温特斯也认真回礼。 许多民兵都裹着赫德人的袍子,原因无他,赫德袍子真的很保暖。 若不是担心影响不好,温特斯都想弄一件袍子套外边——毕竟这个鬼天气,身上衣服不嫌多。 狼镇的[萨木金]被冻得耸肩缩背,看到百夫长走过来,他连忙问:“啥时候能走啊?大人。” 温特斯稍微估算时间,回答:“别急,应该快了。” “好……那就好。”萨木金抽着鼻子,哆哆嗦嗦地说:“走起来就好,走起来暖和暖和,干站着太冷了。” 看见萨木金身上只有离家时带的夹衣,温特斯十分奇怪:“你怎么没去弄一件袍子来穿?” 萨木金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小:“穿死人的衣服,不吉利。大人,我没事,走起来就暖和了。” “那死人的金子你要不要?”温特斯简直是恨铁不成钢,他指着萨木金的刀鞘,问:“这把刀难道是赫德人拿盘子托着送给你的?死人的马刀你要,死人的盔甲你穿。你说说看,死人的袍子有什么区别?” 萨木金无力反驳,他低头嘟囔着:“那还是不一样嘛。” 温特斯又好气又好笑:“不识货的家伙,你知道赫德袍子多贵吗?赫德女人的嫁妆里面要能有三套袍子,那都不是寻常人家。有商人专门收购赫德皮袍,结果白拿你还不要?” “啊?”萨木金一下子傻眼:“我不知道这回事……那现在也来不及了……” “给你五分钟,去后边找巴德少尉领一件。”温特斯催促道:“快去!跑步去!” 萨木金一溜烟地跑远。 “袍子省着点穿,小心别被虫蛀。”温特斯对周围其他人说:“穿一辈子有点难度,穿半辈子没什么问题。” 巡视过麾下的两个百人队,温特斯走进老神棍的马车。 他打开车门的时候,正好与小狮子四目相对。 看见来者是谁,小狮子又把头埋进怀里,继续睡觉。 “走开走开。”温特斯给了小狮子一巴掌,把它往边上推。 小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哼唧着让出一块地方,容温特斯坐下。 瑞德修士有一丝笑意:“这小家伙,耳朵好得很。离很远就听到你的脚步声。” “这还小家伙?”温特斯看见小狮子就犯愁:“都快有八十斤了?” “八十斤怎么啦?”瑞德修士不以为意:“离成年还早着。” 虽然小狮子还叫小狮子,但这只是因为温特斯不允许贝尔给小狮子起名字。 实际上,小狮子已经比温特斯见过所有家犬更大更重,而且每天都在变的更大更重,食量更是与日俱增。 好在最近温特斯不用担心去哪找肉,拖来一具马尸就够小狮子吃好久。 温特斯摸着小狮子后背上的绒毛,无可奈何地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焦虑。你是没见过它母亲……唉,我在考虑,要不要就在这里让它回到荒原。” “咳。”瑞德把双脚放在小狮子身上取暖,反问温特斯:“怎么放?这小家伙连兔子都不会抓。你把它放到野外,不是让它饿死?” “赫德人马上会追过来,他们应该会捕捉它。” “赫德人的首领就叫白狮,你把白狮送给亚辛,不是等于送祥瑞给亚辛?增长他的权威?” 温特斯也很崩溃:“我又想不到亚辛他爹会给他起这个名字!” “赫德人的名字都是本族萨满起的。”瑞德修士微笑着纠正。 “这不重要!” 瑞德轻咳一声,脸上笑意更浓:“别怕,安心带回帕拉图。你养不起,我可以安排公教会接手。[来自旷野中,如同狮子的呼唤],哈哈哈哈!” 温特斯的头更疼了。 雄狮的形象无论是在正教会,还是在公教会,都拥有特殊意义。 首先,雄狮是[大卫王]的标志,也是与[神角力者]后裔的十二族徽之一,经书里有大量狮子的隐喻和意象。 飞翼雄狮是海蓝主保圣人圣马可的标志,这个形象就绘在维内塔军旗上。 另一位圣徒哲罗姆同狮子的联系更密切。传说中他为一头狮子拔掉爪上的刺,从此那头狮子伴他左右,被认为是神迹。 还有两位圣徒传说与狮子相伴。 也正是因为有圣哲罗姆的先例,托钵修士瑞德身畔有一头狮子这件事,竟然被绝大多数信徒毫无困难的接受。 “小狮子是……是……”温特斯一时词穷,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词说明小狮子是什么。 他干脆自暴自弃:“反正不是神迹,我宁愿自己养也不会交给公教会。” “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老修士不紧不慢地说:“让两个小家伙分开,你舍得吗?你自己舍得这小家伙吗?养盆花花草草都有感情,更何况是这等灵兽?先养着,又没人不让你养。不用着急,你可以等到它成年,再训练它返回森林。” 温特斯思来想去,也没有再好的办法。 放归荒野? 不安全。 卖给教会或是其他大人物? 昧良心。 最主要的问题,拆散贝尔和小狮子? 他不忍心。 小猎人和小狮子简直是亲密无间,虽然小狮子离成年还早,但它偶尔展露出的野性和力量仍令温特斯神经紧绷。 唯独和贝尔,无论如何嬉闹玩耍,一人一狮从未出过任何意外。 温特斯隐约感觉,在小狮子眼中他和老神棍还是[人],而贝尔已经被小狮子视作[同类]。 或许只剩下老神棍的办法:先确保小狮子能自立,再让他重返森林。 “人养大的狮子?”温特斯有些犹豫:“还能学会捕猎吗?” 当然可以,老神棍笃定地说:“不懂了?你看王公贵胄养的猫儿,都不愁吃喝。可见到老鼠一样会去抓,这就叫本能。啧啧啧……年轻人,见识短浅、还要多多学习。” 温特斯无言以对,以他的生活经验来看:大将军见到老鼠理都不理,可是小将军的确偶尔会叼着老鼠回家,每次都能引来尖叫。 小狮子的问题暂时挂起,温特斯随口和老神棍说了刚才“萨木金宁愿受冻也不穿死人衣服”的事情,权当趣闻。 没想到瑞德修士来了兴趣。 他捋着胡须,故作严肃道:“想来有此疑虑的,应该不止一个人,或许会影响军队战力。毕竟手指一旦冻伤,士兵也就没法作战。” 温特斯一听,也变得忧虑:“那怎么办?” “我有办法,当能很好的解决。” “什么办法?” “简单。”瑞德哂笑道:“下次弥撒的时候,我拿点圣水给赫德袍子开开光,就没问题了。” 温特斯沉默许久,半是称赞、半是讽刺地问老头:“假如……我是说假如,您和您那群狂信徒说牛粪好吃,他们会去吃吗?” …… 老神棍瑞德已经逐渐从[杰士卡大队的圣徒]演变成[帕拉图全军的圣徒]。 连塞克勒、阿尔帕德等高级军官对老神棍也不敢怠慢,三番五次邀请老神棍去条件更好的中军居住,被老神棍一次又一次拒绝。 于是乎,温特斯目睹着将军和校官们的态度从“不敢怠慢”变成“敬佩尊崇”。 老神棍布道,其他大队的人不分新教徒、公教徒、军官、士兵统统跑来听宣。 老神棍发小饼干,领圣餐礼的人能从大营西墙一直排到东墙。 小狮子的存在不仅没有削弱老神棍的神圣感,反而被信众视为神迹。 看到一头真正的狮子趴在老神棍脚边如同小狗般乖巧,不少信徒竟流下眼泪,更加把老头视为活圣人。 听说有人“自行封圣”,另一位虔诚信徒瓦尔加少尉勃然大怒。 被宗教热情冲昏头脑,瓦尔加少尉提剑闯进杰士卡营区,誓要诛灭异端。 温特斯得知消息以后,连上衣和靴子都没来及穿,抓起一枚钢钉狂奔去救老头。 等赤膊光脚的他赶到现场时,已经晚了……瓦尔加正在亲吻老神棍的衣角。 走出杰士卡营区的瓦尔加少尉,已经被[二次感召],成为老神棍最狂热的支持者。 …… 听了温特斯的[牛粪]问题,瑞德修士一点也不生气。 瑞德修士直视温特斯的双眼。 他目光灼灼、表情严肃,认认真真对温特斯说:“他们只是虔诚,并不是智力有缺陷。就算是教宗说牛粪好吃,也没有人会吃。在你周围,除了你们这些修真者,其他人全是信徒。你应该保有一丝尊重,至少不该表露出鄙视。你如果继续这样,终有一日,你的鄙视将会藏也藏不住。到那时,你又如何与这个宗教社会相处?” 温特斯轻哼一声。 刚才的话也太过放肆,他自知理屈。 而且老神棍突然的义正词严,令他像被当堂逮住的顽童那样手足无措。 实话实说,温特斯被吓了一跳:瑞德修士的眼睛仿佛把他望到底。 车厢中变得安静,只有小狮子的鼾声。 “咳,不过嘛。”老头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如果我和他们说牛粪能治病,他们应该会尝尝。” “咣!” 车门被一脚踢开。 温特斯怒气冲冲走了。 睡梦中的小狮子被踢门声吓了一跳,他从座椅上瞬间弹起,浑身鬃毛炸开,四掌利爪毕露,警觉地环视四周。 “没事没事。”瑞德轻轻安抚小狮子:“你也炸毛了?” …… 前三个大队已经离开大营,轮到杰士卡大队出发。 一辆辆马车驶过营区,酸倒牙的“嘎吱”声传遍大营。 许多人走出帐篷围观车队离营。 维内塔籍军官和几位帕拉图籍的学长也赶来给温特斯几人送行。 米契少尉和温特斯碰了下拳:“下个营地见,温特斯。” “下个营地见,班长。”温特斯回答。 温特斯陆院入学时,米契三年级,他真的给温特斯当过班长,也是施法者方面的前辈。 最后看了一眼边黎,温特斯把一切抛在脑后,打马向前。 他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拿,走的时候带走一个半法术。 [裂解术],以及另一个法术的雏形。 依照温特斯的推测,引发那场暴雨的大型法术,恐怕不仅由赫德萨满供能,帕拉图的施法者同样为之贡献魔力。 赫德萨满的法术产生引发联盟施法者的共鸣,他们的“魔力”就像卷入漩涡的帆船一样被吸走——如果真的有“魔力”这种东西的话。 依照此项原理,联盟施法者历史上第一个[敌法术]已经呼之欲出,温特斯暂时称之为[法力漩涡]。 但是光靠脑子想没用,温特斯需要更多的资源进行实验和实践。 “‘安托万-洛朗’奖是我的了。”温特斯想:“最年轻的获奖者。” 看着温特斯背影逐渐远去,米契少尉问身旁还在拼命挥手的马特少尉:“你觉得温特斯·蒙塔涅,是不尽不实的人吗?” “呃?”马特少尉擦着眼泪,听到米契的话微微一愣:“温特斯……这小子挺好的呀?怎么了?” “是,还是不是。” “……不是。” “我也觉得不是,我带了他一年。这是个好小子,我很清楚。”米契少尉沉吟着说:“可他昨天却在对我们刻意隐瞒。” “什么?”马特还沉浸在离别伤感的情绪中。 “有人告诉我,温特斯一记投矛便毙杀特尔敦部第一勇士。你觉得他有这等臂力吗?” “我听着像以讹传讹……” “不,是真的。”米契摩挲着下巴的胡茬说:“如果我没猜错,那是一发特化版的飞矢术。” 马特不解:“那又如何?施法者都有压身法术。” “我试过,我做不到。”米契认真的说:“无论是精度,还是力度,都没法复现。” “你的意思是……” “一个并非不尽不实的人,却做出不尽不实的事情,那他想隐瞒的信息一定很重要。”米契挺直身体望向温特斯的背影——已经几乎看不清楚,苦笑着摇头:“什么最弱?他是最强的那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4章 一日 先头梯队走在大部队前方一日路程的地方。 第一天,他们沿着汇流河南岸行进。 下游河滩到处都是被冲上岸的赫德死人。每走几步路,温特斯都能看到新的肿胀尸体。 许多乌鸦和秃鹫赶来享用大餐,它们一边肆无忌惮地啄食腐肉,一边紧盯着在自己面前走过的活人。 “看什么!”夏尔忍无可忍,拣起石子丢向乌鸦。 黑色的鸟儿发出难听的叫声,扑腾着起飞,飞到帕拉图军队上方盘旋。 其他民兵也纷纷拣起石子,打向乌鸦、秃鹫。 温特斯没有下令阻止。 “在看什么?”他有些阴郁地想:“食物。” …… 就在温特斯与豪格维茨的争执结束后不久,传令兵带回两位将军的最终判决。 漆封的羊皮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词: [车轮] 车轮,就是高于车轮的男子一个不留。 命令被高效执行,余下的赫德女人和小孩被驱赶过河,由她们自生自灭。 瑞德修士很瞧不起帕拉图将军的决策。 瑞德修士问温特斯:“绝对的残忍和绝对的仁慈,只能二选一。杀掉父亲,放走妻子和儿子,这算什么?” 温特斯回答不上来。 但是阿尔帕德和塞克勒自有理由。 对于赫德诸部而言,女人是宝贵的资源和财产。 有女人才有男人,没有人比生存条件艰苦的赫德人更了解这点。 “让赤河部头疼去。”高级军官开会时,阿尔帕德满不在乎地说:“看看亚辛能不能守住这些女人。哼哼,说不得还要打一仗呢。” …… 在没有道路的野外行军,指挥官一般会把每日行程控制在两万步。 左右脚各迈一次为一步,两万步大约24公里,如此士兵才有余力作战。 如果脚下是硬面路,那么每天最多可以走三万步,大约36公里。 但在出发第一天,温特斯所在的先头梯队只走了十几公里,不到一万五千步。 原因无他,马车的速度跟不上。 来时修筑的沿线补给营地已经被焚毁,帕拉图军队无法就地获取粮秣。 所以拉着辎重的马车就变成木桶最短的板子。 眼见太阳西垂,博德上校——先头梯队的指挥官下令扎营。 [注:丹尼尔·博德上校就是防守北寨的指挥官] 走的路程短,不代表这一天会轻松结束。 士兵们还要挖掘壕沟,修筑足够容纳大部队的营地。 不分常备军和辅助部队,所有人都得动手干活。 马夫要给马匹解辕、喂料,负责做饭的士兵忙着打柴、生火,其他人则在埋头挖沟筑墙。 防御工事被划成段,分配给各支百人队。 温特斯在他的队伍负责的区段巡视、监督劳动。 先头梯队的每个人都分到一把铁铲或一把鹤嘴锄,使得挖掘速度大大加快。 千万不要小瞧铁铲和十字镐,给普通士兵配发工具是陆军战术的重大“复兴”,也是[内德·史密斯军事改革]的内容之一。 不过因为工具的尺寸、重量不便携带,按编制一个十人队才有两把铁铲、一把鹤嘴锄、一把斧头和一把锯。 临行前一晚,塞克勒把两支军团的大部分工具集中到先头梯队手里,并专门安排马车运输。 即便人人都有趁手工具,部队也一直干到天黑才算勉强完工。 随后,由博德上校亲自查验合格,温特斯麾下的民兵才终于听到解散命令。 回到营区的民兵们胡乱塞了几口吃喝,开始动手搭帐篷。 人人疲倦至极,只想赶紧睡觉休息。 温特斯也回到大队队部,想要找点吃的。 队部很冷清,杰士卡中校已经吃完走人,其他三个百夫长还没回来。 帐篷里只有三个人:正在用餐的卡曼神父、瑞德修士,以及守着炖锅的铁匠贝里昂。 自从杰士卡中校把铁匠调到大队任炊事兵,卡曼神父和瑞德修士也来到大队队部开伙。 温特斯自己动手盛了一碗浓汤,问卡曼:“怎么样?” 卡曼神父放下餐具,划了个礼,低声说:“今日有五位信者赖主之慈悲已至安息之所。” 瑞德修士叹了口气:“你说死了五个就行,不用这么弯弯绕。这小子听不懂。” 大部分重伤员会在七天内死去,轻伤员里也会有一部分发烧、休克然后死亡。 温特斯见得太多,已经有些麻木。 他安慰卡曼道:“别多想,要是没你,死的人会更多。” 卡曼沉默不语。 …… 军官的伤愈率远高于士兵,不仅因为军官体魄更强健,更是因为军官受伤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如果士兵也有同样的待遇,那轻伤员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活下来。 但实际情况是伤员基本得不到照料,因为军团编制只有战斗人员。 随军的医生仅有几位是全职,其他都是士兵、军官兼任。 能有人给伤员缝针、取箭头就算谢天谢地,剩下只能靠伤员的运气。 杰士卡大队算特例,因为有卡曼主持医疗所,杰士卡部的伤员已经得到他们能得到的最好的照顾。 但即便如此,一路跋涉颠簸仍然会有许多伤员撑不下去,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 温特斯想了想,又问卡曼:“我给你补充几个人手?” 卡曼沉默地划了个礼。 “好,我挑几个老实可靠的派给你。”温特斯小口啜饮肉汤,继续说道:“一会我再带人去挖墓坑,用军团士兵的葬仪……” 安德烈风风火火走进队部,鼻翼翕动着问铁匠:“今天炖的什么?” “马肉。”贝里昂回答。 “哪天不是呢?”安德烈叹了口气,坐到桌旁。 贝里昂盛好一碗马肉汤,给安德烈端上桌。 安德烈开始狼吞虎咽,他头也不抬地问温特斯:“你安排夜岗了吗?” 温特斯点点头,不解地问:“怎么了?” 安德烈咕咚咕咚喝完一碗汤,左手把空碗递给铁匠,右手伸向餐桌中间的面包篮,说:“又是行军、又是干活,哪来的力气站岗?要我说,负责站岗的十人队不用参与筑营,让他们好好休息。不然站岗他们也得打瞌睡。” “可以……不过,今天站夜岗的人怎么算?” “今天的夜岗?”安德烈嗤笑:“算他们倒霉。” 解决晚餐,士兵的一天就算结束,但百夫长的一天还没过完。 铁匠的马肉汤让温特斯打起精神,填饱肚子,他朝着杰士卡大队的营区走去。 他不是要去睡觉,因为军官不与士兵同住,他的帐篷在营地中央的单独营区。 他只是习惯吃过晚餐后到军营各处走走。 现在是军营最轻松的时间,士兵们在温暖的营火旁围坐,与同帐战友分享热乎乎的食物。 温暖、食物、营火,这些都能让士兵卸下纪律的枷锁。 晚餐时分到营地走一圈,温特斯能得到一些模糊的感性认知:冷?饿?恐惧?生气?兴奋?压抑?厌战?敢战? 温特斯先去到马栏,马匹都被很好的照顾着,有料、有水。 在马栏,他意外撞见巴德和杰士卡中校,小马倌安格鲁也在。 一匹挽马的左前蹄被绑在木桩上,安格鲁正在给马儿抠蹄子。 “怎么了?”温特斯问。 杰士卡中校的脸色阴沉:“说了你也不懂。” 温特斯已经习惯了,他转头问巴德:“怎么回事?” 巴德努努嘴:“蹄子可能漏了,走路有点瘸。” 蹄子漏了?温特斯真的不懂…… “就是里面可能有脓。”巴德补充道。 “哦。” “你听懂了吗?” “没有。” 安格鲁埋头干活,他先撬下蹄铁,随后像削萝卜一样,把马蹄一层一层削掉。 最后,小马倌拿起手钻,在马蹄左瓣打了个窟窿。 粘稠、深红的脓血从窟窿流出,成股滴在地上,看得温特斯头皮发麻。 “不好办。”杰士卡中校抱着胳膊说。 “嗯,不好办。”巴德叹了口气。 脓血放干净之后,安格鲁给马蹄清洗、敷药,最后用干净的棉布包好。 “这匹马最近不能干活。”安格鲁心疼地说:“最好让它静养,半个月差不多。” 杰士卡中校也叹了口气,难得露出一丝伤感:“让它跟着走,要是不行……就宰掉,别浪费草料。” 小马倌摸着马儿的鬃毛,低低“嗯”了一声。 杰士卡中校又看向温特斯,皱着眉头问:“你过来干嘛?” 温特斯赶紧走人,继续朝营区踱步。 他往有营火的地方走,身上裹着赫德人的袍子,就像个普通的民兵。 夜色深沉,众人都在忙着填饱肚子,也没人注意百夫长从身边走过。 他们或是笑,或是骂,或是唱一些下流的小曲,或是编排某位军官的糗事。 这些都是他们不会当着温特斯的面说的话,给温特斯一种奇怪的真实感。 军队是一个整体,方阵是一个整体,里面每个人都面目模糊。 现在,面目模糊的个体坐在营火旁,一点一滴变成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温特斯也看不清、听不清说话的人是谁。 通过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个体,他反而对于[军队]这个整体有了一种模糊的感性认知。 这种感性认知就像是在触摸军队的“精神”,所以温特斯每天都会走走,否则他总感觉不安心。 温特斯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的营火旁传来一个声音:“全是泡,都快烂了。” “忍着。”另一个人吸着鼻子,低沉地回答:“总不能让农家子看轻了我们。” 别人的声音他听不出,这两个声音他无比熟悉。 前一个是瓦希卡。 后一个是皮埃尔。 温特斯走了过去,问:“什么东西烂了?” “还能啥?脚!”瓦希卡没好气地回答,突然他悚然站起:“长……长官!” 在瓦希卡身旁,正在用营火烤脚的其他杜萨克也一骨碌站了起来。 …… 为了节约战马体力,杰士卡中校严禁任何士兵骑马,就算是杜萨克也得牵马步行——除非遭遇敌人或执行侦察任务。 “罗圈腿也下地走路了。”其他民兵嘀咕着:“看他们能不能吃得我们吃的苦头。” 看到平日趾高气昂的杜萨克也要迈开罗圈腿走路,杜萨克口中的[农家子]心里都有一丝快意。 最开始的时候,温特斯手下的杜萨克管农家子弟叫[庄稼佬],而农家子弟也回敬杜萨克为[鞑靼人]。 这两个词都是极为严重的蔑称,对彼此的精神杀伤力不亚于四十八磅炮弹。 若是温特斯不在场,轻飘飘一句[鞑靼人]或是[庄稼佬]都能引起一场斗殴。 就这样,狼镇人在彼此鄙视的目光中离开家乡。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有人不在了,也有人补充进来。 新来的人最开始也爱说[鞑靼人]和[庄稼佬],但是众人数次互相支撑着死里逃生后,[鞑靼人]和[庄稼佬]这两个词没人再提。 然而出身差异导致的对抗情绪隐约还在,于是蔑称也悄然变化. [罗圈腿]取代了[鞑靼人],[农家子]取代了[庄稼佬]。 在温特斯听来,[罗圈腿]和[农家子]依旧是极为严重的蔑称。 “你们就不能用点正常的称呼吗?”温特斯忍不住找手下民兵谈话。 按照民兵的说法,这两个词只有在对方耳中才有侮辱性,说的人只当成中性词在用。 同巴德提起这件事时,温特斯仍旧愤愤不平:“鬼话!他们就是自己骗自己!什么叫‘我说不带侮辱,你听才带侮辱’?是不是蔑称,难道不该由听者决定吗?” “总归比[鞑靼人]和[庄稼佬]好听。”巴德也是无可奈何。 …… 有人在等着杜萨克出洋相,杜萨克也知道有人在等他们出洋相。 所以他们没叫苦、也没抱怨,只是闷不做声地走。 精神可嘉,但是身体做不得假,皮埃尔、瓦希卡和其他杜萨克的脚上都带着水泡,有的水泡是甚至有拇指大小。 温特斯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哭笑不得:“烤火有什么用?去找军医,让他拿针给你们挑了,别乱挤。” 狼镇杜萨克都和温特斯很亲近,胆子也大。 皮埃尔小声说:“那理发匠是农家子,肯定会偷笑我们。” “什么农家子?”温特斯一听这个称呼就火大:“那你是想让我给你们挑?” 皮埃尔拼命摇头。 “你别摇头。”温特斯伸手去抓皮埃尔的腿:“我给你挑。” “不用不用……”皮埃尔连连后退,险些跌倒:“我去找军医。” “你们要是不想听到鞑靼人,就别叫人家农家子。”温特斯也不知道这些杜萨克能不能听进去,他看着杜萨克们脚上的水泡,说:“算了,我让军医过来,和人家客气点。” 走出没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告诉其他人,明早去找巴德少尉领鞋子……穿着长马靴怎么走路?” …… 民兵开始浇灭营火的时候,温特斯回到他的帐篷。 身处战区,为了保存“魔力”以备不时之需,他暂时中断了法术练习。 他点起油灯,他还差最后一件事要做。 温特斯拿出纸笔、墨水瓶,想了想今天发生什么,开始动笔给安娜写信: “从现在起,每时每刻,我都在离你更近……”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温特斯小心翼翼把信纸折好,收到木匣中。 他捏熄油灯,钻进毛毯。 小桌上的木匣中,整整齐齐叠起来的纸片已有上百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5章 接触 走路、筑营、休息、走路……日复一日。 行军的疲惫和枯燥,可以通过温特斯的记录窥见一二: 第一日,沿汇流河南岸行进,乌鸦啄食浮尸,无事发生。 第二日,继续向东,天气转冷,无事发生。 第三日,走[阿尔帕德]徒涉场过河,水没马膝;于徒涉场北岸设垒,无事。 第四日,继续行军,无事。 第五日,行军,无事。 第六日,无事。 第七天、第八天、第九天,没写记录。 第十天夜里,巴德、安德烈、梅森悄悄溜进温特斯的军帐。 借着昏暗的灯光,几人动手把小张地图拼接成残缺的大张地图。 想看军团的小比例地图,他们的级别还不够。 好在他们的顶头上司是约翰·杰士卡,杰士卡中校习惯给下属发大比例战术地图,用以说明和讲解地形。 地图就是路线。 看了半天,安德烈得出结论:“我们正在往东北走。” “废话,关键是为什么要往东北走?”梅森支着下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胡茬。 “冥河,都是因为冥河。”温特斯困得直打哈欠,他指着地图之外的空地说:“浮桥没了,只能往上游去,找水面窄的地方渡河。” 安德烈也打了个哈欠。他起身活动僵硬的肌肉,不耐烦地问:“还要走多远才能回帕拉图?” 温特斯轻轻抬手。 “咻。” “咻。” 两次细微的破空声。 地图上代表[边黎]的小圆圈多了一枚钢钉,另一枚钢钉飞入图纸之外的地面。 如果是不相熟的军官,看到这一幕可能认为温特斯是在炫耀技巧。 但军帐里的几人都了解:温特斯是在强打精神。 他越是疲倦,非战斗使用魔法的情况就越频繁。 幻痛让昏沉的温特斯略微清醒,他撑着额头,低声说:“冥河大营到边黎,我记得来的时候我们走了十八天。” 巴德略微思考,回答:“没错,是十八天。” “十八天,考虑辎重队的行军速度,宁多算,不少算,就算200公里。” “差不多。” 温特斯找来纸笔,边写边说:“过了冥河就是无人区,又是100公里。加起来,满打满算300公里。” “就按300公里算,没必要那么精确。”梅森也拿起绳尺,在巴德的帮助下开始动手测量。 梅森和巴德负责测量,温特斯负责记算,安德烈负责看热闹。 几人最后得出结论,他们现在离马头坡镇还有210公里左右,距离冥河大约98公里。 “也没多远。”安德烈乐观地估计:“二十天?” 其他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不在地图范围内、然而就在那里的那条河——冥河。 210公里,以强运的脚程不会超过四天,要是有备用乘马还能更快。 但行军不是赛场跑马,问题不在于距离,在于地形。 河流、丘陵、泥沼,来的时候只是小麻烦,走的时候却是拦路虎。 其他拦路虎还算好办,库尔瓦莱亚——冥河才是关键的关键。 杰士卡大队来时走的是补给线,是理论上最近的路线。 因为帕拉图人规划补给线简单粗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拿炭笔在地图上给边黎和马头坡镇拉一条直线,就是原则上的补给路线,实际路线都是对这条直线的修正。 补给线和冥河的交点,就是曾经存在过浮桥的地方。 虽然那个交点不是最佳选址,但是依靠前期侦察和规划、训练有素的工兵以及大量预制构件,帕拉图军队有能力在不适合架桥的位置架桥。 可是彼时能,不代表此时能,撤退的帕拉图军队可没有来时那般余裕。 几个百夫长猜得差不离:原有浮桥被毁,仅凭现有资源,帕拉图工兵无力再搭设同等规模的浮桥。 所以帕拉图军队必须往上游走,去水更浅、更窄的渡河点。 那就得绕路。 “不知道。”温特斯摇头说:“桥在哪里?我们不知道。后面有没有追兵?我们也不知道。” “烦!”安德烈出声抱怨:“藏着掖着,什么也不告诉我们,还得我们自己猜!” 温特斯也有点压不住火气:“多少也该通报一点。什么都不说,搞得人心惶惶。” 安德烈抱怨的是帕拉图军队,其实维内塔军队也差不多。 为防止泄密和恐慌,作战意图和情报都被严格封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告知下一级军官。 大部分时间,士兵临上阵都不知道来龙去脉。 军用地图更是机密中的机密。 倒退三十年,绘制地图和海图理论上还是神职人员的特权,因为“凡人无权描绘神创造的世界”。 帕拉图陆军规定,百夫长级军官不得使用、查阅中小比例军用地图,但是可以查阅、使用大比例战术地图。 可是在实际操作中,百夫长根本就什么地图也看不到——反正也用不着百夫长执行战略机动。 之所以温特斯几人手上有地图,是因为有杰士卡中校给他们绘制。 而为下属绘制地图,杰士卡在帕拉图军队还是独一份。 “保密是应该的。”巴德说了一句公道话,他动手收拾地图:“散会散会,都赶紧回去休息。” 油灯被熄灭。 漆黑之中,仍能听见安德烈愤愤不平的声音:“走路、走路、走路,天天除了走路还是走路,也不知道把我们往哪带,还不如来点赫德人让我们消遣消遣。” 他的愿望实现了。 第十一天,杰士卡大队遭遇赫德轻骑。 没几个人看到赫德骑兵的身影,但是绝大多数人都听到清晰的枪声。 身后哨骑号枪一响,队尾的几名杜萨克立刻跃上马鞍,奔向枪声源头。 作为距离最近的军官,温特斯最先赶到队尾,他只能看到几名杜萨克的背影越来越远。 “去的是谁?”温特斯凛声问。 “小米切尔先生。”有狼镇民兵回答:“还有瓦夏,他们那帐的杜萨克都去了。” 安德烈带着二十几名杜萨克也很快赶到。 “怎么回事?”安德烈问。 “号枪响了,别的不知道。”温特斯回答。 谈话间,皮埃尔等人已经越过山坡,脱离众人的视野范围。 “别傻愣着!”安德烈甩了一圈马鞭,高声下令:“过去看看!跟紧我!” 话音未落,安德烈一马当先冲向山坡。其他杜萨克毫不犹豫,催动战马紧随其后。 杰士卡中校是第三个赶到现场的军官。 中校的独目扫视四野,除了荒凉只有荒凉。他沉声问温特斯:“赫德人?” “不知道。”温特斯摇了摇头:“切利尼少尉刚带人过去。” “最多不过几个哨探,让你的人继续走,不用停。” 轰隆的蹄声由远及近,配属给先锋部队的骑兵中队疾驰而来。 骠骑兵们风驰电掣般掠过杰士卡大队,径直驰向后方山坡。 “杀光赫德蛮子!”有民兵冲着骠骑兵们高喊。 按理说,他的声音应该会被马蹄声彻底盖住。 但这声呐喊钻进了骠骑兵的耳朵里。 一名骠骑兵摘下漂亮的制帽,朝着杰士卡大队的民兵们挥了挥,似乎在说“瞧我们的”。 民兵的队列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杰士卡中校轻声感慨:“你死我活……你死我活呀。” “您说什么?”温特斯没听清。 “没什么。”杰士卡中校扫了温特斯一眼,嘱咐道:“让你的人继续走,不用准备防御,赫德人没这么快跟上来。” 温特斯点点头,用扩音术向本队人马下令:“继续行进!不许驻留!” 穿着华丽军服的骠骑兵也消失在山坡后,先头部队没有时间等他们,继续向前坚定地走着。 大约过去一个小时,杰士卡大队的背后再次出现骑兵的身影——是帕拉图骑兵。 “五个人。”皮埃尔牵着三匹马向温特斯汇报:“都干掉了。” “做的好。这两匹马是你缴获的,你自己留着。” 皮埃尔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五名赫德轻骑撞上杰士卡大队,尽数被击杀。 帕拉图方面,只有鸣枪的哨骑以及最先赶到的六名杜萨克实际参与交战,其他人都是追在后边吃灰。 骠骑兵追了一段路,很快就撤了回来。 安德烈穷追不舍,可是最后什么也没捞到,只落得一肚子火气。 他回来以后跟温特斯大倒苦水:“赫德人跟兔子一样,五个人分开跑。皮埃尔那小子单独追两个,我怕他吃亏,在后边跟了一路。结果那小子呢?也不知道给我让一个!” “赫德人的哨探已经摸到我们身边,那大部队离我们也不会远。”温特斯轻轻捋着强运的鬃毛,他现在听清了:“你死我活……被推到这个位置,只有你死我活……” “诶?什么?你听没听我说什么……我在说米切尔!” …… 先锋部队西南方向二十公里处,一处山坡上。 不分骑兵、步兵、工兵,帕拉图大部队所有校官都在场,两位将军被校官们簇拥着。 “好哇!特尔敦、海东、苏兹来齐了!剩下都是些零散杂碎,不值一提!正好打个痛快!”阿尔帕德将军哈哈大笑,他把手伸进胸甲想去摸酒壶,却什么也没摸到。 阿尔帕德有些不适应地甩了甩手,意气风发地说:“还得打一仗,不然走不掉。要来一记狠的,把赫德蛮子的门牙打掉,让他们弄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 “我和阿尔帕德将军已经讨论过。”塞克勒的语速平稳,吐字清晰:“现在的情形与我们在边黎城外时很相似。不击退追兵,就算我们想撤,也走不脱。咬在我们身后的只是赫德诸部先锋,这一仗可以打。” 塞克勒指着身前的河谷和林地:“这里很好,就与赫德人在这里开战。” …… 帕拉图大部队所在地再往西三十公里,海东部中军大帐内,几个男人正在争吵。 海东部的中军大帐异常朴素,甚至比帕拉图军官帐篷还要朴素。 如果一个帕拉图人走进这里,那他一定会失望透顶。 因为普遍存在于广大帕拉图人民想象中的金酒杯、银案板、衣品低俗的美女……这些奢靡腐化的玩意儿统统没有。 毡帐里甚至连桌子和凳子都没有。 地上铺着羊毛毯,二十几个男人席地而坐,不分高低贵贱围成一圈。 [注:以下谈话内容都是赫德语] 突然,毡帐门帘被挑开,一束光射进帐内,刺得人睁不开眼。 两个容貌相仿的男人走进毡帐。 先进来的男人个子高大、步伐沉稳坚定。 他的骨骼像是用铅捶成的一般结实,他有一双关节粗大的手,还有一对平静的褐色眼睛。 后进来的男人体内蕴含着一种令人嫉妒的旺盛生命力,那是名为年轻的魔力:不管受了什么伤,睡一觉就能长好;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擦干眼泪就能爬起来。 毡帐内的其他男人也曾有过这种魔力:不怕摔跤、不怕流血、使劲哭、使劲笑……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现在,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因为每道伤口都要花许多时间愈合。 每次睁开眼睛,他们都能感觉到体内的生命力比起上一次睁开眼睛时更少。 岁月带来财富、换来权力,他们这样安慰自己。 但是他们内心很清楚:狗屁!我愿拿一切换重新年轻一回。 所以他们嫉妒地看着年轻男人——虽然他们不愿承认这种嫉妒。 年轻男人也有一双褐色眼睛,那双褐色眼睛好似两把锥子,在又短又齐的眉毛下边闪闪放光。 两个男人走进帐篷,毡帐里面一下子变得安静。 吵得面红耳赤的男人们紧紧抿着嘴唇,等待此地的主人打破沉默。 “雄健的白狮,你终于来了。”一个须发花白的灰眼睛老人站起身,热情地与白狮拥抱:“我和诸部首领都在等你。” “智慧的灰眼睛”白狮也与老者热情拥抱,并送给老者一尊金鹰雕像:“我把这鹰灵送给你,愿你的眼睛永远如雄鹰般锐利。” 老者笑着收下。 随后,白狮又依次与每一位首领拥抱、送礼。 赠送礼物是赫德人的重要习俗,礼物不拘轻重,不过当然是越贵越好。 礼物越珍贵,意味着送礼的人地位越高,也意味着收礼的人越重要。 一整套流程结束后,白狮也坐进圈子里。跟着他的年轻男人——他的弟弟小狮子就坐在他旁边。 坐进这个圈,就意味着什么话都可以说。 白狮甫一开口,就如同点燃一整座火药库:“诸部掳走的赤河部女人、小崽,我要诸部还回来。” 其他人的反应或平淡、或不忿、或饶有兴趣,都想开口。 “先不要说话,我还没有说完。”白狮继续说道:“带着孩子的女人,诸部都要交出来;还有丈夫、兄弟的女人,诸部也要交出来;剩下的女人,诸部可以带走。” [注:这里的兄弟指的是丈夫的兄弟] 一名阔膀圆腰的首领开口说话:“白狮,我问你。一块金子掉到地上,该归谁?” “健食者,我回答你,谁抢走归谁。” “一群女人跑进荒原,也是谁抢走归谁。诸部互相攻杀,今日你夺我一头羊,明日我夺你一头牛,谁能抢走归是谁。只有抢回去,没有还回去。” “自是如此。”白狮肃然正坐:“我已经动手抢了。” 此言一出,将近一半的首领神色有变。 “你已经动手抢了?”健食者顿时火冒三丈。 “没错。” 其他首领沉默地看着二人对峙。 “你想开打?” “不给我,就打。” “两腿人就在东边!” “那又怎的?诸部互相攻杀,谁能抢走归是谁。” “两腿人就在东边,你却抢我?” “两腿人就在东边,你没抢我?” 灰眼睛哈哈大笑,安抚二人道:“雄健的白狮!善辩的白狮!不过是几个女子,健食者,你把她们还回去罢。烤火者在哪里?” “烤火者在抢人。” “听到了吗?把赤河部的女子还回去罢。诸部聚集在此,不是为了互相攻杀。” 特尔敦部、海东部投了赞同票,紧张的小狮子稍微松了口气。 “诸部把赤河部的女人、孩子都交回来,我拿出我那一份战利品做回礼。” “好罢。”健食者也点头。 苏兹部也投了赞同票, 众人击掌为誓,这件事就算定下来了。 赫德人帐内议事,是为解决那些最尖锐的矛盾。 所以诸部首领有什么说什么,揪衣襟、挥拳头也是常事,只是不能打杀人。 出了毡帐,打也好、杀也好,各随其便。 帐内安静了一会,此地的主人——海东部可汗[灰眼睛]开口道:“诸部首领,请听我说。身体当有头脑,衣服当有领子,这才好。” 这可是正事、大事,比几个女人不知重要多少,诸部首领个个竖起耳朵。 “这非是大议事会,你我也非是推举大汗,而是要推举一个战争首领带领你我打赢两腿人。诸部就像那箭,一支、一支地分散分开,每根箭都很容易折断。如果你我能齐心协力,任何人也不容易对付你我。” 单者易折,众则难摧。折箭的故事,每个赫德人都听过,只是知易行难罢了。 “你我须得推举战争首领,推举出来以后,还要把生杀大权都交给他支配,只有这样你我才能把仗打赢。否则就要会以前那样,牧草一次又一次变绿,两腿人一次又一次欺辱你我。诸部的边界已经退到冥河,你我可还有地方可退吗?” 生杀大权要交出去吗?诸部首领们迟疑了。 唯有白狮面色平静。 最后,灰眼睛重重地说:“我太老,我提不动刀,我不选。你们选出其他人,我提着弓、骑着马,跟着他上战场。不要担忧,你我并非推举大汗,只是到打赢这仗为止。” 诸部首领看向白狮。 白狮痛快地说:“我的部众死伤许多,我也不选。”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健食者开口:“白狮不选,灰眼睛不选……” 一连串急促的呼喊声打断健食者的话:“可汗!两腿人派使者来了!” 灰眼睛神色大异,单手撑地费力地站起来,走到帐外。 其他首领也跟着走了出去。 “他们要怎的?” “他们要议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6章 白狮 帝国历540年,秋。 [注:温特斯两岁,18年前] 大荒原,黑羊部草场,一个无名的河谷。 帕拉图第1骠骑兵团正在“募兵”。 两名哨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半大小子来到阿尔帕德中校面前。 半大小子的胳膊被拧到背后,犹在拼命挣扎、大吼大叫,两个成年人几乎按不住他。 阿尔帕德听得烦躁,便给豪格维茨中尉一个眼神。 中尉走过去,对着半大小子胃部就是狠狠一拳。 后者痛得像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旁人的耳朵这才算清净。 “怎么回事?”阿尔帕德中校问。 “这小子在外边鬼鬼祟祟。”哨兵回答:“见面就对我们喊[阿尔帕德],说的别的话我们也听不懂,就把他带来见您了。” “他喊阿尔帕德,你就带他来见我。”阿尔帕德中校不悦训斥:“他喊你老子名号,你还要带他去见你老子?” 哨兵不敢说话。 “把通译叫来!” 不一会,通译慌慌张张跑过来。 “问他。”阿尔帕德不耐烦地吩咐:“是哪部的人?鬼鬼祟祟在干什么?从哪知道我的?问清楚!” 通译俯身与半大小子沟通, 没说几句,通译无奈地禀报:“大人,这小子就在反复念叨一段话。” “什么?” “他说如果您把他的母亲、妹妹和弟弟给他,他可以拿命跟您换,给您当‘哈合儿’。” “母亲?妹妹?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阿尔帕德莫名其妙:“还有哈合儿,什么意思?” 通译痛苦地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大概就是当兵,但是比兵更忠诚……忠诚很多。” 阿尔帕德眉毛一挑:“他是哪部的人?” “他不肯说。” “不说就死,告诉他。” 通译俯身向半大小子问话,回禀道:“文朵儿——山岗、山岭的意思,他说他是文朵儿人。” “文朵儿部?文朵儿部不是已经被铲平了吗?”阿尔帕德想起来一些。 通译听一句,翻译一句:“他说文朵儿部像扬灰一样被灭掉,他父亲死了,他母亲挺着大肚子,带他和他妹妹在斡兰河采果子吃,后来生下他弟弟……” “停!说的都什么乱七八糟!我又没问他家谱!”阿尔帕德急性子上来,大怒:“给我挑重点说!” 通译挠了挠头,又问半大小子几句,答道:“他说他家被[札儿赤兀]部抢了,他妈、他妹、他弟都被札儿赤兀人掳走。听说您要攻打札儿赤兀部,所以来投奔您。” 阿尔帕德的脸色有些古怪:“投奔我?文朵儿部就是我带兵平的,他不知道?他不在乎?” 翻译转述:“他说,他只在乎家人。” 阿尔帕德放声大笑,看着半大小子说:“想拿命救家人……还算有点骨气。问问他,有战马吗?” “有,他骑的一匹老马。”哨兵抢着回答:“黄毛色,很老。” 阿尔帕德拍了拍手:“有马就行,反正我们要用人,不多他一个。给他发把刀,带上他走。” 豪格维茨中尉应声答是。 “松开他!” 哨兵松开手,半大小子恢复自由。 他没跑,只是紧绷身体站在原地,用一双褐色的眼睛警惕地打量四周。 阿尔帕德走过去,问:“小子,你多大?” 通译充当传话器:“十七。” “十七?可以提刀上阵了。”临走前,阿尔帕德随口问了一句:“叫什么?” “亚辛。”通译回答:“白狮。” …… 帝国历542年,春。 [注:一年半之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匹战马载着两人,没命地往东跑。 追兵的马蹄声和喊杀隐约可闻,身后不远处还能看到点点火光。 一方轻敌冒进,另一方早有准备。 最后落得这个结果,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还没输!我还没输!我要重整溃兵!”阿尔帕德趴在马背上,怒不可遏:“放我下去!亚辛!放开我!” “不!”褐色眼睛的骑手用生硬的通用语回答。 阿尔帕德的左小腿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扭曲,显然已经折断,被几根木棍和麻绳草草固定着。 他的上衣已经被血浸透,血痂把他肩膀、后背的刀口与衣服粘在一起。 而阿尔帕德本人更是被绑在马背上,样子狼狈不堪。 他歇斯底里大吼:“我宁可死!也不受这种屈辱!” “不!”褐色眼睛的骑手更用力地抽打战马。 战马口吐白沫,鼻腔呼呼喷着热气,腹部几乎快要挨到草尖。 “你这赫德蛮子!混账!杂种!对!我知道了!你要出卖我!你要带我去找你主子领赏!我杀了你!啊!!!” 回答阿尔帕德的只有沉默。 不知跑了多远,战马忽地停住,后腿打弯倒在地上。 马背上的两人就像装满粮食的麻袋,从马头上翻了下去。 褐色眼睛的骑手迅速爬起来,背上阿尔帕德,继续往东走。 失血过多的阿尔帕德已经意识模糊,他喃喃道:“给我把刀,我不想当俘虏,我也无颜苟活……” 在他接受打了败仗的事实那一刻,他就不再否定现实,不再愤怒,只剩下羞耻和绝望。 “你背不动我的,亚辛,自己逃命去。” 用最后的力气说完这句话,阿尔帕德陷入昏迷。 褐色眼睛的赫德人艰难向前迈步,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的哈合儿。” …… 帝国历548年,夏。 [注:十年前] 诸王堡,帕拉图陆军总部,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坐着十几个人。 阿尔帕德准将也在其中。 “这里,速勒迭部。”阿尔帕德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速勒迭部的地盘离缓冲区很近。一年前他们击败瓦甘部,开始快速扩张。现在从斡兰河到库尔甘河都归他们。” 阿尔帕德总结:“速勒迭部很危险,而且正在变得更危险。” 亚诺什将军拿过卷宗翻阅:“你的意思?” “羊围部酋长老迈昏聩,威胁不大。速勒迭部首领正好相反,他很得人心,很多小部落甚至举族投奔。”阿尔帕德阐述他的计划:“我建议,仍做出攻打羊围部的假象,军团绕过斡兰河去打速勒迭部。” “一头老狼,一头狼崽子。”亚诺什将军放下卷宗,笑着说:“那就先打崽子,后打老狼。” 塞克勒准将接过卷宗,随口问:“速勒迭,什么意思?” “红色的河流。”阿尔帕德面无表情:“首领名叫白狮。” 一个月之后,帕拉图大军横扫荒原,白狮仅以身免。 …… 时间回到现在:帝国历559年,二月。 赫德“联军”并未合营,诸部分设营地,彼此间都有数公里的距离。 一方面,马匹需要空间觅食;另一方面,诸部也在相互提防。 赤河部营地北侧,十几名骑手正疾驰而来,身后腾起一路褐色的烟尘。 哨塔上的卫兵眯缝眼睛仔细辨认着,忽然高兴大喊:“白狮回来啦!还有小狮子!” 赤河部众人欢呼雀跃。 卫兵搬开鹿砦,骑手们飞奔入营,跑到大帐旁边方才停下。 每个人的战马两肋都汗淋淋的,像是被水洗过一样。 小狮子看着兄长矫健地跃下马鞍,径直走向大帐。 他也急忙下马,紧紧跟在哥哥身后。 侍卫都守在帐外,进入毡帐的只有兄弟两人。 甫一脱离族人视线,步伐坚定有力的白狮突然脚下一个不稳,直挺挺摔向地面。 “哥!”小狮子低低喊了一声,扑上前去。 他搀扶起虚弱的兄长,让白狮平躺在毛毯上。 “白狮,灰眼睛怎的说?”门帘再次被掀开,鹰林部老酋长[铁丰]走进毡帐。 [注:铁丰,曾译为“铁多”。赫德语发音“乞铁牙”,意为很多很多铁,ch和ya都表复数] 得知白狮回营,铁丰第一时间赶来大帐。 他原本想问问情况,结果一进帐就看见外甥倒在地上,铁丰赶紧转身放下帐帘。 小狮子手忙脚乱解开哥哥的盔甲和衣袍,让白狮能更顺畅的呼吸。 铁丰急得直打转,捶打大腿埋怨小狮子:“你们两兄弟呵!大萨满留话,流血的伤他能治好,可你哥哥也要在榻上躺满十天。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小狮子一声不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小狮子听到哥哥无力地说:“我没事,扶我起来。” 铁丰搭手,一老一小把白狮扶着送到榻上。 白狮的左腹有两处浅红色痕迹,像是胎记,又像是新长好、刚脱痂的嫩肉。 两“胎记”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因为白狮的身上到处都是比它们可怕百倍的伤疤。 胆大包天的帕拉图人竟然扮成赫德人,推着大炮走到白狮百米内。 千钧一发之际,鸱枭用命挡下大部分霰弹,然而仍有两枚铅子击中白狮。 若非诸部萨满倾力相助,白狮早已殒身。 小狮子感觉有东西碰到他肩膀——是哥哥的手。 他抬起头,看见哥哥挤出一丝微笑。 “没事。”白狮说。 小狮子点点头,抹干眼泪。 白狮艰难地坐直身体,慢慢束好腰带。 “灰眼睛怎的说?”铁丰焦急地问:“诸部首领怎的说?” “帕拉图人要议和。” 铁丰大吃一惊:“什么?两腿人要议和?海东部和苏兹部不会被骗?” 白狮摇了摇头。 议和就是一年的休战,赫德人对此再清楚不过。 见白狮说话困难,小狮子开口:“我哥把部众的家眷要回来了。” 铁丰一拍大腿:“好!能要回来,说明诸部还拿我们当一杆旗。” 风掠过帐庐,发出呜呜的声音。 小狮子也坐在榻上,愤愤不平地说:“健食者的贪婪比他的胃口还大。听到灰眼睛和我哥不选战争首领,他就像闻到味道的秃鹫!难道功劳最大的不是我们吗?” “诸部推举健食者当战争首领?”铁丰瞪起眼睛看向白狮:“你没反对?当上战争首领,半个屁股就坐在大汗的宝座上了!” “猎物还没抓到,却为谁先吃肉互相撕咬,世上没有这种笨狗。”白狮缓缓说:“仗还没打赢,却先为战利品争吵,那这仗还不如不打。先打赢帕拉图人,其他事情都好解决。” 铁丰叹了口气:“我们损失太大,特尔敦部也是,现在我们两家抱团才有资格分享战利品,就怕烤火者不和我们一条心。” “烤火者虽然易怒,但不愚蠢。” “健食者那边怎么说?” “他想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7章 军合力不齐 对于身后发生的事情,温特斯一无所知。 他能做的唯有敦促队伍不停地走、走、走。 赫德骑兵的出现就像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帕拉图人背上,部队的行进速度陡然加快。 “蒙塔涅百夫长。”杰士卡中校将温特斯召到身边,神色异常严肃:“带你的百人队做先锋。控制速度,慢点走。” “慢点走?” 杰士卡中校松开测脉搏的右手,指着队列说:“现在部队每分钟走一百二十六步。他们害怕,才会走这样快。前面还有上百公里,一时走得快有什么用?” “明白。”温特斯抬手敬礼,拨马便要离开。 “把速度压下来,按着常步的节奏走。” [注:常步每分钟七十二步] “是!” “去。”杰士卡中校用鞭子轻轻抽了一下温特斯的肩膀。 …… 先头部队背后,两军侦骑正在茫茫荒原上追逐搏杀。 个位数规模的遭遇战,比拼的是马术、技巧和勇气。 赫德人俱携弓箭,而帕拉图人的战马更优秀。双方各有伤亡,一时间难分输赢。 帕拉图方面,首批使者还没返回,塞克勒的第二批使者已经动身,紧接着是第三批使者。 于是乎,白狮回到赤河部营地没过多久,灰眼睛就又派人请他议事,还要请烤火者过去。 “你去诸部接回妇孺罢,舅舅。”白狮披挂整齐,换上一匹从马,又变回那个沉默坚毅的领袖:“诸部首领和我有约,不会为难你。” “然后又该如何?” “然后你带着鹰林部护送妇孺往北走,护送她们回老营去。” “你是要我离开这里?如果鹰林部不在这里,我又如何分享战利品?” “你送族人去老营,再回来,正好能赶上。”白狮平静而笃定地说:“看着罢,舅舅,这仗还有得打呢。” …… 帕拉图人的姿态一次比一次谦卑。 第一批使者来的时候,给出的议和条件是携带武器、旗帜离开——和撤退也没什么区别。 赫德诸部首领当然不会同意。 第二批使者的条件,已经变成:帕拉图军携带武器、旗帜离开,并根据诸部损失给予赔偿。 第三批使者的条件:愿意割地、赔款,约定十年和平,但是帕拉图军队还是要携带武器、旗帜离开。 诸部大议,首领们争吵不休。 “什么使者!分明就是探子!”烤火者大吼,把其他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帕拉图人欺负诸部不杀使者,便一波接一波派人来查探你我!追上那些使者,把他们统统杀了!” “你想杀,你便杀。”黑水部首领面露不悦。 [注:赫德诸部有不杀使者的传统,帕拉图……过去也有] 烤火者怒视黑水部首领:“这是我特尔敦部一家的事?你们不愿沾血,却让我杀?” “还想什么?难道还要同意?明知前面是陷坑,还要往里面跳?”新任战争首领[健食者]拍着大腿,呵斥众首领:“两腿人的心思就像羊肠子一样弯弯绕绕,与他们谈什么?他们一路逃跑,没有吃的,没有喝的,正应该派兵攻打他们,怎能在这里干坐着、不行动?!” 有首领赞同道:“是啊!我们坐在毡帐里,族人们却彼此抱着取暖。一路赶过来,马匹不知死了多少。早一天消灭两腿人,我们的损失就小一些。诸部人马少说也有三万,若是合兵去攻打,怎么会打不过两腿人?” 赫德诸部在冬季出征,战马先是掉膘,掉到肋骨都一根一根显出来,最后不明不白死掉。 为了尽快赶来,他们连帐篷都没带几顶,互相抱着取暖绝不是夸张。 一两天还能捱过去,时间一长,铁打的汉子也要冻出病来。 越早击败帕拉图军队,赫德诸部承受的损失就越小。 烤火者不甘示弱,立刻顶了回去:“健食者,我倒要问问你,明知是陷坑,还要往里跳吗?你不弄清两腿人想干什么,却要像瞎眼的牛一样胡乱行动?” “祭天金人都丢掉的家伙,没资格和我说话。”健食者回敬。 烤火者闷不做声起身,突然像熊罴一样猛扑向健食者。 两人抓着彼此衣袍,其他首领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们分开。 灰眼睛安抚两人:“不妨派几个眼睛明亮的人,跟随两腿人的使者回去,探探他们虚实。” 白狮坐在角落,一言不发。 小狮子坐在白狮身后,满脸不屑。 健食者看到这二人,他指着白狮,问:“白狮,你把我们召集到这里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 “我说诸部也不听,不如不说。” “你怎知我不听?”健食者大怒。 “那好!”白狮拍了拍小狮子:“你拿我那挂毯来。” 小狮子起身离开,没过多久抱着卷毛毯回到毡帐。 不是赫德牧民家中常见的连皮带毛的毯子,而是用羊毛织成的毛毯。 毛毯在毡帐中央缓缓展开,足有一人长宽,上面用金线绣着一副地图。 地图,这可是不得了的东西。 如今诸部领地有限,地图就在脑子里记着,用不着画出来。 而阙叶汗时代的大地图都被诸部首领珍藏,是不给外人看的宝贝。 “打开天窗!”灰眼睛对帐外的侍卫下令。 盖在帐庐上的皮革被撤掉,阳光射入毡帐,投在地图上。 众首领围在地图前,小心翼翼不敢踩到地图。 “这不是尕蓝湖吗?”一名首领眯起眼睛,指着地图一角问。 尕蓝湖在西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里生活的部落放到赫德诸部眼中都是野人,被称为“野赫德”。 “这是帕拉图人绘制的地图。”白狮一字一句地说:“南至金顶山,北至遮荫山、东到诸王堡、西到尕蓝湖。 你们在此争权夺势,却不知帕拉图人早就在想着如何灭绝你我。若不齐心协力,终有一日诸部灶火会被帕拉图人踩灭,诸部黔首会像炉灰一样被扬尽。” 诸部首领们默不作声。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白狮重新坐回原位。 健食者踩在地图上,忿然作色,指着白狮问:“那你说怎么办?” “我只有一句话。”白狮平静的回答:“既然推举健食者为战争首领,那就都听健食者的。他让诸部趟火海,诸部也要趟。他让诸部爬雪山,诸部也要爬。” 穹庐之下一片哗然,诸部首领想听的可不是这个答案。 “帕拉图人打仗,虽然也争吵。可是一旦军令下达,众人就不再有二话,只听军令冲杀。即便军令不对,也照执行不误。所以帕拉图人能打败两倍、三倍的赫德人。你我若做不到,那就永永远远要挨打。”白狮的语气坚定:“既然推举健食者,那就要听他的,就是这样!” 其余的首领嘿然不语,小狮子面露不服之色。 “那好!就这样!”烤火者大吼一声:“可如果你下让特尔敦部送死的命令,我是不会遵从的!健食者!” “我也同意。”灰眼睛点头。 诸部首领吵闹一番,乱哄哄地答应听从健食者的命令。 “你们若愿听从我。”健食者大声说:“便与我合盏。” 赫德人每逢大议,参议者共饮一杯酒,以示再无二心,即为合盏。 合盏是宣告大议结束的仪式,健食者现在就要合盏,显然不合规矩。 “可以。”白狮站起来,第一个答应。 侍卫端进来烈酒,诸部首领先敬告神灵,开始轮流饮酒起誓。 “健食者,你还不是大汗,若你暗害特尔敦部,我是不会服从你的。”烤火者最后一个合盏,他恨恨说完这句话,才饮下烈酒完成仪式。 于是健食者按照赫德人的传统,将赫德诸部分为两翼一军。 苏兹部和海东部作为中军,特尔敦部与赤河部为右翼,其他部落合并为左翼。 健食者也清楚,赫德诸部一盘散沙,一个部落还能指挥,众多部落捏到一起根本没法执行太复杂的军令。 “今晚回去就拔营,明日两腿人行军的时候。”健食者向诸部首领下令:“中军攻打他们的中军,右翼攻打他们的后卫,左翼攻打他们的前锋。诸部齐心协力,他们决计抵挡不住你我。” 健食者还在约定汇合时间,帐外哨骑突然来报:帕拉图人正在焚烧营地,已经连夜遁逃。 “诸部速速回去点齐兵马!”健食者当机立断:“缀上两腿人,休要让他们走脱!” 众首领应声而散,纷纷走出毡帐。 毡帐之外,海东部众人也都在挂弦、披甲、备马。 营地内人嘶马鸣,好不热闹。 赤河部作为这片地区的主人,随军还携带着一些帐篷。 海东部远道而来,干脆什么都没带。 带的辎重少,就意味着行动更迅速。 跨上战马,牵上从马,提上弓刀,海东部众转眼间从扎营状态变为行军状态。 诸部首领离开海东部,各自去寻自家部众。 回营的路上,小狮子还在生闷气:“你怎么能听健食者那个废物的话?他们就是来占便宜的!血都是赤河部流!他现在却是一副大汗的做派!” “我与健食者所言,每一句都是我这些年思索所得。”白狮耐心给弟弟解释:“狮子咬着我们喉咙,狼咬着我们手腕。先对付狮子,还是先对付狼?” “可那也不能……” 白狮直截了当地说:“如果健食者能带我们打赢帕拉图人,我心甘情愿推举他当大汗。” 小狮子挠着头:“他打不赢?” 白狮用生硬通用语反问弟弟:“[通用语]你觉得健食者比起我如何?” 小狮子一愣,也用通用语回答:“[通用语]怎么可能比得上大哥!” 白狮长长叹息:“[通用语]我准备三年,原以为能守边黎三个月。可是帕拉图人一发力,边黎连七天都没撑住。诸部萨满相助,我以为至少能剪除帕拉图人一臂,可仍旧被打得险些全军覆没。” 小狮子作为亲历者,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兄长。 “[通用语]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高估帕拉图人,其实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白狮拍了拍弟弟肩膀:“[通用语]我们要学的……还有很多。诸部看我们大败,心下便瞧不起我们,因为他们还没亲自领教帕拉图人的本事。只有等他们也撞上钉子,他们才会知道我们经历过什么,才会恢复对赤河部的尊重。只有等他们也撞上钉子,他们才会遵从我的战略。” “[通用语]那你我……该盼着健食者落败?”小狮子疑惑地问。 “[通用语]不!我真心实意盼着健食者能赢。”白狮真诚地回答:“[通用语]但他赢不了,因为他面对的是‘帕拉图之锤’和‘帕拉图之盾’。” 白狮少见露出一丝笑意:“[通用语]而且从帕拉图之锤身上,我学到非常重要一点。” “[通用语]什么?” “[通用语]备用计划。” …… 白狮和小狮子交谈的时候,阿尔帕德将军正在给帕拉图骑兵做最后的演讲。 阿尔帕德站在一辆马车上,挥舞着一份羊皮纸,大声喝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吗?” 数以千计的骑兵们牵着缰绳、站在马前,鸦雀无声。 “这是帕拉图议事会的撤兵命令!” 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不仅是士兵,就连尉官们也面有惊疑。 中校们倒是脸色如常,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这份命令的存在。 上校们也不奇怪,他们不仅知道这份命令,他们还知道这是第二份撤兵命令。 整个军团,唯有阿尔帕德和塞克勒两人知道真相:这其实已经是第五份撤兵命令。 赫德掠夺者攻入帕拉图本土没多久,大议事会便发出了第一道撤兵命令。 接连五道命令,一份比一份措辞严厉。 “我告诉你们,这份命令上写的是什么!”阿尔帕德拿起羊皮纸,把机密信件的内容告诉全军团:“第五、第六军团,滞留敌境、未立寸功。着令第五、第六军团返回双桥大营,延误即以叛国论处!即以叛国论处!” 风掠过帕拉图士兵的方阵,卷来阵阵怒气。 “议事会问我们,问需要军团的时候,军团在哪里?!”阿尔帕德在所有人面前,把手中带着帕拉图议事会漆封的命令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议事会脑满肠肥的混账!他们以为我们在干什么?!” “他们以为我们在喝着酒、吃着肉、享用赫德女人吗?” “他们以为我们不想回到帕拉图吗?” “我们难道不是一刀一枪和赫德蛮子血战到今天?!你们哪个人身上没有伤?你们哪个人没有战友袍泽被埋在荒原?!现在我们成了叛国贼?!” 在恢复法术能力的施法者辅助下,阿尔帕德的声音传到帕拉图军队每一处角落。 压抑在士兵心中的愤怒和怨气逐渐发酵,他们可是浴血奋战的呀!可是拿了命在与赫德蛮子拼呀! “数以万计的赫德蛮子咬在我们身后!大议事会却拿我们当成叛国贼!”阿尔帕德也是满腔怒火:“我们现在是孤军了!没有人会来救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跟上我!杀光赫德蛮子!把他们的耳朵用草绳穿成一串!跟我去向大议事会讨个说法!” “万岁!”有士兵大喊。 “万岁!!”其他人跟着高喊。 “万岁!!!”所有人都带着愤怒和怨恨在呐喊。 阿尔帕德跨上战马,率先奔向北方,鹰旗跟在他身后。 军号吹响,骑兵们齐刷刷翻身上马,在军官的引导下跟随将军而去。 …… …… 不过,阿尔帕德煽动性的演讲与先头部队没什么关系。 若是让老神棍听到,说不得还会给阿尔帕德一个“居心叵测”的负面评价。 对于温特斯而言,他仍旧过着走路、筑营、休息的行军生活,只是更加警惕。 一天半之后,高举青色军旗的传令骑兵从身后追上先头部队。 “大捷!”温特斯听到对方高呼:“大捷!” “塞克勒将军击溃蛮人联军!阿尔帕德将军连破十营!” 先头部队的士兵欢呼雀跃,众人拍打胸膛吼叫,把帽子拼命扔向天空。 温特斯兴冲冲找到杰士卡中校,却发现杰士卡中校、博德中校以及其他两位校官面色凝重聚在一起。 “有什么事?”杰士卡中校问温特斯。 温特斯见情况不对,兴奋之情也逐渐消散,他尽可能平静地说:“捷报,后方大部队似乎击溃了赫德联军。” “有什么用?”博德中校啐了一口:“桥又被烧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8章 想象力 主力部队与诸部联军的大战发生在四十公里外,结束在四十公里外。 校官们尚不清楚具体经过,温特斯得到的信息更是散碎。 有人说阿尔帕德将军在蛮子阵中七进七出,杀得蛮子人仰马翻、溃不成军。 还有人说塞克勒将军三枪打死三大部首领,蛮子望风披靡、屁滚尿流。 个个说的有鼻子有眼,仿佛就在现场一般。 杰士卡中校拿出地图,拄着下巴翻找许久,忽地一拍手:“应该就是这里。” 温特斯和安德烈靠近观看。 中校在地图上点了两下。 “山谷?” “东西走向,南北侧有树林遮蔽的山谷。”杰士卡中校摩挲着下巴:“信使说老头子在山谷设伏。依我看,他其实只是选了个不会被包抄的地方。” “然后?” “然后就摆开阵势,打。” “就这么简单?”安德烈不敢置信。 “你想有多难?”杰士卡中校态度冷淡:“战役不就是一攻一防?难点不在于打,而在于如何让对方在你选定的战场开打。” 温特斯追问:“那塞克勒将军是如何做到的?” “想知道?问他去。”杰士卡中校叹了口气:“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 先锋梯队西南方向四十公里,一处无名的山谷。 说是山谷都有些勉强,其实只是两座丘陵间的低地。 就是这块不到两公里宽的低地,如今躺满死者、伤员和战马尸体。 身上带着血和伤的帕拉图士兵在山谷里走着,看到没死的赫德人就再狠狠插上一刀。 塞克勒咳着血沫,坐在马车上听拉斯洛上校汇报战况。 此役凶险之极,冲得最凶的赫德骑兵距离塞克勒本人不到五米。 塞克勒所在方阵更是被四面八方攻打,塞克勒本人身中三箭,两箭打在胸甲上,一箭正中头盔。 拉斯洛上校机械地复述:“五十六个辅兵百人队……全垮了,光百夫长就死了十八个——有野路子、也有联省和维内塔来的。还有十二个百夫长等待军法处置。左翼的第六军团的四个大队也被打得失去建制……” [注:野路子指的是非科班出身军官,包括所谓的“帕拉图临时军官”。这些军官数量少、不受重用,而且永远升不到校官] …… 前日黄昏。 “出发。”塞克勒最后一次检阅全军,头也不回走出大营。 帕拉图军队趁着夜色向东开进,后卫部队将所有带不走的东西付之一炬。 …… 昨日上午。 “蛮子退了!”帕拉图士兵们望着敌人的背影,互相鼓励地大喊:“蛮子退了。” 赫德前锋追上帕拉图军队,一场小规模遭遇战之后,赫德前锋被击溃。 帕拉图军队继续向东,损坏的辎重大车接连被抛弃。 …… 昨日深夜。 帕拉图军队终于抵达塞克勒选定的战场。 塞克勒在山谷摆开阵势,把部队排成三行。 少量轻骑兵被放在第一行,辅兵被放在第二行,常备军组成第三行。 两支军团的首席大队被布置在南北两侧丘陵上。 健食者求战心切,为了证明他的能力、树立他的威望,他需要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他派兵制止了诸部为争夺战利品的械斗,催逼各部骑兵连夜追击。 双方都有决战的意愿,战斗便在这片无名的山谷打响。 …… 今日清晨,双方前哨骑兵率先交战。 帕拉图轻骑寡不敌众,溃败。 两名百夫长擅自撤退,依军法被当场处决。 天大亮,雾气散去,赫德轻骑返回本阵,诸部联军抵达战场。 狭窄的宽度令赫德人无法展开,但健食者还是派出部队从更远的地方迂回包抄。 八点钟左右,赫德诸部联军正面压上。 赫德骑兵冲进辅兵阵线,狭小的山谷里,双方人马挤在一起。 四溅的鲜血飞进双方士兵的眼睛,被杀死的人甚至没法倒下来。 这种惨烈的战斗中,辅兵部队也很快溃败,退到第三线后面。 常备军大方阵开始接敌。 坚不可摧的大方阵挡住了赫德骑兵的突击。 依照白狮的建议,诸部骑兵跳下马鞍,投入步战。 位于两侧丘陵的首席大队原本应该给予火力支援,但是他们被赫德联军左右翼缠住。 在惨烈的厮杀中,帕拉图军队的整体阵型开始朝右翼挤压,左翼暴露的空间越来越大。 健食者正等待这一刻,他亲率苏兹部本部精锐直扑帕拉图军队左翼缺口。 苏兹部敢战死士不避不让,直直冲进长枪森林。 骑手、战马无不当场毙命,但是长枪森林也被撞开一处缺口。 余者紧随其后突入阵内砍杀,本就摇摇欲坠的帕拉图左翼方阵瞬间被冲溃。 苏兹部骑兵开始向帕拉图中军后方迂回,塞克勒派出重整的辅兵抵挡,然而他们完全不是养精蓄锐的苏兹部骑兵对手。 “[赫德语]赢了!”健食者纵声大笑。 赫德联军胜券在握,苏兹部骑兵正在自南向北席卷阵线。 “赢了。”塞克勒心力憔悴。 赫德联军已经全线压上,塞克勒也亮出耐心藏在袖子里的王牌。 凄厉的冲锋号响彻山谷。 四个大队的重骑兵从战线南侧的树林出击,朝着苏兹部骑兵的后背发动冲锋。 屡试不爽的背袭,苏兹部骑兵瞬间被击溃。 帕拉图步兵大受鼓舞,呐喊着反推赫德联军。 战线上的其余各部试图调转方向迎击,却无力有效组织,最终被溃兵裹挟着后退。 一个赫德人开始逃跑,所有赫德人都开始逃跑。 赫德联军左右翼见情况不妙,也开始撤退。 退到谷外的赫德人得到消息,他们的老营已经被另一伙帕拉图骠骑兵攻破。 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攻,诸部先锋的“老营”连车墙都没有,就是一片背风平地用来存放从马和少许辎重。 [注:从马,即备用的马匹] 诸部骑兵仅剩的勇气被打得灰飞烟灭,一哄而散,纷纷回救自家老营去了。 …… “这又是一场步兵流鲜血,骑兵得荣耀的战役。”山谷里的每一名军官都忍不住这样想。 简陋的绞刑架立了起来,刑场已经在山丘上被布置好。 按帕拉图军法,仗打完,便要开始处决……处决自己人。 十二名百夫长被除掉盔甲,五花大绑跪成一排——士兵未溃,军官临阵脱逃,绞; 后背有朱砂痕迹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被抓出——背有朱痕者,斩; 更多的士兵开始抽生死签——军官未退,士兵溃败,抽杀。 在过去的二十几年来,塞克勒从来没有心软过,因为军法是帕拉图军队的一切。 但是在今天,铁石心肠的塞克勒也没法再杀人了。 “算了。”塞克勒轻声说。 拉斯洛面无表情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算了。”塞克勒用力拍打胸膛,咳嗽着说:“剃掉他们的头发,编入死囚营。” “是。” “告诉他们。能回到帕拉图,就把命还给他们。回不去帕拉图,就拉一个赫德人垫背。” “是。” 塞克勒又问:“阿尔帕德回来了吗?” “还没有,可能还在追杀残敌。” “不用等他。你带人去,把我们沿路扔掉的大车找回来。我在前面等你,一天,就一天时间,能找回来多少找多少。” “是。”拉斯洛上校转身离开。 塞克勒费力地起身,他的年龄比阿尔帕德还要小七岁,却比后者更早地衰老了。 他看着尸体满地的沟谷: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山坡往下淌,在谷底汇成一股。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不也会相信“血”真的会“流成河”。 一名绿色盔缨的传令骑兵奔入山谷,朝着鹰旗方向横冲直撞。 卫兵持戟拦截,传令骑兵滚鞍下马,跌跌撞撞举着一封信跑向鹰旗。 鹰旗周围的卫士当然不可能轻易放他靠近将军。 两名卫士擒住传令兵,另有一名卫士夺过信,交到塞克勒手上。 塞克勒接过信,撕开,久久不发一言。 他拿信的左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时隔三十年,赫德人的铁蹄再一次踏上帕拉图的土地。 三十年未曾发生的[蛮骑入寇]吓破了帕拉图议事会的胆。 大议事会绕过陆军总部,连发五道命令,严令远征军撤兵回援。 但是现在,大议事会再也不用担心赫德掠夺者了。 因为他们回来了。 还毁掉了帕拉图远征军的第二座浮桥。 …… 一天后。 熟悉的毡帐,熟悉的诸部首领——少了几个,气氛却与之前迥异。 “健食者,你这乌鸦啄食的烂皮!包在草里,牛都不吃的腐肉!”黑水部酋长怒不可遏,如不是手中没有兵器,他可能已经与健食者拼个你死我活。 他指着健食者鼻子,怒斥:“把黑水部扔给两腿人,你们苏兹部却跑得飞快!你也配当战争首领吗?” 阿尔帕德率领骠骑兵整整追出五十公里,而且专门挑中、小部落打杀。 看到盟友被追杀,海东部、苏兹部不理不睬,只顾自己逃命。 反倒是特尔敦-赤河联军收容了不少残兵。 “短弓!你这没尾巴的骟马!你敢责问我?我还要责问你!”健食者也勃然大怒:“看到中军战况不利,你们左翼为什么不来支援?” “回去吃你娘的奶去罢!”黑水部酋长破口大骂:“你自己败了,还想让我们顶上?我倒问问你,你为什么把海东部编到你们中军?却不让灰眼睛来统领左翼?” “我不用向你解释!” “你答不上来罢?我来说!你满心私欲,担心灰眼睛独领一翼立功,所以让灰眼睛和你在中军,却让我们这些小部落在左翼!我们这些小部落,本就谁也不听谁的,你指望我们能打仗?” “那是你们的问题。”健食者犹自冷笑。 “你这战争首领!我不服!”黑水部酋长算是破罐破摔,今天不扳倒健食者,明天就是黑水部的末日:“你根本不曾为诸部着想!你不配统帅诸部!” “我不配,谁配?” “我推举白狮!海东、苏兹!都拿我们这些小部落当牲口!只有白狮拿我们当人!你,我不服!白狮,我服!”黑水部酋长瞪向其他部落首领:“说话呀!” 没人回应他。 “说话呀!”黑水部酋长大吼:“你们想给苏兹部当奴隶吗?” 又是一阵沉默。 黑水部酋长愤愤摘下帽子,往地上一摔,抬腿便要往外走,却别另外一人拦住。 烤火者抓着黑水部酋长的胳膊,看向现任战争领袖:“健食者,诸部首领给过你机会,但你辜负了诸部首领的信任。凭什么不让别人试试?” 诸部首领用眼神赞同,却不敢说话。 健食者站起来,杀气腾腾地环顾四周:“白狮不是金神后裔,没有资格当大汗!” 红脸膛的烤火者立刻顶回去:“谁要推举白狮当大汗?我们只要推举白狮带我们打仗!” “有你!有我!有灰眼睛!还有这么多金神后裔!没理由让个外人当战争首领!”健食者也大吼。 “你我不必像群狗争肉一样抢座位。”白狮平静地开口:“就按大议的规矩。熄掉灯火、盖住穹庐,诸部首领如果同意,呼‘艾’;诸部首领不同意,呼‘唔’。” 密帐议事,谁也看不到彼此,只能听到声音,性质等同于匿名投票。 这个办法在诸部大议中也很少用,因为大议本身就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场合,根本用不着遮遮掩掩。 “实在是没几个人敢公开反对健食者。”小狮子心想:“否则哥哥不会要求密帐议事。” 油灯被吹灭,穹庐被盖住,诸部首领在黑暗中交换位置。 白狮开口:“诸部后援与我们汇合前,不能再与帕拉图人硬拼。” 帐篷里响起一阵“艾”的赞同声。 黑水部酋长喊得最响,最明显。反正他已经得罪了健食者,干脆破罐破摔。 “帕拉图人不可能在荒原留一辈子,你我应当用最擅长的方法。十几骑、几十骑地袭扰,截杀信使、抢夺辎重、就是不与他们硬碰硬。” 又是一阵“艾”的赞同声。 “袭扰?”健食者忍不住质问:“光靠袭扰能杀光两腿人?一过冥河,我们就再也拦不住他们了!” “那就让他们过不了冥河。” “怎的让他们过不了冥河?他们在往东北去,显然是要找水浅的地方过河!” “去上游水浅的地方,帕拉图人的吃喝不够,所以他们准备了浮桥。” 健食者明白过来:“你要我们去打浮桥?” “不。”白狮回答:“我已经派人去打了。” …… …… 七天后,清晨。 温特斯、老神棍带着小狮子在冥河西岸漫步。 小狮子没精打采,懒洋洋走在河滩上,踩出一路爪印。 它的鬃毛还没发起来,远远看上去不像狮子,倒像一条脑袋特别大的犬。 老神棍裹紧身上的皮袍,叱骂道:“小畜生,快尿啊!冷死老夫了!” “您还有心思遛狗?”温特斯心情沉重。 两岸河滩,到处都是焦黑的浮箱残骸。 第一座浮桥,用的是从帕拉图带来的预构件。 第二座浮桥,用的是木板和沥青做成的浮箱。 木板没了,可以拆大车、可以砍树;沥青,工兵手上还有一些。 问题在于,河对岸还有好几千赫德人在等着。 没错,烧毁浮桥——而且是第二次——的赫德掠夺者不仅没有过河。还在对岸安营扎寨,与帕拉图军队隔河相望。 任凭帕拉图工兵技术再高超,也没有本事在对岸失守的情况下架起一座浮桥。 瑞德修士随口吟道:“[赛利卡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您这又是说什么呢?” 老人家捋着胡须,瞥了温特斯一眼:“就是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心态要好。瞧瞧你现在,板着脸,就跟天要塌了一样。” 温特斯叹了口气:“看您这不慌不忙的样子,是一早就准备好赫德萨满的行头了?” “哼,老夫岂会食二禄?” “活圣人有没有什么妙策,教教我?” “咳。身处敌境,背后是追兵,前面是河,河对岸还有敌军等着。”瑞德修士语气轻松:“小子,在我读过的每一本史书里,你们这都是必死的局面。” “还是有办法的。”温特斯轻声说:“只是需要一点想象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9章 真正的桥 无名谷之战,塞克勒击破赫德联军。 首领们带着本部人马各自逃命,又被阿尔帕德一路追杀。 光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耳朵就数出三千有余。带血的人耳用草绳穿着,装了整整两辆大车。 帕拉图第五、第六军团同样伤亡惨重。 七千余名军团步兵,五千余名征召辅兵参战,共计阵亡七百七十二人,重伤九百四十三人。 轻伤没法计算,因为活下来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 重伤的判定标准也变成能不能自行走路。 打扫战场之后,帕拉图大军马不停蹄向东北方向进发。 帕拉图人取得一场胜利,这点毫无疑问。 如果是在过去,他们已经可以“谈笑凯歌还”。 然而战役的胜利,难以弥补战略的缺失。 阿尔帕德没能打散赫德联军——因为赫德联军本来就是散装的。 诸部诸部虽然打仗不甚卖力,但逃跑可是强项。压阵的苏兹部骑兵一溃,战斗又变成“狗撵兔子”。 狗撵兔子也没什么。照过去的经验,打疼赫德人就足够。 可现在群狼认定儿马势颓,即便儿马能够踢死一头狼、两头狼,剩下的饿狼还是会舔着伤口,紧紧跟在儿马身后。 就像不存在一个叫“赫德人”的独立意志,赫德人与帕拉图人作战的动机也十分复杂。 对于底层的赫德牧民,一方面他们是被暴力胁迫着来打仗,另一方面他们也渴望着战利品、赏赐和军功带来的阶级提升。 在底层牧民之上,是赫德社会的全职武士阶层。 包括中、小部落的首领,首领的亲族、友伴、护卫。 某种程度来说,这些人的动机与普通赫德牧民差不多。他们驱使族人,三大部驱使他们。 他们不愿折损实力,但是他们也渴望战利品。 盔甲、武器、火枪、弹药、工匠都是诸部平日难以获取的资源。 年纪大一些的首领还记得过去的好日子,他们打心底盼望能消灭帕拉图常备军,然后去帕拉图抢劫——前提是自家人马不要有损失。 而在更有野心、更有实力的首领看来,这一战不仅能消灭帕拉图常备军,也是建立威望、掌控诸部的好机会。 此外,对于全体赫德人而言,还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在心头但说不出来的集体情绪。 那是“赫德人”对于“帕拉图人”的仇恨和怨气,不与某一个体挂钩,又在每个赫德人心底。 这种情绪或许还没有“河对岸的部落抢了我家两匹马,我好恨”来得强烈,但它确实存在。 总而言之,白狮的“不松口,但也不咬”的策略得到大多数赫德人的认同。 除了赤河部和特尔敦部,大部分首领身边只剩下亲信人马,他们需要时间收拢失散的部众。 没人再敢与帕拉图军团正面交战,但是也没人舍得就此放弃。 阿尔帕德和塞克勒的目的达到了,帕拉图军队的撤退之路变得异常安静,再没有发生任何交战。 只有偶尔出现的赫德轻骑提醒帕拉图人:敌人并未罢休。 …… 意识到第二座浮桥也被摧毁,帕拉图军队的情绪变得不安和压抑。 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能看出这支军队已经走到绝境。 帕拉图人没输,只是无路可走。 当晚,两名辅兵盗窃马匹,想要逃跑。 他们在河滩上被巡逻骑兵抓住,于次日清晨被当众处决。 必须要快做决断——这是全体军官的共识。 高级军官扩大会议上,有人提议:“要不然,继续往上游走?” 继续往上游走,一个简单粗暴的法。 越往上游水越浅、河道越窄,走到能淌过去的地方不就行了? “往哪走?”博德上校毫不留情地呛了回去:“就算再往上游走两百公里,冥河照样有百米宽!干脆走进遮荫山脉,从蒙塔人那里绕回家好不好?” “我就是说说……” 又是一阵沉默。 又有人提议:“我见过在山里伐木的工人,他们冬天砍树,运到河边钉成木排。等到夏天涨水的时候顺河而下,能直接到诸王堡,还能到内海。” “我们也扎木排?” “说不定可行……” “诸位。”罗伯特中校头疼欲裂:“浮力原理!” 物体的浮力与排开液体的体积相关,在座的军官不管还记不记得,至少都学过。 罗伯特中校拿起纸笔,开始计算:“木排不是船,它没有空舱,全靠木头的浮力。木头密度取水的一半,也就是1公斤木排能载1公斤的东西。实际肯定做不到一比一,但我给你尽可能取多算。 全军上下现在有两万多人,每人就按70公斤,共计也有一百四十万公斤,也就是1400吨!上哪1400吨木头去?上哪找?!” 越计算,罗伯特中校越激动:“这只是人的重量,还没有算上我们武器、盔甲、辎重、弹药!对了,还有马!还有战马!我们还有上万匹战马!战马之外还有挽马。” 会议现场鸦雀无声。 “放木排?亏你想得出来!”罗伯特中校压着火气:“我们还不如干脆一人抱一根木头跳河,把武器、盔甲、战马统统扔给赫德人!” “那不用木排,造船呢?”有人不服气地反问。 “船!船什么船?”罗伯特中校终于控制不住:“军中不是有维内塔人?把他们叫过来,问问装两万人要多少船!还有战马!就算是拿内海上最大的船,想要装走两万人,也要一整支舰队才行!” 两位将军一言不发。 军帐之中,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罗伯特平常并不是很容易激动的类型,相反他很理性。 但越是理智的人,面对绝对的绝望就越容易崩溃。 “我们在此坚守,派人去诸王堡找船来呢?”豪格维茨上校沉吟着问:“诸王堡可有不少船。每年的羊毛不都是先到诸王堡装船,再顺江而下,送往联省和维内塔吗?” [注:帕拉图人口中的江指的是烬流江,即联省人和维内塔人口中的奔流河] 众人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没错!诸王堡有船!大小都有!” “冥河是通大江的,荒原上的河流都通!让船过来接我们。” “先生们!”罗伯特中校忍不住大吼:“我们是上游!诸王堡是下游!你们难道没听过[买舟东下]吗?维内塔商人在帕拉图买船,载着羊毛到内海,再把船拆掉卖木材,最后骑马回诸王堡!” 博德上校安抚住罗伯特中校,对其他人解释道:“从诸王堡到这里是逆流而上。维内塔人宁可买舟东下,也不逆水行舟,就是因为太困难。 逆水行舟靠三样东西,桨、帆和纤夫。现在是冬季,刮西风,不仅逆水还逆风。用不了帆,也没有人给我们拉纤。想要凑足划桨战船,得维内塔或是联省的内海舰队来才行。” “别指望船了!”博德上校重重地总结,他停顿一下,说:“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我们在此坚守,派人回诸王堡求援。只要援军能击溃河对岸的蛮子,我们就能搭浮桥。” 浮桥因为没有固定的桥墩,为保持轴线位置不致偏移,在两岸、上下游都需要布置缆索锚碇。 赫德劫掠者守在河对岸,就等于是卡住了帕拉图军队的喉咙。 不击溃他们,浮桥是架不成的。 “我觉得可行!”有校官高声赞同。 有校官担忧地问:“坚守?我们粮秣还够吗?” 博德上校坚定地回答:“不够就省!不够就杀马!一定要守到援军抵达。” “要是援军没能解围怎么办?” “光在新垦地,我们就能拉出上万杜萨克和民兵,怎么可能打不过对岸那几千赫德人?”博德上校胸有成竹:“蛮子入寇,各地民兵肯定已经在集结。军团总部只要派他们过来就行。” 豪格维茨上校抱着胳膊,问:“指望援军解围还是太被动,我们应该想办法送一部分人过河,灭了对岸的蛮子。对岸蛮子差不多有三千、四千人的样子,只要能送过去十五个中队就行。” [注:十五个中队满编约三千骑,实际作战因为难以补员,只有一千七百骑左右] 罗伯特中校反问:“怎么送过去?” “船?” “哪来能装两千骑兵的船!” “去上游,用小船一点一点运。” “豪格维茨上校!您就没想过士气的问题?”罗伯特中校瞪着眼睛反驳:“赫德人能守在对岸,就不能监视上下游?一旦失败,损失不仅是十五个中队的骑兵,还有十五个中队的战马。 我且不说你能不能渡河。凭军队现在的状态,不等你到对岸,我们这边就要崩溃了!士兵会以为你们要逃跑的!” 豪格维茨冷笑:“你太小瞧帕拉图人!” 罗伯特中校勃然大怒:“苦活都是我们干,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双方剑拔弩张,简直是一触即发。 “都给我坐下!”阿尔帕德狠狠一拍桌子:“要决斗?滚出去。别溅到我身上血!” 塞克勒将军叹了口气:“固守待援可不是什么好办法,看来我们也只能从坏办法里选最好的那个。要想想备用计划,援兵没来怎么办?来了没能解围又怎么办?” 军帐又陷入沉默。 如果援兵没来,或是来了没能解围。 那么等待第五、第六军团的只有一个下场——全军覆没。 “我手下的百夫长有个想法。”沉默至今的独眼中校打破沉默,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那小子有点急智,我觉得可以试试。” “别废话。”塞克勒将军不满地看了杰士卡中校一眼:“讲!” “建一座桥!”杰士卡中校拿出图纸:“不是浮桥,而是一座真正的桥。” 罗伯特中校一挑眉毛:“真正的桥?怎么建?” 杰士卡中校走上前去,把图纸挂在架子上: “像恺撒那样建!” …… 温特斯站在一座土丘上,他的前方是正在紧锣密鼓施工的大营。 再往前,便是气势磅礴的冥河。 在温特斯的左手边,还有另一座高度相仿的土丘。 军团指挥部给两座土丘的正式代号是南高地、北高地。 不过因为两座土丘形似女性的双峰,所以士兵们都称其为……那个。 大营与两座土丘呈三角形分布,紧挨着河滩。 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利于防守,因为两座土丘居高临下、俯瞰大营全貌。 帕拉图军队不得不在南、北高地上修筑堡垒,并分散兵力驻守。 把大营设在不适合防守的地形上,只为两个理由: 第一,从这里往西北走半公里,有一片茂密的针叶林; 第二,这里的河道宽度不到两百米,正适合架桥。 时间不等人,第五军团的士兵还在挖掘壕沟、修筑营墙,第六军团的士兵已经拖着原木返回。 军营此刻就是一间巨大的露天木工坊、铁匠铺。 不拘铁匠、木匠、烧炭匠、泥瓦匠……军中所有工匠都被集中到一处,贝里昂也在其中。 连只会用刨子的半桶水都被抽走。 风箱吹得炉火呼呼响,叮叮当当的锻打声响个不停。 多余的盔甲、武器被熔铸成斧头、钉子、锚,再送往需要它们的人手中。 所有人都在忘我工作,营地中央,一张巨型木筏正逐渐成型。 “咚!” “咚!” “咚!” 与此同时,另一张巨型木筏正漂浮在水面,往河床里砸进一根根木桩。 还有几艘小船锚定在河心,正在测量水深。 巨型木筏上有一架像是打桩机的简陋器械:一块石墩、一套起重装置、一条滑轨。 载着这套器械的木筏,便是筑桥工程的核心。 木筏上的士兵呐喊着推动转盘,绳索嘎吱嘎吱作响,沉重的墩石被一点一点抬升。 木筏上的其余士兵齐心协力,将一根原木放入滑轨,尽可能克服浮力往深处探。 当原木的尖端触及河床的时候,木筏上的军官扳开起重机阻铁。 石墩重重落下,砸在木桩尾部,木筏都在跟着颤抖。 木桩被巨力敲进河床将近半米深。 士兵们再次喊着号子推动转盘——他们还需要重复两次,直到木桩牢牢扎进河床深处为止。 固定在河床上的木桩将会作为桥墩,向着河对岸一路延伸。 超大型木筏载着六米高的打桩机,如同神话里的巨人行走于水面,惊得对岸的赫德人目瞪口呆、奔走高喊。 “没见过这东西?”温特斯心中阵阵快意:“看来是《高卢战记》没有赫德语版本。” 瑞德修士也在温特斯身旁。 老头捋着胡须,慨叹道:“[赛利卡语]奇技淫巧,当真是奇技淫巧。” “什么?”温特斯听不懂。 “我在说你的本事真厉害!” “不是我发明的。”温特斯羞愧地抓了几下头发:“都是古人书里的东西,只是没有实物。在陆院的时候,老师带领我们尝试复原过。” “不过。”瑞德修士咂着嘴说:“这桥恐怕不经用。” “反正也没指望用到世界末日,能用一次就足矣。” 瑞德修士哈哈大笑:“也是。” “白狮!”温特斯突然冲着冥河大喊:“还有什么招!统统使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0章 砍树 人不怕处境艰难,只怕没有方向。 所以帕拉图人需要一座桥,哪怕塞克勒已经派遣信使渡河求援。 筑桥不仅是为“过河”,更是为给全军将士注入希望。 世上没有什么比穷途末路更令人绝望。 冷漠的冥河横亘在面前,帕拉图人无处可去、无路可走。 想转头拼命,却发现连敌人都没有——赫德人根本不与他们正面交战。 白狮就像把野兽围阻在断崖上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敌人被饥饿和绝望压垮。 军心溃散,不等援军赶来解围,帕拉图人早已不攻自破。 蒙塔涅百夫长的筑桥计划很困难,但是没关系。 因为帕拉图军队迫切需要的不是桥,而是希望。 如同即将溺毙的人抓到一块木板,帕拉图人眼中现在只有三件事:桥、桥、还他妈的是桥。 木匠带着工兵军官在林间穿梭,为筑桥工程寻找合适的料材。 最直、最长的好料子用红漆画圈,它们将作为桥桩使用。 次一等的木料用黑漆标记,可以锯成木板用于铺设桥面。 至于还没成材的小树、灌木,则统统拿去烧炭。 凡是用过锤子和铁砧的人都被抽走,像贝里昂这样的资深铁匠更不例外。 杰士卡大队痛失名厨——温特斯又过上吃泔水的日子,但是帕拉图军队得到了一位能带十几个小工的大匠。 缴获的武器被重新烧热、折叠、锻打;多余的盔甲被熔成铁水,灌入沙模, 军中唯一的烧炭匠成了宝贝疙瘩,好在这门手艺不算难学。 除了提出筑桥计划之外,温特斯还做了一件微小的贡献。 采纳温特斯的建议,第五、第六军团仿照第三[大维内塔]军团在赤硫岛修建固治道时的架构,也组建了[筑桥指挥部]。 指挥部由塞克勒将军亲自负责,军中所有能够集中的资源都向这个临时部门集中,再由它统筹、分配和指挥。 至于温特斯,他只是在指挥部挂了个名,还是照常带着他的民兵干活。 军中有的是比他更专业的工兵、炮兵军官,温特斯也就没有继续指手画脚。 灵感就像一层纱纸,他把纸捅了个小窟窿,剩余部分自有其他人补完。 …… 不算茂密的森林被伐出一片空地,民兵们挥动利斧,正在扩大空地的范围。 “咚。” “咚。” 这是斧刃斫在树干上的声音,一刻也不停。 “小心哇!倒啦!”有人声嘶力竭大喊:“倒啦!” “倒啦!”听到喊声的民兵也跟着高喊:“倒啦!” 这既是相互提醒,也是在相互打劲。 一根树冠十几米高的杉树好似走夜路的醉汉,朝着空地方向缓缓倾倒。 伴随着能酸倒牙的“嘎吱”声,杉树越倒越快,直到重重摔在地上,扑起冲天的尘土。 三个民兵提着斧头走过来,开始清理杉树的枝桠。 最终这棵杉树会只剩下干净的树干,再由专门的马车拖到大营去。 十几米高算不得什么参天大树,但在荒原上却是难得的木料。 杉树倒地之后,“咚咚”的伐木声再次响起。 砍树是极苦的活,非身强力壮者不能胜任。 民兵们干上一天,第二日肩膀就会高高肿起来。 要是有锯还轻松一些,可是军中正缺锯子,所以伐木的主力工具还是斧头。 [哒哒]的急促蹄声越来越近,一名绿盔缨的骑兵驰入伐木林地。 林间的民兵都在埋头干活,根本没人搭理这名传令骑兵。 传令骑兵找了一圈,也没见到军官在哪,只得高喊着问:“蒙塔涅百夫长?蒙塔涅百夫长在吗?” “该不会躲到哪里偷懒去了?”传令骑兵大失所望,不禁生出一丝鄙夷:“什么血狼?也不过如此。” 随着帕拉图人全力投入到筑桥工程中,提出这一计划的[血狼]的名气也扩散到全军。 帕拉图士兵都听说过这位冠军百夫长真假难辨的“光辉事迹”,人人争相目睹血狼真容。 这位传令兵也是经过一番争夺,才抢到给血狼送命令的机会。 传令兵的喊声被砍树声盖住,没人理睬他。 于是他打马走到伐木场边缘,想要找人问话。 传令兵一眼就看到一名高大民兵。 那人比其他人普遍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粗布单衣,正在对付一棵柞木。 他高高扬起斧头,再重重挥下。 斧刃每次劈到树干,合抱粗的柞木都会剧烈颤抖。 明明是寒气逼人的冬天,翻腾的白色热汽却像开锅一样从那人的袖口、领口冒出。 传令兵走到高大民兵身旁,不耐烦地问:“喂!你们的百夫长血狼在哪?” 高大民兵放下斧头,反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传令兵呵斥道:“军情是你有资格问的?带我去找他。” “血狼,没见过。”高大民兵抽出塞在腰带的毛巾擦了擦脸,慢吞吞地说:“温特斯·蒙塔涅,我就是。” “咚。” “咚。” “咚。” 砍树的声音一刻不停。 传令兵滚鞍下马,慌忙取出一卷漆封信件,双手奉上:“这是筑桥总部给您的命令,长官。” “谢谢。”百夫长拿过信件,揭开漆封,随意扫了几眼。 传令兵稳住心神,悄悄打量着,他终于有机会一睹传说中的血狼的真容。 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没有特别壮、也没有特别瘦,只是稍微高一点。 除了脖颈挂着一道细细的金链之外,也没有佩戴任何装饰品。 但又很特别,是传令兵说不出来的那种特别。他满怀敬意地站着。 “要回执吗?”百夫长问。 传令兵连连摆手:“不要,不要。” “那好,命令我已收到。”百夫长扬了扬手上的信:“辛苦你了,回去。” 传令兵跨上马鞍,他看到血狼把信放进衣兜,又重新拿起斧头。 远处传来喊声:“小心哇!倒啦!” 伐木场的民兵闻声呼应:“倒啦!” “倒啦!”血狼抡着斧头,一下一下斫着树干。 传令兵刚刚离开,又有两名骑手如狂风一般冲进伐木场。 “不好啦!”其中一名骑手大喊:“赫德人来了!” …… 温特斯上午连续使用裂解术炸断十几棵树,幻痛直到下午也没有消退。 传令骑兵刚走,他便听到安格鲁惊慌的喊声:“赫德人来了。” 民兵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跑向存放武器、盔甲的帐篷。 红鬃一路狂奔到温特斯身边,安格鲁跳下马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长官,赫德人来了!” “别着急,你慢慢讲。”温特斯的头更疼了:“在哪?来了多少?战况如何?” “运木料的马车被劫了!” “有多少赫德人?” “二十几个!” “来了!”温特斯在心底大吼:“我就知道有这一天!” 他发泄般一斧劈在树上,这棵柞木终于支撑不住,颤抖着倒向地面。 “小心!”温特斯大喊:“树倒了!” 周围的民兵急忙躲开,万幸没有出意外。 温特斯奔向强运,大声命令:“有战马的!都跟我来!其他人留在这待命!放出步哨!” 强运能感受到主人的焦急,往常备鞍它都要撒娇讨糖,这次却没有任何多余行动,顺从地让主人套上马鞍。 提起马刀,跃上鞍子,温特斯便要出发。 “着甲!”夏尔抱着温特斯的四分之三甲急急忙忙跑过来:“您还没着甲呢!” 无奈,温特斯又下马披甲。 他穿的是干活的粗布衣服,全都要换掉。 丝绸衬衣、棉质武装衣、锁子甲、板甲、马靴,夏尔和海因里希帮着温特斯层层披挂。 传令兵如果再过来,绝对不会认错。 整备完毕,温特斯带领二十几名杜萨克赶往车队遇袭的地点。 帕拉图军队一方面在林地外围就近采伐,另一方面派遣伐木队深入林地采伐大树。 车队遇袭的地点就在伐木场和大营之间,大营方面的人马比温特斯先赶到,骠骑兵已经动身去追杀赫德人。 现场一片惨景,缺乏武装的运输车队根本无力抵抗,车夫尽皆被砍杀。 马车还留在原地,但是车轴都被捣毁,挽马也被赫德人带走。 阿尔帕德已经在周围派了哨骑,但还是被这一小股赫德人钻了进来。 “逼我们再次分兵。”温特斯心想:“这就是你的打算吗?白狮?” …… 在运输车队遇袭之前,筑桥计划的进展异常顺利。 温特斯原本最担心[浮动打桩机]不能用,因为它们的重心太高,稍有风浪便容易倾覆。 但是冬季的冥河水流平缓,帕拉图工兵又将木筏修得足够大,打桩机的运作倒是没问题。 浮动打桩机是筑桥的核心机械,它没有问题,其他问题都是小问题。 帕拉图军队建造了两座浮动打桩机,一左一右同时推进。 对岸的赫德人试图放箭骚扰,但是他们所使用的重箭根本射不到两百米外。 对了,他们的箭还逆风。 即便使用轻箭,飞到两百米外也失去了准头和威力。 弓箭射程不够,对岸的赫德人抬出几条小船,想要打水战。 结果被帕拉图火枪手劈头盖脸一通打,丢下几具浮尸狼狈上岸。 温特斯估计,等赫德人的弓箭能对己方造成有效杀伤时,大桥离他们也就不足五十米了。 即便到了那个时候,火枪手也可以与赫德人隔河对射,谁怕谁还不好说。 这一次,轮到河对岸的赫德人体验无力感。 无论他们做什么,大桥都以每天十米以上的速度向东岸延伸。 限制帕拉图军队筑桥速度的最大因素,已经不是赫德人,而是木料。 在荒原上,森林本就稀罕,能够当桥桩的大料就更少见。 帕拉图军队原可以继续往北走,去河面更窄的地方筑桥。 但是最后还是选择目前的位置,就是因为这里挨着一片针叶林。 经过测量,冥河水位最深处大概有六、七米,那里至少要用十米长的木料。 十米长的木料,就得二十米高的树。 帕拉图人快要找得发疯,也没有找到几个合格的料材。 还是一位老木匠想出办法:长木料不够,就用稍短一些的木料拼接,再用铁钉固定、铁圈箍死。虽然铁会锈烂,但是坚持到大桥竣工总没问题。 于是筑桥总部一口气派出二十支伐木队,蒙塔涅百人队也在其中。 …… 运输木料的车队遇袭,意味着白狮已经看到了帕拉图人的阿喀琉斯之踵。 昨日,温特斯向筑桥总部申请在森林中增筑一处驻防营寨。 各伐木队采伐的木料先在营寨集中,再武装押运回大营。 今天,传令兵给他送来回信。 因为“分散兵力”且“二次转运延误时间”,筑桥指挥部否决了他的申请。 但是现在,即便军团不想分散兵力,也不得不分散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1章 强运 三天。 从帕拉图工兵喊着号子把第一艘打桩船抬进冥河,到运输木材的车队被伏击,总计不到三天时间。 木桩打下八十根,铺设桥面不到二十米,白狮的反制手段就来了。 截杀车队就像是一声发令枪响,赫德骑兵化整为零,开始对帕拉图伐木队发动没完没了的袭击。 帕拉图骠骑一日九战,“狗撵兔子”一样与赫德人追逐搏杀,仍然挡不住敌人对于这片针叶林的渗透。 温特斯的队伍也遭遇了一次突袭。 二十几个赫德轻骑牵着战马,悄悄摸向伐木场,不曾想被温特斯放出的步哨撞破。 哨兵鸣哨示警,用命给战友们争取了时间。 眼看偷袭不成,赫德人干脆上马强攻,结果迎面撞上满腔怒火的蒙塔涅百夫长。 蒙塔涅百夫长穿着单衣、提着斧子,一路追砍到森林边缘。 赫德人没给他留下伤口,在林间纵马狂奔倒是让他挂了彩。 当温特斯再回到伐木场的时候,他的衣服已经被针叶和树枝刮成碎条,上半身到处都是猫抓似的血痕。 夏尔急忙烧水,融了盐巴给温特斯清洗伤口。 示警哨兵的尸身被找回,他是个很憨厚的农家小伙,头颅和身体已经被弯刀分离。 “砍下来!”温特斯已是怒不可遏:“把赫德人的脑袋都给我砍下来!把尸体挂到树上!钉!都给我钉到树上!” 民兵们行动起来,怀着最强烈的仇恨,他们剁下赫德死人的头颅,用火烧掉。 他们严格按照百夫长的命令,用粗大的铁钉从胸椎骨锤入,把死了的敌人钉在树上。 无头的尸体从伐木场到森林边缘钉了一路。 之后,蒙塔涅伐木队再也没有被袭击。 但不是每一支伐木队都这般骁勇善战。 有的伐木队击退了赫德人; 有的伐木队一通混战,赫德人自己撤了; 还有伐木队被彻底冲垮,等救兵赶到的时候,只找见遍地的死者。 次日,两个步兵大队和两个骑兵中队开进“桥林”。 [注:因为这片森林的木材用于筑桥,所以被士兵们称为桥林] 这支分遣队的指挥官是温特斯的熟人——罗伯特中校。 温特斯第一时间被罗伯特叫了过去,中校想了解各伐木队的具体情况,也想听听温特斯的想法。 “在桥林中央修筑前出营寨,各伐木队从营寨出发,朝四面八方采伐。”温特斯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把说过的东西又说了一遍:“伐木队沿途砍树,会在身后道路。这样无论哪里有警,骑兵都能迅速支援。” 罗伯特中校连连点头,问:“你交过手,蛮子的作战意志如何?” “也就那样。两个十夫队的规模,正适合赫德人发挥。但是他们毕竟人少,只要伐木队横下心抵抗,赫德人也没辙。关键是辅兵的士气在[无名谷之战]被打得粉碎,如今根本不堪用。没参与无名谷之战的民兵,倒还敢拼一拼。” 罗伯特中校沉吟着,又问:“给每个伐木队配两帐士兵,你觉得如何?” 乍听之下,温特斯只觉得荒谬:这不是在分散兵力? 但仔细想了想,或许真的可行。 比起赫德袭击者,伐木队占据很明显的人数优势。 但是他们需要主心骨的存在,才能发挥人数上的优势。 现在还剩十八支伐木队,给每队配两帐兵,总数也不到一个大队,还剩一个大队可以防御营寨。 即便需要出兵救援,也是出动骑兵,不会出动步兵。 “行,我觉得行!”温特斯表示赞同,他补充道:“挑选精干的军士带兵进驻各队,有他们撑着,民兵也不会一触即溃。” “好,那就这样。”罗伯特中校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沉声道:“不管蛮子有什么招数,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和他们见招拆招。” 在比较相熟的上级面前,温特斯终究还是没忍住,他不满地说:“总部早就该派兵过来!” 罗伯特中校好言安抚:“老头子又要筑桥,又要防备蛮子大部队。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愿意冒险分兵。不同位置,考虑的事情不一样。再说,他不是派我来了吗?” “赫德人有什么大动静?” “没有。”罗伯特中校摇摇头:“他们在三十里外下营,很是小心。哨骑撒得遍地都是,我们的侦骑也过不去。” 军帐内只有罗伯特和温特斯两人,谈话性质私密。 温特斯尽可能心平气和——但还是带出三分火气:“我就是个百夫长,还是维内塔人,说话也没人理睬。您在军中说话有分量,有件事我想和您说。” 罗伯特中校正色道:“怎会没人理睬?阿尔帕德把他的酒壶都给你了。杰士卡那个‘三句话里两句得罪人’的家伙一提起你更是赞不绝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尽可以讲。” 树枝在火盆里噼剥作响,在冬日里难得带来一丝暖意。 杰士卡中校在背后夸奖自己?温特斯难以想象,因为独眼中校当面都很少给温特斯好脸色——准确来说,杰士卡中校谁也不给好脸色。 不过温特斯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他索性直说:“中校,你们帕拉图人对于‘水’缺乏重视,对于‘海军’更是缺乏认知。你们习惯骑马,但是帕拉图也有许多大河。如果你们带一支舰队过来,绝不至于陷入今天的险境。” 维内塔人的话听得罗伯特中校又迷茫、又深思。 温特斯狠狠一拳锤在腿上,语速飞快:“当务之急不是筑桥,而是造船!冥河不仅挡住我们,也截断了赫德人的往来。赫德人一块舢板都没有,我们哪怕只有二十艘小船,对岸的赫德人都是孤军、死军! 赫德人可是有大炮的!军团总部现在一门心思筑桥。可如果我们控制不住水面,让西岸的赫德人把大炮送到东岸,桥修得再快又有什么用?那就要出大事了!” 罗伯特中校微微一愣:“蛮子的火炮不是已经被我们销毁了吗?” “谁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温特斯的眼神肃杀冷冽:“水面宽度不到两百米,别说是六磅轻炮,就算是我用过的一磅旋转炮,都能轻松从东岸打到西岸。我若是赫德人,不惜代价也要把火炮运到东岸去!就架在大桥正对面!日夜不休轰击打桩船,把打桩船统统击沉!就那些破筏子,下水一艘,打沉一艘!” 寒风吹进军帐,火苗在铁盆里剧烈翻滚,一如温特斯的心情。 “我现在庆幸你不是蛮子。”罗伯特中校苦笑着问:“这些你没和总部说过?” “前天给总部打了报告,结果泥牛入海,也没个回文。” “没和杰士卡说过?” “大前天我就被派出来砍树,要是您今天没过来,我就要去找杰士卡中校了。” 罗伯特中校双手撑着膝盖,认真地说:“如果赫德人把大炮搬到对岸,那桥也就不用修了。你放心,我直接去找博德上校,让他去见老头子。” “有您在,我就不担心了。”温特斯的呼吸稍微畅快一些:“我们没船,赫德人也没船。不用多,二十艘划桨小船控制水面就足够。” “可惜我对水战一窍不通,等有机会,你一定要和我多讲讲水战和船的事情。” “其实我也不懂。”温特斯想起另一位故人:“维内塔海军有一位名叫斯派尔的船长,那位才是桨帆船作战的专家。如果有机会,我愿为您引荐他。” “好。”罗伯特中校哈哈大笑:“一言为定。” …… 帕拉图人先是在林间伐出一片空地,然后用砍倒的树木修筑前出营地——又名桥林营地。 建材获取容易,又有十八支伐木队赶过来帮忙,桥林营地的修筑进度突飞猛进,一天就几乎完工。 因为使用了大量木料,桥林营地的工事甚至比土墙为主的大营还要坚固。 伐木队加上罗伯特中校带来的两个步兵大队和两个骑兵大队,共计三千余人、五百多匹马。 [注:战马以及从马、驮马] 营地按照标准军团营地规模修筑,容纳这些人马绰绰有余。 除了营地本身,罗伯特中校还计划修建一系列哨塔以提供先期预警。 不过那些就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干了一整天的活,温特斯疲惫到极点,只想好好睡一觉。 桥林营地大致竣工,各支伐木队纷纷从野外搬进营区。 虽然还是扎帐篷,但是周围有壕沟、营墙保护总比在野地睡得安心。 最后将营区巡查一遍,温特斯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军帐。 此时已经入夜,温特斯强打精神,匆匆写下“纳瓦雷小姐,我今天又砍了一整天树”之后,便飞快地钻进毛毯里。 几乎是刚刚躺下,温特斯就睡着了。 …… 温特斯走进一间浴室,几位面目模糊、身材窈窕的古典美人款款走来,伸手便要脱他衣服。 他被吓了一跳,死死扯住浴袍不放。 美人见脱不掉温特斯的衣服,便凑过来要亲吻他的脸颊。 “别这样!”温特斯拼命向后仰,但他背后是墙,令他动弹不得。 美人开始舔舐温特斯,从下巴开始,一点点向颧骨移动。 温特斯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天呐!她怎么这么多口水?” 他伸手去擦口水,然后从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的温特斯被吓了个半死,险些当场打出一记裂解术。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正在舔他。 温特斯摸出匕首,发动光亮术,面前赫然是一张马脸——字面意义上的马脸。 这脸型、这毛色、这额头上的星纹,他再熟悉不过。 “[惊恐之语]!”温特斯快要崩溃了:“你怎么跑我帐篷来了!强运?!” 什么狗屁美女?难怪口水那么多! 马儿轻轻哼哼一声,用鼻尖蹭温特斯。 “我没有糖!你怎么从马厩跑出来了?”温特斯痛苦爬下行军榻:“快出去,我带你回马厩!” 听了这话,强运嘶鸣着一甩头,把温特斯的帐篷整个顶了起来。 帐钉一根接一根被拔起,一阵寒彻骨髓的冷风掠过温特斯的身体,带走了他宝贵的体温。 温特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从脚尖一直到胸腔,都在抖。 他真的生气了。 “你小子!”温特斯揪住强运鬃毛:“到底想干嘛?给我滚回马厩去!” 强运却不肯罢休似地,咬着温特斯的上衣下摆,把他往外拖拽。 马儿的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在说着什么。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 强运继续把温特斯往外拖拽。 温特斯心一横,抓过毛毯裹在身上,翻身上马。 也没有马鞍,就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 “走!”他轻夹马肋:“告诉我你想说什么?” 强运带着温特斯往营外跑。 守门的哨兵看到蒙塔涅百夫长裹着毛毯、骑着没鞍的马,虽然心中奇怪,却也不敢阻拦。 强运没跑出多远,温特斯就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西风吹来淡淡的烟雾味。 “草!”温特斯脸上血色尽失:“火!” 在边黎,帕拉图军队送了白狮一把火。 今天晚上,白狮来还礼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2章 福祸相依 银灰色的骏马冲入大营,警钟被催命般敲响。 “紧急集合!”一声大吼震碎夜幕:“紧急集合!” 帕拉图人从睡梦中惊醒,纷纷爬出帐篷。 火炬一根接一根被点燃,衣冠不整的士兵先以百人队为单位集合,随后奔向校场。 常备军还能保有秩序,辅兵部队则是一片混乱。 罗伯特中校连靴子都没穿,赤着脚、提着头盔、裹着睡袍来到警钟旁边。 “怎么回事?”他大声问温特斯。 “火!”温特斯撂下钟锤:“赫德人在纵火!” 罗伯特中校顿时胆寒发竖:“哪里?” “不知道!我闻到烟味了!” 罗伯特中校扯掉睡袍,狠狠摔在地上:“蛮子……好狠毒的手段!” 情绪失控只是一瞬间,罗伯特很快振作精神,催促温特斯:“不管他有什么招数,咱们接住就是了!你快回去,穿好衣服。” 温特斯出营时披着的毛毯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此刻他赤膊站在钟柱旁。 他急着回来示警,原本还没什么感觉。听到中校的话,反倒突然觉得冷了。 温特斯抬手敬礼,大步跑向他的帐篷。 …… 罗伯特中校“狠毒”的评价,白狮听不到。即便能听到,他也会当成赞美。 桥林营地响起警钟声时,河畔大营以及南高地、北高地的营寨都同时遭遇进攻。 求援、示警,各种情报纷至沓来。 “亚辛发哪门子疯?”阿尔帕德火冒三丈,一脚踢碎马扎:“搞这种小动作有什么意思?” 岁数越大,睡眠越宝贵。大半夜被惊醒,阿尔帕德的情绪也有些不对劲。 赛勒克扶着额头,眉心紧锁:“都是佯攻,牵扯我们注意力罢了。赫德人的实招一定落在别处。” 一名传令兵莽撞地冲进指挥部,卷进来一阵寒风。 “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阿尔帕德大怒:“给我滚出去,重进。” 传令兵扶着头盔倒退出去,又走进来。 “说!” “北大营来报,桥林西北方向有火光!” 塞克勒一拳砸在桌上:“不好!” …… 最开始是难以察觉的烟雾,只有牲畜才能嗅到。 马匹躁动不安,嘶鸣声此起彼伏。 但是冬季天干物燥,又有西风助威,火起的非常快。 桥林大营的部队出发时,众人已经能从树干的缝隙间看到红光。 这把火堪称釜底抽薪,帕拉图人想造桥,白狮就把所有树木烧光。 温特斯此前从未见过森林大火,景象和圭土城那场火灾大相径庭。 不是树木先起火,而是林间灌木、枯草先开始燃烧。 火光冲天而起,一路攀爬到树冠。树冠着了,树干却还好好的。 烈焰在树冠间蔓延,就像浮在地表的红云。 烟雾在肉眼可见变浓,越来越呛人。 罗伯特中校带着温特斯在内的几名军官前去侦察火情。 火光还影影绰绰时,就已经能看到黑灰漂浮在空气中。 离着火场至少还有两里地,几名军官已经没法再往前去。 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马儿嘶鸣着,任凭如何抽打也不肯迈步。 蛇、兔子、鹿……平时找都费劲的野兽,此刻发疯一般朝人类的方向跑。 火场的声音就像鬼怪在尖啸,又像成千上万人一同撕布。 兼有“砰砰”的爆炸声——那是大火把木头、石头烧得爆裂。 “不是一点引火。”罗伯特中校拉扯缰绳,竭力压制即将失控的战马,冲其他人大喊:“蛮子恐怕是同时在多处纵火,否则绝不会烧得这么快。” 强运倒还算镇定,只是略微焦躁地踱步,给温特斯省了不少心。 他掩着口鼻,也冲中校大喊,因为不喊听不清:“这火扑不灭了!要赶紧挖隔离带!” “先撤!”罗伯特中校拨马而走。 其他军官纷纷跟上。 退到安全的地方,众军官下马开会。 温特斯取出地图——地图还是杰士卡中校给画的。 看到他从怀里拿出地图筒,其他军官眼睛都发直。 情况紧急,没时间再搞尊卑上下那一套。 温特斯发动光亮术,指图说明:“各伐木队已经在林子里砍出不少空地、道路。我们把靠近营地的伐木场连接、拓宽,或许能保住一部分森林。” 罗伯特中校也不废话,一拍大腿:“就这么干!” 中校有紧接着补充命令:“各百夫长临机判断,实在不行就撤!树过火还能用,别把人折进去!” 现场指挥官拍板,桥林大营的部队立刻行动起来。 帕拉图军队的效率毋庸置疑,各百人队携带工具开进伐木场。 依照层层传递的命令,众人纷纷掏出打湿的毛巾、围巾掩住口鼻,动手开挖隔离带。 设置隔离带这个办法,是温特斯从圭土城大火学来的。 管不管用他也不知道,但是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白狮把森林烧光。 战马都被带往安全的地方,温特斯徒步在森林间穿行。 他的声音被魔法增幅,甚至压过了林间嘈杂声:“地上的枯草、树枝、松塔统统带走!能起火的东西一样不准留!” 侦察火情时,温特斯看得清楚:不是树先着,而是地上的枯枝败叶先着。 三千余名士兵、民兵分散在森林中,已经近乎失去统一指挥。 此时此刻,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各百夫长的意志和能力。 帕拉图人应该庆幸两点:第一,他们有一支极为精悍的基层军官队伍;第二,这片森林的植被很稀疏。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 荒原上的树都长不大,只有往南、往北进入山麓才能看到茂密原始森林。 桥林植被稀疏、成材的木料少,令帕拉图人头疼到极点。 然而恰恰是这种“劣势”,如今反倒变成“优势”。 没过多久,大营方面派出的援军也抵达现场。 发现桥林火气,塞克勒第一时间派出所有工兵和辅兵,由博德上校率领支援。 博德上校还带来了塞克勒将军的命令:“能救,则救。” “放屁!”罗伯特中校也是急火攻心:“什么叫能救?还不是无论如何都得救?!” 援军加上桥营原有的部队,所有人发疯猛干。 树木不分粗细统统被伐倒、拖走,连地上的草皮都被铲掉。 不仅铲走草皮,连土都要翻过来。 火场已经烧成一条线,每一秒都在变得更近。 温特斯脸上的皮肤都被热浪烤得发焦,掩住口鼻的围巾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被烘干。 他一次又一次派人去河边打水,然而水还是很快用光,根本供应不上。 两个民兵跑过来找到百夫长。 他们的脸被烟熏得发黑,温特斯根本看不清是谁。 直到其中一人开口,他才听出是伊什,甘水镇那个伊什。 “大人,这个是老拉洛!”伊什拉着旁边的民兵说:“他是好泉谷的人,他有办法!” 温特斯嘴里发苦,也没精力客套:“说!” 伊什口中的“老拉洛”开口,听起来像是个中年人:“大人,不如以火攻火!” “怎么攻?” “不等火烧过来!我们先点一把火烧过去!就是以火攻火!不过要等隔火沟挖好之后。” “风在往东吹!”温特斯指着天空:“点一把火,非先把我们烧了不可!怎么以火攻火?” “不是这样的,大人。”老拉洛焦急的解释:“火场的风是乱的!甚至会打旋!火会吸风!” 温特斯猛然想起圭土城的火龙卷,火势大到一定程度确实会吸走空气,把风向带乱。 “你有把握吗?”温特斯盯着老拉洛。 老拉洛低下头,诺诺地说:“没,我……我没把握。” “大人,和我们说的时候,他讲得头头是道。”伊什嚷嚷着拽住老拉洛:“有百夫长大人在!你怕什么啊!” 温特斯一咬牙,抓着老拉洛的肩膀,说:“出什么差错,我负责。你有什么法子,统统说出来!我去找罗伯特中校。” 说着,温特斯开始摸索身上的衣兜,可是翻遍全身他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 没办法,他只好先许愿:“我身上没带金银。你的办法要是有用,我让安格鲁挑一匹最好的马,给你带回家。” …… 二十米宽,自南向北延伸的隔离带已经有了雏形。 罗贝特中校同意小规模实验温特斯的“以火攻火”。 这完全是在赌,谁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每个人手心都捏着把汗。 在蒙塔涅百人队负责的隔离带之外,温特斯亲手点燃另一场大火。 炽焰腾空,开始向着东面蔓延。 所有人严阵以待,火舌一直抵达光秃秃的隔离带。 人们胆战心惊看着红色的余烬从空中飞向自己这边,生怕树冠被这些带着火星的飞灰引燃。 东进受阻,新的火场开始向西侧蔓延,而且越来越快。 眼见以火攻火有效,众人欢呼雀跃,被烤得发干的眼眶止不住地流眼泪。 在浓烟之后,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两条火线轰然对撞,将所触及的一切烧成灰烬——包括它们自己。 …… …… 大火烧了一夜。 次日清晨,赫德诸部首领前来观敌。 林地仍然笼罩在烟尘中,树都被烧得光秃秃的,过了火的地表还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余烬。 白狮沉吟着,没有说话。 “白狮,看来你把他们都烧死了。”黑水部酋长带着讨好意味说。 黑水部部众折损极多,黑水部酋长如今是白狮的铁杆支持者。 “承你吉言,短弓。我也希望是这样。”白狮对黑水部酋长仍然像往日般尊重:“不过,恐怕不会这么轻松。” 帕拉图哨骑发现了近处山坡上这群敌人,飞快地跑回去报信。 “走,我们该回去了。”白狮轻轻抽打战马:“随便看看,不劳烦帕拉图人送行。” 没过一会,帕拉图哨骑引着一名黑甲骑兵冲出浓烟笼罩的森林。 诸部首领随行的两名亲卫提枪迎战,却被那名黑甲骑兵接连斩于马下。 那黑甲骑兵跑到相邻的丘陵上,冲着诸部首领喊了几句话。 不等其他护卫将他包围,那黑甲骑兵已经大笑着离开。 “他说什么,小狮子?”烤火者问。 “想烧死我们?”小狮子看着那名重甲骑兵的背影,面无表情翻译:“去你妈的。” …… 坏消息:桥林被焚毁三分之二。 好消息:桥林还剩三分之一。 以及另一个好消息:部分过火木仍然有使用价值,尤其是那些大直径的木材,白狮无意间帮助帕拉图人进行了木料筛选。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瑞德修士捻须微笑:“古人诚不我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3章 你来我往 大火席卷桥林之后,温特斯砍木头都省事许多。 原本郁郁葱葱的林地,如今被烧得满目焦黑。 只剩下一些断壁残垣般的光秃树干,孤独地伫立在泥炭上。 温特斯带人将表层被烧焦的大树伐倒拉走,不堪用的过火木则拿回去当柴烧。 之后的数日间,赫德人故技重施,三番五次纵火想把剩下的林地也烧光。 有道是“愚弄我一次,你的耻辱;愚弄我两次,我的耻辱;愚弄我三次,你我共同的耻辱”。 帕拉图人吃过大亏,已经长了心眼。 伐木队不再盲目地“砍到哪里算哪里”,而是先在林中开辟出数条纵横交错的防火带。 就这样,桥林残存的部分被防火带分割成一块块小区域。 即便赫德人纵火,一次能烧毁的森林也有限。 防火带也是道路,骑兵可以经由防火带在林间快速移动,便于支援。 同时因为桥林只剩不到三分之一的面积——而且还在“与日俱小”,需要防守的区域也随之收缩。 赫德人不仅没能再引燃一场大火,反倒被罗伯特中校在林外伏击,死伤不少带着火种和助燃物的诸部轻骑。 总而言之,这几日是温特斯难得的轻松时光。 他无需参与作战,只要每天带人出去砍树就好。 夏尔把他的毛毯捡了回来。毯子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令温特斯颇为难过。 那可是离开狼镇时米切尔夫人给他带上的,一条顶好的厚呢子毛毯。 为了避免被冻死,温特斯向后勤部申领一条新毛毯。 结果后勤部给他发下来一床校官特供的鸭绒被,倒算是因祸得福。 因为桥林被分割成一块块小区域,林中动物的活动范围日益受限。 砍树工作间隙,温特斯带领麾下民兵给桥林里的兔子、野鸡、獐子之类的东西来了一次“大团圆”。 简单来说就是一部分人拉成圈往外哄赶,其他人扎成口袋阵等着,有点像围猎。 虽然分到每人手上的肉不算多,但温特斯倒是玩得不亦乐乎。 另外,作为最先示警的功臣,军团给强运特批每天四枚鸡蛋。 鸡蛋都是随军携带的母鸡下的,殊为珍贵,连温特斯也没有这个待遇。 而提出[以火攻火]策略的老拉洛则得到一匹棒极了的战马。 杜萨克小伙子们都嫉妒到眼红,但老拉洛却不是很高兴。 温特斯看出拉洛有些强颜欢笑,便去问他缘由。 反复询问之后,老拉洛终于坦露心声:“大人,不是我不识抬举。俺是庄稼汉,要战马有啥用呢?它要吃料、又要照顾,我都养不起它。” 温特斯一时语塞,他发现自己确实考虑欠妥。 老拉洛犹犹豫豫地问:“要不然……您给我换一匹骡子行不行?” “给你的战马,换五匹骡子都绰绰有余!”温特斯抚掌大笑:“我本想给你换两匹能拉犁的重挽马。可是我又一想,挽马也要吃料。那就换成两匹骡子,多出来的价值折成杜卡特。” 安格鲁又去到马车队,给拉洛挑了一匹结实、漂亮的铁青色骡子。 安格鲁挑的骡子体魄健壮,口青劲大,毛色光亮顺滑如同绸缎。大腿、臀部摸起来都结结实实的。 拉洛的同乡看见这漂亮的大牲口都赞不绝口,老拉洛本人更是宝贝的不得了。 不过只有一匹,因为车马队的运力也紧张,没有多少备用的挽兽。 剩下的钱,温特斯的折成杜卡特金币,私下交给老拉洛。 他这次想得仔细:一匹骡子尚在“羡慕”的区间,倘若再加上钱,那可就要进入到“嫉妒”的范围了。 “金币都在缝在腰带里。”军帐内只有两人,温特斯把腰带交给拉洛:“除了重量有差异,外观看不出来。” 拉洛连声称谢,小心翼翼地收好腰带。 老拉洛年纪至少是温特斯的两倍,手上满是茧子,是很老成稳重的人。 温特斯本不该多言,可他想起那些将血汗钱挥霍在热沃丹的狼镇人,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别去赌……也别花在女人肚皮上。带回去,带给你家人,哪怕买几身新衣裳也好。”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叮嘱一位年近半百的中年人,这幅景象殊为滑稽荒诞。 但是温特斯言辞恳切、发自肺腑,老拉洛也重重地点头:“请放心,百夫长。” …… 温特斯这几日过得轻松,塞克勒和阿尔帕德过得可就不是很安稳。 赫德人不再尝试火攻,但是对于帕拉图军队的骚扰并未就此罢休,反倒愈演愈烈。 零星的赫德轻骑,深更半夜跑到帕拉图营寨附近放枪、吹号角、放冷箭,令帕拉图人烦不胜烦。 哨兵敲钟示警,赫德人转头就跑。哨兵不敲警钟,赫德人就没完没了。 塞克勒在营寨外设伏、安排骠骑值夜,然而效果并不理想。 因为白狮很乐意与帕拉图人进行小规模交战,更乐意用这种方式消耗帕拉图人的锐气。 今晚打杀一通,明天白狮换一家部落继续来。 到最后塞克勒生气地发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不睬。 于是南北高地的帕拉图守军埋头加固营寨,对于前来骚扰的赫德轻骑不予理会。 帕拉图人拒不出战,赫德人就变本加厉。 最过分的一次,几个赫德人在火枪射程之外燃起篝火,一边烤肉、一边唱歌跳舞。 瑞德修士听说此事,哂笑着问温特斯:“下一次是不是要送几件女人衣服过来了?” 温特斯没理解其中奥妙,老老实实回答:“赫德人的衣服不分男女,样式都差不多。” 老神棍讨了个没趣,叹息着踱步走开。 面对赫德人的轮番挑衅,士兵和基层军官都气得咬牙切齿。 塞克勒将军倒是有定力,他命令各寨守军挖掘三道壕沟,将南高地、北高地与河岸之间的区域围起来,摆明姿态要当刺猬。 明知帕拉图人不会出击,白狮仍旧每日派人骚扰挑衅。 因为通过这种方式,赫德诸部的信心正逐渐从无名谷之战的惨败中恢复。 赫德人在火枪射程之外遛马,帕拉图人干看着。 赫德人在火枪射程之外撒尿,帕拉图人继续看着。 赫德人在火枪射程之外比试摔跤,帕拉图人还是看着——不过看得蛮开心。 于是赫德人叫停了摔跤比赛,改换成其他更具侮辱性的活动。 梅森中尉天天唉声叹气,后悔没带上大炮,“否则也不会受这个气”。 杰士卡中校倒是提出一个方案:在营寨五十米外修筑墩堡,拣选猎户出身的士兵驻守;并且收集全军的线膛枪,交给猎户们使用。 五十米是普通火绳枪的有效射程,营墙上的火枪手可以为墩堡提供支援。 线膛枪的潜力,杰士卡中校也看在眼里。 不过由于这种枪造价不菲,目前都是在军官和富裕人家手里当狩猎玩具。 除此之外,只有猎户为生计所迫会花大价钱购置一杆。 试试总比干瞪眼强,塞克勒同意了杰士卡中校的方案。 将军拍板,其他军官只得交出他们的线膛猎枪,连温特斯那杆双筒短管枪也被收走。 帕拉图人有一种普遍的攀比心理,佩枪自然也追求华美。军官的线膛枪都是宝贝,枪身上的装饰比火枪本身还要贵。 就这样交给大头兵使用,各级军官都好大不情愿。 杰士卡中校无形中又不知得罪多少同僚,但是他的办法立竿见影。 线膛枪射手已经能对百米内的目标造成有效威胁——虽然做不到一枪一个。 一枪打不中,就两枪、三枪…… 连续被打死、打伤十几个人之后,赫德人不敢再肆无忌惮。 在此之前,赫德人甚至跑到离营墙不到五十米的地方挑衅示威。 自从线膛枪射手发挥作用,赫德人统统退到两百米开外。 只是夜间的情况依旧令人恼火。 因为墩台防御能力有限,很容易被摸掉,所以线膛枪射手晚上会撤回营寨。 赫德人白天不敢放肆,太阳落山以后就加倍折腾。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低烈度的战斗一直没停过。 糟心的日子里,唯有一件事让帕拉图人感到宽慰:由于双桥大营的木料供应稳定,大桥的进度令人十分满意。 桥桩以每天至少十米的速度向河对岸延伸,已经接近河心。 河对岸的赫德人也是绞尽脑汁想要破坏大桥。 赫德人的思维方式直白到极点:重箭射不到对?那我就换轻箭。 于是他们赶制了一批骨箭头、细木杆的轻箭矢,朝着帕拉图人撒放。 箭矢变轻,射程是远了一些,但是威力也更弱,而且受风的影响更严重。 赫德人逆风射了上百支轻箭,命中率令人发指。 侥幸命中的箭矢,落在帕拉图人身上也不痛不痒。 威力不够?那我用更强的弓。 于是便用三把重弓钉成一床弩,抬到河岸朝打桩船射击。 如果用的是特制重弓,或许还能对打桩船造成威胁。 可赫德人的床弩用的只是角弓,而帕拉图打桩船又异常笨重,箭射到上面就像挠痒痒。 对岸的赫德人又给箭矢裹上树脂,试图点燃打桩船。 还是失败,火起得还没有帕拉图人灭得快。 射了半天,船没事、桥没事,赫德人的“床弩”崩了,还打伤好几个人。 绝望的赫德人又推出一架牵引式抛石机,四十几个人扯着梢杆,朝着水面上的大桥与木筏抛掷人头大小的石块。 这次是真的威胁到了帕拉图人。 人头大小的石头打不沉木筏,却能杀伤人员。 但是,当赫德人推出抛石机的时候,大桥距离河对岸已经不足一百米。 塞克勒直接派遣火枪手和线膛枪手上桥,与河对岸的赫德人对射。 而赫德人的器械还是老问题——质量低劣、不堪久用。 木筏没打沉、桥桩也没打坏,抛石机自己解体了…… 操纵抛石机的赫德人尴尬散去,双方就这样又结束了一天的战斗。 温特斯在河岸观战,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 观战算是军队传统娱乐项目之一,不执勤的军官来河岸观战的不少,还有人带着马扎、板凳来。 众军官交流时,大多认同这样一个观点:越靠近对岸,遇到的阻力就会越大;今日赫德人能推出一架抛石机,明天就能推出五架、十架;最后的抢滩突破,恐怕不会轻松。 在场都是帕拉图籍学长、前辈,温特斯不愿插话,躲在后边做洗耳恭听状——他其实很认生。 回桥林营地的路上,罗伯特中校随口问道:“温特斯,你是不是有别的想法?” 在熟悉的上级面前,温特斯就没那么拘谨。 他捋着强运的鬃毛,回答:“我觉得大家太高看对岸的赫德人了。大桥再往前推五十米,对岸的赫德人恐怕要不攻自溃。” “怎么说?”罗伯特中校来了兴趣。 随行的其他几位军官也竖起耳朵,他们都知道身旁的小学弟和对岸的赫德人交过手。 温特斯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解释道:“对岸的赫德人,其实是许多小部落拼凑出的杂牌军。战力远远不如赤河部、特尔敦部、苏兹部这些大部落的嫡系人马。” 思维敏捷的同僚已经明白温特斯想说什么,罗伯特中校轻拍了一下大腿,面带微笑。 “他们在帕拉图走了一遭,抢得盆满钵满。白狮能让他们留在河对岸,已经出乎我的意料。这说明白狮在他们心目中很有威信,可是呢……”温特斯给强运编了一束小辫,也笑了:“也就这样了。” 温特斯去往边黎的时候,阿拉里克[暴雨雄鹰]把他几乎逼到绝境。 但如果是现在的杰士卡大队据守冥河大营,温特斯自信能把阿拉里克的千夫队打到哭爹喊娘。 再迟钝的同僚此刻也反应过来: 西岸的本方军队一心想回家,战意高涨; 对岸的赫德人做梦都在想怎么把抢来的东西带走,战斗意志比起他们去帕拉图时都大大不如。 只要本方的桥能搭到对岸,剩下的事情应该不会太难。 回到桥林大营,温特斯照例吃晚餐、巡视营区、写信——他其实已经把写信当成写日记了。 每日用裂解术炸树,他连施法者训练都省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钻进鸭绒被之中。 “虽然这鸭绒被又轻又暖和。”温特斯遗憾地想:“可还是不如我那条旧毛毯舒服。” …… 蹄声滚滚如雷霆。 还有急促的钟声。 温特斯一骨碌跳下行军榻,伸手去抓佩剑。 “是做梦吗?”他缓缓转头,试图辨别马蹄声方向。 不是做梦!真的是蹄声! 温特斯怒骂一声,冲出军帐大吼:“敌袭!” 这声怒吼的威力接近爆音术,震得他自己头晕目眩。 士兵们连滚带爬离开帐篷,开始武装。 夏尔和海因里希急急忙忙跑过来,给温特斯着甲。 “[含混不清的脏话]!”温特斯气不打一处来:“就是不能睡个安稳觉是?!” “反了!反了!”夏尔急得大喊:“武装衣穿反了!” 温特斯本来还在生气,突然笑得肚子痛:“我说怎么喘不上气……” 沉默寡言的海因里希突然开口:“长官,马蹄声好像是从大营来的。” 温特斯悚然,寒毛直竖:“没错……是大营过来的……” 三下五除二穿好盔甲,温特斯大步奔向他的营区。 夏尔去牵马,而海因里希打起军旗紧随百夫长。 绿盔缨的传令骑兵冲入桥林营地,在主干道上纵马狂奔,大喊:“阿尔帕德将军有令!能骑马的都跟上!阿尔帕德……” 听到传令骑兵的话,温特斯算是松了一口气。 刚才某一个瞬间,他还以为是大营被攻破了。 火盆接连被点燃,双桥营地正在苏醒。 整队完毕,温特斯带着他的人马前往校场。 蒙塔涅百人队走进校场时,校场里还没有几个人,这令温特斯稍微有一点自豪。 见到相熟的瓦尔加少尉,温特斯赶紧过去问:“班长,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瓦尔加少尉划了个礼,面露苦笑。 一骑冲入校场,是罗伯特中校。 “在场的百夫长!”罗伯特中校喝令:“都跟我来!” 言罢,中校疾驰而出。 温特斯和瓦尔加对视一眼,打马跟上。 罗伯特中校也不说话,领着几人冲出桥林大营。 夜晚认不得方向,温特斯能依稀感觉是在往河岸方向去。 温特斯担心强运折蹄,便稍稍放慢速度,所以落在最后面。 不等抵达河岸,借着银色的月光,透过稀疏树影,他看到河水中有东西在翻滚。 “火船!不,不是船!那到底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4章 前奏 冥河上的巡逻小船率先示警。 河水中翻滚着的东西时沉时浮、速度极快,掠过小船向大桥逼近。 大桥不怕蛮子的火船——这是筑桥总部讨论得出的一致意见。 “想使火船计?”豪格维茨上校在会议上不屑道:“蛮子也得先有船才行!” 造船大致需要木料、钉子、胶合剂以及密封物,密封物的成分根据各地物产而不同。 维内塔人多用沥青,而联省人爱使草灰桐油。 物质条件还算好解决,但是精通造船手艺的工匠却不会从天上掉下来。 即便是看似最缺乏技术含量、不需要胶水也不需要钉子的“独木舟”,其对工匠技艺的要求和消耗的工时也会达到惊人的程度。 提刀劈人谁不会? 但是帕拉图军队能砌炉熔铁、利用水力锯木、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架设跨河大桥。 至于赫德人嘛……豪格维茨上校表示:“能弄出两张筏子就算不错啦”。 这就是工程能力的差距。 对于来自水面的威胁,温特斯也持乐观态度。 造船确实不简单。要是造船容易,帕拉图人早就坐船过河了。 倾全军人力物力,他们也只弄出十二艘勉强不漏水的十人划桨小船。还被士兵们起了个绰号,叫[十二使徒]。 就算是想编筏子,白狮也得先搞到绳索、铁钉。最重要的是,他找不到木料。 方圆五十里之内,桥林外边再找不到第二片森林。 为了不让白狮有机可乘,连几处不成材的小树林都被阿尔帕德带人烧得精光。 这也是帕拉图人一定要在此地架桥的原因。 而且塞克勒还在水面上布置了三道防线。 即便白狮能弄出筏子来,他也得先突破三道防线才能摸到桥桩。 水中的黑影疾速掠过帕拉图船只,第一道防线被轻松突破。 那东西的速度实在太快,大营的火枪手尚未到位,只有沿岸的哨位朝它放了几枪。 所以第二道防线也没发挥作用。 那黑影宛如一条巨蛇在水中穿梭,朝着大桥猛冲。 温特斯手心捏了一把冷汗,现在全看第三道防线能否起效。 月色朦胧,又兼黑影在水中沉沉浮浮。 温特斯根本看不清楚,他只能勉强看到黑影与桥桩的距离越来越近。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水中的黑影直直撞上桥桩前方的[斩龙剑]。 斩龙剑——这是瑞德修士的叫法。 赛利卡人常将河流比喻为龙,斩龙剑的名字诗意又威风。温特斯觉得很好听,也学着这样叫。 帕拉图工兵则称之为[分水桩]。 即在桥桩上游方向两、三米处打下另一根木桩,木桩上加装倒V型分水板。 湍急的水流会被斩龙剑一分为二,桥桩受到的冲击也就随之减弱。 平时,斩龙剑负责减弱水流对于桥桩的侵蚀。 一旦遇袭,斩龙剑就是一道水上城墙。 若是从水面进攻,就必须先摧毁斩龙剑,而后才能不受阻碍地接近大桥本体。 可若想架船拔掉斩龙剑,那就得顶着桥上和岸上射来的枪林弹雨。 这便是第三道防线。 [注:分水桩之间没有绳索、铁链连接。否则一根分水桩被拔掉,其他分水桩也会跟着被带走] 只见黑影与斩龙剑结结实实对撞,后者猛地一歪,但却如同被迎头重击的拳手,顽强地不肯倒下。 黑影被弹开,朝下游去了。 岸上的帕拉图人——包括温特斯——不分军官士兵,都齐齐松了口气。 第三道防线还是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但是很快,温特斯的笑意凝固在嘴角。 他看到被撞歪的那根斩龙剑好像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力量,正在缓缓顺着水流方向倾倒。 伴随着桥上士兵的惊呼,斩龙剑被连根拔起并狠狠撞在桥墩上,随即朝下游去了。 眼力出众的瓦尔加少尉指着上游惊呼:“看!来了!更多!” 原来刚才那黑影只是一名前哨,数不清的黑影正成群结队冲向大桥。 “难道蛮子还在河里养了怪物?!”罗伯特中校又惊又怒。 他的下属们不知该如何作答,岸上一片死寂,只听激流哗哗作响。 “我知道了!”温特斯狠狠一锤大腿。力道之大,强运都被吓一跳。 温特斯却浑然不知疼痛,咬牙切齿盯着水面:“木排!白狮要放排冲垮大桥!难怪!难怪阿尔帕德将军往北面去!” “木排?那东西绝不是木排!”罗伯特中校眉头紧锁。 “要真是木排反倒好办,两艘小船就能把放排的人统统杀了!我也不知道该叫什么。”温特斯抓起缰绳,给同僚们比划:“河里那东西就是树!白狮一定是把两根或是更多的树用绳索、铁链相连,再从上游放下来。” “[愤怒的脏话]!”罗伯特中校思维敏锐、一点就透,他难得破口大骂:“小瞧这蛮子了![恶毒的形容词]!” 而其他军官还懵懵懂懂,没弄明白什么意思。 温特斯两只手拉住缰绳,把马颈当作桥桩,继续解释:“单独一根木头放下来,很可能从桥桩间直接漂过去。两棵树用绳索连着从上游冲下来,即便力道不足以撞倒分水桩、桥桩,也能把木桩拖倒。就像在河里拉网!这招对浮桥没什么用,专门对付桥桩!” 讲到这个份上,其他军官也都恍然大悟。 可是识破白狮的手段也没用,他们一群人站在岸上,只能干着急。 罗伯特中校派遣瓦尔加,把蒙塔涅少尉所说的一切向总部汇报。 温特斯还想了两个应对手段:一,用小船在河上拉网,拖走浮木;二,派识水性的士兵下河,砍断挂在桥桩上的绳索——白狮应该没本钱用铁索。 仓促间他只能想出这两个办法,温特斯没什么自信地说:“总部可能早已有能人想到我说的了。” “不用担心这些。”罗伯特中校倒是干脆:“通通报上去。” 瞬息万变的战况令温特斯感到剧烈头痛。 在复仇舰队见习时,船上、海上的事情都有人安排得妥妥当当,他不吐到船舱里就算合格。 维内塔的大批海军军官,哪一个拿出来都比他擅长水面作战,他可是至今连游泳都没学会的旱鸭子呀。 此刻的温特斯无比怀念维内塔陆军忠实的敌人——维内塔海军。 如果斯派尔船长、凯奇副官在这里,应该能拿出更好的对策? 多想无益,温特斯甩了甩头,试图把思绪放空。 “走!”罗伯特中校拉扯缰绳,拨马转身:“我们的责任是谨守营地,别让赫德人趁乱占便宜。水面的事情,自有别人负责。” 众军官纷纷跟上。 有百夫长不满地嘟囔:“要是他们保不住大桥,我们的辛苦就白费了……” “一个人做不到所有事情,要信任你的同僚。”罗伯特中校头也不回地说:“我信任他们,就像我信任你们。” 温特斯咀嚼着这句话,他想起纳雷肖将军在灯塔港海战时说过的话“维内塔期盼每一个人恪尽职守”。 军队不是靠一个人、一个百夫长打仗。无论如何,他还可以信赖他的学长、前辈乃至将军们。 想到这里,温特斯心神安定下来。 探明情况,众人赶回桥林营地。 各百人队已经集结完毕,营地周围黑漆漆的,看不到有赫德人出没的迹象。 罗伯特中校突然重重叹息:“现在……就要看阿尔帕德的本事了。” 众百夫长不明所以。 “冥河河道曲折,赫德人在上游放‘排’的位置绝不会太远。否则那些‘东西’会被统统冲上岸。” 有百夫长问:“刚才阿尔帕德将军带兵从大营过来,就是要去对付上游的赫德人?” “我猜是这样。”罗伯特中校眉头紧锁。 “蛮子哪来的木头?”温特斯也想不通:“这附近的树林不是被我们清扫一空?” “我也不知道。”中校紧紧攥着鞭杆,愤怒、无奈又不甘地说:“白狮不是一般的蛮子,我们……还是小瞧他了!” …… 帕拉图人正在拼死保护大桥。 寒风呼啸,勇敢的士兵脱得精光,只在腰上系一根麻绳便跃入冰冷的河水中。 他们没有多少时间,每一秒河水都会从他们的身体带走大量热量。 分水桩一根接一根被拖倒,还没有被拖倒的也只是苦苦支撑罢了。 桥桩因为自身的拱形结构,一两次冲击勉强还能承受。 赫德人的绳索纠缠在桥桩上,潜入水中的帕拉图人必须在失温前割断它们。 桥面上点起火盆,给潜水的士兵暖身子。 但还是有不少士兵被拉上来时,已经冷到连话都说不出,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 有的人的皮肤表面已经变成了蓝紫色,四肢肿得像萝卜一样。 塞克勒心中悲苦,这些跃入冥河的士兵都是他最好的儿郎。 但他不能流露出任何情绪,只是继续派遣更多的人下水。 冥河水流湍急,河水裹挟着巨木撞向大桥。 帕拉图人要对抗的是自然之威,刀剑、火枪此刻统统失去用场,人类的武器只剩下勇气和意志。 十二艘小船尽数被派出,可是仓促间找不到渔网,船上的士兵唯有用长枪竭力拦截水中浮木。 一根半抱粗的树干半沉在水中,直到靠近桥桩才浮上水面。 桥桩旁边正在割绳索的士兵躲闪不及,被树干径直撞上,登时口呕鲜血。 等被拉出水面时,他已经断气。 这是一个很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此刻却赤身裸体躺在桥上,眼睛茫然地大睁着、嘴角还有血迹,胸膛被撞塌一大块。 有人在低声哭泣。 塞克勒解下披风,盖住年轻人的身体,为他轻轻合上眼睛。 “他叫什么?”塞克勒问。 “我不知道,将军。”拉斯洛上校面无表情地回答:“我不知道。” 对岸的赫德人也发现帕拉图军队的异常,无论白狮是否与他们提前沟通,他们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箭矢、石块朝着桥上的帕拉图人打过来,火盆就是最好的指引。 提着线膛枪的猎人们匆忙赶来,枪声和箭矢破空声交响。有人倒进河水中,也有人倒在岸上。 “船!”小船上的帕拉图人惊呼:“船!” 河面上,一个庞大大物正从夜幕中显出形状,朝着大桥步步紧逼。 “哪来的船?” “不是船。”拉斯洛上校只看了一眼,事不关己一般平静回答:“是筏子,羊皮筏子。” 小船上的帕拉图士兵奋力划桨,杀向巨大的羊皮筏子。 而羊皮筏子上也有赫德人,朝着小船桨手开弓射箭。 “这么大的羊皮筏子。”塞克勒冷笑道:“恐怕不知准备了多久……还以为已经高看了他。到最后,还是小瞧了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5章 第一幕 十二天的试探和骚扰之后,冥河之畔的战斗几乎刚一打响,就进入到关键的时刻。 看似是白狮将帕拉图人逼入绝境,实际上帕拉图人也扼住了白狮的咽喉。 前有大河、后有追兵,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任凭谁来判断,帕拉图大军都已经彻底完蛋了。 不劳赫德人动手,饥饿和绝望就足以压垮他们。 可又有谁能想到,帕拉图人竟然硬生生在冥河上建起一座大桥。 赫德人不是茹毛饮血的动物,他们见过桥,也有自己的桥。 但是在库尔瓦莱亚这样一条浩渺、神圣的大河之上,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变出一座桥——这完全刷新了赫德人的认知。 一旦让帕拉图人成建制抵达对岸,那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回家。 那么白狮、赤河人乃至赫德诸部付出的代价等于尽数化作一捧飞灰。 因此白狮消灭帕拉图人的决心与帕拉图人回家的决心同样坚定。 帕拉图人死中求活,逼得白狮也要破釜沉舟。 豪格维茨上校说“蛮子无船,顶天能弄出两艘筏子”,他只说对了一半。 蛮子的确没船,可是猫有猫道、狗有狗道,赫德人也有独特的渡河工具——皮筏子。 剥下整张的牛皮和羊皮,吹进空气、扎紧口子就是天然的气囊,气囊绑在木框框上就是筏子。 皮囊最好是用老公牛皮、老公羊皮,牛羊的牙口越老,皮子就越厚。最难的环节在于剥皮,哪怕有小小一处破口,整张皮子都要作废。 剥下来的皮还要经过脱毛、刷油、曝晒等流程才能制成一具“皮胎”。 皮胎的保存更麻烦,既要防腐、又要防干裂、又要晾晒、又要淋水抹油。 正是因为结构简单,所以对手艺的要求反而更高。 从三年前开始,白狮就在秘密准备皮筏。时至今日,储备的羊皮胎已有三千多具。 塞克勒说得没错,哪怕他认为他已经高估白狮,可实际上他还是小瞧了对手。 若是没有桥,仅凭船只的运力,即便能把少部分人带到冥河东岸,白狮也能继续追击。 可是有了桥,形势就截然不同。桥的运力远胜于船,赫德人甚至没法“击敌半渡”。 如果让帕拉图军队保持建制过河,那就算到了东岸赫德人也奈何不了他们。 白狮必须摧毁大桥,否则便是前功尽弃。 所以白狮同样已经走到绝路——虽然大部分帕拉图军官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但他们很快就会明白。 豪格维茨瞧不起筏子,十二个羊皮胎绑成筏子,也不过载三、四个人。 可若是一百个羊皮胎呢?一千个羊皮胎呢? 帕拉图人的大桥很有想象力,但是想象力这东西……赫德蛮子也有。 如果有人认为白狮指望漂木冲垮桥桩,那就真的太小瞧他。 漂木只是用来拔除斩龙剑。既然最后一道屏障已破,接下来就是火船登场。 两千具羊皮胎绑成两艘巨型皮筏,载着赫德人能搜集到的一切引火物,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撞向大桥。 巨型皮筏宛如水上城堡,连打桩船在它们面前都显得格外渺小。 要么帕拉图人死,要么赫德人白死,白狮出手便是乾坤一掷。 根本用不着塞克勒下令,帕拉图的每一位鼓手都在卖力擂鼓。 小船上的桨手使出吃奶的劲,驱动小船朝着“火筏”飞速靠近。 小船抛出钩索,想要把皮筏拖走。 但是皮筏上也有蛮子的弓手和桨手,铁钩刚刚挂上皮筏,就被弯刀砍断。 一名勇敢的帕拉图士兵跃上皮筏,三把雪亮的弯刀朝他挥来,眨眼间便把他砍倒。 但他也给战友争取了时间,另外三名帕拉图士兵抓住机会跳上皮筏。 抡着船桨的帕拉图人和挥舞着弯刀的蛮子在摇摇晃晃的皮筏上搏杀,船上的火枪兵和筏上的弓手顶着脑门对射。 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没有任何道理可言。 唯有拿命去拼,才有一线生机。 弯刀在没穿盔甲的帕拉图士兵身上留下可怕伤口。 而穿着盔甲的蛮子只要被打进水中,顷刻间就会沉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岸边的火枪手终于赶到。铅子不分敌我,劈头盖脸打向筏上的人,黑暗中只听有人惨叫。 “别打了!打到自己人了!”小船上的人声嘶力竭大喊。 可岸上的人不理睬,只管继续朝筏上射出致命的排枪。 这两艘巨筏实在是太大了,铅子打在上面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戳破一两具羊皮胎也完全弄不沉它。 皮筏之上,一半的赫德人和帕拉图人正在竭力杀光彼此,另一半赫德人和帕拉图人则在朝着不同的方向竭力划桨。 两种语言的喊杀、咆哮和惨叫交杂成一股声音,就像是一头痛苦的野兽在黑暗中悲鸣。 以大桥为中心、一公里为半径画圆,至少有上万赫德人和帕拉图人在这个范围内。 但是真正的战场其实只有两艘巨筏和十二艘小船那么大。 胜负——如果真的有胜负这种东西的话——完完全全取决于水上的战斗。 水,这看似人畜无害的物质,此刻却化作天堑。 无论是帕拉图人还是对岸的赫德人,只要他们站在岸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 两支从未重视过水战的军队,此刻却在以水战决胜负,没有比这更加荒诞、可笑而又令人发自内心生出无力感的事情了。 双方都已经失去对巨筏的控制,但这正是白狮想要的。 赫德人根本不需要控制巨筏,只要让它们顺流而下足矣。 在帕拉图人绝望的视线中,两艘水上城堡无可阻挡地驶向大桥。 “轰!” 因为帕拉图士兵的拼死阻拦,第一艘皮筏上的蛮子甚至来不及点火,就这样结结实实撞上桥桩。 大桥就像驮着重物的老人,颤颤巍巍地伫立着,竟然顶住这次撞击。 与此同时,帕拉图工兵正在争分夺秒破拆大桥,拼命抡着斧子劈砍这座他们拼命搭建的生路。 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只有舍弃一部分桥体,才能保住剩下的桥体。 正在熊熊燃烧的第二艘巨筏轰然撞上前一艘巨筏,数根桥桩瞬间被连根拔起。 还留在桥上的人趔趄着,有一名工兵甚至被甩下桥。 大桥竟然再一次撑住,直面冲击的那些桥桩已经脱离河床,其他桥桩也跟着发生歪斜。 就像是把一棵植物的根从土里拔出,半数根须已经被扯断,但是还有半数根须顽强地抓着土壤不肯松手。 两艘巨筏都已经被火舌吞没,烈焰正在朝着大桥蔓延,破拆大桥的工兵落荒而逃。 拉斯洛上校不顾他人阻拦,箭步跳上已经倾斜的大桥。 所有人都在往岸上跑,只有拉斯洛逆着人流往桥上走。 他捡起那名落水工兵的斧头,一下又一下,重重地劈砍着桥梁。 逃跑的工兵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回来了,他们捡起斧头,跟随拉斯洛破坏桥梁。 工兵们砍一下便大吼一声,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恐惧从胸腔里赶跑。 当最后的刚性连接被切断时,大约四十米长的桥体——也就是被撞击、焚烧的那部分从桥上脱离,被熊熊燃烧的皮筏推着朝下游漂去。 那情形宛如孩子离开母亲,在场的许多人赌咒发誓,他们听到大桥发出了一声叹息。 当帕拉图人拼尽全力试图拯救他们的大桥时,白狮对南高地、北高地的营寨发动了进攻。 阿尔帕德带领的骑兵部队也与数目不详的敌军遭遇,双方在黑夜中展开混战。骑兵对骑兵、钢刀对钢刀。 白狮已经掀起惊涛骇浪,最安静的地方竟然是温特斯所在的桥林大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6章 第二幕 不再有虫鸣、不再有鸟啼,完全沉默下来的森林杀机四伏。 因此远处那一连串马蹄声就显得特别突兀。 营墙上的士兵架起火枪,指着蹄声传来的方向,手指就停留在发射杆上。 阴燃的火绳忽明忽暗,火枪手紧绷的下颚也若隐若现,每个人都在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三名骑手冲破夜幕,直直朝着营门驰来。 看到为首者的黑甲银马,营墙上的军士立即大喊:“别开枪!是蒙塔涅百夫长!” 营墙上响起一片喘气声,火枪手纷纷扣上药池盖、解下火绳、靠墙放好火枪,重新回到待命姿态。 “开门!” “嘎吱……嘎吱……” 沉重的木闸缓缓升起,三名骑手刚刚进入门洞,立刻又轰然落下。 两名骑手各自去歇马,为首的骑手径直走进指挥所。 指挥所很冷清,里面只有寥寥数人。 “如何?”罗伯特中校撑着下巴、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问。 “我出桥林先往北,再往西,至少跑了两公里才碰到敌人轻骑。”温特斯取下头盔,在地图上指出大致范围:“桥林里没发现赫德人的踪影,连个兔子也没有。” 蛮子不像要对桥林营地发动进攻——至少不会从北面进攻,这是温特斯亲自带队侦察得出的结论。 又有脚步声和甲片碰撞的声音从军帐外传来。 “瓦尔加少尉回来了。”卫兵进来通报。 不多时,向南侦察的瓦尔加走进帐篷。 “南边打起来了。”瓦尔加顾不得划礼,直截了当地汇报:“北高地能听见喊杀声,南高地那边也隐约能看到火光。大营暂时没事。” “大桥那边怎么样?”罗伯特中校问。 “毁了一半。”瓦尔加回答:“工兵在抢修剩下的一半。” 帕拉图侦骑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很小的范围内,战场变成一团迷雾,没人知道白狮究竟有什么盘算。 防守虽然拥有战术优势,但是作为代价,敌人也拿到了主动权。 军帐内变得安静下来,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 “没什么奇怪的。”见下属都不说话,罗伯特中校开口道:“亚辛这泡尿憋了十几天,也该痛快痛快了。” 这个比喻太过粗俗,粗俗到不该从罗伯特中校这样一位温文尔雅的男士嘴里说出来。 有人发出几声附和的笑,但温特斯没能体会到领导的幽默感,他受到的惊吓其实更多一些。 “蛮子有大动作,无外乎两个原因。要么他们的援兵来了,要么我们的援兵快来了。是好是坏,总之这几日就要见分晓。”中校轻描淡写地说:“各自回去休息,总得吃好睡好才有力气打仗。” 中校安排了轮值顺序,众军官就此散会。 这一夜,所有人都是在紧张和警惕中度过。 值夜的士兵使劲地睁大眼睛,他们既想从漆黑的树林线之后发现敌人的踪迹,又不想看到敌人。 不值夜的士兵也睡不踏实,大多数人连盔甲都没脱,将就着入眠。 陆陆续续有阿尔帕德部骑兵回到桥林营地,身上大多带着伤。 一问战况,这些人也讲不清楚,他们都是在混战中与大部队失散。 多数人前一秒还在挥舞军刀、左冲右砍,下一秒猛然发现身旁没了敌人、也没了战友,于是便朝着最近的友军靠拢过来。 不能责怪他们,大部分夜战就是这样:双方撞上,稀里糊涂厮杀一阵,各自扔下伤兵、尸体撤退。 这种情况,有备而来的一方总是更有优势。 一个一个问下来,罗伯特中校对于阿尔帕德部的情况已经了然于胸。 显然,阿尔帕德率领的骑兵遭遇敌人拦截。 双方拼杀一阵,应当是蛮子被击退——否则回来的就不只是零散伤兵。 而阿尔帕德将军则带着骑兵大部队继续沿着河岸往北去了。 罗伯特中校下令收容失散骑兵,并安排人手煮水融盐,给伤员处理伤口。 随着时间推移,返回桥林营地的失散伤兵越来越多,还有几个军官是失去意识被战马驮了回来。 罗伯特中校得到的消息也越来越详实:在上游放排的赫德人已被击溃,阿尔帕德继续挥师向北,遭遇的赫德骑兵也越来越多。 帕拉图骑兵的凶狠突击以一场将天空烧得炽红的大火宣告结束。 浓烟直插云霄,连罗伯特中校放出去的哨探都看得清楚。 在此之前,阿尔帕德带兵把大桥方圆五十里除桥林之外的树都烧得精光。 从结果来看,五十里的范围太保守,也小瞧了白狮。 这一次,阿尔帕德应该是打到了更远的地方。 所有人都为阿尔帕德的胜利欢欣鼓舞时,温特斯却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他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太顺利了。 并非只有温特斯一人不安,罗伯特中校同样心怀忧虑——只是中校掩饰的很好。 得知北方有浓烟冲天的同一时间,罗伯特中校下令桥林营地整军备战。 桥林营地的部队被分为两部分:“能出击的”和“不能出击的”。 温特斯的百人队因为战力较强,被划到出击部队一侧。 两个“悲观”军官的预感很快成真。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头盔都失掉的传令骑兵带来阿尔帕德的戒指和口信:桥林营地守军前出接应。 “这会不会是假的?”瓦尔加少尉反对主动出击:“阿尔帕德将军会向我们求援?” 先将守军骗出坚固的营地,再聚而歼之。这套东西已经被蛮子用烂了,不由得帕拉图人不防。 “查验过,戒指是真的,人也是真的。”罗伯特中校终结一切讨论:“阿尔帕德应该真的遇到了难题。” 带着三天的干粮、一天的饮水,不携带任何辎重马车,罗伯特中校带领一千两百名士兵轻装出击。 温特斯也在其中。 …… 走走走,迈开步子,不停地走。 四周起初只有零星的赫德轻骑,他们的胆子就像麻雀一样小,稍微受到惊吓就会望风而逃。 越往前走,罗伯特部周围聚集的蛮子便越多。 蛮子的胆量随着人数而暴增,一两骑时他们只会远远窥探,十几骑时他们就敢肆无忌惮地抵近观察。 强运打着响鼻,温特斯轻轻摩挲它的颈侧。 马儿焦虑时会打响鼻,兴奋时也会打响鼻,只有亲密的骑者才能区分其中的微妙差异。 “别急,小家伙。”温特斯扣上头盔,拉起喉甲、放下护面:“别急。” 八个小时之后,阿尔帕德部与罗伯特部终于汇合。 蛮骑败退,但帕拉图人也只是惨胜。 温特斯看到了狼镇杜萨克,原来杰士卡大队的骑兵昨夜也随阿尔帕德出战。 他没见到安德烈和巴德。 “安德烈!巴德!”温特斯发疯般在伤员中翻找,见人就问:“看到巴德少尉了吗?切利尼少尉呢?” 没人能给他答案。 人皆喧嚷、马尽嘶鸣,温特斯的大脑一片空白。 “后面,我好像在看见了切利尼少尉。”有士兵低声提了一句。 温特斯跃上马背,奔向队列后方。 他没看到安德烈,但他看到了安德烈那匹极为雄健的黑马。 那匹马他绝对不会认错,因为那是特尔敦冠军的战马,战后在河畔被发现。 按照规矩温特斯阵战特尔敦冠军,这匹马就归他,但他又转手送给安德烈。 看到那匹黑马,再定睛一瞧,牵着缰绳的脏兮兮马夫不正是安德烈亚·切利尼? 温特斯跳下马鞍,箭步冲了过去,紧紧抓住安德烈的肩膀。先是想哭,看到安德烈狼狈的模样又忍不住大笑。 温特斯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狼狈的安德烈。 后者华丽的骠骑兵军装已经被烤得发焦,流苏穗子都被烧得精光。 他的熊皮制帽也不知去了哪里,这会正戴着一顶他“宁死也不会戴”的破针线帽子——看起来还是保暖更重要。 温特斯的下颌上有点胡茬,那是因为他懒得剃。 而安德烈为了漂亮,特意蓄了很精致的胡须,每日都要费心打理。 现在那些胡须也不见了,准确来说是被烧得蜷缩焦黑。 安德烈的脸上更是抹得不成样子,好似用煤洗过脸一般。 反差实在是太大,以至于温特斯第一眼竟然没人出那“马夫”就是安德烈。 “你怎么来了?”安德烈先是被吓了一跳,认出眼前是谁之后也高兴极了。 “来接应你们!”温特斯急忙问:“巴德呢?” 安德烈脸色一灰,指了指黑马拖拽的简易爬犁,低声说:“在后面。” 黑马拖着一架用树枝和皮带绑成的简陋爬犁。巴德躺在爬犁上,头上胡乱缠着带血净布,一动也不动。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温特斯眼前发黑,几乎快要站不稳。 “没死!”安德烈也发现不对头:“没死!” 温特斯顾不得其他——虽然他真的很想狠狠给安德烈一拳——立即检查巴德的情况。 巴德还有气,但是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身上的其他伤势都不致命,那就只剩下头上的伤。 “头上挨了一锤。”安德烈越想越难过:“头盔都给打凹了。” “活着就好。”温特斯小心翼翼用衣服固定住巴德的脖颈:“还活着就好。” 安德烈蹲到地上,痛苦地抓着头发:“咱们……这算是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 “我们应该逃,从一开始我们就该逃。我们如果那个时候下定决心逃回维内塔,我们现在……” “不,你给我听好!”温特斯粗暴地拽起安德烈,他紧盯着后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过去怎么样都不重要了。现在,不管愿不愿意,我们都要为帕拉图人打赢这场仗。只有如此,我们才有机会活下去。” …… 赫德人的援军是真的来了。 因为蛮子不遗余力地告知帕拉图人这件事。 得到援兵的赫德人军心大振,他们在南、北高地前方排兵布阵,诸部首领恨不得让帕拉图人走下来一个一个数清人头。 这当然是一种心理战术,简单粗暴到极点。 但它也确实有效,因为最执拗的帕拉图人也无法再否认:蛮子的援军真的来了。 至于帕拉图人的援军?暂时没有他们的消息。 白狮烧了三分之二桥林,阿尔帕德也一把火将白狮的木材来源焚成灰烬。 树木在荒原上的繁衍生息殊为不易,一片森林可能需要上百年的时间和种种机缘巧合才能长成,不过毁灭它们可就容易多了。 阿尔帕德放的那把火,整整烧了两天一夜。 白狮如果再想搞到木头,那就得去百公里之外了。 但是帕拉图人也为此伤亡惨重:半数骑兵中队被打得失去作战能力,几乎没有人身上不带伤;长途奔袭,战马的损失比人员的损失还要大。 据说阿尔帕德已经将各骑兵中队军旗和第五军团鹰旗送走。 还能继续战斗的骑兵被整编为九个骑兵中队——这还是军团建立以来的头一遭。 辅兵可以随意打散重整,但是对于拥有更强烈归属感、荣誉感的常备军而言,打散重整就等于一个荣誉集体被毁灭。 帕拉图人开始收缩兵力,桥林营地也收到撤离命令。 各伐木队把能用的树木尽数砍伐,余下的灌木、小树被付之一炬。 随后罗伯特中校带领众人拆毁桥林营地,退至大营。 温特斯的队伍又回到杰士卡大队,巴德的百人队现在交由他和梅森兼领。 巴德恢复了意识,但却又开始发烧。 卡曼神父检查之后,判断巴德的颅骨出现了线性骨折,他的医嘱很简短:静养。 帕拉图全军收缩至南高地、北高地、大营三处营寨内。 塞克勒和阿尔帕德也知道现在指望不了辅兵,所以三处营寨都由常备军负责防守。 辅兵全部投入到筑桥中,杰士卡大队也被调给筑桥总部。 白狮的火筏子将原本长度已经超过一百一十米的大桥被毁得只剩下不到五十米,残存的桥桩也需要重新加固。 帕拉图人已经被逼上绝路,几乎是不分昼夜地抢修旧桥桩、重插新桥桩。 与此同时,白狮也对南北高地上的堡垒发起进攻。 山上在攻城、山下在建桥。建桥的人能听到山坡上的厮杀声、山坡上的人也能听到打桩声。 帕拉图人心中的煎熬难以言表。 已经来不及再一步一步修建桥桩、桥梁、桥面了,工兵军官急中生智,提出“不架桥梁,直接用桥桩固定浮箱、木筏,造[浮桥]”的思路,并被立刻采纳。 帕拉图工兵不再架梁。 他们打下木桩之后,就直接把浮箱、筏子、小船固定在木桩上。再铺上简陋的木板,也能勉强走人。 筑桥速度得以大大提升。 而山坡上的攻防战再次验证了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其他东西人类都学得很慢,唯独杀戮技巧学得最快。 帕拉图人绝对不曾想到白狮从他们身上学走了什么。 帕拉图人对边黎城墙进行了三次爆破,蛮子现在竟然照葫芦画瓢,开始对帕拉图营寨进行爆破。 他们的第一次爆破不出意外放了烟花。 第二次也是。 第三次也是。 最开始,帕拉图士兵还在嘲笑蛮子,但很快就没有人能笑出来了。 随着一次又一次实践和改进,赫德人逐渐掌握到诀窍,爆破威力也越来越大。 蛮子对军事技术的吸收速度,快到令帕拉图人心生恐惧。 军事技术的扩散,比单纯的武器流通还要可怕一百倍、一千倍。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帕拉图人,都不会再质疑帕拉图过去三十年的扼杀战略。他们只会懊悔,为什么没有更用力地扼住白狮的咽喉。 几乎每天都会响起的爆破声就是最好的鞭子,狠狠抽在帕拉图工兵、辅兵的脊背上,鞭策他们拿出十二分力气。 大桥的进展神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再次越过河心。 这个时候已经无所谓什么维内塔人、帕拉图人、地域歧视、门户之见,所有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打输这一仗,谁也活不成。 温特斯同样有仿佛被利刃抵住后背的危机感,所以他就和军衔最低微的下等兵一样,拿起斧头拼命干活。 唯一让他感到宽慰的事情——巴德退了烧。 卡曼神父守了巴德一晚,第二天早上巴德便神奇退了烧。只是因为大量失血,他依然很虚弱,还需要静养。 眼看桥桩距离河对岸已经不到五十米,所有人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伴随着震天的爆破声,成吨的泥土夹杂着人体碎块飞上了天。 大营就像下了一场泥雨,带血的污泥甚至飞到正在锯木头的温特斯的脚边。 温特斯看到:先是一个人从南高地逃向大营,随后是两个人,最后成群结队的溃兵从山坡跑下来。 就算是督战队也无法阻止这场溃败。 温特斯没说话,他在手心吐了两口唾沫,继续埋头锯木头。 上午,南高地营寨被攻破。 下午,蛮子就把大炮推上南高地,轰击大桥。 晚上,杰士卡中校、温特斯、安德烈被召集到军团总部开会。 拉斯洛上校、罗伯特中校及他们手下还活着的百夫长也在。 除此之外,还有两名被剃光头发、左臂绑着红布的百夫长——是死囚营的军官。 这就是帕拉图军还有一战之力的所有部队。 塞克勒也不废话,直截了当告知在场所有军官:“夺回南高地营寨,今天晚上。胜则活,不胜则死。” …… 黑暗之中,蒙塔涅百人队已经集结完毕。 借着黯淡的月光,温特斯一个一个看过他的战士。 这里面有他从狼镇带出来的子弟兵,还有黑水镇、圣克镇补充进来的小伙子,还有其他新垦地出身的农夫、佃户。 他能叫出每一个人的名字、认出每一个人的面庞。 这场战斗、战役乃至战争已经进入到决生死的时刻。 温特斯不需要多说什么,他信任他们,他们也信任他。 温特斯的眼睛发酸,但是泪水在眼眶打转,最后也顽强地没有流淌下来。 “退散,黑夜。坠落,星辰。”温特斯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他缓缓念诵:“黎明时分,我们将得到胜利!” 寒风拂过每个人的衣角,冥河沉默地流淌着。 温特斯第一个走入黑夜:“出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7章 终幕(上) 曾经属于帕拉图人的南高地堡垒,如今静悄悄的。 蛮子有学有样,不点灯、不举火,使进攻方看不清垒墙上的布置。却又在壕沟外侧的开阔地布置火堆,令人无处遁形。 帕拉图人一定要夺回南高地,而赫德人同样知道这一点。 夜幕之下,暗潮翻涌。 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迹在空中划过,顷刻间消失不见。 “杀!”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个男人绝望的嘶吼。 军鼓隆隆作响,号声刺痛每一个人的耳膜。 一群人类从黑暗中跃出,提着简陋的木梯,咆哮着冲向堡垒:“Uukhai!” 北高地堡垒红光闪动,传来零零碎碎的枪声。 但是火枪的射程不足以从北高地打到南高地,那里的部队只能给友军壮声势。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鼓号声之中,堡垒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野兽,仍旧静悄悄。 帕拉图人越过火堆的瞬间,野兽伸出了獠牙。 垒墙上响起一连串的弓弦震动声,冲在最前面的帕拉图人接连被射倒。 火堆迅速被扑灭,黑暗里所有人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 剃光头发、左臂绑着红带的帕拉图士兵越过战友的尸体,呐喊着冲向壕沟。 战斗已经打响,但是温特斯按兵不动。 他伏在土坡上,侧着头倾听着另一处战斗的动静。 宪兵兼旗手夏尔、海因里希守在温特斯身后,再后面是两支百人队的其他士兵,再再往后是安德烈和梅森的部队。 杰士卡大队埋伏堡垒东南角两百米之外,再往前就会暴露。 按照原定计划,死囚营率先佯攻堡垒东北角。 等蛮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之后,才轮到杰士卡大队发动。 喊杀声逐渐消失——这很正常。 因为一旦开始面对面搏杀,人人都紧咬牙关、抿着嘴唇,就连最短促的骂声也发不出来。 取代喊杀声的是钝器砸在人体上的闷响与惨叫。 温特斯用拇指轻轻摩擦剑柄,他仍旧会紧张、兴奋、害怕,但他已经学会了耐心。 除了火枪手,他麾下的所有人都已换上单手剑和盾牌,身上套着能找来的所有盔甲。 超长枪在夜战派不上用场,长戟也是一样。 杰士卡中校弯着腰从后面走上来。 温特斯转过身来,小幅度地敬了个礼。 中校轻轻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低声问:“看到大炮在哪了吗?” “没有……没关系,反正就在那里。” 名义上,对南高地堡垒的突袭由拉斯洛上校指挥。 然而拉斯洛上校目前基本是具行尸走肉,所以作战计划实际由由杰士卡中校和罗伯特中校拟定。 两位中校一致认为,占领南高地堡垒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今晚占住,明天赫德人也能再夺去。仅凭手头的兵力,拼不起消耗战。 但是可以换个思路:南高地堡垒的威胁不在于堡垒,而在于高地上的大炮。 夺取堡垒之后,白狮第一时间把大炮推上高地,越过帕拉图大营轰击“浮桥”。 仅是黄昏前的试射,便击沉两具浮箱。这是帕拉图人无法忍受的威胁。 可反过来说,只要能摧毁大炮,就算把高地堡垒让给蛮子也没关系。 帕拉图人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只要能再争取两天时间,大桥就能架到河对岸。 最靠前的桥桩距离东岸已经不足五十米,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了。 山坡下有人挥舞火把,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这是约定好的信号,温特斯与杰士卡中校最后对视一眼。 “走!”温特斯轻声下令。 他摘下盾牌,尽量伏低身体,向着壕沟靠近。 夏尔背着五把备用武器、海因里希卷起军旗,两人紧紧跟在温特斯身后。 温特斯的行动就是无声的信号,他的战士从隐蔽处鱼贯而出。 与死囚营不同,蒙塔涅队不吹号、不擂鼓、不喊杀,只是伏低身体快步行进。 百余名步兵在山坡上拉成两条松散直线,脚步声窸窸窣窣的。 垒墙上依旧寂静无声。 越是安静,温特斯越是神经紧绷。 离火堆已经不足十米,这下就连身形也没法再藏住。 “湿毛毯!”温特斯低声下令,头也不回地伸手。 夏尔展开湿毛毯,无视温特斯的索要,箭步上前将火堆闷熄。 垒墙上传来一阵酸倒牙的张弓声。 “举盾!”温特斯冲过去把夏尔拉到自己身后,第一时间用扩音术大吼:“小心弓箭!” 话音未落,箭就像雨一样打过来。 温特斯举盾护住面甲,三声脆响,三枚箭矢接连被他的盾牌、胸甲弹开。 他感觉就像被石头砸了三下,并无大碍。 附近的其他火堆也已被闷熄。 温特斯一声暴喝:“攻!” 已经不再需要遮遮掩掩,海因里希展开军旗,凄厉的冲锋号响起。 “Uukhai!”蒙塔涅队放开脚步,呐喊着冲向垒墙。 帕拉图人考虑过堡垒失守的情况,所以堡垒朝向大营一侧的墙壁更矮、壕沟更浅。 但它仍然是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工事,要拿命去填。 往前跑二十步,又是一轮箭雨。 这次温特斯只听到一声脆响,他不怕弓箭,他在等待枪声。 蒙塔涅队全员着甲,有的人甚至在板甲之外又套了一件扎甲。除非歪打正着或是精确瞄准,否则弓箭别想造成杀伤。 离壕沟已经不到十米,温特斯看到面前的垒墙上红光一闪。 “举盾!”他大吼,下意识举起盾牌。 垒墙上响起爆豆一般的枪声。 “咣!” 温特斯只感觉左臂被震得发麻,铅弹贯穿盾牌外层铁皮和内层木头,最后在他左胸板甲上撞得粉碎。 即便胸甲没有被击穿,温特斯仍旧感觉胸口发闷。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诸部联军只有白狮的赤河部才会大批装备火枪,也只有赤河部储备了足够多的火药。 垒墙上有火枪手,就意味着今晚要与赤河部硬碰硬。 面对弓箭没有任何伤亡的蒙塔涅队,顷刻间就被火枪放倒十几人。 “云梯!”温特斯目眦欲裂,但是此刻唯有奋勇向前:“榴弹!” “Uukhai!”战士们抬着梯子越过壕沟。 梯子顶端带着铁钩,卡住就推不掉。 蒙塔涅队战士顶着盾牌开始向上攀爬。 “Uukhai!”十八名掷弹手甩开臂膀,将嘶嘶作响的铁壳炸弹扔进垒墙。 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在堡垒内部响起。 掷弹手是从整个大队里挑选出来的膂力强健者,温特斯给他们的命令很简单:一分钟之内把四枚榴弹都投出去。 两斤重的铁壳炸弹划着弧线,统统飞到垒墙后面,却没能像温特斯预想那样有效杀伤墙上敌人。 与此同时,墙上的火枪手和弓手也在还击。 铅弹和箭矢横飞,纵然温特斯的偏斜术已经小有所成,依旧无法对付如此多的流矢、流弹。 他干脆不再维持偏斜术,挥舞胳膊大吼:“登墙!登……” “小心!”身后传来夏尔的惊呼。 下一秒,伴随着巨响,温特斯被气浪掀翻。 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不远处,一名掷弹手被拦腰炸断,泥土、碎肉和鲜血飞得到处都是。 “您没事?”夏尔发疯一般在温特斯身上翻找伤口:“血!” “没事!不是我的血。”温特斯就像被一根灌铅的钢管狠狠抽在胸膛上,呼吸发闷,耳鸣甚至盖住了夏尔的声音。 发生了什么? 温特斯不需要问,任何人只要看一眼就能明白。 掷弹手刚刚点燃药捻就被一枚铅弹打穿脖颈。倒地前一刻,他拼尽最后力气把榴弹压在自己身体下面。 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曾经属于一名叫米哈利的狼镇人。新教徒,佃农,十九岁,很爱干净,还没结婚。 痛苦、愤怒和无力,这是温特斯能感受到的全部情绪。 他大步走向垒墙。 “中校不准您登城!”夏尔拼命想拉住温特斯,但他做不到:“您不能去!” 海因里希打着军旗,沉默地跟在百夫长身后。 垒墙不到三米高,墙上的蛮子知道这个高度砸不死人,他们也没有其他守城装备,便拼命用火枪、硬弓杀伤攻城者。 从尸体上捡起一面盾牌,温特斯一声不响便往上爬。 扶着梯子的两名战士先是一愣,然后更用力地扶住梯子,不叫它晃动一分。 梯子很滑腻,因为上面都是血。 另一面垒墙上的弓手和火枪手注意到了盔甲显眼的百夫长,纷纷把枪口转向温特斯。 温特斯竭力维持着偏斜术,背着盾牌,咬着牙向上爬。 “他他妈怎么又上去了!”看到这一幕,杰士卡中校怒不可遏。 中校喝令第二批抵达战场的切利尼队:“切利尼少尉!去夺另一面墙!” 虽然南高地堡垒很简陋,但它仍旧是一座星形堡垒。单独攻击任何一面垒墙,都会把侧面乃至于背面暴露给另一面垒墙。 杰士卡中校就是让安德烈去给另一面垒墙压力,以减小蒙塔涅队的压力。 梅森队姗姗来迟,火枪手们在梅森中尉的喝骂声中展开阵型,着手压制垒墙上的蛮子。 即将爬到梯子顶端,温特斯抬起头,只看到黑洞洞的枪口顶着他的脑门。 一个凶恶的蛮子端着火枪,表情狰狞,立刻就要扣下发射杆。 温特斯正在维持偏斜术,已经来不及换用另一种法术。 情急之下他抓住枪管,拼命推向高处。 蛮子按下发射杆,铅子擦着他的头盔飞过。隔着手套他的掌心也被震得生疼。 温特斯攥住枪管,使出全身力气往外拽。蛮子也发了狠,咬牙切齿不肯撒手。 僵持只持***,温特斯一声暴喝,那蛮子竟被他从墙上硬生生“拔”了出来。 蛮子火枪手重重跌落城下,转瞬被帕拉图人乱剑插死。 但是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紧紧抓住他的火枪没有松手。 “[赫德语]白狮!”蛮子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声音,然后便死去。 “万岁!”墙下的帕拉图人大喊:“万岁!” 蒙塔涅百夫长的“壮举”,墙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万岁!”火枪手们也都跟着拼命大喊。 温特斯浑然不觉,他甚至不知道众人是为他山呼。 他跃上城墙,抽出佩剑。 他心中没有成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愤怒:堡垒内部不大的空间里,到处都是蛮子。 白狮知道他们要来,白狮在也等着他们来。 他的战士还在前赴后继往垒墙上爬,温特斯没有办法让他们撤退。 他们的任务还没完成,也不可能撤退。 “来啊!”温特斯咆哮着冲向垒墙上的敌人:“来杀我!” 已经没有道理可讲,只有一方能活下来。 一名蛮子火枪手看到帕拉图百夫长冲向自己,慌忙端枪想打。 扣下发射杆才发现没挂火绳,又去摸刀柄。没等他拔出弯刀,温特斯的笼手剑已经插进他的胸膛。 剑刃从肋骨之间刺进肺叶,留下可怖的创口。肺泡被大气压推进气管,这名蛮子火枪手呕着带血的泡泡,缓缓跌坐到地上。 而杀了他的人已经抽剑去杀下一个人了。 随着登城的帕拉图人越来越多,蛮子的射手和火枪手伤亡惨重,墙外的其他人压力骤减。 蛮子的弓手和火枪手不披甲,没有一个是温特斯的一合之敌。 那些不致命的攻击,温特斯甚至不闪躲,全凭甲胄坚固硬抗。 蛮子一刀劈在他的肩甲、臂甲和胸甲上,只会让他很疼。 作为交换,他的一剑则会要蛮子的命。 连续放倒十几个敌人之后,温特斯的四周已经形成真空区,垒墙上的弓箭手和火枪手拼命地逃开他。 蛮子的头目声嘶力竭大喊:“[赫德语]这两腿人厉害!火枪打他!火枪打他!” 声音从墙下传来,墙上的温特斯看不清那蛮子头目在哪里。 他冲着大致方向连续射出三枚钢钉,那个讨厌的声音再也不出现了。 帕拉图人已经在垒墙上占据了一块区域,安德烈也爬了上来。 看到堡垒内部的大批蛮兵,安德烈忍不住破口大骂。 蛮子弓手和火枪手已经退向垒墙的其他区域,披甲持刀的蛮兵则源源不断从楼梯涌上来。 温特斯环顾四周,垒墙上只有炮架、没有大炮。 然而侦察兵只看到白狮把大炮搬进堡垒,没看到白狮把大炮搬走。 “死囚营没动静了!就剩我们了!”安德烈拽住温特斯:“大炮呢?” “被搬走了!” 安德烈急了:“那怎么办?” “就在这堡垒里!”温特斯的面孔隐藏在头盔下,安德烈看不清他的神情:“往里打!” 谈话间,蛮兵又呐喊着攻上垒墙:“呜喀哈!” 冲在最前面的强壮蛮兵高高举着战锤,劈头盖脸砸向温特斯身前的陶马什。 可怜的陶马什抬起盾牌格挡,只挡住了第一下。他用侧剑反刺,却被胸甲挡住。 那强壮蛮兵硬吃一记直刺,抡圆胳膊一锤砸得陶马什脑浆迸裂。 眼睁睁看到这一切的温特斯甩开安德烈,举剑扑向使锤的蛮兵,使出全身力气劈在对方脖颈上。 他的剑本来就已经卷刃,蛮兵又有颈甲。只有火星四溅,却没有见血。 那蛮兵本想故技重施,但温特斯这一剑的力量实在太大,竟打得他脚下踉跄。 不等蛮兵找回重心,温特斯抓着蛮兵头盔一记毫无保留的裂解术。 使锤蛮兵的脑袋在头盔里瞬间被扯碎,红的白的从盔甲缝隙里流淌出来。 周围的其他蛮兵都被吓得腿软,不仅没敢往前上,还倒退几步。 温特斯伸手去拿蛮兵的战锤,他的笼手剑已经不堪使用。 “请用这个。”身后有人递来一柄页锤。 夏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垒墙。 打着军旗的海因里希也来了,还有伊什、萨木金……还活着的人都来了。 温特斯接过页锤,突然放声大笑。 他扯下蛮兵沾满红白物的头盔,扔向堡垒里面的蛮子。 “白狮!”温特斯·蒙塔涅的怒吼穿云裂石:“你知道我要来又如何?!老子照样把你打穿!” “杀!”温特斯扑向楼梯里的蛮子。 “万岁!”蒙塔涅队的战士们齐声咆哮。 人数占据劣势的攻城者不仅没有在城墙上据守,反把守城者推下城墙。 堡垒內部楼梯、走廊狭小,人再多也施展不开。 最前边与敌人接触的人,几乎连转圜的空间也没有。钝器兜头锤下,只能举起盾牌甚至是胳膊硬抗。 攻击只有两条线,一个是从上往下砸,另一个是往前平刺,没有给人左右挥砍的空间。 不到三分钟,冲在最前面的温特斯身上已经不知道被砸了多少次。 剑术本能让他下意识避开要害,然而他仍旧不可避免地变得迟钝和麻木。 他毫无保留地使用法术,如同传说中的宫廷法师一般收割性命。 他不再使用裂解术或是其他威力骇人的法术,全部“魔力”都用在最有效率、也是他练习最多的法术——飞矢术之上 他几乎是顶着目标脑门发动飞矢术,不可能打偏、也没机会闪躲。 帕拉图人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但是凭着有死无生的气势,竟然隐隐压过蛮子一头。 人贴着人,蛮子的火枪手害怕误伤,也不敢开枪。 蛮子也意识到这一点,有一个声音拼命大吼:“[赫德语]别怕!开枪!把他们都打死!打那个头目!” 蛮子火枪手都在犹豫,那个声音大吼:“[赫德语]滚开!我来!” 堡垒内部的走廊里“轰”一声枪响,木头顶棚都被震得发颤。 温特斯右前方的赫德人被当场打死,那个声音再次大吼:“[赫德语]继续!打他!打那两个头目!” 在那个声音的催逼下,一名赫德火枪手咬着牙开火。铅子打到木墙上,木屑横飞。 其他火枪手也咬着牙端起火枪。 温特斯和安德烈对视一眼,默契地向前猛冲。 身后都是自己人,无路可撤。唯有拼死向前,才有一线生机。 又是接连几声枪响。 安德烈人高马大,不管不顾往前冲,面前的敌人被他硬生生撞得东倒西歪。 温特斯紧跟在安德烈身后,确保他的后背、后脑不会挨上一锤。 温特斯看到了那个喊话的蛮子。距离对方十步远的时候,他攥着钢钉、抬起手。 寒芒一闪,那个喊话的蛮子眼睛变成血窟窿。他倚着墙,缓缓坐下,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走廊里的蛮子作鸟兽散,连滚带爬地逃了。 “哈哈。”安德烈靠着墙,他的笑声从头盔里传出来,听起来闷闷的:“咱们哥们还行?” “一直都是最好的。”温特斯与安德烈碰拳。 “滴答、滴答。” 是鲜血滴到地上的声音。 安德烈抬起胳膊想要碰拳,又歪着头似乎在苦笑:“我说……怎么发麻呢?” 他的右臂已经血肉模糊,一枚三十克的铅弹贯穿的他的臂甲,在他的肌肉里炸开,留下了一个可怕的伤口。 鲜血流进安德烈的手套里,又滴到地上。 温特斯手忙脚乱解下安德烈的臂甲,抽出皮带给安德烈止血。 “哥们帮不上忙啦。”安德烈坐在地上,满不在乎地说:“剩下可都靠你了。”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温特斯好像在哭,但他的脸藏在头盔下面,没人能看得到。 失血让安德烈很疲倦,他低声说:“我要休息一会……” …… 与此同时,杰士卡中校也登上垒墙。 中校用他的独眼扫过堡垒,已经明白大致情况。 “果然。”中校问:“大炮呢?” “没在墙上。”身旁的伤兵回答。 “蒙塔涅百夫长和切利尼百夫长呢?”中校又问。 “在往堡里打。” “夺回南高地已无可能!”杰士卡中校对传令兵说:“发信号!” 传令兵听令,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木匣,匣中是三枚信号弹。 传令兵找来火种,手持燃放。 一连三枚绿色的信号弹尖啸着升上半空、轰然炸响。 少顷,又有一枚红色信号弹尖啸着升空、炸响。 不是从堡垒东面,而是从堡垒西面! “Uukhai!” “Uukhai!” “Uukhai!” 震天的帕拉图战吼响起,也不是从堡垒东面传来,而是从堡垒西面。 山崩海啸般马蹄声正在向南高地堡垒靠近。 “Uukhai!”一名手持短铳的黑甲骑兵跃入堡垒,不是从别的地方,正是从蛮子白天攻进来的地方。 蛮子炸塌的缺口,只用了木栅潦草修补。因为西面的缺口离他们的大营更近,正好可以运兵、运炮。 赫德人从西面进攻、帕拉图人从东面进攻,这是一个思维陷阱。 而帕拉图人今天偏偏就要从西面的缺口打进去。 跃入堡内的黑甲骑兵左右手各持一柄短铳,“砰、砰”两枪放完,旋即抽出马刀砍杀。 在他之后,更多的黑甲骑兵跃入堡垒,都是两枪放完便拔刀砍杀。 堡垒的蛮子守军也察觉到异样,火枪手和弓手纷纷跑向西面垒墙。 四十几名黑甲骑兵之后,是三十几名杜萨克轻骑,皮埃尔、安格鲁、贝尔和瓦希卡都在其中。 在之后,上百名帕拉图剑盾手和戟手涌入堡垒。 拉斯洛大队和罗伯特大队来了。 死囚营是佯攻,杰士卡大队同样是佯攻。 拉斯洛上校、罗伯特中校的常备军大队以及卡斯特中校的手枪骑兵才是主攻部队。 这原本是“死囚营和杰士卡大队吸引敌人注意力、主力部队从侧后方偷袭、一举夺回堡垒”的计划。 但是这个计划现在已经破产,因为堡垒里的蛮子实在是太多,多到帕拉图人短时间清理不掉。 而白狮的援军随时会赶到。 计划只能变成主力部队吸引敌人注意力,给杰士卡大队创造机会摧毁大炮。 狭窄的堡垒内部冲进来上百名骑兵,顿时变得极度拥挤。 骑兵活动不便,反而被徒步作战的蛮子拖下马。 卡斯特中校也发现情况不对,原计划一次冲锋击溃守军,结果守军多到难以想象。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往外撤,战斗彻底变成大混战,就看谁先绷不住。 …… 防守堡垒的蛮兵被两面夹击,温特斯承受的压力锐减。 他带领还活着的人在堡垒内部横冲直撞。 “大炮!”突然身后有人惊喜大喊。 在堡垒内部一间大仓库内,四门金黄色的十二磅青铜炮安静地躺在地上。 “钉子!锤子!” 夏尔拼命翻找,找出六枚破坏火炮用的大号钢钉。 每一枚钉子都比大拇指粗,对付韧性较好的青铜炮再理想不过。 “都钉死!” 没有锤子就用刀柄、石头,四门青铜炮的火门迅速被钉死。 温特斯仿佛一瞬间被抽干全部力气,“撤,我们的任务结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终幕(中) 刺耳的锣声传遍堡垒每一处角落,这是撤退的信号,意味着[大炮已被摧毁]。 堡垒里的蛮子吃惊地发现:前一秒还在与他们舍命搏杀的两腿人,下一秒拔腿就跑。 如潮水般涌入缺口的帕拉图人,又如同潮水般退去。 跑!跑!没命地跑!跑回大营就能活!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因为白狮来了。 堡垒里面的蛮子已经多到他们没法对付,如果再加上蛮子援兵?突袭部队顷刻间就会全军覆没。 但是蛮子的援军没有一头扎进堡垒,而是朝着堡垒与大营之间穿插。 白狮是想一口吞掉这支孤军吗?抑或是他有着更宏大的计划? 温特斯已经没有精力去想。 他用长矛和衣服做成临时担架,与海因里希抬着只剩一口气的安德烈,朝着山坡下的大营狂奔。 月色黯淡,根本看不清路,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跑。 温特斯的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盔甲仿佛有千斤重。 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往前迈。杰士卡大队还活着的人都跟在他后面。 脚下突然绊到某样东西,温特斯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 只滑翔不到一秒,他就重重摔到地上。 海因里希发出一声惊呼,和其他战士七手八脚扶起百夫长。 刚才挨的钝器伤开始作痛,温特斯身上没有一处肌肉不疼,甚至疼到发痒。 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幻痛、哪些是肉体的反馈。 某一个瞬间,他真的很想就这样躺在地上,一直躺下去。 但他还是挣扎着站了起来。 “安德烈怎么样?”他问。 “没事!”海因里希连忙回答:“没摔到切利尼百夫长!” 温特斯解开挂钩、扯掉头盔。 流弹、飞矢……他已经懒得再担心,此刻他只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大营方向传来清晰可闻的呐喊声、枪声,温特斯看到营墙附近火光闪动。 显然,包抄的蛮兵正在与大营守军交战。 白狮不仅要吃掉袭击堡垒的部队,还想一举攻破大营——至少想看看是否有机可乘。 在众人身后的堡垒方向,同样传来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那是殿后的罗伯特大队正在与追出来的蛮兵交战。 前有狼、后有虎,如果说之前还有“趁敌人包抄不到位,利用时间差撤回大营”的机会。 那么现在温特斯可以断定: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温特斯啐了一口唾沫:“整队!打回去!” 温特斯停下,身旁其他战士都跟着停下脚步。 后面的民兵陆陆续续跑过来,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 齐装满员的杰士卡大队有六百六十名民兵、五名军官。 从边黎一路打回冥河,此刻温特斯周围能喘气的已经不足三百人。 杰士卡中校赶到队列前方。 见到此情此景,中校从掌旗兵手中拿过大队军旗:“所有人,到军旗这里整队!” 民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军旗挪。 此刻的战场,西面八方都是马蹄声,但是前方轰隆的马蹄声明显越来越近。 所有人就像被鞭子抽到后背,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跑向军旗。 杰士卡大队此刻已经没有任何阵型可言,肘挨着肘、肩顶着肩,所有人都拼命往中央挤。 即便结成方阵又如何?没有携带超长枪,所有人手上只有短兵器和火枪,怎么对抗蛮子骑兵? 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越来越惊慌。 人贴着人,火绳枪手根本没法射击。剑盾手也没法战斗。 “火枪手!”温特斯用扩音术大吼:“到外面去!” 梅森同样心急如焚,声嘶力竭地喊:“火枪手!到外面去!” 人群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哪还能完成阵型变换? 喊也没用,温特斯直接动手,一个接一个把火枪手拽出人墙。 可是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然来不及。 “是我们!别开枪!”来者大喊。 皮埃尔冲出夜幕,杜萨克们紧跟着他。杜萨克轻骑之中还混杂着一些手枪骑兵。 “怎么回事?”温特斯拉住皮埃尔战马的辔头。 撤退命令下达之后,帕拉图骑兵最先脱离战斗。温特斯本以为他们已经安全撤回大营。 “蛮子在前面堵着!我们和卡斯特中校走散了!”皮埃尔简短回答:“蛮子在朝这边过来! 在皮埃尔身后,更可怕的马蹄声正在逼近。 人群中央,高举军旗的杰士卡中校忽然大吼:“火枪手站着!其他人趴下!” 听见这道命令,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突然,温特斯灵光一闪。 “趴下!都趴下!”他用扩音术下令:“火枪手站着!只许火枪手站着!” 被魔法增幅过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不管是否理解,民兵们下意识地服从蒙塔涅百夫长的命令。 一个人趴在地上,其他人也跟着趴下,越来越多的人跟着趴下。 拥挤的人群变得松散——因为趴着比站着需要更多空间,阵型开始外扩。 梅森也想通了杰士卡中校的意思。 “火枪手不许趴下!”梅森中尉拽起趴在地上的火枪手:“给我站起来!怯战者斩!” 很快,这片山坡上只剩下火枪手还是站姿,其他人都已经变成卧姿。 刚才没有的射击空间,现在有了。 “准备火绳!装填弹药!听我口令射击!”温特斯边走边吼:“其他人!听命令起立!” 一众火枪手如梦初醒,纷纷取出装着火药和铅弹的纸包,开始装弹流程。 “米切尔先生!”圆阵中央的杰士卡中校冲着皮埃尔大吼:“骑兵由你指挥!带他们带后面去!” 皮埃尔远远地抬手敬礼,吹了声唿哨,引着骑兵奔向山坡。 滚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这次不再是自家骑兵,而是凶恶的蛮子。 一骑、两骑……赫德轻骑从夜幕里鱼贯而出。 看到帕拉图人的古怪阵型,跑在最前面的蛮子又惊又疑,一时间竟不敢向前。 但是随着一名红翎羽抵达战场,蛮子的行动变得有章法。 三百余名蛮骑,约有百骑下马,从背后取下一样物件。 温特斯看得真切,蛮子手上拿的是火枪,他们竟是骑马火枪手。 蛮子火枪手装好弹药、挂好火绳,朝着杰士卡大队步步紧逼。 剩下的两百余名骑兵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包抄。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 轰雷般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趴在地上的民兵有人拼命把头埋进草里,仿佛这样就能躲过一劫。 蛮子的火枪手走到六十米左右,开始向杰士卡大队射击。 铅子横飞,接连有火枪手被打倒。 如果与蛮子对射,那就正中他们下怀。 “瞄准他们的骑兵!别害怕!”温特斯目测着蛮子骑兵距离:“火枪手!预备!” 五十米。 有帕拉图人颤抖地祈祷。 四十米。 马蹄声已经震耳欲聋。 三十米。 温特斯已经能看到敌人战马喷出的热气。 他大吼:“开火!” 每一名帕拉图火枪手都毫不犹豫按下发射杆。 两百多支火枪的射击声好像一杆枪响。 冲在最前面的蛮骑就像镰刀割麦子一样被打倒。 后面的蛮骑咬着牙、伏低身体,继续向前冲锋。 杰士卡中校大吼:“起立!所有人!” “起立!”温特斯把身旁的战士拽起来,发动扩音术,厉声下令:“站起来!” 民兵没法执行这样的战术命令,常备军也不行。 但是温特斯的战士信任他,就像信任他们自己的眼睛和手。 听到温特斯的命令,蒙塔涅队的战士义无反顾站了起来。 有的民兵不敢起身,更多的民兵跟着蒙塔涅队的战士爬起。 如同种在地里的龙牙长成勇士,帕拉图人从地里“钻”出。 没有合适的语言能描述蛮子感受到的震撼。 蛮骑距离杰士卡大队近在咫尺,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撞。 站在最外面的战士已经闭上了眼睛。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蛮子的战马嘶鸣着,高高抬起前蹄,几乎人立。 最前面的蛮骑在离杰士卡大队不到三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究竟是骑手在害怕?还是战马在害怕? 温特斯不知道,但是他看到了机会。 只有几名蛮骑来不及减速冲入人群,骑手直接被甩下鞍,也把几个来不及闪躲的民兵撞得飞起来。 蛮子的冲锋没有发挥应有的威力,帕拉图人也没有溃败。 战斗变成公平的肉搏。 “杀!”温特斯提着军刀扑向敌人。 “Uukhai!”杰士卡大队的每一名战士都高举武器,冲向离自己最近的蛮子。 “Uukhai!”就连火枪手也抡起枪托,呐喊着杀向敌人。 蛮子也回过神,虽然冲锋被打断,但是他们仍旧有一战之力。 马上的蛮子居高临下挥舞弯刀,一次斩击就能劈断臂膀、脖颈。 杰士卡大队的战士拽住战马缰绳,发疯一般用刀剑戳向敌人。 “砰、砰”的枪声不停地响,不是帕拉图人在射击,是蛮子的火枪手在开火。 铅子乱飞,也不知道打中了谁,双方都在和自己认定的敌人战斗。 “Ура!”皮埃尔带领最后的骑兵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他没有加入混战——黑暗中帕拉图人分不清敌我,看到骑马的就杀——而是绕过战场,冲向后面的蛮子火枪手。 蛮子火枪手的背后也传来战吼声,二十几名黑甲骑兵拉成一条直线,冲锋的气势胜过千军万马:“Uukhai!” 那些黑甲骑兵没有任何迟疑,不避不让撞碎蛮子火枪手的队列。 卡斯特中校也回来了! “蒙塔涅少尉!”杰士卡中校把温特斯从混战中拽出。 “成功了!”温特斯喘着粗气,难掩兴奋之色:“我们做到了!蛮子怕了!” “还没结束!”杰士卡中校把军旗交到温特斯手上:“蒙塔涅少尉!你来做先锋!” “是!”温特斯认认真真敬礼。 杰士卡中校似乎在笑,他给温特斯扣上头盔,轻轻敲了一下:“以后别再这么莽撞。” “知道了。”温特斯连连点头,杰士卡中校突然变得温和,让他有点不习惯。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耳畔都是呐喊声、惨叫声和兵器碰撞声,温特斯其实应该注意不到这声枪响,但他真真切切听到了。 他还听到了尖锐的破空声,好像还有一阵风拂过他的脸。 然后是“乒”的一声脆响,这个声音温特斯很熟悉,是铅弹在盔甲上撞碎的声音。 铅子的碎屑甚至飞溅到温特斯的面甲上。 温特斯闭上了眼睛,但他没有感受到铅弹的冲击力。 他悚然睁眼:“中校!您……” “温特斯……”杰士卡中校异乎寻常地平静,甚至比他平时还要冷静:“我……我好像看不见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终幕(中续) 对于军人而言,最悲惨的事情莫过于失败,仅次于失败的惨事则是胜利。 如果有人不相信这句话,只要带他去伤兵营看看便好。 为了不使士气被伤员影响,帕拉图军队的医疗所设在大营最偏僻的角落。 深夜,半敞开的军帐内。 几名外科医生就像屠夫一样卷起袖管,正在手术台前忙碌。 比起锋利的手术刀和精巧的镊子,他们用得更多是钢锯和烙铁。 伤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听者无不毛骨悚然。 被截下来的胳膊和腿胡乱堆在帐篷外,其中一部分还带着军服的碎片。 夜色昏黑,有的人不小心踩上去,还以为是踩到随手乱扔的木头废料。 医疗所看上去就像一座屠宰场,每个初次看见这场面的人都忍不住想呕吐。 而军医和他们的助手在血泥里走来走去,显然已经习惯了。 请不要责备他们,他们所提供的已经是远超同时代任何一支军队的医疗救治。 枪炮声从不远处传来,是蛮子在进攻南侧营墙。 纵然医疗所超负荷运转,哭嚎着等待救治的伤兵还是越来越多。 “卡曼!”满身血污的温特斯闯入医疗所,发狂一般四处寻找:“医生!卡曼司铎!” 一支仿佛从地狱杀回来的队伍跟在百夫长身后,轻伤员抬着重伤员,几乎没人不带伤。 医疗所角落的帐篷内,卡曼正在做手术。 他脸色苍白、神情疲倦,除了胸前挂着的圣徽,已经找不出一丝圣职者的影子。 躺在手术台上的伤兵的左胫骨被钝器砸得粉碎,必须截肢。 “外边怎么回事?” 听到帐外的骚动,卡曼头也不抬地问,手上的动作却一刻都没停。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脂肪和肌腱,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他的助手端着烧红的烙铁,不时给出血点止血。 另外三个强壮的助手牢牢控制住饮下烈酒的伤员,令他不能挣扎乱动。 速度就是生命,越快完成截肢手术,伤者的活下来的希望就越大。 “是蒙塔涅百夫长!”卡曼的另一名助手惊呼。 “把剩下的伤员都送到其他医生那里去!马上!”卡曼丢下手术刀,夺过钢锯,开始锯胫骨。 他的手很稳,十几个来回便将胫骨和腓骨锯断。助手及时用烙铁止血,并默契地接手缝合工作。 “这里!”卡曼走出帐篷,挥手大喊:“蒙塔涅先生!这里!” 看见熟悉的面孔一个接一个被抬进医疗所,卡曼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卡曼直截了当问温特斯:“小米切尔先生在哪里?” “在后面。”温特斯眼睛一酸:“脖子中了一箭,快要不行了。” 他眼睁睁看着为全队人马开路的皮埃尔被流矢射落,安格鲁、贝尔和瓦希卡拼死抢回伙伴。 但他却不能停下,因为他举着军旗,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杰士卡大队就是靠着一股气打穿了敌人,杀回大营。 “送小米切尔先生上手术台!”卡曼又问温特斯:“你怎么样?” “我没事。”温特斯的脸庞藏在铁盔下面,因为不想让别人看到泪痕:“可是……” “没关系。”卡曼轻声说:“交给我。” …… “不准锯我的胳膊!不!”安德烈绝望地大喊:“谁敢动手……我杀了你!” 士兵们死死按住他的四肢,生怕切利尼少尉的伤口再次崩裂。 安德烈拼命想要挣脱,但因为失血过多,他已经不剩几分力气。 安德烈的意识逐渐模糊,他哭着哀求:“别让他们锯我胳膊……温特斯……别让他们……” 安德烈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很快他再次陷入昏迷,刚才的亢奋只是回光返照。 温特斯的心口就像刀绞一样痛,他几乎连站也站不稳,行尸走肉一般听着军医说话。 首席军医告诉温特斯:“切利尼少尉的创口没法缝合,必须尽快截肢。否则切利尼少尉会有生命危险。” 首席军医还告诉温特斯:“铅弹碎片取不出来,杰士卡中校的右眼也需要摘除。” 温特斯来到杰士卡中校的病床旁,无尽的悲痛和无力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是你吗?”杰士卡中校伸出手,朝一片黑暗中摸索着:“蒙塔涅少尉?” 温特斯紧紧抓住杰士卡中校的手,泪水夺眶而出:“中校,是我。” “别哭,温特斯。”平日总是板着脸的杰士卡中校,现在却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神色祥和平静,仿佛一点也不为自己感到悲伤:“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这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帐篷里很安静,只能听到轻轻的啜泣声。 “你身上有酒吗?”杰士卡中校轻声问。 温特斯没有饮酒的习惯,但他不忍心开口说“没有”。他突然想起阿尔帕德给的酒壶,那酒壶他一直带在身上。 温特斯立刻翻出酒壶,放在杰士卡中校手上。 “哦,是这个酒壶。”杰士卡中校感受着酒壶的形状,拧开壶盖,抿下一小口。 随后,他摸索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斜纹棉布袋:“我送你一件礼物,温特斯。” “不,我不能要。”此时此刻,温特斯没法接受中校的馈赠。 “你先打开看看。”杰士卡中校似乎在笑。 斜纹棉布袋里面是油布包,油布包里面是地图,很多很多份地图。从大荒原到帕拉图,都是杰士卡中校亲手绘制的。 “这东西我用不着啦,以后归你。图上作业的本事别扔下,会有大用处的。”杰士卡中校平静地躺在军榻上,仿佛了却一桩心事:“走吧,让我休息一会。” …… 卡曼是在医疗所的无人角落找到温特斯:“切利尼少尉要截肢?” 擦干眼泪之后,温特斯才转过身:“是的。” “带我去看他。” 军官和士兵的医疗所不在一处,卡曼之前在士兵医疗所,而杰士卡中校和安德烈都在军官医疗所。 温特斯带着卡曼闯进手术帐篷,安德烈已经被抬上手术台,正要开刀。 卡曼不顾其他人惊异的目光,径直走到安德烈身旁检查伤口 “蒙塔涅少尉,你要干什么?”首席军医不满地质问。 首席军医没有军衔,地位与校官等同,远比百夫长尊贵 温特斯一言不发站在首席军医面前,他也不知道卡曼要干什么。 “别让他们锯掉我的胳膊”,安德烈的绝望哀求在他耳畔回响。 如果真的要给安德烈截肢,温特斯宁愿是卡曼主刀。 “出去!我要做手术了!” 温特斯纹丝不动。 “你想害死切利尼少尉吗?”首席军医厉声喝斥。 卡曼突然开口:“抬到我那里去!” 温特斯一点头,又闯进来四名凶神恶煞的战士,抬起手术台就往军帐外走。 无人胆敢阻拦。 安德里被抬回卡曼的手术帐篷,他的生命体征已经越来越微弱。 意识模糊的安德烈仍在喃喃哀求:“别锯……别锯我的胳膊……” 卡曼放下帐帘,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赶走所有人——包括他的医助。 除了他和安德烈之外,帐篷里只留温特斯一个人作为助手。 “更多的灯!”卡曼说 温特斯发动燃火术,把帐篷里所有的油灯统统点燃。 卡曼捧出一方其貌不扬的黑色木盒。 打开木盒,一套银质手术器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这套器械异常精致,比温特斯在海蓝城地牢里见到的那套放血器械还要精致,光是镊子就有十二个尺寸。 卡曼选择了其中一柄镊子:“给我照明!” 温特斯举着油灯,为卡曼照亮安德烈的伤口。 卡曼眯起眼睛,开始用镊子从安德烈的伤口里挑铅子碎片。 “不够亮!还要更多油灯!”卡曼的口吻不容置疑。 温特斯又拿起一盏油灯。 “还是不够亮!” 温特斯放下油灯,取出施法材料,毫无保留地发动光亮术。 耀眼的白光瞬间填满军帐,甚至到了刺眼的程度。 “就这样!保持住!” 卡曼动作飞快,将安德烈右臂惨不忍睹的伤口里的铅子碎片一一摘出。 这是一项极为精细的活,如同在核桃上雕刻。 有些碎片很小,小到还没有麦粒大。有的碎片嵌进肉里,需要割开皮肤再取。 卡曼把取出的碎片放在盘中,大致拼凑成一枚铅子的形状,只有部分缺损。 连续检查三遍之后,卡曼确认伤口里已经没有残余的弹片。 “没有了。”卡曼自言自语:“盘中铅弹的缺损,应当是在击穿臂甲时撞碎的部分,没有射入切利尼先生的胳膊。” 温特斯已经濒临施法极限。 光亮术的消耗不算特别大,前提是施法者控制魔力输出功率。如果是毫无保留的催动,什么法术也没法维持太久。 听到卡曼的话,温特斯精神陡然放松,手中那团亮光也瞬间黯淡三分。 “保持住!还没完!”卡曼喝道。 温特斯咬紧牙关,再次把自己推向临界点。 温特斯上一秒他仿佛被丢进火山口,下一秒又被丢进冰窖,幻痛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摆子。 他手中的亮光变得比刚才更加耀眼——甚至愈发炽热。 不是温特斯的能力临危突破极限,而是他已经没有办法稳定控制魔力输出,只能拼命往高推。 借着这注定短暂的光明,卡曼飞快地剔除掉安德烈伤口的死肉、烂肉和结痂的肉。 手术刀变成一柄精细的雕刻刀,卡曼剃掉坏死的部分、保留完好的部分、并把肌肉按纹路重新排列梳理。 “我撑不住了!”温特斯大吼。 “行了!”卡曼也大吼。 温特斯两眼一黑,直挺挺栽倒。 恍惚间他听到卡曼在吟诵:“[上古语]我主,宽赦我等之罪,勿使我等坠入地狱之火……” 温特斯挣扎着爬起来,走到手术台旁。 他看到卡曼紧紧攥着圣徽,颤声念诵经文,脸色惨白。 他看到安德烈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被铅子打烂的肌肉长出新芽、破碎的皮肤逐渐合拢。 “我全明白了,难怪你懂医术,难怪你会外科医术。”温特斯的颅腔都在嗡嗡作响:“你……你是神术使用者!” 卡曼神色异常疲倦,他用一块带血的纱布裹住安德烈已经愈合的伤口:“我有说过我不是吗?” 温特斯朝思暮想的神术能力者,原来就藏在他身边。朝夕相处如此之久,他竟丝毫没有发觉。 安德烈破碎的肌肉、皮肤重新生长到一起,只有皮层下面还能看到暗红色的淤血。 与老萨满[赫斯塔斯]在赤硫岛对温特斯展现的神术有些不同。 温特斯的伤口愈合到只剩一条红线。褪过一次痂之后,红线也彻底消失了,完全看不出曾有外伤存在过。 安德烈的伤口却长得很不规则,就像是一大滴红墨水甩在皮肤上,留下一团放射状的痕迹。 “那你……你……”温特斯颤抖着想质问。 他想问“你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帮忙?” 他还想问“你知道神术使用者能救下多少人吗?” 但他问不出口,他的良心告诉他:卡曼已经救了很多人。 即便卡曼没有表露神术使用者的身份,他也已经挽救不知道多少条生命了。 他能理解卡曼,一名神术使用者把自己榨干又能救下几个人?那些得不到救治的人又会如何想? 就像现在这样,卡曼究竟得到了怨恨、还是得到了感激? “你想去告诉他们吗?”卡曼淡淡地问:“告诉他们我明明可以挽救他们的性命,却无动于衷。” 温特斯垂下头,沉默半响:“没人能拯救所有人。” “只有主才能拯救所有人。”卡曼划礼。 “谢谢你,我欠你一次。” “你什么也不欠我,蒙塔涅先生。”卡曼缓缓拉开帐帘:“我不是为了你来这里的,你不欠我任何东西。” “谢谢。” “切利尼先生还没有脱离危险,神术不能起死回生。如果他退烧,他就能活;如果他不退烧,他就会死。你走吧,我会照顾他的。” 温特斯心中有数不清的疑问,他想问卡曼:你为什么会到狼镇来?为什么跟着我们从军。 但是看到卡曼疲倦的双眼,他问不出口。 他想走,但是突然想起杰士卡中校,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之火:“神术,能治愈眼睛吗?” “我没有试过。” …… 杰士卡中校被送入卡曼的手术帐篷。 卡曼放下手术刀,把温特斯带到帐外:“不行……眼睛里的铅弹碎片我取不出来。” 温特斯重重一拳砸在木栅上。 “完全摘掉眼球,用神术‘再造’出来可以吗?”温特斯低声问。 “别再探究了……”卡曼艰难地回答:“神术……神术无法‘治疗’眼睛这般复杂的器官。” “为什么?” 卡曼回避目光,几乎是在恳求:“别再问了……” 温特斯疑惑到极点,但是卡曼言辞恳切,他实在不忍心再问。 “难道就只能?”温特斯又悲又怒,没有什么比希望后的失望更令人绝望。 卡曼沉重地点头。 温特斯垂下头,久久才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 一名绿盔缨的传令兵匆匆赶过来:“诸位长官,请问拉斯洛上校在哪里?罗伯特中校?卡斯特中校?还有杰士卡中校?” “干什么?!”温特斯冲着传令兵大吼。 突如其来的爆发传令兵被突如其来的爆发吓了一跳。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在他眼里,这位满身血污的百夫长大概只是一个乱发脾气的混蛋吧。 传令兵立正,正色道:“塞克勒将军召见四位长官。” 杰士卡没法去见塞克勒。拉斯洛、罗伯特和卡斯特同样不能,因为他们也挂了彩。 于是塞克勒亲自来到医疗所。 温特斯不够资格参会,但却被杰士卡中校留下。 “这小子很好。”杰士卡中校拉着温特斯的胳膊:“他接我的旗。” 接旗,在帕拉图人的语言中意味着交替——非常严肃的语气。 杰士卡大队的指挥权正式转移。按照习俗,这支部队从此刻起就该叫做“蒙塔涅大队”。 但是现场每人在意这一点,他们有更紧迫的事情。 “先生们?”塞克勒将军凌厉的目光扫过每一名下属:“我给你们的任务是什么?”</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终幕(下) “夺回南高地堡垒,今天晚上。胜则活,不胜则死。” 这便是将军的命令。 西风狂笑着穿帐而过,寒意掠过每一个人的脊背。 “南高地堡垒夺回来了吗?” 没人答话,南高地堡垒仍在白狮手中。 “稍作休息。”塞克勒的口吻不容置疑:“你们的任务仍然是夺回南高地堡垒。” 说完,将军便转身离开。 拉斯洛上校右腿中箭,他坐在一把三脚椅子上,面无表情填着烟斗,仿佛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罗伯特中校和卡斯特中校铁青着脸,但是没有开口。 帐篷里就像死一样寂静。 塞克勒的背后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大炮都已经被毁掉了,我亲手毁的。” 将军没有理睬,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往外走。 那么多人把命扔在山上,冒着枪林弹雨像蚂蚁一样往墙上爬,在逼仄到没法转身甬道内厮杀,大人物轻飘飘一句话就全都白费了? “我用了熔铁术。”温特斯拼命压制着情绪,他的身体都在颤抖:“白狮连炮弹都塞不进去。” 军人的家庭背景、十年的军校教育、一年半的军队生活,让温特斯·蒙塔涅变成了一个“体制化”的人。 没人比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看得更透彻:模仿修道院的架构建立的军事学校,最终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苦修士”和“狂信徒”。 温特斯几乎不懂得军队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从呱呱落地那一刻起,他就被安放进这个体系之中。 忠诚、责任、执行命令、尊重上级……对权威的服从几乎烙进他的骨髓。 这便是他如此“卖力”为帕拉图共和国作战的原因——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一个体制化的人其实不在乎命令来自谁,只要有人下命令就好。 成为大整体的一部分——这项行为在潜意识里给他带来无可替代的安全感,因为这是他从小到大的生活。 实际上不是帕拉图军队需要温特斯·蒙塔涅,而是温特斯·蒙塔涅需要军队。 他就像一株树苗,从幼芽开始就被装进模具、用绳索捆扎,按照既定的方向生长延伸。 但是人类有极限,再体制化的人也有。 紧绷的弦一根一根断掉,死去战士的面孔在温特斯眼前浮现。 他们不是为帕拉图而死、更不是为塞克勒而死。他们是信任他、热爱他,是为了他才会奋不顾身拿命去和蛮子拼,他们是为他而死的。 温特斯拔出军刀,冲着将军的背影悲愤大吼:“你到底想让我干什么!就为了那个破山包!我的人全都要死在那里!全都要死在那里!” 罗伯特中校立马伸手拽住温特斯。他舌头有伤说不出话,焦急地发出含混的“呜呜”声。 卡斯特中校也抓住温特斯另一支胳膊:“放肆!你……你喝醉了!” “别冲动!”行军榻上的杰士卡中校朝一片黑暗中徒然伸着胳膊,想要拦住温特斯。 拉斯洛上校借着油灯点着烟斗,垂着眼睑,慢吞吞地抽着烟。 “菲尔波特!米哈利!索尔特……”战死者的名字一个接一个被温特斯喊出。 一条腿已经迈出帐篷的塞克勒停下脚步,他静静站立两三秒,突然转身走回温特斯面前。 他直视少尉的双眼,冷声问:“我需要告诉你我的部署吗?” “去你妈的!!!”温特斯拼命挣扎,怒火在双眼熊熊燃烧。 卡斯特和罗伯特被他拽得踉跄,罗伯特中校拧掉了他的军刀。 “温特斯!别冲动!别这样!”杰士卡中校几乎是在请求。不,是哀求。 塞克勒慢慢擦掉脸上的唾沫,语出惊人:“大桥,实际上已经打通了!” 帐篷里包括温特斯在内,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桥面距离河对岸已经不到三十米,埃莱克(工兵)中校想到一个办法,前十五米把浮桥刚性固定在最靠前的桥桩上。后面十米,派人到对岸拉缆绳固定。最后五米,直接淌水过。”赛勒克看着帐篷里的其他人,一字一句地说:“除了我、阿尔帕德和埃莱克中校,你们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卡斯特中校小声嘀咕:“既然大桥已经打通,为什么不走?” “走得了吗?!”塞克勒喝问:“赫德人守在大营外,走得了吗?!白狮来了至少三万援兵,三大部连着下面的大小部落‘尽出长子’!你们告诉我,他为什么还不发动总攻?” 不劳下属回答,塞克勒厉声训斥:“因为他就在等着大桥打通那一刻!前有退路,后有追兵。不劳白狮发力,我们自会溃不成军!” 这个道理太直白,温特斯无法反驳。 大桥是希望,是帕拉图人背水作战的精神支柱。 可如果大桥真的打通了,那就不是背水一战,而是“围三阙一”。 等待帕拉图人将不是“逃出生天”,而是“半渡被击”。 面前是数万穷凶极恶的蛮子,背后有唯一的生路。只要一个人扔下武器逃跑,军心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溃。 塞克勒的语气冰冷:“我要你们夺回南高地堡垒,不仅是为大炮,更是为屏断敌人视野、肃清壕沟内的赫德人。占据南高地,敌人对大营一览无遗,我们做什么他们都知道。你们告诉我,走得了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塞克勒的语速越来越快:“你们出击时,阿尔帕德会带另一支部队肃清正在攻打大营的敌军,北高地堡垒也会出动一个大队加强你们。一个中队的骠骑已经在下游乘船渡河,你们的战斗只要打响,我就会派人架桥。 我要你们吸引赫德人的注意力,打白狮的时间差。让他认为我们还在争夺堡垒,让他认为桥还没有修好。三个小时!三个小时之内,所有人都要过河! 胜则活!不胜则死!你以为我在说空话?大军转战数百里,还能提得动刀的人不足半数。你流血,别人就不流?!” 沉默,帐篷里只有沉默。 “卸掉他的职务!不想去,就不用他去了!拉斯洛,杰士卡大队划给你指挥!” 说完,塞克勒转身离开,这次他没有再回头。 …… 短暂的休整,少量的兵力补充,刚刚返回大营的突袭部队再次出击。 这次他们没有径直奔赴南高地,而是先向西北绕行。 他们会在那里与博德大队合兵,再向南高地堡垒发起攻势。 与此同时,另一支部队正在大营北墙外集结,有阿尔帕德率领。 他们会对正在攻击大营南墙的敌人侧翼发动进攻,击退这些敌人,并阻止他们支援南高地堡垒。 一匹银灰色的骏马缓步走出夜幕。 安格鲁牵着强运来到温特斯身旁,看到主人,马儿高兴地打着响鼻。 等靠近之后,强运却不悦地抽动着鼻头,显然他不喜欢温特斯身上的血腥味。 温特斯想给强运喂一颗方糖,翻找好一会,突然想起他没有带糖袋。 “你带糖了吗?”温特斯问安格鲁。 “糖?”安格鲁瞪大眼睛翻找半天,歉意地说:“今天没带。” “别撒娇了。”温特斯拍了拍强运的侧颈,开始检查马具。 他调整胸带,使其松紧合适;仔细检查马鞍下面,不留一根草棍;耐心地抚平强运和马鞍接触的皮肤,不留一丝褶皱。 卡斯特中校骑着他的黑色战马走过来,中校在温特斯身旁下马,对着强运赞叹道:“真是匹好马,落到你们步兵科的人手里真是可惜。” 温特斯懒得理睬卡斯特。 卡斯特也不恼,又问:“塞克勒不是说了你不用去吗?” “我他妈自愿!”温特斯带着火气顶了回去。 “也是,你不去,你的人死得更多。”卡斯特打了个哈哈,开始说正事:“塞克勒说要解除你的职务,当成放屁就好。这次你做预备队,我们当先锋。” “搞什么鬼?”温特斯用眼神问。 “拉斯洛那家伙的意思是,我们能拼赢,你就跟进。我们拼光了,你就名正言顺地撤。”卡斯特满不在乎地说:“帕拉图和蛮子打仗,不能总让你这个维内塔人出风头。” 温特斯没说话。 卡斯特想走,突然又回头问:“你小子总是斜眼看我,是不是还记着狼镇那一鞭子的仇?” 在米切尔庄园,卡斯特平白无故打了温特斯一鞭。他虽然不至于“记恨”,但他的修养也没有好到被抽一耳光再把另一面脸凑过去。 总之,温特斯对卡斯特没什么好脸色,只维持着勉强的礼貌。 好在两人交集不多,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答话,那就是有喽?”卡斯特问。 “没错!”温特斯烦不胜烦:“你凭什么无缘无故抽我一鞭子?” 卡斯特的语气万般无奈:“你们维内塔人,真是小心眼![复仇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这是你们维内塔人说得吧?” 温特斯不想辩解,他转身继续整理马具。 卡斯特中校得寸进尺,哂笑道:“要不然你给我一拳?你我就算扯……” 温特斯转过身来,冲着卡斯特的左脸就是一记右勾拳。 卡斯特被打得脚跟离地,像个醉汉一样趔趄着摔倒,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你还真敢打啊!” 温特斯甩了甩手腕,踩镫上鞍,打马离开。 卡斯特中校捂着腮帮站起来,冲着温特斯的背影大喊:“这下就扯平了!两不相欠了啊!” …… 博德上校带着他的部队在南高地和北高地的夹谷里等待。 从大营出发的部队则先往西北走,越过壕沟再折向西南,最终与博德大队汇合。 按照罗伯特中校的命令,从大营出发的部队每人都带着三支火把。 双方合兵之后,博德上校接手了指挥。 现有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再分兵佯攻,也不足以再蚁附攻城。 唯一可行的计划便是从西侧缺口攻进去,即拉斯洛上校上一次进攻的位置。 白狮没有给守军补充兵力,他派来的援兵正在试探性进攻大营南墙。 大营南墙之外,战斗已经打响。 阿尔帕德带领建制尚完整的十八个百人队——有常备军、辅兵还有工兵,以最后的轻重骑兵作为刀尖,狠狠插向蛮子左翼。 如果阿尔帕德能击溃或阻拦这部分敌人,南高地堡垒就是残兵打残兵。 得到博德大队的补充,帕拉图方还有胜算。 看到兄弟部队的情况,博德上校主动揽下先锋的工作,由他的第六军团首席大队作为第一梯队。 拉斯洛上校的第五军团首席大队和罗伯特中校的第六军团第二大队作为第二梯队。 温特斯的人马作为预备队。 为了保证冲击力,卡斯特中校的骑兵也参与第一波进攻。 即便加上博德大队,第二波进攻的总兵力也只有千余人。 “大营那边已经打起来了!我们也就不需要遮遮掩掩!这次要造声势!要让蛮子心生畏惧!”博德中校骑着马在所有人面前走过:“打起旗帜!举起火把!” 先是一支、两支火把被点燃,火焰迅速传递,远远看上去好似一条火焰巨蟒从地底冒出。 南高地堡垒上的蛮子哨兵吓了一跳,一时间竟忘了吹号警。 直到火焰巨蟒缓缓爬行,温特斯才听到山坡上传来号角声。 罗伯特中校的恐吓战术起了效果,南高地堡垒此刻一片混乱。 “[赫德语]快醒醒!”有赫德人狂奔大喊:“[赫德语]两腿人来啦!少说上万!” 有赫德人厉声喝斥:“[赫德语]放屁!怎么可能上万,顶多三千!你撒谎!” “[赫德语]刀!我的刀!” “[赫德语]谁牵了我的马?” “……” 有赫德人手忙脚乱披挂铠甲,也有赫德人牵着战马偷偷溜走。 “Uukhai!”令人胆寒的战吼声从堡垒西侧传来。 简陋的木栅栏被拖倒,黑甲骑兵势如奔雷冲入垒墙,博德大队的剑盾手紧随其后。 罗伯特中校和拉斯洛上校在百米外观战,他们的部队也在停留在墙外百米处。 吸取上次的教训,这一回帕拉图人没有一拥而入,而是分批次登城。 拉斯洛上校使劲吸完最后一口烟,仿佛要把烟斗里所有的东西都吸进肺里。 随后,他在靴跟上敲了敲磕净斗钵,把烟斗递给学弟罗伯特中校。 “送你了。” “送我?”罗伯特中校接过烟斗,声音含糊地问:“我又不抽烟。班长?” 拉斯洛上校的嘴角难得浮现一丝微笑:“儿子送我的,原本他想去学雕刻,是我把他硬塞进军队里……” 罗伯特惊诧万分,他连忙摆手:“这我不能……啊!” 说话时,他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嘴里甜丝丝的,显然又流血了。 “走!”拉斯洛上校拔出佩剑,猛刺马肋,一马当先奔向堡垒。 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发起冲锋。 罗伯特中校措手不及,只得把烟斗揣进衣服里,扬鞭跟上。 在罗伯特部和拉斯洛部后方一百米开外——火枪的射程之外,蒙塔涅部正在待命。 温特斯观望着战况,焦躁地咬着嘴唇。 强运也感受到温特斯的情绪,不安地踏步。 对于这场战争,温特斯已经彻底厌倦。他不想再为帕拉图人打仗了,但他发自内心盼望博德上校、拉斯洛上校和罗伯特中校能取胜。 同时,温特斯也在紧密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手里的杜萨克都作为哨骑撒了出去。 白狮会派遣第二支援军吗?他不知道。 之前防守堡垒的是赤河部人马,来援的不知道是不是。除了本部人马外,白狮能否调动其他部落的人马,温特斯并不清楚。 赫德人的内部决策流程,对于帕拉图人完全是一团迷雾。 他们甚至不知道究竟谁是在统领这支蛮子军队,但每个人都知道“白狮”。以至于“白狮”已经从一个单独的个体,抽象化为“蛮子的领袖”。 突然,他听到前方传来一连串马蹄声。 “什么人?”海因里希厉声质问。 来者大喊:“是我!巴罗格!” 巴罗格中尉是博德上校的百夫长。 “蛮子要撑不住了!”巴罗格中尉一直冲到温特斯身旁,吼道:“博德上校命你部即刻出击!彻底压垮他们!” 温特斯转过身,看着他的战士:“你们还相信我吗?” “万岁!”甘水镇的伊什拍打胸甲,第一个大吼:“血狼!” “血狼!”哪怕不是他的老部下的人也在呐喊:“万岁!” 梅森轻声说:“他们愿意跟着你,哪怕是到地狱里去,下命令吧。” 温特斯的眼睛发酸,他拉下面甲,拔出军刀:“那就跟我上吧!冲锋!” “Uukhai!” 堡垒内的战况陷入僵持,帕拉图人逐渐占据广场,但蛮子仍旧牢牢控制着垒墙和内部建筑。 赤河部蛮子的战力远比其他部落更加凶悍。帕拉图人的兵力不占优势,反倒是赤河部蛮子逐渐站稳脚跟。 “[赫德语]火枪手上墙!打他们的头目!”堡垒真正的指挥官,千夫长迅鹰[剌真]手握马尾旌旗站在东墙上,大吼着指挥:“[赫德语]打那些盔甲最华丽的两腿人!打那些盔缨最大的两腿人!别怕打到自己人” 手枪骑兵们瞬间成了最显眼的目标,一个接一个中枪落马。 看到自己的骑兵接连被射杀,卡斯特中校发指眦裂。他高举弯刀,纵马冲上台阶,咆哮着直扑迅鹰:“杀!” “[赫德语]打他!”迅鹰用马尾旌旗指着卡斯特中校,大吼:“[赫德语]打死这个头目!” 黑马即将冲上垒墙,对面垒墙上的火枪手瞄准卡斯特中校,按下了发射杆。 接连几声枪响,卡斯特中校身体像是颤抖了一下,他朝着马尾旌旗掷出弯刀,随后身体往后一仰,从马背上滑落。 身中两枪黑色战马失去骑手的控制,吃痛之下竟直接跃出墙头,摔进墙外的沟壑里。 “[赫德语]好!好!”千夫长迅鹰放声大笑:“[赫德语]有赏!重赏!” 突然,城堡外面再次响起令赫德人胆寒的战吼“Uukhai!” 千夫长迅鹰大惊,声嘶力竭大吼示警:“[赫德语]又有两腿人过来了!跟他们拼了!” 银灰色的战马从垒墙缺口一跃而上,蒙塔涅部加入战斗。 穿过硝烟和尘土,温特斯只一眼便看到东墙上的马尾旌旗和青翎羽。 罗伯特中校抱着生死不知的拉斯洛上校,远远冲着温特斯大喊:“蒙塔涅少尉!上城墙!斩旗!” 脸上多了一个窟窿的瓦尔加学长静静躺在罗伯特中校身旁,神没能保护他。 下一秒,罗伯特中校的胸甲上多了一个窟窿,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胸甲,缓缓向后栽倒。 “登墙!”温特斯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猛然紧缩,他悲愤的大吼:“登墙!火枪手!射杀红翎羽!” 蒙塔涅队的剑盾手和火枪手绕过混战区,攻向登墙的台阶。 “[赫德语]打那个骑银色马的!”迅鹰也一眼便看到骑着银灰色战马的百夫长,呼喊着身旁的火枪手:“[赫德语]打他的战马!” 暴怒的温特斯冲着青翎羽打出一发飞矢术:“给我闭嘴!” 距离太远,钢钉失了准头。那青翎羽还是好好的,越来越多的火枪手正在把枪口转向温特斯。 “小家伙,站稳,别动。”温特斯轻轻对强运说。 强运纹丝不动地站着,身旁的垒墙断面被铅弹打得尘土、木屑飞溅。 温特斯甩掉马镫、踩在鞍上,在夏尔的惊呼声中,直接从缺口跃上墙头。 连城墙上的蛮子也看得傻眼。 直到温特斯抡转页锤将一名火枪手的头颅砸瘪,其他蛮子才如梦初醒。 “[赫德语]是那个家伙!”火枪手和弓手没命地逃向远处:“[赫德语]那个家伙又来了!” “[赫德语]又是他!还想再来吗?”迅鹰恨声下令:“[赫德语]箭筒士!围杀那甲士!” 诸部首领拣选精悍武士护卫大帐,特许他们在首领身旁携带箭筒,是为“箭筒士”。 二十名披着双层扎甲、手持锤斧的箭筒士得令,迎着逃跑的弓手和火枪手扑向温特斯——迅鹰预备下他们,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眼见一群如狼似虎的蛮兵杀向温特斯,夏尔急得喊破了嗓子:“快去帮百夫长!人梯!送我上墙!” 战场异常嘈杂,但温特斯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马尾旌旗和青翎羽。 他抬手,连续两发飞矢术。 一发击中胸口,箭筒士身体一滞,继续往前冲。 另一发正中面甲,箭筒士脸上多了一个血窟窿,直挺挺向前扑倒。 温特斯的飞矢术威力不足以贯穿两层重甲,必须近距离对准面甲薄弱处才能杀伤。 蛮子有备而来——那又怎么样? 温特斯拔出护腕里的玻璃瓶,闭上眼睛,捏碎。 他的手掌爆发出闪电般的耀眼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整座堡垒。 箭筒士们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随后突然转为黑暗,接连捂着眼睛惨叫。 一记闪光术废掉箭筒士视力,温特斯提着页锤冲进箭筒士之中。 迎面的箭筒士被锤中天灵盖,连声音也没发出来,后仰着瘫倒在地上。 第二个箭筒士被敲得七窍流血,但他没有当场毙命。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大喊:“[赫德语]他在这里!” 其他箭筒士即便视力还没恢复,依旧循着声音扑过来。 一名箭筒士碰到温特斯的盔甲,随即拦腰抱住温特斯,就像要把他勒成两半那样抱着。 “[赫德语]我抓住他了!杀了他!”那箭筒士大喊。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被裂解术炸得脑浆迸出。 但是更多的箭筒士闻声扑过来,他们的视力也渐渐在恢复。 温特斯已经陷入重围,他撞翻面前的箭筒士,一锤砸塌对方面甲:“去死!” 当他挥下页锤的同时,一柄铁锤也狠狠砸在他后背上。 温特斯的身体被打得向前扑倒,倒在箭筒士的尸体上。冲力被板甲分散在后背各处,仍旧疼到他没法呼吸。 他挥动胳膊,敲碎一名箭筒士的膝盖。拼命拧转身体,对着眼前的凶恶蛮子发动了裂解术。 温热的鲜血喷到他的面甲上,甚至通过观察窗的栅栏飞进他的眼睛里。 死掉的箭筒士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压在温特斯身上。 “不好。”温特斯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还不等他把身上的尸体推开,其他箭筒士纷纷扑向尸体。 温特斯的四肢五脏六腑正在被一点一点压碎——这次不是幻痛,而是切切实实的疼痛。 在箭筒士的尸体下方,温特斯如同垂死野兽一般咆哮、悲鸣。 他已经不再保留魔力,没有指向性、一发接一发地发动裂解术。 但是没有用,他把箭筒士一个接一个杀掉,箭筒士的尸体仍旧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缓缓将他压死。 人生的许多个片段涌入脑海。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去扫墓,妈妈指着两个陌生的墓碑,告诉他这就是他的父母——从此妈妈变成了小姨。 他想到从安托尼奥那里得到第一柄木剑时的欣喜若狂。可是从此之后他每天都会被早早叫醒练习剑术,从此他恨透了那柄木剑。 他想起刚进陆幼时和本威努托打架,码头区的孩子总想着教训军宅区的孩子。几场架打下来,大家反倒成了好朋友。 他想起刚出生时长得丑丑的、皱皱巴巴的伊丽莎白。啊!艾拉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可是艾拉刚刚降生的时候,他心中却满是对于“父母”不再无条件爱他的恐惧。唉,为什么那时候会这样想呢? 最后,他想起沐浴在阳光中的安娜的发梢,想起安娜的翘起的嘴角、狡黠的眼神,想起安娜的唤他“蒙塔涅先生”。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纳瓦雷小姐?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从那记耳光开始吧。 “你们会忘记我吗?”温特斯缓缓闭上双眼,他真的太疲倦。虽然不甘,但就这样消散也好。 他感觉身体在变得越来越轻,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脑海:“我他妈该不会上天堂了吧?” 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惹得想笑。 不,是实打实在变轻……是身上压着的东西在变轻。 “尸山”之外,夏尔狠狠一刀插进还活着的箭筒士后脑,海因里希以及其他战士们发疯般扒开箭筒士的尸体。 在尸体堆下面,他们找到了蒙塔涅百夫长。 夏尔用颤抖的手摘下头盔,铁盔下的温特斯竟然好像在笑。 “您为什么要这样?”夏尔一拳锤在温特斯胸甲上,声音中带着哭腔:“您还有我们!为什么总要自己一个人上!您还有我们啊!” 温特斯笑得更加开心。 其他人七手八脚扶起百夫长。 “没错。”温特斯笑着说:“我还有你们。” “砰!砰!”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枪响,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被打得血肉横飞。 迅鹰欣喜若狂地大喊:“[赫德语]打死他了!” 温特斯感觉腹部一热,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只摸到钢板——伤口在盔甲下面。 他坐在箭筒士的尸体上,拼命撑住身体。 “夏尔!”温特斯指着那个青翎羽:“为我斩将夺旗!” “你来照顾百夫长。”夏尔冲着海因里希大吼,后者重重点头。 夏尔夺过军旗,高举军刀,一声暴喝:“跟我上!” 墙头的战士发出震天的战吼,跟随夏尔杀向马尾旌旗的所在。 目睹箭筒士尽数凄惨战死,垒墙上的蛮子已是肝胆俱裂,纷纷落荒而逃。 没错,夏尔说的没错。温特斯还有他们,还可以依靠他们。 温特斯背靠着胸墙,看着夏尔与其他战士一往无前冲杀至马尾旌旗旁,一刀劈断旗杆。 而那个青翎羽拔掉自己的翎羽,已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帕拉图军旗取代了马尾旌旗,堡垒里帕拉图人士气大振。 蛮子却如同被抽掉脊梁骨,再也没有那股凶狠的劲头。 “让开缺口,让他们出去!”博德上校大吼着下令。 守在缺口旁的士兵向两厢后退,让出了一条逃命的道路。至此,蛮子彻底失去抵抗意志。 最开始一个蛮子丢下武器逃跑,眨眼间所有蛮子都在溃败。 “万岁!”帕拉图士兵纵声欢呼:“万岁!” 但是很快就没人再喊了,再勇敢的帕拉图士兵脸上此刻都浮现出恐惧。 隆隆的马蹄声从西北和西南面传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蛮子来了!”安格鲁骑着雷日克冲进堡垒,向众人示警:“蛮子来了。” 还有几名杜萨克跟在安格鲁身后,但是人数远少于温特斯派出去的杜萨克。 “堵门。”博德上校声嘶力竭大吼:“封住缺口!” 回过神来的帕拉图士兵将手边的一切东西搬向垒墙缺口——甚至包括尸体。 安格鲁找到温特斯,看到百夫长的模样,他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温特斯虚弱地瞪了一眼小马倌,问:“其他人呢?” “我们被冲散,他们应该是回大营了。攻打大营的蛮子败了,已经被阿尔帕德将军赶出壕沟。” 突然从缺口处传来战马嘶鸣声,一匹草黄色战马跃入还没堵死的缺口。紧接着又是三骑鱼贯而入。 “是蛮子!”有帕拉图士兵惊恐叫嚷。更多的帕拉图士兵则是拿起武器。 四名鲁莽的蛮骑迅速围杀,战马也被刺死,抬到缺口充当路障。 海因里希扶着温特斯,让后者靠墙坐着。又给后者抿了一口酒壶里的烈酒——常规镇痛方法。 随后两人解下温特斯的胸甲,由夏尔动手取铅弹。铅子打进体内并不深,没有伤及腹脏,只用两把匕首便夹了出来。 “他怎么样?”博德上校来到温特斯身旁,问海因里希和夏尔。 “我没事。”温特斯努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 简单清洗之后,夏尔开始缝合伤口。他没干过这活,缝得歪歪扭扭,一边走针一边流眼泪。 “撑住。”博德上校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对温特斯说:“现在就只剩你和我了。” 温特斯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竟没有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博德上校又喝了一口,把酒壶还给温特斯:“还有罗伯特,但他只剩下一口气了。” 隆隆的马蹄声停在堡外。 有士兵来向博德上校通报:“长官,外面来了个会说我们的话的蛮子,说想和‘指挥官’谈谈。” “他想谈就谈?”博德上校没好气地呵斥。 “他说他叫亚辛。”士兵补充道:“和您提这个名字就行。” …… 闸门嘎吱嘎吱升起,两个骑手举着火把,并肩走出堡垒。 几乎所有帕拉图人都知道他们面对着一个叫“白狮”的敌人,但没有几个人知道“亚辛”。 但是博德上校知道,温特斯也知道。 温特斯强撑着让人扶他上马,他一定要见见这位敌人。 山坡上,一名赤甲黑马骑手也举着火把,正在等待他们。 在帕拉图人的概念里,“白狮”已经逐渐抽象成一种代号,它代表着一个穷凶极恶、无比强壮、野蛮人中的野蛮人的形象——如果不是这样,“白狮”又怎么会给帕拉图人带来这么多苦难。 和这种形象相比较,那赤甲黑马骑手却显得有些……普通。 那副赤甲温特斯却有些熟悉,因为上面有一部分甲片颜色不对,明显是新换上去的。 “你就是‘白狮’?”博德中校问。 赤甲骑手笑了一声,用略带口音的通用语回答:“是的。” “那你能掀开头盔,让我看看吗?”温特斯真诚地请求:“我想看看大名鼎鼎的白狮究竟长什么样。” 赤甲骑手又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到冒犯。他解开绑绳、松开护颈、取下头盔,温和地说:“就长这个样子。” 上一次温特斯与白狮交手时,两人相距不到百米,他带着两门大炮。 当然白狮很可能不认同“交手”这个描述,显然他都不知道温特斯·蒙塔涅是谁。 这是温特斯第一次有机会面对面的观察这位敌人。 头盔下是一双褐色的眼睛,和一张有些平凡的面孔。 “有些失望吧?”褐色眼睛的主人开口问。 “有点。”温特斯难掩失望之色。 白狮纵声大笑。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在他的飞矢术有效杀伤范围内……白狮现在没有带头盔。 但是他没有任何,因为他实在太累了。刚才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的“魔力”,而且这样做也太卑鄙。 博德上校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是来劝我们投降?是的话,请回吧。” “不。”白狮轻轻摇头:“我也只是想看看帕拉图的勇士长什么样。” 他颔首致意,拨马离开。 白狮或许另有打算,不过博德上校并不介意,他也只是想拖延时间。 在这次短暂的会面之后,白狮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但他不进攻是他的事情,帕拉图人可要走了。 一回到堡垒,博德上校立刻着手布置撤退:“火药库炸掉!火把都留下!能点着都点着!军旗……军旗都带走。对了!画两个假旗给他挂上!” 温特斯站在堡垒南墙上,静静眺望冥河。 他很难看清楚是否有人在过桥——因为月色太黯淡了。 虽然他能出桥上有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但那并不能说明桥梁打通,很可能是筑桥的工兵。 身处南北高地,真正能一目了然的是帕拉图大营。 尽管大营已经采取完全的灯火管制,看不到一丝亮光。 但是温特斯仍旧能依稀辨认出有部队运动的迹象。 塞克勒的撤退方案异常决绝:帐篷不拆、营盘不焚,骡马牵走、大车扔掉,所有人只带武器、弹药、毛毯和全部干粮渡河。 过了冥河距离帕拉图边境只有一百公里,轻装行军每天走二十公里很轻松,咬咬牙走三十公里也不难。 干粮很可能不够吃,温特斯估计塞克勒是指望本土能送来一些补给。 帕拉图大营有部队活动的迹象,就说明塞克勒的计划已经成功,部队正在有序渡河。 已经不需要再保守秘密了,博德上校站到南墙上,把所有军官、士兵召集到他面前。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博德上校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大桥已经贯通!已经可以渡河了!” 堡垒里的小广场上一片哗然,不仅士兵瞠目结舌,就连百夫长们也目瞪口呆。 博德上校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没有我们的拼死作战,大桥不可能完工!不是我们夺回堡垒!大桥不可能完工!今夜,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每个人都该被奖赏!我会为大家向总部请功!钱!土地!都会有的!” 官兵们的情绪从吃惊演变成喜悦,士气高涨到极点。 博德上校大手一挥:“带上武器,打起军旗!我们凯旋!” 官兵们一哄而散,各自准备撤退去了。 温特斯苦笑着对博德上校说:“我都不知道是该佩服您,还是该害怕您。” “编筐挝篓,全在收口。”博德上校不以为然地说:“就怕在最后一刻军心散了,得让大家鼓起劲才行。” 温特斯咳嗽着点头。 “倒是你的伤怎么样?”博德上校笑着问:“能骑马吗?我安排人抬你回去?” “放心,能骑。”温特斯已经逐渐适应伤口的疼痛——毕竟比起幻痛而言还是略逊一筹。 博德上校突然挽住温特斯的胳膊,很亲昵地问:“温特斯,不知你有没有订婚呀?我有一女,性格体贴可人,姿色花容月貌,就是年纪小了点——不过你也不着急嘛!嫁妆包你满意……” 温特斯很想大声质问:这他妈都哪跟哪啊? 但是博德上校口若悬河,他根本插不上话。 身处此等炼狱,他宁愿再挨一枪,昏过去,一了百了。 突然,博德上校话语戛然而止,他警觉地看向西面,瞳孔猛地扩撒。 温特斯抓住机会,刚想说:“我订婚了!”然而他也听到了。 是马蹄声,成千上万匹战马的蹄声。 初始几乎听不见,但是越来越清晰。 夜间跑马十分危险,成千上万匹马一起跑更危险,除非他们有必须的理由。 “走!”博德上校悚然而惊:“现在就走!” 温特斯立刻用扩音术协助传令:“各百人队听令!即刻出发!” “让大家跟紧军旗!不准掉队!” 魔法增幅过的声音响彻堡垒:“跟紧军旗!不准掉队!” 堡垒东侧闸门“嘎吱嘎吱”升起。 博德上校把军旗塞进温特斯手里:“快走!你开路!我殿后!带着大家走!” 温特斯也不废话,他唤来强运、踩镫上鞍、高举军旗,大吼:“跟我走!杀回去!” 不会有错,蛮子的总攻来了。 白狮可能真的只是想和夺回堡垒敌人见上一面。 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帕拉图大营异动,温特斯不知道。很可能当他带着赤河部人马抵达南高地时,他就已经察觉到大桥的情况。 之所以他没有对南高地发动进攻,就是在等待赫德联军的大部队。 部队已经彻底失去建制,众人一窝蜂涌出堡垒,温特斯纵马高举军旗,其他人都在跟着军旗狂奔。 外围的壕沟已有数处被填平、土墙也被掘倒——之前攻击帕拉图大营的蛮子就是从那些地方进来的。 这次,蛮子还是走那几个地方。 蛮子在往大营冲,温特斯也在带人往大营冲,情形如同赛跑。 然而蛮骑发现从山上奔向大营的“两腿人”,立刻有几名红翎羽引着本部骑兵杀过来。 赫德骑兵呜嗷怪叫着,挥舞弯刀、挺起长矛,朝着“两腿人”的侧翼发起冲锋。 温特斯又急又怒,以旗杆作长矛,刺向从右侧冲过来的蛮骑:“挡我者死!” 那蛮子直接被挑下马背、重重摔飞。温特斯虎口崩裂,手臂震得发麻。 温特斯继续罕见地猛刺马肋,继续向大营疾驰。 在不到一公里长的山坡上,帕拉图士兵跑得有快有慢,最后拉成一条线。 蛮子从侧翼杀过来,几乎瞬间就把帕拉图士兵冲得七零八落。 失去建制的帕拉图士兵就是一盘散沙,根本没法抵御冲锋。 各自为战的帕拉图人接连被砍倒、刺死,到处传来惨叫声和呼救声。 甘水镇的伊什与其他人失散,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 十几米外的山坡,一个凶恶的蛮子只一刀,便把一个帕拉图人的左肩膀整个劈下。 伊什认不出被砍杀的人是谁,他没命地朝山下跑,拼命祈祷对方不要发现自己。 但是那蛮子还是发现了他,怪叫着向他冲来,雪亮的弯刀高高举起。 伊什绝望地乱挥侧剑,与蛮子交错的那一霎那,他闭上了眼睛。 什么也没发生,那蛮子怪笑着掠过伊什,绕了个弯再次朝他冲来。 竟然是在戏耍他! 羞耻、愤怒、绝望……伊什死死瞪着眼睛,双手紧握侧剑直指蛮子。 “来啊!操你妈的!”伊什哭泣着大骂:“老子跟你拼了!” 那蛮子收敛笑意,把弯刀一直举到背后,全速朝着孤零零的伊什冲了过来。 战马喷出的热气、蛮子的盔羽、弧形的刀锋……这些东西在伊什的视野里越来越近。 伊什不避不让,双手握剑直指蛮子的战马,声嘶力竭呐喊:“主!宽恕我!保护我的灵魂不堕入……” 战马冲到伊什身前的那一刻,蛮子突然消失了。 战马惊险地从伊什身旁掠过,跑得无影无踪。 伊什再看,那蛮子被一杆军旗钉在地上,军旗的枪尖从蛮子的右肋贯入、左肋刺出。 一匹银灰色的骏马冲破夜幕,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影。 只看到这匹战马,伊什已经热泪盈眶:“百夫长!” 伊什从蛮子尸体上拔出军旗,跑着递给百夫长。 “跟我走!”温特斯接过军旗,继续往山坡上驰去。 伊什擦干眼泪,跟着温特斯的背影往山坡上跑。 温特斯风驰电掣般冲到大营边上。猛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人都不见了。 强运的速度太快,把所有人都远远甩在后面。 他立即折返,又一路杀了回来。 哪里有呼救声,他就往哪里去,跟在他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其实不擅长骑战,军旗也不是他熟悉的武器,虎口的撕裂伤令他痛到几乎握不住兵器。 十几次马上对冲,他全是凭借身高臂长、盔甲坚固和强运的速度硬吃对手。 他听到伊什在他身后大喊:“大人!等等我们!” 温特斯勒住马,伏在强运的脖颈上,拼命喘着气。 他已经濒临极限,肉体和精神都是。 “腹部的缝针肯定是被撕开了。”他想:“血都已经流进裤子了。” 夏尔、伊什还有其他战士们追上来:“现在往哪去?” 温特斯模模糊糊听到右手边有人在喊。 他们在喊:“蒙塔涅百夫长!救救我们!” 温特斯用军旗指着喊声传来的方向:“往哪去!” 一名持矛的蛮子轻骑正围着两名背靠背的帕拉图士兵绕圈。 他实在是太累了,反应也变得迟钝。在他把对方从马上挑下来的同时,对方也把他从马上挑了下来。 温特斯感觉像在空中滑翔了一小会,然后猛地摔在地上。 他坚固的胸甲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凹了一块。 他战士们护住他。夏尔带着哭腔哀求:“走吧!咱们过河!走吧!” 温特斯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些许余灰。 他看着周围的面孔。眼泪滑过脸颊,落在他的鲜血浸润过的荒原。 他仿佛放下一切重担,轻声说:“好,过河,我们回家。” 战士们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 “桥!”安格鲁全身颤抖,惊恐地大喊:“桥!” 安格鲁抱住温特斯,嚎啕大哭:“百夫长!他们把桥烧了!” 这个一辈子都在过苦日子的小杜萨克,这一辈子从未哭得如此绝望、伤心。 循声望去,在场所有人都几乎瘫倒在地上。 山坡下、冥河上,大桥已经化作火海。 几声爆炸声传来,木头碎片被掀上高空,冥河升起几团水花。 还没来得及渡河的帕拉图人聚在河滩上,撕心裂肺地悲鸣。 原来是这样……温特斯明白了,他全都明白了。 最后的余灰开始燃烧,温特斯狠狠抽了安格鲁一记耳光,厉声呵斥:“哭什么!” 安格鲁打了个激灵,止住哭泣,轻轻抽噎着。 好像是冷到极点,温特斯的身体止不住得发抖。他开始笑,放声大笑,笑声凄厉又断断续续,他边笑边说:“操他妈的。” 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剧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他的胸腔起伏着,每一次咳嗽都会带出来血。 没人知道该说什么,众人守在温特斯身旁。 冥河畔,大营最后的抵抗也烟消云散。蛮子攻入大营,开始烧杀抢掠。 温特斯等人已经陷入赫德蛮子的包围。 止住咳嗽,温特斯拉着夏尔的手,问:“记得我们藏木筏的地方吗?” 夏尔拼命点头。 “在伐木队的时候,我做了几张木筏,就藏在桥林里。”温特斯告诉其他人:“我们往桥林攻,谁敢阻拦杀谁!过了河,我们就安全。如果我战死,你们就跟着夏尔去找。夏尔也战死,你们就在桥林里找。” 温特斯拄着军旗站了起来:“走!” 山坡上又逃下来一个帕拉图人,远远看到温特斯手里的帕拉图军旗,心急如焚地求救:“博德上校被蛮子截住了!” 温特斯伸手去牵强运的缰绳:“我去救博德上校。” “我们一起去!”夏尔和安格鲁把温特斯扶上强运。 “不!你们去确保木筏!我会和你们汇合的。夏尔、安格鲁,把大家都带回去!”温特斯轻轻拍了拍强运的脖颈:“小家伙,带我去找博德上校。” 强运嘶鸣着,载着温特斯·蒙塔涅消失在夜幕中。 …… 有人说“大战之后,必有大雨”,不过这句话并不是每次都会应验。 这一次就没有大雨。 乌云散去,露出蔚蓝的天空。太阳照在人的身体上,带来一丝丝暖意。 只有遍布荒原的尸体、被冲上岸的浮桥碎片以及枯草上暗红色的血迹证明昨晚曾有一场大战发生。 厮杀已经结束,诸部人马正在营地里寻找战利品或是剥尸体。 金银是好东西,盔甲、武器、马匹也是好东西,赫德人什么也不浪费。 小狮子骑马走过这片战场,出神地望着河水中残存的桥桩。 “小狮子,快走啊!”一名侍卫跑过来通风报信:“山坡下有匹极好的儿马!烤火者正在驯呢!” 小狮子笑着反问:“烤火者在驯,你喊我去干嘛?” 侍卫狡黠地回答:“那儿马脾气可暴躁呢!要是烤火者驯不成,咱们去套了不就是咱们的了吗?” 小狮子哈哈大笑:“好罢!去看看。” 骑行到山坡下,看到了那匹马。 小狮子不得不承认,确实是一匹好马,令他也有些心动。 那匹银灰色的骏马围着一个地方绕圈,发出阵阵悲鸣 烤火者正在试着套那匹马,他每次丢出绳套,马儿便低头躲开。 烤火者想要走近那匹马,去牵它的缰绳,马儿转身踢他。 烤火者一个人难以对付这匹马,又不肯招呼其他人帮忙,只能僵持着。 “真是匹好马!”小狮子对烤火者说。 “是啊!我认得这匹马。”烤火者回答:“它的原主人杀了我的巴剌秃儿。这匹马在这里,想必那人也在昨晚战死了吧。” [注:巴剌秃儿,就是赫德语中勇士的尊称,和大陆语中的“冠军”意思相近] 周围的赫德人越来越多,银灰色的骏马愈发较焦躁。它悲鸣着,绕着小圈。 小狮子静静聆听一会,轻声说:“它好像很难过。” “马有灵性,主人死了能不难过吗?”烤火者不以为然。 小狮子又问:“它为什么不跑?” “我也不知道。” 小狮子眯起褐色眼睛观察着,突然开口道:“它好像在保护什么东西!” 说完,小狮子便往前走。 “小心,别被它踢到。”烤火者随口提醒。 烤火者不认为小狮子一个人能驯服这匹马,有另一个人也来吃瘪,他其实挺高兴的。 小狮子不搭话。他尽量放松身体,慢慢挪动步子,轻声对马儿说:“放心,放心,我没有敌意。” 马儿警惕地盯着小狮子,但就是不肯离开。 走到近处,小狮子才发现,马尔是在绕着一面军旗踱步。 他还注意到马儿胸口上插着两支箭,箭尾已经被折断了——这令他十分惋惜。 小狮子已经靠近到烤火者不曾接近的位置,这令烤火者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慢慢掀开军旗,一具尸体暴露出来。 周围的赫德人发出一阵惊呼。 尸体的胸甲上有两个弹孔,一个在腹部,一个在心口。 腹部中枪或许能活,心口中枪必死无疑。 “他死了,你很难过,我知道。”小狮子慢慢靠近马儿:“让我来为你拔箭吧。” 银灰色骏马的眼睛似乎在流泪,他垂下脖颈,缓缓依偎在小狮子肩上。 小狮子左手轻轻抚摸着马儿,右手握住箭柄,狠心拔出。 马儿最后一次发出悲鸣,随即轰然倒下。它的声音传遍了战场,每一匹战马都跟着发出悲鸣。 小狮子看着地上的尸体,轻声说:“你有这样一位伙伴,也不算白活。” 他突然想看看这匹马儿的主人长什么样,于是蹲下解开了尸体的头盔,他愣住了。 周围的赫德人一片茫然,不知道小狮子在干什么。 小狮子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他彻底慌了神:“[通用语]怎么会是你!赫斯塔斯?你怎么会死在这里!” 旁人听不懂小狮子在说什么,但他们从未见过小狮子这般惊慌失措的模样。 “不对!不对!”小狮子念叨着:“还有呼吸!” 他把手放到“尸体”鼻孔边上,确认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飞快地解下“赫斯塔斯”的胸甲,腹部的枪伤有血迹,而心口的“枪伤”什么也没有——酒壶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来人啊!”小狮子庆幸地大喊:“快来人啊!”</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余烬 咔哒、咔哒。 火镰敲击燧石的声音。 无火的灰烬再一次燃烧,温特斯从昏迷中苏醒。 身体昏昏沉沉的疼,他努力睁开眼睛,视野内却是一片模糊。 视野模糊,意识同样模糊,他嗅到一阵好闻的奶香。 温特斯鼻翼翕动,迷迷糊糊地想:“难不成天堂真的存在?还是牛奶味的?” 他的视力逐渐恢复,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眼中变得清晰:那是一个车轮,由几十根细辐条组成,上面盖着布、隐约透出光来。 真是古怪。 很快,温特斯的思维能力也逐渐恢复,他开始能够思考。 他断定这里不是天堂——除非神也住帐篷! 哪里是什么车轮,分明是帐篷的穹庐,他是躺在一顶毡帐里。 温特斯顿时警觉起来,他活动身体想要观察四周的情况。 突然,左小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痛得他额头直冒冷汗。 温特斯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确定自己是落在了赫德人的手里,本能令他想要隐藏起来。 可实在是太疼了!疼到仿佛左腿以下已经不长在他身上! 肮脏的医疗所……血和土混成的泥……被锯掉的手臂和腿堆成小山……“别让他们锯我的胳膊!”安德烈在哭着哀求:“温特斯!”…… 这些景象在他的脑海猛地浮现,莫大的恐惧感紧紧勒住他的心脏:“我难道……” 温特斯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他拼命伸手去摸自己的左腿、左脚。 好在它们都在,温特斯长长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苦笑。 外面似乎有人听到帐内的动静,帐帘被掀起。 “糟了。”温特斯心想。 走进来一位身穿绣花赫德窄袍的年轻姑娘。 看到睁开眼睛的温特斯,赫德姑娘展露笑颜,语气中满是惊喜:“你醒啦?” 她一笑,毡帐都变得明亮了——真的,因为天窗的遮布被撤掉了。 温特斯本以为等着他的是全副武装的守卫,不曾想是这样一位姑娘。 他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你渴了吗?冷不冷?想吃东西吗?”陌生的姑娘靠近温特斯,拿过另一张毛毯给温特斯垫着后背,让他能支撑着靠坐。 温特斯的身体紧绷、精神高度戒备。他不认识对方,在他看来对方是在自顾自地行动。 他紧紧盯着陌生姑娘的眼睛,如同一只落入陷坑的受伤野兽。 但是对于照料温特斯这件事情,陌生的姑娘似乎很熟悉、自然。 趁着对方转身的机会,温特斯用目光把毡帐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木头骨架上蒙着皮革的典型毡帐结构,只是比起他见过的祭天毡帐小上不少。 毡帐的地面铺着厚厚的毛毯,此刻他就躺在毛毯上,赫德人似乎不睡床。 一座铁炉架在毡帐中央,温特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中央架着一座铁炉,温特斯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竟然是贝里昂打造的“索亚炉”。 不是新造的,而是旧的,上面还有温特斯使用过的痕迹。 他与朋友们曾围着这座铁炉煮面条、传递一瓶烈酒、回忆军官生时代的点滴。 铁炉上架着一口铜锅,里面“咕噜咕噜”煮着东西,奶香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赫德姑娘端起铜锅,倒了一碗热腾腾的牛奶,端到温特斯枕边的小几上:“先不喝,烫。” 小几上还摆着一个金盘。 金盘里是一块煮熟的羊脊骨肉,一小碟盐,以及一把切肉的银柄镶宝石小刀。 刀! 赫德姑娘转身走到炉子旁边,架起几块干牛粪添入炉膛,又把炉火捅得更旺了一些。 温特斯想拿刀,但是他的四肢太僵硬。 还没等他伸手,赫德姑娘又蓦地转身回来。 赫德姑娘搬来一张小凳子,坐在温特斯身旁。她捧着牛奶碗,轻轻地吹气。 “你喜欢吃奶皮吗?”她温暖地笑着。 “你……你会说通用语?”温特斯沙哑地问。 赫德姑娘说得竟是通用语,而且没什么口音。 赫德姑娘轻轻点头。 “从哪里学的。”温特斯又问。太久没说话,他的声带仿佛都被粘住了。 赫德姑娘刚要开口,帐外响起的粗犷男声打断了她。 “[赫德语]青儿,那个小子死了吗?” 一个红脸膛的壮汉闯入毡帐,卷进来一股冷风。 红脸膛的壮汉与温特斯四目相交,双方的瞳孔都猛地扩散。 “猴屁股脸。”温特斯思绪如电:“我落入特尔敦部手里了吗?” 烤火者的脸膛更红了,红得仿佛能滴出血。 因为他看到“帕拉图巴剌秃儿”不仅没死,还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因为他看到“青儿”捧着一碗热奶,坐在对方身旁。 烤火者的手伸向刀柄。 “[赫德语]阿母!阿母!快去叫小狮子!”陌生姑娘对着帐外大喊,她伸开双臂护住温特斯:“[赫德语]你趁着这个时候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温特斯试着进入施法状态,强烈的幻痛令他没法集中。 出现这种情况他并不意外,在他一次次把自己推到极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心理准备。 不能使用魔法,不代表他就会束手待毙。 趁着烤火者的注意力被分散,温特斯不露声色拿走盘中的小刀,藏在手心。 考虑到左腿的情况,不可能闪躲对方的攻击。 温特斯已经做好准备,在烤火者刺穿他腹腔的同时,他会抓住对方手臂,一刀插进对方脖颈、划开。 他只担心卧床导致肌肉太僵硬,不足以完成反击。所以他轻轻活动着手腕,慢慢恢复力气。 温特斯自己都没能意识到:他的心态已经发生了极大的转变。 他的肉体离开了战场,但是他的精神还留在那里。他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能换掉一个都是赚的。 烤火者和陌生姑娘正在激烈地争执。 温特斯仔细地听着,他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不过他能看出陌生姑娘是在保护他。 他还听到姑娘口中说出“亚哈奇”这个词。 “小狮子?”他简单分析情况,断定:“这里是赤河部的地盘。” 烤火者在争吵中落入下风。他握着刀柄,踢开帐帘,气急败坏地走了。 赫德姑娘又坐回小板凳,捧起奶碗,轻轻地吹气。 吹着吹着,她却开始掉眼泪。 “你哭什么呀?”温特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什么。”赫德姑娘擦干眼泪,把牛奶端向温特斯唇边:“已经能喝了,你喝一点吧。” 温特斯抬起僵硬的胳膊,惶恐接过奶碗:“我自己来就好。” “好,你自己来。” 不知究竟是卧床多久,温特斯的肌肉特别僵硬酸痛。一碗牛奶没喝进嘴,倒是撒出去一半。 赫德姑娘又拿来方巾给他擦。 正在这时,又一个人走进毡帐。 来者开口也是通用语,就是口音生硬许多。 来者笑着问:“忙着呢?” 温特斯看清了来者的脸庞,神情逐渐收敛,变得平静:“是你?” “是我。”来者点点头。 温特斯不会认错的,他怎么会忘记一个险些干掉他的人? 虽然对方更高了、更壮了,穿着更好的衣袍,但那种骨子里的倔强劲比起过去未曾减少一分。 脑海中仿佛有一扇透明的玻璃门被敲碎,温特斯被点醒:赤硫岛昏暗长屋里的奴隶少年,也就是小狮子——白狮的亲弟弟。 “我该怎么称呼你?”温特斯干脆躺平。 小狮子盘腿坐到温特斯身旁:“随你便,喂、你、小子都行。” “那我叫你小狮子?” 小狮子挠了挠后脑勺:“每次听到这个名字我都害臊,我哪配当狮子。” 温特斯迫切想要知道外界情况:“我在哪?” “还能在哪?大草原。” “我昏迷几天了?” “六天。”小狮子补充道:“从我找到你算起。” 温特斯思考着:六天?赤河部没有渡河追击? 这些问题太敏感,他谨慎地没有开口。 小狮子指着温特斯的腹部,说:“你这里中了一枪,原来缝得线被扯开,我们又给你缝上了。” 他又指着温特斯的后脑,说:“后脑勺也挨了一槌,把你打昏了,但骨头没事。” 后脑挨了一槌?温特斯没有任何印象。 他努力回忆着,但是他的记忆只到他与博德上校汇合。 再之后都是零散的碎边,理不清脉络。 小狮子拍了一下温特斯的左小腿:“骨头断了,马蹄踩得。给你请了最好的治这种伤的医者。别乱走动,好好养着吧。嘿,先养好伤再说。” “先养好伤再说”,这句话很暧昧。 温特斯点点头。 无论别人是什么想法,温特斯并不打算在荒原久留。但是这一点他只需要自己知道,没必要说出来刺激他人。 “最厉害的是这里。”小狮子饶有兴趣指着温特斯的胸膛:“你心口也中了一枪,近距离射击,盔甲被彻底贯穿。” “那我怎么还活着?”温特斯眉毛挑起。 小狮子从怀里取出一样事物,大笑着说:“因为这个!” 那样救下温特斯性命的事物,竟然是阿尔帕德给他的酒壶。 拇指大的铅弹被崩掉一半,剩下的一半嵌在酒壶上。酒壶已经完全变形,而且被打漏了。 温特斯捂住脸:“真是烂俗的情节!” 小狮子的嘴角翘起微笑:“别管那么多,反正救下你命就得了。” “你这铁炉是哪来的?”温特斯指着索亚炉问。 “这铁炉可是好东西,特意搬来给你用的。”小狮子难言兴奋之色:“又省燃料,又没有明火,搬运又方便。拿了二十头羊才换过来,可惜就一个。” 作为维内塔人,温特斯下意识算了算这笔生意的利润。贝尔昂用了多少铁料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十头羊也有得赚——不过重点在于人工费。 他看着小狮子,用眼神说:“你买亏了。” 话没说几句,两人突然陷入沉默。 前一秒还是生死搏杀的敌人,怎么可能下一秒就开心地谈天说地。 双方都是在努力维持着谈话气氛罢了。 话题一用尽,空气也就变得凝重起来。 小狮子收敛笑意,郑重地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放在温特斯枕边。 铁盒里是一束灰色的鬃毛。 温特斯面无表情,仿佛一点也不伤心:“谢谢。” “按照我们的习俗,什么都不会浪费,能吃的都吃掉、能用的都用掉。”小狮子认真地说:“但他是你的亲密伙伴,所以我把他好好的埋葬了。埋得很深,乌鸦秃鹫啄不到、狼也扒不到。等你养好伤,我带你去。” 温特斯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谢谢。” 小狮子有些伤感:“他……到最后都在保护你。若是没有它,我也找不到你。他是完成了心愿才走的,以后我再把他的事情细细讲给你听。” 他指着那位赫德姑娘说:“这是我姐姐,你昏迷这些天都是她在照顾你。给你洗伤口、给你擦身体、给你喂喝的。你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她。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点点头,起身走了。 温特斯扣好装着强运鬃毛的铁盒,把它贴肉放在心口上。铁盒冰冰凉凉的。 他没有眼泪,所有的泪都已经化成血流出去了。 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因为他的一部分情感似乎变得麻痹。 赫德姑娘拿过针线篮,一边做手工活一边说:“我叫额儿伦。你若是觉得拗口,也可以叫我弥丽亚。” “额儿伦,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青’。” “还有两样首饰,也是你的。”额儿伦取出一个金挂坠盒和一枚精巧的雅典娜雕像,轻轻放到温特斯枕边:“在你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再伤害你了。” “谢谢。” “不过这个是我的。”额儿伦从温特斯的毛毯下拿走银柄小刀:“你不能乱拿姑娘家的佩刀。” …… 温特斯苏醒的同一时间,帕拉图远征军残部终于抵达边境。 仅仅是看到界河,就让许多人跪倒在地、泣声祈祷。 …… 三个多月前帕拉图远征军跨过界河时,共有: 三位将官; 第五、第六军团的常备军步兵,官兵共计10734人; 一支独立的工兵辅助部队,官兵共计1175人; 五十个骑兵中队,6172名轻重骑兵。 总计18084人——只是战兵。 进入荒原的征召民兵有103个百人队,官兵共计8563人。 征召民兵加上没法详细统计的民夫、商贩,辅兵总人数一万有余。 战兵加上辅兵,总人数超过28000。 这是一支令赫德蛮子闻风丧胆的军队,战力冠绝诸共和国。 它拥有塞纳斯最强的骑兵部队、两支齐装满员的常备军团、一柄无坚不摧的战锤和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事实上对于帕拉图共和国而言,它已经有些过于庞大。 这原本也应当是一次寻常的短期战争:大军到荒原上把赫德人扫一扫,和诸部划定新的边界,再把牧群赶过去。大功告成、升官发财。 之后可能还会有零星的小规模冲突,但那不是什么大问题,帕拉图人有一套成熟的对策。 来自联省和维内塔毛纺织业的旺盛需求,使得无论帕拉图产出多少羊毛,都会被一扫而空。 来自蒙塔、瓦恩、联省乃至帝国的大批移民,使得帕拉图能以惊人的速度开发荒野。 依照“切香肠”的总体战略,帕拉图每次只切一小块。整整切了三十年,一次也没有输过。 如果有人告诉他们,这次他们会撞得头破血流。帕拉图人会哈哈大笑,然后摇着头走开。 …… 七天前,从新垦地征召的千余名杜萨克轻骑秘密抵达冥河东岸。 跨过冥河的劫掠者接近六千,他们踏足帕拉图当日,陆军总部就下达了大征召令。 早在各地民兵集结完毕前,蛮子大部队就已经带着满满的战利品离去。 另外尚有超过千人的蛮骑滞留在帕拉图境内——或许是没有抢够。 他们与帕拉图境内部队猫捉耗子似地追逐,牵扯了大量兵力。 时隔三十年的蛮骑入寇也令各种谣言不胫而走,帕拉图国内风声鹤唳。 各城、市、镇的“地方议事会”竭力把部队留在本地,以求自保。 两个团千余名杜萨克轻骑已经是帕拉图陆军总部一时间能派出的全部机动兵力。 一千轻骑也是经过考虑的兵力。 如果帕拉图本土一口气派十万大军过来,用不着蛮子动手,所有人都得饿死在荒原上。 当晚西岸的帕拉图军队强渡冥河时,杜萨克轻骑兵也对东岸四千余赫德劫掠者发动突袭。 但是渡过冥河不代表逃出生天,除了捆扎撞桥巨筏的两千余具羊皮囊,蛮子手上还有千余具羊皮囊。 凭着这些羊皮囊,赫德诸部各自对帕拉图远征军衔尾追击。 直至与前来接应的部队汇合,帕拉图人与赫德诸部共交战十三次。最差也是杀伤相当,一次都没输。 但是超过两万八千人的远征军,活着抵达界河已不足一万一千人。 常备军战损接近半数,超过八千名辅兵或是战死、或是被俘、或是被抛弃在冥河西岸。 除了仅剩的武器、盔甲、骡马和性命,剩下的统统都留在了荒原上。 战争结束了吗? 双方舔着伤口各自退却,战争或许就这样结束了吧。 但是对于帕拉图共和国和赫德诸部而言,这不是结束,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这只是开始的结束。 但这些都和温特斯没什么关系了,他躺在大荒原上,又一次沉沉睡去。</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迁徙 天气暖丝丝的,风中带着些许潮湿的气息。 温特斯坐在木箱上,茫然无措地望着他住的毡帐被其他人拆掉。 撤走蒙皮、骨架解绑,温暖的毡帐转瞬间化作一堆木棍和几捆皮革。 营地里突然冒出好多人,分散在方圆数公里的牧民一下子都过来了。 说着陌生语言的陌生人四下走动,飞快将整座营地拆解、捆扎、搬上牛背。 虽然看上去乱糟糟的,但是实际上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他们熟悉这套流程,无需多言——除了温特斯。 额儿伦正在清点物件,一时间顾不上温特斯。 至于小狮子,他干脆就不在营地里。 温特斯呆呆坐在一群陌生人中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广场上与大人走散的小孩子。 巧合的是,正有几个拖着鼻涕的小孩子站在数米之外,好奇地巴望着他。 温特斯招了招手,那几个小孩子撒腿就跑。 他苦笑着摇头。 他们很放心地把温特斯留在妇孺老人身边,甚至没安排任何守卫。 妇女和老人从他身边走过,纷纷颔首致意,尊敬地称他为“赫斯塔斯”。 营地内仅有的几名负伤男人则用警惕的眼神看着他,敬畏地称他为“帕拉图巴剌秃儿”。 巴剌秃儿是勇士的尊号,一般放在名字后面。有坚硬的含义,或许可以译为帕拉图硬汉。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温特斯曾在玛克戈拉仪式中斩杀特尔敦部的巴剌秃儿,也都知道他因此与烤火者结仇。 不过“帕拉图巴拉秃儿”的发音太绕口,很快就被简化为一个响亮的双音节词:“拔都!” 额儿伦带着一壶热马奶走过来,一双柳叶眼笑起来就像月牙:“你要喝一点热奶吗?” “不了不了。”温特斯紧忙摇头:“我喝水就行。” 早上喝牛奶,中午喝马奶,晚上喝羊奶,然后调整顺序再来一遍。 三样东西轮着番来,哪怕军官生的乳制品摄入量远超一般人,也抗不住这种吃法。 什么牛奶味的天堂?这简直就是奶制品地狱。 “喝一点嘛,路上没时间生火。”额儿伦哄着温特斯:“医者说你的伤要多喝奶才能好得快。”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温特斯接过铜碗,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真好!我再给你拿点奶糕,路上吃。”额儿伦转身离开,腰带的珠饰像花一样转开。 “这是要去哪?”温特斯问。 额儿伦又折返回来,蹙眉解释:“应该是先与老营汇合,然后再去翰兰河?其实我也不知道……” “没事。”温特斯宽慰对方。 “你别把我想成坏人,我不会瞒着你的。”额儿伦心思细腻,立刻就明白了温特斯的情绪。 她有些酸楚地说:“两年前见到你,我和小狮子才回到部落。迁徙的事情,我们俩都不是很懂。” 温特斯这才想起来,额儿伦姐弟在群岛的奴隶种植园里至少生活了八年,额儿伦甚至能说一口流利的通用语。 阔别那么久才回家,其实同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恐怕她有时也会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觉吧? “你别难过。”温特斯轻声说:“我怎么会责备你呢?我对你只有感激。” 额儿伦更难过了,她眼圈泛红,抽噎着离开。 没过一会她又回来,带给温特斯一碗奶糕,又哭着走了。 …… 温特斯虽然不善于和女性相处,但是他并不迟钝。 相反,他思维迅捷、观察力敏锐,能洞察到很多微妙的情绪。 注:他初始洞察就有13 额儿伦的心意他并非没有察觉,然而他只能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温特斯没有在荒原久留的想法,他不想伤害到这位真诚美好的女子。 他的心被安娜紧紧填满,容不下第二个人。 安娜是什么?安娜是绝望中的篝火。 注:不死人篝火 当他逐渐变得麻木和冰冷,是那些美好的记忆守护着他最后一丝人性:家人、故乡还有安娜。 对于温特斯而言,安娜代表着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 梦里他无数次枕在安娜的膝上,安娜轻轻抚过他的额头,驱散鲜血、死亡、残肢断臂、面目狰狞的敌人…… 有时他不禁怀疑:“安娜真的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吗?还是我在不停地美化我的记忆?虚构出一位不能存在于现实的人?” 他因此感到恐惧和焦虑:“如果真的是这样,当我与安娜重逢时,我会不会感到失望?” 暂且不提温特斯的焦虑,无论如何他没法接受另一个人。 他甚至不敢亲近额儿伦,因为额儿伦同样很美好。 醒来第一眼看见她时,温特斯就感觉她如同阳光一般灿烂温暖。 虽然不知道额儿伦究竟喜欢他哪里,但是这种倾慕令他受宠若惊。 温特斯是“冬”,他害怕被融化。 事实上他惶恐地发现,他已经对额儿伦产生了一种依赖感。 如果安托尼奥听见温特斯的想法,他一定会无可奈何地教训:“幼稚!被初恋冲昏头脑的傻瓜!将来怎么当一家之主?” 不过考虑到塞尔维亚蒂将军的家庭地位,这句话多少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 仅有的几个小孩子坐在板框里,由长毛牛驮着。 没有任何仪式,也没有任何类似摔酒瓶、洒圣水的纪念性举动。 如同是平日里出门散步,温特斯所在的营地动身“迁徙”。 骑手们引着马群在前方开路,然后是驮着全部家当的长毛牛,挤成一团的山羊和山羊走在最后面。 成年的男人和女人或是骑马,或是牵牛步行。 左腿被木模固定的温特斯享受特殊待遇,同几位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奶奶一样坐牛车。 自从梅森中尉带错路,杰士卡中校最常下的命令就是:“蒙塔涅少尉!做先锋!” 老神棍因此捉弄温特斯,特意教了他一句诗:“上公犹宠锡,突将且前驱。” 坐牛车“后驱”,温特斯还是头一遭。 他有些羞愧,又不禁在想:中校、老神棍还有其他人现在如何? 但是几位老奶奶却很高兴。她们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话,颤颤巍巍地挪地方,想让他坐得舒服一些。 温特斯只从中听出一个词:赫斯塔斯。 他现在也不明白为何赫德人叫他“赫斯塔斯”,难道他们把他当成老萨满的继承者? 他猛然回想起那个涂抹油膏的歃血仪式,解答了他的一些疑惑,又带来了更多疑惑。 温特斯的性子有时候很烈,但是他对老人家没什么脾气。哪怕是面对老神棍这种为老不尊的人,大部分时候也是温特斯挨欺负。 所以他尽可能缩起身体,不给老人家填负担。 一位老人家费劲看了温特斯好久,突然抓住温特斯的手,叫喊起来。 温特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但是额儿伦闻声赶了过来。 额儿伦听着老奶奶的话,脸色越来越惨白。 “老人家在说什么?”温特斯也变得严肃。 “你不会想知道的。”额儿伦艰难地说:“我再给你找一辆车。” “说吧,没事。”温特斯有些终于来了的痛快感。 他心里很清楚,他杀了那么多赤河部人,早晚要有这样一天。 “图查奶奶也是曾是红松庄园的奴隶,她见过你,她想问你。”额儿伦的眼睛里满是泪花:“帕拉图人在边黎城外杀俘虏那天,你是不是在场?” “我在场。”温特斯只回答了这一句。 我在场,但我没动手。这种话在温特斯看来没有任何意义,他不屑于说。 “你们如果要报仇,就来吧。”温特斯心想:“人人都以为我与猴屁股脸有血海深仇。其实我与赤河部的仇才是比山高、比海深。” 额儿伦如实地翻译了温特斯的回答。 名为图查的老人家握着温特斯手,颤颤巍巍地贴在她的额头上,最后放在胸口,嘴里叨咕着什么。 “她说,她就知道那天她看到了赫斯塔斯。”额儿伦听一句,翻译一句:“她就知道是赫斯塔斯救了她们,否则所有人都会被杀死。她说她都知道……” 温特斯如同被烙铁灼伤一般缩回手,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不,我谁也没救。你们应该恨我!” “我不能坐这辆车……”他挣扎着爬向车外,在额儿伦的惊呼中摔在地上。 …… 额儿伦又为温特斯找来一辆车。 说是车,其实就是一块床板似的东西。一头固定在牛辕上,一头趟地。连轮子也没有,硬拖着走。 心事重重的温特斯躺在车上,许久不能平静。 当他再次恢复冷静时,已经走出了很远。 他看向四周,蓦然意识到:“这原来就是游牧。” “赫德,意指牧群。赫德人,就是放牧大牲口的人,他们逐水草而居。” 书上的文字空洞而冷淡,温特斯却在不经意间置身其中。 对比间接学到的知识,亲眼目睹“游牧”却是另一番感受。 荒凉的原野上只有这么一群生灵,再看不到任何人烟。 牛羊时而分散,时而收拢,骑手们不时用长杆敲打离群的牲灵。 人和牲口都迈开腿走着,仿佛都知道要往哪里去,仿佛可以一直这样走下去。 走走歇歇大约六七个小时,迁徙队伍在一座小湖泊旁停下来。 牲畜被带去饮水,人们重新组装毡帐,而小狮子早就等在这里了。 温特斯突然发现,游牧不仅仅是无边无际的地平线,更不是自由自在、随处漂泊。 它更像是一系列精心规划的有限旅程,绝非漫无目的地撞运气。 这种生活与定居农耕迥然不同,迁徙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种生活又与温特斯见过的狼镇农夫的生活没什么两样。 辛苦、朴素、平凡,并不壮观,也不有趣,只是一群人在努力活着。 温特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人的力量,就蕴含在“努力活着”这件事情上。 正当温特斯神游物外的时候,小狮子走了过来。 小狮子敲了敲车板,笑着问:“第一天跟着走,还习惯吗?” 温特斯回过神来:“坐车,比骑马轻松。” “听说你吃的不习惯?我刚回家的时候也是。”小狮子拍了拍弓囊,眉飞色舞地说:“我去给你打两只兔子。等你伤养好,咱们打围子去,那才好玩呢!” “兔子不急,我有事情想问你。”温特斯的神情严肃。 “回来再说!”小狮子哈哈大笑,跃上马鞍疾驰而去。 …… 小狮子回来的时候除了提着兔子,还带着另一个人,虽然他十分不情愿样子。 来的是个年纪很大的赫德人,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他提着两样礼物来:一包面粉、一把精美的弯刀。 没了红翎羽、青翎羽,温特斯分不出赫德人的身份。但从衣袍的面料和刺绣来看,应该是一位地位很高的首领。 小狮子懒得当翻译,那人也不恼,唤来额儿伦帮忙。 简单说明之后,温特斯知道对方叫铁丰[乞铁牙],是白狮兄妹的舅舅,鹰林部的首领。 两样礼物,温特斯收下了面粉,弯刀没碰。 铁丰说一句,额儿伦转译一句: “不用担心烤火者寻仇。特尔敦部和我们是血盟。在我们这里你很安全。” 温特斯没说话。 赫德首领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赫德语]听说你是两腿人的科塔?” 额儿伦翻译的时候,科塔是音译。 但温特斯知道科塔是赫德社会的军事贵族。 小狮子和铁丰大吵一通,气冲冲地走了。 铁丰又对温特斯说了一句话,额儿伦愣住了。 铁丰催促额儿伦。 “舅舅问。”额儿伦小声说:“你愿意为我们训练士兵吗?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给你。甚至可以包括我。” 温特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铁丰,不需要说话,他的身体语言就是答案。 “[赫德语]看明白了吗?若是你真能把他拴住,我一声都不吭。”铁丰对着额儿伦说:“[赫德语]两腿人瞧不起我们,无论你花多少心思,他根本就不想要你。烤火者已经是第三次为你向白狮求亲。赤河部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你难道还要让你哥失掉最重要的盟友吗?” 说完,铁丰甚至都不再看温特斯一眼,转身走出毡帐。 在温特斯看来,就是铁丰把额儿伦狠狠训斥一通之后走了。 “他为什么这样对你?”温特斯轻声问。 “没什么,没事。”额儿伦低低抽泣着:“有面粉了,我给你做面包” 不大一会,小狮子回来了。看到姐姐在哭,他就全明白了。 “别哭!额儿伦,你要高高兴兴的。”小狮子拍着胸脯说:“由我和大哥在,什么都不用怕。” 额儿伦擦干眼泪,提着面粉走出毡帐。 “你是不是以为我和舅舅在玩‘好主人、坏主人’那套把戏?”小狮子抓了抓头发,苦笑着问。 “不,从没这样觉得。”温特斯诚实地回答:“因为你比我脾气还大。” “我告诉你,我确实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哥。”小狮子悲伤地说:“我们赤河部现在的情况……你可能还不太清楚。唉,诸部赢了,我们赤河部输了。” 小狮子说错了,温特斯很清楚,他再清楚不过,赤河部的损失至少有三成是他的“功劳”。 纵览大荒原之战,温特斯几乎是抓着赤河部在打……还有烤火者的特尔敦部。 人人知道他和特尔敦部的仇,是因为那场阵前决斗。 但是温特斯同赤河部作战的时候都是披挂整齐,全军团的百夫长四分之三甲几乎都一个模样。 更何况温特斯现在和老幼妇孺同住一营,更不可能有人发现他就是“他”。 “我想让你留下来,但前提是你自愿。我绝对不会强留你。只要我活着,你就是安全的。”小狮子哈哈大笑,豪情万丈地说:“你要是留下。有你,还有我哥,大荒原哪里去不得?你要是走,我就把额儿伦送到你那去。我们兄弟拼一场,赢了我把额儿伦接回来。输了,就拜托你替我和我哥照顾额儿伦。” “可是……”温特斯叹了口气:“我再也不想打仗了。” “那你想干什么?”小狮子奇怪地问。 那你想干什么?这个问题狠狠敲击着温特斯的内心世界。 一个“忠嗣军”;一个生下来就注定要当军人的人,一个九岁就进入军校的人,一个除了打仗什么也不会的人,一个满手鲜血的人。 除了打仗,还想干什么?还能干什么? 他靠在枕头上,直直看着穹庐:“躺着。”</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季风 一连数日,营地先是向西南迁徙,然后转头向北。 赫德人使用月历,纪年法与诸共和国不同。 温特斯只好自行估算日期,他记得辎重队从双桥大营开拔是1月12日。 一路西行,跨越界河、穿越无人区,抵达冥河大营当是1月30日。 那晚,天空飘下雪花。 在那之前,他只是一名被临时征召的驻镇官,领着一小队民兵,在帕拉图境内做一些转运物资的辛苦活。 从那之后,他的世界就像被疯马拖拽的大车,一路向着悬崖狂奔。 历经波折,辎重队2月24日抵达边黎大营。十二天之后,边黎城破。 次日,他作为先头部队踏上撤退之路,3月29日再次见到冥河。 他一天一天地回忆着,大致确定自己在额儿伦的毡帐内醒来是4月16日。 到现在又过了七天,那就是4月23日。 “我已经离家如此之久了吗?”温特斯恍然如隔世。 四月,海蓝已经热得很。 路上的男男女女早就换上漂亮的轻薄单衣,只有上了年纪的人还裹着冬装。 码头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的搬运工,大小商船在海湾集结,等待季风如期降临。 圣主升天节也快来了,那是海蓝最重要的节日。 在那一天,人人都会盛装打扮,跟随“执政官金船”前往圣尼古拉岛。 等待他们的是捧着圣水、盐和橄榄枝的祭司。 祈祷词雷打不动:“哦,主啊!请赐福于我们,赐福于所有海上之人,让大海永远平静安宁。” 接下来是盛大的庆祝和游行。 圣主升天节之所以重要,因它代表新一年航海季节的开始。 短暂的狂欢之后,海蓝人便将驶向无垠的大海。或是带回财富,或是就此消失。 温特斯的思绪已经飘散到大海之畔。 他呆呆地开口:“额儿伦?” “嗯?”额儿伦正在做刺绣活。 “春天来了。” “是呀,一天比一天暖和,风也开始往西吹。”额儿伦笑着抬起头,柳叶眼弯弯:“老人说,该把牲灵都带到高地上去了。” “给我找把小刀来吧。” “好呀。”额儿伦手上运针不停:“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 “最普通那种就好。”温特斯撑着坐起:“请再给我带一点树枝。” 他现在已经知道,对于未出嫁的赫德女性而言,佩刀是重要的“信物”。 男方下聘礼,女方回佩刀,所以不能随便拿未婚女子的佩刀。 额儿伦很快为温特斯带来一柄巴掌大的小刀。 刀的钢口很好,刀身和刀柄一体锻造;没有格,刀柄用皮绳一圈一圈缠着;整体风格朴实无华,是牧民生活的可靠工具,温特斯很满意。 木匠活得用专门刻刀,但是温特斯并不打算雕像刻花。 他拿起一段树枝,慢慢剥掉表皮、截断、削尖。 通过这种方式,他一点点活动着僵硬的手臂肌肉。 “你是在削木签?”额儿伦有些不解:“是要织毛衣吗?” “就是活动活动胳膊。” 额儿伦哄着温特斯:“在毡帐里削,木屑会弄到毯子上的。那我扶着你到外面去好不好?坐一会,晒晒太阳。” 温特斯不愿意离开帐篷,也不愿意在营地里露脸,但是他不会拒绝额儿伦。 “好。” 温特斯的腿伤已经消肿,但距离去掉固定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额儿伦扶着他走到毡帐外,搬来一口木箱,让他坐在帐门口;又拿来毯子,给他盖在腿上。 又是一天的跋涉,今天在一片稀疏针叶林里宿营。 夕阳穿过枝叶,投下斑斑点点的光。 小狮子提着一条鹿腿走了过来,打趣道:“光看脖子以下,还以为你是炉火旁的老头子。” 温特斯默默削着木头。 “你这是要做烤肉的木串子?”小狮子也十分好奇。 他盯着温特斯手上的小刀,眨了眨眼。 温特斯点了点头,继续削木头。 “你呀,少说几句话。”额儿伦从帐篷里走出来,拿着羊毛针织薄毯给温特斯披在肩上,又从小狮子手里接过鹿腿:“让赫斯塔斯安安静静晒会太阳。” “唉,好好好。”小狮子咂了咂嘴。 他蹲坐在温特斯身旁,看白色的木芯被小刀一点点削尖,问:“战利品分回来了。你那套盔甲,你还想要吗?” 温特斯摇了摇头。 “找到你的时候,你怀里还有一包地图。那个你还想要吗?” 温特斯放下木签,想了想,说:“那是我一位长辈的物品,请还给我吧。” “没问题。”小狮子毫不犹豫地答应。 两人又陷入沉默,只能听到小刀削木头的声音。 小狮子干脆坐在地上,望着远处,漫不经心地说:“我哥回来了,还没合营,到时候我领他来见你。” 温特斯不置可否。 “你休息罢。”小狮子起身:“我走啦。” 这些日子里,小狮子时常会来找温特斯聊天。 只是温特斯愈发沉默,甚至还没有刚苏醒那段时间活泼,唯有与额儿伦在一起时才有一些话。 从姐姐和温特斯那里离开之后,小狮子没有返回自己的毡帐。他牵出马,带着护卫朝东边驰去。 他翻过山坡,沿着溪水奔行,抵达数公里外的另一座营地。 温特斯和额儿伦所在的营地体量很小,不是真正的赤河部“老营”。里面大多是边黎幸存的老弱妇孺,以及少量伤员。 而小狮子来到的这座营地只有成年男子,披甲佩刀的岗哨随处可见。 还有少量挂着弓、佩着箭筒的精悍侍卫,是为“箭筒士”。 路上的人见到小狮子纷纷致礼,或是直呼“小狮子”,或是恭敬地唤他“灶主”。 除了赤河部部众之外,营地后方另有近千被绳索、铁链捆成串的男人。 这些男人穿的不是赫德袍子,而是带着血迹的帕拉图军服! 他们是俘虏……也是奴隶。 周围的赫德人像喂猪一样,把食物扔向他们。俘虏们发疯般争抢,甚至为此大打出手。 一个中年俘虏刚抓起带着泥土和枯草的麦饼,就被另一名瘦弱俘虏抢走。 瘦弱俘虏不顾其他人拳脚相加,拼命把麦饼往嘴里塞。 另一边有人在惨叫:“我的手!” 是其他人顾不得区分手指还是麦饼,一口咬了下去,带着血吞掉。 围观的赫德人哈哈大笑,丢出更多麦饼。 俘虏们羞耻吗? 羞耻。 但他们实在是太饿了,饿到绝望。 十几天以来,他们日复一日跋涉,每天只能得到很少的食物,都是像喂猪一样投食。 不抢就饿死。 那种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叩问他们:尊严值几个钱?羞耻是什么? 赫德人俘获军官的数量很少,都被单独关押。 不仅是军官,就连军士也已经从俘虏之中剥离出来。 失去了主心骨,又被刻意地摧残,他们的意志已然彻底崩溃。 一阵诱人的香味飘进俘虏们的鼻腔,所有人都不禁停下动作。 赫德人把香喷喷的烤羊抬到他们面前。 俘虏们扑向烤羊,转眼被手脚上的铁链绳索拽倒,又被闪着寒芒的长矛逼退。 赫德人又推出几个蓬头垢面的帕拉图人。 一名身材壮硕的青翎羽走过来,身后跟着个瘦小通译。 瘦小通译怯生生地翻译:“火燧首领说,这几个奴隶想要逃跑,要受惩罚。” 通译也是俘虏,但因为能说两种语言,他的境遇远比其他人好得多。 青翎羽冷声呵斥,瘦小通译又大声喊了一遍。 青翎羽还是不满意,瘦小通译又哭着吼了一遍。 青翎羽一挥手,身旁的箭筒士抬出火盆。 他们用烧得发红的铁锥从逃跑俘虏锁骨下穿过,像给牛穿鼻环一样,把铁环穿在逃跑俘虏的锁骨上。 俘虏的惨叫令人毛骨悚然,空气中飘散着一种焦糊的肉香味。 “火燧首领说,再逃跑的人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会直接杀掉。”瘦小通译声嘶力竭大喊:“火燧首领还说,荒原大得没有边际,无论你们跑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 俘虏们垂下头,有几个人盯着通译,眼里满是仇恨和愤怒。 “火燧首领要把你们当中有本事的人挑出来,有本事的人来吃烤肉,没本事的人继续从地上捡吃的。”瘦小通译的嗓音喊得沙哑:“你们当中,有谁会打铁?谁会……” 小狮子在旁边看了一会,无言地走向大帐。 因为周围没有敌人,所以赤河部营地不再是帐篷包围马群的结构。 马群被带到营地外觅食,各十夫队的小帐篷把大帐裹在最中央。 路上,青翎羽牡鹿[博寒]叫住小狮子,和他并肩走向大帐。 “迅鹰死了。”牡鹿小声搭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唉,迅鹰是个有本事的,他的牧群总是比别人兴旺。”小狮子有些难过:“但是临阵拔掉翎羽逃跑,他也该死。” 牡鹿叹了口气,这一仗打下来,白狮的“箭”死伤大半。 像迅鹰这种不光彩的死法,还会被剥夺一切牧群、属民和奴仆。 不过也正因如此,许多位置空出来,牡鹿得以从豪格科塔[百夫长]晋升为箭。 [注:“箭”在赫德语中代表青翎羽级别的首领,又分为“射近程的近箭,射远程的远箭”。他们既是军事官,又是民政官] 小狮子和牡鹿走进大帐时,正有箭筒士抬着一顶带血的青翎羽走出来。 应当是迅鹰的头盔,因为赫德人忌讳身首分离。如不是血海深仇,即便是死刑也不会斩首。 大帐里,众人围着篝火团坐,青翎羽们正在激烈地争论着。 “帕拉图人元气大伤,正是东下打草谷的好机会!” “灰眼睛和健食者正在各自召集战团,为今年秋天的劫掠做准备。我们也该竖起大纛,否则那些依附我们的小部落会被吸引走的!” “日他娘!三十年没打过草谷了!明明是我们流血,却不带我们吃肉吗?” 由于帕拉图的封锁,大荒原上什么都缺。 一朝击败宿敌,人人迫不及待想去帕拉图抢一把。 须知,上次诸部打草谷还是阙叶汗的时代,三十年之前。整整一代赫德人没见过帕拉图长啥子样。 “打个逑!你们这群混崽子!”铁丰跳起来痛骂:“火已经烧到眉毛,还想着打草谷?当务之急是维系和特尔敦部的盟约!先保住自己再说吧!” 一众青翎羽顿时安静下来。 铁丰看向白狮,沉声说道:“特尔敦部折损好些人马,我们比他们的损失还大,正应该抱团自保。灰眼睛和健食者说是要去打草谷,谁知道是不是来灭我们的?” “依我看,烤火者也没安好心。”小狮子坐到篝火边上,眉头紧锁:“他就没有趁机吞掉我们的心思?三大部,都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都像狼一样贪婪、一样坏。” 铁丰一摊手,万般无奈道:“谁让三大部是红云汗的直系后代?谁让他们是[金人后裔]?是[继承者]?只有他们才能当大汗,他们也无时无刻不想着称汗。 烤火者的心思我能不懂?可是狮子咬着喉咙,狼咬着手,我们不打狮子打狼?提防着点便是了。” “你这话啥意思?”立刻就有青翎羽来了火气,大声嚷嚷道:“铁丰!你为啥总想着讨好烤火者?谁说只有三大部称汗?白狮凭啥不能当?我看你是想投奔特尔敦部!拿我们赤河部当献礼!” “放恁娘的屁!”铁丰勃然大怒,指着对方鼻子,唾沫横飞质问:“我要是有坏心思,我会带兵来帮你们?十年前赤河部被扬灰一样铲平,是谁帮白狮收拢部众?又是谁借兵给白狮?好哇!你们觉得我说话难听,我现在就带着鹰林部分营!” 说罢,铁丰甩手便要走,小狮子紧忙拦下舅舅。 对面的青翎羽被连珠箭似的话语问得哑口无言,垂头生着闷气。 “舅舅。”沉默的白狮终于开口,淡褐色的眼睛如同深潭。他温和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请你不要生气。” 铁丰甩开小狮子,也气呼呼地坐回篝火旁,语重心长对白狮说:“一百多年前,红云汗与诸部斩九畜歃血盟誓,约定只有金人后裔才能称汗。虽然时过境迁,但是在众民心中还有这么一回事。 你千万不要急着称汗,也别有这个心思,诸部不会服气的!要是哪天赤河部一统草原,你想当大汗、当单于,我一声也不吭。” “哈哈哈哈。”白狮仰天大笑,笑声凄苦:“我哪有这种心思?小时候,我只想让母亲弟弟妹妹能吃饱;母亲弟弟妹妹没了,聚集起来的伙伴也被杀得精光,我只想报仇;后来,追随我的人越来越多,我只想让他们安安稳稳活着。若是烤火者能做到,我去给他当个千夫长也无妨!” 篝火周围的青翎羽也被勾起伤心事,人人面容悲戚。 与其他靠血缘维系的氏族部落不同,后赤河部部众来自于各个氏族。因为部落离散、家破人亡,陆续聚拢在白狮麾下。 [注:后赤河部区别于被阿尔帕德率兵铲平的以白狮血亲为主的前赤河部] 三十年来帕拉图人持续进攻诸部,生存空间被挤压的诸部又自相攻伐。不知有多少部落在动荡中被碾碎,又有哪个赫德人没有失去过亲人? 小狮子猛然跳起来,大喊:“哥哥!你怎么能说这话?烤火者是什么东西?他也配?” “没错,他不配!”白狮重重一拳敲在膝盖上,语气坚定:“他太贪婪,又太无情,只会把我们当成奴仆看待。把赤河部部众交给他,我不愿意!” “我也不愿意!”青翎羽们应声而起:“我也是!三大部想来打我们,就让他们来!打死他们!” 铁丰默默坐在原地,神情很疲倦。 “第一,我们要继续维持与特尔敦部的盟约,名义上做他们的臣属也无妨。但是我们不会迁徙去他们的草场,更不会会与他们合营。须同烤火者约好,若是海东部和苏兹部想来攻我们,他不必来帮忙,只需去劫掠敌人老营。” “呜!”青翎羽们拍打胸膛齐声高呼,这是表达赞同的方式。 “舅舅。”白狮看向铁丰:“烤火者那边,还请你出使。” 铁丰微微一愣,他收起倦色,沉声说:“放心。依我看,即便不与他约好,烤火者也会去抄另外两部老营。我们流血,他们吃肉。这种事情,烤火者很乐意。” “第二,健食者和灰眼睛并非一条心,这是机会,要让他们互相牵制。言辞若是用在对地方,可抵万兵。我已经请大萨满前往海东部和苏兹部,为他们讲明利害。我们的力量虽然受损,但我们帮谁谁赢,打谁谁输!我愿意重申红云汗的盟誓,只奉金人后裔为汗。”白狮一摊手,笑着说:“我又不能称汗,三大部的真正对手可不是我。” “呜!”青翎羽们再次欢呼,有人高兴地说:“大萨满站在我们这边,那我们还怕什么?” “第三,今年秋天,我不打算组织战团东进打草谷。” 大帐内安静下来,众人有些遗憾:“至少派一点人去吧?有肉不吃,太可惜了。” “不仅我们不去,我们还要劝说三大部不去。”白狮沉吟道:“帕拉图内部本就是沸水壶,靠着一直以来的胜利缓解压力。他们这次吃了大亏,很可能要动荡一番。我们贸然提兵过去,反而会让他们再次团结。” 涉及到战略方面的问题,众人对于白狮有无限的信任。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齐声高呼:“呜!” “第四,我们要想办法团结周围的中小部落。三大部虽然势力大,但是把中小部落拧成一团,也不弱于他们。犬兵部的首领愿意我们去说服他们。” “呜!” “还有最后一件事。”白狮展露笑意:“按老规矩,把战利品分掉吧。” “呜!!!”欢呼声冲破帐篷,直达云霄。 对于赫德人的战争——或者说劫掠,赫德语里这俩是一个词——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战利品。 仅次于死刑的重罚,便是剥夺战利品。 赫德人所谓的战利品是什么呢? 什么都是。 马车?好东西! 帐篷?好东西! 铁工具?好东西! 盔甲武器?再好不过! 帕拉图人丢弃的一切事物,对赫德人而言都是好东西。 但是真正能记到账目上的只有三样:人丁、马匹和盔甲。 赫德诸部的战争歌谣不会传唱抢夺多少金银布匹,但是一定会记录夺取了多少人丁、马匹和盔甲。 冥河之战结束,诸部联军就基本散伙。 白狮不想渡河追击,其他人想渡河追击也没有能力组织。即便白狮想,他也缺乏运力。 赫德人没能俘获骡马,因为尽数被塞克勒带走。 盔甲倒是大丰收,板甲和扎甲超过万领。 板甲是帕拉图军的,扎甲都是帕拉图军从赫德诸部手里缴获的。 还有许多冷热兵器,火枪、刀剑,不一而足。 对于处在冷兵器阶段的赫德诸部来说,披甲士和无甲兵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盔甲是宝贝,一副盔甲能传好几代人。板甲更是宝贝中的宝贝。 按照事先的约定,诸部的扎甲各自退还——甲片上都有记号,帕拉图板甲按照出力多少瓜分。 两样加起来,赤河部拿到近三千套盔甲,他们也流了最多的血。 诸部虽然眼热,但还不至于上一秒是盟友,下一秒便抽刀对砍。 除了盔甲武器,还有奴隶。 帕拉图人摧毁大桥虽然暂时阻断追兵,但是也把没来得及过河人马留在西岸。 诸部抓到两千六百多名俘虏,大多数是辅兵,带伤。 按照往年的行情,帕拉图奴隶价值很高,因为这三十年来赫德人就没什么抓帕拉图奴隶的机会。 而赫德诸部抓帕拉图奴隶,除了日常干活,主要让他们种地。 没错,荒原上也有可耕种的土地,赫德人也需要农作物补充粮食来源。 为了不让帕拉图奴隶逃跑,诸部首领甚至会给帕拉图奴隶娶赫德女奴。 如果是铁匠、石匠、木匠这种有手艺的奴隶,价值就会更高。 但是现在时节不太对,赫德人抓帕拉图奴隶是要他们种地,可现在已经过了播种的季节。 一口气抓了太多、俘虏,帕拉图奴隶也在迅速贬值。 赫德诸部干脆不分工匠、劳力,直接按人头分配。 赤河部手上还有千余具羊皮囊,于是白狮安排人手在冥河上当起了艄公,收取俘虏作为船费——还有部落尚不满足收获,想要渡河追击。 诸部首领个个都精明得很,须知,帕拉图军队的精华几乎都在东岸。 追死一个人,就是一副板甲——帕拉图人绝没有力气再把尸体和盔甲带走。 也正因如此,百公里无人区内的追逐战,赫德人都是以部落为单位,而不是再像之前那样的“联军”。 其他部落也许不需要俘虏,但是损失大量部众的赤河部亟需补充劳动力。 所以赤河部分到千把俘虏,他们需要把这些努力带回去,尽量别让他们在路上死掉。 以上种种,都是联军层面的分配。到了部落内部,又是一种分法。 很多首领根本不给部众分润战利品,特别是这种战利品以军用物资为主的情况。 但是赤河部的战利品会尽可能分配到所有人头上,无论多寡。 每名部众都能分到自己那份,死者的家属也有抚恤。 这可能导致一个奴隶有多个所有者,按照赤河部约定俗成的规矩,其中一个所有者可以赎买。 如果买不起,就大家共用一个奴隶。 赤河部军队的意志远比其他部队坚定,一部分便是因为白狮处事公正,愿意与所有人分享战利品。 [注:战利品的概念不局限于打仗,围猎的猎物也是战利品。战利品的分配是赫德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 青翎羽们兴高采烈掰着手指计算细账。 “你要什么?小狮子?”铁丰问。 “我?”小狮子面露微笑:“我只要一个维内塔人。” …… 小狮子口中维内塔人,此刻正在制作滑轮组。 温特斯没有别的工具,他只有一把小刀。 部落医者说他需要活动膝关节和踝关节,一点点加码,这样才不会落病根。 额儿伦便每天协助温特斯“复健”。 但是温特斯的身材体重放在那里,额儿伦光是搀扶他都很吃力。 而且她平时还要照料温特斯起居,温特斯实在不忍心见她这样幸苦。 温特斯要做一套滑轮组,用支架吊着,这样他就可以自己活动膝盖和脚踝关节。 同时也能活动他的上半身肌肉。 他还有事情要做,不能躺在这里。 …… 同一时刻,诸王堡。 太阳的余晖下,阿尔帕德带领两名护卫骑马进入城门。 远征军残部返回帕拉图已经超过一周,目前驻扎在帕拉图军队辎重集散地,也就是温特斯出发的地方——双桥大营。 明明已经回到本土,情况却比在荒原还要严峻。 远征军没有解散,不仅常备军部分没有解散,就连辅兵也没有解散。 不仅如此,阿尔帕德还接管了双桥大营的守军和征召民兵。 他的诉求很简单:“第一,解决远征军的抚恤问题。” 战前,陆军总部与常备军官兵约定,一切赏格以土地的形式发放。 远征军带回了数不清的赫德蛮子的耳朵,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过,应当予以兑现。 “第二,动员部队,整军备战。这一仗还没输,帕拉图人还要再打回去。” 阿尔帕德深深知道,赫德诸部就像围住狮子的群狼。 如今狮子的震慑力减弱,狮子的爪子被折断,群狼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过去三十年,帕拉图人能维持边境的繁荣发展。不是靠防守,是靠进攻。 两个军团的常备军,分散在漫长的边境线就像往湖水里撒盐。 如果由蛮子占据进攻态势,他们可以从各个位置发起突袭,抢一把就跑。 帕拉图人将面对古牧罗帝国的战略窘境,边境各地烽烟四起,常备军疲于奔命。 军队的规模不得不继续扩大,却无法赚取足够的利润。 没错,帕拉图常备军现在是能赚钱的工具。 依靠借贷、抵押、债券以及种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工具”,三十年来帕拉图对于赫德诸部的每一次战争都是盈利买卖。 在军队出征的时候,无人区的土地就已经被划分、买卖,并作为军费流入陆军总部和大议事会的库房。 且不提违约会怎样的后果——仅仅是想到这一点阿尔帕德都头疼欲裂。 光是从战略攻势变为战略守势,帕拉图常备军就会从聚宝盆变成无底洞。 在发给大议事会的公开信里,阿尔帕德明确写道:“解决远征军的抚恤问题,我愿脱掉军服、捆住双手,承担这次战役的全部失败责任。至于亚诺什将军的大军团长职务,我推举塞克勒准将接任,他是唯一能准备好下次战役的人。” 阿尔帕德自认为做的没错——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擅长失败的人。 面对失败,他的第一反应永远都是“我没输,我要再打回去”。 他的意见也得到了帕拉图陆军的支持。 陆军总部派遣亚当斯将军前往大议事会,向所有议员阐述阿尔帕德的理由。 但是在大议事会看来,这就是背叛、这就是胁迫、这就是“逼宫”——不过也没错,因为阿尔帕德就是要逼宫。 他带着怨气,得知浮桥被毁,他第一时间派人求援。 在他看来,如果大议事会能像他曾经要求的那样,“快速动员、快速反应,不理睬赫德劫掠者,直接派兵救援”,他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阿尔帕德已经打定主意:这黑锅他可以背,要杀要剐随便处置。但是这一仗还没完,而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帕拉图! 而大议事会反应如何呢? 在诸王堡派议员看来,阿尔帕德·杜尧姆已经形同叛国。 诸王堡派以市民阶层为主,他们一向主张限制军队权力,效仿维内塔共和国将军队的一切权力收归议会之下。 而在蓝血派议员看来,阿尔帕德将军虽然事情做得有些唐突,但是出发点是好的,意见也是对的。 蓝血派追根溯源是主权战争的第二阶段——帕拉图公爵领内战中,追随老元帅的贵族军官们融入新共和国的产物。 他们的基本盘是广袤的乡村地区、地方议会,以及大量军功授田“自由人”阶级。 所谓“自由人”,即有权参与议员选举的公民。他们必须是男性,而且拥有足够多的财产或功勋,一般在地方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正如白狮所观察到那样,在高歌猛进的时候,一切内部矛盾都可以被胜利弥合。 可是一旦势头受挫,裂痕就会明显到让人不得不注意的程度。 两派议员争吵不休,一派坚决要求派兵镇压,另一派坚决反对派兵镇压。 大议事会内数次上演全武行,军队背景深厚的蓝血派议员揍得诸王堡派议员抱头鼠窜。 最后,双方勉为其难达成妥协。 大议事会决定同意阿尔帕德的要求:抚恤远征军残部——虽然还不知道从哪里找钱;同意委任塞克勒作为大军团长——只是同意,真正的委任命令由陆军总部下达。 但是阿尔帕德需要解散军队,并前往大议事会述职。 骑马走过吊桥,阿尔帕德心中感慨万千。他曾很多次走过这里,在欢呼和鲜花中凯旋。 那时候的他是英雄,春风得意、笑容满面、鲜衣怒马过长街。 而这次他走进诸王堡,再出来的时候就将是罪犯的身份了。 他心甘情愿承担这次战役失败的责任——没错,不是战争,是战役。 在阿尔帕德看来,这只是一场战争中的一部分战役,他还没输,这场战争也没输,帕拉图更没输。 “亚辛,你这孩子。”阿尔帕德回想过去,不禁摇头苦笑:“还真是学了不少东西……可你为什么不跟我来帕拉图呢?唉,我为什么不把他强留在帕拉图呢?” 阿尔帕德突然感觉自己老了,每一次呼吸都比前一次更加疲惫。 石板铺成的大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突然,小巷里扑出一个男人,男人衣服上带着血迹,紧紧抓住阿尔帕德的缰绳:“杜尧姆!走!快走!” 两名侍卫大惊失色,“唰”地拔出军刀。 天色昏暗,但是阿尔帕德依旧能辨认出马前的男人是谁。 因为眼前的男人是他的亲弟弟,大议事会议员——阿尔帕德·克莱因海斯勒。 “你怎么搞的?”阿尔帕德当即便要下马:“你身上怎么有血!” “快走!哥哥!快走!”克莱因海斯勒哭喊着把哥哥往马上推。 “砰!” 一声枪响。 克莱因海斯勒变得沉默,他的后脑壳被打得粉碎,红的、白的溅了阿尔帕德一身,他缓缓倒地。 阿尔帕德呆立在原地,弟弟的手从他手里滑落。 更多的枪响。 还有脚步声、马蹄声。 “格杀勿论!” “不要走了阿尔帕德!” “不论死活!” 阿尔帕德悲愤地大吼,他拔出军刀,便要上去拼命。 两名侍卫拦在他面前,逼着他的战马转头,又冲着他的战马狠狠一踢。 阿尔帕德的战马载着他向城门狂奔。 他的两名侍卫冲向来敌。 吊桥在缓缓升起,希望之门在合拢。 阿尔帕德狠刺马肋。 在吊桥坡度即将变得无法攀爬之前,阿尔帕德的战马跃出桥面,从护城河上飞过,重重落在地上。 随即,战马载着阿尔帕德消失在夜色中。 塞克勒和诸王堡派议员首领格罗夫·大卫赶到城门上。 格罗夫怒不可遏,狠狠给守门官一记耳光,他狂吼:“怎么会让他跑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马蹄声越来越近,阿尔帕德竟然回来了。 他在护城河前勒马,看着城楼,悲愤地质问:“还有你吗?塞克勒!” “有我。”塞克勒面无表情回答。 “你这个叛徒!” “不!”塞克勒的声音冷峻坚定:“我只忠于帕拉图!” 阿尔帕德绝望地大笑,纵马离开。 与此同时,格罗夫派出的特使正携带着“大议事会命令”赶往双桥大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舞会 五月一日那天,荒原下了一场夹着小冰雹的雨。 这是漫长旱季过后的第一场降水,宣告雨季的到来。 从这一天开始,赫德牧民会把牲灵逐步带到地势高的地方,那里更凉爽。 等到旱季来临,他们会再把牲灵领回地势低的越冬草场。 温特斯就这样跟着营地迁徙。 小狮子时常会来找他说话。 “要说起差别,我们伯牙氏和金人氏的差别,比维内塔人与帕拉图人的差别还大。他们拜石堆,我们敬祖灵。再往西去的牧鹿野人部落,和我们语言都不通。” 小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嗨,也就只有你们草原之外的人把诸部统统叫赫德人,诸部的话里就没有‘赫德’这个发音。” 温特斯静静削着木锥,熟能生巧,他对小刀的控制已经愈发精准。 扎营之后,他会支起滑轮吊住膝盖,在额儿伦的帮助下做简单的复健运动。 坐着牛车随营跋涉时,他就不停地削木锥。 荒原上草多树少,营地里的人们得知他削木头,便主动为他搜集木料。 粗的、细的、树枝、树干,不拘优劣,通通往额儿伦这里送。 小狮子见他整天削木锥,给他带来一套铁制工具。 温特斯开始做一些简单的木匠活,虽然缺少钉子,但他还是做出几张折叠凳。 小狮子仿佛只需要一个听众,他咬着甜草杆,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吗?草原上绝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大海,连我哥也没见过。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样和他们形容。” “即便他们尽其所能的想象,大海也只是一汪大号的湖泊。对于大家而言,南边和北边山脉、西面的雪原、东面的帕拉图人、以及这片草原,就是世界的全部。” “有时我不禁想,诸部与诸部、诸部与帕拉图人,从生到死就为了这样一小片地方相互拼杀,简直荒唐又滑稽。” “有时我又不禁想,你我为什么要相互杀戮?为了吃穿吗?可是这些年来草原风调雨顺,大家至少能吃饱、能穿暖。” “为了仇恨吗?帕拉图抓诸部部众,卖到大海之外为奴。诸部也抓帕拉图人做‘图惕恰儿’,用铁链穿着,比红松庄园的主人还狠毒。” “诸部与帕拉图人憎恨彼此,又不憎恨彼此,因为大家都习惯了。我哥还给帕拉图大头目当过亲卫,你不知道吧?就在那人灭掉我父亲的部落之后。” “诸部之间也在彼此攻杀。我们和你们打了一仗,转头又要防备诸部来打我们。” “就算是草原之外,你们这些‘文明人’不是也在互相杀戮吗?你们维内塔与群岛的战争,比诸部与帕拉图的战争还要惨烈。” “又或是因为贪欲?我不知道。我搞不清楚,又不愿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在草原之外,可是有无边无际的大海呀!” 小狮子吐出草渣,故作轻松道:“这些话,茫茫草原上只有你一个人会听我说。要是说给别人听,他们怕不是以为我发了疯。” “对啦,你知道吗?我听传歌咏者的歌中说,在西边的西边的西边,穿过苔原和雪地,在群山的西侧,是另一片土地和大海!我们祖先就是从那里迁徙到这里来的。有机会的话,我真的想去看看,或者咱俩一起去。” 温特斯停下手中的活,他端详着小狮子,轻声说:“你长大了,比在赤硫岛时长进太多。” “你这话啥意思?”小狮子佯怒:“你这不是等于说我在红松庄园时是个傻缺?” “我想见你哥。” “我也想让他见你。”小狮子叹了口气:“他最近忙着呢。之前打仗的时候,主儿勤人劫掠了我们的老营。剥去了五十多件衣服,杀了十几个人,抢去不少牲灵。我哥带兵去征讨主儿勤人了。” “你不跟着去吗?” “我守灶。”小狮子又想起什么:“对了,大萨满想见你。准确来说,是想见赫斯塔斯。放心,他是很好的人。” “你们叫我赫斯塔斯。”温特斯看起来一点也不吃惊:“是因为那个仪式吧。” 小狮子点头,苦恼地解释:“没错,库尔希塔希仪式是一种……我很难解释,反正是非常重要的仪式。赫斯塔斯选择你作为他的继业者——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现在有一点点明白了。” “你不光是传承赫斯塔斯的名字、尊号,赫斯塔斯还有之前的每一代赫斯塔斯,他们的灵都被你所继承。他们陪伴着你,保护着你。”小狮子继续说道:“所以对我们而言,你就是赫斯塔斯,我们与先祖和万灵沟通的桥梁——虽然你现在看起来不太像。” “为什么是我?”温特斯抿着嘴唇。 “我也想知道。”小狮子苦笑道:“你要真是赫斯塔斯,你应该能自己去问上一代赫斯塔斯。还是等大萨满来,让他为你解释。” 说着,小狮子从温特斯膝上拿起两枚木锥。 并列比照之下,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本来还以为你削木签是消遣,毕竟用来烤肉都嫌短。可我现在看出来了,全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哈哈,你这也是一门绝活。” 温特斯不置可否,继续削着木锥。 “有人来看你啦!温特斯。”额儿伦高高兴兴领着一个人走进来。 “吉祥如意,帕拉图冠军,您的伤好一些了吗?”来者进帐篷,恭恭敬敬奉上一小包礼物:“我主派我来看望您。” 来者说得居然也是一口流利的通用语,这座营地此前只有三人能说通用语:温特斯、额儿伦和小狮子。 什么时候来了第四个? 温特斯面无表情,没有收下礼物,他记得这人是谁。 小狮子眉毛高高挑起:“你是谁?” 来者低眉顺眼地回答:“我是烤火者的通译。” 小狮子轻哼一声,接过礼物,打开一看:“胡椒?” “是胡椒。”老通译的态度愈发恭顺:“我怕这位大人吃不惯草原饮食,所以带了一点香料过来。” “来干嘛?” “请允许我和这位大人单独谈话。老仆力衰体弱,这位大人动动手指就能杀了我,请您尽可放心。” 小狮子本想直接回绝,但他还是用眼神询问温特斯。 温特斯微微点头,小狮子瞟着老通译,与额儿伦走出毡帐。 温特斯不说话,老通译也不说话,双方就这样静静对视了一小会。 “您的伤如何了?”老通译打破沉默,笑着问:“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温特斯一言不发,用眼神告诉对方:“有话直说。” 老通译轻轻咳嗽一声,陡然变色,突袭般喝问:“祭天金人在哪?!” 温特斯不为所动:“分了,让猴屁股脸自己拼去吧。” “你撒谎!”老通译眼神凌厉,死死盯着温特斯的眼睛、脸庞和指尖,不放过一丝细微动作:“我们根本没找到金人残片!俘虏手上没有,大营里也没有!没人知道在哪里!” “很好,那是你们的事。” 老通译突然扣住温特斯的手腕:“祭天金人在哪?!” 温特斯似笑非笑,脉搏就像滴漏一样平稳。 下一刻,老通译依稀看到拳赢出现在他眼前。 然后是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他被打得仰坐在地,眼泪、鼻血、口水横流。 “别找死。”温特斯声音清冷通透:“猴屁股脸想要祭天金人?让他攒攒钱,说不定能铸个小号的。” 老通译刚要发作,帐外的小狮子和额儿伦已经闻声闯进来。 “怎么回事?”小狮子的手扶上刀柄,神色不善地盯着老通译。 老通译扶着鼻梁,猛一用力扳正。他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几人施礼,脸色阴沉地走了。 “怎么回事?”小狮子又关切地问温特斯。 温特斯松了松手腕:“狼狈为奸。” “这老奴仆有点本事。”小狮子挠着头发说:“居然也不叫疼,自己弄好鼻梁骨走了。” “你对上他不一定赢。”温特斯回想着老通译手掌的触感:“那家伙手上的茧子……比我还厚。” 温特斯的思绪回到汇流河北岸:“可惜我那时竟没看出来,没有在战场上一剑杀了他。现在,就算想杀也杀不得了。” 额儿伦害怕地扔掉老通译带来的那袋胡椒:“这个咱们不要了。万一他下毒怎么办?” “放心。”温特斯靠在毛毯上,慢吞吞地说:“现在最关心我生命安全的就是猴屁股脸。我看今天杀羊了,咱们做羊杂碎汤喝吧?就像在赤硫岛那样,加一点点碎胡椒。” “好的,我煮羊头给你吃。”听到猴屁股脸这个叫法,额儿伦的柳叶眼笑弯弯的,拿着胡椒走出毡帐。 胡椒捣碎、过筛。 羊肚、羊肠、羊心、羊肺洗净切丝,先焯水,后下锅滚成白汤。 羊汤撒上胡椒粉,再加一点草原的野韭菜花酿成的酱,能驱散一切寒意。 最后,额儿伦端上偷偷准备的面条。 这是温特斯在大荒原上吃得最温暖的一顿。 …… 温特斯吃得很好,但是有些人很气恼。 老通译离开大营之后,马不停蹄往南赶。 在六十公里之外的山坳里,烤火者正在等着他。 如果小狮子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怒不可遏。 特尔敦的草场在大河以南,更靠近南边的金顶山脉。 赤河部的草场在大河以北,更靠近北面的遮荫山脉。 赫德诸部口中的“大河”,就是帕拉图人口中的烬流江,维内塔人和联省人口中的奔流河。 这条河自西向东流淌,近似将两山夹地拦腰一分为二。 连冥河最终都要汇入大河,所以大河又被赫德人称为万河之河、众河之父。 不过在与冥河交汇之前,上游的大河水量并不比冥河多。 冥河之战没过多久,烤火者便与白狮分别,引着特尔敦部人马回往“河南草场”。 但他实际上不仅没走,还领着五百精骑躲藏在赤河部营地附近的山坳里。 这是严重的挑衅行为,同开打只隔着一层纸。 “怎么样?”看到老通译回来,烤火者急不可耐地问:“那家伙怎么说?” “平静的就像木头、冰冷的就像石头。”老通译沉着脸说:“上次见他,他还浅得像汪池水。这次见面,我竟然看不透他了。” 烤火者手足无措:“那如何是好?额赤格,还要动手抢人吗?” 别说是赤河部的人,就算是特尔敦部的底层部众听到首领唤通译“额赤格”,也要吓一跳。 额赤格,即赫德语中的“父亲”。 考虑到特尔敦部上任首领没有把老通译吊在树上乱箭射死,烤火者的意思应该是“亚父”。 烤火者的箭筒士对此习以为常,显然这个所谓的“通译”,并不仅仅是通译那么简单。 老通译沉吟着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那小子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我才看不透他。” “那怎么办?”烤火者慌了神:“要是他也不知道,我们去哪找祭天金人?” “最坏的可能,是金人被叛党带走了。”老通译整理着思路:“金人的头颅被砍下,很可能其他部分也被拆解。化整为零,带走就不难。还有一种可能,是拆解后被埋藏起来,甚至沉到水里。” “真的被两腿人带走怎么办?!”烤火者已经急到破音。 “慌什么?”老通译板着脸呵斥:“那金人既不能产驹,又不能杀人,就是块金疙瘩!这一仗我们得到千五百副甲胄,兵器不可胜数。只要我们能恢复元气,就算没了祭天金人,谁能奈何得了我们?若是我们虚弱,祭天金人在手也会被夺走。” “那怎么办?还抢人吗?” “不,现在我们与赤河部唇亡齿寒。依那小子的价值,还不至于冒着与赤河部开战的风险强抢。最好是要让白狮自己交人,而且要小心,不能让白狮知道祭天金人的风声。” “好。”烤火者连连点头。 “叛党撤退那么坚决,我也咬不准他们会不会带着黄金走。”老通译一拍腿:“走!去冥河边!派出人去,把叛党撤退的路线找一遍。我就不信找不到蛛丝马迹。” 烤火者的五百精骑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卷起行囊,牵上从马,朝着冥河之畔疾驰而去。 …… 与此同时,海蓝城郊,纳瓦雷庄园。 凯瑟琳高高兴兴走进安娜的房间,看到姐姐憔悴地坐在梳妆台前,一张一张翻阅着一沓信笺,不禁有些气恼。 她往安娜的卧床一躺,望着顶帘的刺绣花纹,调笑姐姐:“啧啧啧,还挂念着情郎呢?你在这里唱苦情戏,说不定人家已经把你忘得干净,正在和哪个帕拉图小骚蹄子蜜里调油呢!” 这是安娜的两大禁忌:第一,不经允许躺在她床上——当然,她从来没允许过;第二,恶意攻击神秘的W.M先生——也没有不恶意的攻击。 凯瑟琳每每想要激怒姐姐,就会使出这两招,屡试不爽。 可是今天安娜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往日里一点就着,今天却丝毫不为所动。 她仍旧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翻看着信笺。 凯瑟琳几乎快要气得发疯。 她跳下床,不由分说夺过安娜手上的信笺,恼火地教训姐姐:“不就是初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么伤心难过,值得吗?” “好啦。”安娜的声音很疲倦:“别闹了,还给我。” “你看我把它们统统烧掉!” 安娜不再说话,她趴在梳妆桌上,小声抽泣。 “你付出得越多,受得伤害就越大。”凯瑟琳越说越生气:“只有不付出真心,才永远不会受伤。你真以为你、我和奥莉维娅能为爱情结婚吗?你是五岁小孩吗?我们是纳瓦雷家族的女继承人,我们的婚姻一定是要经过仔细考量。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妈妈还说你比我成熟,可是你怎么见人全抛一片心。天呐!你怎么这么单纯啊!” 安娜的哭声越来越大,凯瑟琳也跟着难过起来。 她坐在安娜身旁,抱住姐姐的肩膀:“好啦好啦,别哭啦。都是我的错,我是邪恶的巫婆,你是纯洁的公主。公主殿下要不要跟我去跳舞呢?莫吕克太太刚派人送请帖来,要我们两个都去呢。” 凯瑟琳的手指拂过安娜蓬乱的头发,贴在姐姐身上,撒娇道:“咱们今天盛装打扮,一定要压过莫吕克家那三个蠢姑娘。大不了今天我收敛一点,让你最出风头,好不好?我退赛一天,让你当海蓝最璀璨夺目的女士。舞会上再认识个帅小伙,很快你就能把M先生忘了。” “我不去!”安娜哭噎着乱踢梳妆台。 凯瑟琳也无计可施,她万般无奈:“好好好,都是我的错。你是好人,M先生也是好人,只有我是坏人。M先生肯定是对你日思夜想,每天魂不守舍,就想着飞回你身边。而且忠贞不二,哪怕十几个帕拉图小骚蹄子在身旁莺歌燕舞,他也坐怀不乱、抵死不从。” “你真的是烦死了!”安娜破涕为笑:“你哪学来的小……小骚……哪学来的这种话?!” “男人们都这么说。”凯瑟琳一声轻哼:“你当他们都是什么好人?” “这些信,是M先生在塔尼利亚写的。”安娜至今提到情郎名字还会害羞,所以都用M先生代替:“他还没来得及交给我,就被带到帕拉图了。” “是吗?”凯瑟琳的狐狸眼笑眯眯的:“那我得好好欣赏一下。” 安娜满脸羞红,忙伸手抢夺信笺,凯瑟琳不给。 两人从梳妆台抢到床上。 “唉,有个M先生也蛮好。”凯瑟琳吐气如兰,她附在安娜耳畔,轻轻咬了一下姐姐的耳垂:“在你遇到他之前,我还以为你喜欢女人呢!” 安娜尖叫着挥拳乱锤,把她往床外推。 凯瑟琳低声惨呼,虽然竭力抓着床罩,但还是被硬生生推下了床。 下一秒,她又不屈不挠爬了上来,大笑着扑向姐姐:“让我看看,是谁这么纯情呀?” 两姐妹打闹一阵,又和好如初。 “莫吕克家的舞会,去不去?”凯瑟琳用手肘顶了顶姐姐的腰。 “不去。” “去嘛,去嘛,去嘛……”凯瑟琳抱着姐姐,开始软磨硬泡。 安娜轻轻摇头:“我没心情。” “唉,那好。”凯瑟琳彻底放弃,她悲叹一声:“我也不去了。” “你为什么不去?” “你不去,我也不想去。”凯瑟琳板着脸说:“总得让其他女士有一点点表现空间嘛。” 突然,一连串脚步声从走廊传来。 脚步声的主人跌跌撞撞,蕴含着极大的悲伤和急迫。 安娜和凯瑟琳对视一眼,紧忙从床上爬起来。 伊丽莎白撞进门,手里拿着一叠沾血的信笺,几乎快要站不稳。 安娜霎时心脏像被藤曼勒紧。 “别说……”她惊恐地步步后退,连连摆手,声音带着哭腔:“别……” 伊丽莎白抱着安娜,失声痛哭:“我哥,他不在了……” 安娜眼前一黑,昏了过去,重重摔在地上。 类似的一幕,正在海蓝各处上演。 悲讯由维内塔驻诸王堡首席顾问飞马传回,又经由军属们的渠道快速扩散。 人人都迫切想知道自家孩子的情况。 不幸的家庭哭声震天,幸运的家庭也心有戚戚。 珂莎倒在玛丽塔嬷嬷怀里,泣不成声。 安托尼奥还在群岛,尚不知道这个噩耗。 照顾达·格拉纳希家族整整三代人的玛丽塔嬷嬷像对待婴儿一样,轻轻拍着珂莎的后背。 “苦命的小少爷。”嬷嬷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淌:“苦命的大小姐。” …… 诸王堡刚刚经历一场血洗,街上的血腥味还没散净。 屠杀的起点是一起意外刺杀。 之所以说是意外,是因为没人想过当场要阿尔帕德的命。 最初,他们只是想把阿尔帕德以及蓝血派领导层一网打尽——用逮捕的方式。 国家公器自有更好的杀人手段,何须刺杀? 但是局面还是失控了,死了三个人,包括[阿尔帕德·克莱因海斯勒]。而真正的目标[阿尔帕德·杜尧姆]逃出生天。 以这场失败的刺杀为起点,暴力很快升级到无法收拾。 蓝血派的反击异常凶猛,不等诸王堡派抓捕他们,他们已经提着剑、带着私兵找上门来。 积攒三十年的仇怨一朝引爆,释放出的破坏力甚至远超始作俑者的最可怕的想象。 大议事堂几乎变成屠宰场,杀红眼的两派在城内互相搜捕,挨家挨户找“叛党”。 有唯恐天下不乱者浑水摸鱼;地痞流氓趁机抢劫、纵火、奸淫,为非作歹。 诸王堡笼罩在浓烟之中,火防队却不敢出门救火。 无辜市民躲在家里瑟瑟发抖,拼命祈祷这一切赶快结束。 全赖塞克勒果断出手,率领驻军镇压暴乱,并在诸王堡实施戒严和军管,事态才逐渐平息。 但是在这场混战中,陆军总部坚定地站在蓝血派一边。 在军官阶层看来,塞克勒的行为无异于向大议事会出卖陆军。 陆军总部的大半军官连同蓝血派残存人员并肩反攻出城,去投奔阿尔帕德将军了。 留下的军官鱼龙混杂,各有各的理由。 或是素来与蓝血派不和,或是野心勃勃,或是因为忠于塞克勒,还有些干脆只是因为家小都在诸王堡。 而在双桥大营,高呼“我们被背叛了”的阿尔帕德纵马入辕门,顷刻间便夺回军队的指挥权。 “大议事会特使”旋即被公开处决,阿尔帕德派人送来特使的头颅和一封信。 那是一封战书。 …… 除了维内塔青年军官的阵亡通知之外,维内塔驻诸王堡首席顾问[图拉尼奥]刚刚得到一个更加糟糕的消息。 不顾卫兵阻拦,图拉尼奥怒气冲冲闯进议长办公室,将一纸公文狠狠拍在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首席顾问压制着怒气:“格罗夫先生!” 上任议长阿尔帕德·克莱因海斯勒已经身亡,新任议长[格罗夫·马格努斯]转过身来,微笑着回答:“就是字面的意思。” “我问得就是你字面的意思!”图拉尼奥大吼:“不还了是什么意思?你想在这个时候招惹维内塔吗?” “大议事会已经宣布共和国财政破产,现有资产会优先偿还国内债券,维内塔的债务将被重组。上一届大议事会签下的非法借贷,本届大议事会一笔也不认。”格罗夫一点一点收敛笑容,盯着首席顾问的眼睛,一字一句回答:“不还了,就是不还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回家 留在诸王堡的议员们全票通过议案:废除旧的帕拉图共和国,改组政府,成立帕拉图“第二”共和国。 议员还是诸王堡派议员,办公地点还在大议事堂。 看起来就是换块牌子,但实际上远非如此。 共和国初生那几年,代表城市利益的诸王堡派系还能压制旧贵族派系。 但是随着军功自由人阶层的不断扩大,蓝血派逐渐占据上风,并最终死死压制住诸王堡派。 蓝血派常年执政,诸王堡派就只能常年在野,在野派一当便是二十几年。 遽然大权在握,诸王堡派立刻开始一系列激进改革。 新的大议事会通过的第一条法令便是《债务重组法令》。 依照此项法令,帕拉图即将迎来大规模债务重组。 共和国的净资产优先偿付本国债权人,境外债权人的债务将强制使用一种[年金债券]支付。 年金债券的利率原则上为3%,偿还期限为四十年,且第二共和国拥有随时赎买年金债券的权利。 虽然格罗夫说话很硬气,但是他的副手[贝克议员]立刻就找上维内塔首席顾问。 贝克解释其中缘由,并请求谅解:“国库里确实没钱了!远远不够偿还债务!” …… 过去三十年,帕拉图征讨蛮子都是借钱打仗。 不仅国民乐于购买债券,盟国投资者也乐意借钱给他们,因为帕拉图每次都能赢。 盟国投资者主要是维内塔银行家,联省资金占比并不多。 一是因为联省人吃过大亏,二是因为联省也没什么银行家。 通过加杠杆,帕拉图只需要用少量的钱支付利息,就可以撬动巨量的资金。 这些资金化作武器、盔甲、战马、军粮以及射向蛮子的铅弹,为帕拉图人带来三十年的胜利。 战利品主要是土地、奴隶和牲群,金银很少,投资者要如何回笼资金? 没关系,以“债券可交易”为基础,维内塔银行家发明了种类繁多、令人眼花缭乱的金融工具:抵押、二次抵押、捆绑、分割…… 甚至为了对冲风险,维内塔银行家为债券市场引入了航运业的概念——保险。 内德元帅还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他一定不曾想到,他为募集军费使出的小招数,竟然自行演化为一头庞然巨兽。 简而言之:帕拉图胜利,链条上所有人都赚钱;帕拉图失败,这大厦就会如多米诺骨牌般垮塌。 首当其冲便是维内塔银行家和倾家荡产购买债券的散户。 所以帕拉图人不能失败;在此之前也没有人觉得帕拉图会失败;但是这一次帕拉图就是败了。 有人会问,像新垦地不是还有大片无人土地可以抵债吗? 请别忘记,那些土地可不是帕拉图共和国的财产,而是帕拉图军队的财产。 帕拉图军队不仅可以经商,还可以当地主,更能维持国中之国。 …… 所以才有格罗夫的第二项改革:改组政府,收缴军权。 由于主权战争的历史遗留问题,帕拉图陆军总部在法理是“联盟”的下属机构,只比大议事会矮半级。 严格来说,二者是合作关系。大议事会甚至不能决定陆军人事任免,只能“建议”。 格罗夫·马格努斯将[帕拉图陆军总部]改组为[帕拉图军事委员会],新的军事委员会隶属于大议事会。 这也是诸王堡派一直以来的政治诉求,改[拥有国家的军队]为[拥有军队的国家]。 [拥有国家的军队]的样板是联省,[拥有军队的国家]的模板是维内塔。 帕拉图的****程度介于二者之间,但是三十年来持续朝着联省模式坠落。 除此之外还有多项改革措施,目的都是削弱旧贵族在地方的势力。 新的大议事会发布了一项声明,即《共和宣言》。 核心思想就是占据道德高地:帕拉图第二共和国成立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了!赋、税、役都会减轻!还会分享地权、鼓励开荒!第二共和国之外都是伪政府!请大家多多支持我们! 当然还有另外两项生死攸关的命令:召集各地驻军前来诸王堡;以及向阿尔帕德派出使节,尽最大可能挽救和平。 …… 贝克议员拉着维内塔首席顾问讲了许多,总而言之一句话:我们确实没钱了。 国库连利息都还不起,更别说债务本身。 政府甚至拿不出远征军的抚恤金,因为那是一笔天文数字。 必须收缴陆军的财产,才能填上这个大窟窿。 “滚你妈的!”暴躁的维内塔首席顾问当即痛骂回去:“你拿我当三岁小孩?净资产优先偿还国内债务?谁是国内债权人?还不他妈是你们这群议员?!” 首席顾问推开对方,怒气冲冲地走了。 …… 债务重组的消息送回海蓝,又是一片哀号。 立刻就有老人反应过来:“这不是疯王对付联省人的招数吗?” 上一代帝国皇帝“疯子”理查四世,也是找联省银行家借钱打仗——那时候还不叫联省,叫山前地公爵领[弗斯兰德]。 等到没钱还债,疯王就两手一摊,颁发《破产敕令》,宣布债务重组。 弗斯兰德银行家被这套组合拳打得吐血。 表面上他们债权没有被取消,实际上等于疯王用很少的钱冻结了他们的全部资本。 如果他们想要出售这些债券,就必须狠狠割肉。 许多弗斯兰德人因此破产,甚至自杀,这片大陆的金融业版图也随之改变。 帕拉图的消息传回来,维内塔银行家群情激愤:“他们想不还就不还?!” “3%的利率?日羊佬还真敢啊!疯王都给5%的利率!” “日羊佬凭什么?!” “[粗口]!” …… 商人们的愤怒暂且不提。 维内塔陆军总部“王座间”,将官们的关注点在另一个地方。 “到底什么情况?怎么就打起来了?”有人大为不解:“塞克勒是我同期,很理智的人,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关键是打得如何?谁赢谁输?我们干坐在这里,屁也不知道。”雷顿——他如今已是中将——骂骂咧咧地说:“阿尔帕德还是我班长呢!我倒不意外他能干出来这事。” “亚诺什将军呢?亚诺什将军压不住他俩?”有人问。 “亚诺什将军据说是中风了。”另一个声音轻轻回答。 一直闭目养神的齐奥上将突然开口:“你们知道阿尔帕德和塞克勒是什么吗?” 众将官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军事督政官的话。 还是雷顿中将壮着胆子问:“什么……什么?” “阿尔帕德和塞克勒是两条最好的猎狗,强壮、忠诚、凶狠。但只有亚诺什才是猎人。”齐奥慢吞吞自问自答,比起两年前谋划群岛之战时,他变得苍老许多:“如今猎人没了,猎狗就要相互撕咬啦……也再没有人能拉开他们。” 猎狗和猎人这个比喻,在座也就只有齐奥上将配说,其他人都没法搭腔。 “那我们怎么办?”雷顿抽着烟,闷声闷气说:“三军团在群岛和[胜利女神]对峙,四军团与[奔流河]对峙,都动弹不得。再征召预备役?” “你可得了吧!”立刻有人反对:“塔尼利亚都没消化完!哪能这样频繁地动员预备役?总能先弄清我们的目标,再讨论是否要征召预备役吧?” 雷顿被刺了一下,也来了火气:“驻帕拉图武官真是个废物!送回来的都是什么情报?颠三倒四,他自己能看懂吗?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做决策?” 齐奥睁开眼睛,坐直身体。 王座间里的军官们明白督政官要说话,也纷纷收敛仪容,正襟危坐。 “派观战武官过去。” …… …… 皮埃尔·米切尔当了逃兵。 安格鲁、瓦希卡还有其他狼镇人也跟着他一起逃了回来。 皮埃尔自认不是懦夫。 九死一生从荒原杀回帕拉图,他一次也没腿软过。 皮埃尔就是不想再给他们卖命了。 “走。”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伙伴:“咱们回家吧。” 回家,这个词仿佛有神奇的魔力,令每个人阴霾的眼睛泛起泪花。 “好。”大家叨咕着:“回家。” 部队从双桥大营开拔的时候,他们钻个空子溜走了。 逃兵、死刑……这些他们都已经不在乎,他们只想回家。 狼镇人专挑小路走,刻意躲避村庄和镇子,甚至绕到无人区里面。 渴了喝溪水、饿了吃干粮,历尽千辛万苦,狼镇边界的大角河终于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到家了。 每个人都欢呼着,发疯一般跑向大角河。亲吻河岸,捧起河里的水痛饮。 皮埃尔吸了吸鼻子,轻唤安格鲁:“钩儿?” “怎么啦?” “我爹给我讲过,在北边老家的时候。杜萨克给皇帝当足七年差,就会被打发回家。他们把衣服、刀和家当都驮在马背上,结伴牵马走着。一直走到弓背湾,杜萨克们第一眼看到杜河的时候……” [杜河:The Don River,帝国境内的杜萨人的故乡] 其他杜萨克们静静听着。 “……‘我的老天!你就瞧吧!’”皮埃尔模仿着父亲的腔调:“人人简直像发了疯,大喊着冲到河边‘杜河!静静的杜河!我的爹娘!养育我的恩人!乌拉!啊啊啊啊!’” 皮埃尔忍不住发笑,眼圈却泛红。 不是杜萨克的狼镇人听到这里,眼睛也变得湿润,鼻头发酸。 皮埃尔继续讲:“他们把制帽、军服、枕套、靴子通通扔进河里。他们平安回家,于是便犒赏杜河。下游的爹娘妻儿看到一顶顶制帽像天鹅一样从上游漂下来,就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家了……” 皮埃尔摘下帽子,使劲扔向大角河。 黑色的帽子顺着蜿蜒的河道转了几个弯,消失在芦苇之后。 其他人也纷纷照做,他们声嘶力竭呐喊:“爹!娘!我回家了!” 皮埃尔走到河畔,想要洗去身上的尘土。 望着水中倒映出的脸庞,皮埃尔几乎认不出那人是谁。 那人目光忧郁,紧紧皱着眉头,眼窝深陷进去,颧骨消瘦地凸出来。 皮埃尔触摸着自己的脸庞,他有些记不得自己原本的模样了。 几次目睹伙伴阵亡之后,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半分怜悯。他变得铁石心肠,对敌人冷酷无情。 可是他再也没法像从前那样欢笑,他也很难再注视小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 在此之前,他牢牢捍卫着杜萨克的光荣,一有机会便表现出忘我的勇敢。 他怀着冷漠、蔑视的心情拿别人和自己的生命当儿戏。 因为作战勇敢,他得到四次嘉奖令、三枚奖章。 而现在,他当了逃兵。 但是那些都已经无所谓啦,因为他回家了。 皮埃尔跃上马鞍,朝着米切尔庄园狂奔。 灿烂阳光一扫冬日阴霾,天空湛蓝如洗。 山川河流早已解冻,泥土中散发着草芽萌发的新鲜气息。 燕子已经从维内塔和联省回家,成双成对在老地方筑新巢。 大雁的队列掠过这片土地,向着荒原飞去。 在皮埃尔的记忆力,往年到了这个时候,家里都会很热闹: 爸爸和车把式们会把长鞭抽得“啪啪”响,驱策挽马在地上犁出一道道沟。其他雇工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撒着烟种。 妈妈会围出小片菜园,撒上荨瓜、南瓜、黑豆、柿子的种子; 西北面是家里的麦田,麦苗已经返青,正要锄草补肥。 沉浸在回忆中的皮埃尔倏忽惊觉,橡树后面的米切尔庄园寂静无声。 没有马儿的嘶鸣,没有正在劳动的大伙唱着的号子,没有人烟。 平坦肥沃的土地如今荒芜着,杂草胡乱地生长。 皮埃尔的心中无比恐惧,他发疯一般抽打战马,越过围栏,径直奔向大宅。 “爸!妈!”皮埃尔大喊:“我回来了!” 小杜萨克翻身下马,健步冲上台阶,猛地撞开正门,带着哭腔寻找:“爸!妈!我回来了!” “哗啦”,盘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门厅内的斯佳丽扑进他怀中,失声痛哭。 “没事!别怕!”皮埃尔紧紧拥抱着妹妹:“哥哥回来了。” 皮埃尔看到他的母亲——他高贵雍容、典雅娇柔的母亲,就像寻常农妇那样用方巾裹着头发,身上穿着劳动用的粗布衣服,哭泣着朝他奔来。 皮埃尔揪紧的心放下了,他最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 他发誓,他从未见过母亲提起裙子那样奔跑过。 爱伦·米切尔捧着儿子的脸,像是捧着最脆弱的玻璃器皿,喃喃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儿子和妹妹,三个人紧紧拥抱着,泣不成声。 这天晚上,爱伦为儿子煮了鸡蛋,热了牛奶,烤了面包。 皮埃尔终于得知家里的境况。 赫德蛮人入侵的消息传开之后,最开始征召的是杜萨克。 狼镇的杜萨克全都在名册上,他的父亲也在其中。 杜萨克们带着武器、骑着战马,集结出发。 杜萨村除了老头子和未成丁的小孩,成年的男人都走了。 还是为了防备蛮人,又要征召佃农、征募粮食、征发牲畜。 雇工们纷纷逃走,农民们把自家牲口藏进森林、把粮食埋进地窖。 征不到佃农,便抓走许多自耕农。 藏起来的牲口和地窖里的粮食也被找出不少,藏匿物资的农夫都被施以鞭刑。 热沃丹拼命搜集物资、征召部队以求自保,却没人在意狼镇这些外围的村镇。 动乱之中,狼镇零零散散来了几波赫德劫掠者。 赫德人或许以为又是几座不设防的小村庄,他们可以抢掠、歇脚。 但是狼镇各村有温特斯·蒙塔涅留下的民兵队,赫德人的散兵游勇没能占到便宜。 就像捕兽一般:六七个赫德劫掠者闯进村子,四面八方锣声一响,便把他们都用标枪扎死或是擒住了。 相比之下,给狼镇造成最多伤害的不是赫德人,而是帕拉图人。 不久之前,又发下来命令。 米切尔庄园需要缴纳动产税——即按照所拥有的土地的价值缴纳一定比例的动产税。 餐前祈祷时,皮埃尔左手握住母亲的手,右手握住妹妹的手,他难过地发现母亲和妹妹的手上都是伤痕 “我回来了。”米切尔先生轻声说:“都交给我吧。” …… 同一时刻,海蓝,纳瓦雷府。 紧张的气氛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燃,仆人们纷纷躲避,生怕引火烧身。 安娜坐在梳妆台前,低低垂着头。 “去修道院?”纳瓦雷夫人她捂着心口,胸膛剧烈起伏:“你到底发什么疯?” 安娜一句话也不说。 这是纳瓦雷夫人最害怕的事情,她的长女一旦以这幅模样示人,就意味着她心意已决。 而她的长女一旦心意已决,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这是一个非常死脑筋的丫头,她外柔内刚的优点这时反而成为最大问题。 “值得吗?你还这么年轻,值得吗?” “你把所有的心都放在他身上,正是因为你们相处太短。你爱的是你想象中的他,根本不是现实中他的样子。真实的他会让你失望、厌恶,你明不明白?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 “不过是一个男人,一百个、一万个男人也不值得女人放弃自己!” 沉默的安娜突然开口:“那你和爸爸呢?” 纳瓦雷夫人呼吸一滞:“我和你们爸爸是例外。而且我们结婚了!而且我们还有你们!而且你爸爸也不会让我去修道院!” “我是自愿的。” “你这傻丫头!”纳瓦雷夫人早已不复平日的从容优雅,她高高举起手臂,费了好大力气还是舍不得捆下去:“你怎么这么傻?” 从安娜的脸庞上,纳瓦雷夫人总是能看到亡夫的影子。 纳瓦雷夫人握着女儿的手,几乎是在哀求:“妈妈不逼你订婚了,也不急着给你找丈夫了,都随你。你不需要去当修女,不需要用这个办法。” 安娜的眼角滑下两行泪珠:“我只是想永远地为他祈祷。” 一滴一滴的眼泪从下颌滑落,落在她手上的染血信笺上。 她读了每一个词,她的手抚过每一个字母。 这其实不是信,这是温特斯·蒙塔涅写给爱人的日记。 在日记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荒原很冷,天空很蓝,我很想你。 但从这朴素单调的记录中,她看到他的笔迹在颤抖,她嗅到信笺上烧焦的味道。 日记主人逐步从第一人称转换为第三人称,从旁观者的角度描述一切。 他的精神越来越抽离,措辞也越来越冷漠,如同失去了一切感觉。 安娜仿佛在隔着时空触摸温特斯·蒙塔涅的灵魂,看到他抱着膝盖、缩成一团,在无尽的黑暗中哭泣。 “他死的时候,是安详的吗?”安娜想要知道答案:“他在天堂吗?” “因为他不在了,所以他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样子。”安娜啜泣着说:“如果我也忘记他,那这最美好的他就彻底消逝了。” 纳瓦雷夫人感觉胸口很痛,道理已经讲不清。 她靠在椅背上,脸色苍白,哀声请求:“安娜,妈妈的心脏很不好,你不要这样刺激妈妈,可以吗?你先冷静一下,以后再慢慢决定,好不好?妈妈现在心脏很疼。” 安娜痛苦地垂下头。 纳瓦雷夫人愈发焦急,如果愧疚感也没法压垮女儿,那她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妈妈!你不要再逼姐姐了!”凯瑟琳冲进卧室,把安娜抱在怀里:“姐姐想要去修道院住几天,你就让她去住几天。我陪着她去!” 凯瑟琳又请求姐姐:“你想去修道院就去,但别急着发誓入院,好吗?我们先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安娜轻轻点头。 小姐太太们去女修道院暂住,这是很寻常的事情。 可以与修女们共同祈祷,但不需要发终身愿。 危机暂时解除了。 “好,去吧。”纳瓦雷夫人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 她恨铁不成钢地想:“我的女儿,我这么优秀的女儿,应该是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想到这里,纳瓦雷夫人气恼地说:“别说那小子死了,就算他还活着,我也不准你嫁给他!”</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獒犬 这是五月中旬的一天。 天刚蒙蒙亮,皮埃尔就扛着锄头下了地。 他回家已经有一段日子,地里的农活他不让母亲和妹妹做,通通包揽下来。 狼镇偏远又闭塞,大人物之间的战争就像遥远异邦传回的只言片语。 第二共和国、军政府、诸王堡之战……这里的人们只能听到零零碎碎的消息,而且真假难辨。 对于生活乏味的农夫而言,一点点新鲜事就能让他们聚起来议论半天,更别提打仗这种大事情。 但是皮埃尔不在乎大人物们的死活,他只想种地吃饭。 “今年的烟是种不成了。”皮埃尔一边锄草,一边想:“还好爸爸留了一点冬小麦田。再种点旁的东西,今年应该能对付过去。下午我再去割些草,斯佳丽就不用再去放牛马。” 比起骑马舞刀,锄草对于皮埃尔而言是个生疏活。 握刀柄的旧茧子保护不了他的手,好在新茧子会慢慢生长出来。 一垄地接一垄地,皮埃尔仔细而耐心地除掉杂草。 最初做农活时,他经常把菜苗一并锄倒。 曾经的米切尔少爷可能满不在乎,如今的米切尔先生却是万分心疼。 因为这些蔬菜是他妈妈亲手栽种的,每一株都有爱伦·米切尔的汗水和手上的伤口。 米切尔庄园没雇工了,男人们或是跑掉,或是被抓。 米切尔家族人丁稀少,家里只剩下他的母亲、妹妹和几名太老太小的女仆,有一位老嬷嬷甚至还需要人照顾。 爱伦便束起头发,挽起袖子,除了家务活之外,大田里的活她也一并扛起。 高贵不在于富裕时活得有多精致,而在于艰苦时脊梁有多坚韧。 附近村子的农户们也来帮忙,有时带来一捆干草,有时带来一斗麦子,还有人不声不响地过来犁了好几亩地。 吉拉德和爱伦不求回报地帮助过他们,只是过去的米切尔庄园什么也不缺少,所以他们默默记在心里。 爱伦开辟菜园,养鸡养羊养牛;杰拉德的宝贝骒马她都好好藏着,没有被征粮队发现。 靠着自己的勤劳和邻人的帮助,爱伦把米切尔庄园操持得很好。 热沃丹征收的动产税,前几天已经用斯佳丽的嫁妆交上。 皮埃尔一面干活,一面盘算:“家里现在有一座菜园、一头带犊的母牛、四只山羊还有六只母鸡。 去年秋天种下的冬小麦,最早这个月底便能收获,到时候就暂时不愁粮食。 冬小麦收割之后,可以把牛、马放进麦田上膘,接下来赶着种大麦。 家里还有四匹马。一匹我带回来的战马,三匹爸爸的母种马,其中一匹骒马已经怀上驹子。 等到明年,我们就有五匹马了!” 米切尔庄园虽然被重创,但是并没有倒下,仍然是殷实富裕的家庭。 待到光景一好,这座庄园就会再次焕发生机。 “我要买个手摇磨盘!磨面粉。还要再换两只小猪!每天打猪草喂,冬天就能有肉吃了。” 皮埃尔擦了擦额头汗,豪情万丈地想:“两匹马就足够拖重犁,等家里的地耕完,我还要去帮乡亲们。那些帮助过妈妈的乡亲,我会报答你们的。斯佳丽的嫁妆,我也会再攒出来的。我要活下去,绝不让妈妈和斯佳丽挨饿。爸爸回来的时候,保准让他大吃一惊。” 农活很苦,但是皮埃尔年轻有力气,而且他什么也不怕。 唯一让皮埃尔头疼的是他爸爸的四条猎犬。 他没时间打猎,也没有多余的食物喂狗狗。 猎犬们不得不自己抓田鼠、抓兔子,都快成野狗了。 “如果蒙塔涅大哥也在就好了。”当了逃兵,皮埃尔也就不再用军队的称呼。 想到在血狼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与血狼并肩作战,皮埃尔的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大石。 “蒙塔涅大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皮埃尔冲着旷野大喊,他鼻子酸酸地想:“你也会称赞我的吧?” 原野上传来马蹄声。 有人听到他的呐喊,朝他奔过来。 “皮埃尔!”来者上气不接下气大叫。 米切尔庄园来了访客,这可是难得的事情。 皮埃尔走出菜垄,看到两人共乘无鞍的雷日克。安格鲁在前面,萨木金在后面。 两人一直跑到皮埃尔面前才勒住马。 安格鲁翻身下马,慌忙地抓住皮埃尔胳膊:“不好啦!” “别着急。”皮埃尔把水壶递给安格鲁:“慢慢说。” 安格鲁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嚷嚷道:“镇上来了军官,还带着兵,萨木金看到的。那个军官进了大本汀家!” …… 大本汀就是老本汀先生的大儿子。 去年往热沃丹送货,本汀父子脱离车队,想要抢先回狼镇。 结果半路被“马掌伊万”一伙土匪截住,老本汀死了,他大儿子也被折磨得半残。 老本汀一死,他的三个儿子就分了家,他家的土地变得更小更分散。 因为家产分配问题,本汀家三兄弟还闹了一阵关系,搞得很不愉快。 现在,狼镇人管他们叫大本汀、二本汀和小本汀。 吉拉德·米切尔被征召之后,大本汀成了代理镇长。 他这个代理镇长来得很不光彩。 上头征壮丁的消息传开,雇工们都打算躲躲。他们没有恒产,脚长在身上,哪里都去得。 大本汀便把家里的雇工都召集起来,说是要宴请欢送。 抠门东家难得大方一次,雇工们不疑有他,兴高采烈地大吃大喝。 等到大家都醉得差不多,大本汀推开大门——征丁队的人就等在外面。 这件事过去之后,大本汀成了狼镇代理镇长。 他做事很坏,仿佛是要报复全体狼镇人。 各村村民在犄角旮旯的荒地种菜,他追缴地款、赋税。 蒙塔涅驻镇官建立的公伤抚恤体系,他一概不认。 公伤遗属的生活变得十分艰难,他们的家庭失去了劳动力,又要补交历年税款地款。 一位狼灾遇难民兵的遗孀被逼得走投无路,险些带着牙牙学语的女儿自杀。 还是爱伦把母女俩接到米切尔庄园,又出钱替他们补足税款,才没酿成悲剧。 可是米切尔一家越受尊敬,大本汀就越刁难他们。 征收动产税的时候,大本汀特意把米切尔庄园的土地定价很高。 无奈之下,爱伦和皮埃尔动用了斯佳丽的嫁妆钱。 斯佳丽很懂事,没有一点不情愿,这令皮埃尔更加心疼。 每晚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床,望着挂在墙上的军刀,皮埃尔曾不止一次考虑要不要找大本汀“谈谈”。 但是他忍住了,他还有母亲、妹妹,还有米切尔庄园,不能冲动。 如今狼镇人提起大本汀,无不咬牙切齿。 大本汀也知道这点,他也害怕被人打黑枪。 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热沃丹派来八个兵供他驱使。 有一队凶神恶煞的士兵做依仗,大本汀行事愈发无所顾忌。 那八个兵平日里也是偷鸡摸狗、调戏妇女,活脱脱一副**德性,搅得镇上不得安宁。 现在可倒好,皮埃尔没去找大本汀谈谈,大本汀抢先找上他了。 …… “他们想干什么?”皮埃尔的眉心拧成一团:“知道吗?” 萨木金抢先:“好像又要抓壮丁!带着征丁令和枷子来的。也可能是来抓我们的。” “钩儿!去通知大家。”皮埃尔当机立断,这肯定不是一家一户的事。 安格鲁重重点头,跳上马背,朝着杜萨村去了。 逃兵们在米切尔大宅重聚一堂。不光是杜萨克,还有其他四村的人。 旧教徒、新教徒,能赶来的都来了。 大家逃回来时一人牵走一匹马,所以行动很快。 “马上就逃!现在就溜!”安格鲁焦急地嚷嚷着。 瓦希卡瞪了他一眼:“你光棍一个,倒是好走!我们还有一家老小呢!” …… 狼镇代理镇长兼代理驻镇官——大本汀撤掉了安格鲁的卫兵职务,转手给了他自己的傻儿子。 杜萨村的马群也没了,因为战马都被杜萨克们骑走。 小马倌安格鲁又变得无依无靠。 他不会种地,又不愿干吃米切尔家的闲饭。 于是安格鲁便骑着红鬃在附近的村镇游走,靠给大牲口看病挣口吃的。 …… 安格鲁反问:“不走怎么样?要么抓丁!要么抓逃兵。你以为躲得过吗?” “抓逃兵,我就躲到大角河对岸去。我硬是不去——不就完了嘛?” “他们会硬把你拉去!” “叫他们试试看吧。我又不是他们拴上缰绳的小牛犊儿。” 皮埃尔叹了口气:“别说是抓逃兵,就算是抓壮丁我也不去。他们害死了温特斯·蒙塔涅,我说什么也不给他们卖命。你们还想给他们卖命?必须得走,关键是往哪走。” “别管那么多,逼得急了,找个地缝也得钻进去。” “当当当当!”突然隐约传来钟声。 狼镇教堂的大钟响了。 这钟声冲下钟楼,漫过广场,滚过青色的荒野和黑色的农田,撞到树上碎成小块,消逝了。 然后是连续不断的惶恐钟声:“当……当……” “听到了吗?”安格鲁瞪大了眼睛:“这是催命呢!” 皮埃尔打定主意:“那就走!愿意走的跟着我,不愿意走就留下。” “就走!”安格鲁激动地跳起来。 瓦希卡艰难地说:“血里火里咱们都肩并肩趟出来,你们要是走,我也走。” 约好集合的地点和时间,逃兵们各自散去,回家准备干粮和其他东西。 皮埃尔找到妈妈,却发现妈妈和妹妹已经为他准备好干粮、衣服和靴子。 “走吧,孩子。”爱伦轻轻亲吻儿子的额头,解下圣徽挂在儿子颈上:“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斯佳丽也柔柔地说:“你走吧,哥哥,我会好好藏着牛和马,不让他们发现的。等你回来,咱们就有小马驹了。” …… 狼镇的逃兵们再次集结,逃离家乡。 来抓他们士兵扑了个空,大本汀和军官这才发现他们逃了。 黄昏的时候,那军官带着六个骑兵从狼镇出发,踩着逃兵们的脚印追赶。 夜雾在荒原上翻滚,在山谷中盘旋,舔舐着洼地和山崖。 云雾弥漫的土岗反倒显得亮了许多,鸟雀在嫩草中争呜。 月亮在芦苇和榛子丛生的水洼里划动,宛如一朵盛开的睡莲。 “他们跑不了多远!”那军官回头催促手下:“快呀!赶快!” 突然,一道绊马索从路中央“唰”地升起。 那军官的战马绊在绳上,猛地向前栽倒,将背上的骑者狠狠甩了出去。 军官摔得七荤八素,在土里滚了三四圈方才停下。 另外三名反应不及的骑兵也被放倒,只有后面三名骑兵险而又险地勒住马。 十几道人影从土路两侧的长草里跃出。 他们不喊杀也不说话,沉默地制服摔在地上的四人。 其他三名骑兵连刀都没来得及拔,就被拽下马。 军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让他们不敢有动作。 那军官肩膀耷拉着,显然已经摔断。 他原以为不过是群丧胆的逃兵,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反击。 军官异常冷静,试图说服逃兵们:“你们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如果我死了,你们全家都要被株连。我会为你们说好话的。” 另一名军士则在暴怒大骂:“你们这群狗杂种!好大的狗胆!” 黑暗中的逃兵仍旧一言不发。 在荒无人烟的原野上,只能听见军官颤抖的声音和军士的怒骂。 “有跑掉的吗?”皮埃尔开口问。 “没有。”瓦希卡确认。 “拖到林子里去。”皮埃尔的语气仿佛在喝水:“别在路上留血迹。” 军官意识到这群逃兵要干什么,他拼命挣扎,情绪变得失控:“你们就不怕全家连坐吗?我保证你们安全!别!别杀我!我为……” 瓦希卡倒转刀柄冲着军官面门狠狠一砸,军官就哑巴了。 萨木金如法炮制,那军士顷刻间也哑火。 追兵们惊恐地发现,路旁的小树林里居然已经挖好了坑。 “直接埋?”瓦希卡问。 “不,给个痛快。”皮埃尔回答。 瓦希卡抬手把军官抹了脖子,他很小心,没有让一滴血落在坑外。 然后是军士。 然后是其他人。 一名骑兵吓得尿了裤子,苦苦哀求:“我也是杜萨克,别杀我。” “我也是杜萨克。”皮埃尔面无表情反问:“你不是也来杀我吗?我只想种地吃饭而已。” 七个追兵的尸体被放进坑里。 逃兵们把土填回去,小心翼翼把草皮铺回原位,像其他地方一样堆上枯枝和落叶。 这里很快就会重现生机,植物会因为肥料的滋润更加旺盛地生长。鸟儿会在这里歌唱,老鼠会在这里做窝。 “他说的株连怎么办?”瓦希卡问。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会算失踪。”皮埃尔吩咐道:“把路上的痕迹清干净,把马蹄印引到远处去。” 安格鲁走过来,惋惜地说:“那四匹马废了,只能吃肉。另外三匹还能用。” “带上它们。”皮埃尔挥手:“我们走。” 树林里静悄悄的,仿佛从来没有人来过。 只能隐约听到安格鲁伤感的声音:“可惜了那四匹马。”</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河流 六月二十日,在整整固定十周之后,部落医者拆掉了温特斯左腿的木模。 “疼吗?”额儿伦心疼地问。 温特斯摇了摇头。 时隔两个月,断而复连的左腿终于与它的主人重逢。 左腿的主人变胖了一点,气色也好上许多——牧民的饮食脂肪和蛋白质含量太高,原本凹陷进去的脸颊和眼眶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回弹。 但是左腿瘦了,肌肉萎缩下去,和它的孪生兄弟右腿比起来就像麻秆。 部落医者一寸一寸地掐捏温特斯的伤处。 而后又俯耳在温特斯腿上,用小木槌轻敲。 “[赫德语]额敦。”医者恭敬对额儿伦说:“[赫德语]拔都已经可以行走了。” 额儿伦高兴至极,拿出许多金银首饰赏给医者。 “怎么样?”温特斯平静地问。 “他说你可以行走了。” 温特斯双手撑地,当即便要起身。 刚迈出一步,他便失掉重心,猛地往左手边栽倒。 额儿伦惊呼着去扶温特斯。 但是温特斯摆动手臂,又挣扎着恢复平衡,晃晃悠悠在毡帐里转圈。 医者观察着温特斯的步伐,询问道:“[赫德语]拔都,您的腿疼吗?” 额儿伦想搀扶却不敢伸手,站在温特斯身旁替医者传译:“他问你的腿疼吗?” “疼。” “[赫德语]疼就对啦!”医者拿出装在牛角里的膏药,解释道:“[赫德语]两个月不见,獒犬都不认主人,何况腿呢?拔都需要慢慢适应他的腿,他的腿也需要慢慢适应他。额敦要记得每天为拔都敷药按摩。骨头没长歪,拔都会好起来的。” 额儿伦欢天喜地送走了医者,回毡帐的时候看到温特斯正在穿靴子。 额儿伦有些惊慌,虚弱地问:“这是要干嘛去?” “毡帐太小,我去外面走走。” 温特斯艰难地穿着靴子,他的左腿僵硬酸痛,动作十分不便。 额儿伦急忙拿来折叠椅:“医者说你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温特斯沉默地系着靴带。 毡帐帘被掀开,小狮子走进来。 “听说你能走路了?”小狮子兴高采烈地说:“走呀!我带你洗澡去!” 额儿伦责备地看了小狮子一眼:“他还没完全好呢!” 小狮子左看看、右看看:“这不是长得蛮好?又没长歪。” 听到小狮子的话,温特斯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两个月以来,他几乎只在毡帐三米范围内活动。 除了日常洗漱,清洁身体全靠用湿毛巾擦。 最初昏迷的时候是额儿伦为他擦身,温特斯苏醒之后便由他自己动手。 他是真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没有热水,凉水也行。 温特斯看着小狮子,缓缓点头。 额儿伦拗不过两个男人,默默帮温特斯穿好衣服。 如今的温特斯乍看几乎就是赫德人:他身穿斜襟衣袍,脚踏皮靴,胡须和头发已有两个月没打理,自然地生长着。 只有他的眼睛,很忧郁,没有赫德人那种豪爽奔放的气质。 小狮子牵来一匹马,轻唤着让马儿趴在地上,使温特斯不费力便骑上鞍子。 “还适应吗?”小狮子笑着问。 温特斯轻扯缰绳,微微点头。 赫德人不用铁嚼,好在温特斯过去也不用。 两人先是慢走,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纵马疾驰,一路奔行到河畔。 河岸上扔着一堆衣服,水里许多男人在打水仗。 打水仗的人看身量都是成年男子,此刻玩得却像孩子一样。 “走呀!”小狮子跳下马鞍,兴奋地脱着衣服:“我们也下去。” 刚刚扯下袍子,小狮子突然想起温特斯腿脚不便,又帮着温特斯下马。 温特斯明显有些犹豫,但他没有拒绝。 他慢慢脱掉衣服,叠放好,摇摇晃晃地走入河水。 河水冰凉,在触碰的一瞬间令人全身汗毛直竖。 可是一旦适应水温,就没什么大不了,反而让人感觉舒爽。 温特斯越走越深,水的浮力降低了他左腿的负担,使得他左腿的酸痛感稍微减轻。 没错,就是酸痛。他不感觉疼,只是有一种过度疲劳般的酸痛感。 水里的男人们没注意又有两人加入进来——实际上一直都有人加入进来——他们大呼小叫地打水仗,还在水里摔跤、摸鱼、游泳。 温特斯捧起河水,缓缓擦洗身体。 身旁的男人大笑着扑腾过来,扬了他一脸的水。 温特斯的全身肌肉倏忽绷紧,他猛地抬头看向对方。 面前的男人尚未意识到温特斯随时会暴起伤人,仍在大笑着朝他扬水。 温特斯却愣住了。 因为这个朝他泼水、如同孩子一般欢笑的男人,正是荒原的英雄、诸部的勇士、赤河部的首领——白狮。 两个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就这样赤身裸体地相见了。 温特斯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被白狮身上的伤疤所吸引。 白狮的身躯几乎已经被摧残成筛子,没有一块超过两个手掌大的地方是完好的。 最多的是箭矢留下的斑点,然后是刀剑留下的条痕,以及几处触目惊心的枪伤。 可是温特斯他自己呢?和白狮也一样,只是伤痕少了一些罢了。 白狮察觉到面前之人的异样,他扶腰喘息着,笑问:“[赫德语]我怎么没见过你?” 温特斯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能听懂他也没法回答。 白狮是第一次与他见面,而他已经是第三次与白狮见面。 只是前两次双方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他的面庞都隐藏在头盔下,“坦诚相见”还是头一回。 沉默就像无形地声波,向着四面八方飞速扩散。 玩水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停下动作,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 刚刚还满是欢笑声的河畔,霎那间死一般寂静。 空气就像凝固住了,所有人都望着白狮,还有白狮面前那个陌生男人。 “[赫德语]我抓到鱼了!”小狮子的脑袋从水里钻了出来,一尾细鳞鲑鱼在他手上死命挣扎,他欢畅大笑:“[赫德语]看看这是什么!” 没人说话。 小狮子甩了甩头上的水,笑容变得僵硬,他发现情况不对。 “[赫德语]哥!咱们烤鱼吃啊!”小狮子攥着鱼尾扑腾到白狮身旁,语速飞快地解释:“这就是我和你说的人。” 白狮温和地向陌生男人点了点头,招呼其他人:“[赫德语]别担心,一点小误会。” 周围的人这才放松下来,他们继续玩水。但是气氛已经变得奇怪,回去不原本的样子了。 白狮叹了口气,再次向温特斯颔首。 他慢慢走向河岸,在岸边的沙滩上坐下,让风吹干他身上的水滴。 小狮子低声对温特斯说:“是我冒失了,我哥刚回来,想着赶紧让你来见他。” 温特斯摇了摇头,继续清洗身体。 天色逐渐变暗。 有人带来几只羊,就在岸上宰掉、拆肉,又升起火来。 一部分羊肉用锅煮,另一部分羊肉穿起来烤。 赤河部的众人洗去征尘,笑着闹着走上河岸,自然而然地参与准备食物这件事情。 有人去拾柴、有人在切肉、有人管篝火,一派热热闹闹的景象,唯独温特斯默默坐在河岸。 肉割成小块穿起来烤,熟得很快。 只是荒原上不怎么长树,少有能拿来穿肉的树枝,所以这种做法并不常见。 好在附近河湾泥沙堆积的地方,能找到一些可怜的灌木。 也不知这些灌木花了多少年繁衍才有如今的规模,反正今天统统化作燃料和串肉签。 小狮子拉着哥哥来找温特斯说话。 三人坐在岸边,望着夜幕中深黑色的河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温特斯蓦然开口:“为什么不杀我?” 小狮子被吓一跳。 “不是我救了你。”白狮回答。 “为什么不杀我?” 白狮没有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是你们口中的‘天选者’?”温特斯紧盯着白狮,问。 “略有耳闻。” “我现在动手,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活不成。” “嗯。” “为什么不杀我?” 惊恐的神色浮现在小狮子的脸庞,他想拦着温特斯,又不敢随便插话。 “你不是还没动手吗?” 温特斯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不杀我?” “我也不知道。雀儿被鹞子赶进草丛,草丛也会保护它。”白狮向后倒去,仰躺在斜坡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控弦数万的蛮酋,倒像普普通通的牧人:“一点我们把彼此当作‘人’来看待,再想互相杀戮就很难了。” “可我杀了你们的人,很多……很多。” “我也杀了你们的人,很多很多。”白狮的褐色眼睛低垂着:“人当然会有仇恨,仇恨让人觉得舒坦。仇恨不让人痛苦,理解敌人才痛苦。假如我现在刺你两刀,你就能舒坦很多。我们又成了敌人,只要竭力杀死对方就好。” 这次轮到温特斯沉默。 许久,温特斯开口:“你能理解帕拉图人?能理解他们要来杀你,杀你的人?” “我理解,不代表我赞同。我理解,所以我更坚定。”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我也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温特斯的语速越来越快:“你们不停地告诉我,你们不是野蛮人,你们也是人,也过生活。但是这没意义,你知道吗?这没意义!” 白狮和小狮子静静听着。 温特斯情绪越来越激动:“如果我不被带到帕拉图,我们能成为朋友,我会请你到我家做客!但是我来了帕拉图,我站在那个位置,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你们是野蛮人也好,不是野蛮人也好,都没有意义!你们……” 白狮伸手示意温特斯停下,他叹了口气,说:“你不必考虑这么多。我来问你,如果你在战场遇上我,你会留手吗?” 温特斯摇了摇头。 “我也不会,但是战争已经结束了。” “暂时而已。” “那就得过且过吧。” “你不杀我,有一天可能是我杀了你。” “那就等那天到来再说。” 温特斯又一次陷入沉默。 “我不是劝你放下仇恨,我对帕拉图人仍旧怀着最强烈的仇恨。”白狮看着温特斯的眼睛:“只是你要让自己好受一些,无论用什么办法。你救过我的妹妹和弟弟,他们又救了你,事情就是这样。” “赫斯塔斯他们付了血钱,小狮子与我并不相欠。” 白狮微微摇头:“你以为是买卖,我却认为是羁绊。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谁知道命运还为我们安排了什么? 我们并不认识,但是看到你,我却想起很多年前的我。有一个人,杀了我父亲;同样是这个人,救回了我的母亲、弟弟和妹妹。我该如何看待他?我也不知道。 我们被河水裹挟着走,我们的痛苦、思考和挣扎对于河水而言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只有很少数人最终能有改变河水流向的机会。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左右河水流向,希望你不要忘记你今天的所思所想。 而现在……你只需要让自己好过一些。” 温特斯咀嚼着白狮的话。 白狮如同兄长那样,轻轻拍了拍温特斯的胳膊:“去拿点肉,很好吃的。小狮子想错了,你不会留在这里。把腿伤养好,你就走吧。” 说罢,白狮起身朝着篝火走去。 “你呢!你改变河水流向了吗?”温特斯冲着白狮的背影大喊。 “没有。”白狮头也不回:“但我从未忘记过去的我。” 温特斯呆呆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小狮子不懂这两个男人在说什么,他轻扯温特斯的衣袖:“走吧,我领你吃肉去。” 温特斯突然箭步走向白狮。 小狮子甚至来不及阻拦,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拦。 白狮的“那可儿”们大惊失色,或是去抓刀,或是赤手空拳扑向温特斯。 但是温特斯没有动手,没有伤人。 他就站在白狮面前,平静地说:“我想和你买一样东西。” “继续说。”白狮低头切着肉。 “帕拉图俘虏,所有。” “价格。” “两吨黄金。” …… …… …… 温特斯回到额儿伦的毡帐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白狮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只是哈哈大笑,递给温特斯一块手把肉。 点点灯光从毡帐里透出,显然额儿伦在等着他回来。 温特斯掀开毡帐,浑身寒毛骤然竖起,狂风打着旋掠过他的身体。 一个庞然大物朝他扑来。 温特斯猝不及防,被直接扑倒。 那庞然大物张开血盆大口,强烈的腥臭味险些熏晕温特斯。 然后那庞然大物开始舔温特斯的脸,生满倒刺的舌头如同砂纸般粗糙。 温特斯冲着对方脑袋就是一巴掌:“滚!” 庞然大物委屈地呜咽着,气哼哼地夹起尾巴走了。 毡帐里面是三个温特斯不曾想到会出现的人:夏尔、小猎人还有老神棍。</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蔷薇 荒原昼夜温差很大,但是毡帐里暖洋洋的。 瑞德修士指着夏尔:“这小子要给你收尸!” 又指着小猎人贝尔:“这小子也要给你收尸!” 最后老头得意洋洋地捋着胡须:“咳咳。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老人家怕他俩死在半路上,特意一路护送。幸不辱使命!你既然没死,那就正好把我两个月来的薪水结一下。” “您可得了吧!”夏尔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俩赶马车?您除了在车上睡觉还干什么了?” 夏尔虽然生气,眼睛却是笑的,他拉着温特斯的胳膊不肯松手。 温特斯单刀直入:“你们是如何找到我?” “说来话长,我们先是跟着大军回到帕拉图。”瑞德修士笑眯眯地说:“赫德追兵一退,他俩便要来给你收尸。” 温特斯轻轻点头。 贝尔轻声开口:“我们原本想去冥河边上翻尸体,碰巧遇到抚慰亡灵的达杰萨满。瑞德修士就与达杰萨满谈了谈,达杰萨满便把我们带到大萨满这里来了。” “诸部萨满的头头也是有智慧的,我和他谈得来。”瑞德修士笑道:“听他说,赤河部手上有个帕拉图冠军。我一听,那可不就是你吗?就跟着他来找你。” 小狮子之前提到大萨满要见温特斯,但是一直没有来。 按瑞德修士的说法,大萨满恐怕就在附近。 “你们见到白狮了吗?”温特斯问。 “见到了,跟大萨满过来的时候,正遇到征讨主儿勤部回来的白狮。”瑞德修士换到舒服的半躺姿势:“堂堂白狮见到老夫恨不得纳头便拜,哪像你小子,心里跟我较着劲。见他态度不错,老夫就随口点播了他几句。” “点播他什么?” “这你别管。” 既然瑞德修士来了,温特斯便与他商议祭天金人的事情。 白狮没有答应他的交易,也没有拒绝。 得知温特斯的冒失举动,老修士胡子都被气歪了。 他恨铁不成钢痛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有什么资格和白狮谈交易?你若不是修真者,白狮有得是手段让你开口!若白狮有一点邪念,你……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为了不刺激温特斯,小狮子和额儿伦一直很小心地不让任何“战利品”出现在他周围。 但是温特斯知道,那些被俘虏的帕拉图人都已经沦为奴隶,其中很可能就有他的战士。 温特斯垂着眼睛,低声说:“我只是想要自己好过一些。” “想让自己觉得好受?有得是办法!最简单就是黑着心肠、六亲不认。”瑞德修士吹胡子瞪眼睛:“什么俘虏?关你屁事?只要你不在乎!拍拍屁股就能走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你将来肯定能成就大事。” 夏尔和小猎人惊恐地看着老神棍,眼神都变了。 温特斯一言不发。 瑞德修士循循善诱:“别管那么多,赶紧回家。回到维内塔,在你家长辈的羽翼下积蓄力量。天下不变,你按部就班当官。天下大变,你就扶摇直上。进可攻、退可守。这是最轻松、最简单的路,我已经指给你了,你还犹豫什么?” 温特斯就像一块石头坐在那里,仍旧一言不发。 瑞德修士叹了口气,微笑着摇了摇头:“我来给你讲讲,为什么白狮不答应,也不拒绝。” 温特斯猛地抬起头。 瑞德修士指着四面八方:“大荒原南面是山,北面还是山。西面是苔原,苔原后边还是群山;只有东面是出口,却被帕拉图人封锁着。你说,你给白狮黄金有什么用?他能买到什么东西?” “这是重要的祭器……” “祭器?”瑞德修士不屑一顾,大大咧咧地说:“祭器值几个兵?就那个大萨满,他身份尊贵不尊贵?可他有几个兵?他说话顶用吗?白狮是伯牙氏,按规矩不能称汗,你给他尊金像也不能。通俗来说,你得请金人下凡把白狮的亲娘日一顿才行。你能吗?” “可是他可以和烤火者谈判……” “谈判?”瑞德修士瞪起眼睛:“当白狮拿到祭天金人的时候,他就彻底失去烤火者这个盟友了!赤河部与特尔敦部如今既相互依仗,又相互提防。对于白狮而言,失去祭天金人的特尔敦部才是最好的特尔敦部。他既可以借助其势,又不必担心被吞并。” “我……我不知道这些事情……” “唉。你这孩子困在这小小的毡帐里,你能知道什么?”瑞德修士叹了口气:“你给白狮的,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你要拿走的,却是上千劳动力。帕拉图俘虏分散在赫德诸部手上,白狮难道还要为你挨个部落去交换吗?” 温特斯的神情变得灰暗:“那怎么办?” 瑞德修士反问:“白狮为什么不拒绝你,或者干脆把你杀掉?你一死,祭天金人从此消失,一了百了。” 炉膛里的木头噼噼啪啪地响着。 “还有转机?”温特斯瞳孔扩散。 “两吨黄金,在大荒原上就是两吨石头。在帕拉图,却是两吨硬通货。”瑞德修士嗤笑:“你若是能带来价值两吨黄金的物资,白狮会高高兴兴把俘虏交给你。懂了吗?” “帕拉图不是在封锁赫德诸部?”温特斯皱起眉头:“他要我去走私?” 瑞德修士不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记得我曾说过,这一战无论胜负,都不会影响帕拉图对于赫德诸部的绝对压制吗?” 温特斯轻轻点头。 “那个时候我觉得,虽然游牧民族经常有‘某某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这种屁话。但是只要定居国家稳住阵脚,肯定能把游牧民族打得嗷嗷叫。”瑞德修士眼睛笑成一条缝:“不过现在嘛……事态发生了变化。” 温特斯等着老神棍说出最重要的那句话。 老修士笑眯眯的:“帕拉图人自己打起来了!” 收尸三人组出发时,诸王堡那场政变刚刚结束。 返回双桥大营的阿尔帕德旋即挥兵东进,攻打诸王堡。至于谁胜谁负,他们就不知道了。 温特斯面无表情听着帕拉图的变故,似乎不为所动。 “神父!”夏尔不满地问老神棍:“怎的感觉你一点也不担心帕拉图内乱,反而很高兴啊?” “我当然不急。灵魂是身体的客人,身体是天地的客人,我是你们的客人。”瑞德修士抚掌大笑:“当然看热闹不嫌事情大。” 夏尔哑口无言,想出言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为什么会打起来?”温特斯问。 瑞德修士捻须微笑:“这件事说来也简单。宛如一对性格迥异的男女成婚。一方名叫贵族共和,一方名叫市民共和。新婚时双方还能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日子一久,磕磕绊绊多了,便越来越难以忍受彼此。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甚至是暴力。 是名叫“胜利”的孩子维系着这个家庭的存在。现在这个孩子死了,而双方都宣称对家产拥有所有权。谈不拢,就打喽?” “哦,原来是这样吗?”夏尔惊讶地问。 “当然不是!”瑞德修士对着夏尔脑门就是一记暴栗:“政治哪里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历史、积怨、深层矛盾、当事者的性格,每一个环节都会影响政治的走向。把政治斗争简单化,简化为男女分家这种比喻,简直是大错特错!” “您说就说。”夏尔捂着脑门:“干嘛打人啊。” 贝尔在旁边咧嘴傻笑,也挨了一记暴栗。 “不过帕拉图人也有个利好消息。”瑞德修士叹了口气,略显难过地说:“白狮……是个英雄。” 夏尔和小猎人都愣住了。 白狮是个英雄,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温特斯的眉毛轻轻挑起,嘴唇抿着。 老修士感慨道:“白狮若是个心狠手辣、面善腹黑的雄主,那他对于帕拉图人而言远比现在难对付得多。可惜……他是个有慈悲心的人。” 说完这句话,老修士慈爱地看着温特斯。 温特斯平静地回望老修士,两人无言地对视了几秒钟。 “有人认为道德水准低的人更能建功立业。”老修士忽地抚掌大笑,笑声中罕见流露出一丝悲伤:“我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如果有人能证明他们是错的,那该有多好呀?” …… 虽然固定已经撤掉,温特斯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而且走不了几步路就会酸痛难忍,他的左腿肌群需要时间。 夏尔、贝尔和老修士便在营地住了下来,等他完全康复。 夏尔大部分时间都陪在温特斯身旁。 贝尔则和小狮子很快混熟,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至于瑞德修士? 他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或是同白狮谈天说地,或是与大萨满讲经论道,或是在营地里混吃混喝。 老家伙有项特殊本领,无论在哪里都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白狮倒是对他异常敬重,赫德人也纷纷尊称他为德薛禅[大智者]。 还有真正的“小白狮子”,它已经长得像牛犊一般大,鬃毛也发了起来。 “小家伙”倒现在也没名字——贝尔牢记温特斯不让他起名,所以还叫小家伙。 小家伙还记得温特斯,记得这个替它把尿的人的气味。 不过那晚它主动来亲近温特斯,却挨了一巴掌,于是生了好几天闷气。 赤河部的人奉它为神异,献上牛羊喂养它。小家伙不愁吃喝,大猫懒散的性格便占据上风。 它整日吃饱睡、睡饱吃,闲来无事趴在毡帐门口晒太阳。 要知道瑞德修士三人一路穿越无人区,全靠小家伙守卫马车、驱赶狼群。 那个时候小家伙自己抓兔子、旱獭甚至羚羊,从来没要人喂过它。 贝尔本来以为可以趁机训练小家伙在野外生存,没曾想来到赤河部之后,它反而更加惫懒了。 …… 温特斯也见到了大萨满。 或许离得越近,神圣和威严就会瓦解得越厉害。 祛魅之后,透过纷繁复杂的装饰与佩挂,温特斯看到赫德诸部的萨满首领只是一位沧桑的老人。 额儿伦充当翻译,两人简单交谈。 “吉祥如意,赫斯塔斯。”大萨满和蔼地向温特斯致礼。 “你见到赫斯塔斯了吗?” “见到了,也没见到。”大萨满的话似有所指:“在传歌咏者唱出的第一个音节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草原以外的人继承与万灵沟通的责任。你呢?你能看到吗?” “不能。” “赫斯塔斯为什么会选择我?” “不知道,我们的传承是一种感召。就像春天到来、秋天过去,自然而然就会发生。或者反过来说,不是赫斯塔斯选择你,而是你帮助了赫斯塔斯。 如果那一刻你没有出现,赫斯塔斯这个名字所承载的灵就都会遗失掉了。而且你是天选者,本身就是被万物之灵选择的人。” 温特斯想了想,说:“再举行一次那个仪式,我把赫斯塔斯的名字还给你们。” “别着急。”大萨满微笑着摇头:“如果你真的是赫斯塔斯,那一刻到来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就如同赫斯塔斯选择你。如果你不是,那你就无须忧虑,你举行仪式也无意义。” 对方的逻辑严谨,温特斯久久沉默。 “你的合哈儿,是很少见的兽灵语者。”大萨满突然开口问:“我想借用他一段时间,你同意吗?” “合哈儿?”温特斯蹙眉:“贝尔吗?” “对,那个名字叫[熊]的孩子。” “你要他做什么?” “不做什么。他是你的合哈儿,我不会夺走他的。” “兽灵语者什么意思?与狮子说话?” “当然不是。”大萨满开怀大笑:“猎人能与獒犬说话吗?但是猎人能与獒犬沟通、指挥獒犬。獒犬愿意为猎人做很多事情,不是因为它们害怕猎人,而是因为它们将猎人视为家人。 灵兽与兽灵语者的关系也是如此。不在于用铁链锁、用鞭子,而在于灵兽将兽灵语者视为亲人。像巨狮这种灵兽,一旦成年,就很难再亲近。但在这头巨狮很小的时候,那位叫熊的孩子就与它形影不离。这种与巨狮双生的兽灵语者,在诸部的历史上也很罕见。至少传歌咏者的歌里只记录了一名。” 温特斯冷声反问:“你只是想把白狮带给白狮吧?” “是,也不仅如此。让他留在这里,我会教导他,帮助他掌握兽灵语者的力量。他是你的合哈儿,我不会强留他的。” 温特斯思考片刻,郑重对大萨满说:“贝尔是自由人,他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他决定走,我就带他走。如果你们盘剥他,我会再来找你的。” 大萨满颔首致礼,二人就此别过。 …… …… 当温特斯与大萨满会面的时候,诸王堡大议事堂宴会厅,另一场宴会正在举行。 这场宴会是为了宣示胜利——第二共和国的胜利。 过去的两个月,温特斯在荒原上过得很平静,但是帕拉图却是一场接一场的大戏轮番上演。 先是“四月政变”,蓝血派和诸王堡派在城内互相攻杀,血流盈街。 然后是“五月围城”,阿尔帕德带领他能找到的所有部队,对诸王堡发起强攻。 强攻很快转为围困,因为诸王堡的城防工事太过坚固——否则她怎么会叫“堡”。 随着战斗迁延日久,阿尔帕德麾下的部队纷纷逃亡。 最终,就连阿尔帕德这样不服输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诸王堡围城战已经彻底失败。 盾,终究还是胜了锤。 塞克勒凭借城市卫队和征召市民兵稳守诸王堡,阿尔帕德带着最后忠于他的部队退往[江北行省]。 江北行省是阿尔帕德的家乡,也是旧贵族势力扎根最深的地方。 现在,帕拉图第二共和国急需告诉所有人:只有他们才能代表这个国家。 他们通过庆祝仪式和宴会宣告胜利,并将阿尔帕德一方彻底打为叛党。 …… 有尖酸的文人这样评价:帕拉图人总是生活在贫乏中,所以一旦拥有,就会搞得过头。 大议事堂宴会厅的风格就是如此: 闪光的白墙、拱形的天花板、黄金锤成的门窗页扇…… 彩画装饰的天花板之下,情报活动正在进行。 觥筹交错间,人们交换各式各样的信息。 帕拉图人知道这一点,但是并不阻止,因为他们也是其中的一部分。 参宴者主要有三类: 第一类是帕拉图第二共和国的议员。 议员很容易分辨——神采奕奕的双眼、踌躇满志的脸庞、端着酒杯兴奋地说个不停。 如今他们主宰这里,而且他们知道这一点。 议员们领口都别着一朵红蔷薇——与“蓝”蔷薇针锋相对,这是他们与敌人划清界限的表态, 第二类是军人。 军人大多身穿制服,按照所属、兵种或是资历三五成群站在那里。冷峻地扫视全屋,仿佛在搜寻某些暗藏的杀机。 第三类则是外交使节。 使节是帕拉图外部各方势力的代表。他们姿态端庄,随时保持着机械微笑,措辞小心谨慎。 使节们千里迢迢来到诸王堡,为的是确认胜负、搜集信息。因此他们听得时候多,说得时候少。 人人都在这场宴会里面有自己的位置,唯独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穿军官制服,却不与同僚们呆在一起,也不与其他人交谈。 只是坐在桌前,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 图拉尼奥——维内塔驻帕拉图的最高外交代表——走到那人身旁,笑容几乎僵在脸上:“莫里茨中校,你到底在干什么?!” “干什么?喝酒呀。”莫里茨依旧是削瘦、英俊的模样,他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这里不就该喝酒吗?借着帕拉图人的酒,我在缅怀一位朋友。唉,都走啦。” “真是搞不懂,为什么把你塞进观战武官里。” 莫里茨突然笑了起来:“塞尔维亚蒂将军派我来领回他儿子,可是呢?连尸体都找不回来。我们却在这里和帕拉图人喝酒。塞克勒是打赢了,这事就能这么算了?” [注:莫里茨只知道温特斯是安托尼奥的养子。不止莫里茨,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图拉尼奥叹了口气:“那些孩子的事情我知道,我也很难过。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算了,只是你不理解。” 他坐在莫里茨身旁,给自己倒了一杯:“塞克勒还没全赢,阿尔帕德也没全输。红蔷薇和蓝蔷薇的战争还没结束,我们得想办法,为维内塔争取最大的利益。” 莫里茨中校不说话,一仰脖,又是一杯酒倒进喉咙。 门外的仆人突然大声通报:“帝国特使!纳尔齐亚伯爵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厅门。 鎏金的橡木门缓缓开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士带着一名随从走入宴会厅。 宴会的主人——帕拉图议员们纷纷相迎,各方使节也走上前去。 唯独军人们站在原地,一步也不挪,冷眼旁观纳尔齐亚伯爵与众人打招呼。 过了好一阵子,宴会厅才又回到之前的模样,议员、军人和使者三五成堆地闲谈。 纳尔齐亚伯爵却端着一杯酒,不动声色地来到醉眼朦胧的莫里茨身旁, “晚上好,凡·纳苏伯爵。”纳尔齐亚亲切地打着招呼:“或者我该叫你,纳苏少校。” 莫里茨轻哼一声,根本不拿正眼瞧对方:“你们的档案是该更新了,已经是中校了。” 纳尔齐亚伯爵不见恼火,反而加倍亲切地问候:“晚上好呀,纳苏中校。” “伪帝要你来干嘛?瞧热闹?”莫里茨冷笑着问:“看到叛党自相残杀,很好玩是吧?帕拉图内战,最高兴的不就是伪帝吗?” “为什么这样说呢?你把我们想得太坏了。”纳尔齐亚伯爵轻轻摇晃酒杯,玩味地笑着:“陛下只是派我来保障他的财产。毕竟,他也是帕拉图的债权人之一呀。” …… 与此同时,烬流江北岸,一处山坳里。 阿尔帕德站在断崖上,惊雷般的咆哮声传遍原野:“他们说,我输了!” “他们要过来,把我们的一切都拿走!” “他们的部队,就在五里外扎营!” “你们说!我输了吗?” 山坳里爆发出直上云霄的怒吼:“没有!” “随我来!”阿尔帕德扣上头盔,一马当先冲出山坳。 数以千计的“自由人骑兵”紧随其后。</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五章 旅者 虽然温特斯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但是额儿伦还是陪着他,甚至比之前还要寸步不离。 “我愿意在这毡帐和你说说话。”额儿伦是这样说的,她的神情有些难过:“营地里的大家,唉,他们不愿意听我的,他们也不需要听我的。” 牧民已经带着牲群各自散开,大概因为草场能容纳的牲灵有限。 但是营地还维持着运转,许多人丁、帐篷和牲群留在这里,他们都是额儿伦的私人财产。 白狮的正妻和正妻的孩子早年间死于战乱,如今膝下的子女尚且年幼。 作为白狮的亲妹妹,额儿伦自然而然掌管一部分老营。白狮又疼爱妹妹,分给她许多属民、奴仆和牲群。 所以额儿伦才是这座营地的女主人。 但是她阔别荒原整整十年。在红松庄园,她是卡尔曼夫人的贴身女仆。在赤河部,她骤然成为一座斡耳朵的主宰。 别说部众不适应,就连额儿伦自己也不适应,仆强欺主是无法避免的情况。 “我不了解赫德社会。”温特斯想了想,沉吟着说:“但我看部落迁徙的时候,每日拔营、行走、扎营,其实和行军打仗也没什么区别。军队,最重视奖罚。做得好奖励,做不好用鞭子抽。” 额儿伦连连摇头,小声说:“我哪里敢用鞭子抽人。” 温特斯平静地说:“不必自己动手,指派其他人执行就好。但是要有规矩,要公平。” “我……”额儿伦的眼圈泛红,欲言又止:“唉……” 小狮子跑进毡帐,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他挤眉弄眼问温特斯:“我听贝尔说,他们都管你叫[狼之血]?” 贝尔和小狮子年纪相仿,经历也有几分相似,所以很是聊得来。 额儿伦擦了擦眼泪,转身走出毡帐。 温特斯叹了口气,也拄着手杖离开毡帐。 “额儿伦?拔都?你俩怎么走啦?”小狮子莫名其妙,转头笑着问夏尔:“你们怎么会管他叫狼?狼可不是什么好词呀!” 刚才装聋作哑的夏尔开口反问:“狼是坏词?你们不是崇拜狼吗?” 小狮子生气地说:“那是外人对诸部的污蔑!狼贪婪又恶毒,怎么可能会崇拜狼?我们夸人都用雄鹰、牡鹿、骏马、獒犬这类词,你见过夸人用狼吗?骂人才会用狼崽子。诸部部众见狼必打。” 小狮子又笑着问夏尔:“倒是拔都,他不是高高兴兴接受了[狼之血]这种绰号?那究竟是谁在崇拜狼呢?是你们,还是我们?” 夏尔哑口无言,他嘟囔道:“我哥也没有‘高高兴兴’……” “那你们为什么管他叫[狼之血]?” 夏尔无奈地说:“因为我哥之前的绰号更难听。” “什么?还有这事?”小狮子来了兴趣,缠住夏尔追问:“你快给我讲讲。” …… 也是小狮子嘴巴灵光,白天说狼坏,晚上狼就来。 深更半夜,额儿伦的营地突然一阵骚动。 有人猛敲铜锣,拼命大喊:“[赫德语]狼进圈了!狼来了!” 男人们在睡梦中惊起,纷纷提着打狼棒冲出毡帐。 被吵醒的温特斯皱着眉头,也拄着手杖要往外走。 睡眼惺忪的夏尔见到这一幕,瞬间失掉一切困意,他慌忙阻拦温特斯:“哥你伤还没好!你别去!” 温特斯一言不发,走到营地里。 狼跳入羊圈,本想要饱餐一顿。却被牧民们惊吓,朝着远处跑了。 营地里的男人们纷纷上马,互相呼引着,挥舞打狼棒追赶出去。 马蹄声逐渐远去,营地又恢复宁静。 留守的妇女们点起火把,忙着清点羊群。 有两匹怀着羔的母羊被吓得流产,还有几匹羊被咬伤了脖颈。 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回来,或是空手而归,或是带着伤——夜里跑马很危险。 额儿伦在人群中苦苦寻觅着,见到人就问:“看到拔都了吗?” 每个人都摇头。 回来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帕拉图拔都。 最终,小狮子也回来了。 额儿伦冲上前去,使劲抓着弟弟的胳膊,流着眼泪问:“你看到他了吗?” 小狮子摇了摇头。 额儿伦像是霎那间被抽干全部力气,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 “走罢。”小狮子想要搀扶起姐姐。 额儿伦只是呆呆地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不肯离开。 小狮子无奈,只好在姐姐身旁点起篝火,陪着姐姐。 黑夜逐渐退散,额儿伦的眼泪也已经流干。 天蒙蒙亮的时候,小狮子硬是把姐姐拖起来:“走罢,他不会回来了!” 忽然间,地平线上出现一名骑手的身影。 那名骑手慢悠悠地走着,但他确实是在往营地的方向走。 额儿伦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那名骑手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明亮。 营地里的人们这才看请,那名骑手的马背上驮着两具狼尸。 “拔都!呜呜呜呜!”众人挥手雀跃,甩着衣帽、拍打胸膛欢呼。 额儿伦却默默离开,她回到自己的毡帐,从木箱底下取出一套衣服。 那是一套陆军军官学院学员制服,上面的每一处破损,她都已经仔细缝补好。 额儿伦抱着这套旧军服,失声痛哭。 …… 狼袭次日,白狮派人来请温特斯。 在白狮的营地,温特斯见到了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瑞德修士。 瑞德修士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以前的瑞德修士,会让你不由自主忽略掉他干瘦的胳膊、耷拉的皮肤、雪白的须发和沧桑的面孔。 他会像年轻人一样大呼小叫,说笑着、谈论着。 而此刻的瑞德修士就只是一位油尽灯枯的老人。 他还是那个他,但却极度虚弱,每次呼吸仿佛都在吐出生命力。 他的面庞也变得晦暗,只有一双眼睛还有些许光亮。 他努力地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见温特斯最后一面。 温特斯额头青筋暴起,一把抓住白狮的衣襟:“你干了什么?” 白狮只是摇了摇头。 “嘿!你这小子,咳。”瑞德修士哂笑着呵斥:“干什么呢?” 温特斯这才松开手。 “我的时候,我自己会不知道吗?”瑞德修士费力招呼温特斯:“叫你来,就是为了最后见一面。你过来,坐在我身边。” 温特斯顺从地坐了过去。 瑞德修士如今就连说话仿佛也要花费很大精力:“让你来,还想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 “您只管说。” 瑞德修士轻轻笑着说:“这件事,还是得你来。你来帮我剃掉头发吧。我一生渡人,临了,也有人来渡我,善。” 温特斯没当过理发匠,他只给自己刮过胡须。 但是瑞德修士的请求,他不推辞。他干脆地接过剃刀,一老一小就在毡帐里剃发。 两个月以来的雕刻练习,让温特斯对于力度的掌握更加精确。 他打起十二分小心,没有给瑞德修士满是皱纹的皮肤留下伤口。 瑞德修士银白色的头发如雪般飘落,一个接一个圆圆的烫疤暴露出来。 “我其实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瑞德修士闭着眼睛,慢慢说道:“只有一点。你这个小家伙,站得位置太矮,看得也太近,尤其不惜身。” 温特斯沉默地站在瑞德修士身后,仔细地控制着剃刀的力度,继续一点一点剃下头发。 “你不考虑一百年之后的事情,那就连十年之后的事情也无法保证。如果你不考虑整张棋盘,那就连棋盘的一角也无法占住。” “嗯。” “我听说,这世界是个大球。”瑞德修士的眼睛逐渐恢复精神:“一直往西走,就能回到东方。” “嗯。” “可惜呀,我走不完这段路啦。”瑞德修士笑着问:“你记不记得,你还拖欠我老人家三个月的薪水呀?” “嗯。” “我就不要你钱啦。我们赛利卡人讲究落叶归根。我死之后,你把我的遗体烧了。带着我的骨灰,走完这段路,带我回赛利卡,好不好?把我葬在一个名叫菲尼克斯城的地方。” “好,我一定。” “一定什么?”瑞德修士笑着伸手打了一下温特斯:“此去万里,生死难知。哪能麻烦你做这种事,我也就是说说。我死之后,你找条河,把我的骨灰倒进去,就算一了百了啦。” 温特斯沉默不语。 瑞德修士像是想起什么,继续哂笑道:“但我老人家立过誓,此生再不东归。所以你得找条自东向西流的河,别随便找个小水洼糊弄老人家。” “两山夹地,没有往西流的河。”温特斯的声音一点点变得颤抖:“您别着急,您等等我,我送您回赛利卡。” “是嘛?没有向西流的河,那可太可惜了。”瑞德修士咳嗽了两声,轻轻拍了拍温特斯的胳膊:“别哭,哭什么,老夫活够本啦。我已经走到了我能到的最西边的地方,像我这个岁数死了,都是喜丧。你们都得笑着送走我。别看你们这些小子年轻,说不得还活不到我这个岁数呢。” 削发仪式完成,瑞德修士让温特斯坐在他面前。 “虽然你这小家伙是不信者,也让我最后一次为你祝福。这是为我祝圣时,安东尼修士说得话,现在我对你说。”他握着温特斯的手,手指轻点温特斯的额头,喃喃道: “[上古语]你必不怕黑夜的惊骇,或是白日飞的箭;也不怕黑夜行的瘟疫,或是午间灭人的毒病;虽然千人仆倒在你左边,万人仆倒在你右边,这灾始终不得临近你。” 温特斯垂下头,向这位老人致谢。 瑞德修士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又变回那位神采奕奕、精神矍铄的智者。 他厉声喝问,声音穿云裂石:“我可贫穷?” “是!”温特斯应声回答。 “我可独洁?” “是!” “我可东归?” “从未!” “好!好!好!”瑞德修士纵声大笑:“我可以安心走了。” 他的头缓缓垂下,在温特斯和白狮的陪伴下圆寂。 …… 遵照瑞德修士的愿望,他的遗体被火葬。 温特斯和白狮从远处一根一根拖来原木,塔成火葬台。 大萨满也来了,他在火前跳起舞蹈,献上最高的敬意。 瑞德修士一生当过僧侣、道士、祭司、教法学者、托钵修士,最后被诸部萨满礼送。 瑞德修士离去之后,额儿伦也为温特斯收拾好了行囊。 “对不起。”温特斯心如刀绞:“对不起。” 额儿伦笑着摇了摇头。 愧疚感几乎将温特斯碾碎,但他还有事情要去做。 温特斯走出毡帐的时候,小狮子在等他,还牵着四匹马。 “走罢,我送你。”小狮子故作轻松地说:“这四匹马送给你和夏尔,你们两个可以换着骑。要给马儿起名字吗?” “不起” 小狮子微微一愣:“不起,不起好啊。我们就不给战马起名,只用毛色来称呼。” “不,我再也不想给马儿起名字了。” 小狮子带领数名侍卫,护送着温特斯和夏尔一路走远。 额儿伦追出毡帐,一路追到山坡上。望着那人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哭着。 白狮也来到山坡上,他为妹妹擦干眼泪,温柔地说:“别哭啦,额儿伦,我为你唱一支歌吧。” 白狮望着天边,轻轻唱着: “我所爱的人, 已经翻越重重山岭; 我所哭泣的人, 已经渡过无数河流; 我哭泣, 他却不会回顾我; 我想找他, 却已找不到他的道路。 ……” 这是一首女子的情歌,却是白狮在唱。 白狮的歌声凄异苍凉、哀转久绝,鸟儿为他盘旋,牛羊也为他驻足。 一定是有过很多悲伤的经历,才能唱出这种歌谣。 歌毕,白狮轻声对额儿伦说:“你若是想他,就去找他罢。” “可是。”额儿伦不再流泪,只是小声抽噎着:“烤火者那边要怎么办?” “没关系的。”白狮将妹妹揽在怀中,温柔地为妹妹整理额发:“哥哥总有办法。” …… 小狮子一路护送温特斯到冥河畔。 他先领着温特斯去祭奠强运。 强运长眠在一座漂亮的小山上,山坡开满了红的、蓝的碎花。 没有墓碑,小狮子埋葬强运时打下了一根桩子,桩上寥寥几刀刻着一匹骏马。 温特斯轻轻抚摸木桩,就像拂过强运的侧颈和长鬃。 他没有眼泪,从昏迷中苏醒之后他就没有再哭过,一次也没有。 哪怕是瑞德修士辞世,哪怕是与额儿伦的分别。 他流泪的能力仿佛已经被彻底剥夺。 小狮子和他的侍卫带着羊皮囊和木架,他们很快就准备好羊皮筏。 两名侍卫先行往返一次,确认羊皮筏能用,来找小狮子复命。 最先送到冥河对岸的是四匹马,然后是夏尔。 小狮子陪着温特斯,最后抵达冥河东岸。 “对了。”小狮子好奇地问:“只管你叫拔都,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叫什么。” “我叫……群山的深冬。” “你姓‘群山’吗?”小狮子抚掌大笑:“我父亲的部落叫‘文朵儿’,也是群山、高山的意思。” 一切都已经被运到东岸,马匹、食物。 “你不会迷路吧?”小狮子笑着问温特斯:“草原上不分东西南北,很容易走丢。” “我有这个。”温特斯取出杰士卡中校的地图:“不会迷路的。” “那就好。” “这个送你。”温特斯又拿出另一卷东西,扔给小狮子:“说不定你能用到。” “什么东西?” “地图,我画的。”温特斯轻声说:“大草原的部分。” “好!谢谢啦!”小狮子哈哈大笑:“走罢,群山的深冬,回家去吧。” 小狮子不舍又坚定地辞别:“再也不要回来了!” 温特斯轻扯缰绳,纵马离去,夏尔紧随其后。 一百六十四根木锥,仔细地收在他行囊的最深处。</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六章 血狼 七月一日,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 诸王堡金匠艾尔伯特的工坊里来了一位陌生军官。 陌生军官左腿似乎不太灵便,拄着一柄马首手杖走行。 另有一名面色不善的宪兵扶刀随行。 看到来者身上的军服,金匠艾尔伯特心里“咯噔”一声。 这年月,天大地大,拿刀的最大。军人,如今是诸王堡里横着走的存在。 叛军的围攻两周前才解除,城外的尸骨至今尚未全部收殓。 提起这场围城战,诸王堡的市民们心有余悸。 城市刚被封锁,面粉的价格就发疯一样往上涨。往往称重的时候是一个价,付钱的时候又是一个价。 就算能买到面粉,也买不到木柴。城里的树很快被砍得精光,许多人家不得不拆家具烧火。 街头巷尾都在疯传:叛军首领阿尔帕德已经下令,“城破之日,叛军可以任意劫掠”。 万幸万幸,终究还是赛勒克将军赢了。 叛军退走那天,诸王堡市民纷纷上街欢呼:“塞克勒将军万岁!” 可是紧接着,追剿叛军的部队便在江北行省遭遇一场大败。 战争没有结束,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头。 但是日子还要继续过。 “有什么我能帮您的吗?”艾尔伯特殷勤地招待着军官,他心想:“坏了,该不是来敲诈我的吧?” 其实艾尔伯特也不太了解军队制服的微妙差异,不过从面料、形制以及来者的气质上,他敢断定这是一位军官。 “我是宪兵队的莫里茨少尉。”陌生军官年纪虽轻,声音却令人不由自主地聆听。 他冷冷看着艾尔伯特,单刀直入:“宪兵队接到可靠举报,你在为盗匪销赃。”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艾尔伯特捶胸顿足,猛喊冤枉。他心中大呼:“完了,果真是来敲诈我的!” 艾尔伯特之所以这样害怕,是因为他真的在为盗匪销赃。 小偷强盗搞来金银器饰,通常会找金匠熔铸称新的钱币。 一熔一铸,任凭谁也没法再追踪。 有的则干脆拿赃物换现成的钱币或是首饰。 兑换比例低了一点,胜在便捷。 艾尔伯特经常会做这种买卖,他从来不过问东西是从哪来的,只要便宜就行。 陌生军官似笑非笑:“没有吗?” “没有!当真没有!我哪里敢?”艾尔伯特拼命摇头,对方的目光如同剃刀,艾尔伯特感觉自己在被一层一层剥开。 他试探着反问:“要不然……您说个‘没有’的办法?” “去年九月份,有个强盗来找到你。黑瘦、沿海口音、满嘴金牙。”陌生军官靠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把玩一柄小刀:“你帮了他销赃,对吧?” 那柄小刀只有巴掌大,做工很简单,刀柄使用皮绳一圈一圈缠的,但是刀刃雪亮。 小刀每在桌面敲一下,艾尔伯特的膝盖就忍不住颤一下。 听到陌生军官提到黑瘦、金牙的特征,他立刻回忆起对方说的是谁。 他暗自庆幸,高兴地回答:“大人,我想起您说的是谁了。那人我真没帮他销赃,我把他举报了!那人现在还在牢里关着呢!” 去年九月份的时候,一个操着外省口音的金牙强盗拿本票来找艾尔伯特,张口就要兑换一千枚杜卡特。 本票代表客户提前存入的黄金,理论上金匠只是代为保管。见票兑金,认票不认人。 但是所有金匠都会挪用客户存金,或投资、或放贷,以钱生钱。 艾尔伯特也不例外。 生意有赚有赔、放贷也可能收不回来。去年年初的一场豪赌,艾尔伯特不幸赔得底掉。 当那个金牙强盗找到他的时候,他的金库里拢共只剩一千有零的杜卡特。 兑给那强盗,他就会当场破产。 至于艾尔伯特为什么能确定对方是强盗? 答案很简单:强盗这种人,艾尔伯特见得多了。对方一张口,他就能嗅出强盗的气味。 听那强盗是外省口音,见对方孤身前来。不知不觉间,艾尔伯特有了一个大胆想法——黑吃黑。 剩下的事情就很简单——艾尔伯特有个在治安官手下听差的表哥。 那金牙强盗被抓了起来,投入监牢。 最开始的时候,艾尔伯特提心吊胆。所以他央求表哥保那强盗一条性命,万一那强盗的同伙找过来,他也好有个筹码。 日子一久,他也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直到今天被陌生军官提起。 “这事是怎么被捅出来的?”艾尔伯特心中暗骂:“哪个混账眼热举报了我!乌格劳伊?还是科瓦西科?” 那陌生军官却不接话,反而抓住艾尔伯特话里的漏洞:“那个人没有,其他人就有了,是吗?搜搜看,证明你的清白。” 艾尔伯特又是一阵赌咒发誓。 这场风波最终以破财免灾收尾,艾尔伯特需要去诸王堡宪兵队“捐献”一笔钱。 最后,艾尔伯特不动声色将一小包金币传到陌生军官手里。 陌生军官的举动却吓了他一大跳,他晃了晃皮袋,听到里面清脆的响声,眯起眼睛反问:“贿赂宪兵?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写个收条?” 艾尔伯特被吓了一跳,手足无措时他悲哀地想:“明抢啊这是。” 他刚刚把最大的把柄交给了对方,好在对方没再为难他。 “行了,就这样吧。”陌生军官轻哼一声,收起金币,随口问道:“那个金牙强盗关哪了?” …… 西城墙下,一处偏僻的角落,诸王堡城市卫队监狱默默伫立着。 说是监狱,其实就是几栋破败平房。 按照惯例,杀人犯这类重罪犯会被带往陆军宪兵队监狱关押,那里有石质监牢和铁栅栏。 城市卫队的监狱里面都是小偷、债务人和偷税者等囚犯。 金匠艾尔伯特工坊的风波发生不久之后,城市卫队监狱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位军官带着一名宪兵走入监狱,拿着一份“治安事务管理监察司”副司长罗伯特中校的手令,要提走一名犯人。 牢头也不知道“治安事务管理监察司”究竟是个什么部门,他连这串词都读不利索。 不过漆封好好地盖在手令上,帕拉图的雄鹰徽章牢头还是认得的——虽然雄鹰下面那行小字他不认得。 “长官。”牢头领着军官走进牢区,小心翼翼地解释:“前段时间打仗,犯人都被征伐做苦役。您要提的这个人,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 军官不冷不热的“嗯”了一声。 “打仗那段时间,犯人死伤了不少。真的不能怪我呀,我也是……” “少废话。”军官皱起眉头,声音如同万年雪一般冰冷:“带路。” “哎,好,好。”牢头点头哈腰在前面走着。 监牢内的光线很差,原本应该关了不少人,因为空气里有一种化不开的臭味。 但是现在不少牢房都空荡荡的,显然消失的犯人都死在了之前的围城战里。 在监牢的最深处,军官找到了那名以“盗窃罪”被关入监牢的囚犯。 原本就黑瘦的金牙“船长”变得更瘦,皮就像油布一样包在骨头上。嘴里的金牙也没了——被牢头全部拔掉,他又成了豁牙船长。 “就是他。”军官点了点头。 牢头急忙带人打开枷锁,跟随军官过来的宪兵走进牢房,把囚犯提了起来。 “是,是你……咳!咳咳!”囚犯艰难地抬起头,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来者。他话还没说完,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带走。”军官拄着手杖,头也不回地走向牢外。 干瘦囚犯用几乎听不见的细微声音,喃喃说:“我……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的……” 牢头说着好话,一路把军官送出监狱,还借了一辆囚车给对方。 …… 入夜,金匠艾尔伯特的工坊——也是他的家。 一场复仇正在进行。 “别!别!别杀我,钱,我都给你,什么都给你……”艾尔伯特连滚带爬地逃向金库:“救命啊!” 他雇佣的两个守卫连武器还没拔出来,就被闯进来的人放倒。 金库,躲进金库就安全! 没等艾尔伯特跑出几步,伴随着一声细微的破空声,他的膝盖突然一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扑倒在地。 紧接着,他又被人从身后抓住头发,狠狠拽起。 拽起艾尔伯特的人对着他的喉结就是一拳。 艾尔伯特身躯缩成一团,捂着咽喉干呕,再说不出任何话。 “笃、笃、笃。”是手杖点地的声音。 “是你!”艾尔伯特一下子就回忆起这个声音,还有那柄马首手杖,他艰难地发出破碎的声音:“是你……” 另一个干瘦的人影从扶杖军官身后走出来,他颤颤巍巍地走到艾尔伯特面前,费了好大力气才蹲下身体。 干瘦的人影扯下蒙面布,露出黑洞洞的豁牙,把脸贴近艾尔伯特的脸,痛快地笑问:“你好啊……你还记得我吗?” 光线昏暗,艾尔伯特看不清对方的脸,也认不出对方是谁。他拼命摇头,竭力往后躲。 “我叫戈尔德,好运……戈尔德。”戈尔德剧烈地咳嗽着,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可从来……没忘记你呀……” 说完,戈尔德将一柄匕首缓缓刺入金匠的心脏。 他的动作很慢,既是因为他没力气,也是在享受这个过程。 金匠抽搐了几下,不动弹了。 做完这一切,戈尔德仿佛被抽走灵魂。 他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两滴泪水从干涸的眼眶里流出。他看着温特斯:“谢谢,大人……” 温特斯摇了摇头,搀扶戈尔德站起身。后者还很虚弱,是强撑着来复仇。 “楼上还有一个女的,几个小孩。”夏尔走了回来,低声说:“控制住了。” 温特斯看向戈尔德。 “够了。”戈尔德突然笑了几声:“我没死,他抵命就够了。” 夏尔又拿出一张印花羊皮纸:“纳瓦雷小姐的本票,在这家伙的柜台里找到的。” 戈尔德接过本票,执着地说:“我要把这张本票兑了。” “好。”温特斯点头。 于是用从金匠身上找到的钥匙打开了金库。 戈尔德一枚一枚地数着杜卡特金币,连一片银角子也没有多拿。 点出整整一千枚杜卡特,戈尔德把本票放在金匠尸体上,并在上面压了五十枚金币——这是应该缴纳的保管费。 然后,他冲着金匠的尸体啐了一口。 “走吧。”温特斯扶着戈尔德离开。 “我若是还在做刀口舔血的行当,被打被杀我绝无怨言。”曾经的海盗头子难过又悲怆:“为什么……为什么啊……” 温特斯没法回答,他扶着戈尔德一直走到屋外。 因为噪音的问题,工坊都是独栋房屋,远离其他住宅。 温特斯和夏尔的动作很快,尚且无人发觉金匠工坊内的仇杀,巡夜人也还没过来。 温特斯扶着戈尔德骑上马鞍,轻声告诉戈尔德:“阿尔帕德炸塌了西南角城墙,夏尔会带你从那里出城。” “那你呢?大人。”戈尔德意识到温特斯不会跟他一起走。 “我?”黑暗中的温特斯似乎在笑:“我还有事情要做。” 戈尔德紧紧抓着温特斯的手,拼命摇头。 “天亮我若是还没去找你们,就不用等我了,带着戈尔德回海蓝。”温特斯对夏尔说。 夏尔抹了一下眼泪,重重地点头,打马带着戈尔德走远了。 温特斯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下。 他把手杖插进鞍袋,把军刀挂在腰畔,又从鞍袋里取出那一百六十四根木锥。 然后他上马,朝着城北走着。 深夜的诸王堡街道上,他孤独地走着。 越往城北走,遇到夜巡队就越频繁。 诸王堡实施宵禁,市民入夜一律不得上街,但是军人不在限制之列。 温特斯穿着军官制服,一路畅通无阻。夜巡队只是抬手敬礼,没有盘问阻拦他。 他一直走到一座漂亮的二层石质建筑的大门外。 这座二层石楼是帕拉图陆军军事委员会的办公场所,也就是过去的陆军总部。 温特斯在大门外不急不忙地拴马。 卫兵好奇地看着这位军官,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不把战马送到院内的马厩。 将战马好好地拴牢,温特斯提起军刀,拖着伤腿径直走向正门。 他的腿伤没有完全好,步伐有点跛,但是他走得很坚定。 “长官,请您出示您的身份证明。”卫兵走上前来,询问这位穿着一套旧制服的陌生军官。 温特斯抬起手。 伴随着一连串的爆裂声,鲜血从卫兵的头盔里涌出,卫兵软软地栽倒。 其他三名卫兵被吓得呆住,他们根本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只见对方一抬手,对方面前的人便暴毙。 温特斯继续走向石楼,看着剩下三名卫兵:“别找死。” 先是一点火星,紧接着是几寸火苗,烈火在冰冷的炉膛升腾而起,炽热的愤怒正在他的胸膛熊熊燃烧。 他等待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 一名卫兵从惊恐中恢复知觉,伸手要去敲钟。他的手还没碰到钟绳,他就已经被一刀毙命。 “别!找!死!” 剩下两名卫兵的意志被彻底击溃,不久之前他们还只是民兵而已。两人连滚带爬地后退,跌跌撞撞逃向大门外。 但是大门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其他人,衣衫不整的卫兵从值班房间涌出,他们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一幕。 “敌袭!”有人如梦初醒般大喊。 卫兵们陷入混乱,有人转身回屋去拿武器,有人出来时就带着刀剑。 还有人仗着人多势众,想要直接拿下这孤身一人的袭击者。 “我只要塞克勒!”温特斯拔刀杀入人群:“挡我者死!!!” 就陆军总部二楼办公室,塞克勒准将——不,现在已经是塞克勒少将兼大军团长——也察觉到外面的异样。 攻城战那段时间,塞克勒吃住都在军营。叛军败走之后,塞克勒便把家搬到旧陆军总部。 他就住在这里,住在帕拉图第二共和国陆军的心脏里。 他听到外面有异响,便打开窗户。 炸雷般咆哮声从黑暗中传向四面八方,如同一头暴怒的野兽正在噬人: “塞克勒!” “你以为!” “这件事!” “会就这样结束吗!” “我只要塞克勒!挡我者死!!!” 塞克勒少将微微一愣,当他想起这个声音属于谁时,不禁摇头苦笑:“维内塔人……” 塞克勒下床,点起灯,整理仪容,一丝不苟地穿上他的军服。 他轻轻抚过自己的军服,想要把上面的每一丝褶皱抚平。但是无论他如何努力,总有几丝褶皱倔强地留在那里。 塞克勒放弃了努力,他端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对方的到来。 喊杀声和兵器碰撞声越来越近,先是一楼正门,然后是楼梯,然后是走廊。 最终,塞克勒的房门被重重踢开,一个血人一样的维内塔人提着一柄卷刃军刀走入房间。 他的军服上满是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别人的。深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军刀上滴答滴答往下落,从屋外一路留下一条血线。 温特斯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你来了。”塞克勒伸手示意:“请坐吧。” 温特斯扔掉卷刃的武器,大马金刀坐在塞克勒面前。 凭借微弱的烛光,两人对视着。 “这是米哈利,不到二十岁,榴弹落在我身边,他用身体把榴弹压住。我活了,他死了……”温特斯拿出一枚木锥,放在塞克勒面前。 他又拿出一枚木锥:“这是陶马什,圣克镇人,被一柄铁锤砸碎了头骨。他没有立刻死,是痛苦地挣扎了十几分钟才死。” 温特斯的背囊里,一共有一百六十四枚木锥,那是他的一百六十四名战士。 他们信任他、跟随他、保护他,他们一路奋勇作战,把生命留在大荒原的无名角落,最终被抛弃在冥河西岸。 “你不在乎他们。”温特斯的声音听不出来悲伤或愤怒,他仿佛在从无关者的角度做出论断:“你不在乎他们。” 塞克勒叹了口气:“如果再有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策,因为……” “不必多说。”温特斯打断塞克勒的话,语出惊人:“我能理解你。” 塞克勒的眉毛轻轻挑起。 “如果我是你,我会不会做出同样的决策?我也不知道。”温特斯冷静地自我质问:“谁知道呢?” 塞克勒苦笑着摇头,眼中有了一丝亮光:“这个国家……” 下一秒,他的头颅猛然被一股无形巨力扯碎,红的、白的甩到房间的墙上、天花板上。 “我理解你。”温特斯松开拳头,对着塞克勒的头颅曾经存在过的位置:“但我仍然很愤怒。”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 温特斯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他怀着最决绝的仇恨削出一百六十四根木锥,他原本要用这些木锥将仇人钉死,但是他最终还是给了塞克勒一个痛快。 就这样结束了吗? 从被抛弃在冥河西岸那一刻,从他笑着哭着骂出“操他妈的”那一刻,从他恢复意识那一刻,他就在渴望着复仇。 这种情感将他额儿伦身旁带走,将他从赫德荒原带走,将他一路带到诸王堡。 杀了塞克勒又如何?死者不能复生——这个道理他很清楚,但是他没有原谅的选项。 “就这样结束了吧。”他想。 他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感,只有些许平静和无尽的疲倦。 温特斯突然有了一种迷茫:我要干什么?我要去哪?我还能去哪里? 回家! 我还有家可以回! 家里有人在等着我! 冰冷的胸膛里再次燃起希望,温特斯跌跌撞撞朝着门外走去。 他还可以回家,他要回家。 远处传来人声喧哗和战马嘶鸣,看来是有人发现旧陆军总部的异样,派来了援兵。 但是没关系,温特斯·蒙塔涅想要回家,没有人能拦得住他。 …… 黑夜逐渐退散,天空一点点变为深蓝色。 诸王堡城外,西南方向一公里处。 夏尔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出城道路,焦急地等待着。 天色越来越亮,夏尔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等待:“我要去找我哥。” “我陪你去。”戈尔德虚弱地说。 “你都快死了,你怎么去?你留在这里。”夏尔踩蹬上鞍:“我若是也回不来,你就去狼镇,养好伤再回维内塔。” 戈尔德也要上马:“我运气好,我陪你去,没关系。” “不用了。”夏尔的泪水夺眶而出:“我哥回来了。” 一名骑手背对着朝阳,朝着夏尔和戈尔德驰来。 夏尔叫喊着,跳起来使劲挥手。 连戈尔德也偷偷抹了两把眼泪。 直到温特斯来到近处,夏尔才看清温特斯身上的血迹和外伤。 “哥,你怎么了?”夏尔扶着温特斯下马,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还有枪伤?” “没办法。”自冥河之畔血战至今,温特斯第一次展露笑颜,他微笑着说:“谁叫偏斜术不防后背嘛。流弹,皮肉伤。” “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处理伤口。”夏尔抽噎着从马鞍袋里翻出针线包。 “咱们回家吧。” “好。” “不过。”温特斯痛得倒吸凉气:“得先去狼镇看看。”</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七章 奔马 戈尔德还十分虚弱,很难支撑长途跋涉。 温特斯也受了伤,需要找个地方喘口气。 就在夏尔为温特斯缝合创口的时候,三人已经决定好下一步:去狼镇。 如果单纯为养伤,最好是就近躲起来。 但他们在奔马之国人生地不熟,光是口音都会暴露他们外来者的身份。 更没有亲朋好友为三人提供藏身之所——除了狼镇的乡亲们。 温特斯也不能去找维内塔领事求助,城内很可能已经戒严,再进城太冒险。 追兵随时会来,因此他们必须尽快远离诸王堡,越远越好。 当然还有一点最重要的理由:温特斯想去狼镇看一眼。 事不宜迟,三人换掉衣服,立刻出发。 …… 温特斯的反追踪技巧还是从狼镇那头巨熊身上学来的。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进入田野,先往西北方向绕行。 见到小溪、小河,他就会淌水行进,消除气味;再从坚硬的石滩上岸,这样就不会留下马蹄印。 这些办法有没有用?温特斯也不敢保证。 但是巨熊凭借这些举措,曾经摆脱了狼镇最厉害的老猎人的追踪,甩掉几个诸王堡民兵应该也不难。 入夜之后,三人在一处林地露宿。 因为温特斯的伤口还在渗血,戈尔德也需要休息,所以他们没有彻夜兼行。 他们一直歇息到第二天晚上,确认身后没有人追上来,才趁着夜色转向西南。 新垦地位于帕拉图的西南端,而狼镇又位于新垦地的西南端。 帕拉图与赫德诸部的切香肠战争导致双方控制区域犬牙差互,只是大致维持着百公里的无人缓冲区。 无人区依据山川河流等自然分隔线划定,而且还在不断变动。 但是狼镇所在的铁峰郡因为太偏僻,已经到了金顶山脉北麓,所以这些年来帕拉图都不曾从这个位置开疆拓土。 温特斯三人晚上赶路、白天休息,吃从荒原带回来的肉干和肉松,尽可能回避村庄城镇。 如果要购置必需品,也只让夏尔去买东西。 一直走出诸王堡辖区和西林行省,再次确认没有追兵,温特斯三人才恢复正常的作息,走回大路。 温特斯还买了一匹马,花了足足四十枚杜卡特,而且还不是什么上佳的良马。 这个价格比起去年翻了将近一倍,战火燃起,马匹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可温特斯亟需添置一匹马,他们有三个人,却只有四匹马,贵也得买。 最初的时候,温特斯是怀揣着几分轻松向着狼镇赶路。 但是越往前走,他的心情就越沉重。 战争对于社会的破坏力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不再有络绎不绝的商队,不再有带着果蔬鸡蛋叫卖的农户。 路上仅有的几名旅人看到彼此,都默默裹紧披风、握住武器,直到走远了才能松一口气。 大部分城市已经竖起红蔷薇旗帜,特别是烬流江以南的区域。他们征发劳役、修筑工事、搜集物资、封锁大路,严厉盘查过路行人。 据说不久之前,蓝蔷薇的部队渡过烬流江,毫不留情地扫荡了这些效忠红蔷薇的区域。 温特斯三人不得不加倍小心。 …… 新垦地行省,地图上没有名字的村庄。 “没找到活人。”夏尔小跑回来,低声说:“也没找到能吃的东西,村西边有几座新坟。应该是还活着的村民把尸体埋了,逃难去了。” 温特斯点点头。 面前的不是村庄,而是一座小村庄的废墟。 这原本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村庄,看院落也就只有七、八户。 或许曾有一些男人和女人年复一年耕种着周围的农田,在这里艰难而顽强地生活。 但是现在都没了,只剩下被大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 “走吧。”温特斯爬上马鞍,对夏尔和戈尔德说:“我们去下一个村子,看能不能买到点吃的。” 三人驰马离去,焦黑的废墟又重归死寂。 温特斯不知道人们究竟遭遇了何等苦难,因为他只是在不停地赶路。 但是他有一个直观感受,那便是路上商贩少到不能再少,劫匪强盗却多到不能再多。 他越来越难买到补给品,哪怕是最小的村庄也紧闭门户,不肯接待陌生人。 离开诸王堡直辖区和西林行省——红蔷薇势力的实控范围——之后,温特斯几乎每天都会遇到拦路匪徒。 等他进入新垦地,这个频率上升到每天两次、甚至三次。 大部分劫匪都是面带惊惧的农民,他们恐吓温特斯的时候,自己握着草叉、柴刀的手也在发抖。 还有不少匪伙是见过血的强盗、溃兵裹挟着连鞋子也没有的农夫。 对于前者,温特斯不忍心下杀手,只是打掉对方的武器;对于后者,他也只干掉那些明显是惯匪的头目。 “滚!”温特斯不知能说什么:“滚回家去!” 劫匪一哄而散,但是他们还会再回来的。 “狼镇一定没事。”温特斯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有吉拉德镇长在,狼镇还那么偏僻,一定没事。” 他尽量不去想可怕的事情,加紧赶路。 …… 夕阳西斜,天色快要黑了。 跨过黑水河,沿着夯土路翻过两座小山坡,就能看到狼镇教堂的钟塔尖顶。 这条路温特斯无比熟悉,因他走过许多许多遍。 温特斯在狼镇只生活了不到半年,但是对于他而言,狼镇却有一种家乡般的亲切感。 他离开这里的时候,是意气风发的青年。狼镇的小伙子们唱着歌,跟随他走向战争。 他回到这里的时候,笑着闹着的狼镇小伙子们不在了,温特斯只带回满身的伤痕。 当他历经种种磨难,再一次驻马于山坡上,他没能看到那钉着黄铜皮的尖顶。 “我有没有走错?”温特斯问夏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没错,这里就是狼镇。” “走!” 温特斯猛刺马肋,冲下山坡,朝着狼镇镇广场疾驰。 狼镇就在他眼前,他却认不出来了。 教堂,毁了。 刷着白漆的外墙被烧成焦炭,钟楼垮塌下来,大钟悲伤地被半掩埋在废墟里。 教堂只剩下原本的石头结构。石墙孤独伫立着,风拂过墙上的孔洞,发出阵阵呜咽。 老米沙的铁匠铺,毁了。 阿尔齐的杂货铺,毁了。 镇公所和治安所也已经被烧成焦土。 墓园里的不少坟墓甚至被掘开,尸骨散落在墓碑周围。 “这……这……”夏尔惊讶、愤怒又悲痛,他握着缰绳的手都在哆嗦:“怎么会这样?” “肯定是过贼了。”戈尔德低声说:“掘出棺材,偷陪葬品……” 温特斯突然狠抽马匹,向着米切尔庄园狂奔。 他想起豪爽大方的吉拉德,想起温柔善良的米切尔夫人,想起和艾拉年纪相仿、如同他的妹妹一样、在米切尔夫妇吵架时紧紧抱着他胳膊的斯佳丽。 “不要死。”温特斯在祈祷:“你们不要死。”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至高的存在,他第一次向祂祈祷。 欣欣向荣的米切尔庄园完全变了样子。 漫山遍野的烟田如今杂草横生,庄园四周的围栏也在风吹雨打中垮倒。 看不见劳作的人们,只有一群群鸟雀扑腾扑腾地飞起来。 万幸,温特斯看到一缕炊烟从米切尔宅邸升起。 温特斯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把马速催得飞快,从损坏的围栏直接跃入庄园,径直奔向橡树后的宅院,惊起一路飞鸟。 房子里的人也听到这一连串的马蹄声。 她们沉着冷静地跑向房内和房外,去藏起首饰和家禽、牲畜。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正门跑出房屋,跑向牛棚。 可当瘦小的身影看到是谁在向她们奔来时,她呆住了。 温特斯在台阶前勒住坐骑,跃下马鞍,那个瘦小的身影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直到这时,温特斯才惊觉这个瘦得抽条的男孩其实是柔软的女孩,是斯佳丽——米切尔庄园的掌上明珠。 “他们说你死了。”斯佳丽哭得不成样子:“妈妈!蒙塔涅先生回来了!” 温特斯不知如何是好,他轻轻拍着小米切尔女士后背:“没事,没事的。” 米切尔夫人从台阶上走下来,她也变得清瘦,但气质没变,腰身还是挺得直直的。 米切尔夫人发自内心地微笑着,但她不能像女儿那样不顾矜持。 她屈膝向温特斯致意:“您能回来……实在是太好了。” 温特斯也颔首回礼:“夫人。” 夏尔和戈尔德被温特斯拉开好一段距离,这会终于追赶上来。 看到米切尔家安然无恙,他们俩也十分高兴。 “夏尔先生。”米切尔夫人一一欠身致礼:“戈尔德先生。” “夫人。”两人摘下帽子,颔首还礼。 老海盗这种家伙在米切尔夫人面前同样拿出十二分恭敬。 “麦德林太太。”米切尔夫人招呼着屋内其他人:“请您烧一点水,为三位先生准备沐浴。” 一位头上束着黑纱——这意味她是寡妇——的女子点了点头,转身回到房屋里。 戈尔德挠着头大笑:“还是您想得周到。听您这一说,我身上也有点痒了。” “你这说什么不三不四的呢!”夏尔不满地踢了老海盗一脚:“放尊重点!” “不就是洗澡嘛。”老海盗莫名其妙。 “斯佳丽,你领蒙塔涅先生回他的房间安顿。”爱伦什么也没有多问,她从容不迫地安顿着三人:“我来为两位先生安排房间。嬷嬷,准备晚餐,我一会就来帮你。” “不用不用。”老海盗拼命摇头:“我跟这小子住仆人房就行。” “那怎么可以,请跟我来吧。” 女主人总能把一切安排地井井有条,所有人都忙碌了起来。 荒凉和冷清不见了,这里一下子又变回那个生机勃勃的米切尔庄园。 斯佳丽擦干眼泪,笑着挽住温特斯的胳膊:“走吧,温特斯,你的房间没人动过。我每天都会替你打扫。” 温特斯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他仿佛回到海蓝的家,恍惚间斯佳丽的面孔变成了艾拉的面孔。 他就这样被牵着走上二楼,回到他之前寄住在米切尔家的小窝。 什么也没变过,夕阳从朝西开的窗户洒满房间。还是那张床、那套斜纹床具、那张橡木桌子。 温特斯站在门口,不敢往里迈。 艾拉将他推了进去,欢笑着说:“你先休息,等一会水烧热了,我喊你去洗澡。你呀,身上都发酸了,可得好好洗洗。” 说完,艾拉关上了房门。 温特斯一步一步挪到床边,呆呆坐在床上。 他嗅到了熟悉的皂角气味,瑞德修士提着藤棍走入房间,为他讲解什么是“政治”仿佛就在刚在。 哦,对了,瑞德修士也不在了。 他带回了瑞德修士的骨灰。 温特斯小心翼翼地取出瑞德修士的骨灰坛,安稳地放在桌上。 “放心吧,老家伙。”温特斯默想:“我会带你回家的,早晚。” 东风轻叩着窗棂,好像是老神棍在笑。 “温特斯!”斯佳丽在楼下呼唤他:“可以下来洗澡啦。” 温特斯脱掉上衣,取出随身携带的物品,一样一样摆在桌面。 被打坏的酒壶。 一百六十四根没能用出去的木锥。 额儿伦的小刀。 安娜的挂坠盒和木雕。 最后,他从上衣的暗袋里摸到一枚小铁盒。 温特斯掰开小铁盒,里面是一束银灰色的鬃毛。 他轻轻抚摸着强运,突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从死里逃生之后,他就没再哭过,一次也没有。 但是此刻,仿佛内心的堤坝终于崩溃,温特斯哭得像无助的孩子。 他靠着墙,一点一点坐到地上,越哭越凶,最后几乎是在嚎啕大哭。 楼下的爱伦和斯佳丽发现了楼上的异样,斯佳丽想要上楼查看,却被爱伦拦下。 爱伦静静地遣走家里所有的仆人。 夏尔和戈尔德也回到一楼——夏尔也在低声抽噎着,戈尔德叹了口气,把他领到院子去了。 然后,爱伦挽着女儿出门散步。 米切尔宅邸变得空荡荡的,没有留下其他人。 当爱伦和斯佳丽散步归来时,温特斯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的眼睛还是红的,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仪容也恢复到之前的模样,就是左腿还有一点不灵便。 “我又能流眼泪了。”他说。 “今天晚上吃我拿手的炖鸡。”爱伦回答:“您洗过澡之后,去劈一点木柴。” …… 又是一个礼拜日,清晨。 按照过去的习惯,公教徒一早就该赶往镇上教堂,参加仪式。 但是自打一伙溃兵将镇中心变得面目全非,就没人再去了。 教堂的金银祭器被抢劫一空,安东尼神父被活活气死,教堂本身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就连死人那些溃兵也不放过。 棺材被掘出来,陪葬的器物被拿走,亡者的尸骨则散落在墓园各处。 战乱不过三个月,惨象就全都露了出来。 “就勉强活着吧。”人们都这样说:“活一天算一天。” 米切尔庄园的角落,一个男人正在劈柴。 他赤裸上身,只穿一条裤子,露出手臂上和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每次劈砍的过程,他身上的肌肉就像水银般涌动。 看起来他没用什么力气,但是合抱粗的木段在他面前也是被一劈两瓣。 房檐下面劈好的木柴几乎堆成一座小山。 但男人还是不知疲倦地劈着柴, 戈尔德从那人身后悄悄走过来,老海盗手足无措、犹豫再三,终于冲着那人的背影开口:“大人,你不需要自责。” 温特斯继续劈柴,没说话。 “您劈得柴,都够米切尔家用一百年了。”戈尔德找了根树桩坐下,絮絮叨叨地说: “我也不会说话,您能听懂我意思就行。 您想想看,您要是不来狼镇,仗就不打了吗? 您不来,谁带着狼镇的民兵被征召?那不就是老米切尔先生吗? 老米切尔先生带兵,有您带得好吗?那下场不是更惨吗? 就像我当年做海盗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不抢他们,他们就不被别人抢吗?该死,早晚要死。碰上我,就说明神对他们有安排……” 说着说着,戈尔德突然啐了一口,埋怨自己道:“嗨!我这说得都是什么玩意……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就行,用不着自责。碰见您,已经是他们走运。” “我不自责,戈尔德。”温特斯拣起一段木头,摆在树墩上:“我在想别的事情。” 木头“砰”的一声被劈成两瓣。 “那就好。”老海盗讪讪地站起来:“咱们差不多也可以走了。狼镇的事情就留在狼镇,咱们回维内塔。” “戈尔德。”温特斯头也不回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我也不知道。”戈尔德坐回树桩,想了好半天,才闷声闷气地说:“我……我是家里的小儿子,父母都是佃户。养不起我,就把我送到船上当水手。船上的生活很不好,船长欺负人,水手也欺负人。我在船上,就是最卑贱的那个。 要是船长能把我当个人看,我宁死也要追随他到天涯海角。要是其他水手能对我好一点,我也无论如何不会背叛他们。后来那艘船被抢了,海盗问有没有人要入伙,我答应的时候一点也没犹豫。 反正就这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走到这里。就算是还您那壶水。” 温特斯沉默地劈着木头,戈尔德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温特斯回到米切尔庄园之后,“蒙塔涅驻镇官回来了”的消息逐渐在各村传开。 许多村民都来看望他。 也是从村民们口中,温特斯得以了解狼镇这几个月以来遭遇的苦难。 吉拉德·米切尔当镇长的时候,只有河东、河西和杜萨村尊敬他,两个新教徒村就经常和吉拉德别着劲。 等吉拉德被征召,换上大本汀,就连新教徒们也开始怀念米切尔镇长。 先是催命般的地款追缴、赋税追缴,之后是一轮又一轮的征丁与征粮。 无地的雇工纷纷逃难,上头抓不够人,就强行拉走自耕农。 男人们不敢在家里睡觉,到了晚上就躲到树林里。 五月中旬,一个来征丁的军官失踪,大本汀连夜逃往热沃丹,狼镇算是彻底失去秩序。 大人物在天边打仗,溃兵却跑进新垦地来。 失去镇长的狼镇再无治安可言,溃兵和盗匪一波接一波。各村还能勉强自保,却保不住镇上,镇中心就是那段时间被烧成焦土。 四、五月份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余粮又被刮走,农户们都在等着六月初收获冬小麦。 一直苦捱到六月份,等来的却是更大的灾难。 三伙人来到新垦地,征粮、征人。 比征粮征人更可怕的是,他们抢在农户们之前收割他们的麦田。 如果农夫胆敢露面阻拦,反而会被当场征发。 其中两伙人见面还会互相打,许多麦田就这样被烧成灰。 对于农民们而言,什么红蔷薇、蓝蔷薇,他们不了解其中的差别。 对于他们而言,只是一批又一批的人来抢夺他们的口粮罢了。 就连自耕农们也没法再活下去,一些人钉上门窗,逃难去了。 他们的板棚空荡荡地敞开,破败的院落日益荒芜,变得令人目不忍睹。 留下来的农民不愿离开土地,他们种上大麦,祈祷着秋天的收获,顽强地挣扎着。 战火还没有烧到新垦地,但是对于新垦地人民的摧残却一丝一毫也没有减少。 因为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所以更加没有人在乎他们。 听到狼镇人们破碎的讲述,温特斯愈发沉默。 狼镇人已经被一轮接一轮的征收刮得遍体鳞伤,但是听说蒙塔涅驻镇官腿上有伤,还给他带来了宝贵的鸡蛋、面粉甚至家里仅剩的一小条腌肉。 温特斯只能一遍一遍劝说村民们把东西带回去。 他还记得,他回到米切尔庄园的第一天晚上,米切尔夫人做了炖鸡肉。 当时只觉得好吃,如今回想起来,那是米切尔家下蛋的母鸡。 温特斯唯有沉默地劈木头,不知疲倦地劈。 他从树林里拖来原木,锯成段、劈成柴,劈好的木柴几乎堆成小山。 他把米切尔庄园坏掉的围栏一处接一处修好。 他想给米切尔夫人留下钱,可是米切尔家缺钱吗?世道变成这样,钱又有什么用? …… 温特斯的新伤已经结痂、消肿,戈尔德的身体也迅速地恢复起来。 分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 米切尔母女为温特斯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好了干粮。 “对不起。”温特斯对米切尔夫人说。 “别说这些,蒙塔涅先生。”爱伦慈爱地帮温特斯理好衣领:“如果没有您,皮埃尔不会活着回来。您是米切尔家的恩人,永永远远。” 斯佳丽眼眶微红,依依不舍地站在母亲身后,但是没有说一句挽留的话。 “对不起。”温特斯垂下头。 爱伦罕见地拥抱了年轻的维内塔人,转头吩咐女儿:“亲爱的,请去把博塔云牵出来。” 斯佳丽已经提前准备好。她点点头,从房子后面牵出一匹云朵般洁白的骏马。 “强运的命运……我很抱歉。”爱伦不需要温特斯说什么,她看到强运没有回来、看到温特斯的手杖,她就全都懂了:“这匹马请你带回维内塔。路上不要骑它,也不要累到它。它是我丈夫最好的种骒马,吉拉德也会想把它送给您的。” “不。”温特斯拼命摇头:“我不能要。” “您一定要收下它。”爱伦轻声说:“她带着强运的血脉。” 温特斯彻底呆住,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着。 斯佳丽也给了温特斯一个拥抱,随后她擦干眼泪,把缰绳塞进温特斯手中。 温特斯翻身上马,离开了米切尔庄园。他不敢回头,只是一路往前走。 夏尔和戈尔德沉默地跟在后面。 三人无言地骑行,就这样走着。 一直走到前往河西村和狼镇的岔路口。 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妇人站在岔路口,身上裹着很脏的破布。 她拄着一根木棍,直勾勾地望着前往狼镇的道路。 “走吧,大人。”戈尔德低声说:“那是个疯子。” 温特斯却认出这位老妇人是谁,她曾坐在打谷场旁边,背着小孙女,一边说笑着洗衣服,一边看着练习标枪的村民们。 温特斯拿出身上所有的钱,下马,走到老妇人身旁。 石雕一般的老妇人突然伸手抓住温特斯的胳膊,她凝视着温特斯的面庞,好像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她的眼中浮现希望的光芒。 “大人。”老妇人问:“您看到我儿子了吗?” 温特斯的眼泪夺眶而出。 “走吧,大人。”戈尔德低声说。 温特斯想起了海蓝,想起了珂莎、安托尼奥、伊丽莎白,想起了大将军和小将军。 他想起了瑞德修士说得话:“这是最轻松、最简单的路,我已经指给你了,你还犹豫什么?” 他想起了安娜的笑颜和秀发。 他想起了关于故乡的一切。 …… …… “咚。” “咚。” “咚。” 三声敲门,抽泣着的斯佳丽打开房门。 温特斯站在门外。 “我不走了。”他说。 斯佳丽大哭着抱住温特斯。 原野之上,一名骑手正在向着维内塔疾驰,另外还有两匹从马绑在他的马鞍上。 这名骑手叫“好运”戈尔德。 他的背包里装着四封信。 前三封的收信人分别是珂莎·塞尔维亚蒂、安托尼奥·塞尔维亚蒂和伊丽莎白·塞尔维亚蒂。 第四封信的收信人是安娜·纳瓦雷。 上面只有一句话。 “我还活着,对不起,别等我了。” [第二卷完]</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奔马之卷完结感言 说来有趣,第一卷结束的时候,我不多不少写了五十万字。 我在第一卷感言里说“第二卷不会写这么多,二十万字结束”。 当第二卷真的结束的时候,我看了一下字数,不多不少一百万字。 虽然听起来像插FLAG,但我还是要说:“第三卷,二十万字,再不写这么多了。” …… 先说一下更新计划。 第二卷结束之后,我想先休息一下,三天或四天。 这段时间不会停更,只是不更新正文,而是更新之前承诺过的“人物卡”。 包括[温特斯·蒙塔涅]、[瑞德修士]和[安娜·纳瓦雷]。 我还想借此机会把边黎的地图画完。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就把帕拉图与赫德荒原的地图也画出来。 因为我是个起名废人,欢迎书友们提供地名。谢谢大家(鞠躬)。 …… 在奔马之卷,温特斯的世界彻底失控。 他原本是前途远大的青年军官,头顶有大树遮荫避雨,想躺下时也有松软的床榻接着他。 却被带到一片陌生的土地,与一群陌生人,打了一场陌生的战争。 有书友提到过,不该用太多笔墨描写一场与主线无关紧要的战争。 确实不该用太多笔墨,但是[大荒原之战]不仅仅是简单的[边民和蛮子打起来了]这么简单。 联盟内部就像一口压力锅,局势一触即发。 而帕拉图的战败是实打实的黑天鹅事件,等于是往火药库里投入了一颗不曾被预测到的火星。 在第三卷[季风]重,舞台会再次扩展,一些之前只在做铺垫的势力,在这一卷也会粉墨登场。 温特斯也会继续他对魔法的研究——尤其是神术。 实际上,他在帕拉图已经拥有了无数联盟施法者梦寐以求的研究条件——虽然硬件设施可能会差了点。 温特斯的心态也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如今的他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 以前的温特斯·蒙塔涅不会做的事情,现在的温特斯·蒙塔涅会去做。 以前的温特斯·蒙塔涅不会思考事情,现在的温特斯·蒙塔涅会去思考。 以前的温特斯·蒙塔涅选择忍受,现在的温特斯·蒙塔涅不会再随波逐流。 一个量产型魔法战工具人,如今有了自己的想法。 第二卷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很多书友没有说过话,但是我每次被批得狗血淋头的时候,都会打开推荐票推送消息。那个时候,我便能感觉到虽然很多书友沉默着,但是他们确实在看着这个故事。 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关注着这个故事,感谢大家。 故事会在“季风之卷”继续。 …… 以及,这一章和上一章都有“安娜”的画像,我藏了好久,终于能发出来给大家看了;如果有条件的书友,最好还是打开本章说。有一些插画,如果错过了,会比较可惜。 以及,书友群也有了,924430243。 谢谢大家。</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火拼 “荒原回来的兄弟自不必我多说!狼镇人也不用废话!给你们其他人介绍介绍!” 皮埃尔站在大石上,向着一众土匪激情澎湃地讲演,再不见刚才颓废懒散的模样: “这位是温特斯·蒙塔涅上尉!帕拉图的冠军!最好的百夫长!蒙塔涅百夫长回来了!咱们兄弟就什么也不用怕啦!蒙塔涅百夫长回来啦!青……” 皮埃尔讲得起劲,锅圈迪克森的脸却越来越白。 从蒙什么百夫长与皮埃尔相认那一刻起,锅圈就想逃走。 但是他没法逃,无形间他已被牢牢看住。哪怕他去撒尿,身后都跟着俩杜萨克。 经历短暂且并不激烈的思想斗争,锅圈扑通一声就给百夫长跪下了,哀求道:“大人,我就是本分农民。活不下去了才来当强盗,您饶了我吧!” 温特斯眉毛微微挑起:“你起来说话。” 可锅圈的膝盖就像钉在地上,还想要亲吻百夫长的衣角。 皮埃尔拦在锅圈面前,板着脸宣布:“蒙塔涅百夫长回来了,这伙人就没你什么事了。你滚吧。” “我……真的可以走?”锅圈喜忧参半,试探着问。 “滚!” 这次可真是两难抉择,留下就是个死,走了也可能是死。 皮埃尔一挥手,告诉其他土匪:“不愿意留下的,都可以走!” 犹豫再三,锅圈一咬牙,决定赌一把:“多谢大人仁慈,我还是不想当强盗了!” 锅圈断定,留下就是死。而且他自在惯了,不想听什么百夫长的。 新垦地这副乱象,只要能走掉,轻轻松松就能再拉起一伙人。 见锅圈要走,还有几个人也要走,都是锅圈的老兄弟。 “滚吧。”皮埃尔扬了扬下巴。 锅圈千恩万谢,倒着后退几步,转身要跑。 然而他刚一转身,皮埃尔的马刀就劈了下来。 雪亮的钢刃绕了一个弧线,斩开左肩,只在骨头的位置稍有停滞。最终留下一个可怕的断面,鲜血从断面一股一股地喷涌出来。 皮埃尔甩了甩马刀,擦干血迹,收刀入鞘。 其他老兵也暴起出手,将那几名想要离开的惯匪斩杀。 温特斯有点意外,但是他没说什么。 他将二十二名“匪徒”召集到一起,在场的还有他的十三名战士。 看着大家灰暗的面庞,温特斯开始了他第一次讲话。 “依照新垦地法律。”他的语气平稳,但是声音很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聚众拦路劫掠,首犯轮刑,从犯绞死。” 大家的神情更加晦暗,谁不知道这些? 在新垦地,当土匪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没人会来投奔匪帮。 温特斯再次开口:“但是我的狼镇驻镇官任命仍旧生效,所以从这一刻起,我把你们全部征召为新垦地狼屯镇民兵队的成员。 你们须服从我的权威,从此受军法约束。你们不仅不再是匪徒,也不再是农夫,剿灭匪徒如今是你们的责任。” 狼镇出身的人眼圈泛红,他们如无根之萍随风飘荡,每天都生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中。 蒙塔涅驻镇官的出现如同一块木板出现在溺水者面前,他是曾经的世界的残影,让人不禁回忆起过去的好时光。 但是其他地方的农夫表情里只有麻木和冷漠,他们不认识温特斯·蒙塔涅。 对于他们而言,锅圈?驻镇官?百夫长?无外乎换个人发口粥喝,能有什么区别? 温特斯的目光依次与每个人对视:“我向你们承诺。终有一日,你们可以放下武器,重新扶起犁,回到金色的麦田里去,回到你们的母亲、妻子、孩子身边。我是这样向你们承诺的,请你们牢牢记好。”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好像他真的能完成他的承诺。 再麻木的农夫,此刻的内心也像针刺一样被微微触动。 泥土的腥味、金色的麦田…… 近在咫尺,又触不可及,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 …… 温特斯与他的战士们重逢,彼此间都有说不完的话。 小马倌安格鲁抱着温特斯的胳膊,一会哭,一会笑,就是不肯撒手。 皮埃尔带着个小伙子来到温特斯面前,高兴地说:“您看,我把谁给您带来了!” 温特斯只是一看,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面前的年轻人和铁匠贝里昂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任谁也不会认错。 只不过贝里昂沉默寡言、老实谨慎,而面前的小伙子眼里有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调皮和灵动。 温特斯问小伙子:“你父亲叫亚历山大·索亚,对吧?” 小伙子一惊,手足无措地望向皮埃尔。 “您别逗他了。”皮埃尔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我在另一伙人里碰见卡洛斯,一看他这模样,我就认出他是谁了。所以也把他带在身边,照应一下。” “您也认识我哥吗?”卡洛斯问。 周围的战士全都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不认识?”温特斯也畅快地笑着,他转头问皮埃尔:“贝里昂在哪?” 笑声消失了。 皮埃尔的神情变得有些消沉:“在阿尔帕德手下,他是铁匠,被看管得很严。还有我爸爸,还有很多人,都在阿尔帕德手下。可是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还活着吗?我也不知道。” “得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温特斯叹了口气。 皮埃尔打起精神,拍打着大腿说:“反正您回来了,我们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温特斯想起某件特别重要的事,他严肃认真地问卡洛斯:“你……厨艺怎么样?” “不行不行。”卡洛斯拼命摆手:“我都是吃我哥做的,我不会。” “哦。”温特斯颇为遗憾,怅然若失地问:“那你会打铁吗?” “会的,从小的手艺,可是比我哥差远了。” “皮埃尔,让他负责修理军械,别让他动刀剑。” “是!” 听到这话,卡洛斯一下子急了:“凭什么不让我用刀剑?我也有两条胳膊、两条腿!不比别人差!” 皮埃尔冲着这小子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放肆!上尉是照顾你!” 卡洛斯不认得新来的蒙塔涅百夫长,但是他对皮埃尔颇为尊敬,讪讪地安静下来。 “我什么时候成上尉了?”温特斯莫名其妙。 “您不知道吗?哦……您确实不知道。”皮埃尔笑着说道:“死后追授!还搞了好盛大的仪式。阵亡的军官一律提一级,阿尔帕德那帮家伙搞得。” 温特斯·蒙塔涅既然已经阵亡,自然也就没什么限制可言。 他拿到[骑士利剑大十字勋章]的时候,按惯例就已经可以晋升一级。 为国捐躯,再晋升一级。 所以帕拉图“第一”共和国大大方方地为温特斯追授了上尉军衔——那个时候蓝蔷薇和红蔷薇还没分裂。 不过温特斯还活着,那他的军衔认定就有了一点问题。 不过谁在乎呢?反正温特斯不在乎。 “讲讲你们的事情吧。”温特斯拉着皮埃尔几人坐成一圈:“都告诉我。” 大家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讲了从无人区一路杀回来的艰险,讲了滞留双桥大营的煎熬,讲了逃回狼镇的经过。 至于伏杀军官和追兵的时候,皮埃尔也没瞒着温特斯。 “大本汀这畜生,本来也想弄死他来着。”皮埃尔恨恨地说:“这畜生鼻子倒是灵,闻到气味不对,夹着尾巴跑到热沃丹去了。” 温特斯不置可否。 “然后我们就在各个匪帮辗转,左右不离狼镇太远。偶尔能回家里看看,给家里送点吃的。”皮埃尔越说声音越小:“反正就这样混着,活一天算一天。” 大家都沉默了,他们有马刀,但是不知道往哪砍。 反抗统治这片土地的权威?他们还没有这个勇气——而且那是找死。 “这些匪帮靠什么吃喝?抢劫旅人?”温特斯耐心地询问:“旅人身上能有多少财产?” 其他人还迷迷糊糊的,皮埃尔已经领悟了温特斯的意思,他无奈地说:“您别看锅圈长得像个锅圈,那家伙鬼得很,对于上头的门道也很了解。他只抢路上的旅客和商人,最多勒索农庄,绝对不碰上头的征集队!躲得远远的。” 依照新垦地的法律,捕杀盗匪是各地方城镇的职责。 狼镇闹匪患,狼镇管;热沃丹附近闹匪患,热沃丹管。 新垦地军团唯有一种情况会派出宪兵队,那便是土匪抢到了军团的头上。 作为一名资深强盗,锅圈从来不碰征集队。 只要他不招惹新垦地军团,光凭已经濒临崩溃的各地方治安力量,还真就没人能奈何得了他。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锅圈现在已经被埋起来了。 温特斯数了一下,他真正能依仗的只有他的十三名“老兵”。 另外二十二个人里面,狼镇人或许可以信任,其余都是一哄而上、一哄而散的水准。 温特斯根本不想指挥他们,可若是他将他们都遣散,明天就会在另一伙匪徒里见到他们。 温特斯心想:“得给他们找到出路。” “没关系。”他不能说丧气话,所以他尽量胸有成竹地说:“我有办法。” …… …… “嘎吱。” “嘎吱。” 这是车轮转动的声音。 一支车队正在路上慢吞吞往前挪,拉车的牲口除了马、骡子,还有牛和驴。 车上拉着用麻袋和草筐装的小麦,还没完全成熟的果蔬,以及一切能搜刮到的粮食。 甚至包括两只嗷嗷直叫的小猪崽和一头山羊。 护送车队的人带着武器,看起来像士兵。 可他们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肩膀耷拉着、双手垂下去,就这样闷头走着。 赶车的人同样如此,他们漫不经心地挥动长鞭,连鞭梢的动作看起来也有一丝不情不愿的味道。 他们从狼镇满载而归,正在赶往热沃丹。 五十来个押运士兵,二十来个车夫,唯有一人兴高采烈。 那便是这支征粮队的负责人,伊万军士。 伊万军士原本是热沃丹治安队的一员,以脾气暴躁和醉酒后喜欢殴打老婆孩子闻名。 热沃丹的军事指挥官扩充了他的部队,伊万也水涨船高当了军士。 提拔他只有一个原因——上头认为他脾气暴躁、身材魁梧,能镇得住下面的大头兵。 “农民没粮食?放他妈的屁!农民最他妈狡猾!”伊万军士唾沫横飞,自豪地与身旁的十夫长大谈特谈他的征粮经验:“要粮,不给!要麦,没有!打开地窖一看,全都是面粉!小麦!就得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老实!” 旁边的十夫长苦笑着,连连点头称是,他惹不起这个蛮汉。 车队走得很慢,从各地方村镇回到热沃丹,少则一两天、多则四五天。 所以热沃丹驻屯所沿途设置了兵站——这也是帕拉图陆军的常用策略。 “加把劲啊!”伊万军士冲着大头兵们嚷嚷道:“到了兵站就能休息啦!” 一直走到黄昏,兵站才出现在眼前。 说是兵站,其实就是用木栅栏在平坦空地上围成一圈,再搭几间棚屋。 使牛马不至于跑出去,给征集队一个过夜的地方。 伊万军士走进兵站,看到四个大头兵正围着一张桌子吃晚餐、聊天。 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不时哄堂大笑。 “喂!你们干什么呢?”伊万军士脸色不善。 年轻十夫长起身相迎。 伊万军士看到桌上还有酒瓶,更加生气:“混账!你们还喝酒了吗?” “哦。”十夫长挠了挠头:“这就收起来。” “这座兵站原来的人呢?”伊万军士眉心拧成一个结。 “跑了。” 强征士兵的直观后果就是大量的逃兵。 新垦地军团目前完全靠连坐法维持纪律,这也导致一出现逃兵就是整个十人队一起逃跑。 伊万军士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晚上你可给我看仔细了。”伊万军士冷着脸呵斥:“要是明天早上我发现我的兵跑了,你也要连坐!” 十夫长重重点头。 “给我们打点水来!”伊万军士大大咧咧坐在桌旁:“酒瓶留下。” 用不着等到明天早上,当天晚上这支征粮队就被温特斯给抄了。 伊万军士被麻袋套住脑袋狠揍了一顿,随后被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等麻袋再次被除下时,伊万军士发现他被三个蒙面人团团围住。 这三个蒙面人便是温特斯、皮埃尔和瓦希卡。因为口音的问题,兵站里接待伊万军士的是皮埃尔。 “你们他妈好大的胆子!伊万军士破口大骂:“你们知道你们抢得是谁吗?宪兵队会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把你们的骨头一寸一寸敲碎……” 皮埃尔上去就是两记大耳光:“你他妈怎么这么多废话?” “喂!”温特斯拍了拍军士的脸颊:“看着我,热沃丹现在谁是头?说话!” 军士已经被两记耳光被打得意识模糊。他迷迷糊糊听到那个年轻的十夫长在埋怨:“你小子,下手怎么没轻重?” 很快打来了一桶水,兜头朝着伊万军士泼下。 “热沃丹谁是头?说话!不说弄死你。” “罗……罗纳德少校……” “他要搞这么多粮食干嘛?” “不知道……” “他是红蔷薇还是蓝蔷薇?” “都不是……” “都不是?”温特斯的眼睛眯了起来:“罗纳德少校上面是谁。” “不知道……” 温特斯扬了扬下巴,皮埃尔上去又是一耳光:“你他妈不知道?” “我……”伊万军士感觉嘴里有硬块,他的牙齿被打掉了:“……我真不知道……” “热沃丹现在有多少兵?” 伊万军士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咋办?”皮埃尔彻底傻眼。 温特斯气急败坏:“谁让你用拳头打了?” “那咋办?把他弄醒?” “得了,他和大头兵也没什么区别,看不到什么东西。把他带走。” …… 随后,还在迷茫状态的押运队士兵被蒙面人们叫到一起,他们的武器已经被夺走、双手也被捆在背后。 “沿着路往北去!”为首的蒙面人冷声叱令:“谁敢回头,就宰了谁!” 押运队的士兵们最开始还发愣,突然一窝蜂地沿着土路往北去了。 “我们也快走。”温特斯扯下蒙面布:“别等宪兵游骑追上来。” 安格鲁不合时宜地询问:“热沃丹手上有游骑吗?” “滚。” 二十辆大车,五十多个人的武器落到温特斯手中。 套车的时候,瓦希卡兴奋地说:“这可真是大买***抢路人、抢农庄可他妈痛快多了!” “这不还是当土匪吗?”萨木金有点不高兴。 “管那么多干嘛?”瓦希卡摸了摸后脑勺上已经痊愈的伤:“天塌下来有百夫长顶着,你跟着走就对了。” 自从那次临阵脱逃,脑后挨了蒙塔涅百夫长一刀背,瓦希卡一直都有点害怕温特斯。 那一边,温特斯也在哀叹:“这不还是当土匪吗?” “您在说什么?”皮埃尔没听清。 “我说。”温特斯一字一句道:“做了这一票,咱们就可以把队伍好好整理整理了。” 皮埃尔高兴的说:“好啊!现在这就是土匪嘛!也该整理整理。不过为什么不收编他们?这不是现成的五十多个人?” “那是战士吗?”温特斯也开始教育皮埃尔:“那是五十张嘴!” 北面的道路上传回一连串脚步声,温特斯和皮埃尔对视一眼——有人在兵站来! 老兵们飞快地拔出武器,跃上马背。 很快,他们从黑暗中带回三个反绑双手的热沃丹士兵。 “你几个回来干嘛?”温特斯拉上蒙面布:“想死?” “蒙塔涅大人!”其中一名士兵竟然叫出温特斯的姓氏:“您带我们走吧!” 他语速飞快地解释:“我一早就认出来您的兵!进兵站的时候我就认出他们了!所以我没戳破。我不是您的兵,但是我见过您。我和您并肩作战过,我也是从荒原上回来的!您带我们走吧!我们不想给热沃丹卖命了!” “得了。”皮埃尔哀叹一声:“又多三张嘴。” “错了。”温特斯拍了拍皮埃尔的肩膀:“是多了三位战士。”</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建军 温特斯现在一睁眼,就是几十口人的吃喝拉撒。 锅圈的人马,他收编了。 锅圈的痛,他也体验到了。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为后勤发过愁。 后勤是高级军官才需要担心的问题,温特斯不过是个百夫长。上头给他发下来什么,他就给下边发下去什么。 不够,就去找后勤部门讨。要不来,那也没办法。 他只要不贪污克扣、中饱私囊,士兵们就谢天谢地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成了没有上级的军官,带领着一支没有后方的部队——虽然目前仅有三十八个人——什么都得靠自己。 不客气地说,大家没有东西擦屁股,第一时间都会想到蒙塔涅上尉。 拦截征粮队解了温特斯的燃眉之急,却又让这支新生的队伍面临一次艰难抉择。 要把粮食还回去吗? 温特斯将队伍里的主要人员召集起来,开了一次火旁会议。 皮埃尔、安格鲁、瓦希卡还有其他几村的代表围着营火坐成一圈,温特斯把目前的情况给大家说了。 树枝在火堆里哔哔剥剥作响。 安格鲁怯生生地说:“还给乡亲们吧,这些粮食都是乡亲们的,是他们从狼镇乡亲们手上抢来的。” 温特斯点点头,鼓励安格鲁继续往下说。他想听听其他人的想法。 他此刻正借着火光削木头,打算雕出几枚棋子。 “还回去?”皮埃尔叹了口气,反问:“那我们吃什么?” 安格鲁被问住了,他天性温和,不喜欢想太复杂的事情。于是他垂下头,摆弄起脚边的树枝来。 皮埃尔咬着嘴唇,狠心道:“干脆不还,一粒麦子都不还!哪户人家实在没吃的,我们再周济他们一些,他们还会感谢我们。” 温特斯手上的刀停顿了一下,他点点头:“这也是个办法。” 其他几村的代表不敢插话,不过从表情能看出,他们赞同皮埃尔。 虽然他们同情狼镇农夫,可终究还是填饱自己的肚子更重要。 “征粮队去抢乡亲们的粮食,我们再去抢征粮队,那我们和他们有啥区别?”安格鲁猛地抬头,伤心地说:“那我们以后就守在狼镇边上,等征粮队把乡亲们抢得精光再去抢他们?我们不是成了吃腐肉的乌鸦、鬣狗?” 这下轮到皮埃尔无言反驳,他抱着胳膊,嘴里嘟囔着:“还是不一样的。” “犯不着吵架。”瓦希卡出来打圆场,他中和两人观点,试探着问:“要不然……还一半回去?” 听到这话,正在雕刻棋子的温特斯险些割到手。 他某一个瞬间真的很想把瓦希卡头盖骨撬开,看看这小子究竟是如何想出的这般天才的办法。 但他又想起杰士卡中校面对少尉们的态度——多听、少说、做决策。 不能随便打击大家,否则就没人再敢说话。 不等温特斯说什么,皮埃尔直接顶了回去:“还一半?还不如干脆不还!还一半?所有人都会恨我们的!” 瓦希卡也讪讪闭上了嘴。 “行了,安排夜哨,其他人休息。安格鲁留下。”温特斯拂掉身上的木屑,把一枚马首棋子揣进口袋:“明天起程,咱们回狼镇。” 杜萨克们干净利落地站了起来,他们已经习惯服从命令。 其他几村的代表却有些慌乱,温特斯的队伍这几天仍旧住在森林里的强盗营地。 突然要去狼镇,他们有些不适应。 “不能再留在这里。”温特斯心想:“不然真成强盗了。” 强盗营地没有围墙、没有营房、没有哨位,甚至帐篷都没有几顶。 就连温特斯也不过是在营火旁铺上一张毛毯当床。 在这种地方生活,人的心态甚至会发生变化。 其他人都已经走开,安格鲁紧张地捏着衣角:“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没说错什么,你是个好孩子。”温特斯轻声对安格鲁说——其实两人年纪相差还不到四岁:“我只想告诉你这一点,回去好好睡觉。” 安格鲁抬手敬礼,懵懵懂懂地走了。 温特斯拿出两张毯子,一张当被、一张当床,很快进入梦乡。 他刚刚睡着,瓦希卡兴高采烈的声音便把他吵醒。 温特斯的头很痛:“干什么?” “百夫长,我想到好办法啦!”瓦希卡第一时间赶来汇报,他喜气洋洋道:“这一次就还给狼镇乡亲们。以后咱们守在别的村子旁边,等征粮队把别的村子抢得精光,我们再去抢征粮队,不就完了嘛?” 温特斯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他一脚踹翻瓦夏。 暴怒的吼声惊醒了森林里的所有生灵:“滚!” …… 四十来个人的队伍,二十几辆大车。 把营地里能带走的东西胡乱卷起来往车上一扔,温特斯的部队便开拔了。 车队在路上拉成长龙,乱哄哄的。 若是没有那十六位老兵带领,走着走着车队自己就能散架。 沿途的村庄、小镇甚至森林里的匪帮都在偷偷窥视这支队伍。 是征收队吗? 不像。 几个月以来,只见到征收队拉着粮食去热沃丹,还是第一次见到拉着粮食的车队走回头路。 “抬起头!提起胸膛!”温特斯骑着马前后巡视:“你们是兵,不是土匪!给我大大方方地走!” 在温特斯的呵斥声中,“新兵”们紧绷的脸颊逐渐放松下来。 他们心想:对呀?我已经是民兵了,我为什么要害怕? “瓦希卡!”温特斯远远地喊。 “在!”瓦希卡紧忙驭马跑过来。 “给大家唱个歌!” 瓦希卡一脸苦涩:“百夫长,我只会我们杜萨人的歌……” 军队里的歌大部分只有曲调,没有填词。 反倒是民歌,曲调就那么几样,填词却是五花八门。 温特斯一瞪眼:“让你唱你就唱!扭捏什么?” 瓦希卡吓得一哆嗦。 他咳了几下,红着脸,扯着嗓子吼起来: “哥哥你出村口!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着哥哥的手! 送哥送到大门口……” “停停停!”温特斯哭笑不得,甩手给了瓦夏一鞭子:“唱得这是什么玩意?” 民兵们也善意地哄笑着。 瓦希卡捂着脑袋,可是委屈极了:“这就是我们杜萨人的歌啊!杜萨克离家服役,娘们走到村口去送……” “好!那就继续唱!” 瓦希卡继续吼了起来: “紧紧地拉着哥哥的袖! 汪汪的泪水肚里流! 只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瓦希卡唱得很糟糕,四句里三句不在调上。 可是他唱着唱着,民兵们的眼睛就都湿润了,因为大家都是离家之人啊。 新垦地无家可归的农夫与百年来付血税的杜萨克,突然有了一丝共鸣。 “别光听着!”温特斯站起身来,喝令众人:“都跟着一起唱!学着唱!” …… …… “哥哥你骑马走! 小妹妹我苦在心头! 这一走要去多少时候! 盼你也要白了头……” 伴随着鬼哭狼嚎般的歌声,温特斯的队伍开进了狼镇。 紧接着,温特斯大手一挥,下令所有粮食统统返还给狼镇人。 各村村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镇广场,甚至没有被征走粮食的狼镇农夫也来瞧热闹。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收到粮食的人如此,发放粮食的人也是如此。 辨认粮食都是谁家的倒也简单,因为装粮食的都是农户手工编制的草筐以及少量麻袋。 草筐、麻袋都是手工制品,所以各家编织的习惯各有差别。为了避免平日里拿错,许多农户甚至会留下独特记号。 因此返还工作进行得很顺利。 温特斯还当了一回临时法官:两名农夫都说一筐小麦是他家的,温特斯便让他们回家取来自家编制的苇筐。两相比较,水落石出。 自打镇中心被焚毁,狼镇已经很久没来过今天这么多人了。 温特斯坐在镇外的山坡上,望着狼镇的热闹景象,心满意足。 “唉。”皮埃尔坐在温特斯身旁,他还是有点心疼:“我觉得真不如干脆不还,谁家缺粮救济谁。还能让大家念着您的好。” 温特斯大笑着反问:“你当狼镇人傻吗?他们会不懂怎么回事?用不着这种蝇营狗苟的手段!放心吧,我会为大家搞到补给的。” “唉,我不是担心补给。”皮埃尔难过地说:“我是担心将来他们怨恨您。您帮了他们一次,第二次呢?第三次呢?” “没关系。”温特斯向后仰躺在山坡上,拍了拍皮埃尔后背:“没关系的。” …… 把粮食统统还给狼镇人之后,温特斯带领队伍做的第二件事便是收敛墓园的遗骸。 墓园位于教堂旁边,四周灌木环掩,原本是一处肃穆宁静的地方,可以供人追思逝者。 如今已经不成样子。 墓碑越好,墓穴被破坏的越严重。 被掘开的墓穴就像大地的伤口,残忍地裸露在外面。 尸骸散落在各处,其中许多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 还有亲属健在的死者,遗骨都已经被收敛。 如今散落在墓园的骨骸,都属于那些与人世间再无牵挂的人。 温特斯带领众人把能区分的遗骸各自归葬,不能区分的就放入一处新挖掘的集体墓穴。 不少狼镇人也主动留下帮忙。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掘开的墓穴被一一回填。如同伤口愈合,只是仍旧留下浅浅的疤痕。 返还粮食、收敛遗骸,这两件事做完之后,温特斯在狼镇的废墟上集合队伍。 “这里。”温特斯踩了踩脚下的焦土,用手杖随意地画了个圈:“就在这里,我们要建立我们的军营。军营就是家,就是后方。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是流寇、土匪。” 人们静静地听着。 “我知道,大家留在我这里,不是因为你们愿意当兵,而是因为你们无处可去。”温特斯扶着手杖,笑道:“所以我想了想,需要一个仪式让大家明白,你们已经不再是农夫了。来啊!把东西拿来!” 安格鲁提着一麻袋叮当响的东西走过来,是金币! 温特斯接过钱袋,走到人们面前,亲手给每个人发了一枚杜卡特。 他一字一句对士兵们说:“这个东西,叫军饷。当兵吃饷,领了军饷,从此以后你们便是兵,我们对彼此就都负有了义务。你们或许还不明白为什么而战,但是你们慢慢会明白的。” “好了。”温特斯轻轻点了点手杖:“宣誓吧!” 没有神职人员,没有圣徽,也没有其他额外的仪式。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走到温特斯面前,向他宣誓效忠。 宣誓是军队的常规仪式,在共和国里向个人宣誓有些奇怪,温特斯想要的也并非如此,但是这支军队目前确实是靠着个人魅力凝聚起来的。 虽然它还很小,但是从这一刻起,它足以被称为是一支军队。 宣誓仪式之后,这支不到四十人的军队顺从地接受了重新整编。 温特斯如同站在一张白纸前的画家,他终于可以依照他的理念,不受约束、不受限制地建立一支军队。 十人队里只有8个人,数量太少,承担夜岗、巡逻等职能时多有不便,所以温特斯增设至12人。 而12个人住在一个帐篷里又实在太挤,温特斯便把分设为两帐。 一帐6人,两帐共用一口锅,是为一伙。 一伙士兵设一名十夫长、一名副十夫长。 因为方阵战术,联盟现行军制的最小战术单位是大队。 然而百人队有时也会单独执行作战任务,80人的百人队规模实在太小,温特斯深感不便。 与此同时,指挥两支百人队作战的经历让他有所心得。 他准备将百人队扩充至120人,大队的规模不变,同时在百人队和大队之间增设一级指挥层,或许可以叫中队。 大队的内部编制变为1:2:4,两个百人队有三名军官,无论哪个阵亡都有人接替。 不过这只是温特斯的草案,具体施行时会遇到什么问题,他无从知晓。 因为他现在只有三十八名士兵,三伙人加俩传令兵,甚至还不够一支百人队。 而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他去哪里给大家找吃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围歼 “拿好!” 温特斯给瓦希卡、萨木金及另一位老兵塔马斯每人发了一支箭。 箭上刻着数字番号。 这三人是他挑选出来的十夫长。 温特斯原本想按照出身地编制人员,但他意识到这样做得不偿失。 所以他把所有士兵打散编队,由老兵担任十夫长。 另外三名他最信任的人:皮埃尔留在他身边,当副官;安格鲁和夏尔也留在他身边,做传令兵和宪兵。 “箭是你们的信物,不许折断。折断了,所有人领鞭刑。”温特斯严肃地训诫十夫长们:“也不许走散,一个士兵走散,其余士兵尽皆连坐!” 三名新晋十夫长重重点头。 此刻的温特斯,面庞上见不到平日里的温和神色,只有杀气腾腾: “行军作战不得喧哗!违者鞭刑!惊扰敌人者斩首!” “有敌人突破你们的包围,不许追赶,只管继续围拢,将其余敌人向预定地点驱逐。” “尽量要活的!不要死的!” 申明纪律之后,温特斯拿出四幅地图,三小一大。 小地图发给十夫长,大地图在众人面前铺开。 温特斯又取出三枚马首棋子,着手给十夫长们讲解路线。 瓦希卡、萨木金和塔马斯两眼发指,迷迷糊糊地听着,拼命点头。 温特斯突然发现了什么,他盯着三人,冷冷地问:“你们三个……会看地图吗?” 瓦希卡习惯性地继续点头。 温特斯抬腿给了他一脚,气不打一处来:“你会个屁!你地图都拿反了!” 瓦希卡不敢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靴子,慌忙把地图颠倒回来。 见到伙伴被收拾,安格鲁捂嘴偷笑。 “瑞德修士教你们的语法拼写规则。”温特斯又看向安格鲁:“你们还记得多少?” “啊……啊?”安格鲁结结巴巴地回答:“忘得差不多了。” 温特斯从胸腔最深处发出一声悲叹,他很痛苦,就像内德·史密斯曾经那样痛苦。 他一拍脑门,又一拍大腿:“吃过晚餐,全都上我这来!” “要……干嘛?”皮埃尔小心翼翼地问。 “上课。” …… 拂晓时分,太阳即将露头 瓦希卡带领手下十一名士兵在林间行走,他们拉成一条松散的线。 所有人都拿着猎猪矛,一边走,一边用矛杆拍击树干。 猎猪矛的长度不到两米,不需要结阵使用。矛尖有两根旁杈,可以防止一次性刺得太深拔不出来。 森林里的野兽远远就听到他们发出的噪声,纷纷逃窜。 远处,隐隐约约能听到同样的拍击声传来。 温特斯带着皮埃尔几人守在围口,简直气得发疯:“萨木金他们那队人呢?死哪去啦?!” 皮埃尔、夏尔和安格鲁三人也不知道,他们焦急地等待着。 温特斯的部队正在肉眼可见地从[农耕定居模式]向[渔猎模式]退化。 主要还是因为没东西吃,爱伦·米切尔帮助他募集到一些粮食,但是远远不够。 温特斯不能等着坐吃山空,他的部队必须也参与生产才行。 而以新垦地的自然条件,最立竿见影的生产方式莫过于“狩猎和采集”。 倒不是温特斯想回归原始社会,实在是没办法。 在赫德诸部生活三个月,令他对不同形态的社会模式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身为赫德诸部的一支,帕拉图人逐渐选择种地为生。不是因为种地简单,相反,种地可比放羊难多了。 温特斯现在只能选择更简单的道路。 眼下正值七月份,盛夏,不是特别好的狩猎季节。 而且温特斯的大半部下过去都是农夫,没操持过狩猎的营生。 好在温特斯和老兵们积攒过一些经验:冥河之战的时候,温特斯曾带领他的部队围猎桥林里的野兽。 算了,还是不再提,提起冥河之战温特斯心口就疼。 他如今无比思念小猎人贝尔。 要是小猎人在,他能省事不少。但是他转念一想,贝尔要是回来,肯定要把小家伙也带回来。 温特斯现在喂饱四十张嘴都费劲,小家伙的血盆大口轻轻松松就能把他吃破产。 他现在只有四十人,搞不了大围猎,只能搞小围猎。 所以他选定目标的时候也很谨慎,只瞄着狼镇东北方向森林的一小群角鹿。 三伙人日出前一个小时分头进入森林,从三个方向收拢、惊吓兽群,把角鹿群赶向温特斯所在的位置。 而温特斯所在的位置已经提前挖好陷坑,而且由帕拉图最“凶残”的施法者军官亲自坐镇。 只要兽群到位,保证万无一失。 这是没想到还是出了岔子——萨木金那伙人不见了。 温特斯气得不行,也顾不得隐蔽,大喝:“安格鲁!” “是!”小马倌条件反射般回答。 “你去找萨木金!告诉他!他再逾期不至,放走鹿群,老子把他全队人绑在树上抽!” “是!”安格鲁跳上马背,朝着萨木金应该出现的方向疾驰而去。 原本宁静的森林如今已是鸡飞狗跳。 不分鹿、獐、兔、狐,野兽惊慌逃窜,悲鸣声此起彼伏。 安格鲁心中不忍,他突然想到,在人类出现在这片森林之前,这些动物很可能已经成百上千年的生活在这里。 就像这群角鹿,它们在这里定居的历史不知比人类要久多少。 可是如今人类——包括安格鲁在内——来了,鹿群即将迎来它们的灭顶之灾。 安格鲁一面骑马,一面想着,内心涌上一阵悲伤。 “这样做对吗?”他心想。 …… “真香!”安格鲁大嚼烤鹿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真香!” 士兵们吃得都是鹿身上比较差的肉,例如内脏。 像最好的肉例如鹿腿、肚腩,都拿去跟各村村民换粮食了。 肋骨村民们不要,嫌弃肉少,便宜了安格鲁。 萨木金那伙人羡慕地看着其他人吃喝,他们只分到其他两伙人一半分量的肉,而且都是最差的肉。 因为他们没能按时抵达预定位置,导致近半角鹿从包围缺口逃出。 萨木金也是运气太差——他们竟然在半路上碰到了黑熊。 他们不仅只有半份肉,每人身上还记了五鞭子,以观后效。 一团小小的营火,煮着一锅肉汤,温特斯和皮埃尔正在做“战后”总结。 “皮子怎么办?”皮埃尔拿着小本子,充当临时书记员。 “拿去换粮食。”温特斯喝了一口鹿肉汤。 “角呢?” “先留着吧,看看能不能带到热沃丹去卖。” “鹿血呢?” “喂狗?”温特斯突然想起什么,问皮埃尔:“你爸不是有四条顶好的梗犬吗?哪去了。” “跑野了,偶尔才会回家。” “想办法重新拴住,说不定能用上。” “好。” 秉承着什么都不浪费的思想,连鹿骨头温特斯都找到了去处: 南新村有个老头会用骨头做胶,他愿意出两“马尔特”小麦换走所有的鹿骨头——马尔特是旧制,大约13公斤。 温特斯高高兴兴地答应了,老头也很高兴。 狼镇人手里到底有没有粮食?答案是“有”。 没有粮食的狼镇人已经钉上门窗,逃难去了。 但是征不到,或者说征收成本太高。 温特斯在军校历史课上学到过一个故事,主权战争时期,疯皇理查四世曾经下令,严禁农民用黑麦喂猪。 疯子理查或许认为靠这种方式,能够平抑黑麦的价格,从而收购到更多的粮食。 可农民仍旧用黑麦喂猪,偷偷地喂。 他们宁可喂猪也不愿意让粮食被皇帝的征税人收走。 历史教员认为:这件事说明帝国的经济已经濒临崩溃,疯子理查注定要失败。 温特斯被老神棍点拨过之后,对于这件事有了另一个角度的看法——强行征税的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农民把粮食藏在猪圈、柴堆下面,征收队翻箱倒柜地找,这就是新垦地的现状。 农民不是没粮食,也不是不愿意提供粮食。他们想要的是交换,等价交换。 或许不止是农民,所有人都是如此——温特斯心想。 “我记得米切尔夫人会做香肠?”温特斯啜饮着鹿肉汤,问皮埃尔。 皮埃尔在埋头记账:“是啊,我妈会做。” “鹿肠子能不能做香肠啊?”温特斯好奇地问,维内塔人的生意天赋正在发光:“能的话,那些鹿的杂碎可就都有去处了。香肠总比纯肉值钱吧?” “这个……我不知道。”皮埃尔挠了挠头:“我回去问问我妈。” “好。” 皮埃尔又问:“还有六头活着的鹿,怎么办?” “先养着?能不能养?”这是温特斯的知识盲区。 “不知道。”皮埃尔也发懵,他想了想,反问:“能养为啥以前没人养?” 温特斯沉思着:“赫德人说,再往西边还有赫德野人部落,靠牧鹿为生。应该能养吧?杀了吃肉太可惜,要是能圈养就好了。” “我找人试试看?” “好。” 温特斯喝着鹿肉汤,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维内塔人的“杀手直觉”正在疯狂报警。 他猛地跳起来,冲着其他三堆营火厉声喝问:“谁在做烤肉?” “我……”安格鲁不知所措地起身,手里还握着烤鹿肋。 “不许烤!都给我吃煮的!”温特斯痛心疾首地教训:“一斤肉,烤完顶天剩七两!我都吃煮面片,你还敢奢侈到吃烤肉!反了你!” 战士们哄堂大笑。 安格鲁低眉顺眼地跑过来,带着两条烤鹿肋:“这些给您。” 温特斯忍不住尝了一口,流下了眼泪:“真香。” …… 当温特斯又一次把三支箭发给十夫长的时候,大家就明白又要出击了。 这无形间变成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作战”前把箭发给十夫长作为信物,战斗结束后再把箭收走。 “百夫长,一伙人、一锅人也太难听了。”瓦希卡接过箭矢,嬉皮笑脸地说:“换个好听点的吧?” 温特斯拿出地图板,眉毛微微挑起:“你想换什么?” “叫一箭人怎么样?” 温特斯险些被口水呛死,他不禁感慨:“瓦夏,你可真是大聪明。” “是吗?”瓦希卡笑逐颜开,喜色跃然脸上。 “是个屁!”皮埃尔给了瓦夏后脑勺一巴掌,提议道:“要不然,叫一支箭吧?一伙人、一锅人却是不好听。” 温特斯想了想,一支箭听起来也不错,便点了头。 “我们现在也算是扯起旗号了!”见提议被采纳,瓦希卡便想再接再厉:“是不是也得起个响亮的名头?一听就很厉害的那种?”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目前确实没个名头。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现在还叫“新垦地狼屯镇民兵队”。 瓦希卡抻了一会,得意洋洋地揭露谜底:“我建议,就叫血狼帮!哦,不,血狼军!是不是很厉害?” “血[脏话]的[脏话]狼。”温特斯狠狠一靴子踢在瓦夏屁股上:“你是盼着热沃丹派兵来打我们,是吧?” 没人提这茬还好,听到这个绰号温特斯就火大。 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温特斯向属下们解释:“我们劫了征粮队,热沃丹不会善罢甘休。不然我们为什么要扮成土匪下手?如今我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虚名。热沃丹越注意不到我们,越好。而且我们本来就是狼屯镇民兵队,为什么要改名?” 皮埃尔若有所思地点头,其他人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好了,看地图吧。”温特斯把地图铺在桌子上,再次重申纪律: “行军作战不得喧哗!违者鞭刑!惊扰敌人者斩首! 有敌人突破你们的包围,不许追赶,只管继续围拢,将其余敌人向预定地点驱逐。” 尽量要活的!不要死的!” 最后,他用最严厉的口吻告诫三名十夫长:“这次若是还有人胆敢逾期不至,决不轻饶!” …… 还是同样的时间——拂晓,太阳微微露出一点亮光。 瓦希卡带着十一名士兵提着猎猪矛,在森林里拉成一条松散直线。 只是这次,他们没有敲打树干,而是悄无声息地行进。 一直走到预定地点,他们埋伏下来。 瓦希卡耐心地等待着。 乍然,凄厉的军号声撕碎夜幕。 森林中的鸟儿呼啦啦地飞向天空,野兽惊恐地四下逃窜。 进攻命令已下达。 “杀!”瓦希卡提矛跳起来,声嘶力竭大吼:“跟我上!” 三支箭从四面八方扑向森林中的土匪宿营地。 一伙二十余人的匪帮眨眼间就被拿下。 敢反抗的土匪被长矛刺死,还活着的土匪跪在地上,像羊群一样被拢在一起。 一个土匪也没能跑掉。 “百夫长!”安格鲁兴奋地来向温特斯汇报:“这可比打猎容易多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苦思 民兵队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这伙匪帮,温特斯并不感觉意外。 他带着三支箭、将近四十人,若是还解决不掉二十几名流匪,那他不是白领着大家围猎了? 安格鲁无意中说对了一点——“打土匪可比围猎容易多啦。” 对于“渔猎部落”而言,狩猎等同于军事训练。 布置路线、规划时间、分进合击,这就是典型的军事行动。 温特斯随着赤河部迁徙时,就发现赫德人在迁徙过程中每日扎营、拔营,其实和行军也没什么区别。 温特斯带领民兵队数次围猎兽群,一方面是实在没吃的,需要参与生产;另一方面也有训练部下的意图。 …… 民兵队把这伙匪徒抓了起来,顺便也给他们抄了家。 “一共活捉二十二个土匪。还有两个想顽抗,都弄死了。”皮埃尔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生气,他无奈地说:“破剑烂矛倒是有几把,粮食就只有几袋小麦和黑麦。” 温特斯也叹了口气:“他们怎么这么穷?” “不穷,也就不出来当强盗了。”皮埃尔低声询问:“放了?还是?”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温特斯想了想,说:“放了的话,他们还是会当土匪。” “那我这就去把他们都办了。”皮埃尔转身就要走。 “我还没说完呢!你别着急。”温特斯叫住皮埃尔,他发现这小子的手越来越黑。 皮埃尔静静等着温特斯的命令。 温特斯也很苦恼:“不分青红皂白都杀掉,那我们成什么了?这些都是本分农民,活不下去了才跑出来。” “我去办,您不用担心。”皮埃尔轻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特斯拍了拍皮埃尔的胳膊:“把惯匪挑出来,解决掉。其他人都押回狼镇。” 皮埃尔眼睛瞪得大大的:“您要收编他们吗?” “当然不。”温特斯摇头苦笑:“我哪来那么多粮食?真要收编,也得拣选好的收编。” “那……” 温特斯下定决心:“给他们口东西吃,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先安定下来,走一步算一步吧。粮食不够,我们想办法去买、去换就好了。先撑到秋粮下来再说。” “那……以什么名义约束他们呢?”皮埃尔想得很快:“如果他们不是民兵的话。” “劳役犯人怎么样?”温特斯反问:“反正他们都当了土匪,按法律都该绞死。我们不杀他们,让他们服劳役总归合情合理吧?跟他们说明白,不是服一辈子劳役,有条件的话就放他们还乡。” “我觉得可以。”皮埃尔重重点头:“我去安排。” 说完,他抬手敬礼,转身离开。 温特斯望着皮埃尔的背影,不知该作何感想。 皮埃尔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聪明、可靠、办事得力。 温特斯可以把性命托付给皮埃尔,皮埃尔也会毫不犹豫地把性命托付给他。 但是皮埃尔变了,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杜萨克。 或许是世界变了,而皮埃尔选择了用一颗冰冷的心来回应。 温特斯对于皮埃尔有一种兄长般的情感,他希望能保护好皮埃尔,让后者不至于走上歪路。 但是未来究竟会如何,他也没有把握了。 温特斯叹了口气,他有什么资格担忧皮埃尔?他自己也变了。 “劳役犯人?”温特斯苦笑着摇头:“这下真成了奴隶制渔猎部落了。” …… 七月中旬。 晴天。 黑水镇圣吉斯谷村外。 一座简陋的二层圆形木寨孤零零伫立在林边。 寨子很小,直径还不到二十米长。 这座木寨原本是黑水镇圣吉斯谷村民躲避盗匪的地方,结果反而被一伙盗匪占据。 皮埃尔举着一扇门板当盾牌,三步并作两步靠近木寨。 “里面的土匪听着!赶快投降!不然我们放火啦!” 皮埃尔前去以理服人的时候,温特斯正带领着三支箭在弓弩射程之外打造简易攻城锤。 短短一周时间,民兵队将狼镇附近的几股土匪清扫一空。 正如温特斯所说,民兵与土匪天生对立。 土匪祸害起老百姓来,比征粮队也不遑多让。 除了光明正大的理由,温特斯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想法:他想从土匪手里搞点粮食。 光靠打猎哪里吃得饱?况且猎物最好的部分也是拿去换谷物,剩下的都是内脏杂碎。 天天喝野菜大肠汤,谁也顶不住。 不过目前来看,这个计划已经落空。唉,土匪手里也没有余粮。 但土匪还是要剿,没有理由也要剿,有理由更要剿。 圣吉斯谷就给了温特斯一个非常充分的理由:两大车小麦。 不是大麦、不是黑麦、也不是燕麦。 是小麦,最好的粮食。 狼镇驻镇官回来了的消息扩散到附近的村镇,狼镇驻镇官正在带兵剿匪的消息同样不胫而走。 被一伙无恶不作的土匪逼得走投无路的圣吉斯谷的村民们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派人来求助。 圣吉斯谷村长骑着毛驴,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来到狼镇,请求温特斯跨境执法。 而且他答应,土匪拥有的所有东西,温特斯都可以当成战利品带走。 除了女人——圣吉斯谷的女人们。 没错,这伙匪徒不仅抢粮食、抢钱财,还祸害女人。 十几个圣吉斯谷的女人被土匪抢进寨子,其中有五人甚至尚未结婚,最小的那姑娘还不到十四岁。 温特斯的怒火自不必说,听到这种事情,民兵们也恨得牙根直痒痒。 像这种货色,没有报酬温特斯也要收拾他们。 根本不用鼓动士气,大家带着武器连夜赶往圣吉斯谷。 温特斯原本想诱出土匪,在野地伏击。 但是这伙土匪很警觉,发现哨探被摸掉,立即龟缩进木寨里。 战斗一时间陷入僵局。 没过多久,皮埃尔跑了回来。 “怎么说?”温特斯问。 民兵队极度缺乏攻城能力,温特斯没有能用的火枪、更没有大炮,火药也很少。 他很不想看到他的战士爬着梯子用命攻城。 皮埃尔的脸色有些古怪,他舔着嘴唇说:“那个土匪头子提了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他……他要和您单挑。” …… 土匪头子是一个魁梧的壮汉,身高接近两米,看着就和野牛一样凶蛮。 他穿着一身板甲,不是普通的带裙甲的步兵板胸甲,而是一套军官的四分之三重型板甲。 他又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副骑兵腿甲和一顶船型盔。 这套盔甲的搭配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堪称豪华。 因为就连他的对手,那名年轻的驻镇官也没有板甲穿。 不过目前这位土匪头子脸上插着一柄猎猪矛,仰着倒在地上,应该是死了。 刚才还鼓噪助威的寨子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温特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阵前决斗这种要求,他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了。 这种感觉……真是有点令人怀念。 “还有谁?!”惊雷般的声浪扫过森林。 温特斯又问了一遍:“还有谁?!” 先是露出一个小缝,寨门随即轰然敞开。 …… 先控制住土匪,接下来就是甄别。 把惯匪找出来,留下那些朴实的农家子弟,留下那些还没沾染上无法无天的盗匪习气的人。 对于这套流程,狼镇民兵们已是驾轻就熟。 圣吉斯谷的村长答应给两车粮食,但是温特斯带来四辆大车——他指望能装点战利品走。 众人各司其职,不需温特斯插手。 他留在土匪头子的尸体旁,检查着对方身上的板甲。 检查过后,温特斯眉梢微微扬起:“这还真是军官甲。” “应该是偷得,或者抢得。”夏尔小声说。 皮埃尔从寨子里出来,快步走回温特斯身旁。 他嘴唇颤抖着,低声说:“您……您过来看看吧……” 皮埃尔领着温特斯走进寨子,在木寨的二层建筑里,温特斯看到十几名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人。 有的还活着,有的已经死了。 土匪不是强暴她们,土匪是在残杀她们。 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年纪还没有艾拉和斯佳丽大,坐在房间的角落,双手被捆在车轮上,头低低地垂着。 民兵用他们的衣服盖住女孩沾满血污和泥污的赤裸身体,她已经不在了。 一个女人还活着,当民兵试图为她披上衣服时,她却仿佛被极大地刺激到。 她拼命地向后躲,胡乱挥打着胳膊,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 她已经疯了。 骄傲、自满、决斗的兴奋、胜利的喜悦……温特斯的这些情绪霎那间荡然无存。 他的心中只有悲凉、无力感,还有愤怒,能焚烧世界的怒火。 民兵们也都沉默地伫立着,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格格直响。 “把他们带过来!”温特斯剧烈地呼吸着,费力地说:“把她解下来。” 鼻青脸肿的匪徒们被带到女孩面前。 不等温特斯开口,一名干瘦的匪徒猛地跪下,大声求饶:“大人!都是锤头和他的同伙逼我们干的!我们不干,他们就要杀了我们!帕林就是被锤头杀的!尸体就埋在寨子里!” “嗯。”温特斯抽出瓦希卡的马刀。 “真的!我们真的是被逼的!”干瘦的匪徒鼻涕眼泪横流,他扑向另一名酒糟鼻匪徒,大喊:“就是他!就是他!他是锤头的同伙!还有他和他!” “嗯。”温特斯抓住酒糟鼻匪徒的头发,就像拖尸体一样把他拖到女孩的尸体面前,让他跪着。 酒糟鼻匪徒已经被吓得瘫软,大小便也失禁了,他拼命哀求:“大人!饶命啊!发发慈悲吧!” “嗯。”温特斯把马刀搭在酒糟鼻匪徒的脖子上。 民兵们都在等待那一刻。 温特斯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松开酒糟鼻匪徒,把军刀扔还给瓦希卡。 “谢谢!谢谢大人!”酒糟鼻匪徒也不管地上还有他的屎尿,拼命去亲吻温特斯的靴子:“我为您做牛做马!我……” 温特斯狠狠一脚,钉着铁板的靴尖把酒糟鼻匪徒下颌击得粉碎。 …… 圣吉斯谷的打谷场变成了临时的刑场。 村民们全都来了。 不分男人女人,人人面有悲戚。 失去女儿的父亲和母亲哭泣着、咒骂着,他们渴望着正义。 特殊时期,一切从简。 指控、审判过后,便是处决。 酒糟鼻匪徒被捆在石碾上。 温特斯高高举起车轮,狠狠砸在酒糟鼻匪徒的左臂。 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声音,酒糟鼻匪徒的左臂弯折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 然后是右臂、右腿和左腿。 酒糟鼻匪徒还活着,夏尔和皮埃尔把他从石碾上解下,钉在车轮上。 曾经有一名无辜的女孩死在这车轮上,如今杀害她的凶手之一也被绑在同一个车轮上。 酒糟鼻匪徒会这样被示众,一直到死。 死后也会继续被示众,直至秃鹫乌鸦啄尽他的腐肉,直至他只剩下白骨。 这就是轮刑,最严厉酷烈的刑罚之一。 依照新垦地法律,聚众拦路劫掠,首犯轮刑、从犯绞死。 轮刑之后便是绞刑。 六名惯匪被吊起来,绞死。 三十三名裹挟的从犯被鞭刑。 行刑的民兵没有一丝留力,二十鞭过后,有从犯被直接抽死。 活下来的从犯,等待他们的将是苦役。 这场公开审判、处决很快落幕。 狼屯镇民兵队离开的时候,圣吉斯谷村长紧紧抓着温特斯的手,老泪纵横:“谢谢……谢谢……” 原本约定只给两车小麦,圣吉斯谷村民又给装了两车燕麦和黑麦,还使劲多装,盼着民兵队多拿走一些。 “我……”温特斯欲言又止,他从情感上没法接收这些粮食,但他需要这些粮食。 他抓着老村长的手,说:“黑水镇的切利尼驻镇官是我的好友,如果以后还有这种事情,您就来找我,不需要给粮食。” …… 温特斯心情沉重地踏上返程之路。 与皮埃尔等旧部重逢之后,对他而言一切都很顺利。 虽然生活很艰苦,虽然每天和混小子们有生不完的气,但是温特斯过得很快乐。 精神上的快乐。 回到军队让他如鱼得水,他自然而然地不再压抑情绪,他想笑就笑、想发火就发火。 在米切尔庄园劈柴时,他曾不止一次有过这种想法“那远处的山坡上,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有赫德骑兵冲出来?” 但是当他打定主意留下,当他重建狼镇民兵队之后,这种想法再也没出现过。 温特斯不仅很快乐,他甚至有了一些骄傲和自矜,他对他做到的一切很满意。 他是狼镇的驻镇官,他履行了驻镇官的职责,他在一点一点重建狼镇,他保护住了狼镇的安宁——即便只是暂时。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答案只有一个:“我意不平,我想守护一些东西,我想改变一些东西。” 但是改变到什么程度、改变的范围有多大,温特斯没能想清楚。 难不成要改变帕拉图?一个人对抗一个国家? “这太狂妄了。”温特斯心想,他是崇尚理性的施法者,所以他把目标定得很小、很实际:“或许只改变狼镇?” 但是在圣吉斯谷的经历血淋淋地告诉温特斯:“不够。” 瑞德修士说过“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狼镇,不够。 温特斯意识到,他必须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他在思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生意 空气里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 民兵队刚刚从圣吉斯谷返回狼镇,七十多名劳役犯便被集中到旧广场。 没有告诉他们要干什么,只有全副武装的民兵虎视眈眈地看守着他们。 等待的过程无比煎熬,有些胆小的劳役犯已经开始抹眼泪。 劳役犯们也知道狼镇缺粮食——看管他们的民兵每顿都只有两块粗面包,劳役犯更是只有一碗杂麦粥喝。 但是至少他们过得还算踏实,有棚屋住、有东西吃,不用去杀人抢劫,每日的劳作就是砍树、烧炭、盖房子。 可眼下这个架势,怎么看都像是要彻底解决他们。 “我爹说过。”一个人恐惧地对身旁的人说:“马扎尔贵族要杀谁,就给他发一把铲子,让他挖坑。等挖到一人深,再从上面把土填回去……” “妈的!瞧着吧!老……老子才不会干等死!”回答的人也在发抖。 有人冲着民兵绝望叫嚷:“你们到底想要干啥?为什么折磨人?给个痛快的啊!” 民兵面无表情握着武器,没人回答他。 那人还想继续喊,却突然紧紧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蒙塔涅驻镇官朝着他们走过来。 温特斯走入镇广场,他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于是挥手安抚众人:“都坐吧,坐下说。” 他自己也找了块树墩坐着,但是劳役犯们没人动弹。 温特斯和善地重复了一遍命令:“坐下。” 如同镰刀刈过麦田,广场上的人齐齐矮了一截,稀里哗啦地坐到了地上。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是无地的雇工或是佃农?”温特斯不喜欢说废话,开门见山地询问:“把手举起来。” 手一只接一只地举了起来,在场七十余人只有两人没举手。 温特斯问那两人:“你们两个是自耕农?” “不是的,大人。”那个高瘦的男人连忙摇头,他的回答很有条理:“我和我弟弟是烧砖的。没人买砖瓦了,我们兄弟就只能逃荒,然后……就到您这来了。” “你叫什么?” “肖恩,烧窑匠肖恩[Sean Brickyer]。” 温特斯点了点头,把这个人记在脑子里,又问:“据我所知,仅仅是狼镇,雇工和佃农就超过两百户,逃荒的人都去了哪里?都当了土匪?” 劳役犯们不知所措,有人在小声咕哝。 最后还是窑匠肖恩给了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热沃丹。” 到处都没吃的,人就会跟着粮食走,哪里有粮食哪里就有人。 如今整个热沃丹辖区哪里粮食最多? 正是热沃丹市。 说来也可笑,二月份的时候,热沃丹还得派兵征丁。 转眼间五个月过去,热沃丹再也不用为兵源苦恼了。 因为绝大部分流民已经拖家带口聚集到热沃丹市,求着当兵挣口饭吃。 所以最近热沃丹驻屯所只派征粮队,再没派过征丁队。 温特斯又问:“除了他们两个砖匠,你们其他人原本都是农夫?” 一众劳役犯纷纷点头。 “如果我给你们提供土地。”温特斯目光炯炯,一字一句地问:“你们愿意在狼镇耕种吗?” 镇广场一片哗然,劳役犯们瞠目结舌,交头接耳嘀咕起来。 “安静。”温特斯轻轻拍了一下手掌。 镇广场霎那间又变得死一般寂静。 “愿意?还是不愿意?”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硬着头皮起身,鼓起勇气解释:“大人,不是我们不愿意种地。而是您给我们地,我们现在也种不了……” “老人家,您坐下说话。”温特斯有疑惑便问:“为什么不能种?” 老人依旧站着,他组织了好久语言,才开口道:“大人,哪有长工不想有自家的地?可是农时……已经过去了。” 老人家又比划着解释了半天,温特斯这个海蓝人才明白对方说得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帕拉图的农夫一般采用轮耕制,每年有两个农业周期。 主粮的种植周期是本年秋季至次年夏初,主要种冬小麦。 辅粮的种植周期是本年春季至本年秋季,主要种燕麦、黑麦和豆类。 如果有多余的边角农田,再种点蔬菜补充餐桌。 现在是七月份,正正好好位于两个农业周期之间,错过了农时。 而且庄稼不会一夜之间成熟,想要种地,至少得有能撑过一个农业周期的存粮才行。 “就算我们去种冬小麦,等不到麦子熟透,我们也全得饿死。”老人越说越难过,越说越伤心:“这的地都是黏地,开荒得用四匹马的重犁,不然连土都翻不动。我们没有马,也没有犁,就算大人您给我们地,我们也没法开荒……” 剩下的农夫也跟着点头。 温特斯仔细地听着,他没带纸笔墨水瓶,不然肯定会记下来。 他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但是没能考虑得这么深——因为他根本就不懂种地。 老人絮絮叨叨地讲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听完老人的话,温特斯已经打定主意。 他深深吸气,又深深呼气,诚恳地问:“如果我给你们土地、给你们牛马、给你们犁,再给你们能撑到明年的麦收粮食,给你们一切你们需要的东西……如何?” 老人愣住了,其他农夫也愣住了,就连周围的民兵也愣住了。 …… 从圣吉斯谷返回狼镇的第四天,中午时分。 军营里,温特斯正在锯木头。 他赤裸上身,却戴着一双手套,看起来无比滑稽。 但是不能不戴手套,不戴手套干活会磨出水泡——这是温特斯的劳动经验。 他已经掌握了锯木头的诀窍,轻轻往前推,使劲往回拉。 温特斯的双臂机械般的一来一回,木屑“唰唰”地往下落,旁人两个加一起也没他一个干得快。 额儿伦费尽心思,好不容易给他养出一点点膘,如今又飞快地掉了回去。 比起两年前刚出校门时,他的身材变化并不明显,甚至还清减了一些,只是肌肉线条变得更加匀称明显。 皮埃尔骑马跑进军营,一眼就在干活的人堆里找见了百夫长。 他静静等到温特斯干完手头的活才开口:“我妈妈请您去我家吃晚餐。” 温特斯摘掉手套,笑着回答:“好啊,不过得等我换条裤子。” 温特斯现在穿着一条干活用的破旧粗布裤子,已经被汗水泡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斯佳丽还让我给你量量尺码,她想给您做身衣服。” 温特斯笑着摇摇头,他走到水桶旁边,直接抱起水桶,“咕咚咕咚”猛喝淡盐水。 光喝还不尽兴,桶里剩下的水被他一股脑浇在头上。 “呼!”温特斯抹了把脸,大笑着扬了皮埃尔一身水:“没什么比干完活后痛快喝水更舒服。” 皮埃尔无奈地擦了擦脸上的水滴。 温特斯抓起上衣:“萨木金!塔马斯!” “是!” “这里交给你们了!” “是!” “走吧!”温特斯招呼皮埃尔:“去铁匠那里看看。” 狼镇军营就在教堂旧址斜对过,紧挨着镇广场。 此刻的军营宛如一座大工地,到处都是正在干活的民兵和劳役犯。 之前的七十几名劳役犯已经被温特斯特赦,现在的劳役者是圣吉斯镇的那三十几名从犯。 狼镇森林资源丰富,不缺木材。 温特斯也不缺人手,他有很多“奴隶”——虽然名义上叫劳役犯人。 他既不能放俘虏走,也不能滥杀俘虏,更不能白白养着俘虏。 目前温特斯的解决方案是:他为俘虏提供食物和住处,俘虏给他干活且失去人身自由。 名义上叫劳役犯人,本质上就是奴隶——但至少他们还留下一条命。 有人手,有资源,温特斯只缺粮食和工具。 因此温特斯第一时间想到了老铁匠米沙。 米沙服役时瘸了一条腿,不在征召之列,他也因此成为杜萨村仅剩的几名男丁之一。 温特斯亲自找到米沙,请他重新出山。 铁匠铺的废墟被清理干净、还能用的工具被收集。 新的木屋在原址上飞快重建,熄灭的锻炉也重新燃起火焰。 小铁匠卡洛斯接替他哥的班,给老米沙当助手。 伴随着“叮叮当当”的悦耳敲击声,钢质的刀剑被锻成斧头、竖锯以及重犁,质量较差的铁器则被打成钉子。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能深深理解为何铁匠会在乡村社会中占据重要地位。 因为人类文明需要工具,而工具离不开铁匠。 一老一小两位铁匠每天都从日出忙到深夜,打出的工具仍旧供不应求。 所以砖匠兄弟被温特斯派给米沙做助手。 在温特斯看来,让有一门手艺的工匠去种地实在太可惜。但是他现在不需要砖头,所以只好委屈砖匠兄弟先去当铁匠小工。 剩下的流民正在奋力开荒,为九月末的冬小麦播种做准备。 除了战马,温特斯手上所有的大牲口都交给了他们。 钢犁在板结的大地上翻出田沟,成排的木板房如雨后春笋般升起。 狼镇在废墟中涅槃重生,正在一点点恢复生机。 这一切的一切,都令温特斯发自内心自豪和喜悦。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只会破坏、杀戮和毁灭的怪兽,他成为了建设者和创造者。 但是这一切的一切,又令他感到担忧和恐惧。 他在通往热沃丹的道路上布置了双重骑哨,向热沃丹派出了三轮侦骑。 狼镇太闭塞,无论温特斯多努力,得到的外界情报都非常有限。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亲自去一趟热沃丹。 不过现在,另一件事占据了他的脑海。 “唉,靠人力锯木头,什么时候是个头?”温特斯向皮埃尔抱怨着:“效率太低。” 皮埃尔牵马跟在温特斯旁边,突然反问:“没什么比干活完喝凉水更舒服,这不是您说的吗?” “这不是一码事。”温特斯轻飘飘地岔开话题:“我打算建一座水力锯木厂。” “哪来的水?” “镇中心外面不就是河?” “水那么浅,能行吗?” 温特斯得意地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先用水车把水抬进蓄水池,再用蓄水池驱动齿轮,没问题。” “哦。” “怎么感觉你不惊喜?” “哦!” 温特斯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突然叹息一声。 他苦恼地说:“没了商队,什么都买不到,连石墨都买不到。我昨晚上画锯木机的图纸,用得还是杰士卡中校给我的存货,只剩一点点了。唉,不知道中校现在怎么样了?” 皮埃尔闻言,也叹了口气。 “你说,我们找到杰士卡中校,把他接到狼镇养老怎么样?” “好啊。” 想起中校,温特斯有些伤感。他咬了咬牙,说:“我得去一趟热沃丹。” “我陪您去。”皮埃尔没有任何迟疑。 “不行,你得留下。”温特斯大笑:“我不在,你不在,狼镇就垮了。” 边走边聊,两人到了铁匠作坊。 米沙和砖匠肖恩正在锻钉,肖恩的弟弟满头大汗地在拉风箱,小铁匠卡洛斯不知去向。 “卡洛斯人呢?”温特斯有些奇怪:“不是他要见我吗?” “谁知道呢?”老米沙无奈地说:“那孩子和瓦希卡两个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搞什么。” 温特斯一面穿衣服,一面随口似地问老铁匠:“您觉得卡洛斯这小子怎么样?” “这孩子……挺好。”老米沙摇头苦笑:“手艺也巧,就是比起他哥,差太多。他哥沉稳,坐得住。卡洛斯脑子聪明,性子也活泼。” 温特斯点点头,清了清嗓子,一声大吼:“瓦希卡!” 瓦夏的声音不远处传回:“来啦!来啦!” 大聪明和小聪明上气不接下气跑回铁匠铺。 两人的衣服、裤子上到处都是泥浆,手和脸上也是,整个人如同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地转。 “你俩这是玩泥巴去了?”温特斯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瓦希卡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说:“我们给您准备大礼去了!” “什么礼?” “您猜猜看?” 下一秒,瓦希卡的屁股上多了一枚靴印。 “什么礼?” 瓦希卡不敢再废话,献宝似地从作坊外面搬回来一块木板,木板上摆着一枚手捏的陶土杯。 甚至陶土都是湿的,还没有烧结。 “您看!就是它!”瓦希卡眉飞色舞地说:“有了它!您后半辈子都不愁吃穿!我第一时间想到要献给您!” 众人不知所云,温特斯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 皮埃尔忍不住教训道:“瓦夏!别闹啦!你怎么……” “不!”温特斯拦住皮埃尔:“让他说。” “瓦夏不是有意冒犯您……” 温特斯不理睬其他人,直接看向卡洛斯:“你说!” “蒙塔涅大人!”卡洛斯豪情万丈地说:“请允许我为您献上——高炉!” 用不着卡洛斯解释,其他人还满头雾水的时候,温特斯就已经看出来这个“陶土杯”实际上是一具冶炼炉的微缩模型。 虽然做的很粗糙,但风箱、填料口、出料口该有的都有。 “我见过高炉。”温特斯单刀直入问卡洛斯:“你学过冶铁?” “学过。” “谁教得?” “我父亲。” “你哥也会?” “也会。” “你会搭炉?” “会。” “工艺也懂?” “懂一点,我哥最懂。” 温特斯与卡洛斯一问一答,语速飞快。 铁匠工坊一共七个人,除了温特斯和卡洛斯,已经有四个人完全跟不上谈话内容,只有皮埃尔还模模糊糊地能理解。 “炭哪里来?” “有木头就能烧。” “矿石?” “容我私下和您说。” “你自己就能行?” “要有我哥。” 温特斯叹了口气:“真的得赶紧把你哥找回来。” 卡洛斯拼命点头。 温特斯把皮埃尔、瓦希卡和卡洛斯带到铁匠铺外面的无人处。 “说吧,铁矿哪来?”温特斯问:“你既然拿出这东西,肯定有准备。” 卡洛斯没想到温特斯这般直接,他看向瓦希卡。 瓦希卡赶紧接腔:“百夫长,您知道赤河部为什么叫赤河部吗?” “为什么?”温特斯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赤河就是翰兰河。每逢春夏暴雨引发山洪,翰兰河的河水就会像血一样红,所以叫赤河!” “继续说!” 卡洛斯舔了舔嘴唇,下定决心说道:“蒙塔共和国,也有一条赤河,蒙塔人称她为玫瑰河。玫瑰河……就在钢堡旁边。” 温特斯冷笑着问:“你不会想告诉我,赤河部守着一座铁矿,自己不知道吧?” “浅层矿和深层矿不一样!”卡洛斯急了:“玫瑰河的红色就来自于铁矿砂岩被雨水冲刷。翰兰河和玫瑰河都发源于遮荫山脉,都是一遇山洪就变色,那翰兰河的上游很有可能也有铁矿。” “深层矿,怎么探?” “去钢堡请勘探者!给钱就能请来!” “怎么开采?” “有人就能开采,设备也可以从钢堡买!” “买来怎么运到翰兰河?” 一问一答,卡洛斯已经被逼到墙角。可是听到这个问题,他突然反问:“大人,你觉得赫德诸部的铁是哪里来的?” “什么意思?” “赫德荒原连着蒙塔共和国。” “隔着山。” 卡洛斯嘴角浮现一丝微妙笑意:“谁说……隔着山就不能走商队?” 温特斯哈哈大笑,狠狠啐了一口:“草!” 皮埃尔和瓦希卡不明所以。 “你想要什么?”温特斯严肃地问卡洛斯。 “我只要我哥平安回来。” “好!一言为定。”温特斯吩咐瓦希卡:“把夏尔叫来。” 很快,瓦希卡把夏尔带了过来。 “夏尔,你去一趟赤河部。”温特斯当机立断:“瓦希卡,你挑两个人,陪着夏尔去。” “是!” “替我给白狮带句话。” “什么话?” “问问他。”温特斯冷笑:“想做生意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重逢 去米切尔庄园拜访,肯定要整理一番。 所以温特斯先到镇外的河里洗了个澡。 他现在已经学会了游泳,而且很喜欢游泳。 因为在水中他左腿的负担没有在陆地上那么重,能缓解许多酸痛感。 清洁身体、刮净胡须。 温特斯脱掉破破烂烂的伐木工装,小心从箱底取出一套浆洗熨烫过的军官制服。 这套制服上有好几处地方被缝补过,虽然缝补者的手很巧,但还是能看出来。 外人眼中,它是一套军官制服。 内行眼中,它其实是陆院军官生夏常服。 这套夏常服正是温特斯被押解来帕拉图时穿的衣服。 正式军官的制服需要自行购置,但是维内塔人谁也没做帕拉图军服——除了“虚荣”的安德烈亚·切利尼少尉。 但即便是安德烈的骠骑制服,也刻意选用了与帕拉图骠骑不同的红缠腰、蓝滚边。 温特斯去年准备冬装时,做了一件羊绒大衣。 但是在大衣里面,他还是穿着旧夏常服,以示抗议。 而回到狼镇以后,温特斯一直穿猎装。 猎装不仅舒适,还有很多很多兜——这让作为施法者的温特斯非常喜欢,并且猎装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由此种种,旧夏常服也就压了箱底。 因为今天要去米切尔家吃晚餐,它才得以重见天日。 空手拜访太不礼貌,但是温特斯又没什么合适的礼物——总不能带钱去吧? 思来想去,他提了两只兔子,又拔了几束野蔷薇,就这样上门了。 夕阳中的米切尔庄园恬静美好,这里总能给温特斯一种温馨感。 吉拉德的四条猎犬远远就嗅到兔血气味,兴冲冲跑出来迎接。 猎犬们不仅没饿死,还下了一窝小崽子。但是因为母犬吃不饱,所以**都是瘪的,没有奶水。 爱伦不忍心,便把小狗崽们抱回房子里养,用羊奶喂它们。 四条猎犬就这样重新回到米切尔庄园。 嗅到温特斯的气味,猎犬们兴奋极了。 它们不敢往温特斯身上扑,也不敢抢兔子。就是拼命摇着尾巴,在温特斯身旁转圈疯跑,讨好式地来舔温特斯的手。 狗狗的热情总是令温特斯难以招架,他高举兔子,安抚狗狗们:“别抢……等到秋天,秋天再带你们田猎。” 但是狗狗们不懂温特斯在说什么,还以为温特斯要和它们玩耍。 于是它们变得更加兴奋,有一只甚至已经兴奋到漏尿。 “够啦!”斯佳丽跑来给温特斯解围,用一根树枝驱赶猎犬:“坏家伙!坏狗狗!” 猎犬们伤心地夹着尾巴走了。 “多亏有你,米切尔小姐。”温特斯松了一口气:“米切尔夫人在吗?” 斯佳丽脸色微红,挽住温特斯的胳膊:“都在等您呢。” 小米切尔女士几乎快要变成男孩模样,她束着马尾,而且穿着长裤——这对“体面”的女士而言简直难以想象。 爱伦在门廊等候温特斯。 她接过花束,淡淡地笑着:“好漂亮的蔷薇,蒙塔涅先生。” “是吗?”这下轮到温特斯脸红:“其实我都不知道是蔷薇……” 这些花是他在路边随手拔的,还给他留了好几道小伤口。 “那您可要小心,蔷薇的含义很丰富,不能随便送人。”爱伦邀请温特斯进门:“餐具已经摆好,就在等您呢。” “抱歉来得迟了。”温特斯开怀大笑,不动声色地松开束腰:“但是炖鸡肉的香味我可是远远就嗅到了。” 温特斯把兔子交给女仆,走进米切尔大宅。 餐桌旁边坐着另一位客人,温特斯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晚上好,蒙塔涅先生。”卡曼神父划了个礼,客客气气地问候。 温特斯愣了片刻,箭步走到卡曼面前,给了神父一个熊抱。 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迎接令卡曼神父无力招架。 他不知所措,双臂僵硬地举着,求助地望向米切尔夫人。 “蒙塔涅先生看到你很高兴呢。”爱伦欣慰地笑着:“卡曼神父。” 卡曼叹了口气,嫌弃地拍了拍温特斯的后背:“好了……好了。” 斯佳丽挽着母亲的胳膊,望着眼前“感人”的一幕,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温特斯松开胳膊,抓着卡曼的肩膀,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卡曼苦笑着挪开温特斯的手:“我为什么不能回来?” “我的意思是……你是怎么回来的?” “我是圣职者。”卡曼的语气轻飘飘的:“自然是想回到我的教区,就能回到我的教区。” 温特斯急不可耐地追问:“你知道其他人的下落吗?” “有些人和我失散,有些人已经蒙主感召。”卡曼的眼神有些黯淡:“我是自己回来的。” “米切尔先生呢?你碰到他了吗?” 卡曼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告诉夫人了。我没有遇到米切尔先生。” “坐下说吧。”爱伦温和地招呼着:“一会汤要凉了。” 四人在餐桌旁落座。 老米切尔先生不在家,小米切尔先生在军营执勤,所以主座空着。 四人面对面坐着,斯佳丽坐在温特斯身旁,卡曼神父和米切尔夫人坐在一边。 “安东尼司铎的事情。”温特斯安慰卡曼:“我很抱歉。” 卡曼平静地划礼,说着神职人员常用的言辞:“安东尼兄弟并不痛苦,他现在和主在一起,拥有了永恒的生命。至于金银祭器,那些并不重要。” 这下,温特斯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他隐约有一种感觉:狼镇教堂化为废墟,卡曼的伤心程度还不如他。 “对了,蒙塔涅先生。”爱伦用她浅蓝色的眼睛隔桌望着温特斯:“卡曼神父与我商议了一件事,还望您能伸出援手。” “您尽管说。”温特斯肃容回答。 “您能派一些人手——重建狼镇教堂吗?”爱伦善意地补充道:“当然,不会让您白白出力的。卡曼神父和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温特斯脸色微红,轻轻咳嗽掩饰尴尬,紧忙解释:“不用……您不必跟我提报酬……” 温特斯整理了墓园、修复了道路、重建了铁匠铺、镇公所和治安所。 但是狼镇教堂他没管,还是一片焦土废墟。 他要给民兵造板房,给流民准备棚屋,哪有闲心重建教堂? 温特斯不仅没管教堂,他还认真考虑过拆除教堂残余的石墙,去造其他房子——石材可是好东西,怎能浪费? 但是考虑到这座建筑物在狼镇人心目中的地位,温特斯还是很理智地没去挖教堂墙根。 不过既然米切尔夫人和卡曼神父开口请求,温特斯自然是当场应允。 他不缺人手,也不缺建材,重建教堂不是什么难事。 米切尔夫人和卡曼只请求这一件事,之后就是寻常晚餐时间。 几人舒适地闲聊着,米切尔夫人总能恰当好处地延续谈话。 卡曼神父看起来兴致平平,埋头对付着食物。 重逢的兴奋感消退之后,温特斯看着卡曼,蓦然意识到:他此刻正坐在一位神术使用者面前。 而且还是一位“友善”的神术使用者。 至少卡曼没有干掉他灭口,看起来也不像在未来想要尝试灭口的样子。 温特斯几乎兴奋地战栗,餐桌下面,他的双腿都在发抖。 他盯着卡曼的眼神,甚至让斯佳丽的表情变得古怪。 但是温特斯的理性尚存,他谨慎地没有贸然开口,不动声色地继续着晚餐。 “得想个办法,至少要先拟定实验计划。”温特斯无意识地用勺子搅动汤盘:“至少现在不行。” 他当即决定,今晚回去立刻画图纸!明天教堂就动工!保证给卡曼把教堂造得漂漂亮亮的! 温特斯的思绪已经逸散到天际:“将军的笔记上有几页关于神术的猜想,都是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神术是在将军的体系之内?还是在将军的体系之外?得设计实验验证!唉,但要有仪器才行!我上哪搞仪器?自己造?狼镇这条件能造什么?我……” 斯佳丽轻轻碰了碰温特斯的腿。 温特斯从沉思中醒来,才发现他已经把汤都搅到餐桌上。 米切尔夫人的钩针桌布已经被他弄污了一大块。 斯佳丽悄悄递给他一块餐巾。 “抱歉,一时走神。”温特斯苦笑着擦手,又去擦桌布。 “没关系的,您放着吧。”爱伦并无责备之意:“留着我来收拾就好。不过您若是再不认真品尝我做的白汤,我可就要生气了。” …… 晚餐最终在轻松而愉快的氛围中结束。 温特斯扶着墙,踱着步子走到起居室——也就是过去米切尔家的女仆们口中的“先生们的房间”。 米切尔家的躺椅还在起居室里,擦得干干净净的。 在过去,吃过晚餐之后,温特斯和吉拉德就到这里来。 吉拉德会打开窗户,舒舒服服躺在椅子上,仔细地装满烟斗。 他会先深吸一口,再惬意地一点点吐出轻雾。 温特斯不抽烟,但是他也很喜欢这种吃饱躺着不动的感觉。 有时还有其他客人:吉拉德的老哥们、教堂的两位司铎、其他庄园的主人…… 皮埃尔的名字被填到花名册上之后,吉拉德也开始默许儿子参加“先生们的时间”。 不过现在,这个房间里空荡荡的,只剩几架躺椅和温特斯。 温特斯叹了口气,打开窗户,慢慢在椅子上躺下来。 他吃得很饱,甚至饱到生出一丝愧疚感。 因为他的部下还在靠着粗糙的黑面包果腹——甚至还吃不饱,他却在米切尔家美美地享用了一餐。 自打找回旧部,他一直都跟着部队开伙。 民兵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同甘共苦这种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初期的激情很快就被面包里的麸皮碎渣磨平,之后就是全靠意志坚持。 但是温特斯坚持住了。大家都是人,战士能吃、他就没有理由不能吃。 他逐渐适应着这个世界的真面目,吃到整块的麸皮也不再吐出去,而是嚼嚼直接咽掉。 不过他还是特别想念贝里昂,铁匠有一种特殊的本事,能把难吃的材料做得美味。 而大部分人只有把难吃的食材做得更难吃的能力。 温特斯不禁考虑:“是不是应该单独设立一个部门,专门准备伙食?” 但是那样的话,又会让军队的编制变得臃肿。 老元帅的军事改革,其中一大内容便是给军队做减法:裁撤侍从、裁撤一切不必要的辅兵、减轻辎重部队负担。 战兵负责背帐篷、负责背军械、负责准备食物,即便没有辅兵,军队也不会失去战斗力。 所以温特斯也拿不定主意。 “或许可以试试。”他想:“反正现在只有三支箭,错了也好改。” 就在他在躺椅上遐想的时候,斯佳丽悄悄走进起居室。 “您今晚要留下来住吗?”小米切尔女士微红着脸询问:“房间都收拾好了。” 温特斯这段时间都和部队住在一起。 “不必麻烦了,我还是回镇上军营住。” 斯佳丽点了点头,没有强求,但是也没有离开。 她大胆地坐在温特斯身旁,看着温特斯的眼睛说:“博塔云应该在八月的第三个星期或是第四个星期就能生小马驹了。” “好啊。” 斯佳丽的视线转到温特斯的身体,随口闲聊着:“您知道它为什么叫博塔云吗?” “为什么?”温特斯突然有一点不适应。 斯佳丽已经从过去那个青涩、怯生生、连都不敢说的小思佳,逐渐成长为米切尔女士。 他对皮埃尔有一种兄长般的情感,看斯佳丽自然也是像看小妹妹一样,总能看到艾拉的影子。 但他突然意识到这终究不是他亲妹妹,斯佳丽不是艾拉,她的气质甚至已经比艾拉看起来还要成熟、坚韧、自立…… 温特斯的肢体语言出卖了他,他下意识向远离斯佳丽的方向退缩。 一直以来,他其实是把艾拉投射在斯佳丽身上。 而对自由相伴长大的兄妹而言,哪怕只是联想到一点点男女之间的欲望,都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恶心。 在意识到斯佳丽已经成为一位女士开始,温特斯就突然有了这种恶心的感觉。 斯佳丽打量着温特斯的身体:“杜萨人的习惯,是按毛色称呼马匹。博塔是古时候的一种贵族等级。博塔云的意思就是像云朵一样白的好马。” “哦?按毛色称呼马儿?赫德人也是这样。”温特斯轻轻咳嗽着,向后退缩:“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 “爸爸给我讲的故事……”斯佳丽轻轻伏低身体:“今晚您就留宿吧。” 温特斯拼命摇头。 “那就在这里!”斯佳丽轻咬贝齿,突然起身。 “你……你要干什么?”温特斯额头上沁出汗珠。 “当然是给您……”斯佳丽抓住温特斯的裤腿,从手腕解下绳尺:“……量尺寸啊。” “噢……”温特斯松了一口,俄而又惊呼:“量体也不行!” 斯佳丽的眼睛一眨一眨。 温特斯诚恳地解释:“我不缺衣服,我已经麻烦米切尔庄园太多,实在没有尊严再麻烦你……” “没关系的,我愿意为您缝衣服。” “不行,真的不行。” “我会学裁缝手艺的。” “不是你会不会的问题……” 无论斯佳丽如何说,温特斯都是拼命推辞。 突然,斯佳丽鼻子一酸,趴在躺椅上哭了起来。 如果是世界上有什么事物能让温特斯害怕,那一定是女士的眼泪。 “你怎么啦?” “您为什么?”斯佳丽大哭:“为什么总是回绝我呢?我有那么不好?我……” “不是这回事。”温特斯手足无措,他尝试说理:“你会对我……其实是因为狼镇太闭塞,而我又是新鲜面孔。等你长大,等你走出狼镇,你会遇到更多、更好的男士,个个都比我温柔体贴……” 斯佳丽哭得更厉害:“你是说我不专情,见到一个喜欢一个吗?我不是!我!不!是!” 温特斯的话不仅没能安抚小米切尔女士,反而造成了更严重的伤害。 “我有未婚妻。”温特斯叹了口气,轻声对斯佳丽说:“她还在等着我。” 这个理由很充分,但它的前一半是谎言,因为安娜没有与温特斯订婚。 后一半以前可能是谎言,现在更是谎言,因为安娜不会再等他了,他伤透了安娜的心。 斯佳丽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你的未婚妻在天边,可是我就在你面前。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未婚妻,我愿意夺走你。” 温特斯词穷。 沉默许久许久,哭声逐渐变弱,温特斯拿出手帕递给斯佳丽。 “您真的有未婚妻吗?”斯佳丽抽噎着问:“还是您在欺骗我?搪塞我?” “有的。”温特斯突然很难过,鼻子也发酸:“我给你看她的画像。” 他解下挂坠盒,小心翼翼地打开。 安娜就在那里,嘴角微微漾起笑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这个挂坠盒了,因为他不敢直视安娜的眼睛。 斯佳丽接过挂坠盒,用哭红的眼睛凝望着安娜:“她很美。” “是啊,她很美。” 温特斯笨拙地想给斯佳丽擦掉泪痕。 “我也会出落得这样美的。”斯佳丽赌气般说。 “不……”温特斯苦笑着:“谁也比不过她。” 听到这话,斯佳丽原本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流淌下来。 “别哭呀……别哭……”温特斯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我……” 米切尔宅邸突然一阵骚动,温特斯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正在从走廊靠近——如果温特斯没有听错的话,是男人。 卡曼神父的脚步声不是这样。 而米切尔庄园此时此刻,绝不会有第三个男人。 温特斯轻轻揽住斯佳丽,把她保护在身后。 目光则看向起居室四墙,他在寻找武器。 “咚!” 大门被踹开。 “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喊,是戈尔德:“大人!看!我把谁给带来啦!” 一个单薄的身影走进起居室。 这个身影穿着男装,戴着帽子,但是温特斯绝对不会认错。 是安娜。 是安娜·纳瓦雷。 温特斯瞳孔猛扩、浑身僵硬、身体甚至失去了知觉。 斯佳丽惊觉身旁的勇敢骑士正在战栗——不自觉地战栗。 温特斯望着安娜,埋藏在他心底的洁白月光,这一刻轻轻洒在他身上。 但是她为什么那么悲伤?那么绝望? 温特斯不明白。 而安娜·纳瓦雷看着蒙塔涅先生、看着陌生女孩哭红的眼睛、看着乱糟糟的躺椅、看着蒙塔涅先生抱住陌生女孩的胳膊。 两人如同穿越时空,又回到佣兵凉廊。 还是他,还是她,他穿的还是那身旧制服,而她穿的还是男装。 但一切都变了。 她抛下一切,不管不顾地来到世界的边缘。 结果却是这样。 她难道没有料想过这种情形吗?当然有。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悲痛欲绝,会甩手离开,转身回到海蓝,嫁给另一个男人,狠狠地报复负心人。 但是此时此时,她的心中只有愤怒。悲痛和绝望已经成为怒火的燃料,她愤怒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的脑海被一个词填满,一个她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词——“小骚蹄子!” “你,怎么来了?”温特斯终于恢复了知觉。 “当然。”安娜几乎咬破朱唇:“是!来!和!你!私!奔!” 小小的起居室里死一般寂静。 清脆悦耳的女声从安娜背后传来:“哼,大名鼎鼎M先生在哪里呀?我……” 一位同样穿着男装,与安娜容貌相似,但是更加明艳的少女从安娜肩膀出探出脑瓜。 看到起居室里的一幕,她的笑意顷刻间无影无踪。 她一言不发,拉起安娜的右手便要走。 “别!”温特斯箭步抓住安娜的左手,他已经明悟,但是他现在有口莫辩:“不是!” 陌生少女嗔怒:“松手!” “[旧语]眼见亦非真。”温特斯不理睬对方,直直望着安娜的眼睛,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安娜这样离开。 斯佳丽擦干眼泪,落落大方地走到纳瓦雷姐妹面前:“你们有误会。” “你住口!”陌生少女更加愤怒。 突然,纳瓦雷庄园又是一阵骚动。 这次的噪音比起刚才更加急迫、危险。 不光有沉重的脚步声,还有战马嘶鸣声、靴钉撞击地板的脆响和刀鞘拍打衣摆的声音。 “哨骑!”皮埃尔冲进米切尔庄园,安格鲁和瓦希卡跟在他身后。 皮埃尔一进正门便大吼着寻找温特斯:“哨骑!热沃丹的哨骑!” 怎么都赶到了一块! 温特斯一咬牙,拉起安娜的手,轻轻吻了一下。 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想把心脏挖出来给安娜看,他的目光与安娜的目光相交缠:“你等我回来!”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戈尔德!”温特斯大吼罪魁祸首的名字。 自知闯祸的老海盗吓得一哆嗦:“大人?” “你把人带来的!你给我照顾好她们!谁也不许走!” “是。” 温特斯提起皮埃尔递来的马刀,大步走向门外: “走!去会会热沃丹的哨骑!” (本章结束) …… 特殊文件:《纳瓦雷夫人收到的信件》 材质:羊皮纸 上方是一行漂亮的花体字 A:对不起,妈妈,我要出趟远门。爱您的女儿。 下方是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 K:我也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圣殿 一大清早,狼镇的劳役犯人就被带到教堂废墟,在民兵的监督下清理残垣断壁。 民兵们不光负责监督,同样也参与到重建工作中,做一些比较轻松的活。 炭泥和黑灰要铲走,过火的焦木要清理,还能用的石板、石砖要捡出来、带到河边清洗干净。 狼镇很小很小,建筑物一只手就能数完。 教堂热闹起来,镇中心霎那间便如同人声鼎沸的工地。 建造教堂无论在哪都是一件盛事,对于许多信徒而言甚至比兴修水利、铺设道路更加神圣光荣。 所以每个人都异常卖力,哪怕是被强迫劳动的“奴工”。 但是如此重大的场合,蒙塔涅驻镇官却没有出现。 现场的指挥者是他的副手,小米切尔先生。 倒不是温特斯故意避让,而是因为火已经烧到他的眉梢,有更紧迫的事情需要他处理。 众人正在埋头清理废墟的时候,就在隔着一条路的狼镇军营里,一个衣服上带着血迹的男人被一桶兜头凉水浇醒。 “姓名,所属。”讯问的声音很冷淡,甚至不像在提问。 男人还没回过神来,眼睛也尚未适应光线。 他看着讯问者发愣,肋下立刻结结实实吃了一拳——他这才发现,昏暗的房间里还有另外两名讯问者。 “姓名,所属。” 男人痛得倒吸凉气,他艰难开口,断断续续地说:“我是……我是热沃丹驻屯所的古拉希军士……” “证据。”那个冷淡的声音继续问。 “长官……您怎么可能认不出我的身份?” 光线很差,但是古拉希仍旧能看出对方穿着军官制服。 实际上昨天晚上交战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这套制服。 最重要的是,古拉希当了十几年兵,对方讲话的语气、态度、口音和那股派头他一眼就能认出来。 因为常年在联省生活,正统派军官说话都会不自觉带出一点山前地口音,这是装不出来的。 甚至古拉希都没能认知到这一点,他只是听对方说话就是军官“腔调”。 “衣服不能说明什么。”军官不为所动:“匪徒也能穿军官甲。热沃丹驻屯所的指挥官是谁?” 古拉希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对方不是土匪,他就还有活路:“还是罗纳德少校,一直都是。” “人人都认识罗纳德少校。” “还有埃佩尔上尉!阿科斯中尉!埃莱克中尉!” “所属。” 古拉希拼命把能证明身份的信息都往外报:“热沃丹驻屯所宪兵队,我叫古拉希,很多人都认识我……” 讯问者摆了摆手,旁边的人又狠狠给了古拉希一拳。 古拉希痛到几近痉挛,这下他更加确定,对方就是军官。而且是正经的军官,不是野路子。 “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古拉希拼命点头。 “你是宪兵。” “是。”古拉希不敢再多说话。 “你是宪兵,你跑什么?” “我……”古拉希有些委屈,他小心地说:“是您先追,我才跑的……” 说完这话,古拉希的身体不自觉地蜷缩着,准备再捱一拳。 预想中的拳头没有落下来。 只有那个声音继续问:“你在狼镇周围鬼鬼祟祟刺探,我为何不追?” 古拉希隐约意识到,对方其实很好说话。 于是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能说的全说了出来:“我不是来刺探您的,真的不是!您信我。二十多天前有支征收队被劫了,押运兵逃回热沃丹,罗纳德少校要我们过来查。我一路找到这里,看到镇上在盖房子,心里好奇才想靠近看看……现在已经没人盖房子了,我实在是奇怪……” “我们?” “铁峰郡这两个月闹出好几起劫粮案,中校长官把宪兵队全派出来了,哪有案子就去哪里查……真的是误会……” 对方打断了古拉希:“热沃丹现在听谁的命令?” 古拉希愣了一下,小声回答:“听军团的,枫石城,亚当斯将军。” “可以了。”讯问者站起身,不紧不慢下了判决:“你现在仍旧是犯人,单独关押。我会去一趟热沃丹,验明身份之后,你就可以走。” “谢谢长官!”侥幸保住性命,古拉希高兴都来不及,相比之下坐牢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情。 温特斯离开板房,走向大帐,萨木金跟在他身后。 “您真的要去热沃丹吗?大人?”萨木金忧心忡忡地问:“我陪您去。” 温特斯笑了笑,把其中的道理解释给萨木金听:“不管去不去热沃丹,得先稳住他。给他一点希望,否则他肯定会想要逃跑。” “那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萨木金理所当然地问。 “他知道一些东西。先留着,说不定有用。”温特斯解释道:“那个叫伊万的家伙不是也被关着。” 其实这种级别的士兵,能知道的东西很有限,温特斯只是不想滥杀。 “那……让他们干活吗?”萨木金问。 一共来了六个宪兵侦骑,正好一帐骑兵。 不过他们的战斗力堪忧,交战和追击时当场被杀掉三个,剩下的也没跑掉,都做了俘虏。 返回狼镇的时候,那个重伤的也死了,只剩下古拉希还有另一个轻伤宪兵。 温特斯有些苦恼:“我不想让他们和其他人接触。” “只是关着他们,不让他们干活。”萨木金有些不高兴地说:“那不是白白浪费粮食吗?我看不如杀了。” 饥饿感已经沁入狼镇民兵的骨髓,毕竟就连民兵也要干活、打猎才有东西吃,而且还吃不饱。 囚犯却可以坐着不动,等食物送到嘴边——虽然一天只有两碗麦粥,但是终究让人觉得有点不公平。 看着萨木金稚嫩又质朴的面庞,温特斯莫名有些感慨。 不到一年以前,萨木金·普里斯金还是一名老实单纯的农夫。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末上教堂礼拜,未来有一天会娶妻、生儿育女,某一天再被子孙埋葬在狼镇墓地。 但是萨木金现在却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他们不能干活,我看不如杀了”这种话。 而且听起来非常有说服力,温特斯也动了干脆都宰掉的念头——他也很饿啊。 乱世之中,人命当真不如草芥。 “不行。”温特斯拍了拍萨木金的肩膀:“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军队。就算要杀,也要明正典刑地杀、光明正大地杀。没有粮食这个理由,够不上死刑,更站不住脚。反正只有三个,先关着吧。” “是。”萨木金重重点头。 他不太明白百夫长的意思,但是百夫长说什么他就干什么,这点他没有任何迟疑。 温特斯有了点灵感,笑着说:“既然不能给他们铁器,就给他们拿几捆秸秆草料树枝。让他们编筐、编草鞋,不编不给东西吃。不劳动者不得食嘛!我都要去拉大锯、劈木头,他们却能白吃东西,确实太不公平了。” 萨木金也笑了,露出两排不整齐的牙齿:“是,我去办。” “别第一天就把目标定太高。”温特斯面带微笑,嘱托道:“循序渐进嘛,慢慢堆高。” “是,明白,您放心吧。”萨木金眼睛笑成月牙,满口答应。 萨木金走了,留温特斯一个人在大帐里。 温特斯的脑海被很多互不相关、又有所牵连事情填满,需要一点一点整理思绪。 几个月都见不到一张生面孔的边陲小镇,突然在一天之内来了三拨人——准确来说是四波人。 每一批来客单独拿出来都够温特斯头疼好久,然而命运就是这样无情,他们不仅来了,还赶到一块来了。 最火烧眉毛的事情是热沃丹的侦骑,驻屯所宪兵一路追查到狼镇,万幸被温特斯布置的岗哨发现。 先是电光石火的交战,然后是彻夜不休的追击,温特斯最终将六名侦骑统统解决,一个也没有放跑。 通过审问,再加上之前的破碎信息,温特斯推测出两点: 第一,新垦地军团的政治立场暧昧,没有选择蓝蔷薇、也没有选择红蔷薇。而新垦地行省内部尚未分裂,仍旧聚集在新垦地军团旗帜下; 按温特斯打听到的消息,之前共有三股人马进入新垦地征粮、抢收麦田。温特斯当时还很奇怪,红蓝蔷薇之外的第三方是谁?现在看来,就是亚当斯将军的新垦地军团。 第二,热沃丹尚未注意到狼屯镇的异动,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自然也就没有攻击狼镇的计划——暂时。 温特斯的行动非常谨慎,除了“伏击征粮队”以外,他做的一切都没有超出“驻镇官”的权力和责任。 民兵队? 驻镇官有权征召民兵队。 剿匪? 驻镇官本来就负责治安、打击匪患。 让土匪服苦役?公审土匪? 地方司法权也就驻镇官手里。 跨境执法? 这个热沃丹还真管不着,要管也得黑水镇先提出指控,可是黑水镇高兴还来不及。 在帕拉图军方的土地上,驻镇军官拥有封建领主般的地位,这并非是虚言。 凭温特斯的所作所为,热沃丹不仅不该罚他,还应该给他发个一吨重的奖章——不包括劫走粮车这件事的话。 目前来看,温特斯和热沃丹的矛盾只发生在一点:热沃丹要粮食,而温特斯不想给,给了老百姓就没活路。 其实还有另一个难以察觉、不发生直接对抗的矛盾点:帕拉图军方的土地被他发给了逃难流民开垦。 至于热沃丹什么时候会发现征粮队被劫和狼镇有关? 温特斯认为是早晚的事情。 车队在大路上走,不可能不留下踪迹,沿途的村镇都是目击者。 只是狼镇太偏远,温特斯“作案”又小心,所以至今尚未暴露。 而最近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热沃丹也没有再往狼镇派征粮队,所以没有引发二次对抗。 而且按那名宪兵军士的供述,征粮队被抢劫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次,有其他案件分散了热沃丹的注意力。 但是,温特斯见过热沃丹驻屯所的军官们。 他拜访过罗纳德少校的家,埃佩尔上尉还有其他前辈热情地招待过他。 那些校友都是聪明人,都受过与他相同的教育和训练。 或早或晚,他们终会察觉狼镇的异常。 他们或许会装糊涂、或许想要轻轻揭过、或许挥动重拳砸下,温特斯不知道会迎来什么。 不过温特斯已经有了一些计划,这还要感谢卡曼神父。 卡曼带回的信息非常宝贵,他此前一直都和远征军残部在一起,所以……温特斯必须得去一趟热沃丹。 至于卡曼神父的教堂嘛,重要程度目前来看略高于“给米切尔家的猎狗找点催奶的食物”,远逊于“铁匠那里木炭最近不够烧”,所以温特斯直接丢给皮埃尔负责。 刚想到皮埃尔,皮埃尔就来了。 “教堂那边,需要您过去一趟。”皮埃尔如今很少说废话。 “什么事?”温特斯不以为意:“不就搭个木棚,先给卡曼凑合用着吗?” 皮埃尔露出一丝微笑:“奠基仪式,还是得您来。” 军营与教堂原址就隔着一条土路,还不到二十米。 温特斯和皮埃尔很快就走到施工现场。 “第一根木桩,还是得请您打下。”皮埃尔挠了挠头:“我们都不够资格。” 温特斯无话可说,他接过石锤,冲着“第一根木桩”使劲敲了一下。 “好了!”温特斯扔掉石锤,拍了拍手:“干活吧。” 总用时不到十秒钟,奠基仪式结束。 民兵和奴工们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拿起工具重新埋头干活,寂静无声的教堂旧址又重回嘈杂。 “呵,要是安东尼那老头知道是我这个魔法师给他的教堂敲下第一根木桩。”温特斯突然感觉到一丝滑稽:“不知会作何感想。” 这次轮到皮埃尔无言以对。 “不过这些劳役犯人为教堂干活倒是卖力。”皮埃尔看着河边正在清洗石料的奴工,突然感慨地说:“要是他们平日里也能这么卖力就好了。” 温特斯嗤笑一声:“毕竟是在取悦神明。生前多流汗,死后少烤火嘛。” [注:这里指炼狱] 听到这种刻薄却一针见血的评论,皮埃尔想笑又不敢笑。 “我本来就是搭个木棚,但好像还真有一点事。”温特斯看着教堂被烧黑的石墙,突然问道:“砂浆和灰泥过了火,还能用吗? 这个问题问住了皮埃尔,他苦笑着说:“我也不知道,这得找个石匠来问问。” 狼镇旧教堂分为两部分,年代更久远的石头结构和近年来扩建的木质结构。 一场大火之后,木头被烧净,只剩下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石墙墙体,就连墙面抹得灰泥和壁画都被烧到统统脱落。 “狼镇有石匠吗?”温特斯问。 “狼镇没有。”皮埃尔摇头:“得去热沃丹,以前盖大房子就得去热沃丹请石匠。” 石匠不光是石匠,还是建筑设计师以及承包商。 “先打个木棚顶给卡曼用吧。”温特斯叹了口气:“小心点,墙上长裂纹立刻告诉我。” 温特斯现在没闲心给卡曼画图纸,所以卡曼的教堂由“漂漂亮亮”暂时降格为“在旧墙上搭个木棚顶凑合用”。 温特斯看着“劳役犯人们”为了教堂重建卖力干活,突然有了一点想法。 他轻唤道:“皮埃尔?” “是?”皮埃尔微微歪着头。 “你说,希望重要不重要?” “应该……很重要吧。” “很重要,有希望才能活下去。”温特斯叹了口气:“也得给这些劳役犯人一点希望,不然他们就是混口吃的、被强迫劳动,干活也不会卖力。” “这些劳役犯可都是……圣吉斯谷那些。”皮埃尔有些为难地说。 圣吉斯谷的匪帮犯下的罪行太恶劣,如果按照温特斯以前的性子,这些匪徒有一个算一个全得死。 正是因为他选择“明正典刑”地杀,这些从犯才保住一条命。 “我不是为他们着想,而是为我们的利益着想。他们卖力干活,对我们才有好处。”温特斯打定主意:“得给他们点希望,把他们的罪规定一个数字。比如一千天,干满一千天,我们就放他们自由。” 皮埃尔的理解永远很快,他微微眯起眼睛,思索着说:“还需要有个评价标准,分出优劣。比如某个犯人,卖力干活八百天,我们就放他们自由。如果不卖力干活,混一千天,那他仍旧欠我们一千天。” “不错!说得好。等晚上召集大家开会,咱们再仔细研究一下。”温特斯想了想:“这不成了梅森中尉的劳役牧场吗?呵,得给‘天数’起个名头,就叫‘工日’怎么样?” 皮埃尔沉吟着说:“工日不准确,有的时候一天干十个小时,有的时候一天干六个小时。要不然,就精确到小时,叫‘工时’吧?任何劳役犯,只要完成规定的工时,就可以重回自由——前提是不能混时间。” “好,就叫工时。”温特斯抚掌大笑,他有些兴奋地说:“我这就回大帐,把这件事记下来,先拟定几条规矩。” “请先等等。”皮埃尔神情有些微妙:“长官,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什么事情?” 皮埃尔慢吞吞地说:“我家……” “坏了。”温特斯大呼不好。 他昨晚提刀出门,彻夜追击热沃丹侦骑,天蒙蒙亮才回来。之后马不停蹄地审讯两名俘虏,一直到现在。 安娜还在米切尔庄园等着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月光 米切尔宅邸的客房里,凯瑟琳一会走到窗边看看,一会走到门旁听听,反正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好啦。”安娜原本在读信,被扰得没法继续下去,她把妹妹拉回床上:“你安安静静坐一会。” 小纳瓦雷女士气得整晚失眠,她使劲地抱怨:“话也不说、什么也不解释,丢下两位女士就走,居然让我们一等就是一夜!现在还不回来!粗鲁!没教养!野蛮人!” 安娜握着信笺,神色有些伤感:“他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 不用温特斯自辩,误会就已经解开。 本来也没有什么误会可言,温特斯和斯佳丽确无私情,也无发展男女情感的倾向。 不仅如此,米切尔庄园所有人都知道“蒙塔涅驻镇官有未婚妻”。 安娜突然来访,虽然令大家感到吃惊,但是大家对于她的存在并不意外。 每个人都很自然就接受了纳瓦雷小姐是“驻镇官的未婚妻”这件事。 对此,安娜也没有刻意解释——大概是出于守护领地的本能以及一些复杂而微妙的情愫。 误会澄清之后,就连凯瑟琳也不再提“现在就回海蓝”,但是她仍然很不高兴。 米切尔夫人准备好两间客房,供女士们休息,但是凯瑟琳坚决只要一间。 纳瓦雷姐妹就这样躺在一张床上,从入夜一直等到上午。 …… 安娜攥着信笺,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凯瑟琳最是喜欢逗弄姐姐,看到安娜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立刻坐到姐姐身旁,抱住姐姐的腰,把头搭在姐姐肩上,对着安娜的耳朵吐气: “喜欢撒谎的家伙,擅自宣称和你订过婚,毫无心理负担地损害一位女士的声誉。这个消息要是传回维内塔,还有谁肯娶你呀?未婚妻小姐?” 最后的“未婚妻小姐”,凯瑟琳特意把声音拖得特别长,对着安娜的耳朵吹出湿润的热气。 一般来说,这种举动轻则被姐姐怒斥,重则挨一顿痛打。 但是此时此刻的安娜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倒也不能怪他。边民女子热情开朗,如果我是他,也会编造一个未婚妻出来。”安娜看着鞋尖,小声说:“而且我离家出走,不管不顾跑来帕拉图,本来也没法再嫁给别人……” 预料中的反应没有出现,凯瑟琳又是气恼,又觉得好笑。 她眉毛微微蹙起,干脆倒在姐姐,继续对M先生发起攻击:“不就是个男人,到底有什么好的?既不英俊、也不潇洒,比起海蓝那些对女士懂礼貌的军官先生差出不知多少。” 安娜眉头微微蹙眉,小声解释:“还是有一点点英俊的,他……变得消瘦很多,整个人都脱了形。和我……和我上次见他时不太一样了。” “纳瓦雷小姐,您听听自己说的话。”凯瑟琳恼怒道:“您已经开始为他辩护啦!您不是来讨要说法的吗?最开始那股怒气冲冲的劲哪里去啦?” 安娜拄着额头,低语道:“我,我现在不想要说法了。” …… 接到戈尔德带回的信,安娜初是喜悦,因为得知温特斯还活着。尾随喜悦进入她心房的却是愤怒。 “别等我了。” 什么意思? 轻飘飘的一行字,便把她的情感、她的等待、她的一切都给否定掉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安娜脑海中跃出,令她兴奋到战栗又害怕到发抖:“我要去找他。” 于是还在圣珍妮修道院暂住的安娜立刻着手准备。 纳瓦雷夫人长女的行动力很强,她先是联系到好运戈尔德,紧接着了解有人要去往狼镇寻找温特斯,正好可以借由他们提供保护。 不过无论她做什么,都瞒不过在她身旁陪伴的妹妹。 凯瑟琳很快拆穿了她的计划,但是出乎安娜的意料,卡瑟琳大方地答应不向母亲告密,前提条件是带她一起去。 “修道院太无聊啦!我都快要被闷死啦!”得知要离家出走,凯瑟琳比安娜还要兴奋:“这样好玩的事你忍心不和我分享吗?带我去嘛,我也好奇M先生究竟是什么人,能把你迷到这种程度。” 在妹妹的软磨硬泡和威逼利诱之下,安娜无奈带上妹妹一起出发。 她们先是假借去圣比诺墓朝拜离开圣珍妮修道院,圣比诺教堂的所在地正是正是[圣比诺镇]——那里是从维内塔前往帕拉图的必经之地,也是戈尔德泄露的休息地。 在圣比诺镇,纳瓦雷姐妹等到了前去帕拉图寻找温特斯的人。 两位女士悄悄离开圣比诺教堂,留下一封信和一个能让纳瓦雷夫人窒息的烂摊子,尾随目标,直至被发觉才亮出“未婚妻”的身份。 此时离海蓝已经太远,而安娜的意志又过于坚定,甚至平静地说出“我的声誉已经毁了,若是您不带我去,我就只能自杀”。 而对方又是很不擅长对付女性的人,只得带上两位女士,一路护送到狼镇。 …… “唉,你好笨啊!”凯瑟琳抱住姐姐的腰:“怎么这么好说话?” 安娜沉默不语,房间里陷入安静。 见姐姐又不说话,凯瑟琳只好继续抱怨撒娇:“我的腿,我那么好看的腿,都被磨破了!会不会留疤?会不会变得粗糙?我的后背也好痛,肩膀也痛,尾骨也痛……” 两人最开始是坐马车。进入新垦地行省之后路不好走,马车拧断了轴。两位女士不得不骑马赶路,确实太辛苦。 听到妹妹的牢骚,安娜却不为所动,反而展露一丝笑意:“不是你自己要跟着来嘛?” 凯瑟琳恼羞成怒,使劲咬了姐姐肩膀一口。 这下才稍微恢复两人平日的相处方式,凯瑟琳被按在床上教训,大呼小叫不止。 两人都筋疲力尽之后,凯瑟琳喘息着,幽幽对安娜说:“唉,其实我也有一点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为什么会被M先生迷倒。”凯瑟琳抿唇笑道:“虽然你比不上我,但挑男人的眼光还是有一点的,毕竟也是妈妈的女儿嘛。” “你在说什么?” “我本来以为M先生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昨晚看到他,发现他还是有一点点特别的气度……和海蓝的绅士们不一样的气度……该怎么形容呢?” 安娜没由来生出一丝惊慌:“你不是很讨厌他?” “百闻不如一见,我讨厌他,是因为他欺负你。但我现在也有一点点欣赏他呀。”凯瑟琳看着姐姐的耳朵一点点变红,她最喜欢掌控姐姐的情绪。 她突然抱住姐姐的腰,拉长声音,吐气如兰:“放心吧,我不会和你抢男人的。” 安娜彻底羞红了脸,使劲推开妹妹:“你在说什么疯话!” 凯瑟琳不依不饶,继续往姐姐身上贴,自信满满道:“放心吧,这次我就放过你啦。” “你给我走开!” “哼!”凯瑟琳话锋一转,气鼓鼓地说:“我们为一个M先生争来抢去,岂不是要让帕拉图小骚蹄子看了笑话?哼,边民的小婊子!一点也不知矜持!连有未婚妻的男人都不放过!我们可是维内塔的名门闺秀,怎么能输给她!” 说完,凯瑟琳开心地笑着,笑声清脆又悦耳。 安娜本想训斥凯瑟琳,但是听到“小骚蹄子”这个词,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倒在床上笑着闹着,突然楼梯传来急促的“咚咚”声。 有人在上楼。 安娜和凯瑟琳对视一眼,迅速起身,飞快地整理刚才打闹时弄乱的头发和衣服。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随之响起的是三次敲门声。 敲门者似乎很急切,但又不敢太心急,生怕敲门太用力让屋里的人不悦。 “纳瓦雷小姐和纳瓦雷小姐。”一个男声从门外传来:“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是M先生。 凯瑟琳坐直身体,收敛笑意,完全不像是刚刚肆无忌惮说出“小骚蹄子”这种话的人,看气质倒是有了三分爱伦·米切尔的影子。 “请进。”凯瑟琳平稳地回答。 温特斯推开房门,他看到的不是倒在床上打闹的姐妹,而是两位可敬的女士。 他的目光完全被安娜的睫毛、笔尖和嘴唇固定:“对不起,让你们等这么久。” “不,您说错了。”凯瑟琳掩唇微笑,不失礼貌:“我们没有等您。”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温特斯愈发惶恐。 安娜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妹妹后腰上的细肉。 “作为纳瓦雷女士的保护人和监护者,我给予你们两位单独谈话的空间。”凯瑟琳优雅地起身,神情肃穆如同正义女神,令人生出不可侵犯之感。 她的目光仿佛能把温特斯望到底:“蒙塔涅先生,虽然我的姐姐不求回报,但你也应该知道她为了来到这里,经历了多少磨难。所以我希望你尊重她,不要有任何冒犯的举动。” 温特斯心虚至极,使劲点头。 “我走了。”凯瑟琳给了安娜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款款走向门外。 “请您慢走。”温特斯恭敬侍立。 门缓缓关上,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一对曾经相隔千里、彼此思念的情人。 但是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安娜还是那个样子,时光没有在她的面庞上刻下痕迹,反而让她增添了几分成熟的美感。 她还是无忧无虑、天真烂漫的美好模样。 温特斯却变了,从精神到肉体都被锤锻地满是伤痕。 上一次相逢时,两人很亲密。亲密到温特斯可以伏在安娜肩膀上啜泣,而安娜什么也不会问。 然而现在的温特斯没法再这样做,他很想紧紧抱住安娜,但他做不到。 一道无形的墙壁隔开了两人,精神上的隔阂比物理上的距离更加难以拉近。 温特斯抽出椅子,想坐在安娜对面。 “不。”安娜垂下眼睛,声音细微而沉静:“你坐过来。” 温特斯笨拙地坐到床上,坐到安娜身旁。 两人有一点点距离,却又很近,近到温特斯能感受到安娜的体温,近到温特斯几乎要被月光灼伤。 安娜无声地把手放在两人之间,而温特斯下意识地握住了安娜的纤细的手。 安娜的手很软、滚烫。但很瘦,皮肤血肉包裹着骨骼,没有硬茧的保护。 温特斯甚至担心他的手将安娜的手划伤。 安娜同样也有一种隔阂感,这令她惊讶又难过。 她来到爱人的身边,却似乎拉远了与爱人的距离。 但是至少他们还能感受到彼此,两人就这样握着彼此的手,静静地坐着。 安娜小声打破沉默:“你的腿怎么啦?疼吗?” 温特斯的左腿痊愈很快,他已经不需要拄杖行走,步伐也与常人无异。 可是异样感仍旧存在,走不了几步路就会变得酸痛难忍,全靠意志硬撑。 所以他才会变得喜欢游泳,因为在水里,他的旧伤能暂时缓解。 每个人都以为他完全地康复了,又变回过去那个无所不能的蒙塔涅少尉。 温特斯不愿意也不想解释,他原以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痛苦和折磨。 他也不需要向其他人寻求宽慰,他执着地认为那样没有任何意义。 安娜是第一个问他疼不疼的人。 “疼。”温特斯的泪水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真的很疼,一直都很疼。” 安娜俯身,温特斯想阻止。 但是安娜坚定地告诉温特斯:“我想看。” 温特斯的制裤被一点一点挽起,被马蹄踩断的左腿几乎没有留下任何外伤,只留下一块浅浅的红印。 安娜的指尖拂过那处暗红色的印记:“从外面几乎看不出来有伤了。” “嗯。” “可是它的里面。”安娜的额头贴在爱人的膝盖上,轻轻抱住爱人的左腿:“应该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吧?” 温特斯强忍着眼泪:“嗯。” 安娜放下挽起的裤腿,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坐回温特斯身旁。 这次两人没有任何距离,彼此紧紧挨着。 “我不想你留在这里。”温特斯看着安娜的发梢,他不敢直视安娜的眼睛:“铁峰郡会变得很不安全。” “你都有白头发了。”安娜并不正面回答,她温柔地环住爱人:“我给你拔一拔好不好?” 温特斯顺从地枕在安娜的腿上,像一只小狗。 安娜轻轻抚过爱人额角的浅白色痕迹:“这里的伤,还是没有长好。” 温特斯感受着安娜身体的温度和柔软,轻轻“嗯”了一声。 “可能永远也不会长好了。” “嗯。” “没关系的。”安娜的手指捋过爱人的头发:“反正你也不英俊。” 温特斯有些不安地稍微活动了几下脖颈。 安娜触摸到爱人的焦虑,轻轻拔掉一根白发:“不过,还是有一点点英俊的……有人说你的气度很好。” “嗯。”温特斯点了点头。 “不要乱动。” “嗯。” 两人紧贴着彼此,安娜寻找着温特斯时隐时现的白发。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你答应过我要回家的。”安娜温柔地问。 温特斯一时间思绪万千。 他想到医疗所外面成堆的残肢断臂,想到鲜血淋在脸颊、眼睛里的触感,想到战士们的面孔,想到生活在绝望中还是揣着仅有的几枚鸡蛋来看望他的狼镇农民,想到被残杀的圣吉斯谷少女——她还不到十四岁,想到每一个人欢笑着的面孔,他想到很多很多…… 但是他没法告诉安娜,不知道为什么,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我也不知道。”温特斯苦涩地回答:“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对不起。” “没关系的。”安娜抱住爱人,轻轻吻了一下爱人的额头:“你可以以后慢慢告诉我,我愿意听。你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讲给我。” 霎那间,温特斯的泪水夺眶而出。他的身体颤抖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安娜的衣服上,把布料打湿。 安娜没有询问为什么,她只是抱住爱人,默默地流着眼泪。 两人依偎着相拥而泣,安娜不由自主地轻轻哼起一首歌谣——是她的母亲小时候哼给她的歌谣。 “谢谢。”温特斯小声说。 “为什么要谢谢。” “谢谢你很美好。”温特斯的眼泪滑过面庞:“真是太好了,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 安娜破涕而笑,使劲揪了一下温特斯的额发:“你可真是个坏东西!” 温特斯也笑了起来。 “那我呢?”温特斯担忧地问:“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安娜伏在温特斯的头上,轻轻摇晃着身体,温柔地说:“变了很多,也有很多东西也没有变。和我记忆里的你不太一样,但是我……我仍然……” 门被轰然踢开,凯瑟琳怒气冲冲闯进客房:“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情话有什么好说的?倒是赶快进入正题啊!亲她啊!你想什么呢?你也是,他不亲你,你倒是主动一点啊!就你这样,还想打败帕拉图小……小女士?气死我啦!” 温特斯一瞬间坐正身体。 安娜满脸羞红,伸手想要教训妹妹,却又想起“未婚夫”还在身边,不能失态。 “纳瓦雷小姐,还有纳瓦雷小姐,我这次来还有另一件事想说。”温特斯轻轻咳嗽一下,向两位女士道歉:“我必须尽快去一次热沃丹,今晚就要走。铁峰郡会变得很危险,如果可以,请您两位跟着他们回海蓝吧。” “什么?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还不到一天,你就又要走?”凯瑟琳气得快要疯掉:“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在乎我姐姐吗?她可是把一切都拿给你了!你倒是珍惜啊!” 温特斯心中也很难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安娜拉住妹妹,温和地问爱人:“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凯瑟琳闻言震怒,胸脯剧烈起伏着:“好哇,你们两个这就站到一起了!我……” “别胡闹,凯特。”安娜平静地安抚凯瑟琳:“我在说正事。” 看到姐姐的表情,凯瑟琳下意识变得安静。 “快则三四天,慢则六七天。”温特斯下定决心,痛苦地说:“我希望你们跟随他们回海蓝。” “路上小心,我会等你回来。” “可是……” “我已经来了,不是吗?” 纳瓦雷夫人的长女一旦打定主意,就没有什么能动摇她。 温特斯咬了咬牙:“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告诉米切尔夫人和小米切尔先生。” “谢谢。” “我走了。” 安娜微微屈膝行礼:“望您一路顺风。” 温特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米切尔宅邸一楼,会客厅里,另一个俊美的年轻男子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 这位俊美的年轻人不是狼镇本地人,他穿着便装,但是军人的气质显露无疑。 他的腰带胡乱扔在小几上,腰带上面挂着一柄朴实无华的佩剑和一柄金柄银鞘的匕首。 “唉。”年轻男子看到温特斯下楼,叹了口气:“我是说服不了你跟我走了,对吧?” “是的,学长。”温特斯恭恭敬敬地低头。 面前的俊美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第三[大维内塔]军团百夫长、安托尼奥的直属下级、温特斯的前辈和战友——堂·胡安中尉。 “我带来十二个好手。”胡安中尉大大咧咧地问:“不过听说你现在很厉害,十二个人也不够把你强行捆走,对吧?” “不够。”温特斯认真地回答:“至少需要一个重甲百人队,还要另外配置大量的火枪手。而且只能将我击毙,不可能有人生擒我。” 胡安中尉把腿架到米切尔夫人珍爱的小几上,咂了咂嘴:“你父亲严令我把你带回去,你母亲流着泪拜托我把你带回去。我空着手回海蓝,怎么向他们交代?” “我会给他们写一封信,仔仔细细地解释。真的很抱歉,学长。”温特斯深深低下头。 “你那小情人怎么办?” “我想您带她走。” “可别,我可对付不了她。我他妈这辈子就没见过性子这么烈的女子。”堂·胡安心有余悸:“她的刀就架在自己脖子上,那可是来真的。她愿意跟我走,我自然会护送她。她若不愿意,我可没本事强迫人家。” 温特斯心中愈发难过。 胡安仔细打量着小学弟,又望向四周,叹息着问:“这破地方到底有什么好?比得上海蓝一条街吗?干嘛留在这里?难不成你也爱上了日羊?” “学长……”温特斯有气无力地回答:“求您别开这种玩笑。我有足够的理由,我不能走。” “是啊。”堂·胡安站起身,绕着温特斯转圈,怪腔怪调地说:“你都是上尉啦!我一个小小的中尉,怎么能命令上尉大人呢?是不是?” “学长,您别这样……”温特斯愈发卑微。 “得啦!你等着!”堂·胡安冷哼一声:“我治不了你,有人能治你。在路上的时候我就派了信使,那个人很快就要来了!” “什么人?”温特斯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什么人?”堂·胡安哈哈大笑,快意地说:“你的老长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沟壑 米切尔家的客厅里,温特斯换上他的那套破破烂烂的伐木工装,认真地问:“怎么样?像不像逃荒的难民?” 安娜微笑着摇摇头。 “您这套衣服多久没洗过?”凯瑟琳斜靠在躺椅上,皱着鼻子评价。 米切尔夫人端着一套晶莹剔透的茶杯来到客厅。 凯瑟琳看到米切尔夫人走来,立刻收起散漫姿态,规规矩矩地坐直身体,礼貌地接过茶杯——如同老鼠见到大猫。 胡安中尉也是如此。 胡安双手接过茶杯,对小学弟冷笑道:“可得了吧!逃荒的难民要是能有你这副身板,那我也赶紧收拾收拾,逃荒去。” 胡安学长的嘴巴又毒又刁,安娜和凯瑟琳都跟着掩唇轻笑,连米切尔夫人也忍不住展露一丝笑意。 温特斯不胖也不瘦,长期的体力劳动令他的身体匀称结实,怎么看也不像饥一顿、饱一顿的难民。 “那我装成佣兵?护卫?保镖?”温特斯眉心微微拧起:“卡曼说热沃丹的盘查很严格,那里除了士兵就是灾民,其他身份容易被怀疑。” “你就是你啊。”安娜轻声提醒。 温特斯若有所思。 “是啊,还想什么?”胡安学长恨铁不成钢地教训:“你本来就是军官,装什么难民?就穿着制服、骑上高头骏马,大大方方进城,谁敢怀疑你?” 这个办法温特斯不是没用过,他曾经穿着制服从正门走入诸王堡。 但是在热沃丹用这招有点危险,诸王堡进进出出的军官很多,而热沃丹就那么几个正牌军官,都是熟面孔。 “不过,到时候再随机应变吧。”温特斯想到这里,拧起的眉心舒展开:“那我带上制服去。” 热沃丹驻屯所不会不知道他们的宪兵去往哪里。 从狼镇民兵拦截宪兵侦骑那一刻起,暴露在热沃丹的目光下就是迟早的事。 所以他必须尽快去一趟热沃丹。 相聚的时间总是很短暂,温特斯上午才和安娜相见,下午便又要离开。 送行的时候,胡安叹了口气,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放心,我带了护卫。”温特斯笑着摇头。 “也是。”胡安一声轻哼:“你那么厉害,哪用得着我呀?” 温特斯疲于招架:“学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胡安拍了拍温特斯的乘马,难得正色道:“听好,万事小心。可别阴沟里翻船死在热沃丹。我费好大的劲才找到你这个大活人,不想带一具尸体回海蓝。” “请放心。” “滚吧,别浪费时间了。” 温特斯看向安娜、皮埃尔、米切尔夫人以及其他所有来送行的人……斯佳丽也来了,眼睛红肿着。 他一一颔首致意,随后轻轻抽打坐骑,纵马远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越过一道山坡,消失不见了。 …… 对于纳瓦雷姐妹而言,不到三天时间,初来狼镇的新鲜感就消散殆尽——这点倒是和温特斯差不多。 辽阔壮美的景色很快便令人看得厌倦,只剩下无尽的地平线和日复一日的单调生活。 乡村生活艰苦而忙碌,农户人家的女人要像男人一样干活,而未成年的女孩也要拾柴、打水、拔草,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庄园主家庭的生活同样乏味枯燥,因为雇工尽数离散,米切尔家的女人也得像男人一样下大田劳作。 所以如今米切尔庄园只有两项娱乐活动:一项叫做家务,另一项叫做女红。 即便是在过去的“好时候”,新垦地种植园里的生活比起多姿多彩的海蓝也相差万里。 对于狼镇的庄园主们而言,日常生活的唯一调剂便是宴会。 过去,各家庄园会轮流举办聚会,美食、畅饮、交换八卦、纵情跳舞。 这也是除了去教堂礼拜之外,夫人小姐们唯一能离开庄园的机会。 其他时间,庄园主的妻子和女儿都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是现在,没有人再举办宴会,因为大家过得都很艰难。 在热沃丹有关系的庄园主早已逃离狼镇,去投奔亲朋好友。 好几家庄园的大宅已是人去屋空,被野狐和禽鸟占据。 还留在狼镇的庄园主,不是因为无处可去,便是因为对土地有着深深眷恋,不愿背井离乡。 相比之下,普通自耕农家庭过得或许比庄园主们还轻松一些——但也只是相比较而言罢了。 尽管如此,爱伦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两位纳瓦雷小姐。 但是对于两位娇生惯养的女士而言,还是太粗粝了。 “这些东西怎么入口嘛?”卡瑟琳每晚在床上都要和姐姐抱怨一通:“反正我是没法下咽。我知道不是在家里,也没有专门的厨师。但是好歹也要筛一筛面粉里的草壳吧?” 对比每天都把盘子刮得干净的斯佳丽,凯瑟琳每餐都会剩下不少食物。 可以说,如今凯瑟琳·纳瓦雷小姐,完全是靠着从海蓝带来的奶糖和饼干活着。 安娜虽然也吃得很少,但她总是温柔地抱住妹妹,努力安慰:“米切尔夫人已经很好、很慷慨了。她们现在过得很辛苦,你是一名有修养的女士,正该多多体谅。” 其实大纳瓦雷小姐也很不适应,但是她天生不愿抱怨,总是默默承受。 再加上凯瑟琳已经抢先表现出不成熟,安娜便自然而然地进入“更成熟的姐姐”角色。 凯瑟琳抓住姐姐的手,撒娇道:“我不是埋怨米切尔夫人,米切尔夫人很好,海蓝也找不出几位比她更有气韵的女士。可是……你也知道的,就是没法下咽嘛。” “忍一忍吧。” “对了,还有米切尔家的那个小——姑娘。”凯瑟琳在最后一刻改口,因为安娜现在严禁妹妹说[小骚蹄子]和[小婊子]这两个词:“每餐就差把盘子也吃掉,一点也不懂女士的礼节。未婚小姐怎么能把餐盘里的食物都吃光呢?那可是已婚女士的特权!” 安娜的脸颊贴在妹妹肩膀上:“我倒觉得小米切尔女士很随性,很真实不做作,很好。” 听到这话,凯瑟琳生气地推开姐姐:“你走吧,别抱着我,你快去找那个小骚蹄子给你当妹妹!” “好啦!不许说小——这个词。”安娜不得不拿出姐姐的架子:“而且你也没比人家大多少呀?” 虽然凯瑟琳总是把[小]冠在斯佳丽头上,但实际上她只比斯佳丽大一岁。 凯瑟琳十六岁,斯佳丽十五岁,而安娜还差四个月满十九岁。 在海蓝,女士们十六岁就成为女主人,纳瓦雷大小姐可是眼看着就要踏入老姑娘的行列。 流言蜚语在起居室、宴会厅和小花园里悄悄传播,纳瓦雷夫人的老对手们——也是女士——都在兴高采烈地等着看笑话。 这也是纳瓦雷夫人两年来每日长吁短叹、夙夜失眠,对塞尔维亚蒂家的小子恨得牙根发痒的原因。 “M先生倒是走得痛快,骑着马就去了城里,把我们两个扔在这。”凯瑟琳又把矛头指向那个男人。 她咬着姐姐的手指说:“吃得不好,没关系。床板硬的像石头,睡得骨头疼,我也能坚持。可这里实在是太无聊了,比修道院还无聊,真是快要把我闷死。我今天数外面那颗大树上的树叶,一数就是一天。” 这下就连安娜也无话可说,她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她也是这样。 比起物质上的匮乏,精神上的空虚更令人难以承受。 米切尔夫人当然不会让两位“海蓝女士”下大田干农活,也不会安排客人做家务。 在这种情况下,安娜和凯瑟琳留在米切尔庄园几乎无事可做,而其他人全都很忙。 斯佳丽每天都要出门放牛羊,还要去给马儿割牧草。 现在没有细料给马儿吃,只能让它们少运动,尽量只喂水煮干草——因为它们还没完全适应粗料。 凯瑟琳好奇又不服输,也跟着斯佳丽去了一天。 当晚回来,小纳瓦雷女士就瘫倒在床上,第二天说什么也不肯下床。 安娜为了排遣时间,便试着向米切尔夫人学刺绣。 一天下来,安娜的手指上扎得满是血点。连爱伦都不忍心让她再学下去,只是她还是坚持着。 至于凯瑟琳?从小到大,姐姐有什么,凯瑟琳就想要什么,她自然也要跟着学刺绣。 但是被刺破两次手指之后,凯瑟琳便耍起了赖。她仍旧抱着针线篮在姐姐周围打转,并不运针,只是闲聊分散姐姐的注意力罢了。 旁观着纳瓦雷姐妹的表现,在米切尔家仅剩的女仆口中,[海蓝女士]这个词的含义正在迅速从“出身名门的漂亮大小姐”,变更为“什么也不会的样子货”。 女红是所有女士的必修课,无论身份多尊崇都是如此,就连公侯贵族妇女也要学习。 不过纳瓦雷夫人从来不强迫女儿学针线活,因为她对女儿们有更高的期望。 到了米切尔夫人这里,安娜又开始“补课”。 相比连庄园都出不去的纳瓦雷姐妹,堂·胡安的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他毕竟是男人,去哪里都很方便。 所以大部分时间,胡安中尉都在军营待着。实在闲得发慌,他便带着手下出去打猎。 新垦地森林辽阔、自然资源丰富,堂·胡安在维内塔每年打猎的机会屈指可数,在新垦地算是玩了个痛快。 兔子、獐子、黄羊、角鹿……胡安中尉的猎物越来越大,才来狼镇没几天,他已经开始琢磨猎熊了。 看到米切尔庄园地下室里的巨熊和巨狮遗骨,堂·胡安也被激起了胜负欲。 胡安中尉痴迷于狩猎,倒是给皮埃尔省下不少事情。 胡安中尉带来十二名轻骑兵,人加上战马,给民兵队本就不宽裕的粮食储备加上了更沉重的负担。 如今堂·胡安每日天不亮就出去打猎,入夜才回来,算是变相参与生产,令皮埃尔额头上的汗珠少了一些。 一直到八月十一日,八月份的第二个星期日。 纳瓦雷姐妹终于可以离开米切尔庄园散散心。 因为狼镇的教堂已经修缮完毕,卡曼神父将要恢复每周的弥撒仪式,而参加礼拜是女士们目前唯二应该离开庄园的理由之一。 一大清早,爱伦便带领众人赶着马车前往镇中心。 甫一离开米切尔庄园,凯瑟琳感觉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她像是欢快的小鸟,挽着米切尔夫人和姐姐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狼镇的旧教徒都来了,人们从杜萨村、河东村和河西村赶来望弥撒。 自从教堂被毁之后,镇中心还是第一次聚集这么多人。 大家高兴地互相打着招呼,平日冷清的两条街道显得热闹非凡。 教堂只是竖起四面木墙,架上一顶木棚,比起过去的狼镇教堂可是简陋多了。 但是来到这里的人们都很自豪,因为他们也为教堂的重建出了力。 卡曼神父走访了狼镇每一户旧教徒,说服他们提供一些粮食,资助教堂的重建。 这就是卡曼对温特斯所说的“不会让你白白劳动”的含义。 说服过程和贩卖“赎罪券”的过程很相似,都是用死后的好处来劝说信徒在还活着时付出。 被强征粮食没人愿意,但是为重建教堂,旧教徒们高高兴兴地挖出埋在地窖里的粮食。 卡曼神父募集的这些粮食大大缓解了民兵队的燃眉之急。 热沃丹没做到的事情,温特斯也没做到的事情,卡曼做到了。 幸好温特斯这会功夫不在狼镇,否则真不知道他又会发表什么尖刻的评论。 狼镇教堂变了很多,安东尼神父不在了,那些金银祭器也不在了,但是卡曼神父还在。 在卡曼神父的主持下,仪式简洁而顺利地完成。 以往都是安东尼神父布道,这次卡曼神父站到布道台前。 卡曼的布道内容倒也简单,他鼓励众人在艰苦的日子里不要放弃希望,不要放弃信仰,坚持下去,必将得救。 坐在教堂前排的凯瑟琳有些失望,她悄悄问安娜说:“就这样吗?” 安娜认真地听着,默默地祈祷,没有理睬妹妹。 凯瑟琳环顾四周,心中的失望愈发强烈。 比起海蓝的雄伟壮丽的大教堂、金碧辉煌的神殿、精美绝伦的彩色玻璃窗和壁画、衣着华丽考究的圣职人员,还有盛大庄严的弥撒仪式。 狼镇的这座小教堂实在是太寒酸了,寒酸到可怜。 仪式结束之后,众人逐渐散去。 过去每逢礼拜日算是狼镇小小的集会,男人们还要排队练习弓箭。 不过现在没人张罗这些,蒙塔涅驻镇官也不在。 大家领了圣餐,在教堂外说一会闲话,也就各自回家了。 “走吧,凯特。”安娜拉住妹妹的手。 凯瑟琳唉声叹气:“我还以为到镇上能很好玩,也没有什么意思嘛。” “我倒想到一个好玩的游戏,也适合女士们。”爱伦微笑着挽起凯瑟琳的胳膊:“纳瓦雷小姐,你们会玩纸牌吗?” 安娜和凯瑟琳四目对视,使劲摇头:“妈妈说骰子和纸牌是最粗鲁的士兵才玩的东西,而且妈妈不让我们赌博。” 爱伦的眼中浮现一抹怀念的神色,她笑着说:“倒也不尽然。我的丈夫教会了一些适合女士们玩的纸牌规则,你们想试试吗?而且我们不压筹码,自然也不算赌博。” “好呀,请您教我们。”凯瑟琳立刻松开姐姐的手,使劲粘在米切尔夫人的胳膊上,那股亲昵劲令斯佳丽都隐约生出一丝嫉妒。 米切尔庄园的女士们坐回马车,踏上返程之路。 出了狼镇没多远,四周又变成无人的旷野。 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真正感受到新垦地的荒凉寂寥。 人们居住在相隔很远的定居点里,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凯瑟琳还在缠着米切尔夫人讲纸牌规则,安娜仔细地听着。 突然,所有人听到车厢底下传来“嘣”的一声。 紧接着是“轰隆”几声,车厢猛地一震,迅速朝一角歪斜。 马车上的女士们都被吓得不轻,卡瑟琳和斯佳丽尖叫起来。 米切尔夫人沉稳安抚着惊叫的两人,而安娜抿着嘴唇、紧紧握着妹妹的手,她脸色惨白,但是一声也不出。 潘维切——爱伦从娘家带来的老仆人——跳下车夫座位,赶紧把女士们扶出车厢。 老潘维切趴到地上看了一会,起身向米切尔夫人解释:“小姐,应该是断轴了。” “小叔叔,你把马解下来。”爱伦眼下只有一个办法:“先骑回家去,再赶一辆马车来。” 虽然是主仆关系,但是爱伦都叫潘维切“小叔叔”,而潘维切也很少叫夫人,都爱伦小时候一样称呼她为“小姐”。 “那您留在这里怎么办?小姐。” “放心吧,这附近很安全。”爱伦微笑着回答:“不用担心我们。” 潘维切点点头,虽然仍有些不放心,但是骑着马走了。 老潘维切离开之后,路旁只剩下爱伦、斯佳丽、安娜和凯瑟琳四名女性。 孤独地留在渺无人烟的荒野里,极目四顾只有苍茫的地平线,凯瑟琳突然生出一丝恐惧。 “这里……不会危险吗?”凯瑟琳死死抓着姐姐的胳膊,怯生生地问:“会不会有狼?或是强盗坏人?” “狼?不会的,狼很少在这里出现,蒙塔涅先生带人打得很干净。”爱伦轻声安慰着凯瑟琳。 斯佳丽则一点也不害怕,她带着丝丝胜利感,自豪地告诉凯瑟琳:“也没有土匪和强盗,因为土匪和强盗也被蒙塔涅先生打得很干净。” “那就是还有狼,以前也有坏人,是吗?”凯瑟琳更加害怕。 “是啊,但是被蒙塔涅先生都打扫干净了啊。”斯佳丽理所当然地回答。 “我不要留在这里了,姐姐。”凯瑟琳抱着姐姐大哭:“我们回海蓝吧,这里好危险。” 安娜无可奈何地抱住妹妹,歉意地向米切尔夫人和米切尔女士笑了笑,若有所思地望着天际。 “你怕什么呀?”斯佳丽觉得不可思议,她指着不远处的山坡,说:“你看,那里不是有人吗?” “哪里?” “就在那里。” 循着斯佳丽指示的方向,安娜和凯瑟琳看到了奇怪的一幕。 五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和一头很瘦的牛,在山坡阳面缓缓移动着。 “天呐。”凯瑟琳猛地转过头:“他们怎么不穿衣服。” 爱伦叹了口气,轻声回答:“衣服磨破没法补,皮肤磨破可以再长出来。” “他们在做什么?”安娜望着那五个人,不解问。 “在开荒,犁地。” 可是两位纳瓦雷女士连犁地是什么意思也不懂,斯佳丽不得不仔细解释了一遍。 爱伦则是简单给安娜和凯瑟琳解释了“蒙塔涅驻镇官给流民发放荒地开垦”的来龙去脉。 “可是今天是礼拜日呀。”凯瑟琳不解地问:“周日不应该工作,他们礼拜日也不休息吗?” 爱伦和斯佳丽沉默了。 “他们。”安娜轻声说:“应该也有我和你不知道的理由。” 正在犁地的五个男人里,一个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对最前面的老人说:“爹,咱歇一会吧。” 头发花白的老人停下脚步,回过头仔细看了看鼻头滴答滴答往下滴水的瘦弱耕牛,说:“歇一会,让牲口歇一会。” 这个老人,就是那个在镇广场回答温特斯的老人。 犁地应该是牲口在犁前面,人在犁后面。 但这五个男人当中的四个成年人却站到牲口的前面,只留一个力气没长成的小孩子在后面扶犁。 不是因为他们愚笨,而是因为他们没有足够的大牲口拉犁。 新垦地的泥土发黏,成千上万年都没被开垦过的荒地,土壤早就板结成一块,硬的像石头一样。 必须用重挽马、重犁才能垦得动。 温特斯手上的大牲口本就不多,能给流民的都给了,可还是不够。 牲口不够,就只能靠人,人就是牲口。 “看,爷爷。”年轻的小伙子指着路旁的女士们:“有娘们在看咱们呢!” 老人一巴掌把年轻人胳膊打掉:“别指着人家!” 年轻人讪讪地转过身。 四个拉犁的男人都汗流浃背,坐在地上拼命喘着气。 老人不厌其烦地告诫儿子和孙辈:“一点要小心,别摔倒。犁刀一下就能把人的腿削下来。要是摔倒了,也往边上倒,一定不要往犁刀上倒。” “你都说多少遍了……”刚才挨打的年轻人有些不耐烦。 话音未落,他又挨了父亲一巴掌。 中年人对老人点头:“放心吧,爹。” 另一个年轻人问:“今天是礼拜日,咱们不去教堂礼拜,真的行吗?” “主不会怪罪我们的。”老人咽了口唾沫:“耽误农时,明年我们全得饿死。那时候,就算再虔诚也没用了。主不会怪罪我们的。如果他怪罪我们……我们也不必再信他。” 眼下已经到了八月十一号,九月末、十月初就要种冬小麦,错过农时就得等到明年。 狼镇虽然有大片荒地,但是那些最平整、可以引水浇灌的上等土地,都已经被购买、耕种。 剩下的都是缓坡、远水、满是石头的土地——就像老人带着儿孙正在开垦的这块。 这块地的坡度如果再大一些,甚至没法种农作物。 他们不得不先花力气把石块搬走,而后才能用犁翻土,否则土里的石头轻松就能磕坏犁刀。 但是能有这么一块地,老人已经心满意足。 远处的土路上,又驶来一辆新的马车。 “歇够啦,继续干吧。”老人扶着膝盖,艰难起身:“可要小心犁刀啊!” 马车把路旁的女士们载上,辚辚地驶向远处。 纤绳又一次勒在老人凹陷下去的肩膀、瘦骨嶙峋的脊背上。 他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一磅 爱伦也发现纳瓦雷姐妹吃得很少。 她没说什么,只是用六只八周龄的小鸡换来一袋小麦,先是费很大力气舂掉麸皮,然后再磨成面粉。 米切尔庄园有磨坊,但是就这样一点麦子还不够给大磨盘填缝。 所以爱伦用一架手摇磨,磨了整晚,磨出的面粉又细细筛过好几遍。 等到第二天早上,纳瓦雷姐妹走下楼梯时,米切尔家的餐桌上就有了白面包。 安娜很高兴,连声感谢米切尔夫人的关心。 凯瑟琳也很高兴,然后餐盘里依旧剩下许多食物。 这下就连安娜也忍不住把妹妹带回房间,她压着怒意问:“怎么?不合胃口吗?” “虽然还是有点粗糙。”凯瑟琳还没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严肃,脸上挂着轻笑:“但是比之前的好吃多啦,勉强能下咽。” “那你为什么剩那么多?” 凯瑟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总不能让我都吃完吧?” 安娜叹了口气,拉着妹妹的手,问:“你觉得,米切尔夫人对我们好吗?” “很好。” “其他人对我们好吗?” “也还好吧。” “她们为什么对我们好?” 这个问题难住了凯瑟琳。 安娜认真地说:“这里的人不是对安娜·纳瓦雷好,也不是对凯瑟琳·纳瓦雷好。她们是对‘他’的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妹妹好。在这里,我们不代表纳瓦雷家族,我们代表的是……他。我们行为不得体,不会丢纳瓦雷家的脸,只会消磨旁人对于他的敬意。” 凯瑟琳调笑着问:“你还没嫁给他呢,怎么就有了女主人心态?” “你不要笑。”安娜捏了捏妹妹的掌心,再次叹息一声:“这里的人对他抱有很高的敬意,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但是至少不该因为我来到这里,而使他的名誉受损。” 凯瑟琳往床上一躺,懒洋洋地打了个滚:“好啦,我都听你的。下次我也像那个小丫头一样,吃得干干净净,不就行了吗?” 安娜拿妹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她轻轻打了一下妹妹:“外公要是看到你这样,会气得发疯,他老人家最痛恨浪费食物。” “哼,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外公只偏爱你,人人都偏爱你。”凯瑟琳有些被说中伤心事。 “可是我最偏爱你呀。” 凯瑟琳轻轻哼了一声,转过身去,露给姐姐一个后背。 一连串急促的上楼梯声音传来。 声音之暴烈,仿佛是一步跨好几个台阶上楼。 根本不给纳瓦雷姐妹整理仪容的时间,斯佳丽暴风一般踢开房门,冲进客房。 这一刻的斯佳丽·吉拉德洛夫娜,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小杜萨克。 继承自爱伦的温婉恬静已经彻底消散,继承自吉拉德的野性、冲动和暴躁脾气被完全激发出来。 斯佳丽怒不可遏,死死攥着凯瑟琳剩下的白面包,举到凯瑟琳面前,大吼着问:“你这个海蓝娘们!你以为我是吃粗面包的吗?!你以为我妈妈是吃粗面包的吗?!” 安娜和凯瑟琳被吓了一跳,两姐妹愣在原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斯佳丽的表情甚至有些狰狞,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怒火几乎快要从瞳孔、鼻腔和嘴巴里喷涌出来。 “我也是吃白面包长大的!我也有仆人从小伺候生活!你以为我不懂女士的餐盘里要剩下食物吗?你为我不懂吗?”暴怒的斯佳丽如同凶悍的雌狮,她尖声咆哮:“可你挨过饿吗?不是为穿上束腰长裙节食,而是真正没有东西吃的挨饿!饿到人想把自己的手吃掉!我和我妈妈,不干活就要饿死!你只要坐着,就有东西摆上餐桌。你竟敢剩?你竟敢剩!” 凯瑟琳已经被彻底吓呆,就连安娜也手足无措。 斯佳丽却越说越愤怒,她使劲撕扯着白面包,把面包捏扁又扯碎,眼眶泛红、厉声追问:“你竟敢剩?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就为这点面粉,一整晚都没有休息?!清晨又要给你准备早餐!你竟敢剩!!!” “这种白面包,掉到土里我都会吃!”斯佳丽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碎渣,流着眼泪问:“你竟敢剩?” 再无话可说,斯佳丽狠狠把手里的白面包摔在凯瑟琳脸上,大哭着走了。 凯瑟琳好久才从震惊中恢复,她哪里见过这种烈度的“吵架”,委屈、恐惧、不甘……各种各样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 安娜突然感觉她的脖颈被勒住。 “她为什么欺负我!”凯瑟琳紧紧抱着姐姐,伤心地大哭,泪水把淡妆都刮得花掉,她头发上还挂着面包屑:“她们为什么都欺负我!” 安娜连忙也抱住妹妹,轻拍着妹妹后背安慰道:“别害怕,没人欺负你。” 凯瑟琳哭得更伤心了:“你也不帮我!你也欺负我!” “我帮你,我帮你,我可是你姐姐啊。” “我要回家!” 安娜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到时候你就跟着胡安中尉回海蓝吧。” 凯瑟琳的眼泪仿佛洪水漫过大堤,这下彻底控制不住。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着在床上打滚,不肯让姐姐靠近她,也不说她想要什么。 “小纳瓦雷小姐没事吧?”爱伦站在门外。 爱伦本来正在西边的园子里摘菜,得到女仆的报信后立刻赶回宅邸。 “没什么。”安娜苦笑着回答米切尔夫人:“小孩子。” “很抱歉,纳瓦雷小姐。”看到客房里这一幕,爱伦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是我教导无方,我会教训斯佳丽的。请接受我替她向您和您妹妹道歉。” 安娜慌忙摆手:“别,斯佳丽做得没错,您不该教训她,千万别。” 不容安娜解释,爱伦提起裙子施礼,已经转身离开。 她善意地带上了门,房间里只留纳瓦雷姐妹独处。 …… 当天稍微些时候,斯佳丽不情不愿地来找凯瑟琳道歉。 斯佳丽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里满是倔强劲,显然是不得以才来道歉。 凯瑟琳也哭得像个小花猫似的,栗色的秀发凌乱不已。 她气哼哼地转过头,不和斯佳丽有视线接触。 “你不需要道歉,斯佳。”安娜代替妹妹作答,笑着安慰斯佳丽:“凯瑟琳就是欠缺一点教育,我觉得你说得对。” 一旁的凯瑟琳恨恨地锤了姐姐一拳。 斯佳丽屈膝行礼,毫无感情地棒读:“对不起,我做错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这算是什么道歉?”凯瑟琳气得几近昏厥。 “好啦好啦,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想让你给米切尔夫人和小姐道歉呢。” 凯瑟琳扑到姐姐身上,胡乱挥舞粉拳,带着哭腔尖叫:“你去找她给你当妹妹吧!你们都帮着她,你们都欺负我!” 可是不等她有更多动作,就已经轻松被安娜制服。 安娜不算特别有劲,但是比起妹妹要有力量的多。 凯瑟琳说不过,打也打不过,简直委屈至极,又忍不住大哭起来:“你为什么帮外人?妈妈!安娜帮外人欺负我!” 安娜又费了好大劲,才把妹妹哄好。 “说真的,凯特。”安娜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你还是回海蓝吧。如果胡安中尉离开,你就没机会回去了。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都只能留在这里。” “我走了,你怎么办?”凯瑟琳抽噎着问:“不就剩你自己了?” 安娜笑着说:“我没关系的,放心吧。” 凯瑟琳报复式地用姐姐的衣服擦着眼泪和鼻涕。 安娜长长地叹息一声:“小米切尔女士有一点说得对,这里不是家里、不是海蓝。不干活就要挨饿。外公当年白手起家的时候,不是也很辛苦吗?他不是总给我们讲他十二岁出海学徒,收布、染布、走街串巷卖布的故事吗?” 凯瑟琳气得直哼哼:“外公才不给我讲呢!也从来不给奥莉维娅讲,他只给你讲!他就是偏心。” “总而言之,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做什么?你已经见到了M先生,你应该把他带回去。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回去。相信我,只要你开口。” “他不愿走,我不想动摇他的意志。”安娜摇了摇头,幽幽低语:“我不知道他留在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他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也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尊敬他。但是我想触碰他,我想了解真实的他,而不是沉溺在记忆里的他。” “满脑子都是爱情的笨蛋,婚姻和爱情是一码事吗?”凯瑟琳又忍不住提醒姐姐。 “反正我不走,但是我想让你回海蓝。你也十六了,该订婚了,总不能离家太久,你的名声怎么办?” “放心吧,有妈妈在呢!妈妈会能把一切都处理好。”凯瑟琳破涕为笑:“我现在回家,她正在气头上,肯定要狠狠教训我。再说,我想征服哪个男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可这里的生活确实太艰苦了,米切尔夫人已经把最好的拿给我们,还是很艰苦。” 凯瑟琳久久地沉默,她思前想后,下定决心道:“我还是留下……我不在乎M先生,也不在乎这破地方,但是我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妈妈说我们是并蒂莲,谁也不能离开谁。我不会把你扔在这里的,我可不是M先生那个坏家伙。” 安娜无可奈何地苦笑。 “至于妈妈身边,不是还有奥莉维亚那个小笨蛋?她不会寂寞的。奥莉维亚终于能独占妈妈宠爱,也会很高兴。”凯瑟琳眼睛肿的像桃子,看着姐姐,认真地说:“毕竟,我要照顾你呀!” …… 八月十一日,狼镇教堂恢复了每周的仪式。 过了几天,来了一位校官。 这位校官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大部分时间都在起居室的躺椅上打盹,胡安中尉尊敬地称他为“凡·纳苏中校”。 又过了几天,温特斯回来了。 出镇迎接的皮埃尔注意到温特斯几乎掩盖不住的喜悦:“您见到了谁?这样高兴?” “等晚一点,我仔细告诉你。”温特斯现在脑海里只有安娜,久别之后又是一场小别,相见的冲动几乎无法承受:“走,咱们先去你家。” “我也有件大事要向您汇报。” “不急,先去你家。” 温特斯和皮埃尔纵马向米切尔庄园疾驰,皮埃尔听到百夫长的鞍袋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 两人在米切尔宅邸门口停下的时候,皮埃尔忍不住问:“您从热沃丹买了什么瓶瓶罐罐回来?” 温特斯有点不好意思,含混地吐出一个词:“贿礼。” 两人下马,温特斯甚至不等把马拴住,直接大步冲进米切尔宅邸。 会客厅,没人。 起居室,没人。 温特斯一路找到楼上,纳瓦雷姐妹的客房里还是没人。 “人呢?”温特斯瞪着眼睛问皮埃尔。 皮埃尔也大吃一惊:“我也不知道。” 爱伦听到动静,从书房走出来:“蒙塔涅先生,皮埃尔,我们在这里。” 米切尔宅的布局里有书房,但是米切尔家里总共也没几本书。 吉拉德不认字,爱伦都是在小客厅一边做刺绣、一边处理账册,书房也就闲置下来。 温特斯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笑着向米切尔夫人走去:“您是在避难吗?楼上不安全。等哪天,我给您凿个地下室。” 爱伦也难得开起玩笑,她微笑着回应:“好呀,我倒真想要个地下室做存储间。” 这下轮到温特斯不知所措:“那我明天就带人来凿。” “您说笑了。” “纳瓦雷小姐们呢?” “在书房。” “在书房?” “女士们的工作需要一点场地,客房太狭小,我便把她们带到书房来了。” “工作?”温特斯不解。 爱伦微笑但坚定地回答:“是的,工作。” 书房窗户向南,采光很好。 房内有一方橡木宽桌,还有两排书架,上面摆着米切尔庄园历年来的账册、文件。 安娜坐在书桌前,正忙碌着。 而凯瑟琳依偎着姐姐,百无聊赖地削剪羽毛笔。 见到温特斯走进书房,凯瑟琳突然来了兴致。 不等其他人开口,凯瑟琳柳眉微蹙,抢白道:“M先生,从记事起,我还没见过有账册能像您做得这样差劲。您是让门外那四条猎狗替您记得帐吗?” 小纳瓦雷女士音色柔媚、姿态温婉,但是话语却毫不留情。 安娜不动声色地打了妹妹一下。 皮埃尔轻轻咳嗽,掩饰尴尬,民兵队的账目迄今为止都是由他负责。 “也没有那么差劲吧?”温特斯笑着出言维护皮埃尔。 凯瑟琳却不理睬温特斯,一双杏眼瞪向皮埃尔:“你咳嗽什么?是你做得帐?” 避无可避,皮埃尔上前一步,回答:“是。” “那请您来告诉我。”凯瑟琳支着下巴,换了个更加慵懒的姿势,问:“账目第一行,[发放军饷,39枚杜卡特]、[买大麦,12枚杜卡特]。这些钱是哪里来的?凭空变出来的吗?而且连个日期也没有。” “都是蒙塔涅上尉的钱。” “那您呢?”凯瑟琳又看向温特斯:“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温特斯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答案只有一个:安娜给的。 诸王堡那晚,温特斯从金匠那里兑出一千枚金币。 从诸王堡到狼镇一路花销,外加给老海盗一百枚作为路费,剩下的都留在温特斯手里。 全靠着这笔钱,民兵队才能坚持到现在。 温特斯的脸颊突然变得很烫,他看着安娜,不好意思说话。 安娜也感受到爱人的目光,她一下子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满脸羞红。 凯瑟琳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温特斯,也恍然大悟。 “您……”凯瑟琳盯着温特斯,眼神古怪、眉心蹙起,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原来您竟是吃软饭的!” 书房内一共五个人,米切尔夫人也掩唇轻笑,只剩下皮埃尔不知所云、手足无措地站着。 “我还有点事情,请允许我先告辞。”皮埃尔迅速离开这方是非之地。 “我也不打扰你们。”爱伦也走向房门。 “不可以,米切尔夫人,请您留下。”凯瑟琳赶紧抱住米切尔夫人:“您走了,他肯定会欺负我们两个。未婚男女相处,怎能没有长辈监督?” 爱伦奇怪地看了一眼温特斯,又看了一眼安娜,无奈地笑着,重新坐回书桌旁。 “这笔钱确实是你姐姐借给我的。”温特斯解释道:“帮了我很大的忙,我会还的。” “借给你多少?”凯瑟琳眼睛一眨一眨。 “一千枚杜卡特。” 听到这个数字,凯瑟琳生气地走到姐姐身旁,使劲捏一下姐姐的后腰:“您还没结婚呢!就开始养情人啦?你这败家的坏女人!” 爱伦也微微有些被这个数字惊到。 “别闹!”安娜维持着脸上的礼貌微笑,使劲打了妹妹膝盖一下。 “若是没有纳瓦雷小姐的资助,也没有今天这摊……。”温特斯迟疑片刻,还是用维内塔人熟悉的概念来形容他在做的事情:“……这笔‘生意’,所以你们其实已经是我的原始股东了。” 凯瑟琳闻言变得严肃,情绪逐渐收敛,又戴上[小纳瓦雷女士]这副面具。 她不失礼貌地微笑摇头:“不必,我已经大概看出您在做什么‘生意’了。流血的买卖,纳瓦雷家是不做的。您若是有一天功成名就,别忘记我姐姐帮过你就好。” “你在说什么呀?”安娜又急又羞,她把妹妹拉到身后,看向温特斯,认真地问:“您的意思是,您的私人财产和这笔……生意的资金是混在一起的?” 温特斯想了想,苦笑着回答:“大概是这样。” 凯瑟琳抢在姐姐之前开口:“这怎么行?公账、私账,怎么能混在一起?” “要两本帐吗?” “当然!”凯瑟琳眉心紧蹙:“纳瓦雷庄园的开销,难道还要走纳瓦雷商行的账目吗?当然要有两本账!” 不仅温特斯陷入沉默,就连旁听的爱伦也若有所思。 “一本账和两本账还不是主要问题。”安娜拿着账册给温特斯看:“米切尔先生用的是单列结账法,支出、收入都记在一起。很原始,也很难体现出资产的具体数字。” “亏您还是维内塔人,连复式记账法也不懂。”凯瑟琳乘胜追击,对着M先生穷追猛打。 其实温特斯还是懂一点的,但他没精力负责记账,便统统扔给了皮埃尔。 安娜轻轻牵着温特斯坐到桌旁,继续耐心地讯问:“我还看到一些很奇怪的项目,[发放耕牛一头]、[发放犁车一副],这些都是白发下去的吗?” 温特斯解释道:“也不是白发给他们,他们到收获的时候会缴纳粮食给我。” 安娜握着爱人的手,轻声说:“我不懂你为什么这样做,但如果是像现在这样白发下去,体现在账目上就是净亏损。一门不停亏损的生意,无论它是什么,都一定做不长久。” “那我该怎么办?” 温特斯·蒙塔涅,从小到大都是作为一名纯粹的军人被培养。 若是让他训练士兵、上阵搏杀,他绝不会心虚畏惧。可是眼下的情况,他的确不擅长应对。 而且温特斯现在已经没法正常思考,因为安娜正握着他的手,他满脑子都是安娜的体温,脸颊已经不受控制地涨红。 “可以算成借款,这样你的资产就还是平衡的。”安娜尚未注意到爱人的情绪变化,她仔细地讲解:“虽然账目上的净资产会减少,但并不是单纯亏损。” “但是他们没钱还。”温特斯费劲地回答。 “没关系,可以慢慢还。还二十年、三十年也没关系,利率定的低一点也没关系。对于你而言,你总归都是要发给大家。但是你的负债借贷表上会有所体现。”安娜温柔地望着爱人。 突然,安娜也察觉到温特斯的情绪变化,她像摸到烙铁一样飞快地松开手。 温特斯松了口气,轻轻咳嗽了几下。 爱伦和凯瑟琳或许察觉到,或许没察觉到,但是她们没有作声。 安娜拿起纸笔,开始给温特斯计算:“如果债务能稳定地偿还二十年、三十年。即便年息只有5%,最终的利息也会比债务本身还要多。那这笔债务便是有利润的,甚至可以出售。如果有人愿意接手,你甚至可以用这笔债务抵押出现款。” “这……这不是成了包税官?”温特斯猛然惊觉。 “你也可以不抵押出去,这只是一种债务的使用方式。”安娜有条不紊地继续问道:“还有另一项很重要的资产,土地。土地是很关键很重要的资产,你为什么要将土地无偿发放出去呢?” 温特斯叹了口气,简单讲了讲新垦地的情况和逃荒难民的难处。 在温特斯看来,新垦地有大片荒地,为什么不允许私自开荒?归根结底是因为利益。 因为庄园主们和新垦地军团的利益,开荒被限制,地价被推高,变相强迫所有无地农夫变成佃农和雇工。 如果允许私自开荒,地价会跌到谷底,各大庄园也不可能再募到长工、佃户——没有农夫不想拥有自己的土地。 这种现状不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但是拥有权力的人追逐着利益,渐渐演变成新垦地的现状也不令人奇怪。 安娜、凯瑟琳和爱伦认真地听着,尤其是爱伦——她可是一位大庄园主的夫人。 但是爱伦没有为庄园主们辩解,她只是静静地聆听。 这是温特斯首次把自己的思考告诉其他人,他甚至没和皮埃尔说过。 “你认为农夫的利益比庄园主和军团的利益都重要?”凯瑟琳一针见血,虽然她其实不了解新垦地的历史沿革。 “我认为所有人的利益都重要。”温特斯想了想,回答:“但是有权力者不该榨取无权力者的血肉骨髓,他们也是努力活着的人。” 安娜想了想,总结道:“归根结底还是土地,土地永远是重要的资产,对于任何人都是如此。那你可以把狼镇的所有荒地都划入你的账目里。这样,你的生意就有了一大笔净资产和本金。甚至可以进行不动产抵押。” 温特斯想了想,这是光明正大地侵吞新垦地军团财产,不过正是他在做的事情,于是点了点头。 “土地也不应该无偿发放,如果一样东西没有价格,也就不会被珍惜。”安娜轻声提出建议:“土地债务也可以长期持有,也可以带来利润。” 温特斯先是很高兴,但是他越考虑越感觉有些不对。 倏忽,他醒悟了,惊觉他真的逐渐在把一切当成生意来思考。 “不,这样不行。”温特斯心中难过,他伤感地望着安娜:“他们才刚刚走出赤贫的泥潭,难道又要被我压榨到一无所有吗?” 安娜也有些惊讶,追逐利益是人类的天性,她从不觉得追逐利益有什么不妥。 但是利他主义也是人类讴歌的精神,哪怕是崇尚逐利的海蓝人也曾踊跃拿出家产捐献给海蓝。 安娜逐渐有一点点理解了温特斯的想法。她感动,又很心疼。 她想出一个替代方案:“那你可以把土地的价格定的低一点,低到一枚银币也可以。但是不要白送出去,至少应该让大家习惯价格和契约这两样东西。” 温特斯思考片刻,艰难地点头。 安娜贴近温特斯耳畔,难过地说:“亲爱的,没人能拯救所有人……但是我会陪着你的。” 这是她第一次使用“亲爱的”这个称呼。 温特斯仿佛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身体和精神受到的震撼难以用语言描述。 “你们在说什么呢?”凯瑟琳不满地抗议:“还有别人在呢,你们就咬耳朵,也太无视米切尔夫人和我了吧?” “抱歉。”安娜向米切尔夫人致歉。 爱伦笑着摇了摇头。 温特斯突然认真地问:“安娜,你愿意帮我吗?” 这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安娜”这个称呼。 “您在说什么呢?”凯瑟琳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姐姐可是未婚的女士,要怎么抛头露面?你考虑过她吗?” “我愿意。”安娜笑着点头,但是又摇了摇头:“但是不行,不仅是因为有违礼节风俗,而且会让你的部下以及所有人对你失去敬意。我们仍旧生活在这个世界里,还受着它的约束。我不想你的声誉因我受损。” “没关系的。”温特斯露出一排牙齿:“这里我是老大。” “我只会记账、看账……” “那也比其他所有人都强。” “你难道要让我姐姐替你管所有的帐?你想累死她吗?”凯瑟琳心里着急,急中生智想出一个折中方案:“安娜和我可以教会其他人记账,如果你有总账的话,交给我姐姐管就可以了。她也不必抛头露面惹人非议。就算是我妈妈,也不会亲自去记每一本账册。” 温特斯大笑起来,他畅快地笑着,对女士们说:“自从纳瓦雷小姐来到这里,一切都变得特别顺利,就像季风吹拂船帆般顺利。” 温特斯走出书房的时候,皮埃尔没有等在门口。 温特斯在宅邸一楼、二楼找了一边,也没看到皮埃尔。 最终,他在阁楼里找到了皮埃尔。 小米切尔先生正和另一位女士亲昵地搂抱着。 发现有人走上阁楼,那位女士惊慌地跑下扶梯,险些把温特斯撞倒。 温特斯没看清那位女士的面庞,但是看到她头发上束着的黑纱。 米切尔庄园就这样几个人,很容易便推测出是谁。 用黑纱束起头发,意味着她是寡妇。 而庄园里目前只有一位寡妇——麦德林太太,也就是之前被大本汀逼得走投无路的狼灾遇难民兵遗孀。 爱伦出钱帮助麦德林太太付清了税款,又雇请麦德林太太作为女仆,把她和她幼小的女儿接来米切尔庄园照顾。 麦德林太太的年龄比起皮埃尔要大四、五岁,至于长得好不好看,温特斯倒是没留意过。 被长官撞破好事,皮埃尔不好意思地抓着头发,笑着问:“您那边完事了?” “完事了。”温特斯神色微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皮埃尔。 他在皮埃尔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过着苦修士一般的生活。 每周上课、执勤,还要给艾克当陪练,经常被打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而且一次也没赢过。 生活里的女性只有厨娘和洗衣妇,胳膊、大腿伸出来比他都强壮。 哪有小米切尔先生这样……丰富多彩。 “走罢,咱们回军营。”温特斯叹了口气:“你之前说有很重要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皮埃尔系着扣子,一字一句地回答:“黑水镇,愿意提供粮食,请您作他们的保护人。” 九月份,秋粮会下来,主要是大麦、燕麦和豆类。 智力健全的人已经可以预料到,当秋粮成熟时,等待新垦地的将会是新一轮无情的[抢收]和[强征]。 通过口耳相传,黑水镇人逐渐得知蒙塔涅驻镇官的作为。 他们知道了派往狼镇的征粮队被伏击; 知道了蒙塔涅驻镇官把狼镇附近的土匪杀得干干净净; 也知道了圣吉斯谷那场惨案和审判——匪首的尸骸至今还挂在圣吉斯谷入口,震慑着任何心怀不轨的暴徒。 于是黑水镇人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请狼镇的驻镇官,来做黑水镇的保护人。 不仅是土匪强盗手里保护他们,也要从征粮队手里保护他们。 当然,这是一个秘密协议,明面上黑水镇仍旧向热沃丹效忠。 但如果是征粮队被劫走,那就谁也不能怪黑水镇。 “就是这么回事。”皮埃尔有些犹豫:“虽然我们很缺粮食,但是做他们的保护人的话……几乎就是等于与热沃丹正面为敌。” “好啊!”温特斯纵声大笑:“正合我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流沙 狼镇军营大帐内,莫里茨中校支着下巴坐在桌前,轻轻摇晃着酒杯。 桌上还摆着一小碟扁桃仁和青橄榄,都是某人千里迢迢从热沃丹买回来的。 买回这些东西的人此刻正抱着酒瓶,仔细给莫里茨讲述他这一年以来的经历。 而且只要莫里茨的酒杯稍微空一点,他就会立刻给续上。 堂·胡安闯进大帐,看见这一幕,简直气到七窍生烟:“中午还没到,两位就他妈开始喝上啦?” “没有他。”莫里茨抿了一小口淡金色的生命之水,微笑道:“只有我。” “请您来,是为把他弄走!可您倒好,几瓶酒就能把您收卖过去?将军的命令您都忘记了?” 莫里茨打了个哈欠,看着胡安中尉,慢条斯理地回答:“他父亲要我来给他收尸。杀掉他,带一具尸体回去,我倒可以试试,不过不保证能成功。若是要我扭曲他的意志,强迫他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这我可办不到。” 温特斯又找出一个杯子,请胡安学长落座。 胡安发泄般一仰脖,半杯烈酒直接倒进喉咙。 “省着些喝。”莫里茨有一点点心疼:“我可是打算喝好多天的。” “好多天?”胡安拍案而起。 “学长。”温特斯诚恳地请求:“我有一件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 滂沱河徒涉场,温特斯在给老海盗送行。 “不必再送了,大人。”戈尔德的门牙还没镶上,一笑就漏风:“这都已经送到黑水镇,您回去吧。” 从维内塔来的时候,戈尔德、两位女士加上胡安的部下,足有十六个人。 回去的时候,就只有三人:戈尔德、胡安的一名轻骑兵和温特斯的一名杜萨克。 “一路小心。”温特斯带着歉意:“胡安中尉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所以只有两人给你当护卫。” 戈尔德哈哈大笑:“这条路我是再熟悉不过,根本用不着护卫。只要我还有一条命,保证把您的信带回海蓝。” 胡安明明是来寻人,却反被温特斯扣下,必须得向安托尼奥解释缘由。 温特斯手上能充当信使和向导的人,眼下只有戈尔德,所以他不得不让老海盗再走一趟。 温特斯和胡安给老海盗挑了两名得力的小伙子,一方面作为护卫,另一方面也为让更多的人熟悉[新垦地-维内塔]路线。 等到其他人把这条路线走熟,老海盗就不用再奔波。 “我走啦,放心吧!”戈尔德大笑着扬鞭催马,飞驰而去。 温特斯目送对方,直至三名骑手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间。 然后他打马回向狼镇,他的意志很坚定,他还有事情要做。 …… 大麦从播种到长成要六个月左右,二月末、三月初天气一转暖就播种,九月份收获。 燕麦则分品种,帕拉图品系的燕麦比较晚熟,大约要经历四个月的生长。一般赶在五月播种,同样是九月份收获。 帕拉图农业一般采用三圃制。耕地均分为三份:一块地种冬小麦,另一块地种辅粮,最后剩下的一块地休耕。 大麦、燕麦和黑麦,外加一些豆类蔬菜,这些便是帕拉图农民[春-秋]农业周期的主要作物。 但不等到九月份粮食完全成熟,新一轮的征收就已经开始。 原因很简单,要是等到麦子完全熟透,农民还能给征收队剩下?早就收割得干干净净。 所谓“抢收”,就是一定要抢在麦熟前收。 抢着抢着,麦子就熟了。 这些都是三十年前[主权战争]时期积累的宝贵经验,如今重新搬出来,也不落伍。 尚未成熟的麦子虽然不能吃,但也是好东西,可以喂马,是上等的马料。 战马最喜欢也最需要这种既有营养、又富含水分的细料。 因为尚未脱水的作物储存不易,所以帕拉图人发明了“青贮”技术。 将还带绿色的作物切碎、密封、发酵,不仅能保留其中的养分和水分,还能“去毒”。 不仅能长期存储不变质,而且得到的饲料带着一点酸味,牛、马、羊都特别爱吃。 但青贮饲料对于操作者的经验和技术要求很高,一般只在大型军马场才会使用。 也没有人会奢侈到用尚未成熟的粮食青贮,那不是糟践东西吗? 可是这种事情,如今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新垦地农民身上。 新垦地军团下手还算客气,毕竟新垦地行省是他们自家地盘。 红蔷薇和蓝蔷薇的强征队根本不把人当人,新垦地军团无力制止。 眼看粮食被另外两方收走,新垦地军团的征收力度也越来越大。 铁峰郡位于新垦地行省最西南端,是最偏远落后的郡,同样受到这股风浪的波及。 枫石城给热沃丹驻屯所下了死命令,于是征收队再次从热沃丹出发,奔向各地的村镇。 不过热沃丹的征收遇到了一点小问题…… “老爷!慈悲!”征收队的头目——[皮特军士]扑着要亲吻温特斯的靴子:“我也是被逼无奈!我也不想出城抢粮。可我儿子、妻子都在热沃丹,我不服从军令,就要全家连坐!您发发善心……” 皮特被反绑双手,和其他四个人捆在一起,明明动弹不得。 但是看到“土匪的头领”过来,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拖着四个人,仍旧险些冲到温特斯马前。 是皮埃尔的马刀令皮特军士变得安静。 “再敢往前一步。”皮埃尔蒙着面,冷冰冰地看着军士。他没说的下半句,刀刃替他说了。 皮特军士伏在地上,哭喊着求饶,其他热沃丹士兵也是如此。 一时间,到处都是哀求声,令人不忍心听。 温特斯已经看得、听得麻木,人人都有苦处,人人都是逼不得已。 但他不是来听这些热沃丹士兵诉苦的。 “武器都收缴了吗?”温特斯问。 “收缴了。” “马车、粮食?” “也都弄好了。” 堂·胡安飞驰过来:“废什么话呢?他妈赶紧走啊!” 温特斯点点头:“统统带走。” 听到“统统带走”这句话,皮特军士就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带走?您不放了我们吗?要把我们带走?” “谁说要放了你们?”皮埃尔冷漠地反问。 “可是,可是以前都是放人!”皮特声嘶力竭大喊:“我们交了武器、交了马车,也没反抗,按以前的规矩都要放人的啊!为啥要杀我们?我们啥也没干啊!啊……” 皮特喊着喊着,竟然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嚎:“早知道,我就跟你们拼了……啊……” 周围的俘虏听到皮特的凄惨哭号,也变得躁动不安。 已经走远的温特斯察觉到情况不对,又飞驰回来。 他跳下马鞍,一脚踢翻皮特:“少他妈哭唧唧的!谁说要杀你们?” 皮特的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惊喜地问:“不杀我们?” “再哭第一个宰了你。” “那为啥不让我们走?”皮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突然悲从中来,又一次大哭:“到最后还是要杀我们?不就是换个地方杀……妈妈……” 温特斯拿这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糙汉子也没什么好办法。 他使用扩音术,向周围的热沃丹士兵宣布:“从现在开始,你们都是我的俘虏。不找死,就不会死。统统带走!” “土匪也要俘虏吗?”皮特抽噎着问。 皮特军士的征粮队被带着上路。 越往前走,他越觉得这些劫粮车的人不是土匪,因为新垦地就从来没有过这般厉害的土匪。 这伙“土匪”有二十几名骑手,剩下的三十几个人徒步。 哨声一响,众匪同时从四面八方冲出来。 征粮队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团团包围。 这种情况下,临时征召的热沃丹“士兵”瞬间失去抵抗意志,乖乖交出武器投降。 虽然“匪徒”都蒙着面,但是几名骑马的“匪首”开口就令皮特有一种熟悉感。 走着走着,皮特恍然大悟——匪首完全是“长官口音”,说话时不自觉带着一点圭土城腔。 越往前走,皮特越觉得熟悉:这不是往狼屯镇去的路吗? 越走他越笃定,没错,就是去狼镇的路。 怎么土匪不避人,还在往镇上走? 怎么镇里还有一座军营? 怎么军营里还有牢房? 皮特大呼上当:他妈的!什么土匪?我们是被狼镇的民兵队打了! 皮特有一点开心,也有一点生气,更多是疑惑。 开心,是因为既然对方不是土匪,就不会滥杀,至少小命保住了。 生气,是因为民兵居然伪装成土匪,伏击他这个正牌热沃丹军士。 疑惑,是因为他不懂狼镇民兵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因为是军士,所以皮特被单独关押。 他被带到一个僻静、狭窄的囚牢。 皮特花了一点时间,才适应囚牢里的光线。 他看到囚牢里还有另外两个人,那两人蓬头垢面、须发凌乱,靠坐在墙角。 皮特吃惊地发现,那两人正在……编草鞋。 他俩动作飞快,草杆就像针线一样在他们手中穿梭,鞋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延伸。 皮特动也不敢动。 逼仄的牢房里,两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沉默地编制草鞋。 这幅景象实在太过诡异、恐怖,有一种神秘的宗教气氛。 “嗯?又来人了?”其中一个男人编完鞋底,抬眼看了一眼皮特,波澜不惊地敲了敲墙壁:“喂!又来人了。” 从墙上的栅栏里探出一个脑袋——原来隔壁还是牢房。 “也是热沃丹的吗?”隔壁牢房的男人沙哑地问。 “是,我是城南的皮特。”皮特仔细打量着对方,突然大叫:“伊万?你不是死了?被土匪杀了?” 隔壁牢房的正是以[酒后必打老婆]而闻名热沃丹的伊万军士。 不过皮特已经完全认不出伊万,过去的伊万是个魁梧、粗野、脾气暴躁的壮汉。 如今的伊万已经几乎瘦得脱形,那股野蛮的劲头也被消磨殆尽,他的眼中只剩下无尽的疲倦。 “你……你……”伊万嘴唇颤抖着,声音竟带着哭腔:“你……你怎么也来了啊……” …… 热沃丹驻屯所,全体军官齐聚一室,正在开会。 议题只有一个:“匪患”。 强征导致土匪蜂起,这是不可避免的情况。 热沃丹的态度是能剿则剿,权当练兵;要是逮不着,那也没办法。 但是有一股正在热沃丹西南横行的土匪,其所作所为已经逼得热沃丹不得不正视。 这伙土匪来去如风,行动迅猛,专门针对热沃丹的征粮队下手。 征粮队但凡进入他们的地盘,就如同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最初,这伙土匪只在黑水镇、五獒镇和狼屯镇三镇范围内活动。 不到旬月,他们的触角迅速伸展到牛蹄谷、鸢花坡,圣克镇也有人汇报过这伙土匪的踪迹。 甚至已经隐约有这样的说法:只要跨过热沃丹南面的圣乔治河,前边就没有一处地方是安全的。 粮车被劫虽不常见,也时有发生,并且发生的越来越频繁。 就是因为土匪太多,热沃丹大都是缺乏训练的新兵,负责本地防御就已经很吃力,剿匪实在剿不动。 但是和其他匪帮不同,这伙在热沃丹西南横行的土匪不仅劫粮车,还劫人。 落到他们手里的征粮队,一个人也逃不回来。 哪怕如今募兵容易,像这样不停的小刀子放血,热沃丹也承受不起。 “必须趁早绞杀。这伙土匪不是普通的流寇,周围的村镇都在庇护他们,他们是搞大事!”罗纳德少校拍板定音:“我推测,就是他们伏杀我的宪兵。那他们的老巢应该在狼镇和黑水镇之间的森林里。” “还有其他情报吗?比如匪首叫什么?”埃佩尔上尉问。 “一团迷雾,这伙土匪没有名头。”罗纳德少校沉吟着说:“不过据我的线人说,周围的村镇都叫他们……血狼帮。” 说着,罗纳德少校看向切利尼中尉。 听到“血狼帮”这个词,安德烈勃然大怒,怒意喷涌的眼中甚至泛着一丝泪花:“血狼帮?操他妈的!温特斯·蒙塔涅已经死了!就死在冥河边上!哪个王八蛋敢冒用他的名号当土匪?老子亲自去灭了他!” “这个还真得你去,线人说血狼帮有不少马贼,得靠你手下的杜萨克对付。”罗纳德少校叹了口气:“依我看,他们应该是温特斯的旧部,当了逃兵又落草为寇。能招降就尽量招降,我们正需要老兵。我做主,只要他们投降,就赦免他们,还让他们来热沃丹当兵。” 安德烈亚·切利尼中尉带着本队人马,怒气冲冲出发剿匪。 一周后,悲报传回。 切利尼百人队全军覆没。 土匪送来口信,要热沃丹拿钱去赎人。 “唉,安德烈就是太冲动。堂堂正正地对决,他不会输的,一定是冒进被伏击。”巴德中尉一如既往沉稳。 他向着新垦地驻屯所的军官们总结道:“这伙土匪想要赎金,说明切利尼中尉还活着。匪徒和安德烈的百人队硬拼一场,损失不会小。这次我和梅森上尉同去,先假借送赎金的名义侦察情况,稳扎稳打,一定将这股匪徒全歼。” 巴德身旁的梅森上尉点头如小鸡啄米。 除本地人马之外,热沃丹的机动兵力就只有这些蓝蔷薇送回来的“民兵”队。 但是罗纳德少校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打仗的本事我不小瞧,但是你们终究不是铁峰郡本地人。我让阿科斯中尉陪你们去,给你们当向导。铁峰郡各镇,他都很熟悉。” “好。”巴德的笑容无比真诚:“再好不过。” 六天后,噩耗再次传回热沃丹。 巴德百人队和梅森百人队,同样全军覆没。 罗纳德少校一掌拍碎桌面,破口大骂。 而与此同时,温特斯终于与巴德、安德烈和梅森重逢。 “你到底想要什么?”巴德只问了温特斯一个问题:“你,到底,想要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铁锤 五十年前,山前地[门奈伯爵领]的一场婚礼上,几个绿心修道院的农奴借着酒劲撒疯,把一只“农民鞋”挂在修道院门前的长杆顶端。 农民鞋,顾名思义就是农民穿的鞋子。 不同于代表骑士和老爷的长靴,农民鞋没有靴筒,而用皮带绑在小腿上。 挂鞋原本只是一个粗俗的玩笑,但是修道院院长、老门奈伯爵和附近的市政官却对此异常重视。 他们带着士兵赶来,将农奴们召集到一起,扬言高挂农民鞋是极为严重的冒犯。 经过老爷们的告诫,农奴们把鞋子从长杆上摘了下来。 堂堂修道院院长和伯爵大人,为什么害怕一双鞋子? 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这些农奴并不是农奴,他们是自古生活在这片土地的自耕农和自由佃农。 数代绿心修道院院长强取豪夺、威逼利诱,乃至使用伪造文件、发假誓等卑劣手段,将这些自由人硬生生变成修道院农奴。 农民从未停止过反抗,诉讼、请愿、武力……全部被与绿心修道院沆瀣一气的门奈伯爵压下。 农民们过得很苦、农民们心里有怒,老爷们知道这一点,所以老爷们才会害怕一只鞋子。 修道院门前的鞋子取了下来,但是人心里的鞋子摘不掉了。 画着一只农民鞋的旗帜从此成为历次农民秘密结社、反抗暴政的标志,这些秘密结社也都因此自称为“鞋会”。 随着来自贵族和教会的负担越来越重,不仅是农夫,市民也开始踊跃参加鞋会。 各地鞋会数次试图组织起义,都因泄密而失败。 十年之后——也就是四十年前,还是在门奈伯爵领,又一个鞋会在农舍里诞生。 这次,鞋会的领头人吸取教训,采取了前所未有的保密措施。 暗号、切口、誓言……还有对背叛者无情而迅速的处决。 凭借严密手段和“推翻一切教会贵族和世俗贵族、消灭农奴制”的口号,门奈的鞋会迅速发展壮大。 这段时期的山前地完全是火药桶,农夫满腔怒火,只缺一个带头人。 光是一个门奈伯爵领,就有超过七千名农夫宣誓入会,联络网甚至延伸到山前地的每一片区域。 门奈的鞋会的领头人制定了一整套起义计划: 首先占领附近的城市[布鲁扎],因为布鲁扎超过半数的市民不是宣誓入会,就是对鞋会持同情态度。 夺取布鲁扎的教会金库、城市金库和武器库,自行武装之后,大队人马将毫不犹豫向登巴侯爵领进军。 随后应持续不断地向前推进,在任何地方的停留都不该超过二十四小时。 不断的进攻,不断的扩大规模,直至将整个山前地都纳入鞋会的同盟,“使主的公道在人间得以实现”。 …… 故事讲到这里,巴德叹了口气,问温特斯:“你明白我说的意思了吗?” 温特斯和安德烈面面相觑。 “好不容易才团聚,搞这么严肃干嘛?”安德烈大笑着拿出一样事物,展示给温特斯:“给你看样东西!” 安德烈很高兴,从荒原回来之后他还从未像今天这样快乐过。 温特斯看得清楚,安德烈掌心上是一枚利剑大十字勋章,和他得到的那枚一模一样。 “给我们每人发了一个。”安德烈冷笑着,又有些得意:“想用这东西收买人心。” “我要说的事很重要。”巴德执拗地打断安德烈。 坐在旁边的梅森学长插话:“巴德的意思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不是要造反的架势。” “对,连农夫的鞋会都知道,造反就是一股气势。”巴德的眼神变得冷峻:“必须推着浪潮不断前进,要么被巨浪打得粉身碎骨,要么掀起海啸毁灭世界。可是你在干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 梅森苦恼地挠了挠头发,也叹息着说:“巴德和我讨论过,你要是想造反,就不该扑灭火焰。热沃丹征粮?你不仅不能拦,你还要帮着热沃丹。 等农民真正被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才是你造反的本钱。火越旺越猛,就越好。可是你剿匪、发地、垦荒、劫粮队,这根本不是添柴,而是往火上泼水。你明白吗?” 温特斯没作答,他还想继续听巴德和梅森学长说。 四人坐在河畔,一时间陷入沉默。 往日沉默寡言的巴德,今天有无数的话想说。 “对于新垦地的农民而言,你不是[鞋会],你不是改天换地的滔天巨浪。你的所作所为,反而是在给旧权力体系修修补补。” 巴德逐渐变得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农民过去给军队和议事会纳赋税,如今给你蒙塔涅老爷纳赋税,有什么两样?你不是农民造反!你这是贵族造反!你这是[狼镇的领主反叛他的封君]!” 安德烈和梅森也发现巴德的情绪变化。 “别这么激动嘛。”安德烈试图搂住巴德的肩膀。 巴德却甩开安德烈,盯着温特斯,一字一句地问:“所以我想知道,你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温特斯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反问:“巴德,你刚才讲的故事里的门奈鞋会,他们后来怎么样?起义成功了吗?” “没有。”巴德面无表情地回答:“一个成员去找神父忏悔,泄露了鞋会的秘密。门奈鞋会的规模吓坏了山前地的大小贵族。他们一齐出兵,又是抓、又是杀。有几个鞋会首领逃掉,没逃掉的都被公开处决,尸体挂在城堡上给所有农民看。” 河水依旧静静流淌着。 “三四十年前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安德烈有些不服气。 “这些事情,每一件都记录在绿心修道院的卷宗里。”巴德瞪着安德烈,双目赤红:“这些事情,每一件都由贫苦农民口耳相传。” 安德烈哑然失笑:“农民造反……成功过吗?” “有!主权战争!门奈鞋会血案之后,就是主权战争!农民也在主权战争流了血,而且流了很多。但是战争的果实,他们没能品尝到。” 安德烈追问:“主权战争以前,成功过吗?” 这次轮到巴德陷入沉默。 温特斯拣起一块小石子,甩向水面。 石子打出一连串水花,然后沉没,河水又恢复平静。 沉默许久,温特斯终于开口:“帕拉图人对不起我。” “这不是废话。”安德烈提起旧事就火大:“日羊佬对得起我们谁?” “所以我刚回到帕拉图的时候,其实没想的太复杂。”温特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他望着河水:“我只想报仇。那些把我和我的人丢弃在冥河西岸的仇家,一个也不放过。我要让他们死得很痛苦,让他们生不如死。那些对我好的人,我也要报答他们。” 温特斯叹了口气:“这就是我的想法。” “就这些?”巴德似乎并不觉得意外,他的眼神很平静,只是有一点点……遗憾和失望。 “最开始的时候,我想回家,做梦都想。结果脑子一热,就留了下来。别笑,就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什么,不能一走了之。”温特斯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他几人都能听得很清楚:“除了报仇和报恩,我又有了别的想法。” 巴德、安德烈和梅森在等着温特斯说下文。 但是温特斯却话锋一转,突然笑着问伙伴们:“你们觉得,狼镇怎么样?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安德烈皱起眉头。 “好?还是不好?” 安德烈大声说:“好!你不是管得挺好?” “好他妈了逼!”温特斯狠狠一拳锤在地上:“新垦地狼屯镇,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六户。六成半的耕地属于十六家庄园。大半人家是无地的佃农和雇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农民的赋税高得惊人,自耕农一辈子也攒不出购买新土地的钱,生了儿子也要去当雇工。” 他的表情变得狰狞,咄咄逼人追问:“好吗?你告诉哪里好?好在哪里?你告诉我!” 安德烈被压得说不出话来,就连梅森也下意识咽了口唾液,唯独巴德依旧平静。 “她不好,她很不好,但她至少是生机勃勃的!”温特斯的鼻尖有些泛酸:“大家至少有东西吃,有块地方住,至少还能活下去。这里的人尊敬我、指望我。我喜欢这里,我喜欢旷野、我喜欢农田、我喜欢劳动时的汗水。我愿意在这里养老,盖个小房子,过一辈子。” 河水中央打着旋,一群乌鸦盘旋着。 “可是现在呢?她死了!”温特斯轰然爆发:“三十年!耗费整整三十年,她才从荒野变成一座生机勃勃的小镇。三个月!大人物们只用三个月,就让她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老百姓钉上门窗,拖家带口去逃难。还留在这里的农民,又要被征粮队抢走收获。 大人物只用手指尖轻轻一碾,狼镇就被碾碎了。而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一丁点也不!一!丁!点!也!不!他们如果在乎、了解、感受过狼镇人的痛苦,他们就绝对不会这样做!” 安德烈和梅森神色的变得沉重,巴德紧紧抿着嘴唇。 温特斯猛地站起来,冲着水面,拼命地宣泄着胸中的愤怒和不甘:“操你妈!操你妈!操你们这群王八蛋!!!” 他无意识地进入施法状态,吼声如奔雷轰鸣,林间的野兽四散奔走,乌鸦也惊慌地逃向远方。 “不是帕拉图对不起我,是那些大人物对不起我!他们不止对不起我!他们还对不起很多很多人!决定帕拉图命运的人,决定河水流向的人,不配坐在那个位置上!” 温特斯剧烈地喘息着,眼睛却在放光,他看向他的伙伴:“现在,我只能对着河水像个废物一样骂。但是早晚有一天,早晚,我要把那些人拉下来!砸碎!跺进泥坑里!” “这就是我的想法!这就是我要的东西!”这番话,温特斯从未和人说起,因为这等于是一个人对一个国家的宣战。 但是在这一刻,温特斯·蒙塔涅撕开胸膛,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他人:“我留在这里,就是要做这件事!操他妈的帕拉图共和国!老子要把它砸碎,再造个新的!” “干了!操他妈的帕拉图!”安德烈大吼一声,也跳起来。 他红着眼睛抓住温特斯的肩膀:“你还记得从联省回海蓝的船上,我告诉你,天塌了有肩膀高的顶着?” 他的手指深深陷入温特斯的皮肤里:“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不是肩膀高的顶着,而是肩膀高的人拿我们去顶!我们再也不要当工具人。要当,就当拿别人去顶的人! 驴操的日羊佬不让我们回家!好啊!他求我们走,我们也不走了!就去砸!就算粉身碎骨,也要砸他个地动山摇!砸他个天崩地裂!” 安德烈一把掏出那枚利剑大十字勋章,大笑着扔向河水。 那枚他曾经梦寐以求的勋章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转瞬间消失不见。 巴德紧紧盯着温特斯,一字一句地问:“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你坐在那个位置上,你会不会成为此刻你厌恶、仇恨、拼命想要砸碎的人?” “不知道。”温特斯纵声大笑:“谁知道呢?” “别担心,没关系的。”巴德抓住温特斯和安德烈的肩膀:“我宁愿坐在那里的是你。” 河水仍旧静静流淌着。 三人紧紧握着彼此的胳膊,从此刻起,他们不仅是同学、朋友、兄弟,他们开始分享同一个理想。 “我们需要热沃丹。”温特斯轻声说。 “好啊。”安德烈狂笑着:“就去拿。” “不。”巴德摇了摇头:“我们需要的是整个铁峰郡。” “不,你们说的都不对。”理查德·梅森最后一个搭上手,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控制黑水镇和五獒镇,就不足以遮蔽狼镇;不掌握热沃丹,就不足以控制三镇;而不占领枫石城,就不足以掌握热沃丹。” 温特斯、巴德和安德烈都看着学长。 梅森的声音变得坚定:“我们需要的,是整个新垦地。” …… 乌鸦告诉我, 两个年轻的维内塔人和两个年轻的联省人, 在帕拉图的边疆的边疆, 发誓要将这个国家彻底掀翻,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一切; 麋鹿告诉我, 他们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 他们也不知会遇到多少困难, 但他们发誓要做到, 这就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来客 天空刚蒙蒙亮,温特斯便走出军营,去镇子西边的河里游泳。 他先是游了两个来回热身,然后开始尝试潜水到河底。 等到他上岸的时候,发现巴德正在等他。 “什么时候学会的游泳?”巴德坐在温特斯的衣服上,笑着问。 “无师自通。” “还在练潜水?” 提起这件事温特斯的心就痛:“我们亲爱的切利尼中尉,一激动就把大十字勋章扔河里去啦。我摸摸河底,说不定能找回来。” “捞那东西干嘛?”巴德不以为意。 “干嘛?”温特斯震怒:“那可是金的!不想要,倒是拿去换粮食!就该查查安德烈的家系,我实在不知道他算哪门子维内塔人!那么大一块金子,脑子一热就扔进了河里,还得我起大早来捞。” 巴德开怀大笑,眼角都有了些皱纹。 他把衣服递给温特斯:“有个事想问你,我听说七月初的时候,有个刺客闯入诸王堡陆军总部,杀了塞克勒,是不是你干的?” “谁造老子谣?”温特斯勃然大怒:“我什么时候搞过暗杀?” “嗯,对,这样很好。”巴德放心地拍了拍刺客的胳膊:“不管谁问,你能拿出这个态度回答,就足够。还有……” 巴德的话被打断,因为温特斯还没说完:“我提着军刀,从正门杀进去,从正门杀出来,怎么就成了暗杀?我什么时候搞过暗杀?我做事,一向光明正大!” 温特斯猛然想起海蓝码头的蒙塔帮派。 他略有心虚地重复了一遍:“我什么时候在帕拉图搞过暗杀?我在帕拉图做事,一向光明正大!” “哦?那你在别的地方搞过暗杀?”巴德叹了口气。 “那你别管。”温特斯转过头:“总之没在帕拉图搞过。” “留活口了吗?” “我又不是什么坏人,他不挡我,我杀他干嘛?不过当时天黑,谁也看不清谁。” “你的法术,没人会认错。”巴德重重地叹息一声:“依我看,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不过诸王堡远隔千里,就算知道你在狼镇,他们也鞭长莫及。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你在给灾民发地开荒?” “是啊。”温特斯指着河对岸,神情中有些自豪:“那边就有新开垦的土地。他们是无地的佃农和长工,我有荒地,还有牛、马和犁,算是一拍即合。” 巴德仔细地听着,忽地反问:“你知不知道,枫石城那边……最近的消息?” “一无所知,见到你们之前,我连热沃丹的的事情都只能打听到只言片语。” 巴德面露微笑:“枫石城,最近和你一样忙。” “新垦地军团也在招募流民开荒?”温特斯剑眉竖起。 但是他很快想通:“也不奇怪。不种地就得饿死,枫石城总不能白白给流民施粥。” “没错。在海蓝,在德伦特,有很多方法谋生,乞讨也有口面包吃。但是对于农民而言,不种地就得饿死,这就是他们的生活的真相。” 离开土地之后,人会逐渐忘记粮食是从地里种出来的——过去的温特斯就是如此。 [不种地就要饿死],两年前的他对这句话,还没有今天这样深刻的感受。 各地佃农和雇工纷纷逃难,等于大批劳动力骤然脱离生产。 雪山还没崩塌,是因为尚有去年、乃至前年的余粮。 但是早晚有一天,更大的灾难将降临到这片土地,因为尚在生产的农民根本养活不起这么多张嘴。 要么饥荒,要么民变,不是二选一,很可能会一起来。 温特斯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想法设法恢复生产。他不想看到饥荒,也不想看到大乱,于是就变成往火上泼水。 巴德低头摆弄着手上的几枚石片:“人为制造兵灾,驱赶无地农民逃难。再招募灾民,分发土地开荒。自此,军团一跃成为新垦地最大的庄园主。” “很厉害,不愧是握刀柄的。”巴德抬起头看向温特斯,冷笑着说:“不过军团本就是新垦地最大的地主,左右也没差。” 给流民发地开荒,这个办法蒙塔涅上尉能想到,亚当斯将军同样能想到,而且很可能想得更深。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有意为之?”温特斯意外,又不意外。 巴德起身,走到河边打水漂,不紧不慢地说:“不一定有计划,很可能也是走一步、看一步。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我们只能从结果分析。” 温特斯陷入苦思。 狼镇太小、人口太少、潜力不足,最重要的是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给他积蓄力量,军团可以容忍军官贪污,可以容忍军官无能,但是绝不可能容忍军官叛乱。 如果新垦地军团站稳下盘,只要轻轻一拳,狼镇就会化为齑粉。 所以他才想要热沃丹。 如果军团的策略见效,那恐怕正如梅森学长所说,热沃丹也不够了。 巴德坐回温特斯身旁,拿石头当棋子,问:“一来一回,无地农民有了地,军团有了佃户,自耕农还是自耕农,谁的利益受损了?” “庄园主。”太明显,温特斯的回答毫不犹豫。 “所以五獒镇、黑水镇等地的庄园主选择大力支持你,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还为你们提供藏身处。” 巴德微笑着拿起那块代表庄园主的黑石头:“他们或许不了解深层博弈,但是他们的利益受损却是显而易见。长工跑得精光,种植园还种什么地?地价跌了,不就等于他们的财产缩水?” 温特斯点头。 正是因为有这些“乡绅”的帮助,他的部队才能在热沃丹西南神出鬼没。 除了提供物资,庄园主们更能提供情报。他们在本地人脉广泛,消息管道四通八达。 “但是他们不足以为凭。”巴德扬手把黑石头丢进河里。 “人太少。”温特斯轻声说。 主权战争胜利后,新生的诸共和国取缔了一切人身依附关系——赫德奴隶不算人——这也是老元帅那代人留下的宝贵遗产。 虽然新垦地的庄园主们很有影响力,但是也就只有影响力罢了。 和旧时代那些打仗时能拉出大批征召农夫的贵族毕竟不一样。 “依我看,新垦地军团的路线是对的,放开限制,招募灾民开荒。地价会跌,但和军团没关系。如果他们能创造出一个庞大的自耕农群体,我们绝对敌不过他们。还是趁早回维内塔,我跟你做小买卖去。”巴德笑着散布失败主义言论。 温特斯试图为维内塔辩护:“我们维内塔人……也不都是商人。” “更糟糕,一旦失败,连小买卖也做不成了。”巴德的笑意愈发炽热:“所以我们要走新垦地军团的路线,而且要走得比他们还狠。步子要迈得更大、更坚决、更彻底。” “更坚决?” 巴德指着河对岸,反问温特斯:“现在已是八月末,九月就要种冬小麦,你垦出了多少亩地?” “这……我还真不知道。”温特斯确实不知道。 “就我们手上那几头牛、几匹马、百十号人,全都累死又能垦出几亩荒地?摊到人头上,也就勉强糊口。指望来年他们给你纳粮,那是痴心妄想!明年说不得还要有大饥!即便能垦出来,也是狼镇最差的地!因为好地早就被买走了!” 巴德的声音越来越响亮,眼神也越来越明亮:“可是就在我们眼下,有数千亩最好的耕地……正在撂荒!” 温特斯悚然而惊:“各庄园的土地?那可是他们的私人财产!” “我知道!我们不是要白拿,可以给他们一些租金,由我们租赁他们的土地!再分发给灾民。新垦地军团为什么不敢这样干?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庄园主!我们想战胜他们,就要走他们的路线,还要比他们走得更坚决!” 巴德已经有腹案,他耐心地解释:“再好的地,撂荒太久也会废掉。荒着也是荒着,有人替他们养护土地,庄园主应该高兴才是。” “那以后呢?总不能永远占着?”温特斯反问:“那不是他们又成为佃户和长工?” “最关键还是要开荒!新垦地不是所有荒地都被开垦的联省,她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 巴德指着河对岸的荒地:“今年开荒,已经来不及!甚至明年也来不及!荒地不会凭空变成耕地,需要时间!时间哪来?只能从现成的耕地找补。 平时种地,农闲时开荒,这就是农民千百年来在做的事情。只是在新垦地,这个自然过程被人为地抑制住。而我们,只要重建它就好。” 温特斯第一次发现巴德如此雄辩。 “那以后呢?”温特斯问:“还会把地还给庄园主?”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我认为可以还。”巴德的态度很认真:“只要开垦出足够多的荒地,就可以把土地还给庄园主。不过到那个时候,他们很难再招募足够多的佃农和长工,除非有新的人口流入,或是等到人口自然增长。” “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谁不同意?”巴德反问,他笑着又问了一遍:“谁不同意?” “是啊!”温特斯突然想起瑞德修士的话,他纵声大笑:“谁不同意?军队是干什么吃的?归根结底,还是得握住刀柄。握得住刀柄,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就去干吧!打仗,我还没怕过谁。” …… 巴德接手了垦荒事务,温特斯则一心一意准备对付热沃丹。 作为同一个军校的毕业生,大家太过熟悉彼此,事情肯定不会就这样结束。 热沃丹接到巴德和梅森百人队“全军覆没”消息后的第六天——也就是九月二十一日。 夏尔回来了,还带着小狮子。 温特斯现在最不想见的就是客人,但是客人总在他最不想见的时候来。 “吉祥如意,拔都。”小狮子送上一柄马刀做礼物,亲热地拥抱温特斯。 除马刀之外,小狮子还带来三十匹马,同样是礼物。 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拔都”的称呼,温特斯生出一丝微妙的感觉。 “你也吉祥如意!”温特斯使劲给了小狮子一个拥抱:“你哥哥还好吗?你……姐姐还好吗?” “额儿伦?她很好。我哥,他也很好。”小狮子随口回答:“他最近在忙着编户齐民,不然就亲自过来了。” 温特斯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他整理情绪,尽可能自然地问:“哦?编户齐民?什么意思?” “就是编户齐民。”小狮子显然不愿意多回答这个问题:“就像你们那样。” 有远客到访,无论按荒原的规矩还是按帕拉图的礼节,都应该引见家人朋友。 温特斯带着小狮子,先去军营见了巴德、安德烈和梅森。 巴德和安德烈对赤硫岛的赫德奴隶还有很深的印象。 得知温特斯在荒原的经历,大家也很是唏嘘。 然后,温特斯领着小狮子见了安娜、凯瑟琳、米切尔夫人、斯佳丽等女眷。 见到一个“蛮人”来访,女士们虽然吃惊,但是对于小狮子还是拿出十二分的礼貌。 小狮子会说通用语,对女眷们也很尊重,唯独有一处失礼: 当温特斯介绍安娜“这位是我的未婚妻”的时候,他眉毛挑起,把安娜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令安娜颇有些不自在。 温特斯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小狮子长叹一声:“我知道额儿伦为什么败了。” 女士们敏锐地察觉到小狮子话语里的微妙情感。 凯瑟琳的杏眼立刻瞪向温特斯,若不是还有客人,恐怕她就要当场发难。 米切尔夫人无奈地轻轻摇头,唯独斯佳丽尚有些莫名其妙。 安娜眉心轻蹙,微笑着问小狮子:“请问,额儿伦是哪一位?” “是我的恩人。”温特斯抢先答道。 “我是在问——亚哈奇先生。”安娜的笑容愈发灿烂。 这笑容温特斯再熟悉不过,上次见到这笑颜时,他结结实实吃到一记耳光。 “请问,额儿伦是哪一位呢?”安娜微笑着又问了一遍。 小狮子咽了口唾沫,正色回答:“是温特斯的恩人。” 事情暂时揭过。 温特斯离开米切尔庄园的时候,讨好般向安娜邀功:“我给你做了个特别漂亮的画架,我亲自做的。用的松木,轻巧又结实,驮在马背上就能带到室外。今晚我就给你送来……” “您可要小心,蒙塔涅先生。”安娜俯在温特斯肩上,和善地说:“你送的我的那柄金剑,我也带来了。你若是负心,我就按照你教的——狠狠刺下去。” 说完,安娜轻轻吻了一下温特斯的脸颊。 温特斯带着小狮子,逃也似地离开了米切尔庄园。 当然,小狮子到狼镇,不是为访友。 他全权代表白狮,要来谈一笔生意,或许是一大笔。 礼节性的招待过后,就该进入正题。 小狮子上午刚到狼镇,下午就在军营开闭门会议。 “你们要什么?”温特斯开门见山。 大帐里只有温特斯、巴德、安德烈和梅森,其他人都不在,甚至没有记录员。 “要什么?”会议性质私密,小狮子也很轻松,他苦笑着说:“什么都要。” 粮食、铁器、布匹、油……赤河部什么都要。 赫德荒原南北被山包围,西面是苦寒的高原,高原后面还是山;只有东面一个出口,还被帕拉图人严厉地封锁着。 去往荒原的走私商队,要么是权贵的赚钱工具,要么是帕拉图陆军的间谍,大部分商队同时身兼两种身份。 赫德诸部明知来的是探子,也只能硬着头皮做买卖。 小狮子两手一摊:“大草原除了草,什么都不产;除了草,什么都缺。” 他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但是大致准确。 “关键是你们有什么?”小狮子反问 温特斯脸色微红:“我们也什么都没有。狼镇除了农田什么都没有,除了森林什么都缺。不过未来都会有的。” 小狮子叹了口气:“我也看出来了,你这是在造反啊……你们又想要什么呢?” 巴德和梅森抽着烟斗,一言不发。 “俘虏。”温特斯毫不犹豫。 小狮子点头。 “还有马!”终于说到安德烈关心的地方。 梅森慢吞吞地说:“马、牛、羊,这些牲畜我们都需要。” 小狮子又点点头。 温特斯干脆拿出羽毛笔,给小狮子算账: “维内塔有一句话,[能卖到万里外的只有黄金]。单位重量、体积利润高的物品,才能长途运输。狼镇什么也不产,铁峰郡也只有一点手工业。如果你哥哥想把铁峰郡当成走私的窗口,其实不太合适。 铁峰郡并不直连赤河部的草场。从其他地方转运物资到狼镇乃至热沃丹,再转运给赤河部,等于是绕了一大圈子。 从维内塔和联省运货到帕拉图,通常是走水运。原本就是逆流而上,还要绕陆路,货物成本会被推得很高很高。而且铁峰郡的路况很差,同样会提高成本。 像布料这种单价低的货物,运费本来就高出货物本身价值的一到两倍。如果再绕路,运费可能会达到货物本身价格的三到四倍。” 温特斯总结道:“必须得尽量在铁峰郡生产、加工,再送往荒原,价格才能便宜。如果赤河部想要把皮革等原料卖到荒原外,也要先自行粗加工,运到铁峰郡,再细加工,最好离开铁峰郡时就是成品,才有竞争力。 我已经派人去侦察[铁峰郡-维内塔]的陆上线路,如果……” 温特斯滔滔不绝地讲起生意经,令安德烈和巴德十分奇怪。 梅森学长或许不知道,但安德烈和巴德对温特斯可是知根知底。 温特斯·蒙塔涅,连帐都记不明白的男人,花钱也从来没数。 他去买东西,甚至不会讲价。人家说多少,他就给多少。要是觉得贵,他转身就走。 他对于商业有一些了解,仅仅是因为自幼生活在海蓝和圭土城,耳濡目染。 但是像今天这样口若悬河,却是从来没有过。 安德烈和巴德盯着温特斯,用眼神询问。 温特斯察觉到两人的目光,他轻轻咳嗽一声,装作不经意地解释道:“纳瓦雷小姐告诉我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在铁峰郡开炉、冶铁,再卖给我们,换人、换马、换皮子。你告诉我哥铁矿的事,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小狮子大大咧咧靠着椅背:“其实翰兰河里有赤铁的事情,我们也知道。我哥也派人去上游探过矿。问题在于草原缺乏冶铁燃料,也没有冶铁匠。” “新垦地有森林,有很大一片森林。” “但按你的说法,运的越远,成本越高。从翰兰河上游把铁矿运到你这来,这路有多远,你考虑过没有?” 温特斯的瞳孔微微扩张。 小狮子前面的话都是在压价,他真正想说的话在最后。 “白狮向你提出一个建议。”小狮子坐直身体,正色道:“你把你手上的冶铁匠送给赤河部,如果他们真的懂如何开炉冶铁的大师。我哥哥愿意帮你赎回俘虏。” 小狮子看着温特斯,缓缓地强调:“不是赤河部手上的俘虏,而是所有的俘虏。你不是要造反?这些俘虏可都是老兵。你救他们回来,他们会甘愿为你效死。” 此言一出,安德烈有些心动,他们手上的老兵实在是太少了。 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的百人队绝大部分都是热沃丹补充的新兵,从荒原回来的老兵充任十夫长和军士。 “你觉得我能答应你吗?”温特斯反问。 “我猜也不能,不过试试总没错。”小狮子咂了咂嘴:“不过即便能开采出铁矿,你考虑过怎么运到你这里吗?这个距离可着实不短。” 温特斯微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水运。” 小狮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如果能开采出铁矿砂,就走水路。从翰兰河进烬流江,一路都是顺流。烬流江到铁峰郡是逆流,但是可以用纤引的方式。我见过纤夫拉船,十几个人就能拉动一艘大船。你们畜力充足,不用人也行。 你们赤河部也要出点力,最好能占领新垦地西边的荒原。虽然我不知道那里谁哪部的地盘,但肯定不是你们的。先控制整条路线,才能保证运输的安全。” “水运或许可行,虽然还是有些麻烦。”小狮子突然叹了口气:“但是——新垦地的西边是无人区,你知道无人区的西边,是谁的地盘吗?” 温特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是谁?” “烤火者。”小狮子神色复杂:“从新垦地往西,越过无人区,一直到西边的西边的额特河,全是特尔敦部的草场。” 帐篷里一时间陷入安静。 温特斯一言不发走到书柜边上,回来时拿着一副地图。 地图铺在桌子中央,几人围在边上。 梅森学长用指尖顺着水路走了一遍,说:“走无人区的话,不会直接经过特尔敦部的地盘。” 温特斯也知道不会直接经过特尔敦部的地盘,关键是特尔敦部会不会出手阻拦? 百公里的无人区,赫德轻骑来去如风,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烤火者派兵进入那里。 烤火者如果不答应,这门生意很可能做不成。 “还是要保密,尽可能地保密。”温特斯有些恼火,他咬着牙说:“这门生意我一定要做,猴屁股脸若是不答应,就让他先问问我的马刀。” “报告!”帐外有人大喊,打断了几人的谈话。 温特斯收起地图,又看了一眼小狮子,还是起身走出军帐。 一名哨兵等在帐外。 “什么事?”他问。 “大人,从热沃丹来了一位军官大人。”哨兵有些慌张地回答:“指名道姓要见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决心 热沃丹迟早要来。 反过来说,温特斯也在等他们来。 在镇外,温特斯见到被哨兵拦下的埃佩尔上尉。 孤身一人的埃佩尔上尉。 “就让我在这里干站着。”埃佩尔只带着一名护卫,远远看见温特斯,他朗声笑道:“这可不是待客的道理!” 埃佩尔不是温特斯的直系前辈,但他曾在小杜萨克服役的事情上帮过温特斯很大的忙。 上次温特斯去热沃丹驻屯所时,埃佩尔也热情地招待过他。 温特斯见到埃佩尔,面庞也浮现一丝笑意:“抱歉,上尉。里面在建房子,尘飞土扬,不便待客。” “有什么可抱歉的?”埃佩尔爽朗大笑:“你不也是上尉吗?” 说完,埃佩尔从护卫的马鞍袋取出一方丝绸包裹。 他当着温特斯的面缓缓揭开包裹,里面是一套上尉制服。 埃佩尔温和地解释:“不知道你的具体尺码,想着阿斯科的身量和你差不多,比照他的衣服做了这套制服。裁缝是热沃丹最好的,料子也是一等一。” “谢谢。”温特斯没有伸手接。 埃佩尔仔细打量着小学弟,有些感慨:“去年这个时候,你身量还和阿斯科差不多。今年再看,这套衣服却是做的有点大。哪里不合身,你自己改一改。” 温特斯也叹息一声,双手接过制服,缓缓反问:“我想知道,送我这套军服的……是谁?” “帕拉图共和国。”埃佩尔微笑着。 “哪个共和国?”温特斯也以热情笑容回应:“第一?第二?第三?还是亚当斯将军的共和国?” …… 诸王堡派重组大议事会,宣布改组[第一共和国]为[新共和国]的重磅新闻一经传开,立刻在帕拉图乃至联盟掀起轩然大波。 与诸王堡隔江对峙的蓝血派立即做出激烈回应。 一片枪炮齐鸣声中,[帕拉图共和国临时军政府]在江北行省首府[虹川]挂牌成立。 阿尔帕德·杜尧姆任[帕拉图元帅],节制一切大小事务。 追随阿尔帕德的军官和蓝血派议员们,纷纷成为军政府大员。 军政府宣告:[伪共和国]的成立违背《主权宪章》,帕拉图即刻进入战争状态,敌人便是伪共和国。 “‘在主与人世间正义的庇佑下’,不勘除伪共和国,荡平帕拉图污浊,临时军政府誓不罢休。” 第二共和国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们早已把“阿尔帕德匪帮”定义为[叛党]。 旧帕拉图共和国的土地上,一时间出现了两套班子、两个政府、两个国家。 形势变化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好在帕拉图共和国幅员辽阔,就算分成两半,也比联省和维内塔的面积加起来还大。 为了将“两个国家”加以区分,人们私下里都将诸王堡政府称为[第二共和国],称虹川军政府为[第三共和国]。 当然,无论是诸王堡还是虹川,他们在王冠上刻的全称仍旧是[帕拉图人民共和国],不包括第二、第三这类形容词。 因为第二共和国宣称他继承了第一共和国的法统。 而第三共和国则宣称是他从始至终都是第一共和国。 五月和六月,双方在帕拉图的心脏地带接连大战,互有胜负。 最终,师老兵疲的两军隐约形成隔江对峙的态势。 但凭借源源不断的补充兵和物资供应,第二共和国已然稳稳压制住敌人。 七月,诸王堡血夜,塞克勒将军身亡。 诸王堡大议长[格罗夫]原本还在一点点夺塞克勒的兵权,转眼却迎来顶梁柱的轰然垮塌。 阿尔帕德窥见战机,接连发起反击,将格罗夫亲自委任的前线指挥官[罗兰德]少将打得溃不成军。 烬流江以北的第二共和国军队被清扫一空,数不清的尸体顺江漂流,甚至漂进诸王堡的护城河。 可阿尔帕德终究未能突破烬流江,隔江对峙的局面不仅没有打破,反而逐渐稳固下来。 这些都是九月份以前的事情了。 两军打得血流成河的时候,引发新一轮大战的温特斯却毫不自知。 那段时间,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明天吃什么?后天吃什么?大后天吃什么?” 直到卡曼神父带回[蒙塔涅大队]残部在热沃丹的消息,温特斯赶赴郡首府与战友们会和,他才得知他逃离诸王堡之后外界发生的事情。 …… 而现在,诸王堡血夜的主要参与者——温特斯·蒙塔涅笑着问埃佩尔:“哪个共和国?第一?第二?第三?还是亚当斯将军的共和国?” “帕拉图共和国只有一个。”埃佩尔没有正面回答。 他摘掉落在军服上的一小块灰尘,可灰尘还是在衣料上留下一小块白印:“你不用管这些,就当是罗纳德少校送给你的就好。” “罗纳德少校,他还好吗?” “他很好。”埃佩尔哈哈大笑:“就是心情不太好。” 笑过之后,埃佩尔上尉逐渐变得严肃,他盯着温特斯的眼睛,问:“安德烈亚·切利尼、理查德·梅森和巴德,是不是都在你这里?” “是。”温特斯干脆承认。 “让他们出来一下,我想和他们见个面。” 温特斯点了点头。 他身旁的哨兵转身向着军营跑去,叫人去了。 “阿斯科还活着吗?” 阿斯科中尉是跟着巴德和梅森前来“剿匪”的热沃丹军官,自然也是一去无踪。 “阿斯科学长很好,没有受伤。”温特斯淡淡地笑着:“他最近在学编草鞋。” “活着就好。”埃佩尔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四个月前刚刚结婚,我一路上都在害怕,害怕不知如何面对阿斯科的新婚妻子,还活着的就好。” “放心。” 埃佩尔话锋一转,眉心不自觉皱起:“派到热沃丹以南的征收队,都是你带人劫的?” “是。”温特斯并不遮掩。 埃佩尔轻笑一声,神情中竟然还带着三分欣慰:“我就知道,土匪要是有这等本事,那还了得?一定是自己人干得。我早就怀疑过是你,但是人人都说你死了,还有人言辞凿凿说见过你的尸体,我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很多人死了,我只是侥幸活了下来。” “你知道吗?”埃佩尔把手搭在温特斯的肩上,动情地说:“当我们意识到是你的时候,我、罗纳德少校,还有你的每一位学长。我们不仅不生气,我们发自内心感到高兴,因为你还活着。” 温特斯也变得沉默,他垂下头,看着埃佩尔学长的靴尖。 埃佩尔苦笑着问:“不过我倒有些奇怪,你是狼屯镇驻镇官,你拦截来狼镇的征收队就算了。怎么去黑水镇、五獒镇、小石镇和牛蹄谷的征收队你也要插手?” “我……五镇父老乡亲请我做他们的保护人。”温特斯脸色微红。 埃佩尔先是愣住,随即大笑,笑得眼泪横流。 突然,他收起笑容,皱紧眉头:“保护人?你还是狼镇伯爵不成?你是军官,是受了十年启蒙教育的共和制度卫士!保护人?你难道想在共和国里割据自立!称霸一方!当贵族老爷?!” “不,我不想。”温特斯也直视埃佩尔的双眼。 “那你想干什么?” 温特斯不回答,反问:“那您来干什么?” “我来给你送调令!”埃佩尔拿出四份漆封命令:“蒙塔涅上尉,你可以回维内塔了。” 他又小心地取出一方木匣,里面是一枚橄榄叶金十字勋章。 埃佩尔神色有些不忍:“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也很感谢你。但是现在,我们只能请你回家。回维内塔吧,温特斯,带着这套军服、带着这枚勋章回去吧。 不用担心军籍,会给你一页也不少地转过去。你的战功也会如实记录在案,没人有资格说你闲话。切利尼、梅森和巴德的调令也在这里,他们要走,也可以走。走吧,走罢。” 温特斯没有接调令,却接过木匣。 他掏出金十字章,小心塞进裤子口袋,又随手把木匣扔掉。 “哪个共和国给我的调令?”他问。 “你什么意思?”埃佩尔上尉的眉毛轻轻挑起。 “我是第一共和国的军官,我只服从诸王堡陆军总部的命令。” “诸王堡已经没有陆军总部了,只有陆军委员会。” “那这也怪不着我呀。”温特斯的笑容很开朗。 埃佩尔索性直接问:“你不想走?” “不走。” “那好,那就来热沃丹。”埃佩尔把四封调令撕得粉碎:“你不想走,我们很欢迎。罗纳德少校需要一名实战经验丰富的副手。” “热沃丹还要继续强征暴敛?”温特斯反问。 “不是热沃丹想,罗纳德少校也不想。”埃佩尔苦涩地辩解:“亚当斯将军下了死命令,我们征集的物资也要送往枫石城。” 温特斯一摊手:“那我也不想去热沃丹。” “那你想干什么?”埃佩尔瞪起眼睛,大吼。 “种地。”温特斯丝毫没有被学长的气势吓倒,他叹了口气:“给大家都弄口吃的。” 埃佩尔呆立好一会。 他突然抓住温特斯的双肩,因为语速太快甚至有些破音:“你这傻小子,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只有一个小镇,你要对抗的是热沃丹、是新垦地、是整个新垦地军团,甚至是整个帕拉图!他们动动手指,你就完了!我们是在救你!别傻了,回家去吧!你是维内塔人,不需要为帕拉图流血!” “您说错了,学长。”温特斯痛快地大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帕拉图军官,我的军籍还在帕拉图呢!” 埃佩尔松开双手,倒退几步,因为他知道,他已经没法说服面前的年轻人。 他觉得面前的年轻人很傻、很天真、太冲动,但他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分敬意。 巴德、安德烈和梅森从军营赶了过来。 埃佩尔看了看后来的三人,平静地问:“你们要跟着他,是吧?” “没错!”安德烈大声回答:“早就想这么干了!” “那好。”埃佩尔点点头,又问:“阿斯科我能带走吗?” “抱歉,学长,不行。”温特斯有些尴尬地回答:“阿斯科学长又要喝酒、又想吃肉,原本只欠一千五百个工时,现在已经欠到两千了。” “那好,我走了。”埃佩尔也不多废话,冲着几人点了点头,踩镫上马、疾驰而去。 温特斯一直目送埃佩尔,直到学长消失在山坡背后:“走罢。” “怎么还给你送一套衣服?”安德烈摸了摸上尉制服,随口点评道:“料子不错。” …… 埃佩尔没有走远,骑行大约两公里后,他停了下来。 他和他的护卫卸掉战马的铁嚼子,又从鞍袋里取出两包谷子,似乎在歇马。 没过多久,几个穿着麻布衣服、阔腿长裤和草鞋的农夫打扮的人从树林里走出来。 见到埃佩尔上尉,几名“农夫”纷纷抬手敬礼。 他们不是农夫,他们是热沃丹的探子和间谍。 “如何?”埃佩尔问。 为首的探子回答:“狼镇的几个村子都很正常,没有发现士兵在农民家借住。但是镇中心修了一座大军营,很大,足有半个镇子大。而且盘查的很严,我们没能混进去。” “我也看到了那座军营。”埃佩尔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也没能进去看看。我这学弟,心思仔细着呢。” “那?” 埃佩尔上尉重新给战马套上辔头:“你们等在这里。” 埃佩尔和护卫重新上路,马不停蹄赶往黑水河徒涉场。 二十几公里的路程,只歇了一次马。 等他们抵达目的地——黑水河北岸的森林时,战马已经累得直喷白沫,两肋汗淋淋,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一名猎人模样的人在等着埃佩尔上尉,见到上尉回来,立刻领着上尉往林地深处走。 在林地深处,罗纳德少校正在等着埃佩尔。 “如何?”罗纳德少校问。 埃佩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罗纳德重重叹息一声:“那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让所有人集合,休息够了。” 军士的呵斥声在林间此起彼伏,还有敲击树干的声音,这是在叫醒那些睡着的人。 树冠形成的盖子下来,站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人。 温特斯、罗纳德……大家都受过同样的军事训练,实在太熟悉彼此。 切利尼百人队的全军覆没还可能是意外。 但是巴德和梅森的部队也“全军覆没”之后,罗纳德少校若是再不明白是怎样一回事,那他就是纯粹的白痴。 温特斯做得太明显、太明显,明显到热沃丹根本不可能注意不到。 所以罗纳德少校来了,还带来了两个大队。 谈判已经破裂,和解的尝试也宣告失败,热沃丹的唯一选项只剩下暴力。 罗纳德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砸碎这起叛乱。 “现在就出发!要快!不要给他反应的时间!”罗纳德少校召集所有军官:“他们没有在农庄借宿,所有叛军都驻扎在镇中心的军营里。这很好,我们可以一举消灭他们。” 森林里静悄悄的,百夫长们沉默不语。 “我们要面对的,不是流寇、不是土匪,而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这支军队指挥官和我们受过同样的训练,论起实战经验,甚至比你我还要丰富。这是一场真正的内战,同室操戈,万勿大意。” 百夫长们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 烬流江两岸——帕拉图的心脏——已经化为战场,但是战火至今尚未烧到新垦地。 而他们,即将打响新垦地内战的第一枪。 “我们的士兵缺乏训练、士气低迷。”罗纳德少校扫视下属们:“但是有两个好消息,他们的士兵的训练和士气同样低劣,而我们拥有绝对优势的兵力!” 这是热沃丹的全力一击,要得干净利落地一击致命。 “情报显示,温特斯·蒙塔涅是一名战力极强的施法者。”罗纳德少校为此部署了标准反魔法作战力量:“不要给他混战的机会,发现他的踪影,立刻吹号传讯!埃佩尔上尉!” “是!” “我最好的火枪兵都在你手上,见不到温特斯·蒙塔涅,一枪也不准给我放。”罗纳德少校的眼神冷峻:“现在没有同门情谊,只有你死我活!” 埃佩尔上尉重重点头:“是!” 罗纳德少校最后看了一眼他的百夫长们。这一次,又有谁能回来? “出发!”他大手一挥。 …… 热沃丹的两个大队在拂晓时发起了进攻。 拂晓时分的狼镇静悄悄的,像一头狼盘在窝里,沉沉地睡着。 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呐喊着从西面八方冲向镇中心。 热沃丹的士兵从镇子外围的森林里杀出,一个大队直取镇中心,另一个大队沿着镇外的河流从北侧包抄。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 军营的木制围墙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狼镇还是静悄悄的,甚至安静到诡异。 一个新兵突然停住脚步,其他新兵也吓得纷纷站住,他们站在狼镇外围,不知所措。 百夫长的葡萄藤鞭子狠狠抽下:“上!杀!啥站着干什么!” 新兵们又开始朝着狼镇奔跑,只是这一次,他们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放开脚步。 “少校!”埃佩尔上尉气喘吁吁找到罗纳德少校:“没有人!” “什么?”罗纳德惊得跳起来。 “军营里,一个人也没有!镇子上也一个人都没有。我上午来的时候,明明有人的!” 罗纳德先是吃惊,然后是疑惑,最后是暴怒。 他狠狠一拳砸在树上,枯叶和果球被砸得如同下雨般落下。 “操!”罗纳德破口大骂:“坏了!” …… 温特斯、罗纳德……他们都受过同样的训练,了解彼此的战术思维。 罗纳德了解温特斯,温特斯也了解罗纳德。 但是罗纳德算错一点——他低估了温特斯的决心和胆气。 与此同时,热沃丹的城门口。 “喂!开门啊!”一个士兵使劲拍门:“我回来了!” 门楼上探出一个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含混不清地问:“你他妈谁啊?” 热沃丹本没有城墙和防御工事,现在的土墙、木墙和城壕都是几个月前临时赶工。 “我是甘水镇的伊什啊!伊什军士?”门外的士兵自报家门:“快给我开门啊!” “伊什?”门楼上的人念叨着这个名字,疑惑地问:“你不是死了吗?” “谁他妈说我死了?” “哦……那你没死。现在不能开门,你等会,等到天亮开门你再进来。” 门外的士兵暴怒喝骂:“放你妈的屁!快给老子开门!我好不容易逃回来,都快饿死逑!” “唉,那你等一会。”门楼上的士兵不情不愿地说:“现在开门得军官大人同意,我去找埃莱克中尉,让他给你开门……” 话音未落,门楼上的士兵突然身体一颤。 一枚钢钉从他的颅骨射入,他先是向后仰,又缓缓向前倒,最后栽下城墙。 莫里茨中校和胡安中尉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嘈杂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传出,不知藏着多少人。 “你他妈跟他废什么话?”堂·胡安的脾气现在异常暴躁。 甘水镇的伊什讪讪地点头。 “来啊!把家伙抬过来!”堂·胡安大吼着下令:“把这破门给我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内战 前来“戡乱”的热沃丹部队陷入两难。 罗纳德、埃佩尔以及所有热沃丹军官,他们下意识里还是将温特斯视为“匪”。 自古只有官剿匪,哪里有匪敢剿官? “无论热沃丹是何战况,我们现在回援都来不及。”罗纳德少校紧紧握着剑柄,眼中满是血丝:“这次调虎离山,蒙塔涅的谋划绝对不止一日两日……还是小瞧了他!” 百夫长们同样瞠目结舌。 “调虎离山又如何?”埃佩尔上尉尽可能轻描淡写:“就凭他们那点人,难不成还能占领热沃丹?最多也就抢点东西。” “不用为我开脱,这仗是我棋输一招。”罗纳德望着狼镇,咬牙切齿:“但还有转机。埃佩尔?” “是!” “蒙塔涅在狼镇,你确定?” “是,我亲眼所见。” “切利尼、梅森和巴德?” “他们也在。” “搜!给我狠狠地搜,把每个脚印都找出来!”罗纳德双拳紧握,态度坚决:“拿下他们,就算热沃丹被夷为平地,这仗也算赢。放跑他们,那这仗就是彻彻底底的大败!” “是!”众百夫长齐声领命。 “热沃丹的消息必须严格保密,不准走漏一丝一毫!” “是!” 罗纳德带来的两个大队,是由热沃丹的城市卫队扩建而来,骨干士兵的家小都在热沃丹。 听到热沃丹被偷袭,他们会有何感想? 罗纳德不打算猜,因为他选择干脆不让士兵得知消息。 “伊什特万中尉!” “在。” “你把骑兵都带上!即刻返回热沃丹!一,要探明城内情况;二,拦截所有信使!” “是!” 罗纳德手上的骑兵,也就只有十二名骑马传令兵。 “热沃丹那边。”罗纳德一声长叹:“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 狼镇,已经化为火海。 热沃丹的士兵肆意纵火,上头下了命令,一切能看到的东西,统统烧掉。 狼镇本身不大,不过是路边的几栋木房子,外加一座军营。 能带走的东西,也早就已经被带走。 但就算只是这些简陋的木屋,也是许多人,流了许多汗,才建成的。 而此刻,它们正在熊熊燃烧。 两名热沃丹的士兵,一高一矮,带着火把沿路纵火。 “河边还有座房子!”高个士兵说道。 矮个士兵回答:“去看看。” 河畔是一顶简陋的木棚,不像住人的房舍,棚里有些怪模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地方?”高个士兵问。 “这里?锯木头的。”矮个士兵看了看脚下的锯末:“看样子还是水力驱动。不过,锯条和连杆不在这里。” “你怎么懂这些?”高个士兵问。 “我也是木匠。”矮个士兵回答:“以前是。” 他走到墙边,扳开一处木闸。 “咕咚、咕咚……哗啦、哗啦……” 棚外传来像是激流冲刷大石的声音。 地板下面也响起能酸倒牙的“嘎吱、嘎吱”。 墙边的木轴飞速旋转,想要推动已经不在那里的连杆和锯条。 河畔一座水车开始缓缓旋转,给蓄水池供水。 明明没有任何人在劳动,但是锯木工坊活了过来。 这些简单却巧妙的装置只是用眼睛看,也能明白设计者和建造者为它们花费了多少心血。 “怎么办?”高个士兵咽下一口唾沫。 矮个士兵面无表情把火炬丢进锯末:“烧了。” 锯末一触即燃,火舌飞速蔓延,水力锯木工坊很快被烈焰吞没。 当火焰熄灭的时候,这里将什么也不会剩下。 镇中心两条道路的交点,一个热沃丹士兵连滚带爬跑向其他士兵,惊恐地大喊:“不好啦!烧错了!这里是教堂!” 其他士兵闻言望向路旁火光冲天的木头建筑。 它很简陋,一个棚顶加上四堵墙。还是能看出些教堂的特征,例如圣徽。 “真的是教堂!”另一名士兵的膝盖都在打颤。 但是火已经烧起来了。 “没事,它不是。”一名士兵拍了拍发抖士兵的肩膀:“被烧了就不是了。” 士兵在纵火,而罗纳德少校在向埃佩尔上尉反复确认:“蒙塔涅、切利尼、梅森还有那个叫巴德的,都在狼镇?你能确定?” “能确定,我特意让温特斯叫其他三人出来,和我见面。”埃佩尔已经是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 “不对!”罗纳德少校眉心拧成一个结:“四个军官都留在狼镇当诱饵,那带兵偷袭热沃丹的是谁?” …… 带兵偷袭热沃丹的是谁? 当然是神秘蒙面男子A和神秘蒙面男子B,以及皮埃尔·米切尔。 其中,神秘蒙面男子A[堂·胡安]刚刚带兵炸开热沃丹的大门。 热沃丹原本没有城墙,临时赶工的土木围墙矮得很,高度还不到两米半。 门也不是直上直下的闸门,就是普通的木门。 攻城士兵把几个小钟一样的东西顶在门轴和门闩处,死死抵住,随后点燃火药捻。 隆隆几声巨响,木墙都被震得发颤。 硝烟散尽,大门还伫立在原地。 堂·胡安上前抬腿一踢,固定点尽数被破坏的大门轰然倒下。 城外爆发出震天撼地的欢呼声。 没人比梅森和巴德更熟悉热沃丹城防的弱点,因为城防工事就是他俩修的。 “奸淫掳掠者一律绞死!别他妈给我动歪点子!跟着你们本队的军旗走!旗手知道往哪去!不必管逃敌,只管给我打敢反抗的!”堂·胡安向士兵大吼着下令:“攻!” “Uukhai!Uukhai!” 士兵们齐齐呐喊。 梅森和安德烈的百人队鱼贯冲入城门,分左右翼登城,扑向那些茫然无措的敌人。 战力最强的部队——温特斯的“箭”,则被堂·胡安留在手上。 还有巴德的百人队,只是在城门处待命,没参与作战。 河对岸有大批马车在等着,还没过桥。 温特斯乾坤一掷,拿出了手上全部兵力。 狼镇民兵以及从热沃丹赚来的三支百人队,尽数前来攻打热沃丹。 巴德和梅森的部队压根就没去狼镇。 甫一脱离热沃丹视线,两人就带兵走小路折返圣克镇,与等候在那里的友军会合。 温特斯强调[五镇保护人]的身份,是有意在误导热沃丹军官。 他的真实头衔是[第一共和国上尉、狼屯镇驻镇官以及七镇保护人]。 军团横征暴敛,搞到各地怨声载道,圣克镇和王桥镇早已向温特斯输诚——准确来说,是达成交易。 合兵之后,部队一直藏在圣克镇的橡树庄园里。 一面监视热沃丹的动向,一面由堂·胡安进行整训,并着手准备攻城战。 真正前往狼镇的,只有巴德、梅森以及寥寥数人。 指挥三百士兵,皮埃尔还没这个本事,甚至神秘蒙面男子B[莫里茨]也不行。 手握数百士兵仍能指挥若定。除温特斯四人,就只有堂·胡安。 眼下,堂·胡安正在城墙上,紧皱眉头观望战况,皮埃尔和莫里茨中校也在他身旁。 皮埃尔同样面色凝重。 莫里茨则比两人轻松得多,他漫不经心地靠坐在胸墙上,不停地咂嘴。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士兵们逢人就喊:“投降不杀!” 许多热沃丹守军就这样迷糊糊地放下了武器。 每支百人队都分配了专门的人手,负责收缴武器、捆绑俘虏。 城墙顺利被清理干净。 “好!”堂·胡安猛一击掌:“吹号!围攻军营!” 尖锐的军号声响彻热沃丹。 城内的各支部队调转方向,一齐杀向守军的营房。 …… 狼镇。 天已经大亮。 “少校,西北边的村子我找了个遍。”埃佩尔上尉气喘吁吁回来汇报:“人全跑了!房子全是空的!只剩地里一些庄稼没割。” 罗纳德少校的脸色愈发凝重。 另一名百夫长亚当少尉骑马跑来,马背上还绑着个人。 “少校!南边村子只找到这个人,他鬼鬼祟祟藏在地窖里,我就把他抓了过来。” “放下他!”罗纳德精神一振。 绑住的人被推下马背,他重重摔在地上,费了好大劲才重新站起。 罗纳德仔细观察着,少校看到一名老实巴交的农夫。 他的脸庞和脖颈被毒辣的日头晒得黝黑。看眼睛,他年纪不算太大,但他已经提前变得衰老。 “你叫什么?”罗纳德尽可能和善地问。 农夫不敢对视,低头小声回答:“科什马尔。” “结婚了吗?” “结了。” “有孩子吗?” “以前有,夭折了。” “你为什么留在村里?”少校循循善诱。 “地里……地里还有麦子没收完……” “你同村的人,都去了哪里?” 科什马尔的喉头艰难翻动:“蒙塔涅大人说,有土匪要来杀我们。让我们往森林里躲。等他让我们回来,再回来。他带我们演练过几次……” 亚当少尉立刻给了农夫一记耳光:“放你妈的屁!你说谁是土匪?温特斯·蒙塔涅才是匪徒!” 亚当少尉的动作太快,罗纳德少校想阻拦也反应不及。 科什马尔被抽得踉跄,他捂着脸,压抑的愤怒在此刻爆发:“谁是土匪我不知道!反正那位大人来狼镇一年多,一次也没打过我!” “你他妈想死!”亚当少尉拔出军刀。 科什马尔被吓得连连后退。 他垂下头——不敢直视百夫长,却又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收起来!”罗纳德狠狠瞪了下属一眼。 亚当少尉沉着脸收刀入鞘。 “继续搜!继续找!继续审!”罗纳德少校下令:“我就不信,所有人都能跟着他走!” …… 热沃丹。 晨曦微露。 萨木金带着他的箭,第一批冲进热沃丹军营。 踹开大门之后,他愣在原地。 小小的校场上足有数百士兵,正在鸡飞狗跳地集结,许多人衣服都没穿上。 热沃丹驻屯所编制上只有八十名脱产士兵。 [注:按照制度,如果有需求,他们随时可以从本郡征召杜萨克和民兵] 热沃丹市政府名下则有一支二十人的治安队,还有两百多名能使用武器的市民登记在册。 热沃丹现有的四个大队,就是以上述兵员为骨干扩编而来。 一个少校管四个大队,平日里哪有这副光景? 但是罗纳德手上的四个大队,没有一个是满员的。 他们不是正在外面征粮,就是出去征粮再没回来。 三支百人队“全军覆没”、两个大队出城“剿匪”之后,守城兵力只剩不到一个大队。 而他们此刻,大半都在萨木金面前。 军营里的热沃丹士兵甚至没注意到萨木金踢开大门,只有少数几人与萨木金对视,同样愣在原地。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萨木金突然大吼着挺起长矛,狠狠把一名伸手抓武器的热沃丹士兵搠倒:“投降不杀!” “肩膀没绑红带的全不是自己人!”瓦希卡带着他的箭冲入后门:“杀!” 无论是狼镇兵,还是热沃丹兵,都没有军服; 热沃丹兵一时间甚至分不清敌我。 瓦希卡身披仅有的几件板甲之一,提着战锤突入军营。 他也不管面前是谁,只要肩上没绑红带,冲着脑袋就狠砸。 越来越多的士兵杀入军营,小小的校场上挤满了人,双方在狭小空间里死斗。 一个热沃丹兵捂着肚子大哭,他的肚子被割出一个大口子,滑腻的肠子淌出来,他使劲往回塞,可是怎么也塞不回去。 他哭喊着,跌跌撞撞地走,又不小心踩到他的肠子。 周围的新兵,不分属于哪方,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想把胃里所有东西吐干净。 别说是热沃丹兵,就算是狼镇的兵,也没有几个见过这般惨烈景象。 他们只是逃难的农夫,当兵求一口面包吃罢了。 但是从荒原回来的老兵一声不吭,他们甚至不去看那人一眼。 他们的嘴唇紧紧抿着,手上毫不留情,狠狠往脖子和柔软的腹部猛刺。 一刺、一拧、一拔,血就像泉水一样跟着涌出来。 一个声音传遍校场的每个角落: “罗纳德少校叛变!我们是新垦地军团!前来戡乱!投降不杀!” 热沃丹兵再也承受不住,纷纷扔掉武器。 “他说谎!”校场里,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声嘶力竭大喊:“他们才是叛军!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一枚钢钉贯穿颅骨。 “别找死。”还是那个声音。 另一个热沃丹军官大怒:“你们是……” 下一秒,他也死了。 “你……”堂·胡安一把拽住莫里茨。 没人比胡安更清楚战争的真面目,但他的情感仍旧无法接受:“那可是自己人啊!干什么杀人?” 同门情谊,轻如鸿毛,却又重如金山。 即便是温特斯,也从未对校友下过狠手——除了塞克勒。 “你知道什么叫内战吗?”莫里茨反问,他的语气冷漠,但是眼中却是藏不住的痛苦:“内战,就是自己人杀自己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新生 狼镇农民大多就近藏进森林。 大家对于这套流程已经很熟练,因为早先征丁队一波接一波来的时候,农夫们就是往老林里钻。 不少农民还在林子里挖了暗窖藏粮食。 至于温特斯,他很清楚他是头号目标,因此躲得更远。 他越过大角河,跑进了无人区。 荒原浩瀚,他手上又不缺马。别说罗纳德不知他在哪,就算知道他在哪,也别想追上他。 “原来这就是造反?”小狮子颇为好奇:“你怎么到哪都是被人追着跑?” 两人并肩坐在山坡上,此地方圆五公里内视野最佳,任何试图靠近的人都无处遁形。 “毕竟是第一次,还不熟练。”温特斯笑着反问:“你说哥在编户齐民,能否给我仔细讲讲?” 小狮子递给温特斯一根甜草杆:“是瑞德[德薛禅]教他的,大概就是把黔首都像编筐那样编到一起吧。我也不太懂,不过就算我懂,也不想告诉你。” “编你们赤河部的人?” “不,我哥讨平主儿勤部,把主儿勤人都抓了过来,所以先编主儿勤人。” 温特斯嚼着甜草杆,思考“把百姓像编筐那样编起来”的意思。 对方首次提到[编户齐民]这个词时,他就嗅到几分危险气息。 小狮子也嚼着甜草杆,叹息着说:“还是草原上造反简单,叫齐人马,直奔对方老巢。打赢就赢,打不赢就跑,痛痛快快、干净利落。” 温特斯大笑。 “你别笑,就是这样。草原社会松散,谁强大家就跟着走,打仗也是如此。每逢战事,诸部便聚在一起,推举一个首领做统帅。要是首领战死或者战败,军队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那要是赢了?” “同样会土崩瓦解。”小狮子轻轻笑着:“不过大家心情会好一些。” 温特斯开怀大笑,甚至惊动了在山坡另一面放哨的巴德和箭筒士。 笑过之后,温特斯正色对小狮子说:“既然你告诉我荒原上的事,那我也告诉你一件荒原之外的事。我要教你做生意。” “什么意思?”小狮子眉心轻皱。 “你知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小狮子干脆回答:“不知道。” 温特斯目光炯炯:“本钱。” 小狮子望向狼镇的方向:“可是你的本钱,已经没了。” “是啊,罗纳德毁了我的本钱。”温特斯也看着狼镇的方向,话锋一转:“但如果一切顺利,罗纳德的本钱应该已经被我抢了过来。” “我说你这里怎么一个兵也没有。”小狮子笑吟吟的:“我还想劝你,不如趁早来找我,至少不会被人追在屁股后面到处跑。既然有本钱,你是想和我哥做生意?” “没错。” “好啊。”小狮子打掉手上的尘土,抽出一根绳子:“咱们可以谈谈俘虏的价格。” “这本钱,我不会拿来赎俘虏,我要拿它去做更大的生意。”温特斯笑眯眯的:“所以,我其实是想赊账。” 小狮子哑然失语,他喉结翻动着:“这…… 安德烈一声大喝打断小狮子:“南边!有人在往这来!” 温特斯和小狮子猛地跳起,奔向战马。 “还真找了过来。”安德烈气急败坏:“罗纳德他不累吗?还不赶紧回热沃丹?跟我们在这磨蹭什么呢?给大家都省点力气好不好?” “要是你,你比他来的还快。”巴德在给马上鞍。 巴德的透骨黄已经不在了,安德烈的那匹宝贝黑马也不在了,两人现在骑得都是小狮子送来的赫德马。 山坡上休息的人们眨眼间都已上鞍:温特斯、巴德、安德烈和两名杜萨克,以及小狮子和他的六名护卫。 除乘马以外,每人的马鞍上还绑着三匹从马。 罗纳德再生出两条腿,他也追不上。 “我还有一份礼物,本来想走的时候给你。”小狮子笑道:“这就给你拿出来吧。” 他吹了一声呼哨。 一名箭筒士从马鞍袋里取出一卷布——不,是一面旗。 “该不会是?”安德烈的眼睛猛地瞪起来。 温特斯不会不认得这是什么。 “没错,就是。”小狮子大笑:“就是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身上裹着的旗帜。我哥让我把它给你送来。” 温特斯接过前杰士卡大队、后蒙塔涅大队的军旗,放入怀中。 “咱们走吧!”他轻扯缰绳。 “等等!”安德烈叫住众人,他眯起眼睛,看着来者:“好像是咱们的人。好像是海因里希!” 温特斯定睛看去,两骑正在朝山坡狂奔。 左面那骑是他派去监视热沃丹军队的哨探,右边那骑正是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随巴德返回帕拉图,因为兵荒马乱找不到爷爷,所以留在了军队里,在巴德手下当宪兵。 巴德和温特斯会合,他也重新回到温特斯身边。 其他人都去打热沃丹的时候,温特斯把海因里希留在狼镇。 名师弗朗茨的长孙少言寡语、做事稳重。 温特斯很喜欢他,特意派他和夏尔去保护女眷们。 看清来者是海因里希,温特斯立刻从山坡疾驰而下,迎上海因里希。 “怎么了?”温特斯问,他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是米切尔小姐!其他夫人和女士没事!”海因里希言简意赅,但他的眼里罕见流露出惊慌:“有一匹怀驹母马难产,留在米切尔庄园。米切尔小姐趁我不注意,偷偷跑了回去!” …… 同一时间,热沃丹市。 战斗已经彻底结束。 所有的守军都被解除武装、捆绑并关押。 无人收敛的尸体躺在大街上,告诉市民拂晓那场战斗不是他们的梦。 昨晚攻城的时候,热沃丹市民听见攻城方自称是“来戡乱的新垦地军团”。 天一亮,他们才发现。 来的哪里是新垦地军团,分明是他们早有耳闻的“血狼帮”。 而“血狼帮”的所作所为,也活脱脱就是土匪进城。 一辆辆马车驶入热沃丹,大有不搬空一切誓不罢休的架势。 热沃丹此刻一片混乱,温特斯的士兵没有军服,全靠肩上绑的红带子辨识。 许多流氓地痞发现浑水摸鱼的机会,他们纷纷在肩膀系上红带,打砸抢烧。 城外的流民也发现热沃丹的混乱,他们受尽欺压,又饿又怒,如今找到发泄的窗口。 大亮流民涌入热沃丹,在地痞无赖的煽动下抢粮抢物。 热沃丹大教堂甚至也被冲击,城里的流氓带着城外的灾民涌入教堂,神也没能保住他的圣殿的安全。 混乱之中,安格鲁带着二十几辆马车,直奔热沃丹驻屯所。 皮埃尔在后面追上来,气得大吼:“钩儿!你干什么去?快去粮库、金库、武库!” “不行!”安格鲁执拗地回答:“巴德中尉说得清楚,宁可不要金子、不要银子,也必须把热沃丹驻屯所的档案库完完全全带走。” “档案有个屁用!这世道,那些他妈都是废纸!去粮仓!” “巴德中尉要我搬档案库!”安格鲁的倔劲也上来了。 皮埃尔也拧不过倔强的小马倌:“好,你去,就给你十五辆大车!一辆也不多给!” 小马倌驱着马车,赶往驻屯所档案库。 皮埃尔看着街面上的乱象:肩上绑着红带子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砸开房门,把屋主人拖到街上痛揍,衣着破烂的灾民也参与其中; 许多鬼鬼祟祟的家伙抱着金银和瓷瓶跑进巷子,不知去向。 “操!”皮埃尔忍不住大骂。 “这样不行!”皮埃尔心想:“我得去找胡安中尉!” 皮埃尔正这样想着,一名杜萨克飞马驰来。 “皮埃尔·吉拉德诺维奇!”来者远远就在大喊:“A先生和B先生要你马上去见他们!” …… 根据斯佳丽的计算,博塔云的预产期应当在八月下旬。 她计算的不对,因为骒马在配种时会多次交配以确保能怀上。 博塔云的预产期其实是九月上旬。 可是直到前天——九月二十日,博塔云还是没有要生产的迹象。 这段时间,斯佳丽焦虑到失眠。她整夜整夜守在博塔云旁边,寸步不离。 直到昨天中午,博塔云突然开始宫缩。 与此同时,蒙塔涅先生派来夏尔和海因里希——狼镇所有人必须按照之前演练的那样,马上躲进森林,因为热沃丹匪帮要来了。 为了确保机密不泄露,作战计划的知情者被控制在最小范围,甚至女眷们也是最后才知道。 了解作战计划全貌的,只有军官们。 温特斯事先以防备匪帮的名义,带领狼镇人演练过两次撤离。 等动真格的时候,却恰巧遇到博塔云生产。 博塔云痛苦地卧在草堆里嘶鸣,小驹子却迟迟不出来。 夏尔和海因里希几乎是用武力把斯佳丽架走。 可是斯佳丽完全遗传了她父亲的倔劲,夏尔和海因里希一个没留神,斯佳丽就钻进树林里,跑回了米切尔庄园。 而此时此刻,斯佳丽正在遭遇极大的危机。 两个热沃丹士兵闯进米切尔庄园,他们见什么、拿什么,拿不走的也要砸碎。 从一楼砸到二楼,又从二楼砸到一楼。 一个士兵撞开二楼的一个房间,突然大喊另一人:“我找到大财主家的小姐的房间了!” 另一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过来,也在房门口呆立住。 两人傻站了一会,其中一名士兵猛地趴到床上,使劲地嗅着。 “要是能上一个大财主家的小姐,老子这辈子也值了!”他大喊。 另一个士兵也跟着照做。 两人先是蹭着床单、枕头,很快这种发泄欲望的方式已经没法满足他们。 其中一人一刀插进枕头,发狂般撕扯着。 鸭绒在房间里飞舞,就像下了一场大雪。 “等等!”另一个士兵拉住同伴:“什么声音?” 他们听到马儿的嘶鸣声。 循着这声音,两人一路找到马厩,正正好好把斯佳丽堵在里面。 斯佳丽穿着脏裤子、旧衬衫,头发束着,看起来有三分像男孩。 但是继承自她母亲的精致五官却不是衣服所能遮掩。 两个热沃丹士兵看得呆住。 年纪比较大的那个自从被招进军队,已经很久很久没碰过女人。 年纪比较小的那个,从来都没碰过女人。 斯佳丽抓起草叉,虽然惊慌但没有尖叫:“我父亲是杜萨克,我哥哥也是杜萨克,你们敢碰我,我就杀了你们,然后自杀!” “就算不是大财主的小姐!马夫的女儿也行了!”年纪大的士兵大喊一声,发狂般扑向少女。 “来人啊!”斯佳丽尖叫着刺向已经变成野兽的人。 年纪大的士兵撞在草叉上,锋利的草叉刺进他的小腹。 “你!”他惊慌地大喊:“你杀了我!” “你!”他愤怒地大喊:“你杀了我!” “你这该死的小娘们!”那士兵凶性大发,草叉还挂在肚子上,一把抽出军刀,狂嚎着挥向少女:“我杀了你!” 斯佳丽尖叫着躲开,却始终没有松开草叉。 年纪小的那个士兵已经被吓呆。 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名军官一前一后冲进马厩。 只是一眼,两名军官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年纪小的那个士兵已经吓到尿裤子:“罗……罗纳德少校……埃佩尔上尉……” 罗纳德少校铁青着脸,一把拽倒年纪较大的士兵,狠狠踢向后者的下颌。 那士兵竟被踢得直接昏死过去。 埃佩尔对他该做什么也心知肚明,他拔出佩剑,了结掉地上的士兵,又把傻站着的另一名士兵带出马厩。 “你没事吧?”罗纳德和蔼地问少女。 斯佳丽手上仍旧握着草叉,她惊恐地看着陌生军官,胸膛剧烈地起伏。 “你为什么没走……”罗纳德的视线移到马房里的白马身上。 作为骑兵科出身的军官,他很快想通前因后果:“是因为她吗?” 罗纳德走进马房,俯身查看白马。 看到陌生的军官接近博塔云,神经紧绷的斯佳丽尖叫着刺向对方。 罗纳德反应很快,用剑柄打偏草叉:“冷静点!小姑娘。她难产了,而我能帮你。” 听到“难产”这个词,斯佳丽心中的恐惧被暂时压住。 随之涌上心头的是后怕,眼泪夺眶而出,斯佳丽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罗纳德少校面对哭泣的小姑娘也束手无策,他的注意力很快回到白马身上。 “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罗纳德问。 “八月第四个星期。”斯佳丽哭着说,她努力想擦干眼泪。 “别擦,你手那么脏,会得眼疾的!”罗纳德无奈取出手绢,递给少女。 他跪在地上查看宫口:“驹子个头太大,位置好像也不对,母马生不出来……这是头胎吗?” “我……我不知道……” 罗纳德挽起袖子:“得把小马驹拖出来!你,去给我找两根粗麻绳来!要粗的,越粗越好!” 又是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不大一会,一个人走进马厩。 听到脚步声,罗纳德高兴地抬起头:“埃佩尔,你来的正好,快来帮……”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因为眼前是温特斯·蒙塔涅的面庞。 “埃佩尔呢?”罗纳德问。 “昏了,没死。”温特斯回答。 斯佳丽大哭着扑进温特斯怀里。 “你……和她……你们?”罗纳德少校说不出话来。 温特斯轻轻拍着斯佳丽的后背,问:“博塔云怎么了?” “难产。她什么时候开始宫缩?” “昨天傍晚。”斯佳丽擦着眼泪回答。 “那马驹子恐怕不行了,胎位不正。现在动手,还能救母马。” “我来帮忙。”温特斯也开始挽袖子。 罗纳德点头。 步兵军官给骑兵军官当助手,两人试着给博塔云接生。 罗纳德洗净双手,伸入母马宫口,摸索着。 博塔云被刺激到,后蹄猛蹬,踹在温特斯身上。 温特斯轻哼了一声。 斯佳丽紧忙跪在博塔云身旁,轻轻摩挲着马儿的侧颈。 “没关系的,别害怕……”她安抚着马儿,下意识哼起一首儿时歌谣:“雪绒花、雪绒花、清晨迎接我开放;小而白、洁而亮……” “找到了!”沉着脸的罗纳德突然兴奋大喊。 他紧咬牙关,吃力地拖拽。 随着少校的身体一点点向后挪动,一对小小的马蹄从宫口伸出。 “腰带!”罗纳德大吼。 温特斯飞快解下腰带。 “还有我的!” 少校的腰带也被解下。 罗纳德喘着粗气:“套上!套在蹄子上!” 两条腰带分别系在马驹的两踝。 “使劲拉!往一个方向用力!不要掰!” 温特斯闻言,把两根腰带缠在手上,深吸一口气,开始发力。 博塔云很疼,它痛苦地嘶鸣。 斯佳丽哭着抱住马儿,断断续续地哼着歌谣:“白雪般的花儿……愿你芬芳……永远开花……生长……” 先是半透明的胎膜,然后是马驹的双腿。 突然,马驹的身体卡住了。 温特斯已经使出很大的力量,但他没法使用更大的力量。 小马驹的双腿看起来那么脆弱,哪怕力量大一点,都会伤到它。 “使劲!”罗纳德手上帮忙,冲着笨拙的步兵军官怒喝:“使劲啊!它能承受的了!” 温特斯咬着牙,缓缓加力。 “头露出来了!”罗纳德惊喜万分:“用力!” 先是一个小巧的鼻尖,然后马驹的头逐渐伸出宫口。 罗纳德有条不紊地清理干净马驹的鼻腔,扶着马驹的头颈,协助温特斯向外拖拽。 马驹睁着眼睛,身上套着一层浅白色的胎衣。 头颈伸出宫口之后,腰带给温特斯反馈的拉力猛然减小。 马驹顺畅地被拖出母体。 伴随“啵”的一声,马驹的后蹄也离开宫口。 浅白色的胎衣连着红色的胎盘,也随着马驹离开博塔云。 博塔云的腹部瘪了下去,它精疲力竭地躺在草堆中,喘息着。 “成功了!”斯佳丽亲吻博塔云:“成功了!” “它活着吗?”温特斯不敢去看,因为少校说是马驹是死胎。 “还活着!天呐!呼吸!”罗纳德少校扯下上衣,给马驹擦拭着鼻腔、头颅和身体:“呼吸!呼吸就能活!” 淡黄色的羊水沾在少校的军服上,但他丝毫不介意。 温特斯飞快脱掉上衣,递给少校。 强运的孩子的呼吸最初很微弱,慢慢变得强烈,胸膛也开始起伏。 它是一匹介于灰色和黑色,和它灰色的父亲和纯白色的母亲完全不一样。 “你真漂亮。”温特斯跪在强运的孩子身旁,轻轻抚摸着它湿淋淋的鬃毛。 “真是个大家伙!圣体在上!”罗纳德欣喜若狂地给马驹擦拭身体,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真是个大家伙!难怪母马会难产!这么会长这么大?老天!” 他抬起马驹的后腿,仔细辨认了一下。 “还是匹小公马呢!”罗纳德大笑。 斯佳丽破涕为笑,脸色羞红。 “母马是你的?”罗纳德问温特斯。 “不……它的父亲,是我的伙伴。”温特斯突然回想起强运奔跑时的美丽姿态:“但是它不在了。” 罗纳德少校动作一滞,苦涩地说:“这是没办法的。给这小家伙起个名字吧!放心,它将来也一定是顶棒的战马。” “不!”温特斯眼眶中盈满泪水:“我希望他永远也不要上战场。” 小马驹几乎是刚一剩下,就想要站起来。 它眨着眼睛,跌跌撞撞地撑起膝盖,又摔倒。 斯佳丽想要扶起马驹。 罗纳德拦住少女:“让它自己站起来。” 数次失败,又数次重试,强运的儿子终于撑起四腿。 它的腿还很纤细,但是长度已经和成年马差不多。 它虽然站得颤颤巍巍,但它终究凭借自己的力量,顽强地站在大地上。 温特斯抱住强运的儿子。 马驹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人类对他如此温柔——它甚至还没有人类的概念,它只是觉得,它很喜欢面前的“事物”的气味。 它轻轻舔舐着温特斯的脸颊。 “我想好他的名字了。”两滴泪珠滑过温特斯的面庞:“他叫长生。” …… 温特斯和罗纳德,两个疲倦的男人,并肩坐在马厩外面。 斯佳丽在马厩里,正帮着博塔云给长生喂奶。 罗纳德少校靠在墙上,摸索着掏出一支烟斗,慢吞吞压着碎烟叶。 烟压得紧实,可他却无论如何也打不着火——他的手发颤,火镰敲不准。 温特斯接过烟斗,还回去的时候,烟叶已经被点着了。 罗纳德美美地吸上一口,缓缓吐着轻雾:“它父亲是什么品系?” “卢西亚马。” “嗯,难怪。”罗纳德会心一笑:“你别看它现在是匹小黑马。等它长大,它会褪色的,一点点变成浅灰色。” “嗯。” 罗纳德继续抽着烟,两人沉默地坐着。 “你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谢谢。” “多久之前开始准备?” 温特斯诚实回答:“一个多月前,那时候我去了一趟热沃丹。”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把我们视为敌人的?” “更早。” “难怪。”罗纳德笑着说:“难怪你小子来热沃丹,也不来看看我。” 温特斯也笑了。 两人又陷入沉默。 罗纳德苦笑道:“剿匪这说法,实在太小瞧你。你有资格用内战这个词。 本来以为,是我来打响新垦地内战的第一枪。但现在来看,无论怎么算,这第一枪都是你打响的。 可是你准备好了吗?热沃丹、枫石城、新垦地……乃至整个帕拉图。你准备好了吗?” “没有。”温特斯摇头:“但我会尽量走下去。” 罗纳德少校从肺里呼出一团青雾,他指着逸散的烟雾,淡淡地说:“此刻的温情,就如同这烟雾一般,眨眼间就会散尽。内战可是很残酷的,可能比你、比我最恐怖的想象还要残酷,珍重吧。” “我走啦。”罗纳德少校在墙上磕净烟灰:“再见面,就是你死我活了。” 他起身,走向战马。 温特斯望着少校的背影:“谢谢您今天伸出援手。” 罗纳德头也不回,摆了摆手:“谢谢你今天不杀之恩。” …… 温特斯带着斯佳丽、博塔云和长生离开。 罗纳德也重新和他的部队会合。 “走吧。”少校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他召集百夫长们:“看来是抓不着蒙塔涅了。他筹划已久,不会给我们这种机会。撤吧,回热沃丹。” 亚当少尉试探地问:“周围几个村庄地里还有一些庄稼没收获。除了庄稼,还有房子……要,烧吗?” “烧?为什么要烧?”罗纳德漫不经心地反问。 亚当少尉硬着头皮回答:“这里的人都是铁心支持蒙塔涅匪帮的死硬分子,和匪徒无异。烧了他们的粮食和房屋,就等于削弱蒙塔涅匪帮的根基。” “哈哈哈哈!”罗纳德凄凉大笑:“农民宁可跟着匪徒走,也不肯帮我这个正牌驻屯官。究竟是我们的问题?还是他们的问题?烧了它们,我们就真成匪帮了!留着吧,就当是为我们死后在炼狱里少待几天。” 两个大队的热沃丹士兵集结完毕,踏上返回热沃丹的道路。 与此同时,两名信使正在星夜兼程赶赴狼镇。 一名信使是伊什特万中尉,他会带给罗纳德少校一个消息:蒙塔涅匪帮没有撤出热沃丹。相反,他们占据了那座城市。 另一名信使是皮埃尔·米切尔,他会带给温特斯一个消息:执行计划B。 …… A作战计划:调虎离山,攻克热沃丹,带走一切能带走的物资,继续积攒力量; B作战计划[备用]:调虎离山,占领热沃丹,歼灭罗纳德部,将铁峰郡彻底纳入掌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食物 得到“蒙塔涅匪帮”占领热沃丹的消息,罗纳德少校一点也不吃惊。 反倒是埃佩尔上尉几近抓狂:“他到底想干嘛?就凭他那点人马,还想守住热沃丹?” 其他百夫长脸色也不好看。 “我们需要补给。”罗纳德咬着烟斗,斗钵里却是空空的。 为了保证出其不意,罗纳德的两个大队轻装出击,除七天干粮以外没携带任何辎重。 尽可能减轻负重,才能快速行军。 他们甚至连帐篷也没有,连罗纳德晚上都是裹着斗篷睡觉。 能把部队建制完整从热沃丹带到狼镇,少校对他的百夫长们已经非常满意。 但是根本不消敌人动手,一场大雨就能彻底摧毁这些新兵的士气。 “我们再难,还能有蒙塔涅难?他都不怕,你们怕什么?”罗纳德忽地大笑:“继续侦查热沃丹!大部队先去小石镇补给。再去圣克镇。如果热沃丹有机可乘,我们就直取热沃丹。反之,则绕路王桥镇,去锤堡!” 锤堡,原是位于热沃丹北面的堡垒,后逐渐发展为五十几户的小镇。 这座小镇向来是热沃丹的门户,控制着铁峰郡主要进出通道。 “埃佩尔上尉。” “在!” 罗纳德重重下令:“带你的百人队,先行一步去锤堡。其他百人队手上的干粮尽量匀给埃佩尔。” “是!”百夫长们精神一振。 “走!咱们去小石镇!”罗纳德大笑:“我倒要看看,这铁峰郡究竟是谁的天下。” …… 稍晚些时候,皮埃尔也回到狼镇。 温特斯正在马厩里帮着长生找奶——长生是头生胎,博塔云不仅奶水不够,还不愿带驹。 听闻皮埃尔带回的口信,他也一点都不吃惊,只是问:“他俩向你解释过原由吗?” “没有。”皮埃尔骑了一天一夜马,人都几乎站不稳:“但是A先生和B先生都支持备用计划。” 虽然帕拉图和维内塔已经闹得脸红,而且帕拉图内部也是一言难尽。 但是维内塔毕竟没有正式介入帕拉图内战,为尽可能保密莫里茨和胡安的身份,温特斯下令以A先生和B先生相称。 “我知道了。”温特斯双手扶着长生的小脑瓜,向着皮埃尔点点头:“你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皮埃尔抬手敬礼,摇摇晃晃地离开马厩。 长生又一次吃上奶,他拼命吮吸着**。 吃东西、长大,这是他的本能。 反过来说,不这样做,他便会死。 长生是这样,温特斯的派系也是如此。 见博塔云不再像之前那样抗拒,温特斯缓缓松开双手。 长生“吧嗒吧嗒”地吸着奶。 两个作战计划各有利弊,热沃丹当然好,能占据一座城市当然更好。 但是守不住怎么办? 新垦地行省的统治者,亚当斯将军又会作何反应? 虽然新垦地军团如今被红蔷薇和蓝蔷薇牵制,但是他们怎么可能容忍一郡的失陷? 凭手上的兵力,能否挡住枫石城的雷霆一击? 而A计划:逐步控制各村镇,变热沃丹为陆地上的孤岛。 那是温特斯更青睐的策略,也是他力主将[占领热沃丹]放到备用方案的原因。 城市与乡村互相依存,但终究还是城市需要乡村更多一些。 城市需要物资、人力的输入,一旦热沃丹成为孤城,她将不攻自破。 不过计划嘛,终究没有变化快。 战争教会温特斯一点:成败有时不在于计划多完美,而在于执行是否够坚决。 莫里茨和胡安智力健全,他们的判断必定有他们的考虑,温特斯信任他们。 既然选定路线,走下去就好。 “不管前边是什么,总会有办法的。”温特斯摩挲着长生的细软鬃毛,心想。 …… 再一次遭逢兵灾的狼镇,再一次化为焦土。 废墟之中,战士们已是整装待发。 温特斯留在狼镇的战士全部是骑兵,包括他在内共计十八骑,人人双马甚至三马。 安娜、斯佳丽和爱伦、凯瑟琳等女士们都来到镇中心送行。 一些住在附近的狼镇人也自发赶来壮声势,甚至有三名比较富裕的自耕农骑着马、背着标枪主动要帮忙。 巴德、安德烈和梅森不在,因为他们已经第一时间赶赴热沃丹。 “对不起。”温特斯对安娜满是愧疚。 转眼,又是分别。 安娜紧握着温特斯的手。 那天晚上,她也随着狼镇人躲进森林,见证了人们对兵灾的惊恐和无力,见证了狼镇被冲天烈火吞噬,见证了人性中最好和最坏的部分。 她用力抱住温特斯,垫着脚尖在爱人耳畔说:“去吧。这些木屋、教堂,它们没有伤害任何人,他们却把它毁掉,他们不该这样做,他们也没权力这样做。不必担心我,也不必担心其他人,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言罢,安娜轻吻温特斯的脸颊,把温特斯轻轻推开。 温特斯最后看着安娜,仿佛想要把这一刻的她放进眼睛里。 然后,他毅然决然地松开安娜的手。 “请放心,我会照顾好长生。”斯佳丽低声说。 米切尔夫人挽着斯佳丽,向温特斯轻轻颔首。 此情此景,凯瑟琳也不再是往日的态度,她只是对温特斯说:“你要活着,别扔下我姐姐一个人……别忘了,你还欠我家一千枚杜卡特。” 温特斯一一谢过前来送行的狼镇人,最后走到皮埃尔面前:“狼镇就交给你了。” “请放心。”皮埃尔的脸色还很苍白,他抬手敬礼。 温特斯点头,踩蹬上马。 他的目光一点点扫过已被烧成灰烬的铁匠工坊、锯木厂和教堂。 “终有一日,终有一日……终有一日我们将重建这一切。”温特斯望着他的战士们的眼睛,所有人都能清晰地听到他冷峻却坚定的声音。 温特斯从海因里希手中接过遍布血迹、弹痕和焦痕的军旗:“但是现在,跟随我,去夺回重建家园的权利!” 他猛拉缰绳,奔向战场。 战士们毫不犹豫,紧随他而去。 …… …… 罗纳德少校的撤退之路异常艰辛。 在黑水镇,他没能获取足够的补给,在小石镇也没有。 黑水镇和小石镇虽然没疏散,但是把粮食藏起来已经变成农民的习惯。 士兵还没进村庄,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即便个别农民没逃掉,抓来一问也是“没有”、“不知道”、“俺们也在挨饿啊!大人”。 看着农民“憨厚老实”的面孔,罗纳德下令用军刀逼他们开口。 雪亮的钢刀架在脖子上,刚才还坚称没粮食的农夫立刻乖乖交待粮窖位置。 但是也有农夫特别死硬,死硬到罗纳德少校不禁怀疑对方真的没粮食。 “不管他有没有,只要不交代,就杀了!”亚当少尉的思路简单粗暴:“得给其他农民看看下场。否则,他们全都会有学有样!” 罗纳德少校沉默不语。 “长官,这都什么时候?您还在纠结是兵是匪?”见少校不回应,亚当少尉咬牙切齿道:“蒙塔涅进热沃丹,我们不是匪,也是匪了!这事我去办!您不用操心,也不用过问。” 亚当少尉说完提刀就走。 “站住!”罗纳德少校喝住百夫长:“你是驻屯官?还是我是驻屯官?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统统放了!一两个死硬的农民,榨干又能有多少粮食?” “可是?”亚当少尉心有不甘。 “可是什么?”罗纳德少校瞪起眼睛:“服从命令!” 吃光在黑水镇和小石镇强征的数量可怜的食物,罗纳德带领八百余名士兵踏上前往圣克镇之路。 就是在圣克镇和小石镇之间的荒野里,温特斯的骑队追上了这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的热沃丹部队。 热沃丹的军官和士兵也看到了温特斯。 毕竟光沿着直线传播,荒野里也没什么遮蔽物。 更主要的是,温特斯根本没有掩藏形迹的意愿。 他孤身一骑,扛着一杆军旗,站在一里外的山坡顶上,光明正大地监视热沃丹部队。 热沃丹部队走,他就走; 热沃丹部队停,他就停; 热沃丹部队休息,他也把军旗插在地上,下马吃干粮。 这是明目张胆的侮辱和轻视。 “他要干嘛?”亚当少尉勃然大怒:“想一个人把我们都杀光?” “别理睬他,只管行军。”罗纳德少校平静地解释:“他在等天黑。能追上来的一定都是精骑,但数量不会多。晚上才是小股精锐骑兵大显身手的时机。” 一名百夫长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公开羞辱,突然脱离队伍,冲向路边山坡上那个身影。 “费伦茨这个蠢货!”罗纳德少校勃然大怒:“把他给我拉回来!” 一名百夫长和另一名传令骑兵闻言,立刻拍马跟上费伦茨少尉。 怒火攻心的费伦茨少尉听到背后传来的呼喊声和马蹄声,不理不睬,只是把战马催动的更快。 “什么狗屁施法者!老子才不信邪!”怒不可遏的费伦茨大吼着,两支簧轮枪分别插在他的马鞍两侧枪袋中,都随时可以击发。 “来啊!蒙塔涅!”费伦茨咆哮如雷:“你要真有他们说得那么厉害!就来试试我的两杆枪!” 罗纳德、亚当以及所有热沃丹官兵,只看见费伦茨百夫长发狂般冲到山坡上那名骑马者面前。 枪响。 那名骑马者安然无恙。 费伦茨百夫长却摇摇晃晃从马鞍上栽落。 前去救援的费伦茨的两人也没跑掉,被那名骑马者尽数击落。 山坡反斜面跃出一小队陌生骑兵,他们把落马的三人就像叼羊一样抓走,还顺手牵走了三人的战马。 山坡又恢复安宁。 那名骑马者站在山坡上,继续公开侮辱热沃丹官兵。 “别管他。”罗纳德少校下令:“继续走!至少我们知道,他不止一个人。” 亚当少尉气得七窍生烟:“费伦茨!你送死就算逑!还他妈白送三匹马!” …… 入夜,热沃丹部队在一片树林里休息。 他们的宿营地没有任何防御工事——士兵们又累又饿,没力气挖土,也没带工具。 他们各自成堆,用树枝枯叶随便铺成床,便草草睡下。 除了几名哨兵以外,热沃丹部队的宿营地没有任何额外防御。 但是沉静的夜幕里暗藏着杀机。 这片林地是罗纳德少校特意挑选的地形,不仅是因为骑兵在林间难以施展,更是因为树林可以更好地布置伏兵。 热沃丹士兵以树干为木桩,在营地周围拉起三层绊马索——没有铁质工具,但是他们带着麻绳。 深夜的林地一片漆黑,绊马索隐藏在黑暗中。 所有热沃丹士兵严阵以待,静候来客。 “来吧,小子。”罗纳德少校抱紧武器,倚着树干,等待马蹄声响起。 他心想:“让你知道我这个老前辈也是有点本事的,让我来给你补补课……” 等罗纳德少校再次恢复意识时,天已经亮了。 他猛地跳起来:“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人当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少校不知道,其他官兵也不知道,因为所有人都在呼呼大睡。 “啊?怎么了?”亚当少尉擦着口水从梦中惊醒:“蒙塔涅来了吗?” 不,没来。 昨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夜袭、没有伏击、没有流血,一夜平静,大家都睡得香甜。 罗纳德少校连连苦笑。 不用打仗,士兵们很高兴,只是又要继续赶路。 在森林外的道路正中央,罗纳德少校收到一份礼物:三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男人。 费伦茨少尉、另一名百夫长,以及那名传令兵。 三人都没死,连身上的伤口都被仔细地处置过。 随人附带一张便条: “他们不会编草鞋,还是您留着吧。 ——W.M 狼屯派驻军官、八镇保护人” “八镇?”罗纳德少校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八镇?!” “他倒是把马也送回来啊!这不就是送回来三个累赘!”亚当少尉破口大骂:“狗逑的维内塔吝啬鬼!” …… 失败的伏击之夜次日,下午时分。 格达尼——圣克镇最南端的小村庄——已经被包围。 关于征粮,罗纳德少校积攒出一些经验:绝不能走大路,各村在大路上都有“岗哨”,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小孩都可能是眼线。 只要看到大路上有兵过来,农民们眨眼间就能跑得干干净净。 必须走小路,从森林绕,先以大圈包围村庄,再逐渐收拢,才能不叫一个人跑掉。 只是这一整套战术机动难度太高,新兵蛋子没本事完成这般漂亮的分进合击。 罗纳德有充分理由确信,只要他把部队分散在森林里,再集合的时候至少有一半人会从此消失。 好在罗纳德少校也不追求完美,能抓住一半农民或是三分之一,就足够。 所以各队还是由百夫长领着,拉成一张到处都是破洞的网,围向小村庄格达尼。 作战计划执行得很好,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 罗纳德少校很满意他的百夫长,包围网已经收拢,而格达尼的村民还没有丝毫察觉。 甚至连一个跑出来的人都没有。 等等?一个跑出来的都没有? 亚当少尉向着少校飞马狂奔:“长官!农庄里一个人也没有!这农庄比前面几个农庄还干净!” “嗯。”罗纳德少校平静地问:“和狼镇的庄子一样干净,是吧?” 亚当少尉愣了一下:“比……比狼镇的农庄还干净……” “八镇保护人?连圣克镇也?”罗纳德少校喟然长叹:“算了,不必再白费力气,前面所有农庄恐怕和格达尼一样,都已是人去屋空。直接去锤堡!” …… “喏,这把枪送你。”温特斯把缴获来的簧轮枪送给小狮子:“算是感谢你来帮忙。” 小狮子和他的四名箭筒士也在温特斯的骑队里——小狮子原本带来六名侍卫,但其中两人回赤河部送信去了。 “对付帕拉图人,没有报酬我也愿意干。”小狮子接过簧轮枪,玩味地笑着:“只是别叫我们去做送死的活。” “嗯,好的。”温特斯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 温特斯不为所动,令小狮子颇为失望。 “你学得很快嘛,你现在用的不就是我哥的策略?吊着他们,不咬,也不松口。”小狮子继续调笑着问。 但温特斯还是没什么反应。 “嗯嗯,你说得对。”温特斯漫不经心回答。 小狮子讨了个没趣,自顾自摆弄簧轮枪去了 其实温特斯的思绪已经被另一件事情填满,所以他才显得有些迟钝。 “奇怪。”温特斯不停地回想着:“费伦茨打我那一枪,似乎穿透了[偏斜术]……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他默默掏出一个发黑的小本子和一块很小的石墨,随手记下几笔。 …… 圣乔治河把铁峰郡斜着一分为二,大致可以分为南八镇和北八镇。 南八镇比较荒凉,北八镇比较富庶。 热沃丹就坐落在圣乔治河上。 罗纳德少校想去锤堡,只有两条路能过河。 要么走热沃丹,要么走王桥镇。 热沃丹已然走不通,罗纳德只好带兵绕远路,转头前往王桥镇。 饥饿、疲倦、前途渺茫。 三重大山几乎将部队压垮,军官们甚至没法有效约束士兵。 有的士兵直接坐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再走。 还有的士兵干脆跑进森林里,就这样开了小差。 这种情况下,热沃丹军官们不执行军法,就只能看着他们的部队持续而缓慢地崩溃 他们执行军法,军队就会立刻崩溃。 “这仗已经输了。” 热沃丹的军官们每次目光相接,都能通过其他人的眼睛里确认这一点。 他们只是麻木地往前走,等待有人来给他们画上句号。 终于,在王桥镇外,他们碰到最不想遇见、但也是最想遇见的人:由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率领的三支百人队。 罗纳德率领仅剩的部队在王桥镇外扎营,搜集食物,等着温特斯的部队来攻。 而温特斯根本没动武,他只是等到傍晚,在上风口架上几堆火、烤上几只猪、摆上几筐新鲜出炉的面包和几锅羊汤。 又喊了几句诸如“锤堡也已归顺”、“投降不杀”、“这边有吃有喝”、“罗纳德是叛徒”、“十六镇保护人戡乱”之类的话。 罗纳德拼命维系着的部队便彻底崩溃。 一个士兵放下武器跑出来投降,紧接着所有士兵都在往外跑,他们冲向面包、烤猪和羊汤,不顾肉、汤滚烫,拼命往嘴里塞。 饿啊!真是饿啊! 有战马的热沃丹军官试图突围,却一个也没跑掉——他们的战马更饿。 安德烈带领骑兵趁势冲入敌人营地,夺下军旗。 自罗纳德以下,所有热沃丹驻屯所军官和士兵,尽数被俘虏。 次日正午。 温特斯·蒙塔涅骑马从正门走入热沃丹。 热沃丹父老夹道欢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换日 温特斯进城之后,安德烈第一时间拉着他去看仓库。 “热沃丹简直肥的流油!”安德烈喜笑颜开,和温特斯骑马直奔军营:“这下咱们可什么都有了!” 军营的校场上还有许多干涸的血迹,只是尸体已经被清理走。 粮库在军营角落,靠墙角围出一处院子。 安德烈一脚踢开粮库大门,一个个相隔很宽的板屋和粮围出现在温特斯眼前。 温特斯已经很久没见过如此多的粮食。尽管他有些心理准备,但还是颇受冲击。 安德烈满面春风地介绍:“我检查过,杂粮和小麦对半分,都是今年的。不错吧?” “挺好,我高兴,又有点不高兴。”温特斯看着粮库,眼神复杂:“有这些粮食,咱们就不用饥一顿、饱一顿。可咱们也得知道,这些都是从老百姓手里抢来的。” “想那么多干嘛?落咱们手里,那就是咱们的!”安德烈放声大笑,揽住温特斯肩膀,踌躇满志地说:“还有金库!武器库!统统归了咱们!还是城里好啊!” 看过粮库,安德烈又兴冲冲带着温特斯,要去检查金库和武器库。 财富会向城市集中,单论拿下热沃丹的缴获,劫一千次粮车也没法比。 “巴德呢?”温特斯问。 “老巴在档案库,不知道他搞什么。都是废纸一张,有什么好在意的?”安德烈不以为然,他拉着温特斯:“走走走!咱们去看武器库!” 说巴德,巴德就到。 他带着一份卷轴走进粮库,看到两人都在,笑着问:“怎么样?粮库好吗?” “好啊!好极了!”安德烈大笑。 “我给你们带来一样更好的东西。”巴德把卷轴递给温特斯:“比十个、一百个粮库都好。要我说,在热沃丹的其他缴获加一块,也不如这样东西有价值。” “什么?”温特斯接过卷轴。 “自铁峰郡设立,三十年来所有土地流转、赋税缴纳及人口迁移的记录。”巴德的眼底浮现几缕笑意:“是所有的。” 温特斯展开卷轴,他正拿着记录热沃丹驻屯所所有档案、卷宗的清单,清单长到仿佛没有尽头。 “地契需三相验证,各镇的档案存在镇公所,许多已经被毁。购地者手里有一份地契,但是不足为用,更不足为信!只有热沃丹的档案,才是最可靠的记录。”巴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动。 狼镇的地契已经随着老镇公所化为灰烬,其他镇子的地契也多有遗失。 购地者手上的契约难以统计,而且可以伪造,但是热沃丹的地契绝不会有差错。 听到巴德的言语,就连安德烈也若有所思。 “得到它们,我们就能知道哪里有主、哪里无主;我们就能清量亩数、分配耕田;就能按照我们的意愿重新规划天地!”巴德眼眶泛红,问温特斯:“你不是想要砸碎这操蛋的世道?这就是你的第一块基石。” “不,你说错了。”温特斯拉住巴德和安德烈的胳膊:“是我们的。” …… 正午,蒙塔涅上尉入城。 下午,热沃丹的[市政委员]就被凶神恶煞的士兵“请”去市政厅开会。 热沃丹辖区共有二十一名市政委员,市内推举十二人,市外推举九人。 完整的热沃丹既包括市区,也包括市区周围的村庄。 一些土地离市区比较近的农民甚至会白天出去种地,晚上回市里休息。 这类农夫虽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市民”,可他们也有热沃丹市的公民权。 另外,因为热沃丹如今有了城墙——虽然很低矮,所以她也可以被称为“城市”,而不仅仅是“市”了。 市政委员们战战兢兢来到政厅,本已做好被狠狠杀威风的准备。 但是他们见到的是一位和善的年轻军官:宽肩大手、嘴宽鼻高,眼睛总是笑着,看起来很敦厚。 这位名叫“巴德”的年轻军官,几乎立刻就赢得了市政委员们的信任和好感。 巴德中尉耐心地给市政委员们讲解政策。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词:不动。 不加征、不摊派,也不要求市政委员和市民们宣誓效忠。 热沃丹准屯所过去负责什么,新驻屯所就负责什么。 旧驻屯所收多少,新驻屯所就收多少,但会酌情去掉一些不合理项目。 是的,连门牌和办公地点都不换,“血狼帮”现在对外的正式名称是“(新)驻屯所”。 如果他们能在热沃丹待下去,想来冠在[驻屯所]前边的[新]很快就会被省略掉。 市政委员们纷纷松一口气,他们家境殷实、生活安稳,最害怕的莫过于一个“乱”字。 要是按巴德中尉所说,那他们的生活几乎不受影响,也就是驻屯所里换批人罢了。 因为热沃丹一直都是自治状态,准屯所只管三样事:收税、卖地、往死里弄不长眼的土匪。 而且热沃丹很小,将过五百户,人口不到三千,没什么政务。 市政委员一周才开一次会,主要讨论的都是“下水沟该清理了,大家凑点钱吧”之类的小问题。 见巴德中尉好说话,一贯以胆大著称铁匠兼市政委员[绍伊]问:“中尉大人,之前罗纳德少……不,罗纳德匪帮!他们……” “不必这样!”巴德笑着打断对方:“我们和罗纳德少校是一家人,只是有一点点分歧,继续叫罗纳德少校就好。我也不是中尉大人,你就叫我中尉、巴德中尉,都可以。” “好的,好的。”虽然对方在笑,但绍伊的膝盖还是不自觉颤了一下。 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巴德中尉大人,之前罗纳德少校强征热沃丹治安队入伍。没有治安队,坏分子全都钻出来了,偷窃、抢劫都没人管,您看看能不能……” “请放心,我们已经有所考虑。治安,驻屯所先管。原卫队成员优先甄别,没有问题就释放。以后热沃丹的治安,还是由市政厅负责。” 执政委员们心头的大石落地,许多人刚才都在为铁匠邵伊提心吊胆。 热沃丹卫队只有二十人,家小都在市里,放掉也没什么——这是六人团讨论的结果。 “你就直说嘛。”巴德笑着对铁匠邵伊说:“虽然罗纳德少校强征城市卫队入伍,但他也把治安抓了起来,而且抓得很好。我们一来,反倒不行了。” 众人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嗓子眼。 “没有没有……”邵伊的脑袋摇得像风车一样。 巴德笑着看向一众市政委员:“这是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新驻屯所没旁的,只想和大家开诚布公。” 他面带微笑,语出惊人:“我知道,你们最想要的是[市库]。” 一众市政委员连呼吸都停滞了。 …… 驻屯所的仓库和热沃丹市的仓库是两码事,正如准屯所和市政厅是两套班子。 但是暴躁的堂·胡安中尉可不管那么多,见到仓库他先找钥匙,没有钥匙就炸门、拆墙,一间仓库也没放过。 按原计划,应该把热沃丹仓库尽数搬空。 但是胡安和莫里茨决定改换备用计划,于是所有的仓库都被封存起来,严加看管。 …… 巴德和善地安抚众人:“我知道,诸位委员想讨要市库,但是又不敢开口。你们怕我们杀人不眨眼,怕我们面子下不来暗中报复,怕把事情挑明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可以向诸位承诺,上述种种都不会发生。我们是驻屯所,不是土匪。” 市政委员们见巴德中尉眼神平和、语气真诚、不似作伪,稍微松了口气。 自从见到巴德中尉,他们的心就像波浪一样,一会上、一会下。 还是邵伊壮着胆子说软话:“我们确实想问问市库的事情,但是绝没有讨要的意思……” “咱们开诚布公,没什么不能谈的,说开才好谈。”巴德的声音醇厚低沉,众人听着很舒服,但是他的话听起来则相反:“我可以在这里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武器库,我们会留下。粮库,我们也会留下。我们需要武器和粮食。” 市政委员们难掩失望之情,因为热沃丹在武库和粮库上花费了许多公帑。 毫不留情戳破希望的泡泡之后,大家反而轻易便接受了现实。 毕竟对方是……怎么可能还回武器和粮食? “武库和粮库情况特殊,希望大家体谅。但是热沃丹金库……”巴德话锋一转,笑道:“驻屯所将完完整整还给大家,保证一片银角子都不少。” 市政委员们长长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脸颊、皱起的眉心也放松下来。 金库还在,挺好挺好,知足常乐。 巴德继续补充道:“至于重建的城市卫队,驻屯所会免费向他们提供武器和训练。确保他们能承担起维护治安的职责。” 听闻巴德的话,二十一名市政委员齐齐面露喜色。 毕竟之前只答应还人,没答应还武器,想来还得市政厅再掏腰包给卫队购置装备。 但是现在巴德中尉答应给卫队提供武器,大家不用额外出钱,那武库给了就给了吧。 “不仅如此。”巴德的话还没说完,他笑着宣布:“热沃丹武库和粮库的库藏,驻屯所也会折价付款。我们热沃丹准屯所,绝不会平白抢夺诸位市民的宝贵财产!” 铁匠邵伊猛地起立,使劲拍着巴掌。 其他市政委员或快、或慢也纷纷站起来,跟着邵伊鼓掌。 市政大厅里爆发出喧天的掌声,仿佛有上百人在热烈开会。 …… 六人团——温特斯、巴德、安德烈、梅森、胡安和莫里茨——已经仔细讨论过:粮食和武器不可能还,但是钱可以还。 温特斯不缺钱,不仅手头不缺钱,他还有两吨黄金在大荒原上埋着。 以铁峰郡目前的情况,有金有银也买不到粮食武器。 于是六人团决定,干脆向市政厅“赎买”武库和粮库。 价格有待商榷,但只要不是太过分,市政厅吃点亏也会高高兴兴地接受。 没有谁比温特斯几人更清楚:抢钱,甚至比要命更能激怒一座城市。 通过平等交易取得互信,热沃丹便能稳住。 六人团最想要的就是“稳定”,没人想看热沃丹起火。 他们也不打算彻底接管热沃丹,只要按数交税,热沃丹继续自治再好不过。 巴德已经拿到热沃丹准屯所的全部档案资料,正在整理。 热沃丹该交多少税、该什么时候交,六人团很清楚,不怕市政委员会“欺生”。 …… 巴德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市政大厅倏然重回安静。 “驻屯所还有个好消息,在这里告诉大家!”巴德继续宣布道:“铁峰郡境内的磨盘税,从此一笔勾销!再也无须缴纳!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使用、制造磨盘!” 市政委员又一次纷纷欢呼、鼓掌。 但他们只是在捧场罢了,不像之前那样真心实意地拍巴掌。 因为他们都是有地位、有身份、有财产的人,对于“磨盘税”并不是很敏感。 磨盘税,即对磨盘征的税。 人不可能吃麦子,人要吃面粉,所以麦子都要在磨盘上过一遭。 于是对于磨盘征税就成为统治者理所当然的选择。 帕拉图共和国还算比较宽容,只是对磨盘征税——每块磨盘每个季度缴一次。 且允许制造磨盘的工匠被严格限制数量,确保每块磨盘都登记在案。 而在封建时代的帕拉图,平民必须到各地领主指定的磨坊去磨面。 私藏手摇磨盘是重罪:首犯五鞭,再犯劳役,三犯直接剁胳膊,私造磨盘者绞刑。 一斤麦子拿去磨,回来的面粉只剩八两,甚至七两。 减少的分量都作为“损耗”进入磨坊主的腰包,再流向领主的腰包。 磨盘税,是仍在为生存挣扎的人民最痛恨也是最直接的税。 宣布解除磨盘税的巴德,笑容满足而真诚。 稍后,他又宣布一件大事: “这个周末!”巴德的笑意愈发明朗:“驻屯所将在市广场举办一次[公审大会],希望诸位市政委员做榜样、做工作,让每一位热沃丹市民都来参加。” 市政委员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 会议结束,市政委员们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但还没过去半个小时,市区的十二个委员又重新在糖商[普里斯金]家重逢。 众人围坐在老普里斯金身旁,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今天的事情。 老普里斯金年纪六十有四,身子骨还很硬朗,原是热沃丹最德高望重的市政委员。 只是他年初生过一场大病,便辞掉了市政委员的位置。 众人本想推举他二儿子小普里斯金接替,可老人家坚决不允,最后只得作罢。 辞掉市政委员的职务之后,老普里斯金的身体情况又逐渐好转。 虽然已经卸任,但他还是市政委员会的主心骨,其他人有事都来找他商量。 “新来的那个叫巴德的小军官,好厉害!真的好厉害!”铁匠邵伊费劲地咽着唾沫,感慨道:“就像提着线在摆弄我们,我们一会高兴、一会害怕,完全被他牵着走。” 老普里斯金仔细地听完讲述,皱着眉头问:“那位巴德中尉,每次都用[驻屯所]自称?” “是啊。”众人点头,有人讪笑道:“叛军进城,自称官厅,真是滑稽。” “糊涂!”老普里斯金一拍桌子,斥责道:“他不当官厅,他撕破脸皮当土匪,你就高兴了?” 说风凉话那人被吓得一抖。 老普里斯金的眉头舒展开:“他们不想当官厅,我们还得哄着他们当;现在他们想当官厅,我们更得捧着他们。生意照做、日子照过,这不是很好?我们身家财产都在热沃丹,你还盼着他们当土匪吗?” “那……那个什么公审大会。”邵伊舔着嘴唇问:“咱们去参加吗?他也不说审谁,就说要公审。” “为什么不去?不仅要去!还要带着亲朋好友去!”老普里斯金恨铁不成钢:“他既然自称官厅,我们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他审我们?要捧着,懂吗?把他们往高处架。他们的姿态越高,热沃丹就越安全。” 其他人闻言,默默点头。 安静了好一会,老普里斯金沉吟着问:“那个号称[血狼]的领头人,你们这次去,见到了吗?” “没有。”邵伊摇头:“只在他入城时远远见到一次,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穿着军官制服,也很年轻,但看起来蛮威严的。” “他原来是狼屯镇的驻镇官?” “据说是。” “血狼……”老普里斯金咀嚼着这个词,问向众人:“好凶险的称呼。你们有人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 “狼屯镇呗。”有人露齿笑道。 “不。”老普里斯金摇摇头:“我觉得不止,他叫什么来着?” “姓蒙塔涅,叫什么不知道。”另一个回答。 老普里斯金皱起眉头:“蒙塔涅……这可不是帕拉图人的姓氏。” “可能外省人出身?”邵伊试探着问。 “去打听打听,但千万小心。”老普里斯金叮嘱道:“不要释放恶意,我们只是好奇血狼的绰号的来历。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众市政委员纷纷点头。 老普里斯金想了想,又问:“你们去市政厅没有见到他,那他现在在哪里?有人知道吗?” “我知道。”邵伊抢着回答:“听我小舅子说,那个叫血狼的上尉进城只待了一小会。中午还没过,他就又出城了。” “出城了?”老普里斯金双瞳扩散:“从哪边出的城?” “北门!” …… 温特斯可不知道有人正在研究他。 进城不到一个小时,他就与安德烈和梅森学长带领一队骑兵再次出城。 骑队带着秘密武器赶往锤堡镇,与胡安河莫里茨会合。 胡安和莫里茨正在围困锤堡。 锤堡和锤堡镇不能划等号,锤堡专指镇中心那座木堡。 “锤堡已经归降”,其实是温特斯信口胡说,就和“十六镇保护人”一样。 他目前只是七镇保护人,[锻炉乡]并未与他达成协议。 因为锻炉乡就在热沃丹旁边,温特斯的胳膊伸不到那么远。 埃佩尔上尉克服艰难险阻,终于还是抢先一步占领锤堡——因为堂·胡安压根不知道热沃丹北边还有这样一座不起眼的小堡垒。 为隐藏行迹,他是王桥镇那条路过得圣乔治河。 锤堡虽小,而且还是木头的,年久失修。 但它的的确确是一座堡垒,强攻得不偿失。 所以此刻此刻,那个举着一块大门板靠近锤堡的男人,正是被老普里斯金念叨着的温特斯“血狼”蒙塔涅。 “埃佩尔学长!”温特斯喊道:“你快出来投降吧!” 堡垒上没有声音。 “匪首罗纳德已经投降啦!就剩你啦!”温特斯从门板后伸手挥舞两面旗帜:“这是他的军旗,你看啊!” “叮”的一声,一支箭插进门板。 埃佩尔上尉探出脑袋,悲愤大吼:“我宁死也不投降!” “你放心!我不杀你!投降免死!”温特斯也探头回应。 “我去你大爷!”埃佩尔上尉又射了一箭。 “你不投降。”温特斯继续尝试以理服人:“那我可要放炮轰你啦!大炮一响,你们都要统统化为齑粉啊!你再想想!” “放屁!”埃佩尔上尉大骂:“热沃丹都没有大炮!你哪来的大炮!” “好,你等着!” 说完,温特斯提着门板,干脆地走了。 他的这番态度,倒是令埃佩尔有些揣揣不安起来。 更不安的是埃佩尔的手下,他们从木墙的缝隙里紧张地向外窥视。 “学长。”温特斯回到梅森身旁:“埃佩尔学长要你轰他。” “他妈跟他废什么话?”战场上的堂·胡安永远异常暴躁:“直接轰他不就结了?” “能说服,还是要说服。”莫里茨叹了口气。 梅森学长倒是很谨慎:“我这个炮,只能打打霰弹,对木墙的毁伤效果其实不怎么样。” “你他……”堂·胡安猛然意识到梅森是前辈,费好大力气生生憋住脏话:“您,您根本就不用装炮弹。放两声空炮,里面那些新兵蛋子就能吓得尿裤子。关键是声音要响,口径要大!” “就是这样。”温特斯也大笑:“我的话,可就不是喊给埃佩尔学长听,而是喊给锤堡里那些士兵听。” “那就试试。”梅森笑道:“好不容易带过来,不放几炮也说不过去。” 他招呼安德烈:“来啊!把炮拉过来!” 安德烈闻言,掀开蒙布。 他和其他骑兵催动战马,拖着四门黑洞洞的火炮缓缓靠近锤堡。 远远看上去,这四门火炮的口径骇人至极,体型也大的惊人。 但是离近看就会露馅,因为它们是木头的。 这就是温特斯、梅森和安德烈从热沃丹带来的秘密武器。 因为是木头的,所以能跟得上骑兵的行军速度。装在马车上,一路颠颠簸簸运过来。 为了欺骗敌人,温特斯还让人给四门木炮刷上黑漆。 加上临时组装的炮车,以及“两匹挽马拼命拖拽大炮”的移动方式,看上去倒真是像模像样。 埃佩尔看到大炮靠近,不禁呆立在原地,他没想到温特斯居然真的有大炮。 但是他越看,越觉得对方的大炮看起来怪怪的。 “操!”他破口大骂:“别害怕!那他妈是木头的!” 但是火炮轰鸣声淹没了他的骂声。 四门木炮依次怒吼,只有一门里面放了炮弹——秤砣、碎铁以及其他破烂铁器。 铁箍加固的木炮管被震出裂纹,但还是顶住了内部的压力。 火药燃气推动炮膛里容物喷射而出,飞向锤堡。 “炮弹”砸得锤堡外墙乒乓作响、木屑横飞。 硝烟背后响起一个雷霆般的声音:“再不投降!让你们统统粉身碎骨!” 锤堡里的新兵蛋子们惊慌地撬开钉住大门的木板,连滚带爬地跑出来:“投降!发发慈悲啊!大人!” 埃佩尔绝望地拔出佩剑,想要自刎。 但是剑刃停在脖子上,怎么也下不去手。越是犹豫,就越是下不去手。 他扔掉佩剑,坐在墙角,委屈地哭了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信笺 正文 第十九章 信笺 罗纳德部、埃佩尔部接连被歼灭,新垦地军团在铁峰郡再无可用之兵。</p> 扫平铁峰郡之后,温特斯首先给枫石城送去一封信。</p> 还用热沃丹驻屯所的信使,还走新垦地军团的通信管道。</p> “叛军”攻占郡首府,本就不可能瞒得过军团耳目。</p> 更何况罗纳德和埃佩尔早已派传令兵向军团请兵求援。</p> 所以温特斯也不打算藏着掖着,他大大方方给亚当斯将军写了一封信。</p> 相比送信这件事本身的狂妄态度,温特斯在信中的言辞倒是很谦卑。</p> 他以公式化的下属口吻向亚当斯将军报告,“罗纳德少校出城戡乱,路上遇伏,全军覆没”。</p> 热沃丹目前被他的部队接管,由他本人代理驻屯官一职。</p> 最后,温特斯祝亚当斯将军身体健康,并盼望军团总部早日派来新驻屯官。</p> 收信人是“无上可敬的凯文·j·亚当斯将军”。</p> 寄信人的署名为“帕拉图共和国陆军上尉温特斯·蒙塔涅”。</p> “哥。”临时抄写员夏尔疑惑地问:“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故意激怒亚当斯将军,却又好像是在说软话?”</p> “有长进。”温特斯正专心用一把皮绳柄小刀刻棋子:“我就是在说软话。”</p> “说软话……亚当斯将军就不打我们啦?”夏尔停下笔,抬头问。</p> “不,越说软话,枫石城越会派兵来打我们。”温特斯吹掉棋子上的木屑,代表骑士的马首露出形状。</p> 夏尔不解:“那为什么……”</p> “我说硬话,亚当斯就会放过我们?”温特斯把刻好的棋子递给海因里希,又拿起一根新的木料。</p> 海因里希接过棋子,小心翼翼地上色。</p> 海因里希面前摆着许多已经上好漆的[士兵]、[骑士]和[大炮],正在阴干。</p> 罗纳德的办公室,如今已经变成木雕工坊。</p> “反正亚当斯将军无论如何都会打我们。”夏尔苦思,试探着问:“与其表现的强硬,不如表现的软弱?”</p> “就是这样。”温特斯咳嗽着打开门窗:“漆的味道呛死人,咱们得去个通风好点的地方。”</p> 海因里希使劲点头。</p> “打听到你爷爷的消息了吗?”温特斯问海因里希。</p> 海因里希黯然摇头。</p> 海因里希的爷爷——刽子手“名师”弗朗茨全无音讯,不在热沃丹也不在铁峰郡。</p> “没关系,继续找。”想起沉默坚毅的老人,温特斯也有些难过:“骑队很快会去临郡侦察,他们也会帮你打听消息的。”</p> “巡回刽子手居无定所,哪里要杀人就去哪里。”海因里希努力微笑着:“也许我爷爷只是退休了。现在的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刽子手。”</p> ……</p> 温特斯给亚当斯写信的时候。</p> 在海蓝,德贝拉大执政官以及四名督政官也在开闭门会。</p> 除了执政五人团之外,安托尼奥和梅塞尔·蒙特——第四常备军团军团长也在场。</p> 第三军团目前驻守在塔尼利亚群岛。</p> 第四军团目前在奔流河南岸与联省的第二军团对峙。</p> 把两名军团长秘密召回海蓝,是为商讨一件大事——两支军团能抽调多少兵力介入帕拉图?</p> 执政五人团已经达成一致:</p> [尊贵的共和国必须用最严厉的手段,惩罚帕拉图人的“恶意违约”;否则从此之后,维内塔的所有债务人都会蠢蠢欲动]——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理由。</p> 执政会议下定决心要“武装讨债”,召两位将军回来不是要让他们讨论“该不该”,而是询问他们“怎么做”。</p> 但是安托尼奥却罕见对执政团的决议坚决抵制。</p> “我们的部队一旦开进帕拉图,就等于是和正面联省开战!”安托尼奥当面质问五人团:“尊敬的阁下们,你们有和联省开战的决心吗?维内塔准备好了吗?”</p> 按照安托尼奥的信念,军人不该参与政治决策。</p> 但是这一次,安托尼奥却违背了他长久以来所坚持的东西。</p> 对维内塔最忠诚的将军,德贝拉大执政官表现出极大的耐心。</p> 他仔细地解释与阿尔帕德的秘密协议:“我们的军队将以雇佣兵的形式,为帕拉图军政府服务,尽可能避免与联省共和国的正面冲突。”</p> 安托尼奥的眼中凝聚着悲痛:“这些不过是自我欺骗!诸位阁下都在盼望事情朝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现实往往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坠落。武装干涉帕拉图,最后一定会走到与联省正面开战的路上。那就是真正的联盟内战!兄弟相残!可是我们还没有准备好,远远没有!”</p> “住口!”齐奥打断他的爱将,不让后者再说话:“执政会议的权衡考量,还用你来教吗?”</p> “从军事上,维内塔也许还没准备好。但是从政治上,我们必须做出回应。”德·贝拉缓缓对第三军团长说:“如果维内塔的债务人都学着帕拉图人的做法,那会是怎么样?如果我们任凭联省插手并掌控帕拉图,又会如何?</p> 蒙塔和瓦恩本就是联省的傀儡,如果他们再控制帕拉图。维内塔还能独立地存在于世界上吗?无论如何付出什么代价,维内塔至少也要保证帕拉图的独立性,至少使其不倒向联省,才能继续联盟内部的平衡。”</p> 安托尼奥无法反驳德贝拉,因为他知道德贝拉是对的。</p> 联省国土狭小,面积刚过十万平方公里,近似等于维内塔的三分之一。</p> 虽然联省人口稠密、城市富饶,但是论战争潜力,她远不如维内塔与帕拉图。</p> 是凭着强悍的军事力量以及蒙塔、瓦恩两家“傀儡”,联省才与维内塔和帕拉图形成均势。</p> 三方就像一个三角形,互相制衡、互相依存,在外部压力之下,勉强维持着联盟内部的平衡。</p> 如果这个三角形被打破,帕拉图倒向联省,那下一个被吞掉的就是维内塔。</p> “如果诸位尊贵的阁下决心要出兵,那我请求执政会议现在就着手准备与联省的全面战争。”安托尼奥紧咬着牙:“[上古语]欲和平,先备战![通用语]我请求诸位阁下允许我制定夺取金港、全歼第一军团的战争计划。”</p> ……</p> 与此同时,圭土城国务宫,联省国务秘书莱昂内尔的办公室,也在进行一场激烈争吵。</p> “国务秘书先生!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维内塔人控制帕拉图?”联省陆军的第一领导人泰勒上将对着联省名义上的国家元首大吼:“维内塔加上帕拉图!联省将要被迫两线作战!到那时,你负得起国家沦丧的责任吗?!”</p> “泰勒将军,是你搞反了因果关系。”国务秘书强压着怒气,尽可能和风细雨:“如果你们陆军不干涉帕拉图,维内塔也不会擅自插手。”</p> “等他们真插手时,就晚了!”陆军第一领导人大吼。</p> “等他们真插手时,我们再插手也来得及。”国务秘书不紧不慢的回敬。</p> “国务秘书先生。”泰勒冷笑着问:“你究竟是联省人,还是维内塔人?”</p> “将军阁下。”莱昂内尔的面部肌肉在抽搐,他心平气和地问:“那你究竟是联省人?还是联省陆军的人?”</p> “陆军从始至终,都只是为保护联省。”泰勒冷冷甩下话,摔门而出。</p> 陆军上将和国务秘书的会晤,就这样不欢而散。</p> ……</p> 与此同时,在帝国的心脏——无虑宫。</p> 出使归来的纳尔齐亚伯爵经过长长的走廊,进入了无虑宫西南角的一个小小房间。</p> 这个房间不仅小,而且异常朴素,只有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p> 一个男人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椅子上,正在写着什么。</p> 男人的背后挂着一幅画像,也是房间里唯一的装饰品。</p> 画框里,一位容貌与男人有三分相似的戎装老人正用威严的眼神,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p> “陛下。”纳尔齐亚伯爵自觉走到书桌旁边,帮助男人打开黄色木匣里那些从北疆、南境乃至世界尽头的殖民地送回的信件:“叛党又要自相残杀了。”</p> “不急。”男人裁掉信笺多余的部分,并将其折叠、漆封,放进桌上的红色木匣。</p> 他的动作快而干净,裁掉的信笺放进抽屉,留待下次使用。</p> 他亲自做这些在旁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事,从不假于人手。</p> “等着就好。”他说。</p> ?</p> </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磨盘 天上换了个太阳是什么感觉? 答案很简单:如果它和之前太阳的一样,那就没有感觉。 热沃丹的市民们便是如此。 大家迷迷糊糊地看着有人出城、有人进城。 按照街头巷尾流传最广、逻辑最严密的说法,事情的经过是这样: 驻屯官出城剿匪,死了; 土匪进城,乱抢一通,乱了; 新来的上尉赶跑土匪,成为新驻屯官,好了。 “新驻屯所”刻意没有去纠正这种认知,反而在强化它。 因为温特斯对待热沃丹的策略就是“不动”。 他能动用的只有四名正牌军官——莫里茨和胡安并不归他指挥。 而他手下能读会写的人,不超过两打。 温特斯很清楚,他没有能力接管热沃丹,他也没有这个意愿、更没有这个必要。 他要的就是稳定,不添乱即可。 [原样不动]的策略,缺点是“没感觉”。 热沃丹市民没感觉,自然也不会对新来的政权产生任何认同。 面包还得吃、工作还要干、店铺还得开张。 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大家相安无事,继续过日子罢了。 不仅热沃丹的市民没感觉,铁峰郡十六个镇也没感觉。 南八镇的农夫和镇民还知道些消息,北八镇甚至完全没意识到热沃丹已经换了新主人。 但是温特斯在六人团里讨论之后,决定还是要通知大家一声。 …… 铁峰郡,清风镇,石壁村。 三名骑兵风驰电掣般奔入村中心,为首的骑兵高举一面绿色旗帜,意味着他带来了重要的讯息。 按照熟悉的流程,三名骑兵先找到村长、敲钟、聚集村民。 不少村民看见骑兵闯进村,已经躲进村落周围的森林里。 想把他们全都找回来,可需要一番功夫。 为首的骑兵也不浪费这个时间,见村广场的人来了几十个人。 他便找了个马车站上去,向着石壁村的村民宣读告示。 读完之后,他把告示贴在村广场的告示板上。随即上马走人,往下一个村庄去了。 骑兵走了之后,跑进森林的农民们才陆陆续续回到村里。 他们聚集在村广场,看着告示牌上的告示。 新贴上的告示尺寸特别大,一张纸就占了告示板的一半。 上面写的每个字母也特别大,仿佛生怕者会看错。 告示的右下角还有一个巨大的漆印,即便最愚鲁的村民也明白这个漆印的意思:谁敢乱撕,谁就会被绞死。 村里仅有的几名能读的人挤到告示前面,眯着眼睛念给其他人听。 …… 温特斯原本不打算写告示,因为他觉得农夫们不能读,写了也没用。 “你这就想错了。”巴德笑着解释道:“大部分农夫不能读,但是村里总有能读的人,他们可以念给其他人听。印着教义的小传单可是当年加莱文宗吸纳信徒的重要手段之一。放心,他们能知道告示上写的是什么。” 于是温特斯亲自起草了一份告示。 巴德看过之后,笑得更加开心:“不能用这种文法,村庄里是有识字的人,但他们也只是能看个大概。” “还也不行吗?我都已经尽可能简化了语法。” “写告示可不是简单活,你要按照八岁小孩也能听懂的标准来写。”巴德的笑容愈发多了起来:“还要简洁,必须抓住重点。否则不等听完,前面的内容已经忘得干净。最好是能押韵,像儿歌一样朗朗上口。” 一旁的安德烈吭哧着说:“我想到一句好的。” “什么?” 安德烈清了清嗓子:“吃他娘!穿他娘!血狼来了不纳粮!” “不纳粮!”温特斯把草纸抓成一团狠狠砸向安德烈:“不纳粮你吃什么!” “政治承诺嘛,不就是用来违背的?”安德烈满不在乎道:“要是我们真能打下枫石城,还能有人敢来问我们为什么要纳粮?” “好啦,你就别刺激他了。”巴德知道,问题其实是在“血狼”身上。 温特斯很委屈,当真很委屈。 他从来没有自称过[血人]、[血狼],他也不是那类以恐怖绰号为傲的军人。 但是不知为何,他的绰号一个比一个糟糕,而且越传越广、越传越邪门。 斯派尔船长曾教训他“要是不想一辈子跟着一个难听绰号,就少干这种浑事”。 这句话那时他没往心里去,现在追悔莫及。 就在他进城的第三天,热沃丹各行会突然集体捐出一大笔献金。 温特斯最开始很高兴,亲自接见、感谢各行会的主席。 直到其中一人说漏嘴,说这些都是“送给血狼大人”的钱。 听到这话,温特斯登时变了脸色。 说话那人胆子又太小,竟然被吓到当场失禁。 最后还是巴德给“血狼大人”收拾烂摊子,事后又给温特斯好一顿说教。 总而言之,温特斯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血狼”这个词。 “不过这句宣传语挺好。”巴德笑着接过纸笔:“就改成[吃他娘、穿他娘、今年秋天不纳粮]吧。” …… 住在石壁村西头的叶根尼“大眼”小心地在森林多待了一段时间。 确认举着绿旗的骑兵没有回来,他才走出林子,所以回村比较晚。 等他走到村广场的时候,发现村民们都聚在广场上,三五成群地闲聊着。 告示已经念完,而且还念了好几遍。 “怎么回事?都说啥了?”大眼叶根尼紧忙找到他的邻居——渔夫兼农民[伊利亚] “我也没太听明白。”渔夫伊利亚挠着后脑勺说:“好像是城里的驻屯所换了个新老爷。” “村长换了吗?” “没有。” “镇长换了吗?” “也没有。” “呸,那关咱们庄稼汉什么事?”叶根尼啐了一口。 还留在石壁村的农民都是自耕农。他们有土地、有房屋,没法像长工、佃农那样一走了之。 太平光景,自耕农的生活条件比起底层的无地农民要好得多。 而现在,他们不过是在挣扎活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甘愿忍受盘剥,他们只是逃不掉而已。 “新老爷挺好,免了今年秋天的粮赋。”伊利亚念叨着:“吃他娘、穿他娘、今年秋天不纳粮。” “可去他妈的吧!”叶根尼的大眼睛瞪得更加的大:“都他妈快种冬小麦了!还秋天呢!再说前一阵子不是还派征粮队下来割咱们的麦子?” 另一名农夫[普希安]插嘴道:“新老爷还说要剿匪。” “哪个老爷不说要剿匪?可是哪个真管过吗?土匪不是照样欺负咱?”叶根尼越说越生气,他狠狠一跺脚:“他妈的!什么狗屁新老爷,还是他妈同一条裤子,只不过是裤裆朝后开罢了!操!” 周围的几个农民也被说中伤心事。 土匪、赋税、兵灾,农民辛辛苦苦种地生活,却要一年到头受人欺压。 光是石壁村,就已经有好几户农民被逼得走投无路,离家逃难。不知是当了兵、投了匪、还是死了。 周围一圈的农夫都沉默着。 “对了。”伊利亚高兴地告诉邻居:“新老爷说,以后再也没有磨盘税!随便磨、随便埽、谁想去造就去造!” 叶尼根愣住了。 呆立半晌,叶尼根才开口:“那新来的是个好老爷。” …… 温特斯的策略不仅是热沃丹“不动”,乡村地区也“不动”。 “之前一段时间太乱。”温特斯向其他人解释想法:“大家都想念原来的生活,大家都渴望安全感。所以我们要先稳定铁峰郡,能不动,就不动。 而且我们也没有管理一个郡的行政经验。马车没坏就别去乱敲,铁峰郡还能正常运转我们就别去乱动。农民种地还用得着我们去管吗?” 不过温特斯很快发现他是在对牛弹琴。 现在能参与决策会议的共有六个人,温特斯自己、巴德、安德烈、梅森、莫里茨和胡安。 胡安学长和安德烈压根不关心这些; 莫里茨中校开会时永远昏昏欲睡; 梅森学长一心念着他的“马拽大炮”构想,满脑子都是“去哪能搞两门真正的大炮回来”。 就更别说莫里茨中校和胡安学长另有目的。 …… “你知道除了给你收尸,我还有什么任务吗?”莫里茨问温特斯。 “不知道。”温特斯回答:“但我估计和您选择B作战计划有关系。” 莫里茨又指着安德烈和巴德问:“那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维内塔吗?” 温特斯猜到了一些眉目,但他不想说出口。 “是维内塔要他们留在这里。”莫里茨叹了口气:“你们的母国不仅不想接你们回去,还想让你们留在帕拉图。你们回国,维内塔不过多几个尉官。你们留在帕拉图,维内塔就有许多宝贵的抓手和眼线。” “是这样吗?”温特斯问安德烈。 安德烈点点头,他的眼神很复杂。 “都一个样,我不意外。”温特斯已经麻木:“帕拉图人不拿我们当人,维内塔也差不多。” “你倒是成熟不少。”莫里茨微笑道。 温特斯追问:“所以呢?您和胡安学长认为我这笔小买卖是一次很好的投资机会,如果能尽快壮大,就能牵制新垦地军团乃至诸王堡的红蔷薇?所以你们才决定采取备用计划?为了维内塔?” “不是,我帮你是因为我高兴。”莫里茨真诚地回答:“我只是更喜欢B计划罢了。既然能一口气歼灭罗纳德部,就没必要给大家造成更多伤害。” “我也不是,我就是来带你回去的。”堂·胡安插嘴道:“我帮你打仗,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再说你不是求我了吗?” …… 最后,温特斯悲哀地发现,小小的会议室里,真正关心农民的只有巴德和他两个人。 六人会议彻底变成形式,到最后只有巴德和温特斯两人商量。 “说得对。”巴德赞同道:“马车没坏就别去乱敲,以咱们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够掌控整个铁峰郡。所以一切如常就是最好的。” 所以铁峰郡的乡村地区也暂时“不动”。 不动的坏处,是没有感觉。 不动的好处,也是没有感觉。 大家没有感觉,日子照样过,正是温特斯想要的结果。 市民没感觉、自耕农没感觉,不代表其他人没感觉。 聚集在热沃丹城外的流民、灾民以及温特斯手上俘虏……他们的生活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令他们感到深深的不安、焦虑和惶恐。 因为温特斯要“编户齐民”。</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编户 “是要杀!还是要放了我们!”亚当少尉猛踢房门,冲着看守者怒吼:愤怒大吼:“痛快一点!干嘛折磨人啊!混蛋!” 可惜,屋外的士兵如同是聋子,对暴怒的少尉俘虏视而不见。 这令[洛夫伦西克斯·亚当]的怒火愈发旺盛,他狠狠撞击房门:“开门!开门!开门!” 房顶都随着他的撞击而颤抖,细细的灰尘落下来,在阳光中飞舞。 外面士兵依旧不言语,只是搬来几根木头把门顶住。 “够啦!”隔壁的罗纳德少校喝止少尉:“省点力气!别把自己搞受伤。” 听到少校的话,亚当喘着粗气停下。 军官俘虏被单独关押在热沃丹外面的一处农舍。 他们既没被杀、也没被放走,每日两餐供应,就这样关着。 最开始,有人认为温特斯是要招降他们,大家还为此相约不当叛徒。 可那位小学弟从始至终都没露过面。 再然后,有人认为温特斯是把用他们换赎金、或是当成谈判的筹码。 但外面的看守也没表现出过这种意思,准确来说,看守根本不与他们交谈。 因此被俘军官们心中的焦躁和不安与日俱增。 “学长!”亚当走到埃佩尔上尉身旁:“你倒是说两句话呀!外面情况怎么样?亚当斯将军什么时候能派兵来?您到底是怎么了?” 农舍很小,只有两间房。罗纳德少校一间,其他尉官一间。 尉官之中,埃佩尔原本就是少校的副手,众尉官自然拿他当主心骨。 可自从上尉被关进来,一句话也没说过。 他变成了只会走动而没有灵魂的肉体,既不忧虑,也不愤怒,唯有麻木。 亚当大喊大叫,埃佩尔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抱着膝盖、望着窗外。 “蒙塔涅那混蛋,究竟是怎么把您弄成这副模样?”亚当心疼又生气,他冲到窗口,对着看守大吼:“把温特斯·蒙塔涅叫过来!他到底对埃佩尔学长施了什么邪法![对维内塔人严重的地域歧视言论]!” “亚当。”埃佩尔突然开口:“你过来。” 亚当先是一惊,下意识走到学长身旁。 埃佩尔拍了拍地板:“坐下。” 亚当乖乖坐下。 然后,埃佩尔又回到之前的状态,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亚当坐了一会,又气愤地站起来。 “[旧语]温特斯在干什么,我大概猜到一些。”伊什特万中尉抱着双臂,靠在窗户旁,仔细观察着农舍外面:“[旧语]很有意思。” 军官们不想被看守听懂谈话内容时,就会换成旧语。 “[旧语]您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亚当惊喜地问。 伊什特万吐出一个词:“[旧语]垦荒法令。” “[旧语]什么?” “[旧语]军团总部的《垦荒法令》,就是招募流民开荒。你没发现,这几天以来,外边一个流民也见不到?” “[旧语]蒙塔涅在搞什么不紧要。”亚当的心思全然在另一件事上:“[旧语]埃佩尔学长的心智被巫术弄坏了。您带头,我们想个办法逃走!” “[旧语]逃不掉的,连乘马也没有,怎么逃?”伊什特万轻笑一声:“[旧语]不过可以试试。” …… 温特斯不是在故意晾着学长们,而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忙,忙到把学长们都给忘了。 温特斯把手头的全部斥候都派向铁峰郡相邻的白山郡[Mont Bnc]、沃涅郡[Vernge,意为战士],监视新垦地军团的一举一动。 同时,莫里茨中校、胡安中尉和安德烈正在带领骑队日夜巡视进出铁峰郡的大小道路,张网拦截从白山郡和沃涅郡进入铁峰郡的哨探。 温特斯签发了[封锁令]:未经驻屯所批准,任何人不得离开铁峰郡,任何人也不得进入铁峰郡。 他要尽可能把铁峰郡藏在迷雾里面。 而温特斯当下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城外的流民营地,他甚至吃住都在流民营里。 巴德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城内,负责处理热沃丹的大小事务。 至于理查德·梅森上尉,作为军衔并列第二高的军官,梅森学长整日不见踪影,每天大清早便骑马出城,入夜才回来,据说是在寻访铸钟匠。 …… 流民营地,气氛肃杀。 大批逃难农民来到热沃丹乞讨,而热沃丹不允许流民进城,只在城外每日放粥,甚至临时修筑城墙以阻挡流民。 守在城外的灾民用几根木棍支起帐篷勉强住下,他们越聚越多,最终自然形成一处巨大、肮脏又泥泞的营地。 这所谓的营地,根本没有营墙或是“边界”这种东西。 但是现在,它有了。 莫里茨和堂·胡安攻入热沃丹之后,第一时间派兵控制住了流民营。 巴德抵达热沃丹之后,更是加大了对流民营的控制力度。 原本没有边界的流民营地,如今周围有两圈用木桩、绳索围成的“墙”。 两圈墙之间大约有六米的间距,披坚执锐的士兵在其中巡逻。 任何擅入两墙间空地的流民都将被处以鞭刑,再犯绞死——这是巴德亲自制定的规矩。 “不准逃!不准吵!发粥时不准抢!”这是巴德给流民们定的三条规矩,而惩罚手段很单调,只有两样:首犯三鞭、再犯绞死。 空地的木桩上挂着的尸体,就是最直白的警告。 连安德烈和堂·胡安都感觉巴德做得太过头了,更别说是温特斯、莫里茨和梅森。 但是巴德坚决要这样做。 罗纳德少校拿流民没什么好办法,他挑选年轻力壮的男性当兵,剩下的就扔在城外,每天发放一些煮了又煮的麦粥。 他只是在拖延。 而温特斯和巴德,要彻底解决问题。 …… “叫什么?”温特斯头也不抬地问。 面前的逃难农夫战战兢兢地回答:“彼得。” 在彼得身后,衣衫褴褛的灾民排成长队,看不到尽头,一直延伸到流民营地深处。 倒不是他们自觉排队,而是鞭子和棍棒打在身上太疼。 听到农夫自称[彼得],温特斯头痛欲裂,因为这是他今天遇到的第十四个彼得。 也是没办法,从平民百姓到王公贵族,人人都是翻来覆去地用那些常用名。 更别说有些教会贵族还会限制选择,规定属民必须从经书里挑名字。 许多农夫一生都不会离开他们的小村庄,人口有限,名字重复也没什么。 但是温特斯现在要[编户齐民],名字重复便成为困扰他的大问题。 好在他已经想到办法。 “你是哪个镇、哪个村的人?”温特斯问农夫。 “清风镇。”农夫小声回答:“石壁村。” 他不敢大声说话,因为流民营实施军法,严禁喧哗。 谁敢大声吵嚷,立刻就会被抓出去抽鞭子。 全靠这般酷烈手段,不到三百的士兵才暂时压制住人数几十倍于他们的流民。 这不是长久之计,温特斯必须赶在爆炸前泄压。 看着面前的农夫因为常年劳作而晒得黝黑的面庞,温特斯无奈道:“你长得黑,你就叫彼得·布莱克[Peter Bck]。” 名为彼得的农夫愣住,好一会才点头。 温特斯飞快地在纸上写下几行潦草字母:“你是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不要和别的彼得·布莱克搞混。” “大人……”彼得怯生生地问:“还有别的彼得·布莱克吗?” “有。”温特斯轻哼一声:“有的是。年龄?” “什么?” “你多大?!” “三十一。” “家里有地吗?” “没有,我给克瓦老爷种甜菜。” “结婚了吗?” “没有。” “那你也没有孩子,对吧?” “没有。” “父亲、母亲,还在吗?” 彼得的鼻子发酸:“都不在了。” “节哀。”温特斯叹了口气:“好好活着,会有活路的。” 彼得不明所以,愣愣地点头。 温特斯又拿出一块小木牌,在上面写下[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递给对方。 “这上面是你的名字,以后要凭这个领吃的。”温特斯指了指身后:“去那边,把这个给那人看,去清风镇的营地。” 彼得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傻站在原地。 “过去!”温特斯不自觉瞪起眼睛。 这下彼得懂了,他跑向前面。 他忍不住掏出小木牌看,上面有一行字母,还有一串数字。 “这就是我的名字?”彼得心想,有人教过他认名字,但他总是记不住。 没往前跑几步,他便被另一名士兵拦下。 对方蛮横地抢过他的木牌,看了一下,又粗暴地塞回给他。 “清风镇的!去最南边那片营区!”士兵粗声粗气地告诫道:“走错可是要吃鞭子!” 清风镇、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一直走到最南边。 再次被检查木牌后,负责把门的士兵放他进入了清风镇营区,还塞给他一大块黑面包。 在营区里,他意外见到了他的同乡——另一位彼得。 在此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这个人称“鱼眼彼得”的同乡也在流民营地里。 “你叫啥彼得?”鱼眼抢着问,他高兴地说:“大人说鱼眼难听又拗口。所以我现在不叫鱼眼,叫彼得·费雪[Fisher]啦!” “我现在叫……彼得·布莱克。”彼得·布莱克略带自豪地回答。 在另一边,又一个农夫来到温特斯面前。 “叫什么?”温特斯头也不抬的问。 “彼得。”农夫小声回答。 温特斯的胸腔最深处传出一声呻吟,他的头更疼了。 …… 必须分开流民,绝不能让他们扎堆,这是六人团的一致看法。 对于流民而言,数量就是勇气。 一个灾民可能胆小怕事,但一百个灾民敢洗劫村庄,而一万个灾民就能掳掠城市。 必须要把流民分开,但是又不能分得太散碎,否则不便管理。 按照出身地划为十六个分营,就成为最合理的策略。 而且和同乡待在一切,流民会比较有安全感。 温特斯不知道白狮是如何具体“编户齐民”,他只能按照他的思路来办。 “把百姓像编筐一样编起来”,首先得知道有多少百姓。 温特斯将城外所有流民以家庭为单位,按照[男女]、[年龄]、[出身地]、[身体是否健全]、[家庭成员和财产]五项登记造册。 他手下所有能读会写的士兵,都被调来登记流民,包括温特斯也亲自上阵。 他还从城里各家商行借来三十三名记账员和抄写员。 “血狼”开口,商人们高高兴兴把他们的雇员送了过来。 温特斯还临时给一些聪明伶俐的士兵上课,教会他们看最基础的单词。 例如把守清风镇营地的士兵,他压根不会读——把一名能读写的士兵送去看门太浪费。 但他仍旧能很好履行职责,因为温特斯就教会了他认[清风镇]这个词。 流民离开大营地,经过甄别、登记之后,进入各镇分营。 这套流程虽有磕绊,但是总体有序。 随着众人逐渐熟悉手上的工作,效率也变得越来越高。 而且比起肮脏污浊的流民营,按照临时军营规划的新营地明显更舒适。 温特斯甚至亲自带人给每个营地都挖了厕所——防疫可是重中之重。 进入分营之后,第一时间给流民发吃的。 不是稀粥、而是面包,肚子吃饱,就不会惊慌。 反正流民也没什么财产,他们的所有财产都背在肩上、提在手里,哪里有吃得去哪里——倒是有点像游牧的赫德人。 温特斯痛恨重复性劳动。 给流民起名起到头昏脑胀、写字母写到都快不认识单词的他忍不住想:“要是流民都能读写该多好!他们自己动手写,我看一眼就行了。” 但是很快,他否定了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人人都能读会写?那得是在天堂吧? “或者我把战士们都教会?”温特斯又想出一个替代方案:“让他们来干这活,我就不用干。” 他正这样想着,夏尔上气不接下气跑过来。 “您怎么还在这里?”夏尔撑着膝盖,喘着粗气问:“您忘了今天谁来?” “怎么?”温特斯反问,他手上动作却不停,准确地把一张登记纸放进十六个木匣之一。 “纳瓦雷小姐今天来热沃丹!” 温特斯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倒去。 “夏尔!”温特斯扶起椅子,把夏尔按到座位上,又把羽毛笔塞进夏尔手里:“你来!” 说完,他跃上马鞍,飞也似地疾驰而去。 …… 虽然,还没站稳脚跟就急匆匆把家眷带来热沃丹非常不理智。 但是,温特斯实在太想安娜,安娜也想温特斯。 所以皮埃尔来热沃丹会合时,顺便也把女眷们护送过来。 温特斯本来该去迎接,可他见到安娜时,安娜已经在驻屯所的军官宅邸等着他。 “您百忙之中还能抽空来前来,我和姐姐实在倍感荣幸。”凯瑟琳笑靥如花,向温特斯屈膝施礼。她不愿离开姐姐,也跟着来了热沃丹。 这种程度的冷嘲热讽,温特斯已经可以做到无视。 他直直走到安娜身旁,使劲抱住安娜。 凯瑟琳惊呼一声,愤愤地踢了温特斯小腿一下,转身离开房间。 “你不该过来,这里太危险。”温特斯紧紧抱住爱人。 安娜揽住爱人的脖颈:“可是你不是在这里吗?” …… 温特斯在马厩找见皮埃尔和斯佳丽。 长生和博塔云也被带到热沃丹,斯佳丽在给长生把奶,皮埃尔陪着妹妹。 斯佳丽见到温特斯,第一句话:“博塔云不下奶,我想给长生喂羊奶和牛奶喝。” 长生已经有一点小马驹的模样,褪去几分刚出生时那种脆弱感。 温特斯抚摸着长生:“好呀,我去找。” “喝羊奶长大的马?”皮埃尔打趣道:“还能骑吗?再找一匹带驹的骒马吧。” 把斯佳丽留在马厩,温特斯和皮埃尔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有个事,只能你去办。”温特斯对皮埃尔说。 “我去。”皮埃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温特斯没说旁的,他和小杜萨克之间,什么也不必多说。 他不需要解释事情有多重要、为什么一定要皮埃尔去。 皮埃尔也不会抱怨他舟车劳顿、往返热沃丹和狼镇,一直没闲下来过。 “贝里昂·索亚。”温特斯说出一个名字。 “铁匠、厨子。”皮埃尔点头。 “他被蓝蔷薇扣着,也就是在阿尔帕德手里。”温特斯看着皮埃尔:“我要你去确定他的位置。” 皮埃尔平静地点头。 阿尔帕德手上有大量杜萨克骑兵,所以沉稳机敏又是杜萨克的皮埃尔,是唯一适合这项任务的人。 “你想带谁去?” “瓦希卡,再挑一个年纪大一点的杜萨克。” “还需要什么?” “金币,很多的金币。” “去找巴德中尉,需要什么都可以去找他。” “是。” “千万小心。”温特斯捏了捏皮埃尔的肩膀:“确认位置就好。不必强行救人,我会亲自去的。” “请放心。”皮埃尔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温特斯少有的说“给我上”而不是“跟我上”,但是他已经不是百夫长,他必须适应让下属独立去做某样事,他也得学着信赖、依靠下属。 温特斯本想再嘱托几句。 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的话,一匹红鬃色的战马驰入驰入庭院,骑在上面的正是安格鲁。 “百夫长。”安格鲁滚鞍下马,交给温特斯两封信:“B先生要给您。” 两封信,一封带着新垦地军团的标志,另一封上面画着黑十字——意为十万火急。 温特斯先看的是新垦地军团的信,看着看着,他的眉梢轻轻挑起。 然后他扫过一眼黑十字信笺。 “怎么了?”皮埃尔有些担忧地问。 温特斯把信递给皮埃尔。 第一封信来自枫石城、新垦地军团总部。 没有说明收信者是谁,只用了[热沃丹驻屯所]这个称呼。 内容很简单,军团总部要求热沃丹驻屯所上交今年秋季应缴纳的粮赋。 第二封信来自莫里茨少校。 内容更简单:白山郡、沃涅郡的新垦地军团部队,正在集结。</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抗税 以热沃丹现有的仓储,交足枫石城要求的定额绰绰有余。 但是…… “不交!妈的!一颗粮食都不交!”安德烈气得大叫:“送一张纸过来,就想让我们乖乖交粮交钱?下次他要命,是不是也得给他?” 温特斯摆弄着一柄小刀:“我看,即便交上粮食,亚当斯也照样会出兵。” 在拒不交粮这件事上,六人不需要讨论就达成一致。 不交粮容易,问题是接下来该如何? 当下局势堪称内忧外患。 外面,沃涅郡和白山郡,至少八个大队的敌军正在集结。 里面,流民是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热沃丹同样暗流涌动。 温特斯对于北八镇没有任何掌控力,而他在南八镇的影响力是基于庄园主阶层的支持。 平叛部队一到,热沃丹会再次夹道欢迎,南八镇乡绅们也将迅速匍匐在新垦地军团脚边。 说到底,只有狼镇百姓真心实意拥戴温特斯。 剩下的都是墙头草,谁赢就跟谁走。 夺取热沃丹之战,他们小鱼吞大鱼,吃的太撑。还没来得及好好消化,军团的拳头就挥了过来。 造成眼下局面的第二责任人,堂·胡安中尉漫不经心道:“我和中校不是没有考虑。搬空仓库,让出热沃丹,退回狼镇。他想来,就让他来嘛。” “他来就退,他不来就占住热沃丹。这样的话,最坏也不过是原计划的结果。”第一责任人莫里茨中校也不着急。 吃下去容易,吐出来难。 好在几人不至于被热沃丹这种边陲小城迷住眼睛。 安德烈猛地拍桌,恶狠狠地说:“咱们占不住,也不给他们留!一把火烧光热沃丹!粮食都带走,我们退到狼镇和黑水镇!两百公里赤地,补给线够他受的!敢来就吃掉他们,咱们打进白山郡和沃涅郡去。” 听到这话,梅森学长笑不可抑:“犯不着这样,枫石城这次没有不惜代价消灭我们的意思。不仅不能退,还要打。打疼他们,应该能安稳到明年五月。” 学长今天回来以后一直闷闷不乐,开会也心不在焉,这还是他第一次开怀大笑。 安德烈被笑得气恼:“您为什么这样说?” “道理不是显而易见?”梅森支着下巴,反问:“明年五月有什么?” “有什么?”安德烈追问。 温特斯已经想通梅森学长的意思:“麦熟!” “就这么简单。”梅森理所当然地说:“我若是亚当斯将军,绝不会在今年冬季大举动兵。帕拉图人打赫德人专挑冬天,是因为冬天荒原路好走,而且冬天是赫德人牧群最脆弱的季节。在帕拉图境内,可正好相反。” 见其他人都专心致志地听着,梅森学长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他咽了口唾沫,解释道:“冬季适合防御,不适合进攻。如果亚当斯将军尚存理智,明年五月份才是他出兵的好时机。麦熟,补给压力就小。我们弃城撤退,他们可以割我们的麦子。我们坚守不退,他们便把我们歼灭。 我们的士兵缺乏训练、士气低下,亚当斯将军的部队同样需要训练。与其急匆匆来打我们,不如今冬整训部队,明年麦熟再出兵。亚当斯将军财力、储粮和兵力都远胜我方,无论如何考虑,时间都在他那边。” “就是这样。”梅森学长一摊手,尴尬地笑了笑。 会议室里很安静。 “说得好!”温特斯拍桌,为学长喝彩。 拍桌、敲杯、跺脚是陆院和军队常用的炒热气氛的方式,温特斯手边没有酒杯,跺脚又有失体统,所以只能拍桌。 巴德和堂·胡安第一时间响应,安德烈和莫里茨随后跟上。 几个人把桌子拍得隆隆响,如同马蹄声一般急促。 一楼的士兵和文员不明所以地看向二楼会议室,不知道的还以为军官们在拆房子。 “我们是陶罐,亚当斯是瓷瓶。”温特斯有些伤感地引用一位前辈的教导:“瓷器不会和陶罐碰。” 莫里茨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亚当斯那般精明的家伙,肯定不愿意和我们咬牙血拼。依我看,他是做两手打算。若我们不堪一击,他便顺势收复热沃丹。若我们这陶罐确实有点硬,他就等到明年,搬出铁锤来砸我们。今年冬季的动作,大不了当成演习。” 温特斯拍板定音:“不能让出热沃丹!” 既然目的已经明确,接下来就是围绕它制定作战计划。 温特斯搬出一幅还没完工的大比例尺地图,是他根据杰士卡中校的地图集绘制而来。 莫里茨中校突然想起什么,对温特斯说道:“既然如此,有个人你得见一见。” “什么人?” “当然是来送信的人。”莫里茨中校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我把他抓过来了。” 温特斯去见那个新垦地军团的信使。 留在会议室的堂·胡安热情地揽住梅森学长的肩膀:“前辈,咱们步炮不分家,以后应该多在一起喝酒。” 梅森和温特斯关系紧密,胡安也曾与温特斯并肩作战,而且还是温特斯的直系前辈。 但是堂·胡安和理查德·梅森之间是真的不熟。 梅森是炮兵科出身,而胡安是步兵科出身,两人只有一层校友的关系。 再加上胡安天性别扭,懒得与别人亲近,所以两人称不上有多要好。 胡安突然这般热情,令梅森很不适应,他连连点头。 胡安打趣道:“您不妨数数,他们仨都是骑兵科,骑兵一下子占住三票。我们步兵科和炮兵科必须团结起来,才能凑足三票与他们形成战略均势。” 梅森又回到闷闷不乐的模样,心不在焉地点头。 “您是遇到什么烦心事?我帮您分分忧?” “唉。”梅森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没什么。” “怎么啦?说说看嘛。” “我今天抽空回了趟牧场。” “牧场?”胡安微微皱眉:“然后呢?” “该死的罗纳德!”梅森的声音都带着颤抖,心里的悲痛和愤怒再也无法按捺,他拍桌大骂:“把我呕心沥血培育的种猪全都他妈给宰了!” …… 在驻屯所的监狱里,温特斯见到了新垦地军团的信使。 出乎他意料,来送信的竟然是一位校官。 对方背靠着墙,正在打盹,仿佛他不是身处潮湿阴暗的监狱,只是家中客厅小憩。 见到温特斯过来,校官神色自若地打招呼:“日安,蒙塔涅上尉。” 温特斯没见过对方,想来对方也不曾见过他。 “又该如何称呼您?”温特斯反问。 “施蒂贝尔·佐尔坦,少校。”施蒂贝尔少校笑着说:“就不用敬礼啦,不然我还得还礼。” 温特斯点头。 “军团总部的公文,不知你收到没有。”施蒂贝尔少校换成一个更舒服的坐姿。 “收到了。” “收到就好,虽然不是亲自交到你手里,我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施蒂贝尔面带微笑:“那你的答复又是什么呢?” 温特斯拖过椅子坐下,干脆地回答:“不交。” “蒙塔涅上尉。”施蒂贝尔少校拍了拍制裤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想当军阀吗?” “军阀?军阀要割据自立、盘剥人民、看机下注。我可不想成为军阀。”温特斯冷笑:“在新垦地,最大的军阀不正是凯文·亚当斯?” 牢房里的空气都变冷三分。 “无论如何,亚当斯将军维持住了新垦地行省的秩序,他没让战火烧到新垦地来。”施蒂贝尔叹了口气:“你觉得新垦地的人民很悲惨吗?不妨去看看烬流江两岸——那里曾是帕拉图最富饶的土地,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人间炼狱。” 温特斯没有接话。 “亚当斯将军在招募流民开荒,他在让事情朝好的方向发展。”施蒂贝尔少校冷峻地看着温特斯:“交足定额,你想在铁峰郡过家家,随你。” “一粒麦子、一勺面粉,我都不会交。”温特斯直视少校双眼:“亚当斯将军想要,让他亲自来取。” “亚当斯将军把战火挡在新垦地之外,而你却想在新垦地燃起熊熊大火。”施蒂贝尔少校眯起眼睛:“你知道你要杀死多少人吗?亚当斯将军迄今为止杀的人,甚至不会有你将来杀的零头多。” “你不必和我说这些!不付出鲜血,就没有胜利。你我都清楚这一点。”温特斯直视少校的双眼:“我的人若是不愿意为我而死,你们会知道的。我的人若是愿意为我而死,你们也会知道的。我倒是想问你,又有几个人愿意为亚当斯将军而死?” 施蒂贝尔嗤笑一声,叹息道:“看来,我是没法说服你。” 温特斯没有说话,倏然,他的余光看到施蒂贝尔少校左手的拇指按住了无名指。 温特斯的身体就像被猛地投入冰水,全身寒毛竖起。 他几乎不经思考,瞬间进入施法状态,全力发动裂解术,把所有的“魔力”都灌进施蒂贝尔少校的头颅。 “砰”的一声,施蒂贝尔少校的颅骨被扯碎。 鲜血和脑浆溅到温特斯全身。 守在外面的莫里茨听到异响,冲进监牢。 他眼前的景象异乎寻常惨烈:信使的头骨被扯成几瓣,耷拉在肩膀上。滑腻的大脑裸露出来,但是只剩下半个。死者的心脏还没停止搏动,红色浆液从动脉血管断面一股一股往外涌。 而温特斯站在尸体面前,一动不动。 “怎么了?”莫里茨皱眉走到尸体旁边,着手检查死者。 “这个人。”温特斯沉思着:“可能是施法者。” “理由?”莫里茨摸向尸体上衣的暗袋,试图找到施法材料。 温特斯摆出一个手势——左手拇指按住无名指,给莫里茨中校看。 他的手势,是联盟施法者的标准法术手势。 莫里茨停下动作,眉心拧得更紧。 温特斯已不再使用手势施法,因他只用两项法术作战,没必要加上手势,他现在追求的是速度和爆发力。 莫里茨中校更不需要手势施法,他只用一门法术作战。 也许正是温特斯这一点点的速度优势,在刚刚救了他。 然而他现在并不确定,对方究竟是不是施法者。 莫里茨看穿温特斯的想法,沉声说:“用不着纠结,杀了就杀了。做得对,宁可错杀,也不能给他机会。” 亚当斯将军注定收不到蒙塔涅上尉的答复。 或许没有答复,本身就是明确的答复。 内战,不仅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甚至比纯粹的敌我厮杀更加残酷。 罗纳德少校的告诫,飞快地被温特斯验证。 …… …… 虽然火已经烧到靴子边,但是事情还得一样一样做。 眼下的头等大事是处理流民营地。 就在军团总部公文送达的第二天,城外的全部流民终于被全部甄别、登记,并根据出身地被分置在十六个小型营地里。 巴德拿着厚厚的登记册,突然问温特斯和其他人:“你们知道什么是《末日审判书》吗?” 宗教方面的问题,向来是温特斯的知识盲区。 但即便是其他人,同样不知道《末日审判书》是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很吓人。 “大约五百年前,有一位国王下令清查全国所有的庄园、工具、牲畜和人口数量,丈量全国所有的草地、牧场、农田、森林、鱼塘面积并估算它们的价值。” 巴德缓缓说道:“最后的结果汇编成一本书,便是所谓的《末日审判书》。它的真实名称其实是《土地赋税调查书》。但因为国王派出的清查官员如同末日审判般严厉而得名,所以人们称它为《末日审判书》。” 巴德讲得很认真,堂·胡安和安德烈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猜猜看,一本《末日审判书》,贵族们使用了多少年?”巴德又问。 “一百年?”安德烈试探着问。 “不,是五百年,直到现在帝国还在使用《末日审判书》。”巴德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登记册厚厚的书脊:“这就是我们的《末日审判书》。” 耗费巨量时间和精力的统计结果显示,热沃丹城外的流民,总人数为22173人。 其中十六岁以上的男性有6873人,占比31%; 十六岁以上的女性有8869人,占比40%; 十六岁以下的儿童有6431人,占比29%。 这一本册子,就代表22173张嗷嗷待哺的嘴、代表22173个饥肠辘辘的胃。 但是,它也代表22173双能劳动的手。 关键是要如何让他们重新参与生产。 “人口已经统计完毕。”温特斯把小刀拍在桌上,自豪而兴奋地宣布:“接下来就给他们发耕地!” “发地?”巴德合上书页,眼神冰冷而坚定:“不发!一亩地也不发!”</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屯垦 太阳刚刚升起,清风镇流民营地便陷入骚乱。 平端长矛的士兵拉成网,严厉地将流民从帐篷里驱赶出来,强迫后者在空地上聚集。 彼得·布莱克和彼得·费雪也在其中。 巴德站在空地前方的马车上,等待流民到齐。 他手中握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面没有旗帜,而是用麻布袋罩着。 衣衫褴褛流民们静静地伫立,他们饥肠辘辘、疲惫不堪,眼神里是麻木。 见营地内的人已经全部被带过来,巴德放平旗杆,缓缓取下罩在旗杆顶端的麻布袋。 流民们忍不住低呼。 肮脏的粗麻布被扯掉。 一副黄金铸就的大型圣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十二枚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纵横镶嵌在圣徽之上,反射出动人心魄的晕光。 不乏眼力好的人已经认出它是什么。 “这是圣徒阿道斯的圣徽!圣物残片就保存在其中!”巴德双手立旗杆于身前,扫视人群,厉声催逼:“信奉唯一救主之人!立刻跪倒行礼!” 人群前方的一位老妇人最先匍匐在地上, 如同巨浪卷过,其他人纷纷随她跪倒,就连士兵们也单膝跪地。 “我们在天上的主!”巴德高声念诵起主祷文。 众人低声跟读:“我们在天上的主。” 巴德继续念诵:“愿人们尊……” 他诵读一句,众人就跟着读一句:“愿人们尊……” 众人齐声祈祷,声音汇聚在一起,越来越宏亮,许多人甚至流下眼泪。 连其他营地的流民也纷纷涌到各营围栏旁边,想要一瞧究竟。 “直到永远!”诵毕,巴德划礼:“起身吧!” “直到永远!”众人随着划礼,站起身来。 巴德把[圣阿道斯徽记]交给身旁的伊什——甘水镇的伊什。 甘水镇的伊什神色激动,紧紧握着旗杆,不让它倾斜半分。 在城破之日那场暴乱中,热沃丹大教堂先是被洗劫,而后又被纵火。虽然火灾很快被扑灭,但是教堂里的贵重祭器也被抢夺一空。 巴德手中的圣阿道斯徽记,便是从罪犯手里追缴而来。 “遵循主的旨意之人,你必将得救!”带领众人祈祷的巴德,自然而然地开始向众人布道:“很多个世纪以前……先知分开海洋,带领人民进入荒野……” 他的布道词很简单,只是讲述经书里记载的“先知分开海洋,带领人们在荒野中游荡四十年,最终抵达“流着奶和蜜之地”的故事。 巴德不是新教徒,也不是旧教神职人员,他无权代行仪式。 但是当他布道的时候,所有人都聆听。 布道结束,绿心修道院的佃户的儿子——吉拉德村的巴德,注视着流民们的双眼,面无表情宣布后者的命运: “昨日,铁峰郡军管政府已通过《济贫法令》。根据法令,全体流民即刻起受军法约束,军管政府将向你们提供粮食!房屋!农具!还有土地!” 巴德不容众人思考,他的声音冷漠而无情:“但从今日开始,你们将不再是完全的自由人。你们的身份等同于农奴,从此在屯垦农场内耕种和开荒!” 即便是最无知的流民,此刻也大吃一惊。 人群先是喃喃私语,声音不断扩散开,营地里越来越嘈杂。 巴德厉声大吼:“安静!” 人们猛地闭上嘴巴,营地霎那间变得鸦雀无声,这是棍棒教育的余威。 “先知带领人民在荒野行走整整四十年,方才进入应许之地。”巴德如同布道一般,不容置疑地向流民宣判:“蒙共和国和主之洪恩,你们只需要七年!” 流民们都有些不知所以,就连士兵们也在仔细听着。 秋风掠过营地,把巴德的声音送到每个人耳中:“在主的见证之下,共和国与你们立下契约。作为农奴劳动三年之后,你们将自行转为佃农,不再受军法约束。再以佃农的身份劳动四年,你们将有资格赎买土地,恢复完全的自由身份,成为真正的自耕农。” 巴德打开《审判书》,交给从热沃丹带来的布告员:“点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前来。亲吻圣徽,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之名!宣誓效忠!” 布告员双手接过《审判书》,他只是靠在市民大会上唱票、在集市念告示的赚份外快,哪里经历过这种场面。 他喉结翻动着,艰难念出第一个名字:“石壁村的彼得·布莱克!”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彼得·布莱克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没想到第一个被点到的就是他,他也根本没听清那位神父在说什么。 他只是模糊地听到“发粮食”、“发土地”和“当农奴”。 “好好活着,会有活路的”。 彼得·布莱克突然想起那位不认识的先生说过的话。 他费劲咽下一口唾沫,身体僵硬地走上前去,亲吻黄金宝石打造的圣徽,宣誓效忠。 “临水村的彼得·坎贝尔!”巴德念出第二个名字。 没人走出来。 巴德眯起眼睛,重复了一遍:“临水村的彼得·坎贝尔!” 一个年轻男人不情不愿地走出人群,他干瘦干瘦的,眼睛却很大,正滴溜溜地转着。他的嘴有点歪,因此被登记为坎贝尔。 年轻男人磨磨蹭蹭走到马车旁,却不愿亲吻圣徽,他偷瞟“神父军官”的脸色,支支吾吾地说:“大人,我不是农民,我是热沃丹人,我不会种地。” “那你为什么登记时自称是农民?”巴德面无表情地问。 年轻男人答不上来。 他本是热沃丹的闲散无赖,城破那日想趁乱发财,便在肩膀系上红绳上街抢劫。 哪知攻城的军队迅速转头镇压暴乱、恢复治安、围捕趁火打劫者。 他害怕,便跟着流民出城,躲进流民营。甄别环节被他蒙混过去,登记时他报的身份是佃农。 见对方不说话,巴德和气地问:“你不想去种地?” “大人。”无赖男子硬着头皮回答:“我不会种。” “可以。” 无赖男子大喜过望:“谢谢大人发善心!谢谢……” 巴德指着对方,看不到一丝情绪:“把他抓起来!” 伊什把旗杆甩给旁人,一脚踢倒无赖男子,几下就把后者结结实实捆绑起来。 年轻的无赖这下彻底慌神:“大人!我愿意去农场干活!我愿意去啊!” “让他闭嘴!”巴德喝令。 带着铁手套的伊什狠狠一记耳光,无赖男子被打得登时昏厥。 “不接受济贫契约,就是罪犯。”巴德无情地向已经昏死的无赖下判决:“根据《济贫法令》授予我的权力,我判处你二十年劳役。把他带走!” 伊什把化名为彼得的热沃丹无赖一路拖出营地,如同在拖一具尸体。 “你们只有两条路可走!”巴德再次看向流民:“要么,去屯垦农场种地!七年之后,拿回自由人身份;要么,去服二十年的劳役,二十年后再自由!想要如何,你们自己选!下一个!” “石壁村的彼得·费雪!”布告员颤抖着喊道。 刚才还在怜悯彼得·布莱克的彼得.费雪,此刻却吓得快要尿裤子。 他咬紧牙关挪动脚步,旁的他没听明白,只听懂两个词“七年”、“土地”。 他本就是个一无所有的长工,再差也不会失去更多。 彼得“死鱼眼”费雪走到马车旁,低头亲吻圣徽,宣誓效忠。 在彼得·布莱克和彼得·费雪的带头之下,其他人无论自愿或不自愿,都顺从地接受了他们的命运。 即便他们想反抗,也做不到。 温特斯和巴德对流民的控制分为三阶段: 一阶段[包围],不让一个流民走脱; 二阶段[甄别、登记],找出那些混入农民的匪徒、流氓,拣选出流民里的工匠和自耕农,登记剩余的无地农夫; 三阶段[分流],把流民大部队拆散,阻断各部分相互呼应、勾连。 到了第三阶段,两万余流民被分流为十六营。 每营多则两千人,少则不到九百,其中接近三分之一是小孩。 虽然各营流民仍旧远超巴德手上士兵的数量,但是凭借三个百人队,已经可以轻松镇压任何一处单独营地。 而且许多逃难农夫拖家带口,就算想反抗,也要顾虑家人,他们是没有战斗力的。 拖家带口的农夫们并不抵触这份“契约”,他们迫切想为妻儿老小找到口吃的。 有农夫心中不愿,但被点到名字以后还是像其他人一样走到马车旁、亲吻圣徽、宣誓效忠——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做。 …… 巴德看着流民一个接一个走上前来,他想起昨天在驻屯所的会议室,他对伙伴们说得话: “发地?发什么地?我们不是在建造乌托邦!” “自耕农要有地,我们哪有地给他们?耕地都有主,没主的那是荒地!自耕农要有房,我们哪来房子给他们?自耕农要牲口、犁具,我们同样给不了!” “我们不可能让流民摇身一变成为自耕农!更别说我从没想过要这样干!” “别想着拯救世界,扮演救世主比当一个纯粹的坏人更遭怨恨。农民能接受你像贵族那样对待他们,但他们不能接受你是个好人!” “他们能接受一个神作为救世主,但他们不能接受一个人做为救世主!” “你给他们发地、发粮,他们也许会短暂的把你视为神!但当有一天他们发现你是人的时候,就会立刻唾弃你、背叛你。” “所以我们所作所为,都要从我们的利益出发。只有这样,将来有一天他们背叛我们的时候,我们才能够不发怨言地接受。” “如果有人认为这是压榨!那我就是要压榨他们!” “别想拯救所有人,那是唯有神才能做到的伟业。”巴德攥着拳头,直视温特斯的双眼:“能拯救一半的人,我们就可以安心地上天堂,或是下地狱。” …… 清风镇营地的流民尽数宣誓,巴德命人把公文张贴在营地的告示板上。 次日一早,[清风营]便将动身向铁峰郡南八镇迁徙,其他十五个“营”也会依次开拔。 巴德要把流民们尽数带到狼屯镇、黑水镇、五獒镇、牛蹄谷和小石镇去。 那里是铁峰郡最西南端、最荒凉的土地,也是离敌人最远的地方。 他知道绝大多数流民根本没听全他在讲什么,他也没时间仔细地给流民们说明。但是没关系,他们慢慢会懂的。 “走!”巴德踩镫上马,接过圣阿道斯徽记:“去下一个营地。” …… 相比流民营的肃杀和沉闷,温特斯那里的气氛则比较轻松。 大战在即,流民营的大小事务由巴德和梅森接手。 温特斯的精力全部投入到重新整编军队上。 其中最主要的内容,是把抓来的罗纳德部俘虏真正变成他的兵。 原本,蒙塔涅驻屯官想要拣选精壮流民入伍,但很快他就发现完全无需这样做。 因为罗纳德少校已经替他完成了这项工作。 罗纳德麾下的部队,就是由流民中最强壮的成年男性组成。 而且前热沃丹驻屯所的军官们,还对这些“新兵”进行了基础的军事训练。 募兵、练兵,可敬的罗纳德少校一手包办,为温特斯省下不少事。 原本属于罗纳德的四个大队,现在共有四个去向。 三个百人队被巴德、安德烈和梅森带走; 还有一小部分目前在狼镇的“劳役农场”——就是出城征粮被温特斯伏击那些。 萨木金带领狼镇各村的民兵负责看管他们,按照温特斯的安排,想来他们应该正在砍树、盖房子。 另外一小部分在撤退路上开了小差,那时候他们还是罗纳德的兵。 剩下的都被温特斯俘虏,共计人数1178人。 温特斯先是将出身热沃丹的士兵统统剔除。 而后,又补充进少量流民中的精壮。 最后,他把自己的旧部委任为新部队的十夫长和百夫长。 按照温特斯的编制方法,新部队被重整为一百支箭,1200人。 如果是常备军,这个规模已经可以使用方阵战术。 但是温特斯手上缺少火枪,所以这一百支箭全都是长矛手。 在过去的帝国军制中,会将不同封地、郡、州招募的士兵单独编为团[Regiment]。 “团”不仅是军事编制,也是募兵和行政单位,很符合温特斯这支部队的现状。 所谓温特斯给这1200名士兵的暂定番号为[铁峰郡步兵团],暂定下辖十个百人队。 除此之外还有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的三个百人队“旧部”,编制在步兵团之外。 温特斯原本打算把这些有过战斗经历的士兵掺进新部队里,但是新垦地军团的反击来得太快,来不及让新部队形成战斗力。 那么与其松开五指,不如攥紧拳头。 所以温特斯暂时没有大动他麾下目前最可靠的三支百人队,只是抽调其中一部分老兵充任铁峰郡步兵团的军事。 他的部队如今有了血肉,也有了骨骼,但这支军队仍旧是行尸走肉,甚至不足以称为军队。 他们不过是一群混口面包吃的流民罢了。 这支军队缺少灵魂。 接下来,温特斯必须得让这些士兵真正成为他的“战士”。</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授田 曾经的罗纳德驻屯部队——如今的[新编铁峰郡步兵团],被蒙塔涅指挥官一路带向热沃丹西南。 他们走在乡间土路上,视线所及皆是荒凉的野地。 唯有铁峰孤独屹立在前方,如同一位友人。 士兵们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令他们有些忐忑不安。 投降之后,他们过得还算不错。没挨过打,也没受饿,更没有任何人被处决。 于是他们温顺地接受“蒙塔涅驻屯官”的权威,如同羊群换上新的主人。 又能怎样呢?无非是换个人发面包罢了。 …… 温特斯领着[新铁团]向锻炉乡走了半个小时,才重新看到一些人烟。 于是队伍停在一座小山坡前。 百夫长和军士在行列间奔跑、斥骂,把队形变成横平竖直的模样。 温特斯骑在马背上,检阅着他的部队。 一千两百人,一百支箭。说起来不算多,也就是三十乘四十。 但是也绝不少,如果是一千两百名战士,那将是一支不可轻侮的力量。 整队完毕,该指挥官说点什么了。 温特斯下马,站在山坡上大家都能看到他的地方。 “你们当中,没有土地的人。”温特斯不需要嘶喊,但是他的话语能很好地传达给士兵们:“向前一步走。” 士兵们面面相觑,塔马斯——如今的百夫长、曾经的十夫长、温特斯的狼镇老兵、本汀家的长工——面无表情向前跨出一大步。 其他人陆续跟着跨出一步。 “你们当中,为他人耕种过土地的。”温特斯的声音在山坡上反射回荡:“向前一步走。” 还是塔马斯和其他百夫长带头,士兵们又跨出一步。 “你们当中,想拥有、耕种自己的土地的人——向前一步走。” 所有人整齐地向前跨出一步,好像是森林在平移。 温特斯没有排练过,更没有和旧部串通好,像这种小场面他压根不需要提前准备。 新铁团是他倾注全部心血的部队,其中的每一名士兵、军士和百夫长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他刻意剃掉出身热沃丹的士兵、刻意排除自耕农家庭的士兵、刻意没把任何杜萨克老兵调进来。 新铁团的一百支箭、一千二百人,全部都是无地农民出身。 温特斯对这支部队的期望,甚至要比对巴德、安德烈和梅森那三支百人队的期望还要高。 “坐。”温特斯摆摆手:“坐下说。全站着,后面的人都被前边给挡住了。” 老兵们干脆利落地席地而坐,其他人也陆续坐好。 “为什么不愿意给别人种地?”温特斯问。 没人回答,意料之中。 温特斯指着前排一名士兵:“你,起来,你说。” 那名矮个士兵不知所措站起来。 “你叫什么?” “彼得。”矮个士兵紧张地回答,他急忙又说道:“彼得·布尼尔……您给起的……” 温特斯走到对方身边,又问一遍:“为什么不愿意给别人种地?” 彼得咽下一口唾沫,支支吾吾地开口:“当长工只有……只有工钱……” 彼得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他惊讶地发现,传进他耳朵的声音很大。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中,只是有些不稳,忽高忽低。 这是菲尔德中校曾经展示出的法术技巧,不是增幅施法者的声音,而是稳定给外部声源增幅。 温特斯还做不到菲尔德那样高明,但是也足够。 “有工钱不好?” 彼得垂下头,盯着鞋尖:“雇工攒不下钱。” “雇工为什么攒不下钱?” 彼得答不上来。 “我曾见过这样的事。”温特斯让彼得·布尼尔坐下,向着其他士兵说:“一队雇工保护一支车队去热沃丹。这是他们一年之中唯一能攒下的机会,所以他们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庄园主信守承诺,在热沃丹把赏钱和工钱结给了他们。” 士兵们默默听着,他们听到的是他们的切身经历。 “你们说,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温特斯问:“雇工们攒下钱了吗?” 还是没人回答。 当山坡上变得安静时,温特斯平静地开口:“没有,一分也没有。他们把钱在酒和女人身上花得一干二净。” 太阳被一片乌云遮住,有一些士兵垂下了头。 “这是否该责怪他们?”温特斯的扫视着人群,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避开视线:“当然!谁叫他们拿到钱就忍不住花掉?” 山坡上变得愈发死沉,甚至仿佛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但你们须知道!”温特斯大喝:“这正是庄园主想要的结果!他们明知农民辛苦劳作一年,渴望着哪怕片刻的享乐!却故意在热沃丹结清工钱!他们有意地让事情变成这副模样,却责备农民道德低劣!” “你们难道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你们难道没想过?”温特斯追问,他一字一句地告诉士兵们:“庄园主想要的,是奴隶世世代代做奴隶,佃农世世代代做佃农。雇工当一辈子雇工,等到他们老了、没力气干活了,就一脚踢开,再雇年轻力壮的。” 所有士兵都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 “你,站起来。”温特斯强硬地把一名前排士兵从地上拉起来:“你来说!你没有土地,为什么不去开荒?” “荒地……荒地是官厅的……要买……”那名士兵惊慌地四下张望求助:“随便开荒犯法。” 温特斯按下回答的士兵,又拉起另外一名士兵:“为什么不去买?” “买……买不起。” “为什么买不起?”这次是问第三名士兵。 被问者答不上来。 “说!为什么买不起?”温特斯瞪起眼睛。 被问者还是答不上来。 “为什么?!”温特斯问第三遍:“买不起?!” “俺们没钱!”被提问的士兵颤抖着回答。 “不止是因为你们没钱。更是因为土地太贵!地价被推得越来越高,就连自耕农也买不起新的土地。只有庄园主,只有他们有钱买地。所以他们的土地越来越多,而其他人只能为他们劳动。” “我不会对你们掩盖我的意图。”温特斯看着这些贫苦出身士兵的双眼:“我起兵造反,就是要砸碎新垦地军团在这片土地上的不公平统治,再在他们的尸体上建立起一个新的共和国。一个让大多数人都能活下去的共和国!这就是我的理念,我现在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 山坡上鸦雀无声。 “你们现在可能还听不懂,但是慢慢会明白的。”温特斯在心底轻叹,他笑了笑,朗声道:“我今天带你们来,不是为给你们讲大道理,更不是为给你们讲废话、空话、粪话!我带你们来,是要让你们明白我要做的是什么!” 他在人群中注入一丝不安的情绪和一丝期待。 “来!”温特斯大喝:“想拥有自己的土地的人,全都给我站起来!” 一千两百名士兵齐齐起身。 “开步!走!” 温特斯跃上马背,走在最前方。队列跟在他身后,沿着道路向着坡顶开进。 当士兵们站在坡顶时,成片的农田出现在他们眼前。 一半农田还长着荒草,另一半农田的土壤已被翻起,土地因此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黄绿和深黑。 许多拉着带翼板的重犁的挽马正在田地里艰难迈步,将更多的撂荒农田重新开垦,为越冬作物的种植做准备。 士兵们渴望地看着山坡下的农田——没有农民不想要更多的土地。 “愣着干什么?”温特斯骑马在人们面前走过,笑声豪迈又痛快:“你们每个人——每个!从给我当兵那一刻起,领受二十公顷!只要我还活着,这些土地就是你们的,谁也抢不走!” 士兵们呆立在原地,因为他们被这个消息砸得头晕,也是因为他们听不懂二十公顷是什么意思。 帕拉图农民更习惯于用旧制计算土地。 二十公顷?好像很多? “二十公顷!”温特斯用马鞭指着下方的农田:“就是两[芒斯]!十九个邦尼尔!二十万平方米!” 芒斯,是土地征税单位,它的标准是足够养活一个农民家庭。不是那种三五口的小家庭,而是几代同堂的二十多人的大家族。 在新垦地,拥有半个[维尔格特]——即五公顷土地,足以称为中农。 两个芒斯?所有人都下意识咽了一口唾沫。 …… 给士兵的土地,必须比给流民的多! 很功利,但这便是现实。 流民只要干七年活,就能赎买土地当自耕农,那还有谁肯来当兵? 按巴德的规划,每名士兵给十公顷,大概一个芒斯。等他们服役期满,就可以领受这些土地。 而温特斯直接拍板——给二十公顷! “我是维内塔人,还是你是维内塔人?仗还没打赢!用不着现在就抠抠索索。”温特斯反问伙伴们:“杜萨克和农民的区别是什么?” “没区别!”他自问自答:“就是地多!地多,多到他们能自备战马武器!地多,多到他们心甘情愿纳血税!” “而这个世界上,最能征战善战的就是自耕农!不是骑士!更不是市民!”温特斯不容反驳推动[二十公顷]政令:“就给二十公顷!” …… “走!”温特斯大手一挥:“下去看看!” 队伍开下山坡,朝着山坡下的庄园走去。 有许多人从地里、房子里跑出来,朝着士兵们奔来。 “那……那不是我家的婆娘!”有士兵惊喜大喊:“是我家的!” “还有我家的!” “我家的呢?” 政令是给每名士兵二十公顷,却不可能立刻到位。 更何况士兵都在服役,给他们也是撂荒。 但温特斯想让他们看到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二十公顷。 所以他把士兵的家属从流民中筛选出来,带到锻炉乡。 锻炉乡所有庄园的土地,如今都握在温特斯手里。来源或是租赁、或是赎买、或是威逼利诱。 接下来很简单,他把土地发给士兵的家属们,再把农具、挽马和种子发下去。 剩下的事情便不用他操心——农民种地还用得着他来教? 那些孤苦伶仃的士兵羡慕地看着其他士兵拼命向家人挥舞胳膊。 他们不敢出声呼唤,因为军纪约束着他们。 “不用拘束着!”温特斯高声下令:“给我喊出来!” 队伍里先是沉默。 “珍娜!”突然有士兵呼喊他的妻子。 一时间,许许多多的名字同时飞向四面八方。 士兵们的家人也呼喊着他们的名字,有女人捂着脸大哭,有士兵也在偷偷抹眼泪。 “爹!”塔马斯冲着天空大喊:“娘!” 士兵们看着百夫长声嘶力竭大吼,但是没几个人知道,塔马斯的父亲和母亲都已经不在人世。 铁峰郡步兵团在农田间的土路上重新整队,士兵的家人注视着他们。 温特斯向所有人宣读《二十公顷法令》。 这份政令很简单,参照杜萨克的授田制度,每丁授田二十公顷,每丁一期服役七年; 立功,缩短服役时间; 晋升,授予更多的土地; 战死,土地直接由家属继承; 畏战、叛逃、违背军纪,除本人受刑外,视情节轻重扣除乃至完全剥夺授田。 随后,夏尔和海因里希带人给每名士兵发三枚银盾和一张契纸。 “三枚银盾,是你们的第一期军饷。纸上,印着完整的《二十公顷法令》。” 温特斯缓缓骑马从队列前方走过,再次检阅他的部队:“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我的兵。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没有失败,这些土地就是你们的,谁也拿不走!” 铁峰郡步兵团的士兵们望着蒙塔涅指挥官,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 温特斯不指望一眨眼就能让农夫变成战士,他们还需要锤炼。 只有经过锤炼,他们才能从铁坯变成武器。 温特斯也不指望靠着“二十公顷”就能立刻赢得士兵们的忠诚。 只有当士兵们在自己的田地里流下汗水的时候、只有当士兵们扶着犁在田里走过的时候、只有当士兵们亲自割下沉甸甸的麦穗的时候。 他才能真正赢得他们的忠诚。 温特斯同样很清楚,如果他失败,这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必须要竖立敌人,必须把敌人变成像“人”但绝不是“人”的东西。 这是温特斯从白狮那里学来的手腕,这是残酷又现实的马基雅维利主义。 “土地,我给你们了。”温特斯深吸一口气,凛声质问:“可如果有人不答应,怎么办?!” “如果有人想把土地再次从你们手里夺走,怎么办?!” “如果有人想把你们再次变成农奴、雇工、佃户,怎么办?!” “你们答应把土地再次交出去吗?” “不答应!!!”塔马斯厉声大吼。 “只有你不答应是吗?”温特斯冷笑:“别人呢?你们都是软骨头,活该受欺负?受压榨?世世代代当长工?” “不答应!”士兵们开口。 “我听不见。” “不答应!!”士兵们喊出声。 “我!听!不!见!” “不答应!!!”新生的自耕农们声嘶力竭地大吼。 “好。”温特斯扬起马鞭:“那就随我去战斗!去保卫你们今天得到的一切!要来夺走你们土地的魔鬼,把他们统统杀光!”</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鸢花 离开热沃丹,沿着大路向东跋涉两百公里,就能抵达[鸢花堡]。 鸢花堡是白山郡的首府,位于白山郡中部的平原上,因漫山遍野的鸢尾花而得名。 就在温特斯为士兵们指明敌人时,其中一位敌人——鸢花堡驻屯所分管情报的哈德森上尉走入堡垒深处的一个神秘房间。 房间内外如同两处世界,外面秋高气爽,里面却水雾弥漫、温暖舒适。 这是一间单人浴室,大约两米宽、三米长的浴池里面,一个男人惬意地泡着澡。 不过以哈德森上尉的视角,他只能看到一颗犹如鸡蛋般光滑的……头。 世人皆以蓄发为美,越是浓密、秀亮便越美。为求美观,许多人甚至不惜重金购置假发。 所以,只有一种情况会导致一位男士变成光头。 那就是他悲剧性地秃了顶,又自暴自弃将剩下的头发也剃得精光。 从这件小事来看,他的心肠一定如铁石般冷酷无情。 “上校。”哈德森上尉汇报道:“浮桥已经准备好了。” 被称为[上校]的光头男人点头,没有说话。 “伍兹中尉选了几处架桥地点,您要不要看一下?” “你们研究去吧。”光头上校慢悠悠活动着肩膀:“对了,铁峰郡那小子,最近在干什么?” 哈德森上尉表情复杂:“据线人说,叛军首领蒙塔涅最近在……敛财。” “敛财?说说看。”光头上校突然来了兴致。 他转身看向哈德森中尉,一张被毁掉半边的面出现在哈德森眼中。 巨大的暗红色疤痕组织覆盖他的左颊,仿佛是有人把他的左脸先炸碎、再拼好。 无论第多少次看到这伤疤,都能让哈德森上尉发自内心感到害怕。 上校究竟是如何在这种程度的重伤中幸存则更令人好奇。 可惜光头男人从不谈起此事,旁人也不敢问。 “据说他向热沃丹商人逼捐。还搞出不少记名债卷,强迫热沃丹商人认购。反正是闹得满城风雨。”哈德森上尉无可奈何地叹气:“真是令陆院蒙羞。” 光头上校哈哈大笑,水面都在跟着颤抖。 他反倒为叛军首领开脱:“没办法,谁让铁峰郡太穷。他要养兵,又没钱,那就只能从商户身上刮。” “维内塔人。”哈德森上尉轻笑一声。 “还有别的情报?他总不能就在忙着刮钱吧?” “叛军首领蒙塔涅还在修葺城墙、深挖壕沟。看样子,他是要在热沃丹与我们硬碰硬来一仗。” “他兵少,倚城坚守是最合理的策略。”光头上校咂嘴道:“不过他打定主意缩进龟壳,倒是有些棘手。” 哈德森上尉颇为不屑:“我看他不行,据说攻破热沃丹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妻子先接进城。指挥官完全是贪图享乐之徒,部队怎么可能有战斗力。” “那罗纳德是怎么输的?”光头上校冷笑反问。 哈德森上尉哑然,他斟酌着用词:“冒进、轻敌、运气不好……” 光头上校又一次哈哈大笑:“你不如干脆说,罗纳德是个废物。” 哈德森上尉神色尴尬。 “可罗纳德不是废物,否则也不可能以少校衔任一郡的军事主官。”光头上校抓着头皮,沉吟道:“而且看那小子的抗税宣言,他不像是贪图物质欢愉的人。” “说实话,属下觉得也不该。他可是海蓝出身,怎么可能进了热沃丹就开始放纵享受?但从他的行为来看,他确实是腐化了。” 光头上校露出一丝笑意:“说不得是故意在迷惑我们。” “确有这个可能性。” “不过也无所谓。”光头上校又舒舒服服躺进水里:“他就一千多士兵,而且还都是俘虏。八个大队从两面夹击,就算他有再多心思,也是白搭。” 哈德森上尉点头。 俄而,他又开口道:“而且情报显示,叛军内部的权力倾轧很严重。想来叛军的战力已经进一步衰弱。” “倾轧?”光头上校眉毛一挑:“这才哪到哪?就开始玩起了争权夺势?” “是,就是倾轧。叛军首领蒙塔涅排挤叛军指挥官[杰拉德的巴德]和[理查德·梅森]。他剥夺了两人的军权,打发两人去迁移流民。 而另一名叛军指挥官[安德烈亚·切利尼]则是长期不露面,推测已在内部火拼中身亡。叛军如今完全是由温特斯·蒙塔涅一人独裁,年轻气盛不懂分享权力,这也正常。” 光头上校完全也不关心其他内容,他眉头紧锁,追问:“迁移流民?怎么回事?” “线人汇报,蒙塔涅正在驱赶热沃丹周围的流民前往铁峰郡西南地区,他把巴德和梅森两人打法去做这件事。” 光头上校猛地从水里站起来,不顾身上什么都没穿:“线报,拿给我看。” 哈德森上尉对此习以为常,早已移开视线,他取出一份誊抄过的信纸,递给上校。 光头上校打开窗户,不顾秋风寒凉,借着窗外的光线眯起眼睛仔细线报。 过了好一会,他关上窗户,把信纸递还给哈德森上尉。 “难怪赶在秋冬也要出兵打他。”光头上校喟然长叹:“再不动手,他就要成气候了。” “您的意思是?” “拟一封信给齐柏尔·佐尔坦上校。”光头上校走出浴池:“提前出兵。” “提前?提前到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光头上校瞪起眼睛,他的左颊肌肉僵硬不受控制,令他的表情有些狰狞:“那小子派了不知多少哨探过来。我们什么准备好,他比我们还清楚。要打,就要快,趁着天气还暖和,打他个措手不及!” …… …… 热沃丹,军官寓所。 因为温特斯让罗纳德少校的家人继续住在驻屯官宅邸,所以安娜和凯瑟琳只能暂住未婚军官寓所。 安娜面前摆着一本账册,她支着下巴,正在写写算算。 温特斯太缺人。能干体力活的人,他有很多。而能干智力活的人,他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甚至没有能准确丈量土地、计算面积的下属,给士兵的授田目前仍是“把土地、耕畜、谷物发给军属,能种多少是多少”的粗放模式。 所以温特斯的私人账目、新驻屯所的账目以及所有的公账,目前都是安娜在管。 除了她,也没人能管。 凯瑟琳唉声叹气在房间里踱步,搅得安娜也心神不宁。 新垦地行省位处边陲,民风保守,城市风俗对未婚女士的禁锢甚至比乡村地区更要严厉。 凯瑟琳到了热沃丹,反而没有在狼镇过得轻松。 “你要是闲着,凯特,就来帮我算算帐。”安娜忍不住开口。 “好啦,蒙塔涅夫人,”凯瑟琳倒在姐姐身上:“你这个假夫人,比真夫人还上心。” 安娜脸颊霎那间泛起红晕。 她目前的公开身份是蒙塔涅上尉的妻子。 因为未婚同居太过耸人听闻,可如果是妻子,那就没人会觉得奇怪。 虽然从程序上来说,两人不仅没有订婚,甚至还没有和彼此父母正式见面。 “倒不是我上心。”安娜红着脸说:“而是账目太多,我已经有些管不过来了。” “那就不管。”凯瑟琳撒娇道:“他的私账让你管也就算了,公账也让你管,这也太吝啬了,就不能去雇几个会计?” 安娜轻轻叹了口气:“他雇不到。” “对呀,他这门生意,哪有正经人家肯为他工作。”凯瑟琳越说越生气:“就只能可着你用。” 风轻拍着窗棂,安娜放下羽毛笔,抱着妹妹,说:“你应该回狼镇去,那里安全。” “他不是催促你也回狼镇吗?你为什么不走?” “我走了,这里就更乱了。”安娜摇了摇头:“人人都把我当成蒙塔涅夫人,那我就真的成了蒙塔涅夫人。我若在这时离开,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他的意志崩溃了。” 凯瑟琳轻哼一声,带着一丝醋意埋怨道:“你怎么对我就没这样好过?” “谁说的?”安娜使劲弹了妹妹额头一下,笑着说:“从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在忍耐你?” 凯瑟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她生气地问:“忍耐我?” “好好好,那是你忍耐我。” “你不走,我也不走!”凯瑟琳赌气道:“你不是一直忍耐我吗?那你就继续忍耐我吧!” “你留下可以,但你得找点事情做。”安娜拿出一个正面例子:“你应该学学小米切尔女士,她每天过得多充实。” “你让我去和那个野丫头学?”姐姐每次提到斯佳丽,凯瑟琳都特别委屈:“她成天到晚都待在马厩里,哪有体面人家女儿该有的模样。” 自从那次激烈的冲突之后,凯瑟琳不再使用“小骚蹄子”这个词,转而用“野丫头”代指她的敌人。 “不,她过得很好,我还很羡慕她。” 凯瑟琳气急败坏:“你你你……你让她给你当妹妹!然后你们姐妹争夫,那才好呢!” 安娜不为所动,她沉思着,突然拿出信笺匆匆写下几行、折叠、封好,摇铃轻唤:“麦德林太太?” 不过多时,用黑纱束着头发的麦德林太太推开房门:“纳瓦雷小姐?” 米切尔夫人留在庄园,但她放心不下安娜、凯瑟琳和斯佳丽,便请麦德林太太和另一位嬷嬷来照顾三人。 “有件事还请劳烦您。”安娜把封好的信递给麦德林太太:“请把这封信送给夏尔先生,就是温特斯先生的侍卫。另外还请叫一辆马车来。” 麦德林太太寡居,按风俗可以抛头露面,做事方便。 她接过信,点点头,又关门离开。 安娜站起身,摘下袖套,对妹妹说:“好啦,我们也该装扮一下,出门访客。” “去见谁?”凯瑟琳惊讶不已。 她们在热沃丹没有认识的亲朋,而最近的纳瓦雷商行分行在枫石城。 安娜偏爱安静,连带着凯瑟琳也没什么机会参加热沃丹的社交活动。 “这些账目的数量,确实已经逐渐超出我的能力范围。而且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多。”安娜打定主意:“既然雇不来会计,那就自己开班培训。” “您发什么疯?”凯瑟琳被姐姐的想法吓得花容失色:“我们两个可是女人,怎么可能和外面的男人随便接触?哪怕是M先生的部下也不行。” “当然不是我亲自教。”安娜微笑着安抚妹妹。 凯瑟琳长长舒一口气,又挑起眉梢:“那谁来教?” “请一位资深会计就好。”安娜拍了拍妹妹的后背:“我们去拜访一下老普里斯金夫人。正好,我也该适当露露面。” …… 与此同时,马厩里,皮埃尔正在同妹妹告别。 斯佳丽在帮长生喝奶,博塔云不带驹,见到长生甚至会用蹄子踢。 小长生只喝到七天母乳,在之后博塔云就彻底断奶。 不得已,温特斯给小长生找来几名“奶妈”:一匹正在带驹的骒马、两头羊。 带驹的母马脾气极为暴躁,也不让小长生喝奶。 目前,小长生全靠喝羊奶活着,而产奶的母羊还没有他长得高。 所以不得不先把母羊架起来,再让小长生去喝,这个过程必须有人从旁协助。 这活之前有温特斯来帮忙,现在温特斯军务缠身,便都落在斯佳丽一人身上。 “喝羊奶长大的马驹,以后还能骑?”皮埃尔打趣道。 斯佳丽眉心蹙起,使劲瞥了哥哥一眼:“怎么不能骑?长生可好着呢。” “我要走了。” “去吧。” 皮埃尔嘴唇开合,最后还是艰难说道:“百夫长让我去找铁匠,爸爸也在那边,说不定能找到爸爸。” 斯佳丽没有回头,眼泪一直流到她的下颌,她尽量装作平静地说:“去吧。找不到也别难过,爸爸如果活着,一定会回来的。” “是的,爸爸可比我厉害。”皮埃尔笑着说道:“我把瓦夏也带上了,说不定能把老谢尔盖叔叔也找回来。” 斯佳丽用手背擦掉眼泪:“你们要小心。” “我最放心不下你。”皮埃尔第一次拿出哥哥的口吻:“你呀,以后不要再和小纳瓦雷女士闹别扭了。” 斯佳丽气恼地转身,把手上的羊奶甩向哥哥。 “那个狐狸眼要是不来招惹我!”斯佳丽委屈地说:“我难道会去主动招惹她吗?你向着她,你去找她给你当妹妹吧!” 说着,斯佳丽生气地抓起草叉。 皮埃尔就这样被赶出马厩。 走到院子里的时候,他正遇到出门送信的麦德林太太。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僻静无人处,紧紧拥抱在一起。</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线报 经由线报,没有头发的[盖萨·阿多尼斯]上校确认[温特斯·蒙塔涅]就在热沃丹。 白山郡的四个步兵大队随即悄无声息离开鸢花堡,向西朝铁峰郡疾行。 与此同时,沃涅郡的平叛部队也已整装待发。 大战在即,敌人来势汹汹,热沃丹同样阴云密布。 市政委员们再次被凶神恶煞的士兵“请”到政厅。 胆战心惊来到议事堂,铁匠邵伊惊讶地发现前市政委员、烟草商老普里斯金也在场。 看到老普里斯金,邵伊提在喉咙的心脏往下落了两寸。 他以为老里普斯金与血狼达成了某种协议。 而消息灵通的市政委员知道:今日清晨,宪兵闯进普里斯金家抓走了老人的孙子,小小普里斯金至今生死不知。 老普里斯金拄着拐杖闭目养神,表情平静。 可他的拇指却几乎把拐杖的漆刮掉一层。 委员会已到齐,不等众人交流,一身戎装的血狼提着军刀走进议事堂。 一些市政委员下意识在发抖。 为尽可能表示善意,温特斯与市政委员见面时从不佩戴武器。 这次,他带来一柄马刀。 而且他一开口便杀气腾腾:“之前说要办一次公审,拖到现在也没举行。不是因为我忘了,而是因为要收拾的人越来越多,不如攒到一起,来场痛快大清算。” 个别胆小的市政委员已经快要掉眼泪。 “玩阴谋诡计,很过瘾吧?以为我一无所知,是不是很得意?”温特斯把马刀拍在桌子上:“来!把他给我带出来!” 海因里希押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议事厅。 见到这一幕,老普里斯金的拐杖从手中脱落。 年轻男子正是老普里斯金的孙儿,小小普里斯金。 “说。”温特斯好整以暇地开口:“告诉诸位可敬的先生,你最近在忙什么?” 年轻男子衣服虽有些脏,但看不见血迹,可他的脸色却异常苍白。 “我……”年轻男子双膝打战,费力地吞咽着口水:“我……” 议事堂里鸦雀无言,人们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老普里斯金猛地站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你……” 老人的话没能说完,他剧烈地咳嗽着,旁边的人紧忙扶着他坐下。 海因里希将年轻男子推向会场中央,后者跌坐在地上。 “藏匿狼屯镇的本汀伪镇长,是不是你?” “是。”年轻男子颤声回答。 “给新垦地军团通风报信,是不是你? “是。” “暗中准备武器,秘密夺取城门。”温特斯冷笑:“我都没想到你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年轻男子的头几乎垂到地上。 议事厅一片哗然,老普里斯金胸口发闷,险些当场昏厥。 自打攻入热沃丹,皮埃尔就在找大本汀。 温特斯进城之后,更是派人全城搜捕。 然而翻遍市内的旅店、妓院、酒肆,既找不到活人,也找不到尸体。 那便说明肯定是有人故意藏匿大本汀,而且是能动用相当资源的人。 大本汀既没钱、也没权,身上唯一有价值的东西是关于温特斯·蒙塔涅的情报——除开温特斯的部下,他大概是热沃丹里最了解温特斯的人。 同时,温特斯接到报告:哨骑巡检过程中发现蹄印,有人试图穿越封锁。 谁想要温特斯·蒙塔涅的情报?名单一张纸就可以写下。 而谁又有意愿、有能力给外界送信?名单再次缩小。 凡走过,必留痕迹。 顺着痕迹回溯,两条线最终在老普里斯金的孙子身上交汇。 温特斯耐心地等待着。 而现在,已经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候。 “还有谁参与普里斯金先生的可爱计划。”温特斯的目光扫过市政委员们:“自己站出来。” 还有其他人?铁匠邵伊心中惊呼。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被误会。 突然,坐在邵伊身旁的市政委员艰难地站了起来。 “噢,原来只有他一个。”温特斯微笑。 话音刚落。另一个市政委员也站起来。 温特斯轻轻挥手,海因里希带领宪兵冲进委员之中,将另外四人从座位拖走。 没动铁匠邵伊,没动站起来的两人,也没动老普里斯金。 铁匠邵伊惊骇地发现,市区的十二名市政委员,竟有半数参与这场阴谋。 村区的九名委员则无人被带走。 邵伊又是愤怒又是庆幸,他愤怒这样的大事竟没人向他透露一点风声,他也庆幸没人向他透露任何风声。 “我对诸位没有任何奢望。我胜,你们继续过日子。我败,你们照旧给新垦地军团当顺民。”温特斯扶着军刀,他的语速很慢:“就这一点点要求,你们也做不到,是吧?”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寒风扫过众人,铁匠邵伊突然很冷,冷到他上牙和下牙都在磕磕碰碰。 没人敢猜眼前被称为狼之血的男人能做出什么,一众市政委员终于明白老普里斯金说过的话——“他撕破脸皮、大开杀戒,你们就满意了吗?” “大人。”老普里斯金起身,他仿佛一瞬间变得苍老:“请您严厉处置我的孙儿。但还请您明察,这只是一小部分人的阴谋。热沃丹将竭力为您供应军资,我也愿捐出全部家产,还请您慈悲。” 温特斯失笑:“你们真以为我看得上你们那点钱?抬上来!” 夏尔带人抬着数个沉重的小0木箱走进议事厅。 “我强迫过你们认购债券,但只是借,不是抢。无非为闹出点动静,演给观众看。” 温特斯将木箱一个接一个踢倒,金币和银币流淌出来:“你们的钱全都在这里,一枚银币也不少。不满意?那好,现在就还给你们。” 温特斯之所以强迫热沃丹的大商人认购债券,一是为制造假象;二是为引蛇出洞;三是为赎买锻炉乡的庄园土地筹措资金。 第三项花得钱远比预计的要少,根本没动用靠债券募集来的钱。 “还请等您取胜之后,再偿付给我们。”老普里斯金的身体愈发佝偻。 老普里斯金没参与孙子的阴谋,也确实不知情。 但是现在说这些没意义,他的孙子哪来的威望令半数市区委员马首是瞻? 一定是打着他的旗号行事。 老人心里很清楚,眼下能指望的只有血狼的仁慈。 他此刻坐在市政厅议事堂,而不是法庭乃至刑场边上,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仁慈。 “好!既然您这样要求,那我却之不恭”温特斯提起军刀:“从此刻起,热沃丹进入戒严状态。不准进!不准出!市民所需的生活物资,自有驻屯所负责转运。” “先生们,为我祈求胜利吧。”温特斯玩味地笑道:“若我战败,你们的钱也要跟着我一起死了。” …… …… 盖萨上校的部队进军神速,不到两天时间走了五十公里,抵达安雅河东岸。 上校提前派遣辎重军官在沿途各村镇募集物资,所以他的部队可以轻装前进。 抵达安雅河之后,白山郡军队马不停蹄着手架设浮桥。 安雅河是铁峰郡和白山郡的天然分界线,因为她温和慈祥、极少泛滥,所以得名“母亲”。 [注:安雅/Anya,在帕拉图方言里意为母亲,直译就是母亲河。] 沿河两岸大小村镇错落,但在[铁峰]和[白山]两郡交界河段,渡河主要还是靠船。 安雅河上原本有一座桥,位于漫云谷。 漫云谷离鸢花堡只有五十公里,离热沃丹却有一百五十公里。 因此温特斯攻占热沃丹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将漫云桥摧毁。 叛军能毁桥,平叛部队就能架桥。 毕竟是平叛,有条件要平,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平。 盖萨上校的临时指挥部就设在浮桥南边的山坡上,这里可以将两岸动向一览无遗。 “看来叛军不打算据河防守。”上校颇为失落地对百夫长们说:“又变得麻烦一些。” 一众百夫长嘿嘿直笑。 哈德森上尉给上校搬来行军椅。 听到这话,他毫不留情地回顶:“您还盼着他据河防守?” 光头上校撑着把手,缓缓坐在椅子上。 “当然。”他伸直腿,长长呼出一口气,脸上的伤疤都在跟着颤抖:“据河防守可以挡住我,但齐柏尔那边就能一拳打死他。” 得知热沃丹失陷,盖萨上校当即派兵去抢漫云桥。 不过他晚了一步,桥已经被毁掉。 于是盖萨上校转而派工兵测量水深、准备浮桥组件、在边界村镇堆积物资。 他准备这场战役的时间甚至早过枫石城下达命令。 “我和齐柏尔是两个拳头打人,如果我们两军在热沃丹城下会师,那叛军就已经输了。” 盖萨上校懒洋洋地开口,给百夫长们上课:“他唯一的胜算,是集中力量打退一个拳头,另一个拳头也就不攻自破。” “不,我看他没有胜算。”哈德森上尉轻哼一声。 “还是有的。”盖萨上校注视着正在搬运浮箱的士兵:“你们不如想想,如果你们是蒙塔涅,你们会先打我,还是先打沃涅郡的部队?” “先打齐柏尔上校的部队。” “为什么?” “因为齐柏尔上校的经验、智力和道德水平……”哈德森上尉斟酌着用词。 盖萨上校一鞭子抽在上尉身上:“你不如干脆说齐柏尔是个废物!” “话不能这么说。”哈德森上尉有些尴尬。 盖萨上校咂嘴道:“我离他远,齐柏尔离他近。从常理来说,不该舍近求远。所以我这里要快要猛,而齐柏尔那里要慢要稳。” “您也觉得他会先去打沃涅郡部队?” “他只有一千出头的降兵。”盖萨上校冷笑着摩挲头皮:“靠常理,怎么赢?” …… [钉锤镇]位于热沃丹西北,距离热沃丹一百四十公里,在沃涅郡境内。 沃涅郡投入戡乱作战的四个大队目前就驻扎在这里。 光头上校口中的“废物”[齐柏尔·佐尔坦]上校正在给下属们开会。 军帐里死气沉沉的,大部分百夫长都站着听讲。 齐柏尔上校摆弄着一枚小小的施法者徽记,漫不经心地说:“线报显示,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还在热沃丹。按时间来看,秃子那边应该已经动了。” 通讯和协同,一直都是战争的关键问题。 热沃丹、鸢花堡和铁骑城三者最近也有一百五十公里,远则两百公里。 沃涅郡部队和白山郡部队全靠飞马传信,单程最快也要一天。 所以两支部队的协同只能靠默契。 帐篷内没人开口,因为百夫长们都清楚,齐柏尔上校不听下属说话。 齐柏尔上校的疑问句,其实是肯定句。而他的肯定句,其实是祈使句。 “那我们也出发吧。”齐柏尔上校把施法者徽记别在胸口:“明天早上开拔。” 一众百夫长低声应是。 …… 浮桥顺利竣工,白山郡军队当日便渡过安雅河。 当夜,他们在小镇[漫云谷]借宿。 除了房屋被占用的居民之外,镇上其他人并不抗拒白山郡军队的到来,因为他们谁也不支持。 硬要说的话,镇民还是更倾向于“官军”,叛军炸毁漫云桥令他们非常不满。 漫云桥是镇民们集资修建,每年能收不少过桥费补贴公用。说毁就给毁了,也没人征得过他们的同意。 漫云谷镇长劳军之余,还试探着询问能不能借用一下军队的浮桥。 安雅河两岸村镇彼此间联系十分紧密,比起热沃丹,漫云谷与河对岸的村镇更像一家。 漫云桥被毁,给两岸的百姓都平添不少麻烦。 盖萨拒绝了漫云谷镇长的请求,但是他给老镇长算了一笔帐。 光头上校用数学工具证明,如果雇佣他的部队再修一座桥,无论从时间还是金钱上,都远比雇佣其他建筑匠、石匠和木匠优越。 “我麾下有一流的工兵军官、可靠的劳力,保证把桥修得结结实实、经久耐用,这仗打完就可以动工。”盖萨上校揽着老镇长肩膀,拍着胸脯保证:“作为中间人,你也可以拿到薪酬——当然,是保密的。” 漫云谷镇长受宠若惊,拼命点头。 当白山郡驻屯官努力把他的业务范围向铁峰郡拓展时,一队骑兵正在白山郡境内横冲直撞。 盖萨上校的四个步兵大队刚渡过安雅河,安德烈亚·切利尼中尉就在他屁股上点了一把火。</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计划 双溪镇隶属白山郡,位于安雅河东岸,与漫云谷隔河相望。 她是一个宁静的农业小镇,只有二十二户常住人家。 今夜,这份宁静注定要被铁蹄踏碎。 一队骑兵悄悄接近镇子,天黑后暴起发难。 马蹄声隆隆如雷鸣,镇长夫妇被吓得从床上掉下来。 不顾老妻阻拦,老镇长冲出房门要去敲钟。 他光着脚,刚跑上街,便听得破空声从身后响起。 他惊恐转头,只见雪亮刀刃迎面而来。 老镇长扑倒在尘土中。 “大军戡乱!与你等无关!”安德烈沉着脸甩掉刀上的血,厉声警告门窗后面的镇民:“出屋!就死!” 小小的镇子几乎被蹄声压垮,镇民也不知究竟来了多少骑兵。 如果来者闯入家门烧杀抢奸,他们或有抵死反抗的意志。 可来者只是占住街道,声势又极为骇人,他们实在生不出勇气拼命。 见没人再敢上街,安德烈方才收刀入鞘。 他的右胳膊有些不灵活,反复几次才对准。 一名十夫长飞驰到他身旁,敬礼汇报:“长官,守军都已投降。” 切利尼中尉冷冷吐出一个词:“烧。” “仓库都是空的。” “有什么烧什么。” 十夫长再次敬礼,打马离去。 安德烈选择突袭双溪镇,因为这里是白山郡军队的辎重堆积地。 他过河的时间远早于敌人。 白山郡驻屯军还在纠合兵力,温特斯就已集中麾下战马和能骑马的人,交由安德烈统领,从安雅河上游乘船渡河。 一俟确认白山郡军队进入铁峰郡,安德烈亚.切利尼这条战争猛犬便自行松开笼头。 不过双溪镇的突袭收获非常有限。 仓库里没有什么东西,辎重都已经被白山郡驻屯官带走,只留下一个十人队看守。 见骑兵杀到,八名守军非常干脆地缴出武器投降。 “百夫长!”另一名十夫长疾驰而来,隔着十几米就在大喊:“纸上写得啥,俺们看不懂啊!” “瞎叫唤什么?” 他的老部下讪讪闭上嘴,双手把一卷纸递给百夫长。 安德烈接过纸卷,借着月色看起来。 右胳膊不自觉轻微颤抖,令他看不清楚纸上的小字。 月色昏暗,更是累眼睛。 安德烈看得心烦意乱,他把纸卷扔还给部下,按住右臂恼怒地说:“看个屁!凡是写着字的纸,统统都给我带走!” 十夫长敬礼,打马离开。 安德烈的左手紧紧抓着右臂,用力到手指都泛白。 …… 对安德烈,温特斯只有两点要求,其余都由他自行发挥。 第一,不要损毁老百姓的财物,烧掉农夫镇民的房子伤不到白山郡驻屯所。 第二,要随时搜集白山郡各镇保管的档案、地契、卷宗和邸报。 因此夺取物资仓库之后,安德烈的骑兵第一时间撞开镇公所大门。 接下来他们却犯了难,因为没人识字…… 好在切利尼中尉有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 不认字?那凡是带字的纸统统拿走。 …… 梦魇般的骑兵呼啸而来、扬长而去,如同一场短暂而清醒的噩梦。 留给双溪镇一具尸体,以及熊熊燃烧的仓库、镇公所和治安所。 待到马蹄声彻底消失,镇民们才胆战心惊地走出家门。 他们围在镇长的尸体旁,为这位一向尽职尽责的老人哀悼。 对于双溪镇而言,今晚的灾祸已经结束。 但是对于白山郡而言,这场蹂躏还远远没到尾声。 温特斯原本凑足骑兵一百,安德烈二话不说淘汰其中大半,仅留下四十六骑,还不到一个分队。 只是这四十六骑,每人都配有一匹战马和四匹从马。 为方便取水灌溉,沿河两岸聚居地都紧靠河流,而且分布密集,这给切利尼中尉省下不少事。 安德烈亚·切利尼骑兵队如同摧枯拉朽的狂风,一夜横扫安雅河东岸的十一座大小村镇。 …… 当晚,光头上校当晚便得知白山郡遭袭。 河对岸火光冲天,想藏也藏不住。 但盖萨没下任何命令,吵醒他的传令兵反而被狠狠训斥一顿。 训斥过传令兵,上校又倒回床上。 白山郡士兵也继续在民宅和帐篷里呼呼大睡,直到天亮。 次日清早,起床号一响,哈德森上尉便给盖萨上校送来简报。 简报被盖萨随手扔在桌上,他先去屋后撒了一泡尿。 “小破镇子,也没地方泡澡。”上校先生踱着步子,哈欠连天走回来,向下属抱怨道:“不泡澡,我浑身都疼。” 哈德森上尉颇不以为然:“安雅河就在边上,您到河里随便洗洗就得了。” “泡澡必须得用热水!”盖萨上校勃然大怒,头皮都被挤出皱纹:“凉水那能叫泡澡吗?” “好,是,您说得对。”哈德森上尉敷衍地支应,他把简报递给上校:“叛军的声势搞得不小。” 不过一晚,安雅河东岸烽烟四起。 大小村镇不是已经被叛军骑兵突袭,就是在周围发现了叛军骑兵的踪影。 “这小王八蛋,使得全是赫德蛮子的战法。”盖萨上校一目十行扫过简报,又往桌上一扔,抻了个懒腰,问:“早上吃什么?” “白面包、红汤、煮鸡蛋。”哈德森上尉语速飞快,他追问:“不管他真的能行?派一点人回去,总不该让叛军为所欲为。” “我问的是大头兵早上吃什么?” “粗面包、杂菜汤。” “那还不错。” “真的不管他?”哈德森上尉又问了一遍。 “管他干嘛?”盖萨上校用蘸水毛巾擦擦脸、又擦擦头皮,权当洗漱。 “叛军可是在劫掠我们的村镇!” “让他抢。”盖萨上校嗤笑一声:“别看二三十个村庄同时告急,其实就是一小股马队。连我手上都没几个骑兵,叛军又能有多少?” “即使只有三十骑兵,也不是各村镇能挡住的。” 盖萨大马金刀一坐,示意哈德森端早餐上来:“这就是叛军愚蠢的地方,他使得是赫德蛮子的战法,但他不是赫德蛮子。蛮子杀人、烧村、抢东西。凭叛军那点骑兵,若是敢这样干,各村镇民兵就能把他们耗光。” “您是说,任他抢?” “任他抢!他越抢,就越不可能占领白山郡。叛军又不会占领白山郡,我们怕他做什么?” 哈德森上尉叹了口气:“您是驻屯官,您说了算。” 上尉转身要走。 “你等等,我倒有个问题。”盖萨上校支着下巴,问:“线报里说,叛匪巴德和叛匪梅森的兵权已经被剥夺?” “没错。”哈德森上尉面无表情点头。 “叛匪切利尼身死?” “推测身死。” “叛匪蒙塔涅在热沃丹。” “对,据说还在推销他的债卷。” “这就奇怪了。”盖萨上校的笑容颇为玩味:“那白山郡里这支骑队是谁在指挥?” 哈德森上尉轻哼一声:“可能是叛匪蒙塔涅新近提拔的人,据说他手上有不少杜萨克。” “依我看,你的线报问题不小。” “是热沃丹城内大户送来的情报。”哈德森上尉皱起眉头:“他们不至于投靠叛匪。” “行吧。”盖萨上校哈哈一笑:“传令下去,吃饱喝足,继续向热沃丹进军!” …… 虽然屁股上着了火,但盖萨上校根本不为所动。 留下两个百人队驻守浮桥,白山郡大军再次开拔。 拳头没有改变路线,仍旧挥向热沃丹。 而这一切,都被温特斯看在眼里。 因为他就在漫云谷。 准确来说,是在漫云谷与驼松街之间的森林。 而且他带着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的部队——目前被整编为第一、第二、第三百人队。 宣布热沃丹戒严之后,温特斯星夜赶赴漫云谷,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三支百人队汇合。 安德烈的骑队能够牵制住白山郡大军,当然是最好。 如果骑兵队做不到,那温特斯就亲自上阵。 铁峰郡的纵深远比白山郡大,漫云谷离热沃丹150公里,离鸢花堡不到60公里。 屁股上的火要是不足以动摇白山郡驻屯官,那就再狠狠捅上一刀。 所以白山郡大军离开漫云谷之后,温特斯又耐心地等待了整整一天时间。 直到尾随敌人侦察的夏尔返回。 “下营了!”夏尔的声音难掩兴奋:“不出您所料,他们在三十公里外扎营,就在驼松街和漫云谷之间。” “走!”温特斯提起军刀,踩镫上马:“随我击破浮桥守军!” 林地里的士兵纷纷起身,军令严禁开口说话,于是战士们使劲捶打着胸膛。 “砰!” “砰!” “砰!” 沉闷的声音如同天神擂响战鼓,鸟雀被惊得成群飞起。 进入铁峰郡就是到了敌境,温特斯托测白山郡驻屯官不会强行军。 所以漫云谷和驼松街之间的六十公里,他们会分成两天走完。 现在,白山郡大军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位置。 他们距离鸢花堡大约九十公里,距离热沃丹则是一百公里左右。 他们正位于热沃丹到鸢花堡路线的中点——稍微更靠近鸢花堡。 选择这一时机发动,温特斯几乎是在挑逗白山郡驻屯官。 因为他们的位置刚刚好。 如果再走一天抵达驼松街,说不定白山郡指挥官脑子一热,不管不顾就直奔热沃丹去了。 目光扫过他最精锐的部队,温特斯举起军刀,林中的擂鼓声霎那间消失。 向着浮桥的方向无声劈下,温特斯.蒙塔涅一马当先冲出森林。 他的旗手海因里希第二个冲出森林,三支百人队紧随其后。 三对二,还有温特斯这样一名强悍的施法者,浮桥的守军一触即溃。 温特斯没时间追击残敌,过河之后,他一把火将浮桥烧得干干净净。 …… 盖萨上校带领部队再回到漫云谷时,迎接他们是浮桥遗骸以及留守部队残兵。 他们在河边找到负责防守浮桥的马特中尉。 马特中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脸色惨白,身体一个劲发抖。 他盯着他的靴尖,嘴里念叨着:“厉害……真的好厉害……” 马特中尉抵抗到最后一刻,眼见守军彻底溃败,他纵身跳进安雅河才逃得一条性命。 “毛毯。”盖萨上校看向哈德森上尉:“还要酒。” 盖萨先给他的百夫长裹上毛毯,又倒满一杯烈酒。 他挠了挠后脑勺,严肃地问:“你能否确定,昨晚带兵突袭的是温特斯·蒙塔涅?” 马特中尉一口气喝干整杯烈酒,握着空酒杯的手仍在止不住颤抖:“不能确定。” 盖萨上校等待着百夫长继续往下说。 马特中尉喉头翻动着,明明刚喝下一整杯酒,他嘴里还是发干:“那个家伙杀人就像打靶子,根本没有感情……杀、杀、杀……到处都是血……宫廷法师也不过如此吧?” 盖萨上校的脸色变得凝重,他默默给百夫长又倒满一杯酒。 “我不知道那人是不是蒙塔涅。”马特中尉又是整杯灌下:“但那个人……应该是只能是他……” 中尉猛地抓住上校的手,酒杯摔在石滩上,他眼中满是恐惧:“您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那个家伙能冲进方阵把您杀了!他肯定能做到这点!您一定要小心!” 盖萨上校拍了拍百夫长的手:“放心,你好好休息,放心吧。” 马特中尉又回到他的世界里,眼睛盯着靴尖,嘴里小声念叨:“好厉害……怎么会这么厉害……” 盖萨上校走到一旁,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底是怎么搞得?”哈德森上尉紧咬着牙:“能把马特给搞废掉?” “什么搞废掉?”盖萨上校瞪了下属一眼:“等回鸢花堡,我带那孩子吃点好的、喝点好的,再泡泡澡,自然就好了。” 盖萨上校向麾下的百夫长们通报过: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据信是一名强力施法者。 但是任谁也没想到会强到这种程度,能把一个大活人吓成这副模样。 就在河畔空地,盖萨上校临时召集全体百夫长开会。 说明最新情况之后,上校使劲抓着下颌胡须,分析道:“跟据描述和战场勘察来看,蒙塔涅的作战模式很单一,全是直接杀伤。他应该是不会使用毒烟术等间接杀伤法术,所以除火枪手继续集中使用之外,其他反魔法作战配置统统解除。” 百夫长们沉着脸点头,马特的惨样令他们也不禁胆寒。 “军官和军士身上能标明身份的物件,一律拿掉。军旗也收起来。”盖萨上校眯起眼睛,向百夫长们下令:“你们都去换成便服,脸上搞得脏一点。从此刻起,只以小军鼓和军号传递命令。” 让军官混进士兵之中,必然会降低指挥效率。但也降低了军官被施法者优先击杀的可能性。 这是一个取舍问题,没有百夫长会质疑盖萨上校的判断。 “作战继续吗?”哈德森上尉眯起眼睛,笑容冷峻:“长官。” “继续!蒙塔涅也许是个不错的施法者。但我看他的脑子,肯定是与赫德蛮子打仗时被搞坏了。先用这套玩意收拾罗纳德,现在还想再用它对付我。” 光头男人一拍大腿,肆意大笑:“真是他妈的瞧不起人呐!” 他的百夫长们扶着刀剑,同样面带笑意、眼露凶光。 盖萨上校猛地起身,恶狠狠下令:“此战,我们的目标仍旧是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一人。击毙他,叛军自然土崩瓦解。放走他,叛军还会卷土重来。热沃丹,不去也罢!他敢进白山郡,那就别走了!” “Uukhai!”百夫长们捶打胸甲,齐声大吼。 安雅河西岸。 白山郡士兵扯下马车蒙布,半数的辎重马车装着的不是粮食,而是另一座浮桥的预制构件。 新浮桥以两倍于第一座浮桥修筑的速度向着东岸延伸。 盖萨中校带来两座浮桥,就等叛军首领入彀。 白山郡,已经成为陷阱。 温特斯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他正忙着抢邸报。 齐柏尔上校暂时也不知道这一点,他正被一座堡垒挡住去路。</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甫一渡河,温特斯立即指挥部队直奔鸢花堡。 他走大路、唱凯歌、旌旗鼓号一应俱全,堂而皇之地行军,丝毫没有掩饰踪迹的欲望。 安德烈的骑队也赶来与他会合。队伍里有步有骑,声势更加浩大。 然而局势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乐观。 剑还悬在头顶,系着剑的线随时都会断掉。 战场此刻被迷雾笼罩,能看到得越多,离胜利就越近。 温特斯手上的侦骑已经尽数部署,安德烈的骑队也出动大半。 因为不断夺取军马并集中使用,所以比起新垦地驻屯军,温特斯反而拥有骑兵优势。 除三骑前驱探路之外,其余骑兵都在密切监视白山郡驻屯军的动向。 根据温特斯的筹算,如果敌军回援,他至少能赢得两天的时间差。 首先,白山郡驻屯军返回漫云谷需要一天。 其次,他们没有桥。 毁桥容易造桥难,修桥比造还麻烦,至少能再拖一到两天。 这是一着险棋,因为没人敢担保敌军指挥官究竟会如何决策。 战争是博弈的艺术,温特斯已经落子,接下来轮到对手。 对手如何应对,那是对手的事情,他没法控制。 但战局危如累卵,不行险,赢不成。 “掉头回援?”温特斯在地图板上写写画画,心中默想:“还是咬牙杀向热沃丹?” 手里信息太少,他对白山郡上下情况了解很有限。 罗纳德少校那里,一句话也套不出来。少校压根不开口,他拒绝与叛军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温特斯只能从公开渠道获取情报。 他知道白山郡驻屯官是一位上校,名叫[盖萨·阿多尼斯],仅此而已。 至于对方性情如何、作战风格什么样、资历几许,他一概不知。 就听说盖萨上校似乎很喜欢钱,而且善于敛财。 “盖萨·阿多尼斯。”温特斯默念对手的名字,琢磨着:“阿多尼斯?上古语中[英俊]的意思。似乎是位美男子?” 心中分神,手劲使得太大,石墨条“咔哒”折断。 对此,温特斯习以为常。他收好断条,又取出一根新的。 用石墨条绘图、速记远比羽毛笔方便,就有一点不好——石墨太脆,稍有不慎便会折断。 温特斯挺直腰板,将四周的地形都记在眼里,继续在地图板写画。 马鞍颠簸,他笔下的线条也歪歪扭扭。 行军路上条件有限,晚上还要再重新绘制详图。 占领热沃丹后,蒙塔涅绘图员终于不必再为石墨发愁。 热沃丹货架的石墨被他扫荡一空,他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所以现在无论到哪里,温特斯都会尽可能记录周围的地形。 杰士卡中校的地图集已经很久没更新,他正在努力填补约翰·杰士卡的十二年空白。 夏尔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报信:“哥!前面就是鹿角镇!” 温特斯叹了口气,收起地图板:“后边有消息吗?” “呃。”夏尔挠了挠头:“还没有。” “好罢。” “那鹿角镇怎么办?”夏尔兴奋地问:“打吗?” “废话。”温特斯微笑着抽出手杖,敲了夏尔脑袋一下:“来都来了,哪有见肉不吃的道理?” …… 新垦地行省整体上是欠发达地区,铁峰郡属于欠发达地区的欠发达地区,是欠发达的比较级形式。 同属边疆行省,白山郡比起铁峰郡要富裕得多,她是贫穷大家庭中境况较好的小家庭。 最明显的地方便是道路。 进入白山郡,温特斯马上就感觉到“路”要好走许多。 铁峰郡主要是夯土路,有些地方连夯土路也没有,走得人多了就是路。 而白山郡竟然有硬路面的固治道,一看就是军队的手笔。 没想到敌人的指挥官——素未谋面的盖萨上校——居然还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驻屯官,这令温特斯颇为羞愧。 毕竟蒙塔涅驻屯官(自领)还没给铁峰郡百姓真正做过什么实事。 温特斯心里暗暗较劲:等什么时候能松一口气,他也要给铁峰郡铺上硬面路。 虽然对“英俊”上校心生敬意,但并不妨碍温特斯攻破英俊上校治下村镇。 来都来了,也不能白走一趟。铁峰郡的财政目前有些吃紧,能补贴些家用总是好的。 所以温特斯毫无心理负担地炸开了鹿角镇的大门。 这也是白山郡不同于铁峰郡的第二点: 比起温特斯治下的“光棍”小镇,白山郡城镇不仅人口更多,且不少镇子筑了城墙。 安德烈的骑队奈何不了有城墙的镇子。 等与温特斯合兵之后,别说是有墙的小镇,就算是鸢花堡两人也能敲一敲。 温特斯手上有二十具“破城钟”,专门带来砸龟壳。 鹿角镇修筑一圈木墙是为防备土匪流寇,从未想过某天会面对一支军队。 警钟刚刚响起,民兵还在奔走集结,城门就“轰”的一声被炸开。 一队骑兵呼啸冲入鹿角镇,镇民被吓得四散奔逃。 鹿角镇的民兵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出武器。 他们走出家门,却发现镇上的人早已跑得精光,到处都是陌生的士兵。 于是他们二话不说转身回屋,搬家具、堵房门。 对于“突袭、抢劫、走人”的流程,安德烈亚·切利尼中尉已经颇有心得。 摧垮意志比挥刀砍杀更能发挥骑兵的作用。 三十骑兵能驱赶数百平民落荒而逃;百骑环绕,则可裹万众。 安德烈的骑兵先去查封辎重仓库,然后占领镇公所和治安所。 等温特斯进城的时候,活已经办完了。 还是老样子,辎重仓库里面空空如也,连耗子都没有。 温特斯和安德烈一商量,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头,敌人恐怕是早有准备。 “想拖垮我们,那他是痴心妄想。”安德烈冷笑:“人还能被活活饿死?” 除武器、弹药和七天干粮之外,攻入白山郡的部队什么都没带。 温特斯手上这支部队的情况类似罗纳德突袭狼镇的部队,同样是舍弃辎重换取速度。 但是白山郡远比铁峰郡富饶,就地征募粮食要容易的多。 温特斯也有些奇怪,他再次向漫云谷方向派出三名骑兵,侦察敌情。 夏尔哭丧着脸跑过来,拿着几份邸报。 “没找到新的,最新也是上个季度的。”夏尔说。 邸报,也叫[纪闻],是新垦地军团向下辖单位公告式的官方通报。正常一个季度一期,有紧要大事时也会增刊。 温特斯最早知道新垦地军团有这种信息渠道,还是在与梅森学长初次相见时。 他如饥似渴地需求着情报,而邸报是最好的公开情报来源。 不过邸报买不来,只能去新垦地军团的地盘抢。 温特斯接过邸报,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没关系,都带着。旧邸报也有用,有多少拿走多少。” 夏尔抬手敬礼,转身要走。 “等等。”温特斯叫住夏尔:“让你把鹿角镇的生意人都找过来,怎么不见人?” 夏尔苦着脸说:“镇上的老百姓混在一起,甄别不出谁是商人。” “这还不简单?带着火把去,把人叫到一起,一个接一个商铺问。懂了吗?” 不自觉站出来,就他们的商铺都烧光,带着火把去。” “懂了,懂了。” “事前同他们讲清楚,就是问两句话,不会害他们性命。” “是。”夏尔使劲点头,走了。 温特斯找了个光线好的地方,继续看邸报。 “不都是旧的吗?”安德烈的右手揣在怀里:“还有用?” “有用。”温特斯头也不抬地回答。 “有什么用?” “纪闻的内容主要是政策、战争、议院的辩题、民事刑事案件,还有些宗教庆典的消息。”温特斯翻过一页:“目前来看,新垦地军团名义上还是效忠诸王堡。因为邸报里对诸王堡的称呼还是‘至高无上的共和国’。” “亚当斯,墙头草一样的东西,就想着见风使舵、看机下注。”安德烈不屑地轻哼,又问:“可这不都是上个季度的?” 温特斯理所当然道:“要是军团与诸王堡裂的话,应该有增刊吧?” 安德烈哈哈大笑。 “咱们也应该办一份邸报。”温特斯边看边说:“这东西还是蛮有用的。” “好啊,回去就办。” 温特斯叹了口气:“如果我们能占住热沃丹的话。” 温特斯又往后翻了一页,突然眼前一亮:“南山镇农夫偷割军马场草料,军事法庭判处两人苦役?” 安德烈的耳朵也一下子竖了起来:“军马场?!” “南山镇。”温特斯咀嚼着这个名字,取出地图集:“好像就在白山郡!” 两人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图地翻找。 “还真在白山郡!”找着找着,安德烈忽地狂喜大喊:“就在南边!” 温特斯接过地图,他先是惊喜,后是疑惑:“地图没标明?白山郡有军马场,那敌军为什么不见有骑兵?” “军马都被征走了呗!而且这地图太老,没标明也正常。”安德烈一拍大腿,发自内心的高兴:“咱们说什么也得去拜访一下。适龄军马可能没有,但马驹、种马也是好东西嘛!” “好。”温特斯被安德烈的喜悦所感染,微笑着说:“去拜访一下。不过铁峰郡好像没人操持过军马场,得把军马场的职员也抓走。” 安德烈不以为然:“梅森学长不是养过猪、管过劳役牧场?让他去弄嘛。” 四目对视,两人不可抑制地大笑,越笑越开心。 夏尔押着鹿角镇的商户,远远就看到蒙塔涅上尉和切利尼中尉面对面蹲着,不知在傻乐什么。 “上尉!我把人带过来了!”他大声提醒。 温特斯和安德烈急忙起身,整理仪容。 好在鹿角镇商户们被吓得要死,也人没注意到两人的失态。 “先生们。”温特斯轻咳一下,对战战兢兢的商人们和善地说:“买卖人消息灵通。叫你们来,是因有些事情想问。只要诚实回答,我保证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 鹿角镇商人们点头如小鸡啄米。 “从你先说。”温特斯的手杖指向在场年纪最大的商人。 对方不明所以:“您……您还没说想问什么?” “不用管我想问什么。”温特斯的语速不紧不慢:“你只管说,听到我想问的,自然就会放你走。” 老商人哑口无言,好一会他才又壮着胆子问:“从哪说起?” “就从最近、最大的事说起。” 老商人嘴唇开合,费了好大力气才开口,一开口就惊到温特斯和安德烈:“赫德蛮子又来了。” “继续说。”温特斯不动声色与安德烈对视。 从安德烈紧绷的脸颊和惊疑的眼神中,他看到和自己同样的情绪。 老商人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九月中旬——差不多是巴德和梅森百人队“全军覆没”的时候,赫德劫掠大军再次东侵。 显然,年初攻入帕拉图的赫德部落抢得盆满钵满,令其他部落万分眼红。 “蛮子从烬流江两岸同时杀过来,数都数不清啊!”老商人越讲兴致越高。 “嗯。”温特斯淡定地点点头:“往下说。” 什么“同时从两岸杀过来”? 什么“数都数不清”? 在场没有比温特斯更了解赫德诸部内幕的人。 分明就是两伙赫德劫掠战团,分别从烬流江南岸和北岸进入帕拉图。 因为赫德诸部自身也在互相攻杀,所以两伙抢劫犯干脆分开行动,免得碰面闹出流血冲突。 而且怎么可能“数不清”?三大部有多少家底温特斯早已猜出大概。 哪个部落敢倾巢出动?不怕被抄了老营? 不过这条情报依旧非常有价值。 老商人谈性愈浓,继续大讲他也是道听途说、不知倒了几手的消息: 北岸的蛮子杀进江北行省,听说与“叛军”打得不可开交; 南岸的蛮子杀进镜湖郡,被英明神武的亚当斯将军以及诸王堡派来的援兵击败。 [镜湖郡隶属新垦地,位于行省最北端、毗邻镜湖,地理条件优越、交通方便,是新垦地最富庶、人口最稠密的郡] 温特斯摩挲着下巴,这半真半假的消息变得越来越有价值。 赫德诸部大举东侵劫掠,不仅没有诱发红蓝蔷薇的新一轮大战,反而缓和了局势。 没有什么比“共同的敌人”更能团结帕拉图人。 最有趣的是“诸王堡派来的援军”,根本就是红蔷薇的部队开进新垦地。 “看来总归还是亚当斯的头更痛一点。”温特斯觉得有些滑稽,他面无表情点头:“继续往下说。” 换成其他商人,讲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 什么“诸王堡有一名将军被暗杀”、“听说是为女人”、“血夜”,讲得有鼻子有眼,讲述者仿佛就跟着刺客经历全程。 做烟草、陶器、羊毛生意的商人们大倒苦水,新垦地的经济作物运不出去,都压在他们手里。 做进口买卖的商人跟着抱怨,外面的东西进不来,他们的生意也惨淡至极。 两方人越讲越激动,为争夺“谁更悲惨”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大打出手。 新垦地一向靠卖出农作物、购入不能生产的东西为生,而两条生命线如今都被战火阻断。 温特斯拿着小本子,边听边记。 鼓点般的急促马蹄声传来,侦骑军士冲到温特斯面前滚鞍下马,附耳向温特斯汇报。 鹿角镇商人们见证了叛军指挥官的情绪变化,从平静冷漠到开怀大笑。 侦骑军士只说了一句话:“他们来了。” 温特斯的回答只有一个词:“好!” 白山郡驻屯军掉头回援,天大的好事。 如果那位盖萨上校头脑发热,朝着热沃丹猪突猛进。 那温特斯就只能放弃热沃丹,然后抄了鸢花堡看看能否弥补损失。 热沃丹兵少、人心不齐、城防不堪一击、军械也极度匮乏。 新编步兵团全员都在用短矛,因为找不到长而直的矛杆,也没有足够多的钢铁。 只有骨干士兵才配发刀剑头盔。 火枪从罗纳德那里缴获来几十杆,然而以新编步兵团的兵员素质根本发挥不出威力。 他们只敢端在手里打,而不敢下巴贴在枪托上开火。 弩更少,一只手就能数完。 单体弓倒是从武库里抄出上百具,但罗纳德都不用这玩意,温特斯更不可能用。 温特斯手上的无地农民,能开弓放箭的人压根没几个。 这种部队只能打顺风仗,一群人大喊大叫冲上去。 要是他们觉得能打赢,一个赛一个勇敢。 要是他们觉得打不赢,眨眼就能跑得精光。 以热沃丹的情况,若是被两路大军合围,就算老元帅来指挥也是死局。 而且老元帅从一开始就不会打这种仗。 想赢,就必须牵制一路、打一路,打垮一路,另一路也就不敢再来。 从一开始,温特斯的计划就是牵制白山郡,迎头痛击沃涅郡。 但若他没能牵制住白山郡驻屯军,对方不管不顾奔向热沃丹。 那温特斯就只能采取备用方案: 让出热沃丹,撤到圣乔治河以南、撤到狼镇,乃至撤到大荒原去。 反正他在热沃丹没什么瓶瓶罐罐,丢掉、砸碎也不可惜。 热沃丹的仓储早就被清空。粮食大多给巴德带走。钱,温特斯花得一干二净。 只要敌人敢去热沃丹,他就敢打鸢花堡。 彼此互捅一刀,看看谁流得血更多、谁更疼——无论温特斯怎么算,都是白山郡更疼。 安娜不肯提前撤走,为此温特斯把小狮子留在热沃丹。 如果局势恶化,他请求小狮子带着女眷们直接进入无人区,托庇于赤河部。 小狮子意外被温特斯托付家人,鼻子有些发酸,难得给温特斯一次熊抱。 好在上述种种都没有发生。 温特斯舍得在热沃丹的瓶瓶罐罐,看来盖萨上校舍不得他在鸢花堡的瓶瓶罐罐。 “好!收拢部队,准备开拔。”温特斯抚掌大笑,向安德烈和部下们说:“剩下就看A先生和B先生的本事了。咱们想想办法,试试能否再带着这位‘英俊’上校散散步。” …… 白山郡部队转头回援的消息向着四面八方扩散。 留在铁峰郡境内,监视白山郡驻屯军的杜萨克第一时间把情报送回热沃丹。 温特斯也派出侦骑乘船渡河,往热沃丹带去消息。 至于白山郡部队,盖萨上校也派出传令兵,给沃涅郡驻屯官齐柏尔上校送信。 在信里,盖萨上校说明了他的计划:“关键非在热沃丹,叛军长着腿,随时可以弃城而走。关键在于歼灭对方的主力部队,关键在于击杀叛军首领温特斯·蒙塔涅”。 “消灭二者中任意一样,叛军必将不攻自破。” 所以盖萨上校敦促齐柏尔上校“暂时撤出铁峰郡”,继续在两郡边境“牵制叛军大部”,等待白山郡方面的消息。 “成败不在一时,如我部歼灭敌之主力,则热沃丹传檄可定。如我部未能歼灭敌之主力,再行两路合围不迟”。 …… 盖萨派出传令兵,便立刻指挥部队,向着漫云谷急行军。 因为信息传递不可避免的延迟。 当温特斯得知敌人班师回援,白山郡部队的第二座浮桥已经接近贯通。 与此同时,盖萨上校的传令骑兵也抵达沃涅郡驻屯军大营。 见到传令兵时,齐柏尔上校正心烦意乱。 沃涅郡和铁峰郡之间由森林和山丘隔开,再适合伏击不过。 所以齐柏尔上校极其小心谨慎,生怕钻进叛军圈套。 结果叛军没有任何布置,却在森林尽头用“锤堡”挡住他的去路。 情报里说,锤堡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木质堡垒,低矮又老旧。 但是他面前的这座“锤堡”,可完全不是情报里说的那个“锤堡”。 挡住他的锤堡虽然面积不大,然而深壕、高墙、棱堡一应俱全,活脱脱一座袖珍版星型要塞——肯定是有人推平旧锤堡,又造起一座新的。 最可恨莫过于叛军居然还有大炮。 虽然看起来像木炮,但木炮也不是齐柏尔手下这群新兵能挡得住的。 对方架在墙上的木炮打出两轮交叉霰弹,沃涅郡的新兵就哭爹喊娘地溃败下来。 齐柏尔上校正在认真考虑,要不要绕过这块硬骨头,直取热沃丹。 “秃子让你来干嘛?”齐柏尔上校没好气地问传令兵:“他到哪里了?按时间来算,我应该见到他,而不是你!” 传令兵有些尴尬地回答:“盖萨上校,他……他回白山郡了。” “什么?”齐柏尔勃然大怒。 传令兵连忙把信交给齐柏尔上校:“上校说,让您先回沃涅郡等着他的命令。他让您来,您再来。” 对方居高临下的口吻,令齐柏尔上校怒不可遏,但他不想和一个小小传令兵计较。 他撕开信封,一目十行地扫过内容。 信纸是真的,上面的花纹由特殊工艺制作,没法伪造; 藏在句首段末的暗号也没错; 而且齐柏尔认识盖萨的笔迹。 确认这封信不是假的,令齐柏尔上校愈发暴怒,他拍案怒喝:“他是个上校,我也是个上校!盖萨·阿多尼斯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传令兵不敢应声,把头垂得更低。 帐篷里的其他军官也是如此,没人敢触齐柏尔上校的霉头。 “秃子还说了什么?”齐柏尔上校喝问。 “上校说……说如果他毙杀匪首蒙塔涅,热沃丹也就不用打了。” “好哇!好哇!”齐柏尔怒极反笑:“功劳他拿,苦活我干,是吧?是不是?” 帐篷里愈发安静。 “传令!第一大队继续围困锤堡!”齐柏尔大吼:“第二、三、四大队,随我前往热沃丹。” 沃涅郡的百夫长们大惊失色。 “不行!”萨莱上尉——沃涅郡首席百夫长——情急之下竟直接顶撞长官:“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齐柏尔上校拳头紧紧攥着,冷笑反问。 萨莱上尉自知惹恼了驻屯官,但他必须得阻止对方愚蠢的计划:“长官,临阵分兵是大忌,光凭我们四个大队的兵力,不足以对叛军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还请您三思啊!” 齐柏尔上校的拳头一下一下砸着桌板,就像在敲击众人心脏。 “叛军主力已经被匪首蒙塔涅带走。”齐柏尔咬牙切齿地问:“你的意思是说,剩下一堆歪瓜裂枣,我也对付不了。你是这个意思吧?” “属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萨莱上尉急得快要落泪:“如果我们留下一个大队围困锤堡。就等于叛军用六分之一乃至八分之一的兵力,牵制住我们四分之一的兵力。那样,我们就没有什么兵力优势可言了!还是按照盖萨上校的计划,更加稳妥。” 齐柏尔上校猛然拔出佩剑,狠狠劈向行军桌。 剑刃深深陷入桌板,桌板下方的支架撑不住,碎成几段。 “天杀的秃子!”齐柏尔胸膛剧烈起伏着,破口大骂。 帐篷里就像死一样寂静,其他人连气都不敢喘,只能听见上校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齐柏尔上校才平静下来。 “撤!”他恶狠狠地下令:“撤回钉锤堡去!” 帐篷里的几名尉官松了一口气。 “是,我这就去通知大家。”萨莱上尉高兴地抬手敬礼,转身离开。 齐柏尔上校拿出钱袋,点也不点就丢给盖萨的传令兵。 “滚吧。”齐柏尔上校坐回椅子,他现在甚至比刚才还生气。 他看到盖萨的传令兵打开钱袋,似乎在清点钱币。 这令齐柏尔上校的怒火愈发炽热,但他不想为难一个普通传令兵。 于是他闭目养神,干脆眼不见为净。 下一秒,传令兵手里的银币一闪,飞向齐柏尔上校的额头。 速度接近每秒两百五十米的银币轻易切开皮肤,与齐柏尔的头骨对撞。 坚硬的头骨被撞开一个缺口,银币钻了进去,在柔软的脑组织中翻滚,形成一个瞬时的巨大空腔。 最后撞击到颅骨另一侧,又反弹回来。 齐柏尔身体一滞,猛地向后仰倒。 帐篷内的其他军官尚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在几个呼吸间被金币和银币依次点名。 传令兵垂下头,向着死去的军官们默哀。 哀悼很短暂,传令兵取下尸体上的佩剑——他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入营时都被搜得干净——随后把油灯放在帐篷旁边。 火蔓延得很快,中军大帐迅速被烈焰吞没。 传令兵提着佩剑离开帐篷,滚滚声浪扫向四面八方:“驻屯官已死!投降不杀!” 令人胆寒的军号声则从四面八方传来,作为对这一记爆音术的回应。 “中校得手了!”堂·胡安的面部肌肉都兴奋到抽搐,他一跃而起,拔剑大吼:“杀!” “杀!”铁峰郡步兵团的士兵们呐喊着壮胆,咬牙冲向敌人的军营。</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轻视 铁峰郡步兵团第二百人队的士兵[彼得·布尼尔]不知道往哪走,他的百夫长[塔马斯]也不许他多问。 布尼尔在旧语里意为矮子,见他生得矮小,某位听见“彼得”头就痛的军官便愤怒地用这恰如其分的副名给他登记。 出发前,每人领到一根木棍,矮子也领到一根。 百夫长严令所有人像马戴嚼头那样咬住木棍,不准掉出来,掉出来就吃鞭子。 没有战前讲演,面庞阴沉的百夫长只吐出一句话:“你们值不值三百亩,就看今天!” 言罢,他一挥手。 咬住木棍,矮子扛起长矛出发。 队伍在森林里行进,没有道路可言,稍有不慎就会失散。 矮子这队士兵曾跟着百夫长趟过两次老林,当时不知有什么目的,现在想来大概是在为今天做准备。 树木茂密的枝叶不仅加大行军难度,而且给了很多人开小差的机会。 矮子眼睁睁看着前面的同伴丢掉武器,跑进栗子林不见踪影。 但是矮子没跑,他不敢,而且他惦念着那三百亩地。 于是他加快脚步,跟上更前面的人。 队伍最终在一片树林停下,不知是哪里,也不知要干什么,更看不见敌人。 百夫长让所有人卧倒,他一个接一个俯耳告诉: “号声一响就给老子往前冲,见到没有红围巾的人就给老子狠狠杀!三百亩!记住!三百亩!” 要动真格的了,矮子趴在地上,口干舌燥,手脚发麻。 他就是个胆小本分的农夫,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连猪都没杀过,更别说杀人。 杀人可是要下地狱的啊! 但是,三百亩,那可是三百亩……做梦都不敢想。 他渴望听见号声,又害怕听见号声。 不知等了多久,催命般的冲锋号终于传进他耳朵。 林中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不少人握着长矛脑子一热就冲了出去。 矮子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他的手脚不听他使唤。 他是真的怕,怕得要死。 给上一位大官当兵的日子里,他只得到每天两块黑面包。 所以放下武器投降时,她一点负担也没有。 相反,不用打仗令他倍感轻松。 给现在这位大官当兵,除了面包以外,他还得到三枚银盾。 银币此刻正藏在他贴身的暗兜里,硌得他肋骨发疼。 可是三枚银盾哪有命值钱?打仗可真的是会死人的! 矮子可不确定他能上天堂,他不是很虔诚,也从未给教堂捐过钱粮。 就算主宽容,允许他上天堂,但能晚去还是尽量晚去的好。 更何况他已经把三枚银盾揣进怀里了…… 他还领到一张授田纸,他把那张薄纸和银盾小心地放在一起。 矮子想要地,想要得发疯,可是他还没真正领到土地。 三百亩只存在于描述中,矮子没有立过界碑、划过沟垄。 也没有人指着一块地,实实在在地告诉他“这里就是你的地,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就是你的。” “万一是在骗你?”心中有一个声音在拼命说服矮子:“谁知道会不会真给你发地?哪有老爷会好心?躲着,就在这里躲着!等仗打完再出去!” 另一个声音则不停念叨着:“三百亩,那可是三百亩!拼了啊!” 突然,矮子后背火辣辣的疼。 他回头,百夫长塔马斯怒不可遏的脸出现在他眼里。 手握葡萄藤鞭子的塔马斯狠狠抽打趴在地上的矮小士兵,咆哮如雷:“孬种!废物!冲啊!用你的猪眼睛看看!咱们要赢了!冲上去就赢了!冲上去就是白拣三百亩!白给你三百亩你都不要!” 矮子被打得惨叫不止,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小团,不住地求饶。 百夫长塔马斯一下一下狠抽,藤鞭都承受不住,“嘎吱”一声断成两截。 塔马斯的胳膊也在颤抖,他把剩下的半根藤鞭砸向矮小士兵,伸手就要拔刀:“给你三百亩你不要!好!操你妈!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矮子手指抠着泥土,挣扎着爬起身。 疼痛、羞耻、贪婪、恐惧、仇恨……他的脑子快要被搅成一锅烂粥。 “啊!!!”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嚎叫从矮子胸膛传出,这个老实巴交的农夫双眼血红、赤手空拳冲出森林:“杀魔鬼!三百亩!” 其余怯战者或是被矮子的狂热所感染、或是害怕军法、或是念叨着三百亩、或是都有,纷纷喘着粗气站起来。 “前面都是魔鬼!来抢你们土地的魔鬼!杀!杀魔鬼不算杀人!”塔马斯提着军刀厉声咆哮:“谁他妈不上,老子在这就弄死你!” “杀!”人人面目狰狞,呐喊着冲向魔鬼所在之处。 …… 堂·胡安从不害怕打仗,相反,打仗能让他亢奋到成瘾。 但是此战,他第一次感到焦虑。 敌人的布置很有章法,营盘以双层木栅环绕,步哨更是早早就撒出去。 为了隐藏行迹,胡安不得不将出击阵地设立在一里地之外。 但他还是撞上了敌人的哨兵,万幸对方的哨兵也被吓了一跳,还没来得示警就被击杀。 超过一里地的冲锋距离,不说跑到地方士兵还剩多少力气,仅是在森林跑一里而不偏离方向就没几个人能做到。 所以堂·胡安在豪赌,天平的一边是鲁莽突袭的种种劣势,天平的另一边是敌军士兵脆弱的战斗意志以及莫里茨·凡·纳苏。 原定计划是等待敌军分兵,再于锤堡和热沃丹之间的野地打一场伏击战。 但是敌军指挥官异乎寻常的谨慎,打起仗来一板一眼。 这令堂·胡安吃不准对方是否还会分兵。 通过观察敌军对锤堡的几次失败进攻,堂·胡安中尉断定敌军士气低下、缺乏战斗意志。 于是他决定采用更危险的作战计划——不管敌人是否分兵,就在锤堡前方歼灭他们! 成功拦截盖萨上校的信使更是给他一个天赐良机。 堂·胡安没有提议“借机斩首”,或许是他没想到,或许是他不愿意。 但莫里茨中校自己提出了这凶险的计划。 莫里茨以中校之尊,自愿冒生命危险去刺杀敌军指挥官,让所有人倍感意外的 堂·胡安更是感动至极。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莫里茨一如既往地散漫笑着:“既然他们能派施法者伪装成信使暗杀,我们也可以试试嘛。” 胡安提着军刀在林间狂奔,心中默念:“可不要出事,中校。” 冲出森林,豁然开朗,果不如他所料,只有寥寥几人跟着他准确跑到敌人军营旁边。 铁峰郡步兵团的阵型经过一里地的越野冲锋之后已经支离破碎。 不少士兵跑出森林、站在路上发现敌人军营离着他们还有三四百米。 还有士兵竟跑到了锤堡后边。 “操!想什么呢?”胡安怒骂:“拔木桩!” 他第一个冲向木栅,其他士兵如梦初醒跟了上去。 用随军携带的木桩以两拳间隙插在地里,尖头冲外,就是木栅——教科书一般的临时营地防御工事。 敌军有内外两圈木栅。 堂·胡安刚在外圈木栅上拔出两人宽的缺口,营地里的敌军就跑了过来。 有敌人朝堂·胡安等人开弓放箭。 敌人的弓的力道很弱,箭歪歪扭扭地飞着,但是仍旧吓得铁峰郡士兵惊慌不已。 箭矢嗖嗖从身旁飞过,他们纷纷转身逃跑。 “[污秽到极点的愤怒脏话]!”堂·胡安气得大骂:“老子都没跑!你们跑什么?督战队在哪?” 督战队没回应他,因为督战队也跑偏了。 堂·胡安哇哇大叫,他举起军刀,一把拽倒一名逃跑士兵,竟是要亲自督战。 林中传来不似人声的嚎叫,所有人不分敌我都为之一惊,连堂·胡安也愣了一下。 嚎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 一个矮小士兵赤手空拳从枝叶间冲出——任谁也想不到,令听者无不胆寒的战嚎竟是来自这样一个矮小男人。 矮小士兵闯入两道木栅之间,发疯般拔着木桩。 敌人朝他射箭,他也不躲。 “杀魔鬼!”他拔掉一根木桩,就大吼一声:“杀魔鬼!” 逃跑的铁峰郡士兵有不少停下脚步,犹豫起来。 趁此机会,堂·胡安做完了他要做的事,他一刀劈死逃兵,厉声叱令:“谁敢逃!就地格杀!” 森林里跑出越来越多的铁峰郡士兵。 大部分人最开始就没跟着堂·胡安冲锋,趴在地上很容易,站起来很难。 所以他们趴在地上,想就这样捱到胜利或失败。 全赖百夫长和军士们的斥骂、鞭子和三百亩,惊恐的士兵们才起身投入战斗。 生力军裹挟着想要逃跑的士兵杀向敌营,对于缺乏意志的部队,人数就是胆量。 眼见身旁都是自己人,最怯懦的士兵也凭空生出三分勇气。 铁峰郡士兵一窝蜂跑向栅栏,跟着矮小士兵拔木桩。 “喊!给我老子他妈喊起来!”堂·胡安怒吼。 情绪激烈到极点,但事堂·胡安的思维异常冷静。 他心知敌我双方都是乌合之众,全凭一股气势打仗。 只要能表现得像是能打赢,就真的会赢! 堂·胡安高举还在滴血的军刀,引导士兵们呐喊:“杀!杀!杀!” “杀!”铁峰郡士兵拔下外圈木桩。 “杀!!”铁峰郡士兵拔下内圈木桩。 “杀!!!”铁峰郡士兵如洪水般涌入敌营。 “沃涅郡驻屯官已死!”堂·胡安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投降不杀!” “死!”铁峰郡士兵红着眼睛吼叫:“杀!” …… 负责防守锤堡的理查德·梅森带领他的炮队赶到时,铁峰郡步兵团已经突破栅栏,杀进敌营。 双方在帐篷和火堆间混战。 没有制服,几乎很难分清敌我。 绝大多数互相拼杀的士兵都没有盔甲,锋利的刀剑轻轻一划就见血,长矛朝着胸膛一戳就能要命。 惨叫声、喊杀声和求饶声中,有人声嘶力竭地疾呼:“戴红围巾的是叛军!红围巾!叛军!” 在木栅缺口旁边,梅森找到了焦虑的堂·胡安。 后者让两名士兵抱着他的腿,将他举高,正在一脸凝重地观战。 “B先生在哪?”梅森见面便问。 “不知道。”胡安紧咬着嘴唇。 “战况怎样?!” “他妈的!”堂·胡安俊俏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他紧紧揪着衣角:“没有口子逃跑,全都堵在里面!要杀红眼了!” 恐惧会使人被“战或逃”的求生本能占据,若是真杀红眼,输赢可就不好说了。 胡安跳回地上,劈头盖脸问学长:“您的炮呢?” “还能打的带来了。”梅森指了指他的兵抬着的一截截原木似的东西。 “好!等一会看我信号,一齐放!哪里人多往哪打,别管误伤,只管轰!”胡安挥舞胳膊,喝令他还能指挥的士兵:“其他人跟我来!” 说着,胡安就沿着木栅向北跑,士兵们不明所以跟着他。 “你干嘛去?”梅森冲着学弟背影大喊。 胡安头也不回:“我去开营门!” …… 温特斯故意放出风声,说梅森上尉和巴德中尉负责迁移流民,已经离开热沃丹。 实际上只有巴德去迁民,梅森则暗中带兵修筑“新”锤堡。 在此期间,梅森还改良了木炮。 原有的木炮要用长直粗大木料,还需要以铁圈箍紧,造起来终究太麻烦,而且实测也用不了几次。 于是炮兵上尉彻底放弃追求,直接造一次性的木炮。 大木料难以获取? 那就用小的,直径一尺的木头凑合用。 箍铁圈太麻烦? 那就不箍,反正也是一次性。 木料细又不箍铁圈,容易炸膛? 那就减少装药。 最后得到的便是这些如同一截截原木般的“木炮”。 说是炮,实则就是大号木质火门枪。 甚至打得都不是铅子、铁砂——没那么多铅铁可以浪费——而是碎石子。 想要打死敌人比较困难,主要是听个响,再给敌人喷成满脸花。 极致的“偷工减料”虽然导致木炮威力可悲,但成本也是低到不能再低——说到底就是木头里钻个洞罢了。 所以梅森上尉一口气搞出上百具,而且还在源源不断地造。 如今,限制梅森炮队规模的已经不是炮的数量,而是火药供应不上。 …… 沃涅郡驻屯军营地周围找不到能架炮的高地,一次性木炮的射程又近。 梅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环顾四周,实在找不到地方架炮。 他咬了咬牙,下令:“端着打!” “炮兵”们愣住,没人有动作。 即便减少装药,这些粗制滥造的木炮偶尔还是会炸膛。 端在手里放炮,等于是在抓阄自杀。 见没人有动作,梅森上尉从部下手里夺过一门木炮:“我来!” 他端着木炮,踩在一些能踮脚的东西上,勉强站到一个较高的位置。 可端着还是太低,梅森干脆扛起木炮。 他的部下被吓得不敢说话,端着放炮,炸膛可能也只是断手;扛着放炮,炸膛是要出人命的。 胡安已经绕到营地北侧,打开了营地的大门,正在朝着梅森拼命挥舞旗帜。 “点火!”梅森大吼。 士兵不敢动作。 “给我点火!”梅森怒喝。 一名脸上带着大块红色胎记的“炮兵”默默点燃手中木炮的引线,推开他的老长官,扛着木炮站在垫脚石头上。 “轰”的一声,硝烟喷涌而出,火药爆炸的气势远非人力所能及。 营地里厮杀的人们都被这声巨响惊到。 梅森箭步穿过硝烟,看见脸上有红色胎记的旧部还活着,猛地松一口气。 “红胎记”面无血色,一侧耳朵淌出鲜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他扔掉还在冒烟的木炮,挤出一丝微笑,又开始拼命咳嗽。 梅森突然意识到他是何等愚蠢,放炮打人有个屁用,就这木炮的射程,能打几个人? 能弄出响就够了! “放到地上打!”梅森手舞足蹈地命令部下:“都给我放到地上打!” 一连串的轰鸣声在栅栏外响起,血战的旋律都被震得停顿一拍。 硝烟弥漫,两军士兵都搞不清楚是哪边在放炮。 “沃涅郡败了!驻屯官死了!”营门处,胡安指挥着身旁士兵齐声大吼:“投降不杀!跑啊!” “胜利!”梅森也指挥着他的部下齐声呐喊:“胜利——胜利!” 铁峰郡士兵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他们狂热地跟着大吼:“胜利——胜利!” “跑啊!往北跑!回家!”有沃涅郡士兵指着营门哭喊。 双方的凶悍和血勇仿佛都在刚才的那个停顿里被抽干,沃涅郡士兵们纷纷朝着营门的方向、朝着家的方向逃跑。 铁峰郡的士兵们也没有阻拦,刚才他们还可以疯狂用长矛往对方身上捅,但不知为何这会他们却没法再捅下去。 “还没败!”沃涅郡的首席百夫长萨莱上尉悲愤大喊:“还没败!回来!” 莱萨上尉举起军刀,想要阻拦这股溃败的洪流。 忽然,莱萨身后人群里的一名小兵射出一枚暗色的银币,正中莱萨后脑。 莱萨仆倒在地上,咳出几口血,意识便湮灭了。 …… 温特斯那边,他还不知道锤堡的战况。 隔着上百公里,他不可能遥控部队。 同时对胡安学长的军事才能,温特斯拥有充足的信心。 广阔的战场被大致分为东线和西线,温特斯负责东线,而堂·胡安拥有西线的绝对指挥权。 神秘男子A和神秘男子B的存在,才是温特斯最厉害的秘密武器。 堂·胡安那边刚刚取得大捷,而温特斯这里却遇到一点小麻烦。 温特斯发现白山郡的敌人来得好快。 在鹿角镇时,他收到“敌军掉头回援”的消息。 还没等他离开鹿角镇,又一名侦骑回来报信“敌军在架浮桥,进度飞快”。 结合白山郡境内的情况,温特斯断定对方是早有准备。 三支百人队迅速在鹿角镇广场集结。 面对士兵们,温特斯毫不留情地下令:“把缴获的东西都扔掉!” 士兵吃不饱、穿不暖、承受严厉的军法、还要上阵拼命,抢劫是他们仅有的几项发泄手段之一。 或者说,战后抢劫已经成为士兵“神圣而不可侵犯的权利”。 温特斯对此深恶痛绝,但他也没法一下子根除这项传统。 他能约束士兵不去强抢、纵火、奸淫,至于小偷小摸,他暂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进鹿角镇这等富裕地方,士兵们都发了点小财。 有的士兵甚至已经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和旧衣物搭配在一起,看着滑稽又悲伤。 听到温特斯的命令,大家都好大不情愿。 “扔掉!”温特斯罕见地重复命令。 他的旧部——百夫长和军士们——再无迟疑,纷纷从背囊里取出钱币、布料、银刀叉、精致的小瓷器等零碎玩意,毅然决然地扔到地上。 有百夫长和军士们带头,其他士兵也纷纷照做。 但是他们真得很舍不得,有人甚至一边扔、一边哭。 另一边,安德烈正带着骑队扫荡鹿角镇的面包作坊、酒馆以及所有可能储备食物的地方。 安德烈提着军刀踹开面包师的房门,下令:“把面包统统拿走!” 凶神恶煞的骑兵立刻动手给面包师抄家。 “大人!这不是我的面包!”面包师哭天抢地:“我是替别人烤的!您拿走,我怎么交代啊!” 安德烈冷冷扔给面包师一包银币。 面包师掂过钱袋,忍气吞声的点点头。 温特斯那边,见士兵们清理掉所有累赘物品,他走进队列里挨个检查。 六名士兵背囊里还有“战利品”,被他找了出来。 “扔掉。”他第三遍重复命令。 那六人乖乖扔掉抢来的东西。 回到队伍面前,温特斯直接告诉部下:“敌人正在朝我们杀来,他们誓要将我们赶尽杀绝。行军速度就是生命。除武器、干粮和弹药,什么也不许带!用不着贪这些小利,鹿角镇公库的钱正由马队带着,战后人人有份!” 士兵们转悲为喜,特别伤心的那几个一下子破涕为笑。 安德烈的骑队回到镇广场,把征来的面包、咸肉等能携带的吃喝发给众人。 甩掉累赘、补充食物,温特斯一挥手,部队离开鹿角镇,继续朝着鸢花堡进发。 温特斯不知道胡安学长那边战况如何,但他牵制敌军的时间越久,西线转圜的空间就越大。 因此即使知道敌军早有准备,温特斯还是选择按原计划继续佯攻鸢花堡,尽可能拉扯敌军注意力。 他离开鹿角镇时,侦骑来报:“敌人的浮桥已经贯通。 温特斯没说话。 他带领部队走出鹿角镇不到五公里,又有侦骑来报:“敌军轻装疾行,先头部队距离鹿角镇只有十五公里。” 白山郡驻屯军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朝着温特斯直追过来。 “好嘛。”安德烈也琢磨出味道,他哈哈大笑:“感情人家就等着我们往外线跳,想把我们吃了。” “不用再往前去。没猜错的话,白山郡各镇民兵已经开始集结,我们无论往哪去都要碰壁。”温特斯看着地图,眉心紧锁。 安德烈打了个哈欠,一点也不在意他已被包围。 “白山郡的驻屯官……他该不会以为我没有任何准备就冒冒失失跑进他的地盘吧?”温特斯·蒙塔涅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气得发笑:“这家伙,真他妈的瞧不起人!”</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钟声 数以百计的士兵正迈着大步向鹿角镇疾趋。 令人感到奇怪,纵队里看不见持戟披甲的军士维持秩序,也看不见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华丽制服的军官。 除了士兵,只有士兵。 一骑逆向而来,骑手眯着眼睛,努力在士兵里寻找着长官。 某位光头男性不耐烦地冲着骑手挥了挥胳膊。 骑手如释重负,高高兴兴地跑到上校面前,下意识抬手敬礼。 盖萨气急败坏打掉对方的手:“说多少遍了?不许敬礼!” 上校也换上了粗布衣服,脸上胡乱抹着炉灰。 但是无论穿什么,他光秃秃的脑袋都太过引人夺目,所以他又搞了顶脏兮兮的麻布自由帽。 乍看上去,这光头佬倒还真像个粗鲁庄稼汉——就是身材过于富态了一点。 “叛军就在鹿角镇和鸢花堡间的大路上!”骑手急急忙忙开口:“好多军旗!少说上千人!” “假的!”盖萨不屑一顾:“叛军要真有一千精兵,还用得着铤而走险?摆开架势和咱们打不就完了嘛?” 骑手挠了挠头。 “不过叛军的骑队倒是正经不错。”盖萨两眼放光,声音里满是艳羡:“能搞到手的话,也不枉咱们忙活一回。” 军官们的坐骑都被盖萨集中起来,加强给他的斥候。即使如此,盖萨的骑兵规模也远比不上对手。 非是白山郡不产马,而是战马早就被统统征走。 “那我去吩咐下去,让大家尽量别伤到战马?”骑手试探着问。 “你他妈是傻嘛?”盖萨气得七窍冒火、五脏生烟:“不杀马,怎么对付骑兵?仗还没打赢,就想先分战利品?” 骑手嘿嘿傻笑。 盖萨扶着额头叹息:“派去各镇的信使回来了吗?” “近的回来一些,远的还没有。”骑手收住笑容,正色回答:“您放心吧,各镇民兵应该已经在集结。至于底下的村庄……农民鬼着呢!我们都征不到粮食,我不信叛军能征到。” “去临郡的桥拆了吗?” “都拆了。” “好!能跟随匪首来白山郡的叛军,一定都是老兵和主力,杀一个少一个。”盖萨冷笑:“一个也别放过。” …… 白山郡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天然具有封闭性。 温特斯目前就位于白山郡的腹地——鹿角镇和鸢花堡之间。 侦骑回报,敌军先头部队距离鹿角镇已不足十公里。 温特斯仔细考虑过,如果由他指挥敌军,他会在抵达鹿角镇后展开阵型,从三个以上的方向包抄。 这里是对方的地盘,只要陷入溃败,跑都跑不掉。 不过温特斯并不是很着急。 他将三支百人队的代理百夫长和代理军士召集起来。 一共十二人,排着队,每人从温特斯手里领走一份地图。 “地图里有大学问,这是约翰·杰士卡中校告诉我的。”温特斯示意众人坐下。 他的部下坐在他面前,就像平日里上晚课一样。 温特斯支着下巴,依次与他的旧部对视:“你们当中认识我最久的,一年多;跟我比较晚的,不到三个月。三个月就想学明白地图,那是白日做梦。” “不过嘛。”他话锋一转,微笑道:“只要肩膀上扛得是脑袋,不是石头。拿着地图不迷路,学三个月绰绰有余。” 一名狼镇出身的代理百夫长忽地笑出声,资历尚浅的代理军士们不明所以。 “巴特·夏陵!”温特斯扬起剑眉:“你笑什么?” …… 巴特·夏陵是狼镇南新村人。他身材高大,脸盘长得四四方方的,很容易在人群里把他找出来。 狼镇民兵队抽签的时候,第一个抽到的就是他。因此温特斯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大块头。 大荒原之战期间,他就被提拔为军士。现在,他已经是代理百夫长。 …… 巴特·夏陵拼命憋住笑,涨红了脸回答:“报告百夫长,什么也没有!” “放肆!你笑什么我还能不知道?” 制止部下冒犯上级的举动之后,温特斯重回正题。 “我不会向你们隐瞒战况——形势很危急。”温特斯不紧不慢地分析:“敌军正在朝这里合围,兵力至少六倍于咱们。这里是敌人经营多年的老巢,附近的村庄、城镇,没有一个会帮助我们。” 轻松的气氛逐渐消失,温特斯新近提拔的指挥员们的表情不自觉变得严肃。 “不能硬拼,拼不过。就算能拼过,咱们这点家底也要拼得精光。”温特斯继续说道:“牵制敌军的目标已经圆满完成,是时候凯旋了。” 他敲了敲手里的地图:“给你们这东西,明白什么意思吗?” 巴特·夏陵抢着问:“要分头撤?” “没错!”温特斯点点头:“就算是撤退,也得有章法。一起走,靶子太大,很容易被咬住。敌军指挥官就盼着我把部队聚在一起——他倒是想得美!” 众人哄笑。 “听好!”温特斯眼中闪动着寒芒,笑容冷峻又自信:“进攻讲究分进合击,这次我偏偏要反着来,化整为零、先散再聚地撤退。敌军指挥官小瞧我,以为靠这钟旧把戏便能把我堵在白山郡。那我就给老前辈免费上一课!但是此战的成败,归根结底还是系于你们之手!” 十二名新晋指挥员闻言挺直腰板,等着领受命令。 “巴特·夏陵!”温特斯点了第一个名字。 “是!” 温特斯把夏陵叫到身旁,给后者发下一支箭,指着地图讲解道: “你带三个十人队,跟着切利尼中尉的马队行动。你们要先往卤水镇去,再从这里折向南,沿着这条河道一路往南走,去南山镇!去把白山郡的军马场给我抄了!” “是!” “人、畜,只带长腿的东西,其他的都给我烧干净!离开南山镇之后,沿着山麓向西,避开村庄、城镇。到这里!”温特斯点了点地图上的[木笛镇]:“我安排了船在这里等着,只要你到河岸,就有人接你过安雅河。” “是!”巴特·夏陵豪迈地大笑,抬手敬礼。 温特斯递给夏陵一枚马首棋子:“复述一遍你的路线。” 巴特·夏陵接过棋子,在地图上完整地走了一遍。 “不错。”温特斯给了部下肩膀一拳:“下一个!” 另一名代理百夫长走上来。 温特斯发下一支箭、一枚棋子,继续在地图上讲解:“你也带三个十人队,只管给我往西南走。走这里的夹沟,一直走到尽头。这片区域村庄比较密集,你要借着夜幕冲过去,直奔安雅河。只要到这里,就有船接应你……” 十二名代理百夫长和代理军士依次接过铁箭,温特斯给他们每个人都安排了一条路线。 来白山郡之前,温特斯搜罗船只,一共在安雅河上布置了四处渡河点——安德烈就是这样过得河。 按照原定计划,只要他带领部队能抵达其中任意一处,就可以把他的三支百人队都撤走。 四处渡河点就是四套撤退计划,这下倒是统统派上了用场。 “你们每个人都由我精心挑选,你们每个人的本事都是我手把手教会,你们的每条撤退路线皆是我亲自制定。 你们将带领二三十士兵在敌区行动,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不确定你们能否活着回到铁峰郡。” 言到此处,温特斯笑中带泪: “但是我们的军队要壮大,你们早晚都将指挥更多的士兵、承担更艰巨的任务。我不可能永远在身旁监督你们、指挥你们。 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试炼!失败,那就是失败,没有第二次机会。通过,你们就证明了自己有资格继续往前走!是金子还是黄铁,炼一炼就知道了!解散!” …… 白山郡驻屯军刚刚开进鹿角镇,盖萨上校就大吃一惊。 “消失了?”盖萨瞪着眼睛,大骂斥候:“他妈的!什么叫消失了?” 哈德森上尉铁青着脸回答:“叛军的部队卷起军旗,跑了。” “往哪跑了?”盖萨拍案大吼:“活人还能钻进地缝里去吗?” “关键就是不知道往哪跑了!”哈德森也咬牙切齿:“就像……就像在同时往四面八方跑!” 盖萨当即率领先头部队直奔蒙塔涅部最后出现的位置,果不其然扑了个空。 当天晚些时候,十几个村庄、城镇同时派人来报信,说是见到了“叛军的踪迹”、“叛军就在他们那里”。 幸好盖萨上校已经没有了头发,否则不知要掉多少。 白山郡的军官们聚在地图前,哪座村镇有敌情,他们就插上一枚小旗子。 插到最后,他们心情复杂地发现小旗子几乎插遍了附近每一座村庄和城镇,覆盖了每一个方向。 盖萨上校头痛欲裂,他胸腔的深处传出一声呻吟,双手使劲地按压着颅骨。 “都是假的,释放烟雾罢了。”哈德森上尉冷静判断:“用小股部队制造假象,吸引我们注意力,掩护大部队撤离。” 其他百夫长纷纷表示赞同。 “那他的大部队在哪里?”盖萨上校闭着眼睛问,他脸颊上的巨大伤疤止不住地抽搐着。 “这……” “找!”另一名百夫长恼火至极:“肯定能找到!人吃马嚼,我不信他藏得住!” 乱哄哄的吵嚷声中,工兵中尉伍兹小声问:“万一,我是说万一,全都是真的怎么办?” 伍兹中尉身材偏矮,炮兵科出身。白山郡没有炮兵编制,所以他目前在城防处任职。 因为伍兹勤恳可靠,所以上校很信任这位年轻的工兵中尉,揽来什么工程都让伍兹去干。 但也因为伍兹是炮兵科出身,所以他在军事会议上很少发言。 “十几处村镇同时传来敌情。”哈德森上尉不得不打击一下炮兵科的学弟:“怎么可能都是真的?难不成蒙塔涅还能把军队切成十几瓣?” 伍兹低下头,不再说话。 盖萨上校突然哼哼冷笑。 “这小子,说不定真是给我来了一手化整为零。”他有些感慨地说。 “化整为零?他就不怕部队一旦散开,再也收不回来?” “他若是敢这样干,肯定是有所依仗。”盖萨上校抚掌大笑:“年轻人,不得了啊!” 哈德森上尉以及帐篷里的一众百夫长脸上都有些发烫。 上校对敌人的夸赞就像刀割,白山郡尉官们比被鞭子抽还疼。 有人不服气的开口:“属下还是觉得叛军做不到化整为零。” “为什么?”盖萨上校平静地问下属:“我让你们各带本队人马分头行动,你们能做到吗?能不能?” “能!”百夫长们齐声回答。 “那为什么叛军不能?”上校微笑着。 “那是因为……我们受过完整的军事教育和训练。”哈德森上尉整理着语言:“作为委任百夫长,我们有独立指挥部队行动的能力。叛军哪里能有这么多军官?” “是呀,我也奇怪——我猜三十年前疯子理查更奇怪。”盖萨上校摩挲着下巴,哂笑反问:“叛军哪来这么多军官?” …… 断定蒙塔涅部化整为零,盖萨上校当机立断——分头追击。 他以百人队为单位派出追击部队,哪里有敌情就去哪里。 “叛军分头跑,你们分头追。”盖萨上校故意激怒他的百夫长们:“白山郡可是咱们的地盘。要追不上,那就是你们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讲的。” “您等着就好。”哈德森上尉冷哼一声,抬手敬礼。 其余百夫长也瞪着眼睛、喘着粗气抬手敬礼,各自带领百人队出发。 …… 说大话很容易,可到真正带兵追击的时候,哈德森上尉才发现他究竟是在面对何等艰难的任务。 他所追击的敌军规模很小,从留下的踪迹来看,至多不过三四十人,正面交战他有绝对自信。 但对方压根不交战,就是跑。 而且他们的越野速度快的惊人,简直不要命地在跑。 前一刻还在东边村子,下一刻西边几公里外的村子又传来警报。 搞得哈德森上尉弄不懂到底是敌人的速度快?抑或那是另外一股敌人。 更加令哈德森抓狂的是,他的敌人对于白山郡内地形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他这个正牌驻屯军上尉还要高。 对方经常会钻进某处他都不知道的山沟里,再从一处莫名其妙的地方钻出来,绕得哈德森上尉晕头转向, 所以他同样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是没有目的地盲目逃窜,还是每一步都是计划好的…… 牛已经吹出去了,哈德森唯有咬紧牙关,死不松口地追在敌人后面。 哈德森或许能咬牙坚持,可他的士兵却坚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岭走了一天,士兵们说什么也不肯再动弹。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精神和肉体都濒临崩溃的一名士兵带着哭腔向哈德森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哈德森一样是筋疲力尽,扫视着东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叹息一声:“好,那就休息一会吧。” …… 白山郡南部一处无名山沟里,巴特·夏陵也在带领三支十人队行军。 切利尼中尉的骑队已经赶往南山镇军马场,夏陵要去那里和骑队汇合。 三十余人的小部队无比煎熬地走着,他们也濒临极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战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队也跟着停下来。 巴特·夏陵快步过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长,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对方哭着说:“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这里吧。” “别说丧气话。”夏陵喘着粗气回答,他拿出水囊递给对方:“少喝一点水。” 坐在地上的战士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样渴得喉咙冒火,但他还能忍:“别喝太多,会出事的。” 战士“嗯嗯”地答应着,把水囊里最后一滴水都挤了出来。 “怎么样,喝了水,还能走吗?”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长问。 战士垂下视线,轻轻摇了摇头。 巴特·夏陵拼命回想他的百夫长碰见这种情况会怎样做。 可夏陵难过地发现,他的百夫长的办法他学不来:他的百夫长能面不改色给成百上千人演讲,几句话就能激起所有人的斗志。 但巴特·夏陵自认没这个本事,他在百十来人面前讲话小腿都会发抖。 巴特·夏陵不是温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只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该说什么……” 巴特·夏陵舔舐着干枯的嘴唇,艰难将心里的想法变成通顺的话语:“我跟你说说心里话。我也累,我也走不动。但是家里还有三百亩地在等着我,在白山郡抢得钱我还没分到手。要是留在这里不回去……那他妈可太亏了,简直亏到外祖母家。” 听到土地、听到钱,战士们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 “你说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们,他是在说给所有人听:“地和钱还没领到,要是死在这,那不等于是白干一年活不去领工钱吗?走罢,再坚持坚持。” 说着,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战士伸出手。 后者也握着代理百夫长的手。 巴特·夏陵使劲一拉,把战士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支只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队重新上路,大家依旧疲倦,但是步伐却比之前更坚定。 “坚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挥舞着胳膊,努力鼓舞士气:“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骑队会合,咱们就有马骑了。” “百夫长!”有战士突然想起什么,大声问:“俺不会骑马?咋办?” 碰见有人拆台,巴特·夏陵气得不行:“你怎么这么多废话?给你他妈绑马背上!要不给你拖着走!” 战士们哄笑起来。 “百夫长!”又有战士开口问:“我要是死在这里,蒙塔涅大人会把地发给我老婆孩子吗?” 夏陵百夫长本想直接回答“当然会”。 但他过了脑子之后,决定换一个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对明显年纪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着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这,你老婆带着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个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种得还是你拿命换来的地——你他妈亏不亏啊?” 哄笑声猛地爆发,整个山沟都被欢快的气氛所填满。 …… 巴特·夏陵终于迈过门槛的时候,他的百夫长也没闲着。 温特斯·蒙塔涅身处一件简陋的草房,正在和一个被绑住的男子说话。 他疑惑地给对方喂水:“学长,您怎么敢带着八十人就来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这可是骑队啊!” 温特斯手上的骑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给安德烈,去抄军马场; 另一半由他带领,想办法在白山郡制造一些混乱,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其他小股部队的撤退拉扯空间。 被结结实实捆住的沃辛顿少尉一边喝水,一边不服气地说:“那是我运气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没有你这样幸运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们!” “好!没错!您说得对!”温特斯无可奈何地问:“要再吃点吗?” “要!”沃辛顿少尉饿得不行。 温特斯又拿出面包,掰成小块喂给学长。 “有没有肉啊?”沃辛顿大嚼着面包:“再给我来口水,这面包也太干了!” 沃辛顿同是步兵科出身,比温特斯高两级。在陆院的时候两人虽不亲近,可也算脸熟。 被学弟抓了,沃辛顿彻底放飞自我,有吃就吃、有喝就喝。 温特斯又取出水囊给沃辛顿喂水:“学长,吃好喝好,一会上路。” 沃辛顿口腔里的面包渣混着水猛地喷出,异物呛进气管,令他剧烈地咳嗽:“你……你真要杀我?” “哎呀!您想哪里去啦?不会的!”温特斯使劲给沃辛顿拍打后背。 “那你要干嘛?”沃辛顿胆子大了起来:“要杀要放,给个准话!” “军官是珍贵的战争资源,我怎么会随便杀您呢?”温特斯微笑道:“您就跟我回铁峰郡,学编筐去吧。” 将嘴里塞着破布团的学长绑上马背,温特斯吹了声口哨。 正在休息的骑兵们纷纷起身,一言不发地跨上马背。 “俘虏都留在这里,咱们也该走了。”温特斯纵声大笑:“我猜,那位盖萨上校这会应该在往安雅河赶,想在河岸堵住咱们呢!” …… 温特斯猜得没错,盖萨上校确实正在赶往安雅河。 盖萨想得很清楚,不管蒙塔涅部如何化整为零,最终都要回铁峰郡。 要回铁峰郡,就要渡过安雅河。 但是铁峰郡和白山郡交界的河段宽达一百五十余公里。 盖萨的部队半数正在追击敌军,他手上只剩千余人,根本无力控制如此宽阔的河岸线。 所以盖萨命令沿河各村镇民兵严密巡查安雅河,他则率部去了一个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地方——漫云谷。 准确来说,是漫云谷的对岸。 因为第二座浮桥在白山郡部队过河之后,就被盖萨下令拆除,目的是防止蒙塔涅部再次利用浮桥过河。 当盖萨在安雅河东岸苦苦等待的时候,温特斯已从上游悄然渡河,并顺路拜访了漫云谷。 到漫云谷之后,温特斯照旧召集镇上父老到广场开会。 首先,温特斯向漫云谷镇民声明权利。 简单来说就是告诉大家:漫云谷这块地方,以后还是热沃丹说得算。 然后,温特斯照价赔偿漫云桥——当然,用得是从白山郡各镇公库抢来的钱。 效忠热沃丹还是效忠鸢花堡,漫云谷的镇民并不是很介意。 而漫云桥被焚毁可是他们的切肤之痛,得知蒙塔涅驻镇官将当场赔偿漫云桥,漫云谷镇民欢喜若狂。 教堂钟楼连响十二声,以示庆贺。 不过温特斯也告诫漫云谷镇长:虽然钱赔给镇民,但是桥不能重建;如果重建,他就会再派人来烧;下一次,可就没有赔偿了。 漫云谷镇长赌咒发誓,绝对不会拿这笔钱去修桥。 “我知道大家不方便,忍一忍,先用这笔钱造些渡船。”温特斯拍了拍镇长肩膀:“等条件允许,我亲自来为你们造一座桥,不收钱。” 漫云古镇长受宠若惊,连连点头。 解决漫云谷的问题,温特斯命部下收拾行装,他要连夜赶回热沃丹——他竟有些“想家”。 夏尔跑过来,面色古怪地报告:“有人要见您?” “说吧。”温特斯叹了口气:“又是哪位要打官司?又是哪位要请愿?” …… 温特斯成为漫云谷名义上的主人,名义上的义务也落在他肩上。 热沃丹巡回法庭随着旧驻屯所一齐退出舞台,温特斯不得不亲自为漫云谷裁定三起民事诉讼。 镇上比较有名望的绅士还联名向他请愿,请求尽快恢复热沃丹巡回法庭的运作。 虽然琐碎政务令温特斯疲倦,但他的心情却倍感舒畅。 这一战,他赢了。 他为新生的铁峰郡政权赢得了活下去的权利,至于其他问题,都可以慢慢解决。 比如……鸡毛蒜皮的诉讼和纷至沓来的请愿。 …… 夏尔露齿大笑:“不是漫云谷的人要见您……是河对岸的……” 安雅河西岸,盖萨上校终于同他的对手面对面相见。 盖萨只带两人,乘坐小船来到西岸。 “叛军首领”同样只带着两人。 盖萨仔细打量着对方——面前的男子很年轻,身体内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与其说是英俊,倒不如说有一种不同于英俊的魅力; 虽然穿着便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军人; 马鞍的左侧挂着一柄马刀; 右侧则挂着一支手杖,杖头是骏马的身姿。 “你就是温特斯·蒙塔涅?”盖萨上校眉梢微微扬起,笑着问。 “是我。”面前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着,他反问:“您是盖萨·阿多尼斯?” “正是。”盖萨骄傲地挺直腰板。 面前的年轻男子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他努力想忍,但无论如何忍不住。 盖萨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委屈地说:“你别看我现在长这副模样,我以前也是长得很英俊的!” “对不起……对不起。”年轻男子连连道歉。 肃杀的空气被笑声冲淡,谈话氛围倒像是两位校友在路上相遇,随口聊天。 “您要见我?”年轻男子问:“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情。就是心里好奇,忍不住想见见把我耍得团团转的后辈。”盖萨哂笑道:“唉,一代后浪推前浪,当真不得了。” 年轻男子轻轻颔首,没有接话。 “其实我还担心,你万一是个煞星,直接把我弄死怎么办?”盖萨上校咂嘴道:“不过我也活够本啦,不见一面,就算能再活三十年也不甘心。” “暂时结束了,血已经流得够多。”年轻男子平静地说:“今天不需要再流血。” “可你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想过。” “怎么办?” “不告诉你。” 盖萨上校哈哈大笑:“听你的意思,热沃丹那边已经分出胜负了呗?” 年轻男子微微点头。 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又略带好奇地问:“你的骑队,是由安德烈亚·切利尼指挥吧?” 年轻男子再次微微点头。 “那谁在指挥热沃丹的部队?” 年轻男子微笑着,没有任何表示。 “理查德·梅森,杰拉德的巴德。”盖萨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摇头苦笑:“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年轻男子还是微笑着。 “好啦,心满意足,我要走了。容我问一个私人问题。”盖萨上校指着年轻男子的手杖,问:“怎么?腿上有伤吗?” 温特斯在这场谈话中第一次被问得愣住。 他现在不需要手杖也能正常行走,但他还是随身带着这柄手杖,就像强运还在他身边。 “感谢关心。”温特斯轻轻点头:“有一点小伤。” “马压得?” “是。” “我也有类似的伤。”盖萨上校叹了口气:“夏天还好过,冬天才叫难熬。要是酸痒难受,就泡在热水里,能缓解不少。” 温特斯没有说话,他缓缓抬手,敬礼。 盖萨抬手还礼,他笑着说:“要是哪天不打仗,你来鸢花堡,我带你泡泡热水澡,舒服着呢。” 温特斯笑着点头。 盖萨潇洒一摆手:“走啦!” 船被撑离岸边,缓缓向着对岸漂去。 温特斯目送这位初次见面、却又似老友般的敌人,直至船上的人影小到看不清面目,也打马离去。 河岸又恢复宁静,安雅河依旧在静静流淌。 …… 两天后,鸢花堡。 “什么?南山镇军马场被抄了?”盖萨·阿多尼斯拍案而起,左颊的伤疤几乎快要变成紫色,他仰天大吼、悲愤至极:“敢抢我的马?!蒙塔涅小儿!老夫与你势不两立!”</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改编 没有径直返回热沃丹,温特斯在驼松街短暂停留,收拢部队。 赶着马群的安德烈和巴特·夏陵最早返回。 七百余骒马分成几群,各自由醋劲很大的儿马子带着。 光是快步走,马群就能扬起漫天的烟尘,奔跑时更是气势惊人、蔚为壮观。 “他妈的!发了!”这是安德烈与温特斯见面的第一句话。 前者热泪盈眶地抓住后者肩膀,就差抱头痛哭。 在南山军马场的收获远远超出温特斯和安德雷最大胆的想象。 白山郡不以产马闻名,再往东的雷群郡才是盛产骏马的地方——所谓雷群,即“万马群行、势如雷霆”。 所以温特斯没抱太高期待。 能弄来一百匹马,他心满意足。 要是搞到两百匹马,那就该热热闹闹设宴庆祝。 结果安德烈一口气带回七百多匹骒马,还有数百月龄不等的马驹。 大一点的马驹跟着母马走,不能长途跋涉的小马驹则用车拉着。 不光是马,连马倌都被安德烈绑了过来。 没有马倌,仅凭安德烈的人手根本带不动如此规模的马群。 于是乎,铁峰郡大地出现这样一番奇景:战战兢兢的马倌放牧着马儿,铁峰郡骑兵又放牧着马倌。 可怜某位光头中年男子辛苦积攒多年,却是一朝为人做嫁衣。 “唉!没意思!都是母马。”安德烈万分遗憾:“拿去打仗太可惜,正经战马那是一匹都没有!” 瞧瞧,人的贪欲是何等可怕。 不久前,安德烈还为缴获三匹军马笑得合不拢嘴。 现在一口气夺取上千马匹,他反倒长吁短叹起来。 温特斯倒是没生出不知足的想法,白捡上千匹马,他高兴还来不及。 但庞大的马群也让他有些忧虑:“马上就要入冬,得赶紧给马群准备过冬的地方和草料。上千匹马,有大有小……我们恐怕照料不过来。” 安德烈还是一如既往地乐观:“就让梅森学长去养嘛。” 切利尼中尉从来“不管养、只管骑”。 “光有梅森学长估计不够。”温特斯会心一笑:“把巴德也叫上。” 蒙塔尼上尉同样“不管养、只管骑”。 担子就这样轻巧地推了出去,上尉和中尉一身轻松,高高兴兴去看小马驹了。 …… 在驼松街等了一天,温特斯的百夫长和军士陆续来与他会合。 曾经化整为零的部队,如今重新合零为整。 战士们的肉体疲惫至极,可斗志却比出发时还要旺盛。 “怎么样?”温特斯问他的另一名百夫长[盖尔]。 “想睡觉。”对方老老实实回答:“想吃肉。” 温特斯哈哈大笑:“回热沃丹,杀猪宰羊!” 发出十二支铁箭,只回来九支。 还有三支箭可能会回来,也可能永远也回不来。 在驼峰街留下接应人手,温特斯最后一次凝望白山郡的方向,再次出发。 还是没有径直返回热沃丹,温特斯带领部队绕路去了锤堡——铁峰郡步兵团目前所在地,与梅森、胡安和莫里茨顺利会师。 并非是温特斯不着急回家,他想安娜简直想得发疯。 但是战后的烂摊子比打仗本身更麻烦:伤员需要救治、战场需要打扫、缴获物资需要清点、士兵的功劳也亟待确认。 以上种种都不算大问题,因为军队自有一套流程应对。 眼下最让温特斯头疼的问题莫过于——俘虏。 “别说谢谢。”堂·胡安中尉怡然自得把腿架在桌上:“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你打仗的,你也不用刻意送礼感谢我。骏马、黄金随便来一点就好啦。” “真的很谢谢你,学长。”温特斯表情复杂。 原定作战计划是牵制白山郡敌军、击退沃涅郡敌军。 东线的牵制任务,温特斯执行得很完美。 然而西线却被堂·胡安硬生生打成围歼战。 齐柏尔部全军覆没,死掉一些、跑掉一些,剩下一千三百多人全被抓了俘虏。 沃涅郡或许还剩一点驻防兵力,但是野战部队已被扫荡一空。 如今的沃涅郡如同被剥掉蛋壳的鸡蛋,露出内部脆弱的蛋白。 表面上,沃涅郡已任凭温特斯宰割。 实际上,过沃涅郡再往北可是枫石城直辖区——军团的心脏。 换句话说,通往枫石城的道路已经打开,军团的心脏赤裸裸暴露在温特斯的兵锋之下。 而温特斯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刺激新垦地军团。 新垦地军团是一架笨拙、庞大而官僚化的机器,可是一旦它面临生命危险,它的反击将会迅猛而激烈。 “那就这样吧!反正打都打完了。”温特斯也是债多不愁,他大笑着向堂·胡安和莫里茨致敬:“学长、中校,一千人围歼两千人,这仗打得漂亮!” 莫里茨中校沉默地抿着酒。 “你也不看看是谁指挥的。”胡安的表情同样冷淡,但他眼角却是藏不住的笑意:“也够痛快的,在维内塔,就算校官也没机会指挥这种规模的部队。” “你要是留下来,以后想指挥多少,就指挥多少。” 堂·胡安冷哼一声,俊俏的五官浮现出几分寂寞:“我就是在等你父亲的消息。我绑不住走你,中校也绑不走你,看看军团长还有什么办法吧!等新的命令下来,我还是要回维内塔的。” 提起家里,温特斯满心愧疚,他没法面对家人。 他叹了口气,对梅森学长和莫里茨中校说:“得给军团写一封信。” 还是由温特斯动笔,他斟酌词句、边写边念,其他几人听着。 军团此战被砍下一只爪子,但温特斯的语气比上次还要谦卑。 他以私人信件的口吻,向亚当斯将军剖胸明心:自被分配至帕拉图那刻起,他便对这片土地满怀感激之情,他也从未有过背叛帕拉图的想法。 对于误伤临郡友军,他表示遗憾;对于失踪的沃涅郡军官,他愿意协助寻找;缴获的沃涅郡武器,他也愿意退还。 最后的署名是“忠诚的共和国卫士,W·M” 总而言之,这封信文笔质朴、情感真挚,实乃温特斯自上学以来最好的一篇习作。 “写这东西有啥用?”堂·胡安十分不耐烦。 “让亚当斯将军面子过得去,当然,如果他能被这封信骗到就再好不过。”温特斯笑着回答,随手把稿纸递向身后。 夏尔接过稿纸誊抄——小码头工人目前身兼温特斯的卫士、文书、宪兵、通信员等职务。 温特斯话锋一转:“军团的施法者刺客和中校的……突袭给我们提了个醒,应该建立一道‘安全壕’,防止类似情况再出现。” “安全壕?”梅森比较关心这个话题,莫里茨的斩首突袭实在太可怕,令他也心有余悸:“怎么建?” 温特斯解释道:“首先,指挥员不应直接与任何信使见面。信件收发必须经过一层传递,隔绝施法者伪装成信使刺杀的机会。再然后……” “再然后我也没想好。”温特斯笑道:“群策群仪,咱们得一起查漏补缺。” 梅森想了想,补充道:“军官制服、头盔、绶带、束腰、流苏、滚边,这些东西太显眼。放到你和中校面前,简直是活靶子。” “不明显一点,军官怎么指挥士兵?”安德烈反问:“不明显一点,大头兵还以为军官逃跑了。” 温特斯也考虑过这个问题:“礼服和上阵穿的制服最好是彻底分开。制服不需要太华丽,但是也得让战士能一眼辨认出谁是军官。” “这是矛盾的。”梅森一摊手。 “别考虑那么多了,咱们什么时候有钱给部队发军服,再考虑军服什么样不迟。”安德烈打着哈欠一摆手,问温特斯:“你真要把缴获的武器还回去?” 铁峰郡只能制造农具级别的武器,例如两米左右的矛。 随着钢堡金属产业的兴盛,热沃丹仅有的武器匠[绍沙]早已荒废锻剑手艺,他现在全靠买现成的钢堡剑条做生意。 至于造甲胄和枪械更是想都别想。 铁峰郡军队全靠缴获来的兵器、盔甲自我武装。 所以听到温特斯说要归还缴获物资,安德烈非常敏感。 “我倒是想还。”温特斯语气轻松:“敢来要,那就还给他喽。” 其他几人笑起来。 温特斯收敛笑意:“还有件事,我认为现在是时候了。” “又是那件事?”堂·胡安皱起眉头。 “没错。”温特斯环视其他军官,一字一句地宣布:“改编军队!现在正是时候。” “刚打完仗就要重整军队?”安德烈并不赞同:“也太急了。” “不,就是刚打过一场胜仗才好。”温特斯态度坚决:“再打几仗反而不好改编。现在我们的军队是一张白纸,但已经稍微有了一点军队的模样,时机最好!” 铁峰郡军队的编制极度混乱,这是温特斯的一块心病。 为了减轻内部阻力,温特斯自领驻屯官,至今顶着驻屯所的招牌行事。 理论上所有部队都由驻屯所下辖,实际上驻屯所什么权力也没有,只是空壳子,士兵们各听各的。 骑队由安德烈指挥,步兵直接听命于温特斯,梅森则管着他那的一小队工兵兼炮兵。 而且不同的部队编制大相径庭。 步兵里,既有旧巴德、切利尼、梅森百人队这些采用旧编制,但是战力最强的部队。 也有铁峰郡步兵团这种采用新编制,但是战力差强人意的部队。 骑兵、炮兵则完全是安德烈和梅森的私兵,没有编制可言。人数可多可少,全凭指挥官性子来。 后勤更是乱得一塌糊涂,下面不够就要,上面还有就发。全靠美德和廉洁硬撑,严重缺乏制度约束。 温特斯不止一次与其他人讨论过这个问题。 温特斯也不止一次言辞激烈地指出:这种混乱现状之所以能维持,完全是因为军队规模太小。等军队的规模继续扩大,早晚要吃到苦头。 能参与决策的一共有六名军官,堂·胡安和莫里茨不表态,而巴德、安德烈和梅森顺利被温特斯说服。 改编军队的事情已经写上日程,然而新垦地军团不给机会。 温特斯刚起草改编计划,白山郡和沃涅郡便气势汹汹打了过来。 “危机暂时解除。”温特斯目光炯炯:“但军团早晚还会再来。要改编军队,就是现在!”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我什么时候不支持你。”安德烈一拍大腿:“那就改!” 梅森也点头:“现在的情况不像话,确实该捋一捋编制。不理清编制,我们永远都是叛军。” 堂·胡安中尉和莫里茨中校对视一眼。 “你们不用考虑我和中校的意见。”胡安耸了耸肩:“你们是帕拉图军官,我们又不是。” 就这样,夏尔默默在会议记录上写着:“巴德中尉缺席,A和B弃票,剩余三人全员通过决议。” “船小好掉头,部队规模小也有小的好处。”温特斯掏出厚厚一沓稿纸,兴奋地说:“我建议恢复军团的编制!” 堂·胡安险些被口水呛到:“你这就要和你老子平级?” “不不不。”温特斯脸红地说:“我不是要当军团长。” “还客气什么。”安德烈又一拍大腿:“决定是你,就你来当。” 温特斯脸更红了,连连摇头:“军团只是名义上的编制,不是真得要搭出一个军团的架子来。炮队和骑队不可能归进步兵团的指挥体系,所以需要更高一级的军团编制。” “那空着位置?” “就空着。” 温特斯给其他人分发写有改编内容的纸张:“在军团之上,应该再成立一个军参议会,负责统筹一切军政、军令内容,就和现在的六人决议会一样。” 不成文的六人决议会换块招牌,变为合规的军事参议会,没人有反对意见。 如果从编制上来看,军事参议会委员比军团长级别还要大。 只有莫里茨轻轻出声:“不要给我和胡安挂名,我们还是维内塔军官。” “那就继续叫A先生、B先生。”温特斯不以为意。 莫里茨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骑队和炮队不需要过多改编。”温特斯看向安德烈和梅森:“只需定员、定额、编写章程即可,条例你俩自己负责写。” 安德烈苦着脸,他灵机一动:“我去找巴德写!不就结了吗?” 梅森也是苦笑不已:“我手上一门炮也没有,我定哪门子员?” “咱们也没有军团,不也定了军团的编制嘛。”温特斯安慰学长:“先定编制,大炮早晚会有的。” 梅森学长叹了口气,在草纸上胡乱勾勒着大炮的线条。 “真正需要大刀阔斧改编的是步兵。”温特斯的神情变得严肃:“军队早晚要打堂堂正正的硬仗,现有编制根本不足应付一次真正的会战,必须要改!” 在温特斯的改编计划中,“团”作为征兵单位将与地区挂钩,依旧保留。 为便于补充兵员还有后勤管理,百人队名义上依旧由团直辖。 但是战术上,百人队应该被编成“营”作战。 “营”的规模接近于目前的大队,但与大队不太一样。 “一个营的最低标准,应该是能单独组成方阵作战。”谈到步兵战术,温特斯两眼放光:“千人乃至三千人的大方阵太笨重。帕拉图常备军在荒原上普遍采用五百人的小方阵作战,效果很好。” 堂·胡安来了兴致:“五百人的小方阵碰到骑兵怎么办?能顶住冲击?” “能。”温特斯上半身不自觉倾向胡安学长,讲述他在荒原的作战经历:“五百人的小方阵,赫德骑兵照样冲不进来。而且方阵变小,火枪手就能发挥威力。特别是两个方阵之间的区域,简直是杀戮区……” 在场的军官里,只有胡安和温特斯是步兵军官。 聊起步兵战术,两人坐在石头上都能聊一整天。 其他人对步兵兴致缺缺,梅森学长漫不经心地画着大炮,莫里茨上校一直在悄悄打盹,安德烈也困得不行。 倒是温特斯和堂·胡安,两人隔着桌子都快要脸贴脸。 说到兴头上,温特斯拿来草纸随手画出地图、用棋子代表两军,给学长又是讲解、又是推演。 堂·胡安也听得眉飞色舞,时而赞叹、时而感慨、时而扼腕叹息。 “你俩哪天有时间单独比划!”安德烈勃然大怒,猛一拍桌:“先把正事搞完!” 温特斯和胡安同时瞪向安德烈,倒把后者看得心虚。 安德烈小声说:“我好饿,快点开完会,吃晚餐去。” 堂·胡安瞥了一眼安德烈,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微微摇头。 “我把百人队扩到120人,如果一个‘大队’还是六个百人队,就不合适了。”温特斯说回正题:“所以改用营的编制,每营四支百人队,共计480人。” “只有四队?那剑盾、火枪、长矛如何搭配?”胡安皱起眉头。 “不设剑盾手,每营火枪一队、长矛三队。”温特斯解释道:“剑盾手培养太难,装备要求又高。约翰·杰士卡中校就干脆不设剑盾手,效果也很好。” “火枪和长矛,一比三?” “我手上的火枪太少。”温特斯深深叹息,笑道:“否则我都想提高到一比一,每营两队火枪手、两队长矛手。” 堂·胡安疑惑不解:“一半的火枪手?肉搏战怎么办?” 温特斯脸上笑意更浓,他拿过白纸,给胡安边画边讲解:“如果火枪手采取轮转射击战术,则在进入肉搏战之前,就可以大大削弱敌军。即便进入肉搏战,也可以在长矛手之间布置火枪手,这样……” 胡安兴致勃勃地伸出脑袋去看。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安德烈忍无可忍,拍桌质问。 “好好好,说正题。”温特斯敷衍安德烈,轻轻拍了拍胡安学长肩膀:“有空再给你讲。” “一言为定。”胡安遗憾地说。 温特斯继续讲解改编内容:“简单来说,我要增设[营]作为战术单位。每营四个百人队。其他不变。” “营不就是大队?”安德烈没弄明白。 “不,人数相同,但不太一样。”温特斯解释:“营拥有更多的军官,但是下辖的部队更少。” “那就再别用百人队和大队这套上古帝国编制。”安德烈大喜过望:“就用[连]嘛。也别叫百夫长、大队长。就叫连长、营长。” “百夫长不是很好听?”温特斯不明所以。 安德烈嗤笑道:“那些连陆院的大门都不知道朝哪开的家伙,也敢自称百夫长?我气都快气死了。百夫长这个头衔,他们暂时不配。就叫连长,挺好!” 团和连,都是过去维内塔雇佣兵的组织名称。 内德元帅军事改革时,刻意使用[百人队]、[大队]、[军团]这些上古帝国编制名称,与雇佣军队做区分。 安德烈在这件事上特别坚持,温特斯也有些觉得要改就彻底改。 于是他划掉草稿上的[百夫长],写下了[连长]。 温特斯收拢稿纸,严肃地做总结:“改来改去,其实都不要紧。真正要紧的就是一句话,我想最后说——[军事决议会拥有一切军事权力]。” “这是当然。”安德烈不以为意。 “我的意思是,即便有一天,军事决议会通过违背我的意愿、或是你的意愿的决议。”温特斯盯着安德烈:“我们也必须服从,你能做到吗?” “你我还用得着讲这些?”安德烈亚·切利尼斩钉截铁地回答:“我永远都撑你。” 这不是温特斯想要的答案,不过他也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还有件事,一定要改。”温特斯面露微笑:“不过应该阻力不大,毕竟咱们的军队是白纸一张,还没被那些所谓的传统弄脏。” “什么?”堂·胡安不解。 “约束纪律、缴获归公。” 堂·胡安摇了摇头:“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看你的本事了。” “梅森学长?”温特斯轻唤。 沉浸在简笔画世界中的梅森被猛然拉出。 “怎么了?”梅森下意识盖住纸上的炮车:“开完会了?” “我想请你提前回热沃丹。”温特斯说:“我带大部队,随后就到。” 梅森眉梢扬起:“提前回去?有什么事?” “两个事。”温特斯轻敲桌面:“想请你回去之后,在市广场搭一处绞刑台,能绞死很多人那种。” 在座的其他四人略有惊讶,连莫里茨都醒了过来,疑惑地看着温特斯。 “公审大会,不是一直没办?”温特斯支起下巴:“攒到一起,算算总账。” 莫里茨眨了眨眼,轻轻点头。 “另一件事?”梅森看着温特斯的眼睛。 “另一件是好事。”温特斯大笑:“想请您筹备一次凯旋式。”</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审判 长号吹奏胜利的旋律,欢呼声震耳欲聋,人人争相一睹英雄的尊容。 一千五百余年前,一场盛大的[凯旋式]正在柏泰河下游平原上一座恢弘城市内正在举行。 凯旋式,顾名思义是为庆祝一个人的凯旋。而能够赢得一场大凯旋式的人,被尊称为凯旋者。 大凯旋式以游行作为开幕,手脚戴着镣铐、衣衫褴褛的男女走在最前方,队列长到望不见尽头。 他们是俘虏、是战败者、是凯旋者的战利品,他们当中一部分将被处决,剩下的将被变卖为奴隶。 俘虏仇恨又恐惧地看着道路两旁欢欣鼓舞的人们。 马车满载着缴获的武器、盔甲、异教偶像和金银珍宝走在俘虏身后。 这些战利品同样是凯旋者丰功伟业的明证。 高举画板、雕塑和告示牌的旗手走在第三位,骄傲地向所有人讲述那些伟大的战役和凯旋者的辉煌胜利。 身着红边白袍、佩戴金铁指环、斜披紫色绶带的元老院成员是盛大的游行队列的第四序列。 即便最有权力的元老,此刻也须徒步行走,向凯旋者致以最高的敬意。 因为在凯旋仪式上,凯旋者仅在众神之下,高居万人之上。 大凯旋式即将迎来高潮,凯旋者将要出场。 人们激动到战栗,所有人都沉醉于近乎癫狂而迷幻的庆典气氛之中 终于,骑着高头骏马、身披赤红色战袍的军事保民官们昂首踏入永恒之城。 他们戴着月桂编成的花冠,这是胜利之人的殊荣。 他们是凯旋者的忠诚部下,为凯旋者前驱开路。 在场之人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喧嚣广场竟安静到可怕,人们在等待着凯旋者的身影。 安静只是刹那,沉默立刻被隆隆的轮声碾碎。 四匹通体雪白无一根杂毛的战马牵引着一辆灿烂辉煌的战车驶入广场。 一个男人立于战车之上,象征胜利的桂枝在他的左手,象征权柄的鹰杖在他右手。 欢呼声如海啸般响起,狂热的呐喊从每个人的胸膛里传出。 这欢呼声响遏行云、直达九霄,高居圣山的神明也会被惊醒。 但是凯旋者没有任何表情。 他穿着纯紫色的刺绣华袍,其上每一道花纹都由金线缝制,夺目耀眼。 那是王的装束,此生唯有今日,他可以穿上。 他的脸庞被涂成红色,主神朱庇特的冠冕戴在他的头顶。 那是神的桂冠,此生唯有今日,他可以佩戴。 在这为他一人举办的神圣庆典上,他同时被授予神性和王权。 此时此刻,凯旋者成为共和国的国王,与万神并肩。 他盛大辉煌的凯旋式将记录在《胜利之书》中,只要永恒之城存在一日,就将永远流传下去。 而[凯旋者]这一头衔终将成为比国王更加尊崇的称号——皇帝。 一名奴隶则在凯旋者的时刻告诫:“记住!记住!你只是一个凡人,而凡人——终有一死。” 这次辉煌的凯旋式过去一千五百多年以后,在永恒之城以南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座名为热沃丹的城市也在准备凯旋式。 仪式的主角自然是得胜归来的温特斯.蒙塔涅。 按规矩,凯旋式应该请全城市民欢宴。不过温特斯一贯勤俭节约,所以省了。 按照另一条规矩,凯旋式还应该向全城人赠送礼物。可是温特斯没钱,所以也省了。 反正一切铺张浪费的布置被温特斯统统裁撤。 但当温特斯骑着骏马,昂首迈入热沃丹时,他的情感与历史上那些伟大的凯旋者是一致的。 上一次他进入热沃丹,市民明面逢迎,实则无人认为他能长久在这座城市存在。 而这一次,他堂堂正正击败了新垦地军团的讨伐部队,以征服者的身份走入这座城市,没人能再质疑他。 温特斯的要得便是如此。 他要宣示他的胜利,他要告诉所有人:风暴没能摧垮他,反而令他的根须扎得更深。 如果说在此之前,温特斯分配新垦地军团的土地尚有偷窃嫌疑。 那经此一役,铁峰郡的所有权便通过“征服”的方式转移到他名下,任由他处置和分配。 温特斯、安德烈、堂·胡安、梅森以及全体军官士兵都在享受这一刻。 他们是胜利者,他们有权得到喝彩。 士兵们不仅在享受胜利,也被“胜利”所震撼。 热沃丹人受到的震撼比士兵更加强烈。 即便在热衷于征服和庆典的上古帝国,公民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一次凯旋式,更别说是今日生活在新垦地边陲的热沃丹人。 看不到尽头的俘虏队列、装满一辆辆马车的缴获军械、被夺取的精美军旗、威风凛凛的骑兵……这些东西紧紧抓住热沃丹人的双眼。 游行长队里的每一样事物都在告诉他们——“胜利!毋庸置疑”。 兴奋的情绪会相互传染。当身处狂热的漩涡中,一个人将很难再保持理性。 有热沃丹人忍不住欢呼,欢呼者都是最贫困的市民。 哪怕仅仅是为磨盘税,他们也盼望血狼取胜。 渐渐的,所有人都开始欢呼喝彩,热沃丹顿时变成沸腾的海洋。 安娜、凯瑟琳和斯佳丽也在人群之中。 热沃丹民风保守,因此三位女士都戴着很大的礼帽,用薄薄的面纱遮住五官。 尽管如此,温特斯还是一眼就在茫茫人海里找到安娜。 二人四目相接,安娜克制地微笑着,轻轻向温特斯施礼。 温特斯渴望走进人群,用力拥吻安娜,再在安娜的尖叫声中把她抱起来,放在马上带走。 他也克制地朝着安娜眨了眨眼。 接下来的情景恐怕不会很好看,他其实不希望安娜在场。 “但是你早晚都要见到我的真正面目。”温特斯悲伤地想,他害怕让安娜生出失望、畏惧乃至厌恶,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干净净的双手:“早晚都要见到的。” 就这样,温特斯骑马走得远了。 安娜眉心轻蹙,她察觉到爱人微妙的情绪变化,却不知为什么。 凯瑟琳则完全是人来疯,大街上的气氛令她也兴高采烈。 兴奋至极的凯瑟琳竟一把抱住宿敌斯佳丽,像是要和后者跳舞。 这可把斯佳丽吓得手足无措,她气恼又惊恐,再也不顾上礼貌。 “狐狸眼!”斯佳丽拼命推开凯瑟琳:“你要干什么?!” “游行!凯旋!庆典!”凯瑟琳开心地笑着:“当然是庆祝啊!野丫头!” 游行队列一直走到市广场,热沃丹人也跟着往广场聚集。 士兵站着整齐的队列、俘虏们被圈在一小块区域,市民有些三三两两站在后排,有些拼命往前挤,市广场转眼间变得满满当当。 直到此时,不少热沃丹人才猛然想起:除了凯旋式,新驻屯所还准备了行刑台。 没有大宴全城的环节,因此凯旋式以献俘、献旗作为结束。 温特斯、安德烈和梅森走上高台,战士将缴获的军旗一面接一面扔在高台前。 被敌人视若圣物的军旗就这样落进尘土里,每面军旗至少代表一支百人队被成建制地消灭。 台下每丢一面军旗,战士们便齐齐大吼一声,一声比一声嘹亮,穿云裂石、直达天穹。 紧接着,俘虏被带上来。 按传统,被献上的俘虏地位越高越好。至少要处决一个,才可以饶恕其他人。 温特斯没将沃涅郡仅剩的四名军官带过来公开羞辱,所以献俘礼从简,俘虏被饶恕性命,然后押走。 献俘礼和献旗礼毕,广场上人们的情绪仍旧高涨。 温特斯示意夏尔可以进入下一阶段。 夏尔点头,快步离开。 没过一会,夏尔和海因里希带人押着一队囚犯走过来——竟是要马不停蹄地开公审大会。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害怕,反倒更加兴奋。 很多热沃丹人虽然住在城市,实际上日子过得比农夫还辛苦。 他们没有热沃丹市民权,只是因为没有土地,不得不来到城市谋生。 生活疲倦而乏味,围观行刑是难得的消遣。 每逢处决犯人,就算没有德高望重的士绅带头,广场也会热闹得像集市一样。 男女老少都会穿着最好的衣服来观刑。 女士按习俗必须要表现出怜悯慈悲,所以她们都是捂着眼睛从指缝看。 更别说这次市政委员使出十二分力气配合温特斯。 眼看更加刺激的部分要来了,热沃丹人正高兴着,突然发现有些异样。 “唉?那不是我家邻居吗?”有一个人大喊:“泡泡眼?” “那个……最左边那个!好像也是我邻居!”另一个人大喊。 二十个囚犯被押上行刑台,台下至少还有近百囚犯。 广场上的热沃丹人竭力辨认着,发现这上百囚犯居然也全是热沃丹人。 里面既有那些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地痞流氓,也有没有正经营生、住在贫民窟、靠偷鸡摸狗和打零工为生的人。 人们吵吵嚷嚷地议论,有人疑惑,有人说“活该”,还有人大声抱怨。 “轰!” “轰!” “轰!” 接连三声炮响,广场的人群顿时安静。 行刑台边上,一个脸上有红色胎记的男人踢开还在冒烟的二代木炮,示意手下搬走。 “半个月前,热沃丹曾发生过一场骚乱。”温特斯走到台上,直视黑压压的人群。 以一对数千的讲演,只有温特斯能办到,也只有他不怯场。 广场很大,回声干扰严重。 为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温特斯词句间隔拉得很长:“这些人都曾在那场骚乱中抢劫、纵火,乃至行凶杀人,并且人赃俱获。 他们都在肩上系着红绳,所以很多人认为是我的战士抢劫杀人。所以今天,就按军法审理他们。” 温特斯的声音洪亮沉稳,平静中蕴含着威严和力量,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广场上鸦雀无声,他们当中许多人是那场骚乱的受害者。 堂·胡安带兵攻城那日,城外流民加上城内流氓作乱,许多店铺被砸抢、房屋被付之一炬,就连热沃丹大教堂也先被劫掠、后被纵火。 这也是为什么莫里茨中校坚决要求留在热沃丹止暴平乱。 温特斯继续向着广场上的众人宣布:“按照帕拉图军法,军事主官拥有全部审理权和裁定权。 作为本郡最高军事主官,我——温特斯·蒙塔涅、帕拉图共和国陆军上尉、军事决议会委员,做出如下判决。” “伤人及盗窃者,鞭刑、劳役抵罪!杀人者,绞!”温特斯扫视广场:“即刻执刑!宪兵!送他们上绞架!” 广场上响起一片惊呼,热沃丹人有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手段会是这般暴烈。 市政厅挨着广场,在市政厅二楼的窗边,凯瑟琳也低低惊呼一声,下意识望向姐姐。 安娜轻咬朱唇,眼神凝重。 “正义和审判。”凯瑟琳握住姐姐的手,小声说:“不算杀人。” 一旁的斯佳丽连连点头。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安娜也紧握着妹妹的手,难过地说:“我只是心疼他……他的天性并非如此。” 被一句话判处死刑,有的犯人吓得当场昏厥,还有犯人大小便失禁、跪地求饶。 更有犯人大声叫屈:“大人!我不是兵啊!真不是!” “我们不是兵!不该受军法!”立刻就有脑子活泛的犯人跟着哀求:“大人!让热沃丹法庭审判我们吧!求求您了!” 温特斯大步走到犯人身旁,他使用扩音术增幅附近空气的震动,以此放大犯人的声音。 “你不是兵?”温特斯问。 “不是,大人,真的不是。”犯人声泪俱下求饶。 “那你为何在肩上绑红绳?” 这个犯下纵火、抢劫和强暴罪行并被当场抓获的犯人喉头翻动,不敢回答。 不用温特斯示意,海因里希对着犯人下颌狠狠一肘。 犯人的臼齿都被打得松动,鲜血和口水从他口中喷出来,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供述:“那天……见大人的军队都绑着红绳……所以我也绑上了……” 犯人的话,都清晰地传到广场上众人的耳中。 犯人身上挂着木牌,写着他犯了什么罪,所以温特斯一眼就能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渣。 “你不是兵?”温特斯问。 “不是!求您发发慈悲!” “可以把你交给热沃丹法庭,但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 犯人拼命点头。 “抢劫。”温特斯沉着脸问:“你是否服罪?” 犯人不说话。 海因里希立刻拖着犯人走向绞绳。 “认!”犯人大喊:“我认!” “纵火,是否服罪?” 犯人的心防已经彻底崩溃:“认罪!” “强暴。” “服罪!都是我干的!”犯人哭喊着。 广场的人们愤怒至极,纵火和强暴都是一等一的重罪,死法不比绞死痛快。 但是眼见恶性重犯暂时苟且性命,市民们心里都有些犯堵。 温特斯也不废话,他直接喝令所有犯人:“你们当中,不是兵,而且认罪的人。向前一步走!不是兵,就交给热沃丹法庭审理。” 犯人们齐齐向前,还有人走了两三步。 “可以!把你们交由热沃丹法庭审判!” 犯人们猛地松一口气,有几个犯人大悲大喜,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 “宪兵!”温特斯下令:“请热沃丹的法官上来。” 铁峰郡位于帕拉图边疆,常年使用习惯法。成文法很少,且大多与税收相关。 所以热沃丹的法官是由有市民权的市民选举而来,每四年选举一次,一次选举三人。 热沃丹之外的轻罪和民事案件则是由各镇镇长和驻镇官审理。 一位六十多岁的清癯老人颤颤巍巍走上行刑台。 老人的衣着考究,看得出来家境殷实——否则也不会被选举为法官。 “海菲茨先生。”温特斯径直质问:“你是热沃丹的三位现任法官之一?” “是。”老人硬着头皮回答。 “他们的案件归你审理。” “是。”海菲茨法官也有些为难:“热沃丹法庭很小,恐怕要……要审很久。” “不必麻烦。”温特斯眯起眼睛:“冒充军人行凶犯罪,按习惯法该如何判?” 海菲茨法官一愣,他犹豫地回答:“应该交由本郡驻屯所审判。” “请大点声。” 老法官清了清嗓子:“冒充军人犯罪!交由本郡驻屯所审判!” 老法官的声音传遍广场每一处角落。 处刑台上下的犯人自以为得救,眨眼间又跌回万丈深渊。 “按军法。”温特斯冷冷扫过一众犯人:“伤人犯罪者鞭刑、劳役!杀人纵火者,斩!即可行刑!” 广场先是安静,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绞刑台上搬来几块树墩,立刻变成为斩首台。 死刑犯此刻再想要绞刑留下全尸也已经来不及,而那些被判鞭刑和劳役的犯人心中满是庆幸,庆幸犯下的不是重罪。 哭喊着的死刑犯被硬生生拖到树墩旁。 红胎记男人得令,点燃木炮。 炮声一响,台上的犯人便身首异处,然后下一批人被拖上去。 “我要做临终忏悔!大人!发发慈悲!”有死刑犯死命挣扎惨嚎:“我要见神父!给我找个神父来啊!” “晚了。”温特斯冷漠下令发炮:“下地狱忏悔去罢!” 又是一声炮响,又是四名罪犯身首异处。尸体被拖走,下一批罪犯被拖上来。 处刑台上,血流得到处都是。浓稠的鲜血透过木板缝隙,连成线地滴落到地上。 广场上的热沃丹人只感觉口干舌燥、手脚冰凉,他们既觉得痛快,又觉得害怕。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人头滚滚的杀法? 平日里一次绞刑都够念叨半年,而如今处刑台上已经砍下十二颗头颅,还在继续拖犯人上去。 军队的方阵里,士兵们也在沉默地看着——温特斯不光是杀给市民看,更是杀给他的战士看。 市政厅二楼,刚刚还在安慰安娜的凯瑟琳已经晕了过去。 安娜和斯佳丽抱着凯瑟琳,苦笑对视,她们两人的脸色也同样惨白。 广场之上,老普里斯金更是绝望至极——他还是低估了血狼的暴烈。 老普里斯金的长子英年早逝,身后仅留有一子,而他的小儿子又不堪大任。 于是老普里斯金便把希望都寄托在长孙身上,没想到长孙却比小儿子更能招祸。 铁匠绍沙搀扶着老普里斯金,绍沙意外发现老人身体竟是这样的轻,而且还在不住地颤抖。 第一批犯人斩首的斩首,鞭刑的鞭刑。 温特斯点头,第二批犯人被拉了上来。 热沃丹市民不认识第二批犯人,但是广场上的士兵们却是心里一惊,因为他们认识这些人。 第二批犯人是逃兵、怯战士兵和战役期间抢劫、奸淫的士兵。 如果第一批犯人是按照温特斯的意愿随意处置。 那第二批犯人的处理方式是真正的“公审”。 温特斯、梅森、海菲茨法官以及一名士兵代表组成临时法庭。 允许受审士兵自行辩护,允许呈上证据,就像是一次普通的审判。 杀几个重罪犯只是前菜。 把军事法庭覆盖到士兵阶层,才是温特斯在众目睽睽面前“公审”的真正原因。 军事法庭不是新鲜玩意,但是只有军官才有资格被军事法庭审判。 士兵没有资格上军事法庭,士兵违令犯罪的处置完全由军事主官决定。 战时,百夫长就可以直接处决士兵;非战时,大队长可以直接处决士兵。 没有审判,没有成文法可依,轻判、重判全凭军事主官决定。 温特斯要整肃军纪,就得先有军法。 没有真正的军法,就没有真正的军纪。 还是像旧帕拉图陆军那样使用约定俗成的习惯军法——其中许多军法甚至是从游牧时代传下来——那就永远不会有一支新军队。 没有真正的军法,任凭温特斯再努力,能得到也不过是一支旧军队比较好的形态。 于是乎,这片大陆历史上第一部成文的军法在温特斯·蒙塔涅手上诞生了。 文采最好的巴德不在场,在场的几名军官又没有人文采好。 所以这部军法被温特斯简单直白地命名为《军法典》,堂·胡安则偷偷叫它《蒙塔涅军法》。 这部初创军法严格划分执法权和司法权的界限: 宪兵可以执法,他们可以逮捕士兵、军官; 但是审判和起诉必须交由军事法庭; 每个团的军事主官都同时兼任军事法庭庭长,法庭的其他成员从军队各阶层抽调,至少要包括一名士兵; 团级军事法庭负责审判轻罪,重罪则交由军团一级的高级军事法庭审理; 只有极少数情况下,允许军事主官不经审判直接处决士兵——例如临阵畏战、叛变。 连一级的军事主官必须每月至少向士兵宣读一次《军纪》,而《军纪》卷才是离士兵比较近的军事纪律,也是温特斯最初目的。 可以概括为:一切缴获归公;轻罪轻刑;偷窃、怯战、抢劫、强暴等重罪重刑;其他。 关于战后掳掠的问题,温特斯考虑过很久。 大部分时候,士兵抢劫是因为他们不抢劫就活不下去——发得粮食不够、军饷又长年拖欠。 不抢劫,士兵就要饿死。抢着抢着,就变成了习惯。 而很多将军乐意见到这类事情发生,因为士兵去抢劫,无形中就减小了补给压力。 但温特斯和堂·胡安、梅森讨论后一致认为,这项“传统“还是尽早丢掉的好。 《刑罚》卷则严格规定轻刑和重刑的范围,简单来说:鞭刑以下都是轻刑,包括最普通的额外体力劳动;重刑只有一样——绞死。 温特斯取缔了肉刑,因为他认为与其使罪犯变成残废,不如保留罪犯的劳动能力。 而此刻在热沃丹广场上的公审,就是《军法典》的第一次实践。 趁乱抢劫的士兵一个接一个认罪伏法,他们的授田被剥夺,并被判处死刑。 但是鉴于锤堡之战这些士兵趁乱抢劫时,并没有成文军法明确规定“抢劫死刑”。 所以他们罪减一等,降为剥夺授田、五年苦役。 大部分逃兵并不认罪,坚称他们不是士兵;但是当与他们同一支箭的士兵出庭作证时,狡辩也就没有意义。 逃兵没有减罪的余地,绞刑。 这是《军法典》第一次发挥效力,温特斯心中不忍,但他仍旧面无表情下达了绞刑命令。 逃兵被一个接一个推下行刑台边缘。 温特斯看着他们的身体自然下落,又猛地被绞索拉住。 他们的颈骨承受不住如此大的冲力,被瞬间扯断。意识湮灭,只留下一具具尸体随着绞索轻轻摆荡。 在温特斯所知的范围内,这些尸体属于有史以来第一次经由审判后处决的逃兵。 从结果来看,无非是个死。但从过程上来看,这些死亡也许意义非凡。 温特斯在心底深深叹息,他面向战士们,向他们第一次宣读《军法典》。 士兵们认真地听着,他们不需要完全听懂,因为以后还会一次次念给他们听。 他们只需要知道,这部严厉但公正的法典拥有不可侵犯的效力——只要看看那些随风摆荡的尸体便好。 热沃丹市民们也在沉默地听着。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听到成文的军事法,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会把军纪规定得如此之“好”。 军队不掳掠、不惊扰平民,他们最是乐见其成。但他们不禁怀疑:真得有军队能做到法典所说得那样好吗? 看到随风摆荡的尸体和台上正在宣读法典的年轻男人,热沃丹人心中涌出一丝希望——或许能吧。 初版的《军法典》第一次完整被公开宣读,它还不完善、它还有漏洞,但它已经迈出了一小步同时也是一大步。 热沃丹广场上安静极了,一根针落到地上也能听见声音。 “为血狼!”前代理百夫长,现铁峰郡步兵团第一连连长塔马斯突然涨红了脸:“山呼三次!” “wooah!wooah!”塔马斯大吼着引导。 “Uukhai!”士兵们跟着呐喊。 “wooah!wooah!”其他连长、军士也随着塔马斯拍打胸膛引导众人。 “Uukhai!!”呐喊声更加整齐,更加响亮。 “wooah!wooah!” “Uukhai!!!”十二个连队的士兵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嘶吼:“Uukhai!!!” 这是一千五百多年前那位凯旋者也不曾得到过的震天欢呼。 而温特斯一如千五百年前那位凯旋者,平静地接受。 “把第三批犯人带上来。”温特斯对海因里希说。 事情还没完,还剩一批人需要收拾。 海因里希得令,押着第三批犯人走出马车。 搀扶着老普里斯金的绍沙感觉到老人的身体瞬间绷紧。 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都是在热沃丹有头有脸的市民,六位市政委员和老普里斯金的孙子赫然在列。 海因里希押着第三批犯人走向刑场。 老普里斯金突然箭步冲向处刑台,铁匠绍沙万万没想到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能这般矫健,连忙跟上去。 温特斯也注意到前方的小小骚乱,看到老头跑过来,他以为是要请愿。 只见老普里斯金从怀里取出一条紫色绶带,老泪纵横地大喊:“本人约翰·普里斯金,代表热沃丹全体市民,愿推举温特斯·蒙塔涅上尉为铁峰郡军事保民官!” 温特斯哑然失笑。 然而广场上情绪正热烈,老普里斯金提前安排好的人手开始配合着欢呼:“保民官!保民官!” “保民官!”士兵们也在无意间被引导,开始跟着一声声齐呼:“保民官!” 他们其实不知道[保民官]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大家都在热烈地呐喊,应该是好事吧? 温特斯听得清楚,老普里斯金说得明明是“军事保民官”,接过到最后广场上所有人都在一声声呐喊“保民官”。 军事保民官和保民官完全是两样东西,温特斯都不知道从何向广场上数以千计正在欢呼的人解释。 连安德烈和梅森学长都在起哄跟着喊。 温特斯举手示意安静,欢呼声渐渐消失了。 军事保民官这个称呼被老普里斯金从故纸堆里翻出来,显然是有所考虑。 军事保民官介于军团长和百夫长之间,既不大也不小,正适合铁峰郡的部队规模。 老普里斯金的心思他怎可能不知道?以他的名义推举温特斯为军事保民官,就是要彻底摘掉驻屯所、驻屯官这层外皮,直接向温特斯效忠。 所图?无非要换他孙子一条命罢了——可温特斯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宰了老普里斯金的孙子。 “我……”温特斯缓缓开口:“我愿同时推举安德烈亚·切利尼为军事保民官!” “保民官!”广场上的人们欢呼。 “我愿同时推举理查德·梅森为军事保民官!” “保民官!!” “我愿同时推举杰拉德的巴德为军事保民官!” “保民官!!!”气氛达到顶点。 “把第三批犯人给我带上来!”温特斯一挥手。 老普里斯金的笑容僵在脸上。 十七个热沃丹士绅战战兢兢被带上处刑台,台上的血还没干涸,踩上去就是一串血脚印。 短短几步路,他们走得如临深渊。 “跪下。”温特斯冷冷开口。 十七人眨眼间统统跪倒,站在血里的就直接跪在血里。 温特斯抽出佩剑,放在小小普里斯金先生的肩膀上。 老普里斯金眼前发黑,几近昏厥。 温特斯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与新垦地军团暗通款曲、传递消息,还谋划攻击城门,帮我的敌人夺取热沃丹。” 小普利斯金连话都说不出来,他的体似筛糠、痛哭流涕。 “我尊重忠诚,所以我不责备你们。”温特斯没有使用扩音术:“毕竟你们那时候效忠的还是新垦地军团,而我自领驻屯官,从未要求你们宣誓效忠过。但是从这个角度来说,你们至今仍是我的敌人,我还是要杀你们。” 十七人里有人哭出声。 “所以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温特斯面带微笑:“向我宣誓效忠。” 他从未打算在热沃丹大开杀戒。杀掉十七个人容易,再想统治热沃丹可就难了。 小小普利斯金一把抓住温特斯的佩剑,使劲亲吻着发誓,丝毫不在意手掌被利刃割破。 其他人也连滚带爬过来,纷纷照做。 温特斯收剑入鞘,从地上拉起小小普里斯金,随口说道:“机会只有一次。” 小小普利斯金浑身一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拼命点头。 “不许哭。”温特斯拍了拍老普利斯金孙儿的肩膀,举起后者的手,面带笑容向着广场上的人群挥舞:“要笑!” 小小普里斯金硬生生把泪水从眼眶里憋了回去。 广场上的人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新任保民官用剑搭在老普里斯金先生的孙子的肩上,又把后者拉起来,朝着广场挥手。 他们看到小普利斯金先生在笑,笑得开心极了。 “百夫长,干啥呢这是?”处刑台前方,彼得[矮子]布尼尔悄悄问塔马斯。 “什么百夫长?叫连长!”塔马斯其实也不知道在干啥,他硬撑着回答:“这都看不懂?册封骑士嘛!” “保民官!”塔马斯又猛地吼了一嗓子助兴。 他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还以为是新的战吼或是欢呼口号。 他这一嗓子下去,他连队的士兵也跟着喊起来,最后广场上所有人都跟着喊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保民官”再次响彻云霄。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夏尔跑过来,心疼地说:“哥,看来今天不请大家好好吃一顿是不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土地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庆典的最后必须以大吃大喝收场,无可违逆、无可阻挡。 温特斯本想少花钱、多办事,但广场上的气氛刚刚被推向高潮。 他实在不好意思告诉振臂高呼的人们“我没钱,大家各回各家,散了吧。” 眼见荷包大出血已是不可避免,温特斯的笑容越来越伤心。 老普里斯金颤颤巍巍跑上行刑台,确认孙儿真的安然无恙,第一个动作竟是流着眼泪狠狠抽了孙儿一记耳光。 耳光打完,老普里斯金一句话也不和孙儿说。 他擦干眼泪,露出笑意,恰当好处为财政紧张的新晋保民官排忧解难:“大人,热沃丹各行会祈求能以您的名义来操办一场大宴,还盼您赐给我们这一殊荣。” 老普里斯金看得一清二楚,游行队列里面俘虏、军旗、缴获的武器不少,可金币和银币那是连块角子也没见着。 温特斯大悲大喜,心情舒畅地握住老人家双手:“普利斯金先生,热沃丹的市长,我看还是你来做。” 作为军管行省,热沃丹没有市长,只有驻屯官。老普里斯金更是很早以前就明哲保身,连市政委员都称病辞退。 但在此刻,他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没问题,我来做!” 于是就在广场上开宴。 猪和羊直接牵到空地上宰杀,热沃丹的两名屠夫忙得不可开交。 牛和马是温特斯下令保护的宝贵耕畜,幸运逃过一劫。 像热沃丹这样的边陲小城,没什么珍馐琼浆,但是大家都把最好的拿了出来。 烤架在广场上支起,城内仅有的几口大铁锅也被搬了出来。 奶酪和熏腊肉不停地往外搬,面包更是敞开供应。 更难得的是啤酒! 也不知道老普里斯金使出何种手段,一贯吝啬的啤酒商[寡妇艾伦太太]也慷慨解囊。 就像滚铁环一样,酒桶一个接一个滚入广场。不得艾伦太太揭开盖子,已经有好些个酒徒捧着瓶罐在恭敬等候了。 热沃丹人纷纷贡献出家里的桌子,在广场上摆成长龙。 军人加上市民,广场已经装不下,所以桌子一直顺着街道延伸出去。 小孩子在大人间乱跑,女人们在交换城内的大事小情。 有醉汉硬拉着满脸不情愿的老婆跳起舞来,引得一阵呼喊和哄笑。 而这一切名义上由新晋保民官提供,实则都是热沃丹各家行会出钱。 温特斯很满意,因他省下一大笔开支,成功完成“少花钱、多办事”的这一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老普里斯金和士绅们很安心,热沃丹的市民们也很高兴。 在皆大欢喜的气氛中,温特斯穿过热闹的广场,穿过人群和长桌,见到安娜。 两人面对面站着,似乎又多出一层隔阂。 温特斯想拥抱安娜,但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爱人。 安娜扑进温特斯怀里,她用力地抱着温特斯,好像生怕爱人飞走。 “也许你了解我越多。”温特斯努力克制着情感:“你就会越失望。” “我想了解更多的你。”安娜贴在爱人胸膛上,无声流着眼泪。 温特斯使劲地抱住安娜,仿佛要把安娜抱进身体里。 …… 市政厅的房顶是观看这场盛宴最好的位置。 所以温特斯把安娜带到这里。 两人撬开门锁,手拉手溜上屋顶,一如温特斯带逃课的安娜去佣兵凉廊。 安娜内心小鹿乱撞,她不知要去哪,一路傻傻地跟着,结果来到了房顶上。 房顶没有周围建筑的阻挡,风大,所以有点冷。 “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回来。”温特斯脱下外套给安娜披上,飞也似地跑开。 “别走!你要干什么去?”安娜惊慌地阻拦,但是温特斯已经不见人影。 纳瓦雷女士就这样被留在空无一人的屋顶,披着一件尉官外套,孤独站在秋天的冷风中。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温特斯兴冲冲捧着两杯啤酒回来了。 纳瓦雷女士当真是又气又恼。 温特斯浑然不知,非常纯真地傻笑着把啤酒递给安娜。 结果被安娜抓住胳膊,狠狠一口咬下。 “这是怎么啦?”温特斯竭力不让啤酒洒出来。 “谁让你带我来喝酒?”安娜很委屈。 “你不都十八了吗?”温特斯抿了一小口啤酒:“哇,这酒好苦。” 按教会规定,少女十二岁可以嫁人,海蓝女性一般是十五岁结婚,十八岁喝一点酒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话音未落,温特斯的胳膊上又多出一排牙印。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坐在屋顶上,小口啜饮着苦啤酒。 “我还是喜欢甜的。”温特斯评价道。 安娜轻轻“嗯”了一声。 温特斯解释道:“热沃丹的啤酒为长期保存,加了啤酒花,所以才会发苦。” “嗯。”安娜凝望着广场上的人群。 “就算这些苦的,也是喝一点少一点。”温特斯长长叹息:“这些都是去年酿的。今年的大麦之前被驻屯所征收,后来被我拿到。我不可能拿粮食去酿酒,农民也不愿出售粮食。所以今日就是最后的畅饮,再之后热沃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喝不到啤酒了。” 安娜挽住爱人胳膊:“你做得已经很好。” 温特斯又是一声长叹:“还能做得更好。” “你没法拯救所有人的。” “这话。”温特斯轻轻笑着:“我是第三次听到。” “前两人是谁。”安娜好奇地问。 “巴德,还有一位大智者。”温特斯深吸一口气,拂去阴霾,挺起胸膛豪情万丈地说:“看着吧,安娜。一年——最多两年,我就会让热沃丹乃至铁峰郡恢复原本的模样。我要让城市重现繁荣,让乡村恢复生机。相信我,见证我。” 安娜轻轻蹭了蹭温特斯的肩膀:“我不是因为你有何等成就才……才来到这里的。你可能想要建功立业,我只想你过得好。” “我怎么配得上你……” “你知道就好。”安娜不满地轻哼一声。 宴会逐渐接近尾声,广场上有市民取来乐器,演奏助兴。 一位市民抱着风笛,鼓着腮帮吹奏起来。 风笛的声音锐利,但风笛手的曲子很悠扬,很快穿透了广场喧嚣的杂声。 一个女声开始跟着哼唱,越来越多的人都跟着轻声唱起来: “我拥有的金钱, 都已分给我的伙伴; 我造成的伤害, 最终只伤害了我自己; 我所追寻的智慧, 早已烟消云散; 所以斟满这杯马镫酒, 愿欢愉永远陪伴你们左右; ……” 按帕拉图人的风俗,当离别的友人踩蹬上鞍,送行人将为离别者捧上最后一杯酒。 这杯离别酒因此被称为“马镫酒”,土生土长的帕拉图人都会唱这首名为《马镫酒》临别歌。 安娜依偎着温特斯,静静地聆听着、注视着广场上的众生——这是一幅何等生机勃勃的众生画卷。 她惋惜地说:“我应该把画架带来。” “像你这样在室外画画的,我倒是第一次见。”温特斯打趣道。 安娜却很认真地给温特斯讲述她在狼镇偶然间看见五个男人和一头瘦牛犁地的事情。 “那一幕并不美,但是很令人……”安娜苦恼地思考着形容词。 温特斯轻轻握着安娜的手:“既震撼、难过,又感觉很平静、自然、祥和。对吗?” 安娜微笑着点头:“嗯,很复杂的感情。所以那一幕也很美。我想把它画下来,才要你给我作画架。” 温特斯也很触动:“完成了吗?” “只有素稿。”安娜脸颊微红:“我……没有颜料。” “我去给你找颜料。”温特斯带着深深的愧疚:“对不起。” 安娜更紧地挽着温特斯手臂,没有说话,只是蹭了蹭爱人的肩膀。 温特斯灵光乍现,从怀里取出地图本和一小捆石墨条:“要不然先拿这个做小草稿?” 安娜不解地接过两样东西,展颜而笑。 …… 温特斯重回家庭生活,与安娜你侬我侬、甜甜蜜蜜,好不惬意。 而在热沃丹西南方一百公里外的黑水镇,巴德却是心力憔悴。 由于信使还在路上,巴德既不知道他已经被推举为“军事保民官”兼“保民官”,也不知道温特斯在热沃丹大宴全城。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巴德都承担着这场战役最难的任务:确保流民营的稳定,还要把他们带到南八镇去。 温特斯是去与看得见的敌人拼杀,巴德则是坐在火药桶上,想方设法不让火药桶爆炸,并且他还面临着人力和物力的严重短缺。 铁峰郡所有的资源都被投入作战,能分给流民营的少之又少。 巴德仅有四十名士兵、十匹马,连握刀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是识文断字的人。 而他面对的却是两万多名流民。 但巴德——这位佃农的儿子、修道院的仆人,一如既往不叫屈也不抱怨,不声不响地将问题解决掉。 他从狼镇和圣克镇调来农兵,补充现有人手。 他又流民营内部选拔卫兵,以流民制流民;施行残酷的连坐法,并在十六个流民营内部分别维持有限自治以平衡压力。 靠着巴德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地工作,没有一个流民无故失踪,更没有发生任何暴乱。 在迁移过程中,流民营对沿途各村镇秋毫无犯,周围的农庄逐渐放下戒心,甚至送来粮食慰问。 但是有一个问题,巴德自己没法解决——土地。 所以带领流民营抵达牛蹄谷和黑水镇之间,巴德便扎营不动。 他下令流民打造农具、整备犁耙,没有铁就用木犁,没有耕畜就用人力。 南八镇流言四起,庄园主们惴惴不安。 撂荒的地都在各庄园手上,流民营又不开荒——现在开荒也不可能赶上农时——所以巴德中尉想干什么一目了然。 但是除了整备农具,巴德什么动作也没有。 他没有收缴庄园的田产,也没有命令流民直接下地干活,他甚至不见前来拜访的庄园主。 眼看越冬作物的播种窗口期一天比一天少,他仍旧按兵不动。 他在等待,等待热沃丹的胜败。 终于,令人煎熬的等待过后,曙光终于从地平线出现。 “巴德中尉!”安格鲁大喊着跑进巴德的帐篷:“赢了!大捷!” 小马倌兴奋到战栗,巴德的神态还是如往常一样沉稳。 他接过信,从头到尾读过一遍,终于忍不住连说了三声“好”。 巴德收到的是温特斯与堂·胡安会师之后,向他发出的第一封信。 后续的捷报还在路上。 “安格鲁!”巴德大喝。 “是!”小马倌猛地立正。 “打着军旗!去附近的所有村镇,把这场大捷给我传扬出去!”巴德高声大笑。 “是!”安格鲁转身要走。 “回来!”巴德叫住小马倌:“传捷报的事情你安排别人去就行。我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 安格鲁收起笑容,郑重地直视巴德中尉的眼睛。 “你去黑水镇。”巴德眯起眼睛:“把所有的庄园主都给带过来。” 流民营需要有点骑兵才好管理,于是温特斯把安格鲁派给巴德。 在温特斯看来,两人性格契合。让安格鲁跟着巴德,小马倌能学到不少东西。 也确实是这样,巴德和安格鲁有许多相似的部分,但巴德更坚韧、更成熟、更有决心。小马倌对于巴德中尉逐渐从畏惧变成敬佩,巴德在小马倌心目中的位置已经仅次于温特斯。 巴德下命令,安格鲁绝无任何质疑。 小马倌重重抬手敬礼,转身走出帐篷。 …… 安格鲁的动作很快,黑水镇的庄园主或是自愿、或是不自愿,统统被带到流民营。 在黑水镇这小地方堪称“名门望族”的庄园主们,此时胆战心惊地等着年轻中尉下判决。 “时间紧迫!我不打算和你们废话。”巴德单刀直入、快言快语:“我有两万人,我养不起。所以要你们的土地种粮食,可以给你们一些地租作为补偿。等将来开垦出荒地,再把你们的土地还给你们。”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黑水镇庄园主们还是被重磅消息砸得头晕。 “阁下,可否容我冒昧问一句?”黑水镇最大的庄园主理查硬着头皮开口。 “说。” 理查壮起胆子:“依我看,您等于是要让所有流民变成您……或者说是新驻屯所的农工和佃户。” “没错,就是这样。”巴德也不遮掩:“流民必须给我们干七年活,才能恢复自由。将来也不会白发土地给他们,他们必须赎买。” “那您何必这样麻烦呢?”身为大庄园主的理查提议:“让流民来给我们当佃农,由我们来给驻屯所交粮不就好了吗?” 巴德抚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庄园主们莫名其妙。 擦了擦眼泪,巴德霎那间沉下脸:“你他妈想得美!” 帐篷里的庄园主都跟着这怒喝颤抖了一下。 巴德毫不遮掩地表明态度:“农民给你们继续当佃户,把劳动力束缚在你们的庄园里,根本发挥不出这些劳动力应有的作用!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被人压榨,与其肥了你们,我宁愿是由我来压榨他们。” 温和宽厚的巴德瞪起眼睛,同样能吓得人双膝战战:“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们正在和新垦地军团打仗。我们要粮食!要兵源!没有粮食和兵源,我们就会被消灭!就会被杀!” “所以,谁不给我们粮食,谁不给我们兵源,谁就是我们的杀身仇敌!”巴德的目光扫过众人,庄园主们纷纷垂下头:“这是生死存亡的问题,我们绝不会手软!你们答应,那就给你们点补偿。你们不答应,我就要你们家破人亡!” 刚才还忍不住吞咽唾沫的庄园主们,如今嘴里发干发苦。 巴德拿起一沓地契,都是热沃丹驻屯所的档案:“你们有多少土地,我们一清二楚。有没有偷垦,你们比我清楚。 我甚至用不着查你们偷垦!来年的不动产税,翻五倍!要觉得不够,就翻十倍!交不出来,清缴你们的田产! 告诉你们,生死面前没有善恶,我们有得是办法治你们。现在和你们好说好商量,是我们的仁慈。 铁峰郡有十六个镇,无论如何我都要在黑水镇把这件事办下去,否则其他十五个镇不是有学有样?你们自己想清楚。同意,就来签契约。不同意,就回家,洗净脖子等死!” 理查苦涩地说:“大人,我们的家产也是几代人辛辛苦苦积攒出来的。我们劳动、购买土地、置办家业,难道还有罪吗?” “你听不懂是吗?”巴德抽出军刀,指着理查,问:“这是生和死的问题。我们不是要杀你们,你们却杀我们!让劳动力都继续给你们当佃农?谁给我们兵?谁给我们粮?没兵没粮,我们就会死。你还不是要杀我们?” 理查连连后退,拼命摇头。 “我告诉你们,我是在救你们。”巴德一刀插进地里,指着外面的流民营,厉声喝问:“外面有两万多个饥肠辘辘的人,不让他们种地,等他们吃光存粮那天,就会去吃你们!你们是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理查被问的哑口无言。 “而且也不是说平白夺走你的土地。”巴德的语气变得温和平稳:“等荒地开垦出来,再把你们的土地还给你们。所以才要和你们立契约,就是要保障你们的私人财产。况且你们的地现在不也是在撂荒?再好的地,两年不种也就荒废了。我们来帮你们养护土地,还给你们补偿,天底下哪找这种好事?” 他的越说越和善亲切,完全不像刚才的慷慨激昂:“若真是想抢,我还用得着在这里你们费口舌?灭你们满门,没人继承的地自然收归驻屯所。不是更简单?” 理查已经搞不清面前这个人是魔鬼还是天使,其他庄园主也是如此。 “你不必再说。”理查艰难地开口:“刀柄握在您手里,您说了算。这份契约我签了,但希望您能别忘记您的承诺。到时候,还是要把地还给我们的!” “我知道你们不信,所以我带来一样东西。”巴德取出一个木匣。 打开盖子,里面是金光灿灿的圣阿道斯徽记。 庄园主们被吓了一跳——他们认得这是什么东西。 “我在真圣徽的残片面前起誓。”巴德的手放在圣阿道斯徽记上:“若我违背契约,就让我永堕地狱,就让我的灵魂永永远远被地狱之火焚烧!即便是主的宽恕也无法将我救赎!” 这誓言太重太狠太毒,恐怕教宗亲自赦免也不行。 理查一咬牙,走到桌旁,在文件上签下他的大名,正式将他的土地拱手交出。 有他带头,其他庄园主也都上前牵字。 “诸位,你们将永远收获我的感激。”巴德深深鞠躬,起身时,随口问道:“有没有考虑过搬家到热沃丹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铁峰 欢宴次日,清晨,新编成的三个步兵营在热沃丹军营操场上整齐列队。 “那日有人对我说,打了胜仗,他想吃肉、想睡觉。我答应他,‘回热沃丹,杀猪宰羊!’”温特斯站在台前,向全军发问:“昨天,杀猪没有?” “杀啦!”战士们回答。 “宰羊没有?” “宰啦!” “那大家伙吃饱没有?喝足没有?睡够没有?” “饱啦!”有战士喊。 也有战士起哄:“还想再吃一顿!” “还想再吃一顿?”温特斯大笑:“我也想呀!羊杂碎白汤,好喝!烤猪肉,好吃!” 战士们哄笑起来。 “可是不行!”温特斯话锋一转:“咱们既吃不起,也喝不起!再办一次昨日的宴席,铁峰郡政府就得破产!” 温特斯拿出钱袋、倒空给展示给战士们:“看看!一片银角子也没有了。” 事情其实很严肃,但温特斯轻松的语气化解掉不少焦虑。 “所以。”温特斯重重地说:“咱们得种地!不种地,就没有面包吃!” 战士们这才明白,原来是要给他们发地,大家兴奋又紧张。 “授田第一年,百废待兴!农具、耕畜数量有限。”温特斯宣布:“因此在今年,农具、牲口、种子和口粮都将以连为单位分配,集中使用!打仗时,你们是一个集体;划分、耕种土地时,你们仍旧是一个集体!一个连就是一个村,听懂没有?” “是!”战士们齐声呐喊。 “那好!”温特斯豪迈大笑,右手一挥:“全都种地去吧!能种多少,就给我种多少!” 当温特斯解散军队的时候,在热沃丹西南百公里外,巴德也在讲演。 “不要管三圃还是两圃!”他站在马车上,向成百上千饥寒交迫的人们播撒希望:“今年不需要休耕!凡是能翻出来的地!统统种上!” “小麦!大麦!荞麦!有什么种什么!” “不划田埂!也不分田到户!没那个时间可以浪费!” “犁具、耕畜,统一分配!男人拉犁!女人小孩播种、耙地!想吃东西,就必须劳动!” “熬过冬天!坚持到明年夏收!”巴德的声音坚定有力:“你们就能吃饱了!” 越冬作物的种植通常是在九月下旬到十月上旬。 眼下已是十月二十日,必须争分夺秒赶在降温前种下越冬作物。 “让流民重新种地”,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做起来有多难只有巴德知道——温特斯知道一部分。 因为什么东西都缺。 缺铲子、缺耙架、缺犁具、缺耕畜……凡是能想到的物资都极度匮乏。 不仅恢复农业生产很困难,如何保障流民的生存同样是大难题。 流民是人,他们要吃、要喝、要有房子住。 眼看即将入冬,而流民们缺少御寒衣物,那他们就需要大量燃料取暖。 此等棘手局面,任凭谁主事都得焦头烂额。 但是巴德的嘴角却久久挂着笑意,因为在他看来,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问题已由温特斯解决。 政权赢得了活下去的资格,剩下的困难都是小问题。 而且办法嘛——总是比困难多。 四十老兵、三百从流民里选拔的民兵,这就是巴德手上的全部人马,此刻正站在他面前。 “流血的仗,蒙塔涅保民官打赢了!赢的很漂亮!”巴德冷冰冰地训话:“不流血的仗,要靠我们来打。若我们打不赢,那其他人的血就是白流!” 气氛肃穆而庄重,所有人的身体紧绷。 “甘水镇的伊什!” 伊什已经不是曾经的胆小农夫,他抖擞精神,大声应答。 巴德下令:“带你的人,拿上蓝山庄园的财产详单,去给我一一清点。农具,拉回来。房屋,暂时封存!待日后分配!” “是!长官!” “还等什么?现在就去!” 伊什领命,带上一队人马,立即出发。 因为巴德成功实现“和平交接”,所以各家庄园的财产得以完好保留。 在蓝山庄园主人[理查·玛塔]带头示范下,庄园主们配合地提供了农具、房舍等固定资产的清单。 如果暴力清缴,一定会导致损耗,不可能像现在这般顺利——这便是巴德宁可给钱也不原意强抢的原因。 房舍、农具,都是巴德亟需的东西。 房舍是各庄园提供给雇工、佃户的住所,大多已人去屋空。 这些房屋虽然破旧,却正好可以给流民栖身。 各庄园的农具同样是宝贵资源。 换句话来说,巴德要“借鸡下蛋”。 还是那些土地、还是那些工具、还是那些房子、还是照样耕种产粮。 但是劳动的人要换掉,收税的人也要换掉。 一队接一队人马被派出去清查物资,只剩小马倌安格鲁没领到命令。 安格鲁一声不响地等待着。 “安格鲁。”巴德轻唤安格鲁到他身旁:“你去一趟热沃丹。” “送信让别人去吧!”安格鲁有些着急:“我留在这里帮您!” 巴德叹了口气:“这件事就得你去。若非条件不允许,我都想亲自去!” “好!我去!”安格鲁重重点头。 “你去送一封口信。” “什么?” “去找你的百夫长。”巴德严肃地说:“管他要东西!” 安格鲁发愣,他的百夫长就是温特斯·蒙塔涅。 “要什么?”安格鲁小声说。 巴德示意安格鲁坐下,苦笑道:“有什么要什么!光靠旧有农具远远不够,还得造新的。告诉那家伙,别光顾着设宴庆祝,倒是也来给我帮帮忙!” 安格鲁不敢说话,拼命点头。 巴德越说越无奈,他嘱咐小马倌:“记得告诉你的百夫长——别再造犁车了!犁够用,都是开垦好的地,拿木犁凑合都行! 他是不是只认识犁车?倒是多造点别的农具!给我送点斧子来也好啊!送来一堆犁车,我这里又没有耕畜,难不成拿人拉犁车?重型犁车那是人能拉的吗?” 安格鲁从没见过巴德中尉叫苦叫累,这些埋怨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 他隐约感觉,巴德中尉似乎已经将他视为蒙塔涅百夫长,所以才会倒出满肚子苦水。 “让锻炉乡那边多造小型农具。”巴德的话还没完:“别造纯铁的!浪费!造包铁的!先够用,再考虑耐不耐用。” 铁峰郡唯有锻炉乡能造重型犁车,其他村镇的铁匠都是从锻炉乡进货。 例如狼镇的老铁匠米沙,米沙的身体状况已经没法干重活,所以他只管修、不管造,偶尔打一点小件铁器。 温特斯接管锻炉乡之后,便命令锻炉乡的铁匠们全力打造犁车。 在他看来,种地不要犁要什么? 但实际情况是——流民营这边,犁的数量比牲口还多。 重型犁车是给马用的,要双马甚至三马才能拖得动。 如果纯靠人耕,犁越轻巧越好,压根用不着这类重犁。 巴德不在,即便有人知道温特斯的命令有问题,也没人敢纠正他。 错误就这样延续下来。 而温特斯那边还高兴着呢,他觉得他办了件正确的好事。 “还有,仗打完了,马匹就不要再集中使用。”巴德絮絮叨叨地说:“别管战马还是驽马,现在种地最优先!把马匹分发下去,还能节省草料。安德烈肯定不同意,给他留多几匹马,过几天他就能想通……” 巴德叮嘱了很多,都是这段时间他想告诉温特斯却没法传进后者耳朵的话。 “记住了吗?”巴德问安格鲁 安格鲁猛地点头,又猛地摇头。 “我都说了哪些?” “犁车!”安格鲁咽了口唾沫:“还有马!” “不要犁车!要马!”巴德长叹一声:“行了,你去吧。” …… 流民们的生活掀开了新的一篇。 那位高举圣阿道斯徽记命他们宣誓效忠的军官,真的给他们发了土地、农具和房子。 他们已经不再是“流民”,而重新取得“农民”的身份。 仅这一点,就是他们过去想也不敢想的。 但他们的生产方式又不同于普通自耕农和佃农。 比起常见的[地主与佃户]或是[政府与自耕农]模式,他们口中的“新政府”采用了一套崭新又落后的制度。 新政府没给他们按人头分配土地,而是集中使用农具、耕畜和种子,以“营”为单位集体耕种一大片土地——被称为“农场”。 之所以说这套制度落后,因它完全是在照搬封建庄园模式。 贵族庄园一如今天的农场,土地之间不用沟垄田埂划界,领主的土地和佃户、农奴的土地交错布置。 佃农和农奴耕种自家份地的时候,也要同时耕种领主的土地。 如此来看,新农民与新政府之间的关系倒是近似领主与农奴。 新农民的权利受到限制,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必须劳动。 土地也不划界,全都统一耕种。 不少老人还记得过去在贵族庄园里干活的日子,所以很轻易便接受现状——反正都是给老爷种地嘛。 但这套制度同时也是前所未有的新制度: 它意味着一个政权越过层层中间人,直接与最底层的农民达成“协议”。 没有领主,没有包税官,也没有老爷和老爷的老爷。 就像天上只有一个太阳,即便农民还是给“老爷”种地,也是在给最大而且是唯一的老爷——铁峰郡新政府种地 巴德并非不知道“分田到户,农民才有干劲”这件事。 他也很清楚“流民今年会拼命干活,不是因为他们勤劳,而是因为他们饿怕了。等他们能吃饱那天,集体劳动的模式就会令他们懒惰”。 但他决定采用这种方式,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没办法,流民营没有条件“分田到户”。 资源太匮乏,必须集中使用。 想分田到户,得先“分田”。 分田就要划界,划界要用垄沟田埂,抢种麦子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搞这套东西? 而且巴德手上压根没有能丈量土地、计算面积的人才。 量地算面积不是简单的活,土地崎岖不平,形状更不会是四四方方。想给多边形求面积,至少得先学过《几何》。 更别说田埂垄沟还会占用本就宝贵的耕地面积。 生长在耕地紧张的联省,巴德见过那些土地被割成一个个不相连小块的农夫,田埂垄沟占据的面积都快达到耕地总面积的四分之一乃至更多。 他手上还缺少牲畜、农具。 为了让仅有的牛、马和农具发挥最大作用,必须集中使用它们。 巴德不缺人力,所以“人歇,犁不歇”才是当下的理想状态。 在黑水镇安顿好部分流民之后,巴德带领剩下的流民继续向狼镇和五獒镇迁移。 仅凭一个黑水镇,安置不下全部流民。 但是黑水镇为狼镇和五獒镇开了一个很好的头。 为什么要把流民迁移到如此偏远的地方? 这也是温特斯和巴德长时间讨论得出的一致意见。 “北八镇虽然更富裕,但是人心不向我们,而且无险可守。圣乔治河以南的八个镇才是我们的核心地盘。”温特斯是这样总结的:“流民越往西南迁移,离新垦地军团的触角越远越好。即便更加靠近赫德人的势力范围,也是值得的。” 所以巴德优先在狼镇、黑水镇和五獒镇安置流民。 如果安置不下,再按照就近原则分流到其他城镇辖区去。 就这样,在黑水镇取得一次大胜之后,巴德再次踏上漫漫征途。 前方还有很多艰险在等待着他,他知道这一点,而且已经准备好了。 那么此时此刻,温特斯·蒙塔涅在干什么? 如果巴德知道答案,他或许会被气死——温特斯在喂奶。 准确来说,温特斯在给小长生喂奶。 “混小子!又没人跟你抢!”温特斯快要被抓狂,他使劲拉着长生的脖颈,竭力试图阻止长生将整个脑袋浸进牛奶里:“你也不怕呛死!” 一旁的斯佳丽笑得花枝乱颤、前俯后仰。 安娜也在,她矜持地笑着,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来马厩。 因为是头生胎,并且难产,长生的妈妈不让它喝奶,后来更是干脆不产奶。 温特斯不得不给长生找来两头母羊当奶妈——后面又找来一头母牛。 长生9月21日出生,到现在正好一个月。 马驹生下来就有十六颗牙,其中有四颗是切齿,类似人的门牙。 而四周大的长生已经长出另外四颗切齿,吮吸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长生嘬得三位“奶妈”太疼,导致无论是母羊还是母牛,都不允许长生再直接喝它们的奶。 无奈之下,斯佳丽只好先挤出奶,再用桶装着喂给长生。 新的问题随之出现——长生不会从桶里喝奶。 斯佳丽来热沃丹的时候,也把家中猎犬下的那窝狗崽带来两只。 前一阵子备战,热沃丹的马匹都被征用。长生只有小狗作伴,每天与小狗玩耍,致使他的行为举止越来越像小狗而不是小马驹。 它又正是需要大量喝奶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饿着。 所以每次斯佳丽把奶桶摆在长生面前,长生都会迫不及待将整个脑袋都伸进桶里。 甚至连鼻孔都浸到液面以下,喝着喝着就会呛到。 鉴于长生的“教父”——温特斯已经回到热沃丹,斯佳丽便把解决这项问题的艰巨任务交给温特斯。 温特斯倒是不感到意外。 在温特斯小时候,伊丽莎白曾偷偷从花园里捡回一只刚出没几天的小猫。 艾拉不敢让母亲知道,便央求温特斯帮她。 温特斯一直都是妹妹的“提线木偶”,而且他也不忍心看着小猫死去,便想尽办法给小猫喂奶。 那个时候他就发现:初生的小猫不懂如何从盘子里**喝。 小猫嗅到奶香,使劲啃着盘子边缘,就是不知道怎么喝。 后来还是他偷偷从小姨的丝绸衣服上剪下一块,把丝绸裁成絮,用丝絮引流给小猫喝,才让小猫活下来。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小猫自然而然学会了**;因为温特斯剪破绸衣,艾拉被她妈妈狠狠教训了一顿;那只小猫也从此留在温特斯家中,被起名为“小将军”。 所以温特斯自信满满地接下[教长生喝奶]的任务,安娜得知此事,也要跟过来看。 “马厩又脏又臭。”温特斯劝阻安娜:“给马驹喂奶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我想更多了解你一些。”安娜轻声回答。 于是便出现眼前的尴尬场景,温特斯果不其然地失败,长生一如既往潜泳式喝奶,两位女士笑眼盈盈。 直到把牛奶喝得只剩个底子,长生的鼻孔才彻底露出来。 “以后给这坏小子拿盘子喝!”温特斯恨恨地说。 “那长生喝不到奶怎么办?”斯佳丽问。 “饿着!饿得扛不住自然就学会喝奶了。” 斯佳丽眨了眨眼睛:“好吧。” “不好意思。”温特斯叹了口气,苦笑看向一旁的铁匠绍沙:“让你见笑了。” “不敢,保民官大人。”绍沙陪着笑:“很有趣!我以前也干过蹄铁匠,很喜欢马!” 铁匠绍沙是被温特斯召来见面。 温特斯要恢复农业生产,最急需的便是铁质农具。 因此,作为热沃丹地位最高的铁匠,且没有参与此前的叛乱阴谋,绍沙很为温特斯所倚重。 温特斯此前曾下令,铁匠绍沙求见的话不许阻拦。所以夏尔也没多想,直接把绍沙带到马厩来。 马厩里有温特斯、安娜、斯佳丽和长生,气氛私密而亲昵。 绍沙误闯进来,其实也很尴尬。 见温特斯和绍沙要谈公事,安娜便对斯佳丽说:“小米切尔女士,我有一样礼物要给你,跟我来吧。” 说罢,安娜轻轻施礼,拉着斯佳丽要离开。 “我来介绍一下。”温特斯拦住安娜,笑着对绍沙说:“这位是我夫人。” 他又斯佳丽:“这位是我妹妹。” 安娜脸颊猛地腾起红云;而斯佳丽的眼睛则有些黯淡,但很快又恢复为平时野性而充满活力的模样。 “我夫人的意见对我很重要。”温特斯向绍沙认真地解释道:“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当着她们的面说。也省得我再去复述一遍。” 绍沙万万没想到凶名赫赫的“血狼”家里居然还有一位更厉害的“母狼”。 而且从外表无论如何都看不出这位一打眼就知道是名门闺秀的蒙塔涅夫人有镇住丈夫的本事。 可绍沙又真真切切听到蒙塔涅保民官亲口所言“我夫人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一名合格帕拉图男人绝对不会听从老婆的意见,除非他打不过他老婆——想到这里,绍沙竟对血狼大人生出三分怜悯,又对外表温柔体贴实则武力惊人的蒙塔涅夫人生出三分敬意。 看铁匠绍沙发愣,温特斯点醒对方:“你不是说铁峰郡有铁矿吗?我让你写份报告出来,如何了?” 绍沙慌忙从怀里取出一张叠起来的羊皮纸:“保民官大人,我也是第一次写报告,所以写的不好,请您……” 温特斯利落地接过羊皮纸:“我看,你说。” 绍沙清了清嗓子,开始叙说:“铁峰郡只所以叫铁峰郡,就是因为西北边那座铁峰山。而铁峰山叫铁峰山,就是因为有铁矿。 开边以前,这里是赫德人冶铁的地方。三十年前我岳父一家迁居到此的时候,那座铁矿也在开采。不过现在我们用的都是钢堡出产的条铁,那座铁矿也就荒废了。” 安娜认真地听着,斯佳丽也听得入迷。 “还有储量?”温特斯只问他最关心的。 “有。”绍沙连连点头:“我岳父说有,矿脉没断,还很富裕。” “那为何不采?” 绍沙挠了挠头,诚恳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十四年前才移居到热沃丹,那时候铁峰矿已经停产。所以都是我岳父告诉我的,如果有什么纰漏,还请您见谅。” “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温特斯下意识皱起眉心。 绍沙被吓得一颤,连忙点头:“是!是。” 安娜注意到绍沙的情绪变化,她记在心里,但没有动作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绍沙继续讲道:“我岳父说,铁峰矿的矿石不行,炼出来的铁发脆、爱生锈。而且锻炉乡的铁匠们用小炉子冶铁,买矿要花钱、买炭要花钱,费时、费钱又费力。 还不如直接买钢堡的条铁来得实惠。钢堡条铁走水路运来,很便宜,而且质量一等一。用钢堡条铁打的物件,稍微卖贵一点,大家也愿意买。也就没有锻炉主人再去冶铁。” 温特斯沉思着开口:“就像剑条一样,你们不是也只买钢堡剑条吗?” “确实就像钢堡剑条一样。都买现成的,便宜又好用,因此没人再费时费劲锻剑。”绍沙苦笑道:“不瞒您说,我的锻剑手艺也都荒废掉了。以前我也是顶好的剑匠,现在就只会做漂亮的剑柄和剑鞘。” 温特斯爽朗大笑,笑声舒畅又快意。 他不是笑绍沙,而是因为铁峰——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难道不正该畅快大笑? “绍沙先生,能否请你岳父到我这一叙?”温特斯收敛笑容,正色问铁匠绍沙。 绍沙的表情有些复杂:“大人,我的岳父八年被砸坏后背,现在瘫痪在床。所以才招我做女婿,继承他的锻炉……” “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情。”温特斯拍了拍绍沙的肩膀:“那我亲自登门拜访。” “不敢当……不敢当……”绍沙慌忙辞让。 但是温特斯不容他拒绝,约定好时间,便把绍沙送走。 安娜也带着斯佳丽离开了马厩,临走前她示意温特斯一会来找她。 “夏尔!”温特斯高声唤道。 刚送走绍沙的夏尔慌慌张张跑过来:“怎么啦?哥?” “以后纳瓦雷小姐和我在一起的时候。”看到夏尔不知所以的模样,温特斯气不打一处来:“不要直接带客人找我!” “噢……好的。”夏尔笑着立正,敬了个歪歪扭扭的礼:“是!” “走罢。”温特斯挥了挥手,大笑:“把卡洛斯·索亚给我叫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铁匠 “你到底会不会冶铁?”温特斯严肃地问卡洛斯·索亚——大铁匠贝里昂的弟弟。 晴空霹雳般的质问令卡洛斯有些慌神,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会……大人,不是说好要救我哥回来再开炉?” “我问你是会?”温特斯眉心微微皱起:“还是不会?” 卡洛斯被逼到墙角,硬着头皮开口:“会!” 见卡洛斯的闪躲态度,温特斯就猜出这小子大概率是学艺不精。 其实卡洛斯还有一层心思,他既不愿在他哥回来之前就拿出本事,又害怕不证明自身价值没人去救他哥。 “你放宽心。”温特斯叹了口气:“无论你是否出力,我都会救你哥。我已派人去寻找贝里昂,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也步比害怕,你哥是我的旧部,他和我的情谊远比你想得要深。所以皮埃尔才会带着你、保护你,所以我也不会为难你。” 卡洛斯鼻子发酸,重重点头。 索亚家三兄弟,卡洛斯的父亲和二哥已经不在,他所做一切都是为他大哥能平安回家。 温特斯叹了口气,没有小铁匠,小铁匠应该也能行……应该吧。 时不我待,温特斯带着卡洛斯,当即提上礼物,前去拜访铁匠绍沙的岳父。 绍沙老岳父名叫[波尔坦],他有很多荣誉:热沃丹首批定居者、热沃丹的第一位铁匠、热沃丹铁匠同业行会首任会长…… 热沃丹还只是圣乔治河畔的几间草房时,火焰就已经在波尔坦的锻炉里升腾。 他的锻炉的历史,甚至比“热沃丹”这个名字还要悠久。 波尔坦不改白手起家的本色,无论攒下多少家产,他依旧每日亲自在铁砧旁做活,因此得到“勤劳、精明和硬朗”的美名。 因为嗓门大、有责任感、做事雷厉风行,铁匠波尔坦更是逐渐成为热沃丹首屈一指的人物,说话分量丝毫不亚于另一位士绅领袖——烟草商老普里斯金。 但是这一切都随着八年前那场意外事故而终结。 年过半百的波尔坦被吊梁砸断后背,他再也无法感受到他腰部以下的身体。 精明强干的大铁匠,从此变成吃喝拉撒都无法自理的废人。 热沃丹人为他遗憾、惋惜,但是哪怕使所有人的叹惋合到一起,再放大一百倍,也抵不上老人精神和肉体的痛苦。 也就是那个时候,在波尔坦锻炉干活的年轻铁匠绍沙,被老波尔坦收为女婿。 铁匠绍沙成为新任锻炉之主,老波尔坦深居简出,甚至每周的礼拜也见不到他。 但是今天,老波尔坦家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军事保民官温特斯·蒙塔涅。 温特斯与绍沙约的不是这个时间,但他一向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便提前到访。 绍沙和老波尔坦都万分惊讶。 “还有尊贵的先生来看我这等死的瘫子。”老波尔坦努力想撑起上半身:“实在倍感荣幸。” 老人很瘦弱,就像一层挂在骨头上的皮。常年卧床导致他的肌肉变得萎缩,脸颊也深深凹陷、下垂。 看到现在的老波尔坦,谁也不会相信他曾是一位高大健壮、声若洪钟、大笑大骂的铁匠汉子。 绍沙连忙伸手去扶岳父。 “不必麻烦,让老人家怎样舒服怎样来。”温特斯言辞坦率:“其实我也是有事相求,才会登门拜访。” “您尽管问。”老波尔坦神色平静:“我知无不言。” “我想知道一切关于铁峰矿的事情,矿井在哪?储量如何?矿石品质如何?还能开采吗?您是最了解铁峰郡和热沃丹历史的人,冒昧来请教您,还望老先生不要介意。” 听到“最了解铁峰郡和热沃丹历史”,老波尔坦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但涟漪眨眼间就消失在水面下。 “千头万绪,老朽有些不知该从何说起。” 温特斯干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又示意其他人也坐下:“那我来问,还望您不吝回答。铁峰矿还能开采吗?” “能。”老人点点头:“铁峰山就是山包铁,赫德人只是把浅层矿脉采尽,再往深处开采他们不会。当年我们来这里的时候,从山北面打了三口斜井,就是所谓的铁峰矿。” 温特斯点头听着,又掏出小笔记本:“那为什么后来不开采了。” 老波尔坦深深叹了口气:“铁峰矿的矿石……是铁匠们口中的毒矿石。您可能不明白,但绍沙和这个小家伙应该能懂。” 老人用下巴指了指卡洛斯。 虽然温特斯没介绍卡洛斯,但小铁匠还是一眼就被老人看出身份。 “毒矿石就是不好的矿石。”卡洛斯越说越小声:“炼得铁也不好,要……去毒性。” 听见“去毒性”这个复合词,老波尔坦眼中闪过一丝怀疑神色。 但老人也没点透,继续讲道:“冶铁以赤铁、黑铁、磁铁最佳,纯净一点的菱铁也可以,褐铁也能用。可若含黄铁和晶铁太多,冶出来的铁就不好。发脆,容易折断。” 温特斯边听边记,老人口中的铁匠行话太多,他一知半解。 但是老人谈兴正浓,温特斯觉得还是不要打断为好。 老波尔坦追忆往昔:“铁峰矿也算得上富矿,就因为矿石毒性太大,所以只有最初那几年我们用铁峰矿产出的矿石冶铁。后来钢堡的铁条进来了,铁峰矿也就一点点衰败下去了。” “还有可能恢复开采吗?”温特斯严肃地问。 “当然可以。”老人淡淡笑着:“矿石就在山里,有什么不能采?” “不瞒您说,老人家。”温特斯坦诚相告:“我想重启铁峰矿,开炉冶铁。” “何必呢?”老波尔坦半靠在床头:“买钢堡条铁不是很好?” 温特斯据实回答:“钢堡条铁买不到了,现在铁峰郡所有铁匠用得都是存货。继续这样下去,我就是在等死。” 话音一落,小小的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 钢堡索林根位于蒙塔共和国,坐落在遮荫山脉之中。 因此钢堡的铁器、条铁进入帕拉图的运输方式是“水路”,一路顺流而下直到烬流江。 运抵铁峰郡还需从烬流江再次出发,先到镜湖,然后沿着大角河逆流而上,一直到铲子湖的铲子港卸船。 太平日子,当然没问题,但现在蓝蔷薇和红蔷薇在打仗。 蓝蔷薇势力横亘在红蔷薇控制范围和蒙塔共和国之间。 想运到烬流江? 蓝蔷薇这一关,钢堡的货物就不过了——阿尔帕德只要脑子没有问题,都会第一时间截断钢堡对红蔷薇的铁器输送。 更悲催的是就算过了蓝蔷薇一关,还有红蔷薇一关,诸王堡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若即若离的新垦地行省获得铁器供应。 即便能再过红蔷薇一关,还有新垦地军团! 铁峰郡目前正处于三重封锁之下,一层比一层严密。 别说是现成的条铁,就是一粒铁渣也运不过来。 而温特斯眼下要用到铁的地方可太多太多。 种地要农具,农具要铁; 温特斯得给流民、士兵盖房子,要工具,工具也要铁; 他还必须尽可能重新武装他的军队——总不能让士兵们就一直拿短矛打仗吧? 他想要盔甲、想要剑矛、想要火枪,全都要铁。 打赢胜仗的温特斯悲哀发现:这片土地能造桌椅、能造陶罐、能种粮食,还能磨面粉、做纸,但是一斤铁、一尺毛纺布、一幅盔甲都不能造。 铁峰郡是彻头彻尾的落后农业边疆郡,她的商业不甚发达,只有规模很小的手工业。 大庄园经济导致除了庄园主阶层,所有人都很贫穷。 铁峰郡在过去,是靠着出售农作物,再买进那些她无法生产的东西为生。 而如今,铁峰郡与外界的物流渠道已经被掐断。 摆在温特斯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坐吃山空,安静等死;要么奋力一搏,自给自足。 …… “原来是这样。”老波尔坦沉思片刻:“那我能理解您要重启铁峰矿的急迫心情,只是这件事并不容易。” “这件事,不光是为了我的生存。”温特斯认真地说:“有一位智者告诉我,‘钱流转的次数越多,钱就越多’。不知您是否听过?” “没有,钱不应该是越流转越少吗?”老波尔坦的声音低沉。 温特斯一有机会便传播这套[流转理论]:“对于个体而言,钱越流转越少。码头工人领了工钱,去买面包。面包师赚到钱,又去磨坊买面粉。钱每次转手,都会减少一些。最后落进农民钱袋里只有很少一部分。” 他原文引用安娜的话:“但是面包师挣到钱,就能养活他的家人。磨坊主挣到钱,也能养活他的家人。钱的每一次流转,都让城市乃至国家变得更加繁荣,从这样来看,整体的财富等于是在‘增加’。 比起被吝啬鬼和老财主装进罐里深深埋起来。钱,还是要多多流转的好。流转次数越多,就越好!” 小铁匠卡洛斯迷迷糊糊,中年铁匠绍沙若有所思,而老铁匠波尔坦越听越震撼。 保民官所说的这套东西,他也曾经有过朦胧的想法。但是总结成条理清晰、简洁明确的文字说明,他从未做到过。 “想要让钱多流转。一,要减小流通渠道的阻力,便是促进商业;”温特斯侃侃而谈:“二,就是要开源!钱就像水,得有源头才能持续流淌。” 他直直注视老波尔坦的双眼:“我要冶铁,就是要开源。我不仅要冶铁,凡是能搞的生产,我都要搞。哪怕‘造’比别人成本高,也比买强! 我不屑于掩饰我的想法。我做这些,首要目的是自救、自强。在这过程中如果能为铁峰郡万千百姓谋福祉,我也会尽力而为。 铁峰郡如今在我的权威之下,不说造福一方,但至少我不会比新垦地军团做得更差劲!” 房间里变得极为安静,绍沙和卡洛斯大气都不敢出。 “当真英雄出少年,我这老头子是真的有点害怕。”老波尔坦苦笑着摇头:“这些‘钱越流转越多’的思考,是您自己想出来的吧?那位智者,您说自己吧?” “不,不敢居功,真的是一位智者告诉我的。” “这位智者是谁?”老波尔坦眼中有些期盼:“我能否与他相见。” “改日我亲自带那位智者登门拜访。”温特斯脸颊微红,自豪地告诉老人:“这些都是我夫人讲给我听的。” “啊?母狼?那位女武神?”绍沙心里一惊,暗道:“难道蒙塔涅夫人不仅仅是能打?” 老波尔坦的笑容愈发苦涩,苦涩之后又是洒脱:“哈哈哈哈!英雄不仅出少年,也出少女!” 温特斯也跟着大笑。 “其实您说的这些,我也曾有过类似想法。”老波尔坦使劲坐直身体:“当年我便仔细考虑过,铁峰矿竞争不过从外面买的钢堡条铁,倒不全是因为质量不好。” “因为贵,成本高,对吧?”温特斯立刻会意。 “没错。”老波尔坦点头:“如果够便宜,哪怕质量差一点,钢堡条铁也绝对竞争不过铁峰矿——钢堡条铁可是跨过整个帕拉图才运到热沃丹,光是运费就不知几许!怎可能争不过他们?” 老人越说语速越快,他又变回曾经那位嗓门宏亮的大铁匠波尔坦:“要是铁峰郡的冶铁能像钢堡一样,变成一门大生意。热沃丹也会更好、铁峰郡也会更好。 可买矿要花钱、买炭要花钱、平炉要花钱、雇人要花钱,样样都要花钱。种种加起来,到最后还不如买钢堡条铁省心省力!” 大铁匠波尔坦激动地斥骂:“特别是炭!炼铁得用好木炭,而树林都是军团的。想砍树烧炭?钱拿来!钱钱钱!驻屯所就他妈在乎钱!卖地换钱、卖树换钱、卖矿换钱,军团从来没想过,扶持一门产业对于我们这些老百姓而言多重要!” 绍沙被吓得脸色惨白,虽然铁峰郡换了太阳,但是直斥新垦地军团仍旧是一件不敢想的事情。 这种侮辱旧权威的行为,本质仍旧是蔑视权威。极容易招致新权威的反感和打压,哪怕是在批判新权威的敌人——前朝公爵也不是一介平民能公开批评的。 “说的没错!”温特斯简直是遇到知己,他不吐不快:“新垦地军团根本不在乎人民的死活,他们要的是钱、粮和兵。他们不能代表新垦地人民的利益,因他们眼中唯有他们自己的利益!他们的一切行动,从出发点上就是为榨取更多、更多!” 绍沙和卡洛斯被晾在一边,温特斯竟和瘫痪在床的瘦弱老人有惺惺相惜之感。 “我当年仔细核算,如用石炭冶铁,成本就能大大降低。那铁峰矿出的铁就能和钢堡条铁比一比。”老波尔坦心底的痛苦、悲伤和绝望都被勾出来。 他老泪纵横,喃喃道:“那些年,我没有一天不在研究如何用石炭冶铁。我废寝忘食地买炭、搭炉子、筛矿……可是呢?我却活活砸成一个废人。这就是神明对我的恩赐,这就是命运对我的回报……” 温特斯也不知道其中还有如此曲折。 “请您放心。”温特斯只得尽力安慰老人:“新垦地军团已经滚蛋了!铁峰郡现在归我管辖,铁矿、木炭,都不要钱!还望您不吝相助,帮我重振铁峰矿。” “人一老,就容易自说自话。”老波尔坦抹掉眼泪,努力挺直脊梁,正色问温特斯:“您想重启铁峰矿?” “没错。” “树木、铁矿都是您的?” “对。” “还要有人力,很多人力,您有吗?” 温特斯轻轻咳嗽一声:“有的,我有一千多名俘虏。” …… 堂·胡安抓到一千多沃涅郡俘虏,这些俘虏既不能放,也不能杀,更不能直接授田募兵——因为养不起。 温特斯拍板决定,给俘虏东西吃,但他们要无偿干活三年。 名义上,俘虏因为与铁峰郡敌对而服劳役,实际上就是三年期限的奴隶。 目前俘虏都已经被带到锻炉乡,在军队的监督下,和温特斯的士兵们一起抢种越冬作物。 等冬小麦、冬大麦种完,温特斯打算把俘虏编成伐木队和建筑队,去给流民盖房子。 从中挑选人手去铁矿干活,没有任何法理和逻辑问题。 …… “那就可以干了!”老波尔坦又恢复那股雷厉风行的架势:“有矿、有炭、有人,还怕什么?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先砸他一锤子!出什么问题,再解决什么问题!” 温特斯越与老铁匠相处,越觉得对脾气:“说得好!先砸他一锤子!” “绍沙!”老波尔坦伸手要去拿桌上的纸笔。 绍沙紧忙将纸笔送到岳父手里,温特斯看到,桌子上有厚厚一沓羊皮纸,纸上满是字迹。同时还有很多草图和凌乱的稿纸。 “你去锻炉乡,去把冈察洛夫给我叫过来。”老人在纸上写下潦草的字迹:“当年斜井就是他带人打的,矿脉的门道,他最熟!” 绍沙身体一颤,他咽了口唾沫,小声说:“老冈察洛夫死了,前年死的。” 老波尔坦笔下一滞,呆呆地问:“他怎么死的?” “老死的。”绍沙试探着补充:“前年的时候,我和玛丽告诉您来着,就升天节前一天。那时您在写书,不让我们烦您……” “保罗呢?保罗·维尼修斯?”老波尔坦嘴唇哆嗦着,问:“他还活着吗?” “老维尼修斯先生也死了,喝酒喝死的。”绍沙说:“他的锻炉,现在是他的小儿子在管。” “都死了!我们都到岁数了!”波尔坦老人先是大哭,而后大笑:“我也快死了!那就更加不能耽误时间!” 老波尔坦挣扎着在书桌上翻找着,最后找出一副地图,交给铁峰郡的新主人:“阁下,这是二十八年的地图。能不能对得上,我也不知道。你去锻炉乡,随便找一位老铁匠,照着这幅地图,让他带你去找矿井。” “放心。”温特斯笑着接过地图:“只要有地图,我就能找到。” 老波尔坦遗憾地说:“可惜我是个残废,不然一定跟您去!困在这破床上,就让我留在热沃丹,为您招兵买马。咳,我做梦都想看到铁峰矿的冶炉重新冒烟那天!请您一定要让我在死之前看到!那我死也无遗憾了。” “说起炉子。”温特斯大笑起来:“我还给铁峰郡带来一样新东西,一样能彻底改变铁峰矿的东西,也是我的底气!” 绍沙瞪大眼睛,而老波尔坦也被吊起胃口。 “就是他。”温特斯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 “他?”绍沙不解。 温特斯重重地说:“这个小家伙——知道如何用高炉冶铁!” “他?他懂?”绍沙大吃一惊,他还以为保民官身旁的小孩是随从:“这么年轻的大匠?” “有高炉自然是最好。”老波尔坦有些失望,显然他是不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懂高炉:“没有也没关系。” 老人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年的日子:“当年我们都是用老式平炉冶铁,也是铁峰郡的铁打不过钢堡条铁的原因——钢堡的铁都是用高炉炼出来的,省时省力。我也试着搭过高炉,可是没有成功。” “没关系。”温特斯倒是笑容洋溢:“试试看嘛。” 卡洛斯快要哭了。 临别的时候,温特斯问老波尔坦:“我听您刚才说,您试着用过煤炭冶铁?” “石炭也有毒,用石炭冶铁,好铁矿都被搞坏掉了。”老波尔坦又是一声长叹:“所以我一直想去除石炭的毒性,但也没能成功。” “哪来的煤炭?”温特斯眉毛微挑:“临郡产煤吗?” “铁峰郡有石炭。”老波尔坦理所当然地回答:“就在小石镇。小石镇就是小石炭镇,不过是湿石炭,要排水,开采有些困难。” 温特斯轻呼一声,向老人行礼告辞。 绍沙一直把保民官送到门外,温特斯随口问绍沙:“老波尔坦先生写书?” “嗯,在写关于铁匠活的书。”绍沙点头。 “等我回去,给老波尔坦先生做一副支架,他就能写得轻松一点。”温特斯想了想,笑着说:“还得做一副躺椅,这样老人家也能躺得比较舒服。” “不敢,不敢。”绍沙慌忙推辞。 “做完,我就给你送过来。”温特斯又嘱咐:“雇一名仆人,每天多给老人家按摩四肢。我也曾卧床养伤很久,全靠有人给我按摩四肢,肌肉才不至于萎缩。” “按摩四肢就有用?”绍沙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疗法。 “有用。” “我这就安排。”绍沙感激地低头致意:“谢谢您。” 温特斯拍了拍绍沙胳膊,带着卡洛斯离开。 骑马走在路上,温特斯突然开口:“卡洛斯!” “在。”卡洛斯一激灵:“是!” “牛我可是替你吹出去了。”温特斯和善地笑道:“你可不要让我丢人现眼。” 卡洛斯也跟着笑,笑比哭还难看。 “行啦,逗你玩的。你小子有几斤几两,我不用称都知道。”温特斯用鞭杆轻敲小铁匠肩膀:“尽力而为吧。” 卡洛斯拼命点头,他猛地想起什么,忙说:“要想打高炉,土窑不行,得用耐火的砖。您还得给我找一位烧砖匠过来。” “还要砖匠?热沃丹只有石匠,我上哪给你找砖匠去?没有砖匠,就你去烧砖!” “我不会……” “就这么定了。” “是。”卡洛斯刚爬出深谷,又掉了回去。 记忆仿佛由丝线串联,将温特斯的思绪牵引到几个月以前。 温特斯沉吟着对小铁匠说:“我手上还真有两名烧砖匠。” “哪有?”卡洛斯兴奋不已。 “你认识。” “谁?” “窑匠肖恩,还有他的弟弟肖平。”温特斯轻笑:“就是在狼镇时,给老米沙和你打下手的兄弟俩。” “他俩是烧砖匠?”卡洛斯大惊:“他俩不是拉风箱的吗?” “我这就派人接他们过来!” 眼见搭建高炉的最后一个障碍被排除,卡洛斯又哭丧着个脸。 “不。”温特斯纵声大笑:“我要亲自回一趟狼镇!” “接个烧砖匠不用您去。”卡洛斯索性道:“要不然我去接。” “我不光要接肖恩兄弟。”温特斯的笑意愈盛:“我还要接一位神父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学校 温特斯向来是说做就做,他立刻就想动身去狼镇接卡曼和窑匠兄弟。 但稍加思考之后,他决定还是次日出发。 热沃丹距狼镇直线距离接近三百里,是实打实出一趟远门。温特斯手头有很多与狼镇相关的事务,能一次办妥就省得再折腾。 “夏尔。”回到驻屯所,温特斯便着手安排这次出行:“去找安德烈,让他把要给巴德送去的马匹准备好,明天一并带过去。” 夏尔点头答是,快步离开。 安德烈从白山郡抢到母马、马驹过千,加上铁峰郡原有的三百多匹马,驻屯所一下子便有了总数接近一千五百匹的旁大马群。 安德烈和梅森正在带人建马厩、割草料,为马群过冬做准备。 梅森暂时不知道他已经被“推举”为马场场长——温特斯还在寻觅与学长说这件事的良机。 按照巴德的意见,铁峰郡的马匹暂时不再集中饲养。 只留下最好的战马,其他次一等的战马和乘马都分发到各军屯村、农场。甚至不带驹子的母马也被挑选出来,准备一并发下去。 条件艰苦,不管什么马都得下地干活。 安德烈是好大不乐意,不过既然温特斯点头,他就没意见。 梅森倒是松一口气,一千五百匹马要是都留在热沃丹过冬,必定要饿死、冻死一大批——实在是养不起。 分散下去虽然有风险,但也能大大减轻对草料和马厩的需求。 “要给巴德中尉送去的铁器,这次也一并送过去。”温特斯叫来他沉默寡言的旗手:“你去仓库点齐、装车,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点头,沉默等待着下一项命令。 “去监狱。”温特斯像是笑了一下:“明天把大本汀那家伙也带上。” 海因里希再点头。 “就这些,去吧。” 海因里希抬手敬礼,无声离开。 夏尔活泼灵动,海因里希沉稳,这两个“孩子”温特斯打心眼里喜欢、信任。从一开始两人就是他的宪兵,后来兼任他的卫士、勤务员、传令…… 温特斯想放这两个孩子出去,去承担更大的责任。可他舍不得,夏尔和海因里希照料他生活的大事小情,切实提高了他的办事效率和生活质量。 但堂堂男子汉,怎能给人当一辈子侍卫?——这是温特斯的朴素想法。 他决定尊重两个孩子的想法,先问他们的意见,再决定他们的去向。 想到这里,温特斯忍不住长叹。他无意识把玩着那柄小刀,遗憾身旁能独当一面的人实在太少。 何谓“独当一面的人”? 就是[军事决议会下达命令“去造马厩”、领命离开、再回来时马厩已经竣工、整个过程不需要多过问]的人。 除温特斯本人以外,只有巴德、梅森等寥寥几人有这种独立筹划、独立执行、独立决策的能力。 连安德烈都被拉出来当主计官使唤——实在是缺人。 甚至温特斯的私人账单以及驻屯所的账册目前还是安娜在管理。 新驻屯所的人力资源和旧驻屯所压根没法比。罗纳德少校手下有二十多名军官,温特斯这边全算上只有六人,其中某位神秘英俊男子一向不管事、另一位神秘英俊男子则是懒得管。 热沃丹并非没有财计高手,老普里斯金显然也能把帐管得井井有条,但温特斯不信任老烟草商。 有本事的人,不能被信任;温特斯信任的人,没有这等本事。 到最后,只能由“蒙塔涅夫人”来管。 “会计学校的事情,也得抓紧办。”温特斯下意识用小刀在桌面划出一道道白痕:“得把能信任的人培养、锻炼成有本事的人才行。” 设立[速成会计学校]是安娜的建议,温特斯欣然记下,但是现在来看这件事比想象得还要紧迫。 “那让谁去筹办会计学校呢?”温特斯的头又开始疼。 思来想去,只能他自己来。 “场地、经费、生源、教师……”温特斯在纸上一项一项写着办学校需要的东西。 突然,他深吸一口气,猛一拍桌:“反正都是这些东西,我为什么不顺便把军事培训班也扩大化呢?” 此前,温特斯的[军事课堂]主要形式是晚课。 天色一黑,其他战士吃过晚餐准备睡觉。温特斯挑选的军士和十夫长就聚集起来,听温特斯授课。 那可真是一段辛酸往事,温特斯每天都能被气得半死。来上课的人全是睁眼瞎,最基础的单词也要当场现教。 更大问题是态度不认真,全然不当一回事。还有人把温特斯拿来演示战术的棋子顺走不少。 只经历一次晚课,温特斯就彻底抛弃掉和风细雨的授课方式,义无反顾高举起棍棒教育的大旗。 背不下来字母表? 揍! 分不清东西南北? 揍! 认不出地图标识? 揍! 藤鞭都不知道打断多少根,来上课的战士背地里都偷偷管夏尔叫“再来一根”。 因为每次温特斯打断一根藤鞭,夏尔就会立刻再递上一根新的。 塔马斯、巴特·夏陵、萨木金……他们都是靠温特斯硬生生用藤鞭揍出来的“百夫长”。 既然能办速成会计学校,那再办一所速成军事学校看起来也不是很难。 温特斯越想越高兴。 “步兵科要有!我来当科主任。”温特斯在纸上写着,自言自语:“骑兵科也要有!安德烈嘛——还是巴德来吧。炮兵科,梅森学长!虽然现在一门炮也没有……” 步、骑和炮,内德·史密斯军事体系的经典三学科。 温特斯呆呆地望着纸上的三个单词,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头蹦出:“或许……我可以超越老元帅的桎梏”。 这个想法令他自责——你怎么胆敢与老元帅相提并论? 但是,这个想法也令他兴奋到战栗。 温特斯意识到他是在另起炉灶,他面对的是一张白纸。所以他想怎么做,就可以怎么做! 他使劲地划掉步兵、炮兵和骑兵三个单词。重新拿来一张白纸,用最肃正的字体先写下: 步兵、骑兵、炮兵。 三大分类是基础。 他咬着笔杆,回忆着群岛之战里一场接一场围城、大荒原之战里对边黎的进攻,重重在纸上写下第四个单词——工兵。 在内德·史密斯军事体系里,工兵、炮兵不分家,炮兵科负责一切步兵和骑兵之外的事情。 这没什么问题,因为那个时代炮兵规模很小;对于许多诸侯而言,养一支炮兵太贵。所以他们麾下不设炮兵,打仗时再从外面雇佣炮队。 把炮兵变成军队的常设兵种,与步骑并列,已经是内德·史密斯的一次跨越。 而温特斯·蒙塔涅打算把步子迈得更大——他要把工兵从炮兵中分离,单独设为一门学科。 他经历过的每一场攻城战都在提醒他,工兵在战争中的作用已经愈发不容忽视。 像古时候那种两军摆开阵势在野外会战的机会,如今已经少得可怜。攻城战才是主旋律!工兵有资格独占一门。 写下工兵之后,温特斯沉思着又写下第五个单词——辎重。 诸共和国如今的军事体系是“军团长”指派谁去管辎重,谁就去管辎重。主要是炮兵科的人,因为大炮少、炮兵多,你们不去管谁管? 一些倒霉的骑兵和步兵军官也会被派去运输辎重,例如曾经的杰士卡大队。 既然工兵被拿出来,那后勤也应该被拿出来单独培养。 这样的话,炮兵就是单纯的炮兵。炮兵军官也再不必为各种杂务所扰,他们只需要安心摆弄大炮就好。 温特斯又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折起白纸,夹进他的小笔记本里。这是一件大事,他要和巴德、安德烈和梅森等同伴商议。 相比之下,速成会计学校完全是小问题。 “请安娜负责规划会计学校。”温特斯心想:“我出面执行就好。” …… 次日清晨,一支车队驶出热沃丹。 温特斯带着四百多匹马、七大车斧铲耙犁以及一名死囚,动身前往狼镇。 没有什么仪式可言,就是梅森、安娜、绍沙和卡洛斯等寥寥几人来送行。 “平平安安。”安娜细致地抚平温特斯的领口和衣襟:“一路顺风。” “这有什么?”温特斯畅快大笑:“以前那时候,我一个人骑着马,两天就能往返狼镇、热沃丹。现在反倒麻烦了,一点也不自在。” 能出城透透气,温特斯简直是心花怒放。小狮子说什么都要跟着去……他也闷得不行。 安娜轻轻冷哼,不动声色地用指甲掐了一下温特斯的腰上软肉,痛得后者倒吸一口凉气。 “早点回来。”安娜的笑容如同圣女般纯洁无暇。 温特斯拼命点头。 两人的动作很微妙,旁人不知发生什么。但是短暂的一幕还是被一直偷偷留意的铁匠绍沙发现。 在他看来,就是雌狼轻轻一动手指,血狼浑身战栗、当场求饶。 这令铁匠绍沙更加同情保民官大人,也更加钦佩蒙塔涅夫人。 温特斯来到绍沙和卡洛斯面前,他觉得中年铁匠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 “你们两个加把劲。”温特斯笑着说:“我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至少足够试作一次的矿石和木炭。” “请您放心!”绍沙和卡洛斯重重点头。 …… 昨天下午,按捺不住的温特斯带上地图直奔铁峰。沿着矿渣铺成的道路,他很顺利便找到废弃的矿坑。 就像老铁匠波尔坦所说,铁峰山整个就是一座“铁山”。站在山上拿把铲子往地上插,不等铲子头没入土里,铲子的尖已经碰到坚硬的石床。 所以铁峰山光秃秃的,一棵树也不长。山脚下还好一些,因为风化的岩石碎屑都被吹到山脚下,形成土壤。越往高处去,铁峰越荒凉,只有零星的几蓬杂草在这等恶劣的环境下顽强生存。 历史上铁峰山曾经几次易手。无论是赫德人还是帕拉图人,都不会放过这样一座天然铁矿。 因此铁峰上的表层露头矿很久以前就被采干。 七十年前,赫德人中的[苏塔部]再次占据这里。苏塔部顺着矿脉挖掘竖井,逐步开采浅层矿床。铁峰山上现在还存有他们的旧冶炼炉遗迹。 再之后的三十年前,这片土地又被帕拉图人夺回。 被逐出这片土地的苏塔部伤心地唱着:“失我铁峰山,使我刀剑不锋利;失我九曲河,使我六畜无藩息。” 苏塔部失去铁峰山被迫西迁,最后在荒原上残酷的部落混战中被碾碎,最终被特尔敦部吞并。曾经强盛一时的苏塔部,就此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令人唏嘘。 赫德人的往事不必再提,光阴的书页已经翻篇。 三十年前铁匠波尔坦移居到这里,便靠山吃山。他采掘矿石冶铁,锻造农具,再出售给新移民。 新迁移到这里的农民正极度需求农具,铁器供不应求。铁匠波尔坦抓住时机,赚到了他的第一桶金。 有了钱,就开始有追求。为获取更上等的矿石,铁匠波尔坦带人凿斜井入山体两百步,再向两侧延伸工作面。 这里的矿脉被夹在石英层中间,开采难度更大。 但是比起赫德人的竖井、提篮、以奴隶为主要劳动力的开采方式,老铁匠波尔坦的时代采矿效率却大大提升。 锻炉乡变得繁荣兴盛,铁峰郡甚至在向临郡出口铁器。 之后的风向又发生一些变化——经过数年的磋商和辩论,塞纳斯联盟正式宣告成立。 诸共和国彼此降低关税,开始更加广泛地通商。促进商业繁荣,这对诸共和国而言是好事,对锻炉乡和铁匠波尔坦却是坏事。 钢堡出产的廉价铁器和条型铁料经水运进帕拉图,把还停留在手工作坊阶段的帕拉图铁匠打得溃不成军,迅速占领了帕拉图的铁器市场。 老铁匠波尔坦就是“溃不成军者”之一。 再后来就是温特斯看到的模样——帕拉图铁匠几乎没人再冶铁,都买现成的钢堡条铁;也没人再锻剑,都买现成的剑条。 这对于联盟整体而言可能是好事,但对如今的温特斯而言却是坏事,天大的坏事。 他要改变这种现象。 …… 温特斯已经派人去探明矿道情况,同时他命令绍沙和卡洛斯小规模开采矿石,准备试作高炉。 一次性就能让被废弃铁峰矿恢复运作是不可能的,但凿出几百公斤矿石拿来试作难度不大。 因为“采矿”这件事本身,上千年来都没有发生什么飞跃式的进步。 千百年前奴隶和今天的矿工都是扛着凿子、锤子下井,凭一双胳膊“叮叮当当”地凿。无非是铜凿子变成铁凿子,铁凿子变成钢凿子罢了。 据老铁匠波尔坦说,还有一种先用火烧、再用水浇的“裂解法”。但是在通风不畅的矿井里,这种干法经常弄出人命,所以很少有矿主会用。 温特斯最后来到梅森面前:“学长,热沃丹就拜托给您了。” 胡安沉迷打猎、安德烈沉迷遛马、莫里茨中校沉迷酒精,巴德不在、温特斯一走,热沃丹城内可靠的决策者只剩下“理查德·梅森军事保民官”。 “放心吧。”梅森无奈苦笑:“不会出什么事的。” 其实梅森学长最近也沉迷于他的新炮车和铸炮计划。不过学长责任心强,而且很好说话,不像另外三人那样说撒手不管,就真撒手不管。 温特斯无言向学长抬手敬礼——军事决议会一共六个人,三个人不干活,剩下三个人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梅森庄严抬手回礼——但他脑子里想得还是他的新炮车。 “如果车轴足够结实。”梅森的思绪已经飘到很远的地方:“或许没有减震的结构也能行?” 简单的告别之后,温特斯踩镫上马,最后向几人颔首致意。 安娜捧着酒杯走到温特斯马前,送上临行前的马镫酒。 一饮而尽,温特斯扬鞭启程。</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丰收 今年的冬天来得有些迟。 眼看已经要到十一月,洒在田间地头的夕阳还是能给人一丝暖意。 梦幻似的纯净蓝天被抹上一层苍茫暮色,笼罩着农舍、原野、河流以及远处隐没在淡紫烟霭中的森林和山脉。 黑夜临近,河东、河西两村的农夫早已回家喝麦粥 但是在曾经的米切尔庄园、如今的狼屯镇第一“丰收”农场的土地上,还有人正在劳动。 一位老汉敞开外衣,倔强地昂起满是皱纹的额头,双手牢牢把住犁车,赤脚片走在前面。 两匹挽马奋力拖动犁车,走在老汉更前面。它们的口鼻喷出湿润的热气,汗水汇聚在它们的肋板上,成股滴下。 在马儿身后,深深插入泥土的犁刀在田地里划出一道长沟。 深层的土壤被翻出来,大块草皮顺着翼板在空中旋转,最终倒扣在垄沟旁边。 犁刀前方有一对车轮,车轮可以减轻挽马的负担,并且使犁刀正正好好入地九寸,不多不少。 这便是重型犁车,它有车辕、车轮以及用于翻土的有壁犁铧。 它笨重、迟钝,每次转弯都十分费劲。为了尽可能减少整地时犁车的掉头次数,自耕农的土地都是狭长形状,像斑马条纹那样并列着。 缺点说完,再说优点。没旁的,就是能开垦难以耕作的厚重黏土。 帕拉图的土地又黏又重,石头还多。在重犁诞生和普及之前,这种地是不折不扣的烂地。只能看着长树长草,无法发展定居农业,最多拿去放牧。 所以古共和国人轻蔑地称呼生活在这里的渔猎部落为“牧猪民”,因为后者的重要食物来源之一便是将猪赶进森林里散养,等秋季再去狩猎半野化的猪。 可以说古帝国人向蛮荒拓张版图的历史,就是一部重犁的开枝散叶史。 马拉重犁比起牛拉重犁还有另一项优点——速度更快。 老汉掌着犁,转眼工夫就已经走到百米外。 光是翻土远远不够,还要“耙地”以使土壤变得松散透气。 所以老汉身后跟着十几个半大小子。他们前一半带着木棍和镐头,一路打碎大块的板结泥土;另一半拖着形似钉板的耙架走在后面,耙架像梳头一样刮过地表,板结土块被进一步打碎,农田也稍微变得平整。 耙地通常也由马拉耙架完成。但是丰收农场的人力远比畜力充裕,宝贵的马匹都拿去拉犁了,耙地的活自然留给力气尚未长成的半大小子。 半大小子们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 一名矮小的中年农夫斜挂装着种子的小筐,有节奏地甩动胳膊。种子从他的指缝间漏出,如同檐下滴滴答答的雨水,均匀地撒播在疏松的泥土里。 这是字面意义上的“撒播”,全凭手撒。 看起来,撒播是项轻松的活,因矮小中年农夫几乎没流汗。他在秋日斜阳下不紧不慢地走着,仿佛是一位骑士正在巡视庄园。而其他人不分老少,都早已汗流浃背。 实际上撒播才是最困难的工作,需要高超的技巧。唯有种子撒得均匀,麦子才能长得均匀。 其他农活可以偷懒,干得不好还可以重来。可如果种子撒得不均匀,没有第二次机会。 播种这活过去一向由扶犁老汉亲自把关。可他现在年纪太大,手变得不稳,于是老汉心情复杂地将种筐托付给长子,自己去扶犁了。 四名成年农夫拉着一截原木滚子,走在播种者后面。 滚子碾过的农田变得平整,种子被卷进土里,土壤则被适当压紧,便于日后的收割。 几位提着水壶的妇人在最后,她们不时地弯下腰,给撒过麦种的地方浇水。麦种尝到水,才会发芽生根。 浇水也是个耐心细致的活,多浇不行、漏浇也不行,所以交给女人们来做。 两匹马、一副犁还有一群勤劳的人在原野上缓缓推进,麦种就这样被播撒下去。 比起荒凉寂寥的大地,种子很渺小。但它是生命,而生命能够成长。终有一日渺小的种子将以黄金般的身躯挺立在大地上,并孕育出新的生命。 到那时,这片死寂的旷野也将化为金色的海洋。 农场的围栏上坐着三个男人,入神地望着这平凡而恢弘的一幕。 三人从左到右依次是巴德、温特斯和小狮子。 “你们知道世界上最容易种的庄稼是什么吗?”巴德忽地开口问。 “黑麦?”小狮子好奇的问。 “不,是人。”巴德轻轻叹息:“[你们要生养众多,在地上昌盛繁茂]。人这种庄稼,撒到地里不去管,它也会顽强地生长下去。” 温特斯和小狮子咀嚼着这句话,陷入沉思。 “新垦地军团耽误了我们太久时间。”巴德感慨地说:“根本来不及好好整治田地。眼下要尽可能快耕、广种,也就顾不得精细了。” “这还不精细吗?有前锋、有中军、有后卫,如同是在行军打仗。”温特斯郑重给出评价:“比杀猪还有意思。” “正常种地不会这样种,都是一次只干一样活。先翻地,细致一点要翻三次。再耙地、播种、镇压。最后浇蒙头水。”巴德耐心解释:“现在赶时间,人力又充裕,才能这样干。” 温特斯回到狼镇,巴德便带他来农场看看成果。 温特斯附近有几名农夫,正在掘土挖沟。 目光所及之处,还能看到另外三套犁车。都在很远的地方,小得像地上爬的蚂蚁,但它们也在缓慢而坚定地前进着。 [第一丰收农场],序号“第一”由巴德编制,名字“丰收”则是流民们自己所起,承载着他们最深切的期盼。 “那是在干什么?”温特斯看向近处的掘土者 “挖排水渠,防止农田涝水。” 挖排水渠的农夫手里多是木具,铁器只有一把镐、一把锹,有人甚至拿着牛胛骨——当锨用。 温特斯叹了口气:“要是能有更多的铁家伙就好了。” “所以你又给我送来三十辆重犁车?”巴德似笑非笑。 “我不是还带来一百把斧头吗?”温特斯脸颊微微发烫:“锻炉乡那边还有条铁,现在是铁匠不够用。与其回炉重铸费时费力,不如直接造新的。再说造都造了,熔掉太可惜。今年用不上就留着明年用,反正犁这东西早晚都能派上用场……” 巴德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温特斯愈发心虚:“我正在想办法重新启用铁峰矿。放心,镐会有的,铲子也会有的。到时候一人发两把,扔一把留一把。” 巴德继续微笑点头。 “行了。”温特斯一声长叹:“我是傻逼。” 听到这话,小狮子放肆大笑、前仰后合,险些倒栽下围栏。 “你笑什么?你懂种地?”温特斯大怒。 “我还真懂。”小狮子眼睛弯得像月牙——有几分他姐姐的模样:“我在赤硫岛上种过七年甘蔗,年年受奖。” 温特斯的怒气被顶回肺里,他已濒临吐血。 别说下田干活,珂莎的宝贝外甥连花都没种过。在去年来狼镇以前,他甚至没碰过犁。那个时候的他,只比认为“面粉是从口袋里长出来”的蠢蛋好上一点。 一旁的巴德晃着腿,悠然开口:“其实嘛,我对种地也是一窍不通。” “嗯?!” 巴德理所当然地说:“我很小就进绿心修道院当仆从,一天农活都没干过。放羊、养马我还懂一点,田里的活我一无所知。” 温特斯是真的快要吐血:“那你还说得头头是道?” “我不懂。”巴德正色回答:“但是我会问。” 他指着远处那位掌犁的敞衣老汉:“关于种田的一切知识,都是我向那位老人家学来的。而那位老人家认识你的时间,比认识我还久。” 温特斯想起来这位曾在狼镇广场上,为他解释“什么是农时”的老人家。 一句话,温特斯便明了巴德想说什么,他也收敛喜怒,恢复正色。 “没必要这样严肃。”巴德笑道:“说实话,换别人来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出色。我就是想随便闲聊两句,过去我们不也是一聊就能聊很久吗?” “好啊。”温特斯笑着,但他其实有点难过,因他感觉与巴德生疏了。 小狮子也竖起耳朵听着。 “你看,你不懂农活,这其实很正常。”巴德的语气诚恳:“但是热沃丹能连一个懂的人也没有吗?锻炉乡的铁匠几十年来都靠打造农具养家糊口,他们能不懂吗?” 巴德越说越恳切:“可是呢?所有人都看着你把原料、人力和时间拿去造犁车,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不对,你应该去造锹镐耙铲这些小件农具’。没有一个人。” 听着巴德的声音,温特斯想起安娜对他说过的话语。 那日,安娜示意温特斯送走铁匠绍沙之后去找她。在花园里,安娜也是认真地告诉他:“刚才你轻轻皱一下眉头,那位铁匠先生被吓得发抖,你发现了吗?他们已经够害怕你了,不要让他们更加害怕你。我不懂政治,但是如果商行的职员对雇主只有恐惧,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那时的温特斯想向爱人解释,他没有动怒,也没有想过恐吓别人。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安娜却摇头,她用指尖轻抚爱人眉心的皱纹:“你只是不自觉的皱眉,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要发火。但别人不知道,在外人——比如那位铁匠先生看来,你就是在动怒。你看,你现在又不自觉地皱眉了。” “我有吗?”温特斯讶然。 “有。而且即使你面无表情,看起来也是生气的样子。所以妈妈教我的第一课就是笑,一个好生意人永远都要笑。”安娜笑着,轻轻扯起温特斯的脸颊:“不许板着脸,不许皱眉,要笑!” 那时的温特斯确实是在笑着,但此刻的温特斯却陷入沉默。 气氛一点一点变冷,小狮子不由自主裹紧身上的衣服。 巴德耐心地等待着。 “巴德,你为什么要这样和我说呢?”温特斯的眼神很痛苦:“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和我说呢?” “你难道不是应该狠狠捶我一拳,直截了当说‘你现在就是倒行逆施也没人敢纠正你!迟早要完’吗?”温特斯发自内心感到难过,他甚至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这种情绪在他心中积压已久:“我难道是什么独裁者或是暴君?你难道是我的封臣、我的下属?你是我的同窗、我的朋友、我的浴血兄弟啊!连你也要拐弯抹角才能说这些话?这到底是怎么了?你难道就这样不信任我?一点点权力就能让人变成这样子?” 这原本应该只是一次朋友的劝诫,只划开皮肤,不伤及血肉。巴德也不曾想过温特斯会直接一斧劈开血肉、露出骨髓, 他眼里闪着泪光,同样痛苦地说:“温特斯·蒙塔涅,我告诉你!你现在就是独裁者!而独裁者轻易就会变成暴君!再继续下去,你就要在共和谷里当皇帝了!我不阻拦你当皇帝!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当皇帝!不仅是为你我的事业,更是为你着想!你明不明白?我简直是心急如焚!” 温特斯喘着粗气,使劲一推小狮子:“你!走远一点!” 小狮子乖乖离开。 温特斯和巴德对视良久,两人忽地大笑,笑中带泪。 温特斯擦着眼泪,无奈地问:“那怎么办呢?” “我他妈要是知道,我不就直接办了吗?”巴德吸着鼻子,罕见骂脏话:“还用得着和你说这些。” “既然有军事保民官和保民官?”温特斯笑着问:“是不是还得搞个元老院?总是顶着驻屯所的门牌,确实名不正、言不顺。” “得了吧。”巴德冷笑,没好气地说:“芝麻绿豆大的地方,穷的鸟不拉屎,也配组建元老院?把十里八村的老农民召集起来制衡你?那不是自讨苦吃?现在这样挺好,你一人独断才能做事。 皇帝、元老院,现在琢磨这些有什么用?哪天军团大兵一来,铁峰郡说不得就要化为齑粉。真到那天,我就得跟你逃去维内塔做小买卖!” 巴德一锤定音:“走一步,看一步,饭还没吃就想着拉屎,那能行吗?新垦地军团随时都可能弄死咱们,先活下去,再说别的!” “一言为定!要是哪天真的穷途末路,咱们又侥幸活下来,就跑回海蓝做买卖去!”温特斯大笑,他突然想起他的小母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就算要做买卖,也轮不到咱俩……唉,其实我外祖父据说也是蛮有名气的商人来着……” “驻屯所这块牌子,我看暂时还是继续用。”巴德打断温特斯,他有太多事情要说:“挂着这块牌子,大家名义上还能过得去。若是换牌子,就是逼着其他人重新宣誓效忠。恐怕很多人——特别是北八镇,他们是不乐意。” “那就继续用。”温特斯轻笑:“不过北八镇好些个筑坞砌垒、收敛流民的庄园主,我正在准备收拾他们。” 巴德缓缓说:“庄园主想要的是流民返乡,继续给他们当雇工、佃农。这与我们的需求有根本冲突。以前庄园主愿意支持你,因为你能带来秩序。当他们意识到我们在凿他们的根基时,翻脸是迟早的。总得打杀一场,但能怀柔,还是尽可能怀柔的好。” “我也舍不得打,打起来,瓶瓶罐罐都要砸碎。”温特斯笑着跃下围栏:“那位掌犁的老人家,我把他请到热沃丹去怎么样?给我当个农业顾问。没人敢教我,那我就多问嘛。” “没问题。”巴德也大笑:“我今天本来就是想和你说这事,谁让你扯到暴君和独裁者那里去的?” “这件事其实憋在我心底很久了。”温特斯叹了口气,转眼再次展露笑颜:“时候不早了,走!回米切尔庄园。吃晚餐去!” “不……我就不去了。”巴德眼底浮现一丝愧疚:“米切尔夫人……她甚至帮我说服其他庄园主交出土地。她是真正高尚的好人,我不敢见她。” 不远处,小狮子等得不耐烦,嚷道:“说完没有?走罢!饿啊!” “那就也不去了。”温特斯将巴德拉下围栏:“去劳役营随便吃点。” 后者苦笑着点点头。 三人骑上马,很快走远了。 丰收农场的土地上,许许多多更加饥饿的人仍在辛苦劳作,期盼着未来的丰收。</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工场 伊万——以酗酒和家暴而“享誉”热沃丹的前军士——终于领悟到生活的真谛:生活不是高峰和低谷,生活是低谷以及更深的低谷。 他是温特斯第一次与新垦地军团交战时俘获的第一名敌人,从这点上来说,囚犯伊万的存在即是温特斯正式举起反旗的见证。 从被俘那刻开始,伊万的经历可以概括为:被胖揍、被审讯、被押送、被监禁,以及最主要的经历——被强迫编草鞋。 没有暴力胁迫,上头的态度简单明确:不干活,没吃的。 管理俘虏被温特斯交给萨木金负责,那时一共只有三名俘虏。 为防止有人心怀怨恨在草鞋上动手脚,伊万三人被萨木金要求必须给草鞋留下特殊记号。 萨木金很诚恳地告诉伊万:“如果鞋的质量有问题,那你就会遇到问题。” 伊万拼命点头。某一刻他真的认为他要死了,侥幸活下来令伊万变得异常惜命。 萨木金从南新村请来一位懂编鞋的老人。老人教俘虏们一天,留下几副支架还有一大捆灯芯草和亚麻,摇着头走了。 头两天,伊万完全是靠喝水维生。他编的草鞋还没穿就要散架,自然换不来吃的。 绝境中的人偶尔能迸发出令自己也惊叹的力量。第三天,开始掌握到诀窍的伊万成功编出一双鞋。 虽然他编的鞋质量仍旧不及格,但萨木金还是发给伊万两小块黑面包,以资鼓励。 第五天,伊万领到了正常分量的黑面包。 伊万之后的生活,就是在不断精进编鞋技艺的同时,与他的前同事一个接一个重逢。 那段时间温特斯致力于摧毁热沃丹驻屯军的微观结构,凡是被他伏击的征粮队,新兵缴械投降就可以走人,但老兵和军士他一个也不放过。 狼镇监牢越来越拥挤,即便多次扩建,仍旧被热沃丹的军士们塞得满满当当。 典狱长萨木金初时还坚持单独囚禁、以防串联。后来抓的实在俘虏太多,也就不甚讲究,一间牢房塞四五个人变为常态。 这令伊万甚至有些怀念刚被俘时住单间的日子。 随着囚犯数量猛增,伊万逐渐脱离一线编鞋岗位,开始以传授其他人编鞋技术换面包吃,他的生活有了相当程度的改善。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劳役营”生产的草鞋变得供大于求。原本是一双草鞋换一天饱,很快变成三双草鞋换两天饱,然后是两双草鞋换一天饱。 人就两只手,编鞋再快也有极限。伊万不是商人,但他意识到继续发展下去要么饿死、要么累死。草鞋需求已然饱和,必须找到等价于更多面包的新玩意才行。 反正都是“编”,伊万想到编筐、编席、编篮子。他向萨木金请愿,希望能请一位篾匠来传授技艺,还想批点芦苇、麦秆、细柳条之类的原料。 前一天请愿,第二天囚犯们就被转移。 走出军营的时候伊万吓得快要尿裤子,他还以为是要去刑场。但他们只是被带到森林深处一座隐蔽的营地里。 也就是在这座营地里,伊万崩溃地碰到另一位俘虏——阿斯科中尉。 阿斯科受命协助巴德、梅森剿匪,结果刚出热沃丹就被拿下。其实阿斯科早就被押到狼镇,只不过他住单间,所以伊万一直没见到中尉。 “您怎么也被抓了?”伊万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热沃丹也没了?” “我是被坑了。”阿斯科中尉倒是很镇定:“别担心,叛军现在急匆匆转移我们,就说明罗纳德少校要来了——很可能已经来了。我估计再坚持几天,少校就能来解救我们。” 伊万听到这话,既高兴,也有点遗憾。 他其实还是挺想试试编筐、编席,因这是他浑浑噩噩的人生中唯二满怀着希望去做某件事——另一件事是结婚。 伊万等着罗纳德少校的出现,他等了很久很久。 等到被带回化作焦土的狼镇、等到萨木金请到篾匠师傅、等到柳条和麦秆批下来……罗纳德少校都没有出现。 伊万开始学习编筐和编席,曾经沉着冷静的阿斯科中尉却情绪几近失控,还得伊万出言劝解。 “您别再喝酒、吃肉了,那些都要算工时的。”伊万小心翼翼地建议:“您还是来跟我学编筐吧,做得多的话还能抵工时。” 阿斯科醉眼朦胧地看着前军士、现新手篾匠:“叛军胜,这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叛军败,我自然重获自由。编筐?喝酒!喝酒!” 粮食紧缺,哪有那么多酒给中尉喝?伊万默默编织麦秆,看着中尉用掺水的私酿酒试图灌醉他自己并为此背上更多的“工时”。 伊万没像中尉想那么多,他头脑简单,他只是饿怕了,而且学乖了。那个凶蛮粗暴的伊万军士没能活下来,侥幸活下来的是胆小怕死的囚犯伊万。 罗纳德少校最终还是出现在伊万面前,但他同样是以俘虏的身份来到劳役营。不光是少校,原热沃丹驻屯所军官凡是活着的都来了。 伊万已经变得麻木,现在就算亚当斯将军带着镣铐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感到一丝意外。他被提升为教员,负责教他过去的长官们编筐。 阿斯科中尉的意志彻底瓦解,中尉先是想要自杀,被从吊绳救下来之后他戒了酒,老老实实和伊万学编筐。 低谷和更深的低谷才是真,日子就这样平淡过去。 这一天,伊万一如既往领来麦秆分发给各囚室。而后他去到仓库,着手检查各囚室前一天的产品。 为防止其他囚犯心怀怨恨暗中做手脚,伊万坚决要求保留“记号措施”。哪件东西做得不过关,那就顺着“记号”回去找人、扣口粮。 现在的伊万,不光能吃饱、偶尔吃肉,还能领到一份薪水。 谚语说“麻雀虽然很小,但是也有血液、脏器和骨骼”。 随着规模的扩大,萨木金的劳役营渐渐分化出许多“器官”,宛如一个小型社会。 例如伊万,他现在只负责教学和质检,不再像普通囚犯那样终日干活。 编筐、编鞋需要大量原料,萨木金便派遣那些表现良好的囚犯去砍枝条、收麦秆作为奖励。 干活勤劳的囚犯负责轻巧、重要的活,他们偶尔能得到麦酒和肉,还能在劳役营墙内放风。 技艺不精、态度不佳的囚犯则处于劳役营社会最底层,终日枯坐囚室。 无形之中,筐的制作被分成好几道工序,每道工序都由不同“层次”的囚犯负责。 在劳役营,人命是很轻贱的。如果存心觅死,只要不做工就行,很快便能饿死。 管理劳役营的萨木金可没有类似“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执念。他的态度向来是“想死尽管去死”,剩下的自然都是愿意活着的。 劳役营最初的运作磕磕绊绊,还有过囚犯藏起工具试图杀死守卫越狱的事情。但它持续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从萨木金的角度来看是如此。 编织品产量稳步提升,并逐步细分出大筐、小筐、阔口、窄口等不同样式。 萨木金用马车拉上筐,找附近村庄的农民换粮食。 最开始马车只去狼镇各村,因为近。但狼镇农夫对筐的需求很快趋于饱和,而劳役营的制筐能力却与日俱增,萨木金不得不将马车派往邻镇。 狼镇的两位篾匠已经被挤垮,他们实在拼不过免费的原料、不要钱的人工和“一个人只做一样活”的制作方式。 一位篾匠被萨木金收编,来到劳役营做监工。另一位篾匠家里有地,编筐编席本就是补贴家用。 而黑水镇和五獒镇的篾匠们眼看着也要步入狼镇同行的后尘。 劳役营的名声传得很快,甚至有圣克镇的行脚商赶着马车来进货。 萨木金无情地摧毁着农村地区“一家一户”式的生产传统,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只是在竭力维持劳役营的运作罢了。 伊万虽然是萨木金的“帮凶”,但他也没能从更高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说真的,他只是在做活换口粮、抵扣工时,再顺便赚点钱罢了。 伊万检查过前一天的产品,挑出其中明显质量不合格的——马马虎虎的他甚至都给放过去,但有些囚犯实在是太过分。 查验完毕,他照例去各囚室巡查。如今的伊万与其说是囚犯,不如说是半个看守。 一名真正的看守走过来,亲热地拍拍他肩膀:“伊万老弟!” “怎么啦?哈米尔长官?”伊万听见声音就知道是谁。 “萨木金长官让你过去。”哈米尔小声附耳提醒:“蒙塔涅大人来了,点名要见你。” 伊万惴惴不安地走向营所,一路不停地胡思乱想。最终,他走到萨木金的办公室外,犹豫好久才艰难敲门。 “请进。”是萨木金长官的声音。 伊万咽了口唾沫,推门而入。他见到萨木金长官和“蒙塔涅大人”正在开心地闲聊。 温特斯闻声转身,再次见到这个以酗酒和打老婆出名的热沃丹军士。 温特斯仔细打量前军士——对方已经瘦得脱形,能看到的脖颈、肩膀、手腕全都是皮包骨头,旧衣服穿在身上就像破布挂在树枝;唯独一双手特别粗大,指关节高高地肿着。 “你就是那个喜欢打老婆的伊万?”温特斯微皱眉头,问。 伊万在梦中都会因为这个声音惊醒,这个声音的主人曾把他像死狗一样拖出房间,一拳砸碎他三颗槽牙。他浑身一颤,不敢回答。 这倒是伊万冤枉温特斯了。那天晚上揍伊万的明明是皮埃尔,温特斯只是问话,他明明还让皮埃尔轻点来着。 不过伊万的记忆早已混淆,所以他认定是温特斯,而这个误会可能到死都不会解开。 见对方的瑟瑟发抖的模样,温特斯叹了口气。 他颇为感慨对囚犯说:“你夫人可真的是……了不得。听说你还活着,你夫人抱一个小孩、牵一个小孩,天天堵在驻屯所门口请愿,请求赦免你。每天从早堵到晚,我也不知道她吃什么、喝什么,简直是烦不胜烦。” 听到温特斯的话,伊万目光呆滞,四肢僵硬,如同灵魂被击碎。 “你们夫妻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温特斯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问:“我听说你每逢酗酒必打老婆,打得街对面邻居都能听到。就这样,你夫人还不离不弃的。而这样好的老婆,你又隔三岔五就要打。到底你中了邪,还是她中了邪?” 伊万深深地垂下头。 温特斯转身看向萨木金:“这是你们帕拉图人的什么特殊风俗吗?酗酒、打老婆、对方还要寻死觅活地救?” “您怎么能用‘你们’呢?”萨木金委屈极了:“我家也是十年前才迁过来的呀!” “行吧。”温特斯笑着从桌上拿起一张纸,对着囚犯敲了敲:“这是第一份赦免名单,里面原来没有你。按我的想法,就该继续关着你,什么时候干够工时,什么时候放你走。” 伊万想咽唾沫,但他嘴里发干。 “但萨木金说你挺勤快的,态度不错。”温特斯拿起羽毛笔,在名单的最后面草草写下囚犯的名字,冷淡地说:“也是看在你夫人请愿的份上——你自由了。” 伊万还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还站着干什么?”温特斯剑眉轻挑:“走吧!” 萨木金站起身,拍了拍伊万的肩膀,把后者送到门外,对后者说:“赦免的事情明天会正式宣布,到时候有马车拉你们回热沃丹。” 伊万感激地点头。 “去吧。”萨木金摆了摆手:“收拾一下去吧。” 温特斯注视着萨木金出门又回来,虽然他表情很平静,心情却有些波澜。倒不是为那个囚犯,而是为萨木金。 萨木金·索普金是他的狼镇旧部,是他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部下之一。他只有三十几人的时候,萨木金就已经是十夫长,是他早挑选出的三名十夫长之一。 另外两名十夫长是瓦希卡和塔马斯,后者如今已是成为铁峰郡步兵团的第一连长。 如果萨木金也去热沃丹,那第一连长的位置应该是他的。但当时狼镇有大批俘虏需要人控制,而萨木金是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他也一直负责管理囚犯。 所以萨木金便留在狼镇,他错过了热沃丹之战,错过了锤堡之战,也错过了部队整编。 对于萨木金,温特斯很愧疚。 他回狼镇有很多事想做,最初找烧砖匠肖恩、肖平兄弟的动机反而落到次要位置。 他想来看看巴德、他想把卡曼拐走、他想在狼镇公审大本汀、他想找罗纳德等人聊聊……以及,他要把萨木金带到热沃丹去。 “这种事情,我都见多了。”萨木金嘿嘿笑着走回来:“村里人都知道,夫妻打架若是上去劝,反而会被两人一齐骂。您其实根本不用帮伊万老婆说话。既然那婆娘找您请愿,若被打死也是她活该。” “她别来堵门就行。”温特斯苦笑:“天天堵在驻屯所门口,搞得我都得翻墙走。” 萨木金大笑。 温特斯看着萨木金,感慨道:“用几十个人管几百个人,还能有产出。这劳役营你管得真的很好……超出我想象的好。” “胡乱瞎搞,您不责备我就好。”萨木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最近也有让我头疼的事,不知该怎么办。” “什么?” “人太多。”萨木金指着监区,无奈地说:“已经有人开始拉帮结派——热沃丹人、北八镇还有南八镇。上周刚斗殴一次,我都怀疑是不是我让他们吃的太饱了!” “你能触及到这点,就说明你比所有连长都强。”温特斯已经不是满意,而是惊喜,他有心提点萨木金:“我想起一件以前不懂、现在能看出一点眉目的事情。你知道海蓝的码头吗?” 温特斯娓娓道来海蓝码头上的蒙塔人、瓦恩人和帕拉图人的竞争、倾轧和争斗。 萨木金仔细地听着,反问:“您的意思是,码头工人更上面的人刻意把他们分成三伙,要他们互相斗?所以我这里也应该……” 温特斯翻过纸,在背面画出一个三角形:“不一定是‘刻意’,更有可能是‘放任’。海关不想直接管理全体码头工人,也不想看到码头工人抱成团。于是帮派和结社填补上了这个空间。” 说着,温特斯把三角形分为三层,分别写上海关、帮派和码头工人。 “这样做,好处有什么?”温特斯引导着问。 萨木金咬着嘴唇:“呃……人斗人,管着容易?” “坏处呢?” “真正干活的人少了。”萨木金苦思着:“还有……很危险。小团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上周的斗殴,打残两个,我又绞死两个,一下子少了四个能干活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温特斯放下笔。 “现在能管得过来,我觉得还是让囚犯都明白到劳役营里只有一个拳头的好。要是管不过来,我再想办法分开他们。” “很好,真的很好。”温特斯端正坐姿,收起笑容,点名:“萨木金·索普金!” 萨木金就像坐在烙铁上一样猛地站起来:“到!” “赦免俘虏,表面上是应热沃丹和北八镇的请愿。”温特斯一字一句说道:“实际上,我才不在乎什么俘虏。我来这里,是要把你解放出来!” 温特斯从怀中取出一支铁箭,语气庄重:“一支铁箭就是十支小箭,现在被称为一个连,共计一百二十人。这支铁箭——是你的。” 萨木金看着铁箭,鼻子有些发酸。 “部队已经编成,很难再直接融入进去。所以我打算另设一个宪兵连,你来当这个连长。” “我……”萨木金有些哽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您还记着我,百夫长。” “不,我现在不想让你当宪兵连长了。”温特斯手上猛一发力,铁箭“砰”地崩断。 温特斯将断箭拍在桌上:“一百二十人,太委屈你!我给你一千两百人!” “一千两百?”萨木金呆住。 “就是一千两百人。”温特斯豪气大笑:“但不是一千两百士兵,而是一千两百俘虏,来自沃涅郡的俘虏。热沃丹无人,我不得不亲自掌管大劳役营。可现在来看,你有资格扛起这个重担。你的正式职务还是连长,但手下的人将是其他连长十倍。收拾行装,后天跟我回热沃丹!” “那……那狼镇的劳役营怎么办?” “没被赦免的都迁走,和你要接管的一千两百俘虏并在一起。统统带到锻炉乡去,那边是部队的驻地。” “热沃丹的军官俘虏们,怎么办?”萨木金神色苦恼:“也带到锻炉乡去吗?是不是离热沃丹太近了一些?” 提起这事温特斯也头疼:“他们还是继续留在狼镇,你分一些可靠人手给巴德中尉,让巴德中尉先管着他们。” 萨木金抬手敬礼。 温特斯叹了口气,他无意隐瞒真实想法:“一千两百人,我不知道你能否管好这等规模的大劳役营。我要重新开采铁峰矿、我要组织伐木队。还有很多事都指望用这批俘虏来干。所以这个位置很重要,交给谁我都不放心。” 萨木金倾着身体,抿着嘴唇,眼神也很紧张。 “别绷着脸,这么严肃干嘛?”温特斯轻松地笑着:“你跟我一路打过来,连你也怕我吗?” 萨木金挤出一丝笑容,但是脸颊还是很僵硬。 “但我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自来干,你早晚都要分担我的责任。我觉得你已经可以去挑战更重大的职责,你也是我的旧部里第一个承担这种责任的人。放手去干,我来给你兜底。” 温特斯随手把两截断箭扔给萨木金,无奈地笑道:“要是在大劳役营干得不好,你就去找个铁匠把这支铁箭拼上,回来继续给我当宪兵连长。” 萨木金握着铁箭,沉默许久,起身敬礼。 温特斯也站起身,庄重回礼。 …… 离开劳役营的时候,温特斯一身轻松,他又了却一桩心事。 他还没来得及公审大本汀,也没来得及和罗纳德少校谈谈,但是这些都是小事情。 安排好萨木金的去处之后,温特斯来狼镇只剩下一件大事——把亲爱的卡曼神父拐到热沃丹去。 这件事,温特斯刻意留到最后,他甚至到现在还没和卡曼单独说上话。 因为他很清楚,想把卡曼拐到热沃丹……关键不在卡曼身上。</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教堂 这是温特斯回到狼镇第四天的清晨,也是一个周日的清晨。 温特斯惬意在镇上散步,不时从焦土里捡出一两枚钉子。 正要去望弥撒的人们看到驻镇官,离得很远就挥手问好,温特斯也同乡亲们打招呼。 早年间并村设镇时,狼镇镇中心除了镇公所只有教堂——准确说是先有教堂,才有镇中心。 狼镇人民绝大多数以种地为生,仅有的一点手工业分散在各村。 吉拉德使出浑身解数才使狼镇成长为温特斯初来时见到的模样。 例如铁匠作坊——吉拉德几次灌到米沙不省人事,才成功说服老兄弟把作坊从杜萨村搬到镇中心来。 命运弄人,狼镇人筚路蓝缕三十年,一轮兵灾,毁得干干净净。 好在温特斯回到这里,亲手将她重建。 接下来,又一轮兵灾,温特斯的辛苦也被付之一炬…… 不过谚语说得好:[别往井里吐痰,终有一日你将饮到井里的水]。 目前“二毁狼镇”的主要责任人都在劳役营编筐赎罪,而这座温特斯深爱的小镇已经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 冷冰的锻炉窜起火苗,叮叮当当的脆响又从铁匠铺传出。关键部件和图纸还在,所以锯木坊很快复产。 监狱在军营的废墟上拔地而起——费大力气夯实的平地没道理弃用。 萨木金学习着他的百夫长做事,他做得很好 就是卡曼神父可能有点不开心,因为他的教堂刚刚重建,就又被一把火烧得精光。 按理说,烧了也没什么,再造就好。狼镇有工具、有人手、有木材,烧掉正好造个更漂亮的。 问题在于卡曼是经过正式祝圣的旧教神职人员,而萨木金……萨木金是新教徒。 因此萨木金能够以客观冷静的态度评估狼镇教堂的重要性——毫无疑问排在重建清单的最后一位,不时还要被插队。 萨木金给卡曼神父盖了间四面没墙的棚子,算是暂时提供给旧教徒们一处礼拜的地方。 卡曼没有来找温特斯讨说法,温特斯也没向卡曼致歉或解释。 回到狼镇的第一天,温特斯便派人护送窑匠肖恩兄弟去热沃丹。剩下几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米切尔庄园盘桓。 卡曼对温特斯爱答不理,米切尔夫人倒是很高兴温特斯能回来。 温特斯陪米切尔夫人聊天,主要讲皮埃尔和斯佳丽的事情:皮埃尔在荒原上的经历?斯佳丽最近又在忙什么? 不时也聊一些联省和维内塔的近况,以及塔尼利亚群岛上的趣闻妙事、风土人情。 温特斯与卡曼最初相识的时候,卡曼的嘴角常年挂着温和的微笑,而温特斯总是不耐烦的模样,懒得理睬前者。 如今两人的相处模式完全颠倒过来:卡曼每次见到温特斯都异常焦虑,以至于显得暴躁;温特斯却笑眯眯地主动向神父问好。 但“跟我去热沃丹”这话,温特斯一次也没提过。 教堂旧址传来钟声,这是仪式即将开始的通告。 温特斯听到钟声便走回劳役营,萨木金等在门口。 “俘虏集结完毕没有?”温特斯笑着问。 “都准备好了。”萨木金敬礼。 “不错。”温特斯把手里的钉子交给萨木金:“这都还能用,怎么不回收?” 萨木金哭笑不得,敢情血狼土里刨食一样在地里翻找半天,原来是在捡破烂。 萨木金强忍笑意,严肃回答:“是,我这就安排人捡。” “算了。”温特斯叹息一声:“我找了一早上,应该被我找光了。” 另一边,卡曼神父见信众已经差不多到齐,便开始主持进台礼。 卡曼内穿长白衣,外披深绿色的天鹅绒绣花祭披,圣带绕过颈后垂在胸前,看起来倒是神圣庄严。 他划礼,刚要开口,看到温特斯高高兴兴走进“教棚”。 卡曼深深呼吸,继续主持进台礼。 下一刻,他还没出口的话语被“右!左!右……”的号子声呛回喉咙。 俘虏们站成纵队从劳役营里开出来,一排接一排,就像一条长蛇朝着教堂新址爬过来。他们一直走到木棚外,在守卫们的口令引导下依次席地落座。 狼镇的旧教徒们不明所以,甚至有些惊慌失措,纷纷四下张望。 任凭卡曼修养再好也忍不下去了。 他怒气冲冲走到温特斯面前,咬牙切齿问:“你到底要干什么?” 温特斯就坐在这间简陋教棚的第一排,见卡曼气急败坏地走过来,心想:“你跟我开口说话,那可就是我赢了。” 对于卡曼的问题,温特斯堂堂正正回答:“望弥撒。” “你是魔法师,你望个屁!”卡曼的脸都涨红了。 “小点声。”温特斯责备道:“信众听到你骂人多不好。” “温特斯·蒙塔涅!你以为你是魔法师,我就对付不了你!是不是?”卡曼紧咬牙关,脸颊都在抽搐:“你以为你可以一次次挑战我的忍耐极限,是不是? “不是因为我是施法者。”温特斯伸手揽住卡曼肩膀:“而是因为我们是朋友,你才对付不了我。” 卡曼狠狠打掉温特斯的胳膊:“我才不是你的朋友!” “可我是你的朋友呀!”温特斯努力拿出最真诚的笑容。 “你到底要干什么?!”卡曼几近抓狂。 “你真想知道?” “说!” “我要赦免劳役营的大部分俘虏。”温特斯正色回答:“宣布赦免令之前,我想要让他们听一次弥撒,给他们一点宗教的劝诫,免得他们日后再干坏事。” “就这些?”卡曼像被浇了一桶冷水。 “就这些。” “真就这些?” “真就这些。”温特斯据实相告:“带俘虏来,绝对没有第二个目的。” 卡曼冷笑转身,半信半疑回到祭坛。 主持过前面的仪式,终于到讲道环节的时候。卡曼叹了口气,放下提前准备的讲稿,开始向信众讲述“圣玛窦蒙召”。 “[我来本不是召义人,乃是召罪人悔改]……”顺应今日的突发情况,卡曼布着关于新生、悔改和得救的道理。 他所穿的绿色祭披恰好也有“希望和新生”的含义。 温特斯仔细地倾听着、观察着。但他不是在听内容,而是在听声音;他不是在观察圣坛,而是在观察卡曼的神态。 四面无墙的棚子拢音效果很差,俘虏们又是在棚子外面就坐,一直坐到几十米外。 卡曼必须要以很大的声音布道,才能让后排的信徒听清楚。 卡曼布道的声音也确实宏亮清脆、神圣庄严,即便坐在最末尾的俘虏也在认真聆听。 但是作为资深演讲者,温特斯肯定这种程度的声音绝不是凭人力能轻轻松松发出来的,至少也得涨红脸、哑着嗓子,声嘶力竭地喊才行。 由此,温特斯判断卡曼一定是在使用类似[扩音术]的神术布道;或者反过来说,神术同样能够实现[扩音术]的效果。 温特斯甚至想当场用纸笔记下来这一发现,他使出很大的劲才克制住右手伸向笔记本的冲动。 就这样,仪式顺利地进行。 领圣体的时候,温特斯也微笑着走到祭台前,没有像过去那样存心回避。 温特斯现在想得透彻——没有必要故意拿出无神者的姿态,那样反而是落了下成;该吃吃该喝喝,他就当白吃小饼干来着。 倒是卡曼,见到温特斯过来领圣餐,他特意拿出一块没经过祝圣的饼干给温特斯,也不给温特斯喝“圣血”。随便把温特斯打发走了,令温特斯颇感不公。 仪式结束后,温特斯让俘虏们在空地上列队集合,狼镇的教徒们在不远处围观。 帕拉图有以战俘为奴的传统——奴隶制其实不配被称为传统,史书上记载的上古国家个个都蓄奴。只不过当其他人一点点抛弃奴隶制的时候,帕拉图人将它延续了下来。 从实用角度出发,帕拉图人抓赫德人为奴尚可理解。他们要削弱赫德诸部,又不能“迁蛮内附”,那么光杀男人就意义不大,女人和小孩才是关键。 但是帕拉图人对帕拉图人下手同样不留情。过去帕拉图贵族打私战,没钱赎身的战俘要么当农奴、要么被卖到海外去。在毛纺织业兴盛以前,奴隶才是帕拉图的主要出口商品。 所以温特斯的俘虏虽然不情不愿,但他们某种程度上接受了被强迫劳动的处境——毕竟没被卖到海外去,还不算太惨。 见即将蒙赦的俘虏都到齐,温特斯站到马车搭成的讲台上,高声质问他们:“你们是否认得我。” 他的目光扫过人群,俘虏们纷纷低下头,无人敢对视,也无人敢回答。 谁能不认识血狼?就是血狼把他们抓到这里来的。 “那知道我为什么像对待奴隶一样对待你们吗?” 还是没人敢开口。 温特斯停顿片刻,替俘虏们回答:“因为你们打了败仗,对吧?” 这句话算是说到俘虏们心坎里,他们大部分都是后期被伏击的征粮队成员。早期伏击的征粮队经甄别后,大部分俘虏都直接释放。 “大错特错!你们劳动,那是因为不劳动就活该挨饿!你们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们打了败仗!”温特斯厉声呵斥:“抬起头,都看着我!你们站在这里,是因为你们曾经强抢老百姓的粮食!逼得他们活不下去!不收拾你们,就只有你们能活下去,其他人都得饿死!” 绝大多数俘虏的表情都是茫然而疑惑。 这番道理几个人能听懂?温特斯不知道,或许还是“打败仗当奴隶”这套逻辑更容易被接受。 温特斯心底叹了口气。大本汀今日逃得一条性命,继续在巴德的那里坐牢。巴德坚决反对公审大本汀,因为只要温特斯还披着驻屯所的外衣,他就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审判“尽职尽责的本汀镇长”。 他要建立的政权的合法性究竟在哪里?神授?武力?民意?这是温特斯苦苦思索的问题。 但是温特斯今天不是来给囚犯开会的。 “我所俘虏的敌人当中,凡是在征粮过程中犯下杀人、强暴等重罪的人。”温特斯指向劳役营外面的绞架,声音令所有俘虏不寒而栗:“皆已抵命。” “我所俘虏的敌人当中,凡是在征粮过程中犯下伤人等轻罪的人。”温特斯不容置疑地宣布:“继续服刑。” “剩下你们!剩下你们这些平庸的恶人!我给你们机会重新取得自由,我将给你们机会回到家人身边。” 温特斯大手一挥,萨木金带人抬出火盆,火盆里放着六把烙铁。 “但是机会,只给你们一次!”温特斯指向火盆,冷漠而威严:“想要的,走上前来。” 俘虏们面面相觑,没有敢动弹。 萨木金大步走到第一排的一名瘦小俘虏面前:“你!想不想回家?” “我?”俘虏惊慌吞咽口水,怯生生地支吾:“想。” 萨木金拖着俘虏走回火盆旁边,拿出烙铁。烙铁的头竟然是圣徽的形状,已经烧得发红。 “扯开他上衣。”萨木金冷冷命令部下。 两名强壮的守卫立刻按住俘虏,第三名守卫扯开后者上衣。 萨木金面无表情地下手。 烙铁无情地扣在俘虏左胸,离得近的人都能听到类似肥肉碰到热锅的吱吱声。俘虏惨叫声令人不忍听闻,围观的狼镇人都下意识移开视线。 萨木金不是要杀掉俘虏,所以他只是接触一秒左右便拿开烙铁。俘虏的左胸膛上留下一个圣徽的烙印。 守卫将俘虏拖到边上,给他涂抹松节油、蛋黄和玫瑰油做成的烫伤膏。 “机会只有一次。”萨木金替他的百夫长向俘虏们发出最真实的威胁:“再敢拿起武器反叛,等着你们的就是从圣徽插进的利剑!谁不愿意,就回去继续服刑!下一个!” 俘虏们有所动摇,但还是没人敢出头。 只见后排过来一个人——囚犯伊万走出队列,战战兢兢站到火盆旁。 他不要旁人把住他,而是先是对着圣徽烙铁发誓、后自行坦露胸膛,闭上眼睛等着萨木金动手。 萨木金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烙了半秒钟左右便松开手。 “都照着他来!”萨木金指着前排另一名囚犯,喝令:“你,下一个!” 有萨姆金在,温特斯就不用事事亲自动手。他下了马车,见脱掉祭袍换上常服的卡曼朝他走过来。 “这是在干嘛?”卡曼皱着眉头问。 “给囚犯们留个纪念,提醒他们不要再站到我的对立面,总不能直接放走吧?”温特斯诚实回答,他笑着说:“我还特意选了一个大家接受度比较高的符号。” 不远处,俘虏们起誓、被烙痕、最后被带到旁边疗伤。惨叫一声接一声,空气中弥漫着很香的烤肉味,令人作呕。 接受度比较高的符号?卡曼不解,然后他看到了俘虏身上的圣徽烙痕。 他先是愤怒,然后是无奈,最终深深叹息一声。 “你不再让他们做奴隶,无论如何也是一件善事。”卡曼望着空地上的俘虏们,自我开释道:“这圣徽,用在这里很合适。” “我还以为你会和我动手呢。”温特斯有点遗憾。 卡曼不屑地冷哼一声。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为七镇保护人的吗?”温特斯突然随口问道。 “不想知道。” “没关系,我同意告诉你。”温特斯漫不经心地说:“我伏击征粮队,把俘虏带回各村给老百姓辨认。哪些杀人、纵火、糟蹋妇女?哪些偷窃、伤人?这本来是甄别俘虏的笨办法,但做得多了,我就成了七镇保护人。所以圣乔治河以南的七个镇愿意支持我,而北边的八个镇对我若即若离。就是这样。” 卡曼又一次深深叹息。他直视温特斯双眼,仿佛要看到温特斯的心底,温特斯也丝毫不避让地迎上视线。 “蒙塔涅先生,我敬重你,我也知道你是好人。”卡曼严肃而郑重地告诉温特斯:“但我立过守密誓言,我不会告诉你任何关于神术的秘密。即便没有誓言约束,我也不愿意告诉你。你也不要试图探求,因为这不是你们能触摸的领域。希望你理解。” “你这么着急干嘛?”温特斯笑着反问:“我也没问过你呀!我问过你吗?一句都没问过吧?” “你就别装了。”卡曼又变得暴躁:“你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我,我好直截了当地拒绝你。你回狼镇不就是想从我嘴里撬出神术的秘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休想从我身上得到任何关于神术的东西!” “我确实很好奇神术的原理。但我这次回狼镇,真的是来接窑匠肖恩兄弟的!”温特斯大呼冤枉。 他也收敛表情,郑重而严肃地开口:“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以我父母的坟墓起誓,我绝不向你询问任何神术的机密——在不经你允许的情况下。这样如何?” “不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卡曼冷哼。 “说不定哪天你自愿告诉我呢?”温特斯笑眯眯的。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卡曼语出惊人。 “我不信。” “神术来自对唯一救主的虔诚信仰。神术并不属于我,而是主经我手施为。你懂不了的。”卡曼冷冷对温特斯说:“你这个不信者想使用神术?先皈依再说。” “原来是这样吗?!”温特斯兴高采烈:“我现在就皈依!你教我吧!” 卡曼捂着胸口,弯下腰,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你……”卡曼看着温特斯欲言又止,表情复杂地说:“你……你变了。” “都是瑞德神父教得好。” “难怪。”卡曼咳嗽着:“难怪如此。” “卡曼兄弟,我要回热沃丹了。”温特斯拉住卡曼的胳膊,依依不舍地说:“临别之际,我送你件礼物吧。” 卡曼使劲甩开温特斯的胳膊:“不用了,你赶紧走人就好。” “别呀,这件礼物我想了很久才想好。”温特斯眨着眼睛:“我送你一座大教堂。” “热沃丹大教堂嘛。”卡曼冷笑:“圣阿道斯徽记都被你拆下来了,你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这你可真的冤枉我了。”温特斯先是惊讶,然后委屈到极点,他苦笑:“热沃丹大教堂被暴徒抢劫、纵火,是我的人救下来。遗失的圣器也是我的人追缴回来。” 他的话语如炮弹般打向卡曼:“你知道我现在有多缺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没把哪些金银圣器给熔掉!圣阿道斯徽记是在巴德手上,但那只是借用,打了欠条的!是拿它做善事!这次来狼镇,我就是要把圣阿道斯徽记带回去!” “卡曼神父,我们也是血里火里一起走过来的。你怎么能在不加甄辨的情况下,对我提出如此严重的指控?”温特斯捂住胸口沉痛总结:“我太伤心了!” “你没毁热沃丹大教堂?” “没有!” “你没有夺取热沃丹大教堂任何财物?” “没有!” “你没有伤害任何神职人员?” “没有!”温特斯补充道:“虽然主教死了,但那是因为他惊慌失措跑到房顶避难,不小心掉下去的。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的人杀的。” 卡曼站了好一会,艰难开口:“对不起……” “没关系,我非常乐意原谅你。”温特斯大笑着揽住卡曼肩膀:“虽然狼镇的教堂被毁了,但我搞来一个更大的,怎么样?还不错吧?” “不怎么样。”卡曼再次打掉温特斯的胳膊,冷冷驳斥:“教堂是教会的财产,不是你的礼物。主教职务怎么容你私下授受?再者说,狼镇是我的教区,我怎么可能随便离开?我离开狼镇,狼镇的信众怎么办?” “再从热沃丹派过来一个嘛。”温特斯不以为然:“至于热沃丹主教的职务……热沃丹目前我说了算,我可以推举你。” “噢?蒙塔涅先生。原来您不是狼镇驻镇官,而是我们的教宗大人?”卡曼生气地反讽:“你说推举就推举,你说了算吗?” “好吧。这份礼物你不愿接受,我不勉强你。”温特斯遗憾地拍拍卡曼肩膀:“我今天就回热沃丹了。” 卡曼冷笑,摆了摆手。 温特斯颔首致意,头也不回地走了。 卡曼注视着温特斯的背影,直到后者骑着马消失在视野中。直到此时,他才惊讶地意识到:温特斯真的走了。 过了好一会,夏尔跑过来:“卡曼神父!” “我就知道还没完!”卡曼既生气又觉得好笑:“又怎么了?” “我哥让我告诉你,米切尔夫人也跟我们去热沃丹。今天就走。” 一口血涌上卡曼的喉咙:“什么?!为什么没人和我说过?” “我哥说,您要是这样问,就让我这样答复你。”夏尔清了清嗓子,学着温特斯莫名其妙的语气:“你是谁?为什么要和你说?”</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监狱 拜访罗纳德和其他学长是温特斯的最后一桩心事。 对“我(们)凭什么统治铁峰郡”的思考使温特斯意识到:这些被俘的校友里不会有人站到他这边。如果有,那也一定是怀着不好的心思。 温特斯自认是凭借“武力”击败旧统治者,从而“征服”铁峰郡。 若是他旗帜鲜明地反叛新垦地军团,朝四面八方送出战斗檄文,说不定还能有一两位野心勃勃的帕拉图军官前来投奔。 不过那样做的话,讨伐大军可能下周就会来登门拜访——寒冬将军也挡不住。 亚当斯将军头疼的问题很多,温特斯不想成为最令将军阁下头疼的那个问题。 所以他尽可能示弱,刻意拿出甘居一隅的姿态。沃涅郡野战部队被堂·胡安扫荡一空,但是温特斯没派任何成建制部队越界。 相反,他向枫石城送信解释,还象征性地上缴一包金币作为拖欠税款。他至今都还挂着[热沃丹驻屯所]的门牌。 这种温和态度对内部也有好处:统治压力小、能够最大化认同,并继承旧驻屯所的权威。 就像北八镇,他们并不真心拥戴温特斯,温特斯眼下也没精力对北八镇施行直接统治。 因此温特斯以驻屯所的名义颁布政令。彼此在面子上还说得过去,北八镇也就装聋作哑认了。 当然,总有特别“勇猛”的家伙不服管教。温特斯最近忙秋耕,没工夫理睬苍蝇,暂且冷眼旁观蚊蝇起舞。 “等闲下来一些的时候。”温特斯摩挲着剑柄:“看看咱们谁家的榔头更硬。” 但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也有明显坏处,如果敌人瞧不起温特斯,那潜在的盟友就更瞧不起温特斯。 更不要说从任何方面来看,新垦地军团都占据着压倒性优势。在许多人看来,铁峰郡新政府能否撑到明年这个时候都未可知,他们当然不会轻易下注。 温特斯能实打实依靠的唯有他的同伴、他的旧部以及那些分到土地的战士。可即便是他的旧部和战士,心里也难免会不踏实,全靠他的威望维系着。 所以他干脆放弃招募被俘校友的心思,老老实实经营他真正的根基。 温特斯骑马走着,心中不免怅然,因他渐渐想通贵族制度为什么会出现:“要获取大部分人的支持,就必须惠及大部分人才行,这样太难了。还不如只惠及一小部分人,再以武力征服大部分人来的简单。骑士?骑士不就是铁锤查理有战马、有侍从、有采邑的‘兵’吗?” 走着走着,他来到狼镇北面一处远离村庄、农场的营地外。 守卫看到是温特斯过来,立刻放下吊门。 这处营地很有意思,它的吊门不是朝外而是朝内,因它是一座监狱。留在狼镇的战士们都称它为[狼林监狱]。 自从发生过一次令人不愉快的越狱事件后,军官俘虏们统统被转移到狼镇。萨木金不想让军官与普通俘虏接触,于是专门建造了这座监狱用于关押军官。 罗纳德少校正在写信,听到外面有马蹄声,一抬头发现温特斯走到门边。 “你怎么来了?”罗纳德放下纸笔,展露笑颜。 “快要入冬了。”温特斯提着包裹走进囚室,也笑着回答:“尊夫人托我给您带大衣和毛毯来。” 他又从携包取出一支烟斗和一大包切好的烟叶,歉意道:“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今年都没人种烟,请您别嫌弃。还有两罐糖,也在包里。” “我就不客气了。”罗纳德拿过烟叶,从身旁的箱里翻出他的烟斗,装填起来:“哈哈,我的存货可是早就抽完了” 等罗纳德填好烟叶,温特斯自然得接过烟斗,给前辈点火。 “您夫人还住在官邸,其他学长在热沃丹的家眷也是。”温特斯将烟斗递还给前辈:“薪水都照着以前的发,每家每周都会送面粉和副食过去,请不必担心。” 温特斯的语气不带任何施舍和怜悯,如同在和前辈聊家常。 罗纳德接过烟斗,惬意地抽上一口,缓缓吐出来:“长生怎么样了?” “别提了。”温特斯提起长生就头疼:“长生喝羊奶、和狗玩,整天像小狗崽一样摇头晃脑、蹦蹦跳跳,甚至还想学狗叫,算是彻底被带歪了。” 罗纳德笑得流眼泪,擦掉眼泪他微笑道:“你能来看我,就说明你的仗打赢了。” 温特斯点头。 “过程如何?”罗纳德好奇地问:“能给我讲讲吗?” 温特斯接过纸笔,拿出两枚棋子面对面坐下,给前辈推演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十分热烈。 罢了,罗纳德忍不住赞叹:“你的仗,打得越来越俊了。” “您过奖。” “你的军队有一把剑和一把匕首,你的敌人都盯着你这把剑,却没察觉藏在身后的匕首,吃败仗也不奇怪。” 温特斯想起堂·胡安和莫里茨,不好意思地说:“我其实是匕首,藏在身后那把才是剑,致命的剑。” “[旧语]年轻真是可怕的力量。”罗纳德有些感伤,又问:“沃涅郡的齐柏尔中校怎么样了?” 温特斯默然。 罗纳德长长叹息,反而安慰温特斯:“[(上古语)唯有逝者不罹刀兵之灾],这些都是无法避免的,别太挂在心上。” 两人又闲聊几句,都没什么可再说的了。 温特斯起身:“您有什么信,需要我捎回去吗?” “正好有三封。”罗纳德小心地取出两张信笺,又将桌上的第三张信笺匆匆写完,一齐递给温特斯:“拜托交给我夫人。” 罗纳德没漆封、没折上,就敞着递给温特斯。 温特斯一眼也不看,仔细帮前辈折好信笺,放入怀中:“一定送到。等我回热沃丹,给您送些棋盘、书籍之类的消遣东西来。” “再好不过。”罗纳德笑着点头,轻轻指了指隔壁:“尉官们住的那边,你最好也去看看。亚当少尉……情绪有些不对,得你劝解。” “我这就去。”温特斯转身走向牢门。 罗纳德沉默着,直到温特斯的一只靴子踏在门槛外,才轻轻开口:“谢谢。” 罗纳德到底在感谢什么?感谢对他家眷的照顾?感谢对他的尊重?感谢没说任何试图招降的话? 温特斯也不知道。他颔首致意,离开了,囚室的门又一次关上。 尉官俘虏那边,情况和罗纳德又不一样。罗纳德住的是单人囚室,而尉官们住在几间并列的大囚室里。 温特斯其实还俘获一些白山郡和沃涅郡的尉官,但他把那几位学长暂时留在热沃丹,没和铁峰郡的俘虏们放到一起。 埃佩尔和阿斯科这两位动过自杀念头的人住在一间,像是熟练的篾匠那样,沉默地编着筐。 伊什特万和亚当住一间。前者靠墙坐着,眼睛望向窗外蓝天;后者则躺在草席上蒙头大睡。两人手脚上都戴着镣铐,一次失败越狱的小小纪念品。 其他军官俘虏大多也是如此——无精打采地靠坐、漫不经心摆弄着麦秆和柳条。除了埃佩尔和阿斯科,没有人在认真编筐。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军官俘虏们刹那间变得警觉,连亚当也猝然坐直身体,只有埃佩尔还在专注编筐。 因这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看守脚上都是草鞋、木底鞋和皮底鞋,而走廊里明显是一双镶着铁钉的军靴。 然后,亚当便看到某位可恨的学弟出现在他眼前。 不等温特斯说话,亚当猛地撞向牢门,木栅都被撞得发颤:“温特斯!要杀还是要如何!你来个快的!别侮辱人!” “班长好!”温特斯抬手敬礼:“按军衔该您先给我敬礼,但您永远都是我的班长!” “你少来这套!”亚当疯狂摇晃着牢门,镣铐哗啦作响:“你放我出去,决斗!我跟你痛痛快快分生死!” 温特斯一笑置之,转而向其他学长敬礼问好。没人回应他,唯有埃佩尔学长点点头,继续编筐。 温特斯默默将装着葡萄干和烟草的纸包放在牢门口,每间囚室门口放一包。他也没说话,反正就是给东西。 亚当死死盯着温特斯,怒不可遏大喝:“凭这点小恩小惠!你就想收买我们?” “你做梦!”亚当狠狠一脚踢飞纸包。 纸包被踢出一处巨大的破口,翻滚着撞在走廊对面的木栅上,深绿色的葡萄干和烟叶撒落一地。 饶是温特斯的阈值已经提升不少,仍旧被勾出火气,他瞪向亚当:“你干什么?” 亚当先是一愣,而后愈发暴怒:“你配问我?!” “看管你们的战士没有葡萄干吃,我也没有葡萄干吃。”温特斯面无表情捡起一粒葡萄干:“你不想要,就退回来。别浪费东西。” 亚当已经愤怒到癫狂,又开始撞击木栅:“[侮辱维内塔人的恶毒脏话]!” 温特斯吹掉葡萄干上的灰尘,擦了擦,吃掉。不再理睬疯牛一样的亚当,转身走到埃佩尔的囚室外。 和亚当同住一间囚室、手脚上也戴着镣铐的伊什特万拉住亚当,冷冷开口问道:“温特斯,你把我们关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温特斯诚实回答:“我关着你们,是因为我不能放走你们。军官是宝贵的战争资源,放走你们就等于资敌。我不能放,也不愿杀,所以只能关着。” “你说什么?”亚当狂笑着:“你说你不愿杀?” 温特斯微微皱起眉头,反问:“班长,你想我杀了你?” “你来啊!”亚当咆哮如雷:“杀了我!我绝不出一声!开门!决斗!” “够了!”久久不发一言的埃佩尔忽地大喝。 埃佩尔的声音仿佛有奇效,亚当虽然瞪着眼睛、喘着粗气、脸色血红,但他闭上了嘴。 在尉官俘虏之中,仅埃佩尔和阿斯科能挣到全份面包,其他不愿干活的俘虏只能领到半份。亚当饿得头晕眼花时,是埃佩尔每次都把面包分给亚当。所以埃佩尔开口,亚当心有不忿也乖乖服从。 “少丢人现眼!”埃佩尔沉声呵斥:“想死,就去自杀。人真想死,谁拦得住?给我坐下!” 亚当被训得鼻尖发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憋屈地走回墙角,席地而坐。镣铐磕碰,发出冰冷的声音。 “温特斯。”伊什特万靠着牢门,玩味地笑问:“你不会是指望用这种方式招降我们吧?” “你说哪的话呢?我从没想过用劳动改造你们。”温特斯也笑了:“我不可能用你们,因我不信任你们。你们就是曾经的我,你们的一切都与帕拉图牢牢捆绑着。若我有一日攻破枫石城,或许能有资格请求你们帮我。现在?还是算了吧。让你们干活,是因为我的战士都要辛苦种地,如果你们不劳动就有吃喝,对我的战士太不公平。” “好呀。”伊什特万笑道:“若是你攻破枫石城,记得回来找我。” 温特斯也微笑点头。 亚当还是没忍住,讽刺地问:“干活?那你就让我们编筐?” “没错。” “[气急败坏的含混秽语]!”亚当一下子跳起来:“你就是想羞辱我们!编筐!编筐?编筐是女人的活!” 温特斯挑起眉毛,反问:“女人的活?你见过篾匠?” 亚当下意识想说“见过”,但他翻阅记忆发现他确实没见过。维护尊严的欲望使他想硬撑着回答“见过”,可更深层次的自尊令他不愿撒谎。 他沉默下来,气势瞬间矮了一截。 “篾匠有男有女,但主要还是男人在干,谁说是女人的活?”温特斯的气势却在慢慢攀高:“让你们编筐,因这是最简单、轻松的活,一天编一个筐就有面包吃,偶尔还有酒肉,外面哪有这等好事?你去劳役营看看,看看那里的俘虏一天要编多少筐才能填饱肚子!” “来!”温特斯拿过一个半成品,利索地编了三层。他编的歪歪扭扭,但他确实编出来了:“我绝不强迫你们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我都能做,你们凭什么不能做?” “话是这样说,但你拿点木匠、铁匠活来给我们干干,也比编筐强呀。”伊什特万的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木匠活?铁匠活?”温特斯冷笑:“给你把斧子,你会不会劈在我的战士头上?学长,我明明告诉你,我不信任你。我的人的命在我眼中比你们的尊严重要,所以你们就只能编筐。 我也想问你们一个曾困扰我很久的问题——除了杀戮和毁灭,你们还会干什么?你们还能干什么?你们还想干什么?” 伊什特万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这个问题令他身体僵硬、胸膛像是被大锤敲了一下,直发闷。 平日思考越多的人,对这个问题的反应越强烈。 倒是亚当没什么感觉,他梗着脖子大喊:“那我也不编筐!” “你不想编筐?”温特斯冷冷反问。 “就不编!” “好!我给你换个活!”温特斯言罢便走。 临走前,他在埃佩尔学长的囚室门口短暂停留:“铁峰郡各镇档案多有遗失,档案以前就是您在管,巴德那边想请您协助。如果是军团重返铁峰郡,他们也需要这些档案。” “不必开解我。”埃佩尔低头编着筐:“让巴德过来和我详谈。” “谢谢。”温特斯头也不回地离开监牢。 …… 拜访过狼林监狱,温特斯便要踏上回热沃丹的旅程。 他来的时候带着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他返程时队伍规模更庞大。 于是温特斯让萨木金带着俘虏们缓行,他自己则带着米切尔一家以及“会计学校预备学员”们先行一步。 巴德按照“诚实、聪明、懂算数”三级递增标准从各镇农场挑选出三十名青年,年纪最小的不到十六岁、年纪大的二十二岁。最好的苗子既诚实又懂算术,资质最差的就只有诚实。他们将成为会计学校的第一批学员——的一部分,因为温特斯从热沃丹以及军队家属中也在努力招募生源。 当温特斯把米切尔夫人送上马车的时候,卡曼一如曾经狼镇百人队出征时那样,牵着一匹从马和一匹驮马,来到镇广场。 “别问!”卡曼眼里带着怒火:“我也不答。” 温特斯面无表情点头,心里却很高兴。 卡曼和爱伦·米切尔究竟是什么关系?温特斯暂时还不清楚,但他确信不是男女之情。甚至仅仅是对此假设,温特斯都有冒犯两位可敬的人之感。 两人可是差着很大的岁数呢!米切尔夫人四十有半。至于卡曼?温特斯对卡曼的第一印象就是年轻,不会超过三十岁。 温特斯所知有限,但有一点他可以确认,那就是卡曼一直都在默默保护米切尔一家。这种“想要保护”的情感很强烈,甚至已经到了奋不顾身的程度。 温特斯察觉并利用了这一点,已经令他感到内疚。对他而言,卡曼能去热沃丹就足够,他不想窥探卡曼的私隐。如果卡曼不愿说,他就绝不主动问。 “皮埃尔和斯佳丽都在热沃丹,米切尔庄园也变成农场。米切尔夫人留在狼镇也就没什么意义,不如到热沃丹还有人作伴。”温特斯严肃地解释:“而且我想米切尔夫人也更喜欢在城市生活。” 卡曼冷笑,没有说话。 温特斯整理着马具,随口说道:“信不信随你。不管你去不去热沃丹,我都不会把米切尔夫人一个人留在狼镇。” 他说的是实话,斯佳丽想念母亲,爱伦也想念子女,就当接爱伦到热沃丹暂住也好。 卡曼轻哼一声,踩蹬上马:“我不会让你得知任何关于神术的秘密,趁早死心。” “你放心。”温特斯一语双关。 温特斯回想起施法者之父安托万-洛朗的伟业,态度一如既往乐观:守着一位神官还怕撬不开口?再者,谁说非得要卡曼“主动开口”才行呢? 返程的路上,温特斯与卡曼并肩骑行,他轻轻用针戳卡曼:“教士的派遣不是得经过教宗同意?” 卡曼艰难辩解:“我本来也不属于狼镇教堂,狼镇教堂的正式主祭是安东尼神父。我的行动——比较自由。” “你走了,狼镇的信徒怎么办?” “我会写信给大区主教,再从热沃丹派一名教士。” “那你打算接受热沃丹大教堂了?” “我不是去当热沃丹主教的……” 问着问着,卡曼开始装聋作哑。无论温特斯如何用针戳他,他都一律无视。到最后卡曼干脆不骑马,而是躲进学员的马车里,彻底回避温特斯。 “未能体验抑制型神术。”温特斯颇为遗憾在他的法术书上记录着,他咬着羽毛,又写下一条记录:“致死型神术……需要用更安全的测试方法。” …… 萨木金那边的情况也很有趣。 劳役营的俘虏原则上有两个去向:继续服刑和接受赦免。 而接受赦免的俘虏里面其实也可分成两类,像[伊万]以及前宪兵军士[古拉希]这些热沃丹人,他们自然是想回热沃丹、回到家人身边。 这不,两人已经约好结伴回家,路上也有个照应。 还有许多俘虏是无地农民出身,他们不是热沃丹人,也不知道家人如今身在何方。 “您带上我吧,萨木金长官。”一名叫黎曼的俘虏找到萨木金,可怜巴巴地乞求:“我没地方可去,也不知道上哪能弄口吃的。眼看就要入冬,我真的没地方可去……求您带上我,让我继续在您这做工。” 萨木金曾经也是无地农夫,他无言看着黎曼粗麻衣服下面隐约可见的圣徽烙痕。 “蒙塔涅保民官以前总对我说‘会有出路的’。”萨木金拍了拍黎曼的肩膀:“我去向保民官大人申请。告诉大家——没有地方可去,就都留在我这里,以自由人的身份。” …… 温特斯离开了,萨木金也离开了,但狼林监狱的事情还没完。 温特斯走的第二天,前少尉亚当便被带去砍树。 秋风寒凉,砍树辛苦。亚当手脚上还戴着镣铐,胳膊很快就高高肿起来。伐木工生涯第一天,他咬牙坚持。 然后是第二天和第三天。 第四天,埃佩尔给巴德捎话,请巴德将亚当调回来编筐。 亚当也开始学编筐的时候,温特斯正好回到热沃丹。 “怎么样?”温特斯与梅森学长来了一次贴面礼:“出什么事了吗?” “能出什么事?”梅森学长笑着回答:“都好好的。铁峰矿那边已经刨出两三吨矿石,卡洛斯和绍沙正在忙什么‘焙烧’?好像是叫这个。肖恩兄弟的砖也烧得很顺利。要不是卡洛斯坚持等你回来才肯开炉,下一步我都替你干好了。” 温特斯听完,恨不得使劲亲梅森学长一下。 他再次熊抱学长,几乎是热泪盈眶:“我就知道只有您能靠得住!” 梅森被勒得直咳嗽,无奈地笑道:“不过还有个事得你亲自处理——白山郡那边派人过来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盐铁 安全起见,温特斯不应与任何敌人当面接触。但白山郡的信使身份特殊,温特斯不能不破例——光头盖萨派来一位温特斯的直系班长,巴拉茨·尤萨斯。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学长的授衔仪式上,时光荏苒,转眼已是三年过去。 短暂的寒暄过后,学长直说来意:“盖萨上校想要回他的马。” “不行。”温特斯干脆回答。 “你大概不知道。”学长无奈吁叹:“我这位上校长官……也很喜欢钱。” “也?”一丝地域歧视的味道被温特斯嗅到。 “没人不喜欢钱,所以我不是来找你白要。”学长轻描淡写揭过,郑重告诉温特斯:“你手上的马,盖萨上校可以拿出物资交换——只要你同意。” “秘密协议?”温特斯心思一动。 “当然是秘密的。” “拿什么换。” “你们要什么?”学长反问。 “你们有什么?”温特斯原话奉还。 双方无法互信,谈话一时间陷入僵局。 “行了。咱们不用继续试探。”学长爽快地说:“我实话告诉你,白山郡不可能拿粮食、武器、弹药这些军资和你换马匹。但是我们有一样东西,你们很需要。” 温特斯不置可否。 见温特斯没反应,学长也不打哑谜:“不是别的,是盐。人没有马可以活,人不吃盐却会死。没有足够的盐,这批马你也养不好。 白山郡将继续封锁安雅河,从正常渠道铁峰郡不会得到任何食盐供应。但是我们可以单独提供盐给你。你拿着盐,在铁峰郡里能当硬通货使。” 温特斯惊讶诧异,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别的呢?” “你想要什么别的,可以再商量。你想要钱的话,也不是不行。” “新垦地军团的马场。”温特斯轻笑着说:“军团还没来找我要,倒是盖萨上校急得不行。” 巴拉茨学长没有接话。 “容我考虑一下。”温特斯起身告辞:“您先在热沃丹住几天。” “沃辛顿少尉还活着吗?”学长突然开口问。 沃辛顿就是带着一支百人队追赶温特斯,结果反被俘虏的白山郡军官。 温特斯据实回答:“他活着,而且很好,放心吧。” …… 离开巴拉茨学长所在地,温特斯直奔他的住处——单身军官的联排寓所。 在凯瑟琳的惊呼中,温特斯径直闯入安娜的卧室。 见面第一句话,温特斯问:“家里没盐了吗?” “嗯?”小睡的安娜被吵醒,尚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晕乎乎地认出床边的人是谁之后,安娜高兴地伸出双臂:“你回来啦!” 此刻的安娜如同还没断奶的小猫咪一样可爱,比起平时的沉静矜持反差太过强烈,任凭谁也要被激发出无限的保护欲望。 温特斯忍不住抱起小猫,又问一遍:“家里真的没盐了吗?” “我不知道呀。”安娜倚在温特斯肩上轻轻揉着眼睛,小声嗔怨:“你还没说想我呢。” 凯瑟琳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羞得转身就走。 事情还是得找相关的人,于是温特斯叫来军官寓所的厨娘,直截了当地询问:“厨房还有盐吗?” “有的,大人。”厨娘是位很健硕的妇人,木讷地回答:“还有好几罐呢?” “市面上还能买到盐吗?”温特斯追问:“价格又如何?” “还能买到,不过一直在涨价来着。”厨娘长得很壮,圆脸宽肩膀、腰身粗壮,但越说话声音越小。 安娜悄悄碰了碰温特斯的靴子。 心有灵犀一点通,温特斯尽可能地微笑:“什么时候开始涨的?已经涨多少?” “就不久前才开始涨价。”雇主的表情陡然发生变化,令厨娘有些摸不着头脑:“具体涨多少我也不知道……我提前买了好几罐。” 继续问也没问出更多有用的,安娜打开首饰匣拿出一枚银戒指感谢厨娘,后者喜气洋洋地离开了。 温特斯的情绪低落下去。他撑着额头,眉心又不自觉皱起:“我还是得亲自上街看看才行。” “怎么啦?”安娜拉住温特斯的手。 温特斯便把白山郡和盐的事情讲给安娜听。 “没有盐了?我……我不知道。”安娜也很惊讶,她认真地说:“确实该上街看看,当面问问买盐的人和卖盐的人。” “我这就去。”温特斯抓起上衣和佩剑。 “盐是一门很大的生意,我不了解。”送温特斯出门的时候,安娜犹豫地提醒爱人:“但如果大家都害怕涨价断货而急着买盐,商铺里有多少盐都会被抢空的。” “我知道严重性。别担心,会有办法的。”温特斯轻轻握了握爱人的手,出门离开。 …… 当天稍晚一些时候,温特斯和梅森、安德烈、莫里茨在驻屯所的会议室见面。 巴德在外安顿流民,堂·胡安打猎未归,[决议会]目前就剩他们四人。 温特斯告知同伴们白山郡方面的提议。 “威胁咱们?”安德烈勃然大怒:“他不卖更好!冬歇的时候把军队召集起来,打过安雅河去!我倒要看看光头佬有什么本事!” “抢也是个办法,先当备案记着。”温特斯笑着说:“其实比起以盐换马,白山郡愿意‘交换’这件事本身才是最有意思的地方。 看起来,新垦地军团本身也不是铁板一块嘛。估计是亚当斯将军墙头草的姿态,搞得各郡跟他也有些离心离德。” 莫里茨漫不经心瞥向温特斯,却发现温特斯也在看着他。 温特斯摊开双手,无奈向老长官解释:“实在没法子就只能抢……像赫德部落那样。” “我只是有点好奇。”莫里茨哂笑:“别理睬我,你们说正事就好。” 会前温特斯先是找到老普里斯金,通过老普里斯金召集热沃丹盐商调研,对盐的事情他已有大致了解: 铁峰郡确实不产盐,吃盐全靠从隔壁的白山郡买。两郡虽然只隔着一条安雅河,但自然禀赋却是天差地别。 铁峰郡仅有一些农夫们口中的“咸地”。咸地土性不好,既不能种庄稼、又不能熬盐,最大的用处就是农闲时可以带着牲畜过去“舐地”。 白山郡则坐拥上等盐井,卤水镇产出的井盐供应着整个新垦地行省。盐被称为白色黄金,白山即为白色黄金之山。 简要说明之后,温特斯总结道:“白山郡那边确实是在赤裸裸地威胁我们。” “不仅如此。”一直沉默的梅森学长突然出声:“新垦地是军管行省,食盐也是军管。盐商得先给枫石城缴税,然后才能到卤水镇买盐,其实就是变相抽人头税。” “不能从外面买盐?”安德烈急着问。 “军团不许外面的盐进新垦地。”梅森长长叹息:“我以前管的劳役牧场就有很多私盐贩子,最轻判的都丢掉一只胳膊——盐不光是盐,它还是军团的钱袋子。” “那他妈更得打他了!”安德烈一拍桌子,瞪着眼睛看向温特斯:“干吧!一不做二不休,把白山郡也打下来!” 梅森又叹了口气:“不行。” “为什么不行?”安德烈又瞪向学长。 “没有粮食。”梅森也摊开本子,愁云满面开口:“热沃丹的仓储大部分都交给巴德去安置流民。粮仓里剩下的储备——根据我的计算——不足以撑到明年夏收。” 安德烈呆呆愣住。 梅森问安德烈:“你知道‘青黄不接’是什么意思吗?” 安德烈摇头。 “没关系。”梅森拍了拍学弟肩膀:“过几个月你就知道了。” “之前不是说维持‘最低限度食物供应’能撑到明年粮食下来吗?”温特斯也有些讶异:“怎么又不够了。” 梅森学长慢条斯理地回答:“之前勉强是够的,再添一千三百多张嘴就不够了。” 温特斯瞬间醒悟——是俘虏,沃涅郡的俘虏。 …… 农业的底层逻辑很简单——有播种才有收获。 虽然没有统计数据支撑,但温特斯敢断定大批雇工、佃农逃难已经导致新垦地的粮食总产量骤跌。 眼下局面尚能维持,一是因为自耕农普遍还守着土地;二是因为庄园本就以种植经济作物为主;三是因为上一季度的存粮还没吃光。 沿着这条路继续走,大饥荒就在前边不远处等着。饥荒会进一步加剧动荡,到那时自耕农也得逃难,接下来就将是更大的饥荒……黑到看不见一丝光。 本着“给大家找活路”的质朴想法,温特斯想要让流民重新回归农业生产。 然而疯牛已经跑出牢笼,正在横冲直撞、践踏大地,哪里是那么简单就能关回去的? 撒手不管流民,温特斯就只需要喂饱一千五多名士兵和军属,凭热沃丹的仓储绰绰有余,但他决定干一把大的。 所以从他决定扛起更多责任那一刻起,新政府的财政就在向着破产的终点一路狂奔。 温特斯不得不勒紧腰带过日子。 全军上下不分等级,一律按人头定额分配食物。配额有限,胃口再小的人也只能吃六分饱。至于流民营,那边人均得到的粮食就更少。 所有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流民和士兵不仅要耕地播种,还要想方设法搞吃的:挖野菜、采野果、捕鱼、狩猎…… 因此堂·胡安一出去打猎就是好几天不见人影。温特斯也从不回家用餐,都是留在驻屯所与部下们开伙。 唯一的好消息是温特斯已经彻底麻木。之前一睁眼三十几人吃喝拉撒时,他每日忧心忡忡;如今一睁眼两万多人吃喝拉撒,他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按照梅森学长的估算,通过压低消耗速度,现有仓储应该能坚持到明年夏收。等到夏粮收获,境况就能大大好转。 也只有等到新政府真正收上粮税,这个小、贫穷但顽强的政权才算是踏入正轨。 但是计划永远没有变化快。胡安学长痛痛快快打出一场大捷,他打得很过瘾,无形之中却在粮库底下又划开一千多个小口子。 俘虏也是人,而且全都是能吃能喝的成年男子。 粮食,不够了。 …… 会议室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连莫里茨的眉宇间都不自觉挂上愁绪。 “都板着脸干嘛?”温特斯爽朗大笑:“咱们是在顶着海啸把浪推回去。有困难很正常,没有困难才不正常。正是因为难,收益才大!等到明年粮食收获,现在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温特斯使劲咧嘴笑着:“不要皱眉。我们成天沉着脸、皱着眉,让战士们怎么想?他们只会更担心。所以要笑,不能愁。” 梅森无奈叹了口气,解颜而笑。 安德烈却是哭笑不得:“你就别笑了,你笑起来比皱眉还吓人。” “话是这么说,但缺粮的问题总得解决,还有盐的事。”梅森正色道:“不然真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咱们就得乞讨去。” “怎么解决?那他妈还用说嘛?”安德烈呲牙笑着:“抢!” 莫里茨剧烈咳嗽起来,使劲捶打着胸膛。 “你们别拿我说得不回事!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安德烈委屈至极:“只要肯下手抢,什么问题都能解决。而且抢来得多快?辛辛苦苦地攒呀、攒呀……攒到最后也就两百多匹马。抢呢?一口气就抢到上千匹!不比刨土种地轻松痛快?” “没错,说得对!”顺毛捋烈马的工作,温特斯已经很熟练:“我这就记下来——备用方案。” 安德烈气呼呼地坐下了。 梅森摆弄着羽毛笔,沉吟道:“粮食的事就两条路可走,开源或是节流。节流是不可能啦,再节流大家都得饿死。” “还是能节流的。”温特斯打定主意,下了狠心:“等秋耕结束就把沃涅郡的俘虏沙汰一遍,太老、太小、太弱的俘虏统统放走,让新垦地军团去头疼吧。” “放回去?”安德烈瞪起眼睛:“我看不如都杀了!他们可知道咱们的内情!你现在放他们回去,明年他们就会提着武器再来打咱们!” “有利有弊。都杀掉,明年来的敌人就会更加拼命。还是每人发一点路费放走吧。” “还要发路费?”安德烈失笑。 “放俘虏回去,对俘虏而言不一定是好事。沃涅郡照样缺粮食,老弱病残就算回去也可能会被饿死。”温特斯叹了口气:“我建议我们举手表决。” 安德烈有些不耐烦:“表决?搞这么麻烦干嘛?你说要放,我还会反对吗?那就放掉。” 但温特斯坚持要举手表决。 最后的结果:神秘男子A弃票,温特斯、安德烈和梅森都同意。这件事就算定了下来。 “至于开源。”温特斯苦思着说:“打猎、捕鱼这些事情,各军村、农场都在做。冬天要来了,没什么可采集的。说来说去,还是得买粮食。” “从哪买?”梅森疑惑地问。 “从自耕农手里买。先在铁峰郡买,再去沃涅郡买。”温特斯轻敲桌面:“萨木金就搞得不错。” 温特斯仔细讲了萨木金是如何组织囚犯劳动,用产出的鞋、筐去各村庄换吃的事情。 铁峰郡的自耕农手上有没有粮食? 有! 秋收刚过,怎么可能没粮食? 旧驻屯所刮得越狠,农民藏得越厉害。没藏好的农民都已经离家逃难,剩下自然都是手里有粮的农民。 温特斯不愿强征,也不想强征。过去一年里,征收队与农民的“捉迷藏”已经将征收成本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今年秋天许多自耕农甚至不再在原有的土地上耕种,而是跑到那些未登记的荒沟里开垦——他们已经被逼成惊弓之鸟。哪怕温特斯发布公示表态不会强征粮食,农民也不信。 不能强征,那就只能交换。农民的需要交换很多东西,他们也乐于交换。 “盐和铁。”温特斯重重地说:“农民没法生产这两样东西,所以他们最想要这两样东西。” “盐?”安德烈瞪起眼睛:“你要把马还回去?” “当然不!”温特斯哈哈大笑:“落进老子口袋里,怎么可能给他还回去?他做梦!拿马换盐就是喝毒酒解渴,他以为我走投无路,那我还非得凿出一条路不可!” “那怎么办?” “没盐,重点就得落在铁上。” “铁峰矿?” “没错!”温特斯看向梅森学长,目光如炬:“学长,宜早不宜迟,咱们明天就开炉冶铁。不管能不能成,先敲出第一锤子再说!” “没问题,我这就去准备。”梅森一直静静听着两位学弟对话,还是忍不住提醒:“但是盐的事情,你想好怎么解决了吗?铁峰郡终究不产盐。” 温特斯语出惊人,轻松地说:“其实盐的事情,我倒真的不是很担心。找你们之前,我就已经解决了。” 梅森、安德烈和莫里茨齐齐望向温特斯,神情错愕。 “我和小狮子聊了聊。”温特斯也不卖关子:“安德烈、学长,你们还记得冥河西岸……那些牛羊舔舐的岩盐吗?” 去年打仗的时候,帕拉图远征军刚过冥河,帕拉图牧羊人便急吼吼把牧群赶到冥河西岸,就是因为西岸有岩盐。 温特斯把玩着小刀,神清气爽地说:“我找热沃丹盐商谈话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除了从白山郡买军盐,过去还有一条从赫德荒原走私岩盐的路子。 商队带着货去荒原贸易,再驮着盐回来。后来帕拉图陆军下狠手封锁赫德诸部,这条路子也就被掐断了。” 多亏老普里斯金市长出力,否则盐商绝不会告诉温特斯这些隐秘的事情。 “笑着说话果然有用。”温特斯总结,使劲挤出笑容:“一定要多笑。” “岩盐?”安德烈发愣:“牛羊能舔。人能吃吗?” “赫德人就吃岩盐,小狮子说的。”温特斯理所当然地说:“赫德人能吃,咱们就能吃。盐砖在赫德诸部还是一种‘货币’呢。” 安德烈长长舒一口气,不把马交出去他怎么都行。 “赤河部白给我们岩盐?”梅森微微眯起眼睛。 “当然不。”温特斯叹了口气,无奈苦笑:“我们拿铁换。” 梅森的表情变得严肃,他低沉地问:“那不等于是在给狮子镶铁牙?赫德人可不和我们一条心。赫德人占据铁峰山几十年,怎么可能不知道铁峰矿?但小狮子和你提过一句吗?” “我明白的,学长。两杯毒酒摆在面前,一杯喝下立刻就死,另一杯喝下慢慢死。”温特斯轻轻摇头:“还是得喝慢性的,活着才有机会。” 梅森也忍不住重重长叹:“是啊,活下去才有机会。” “其实,老铁匠波尔坦先生有个好办法。”温特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说铁峰矿的铁料不好、发脆,锻兵器很难,但是铸成铁锅正好。没必要卖钢给赫德人,卖锅就行。” “赤河部能同意?”梅森哑然失笑。 “谈生意,要谈嘛。”温特斯一摊手,笑谑道:“他们的岩盐不卖给我们,也没有别的卖家。我们自己都没有钢,又哪来的钢给赤河部?就这玩意,爱要不要。生意做不成,那我们大不了去白山郡抢。” “就应该直接去抢!”安德烈一下子来了兴致。 “你和小狮子说了吗?”梅森问温特斯:“锅的事情。” “还没说,就说要用铁和他换。他反正是蛮高兴的。”温特斯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冶出来铁才行。要是没有铁,我们就真得改名叫铁峰部,再涂个花脸,去白山郡找光头佬打草谷了。” 梅森也长叹:“是啊,说到底还是要有一门支柱产业才行。” “没事,别愁。”温特斯展露笑颜:“现在不比咱们只有五六镇子的时候强多了?没什么可担心的。” 盐和铁的事情都解决,应该就直接散会,但温特斯不让安德烈和莫里茨走,非要继续开会不可。 “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开会吗?”安德烈忍不住问温特斯。 “再坚持坚持。”温特斯拿出庄重的语气:“我觉得……盐这件事暴露出两个问题,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什么问题?”安德烈抢白:“问题是没盐?” “第一个问题。”温特斯一字一句地说:“铁峰郡目前无法在脱离外界的前提下独立生存,很多东西都要从外面购入。新垦地军团已经在封锁我们,只是时间尚短,还没能显现出威力。” 梅森猛地坐直身体,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本以为温特斯是想闲聊两句,没想到会说起这些。安德烈也不再嚷嚷要走。甚至莫里茨都睁开眼睛,好奇听着。 “铁峰郡所需求的各种物资,凡是能自行生产的,就要想办法自行生产。凡是不能自行生产的,那就去贸易、走私、去抢。” “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安德烈咂嘴道:“左右不过这么回事。” “第二个问题。”温特斯轻轻拂着刀刃:“我们这个军人政府,不知道老百姓需要什么。盐在涨价,可直到被敌人提醒我才发现。这说明我们的眼睛、耳朵都是堵着的。得打开才行,不然即便解决盐的问题,还会有其他问题冒出来。” “怎么打开?”梅森问。 “我有一个粗略的想法——把热沃丹的商人还有各镇的农民召集起来,听听他们的需求。过去,领主特别荒淫无道的时候,老百姓会请愿开诉苦会,我们也可以开嘛。”温特斯笑着说:“不过诉苦会不太好听,就叫协商会,怎么样?” “那不就是郡议会嘛?” “也不是,郡议会有权力。但我现在不想分权出去。咱们表决吧。” 照样,还是一票弃权,三票通过。 “不光要听老百姓说什么。”温特斯摩挲着下巴:“也得告诉老百姓我们想说的。安德烈,记得鹿角镇的邸报吗?” “马场不就是邸报上看来的吗?”安德烈回答。 “我想在热沃丹也办一份邸报……也不一定要叫邸报,就是定期通告,贴到各村镇去。海蓝有一伙情报贩子,专门卖手抄的[海蓝小报],仿照着他们来搞就行。” 温特斯快意大笑:“不光要取得胜利,也要让更多人得知我们的胜利嘛。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在为他们争取利益才行。” 安德烈惊慌失措地摆手:“随你便,你别让我写就行,随你便。” “学长。”温特斯一把握住梅森的手:“我知道,您是最靠得住的人。” 梅森不动声色抽出手:“舞文弄墨我也不会呀……” “中校?” 莫里茨已经睡着了。 “你们都?”温特斯一拍桌子,气得不行:“我去找巴德!” “巴德的事够多了,又离这么远,哪顾得上热沃丹。”梅森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你还是自己来吧。” …… 小狮子很快得到温特斯的开价。 “小狮子,你哥要不要铁锅?”温特斯兴冲冲拉住小狮子的手:“加钱,铁炉子也给你搞出来!” …… 白山郡的巴拉茨·尤萨斯学长也很快得到温特斯的答复。 温特斯抱着一副马鞍,痛哭流涕地告知学长:“您说的没错,没盐,确实养不起好马。所以我忍痛下令把马都给宰了。这副鞍子您拿回去给光……噢不是,给盖萨上校拿去留个念想吧。” …… 一天之后,在安雅河东岸焦急等待的光头男子终于见到返回的信使。 “我的马怎么样?”盖萨上校急不可耐地问巴拉茨:“他答不答应?” 巴拉茨取出一副马鞍,哭笑不得:“那小家伙胡扯一通,就是不答应。” “好说好商量找他换,不答应。”盖萨气急败坏:“他想逼着我动手抢吗?” “那倒也不是。”巴拉茨咂了咂嘴:“那小家伙问您有没有别的想换的,烟草、甜菜、麻油,存货有限、量大从优。” 巴拉茨最后补充道:“秘密协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熔炉 天气正在转凉,生气闭蓄,草木枯黄。 不仅是普通人逐渐不愿出门;遍体鳞伤的红蔷薇与蓝蔷薇也各自休兵,返回巢穴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以待来年。 满目疮痍的帕拉图终于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人们缝补衣装、准备冬储,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与祥和。 而在帕拉图西南边陲,偏僻贫瘠的铁峰郡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打着绿色旗帜的传令骑兵正在前往各个村镇,送去第一期《通讯公告》。 第一届铁峰郡协商会议也在紧张筹备当中。 流民农场和军屯仍在争分夺秒整地、播种。眼看就要入冬,天长越来越短,大家反而干得越来越凶。 耕畜累得扛不住,那就用人轮班拉犁;白日不够用,那就夜里点起篝火继续。 人类的心态总是很奇妙,机会一点点变得渺茫,人们反而更加不愿撒手。若是单论干劲,秋耕开始那段日子可是远远不如最后这几天。 流民和授田士兵正发狂一般猛干,旧自耕农则来到一年当中最惬意的时光。 自耕农的越冬小麦、大麦和黑麦多是九月末、十月初播种,如今长势喜人。 麦苗成群结队破土而出,农田里绿油油一片,好似刚刚修建过的草坪,给秋冬交际的时节添上一抹难得的生机。 事实上,自耕农的麦田处于巨大的危机中。 问题并非出在长势不好,而是长得是在太好了。今年是暖冬天,部分播种早的麦田已经开始[拔节]。 等再过几天,到了真正降温的时候,拔节早的麦苗全都要被冻死。 法尔默老人——温特斯从狼镇请回的“农业顾问”——对此忧心忡忡。 对策? 温特斯没有,但是他知道哪里有。 他已经第一时间派出信使,召集附近各村、镇的种粮大户来热沃丹商讨对策。 “大人,要是大家都想不出好法子怎么办?”法尔默老人依然忧心如焚。 “没事的,老先生。”温特斯已然是债多不愁,他说笑道:“真到闹饥荒那天,我还有安德烈亚·切利尼呢。” …… 帝国历559年10月30日,温特斯返回热沃丹第二天,一个平凡又特殊的日子。 平凡,因为今天太阳照旧升起、也将照旧落下。 不平凡——或许值得隆重纪念,因为就在今天,温特斯将正式开炉冶铁。 经过梅森学长、窑匠兄弟以及从热沃丹泥瓦匠的辛苦努力,高炉已经竣工。 冶炉选址在铁峰山上的一处平坦台地,远离人烟又离矿坑很近,便于获取矿石。 按照卡洛斯的要求,炉体以双层耐火砖修砌,高度超过四米。远远望上去如同一樽巨型长颈插花瓶摆放在山腰。 若非卡洛斯坚决要等温特斯回来才肯点火,梅森学长早已进行到下一步。 “牛我都替你吹好了,放心大胆去干。”即将要动真格的,温特斯大笑着,使劲拍打小铁匠后背:“怕个什么?抬头挺胸!” 卡洛斯上牙直打下牙,他费力地吞咽口水,拼命点头。 人人都能看出来,小铁匠已经紧张到极点。 卡洛斯提前三天斋戒,今晨还特意洗过澡、换上一套新衣服。而且他不允许任何人说“熄灭”、“失败”这些词,谁说就跟谁急。 诚实来讲,温特斯对小铁匠的本事没抱太大希望。 若是小铁匠哥哥贝里昂说“能行”,温特斯敢毫不犹豫压下全部筹码; 可是卡洛斯·索亚嘛……光看他能和瓦希卡这种大聪明一见如故,温特斯就有一种不祥的直觉。 但他真心盼望着小铁匠能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的直觉是错的。 开炉冶铁是一件真正的大事,锻炉乡的铁匠们得知消息,都想来开开眼界。 不仅是铁匠,热沃丹有地位的市民们乃至小狮子都想来一探究竟。 温特斯没同意,全都搪塞了回去。 尤其是亦敌亦友、敏锐聪颖的小狮子,虽然温特斯有些愧疚,但还是坚决要求胡安学长带小狮子去打猎。 一方面他不想泄露技术秘密;另一方面,温特斯不想丢人现眼。 所以“点火仪式”非常冷清,参加者仅有寥寥几人。 梅森学长兴冲冲地来了,安德烈被学长一并拉过来。 莫里茨不在,生命之水近来断供,中校先生整日无精打采、易常焦虑,而且他也不喜欢公开露面。 除了四位军事保民官,就只有铁匠翁婿——波尔坦和绍沙在场。 …… 回到热沃丹,温特斯立刻上门拜访波尔坦老先生,请后者做他的顾问——非正式、没头衔也不会登记在案,正合老铁匠的心意。 同样受邀成为顾问的人,还有波尔坦的老对头,烟草商兼市长老普里斯金。 再加上从狼镇请来的农夫法尔默老先生,温特斯有了一个小小的顾问团……当然,唯一指定首席顾问当然是“蒙塔涅夫人”。 …… 老铁匠曾许愿,希望能从窗户看到冶炉的黑烟。温特斯更进一步,直接请老人来参加点火仪式。 老铁匠欣然应允,先坐马车后坐担架,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来到铁峰山脚下——这也是老人八年来首次离开热沃丹。 对了,还有卡曼。 年轻的司铎此刻正一手捧着金钵,另一手拿着小扫,不情不愿地给高炉施撒圣水。 帕拉图人对“赐福仪式”有一种病态的热爱。人可以赐福、武器可以赐福、农具可以赐福……反正泼点圣水总没有坏处。 于是温特斯给卡曼讲了好一番大道理,生拉硬拽把卡曼带来给高炉开光。 只见卡曼漫不经心淋了两下,钵中剩下的圣水往炉壁上干脆一泼,回到温特斯身边:“行了,完事。” “不诵几句经?”温特斯眨着眼睛。 “诵经?我再给你刻个圣徽上去好不好?”卡曼现在是一点就着:“哪本经书和福音管烧火,你告诉我。” “行,那就这样。”温特斯也不强求:“这件事若是能成,铁峰郡百姓将获益不尽。谢谢,卡曼先生。” 卡曼抿着嘴唇,死死盯着温特斯看了好一会,赌气似地扭头回到冶炉旁,扶着炉壁施按手礼,口中念念有词。 前置工作卡洛斯早已准备好。木炭在炉腔里的整整齐齐码成漏斗形状,只等温特斯点火。 温特斯也不准备“讲两句”,待卡曼的赐福仪式结束,他缓缓闭上眼睛,进入施法状态。 再睁眼时,他手上的火把“噗”地一下腾起火苗。 在众人的注视下,温特斯庄严地点燃了那团希望的火焰。 两头牛悠然咀嚼着半消化的草料,不紧不慢地拉动风箱。 随着源源不断的空气鼓入炉腔,木炭逐渐烧到炽红,站在几米外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 见火候已到,卡洛斯从上方,往高炉里填入初炼铁矿和石灰石。 从旧矿坑中开采出的原矿石经过筛选、焙烧、粉碎和清洗,便能得到[初炼铁矿]——卡洛斯这样称呼。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漫长枯燥的等待中,只有暗红色的炉渣和少量金黄色的铁浆落入炉底。无论卡洛斯如何虔诚祈祷,就是不见铁水流出来。 卡洛斯急得发疯,梅森学长也颇为失望,安德烈已然不耐烦。 温特斯倒是没什么感觉——他压根就没指望能一次成功。 “你小子非要等我回来才开炉。”温特斯对小铁匠打趣道:“难道是怕我不在,梅森上尉揍你?” 卡洛斯马上就要当场哭给温特斯看。 “阁下,留索亚先生在这里就好。早年我们用块炼炉的时候,一开炉就是一整天,没这么快。”老铁匠波尔坦很淡定。 他向温特斯提议:“您没必要在这里等着,不如我陪您去一趟锻炉乡,给您介绍几位我的老伙计,如何?” 温特斯觉得老人家说的没错。成与不成,明天都能知道结果,干等着也没用。 “那就有劳您。”温特斯笑着点头。 梅森学长抱着好大希望过来,听说明天才能出结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那我先回去了。”梅森学长没精打采地告别:“马场那边在组织人手割草,我过去看看。” “我也去。”安德烈也要走。 听到“马场”这个词,温特斯急忙拉住学长:“您就陪我去一趟锻炉乡,马场那边的事情不急这一天。” 说着,温特斯无声给安德烈一个眼神。 安德烈会意,立马改口:“就是!就是!去锻炉乡找找。那边说不定有人懂铸炮呢!” 不让梅森学长走,其实是因为他俩到现在还没敢和学长提起关于[马场主官]的事情,眼下正是好机会。 安德烈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梅森更加痛心:“我问遍了,锻炉乡没人懂铸钟铸炮。” “万一是他们藏着掖着呢?”温特斯拉着学长不放手:“有波尔坦先生陪我们去,他们的态度会不一样的。” 梅森叹息一声,无奈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前往锻炉乡,留下卡洛斯带几名小工守着高炉。没人围观监督,卡洛斯终于松一口气。 锻炉乡就在铁峰山脚下,紧靠着圣乔治河,离高炉很近。 在路上,老铁匠波尔坦跟几位保民官聊着关于冶铁的大事小情。 “冶铁的原理其实很简单,把木炭和铁矿放在一起,点火烧就好。”老铁匠波尔坦靠坐着,提到冶铁就神采奕奕:“从我知道最早的时候开始,铁匠就是这样干的。” “听起来越简单。”温特斯有点感慨:“做起来可能就越难。” “没错。”老铁匠拊掌大笑:“同样是铁和炭放在一起烧,有人能炼出上好海绵铁,有人能炼出钢,有人却只能弄出一捏就碎的焦黑疙瘩。冶铁不难在原理,而在于工艺——也就是秘方、经验和过程。” 紧接着,老铁匠波尔坦又聊到[块炼炉]和卡洛斯的[高炉]的区别。 块炼炉之所以叫“块炼炉”,就是因为它是“一次炼出一大块铁”。 “铁这东西没有脚,不会自己走出炉子。”老铁匠努力比划着:“所以用块炼炉的话,每炼出一炉铁,就得把炉墙拆开一次,取出铁再砌回去。” 梅森一下子来了兴致:“就不能把铁熔成水——像青铜和黄金那样,让它自行流出来吗?” 能熔铁水就能铸炮,学长的思维很直接。 “做不到,块炼炉的炉温不足将铁熔成铁水。铁不是黄金、青铜,熔起来困难至极。像我们这等普通铁匠用的锻炉,也就能让铁稍微变软一点。距离熔铁水可还远得很。” “炼铁的过程中铁没被熔化?那铁是怎么炼出来的?”温特斯好奇地问。 “呃……其实我也不知道。”老铁匠波尔坦有点尴尬,苦笑着回答:“铁匠能冶铁,但为什么铁矿和炭放在一起烧就能出铁?没人知道。为什么铁被烧会变软?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魔法吧。” 温特斯大笑不已。 老铁匠波尔坦建议梅森:“[铸]远比[锻]难。随便哪个铁匠都能锻,但懂如何铸的铁匠少之又少。如果您想铸炮,最好还是用青铜。” “可我上哪找铜料去?”梅森有些失望。 “猪耳朵做不成丝钱包。”老铁匠爱莫能助:“没有草,就没有砖。” 梅森重重叹了口气。 “都会有的。”温特斯宽慰学长:“大不了从外面买铜料回来。” “不过。”老铁匠波尔坦的语气犹豫不定:“有小道消息说,北面的皇家铁匠发明了一种能够烧铁成水、浇铸的法子。有人管那种铁叫铸铁。只是传言,具体是如何做到的我也不清楚。依我猜想,应该要用很厉害的冶炼炉才行。” “真的?”梅森惊喜不已。 “不知真假……” 许久没吭声的安德烈突然闷闷开口:“刚才那座炉子能不能搞成都不知道,您就别琢磨什么铸铁这种见不到影的事情啦。要我说,还是趁早考虑炼不出来铁该怎么办……” “回去再研究。”温特斯语气轻松,他向老人家请教:“您还是继续给我们讲讲冶铁炉的事情。” 老铁匠波尔坦诚恳地回答:“其实我也不懂高炉,否则我一定亲自帮您操办。索亚先生冶铁一板一眼、有章有法。就算不是行家,也是跟行家学习过。初见面时,我对索亚先生只有一成把握,现在至少有五成。” 老铁匠嗟叹道:“索亚先生虽然年纪还小,但本事已经远胜于我。我这一辈子……嗨,算是白忙活。” “怎么会呢?”温特斯笑着摇头:“依我看,小索亚先生的冶炉是搭了起来,但问题还在后面呢。” “说来说去,高炉到底是什么东西?”安德烈打着哈欠:“刚才那座砖塔就是高炉?感觉也没什么嘛?” 老铁匠波尔坦又给安德烈说明一番。 简要来说,块炼炉就像一个杯子,顶端开口用于投料。用一次就得拆一次,然后再装回去; 高炉则是一个带水龙头的杯子,上面投料、下面出铁,可以持续不断地冶炼。 老铁匠用了一个粗俗却形象的比喻:“高炉就像一个人,上边不停地喝水,下面不停地撒尿。块炼炉则是一次喝一大杯水,一天尿一次,当然比不过一直喝、一直尿。” 安德烈笑得车厢都在跟着发颤。 “等秋耕结束,把路重新修一下如何?”温特斯若有所思:“按军团大路的标准修,修成硬面固治道。” 老铁匠波尔坦身体不便,只能坐马车。温特斯想要多向顾问请教,于是也坐马车,他还拉上了安德烈和梅森学长。 车厢不算小,但装进三名军官便很拥挤。温特斯和安德烈顶着膝盖,难受极了。 而且热沃丹和锻炉乡之间路况很差,一路颠簸得厉害,倒是唤醒了温特斯的修路执念。 “冬天修路?”梅森下意识地问。 “也就冬闲有时间。” “人手恐怕不够。” “一点点来,暂时只修热沃丹到锻炉乡。剩下的路有时间再慢慢修。”温特斯扶着额头:“大事小事千头万绪,乱得像线团。咱们就一项一项来吧。” “那差不多。”梅森点点头,忽然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谁来修?” 梅森看向温特斯,温特斯默默看向窗外; 梅森又看向安德烈,安德烈也默默看向窗外。 “炮兵科为什么叫炮兵科?”梅森神情复杂,嘟囔着:“我看就该叫杂兵科!” “学长,您不妨想想看。”温特斯一本正经地狠拍马屁:“全军从上到下,除了您,还谁有这个能力?” “就是。”安德烈同样义正词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行啦,少捧杀我。这事我管了。”梅森长叹一声:“但我有个要求。” “您尽管说。”温特斯正色坐直,毕竟学长很少主动提要求。 “找点铜料来,我不信搜遍铁峰郡凑不出百公斤铜料。”梅森也看向窗外:“铸不成大的,先铸个小的玩玩吧。再不放两炮,手艺又要荒废了。” …… 温特斯坐着马车去锻炉乡时,热沃丹会计学校的学员们正在上他们的第一堂课。 没有纸笔,学员们每人带着一块浅方盘,盘上撒着细沙,用木棍在细沙上勾勒; 没有教材——蒙塔涅夫人还在编写; 没有职业的老师,讲课人是从普里斯金商行请来的最资深的记账员。 也没有专门的场地,所以暂用市政厅的议事堂作为教室。 按照蒙塔涅夫人的安排,第一堂课上既不教算术,也不教读写,而是讲“复式记账法”的逻辑。 “老师”嗓门有点放不开,磕磕绊绊地讲着:“……复式记账法其实很简单,左边一栏、右边一栏,一栏记支出、一边记收入……” 这位资深记账员已经年过半百,然而直视数十人的双眼授课还是头一遭,难免紧张。 议事堂是双层建筑,一层是市民辩论、议事的场所,二层给旁听者落座。 安娜此刻就坐在议事堂二楼,支着下巴旁听。 她对狼镇、热沃丹和铁峰郡其实没有很深的感情,对于会计学校也是如此。是为了那个人,她才会不辞辛苦、忙前忙后。 但是现在,她的思绪里絮绕着一种奇怪的感觉……自豪?得意?骄傲?似乎都不是,又好像都是一点。 安娜想不清楚,这令她有些苦恼,更多是迷茫。 不过确实很有意思,由女性开办学校,招收男人来上课,大概在铁峰郡乃至新垦地的历史上都是首开先河——虽然是她藏在温特斯身后来着。 “……在复式记账法里,每一笔交易会被同时作为收入、支出被记录在两本账册上。每本账册都是其他账册的查账依据,环环相扣……复式记账法不是为了方便,而是为了克制人的贪婪。永远不要生出邪念,切记!那是魔鬼在向你低语……” 安娜用审视的目光旁听着。 “这位教师不是很称职,需要换一位。”安娜心想:“不应该找最资深的记账员来,应该找声音最洪亮的记账员来。” 安娜重新戴好礼帽,准备离开议事堂。不经意间朝楼下学员座位的一瞥,令她险些惊呼出声。 她看到斯佳丽穿着男人的衣服和裤子,头发也剪得像男人一样短,脸上脏兮兮的,正坐在“教室”角落里听课。 虽然从外表上看斯佳丽就是一名稚气未脱的男孩,但安娜可以确定那个男孩就是斯佳丽·米切尔。 安娜一阵晕眩,她知道小米切尔女士胆子很大,但是没想到能大到这等程度。 …… 下课,斯佳丽正想悄悄溜出议事堂。 一位头上裹着黑纱的女子拦在她面前——是麦德林太太,米切尔夫人的女仆。 斯佳丽想假装不认识麦德林太太,但是麦德林太太显然认出了她。 于是斯佳丽被当场带走。 麦德林太太没有带着斯佳丽回去见米切尔夫人,而是将斯佳丽带到位于驻屯所附近的军官寓所。 斯佳丽以为要被蒙塔涅先生训斥,然而等着她的是“蒙塔涅夫人”。 “你这傻姑娘。”安娜心疼地抚摸着小米切尔女士的头发:“你怎么能舍得剪掉呢?” “没事,还会再长出来的。”斯佳丽肆意地吸着鼻子。 “米切尔夫人知道吗?” 斯佳丽下意识打了一次寒颤,可怜巴巴地乞求:“您千万别和我妈妈说,妈妈准得气昏过去。” “你能一直瞒下去吗?” “瞒得越久越好……” “为什么要剪掉头发?”安娜惋惜、痛心又不解:“为什么呀?” “我要上课。”斯佳丽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也要学记账。” 安娜本想反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但想起初到米切尔庄园时见到的尴尬一幕,她心中有几分了然。 情窦初开的少女、倔强的性格、脆弱而微妙的自尊心……安娜仿佛在照镜子。 她没有生气,只是更加心疼,一颗种子在她心中萌发。 “如果你真想学记账的话。”安娜拉住斯佳丽的手,温柔地问:“能不能让我来教你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锻炉 锻炉乡有七座锻炉,这件事已经二十多年没变过。 “七座锻炉”不仅是字面意义上的、实打实存在的七座锻炉,同时也代表七家作坊。 自打二十年前[梅杰里·波尔坦]迁炉到热沃丹,[彼得·冈察洛夫]一跃成为锻炉乡首富。 老冈察洛夫有三个儿子长到成年,全是干活的好手,而老冈察洛夫也很能积攒家业。 父子四人齐上阵,把作坊搞得红红火火。 十年前,老冈察洛夫更是不吝重金,从钢堡请来匠师打造了锻炉乡第一具水力锻锤。 从此之后,他家作坊里“咚咚当当”的声音就没停过,其余作坊更加比不过他家。 老冈察洛夫前年于睡梦中安然离世,目前锻炉由他的大儿子打理。 除开兄弟三人,冈察洛夫家还有九名助手、学徒,是锻炉乡公认的头号作坊。 锻炉乡最小的作坊则是[维尼修斯]家。 年轻时,保罗·维尼修斯也是顶呱呱的铁匠,手艺比波尔坦还棒。 当年冶铁,就是波尔坦、维尼修斯、冈察洛夫三人合伙修起第一座冶炼炉。 后来波尔坦迁炉到热沃丹,保罗·维尼修斯则开始酗酒。 老维尼修斯的身体被喝垮、精神也随之残碎。五年前他死了,人人都说他是喝酒喝死的。 现在维尼修斯家只剩下小维尼修斯和两名未成年学徒,勉强支撑着作坊。 …… 得知三位保民官到访锻炉乡,七家作坊的主人都急忙赶来镇公所迎接。包括冈察洛夫三兄弟,还有小维尼修斯。 作坊主们吃惊地发现:老波尔坦先生居然也来了。 差不多已有十年没人见过老波尔坦,许多人都说他死了,但就是没人参加过他的葬礼。 冈察洛夫三兄弟、小维尼修斯等年轻一代的[锻炉主人]纷纷来向老波尔坦问好。 波尔坦老了,他的伙伴们也老了,都老得再也干不动活。 有的人把锻炉传给儿子、女婿,有的人的锻炉被转手卖掉。 锻炉主人齐齐换了一茬,现在全是第二代乃至第三代在管事。 温特斯陪在老铁匠波尔坦身旁,留心观察着各个作坊主,尤其是冈察洛夫家。 锻炉乡的七位作坊主皆归属于一家[同业行会],铁峰郡铁匠行会。 不仅是他们,其他下级村镇铁匠——例如狼镇铁匠老米沙——也都是这家行会的成员。 铁匠行会的第一任会首自然是老波尔坦,如今名义上的会首是绍沙。 但是绍沙没有岳父那样高的威望,他的锻炉也不在锻炉乡,所以锻炉乡的铁匠们都以冈察洛夫家马首是瞻。 温特斯坦然自若打量着冈察洛夫三兄弟:老二、老三看模样都是急性子,大哥倒是很稳重。 至于小维尼修斯……这人看起来很疲倦,肩膀和脊背都塌着。而且一晃就过去了,没给温特斯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温特斯到锻炉乡其实没什么正事,就是顺路过来瞧一眼。 毕竟锻炉乡是郡里唯一能制造大型铁器的地方,温特斯还是蛮好奇的。 他还打算去附近的军屯村转一转,看看秋耕情况。 “阁下,您的冶炉进展如何?”大冈察恭维地笑着,主动来向保民官问候。 冈察洛夫的长子身材高大、臂膀健硕,唯独眼睛有点小,一笑起来眼睛就看不见了。 听到大冈察的问题,其他作坊主们都竖起耳朵等着回答。 “我估计是要失败了。”温特斯轻笑道。 此话一出,气氛骤冷。 倒是温特斯的语气轻松:“问题不大,再来就好。” 大冈察讨好道:“我父亲总说,越是失败,我们都等着您成功的消息。铁料更便宜,对于我们这些铁匠而言是天大的好事。我们都等着您成功的消息。” “承你吉言。”温特斯矜持地笑了笑。 作坊主人们也都陪着笑,小小的镇公所被笑声填满。 安德烈站在温特斯身旁,发出一声冷哼。 锻炉乡的[作坊主团体]与新政权的关系可以用两个词概括:外热内冷、公事公办。 对于仅下辖两个村子的锻炉乡而言,七座锻炉显然太多。 因此锻炉乡产出的铁器要靠其他村镇消化,锻炉乡也主要生产那些小铁匠铺不便制作的大型铁器。 锻炉乡要卖铁器,温特斯要买铁器; 锻炉乡害怕“叛军”痛下杀手,温特斯也不想看到锻炉乡的锻炉熄火。 双方由此形成一种“井水不犯河水”的无言默契。 简单聊过几句后,温特斯提出想去参观各家作坊。 大冈察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一口答应。他既然同意,其他作坊主也就没人反对。 铁匠作坊大同小异,哪怕最大的冈察洛夫作坊和狼镇老米沙的小铺子也没有本质区别——都是紧绷脸颊的男人围着炽热的金属劳动。 作坊里无非是那几样东西:锻炉、铁砧、模板以及各种专门的小工具。 唯一有趣的玩意是水力锻锤。 从十年前老冈察重金请来钢堡匠师打造第一具水力锻锤开始,水力锻锤就在锻炉乡遍地开花。 因为这东西的原理和机械机构并不复杂,看一眼就能明白。 最大的问题是成本,建造、维护都要花钱,像狼镇老米沙那样的一人小铺子玩不转。 还没进镇子,温特斯就看见河畔那一座座水车,所以他才主动要求参观作坊。 “阁下,请看。这就是我父亲从钢堡请名匠来打造的锻锤。已有十年了,但仍旧是锻炉乡最好的锻锤。”大冈察自豪地介绍一具锻锤。 温特斯里里外外看了一遍:“这锤头,挺重的吧?” “当然,三百公斤的锤头。” “嚯,三百公斤,了不得!”温特斯眨着眼睛,好奇地询问:“能不能让它动一动?动起来一定更了不得吧?” 大冈察自是答应,他带领几名学徒一番忙活,作坊外面直径足有三米的水车开始缓缓转动。 巨大的力量通过铁轴、减速齿轮以及一连串曲柄和连杆传递。 最终,沉重的锤头被唤醒,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一下接一下砸向铁砧。 一名学徒夹着炽热的、明黄色的钢块放在锤头下方,便随着敲击的闷响,条铁先被墩厚,然后被一点点砸扁。 “犁铧就是这样造的。”大冈察讲解道:“接下来的弯折、钻孔、开刃都得靠人工。” 温特斯背着手连连点头,口中啧啧称奇。 其实他是在掐脉搏计时,他的脉搏跳七十下——大概一分钟,锤头重复了一百零四次上下运动。 “劲够大的!”温特斯随口问:“怎么调整力量。” “呃……”大冈察挠了挠头:“调整水量。” “你家只造犁刀?”温特斯在冈察洛夫作坊参观一圈,没发现犁车,只看到有犁刀。 “重犁车造起来太麻烦,所以我们七家作坊各造一部分。”大冈察小心地解释:“我家锻锤比较好,专门造钢犁铧。还有专门造轮子、车架的作坊。” “斧子、镰刀之类的小件呢?” “那些都是各家单独造。” 七家作坊参观完毕,温特斯没再多停留。 这是他与锻炉乡作坊主们第一次见面,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还可以。 时候差不多,老铁匠波尔坦有些疲倦,打算返回热沃丹。温特斯则拉着安德烈和梅森学长,准备去附近的军屯村瞧瞧。 三方就此别过。 温特斯几人骑着马刚离开锻炉乡,安德烈立刻沉下脸来。 “这帮王八蛋,一个个皮笑肉不笑。”安德烈咬着牙:“我看他们是不知道厉害。” 梅森学长也叹了口气。 “这很正常。”温特斯倒是理解作坊主的心态,他难得有些落寞:“我们现在是‘征服者’,谁都不会立刻向我们效忠。更何况,他们发自内心认为我们不会存在很久。 如果那位大冈察洛夫扑通一声下跪发誓,要么是他疯了、要么是有一把刀正架在他脖子上。” “那他妈就给架上!”安德烈哈哈大笑:“咱们这就掉头回去,我保管让那孙子痛哭流涕地跪下宣誓。” “行倒是行,但是没意思。”温特斯轻夹马肋,呼唤随行的骑手们:“走!去军屯村!” 而在锻炉乡里,刚刚将不速之客送走的作坊主们也聚在一起。 “我之前以为叛军首领怎么也得有三四十岁。”一个作坊主到现在还很惊讶:“居然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可有二十岁吗?” “小心你的嘴。”大冈察冷声道:“要叫保民官大人。” “嗨!什么保民官?跟他娘过家家一样。”那作坊主戏谑地反驳:“赶明我打块牌子,刻上热沃丹公爵,那我还是热沃丹公爵了?” 几人跟着放肆哄笑,但是大冈察没说话、也没笑。 另一名作坊主难过地叹气:“不过说真的,等叛军被剿灭,咱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此言一出,其他作坊主都有些唏嘘。 自打“叛军”攻入热沃丹,锻炉乡的生意可是一天比一天兴旺。 各作坊再也无需担心销路,他们能生产多少铁器,“叛军”就要多少铁器。 更难得是叛军买卖公正,一律当场结清钱货,绝不拖欠。 作坊主们每每想到这等好日子恐怕不能长久,都长吁短叹。 “别想那么多,也别乱说这种话。”大冈察沉声开口:“小心枫石城大军一来,把你们统统当叛党吊死!” 气氛又再次转冷,作坊主们又随口闲聊了几句,也就散了。 小维尼修斯先生一直待在边缘,没有参加这场谈话。 锻炉乡的作坊主都是“大冈察一伙”的,而从小维尼修斯父亲开始,他家就和冈察洛夫家不对付。 见其他人离开,小维尼修斯也跟着走出镇公所。没走出几步,他就被大冈察从身后叫住。 “承福!”大冈察主动打招呼:“维尼修斯先生!” 小维尼修斯勉强笑了笑:“承福。” “您考虑的怎么样了?”大冈察客客气气地问:“就是之前我和您商量的那件事。” 小维尼修斯仿佛被针重重刺到,他整个人的身体猛然紧绷,怒火从双眼喷出:“别想了!只要我还活着,你就别想买走我家的锻炉!” “何必呢?你家不是还在外面欠着一大笔款子?不卖锻炉,你打算如何还清欠债?就算卖掉锻炉,你也可以到我家当雇工。凭你的手艺,我保证你赚得钱不会比现在少。”大冈察好言好语相劝。 “冈察洛夫!你们父子已经搂得够多了!为什么盯着我家锻炉不放?”小维尼修斯勃然大怒:“我告诉你,你贪得无厌,早晚要吐出来!” “我也不想买你家锻炉。我有三兄弟,我家却只有一座锻炉。我总得为弟弟置办点家业吧?”大冈察笑了笑,眯着眼睛,语气中已经带着三分威胁:“你不卖,我也有办法买。只是到那时候,可就不是价格了。” “去你妈的!”小维尼修斯啐在地上,怒气冲冲地离开。 大冈察轻蔑地笑着,无奈摇了摇头,也踱着步子走人。 镇公所又变回冷清模样,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锻打声:“咚、咚、咚……” …… 来到军屯村以后,温特斯的心情可比在锻炉乡时要舒畅太多太多,他甚至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一进村子,立刻就有人牵马去喂。得知“保民官们”到访,村里的男女老少纷纷撂下农活赶来问好。 婆娘们特别喜欢俊俏的——当然是相对农夫们而言——蒙塔涅上尉,扭着腰身、端着方盘使劲往温特斯面前挤,争相献上盐和面包。 温特斯被裹在女人堆里,动弹不得。 按照迎客礼仪,他必须得品尝撒了盐的面包才行。然而他刚伸出手,手背就被人摸了一把。 滚烫的女人的手摸得温特斯的身体猛然绷紧。紧接着,又有一只手从身后摸上他的大腿。 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恐怕要被当场吃掉。 纯洁的蒙塔涅先生哪里经历过这等架势,险些应激进入施法状态。 还是一连长塔马斯冲进人群,将温特斯解救了出来。 温特斯眼泪汪汪:“这是要干嘛呀?” 塔马斯随手抓起一块面包:“快撤!百夫长!” 摆脱过于热情的迎接者,温特斯、安德烈跟着塔马斯来到第一村外面的农田——梅森学长不幸失踪。 因为没人擅长起名,所以各军屯村按照序列被简单粗暴地命名为[第一村]、[第二村]…… 塔马斯一溜烟地跑开,很快又提着两个布袋回来,袋子不停的往外滴答水,在田埂上留下两条湿印。 “酸奶渣!”塔马斯高高举着布袋,隔着老远就在兴高采烈地喊:“我给您拿了酸奶渣来。” 于是三人坐在田埂上,一边从口袋里拣酸奶渣吃,一边闲聊。 面前农田里的麦苗呈现出一种很有趣的梯度。 西边是最先播种的麦田,在那里麦苗已经钻出土壤两尺高,一片郁郁葱葱。 自西向东,随着播种时间越来越晚,麦苗的高度也依次递减。 一直到最东边,那里刚刚播种,所以田地里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黑色。 “秋耕怎么样?”温特斯问。 “能翻的地都已经翻了出来。”塔马斯使劲咽掉奶渣,态度恭顺:“能长出多少就不知道了。有些地播种太晚,怕过不了冬。” 温特斯咀嚼着奶渣:“尽力而为就好,今年不给你们具体划地,就是想让你们尽可能多垦多种。” 糖很贵,所以农家奶渣不怎么放糖,吃起来酸溜溜的,有一点点爽口。 “锻炉乡有什么异样吗?”温特斯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塔马斯认真地回答:“那些作坊主目前还算老实,没发现他们往北八镇倒腾武器。” “最近有没有可疑的人。” “也没有,您放心好了,都盯着呢。” …… 为什么流民被安置在离敌人尽可能远的地方,却把军屯村设在锻炉乡? 温特斯有很多层考虑: 首先,锻炉乡位于圣乔治河以南,依托河流作为天然屏障,能挡下许多窥视; 其次,锻炉乡离热沃丹很近,一旦有情况,部队可以快速集结; 第三,锻炉乡只有两个自然村,其他耕地都为庄园占有,赎买起来很方便; 最后也是温特斯最隐晦的想法——以军屯钳制、监视锻炉乡。 锻炉乡作为郡里的铁器制造“重镇”,不可能不牢牢握在手里。 十二个军屯村如今层层包裹着锻炉乡和铁峰矿,形成一层“人”的屏障。 无论是走私铁器还是乔装刺探,都得先瞒过军属的眼睛。 …… 两袋酸奶渣很快吃完,温特斯起身抻了抻懒腰,“咔哒咔哒”的声音从他的全身关节传出。 “行了。”看天色已经不早,温特斯打了个哈欠,对一连长说:“今晚就在你这里住。明天再去其他村子看一看。” “好!”塔马斯高兴至极:“我这就去安排住处。您晚上想吃什么?” “那得看你有什么。” 当天稍晚些时候,温特斯见到了衣衫不整的梅森学长。 更晚一些时候,卡洛斯送来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卡洛斯的高炉果不其然失败了。 好消息,卡洛斯成功炼出了铁。</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冶炉 三位军事保民官疾驰回冶炼场时,卡洛斯正在带领小工“拆毁”冶铁炉,绍沙也在。 卡洛斯脸上满是炉灰,他又出汗,灰加汗搅合成泥,脸上弄得和小花猫一样。 但是脏兮兮的脸蛋难掩卡洛斯的喜色,小铁匠一扫颓色,飞奔到温特斯面前,手舞足蹈地邀功:“成啦!大人!成啦!” 卡洛斯已经激动到讲话都不利索。 “绍沙!”温特斯召来中年铁匠:“你来说。” 温特斯和老铁匠波尔坦去锻炉乡时,绍沙没跟着,而是留下照看冶炉。 一看就是一天,从清晨到黄昏,就没有任何“铁水”流出来。卡洛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绍沙也有点心烦意乱。 因为害怕把炉子烧炸,两人决定停火。 他们用淋湿的牛皮堵住所有进风口,闷熄炉膛内的火焰,并决定破拆冶炉看一看什么里面情况。 经检查,流出口被凝固的铁浆和炉渣赌住,一大坨铁裹夹着炉渣卡在炉膛下部,如同难产的婴儿。 卡洛斯成功从矿石中提炼出铁,正如老铁匠波尔坦所说“把木炭和铁矿放到一起烧”就行。 然而小铁匠很快遇到第二个难题:铁是有了,但卡在炉膛里取不出来,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拆! 于是便有了温特斯眼前这一幕:六七个小工挥舞镐头和锤子,正满头大汗地凿墙;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炉壁下方被破开一处巨大的豁口。 敲开炉渣,红热的“铁”暴露出来——不过目前这一大坨铁仍旧卡在炉膛里动弹不得,得把洞口继续扩大才行。 “好不容易砌的,就这样拆了?”梅森惋惜地问。 看见辛苦修筑的高炉被人蛮力拆毁,学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温特斯的眉心不自觉拧成结:“这不是就大号块炼炉?我怎么感觉……还不如块炼炉?!” “我成功了!”小铁匠那边压根听不到别人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念叨着:“我成功了!” 温特斯刚睡下就被叫醒,正是心情恶劣的时候。 看到小铁匠疯疯癫癫的模样,他终究没能按住火气,冲着后者屁股踢了一脚:“哪成功了?!” 温特斯没使劲,但此刻卡洛斯如同木桩,一推就倒。 直到重重摔在地上,卡洛斯才变得清醒,积蓄在心头的压力和情绪突然溃坝,他竟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能踢人家呢?”梅森责备道:“他又不是你的兵。” “我没使劲。”温特斯委屈至极。 梅森叹了口气,蹲下轻拍卡洛斯肩膀:“你都快是个成年人了,哭什么嘛?” 温特斯一声长叹,也来到小铁匠身旁:“好啦好啦,我向你致歉,我不该动手打人……” 温特斯已经很久没道过歉,他还有些不适应。 一旁的铁匠绍沙目睹保民官给小铁匠道歉,惊到合不拢嘴。 倒退四十年,老爷打你就是打你,道歉?是不是还想再挨一记耳光? 保民官和小铁匠的人格是平等的——这对绍沙而言,实在难以想象。 “这哪配当老爷?一点也没有老爷该有的威严和风范!”绍沙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屑地说。 “就应该是这样!老爷难道不是已经被赶跑了吗?”绍沙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大喊。 无人知晓中年铁匠内心世界的波澜,这仅是一桩小插曲。 温特斯和梅森搀扶起小铁匠,后者仍在抽泣。 “要不然。”温特斯想了想:“你也踢我一脚?咱俩扯平?” 卡洛斯破涕为笑,鼻涕泡吹出好大一个。 他倒不是因为被踢才哭。他实在积攒了太多压力和负面情绪,一时间控制不住便统统化作眼泪,屁股上的靴子只是导火索罢了。 毕竟,他才十七岁。 而温特斯又无意间把他当作成人看待,给卡洛斯肩上压了太多的担子。 安德烈嗤笑:“这小崽子,泥捏的吗?还带出水的?” “能笑就好。”温特斯拉住小铁匠的肩膀,言语中有万般无奈:“你呀……算了,等你哥回来再说吧。” 大哭一场、狠狠宣泄过后,卡洛斯的精神状态倒是比之前好上不少。 他一边用手背擦眼泪,一边抽噎地说:“我……我真的能炼铁,我真的成功了。” “这算哪门子成功?别用手擦!小心眼翳!”温特斯掏出手绢,给小铁匠擦眼泪:“炼一炉铁就要拆一座炉子?也就是我能不计代价搞冶铁。真要是做生意,还不得被你赔死!” 绍沙回过神来,在一旁解释道:“不用拆,只拆一部分就好。索亚先生和我的想法是——改造这座冶铁炉,用它提炼[炉底铁]。” 听绍沙比划着解释半天,温特斯搞清了两位铁匠的意思——将错就错。 简单来说就是卡洛斯和绍沙的“高炉梦”被残酷现实砸得粉碎。高炉是搞不成了,至少目前这座冶铁炉肯定是有问题。 至于是哪里出了问题?两位铁匠暂时还没搞清楚。 但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修成的冶铁炉总不能浪费不是? 于是俩人一合计,决定舍弃梦想、拥抱现实,将错就错把这座“高炉”改造成[底吹炉]用。 原始的块炼炉多是从顶部或是腰部鼓风,底吹炉顾名思义就是从底部鼓风。因为炉身越大,从顶部鼓风效果就越差。 俩人也不准备让“铁水自流”,太麻烦。干脆让炼出的铁都沉在炉底,一次性取出,即为“炉底铁”。 铁水不能自行流出,就不能连续作业。所以每炼一炉铁,就要拆一次炉子。这种大跨步式倒退也有一项优点,那就是简单。 温特斯沉吟着反问:“你们两位的意思我听懂了。虽然原计划是要买一匹马,但你们准备给我牵一头驴回来。” 卡洛斯抽噎着拍马屁:“您的比喻真恰当。” 其实按照卡洛斯的想法——虽然他不是有意为之,牵过来一头驴比牵过来一匹马好。 小聪明很害怕:如果他真得把高炉搞成功,温特斯就不会救他大哥回来了——唉,小聪明。 温特斯强忍着再踢小铁匠一脚的冲动,问绍沙:“你的意思是,要把这座冶铁炉当成大号块炼炉用,是吧?” “也不能这么说,大人。”绍沙也迅速加入拍马屁的队伍,毕竟冶铁炉试作失败他也有一部分责任。 绍沙挤出谄媚的笑容:“底吹炉还是要比老式块炼炉强上不少的。硬要说的话,底吹炉应该是高炉的爸爸。虽然我们没能‘牵’来高炉,不过勉强算是把高炉的爹给您‘牵’来了……” 炉壁上的缺口已经开到足够大,一大坨还在冒火的“东西”被从炉膛里钩了出来。 温特斯等人走到近处一瞧究竟。 温特斯没见过冶铁工坊,但是眼前这坨“东西”和他认知里的“铁”可相去甚远。 面前这坨东西边缘发红光、内部越发黄光。看起来疏松多孔,质地很不均匀。硬要说的话,确实有点像烧红的铁。 至少上面散落着一些黑色碎渣,就像是洒在面包上的芝麻。 “这就是铁?”温特斯眉心微皱。 绍沙弯腰仔细观察半天,一锤手掌:“没错,就是铁!有点像海绵铁,又有点不像!来!给我斧头!” 边上的小工紧忙给绍沙递上一柄斧头。 “几位大人,请靠后一点。”绍沙请求道:“其他人也站远一点,索亚先生你留下!” 包括温特斯在内的闲杂人等都自觉后退到四五米外。 绍沙在铁坨上选了一个好位置,把斧刃按在铁坨上,双手扶住斧柄,对卡洛斯大吼:“索亚先生!来!” 卡洛斯也擦干眼泪,利索地拿起一柄铁锤。 小铁匠先是在斧背上轻敲三锤。等斧刃嵌入铁坨半寸,稍微能吃住劲的时候,卡洛斯站稳脚跟,卯足力气,“嘿”的一声闷哼,抡足铁锤狠狠砸在斧背上。 一旁围观的温特斯竟在这一记重锤里看出一丝双手剑术发力的味道。 疏松多孔的铁坨应声被劈开一处大豁口,更加灼热、耀眼的核心部分暴露出来。 卡洛斯手上不停,继续一下一下猛砸。他的铁锤很稳,每次都能准确落在斧背上。 火星四溅、熔渣飞舞,绍沙置若罔闻,稳稳地扶着斧头。 这一刻,卡洛斯不再是爱哭鼻子的小孩子,绍沙也不再是大腹便便、谄媚圆滑的市政委员。 两人如今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铁匠。 铁锤与斧头的敲击声极富韵律和美感,如同是在打拍子。温特斯甚至忍不住想跟着鼓掌。 中年铁匠和年轻铁匠配合紧密,很快便把还在燃烧的大铁坨分割成八块小铁坨。 “可以啦。”绍沙擦了擦额头的汗,笑着走到温特斯面前:“海绵铁刚出炉的时候比较好搞,等一会变凉就硬了。太久没亲自上手干活,让几位保民官大人见笑。” 绍沙穿的棉料衣服已经被飞溅的铁渣烫出一个个小洞,不过他的笑容很畅快。 温特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绍沙是一名能抡锤、能弯折金属的铁匠。在此之前,他其实都是把绍沙同老普里斯金那类商人划到一切。 “干得挺好。”温特斯赞许道,紧接着又问:“分成小块?为什么?” 绍沙回答:“一大坨铁,不好处理。分成小块,锻打更方便。” “锻打?接下来还要锻打?”温特斯继续追问。 不懂就讨教算是温特斯的好习惯之一,他是不在意面子这码事的。 “铁里面夹着渣,锻打的过程中能把炉渣弄干净。”绍沙耐心给年轻的保民官解释:“就是先锻成薄板,炉渣会自然剥落。接下来折叠,再锻成薄片……千锤百炼就是这个意思。” “锻?”温特斯立刻联想到水力锻锤,半开玩笑:“是不是接下来还得交给锻炉乡那些作坊去‘锻’?” “对呀。”绍沙理所当然地回答:“锻炉乡有水锻,干这个活最合适不过。光靠人锻,这一大坨铁不知道要锻到何年何月。 虽然近些年都用钢堡条铁,但是锻铁手艺是铁匠基本功,应该不会这样快丢掉。再不济,还可以请我岳父的老兄弟们出来指导指导……” 安德烈和梅森在一旁好奇地摆弄铁坨,小铁匠自豪地给两位军官讲解。 只有温特斯和绍沙两人立在阴冷的秋风中,严肃地讨论着“锻”这件事。 “锻……不是免费的吧?”温特斯眯起眼睛。 “当然不免费。”绍沙给温特斯介绍铁匠内部的规矩:“最简单的办法——把所有的铁料交给锻炉乡的作坊主,别的您不用管。直接跟他们换熟铁,大概能换一半铁料重量的熟铁。” “一半?”温特斯惊诧莫名:“我们辛辛苦苦炼出铁,他们一过手就要拿一半?这他妈也太黑了吧?” 绍沙神色万般无奈,他小声说:“能拿一半,那还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您炼出来的不是铁,而是铁料。里面有很多有毒的炉渣,不经好好锻打是没法用的。” 温特斯气得发笑:“那我还不如造几具水力锻锤,自己来搞!什么狗屁钢堡名匠水力锻锤,老子看一眼就能再造一具出来,造一百具!” “也可以呀。”绍沙点点头:“不过您仔细想想看——除了索亚先生,你手下就没有别的铁匠了。就算我来帮忙,光靠我和索亚先生也忙不过来。您还是把铁料交给锻炉乡的作坊,专心冶铁的好。” 温特斯第一次发现绍沙的口才居然也是了得。 “会计学校都办了,我再办个铁匠学校不就完了!”温特斯指着那几个正在清理炉膛的小工:“我把他们都培养成铁匠!” 绍沙的表情变得严肃,他缓缓问:“您说什么?” “我说,我要把他们都培训成铁匠。” “恐怕不行。那些小工都是冬闲的农民,家里有地。您就算让他们来铁匠作坊干活,他们也不会答应。而且学徒期是没钱赚的。” “谁愿意来,我就培训谁。学徒期没钱?那我就给学徒也发工资!” 绍沙脸色愈发凝重,他郑重地告诉保民官:“您如果这样做。我可以向您保证,全铁峰郡的铁匠立刻就会造反!就算不造反,他们以后也绝对不会站在您这边。” 绍沙的话像是在威胁温特斯,温特斯第一时间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是,绍沙是在告诫他。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因为绍沙已经将自己视为他派系的一员,才会用直白到像威胁的话当面告诫他。 “为什么?”温特斯诚恳地问。 “能打铁的人,不是铁匠。”绍沙也诚实地回答:“只有铁匠行会认定是铁匠的人,才是铁匠。铁匠行会有一套完整的学徒晋升规矩,这套规矩是行会的基石。您要办铁匠学校,就是在砸行会的根。” 行会!温特斯摩挲着下颌。在帕拉图生活太久,他都有点忘记由行会主宰的城市生活是什么样子了。 海蓝有上百家同业行会,同产业的行会又逐渐合并成公会,公会以上又有行会总会。 在主权战争以前——那时还没有维内塔共和国,[尊贵的海蓝共和国]势力仅限于海蓝城及周围——海蓝的总会主席一职便由执政官兼任。 准确来说应该是:海蓝总会主席自动当选执政官。 主权战争以后,维内塔大小商业城邦与内陆贵族领地合并成[尊贵的维内塔共和国],海蓝总会主席也依旧由共和国大执政官兼任。行会地位之崇高由此可见一斑。 不是城市孕育行会,而是行会建造城市。城市也不属于市民,城市属于行会。 没想到在共和联盟的边缘、贫穷又闭塞的铁峰郡,居然也搞行会这一套? 温特斯摇了摇头,转而露出笑颜,问中年铁匠:“您也来给我当顾问好不好?绍沙先生。记名的,就算哪天我战败,也不会追究到你。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向你请教。” 绍沙有些受宠若惊,他重重点头:“荣幸之极。” 绍沙又建议道:“铁匠行会这件事……您最好和我岳父谈一谈。铁峰郡的铁匠行会就是由他一手创办。” “好。”温特斯哑然失笑。 那边,梅森高兴地拉着卡洛斯走过来。 “再加把劲,我看搞出来铸铁炮也没问题。”学长豪情万丈地展望:“伪帝的铁匠也不比我们多长眼睛或是手嘛!” 卡洛斯听得直发愣。 “出了多少料?”绍沙问卡洛斯。 “炉温不够,我觉得出来的应该是熟铁、不是生铁。按投料估算,能有四百公斤左右的熟铁。”卡洛斯又慌忙补充:“也不能算的太好,就算两百五十公斤出料就行。具体多重,得上称量一下。” “用了多少炭?”绍沙又问。 “初炼矿和木炭,三对一。”卡洛斯心算了一下,回答。 “三对一什么意思?”温特斯问,又进入到他不懂的领域。 “就是三份木炭、一份矿石——体积。”绍沙解释,他笑着说:“那还真挺好!我岳父说他们冶铁的时候,要用六份、七份炭,才能炼一份矿石。” “什么时候能再开炉?”温特斯关心的是产能。毕竟对于他而言,木炭是不要钱的。 “炉壁要重新修补,我还想和绍沙先生把冶炉改造一下。”卡洛斯掰着手指头:“大后天应该能重新开炉。不过那个时候就需要更多的人手采矿、炼矿,还需要更多的人手烧炭。” “没关系,我让萨木金给你准备。”温特斯拍了拍卡洛斯的肩膀:“这段时间你也别闲着。这次虽然失败了,但下次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听到温特斯的话,卡洛斯惊恐地瞪大眼睛。 “学长,你给冶炉选的位置不好。”温特斯看向梅森学长:“您看看锻炉乡的铁匠工坊,个个都靠着河!不靠着河,哪来的水力?” 梅森大吃一惊:“啊?还有这个说法?冶铁炉还要水力?” “水力鼓风!这件事我也是去过一趟锻炉乡才发现。”温特斯得意大笑:“锻炉乡的工坊全都用水力鼓风。这里却用牛来拉风箱。牛是耕畜,本就紧张。继续扩大规模,上哪找牛去?必须得靠着河才行。” 梅森学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温特斯拉着小铁匠走到山边,指向山下的圣乔治河:“我给你找到一处好地方。看到没有?就在那里!去给我再搭一座冶铁炉!这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一定要把高炉搞成不可!” 温特斯大笑着拍了拍小铁匠肩膀:“我其实没指望你真的能炼出铁。按我的想法,你如果没成功,那我就重新启用波尔坦老先生那个年代冶铁炉。成本高也无所谓,总之要冶出铁。不过既然你成功了,那就再接再厉吧!” 卡洛斯呆若木鸡、欲哭无泪。 “大人,那现在这座冶铁炉要拆掉吗?”绍沙冷不丁地问。 “为什么要拆?”温特斯莫名其妙地反问:“咱们现在要的是数量,不是质量。这座冶炉不是能用吗?凑合着使唤不是也行?” “恐怕……会有问题。”绍沙艰难解释:“铁峰郡的锻炉数目是铁匠行会限定死的。可以少,但不能多,每一座锻炉都有主人。您要是想再开炉,就得去再买一座锻炉。” 温特斯的眉心又不自觉拧起:“那这座冶铁炉是怎么回事?” 绍沙这才披露实情:“索亚先生这座冶铁炉,是我岳父拆掉他的锻炉之后才建造的,用得是我和我岳父的锻炉名额。所以没有问题。我家的作坊里,现在已经没有锻炉了。” 温特斯无言,他向绍沙抬手敬礼:“谢谢。” “不敢当……不敢当。”绍沙慌忙鞠躬回礼。 “我这座是冶铁炉,你们用的是锻炉。”温特斯沉吟着反问:“不能玩一点文字游戏吗?” “不行。”绍沙苦笑:“行规的章程定得很死,凡是[使用燃料和火焰对铁和铁矿进行加工的熔炉、锻炉、冶炉]都归在‘锻炉’里,受到数量限制。每个锻炉的名额如今都有主人。光是一个锻炉名额,就值一大笔钱。 只有铁匠行会认定的铁匠,才是铁匠;只有在铁匠行会注册的锻炉主人,才能开作坊。” “他妈的,还挺严谨。”温特斯又好气、又好笑:“谁定的规矩?” 绍沙的笑容愈发苦涩、无奈:“我岳父——波尔坦先生。” 一直没说话的安德烈突然不屑地啐了一口,拔出马刀,递给绍沙看。 他面无表情地问:“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绍沙吓得直哆嗦,拼命点头。 安德烈恶狠狠冷笑:“那我们想开几座冶铁炉,就开几座冶铁炉!” “把刀收回去,绍沙先生是朋友。你威胁他干嘛?”温特斯用手肘捅了安德烈一下。 安德烈嗤笑,但还是乖乖收刀入鞘。 “看来啊。”温特斯叹了口气,笑着告诉绍沙:“还是得找你岳父谈一谈。”</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行会 二十九年前,春日里的普通一天。 一个疲倦的年轻人走入新垦地一处无名聚落。 年轻人个子很高、面黄肌瘦,穿着很旧的用麻袋缝成的衣服。 他没有鞋,但是没关系。他的脚底板已经磨出厚厚的茧子,哪怕踩上锐利的碎石也不会痛。 两把钳子、一柄铁锤就是他的全部财产,此刻都装在挎包里斜背着。 一路上,年轻人就是靠着这几样工具给人修理物件换取食宿。 虽然他能凭一双胳膊扭曲钢铁、塑造金属,但他不是铁匠,因他尚未出徒。 而且由于不同意延长学徒期,他已经与师傅闹翻,恐怕再也不能出徒了。 没出徒就不是认证铁匠;不是认证铁匠就不能行业;不能行业,哪怕他的本事比师傅还大也要饿死。 年轻人的师傅吃准了他,师傅等着他低三下四地来道歉认错,并再当四年没有工钱的学徒。 而年轻人选择背井离乡,穿越整个帕拉图,前往未知的新垦地寻觅机会——听说那里还没有铁匠行会。 为此年轻人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一路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抵达新垦地。 可是很不幸,他来的有些晚,他去到的每处定居点都已经有铁匠做活的身影。 年轻人走呀走,越走越远,越走越偏僻。终于,在这处偏远又荒凉的聚落,他没有发现同行的存在。 年轻人抱着挎包在屋檐下捱过第一晚。第二天,他用其中一把钳子换来一顿热食和一块木板。 喝光盘子里最后一滴汤水,他在木板上郑重刻下: [铁匠波尔坦·梅杰里修理、锻造和冶炼] …… 二十七年前,夏日里的普通一天。 波尔坦和他的两名助手正在铁匠铺后院里忙碌。 三人各持工具,齐心协力拆开一座半人高、泥土砌成的冶炼炉。 这是[波尔坦·梅杰里]来到新垦地的第三个年头。 曾经的无名聚落已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热沃丹。 曾经只有一块木板、一把钳子和一柄铁锤的年轻铁匠学徒,如今也有了一间小小的铺子,热沃丹的居民都尊敬地称呼他为“铁匠波尔坦”。 打破冶炉后,波尔坦小心翼翼从炉膛里夹出一块形状不规则的海绵铁,就像夹着一件宝贵的瓷器。 “成了!”保罗·维尼修斯——波尔坦的助手——欣喜若狂,大笑着对空气胡乱挥拳:“咱们搞成了!” 另一名助手,沉默的彼得·冈察洛夫虽然没出声,但是眼神中也难掩喜色。 “还没成呢!”波尔坦嘴上是这样说,笑意已经在他的脸上漾起。 三人立刻把海绵铁转移到铁砧上,波尔坦执钳,另外两人抡锤,着手锻打海绵铁。 伴随着有节奏的锤击,疏松多孔的海绵铁逐渐变得紧致密实,一点点显现出“铁”的模样。 从中午一直忙到晚上,数次将铁坯回炉加热,三人终于将这一小块海绵铁锻成熟铁锭。 “成了。”波尔坦抹掉额头的汗,笑着向两位伙伴宣布。 保罗·维尼修斯高兴得快要发疯,他一把抱住朋友们的肩膀,大笑:“有了铁,咱们就能放开手脚干了!” 没有铁,铁匠就无法施展拳脚;不冶铁,波尔坦三人就能修修补补,靠回收一点废铁做活。 “用的炭还是太多。”彼得·冈察洛夫抿着嘴唇,喜悦已经有些消散:“冶炉也得换地方,这里离铁峰矿太远了。” “嗨呀!你怎么总扫兴?咱们先好好庆祝一下!”保罗·维尼修斯心花怒放:“走!喝酒去!我请客!” 三人也不关门,就这样开着下流玩笑、勾肩搭背走出铁匠铺。 到街对面的小寡妇艾伦家里买了啤酒,他们惬意地坐在屋檐下,一边喝酒、一边畅想未来。 与此同时,三名打着绿色旗帜的骑兵飞驰而过,卷起一路烟尘。 保罗·维尼修斯猝不及防吃了满嘴灰,气得他大骂:“驴日的东西!还他妈想给老子加点佐料?” 彼得·冈察洛夫凝望着骑兵的背影,久久不发一言。 三名骑兵中为首的军官径直走进镇公所,敲钟集合居民,并向众人宣读告示: “根据帕拉图大议事会所通过之决议……新垦地行省正式收归军管……依照《托尔德协议》,新垦地行省的所有森林、河流、土地、矿藏产权皆属于军管政府……旧有拓荒政策即刻失效……” 铁匠三人来得有些晚,保罗·维尼修斯生得矮小,站在人群后面什么也看不见,他焦急地问朋友们:“诶?说啥呢?听不清楚啊!” “管他干什么?”波尔坦抱着胳膊:“鸟叫得再欢,咱们也得凭手艺挣面包吃。” 彼得·冈察洛夫沉默不语。“要变天了。”他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诸王堡。 六名蒙塔共和国的谈判代表神情严肃,沉着迈入大议事堂第一会议室,六名帕拉图谈判代表以及来自联省、维内塔和瓦恩的旁听代表正在等候。 第一会议室里的代表们要商讨一件将会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大事: 统一诸共和国商法、货币和度量衡,废除关卡、过境税和消费税,实现商品在联盟内部的自由流转,并达到最终目的——成立[大塞纳斯关税同盟]。 …… 二十一年前,秋日里的普通一天。 寡妇艾伦的酒馆里,波尔坦、保罗·维尼修斯和彼得·冈察洛夫三人喝着闷酒。 “梅杰里,你拿个办法!”保罗·维尼修斯打破沉默,拍桌嚷道:“我们都听你的。” 波尔坦摇了摇头。 彼得·冈察洛夫默默抿着啤酒。 这是波尔坦·梅杰里来到新垦地的第九个年头。 小寡妇艾伦已经变成寡妇艾伦,波尔坦的两鬓也有一两根白发钻出。 六年前,波尔坦把锻炉迁到铁峰山脚下、圣乔治河河畔的新址,从此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保罗·维尼修斯和彼得·冈察洛夫也不再是波尔坦的助手,他们有了自己的锻炉、助手和学徒,但三位好友还是在一起做生意。 波尔坦三人专司冶铁,炼出的铁料直接卖给其他铁匠,免得自己麻烦。 最开始是附近村镇的铁匠远道买铁料。后来有的铁匠为省运费,干脆把锻炉迁到波尔坦三人的作坊旁边。 在波尔坦作坊周围,人烟逐渐稠密。因为锻炉众多,所以附近农夫都管这处铁匠村落叫“锻炉乡”。 波尔坦很喜欢这个名字,但他不知道这个名字还能存在多久。 他饮尽杯中酒,沉着脸开口:“锻炉乡的铁锭在临郡已经卖不出去了,上个月炼出的铁料今天还压在库里。钢堡的条铁眼看就要把咱们挤垮,继续下去,咱们就是等死。” “这还用说?”保罗·维尼修斯急躁地抢白:“都怪什么狗屁条约!” 因为诸共和国互不相让,成立“大塞纳斯关税同盟”的尝试最终宣告失败。但胎死腹中的关税同盟计划还是留下一些遗产。 例如:在安托万-洛朗将军的强烈建议下,诸共和国同意从官方层面统一度量衡——当然,统一货币没戏。 以及:诸共和国原则上同意降低关税,并一致同意现阶段以“双边条约”作为“大关税同盟”的代替品。 帕拉图与蒙塔于一年前签署《双边关税条约》后,钢堡的条铁和铁器如同溃堤一样涌入帕拉图。 对于帕拉图人而言,他们能买到更便宜的铁器,算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波尔坦这些冶铁匠而言,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 好日子才过了六年,难道就这样到头了吗? “如果我有办法。”波尔坦咬了咬牙,沉声问两个伙伴:“你们愿不愿意支持我?” 彼得·冈察洛夫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保罗·维尼修斯急不可耐地答应:“你就说吧!” “行会!我们要搞自己的铁峰郡铁匠同业行会!” …… 此时此刻,冬日里的普通一天。 “阁下,请容许我卖个关子。”面对深夜来访的蒙塔涅保民官,老铁匠波尔坦强撑着坐起身体:“您知道行会的核心是什么吗?” 温特斯似笑非笑:“垄断。” “没错。”老铁匠波尔坦坐在温特斯为他打造的躺椅上,语速平静而缓慢:“行会的核心就是对内民主、对外垄断。那您知道我二十年前为什么要拉着铁峰郡的铁匠们成立行会吗?” “我猜。”温特斯轻笑:“您是想垄断铁峰郡的铁料来源,把钢堡的条铁挡在外面。” “是的。”老铁匠波尔坦也不否认:“很卑鄙吧?” “不,很正常。”温特斯笑着摇头:“行会就是干这个的,若是不这样做,那才叫奇怪。我更好奇您为什么会失败?” 老铁匠波尔坦沉默着。 “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温特斯摩挲着刀柄:“应该是出了叛徒。” “我的一位生意伙伴选择站到另一边。”老铁匠波尔坦挤出一丝笑容:“行会嘛,内部民主。直到表决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一点。” “冈察洛夫先生?” “是。” 温特斯笑了笑。 老铁匠波尔坦躺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说道:“您现在遇到的问题,无非是一快、一慢两个解决方法。快的办法不用我多说。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没有一个锻炉乡的铁匠胆敢公开反对您。不过行会是城市的根基,动了铁匠行会,其他行会就会人人自危。” “若是我想来快的,也就不来请教您了。有什么办法,还请您直言。”温特斯微笑,如果老铁匠打算利用他来报复铁匠行会,他不介意当一回刀。 “容我再问您一句。”老铁匠波尔坦绕开话题:“您知道彼得·冈察洛夫二十年前为什么要反对我吗?” “不知道。”温特斯配合着老铁匠。 老铁匠波尔坦一声长叹:“因他认为,我们的铁打不过钢堡条铁,归根结底就一个原因——他们的铁确实更好更便宜。垄断弥补不了质量和价格的差距。靠垄断拖延失败,到最后只会败得更惨,还不如老老实实认输。” “其实冶铁的生意被挤垮,我不生气,大不了我回去打铁就好。”老铁匠感慨地说:“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朋友的背叛。可您知道比朋友的背叛更难受的是什么吗?老冈察洛夫的背叛是对的。 我越想,越是认同老冈察洛夫。钢堡能赢是因为他们的条铁真的好。想靠铁匠行会把钢堡条铁挤走,那就得用大笔贡金收买新垦地军团。到最后,铁匠们挣到手的钱只会更少、铁器也会卖的更贵。钱都流入新垦地军团的口袋,还不如干脆投降。” 温特斯有些惊讶,他静静听着,因为老铁匠的话显然没说完。 “但是这十年来,我又有了另一个想法。老冈察洛夫说得对,但是也不对!如果我们的铁料也能又便宜、又好?如果我们有一天也能像钢堡那样生产钢铁?如果投降,那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老铁匠波尔坦重重地总结:“这就是我十年来的想法。垄断不是不行,前提要以堂堂正正击败钢堡为目标的垄断!要找到更省力的开采方法、更好的冶炉、更廉价的燃料……钢堡怎么做,就怎么学!最后再击败钢堡!” 老铁匠波尔坦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有些喘不过气。 温特斯想了想,问:“您是抱着这个想法,才去研究如何用煤冶铁?” “是的,不过失败了。”老铁匠瘫坐在躺椅上,惨淡一笑:“想与钢堡掰手腕,铁匠行会不够格。垄断锻炉已经让铁匠们心满意足。铁匠行会的存在不是为更多的生产,而是为更少的生产。这就是他们与钢堡的本质不同。 铁匠行会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改良,而钢堡却一天比一天更强。或早或晚,铁峰郡的铁匠行会将被钢堡彻底挤垮。所以我很早以前就不抱任何希望。” 他死死盯着温特斯,目光炯炯:“而现在,我不知道的是——比起铁匠行会,您是否拥有更强的意志和能力与钢堡掰手腕?” “我为什么没有?”温特斯反笑。 “您确实没有。”老铁匠波尔坦斩钉截铁地说:“您甚至没意识到您没有。” “从何说起?”温特斯不明所以。 老铁匠冷冷地问:“谁为您采矿?” “暂时是雇来的农民,后面应该用俘虏……也就是奴隶。” “矿石要钱吗?” “不要。” “炭呢?” “也不要。” “外面的铁料进不来。”老铁匠眯着眼睛问:“铁峰郡还有别人能冶铁?” “没有了……” “原料都不要钱,用的人工是奴隶,您还垄断了铁峰郡的铁料。”老铁匠波尔坦冷淡地说:“我实在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改变现状!” “很简单。”温特斯哈哈大笑:“因为我可不打算在铁峰郡待一辈子。我要打仗!我要武装军队!我要去捅翻新垦地军团!所以我要很多很多铁,越多越好!” …… 温特斯回到住处时,天已经蒙蒙亮。 一天一夜他几乎没有休息,上午在冶炉、下午去锻炉乡和军屯村,晚上刚睡下没多久就被叫醒,然后马不停蹄回到热沃丹拜访波尔坦老先生。 此时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会。 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正在门外等着他——小狮子。 “你不是和胡安前辈打猎去了吗?”温特斯脑子昏昏沉沉的:“回来的好早。” 小狮子露齿微笑:“有事情,我就先回来了。” “什么事?”温特斯打了个哈欠:“不管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不,已经是今天了。” 小狮子的笑容愈发玩味:“我倒无所谓。不过明天再告诉你的话,我担心你可能会后悔——有人在等你。” 温特斯如同摸到烙铁,瞬间变得清醒,他紧张到濒临窒息:“不会是那位……来了吧?” “哪位?”小狮子笑着,故意反问。 “你……” “别废话了。”小狮子忍不住大笑,开门进屋:“过来吧,等着你呢。” 温特斯胸口发闷、头疼欲裂,心头涌上一种强烈的逃跑欲望。 站了好一会,他才咬着牙、硬着头皮、忐忑不安地走进住处。 一个男人正坐在会客厅等他。 温特斯如蒙大赦,他仿佛瞬间被抽尽全部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发软。 但是下一刻,他的精神和肉体又骤然绷紧。 坐在会客厅的男人虽然变了模样——变得削瘦、憔悴、还缺少一条左胳膊,但是温特斯绝不会认错那张面孔 是博德上校。 其他人甚至来不及开口,温特斯已经箭步冲到博德上校身旁。 他握住上校空荡荡的衣袖,猛地回头看向小狮子。 “没关系的,温特斯。”博德上校笑着开口,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是一如过去般轻松随和:“要不是他们帮我截掉胳膊,我很可能也没法坐在这里。” “你瞪我干嘛?”小狮子回瞪温特斯:“博德先生说得没错。” 温特斯百感交集,他抱住博德上校,哪怕是强忍着,热泪仍旧夺眶而出。 博德上校用他仅剩的右手拍着温特斯后背:“哎,哭什么嘛,没事了……” 博德上校这样说着,两行眼泪也划过他的脸颊。 博德上校是白狮的“礼物”。 白狮还送来另一件礼物,是一句话。 “烤火者要来了。”小狮子说。</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秋狝 “烤火者要来了。” 一句话便让屋子里的空气冷得像冰。 “猴屁股脸?”温特斯的眼神如同猛兽般危险:“他知道我在铁峰郡?” “他?”小狮子慢条斯理地拨弄刀穗:“他应该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那他来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小狮子耸耸肩:“抢劫。” 烤火者的事情,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 秋高马肥,九、十月份正是赫德人传统的劫掠、征战季节。 早在初春,帕拉图常备军大败而归的时候,诸部首领就在琢磨秋天抢一把。 到六月份,又有新消息传来——帕拉图人内讧了!诸部首领更加喜出望外,纷纷秣马厉兵,准备干一票大的。 海东部的[灰眼睛]、苏兹部的[健食者]都各自组织起劫掠战团。 对赫德人而言,“劫掠”和“打仗”本就是一个词。战利品的多寡关乎首领的声望,战利品的分配更是与地位直接挂钩。 一方面,赤河部刚刚同主儿勤部大战一场,吃下去的肉还没消化干净;白狮提前表态不参与秋季劫掠,但他同意借道给其他部落; 另一方面,烤火者亟需一场收获丰厚的劫掠重拾威信;可他的号召力不比从前,于是他务实地加入健食者战团,与苏兹部合兵。 八月末,两大战团已经集结完毕。 九月初,战马吃饱最后一轮草籽和野豆,两大战团同时挥师东侵。 因帕拉图最富饶的土地都在烬流江两岸,所以两大战团也是一南一北。灰眼睛走北岸,烤火者和健食者走南岸。 双方口头约定“弓马不过河”,免得见面不愉快。 划分好抢劫范围,赫德人欢天喜地闯进帕拉图,然后……然后就被迎头痛击。 事实证明,联盟政府的几十次调停、斡旋还不如赫德人的一枚马蹄有用。 不等赫德劫掠战团的先锋跨过界河,上一秒还在你死我活的红蓝蔷薇已经默契调转枪口。 在江北行省的一道川渡口,灰眼睛战团被阿尔帕德拦腰凿穿中军。 灰眼睛很识时务地舍旗逃命,底下的小部落自然也是狼奔豕突、抱头鼠窜。 阿尔帕德带骠骑兵追出界河三十公里,一直杀到尽兴才回师。 反倒是战后清扫零散的小股赫德劫掠者花得时间更久、更加耗费精力。 而在烬流江以南,健食者、烤火者战团也在镜湖郡被[新垦地-红蔷薇]联军设伏击退——新垦地军团由亚当斯将军统领,红蔷薇部队指挥官未知。 因为伏击圈提前暴露,帕拉图联军没能大量杀伤赫德蛮子;再加上帕拉图联军缺乏骑兵,无法有效扩大战果。 所以烤火者和健食者仅是碰了一鼻子灰,全须全尾逃回了荒原。 帕拉图联军也没敢轻易追击——在追击这件事上,帕拉图人过去吃了太多亏。 或许是蛮子的来势汹汹令内战双方生出一丝同仇敌忾的情绪。两场战役之后,红蓝蔷薇之间倒是暂时安生下来。 没有爆发新一轮大战,帕拉图大地静静迎来冬天。 帕拉图是暂时消停了,但是大荒原可没消停。 肉没吃着,还被崩掉牙,光这一件事就不知道又要引发多少吞并、倾轧。但没人是被波及,因为所有人本就都在局里。 “我哥收到一些很有意思的消息。”小狮子轻飘飘地说:“特尔敦部又在重新集结部众。” “然后呢?” “烤火者要是没被马踢傻,他就不会在这个时候与诸部开战。他的人马也不足以再去镜湖郡硬碰硬。我哥认为他也许是想就近碰碰运气,所以让我提醒你一下。” “白狮怎么知道特尔敦部的事?”温特斯看似是随口问。 “你爱信不信。”小狮子嗤笑:“赤河部自有消息来源。” 温特斯郑重向小狮子行礼:“谢谢。” “用不着谢。我哥说了,若是你能挡住特尔敦部,给你赊账也无妨;若是你连特尔敦部都打不过,那交个朋友就好,做生意就算啦。” 小狮子亲昵地揽住温特斯的脖颈,揶揄道:“今年杂事多,秋围没打,所以冬围会搞得大一点。我哥邀请你去打围子,有人想见你来着。” 温特斯头皮发麻,没拒绝也没答应。 温特斯清楚白狮的意思: 帕拉图与赫德诸部的攻守关系已经逆转,虽然帕拉图整体实力还是远远强于赫德诸部,但是他们现在抽不出身来; 反倒是赫德诸部,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思念每年秋天打草谷的“好日子”; 今年九月的大劫掠只是开场,只要攻守态势没有发生改变,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劫掠战团来到帕拉图; “一百公里缓冲区”的协议也变成一纸空文,没有赫德部落会继续遵守缺乏武力背书的约定; 如果这一次铁峰郡挡不住特尔敦部,那下一次烤火者就会带着更多劫掠者来。 “要打仗了。”温特斯想。 …… …… 一大清早,备战令已送递各军屯村。 第一村的彼得[矮子]布尼尔跑来找连长,哭丧着脸问:“连长?为啥又要打仗啊?” 一连长[塔马斯]已经收拾好行囊,正在打裹腿,他微微瞪了一眼矮子:“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再敢瞎叫唤,我撤你的军士!” 因为锤堡之战表现优异,矮子彼得已被擢升为军士。 听到连长的威胁,他反倒十分高兴:“哎呀呀!您现在就撤吧?自从我当上军士,走到哪都好像有人在盯着咱后背看,浑身不自在。您抬举我,我一辈子记得您的好。可俺就是个庄稼汉,真没有当军士的本事哇!” 塔马斯撂下裹腿布,一把抄起葡萄藤鞭杖。 矮子彼得想跑,又不敢。他紧闭双眼,身体瑟缩着,下意识往相反方向歪斜,等着连长的鞭子抽下来。 阴干的葡萄藤硬韧兼具,挨一下,火辣辣的疼。锤堡之战时矮子被藤杖抽出的伤,现在都没好利索。 矮子闭眼提心吊胆等了好久,也没听见鞭子的破空声。 塔马斯的胳膊高举在半空中,看到矮小部下的胆怯模样,他反倒下不去手。 他扔掉葡萄藤鞭,继续打裹腿,语气依旧冷若冰霜:“你算老几?说升就升、说贬就贬,连长给你当?要不干脆把军事保民官也给你当?” 矮子不敢再说话,使劲摇头。 “这是军队,升不由你,降也不由你!不习惯?再厮杀几场你就习惯了!”塔马斯打好裹腿,严厉地呵斥:“告诉你,不仅升降不由你,连生死都不由你!三百亩地白给你的?当兵,能遇上一个拿你的命当人命的长官,你就庆幸去吧!” 矮子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犹犹豫豫地问:“连长……您是在说您自己吗?” 塔马斯二话不说,再次拎起葡萄藤鞭杖。 矮子彼得又吓得缩成一团。 塔马斯飞起一脚踹向下属:“我是在说蒙塔涅军事保民官大人!我是在说血狼!” 矮子被踢倒,飞快地爬起,心想:“蒙塔涅大人咋个样我哪知道?我就见过你。” “回去准备吧。”塔马斯恶狠狠道:“敢迟到,请你吃鞭子!” “可是俺那还有不少地没翻、没种呐!”矮子可怜巴巴地请求:“连长,宽限两天行不行?宽限两天我就都能种上!一天也行。” “剩一点尾巴不用管,留给娘们和老头子们去种。” 矮子难过地说:“俺家……没有娘们,也没有老头子,就我一个……” “我不也是光棍一个?那还能咋办?撂荒呗!”塔马斯罕见流露出一丝惆怅:“甭管啦!要是能活着回来,现在种上的地就够咱们吃饱了。人就一张嘴,能吃多少?少贪小便宜,收拾行装是要紧事。” 矮子彼得抠着衣角,垂头丧气地“噢”了一声。 “楞着干嘛?”塔马斯又瞪起眼睛:“滚去准备行装!” 从连长家被轰出来,矮子彼得回到自己的家。他的家,任谁看到都要笑话。 这算是什么“家”呦? 一间破烂板房,四面漏风;麦秆铺的房顶塌下去一大块,好似老奶奶的豁牙。 得亏现在是秋天,雨水少。要是到夏天,嘿,就等着看瀑布吧! 东倒西歪的柳枝在板房前后围出院子,许多枝条还有牛羊啃食的痕迹。 一块刻着[铁峰郡团一连|彼得·布尼尔]的木板正正当当钉在院门上,向路过的人们自豪宣示——就算是间烂包窝棚,它也是有主的! 这板房原本是紫苏庄园给长工住的地方。长工住的房子用料、做工都很差劲,几个月没人打理就破败下来。 好房子都优先分配给有家小的士兵,于是烂板房就落在光棍汉彼得·布尼尔头上。 房子的新主人一心扑在土地上,也就没时间翻修它。 所以房子和院子里一切东西都是旧的,唯独牛棚是新盖的。 牛棚里有一头很瘦的六岁公牛,肋骨一根根凸着、肚子瘪瘪的。没日没夜地干活把人累坏了,把牛也给累坏了。 瘦牛这会正在将胃里的精料一点点呕出来,仔细品味。 矮子彼得闷声不响地坐在床上。 这院落破吗? 破。 但是对于矮子彼得而言,世上再也没有比它更好、更美、更可爱的房子和小院了! 因为这里属于他,实打实属于彼得·布尼尔。自打离开娘胎以来,这是他第一次拥有属于自己的土地、房子。 他总觉得像在梦里,不敢醒来,可院门上钉着的木牌坚定地告诉他:这就是你的。 矮子彼得打量着他寒酸又亲切的屋子。什么都很好——就是缺个娘们,缺少点生活的滋味。 孤零零一个老爷们生活,日子难免过得很随便。 矮子彼得如此,他的连长塔马斯也如此——从地里回来就往床上一躺,懒得动弹就不吃东西,衣服发酸也一样穿着。 若是家里有个娘们,那可就不一样喽:衣服有人给洗、吃喝有人做好、屋里院里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每次看见其他士兵的妻子到田里给丈夫送吃喝,看到夫妻亲昵地依偎在田边,矮子彼得都嫉妒到眼睛快要流出血来。 矮子彼得沉默靠坐在床头,期盼有一天也能娶上老婆。可紧接着,他又想起这次集结命令。 三百亩地很好、房子也很好……他得到了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但这些都是要用命来换的。 矮子彼得不想打仗,他怕死,很怕死。 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好了,他还没修补屋顶、还没把篱笆好好插上。庄稼刚种下去,还得除草浇水。 他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但同样是因为舍不得眼前的一切,他不得不去打仗。 不去打仗,这些东西就不再属于他了。他至今都能梦见被绞死逃兵的无神双眼。 矮子彼得叹了口气,从墙上取下牛辕,慢吞吞走到牛棚,给瘦牛套上辕。 “好伙计,再辛苦一回。”矮子彼得摩挲着瘦牛的头顶,忍不住哭了出来:“我也舍不得你啊。” 矮子彼得扛起犁具,牵着瘦牛走出家门。一想到还剩不少地没耕完,他的心里就像猫抓一样难受。 最终还是小农思想占据上风,连长的嘱咐被抛在脑后。 “我再使使劲,出发前应该能把剩下的活干完。”矮子彼得盘算着:“至于行装,晚点再准备也不迟。” 要去耕自家的地,矮子彼得心里无比畅快。 生存还是死亡?这根本不是问题,因为彼得·布尼尔已经去不想这些事啦。 他看到不少战友抱着同样的心思,也牵着耕畜从家里迈向农田。 …… 第一军屯村是一副光景,第二军屯村又是另一副光景。 巴特·夏陵正在给二连的授田兵训话。 战士们站成笔直的队列,姑娘媳妇和老人孩子站在不远处围观。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弄得小广场上乱哄哄的。 “够啦!”巴特·夏陵皱着眉头呵斥围观军属:“你们这帮家雀!要看就看,别叽叽喳喳的!谁再敢出声,我就拿鞭子抽你的丈夫、儿子!试试看呀!” 围观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战士们爆发出一阵哄笑。 对于“当众讲话”这件事,巴特·夏陵已经愈发得心应手。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小腿发抖,也敢放开嗓子、脸不红、心不慌地喊了。 摆平军属,巴特·夏陵向战士们讲话: “集结令下来了,你们都知道。但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知道为什么要让大家扔下农活,拣起长矛、火枪吗?” “我告诉你们!赫德蛮子要来了!” “蛮子来,就是要抢你们的牲口、杀你们的孩子、日你们的老婆!” “你们哪个愿意老婆被人日。”巴特·夏陵粗野地大吼:“那就把老婆贡献出来,让大家日一遍,你就不用去打仗了!” 广场上鸦雀无声,许多战士面露不忿。哪怕他们愿意去打仗,也不想受这种侮辱。 巴特·夏陵现在已经逐步成长到能够调动听众情绪,见想要的效果达到,他话锋一转: “都听好!老子话说的难听,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赫德蛮子住哪?住在大西边!从那到这得走上十天十夜!” “蛮子他妈的辛辛苦苦来一趟,是来做客的吗?他们是你们揭不开锅的二表哥、给两袋面粉就能打发走的吗?” “他们是来发财的!就从你们身上发财!他们要抢、要烧、要杀!” “抢你们!烧你们!杀你们!” “不信?!”巴特·夏陵一把扯开上衣,坦露出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疤:“这些全是蛮子给我留的!” 不光是战士被吓到,围观的军属里也传出几声惊呼。 “咱们就别他妈在这废话啦!”巴德·夏陵慢慢系着扣子,冷冷地解散队列“回去各自收拾行装!准备两个星期的干粮!愿意跟我去杀蛮子的,后天一早集合!” 战士们沉默地抬手敬礼,队列在悄无声息中解体。 …… 与此同时,第三军屯村,一名三十多岁的士兵匆匆回到家中。 “妈妈!”一进门士兵便在大喊:“给我准备点‘儿子粮’吧!” “哎呦?怎么啦?”士兵的妈妈颤颤巍巍跑出来,惊恐地问:“又要打仗啦?” 士兵的妈妈是一位很瘦的老妇人,脸上和胳膊上的皱纹就像蛛网一样密集,艰苦的生活使她提早衰老了。 “您就别管啦!”士兵从墙上摘下马刀,大步走进卧室。 儿子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板墙传进母亲耳中:“去给我准备儿子粮吧。” 杜萨克出门服役,临行前母亲把干粮塞进背囊里——这就是“儿子粮”。这个词,只有杜萨克会说。 可四肢健全的杜萨克已经尽数被征召,留下来的都是……逃兵役者。 为了不去打仗,这位三十岁出头的杜萨克带着母亲,隐姓埋名背井离乡。然而命运弄人,辗转流落到此地,他又要再吃儿子粮。 老母亲流着眼泪,和面去了。 …… 十二座军屯村,正在发生许许多多相似又不同的故事。 原因只有一个——要打仗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备战 新垦地行省的西侧,以大角河作为天然边界。 横渡大角河,再往西走一百多公里,便是特尔敦部的越冬草场。 在过去的一个月内,数以万计的特尔敦人持续朝此地迁徙,使得越冬草场的帐篷已经多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但就算帐篷再多,也看不见万马奔腾的景象,最多是三三两两的骑手在天边飞驰。 毡帐远离毡帐、牲群远离牲群,彼此冷淡地保持着距离,如同黄绿色大海上的一处处孤岛。 之所以会呈现出这般模样,一方面是因为赫德人的社会形态,另一方面则是生存所迫。 赫德人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层: 科塔——即脱产武士、军事贵族; 哈阑——意为黔首,贵族们的属民; 惕合儿——奴隶。 因为生存环境恶劣而凶险,所以黔首和奴隶的生活水平、政治地位并无差别。 大贵族的奴隶肯定比普通黔首吃得报、穿得暖,而且地位更高。 同时,社会的扁平化导致阶层流动性很不错。 毕竟一个赫德人今天可能是黔首,明天说不定他就会被掳走当奴隶,成功实现阶层跨越。 而哪怕是贵为“三大部”的特尔敦部,它的组织模式仍旧是“一群小军事贵族效忠于一名大军事贵族”。 一名小军事贵族再加上他的伴当、侍卫、属民和奴隶,就是一个微型部落。 而烤火者既是小军事贵族们的效忠对象,也是实力最强的军事贵族。 草场能承载的牲畜有限,赫德家庭必须得拉开距离放牧;距离的扩大又会使得统治成本激增。自然而然就会演化出这种松散的社会形态。 对于赫德社会而言,这是生存所需;但是对于统治者而言,这是权力的分散。 烤火者想要做出改变。他已经听说白狮正在“编户齐民”,他也想要像白狮那样重整特尔敦部。 可如今他的威望大不如前,尤其是失去祭天金人一事,已经招致许多非议。烤火者每每看到科塔们窃窃私语,都感觉科塔们是在取笑、讽刺他。 白狮的编户齐民本质是在压缩小军事贵族的权力空间——这点烤火者看得清楚。 不过游牧生活有一项特质:[牧民的财产要么长着腿、要么能用长腿的驮着,随时可以跑路]。 如果科塔们在烤火者这里过得不开心,他们随时可以带上全部身家拍拍屁股走人,换一个部落继续当科塔,或是干脆自己自立。 当然,这种形同叛逃的“搬家”肯定有手续问题,擦屁股也很麻烦,甚至可能引发诸部混战。 但是真到利益受损的时候,科塔们绝不会有一丝犹豫。 所以烤火者不敢轻举妄动,他必须先稳住特尔敦部,再一点点从科塔们手中榨出权力。 想重建威望,最快的法子就是打胜仗。 对于赫德人而言,没有什么问题不能用战利品解决。如果不能,那肯定是因为战利品不够多。 而烤火者已经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目标。 “特尔敦子弟们!”烤火者威风凛凛走进大帐:“人到齐了吗?” 大帐内的科塔们不再吵嚷,纷纷向烤火者施礼。 烤火者召集科塔们议事,名义上是要“划分越冬草场”。 与帕拉图的协议已经没有任何约束力,特尔敦部再无须维持百公里缓冲区。 如此一来,等于特尔敦部凭空多出一大片丰饶越冬草场,科塔们都在眼巴巴等着烤火者给大家分肉。 烤火者环视大帐,先说起另一件事:“入秋那一仗,你我都在场,财货、女子没掠到多少,反倒累坏不少骟马。是我的号令有错,你们可以怪我。” 烤火者自行揭短,众科塔们也不敢随意接话。 “子弟们还是掠到不少东西的。”一名老成的科塔谨慎地说:“这都是烤火者你的恩泽。” 烤火者冷笑:“真正鲜嫩肥美的羊腿没吃到。一点点碎骨头和边角肉,哪够子弟们分?” 烤火者大帐议事的真正目的,科塔们心知肚明,但没人愿意表态。 还是烤火者的亲叔叔第一个站起来,直白质问:“烤火者,你就直说罢。打草谷,我们都愿意去,但是你得讲清楚脉络。就像马群随着头马走,你说明白往哪去,我们才好跟上你。” “很简单。两腿人虽然吃了败仗,但还是一块难啃的骨头。”烤火者粗声粗气地说:“刀对刀、箭对箭的硬拼,你我不一定能取胜,就算取胜也要死伤许多。” 特尔敦部的科塔纷纷点头。 三十年的颓势不是一场胜仗就能彻底扭转的,真要摆开阵势再打一仗,肯定是帕拉图人赢。 “所以咱们得走回祖父、先祖的路。要像狼群捕猎黄羊一样,先撕咬那些小的、弱的,避开大的、壮的。”烤火者呲着牙齿:“等小的、弱的都被吃光,大的、强的也就可以宰了……” 科塔们都觉得这话在理,但也都觉得烤火者说不出这套话。有科塔心中暗道:一定是烤火者的“额赤格”给他准备的说辞。 额赤格即父亲,烤火者的生父已经亡故,能被烤火者尊称为额赤格的只有那位三十年前逃到荒原上的“通译”。 “你就说怎么办罢!”烤火者的叔叔粗暴地打断侄儿:“别讲道理啦!” “好!”烤火者也不磨蹭,他凛声道:“今年冬天暖和,牧草没全枯,马群掉膘不多,还有再战的余力,两腿人也决计想不到你我还会再出兵。 诸科塔回去点齐人马,今年越冬草场就按照出力分,出力多就拿肥的近的,出力少就拿贫的远的。没别的要说,掷豆定议罢!” 说完,烤火者一拍桌子,两名奴隶抬进来一尊金瓶和两只碗,两只碗中分别装着红豆和黑豆。 烤火者率先从两只碗里各取一枚豆子,走到金瓶旁边。“当啷”一声,一枚豆子从他手上落入瓶中。 其他科塔也依据身份和实力,依次拾豆掷瓶。 实力不够的科塔没资格掷豆,有资格掷豆的科塔也不允许弃票,每个科塔都必须选边站。这便是掷豆定议,简单粗暴但高效的赫德人的表决方式。 烤火者背对着金瓶,等到掷豆结束后才转过身来。 他上下摇晃金瓶三次,一口气将瓶内豆子倒入陶盘。 红豆和黑豆颜色分明,盘子里除了两枚黑豆,其他都是红的。 “天神见证!”烤火者大吼一声,狠狠砸碎陶盘,宣告仪式完成。 …… 当特尔敦部开始集结人马时,百公里外的铁峰郡也在动员部队。 集结命令第一时间发往各军屯村。满载军械的马车隆隆驶出武库,紧跟在传令兵身后。 铁峰郡步兵团的兵器、盔甲原本是集中保管,如今已经下放到个人。 为了尽可能减小后勤压力,温特斯要求战士们自行准备两周的干粮。 一时间军屯村炊烟四起,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磨面、和面、烘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二连长巴特·夏陵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手下的光棍实在是太多了。 铁峰郡步兵团由投降的铁峰郡驻屯军整编而来。早在罗纳德少校征兵时,他便刻意挑选没有家小的流民入伍。 因为没有家人拖累的流民更危险、没有家庭拖累的流民需要的口粮也更少。 新步兵团自然继承这种结构,所以绝大部分士兵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平日里,大家可以凑合吃一口。真到要准备两周干粮的时候,个个手忙脚乱——包括巴特·夏陵自己。 巴特·夏陵在村里走了一圈之后,当即叫停一家一户式的军粮制作方式。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他集中起来。二连长见过瑞德老圣人如何组织士兵烤干粮,他决定仿照那时的做法,统一为本连所有士兵准备干粮。 和面、磨面等体力活由男人做,精细活例如烘烤、调水交给二村仅有的几位妇女。 村广场搭起临时烤炉,众人齐心协力、挥汗如雨,气氛如同庆典。看到这热热闹闹的景象,巴特·夏陵却突然感到一丝凄凉。 二连长忙到焦头烂额的时候,温特斯同样很忙。 处理铁匠行会的事情,温特斯全权交给铁匠波尔坦、绍沙翁婿去做。 作为一手创办铁匠行会的人,老铁匠波尔坦对行会知根知底。既然选择“来慢的”,那就没人比老铁匠波尔坦更适合操刀。 经过与老铁匠的交流,温特斯的视野已经不仅仅局限于铁匠行会。他安排夏尔和绍沙配合,对铁峰郡的所有行会进行暗中摸底统计。 不过这些事情都要为战争让路。温特斯安排好步兵团各连的集结路线,倒在床上睡不到两个小时,便又被夏尔叫醒。 附近各村的长老和公认擅长种地的农夫已经被召集到热沃丹,正等着保民官去议事。 说来无奈,面包得一口一口吃,事情也得一样一样做。 虽然战火近在咫尺,但是温特斯第一个要解决的还是暖冬导致的农业灾害问题。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这件事甚至比防备赫德蛮子更重要。 暖冬虽然罕见,但不是没发生过。关于麦子提前拔节,农夫们七嘴八舌提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办法,例如在麦田里办集市。 一名圣克村的农夫信誓旦旦保证,只要在麦田里办一场集市,麦苗拔节的问题就能轻松解决。 温特斯看似认真地听着,不时“嗯嗯”点头。其实他的心思早已经飞到荒原上,他的脑海里全是铁峰郡的地形。 相比于主政一郡,行军打仗才是他更擅长、更舒适、更有安全感的工作。 这场会议,博德上校也在。 对于温特斯的“叛乱”,博德上校不置可否,两人相处一如既往融洽,就仿佛温特斯还是远征军的百夫长一样。 温特斯也没有主动询问。 在温特斯看来,博德上校恐怕也很是挣扎迷茫: 失去左臂,拖着残躯回到祖国,却发现祖国已死;两个新共和国究竟哪家能代表帕拉图,尚有争议;温特斯·蒙塔涅毫无疑问是在叛乱,可正是因为这位叛乱的旧部,他才侥幸从荒原生还。 所有的情感和恩怨都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温特斯没本事开解上校,只能留给上校自行解决。 温特斯请上校也来参加会议,上校没有反对。于是会议室的角落里多出一位默默聆听的独臂中年人。 博德上校就这样陪着温特斯,先开民政会、又听热沃丹市民请愿,接下来视察热沃丹仓储情况。 仓库还没检查完,城外传来消息——萨木金带着狼镇劳役营刚刚抵达市郊。 于是博德上校又同温特斯马不停蹄出城,去给萨木金交接“大劳役营”。 之前的时候,沃涅郡的战俘被打乱分配到各军屯村协助秋耕,同时也是用军屯村的力量监管战俘。 现在各村士兵重新集结,战俘也不能继续留在各村,同样要再次集中起来。 一摊子事情忙完,等温特斯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博德上校回到热沃丹时,天已经快要黑了。 一整天上校都好像是温特斯的影子,几乎没说话,只是默默看着。许多人还以为这位独臂中年人是保民官的随从或是侍卫。 但这一天还没结束,安德烈和梅森正在驻屯所等着温特斯开会。 博德上校跟着温特斯参会,堂·胡安和莫里茨就没有出席——温特斯暂时不想让上校知晓两位维内塔军官的存在。 莫里茨中校本就懒得开会,堂·胡安则已经带轻骑进入荒原侦察。两人每逢投票必弃权,缺席也不影响决策。 发下去的战马该如何集中?辎重堆积地选在哪里?将近三百公里场的河岸线如何防守?是否要征召民兵……问题一样接一样讨论、决策之后,议题就只剩下一个:要不要向新垦地军团通报敌情。 “报个屁!”安德烈嗤笑:“不说军团那边信不信。他们要是反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蛮子的动向],我们怎么回答? ‘另一伙蛮子告诉我们的。’ ‘叛军勾结蛮子!剿他!’” 一人扮演两个角色之后,安德里总结:“妈的,最后一定是军团和蛮子一起打我们。” “也不能这样说。”梅森学长无力地反驳。 “不能这样说?”安德烈冷笑:“我们是叛军,赫德人是蛮子。叛军打蛮子,谁死了军团都不亏。你瞧着吧!” 安德烈越说越激动:“要我说,不仅不该向新垦地军团通报,还应该想办法把蛮子往沃涅郡引。若论富庶,沃涅郡不是比铁峰郡富裕的多?让他们去狗咬狗!正好牵扯军团的精力,免得琢磨我们。” “不用故意往沃涅郡引,猴屁股脸自己就会去。”温特斯沉思着:“上一次,他攥拳头打过来,吃了亏。这一次,他肯定要伸开手掌,多点进攻。让我们顾此失彼。新垦地的边境线有七百多公里长……哪一公里都不安全。” 听到这里,一直无言旁听的博德上校突然感慨道:“攻守易势了。” 温特斯、安德烈和梅森都看向上校。 博德上校苦涩地问年轻人们:“这些年来一次也没动过特尔敦部,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温特斯摇头。帕拉图陆军的决策流程,他们这些外来者哪里能知道。 “因为他们最老实、最听话。”博德上校颇为苦涩地说:“为了维持赫德人内部均势,我们打北岸赫德,放南岸赫德。现在轮到他们撕咬我们了。” …… 阴云压城、风雨欲来,当温特斯、巴特·夏陵以及很多很多人正在废寝忘食地备战时,热沃丹发生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男人回到了他的家。 正在哄孩子睡觉的阿克西妮亚听到有人在敲门。 天已经黑了,只有浪荡的、想来占便宜的醉汉回来敲她的门。 阿克西妮亚想装成没人在家,但是敲门声不急不慢地继续响着。 阿克西妮亚有些害怕,她先是把两个孩子藏进衣柜,然后拿着火钳,小心地走到门边。 “谁呀?”她问。 “是我。”一个疲倦的声音回答。 阿克西妮亚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她猛地打开门,门外站着她的丈夫——伊万。 火钳掉在地上,蹦跳了一下,不再动弹。 没有拥抱、没有热泪、也没有笑颜,阿克西妮亚静静地站着。 十七岁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嫁给伊万。前一年的秋天,她的父亲强暴了她,然后被她的哥哥和母亲用车辕活活打死。 于是阿克西妮亚沉默地从王桥镇远嫁到热沃丹。婚礼次日,新婚丈夫便将新婚妻子毒打一顿。生了孩子以后,暴力的次数少了一些,但他仍旧无法原谅她使他蒙受的耻辱。 相亲的时候,阿克西妮亚对身材高大的伊万或许有一些好感。但是现在,她已经没有爱情可言,只剩下一种女人的怜悯心和对生活的习惯与麻木。 阿克西妮亚有些认不出门外的人是谁:门外的人个子很高,但是很瘦很瘦,如同能被风吹倒的芦苇;后背有些不自觉地驼着,肩膀也垮了下去。 门外的人似乎是她的丈夫,又似乎不是。 “我……”门外的人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艰难开口:“……你为我向保民官请愿了吗?” 阿克西妮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只是静静站着。 门外的人的喉结费力地上下翻动:“谢谢。” 有几滴滚烫的东西滴在阿克西妮亚的手背上,是眼泪。 滚烫的眼泪划过脸颊,坚强的阿克西妮亚咬着手背,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门外的人抱住阿克西妮亚,像是在发誓地说:“我……我再……再也不会打你了……” “你说过这句话的。”阿克西妮亚痛苦地呢喃:“你以前也说过这句话的。” 门外的人浑身战栗,眼泪同样夺眶而出。他抓起妻子的手,放在胸膛的圣徽烙痕上。 “这是最后一次说了。”他发誓。</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公告 清晨,铲子港被马蹄声惊醒,三名打着绿帜的陌生骑兵风驰电掣般闯入小镇。 他们先是鸣钟集合居民,而后将三张告示贴在教堂大门上,也不宣读——自有识字镇民会给其他人念——就干脆离开,往下一座村庄去了。 …… 铲子湖位于热沃丹西北,是铁峰郡境内最大的湖泊。 民间传说,古时候圣徒阿道斯为教化帕拉图人,当众展示神迹,只用一铲子便挖出一座湖。 从此,这里的帕拉图人皈依公教,这座湖也得名为铲子湖。 坐落在湖畔的港口小镇,自然也跟着叫铲子港。 铲子港百姓主要以务农和打鱼为生,兼有一部分人经商、卖力气。 从下游运来的商品,要在这里卸货。铁峰郡卖出的农作物,许多也是在这里装船。 因为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铲子港日积月累发展为铁峰郡境内仅次于热沃丹的富裕城镇。 …… 陌生骑兵离去后,镇民渐渐围聚在告示前。有一位衣着得体的老先生眯着眼睛,故作深沉地诵读起来。 告示一共三篇,说了三件事,内容简单直白。 …… 第一篇,《劝农》。 今年冬暖,早麦拔节。蒙塔涅保民官督令各镇长、村长即刻组织人力[压麦苗]、组织[牛羊卧地],不得延误。 [压麦苗],即用碾子、滚木压平麦苗。 发育过剩的冬小麦被碾压之后,不仅无害,而且有益,来年春天会长得更结实。 从圣克镇请来的种田能手说的“在麦田里办集市”,就是这个道理——温特斯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搞懂。 只不过办集市是用人来踩踏麦苗,而温特斯更进一步,直接命令各村镇拿碾子、滚木“压麦苗”。 [牛羊卧地]是另一位有名气的农夫“阿拉托尔”告诉温特斯的法子。 冬小麦刚冒芽的时候很娇嫩,不能碰也不能踩,稍有不慎便会被连根拔起。 可现在不一样,经过近一个月的生长,小麦的根已经发育得非常牢固。 哪怕是牛羊啃食也伤不到土壤下的根系,啃掉头茬麦苗反而有利于来年小麦发育。 而且入冬后草木尽枯,牛羊吃干草容易掉膘。 让大牲口去啃食鲜嫩麦苗,不仅能帮助牲畜们过冬、存膘,还能让牲口践踏麦田,兼有“碾苗”效果。 而且牛羊粪尿留在田地里,来年麦子的长势会旺盛,堪称一举三得。 这位名叫[阿拉托尔]的农夫被强行带到热沃丹,一路上担惊受怕、战战兢兢。 亲眼见到血狼,他才明白原来保民官召集众人不是为勒索,而是真得要“保民”。 阿拉托尔的心里除了侥幸之外,还有感动。 也是他也不再藏着掖着,把压箱底的农活小秘密统统倒了出来。 处置得当的话,暖冬导致麦子拔节的“灾难”,反而可以成为助力——温特斯的意外收获。 …… 《劝农》之后,便是《备战》。 “备战令”的内容更加简单直白,温特斯以[驻屯军最高指挥官]的身份,通报铁峰郡各村、镇: 前日,驻屯军抓获蛮人哨探。蛮人哨探供认,今年暖冬、草料丰沛,蛮人将会二次袭扰新垦地。 这部分内容前面是假的,后面是真的——温特斯无意多费笔墨解释情报来源。 蒙塔涅驻屯官即令各镇的[驻镇官]和[代理驻镇官]:封锁道路、盘查可疑人员,布置岗哨。 最重要的是:即刻征召民兵队;并于大角河沿岸以及各村镇内部设置烽火台。 一旦发现蛮子动向,必须立刻举烽火示警,热沃丹将出兵救援。如有延误军情者,严惩不贷。 烽火台限定三日内准备完毕,驻屯所到期检查。延误者,同样严惩不贷。 民兵队、烽火台都是应急手段。 大角河隔绝荒原与新垦地,据河防守或许是个好办法。 但边境线实在太长,温特斯要防守的地方太多,他的兵力又太少,且机动性远远比不上来去如风的赫德轻骑。 民兵队能顶得住特尔敦蛮子吗? 温特斯不乐观,可是若有一丝希望,他也得试试。 征召民兵队的方案由温特斯亲自制定,一共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各村、镇组建民兵队,负责本地防御。 各村镇会乖乖听话吗?当然不会——温特斯对此有心理准备。 像木笛镇、抚远镇这些距离边界上百公里的城镇,蛮子不杀到他们面前,他们不会有任何感觉。 更别说温特斯无法给各地民兵提供任何武器、辎重。 一阶段计划执行起来就够令人头疼,但一阶段的难度和二阶段计划比起来什么都不是。 至于二阶段计划是什么,尊敬的蒙塔涅保民官压根就没在《备战》告示里提及。 现阶段,各村镇如果能有序组织起民兵队,温特斯就已经别无所求。 …… 比起前面两篇告示,第三篇告示听起来似乎不怎么紧急。 第三篇告示没有名头,内容为: [命令各村镇选拔民意代表,准备前往热沃丹参加“诉苦请愿会议”,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新政府希望对铁峰郡人民的疾苦进行调查,民意代表的路费和食宿费都将由新政府提供。] 通篇就说两件事,一是要召集代表开请愿诉苦会,二是保证报销食宿。 说协商会,铁峰郡平民听不懂。但是说起“请愿诉苦会”,生在皇帝权威下的老人全都明白。 后一条听起来很滑稽可笑,但却是烟草商[老普里斯金]强烈建议加上去的。 …… 三篇告示不长,老先生很快就念完了,周围的镇民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再念一遍呀!老善人。”有迟来的镇民起哄:“我们来得晚啦。” 老先生微微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再次从头念起来。 迟来的镇民们仔细听着,三篇告示简短直白,用词和语法通俗易懂,甚至已经通俗到“粗俗”的程度。 为了写出这三篇告示,温特斯可谓绞尽脑汁。巴德不在,他身边连个合格的笔杆子都没有。 头痛欲裂的时候,温特斯灵光乍现,想出一个终极解决方案: 找来六名目不识丁的老农,起草的告示先念给他们听;老农们听不懂或是听出歧义,那就改,一直改到六人里五人能听懂为止。 例如“赫德人特尔敦部的侦察兵在铁峰郡边境触摸”这句话,改来改去,改到最后变成“蛮子要杀过来了”。 老先生念完第二遍,又有人起哄要再来一次。老先生没理睬,摇着头走了。 镇民们更加激烈地议论起来。 农夫们关心小麦拔节,渔夫和商人们关心民兵队——因为铲子港早已有民兵队,诉苦请愿会反倒暂时没人在意。 “波塔尔镇长来啦!”有人高声提醒:“让一让。” 人群让出一条路,一名肩膀宽阔、身材高大的杜萨克阴沉着脸走到告示前。 杜萨克波塔尔既是铲子港镇长,也是代理驻镇官。换而言之,在新垦地行省的政治体制里,他就是铲子港的实际统治者。 他不住在镇里,而是住在堡垒一般的“波塔尔庄园”。 成年杜萨克无论身份地位,都已经被征发。但是没人知道波塔尔镇长阁下用出了何等手段,竟使他不在征召名单之内。 镇民们屏住呼吸,鸦雀无声看着。波塔尔镇长走到教堂大门前,一把撕下三张告示。 波塔尔站到台阶上,将三张告示揉成一团废纸,瞪着眼睛痛斥: “碾压麦苗?全是他妈胡言乱语!那是叛军头目要害你们!” “蛮子要来?铲子港西边可是铲子湖!蛮子来?来个屁!” “民兵队?用得着叛军管?咱们铲子港早就有民兵队了!” “父老乡亲,我告诉你们!民兵队?狗屁!叛军是要抓你们当兵!” “都散了吧!” 人群讪讪地离去。 镇长波塔尔见目的已经达到,立刻招呼随从牵马过来。 他小心翼翼将三张告示团成的“废纸”揣进怀里,跳上马背,朝着镇外的波塔尔庄园疾驰而去。 作为第一批定居者,波塔尔被安置在铁峰郡时,小股蛮子过河掳掠还是常事,经常有独居的新移民被灭门。 所以波塔尔庄园建造之初便有一丝堡垒的味道——壕沟、围墙一样不少,坚固的石头大宅完全就是城堡主堡。 见老爷回来,把守庄园大门的佃农们紧忙放下吊桥。 波塔尔马不停蹄奔入庄园,吊桥又缓缓升起。 比起其他因兵灾变得破败的村镇,波塔尔庄园反倒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庄园周围不拘荒地还是农田,都已经被开垦出来,麦苗已经长的很茂盛。 早在其他村镇的佃农、雇工纷纷逃难时,波塔尔便联合铲子港的庄园主们控制住了本镇的无地农民。 后来,他又把其他地方来的流民收拢起来,分发食物。被流民们尊称为“波塔尔大善人老爷”。 波塔尔不吝马力,一路飞驰回到城堡般的大宅门外,劈头盖脸问他大儿子:“阿尔法先生在哪?” “在楼上。”波塔尔的大儿子慌忙回答。 波塔尔把缰绳扔给儿子,箭步冲入大宅,一路跑上二楼小会客厅。 小会客厅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位年轻男子。 年轻男子倚靠在窗边,正在看一封信。他身穿浅绿色猎装,腰带下垂悬着一柄朴素的小剑。 单看五官的话,年轻男子的样貌算不得英俊。 但是他的笑容很亲切,使人不自觉生出好感。再加上他身材很好——手指修长,四肢结实又匀称。 波塔尔的小女儿和几位年轻女仆已经被这位“阿尔法先生”迷得神魂颠倒。 见到波塔尔急匆匆走上二楼,阿尔法先生收起信笺,微笑着开口:“明天晚上,还会再有一船武器和火药送到铲子湖。” 波塔尔先是一愣,继而狂喜:“太好了!” “还劳烦您派人去接应。”阿尔法先生礼貌地补充。 波塔尔一激动,竟忘记来找阿尔法先生的本来目的,他拍着胸脯保证:“阁下,请您放心,我亲自带人去!” “热沃丹那边有什么动向吗?”阿尔法先生问。 波塔尔如梦初醒,急忙从怀里取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叛军送来三张告示。” 波塔尔想摊开告示,但手指太笨拙,一不留神便撕开一道大口子。还是阿尔法先生接手,将揉成一团的三张纸重新展平。 “这……怎么写得……”阿尔法先生通读告示之后,不禁笑出声:“怎么写成这个样子?” 波塔尔立刻附和:“说明叛军不得人心,都是一些文盲无赖。” 其实对于波塔尔而言,他倒觉得告示写得蛮好。至少连他这种仅仅认识浅显单词的大老粗也能看懂。 “叛军或许不得人心,但他们可不是文盲无赖。”阿尔法先生出言纠正,他手指轻叩窗台,眯起眼睛,问:“你觉得叛军首领说的是真的吗?” “哪件事?放牛羊去啃麦苗?”波塔尔不屑地冷笑:“闻所未闻。” “赫德人还要再来的事情。” “这个嘛……可能是真的。今年冬天的确不如往年冷。不过也可能是假的……谁知道呢?” 阿尔法先生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叛军首领要各村镇组建民兵,我们正好以民兵队为掩护,编练流民。至于烽火台,可以布置一些。既然赫德人可能会再来,也要准备一下。派人给热沃丹送信,问叛军索要武器、粮食,就说民兵队需要。” “叛军能给吗?” “能给自然好,不给也无所谓。” “好的。”波塔尔使劲点头。 “去吧。” 波塔尔行礼,转身离开。 阿尔法先生望向窗外,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叹。 …… 与此同时,在一百多公里外的黑水镇镇公所,传令骑兵正把温特斯的亲笔信和三张告示交到巴德中尉手里。 巴德揭开漆封,仔细看过信,又一目十行地看完告示。 他也重重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各农场之间奔波,处理各种大事小情。 他这里,比温特斯那里还要缺人,几乎什么事情都要他一手操办。 他既要管理农具、耕畜、种子等生产资料的分配,还要对各农场秋耕情况进行监督和检查。 不到一个月,安置的流民和本地农民就已经爆发数次械斗。全赖他第一时间赶去调解、裁决,矛盾才没有进一步激化。 天气越来越冷,各农场需要修补房屋、采伐燃料,还是得他安排筹划。 巴德几乎是肉眼可见变得疲倦,甚至开始显得衰老。 眼看各农场逐渐走上正轨,他终于能够松一口气,好好休息一下,可是…… 多想无益,巴德平静地接受现实。整理好情绪,他打开窗户,高声呼唤小马倌。 正在后院刷马的安格鲁闻声跑进镇公所,毛刷还在手里拿着。 “把发到各农场的马匹重新收上来。” “收上来?”安格鲁不明所以:“不是说要让马儿在各农场过冬吗?” 巴德把信笺和告示递给安格鲁,他心中难过,但语气波澜不兴:“收上来之后,就近安置在黑水镇的农场。让马匹去啃麦苗。我再拨给你一些精料。” 安格鲁虽然这段时间在学识字,但读信还有些吃力,看了告示之后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时间太紧了。”安格鲁苦涩地说:“马儿上不了什么膘。” “能上多少上多少吧,把伊什叫过来。” 安格鲁抬手敬礼,跑出门备鞍去了。 不大一会,满头大汗的伊什走进镇公所。 “您叫我?”伊什正在劈柴。得知中尉要找他,急匆匆地跑过来。 “把各农场的成年男人都集中起来,准备武器。”巴德板起脸,严肃地说:“我们要自己保卫自己了。”</p>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条铁 一块条铁静静躺在库房,它没有思想。可是如果它有的话,它一定期待过会作为何样事物走过一生。 是开垦土地的犁吗? 还是收获庄稼的镰? 门开了,光照进来,条铁被匠人从库房取出。 它被丢进炉膛,深埋于炽热的木炭下。风箱呼呼作响,烈焰灼烧着条铁的身躯。 不知忍受了多久,条铁终于脱离火狱。旋即它又被匠人夹上水力锻床,反复捶打。 很快,条铁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根小臂长、两头尖、中段约合人握粗的铁锥。 铁锥刚一成型就被铁匠扔到学徒脚边,不等学徒们下一步动作,匠人已经去取另一根条铁。 铁锥由学徒接手,它的内部仍蕴藏着惊人的热量。 它的表面被学徒涂上肥皂:颜色发黄,放回锻炉;颜色发白,埋入热砂降温。 铁锥被反复调整,直至颜色介于金色和银色之间,学徒方才将它丢进油缸; 炽热的铁锥触碰冷油,顿时发出“呲呲”的声音。 转眼间它便从亮黄色消退为血红色,被学徒们从油缸夹出,晾在空气中; 铁锥的颜色继续渐变,血红色黯淡下去,紫罗兰色一点点呈现出来。 它又再次被浸入油中,缓慢冷却。 学徒们干着这样活的时候,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擦着汗、挺着肚子、瞪着眼睛在学徒中巡视、斥骂、纠正错误。 淬火与回火向来是名匠的不传之秘,下料时机判断全凭眼力、经验以及秘诀。 若是有匠师愿意教学徒这两样手艺,要么是他喝多了,要么学徒是他私生子。 遍观铁峰郡,最擅长这两门技法的不是别人,正是刀剑匠兼市政委员——绍沙。 如今,绍沙掏出压箱底的本事。学徒们虽然挨着骂,可心里却是乐开花。 光是学会辨识钢铁的三种颜色,就足够他们受益一生。 铁锥完成淬火和回火,继续被传递给刚入门的学徒,开刃。 在等级森严的铁匠行会,年轻学徒没资格学习更高明的技巧,只能老老实实磨铁。 脚踏砂轮飞速旋转,火星四溅,铁锥被打磨得尖锐无比。 刀剑极少用砂轮开刃,因为剑刃一不留神就会被搞坏。然而现在没时间弄精细活,自然是怎么快就怎样来。 历经焚烧、锻打、淬火、回火和开刃的铁锥被送往镇公所,木匠正等着它。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铁锥被砸进一根粗大木棒,一端深深埋在木头里,另一端锋利的尖头暴露在外面。 它被木匠用钉子和绳索草草固定,然后被送往镇广场,与它的同胞兄弟们汇合。 这一刻条铁明白了它的命运,是武器。 …… 炉火通红、重锤轰响,锻炉乡好似被驭者拚命抽打的烈马,已经全力开动。 没人再造犁和镰了,无论匠人还是学徒都像发疯一样在打造兵器。 刀剑太耗时、斧戟太废料。杀人的东西,越简单越好。 刺槌成为理所当然的选择。没别的原因,就是造起来容易。 顾名思义——具备刺击能力的棒槌。 用不着好钢,也用不着好木料。一根铁锥和一根做农具的木棒,固定在一起就是刺槌。不如长矛,至少比削尖的木杆强。 刺槌本身就是最简陋的兵器之一。 锻炉乡赶制的刺槌,在刺槌的家族里面也是最简陋的,没有之一。 使用粗木棒,牺牲重量和灵活换取结构强度;铁锥来不及牢牢固定,等于再用结构强度换取时间。 铁峰郡肯定有人不相信“蛮子要杀过来了”,但是铁匠们确信无疑。 如果不是十万火急,蒙塔涅保民官怎么可能订购这等粗制滥造的兵器? 在这等紧迫到窒息的情况下,不会有人在意一座锻炉所有权的易手——除了大冈察洛夫。 大冈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反正小维尼修斯去了一趟热沃丹,回来的时候手续都办利索了。 无声无息之间,维尼修斯家的锻炉已经被交易给绍沙,公示、投票等流程统统从简。 大冈察吃了一次闷亏,毕竟铁匠行会名义上的会首,还是绍沙先生嘛。 至于绍沙的背后?大冈察用膝盖也能猜出是谁。 此时此刻,那人就站在他面前。 “保民官大人。”大冈察小心翼翼陪着笑脸:“三百具刺槌、六百枚铁锥都已经装车了。” “不错。”军事保民官点头。 年轻的军事保民官一身戎装,手握马鞭,腰佩长刀。不知为什么,大冈察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多谢大人夸奖,实不敢当……不敢当。” “七位锻炉主人,跑了五位。他们都携家带口躲进热沃丹,只剩你们三兄弟和小维尼修斯先生肯留下。”军事保民官露出一丝笑意:“你真的挺不错,希望以后还能用得着你。” 大冈察额头直冒冷汗,脊骨也凉飕飕的。直至走到很远,他也没缓过劲来。 温特斯无意敲打大冈察,只是后者表现不错,他随口提醒一句。 至于大冈察怎么想,那是大冈察的事情,温特斯管不了,也不在意。 锻炉乡的广场上,一支车队已经整装待发,负责押运的部队是塔马斯的第一连。 “不必节约马力,越快送到巴德中尉那里就越好。告诉巴德中尉,这是第一批,后面还会源源不断送过去。”温特斯叮嘱塔马斯:“到地方之后,拉车的马就留在那里。把分散给各农场的马带回来。” “是!”塔马斯重重敬礼。 温特斯给一连长扶好头盔,叹了口气:“别再给我丢人了。” 塔马斯委屈到鼻子发酸,他再次敬礼:“是!” …… 就在今天下午,一连长被温特斯当众狠批。 若非新编制不便随意掉换序列,一连长塔马斯现在已经是十二连长塔马斯。 因为温特斯亲自检查之后发现,各连的军粮准备情况简直是一塌糊涂。 尤其是一连的一名矮个士兵,就带来一块面包,离“两周”的标准差出十万八千里。 轻微发酵的面团经两次烘烤,既轻巧又不占地方,才是军粮。面包这种蓬松的食物连干粮都算不上。 温特斯不收拾战士,他收拾连长,尤其是一连长。 按军团传统来说,各连队的序列和战力息息相关。一连的战斗力最强,所以才他才是第一连。 结果一检查,就数第一连的备战情况最差劲。 反倒是二连长巴特·夏陵办得非常漂亮。 二连平均每人携带有三周半的干粮,而且没出现“有的战士多、有的战士少”的情况,殊为难能可贵。 温特斯当场拿出一枚金十字勋章,挂在二连的军旗上。 [注:安德烈的那枚,温特斯的那两枚已经被熔掉] …… “行了。”温特斯摆摆手:“走吧。” 塔马斯上马,再次抬手敬礼,打马离去。 温特斯目送马车辚辚驶出锻炉乡,直至车队消失在夜幕后。 他拨不出兵力给巴德,一个连也给不了。 铁峰郡因河为界,如果兵力充沛或是有一支船队,那么最佳策略显然是据河防守。 然而他既没有兵,也没有船队。 他必须得攥紧五指,狠狠给烤火者鼻梁一拳。哪怕是一个十人队的兵力差距,都有可能左右这一拳的成败。 所以他不能分兵给巴德,巴德和流民营只能靠他们自己。 一位独臂的中年军人站在温特斯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 独臂军人轻声问:“一个兵也不给,巴德中尉那里真的能行?” “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温特斯沉默良久:“我信任巴德,他也信任我。” 风轻轻地吹着,捎回远处锻锤的闷响。 “我上一次看到这种程度的信任。”独臂军人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追忆往昔的笑意:“还是在一柄锤和一面盾之间。” 温特斯放声大笑,拉住独臂军人的胳膊:“行啦。上校长官,您就别诅咒我们了。咱们回热沃丹吧,米切尔夫人今晚宴请您,忘啦?” “我是真不想去。看到那位女士,我害怕。” “还有能让您感到害怕的女人?” “至少眼下就有一位。” …… …… 博德上校回到帕拉图已有三天。 依照帕拉图人的习俗,像博德上校重获自由、返回故土这等喜事,必须要邀请亲朋好友设宴庆贺、以示与过去的厄运一刀两断才行。 虽然现在情况特殊,但温特斯还是想为上校好好接风洗尘。 思来想去,这件事唯有请米切尔夫人帮忙。 温特斯很愧对米切尔夫人,吉拉德生死未卜,他又派皮埃尔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他还利用过米切尔夫人。 米切尔夫人从未对他表现出过一丝一毫责备,令温特斯更加愧疚。 所以最后是由安娜出面请米切尔夫人帮忙。 而爱伦·米切尔欣然应允,于是便有了这场“家宴”。 爱伦·米切尔夫人是东道主,博德·盖茨上校是主宾。 男宾有温特斯、梅森以及卡曼神父。 安德烈不在,他和堂·胡安一样,已经带领侦骑进入荒原;莫里茨中校回避博德上校,也没来赴宴。 女宾有安娜和凯瑟琳,斯佳丽不在。 因为斯佳丽自作主张剪掉头发,米切尔夫人不许她上餐桌。 倒是正好遂了小野猫的心意,此刻斯佳丽正躲在厨房放肆偷吃,哪盘菜都没能逃脱她的“毒手”——爱伦显然没能预料到这一点。 宾客仅有六位,爱伦选了一张两米长的餐桌,不疏远也不拥挤。 爱伦还开了两瓶从狼镇带来的酒。在如今的热沃丹,酒可是稀罕玩意。 主宾祝酒聊天,大家刻意不谈关于战争、政治和赫德人的事情,气氛愉快而亲密。 博德上校的诙谐风趣的小故事一个接一个,餐桌上的笑声就没停下来过。 在座的三位男士,谁更擅长行军打仗或有争议。 但要是论起讨女人欢心,把温特斯、巴德、安德烈、梅森、堂·胡安和莫里茨六人绑在一块,也不够博德·盖茨一个人打。 虽然荒原的灾厄将上校几乎折磨成小老头,却没能碾灭他的幽默感。 聊着聊着,轮到点心上桌。 一名主人六名客人,应该是七份点心,但是端上来只有六份。 爱伦不动声色地递给其他人,她自己则没拿:“说到点心,这两日城里的面粉可是一会一个价。” 温特斯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起来:“面粉涨价了?” “是的,那些穷苦信众连面粥都喝不起了。”卡曼神父冷冷反问:“涨的很厉害。这事归不归你管?你能给个解释吗?” 博德上校不再讲笑话,他默默品尝着点心,仿佛在餐桌上隐身。 “这个……我会去查查。”温特斯正色对米切尔夫人、卡曼颔首致谢:“谢谢两位提醒。” 卡曼嗤笑一声,不再看温特斯。 “这还不简单嘛?”梅森学长酒量很差,他醉眼朦胧,意识模糊地说:“听说赫德蛮子要杀过来。附近村镇凡是有点家产的,全都跑进热沃丹来啦!这是有城墙呀!面粉能不涨价吗?你们说?能不涨吗?” “那你们就干看着?”卡曼神父皱起眉头质问。 “那怎么办?限制价格?价格会涨的更高!限制购买?人人都会去抢着买!” 学长吸着鼻涕,摆弄着酒杯,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想彻底解决问题,就得开仓卖粮!可我们有粮食吗?我们也没多余粮食!仓库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我们还得拿粮食去跟赫德人打仗!你催逼我们,我们的难处你知道吗?卡曼神父!” 学长不仅酒量很差,酒品也不怎么样……至少这一刻的梅森绝不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学长。 卡曼被呛得说不出话,神父也不想与醉汉辩论。 而博德上校那边,已经把点心吃完了。 “我会和普里斯金市长商量一个解决办法。”温特斯笑着安抚卡曼和学长:“总会有办法的,放心吧。” 见梅森学长已有六分醉意,温特斯心思一动,问学长:“您的那座牧场现在怎么样了?” “哪座?”学长略显迟钝。 “就是我第一次拜访您那座。” 温特斯不提还好,一提刚好戳中学长的伤心事。 酒劲、积郁、情绪被宴会气氛所感染,梅森学长竟然直接哭了出来,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用力过猛了吗?温特斯也有点惊慌。 温特斯感觉有人在桌子下面踢他,他抬起头,正对上安娜的灿烂笑容。 大事不妙! 温特斯面无表情挠了一下安娜的脚踝。 大纳瓦雷女士手上一个不稳,险些洒出半杯酒。 凯瑟琳眯起眼睛,狐疑地看着两人。 紧接着,温特斯的胫骨被更用力地踢了一脚。 强忍剧痛,温特斯揽住学长肩膀,安慰道:“我就是想问问,您那些培育的种猪怎么样了?” “都没了,不是和你说过吗?”学长擦了擦鼻涕。 温特斯当然知道,因为有受害者堂·胡安的证词。上次学长喝醉撒酒疯,拉着胡安整整讲了一晚上种畜选育。 “没了也没关系,可以再培育。”温特斯引导着学长。 “唉,不一样的。”学长醉醺醺地说:“改良品种,最快是用公畜,效果最直接是母畜。我那里既有公畜、也有母畜,都是辛辛苦苦选育出来的,现在都没了……罗纳德……养猪吃肉,没问题,可是哪有宰种猪吃肉的?我好恨……” 温特斯一边听,一边点头。 安娜却有些气恼,晚宴上谈什么母猪、公猪呀?她明明已经示意温特斯不要再继续这个话题,可坏东西却像听不到、看不见一样,继续引着梅森先生往下说。 安娜忽然听见妹妹开口:“不能再从外面买吗?” 有女士对这个话题感兴趣,梅森学长谈性更浓,他打起精神解释道:“猪大多是一家一户散养,缺乏育种的意识和条件。一口气养很多,才有更多的机会从中选优培育。” 凯瑟琳嫣然一笑,好奇地问:“那不能再重新养很多吗?” 小纳瓦雷女士在某些方面,要比她的姐姐敏锐得多。例如……显然M先生是在有意诱导梅森先生谈论某些事情。 “恢复畜群的规模……要花很多年。”学长愈发惆怅伤心:“怀胎要时间、幼崽长大要时间,唉。” “那育马呢?”温特斯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前路 当最后一滴酒也饮尽时,辞厄宴就该结束了。 依照帕拉图习俗,米切尔夫人送给上校一副新马镫和一双新靴子作为礼物。 博德大笑着换上新靴,又用力将旧鞋掷出窗外,以示从此彻底摆脱厄运。 说来有趣,温特斯用奔马之国的方式为博德上校接风洗尘,然而在场的帕拉图人其实就上校一个。 意识模糊的梅森上尉被海因里希送回寓所,临走时还在念叨他的育种经验。 而博德上校想和温特斯单独谈谈。 离开米切尔府,两人漫步在圣乔治河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陆院的逸事。 “走不动啦。”博德上校看着岸边的两块大石:“坐一会。” “好呀。”温特斯早就不想走了。 坐下来之后,温特斯慢慢伸展左腿,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怎么感觉你跟个老头子似的?”博德上校调侃道:“起身坐下直哼哼。” 温特斯敲了敲左膝,轻松地回答:“冥河西岸那仗,这边被马蹄踩了一下。本来好得差不多了,最近天气转凉,莫名其妙又开始发酸发痒。” 博德上校沉默许久方才开口,语气中满是内疚:“还没同你道谢。那晚若不是你折返回来救我,我已经死了。” “用不着谢。”温特斯指着后脑,笑着说:“这里挨了一锤,那晚好多事情我都想不起来了。” “我讲给你听。” “算了。” “谢谢。” 温特斯笑了笑,没说话。 温特斯变了,博德上校也变了。 曾经的上校魁梧、热情、大声地笑、狠狠地骂,像是雄壮的公马; 如今的独臂军人沉默、安静、削瘦到撑不起衣服,外表先于年龄衰老,而心灵比外表更沧桑。 虽然他仍旧保有一种积极的幽默感,但想走出来是很难的——这一点温特斯最能理解。 两人坐在大石上,听着河水在黑暗中翻涌,又是久久无言。 还是博德上校先开口,他的态度一如既往诙谐,打趣道:“难怪那时候我说要把女儿嫁给你,你抵死不从。原来是你这匹儿马已经有笼头啦。” 温特斯呼吸骤停:“千万别向纳瓦雷小姐提这事。” “怕什么?” “不是怕……算了,我正式请求您。” “放心。”博德忍俊不禁,拍了拍后辈肩膀:“先生们的事情怎么可能说给女士听?” “没错!说得对!” “你们这些幼年学校出身的小家伙。”博德的眼神涌上三分怜悯:“从小到大接触女人太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您没上过幼年学校?” “我那时候连预科学校都没有!”上校爽朗大笑:“我二十岁入学院,成年礼都办完啦。” “时代不一样。”温特斯无力地自我辩护。 博德上校笑得更加开心,像是随口发问:“特尔敦部的事情,你有什么计划吗?” “刀剑挥过来盾牌挡,弓箭飞过来盔甲挡。”温特斯拿起几块小石子,用飞矢术发射石子,又用偏斜术扭曲石子的飞行方向:“计划没有,想法倒是有。” “能给我讲讲吗?” “没什么不能讲的。”温特斯笑了起来,他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地图:“我想根据河流走向和分布,把铁峰郡分成上、中、下三部分。” “按上下游分?” “不,按流域分。”温特斯解释道:“所以下铁峰郡只有狼镇、黑水镇和五獒镇。” 博德上校轻声吐出一个名字:“巴德中尉。” “下铁峰郡地广人稀,两万多流民都安置在那里。巴德管着。” “这样看来。”博德上校沉吟:“中铁峰郡就是圣乔治河以南的剩余地区?” “对,南八镇的剩余五镇是中铁峰郡。圣乔治河以北是上铁峰郡。”同思维敏捷的人交谈就是省事,温特斯直白补充:“上铁峰郡最富裕,人口也最多。严格上来说,坐落在圣乔治河北岸的热沃丹也属于上铁峰郡。” 博德上校望着半空,仿佛那里真的有一副地图,连说带笑:“我看……你这是洋葱分法,一层包着一层。” “如果对上新垦地军团,确实像洋葱。越往外越危险,越往里越安全。”温特斯也不否认,但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严肃:“可是如果对上赫德人,那就像洋葱被一刀切开,侧翼完全暴露出来。” “下铁峰郡那里,你不派兵?” “不派。”温特斯面无表情:“那里交给巴德。” “上铁峰郡呢?” “也不派,北八镇并不效忠于我。” “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不派兵帮他们?”博德上校似笑非笑。 “不是。”温特斯坦诚相告:“因为他们不效忠于我,我难以在上铁峰郡获取补给、动员人力。那里不适合作战,所以不派兵。” “你打算如何?”博德上校神情逐渐变得严肃。 一枚石子从温特斯手中飞出,刹那间又在半空中炸裂:“我想在中铁峰郡决战。” “主力会战的前提,是参战双方都有进行主力会战的意愿。”博德上校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特尔敦人要在中铁峰郡决战?” “我不知道。”温特斯幽幽地说:“而且如果我是敌酋,我会竭力避免主力会战。” “蛮子部落多、派系多,建制零碎。坏处是打大仗时容易一触即溃。好处嘛。”上校长长叹息:“灵活,几十轻骑就是一支军队。” 温特斯轻松愉快道:“所以此役重点不在于指挥我的部队,而在于指挥特尔敦人的部队。要让他们在我选定的战场,与我开战。” 博德上校先是愣住,随之皱起眉头,最后朗声大笑。 “我算是知道阿尔帕德为何那么喜欢你了。”上校使劲拍打温特斯的肩膀:“年轻人果然可怕,敢想敢干,我是真的老啦!” “您先别着急夸。”温特斯颇为无奈:“该如何调动敌人,我还没想妥当。实在是……无论如何结果都不可能更坏,我也就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博德上校故意板起脸:“确定战略以后,想尽办法靠近战略目标的过程就是战术。若是我来指挥,我连“指挥敌人”这个想法都不会有;就算有,我也会用种种理由否定掉。你已经有了方向,这还不够好吗?” 长辈的夸奖比责骂还难以承受,温特斯紧急转移话题:“您说阿尔帕德?怎么?” “很欣赏你。” 温特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石子:“没发现。” “他把酒壶都给了你,还不够欣赏你?”博德上校挑眉反问:“我还是准尉的时候,就没见过那酒壶离过他身。” “有这回事?”温特斯失笑,他一直以为酒壶是阿尔帕德随手扔给他的。 “当然,人人都知道阿尔帕德将军的幸运酒壶,那是他的护身符!” “护不了身啦。”温特斯不禁莞尔:“报废了。” “报废?”博得上校瞪起眼睛。 “为我挡了一枚铅弹。”温特斯指着左胸:“在这里。” 博德上校哈哈大笑,笑得眼泪直流。笑过之后,上校擦着眼泪说:“既然提到阿尔帕德,还有旁的事我想问你。” “请问吧。”温特斯在心底轻叹。 “塞克勒将军是不是你杀的?”博德上校脸色一变,眼神凌厉。 “是我杀的。”温特斯痛快承认。 “为什么杀?” “理由很多,但是归根结底就一条,我想杀他。” “想杀就杀?”博德上校质问。 温特斯平静回答:“没错,想杀就杀了。” “还想再杀别人吗?”上校冷笑着问。 “之前想。” “现在呢?” “淡了。” “什么淡了?” “仇恨淡了。”温特斯皱了皱鼻子:“而且我发现杀一个人不顶用。杀掉塞克勒,还有泰克勒。杀掉阿尔帕德,还有瓦尔帕德。杀一个,后面有十个等着接班,没劲。” “杀一个人不顶用,所以要杀更多?”博德上校咬牙切齿“你到底想干什么?!” “您觉得呢?”温特斯反问。 “我觉得?”博德上校怒目圆瞪,大吼:“我觉得你是野心家!窥见机会,便不择手段地夺取权力!想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哪怕为此要杀掉成千上万的人也不在乎!” 温特斯深深吸气,长长叹息,笑着问上校:“您说,一个动物长得像狼、叫声像狼、走路也像狼,那它是不是狼?” “不是狼,难道还是犬吗?”博德上校冷笑。 “对呀。所有人都会把它看成狼,也都会像对狼一样对待它,那它是什么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博德上校咆哮如雷:“你少在这跟我拐弯抹角!我就想知道你要干什么?你不是狼?那你告诉我,你哪里和狼不一样。” “想要干什么?”温特斯苦涩地说:“我要是也能知道就好了。” “老子他妈揍死你小子!”博德上校猛地站起身,用力挥舞着独臂。雄健野蛮的公马从沧桑的躯壳里冲了出来。 “您打不过我。”温特斯把上校按回石头:“息怒息怒,我和您慢慢说。” 博德上校大口喘着粗气,剧烈地咳嗽。 等上校喘匀气,温特斯才开口。 他望着夜幕下的黑色河水,有些怀念地回忆道:“最开始,我装成强盗去伏击征粮队,不让热沃丹来狼镇强征粮食。那个时候,我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装成强盗?”上校嗤笑。 “我也不能真当强盗吧?”温特斯理所当然反问:“我可是有任命的驻镇军官,有必要与热沃丹公开敌对吗?” “然后?” “然后我发现仅仅保护狼镇没有任何意义。虽然其他镇子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如果整个铁峰郡都烧起来,狼镇也一定会化为灰烬。” “所以你的地盘越来越大……” “所以我开始思考问题的根源。”温特斯低头拨弄着手心的小石子:“问题不在平民百姓,也不在那些执行命令的士兵,甚至不在罗纳德少校这种直接下命令的人。 人们痛恨征粮征丁的士兵,顺便痛恨热沃丹城里的老爷,因为他们直接接触到的就是这两层。 而真正的问题出在更高级别的决策者那里,但是决策者隐藏在代理人背后,所以总会使人产生一种错觉——公爵大人是好的,公爵的仆人是坏的。” “所以你要对付亚当斯将军?”博德上校眯起眼睛:“战争开始之后,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何结束战争。就算你真能击败亚当斯将军,你想过你要如何收场吗?” 温特斯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笑吟吟地说:“不瞒您——您也别笑话我。我最开始是真的抱着一点‘救世主’的情怀夺取热沃丹和铁峰郡的。 “救世主?”博德的鼻腔深处传出一声闷哼:“那现在呢?” 温特斯有些意兴阑珊:“现在我意识到:正是我的拯救,导致铁峰郡人民不再需要拯救。” 温特斯干脆正对上校而坐、直视上校双眼:“如果没有我,如果铁峰郡还在新垦地军团的掌控下,您觉得现在会是什么样?” 博德上校转头看向河水,不与温特斯对视,也不说话。 “那我替您说。征粮继续!征丁继续!农民逃难!田地荒芜!去年和今年的存粮早晚要耗尽,然后就是饥荒、匪患和叛乱,接踵而来是更大的饥荒!” 博德上校也忍不住叹息。 “我说的可有假?”每说一句话,温特斯的声音就提高一分:“您说我要杀成千上万的人?是啊!说得没错!亚当斯将军亲手杀的人,恐怕还没有我杀的零头多!” 温特斯指着远处的热沃丹广场,气势陡然拔高:“就在那里,我斩首数十人、绞死数十人。在更北边——锤堡北边!齐柏尔上校,许许多多的学长,他们全是因我而死!” 他瞪着眼睛,质问博德上校:“用剑夺走性命是杀人,用饥荒和战乱夺走人命就不是杀人?亚当斯将军的手干净,我的手上是血,所以他比我高尚?是呀,要是亚当斯将军肯做戏,还有人要称颂他悲天悯人呢! 操!太阳底下哪有这种道理?!我告诉您,亚当斯将军才是最大的刽子手!统治帕拉图共和谷的老爷才是最大的刽子手!我把血沾在手上,而他们把血抹在别人身上!” “我以前用这句话回答过,我现在还用这句话回答。”温特斯站在博德上校面前,低头直视上校双眼,一字一句宣告:“没错!会死很多人。但如果我的人愿意为我而死,我的敌人会知道的。我的人如果不愿意为我而死,我的敌人也会知道的。我倒想问问,又有多少人愿意为我的敌人而死?” 博德上校下意识想要辩护,他艰难开口:“新垦地军团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农民饿死?据我所知,亚当斯将军不是也在招募流民开荒吗?” “可是他办成了吗?他没办成!”温特斯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好意思,我办成了。 亚当斯干不了的事,我干;他不敢干的事,我敢干;他不愿意干的事,我愿意干。要不是猴屁股脸来搞事,明年五六月份你就能看见荒地变成金色麦海。” 博德上校的气势被彻底压制。 沉默良久之后,他大大方方承认:“你确实做的很好。亚当斯将军最多招募流民中的精壮当兵、让剩下的流民去开荒。 至于收缴庄园主的土地、房屋、耕畜,重新分配给流民。亚当斯将军不能、不敢也不愿做这事——他和他的部下本身就是大庄园主。” 温特斯却没有获胜的喜悦,他静静坐回大石上,把石子一枚一枚射向河水。 “残暴的欢愉,终将以残暴结束。”温特斯的声音里是深深的沮丧、挫败和迷茫:“可是我不知道,我又能给人们带来什么。” 中校默默地听着。 “我现在不过是使铁峰郡回到以前的面貌,里外里等于什么都没改变。因此北八镇同我不冷不热、若即若离。”温特斯撑住额头:“我不仅理解他们,我还认为他们这样做合情合理。 对他们而言,我取代新垦地军团,就是换个人收税罢了。北八镇现在是这样认为的,早晚有一天,南八镇也会是这种看法。” 上校拍了拍温特斯的肩膀,一语双关:“活着本身就是一种恩赐。” “前提是随时能夺走性命。”温特斯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听起来很通透:“在直面死亡前,人不会将生存视为一种恩赐,只会将生存视为理所应当。这不是傲慢,而是天性使然。” 他笑着问:“要是我知道自己的死期,我还会在这里和您聊天吗?我早就去找纳瓦雷小姐结婚生孩子去了。” 博德上校仰天大笑。 这两个直面过死亡的人最能理解:当死亡临近时,很多现在不重要的事情,会变得很重要;许多现在很重要的事情,又会变得不重要。 温特斯真诚地向博德上校说出他的迷茫: “现在的情况是,我从军团手上救下铁峰郡,却发现铁峰郡不需要我也能过得很好。” “我认真反思过——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想着恢复生产。就该吃仓库里的粮食,静候饥荒出现。” “等到所有人都开始饿肚子。我们就给每个饥肠辘辘的人发一把武器,带着他们攻进白山郡、沃涅郡,像蝗群一样吃光一切、喝光一切。再裹挟更多流民攻向其他地方,最后轰轰烈烈的成功或是失败。” “真要那样,倒也痛快。”温特斯惨然一笑:“比现在不上不下地吊在铁峰郡,痛快得多。” “为什么不这样做?”博德上校认真反问:“你不是想当救世主吗?燃起一场焚尽世界的大火,你就是流民的救世主。” “因为我不愿意。”温特斯不屑地回答:“我才不想当救世主,我也不是救世主。我是刽子手——我绝不否认这一点。” “那你想怎样?” “我也不知道!可我对谁也不能说这话,我就像举着火把走在成千上万人前方的人,若是我说‘我不知道往哪走了’,然后将火把踩灭。那他们怎么办?” “不能和别人说,但可以和我说?” “是啊,就只能和您说。”温特斯一摊手:“毕竟您是旁观者。” 博德上校一声轻哼。 “不过我不担心。”温特斯洒脱地笑着:“老元帅当年不也是被迫参加叛军?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要往哪走吗?他就知道最终会走到哪里吗?不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你说什么?”听到这话,博德上校登时便急了。他从大石上一跃而起,指着温特斯气急败坏地问:“铁峰郡不够、新垦地不够,帕拉图也不够?你还想当元帅?!你怎么不去当皇帝?” 博德上校气得直哆嗦。 “您别急,我就是举个例子。”温特斯拉着上校坐下,耐心安抚:“说不定明年红蓝蔷薇分出胜负、胜利者大军压境,我就逃回维内塔去做小买卖了呢?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博德上校气呼呼地甩开温特斯的胳膊。 “总而言之,我想停一停、想一想。”温特斯正色告诉上校:“在弄清楚我能给人们带来什么之前、在彻底赢得铁峰郡的忠诚之前,我不会再拓张了。如果连铁峰郡都不能归心,我又凭什么去攻打其他郡?我想先看清该往哪里走,再继续往前走。” 博德上校冷笑:“你还不算被野心冲昏头脑。” “我也想问您一句,您所效忠、挂念、在乎是什么?是政府?是军队?是共和制度?还是人民?”温特斯反问。 博德上校答不出来。 “我想请您留下帮我。”温特斯真心实意给博德上校深深鞠躬。 “帮你?”博德上校闷哼:“我堂堂共和国上校,跟你来当叛军?” “不帮算了。”温特斯直起腰,坐回大石上。 一老一小谁也不看谁,就这样无言地坐着。 坐了很久很久,二人面前,河水平静地流淌着。 “我要回诸王堡。”博德上校蓦然开口。 “我给您准备马匹。”温特斯干脆点头,他不意外也不失落:“安排人护送您——您放心,是真的护送您,不是要杀您。” 博德气得给了温特斯一巴掌:“你小子,现在好狠毒哇!” “我不杀您,您怎么能说我狠毒呢?”温特斯委屈极了。 “有这个想法就够狠毒了!” “好罢,行吧。您什么时候动身?” “招募不成,就要赶我走?”博德上校气得发笑,又给温特斯后背一巴掌。 “都随您,我倒想让您多住两日。”温特斯也有些不舍:“反正您什么时候想走,我什么时候给您安排车马护卫。” “就这几日吧。” “好。” “我要回诸王堡。” “没问题。” “我和你们这些外邦单身汉不一样,我的妻女还在诸王堡。”博德上校喟然长叹:“得接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烽火 次日,得知博德上校的决定,梅森很高兴。 因为宿醉,学长颅腔里面空落落的疼。 他心直口快道:“好!太好了!这下咱们终于不再是‘一小撮外邦人指挥一大群的帕拉图人’了。” 梅森学长打心眼里盼望着上校能入伙。 作为帕拉图地方政权的铁峰郡新政府,领导者尽数是维内塔人和联省人,成分着实尴尬。 也就是现在地盘小、人口少、血狼的威名尚可震慑蠢蠢欲动者,新政府才没有被人抓住这一点痛打。 而博德·盖茨的加入将使决策层的帕拉图人浓度从[0]突破至[14.3%],堪称“上校的一小步、新政府的一大步”。 不过……军人浓度仍旧是百分之百。 除开以上原因,学长还有一点点私心。 巴德不在、温特斯不管、其他人看不见,热沃丹内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如今全都压在梅森一人肩上,导致学长发际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退。 能多一位帮手分摊庶务,学长求之不得。 可梅森没有主动邀请过博德上校。 博德·盖茨是什么人? 论地位,他是第六军团首席大队长,距离军团长的位置只差半步;未来某一天,他拿到将军指挥棒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论背景,他出身帕拉图名门;[博德]家族同[阿尔帕德]家族的历史一样悠久,都能追溯到帕拉图上古七大部落时期。 想招募他参加“叛军”?可能性微乎其微。 梅森不知道学弟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上校,虽然他很高兴,但他心里总是有一点点不踏实。 …… 博德上校参加决议会,没有仪式、更不需要介绍——温特斯几人都曾是他的部下。在桌子旁边添一把椅子,就算走完全部过场。 温特斯做开场白:“决议会的总票数此前一直都是偶数。上校参会,咱们再也不用担心出现平票的情况了!” 梅森学长有气无力地鼓了鼓掌。 莫里茨中校不在场——温特斯还没找到机会告知上校A、B两位先生的存在,会议室里一共就温特斯、梅森和博德上校三人。 “等等,我还没答应跟你造反。”博德上校靠在椅背上,嘲笑道:“你先别着急把我算进去。” “怎么能叫造反呢?”温特斯疑惑地问:“我们可都是有任命的帕拉图共和国军官。” 博德上校轻哼一声,没搭理温特斯。 “温特斯今早兴冲冲跑来告诉我,说您入伙了。”梅森开玩笑:“原来是谎报军情吗?” 博德上校扬起眉毛:“入伙?你们是强盗不成?要不要再发个誓?” “您要是想宣誓的话……没有任何问题。我给您借一件圣遗物来。”温特斯热情推荐:“圣阿道斯徽记怎么样?据说里面藏着一块真圣徽残片。” “少打马虎眼,我昨晚可没喝多。我可以留在铁峰郡——阿尔帕德那里,我不想去;诸王堡派那些蠢货议员,我也懒得伺候。”博德上校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严肃:“但是有两件事,我必须要问清楚。” “请问。”温特斯整衣危坐:“凡是能回答的问题,我不会向您说谎。” 博德上校紧紧盯着温特斯,试图从后者的眼神和表情中看出端倪:“你和赫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敌对关系。”温特斯摊开手掌。 “我问的不是特尔敦部。”博德上校的身体不由自主前倾:“我问的是赤河部!是那个与我们血战、将我俘虏、又把我放回来的赤河部!” “两年前我无意间救过白狮亚辛的亲弟弟,就这么简单。” “亚辛欠你人情,所以把我也放回来?” “您别总想拿我当替罪羊。”温特斯支着下颌,轻笑说道:“在帕拉图、在边黎、在冥河,我都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您心里不得劲,应该去找亚诺什、阿尔帕德和塞克勒发火。何必找我们几个小小的百夫长追责呢?” “少搪塞我!我不是打了败仗拿你撒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我也堂堂整整回答您。”温特斯收起笑容,同样直视博德上校:“白狮放我走,或许是为还人情。因为那时我孑然一人,什么都没有。放您回来,则明显是在帮我。目的无外乎三点。 “第一,如果我能站稳脚跟,他可以通过我与外界进行贸易;第二,铁峰郡反抗新垦地军团,无论谁胜谁败都是在消耗帕拉图的力量;第三,铁峰郡紧挨着特尔敦部的势力范围,而我与烤火者有旧怨,他可以利用我牵制烤火者。 一举三得,为什么不这样做?而白狮目前所付出的,无非是您一个奴隶罢了。既然他把您送回来,我难道还要说‘不’,再把您送回去吗?” 博德上校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紧紧绷着脸颊,不发一言。 梅森在旁边听得心惊胆战,他轻轻拉扯温特斯,示意学弟不要这样咄咄逼人。 温特斯不理睬学长,继续说道:“我没向赫德人出卖过帕拉图的利益,也没有出卖过帕拉图人的利益。我光明正大、问心无愧。 但如果赫德诸部从我的行为中渔利,虽然非我所愿,但我也不会就此罢手。新垦地军团出兵打我,我总不能因为赫德人会获利就不还手吧?” 博德上校哑口无言。 静坐了好一会,他深深叹息,又问:“第二个问题。既然你和赤河部有联系,荒原上那些俘虏,你有办法把他们弄回来吗?” “有办法!而且我会竭尽全力营救他们——奴隶当中也有我的部下。”温特斯拿出一柄小刀:“我与白狮有过口头协议,以物资交换俘虏。只要给我机会,我将打通前往赤河部的商路,一点点把人换回来。” “物资交换俘虏?”博德上校皱眉问。帕拉图对于荒原长期维持封锁,用物资交换俘虏,无非就是走私。 “不然如何?”温特斯反问:“不拿货,拿金银换吗?不仅我没有金银,而且金银在荒原上有什么用?白狮重实利,绝不会用人换钱。” 博德上校再次哑口无言,他咬着牙告诫温特斯:“白狮和赤河部,比其他赫德部落全加起来还要危险。”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在给狮子喂肉。”温特斯坦言:“但把老兵们交换回来,也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壮。终究是‘我’的生存更重要。” 上校追问:“换回来之后呢?继续让他们给你打仗?” “没错,我最初的确是这样想的。”温特斯叹了口气:“但见到您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家庭、有亲人。他们不是木偶、兵器,更不是我的工具。所以……就这样吧。” 温特斯下定决心,笑着对上校说:“去留自由。愿意留下,就继续给我当兵;有伤残的,我给他们分地;想回家的,我给他们发路费。怎么样?您满意吗?” “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博德上校轻哼一声。 他用仅有的右臂整理仪容,起身,郑重向温特斯抬手敬礼:“这件事如果你能办成,我替所有流落荒原不能回家的帕拉图老兵、我的部下,向你道谢!” 温特斯领受了这一礼,抬手回礼。 一直紧绷精神听到现在,梅森学长心头的大石方才落地。在一定程度上理解博德上校的动机之后,学长不安的感觉减轻了些许。 但是紧接着,他的精神又绷紧。 因为学长听到上校对温特斯说:“我要向你索要一样东西。” “您要什么?要什么给什么。”温特斯先是满口答应,又紧忙声明:“要钱可没有,财政紧张着呢。” “我要个官职。” “什么官职?” “最高的官职。”博德上校冷笑:“哪个官最大,就给我好了。” 气氛骤然变冷,梅森下意识缩起脖子。他性格温和、不爱争斗,最不想看到就是争权夺力、内部火拼。 “您不必这样。”温特斯眨了眨眼。 “不必怎样?”博德上校装糊涂:“我堂堂上校,要个高官做怎么了?” “不必替我们几个考虑未来。我们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自愿承担无法全身而退的风险。” 空气不再冷得吓人,但会议室里仍旧很安静。 “你们是天真还是勇敢?”博德上校深深长叹:“这雷,你们几个小小尉官顶不起。拿我当盾牌,到了山穷水尽那天就把我交出去,你们几个说不定还能换个校官做?不是很好吗?” “您太悲观了。”温特斯微笑着推荐他的备用计划:“大不了您也跟我们去维内塔嘛,反正做生意也不多一个合伙人。” 博德上校的火气又涌上来:“傻小子,真到那天,你以为维内塔会护着你吗?” “那就往海外逃,去西边。”温特斯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听说一直往西走,就能抵达远东。” 博德上校撑着桌面,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官职无非就是一枚玺印,我给您刻一个出来不就行了吗?”温特斯真诚地解释:“而是您的要求——最大的官职,这个有点……” “你都说是一枚玺印。”博德上校吹胡子、瞪眼睛:“连一枚玺印你也吝啬?” “我这里最大的官职是元帅。”温特斯试探着地问:“那我给您刻一枚元帅玺印?” 上校呼吸至少停滞了一拍。梅森学长盯着膝盖,拼命忍着笑。 博德胸口发闷,艰难开口:“千把人、还没有马蹄大的地盘,就已经有元帅了?那是不是还得有个军团长?” “都有。编制上,占位置的。”温特斯笑眯眯地问:“要不然……您挑一个喜欢的?” “算了,算了。”博德上校涨红了脸,努力平复呼吸:“我年纪大、脸皮薄,丢不起这个人。” 在梅森学长眼中,上校的姿态和神情在谈笑间变得自然,之前那种旁观者、外来者的格格不入的感觉渐渐消散。 “还是说正事。”梅森学长引导话题转向正式事务,他苦笑着说:“铲子港那边给我们送来一封公文。” 听到铲子港,温特斯的精神陡然集中,他的眉心不自觉皱起:“说什么?” “波塔尔镇长说民兵队已经招募完毕,但是急需粮食和军械,希望咱们能给他们拨一点。” “波塔尔?管我要军械和粮食?”温特斯摩挲着刀柄,失笑道:“我有一记裂解术他要不要?” “那我就这样答复他?”梅森学长笑着问。 “告诉他谨守光辉河东岸,有敌情就点烽火,援兵自然会去。”温特斯嗤笑:“依我看,他恐怕还不想让我们过去!” “好。”梅森学长立刻着手起草回信。 见博德上校不说话,温特斯向上校解释:“不是我不帮忙,而是那个……波塔尔,他就没安好心。” 博德上校静静地听着。 温特斯离开椅子,取来一副地图铺在桌上,拉着上校站在近处研究。 “中铁峰郡的河岸线接近八十公,下铁峰郡的河岸线超过百公里。”对于铁峰郡的地形,温特斯信手拈来:“唯独上铁峰郡,需要防守的河岸还不到二十公里。河面最宽、水流最急,是最容易防御的位置。” “这是什么湖?” “铲子湖。” “冬天枯水,实际湖面有地图上画得这样大吗?” “比这个还大,这是老地图了。” 博德上校摩挲着胡须,问:“既然是港,那一定有船。为什么不征用?” “全被混账镇长扣下了。”温特斯的眉心越锁越紧:“之前,波塔尔就一直在囤积粮食、招徕流民、对热沃丹的指示阳奉阴违。 论军械,不好说。论粮食,恐怕他比我还充裕。看在维持一镇安宁的份上我没动他。” “可这混球。”温特斯冷笑:“却是越来越不老实了。” 博德上校俯身查看地图,喃喃自语:“地图接缝处有大学问——这话还是听约翰·杰士卡说的,论图上作业我没见过比他更好的,可惜了。” 温特斯心念一动:“您知道杰士卡中校在哪里吗?” “我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博德上校苦笑着摇头,上校的指尖划过沃涅郡和铁峰郡的边界:“这张地图的接缝处——两郡交界处的河岸线,考虑过吗?” “考虑过,那边是山林。” “山林也能走马。” “但是热沃丹没法派兵。”温特斯也是无可奈何:“否则不等赫德人来,咱们和军团就得先打起来。只能让铲子港的民兵多加警惕。” 博德上校没再说什么,重重坐回椅子,笑着问温特斯:“之前听你们讨论是否向临郡通报,通报了吗?” “通报了。”温特斯有点苦涩地回答:“不过没说情报来源,军团那边没理睬我、也没给回文,估计是不相信吧。” “我倒有个想法。”博德上校的笑意愈发高深:“如果……情报来源是我呢?” 温特斯一下子坐直身体,片刻迟疑后也笑容满面:“那得编个好故事才行。” “还用得着编吗?就说我从特尔敦部逃出来,带回来特尔敦人正在集结劫掠者的重要情报不就行了?”博德上校哈哈大笑:“正好,也让我风光风光。” “那……” “我亲自去一趟沃涅郡和白山郡。”博德上校自然地说。 连正在起草回信的梅森学长都猛地站起来,温特斯更是拉住上校的手:“那就有劳您了。” “小事情,对付赫德人打草谷才是大事。”博德上校摆了摆手,又问:“白山郡的首席军官还是盖萨·阿多尼斯吗?” 温特斯惊喜不已:“您认识那个光头?” “我比他高一级,他进学院的时候就是我带的他。”博德上校叹了口气,有些伤感地说:“盖萨受过重伤捡回条命,才变成那个样子。原本也是很英俊潇洒的美男子,可惜了。” “原来那光头说得是真的。”温特斯心想,他拿出十二分的谦卑,请求上校:“您能不能先去白山郡呢?我和盖萨上校有一笔小生意,还想请您帮忙牵针引线……” …… 当天中午,来自白山郡、目前在热沃丹吃牢饭的沃辛顿少尉便重获自由。 博德上校与沃辛顿单独交谈了几句。 得知面前的独臂上校独自跨越百公里无人区,历经艰险从荒原上逃回帕拉图,沃辛顿少尉感动得痛哭流泪,心头更是涌上无尽的敬意。 进一步得知博德上校还是带着重要军情回来,沃辛顿当即就想返回白山郡。 温特斯从抢来的马群中挑选了一匹公种马和一匹母种马作为礼物,让沃辛顿少尉带回白山郡。 “拜托您给盖萨上校带句话。”温特斯对沃辛顿学长真诚地说:“当年亚当和夏娃也只有一男一女,结果生出了今天这么多的人。耐心等待,一对马也能再次变成一群马。” “你还是自己和上校说吧。”沃辛顿少尉神色复杂:“我怕上校揍我。” 从荒原返回的博德上校仅仅在热沃丹短暂停留,又重新踏上跋涉之旅。 …… 温特斯则在忙另一件事情——筑城。 准确来说,是扩建热沃丹。 和普通农庄不同,士兵被征召走之后,军屯村没有任何自保能力。 温特斯干脆下达[坚壁清野令],将十二个军屯村的家属尽数撤到热沃丹,让士兵们能安心打仗。 热沃丹本来就不大,再加上军属和前来避难的平民,立刻变得十分拥挤。 幸好现在天气渐凉,否则说不定会生出一场大疫。 而且温特斯和老普里斯金一致认为,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平民涌入热沃丹——铁峰郡的村镇都没有围墙,面对赫德骑兵就是砧板上的肉。 温特斯干脆拍板——筑一座新城,能容纳所有避难者的新城。 老普里斯金建议在原有城墙的基础上扩建城市,而温特斯力主在圣乔治河以南筑新城。 温特斯给出的理由是“背靠着河岸修城墙,能够尽可能减少工程量。” 这个理由很充分,老普里斯金也不反对。 于是当特尔敦部的野火即将烧到头发的时候,温特斯在忙着搞土木工程。 坐落在圣乔治河南岸的新城,与其说是“城”,不如说是“堡”。 因为它本质就是背靠着河岸的半圈城墙、壕沟,内部没有任何生活设施,倒是防御工事修得很下本——毕竟蛮子要来了。 还有一个有趣之处:按照温特斯划分上、中、下铁峰郡的方法,旧热沃丹城区完全处在圣乔治河北岸,所以热沃丹毫无疑问属于上铁峰郡。 但新城却建在圣乔治河南岸,这意味着热沃丹的一只脚迈回了中铁峰郡,如同一个在门槛上跨立的小孩。 上午开会、中午送走博德上校和沃辛顿少尉、下午去监督施工,一直到深夜温特斯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寓所。 衣服都没脱,他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就在温特斯失去意识时,铲子港下游四十公里左右——也就是沃涅郡和铁峰郡交界、地图接缝处,赫德人趁着夜色放出羊皮筏子。 人乘筏子、马洑水,趁着夜色渡过了温特斯所说的“最容易防御的位置。” 对温特斯而言,他闭上眼睛好像还不到一秒钟就被夏尔叫醒。 “哥!”夏尔焦急地摇晃温特斯:“快醒醒呀!” 温特斯痛苦至极,头很痛、呼吸也不顺畅:“怎么了?我睡了多久?” “铲子港点起烽火了!”夏尔心疼地给温特斯倒水喝:“你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铲子港?”温特斯撑着额头,问。 “对。” “烽火?” “是!绝对是烽火!我确认了!” “不用管。”温特斯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又倒回床上:“睡觉。” 夏尔愣了一下,温特斯已经睡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接触 对温特斯而言,他闭上眼睛好像还不到一秒钟就被夏尔叫醒。 “哥!”夏尔焦急地摇晃温特斯:“快醒醒呀!” 温特斯头很痛、呼吸也不顺畅:“怎么?我睡了多久?” “铲子港点起了烽火!”夏尔扶起温特斯:“你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铲子港?” “对!” “烽火?” “是!绝对是烽火!我确认了!” “不用管。”温特斯又倒回床上:“睡觉。” 夏尔愣了一下,温特斯已经睡着了。 “哥!”忧心如焚的夏尔试图二次摇醒温特斯,他又急又气:“那镇长可能不是好东西,但铲子港不管怎么说都是咱们的友军啊!铲子港要是失守,不就等于放赫德人进门?你快醒醒……” 连续两次被强行唤醒,温特斯如同一具木偶,缓慢地从床上坐起。 夏尔不敢再说话。 温特斯拄着膝盖、撑住额头,胸膛内传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水。” 夏尔急忙端水过来,温特斯一饮而尽。 冷水令温特斯的胃也变得不舒服,但意识清醒许多。 “不用管铲子港的烽火。”温特斯随手点亮油灯,嗓音有些沙哑:“它自己会灭掉。” 夏尔刚想问,却听见楼下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来人箭步上楼直奔温特斯的住处,先敲门、后进房间——是海因里希。 “长官。”海因里希沉稳地汇报:“铲子港方向的烽火刚刚消失了!恐怕是那里的烽火台已经被拔掉。” “怎么可能被拔掉?”温特斯无奈地发笑:“那是铲子港的人自行熄灭的。” 不仅夏尔疑惑,海因里希也面露不解。 “沿途的烽火塔还在吗?”温特斯问。 “还在。” “接下来也会依次灭掉。”温特斯倚坐在床头,虽然身体很不舒服,但是神情笃定:“紧接着铲子港的信使就会过来,通报热沃丹[蛮子已被歼灭、铲子港安然无恙],放心吧。” 见夏尔和海因里希无言呆立,温特斯叹了口气,指着床和椅子:“坐。” 两人乖乖坐好。 “见过群狼围猎吗?” 夏尔点头,海因里希摇头。 “冬天猎物稀缺,狼必须结伙捕杀大动物才能生存。”温特斯耐心地给他最信任的‘侍从’们讲解:“但狼群不会莽莽撞撞冲上去。而是先尽可能地接近猎物,然后观察、挑选目标——通常是弱小、老弱的个体,最后才是动手。” 夏尔反应很快:“您的意思是……猴屁股脸在试探?” “无论是不是试探,兵力都不会很多。”温特斯打了个哈欠:“否则安德烈和A先生那边不会没有消息。” 夏尔急切地反问:“可要是切利尼中尉那里出了纰漏怎么办?或是更严重的情况,他们被消灭了……” “有可能,想到这点很好。”温特斯拿枕头靠在背后,欣慰地提醒:“但别着急,先不要考虑考虑特尔敦蛮子如何打仗,先思考他们如何维持军队。你们知道赫德人是怎样集结的吗?” 这次夏尔和海因里希齐齐摇头。 “和帝国贵族没什么区别,小科塔带着护卫、属民和奴隶仆从去找中层科塔,中层科塔再带着人马去找大科塔——也就是猴屁股脸。这个过程要花多少时间?” 夏尔和海因里希再次摇头。 “我也不知道。”温特斯哂笑。 夏尔呼吸一滞,海因里希的脸色也略微涨红。 “但不会很容易,因为赫德人要自备军粮。”温特斯神色陡转:“现在天气转冷、牧草枯黄,马匹每天从早吃到晚都会掉膘,行军就更不用说了。而且草越枯,每匹马每日需要的草场面积就越大。如果你们是猴屁股脸,你们会把很多战马集中到一处吗?” “不会。”夏尔摇头。 “你呢?”温特斯问海因里希。 海因里希费力地开口:“也不会。” 温特斯引导着两人:“那如果你们是烤火者,你最合适的策略是什么?” “把马分散开吃草。”夏尔抢着回答:“一块地方的马越多,就越吃不饱。而且要慢慢走,不让马匹太累。最好是能走一路吃一路——就像放牧!” 海因里希默默点头。 “那你们说,铲子港遭遇的蛮子会是特尔敦部的主力吗?” 夏尔犹豫地回答:“应该……不是吧?” 温特斯不置可否,继续问两侍从:“如果你们是我,你们的第一步棋要怎样走?” “趁着他们没集结,过河主动打他们?”夏尔试探着问。 温特斯一声长叹,使劲敲了夏尔脑袋一下:“我让你先思考什么?特尔敦人最缺少什么,就要让他们更加缺少什么!” 夏尔抱住脑袋,痛得流眼泪。 “毁掉牧草。”海因里希小声回答。 温特斯又一下子坐起,赞许地点头:“不错,怎么毁?” “火。” “对。”温特斯拍了拍海因里希的肩膀:“这便是对付特尔敦人的第一步。敌人兵多、我们兵少;敌人强、我们弱;敌人攻、我们守。 必须先想尽办法削弱敌人,我们才有一战之力。猴屁股脸不是叫烤火者吗?正好给他烤烤火——两位中尉就正在无人区里做这件事。” 夏尔苦着脸问:“那铲子港那边?就不管?” “不用管。”温特斯一摆手:“铲子港镇长是杜萨克老兵,手里又有上千流民精壮。他最近不是正忙着训练流民?两个大队的民兵在手,要是连河口都堵不住,那就趁早死吧。” “他死就死了,铲子港的人怎么办?”夏尔于心不忍:“要不要先把部队集结起来?” “就算要出兵支援,也得等到天亮。夜间强行军,不是在往狼嘴里送肉?”温特斯又敲了夏尔脑袋一下:“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就算要明天打仗,今晚也得好好休息。” 夏尔抱着脑袋“哦”了一声。 “我告诉你,铲子港那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援军’。”温特斯冷笑道:“他们怕我趁机出兵占领铲子港。前有蛮子、后有叛军,仗可就难打啦。所以咱们干脆不动,让他们专心对付赫德人。仗打得如何,明早就知道。” 夏尔和海因里希抬手敬礼。 温特斯解着衣服扣子——之前睡觉时他因为太疲倦没脱衣服——说道:“我估计……铲子港的信使正在朝热沃丹来呢。肯定是大胜仗,驻屯所不必担心、千万不要来帮忙,哼。” 夏尔和海因里希见温特斯要睡觉,便准备离开。 温特斯叫住两人:“等这一仗结束,我打算办一所军事学校。学员嘛……暂定是百夫长一级的军官。你们想不想去?” 夏尔和海因里希都愣住了。 “你们俩总不能一直给我当卫士。”温特斯笑着说:“想不想带兵?” 夏尔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就给您当卫士,当一辈子。” “先别急着回答,慢慢考虑。反正得先解决猴屁股脸这摊子事。”温特斯把两名侍从推出房门:“除非蛮子杀进热沃丹,否则不许再打扰我睡觉!” 夏尔和海因里希没能从冲击中恢复,两人面面相觑在门口站了好一会,方才踮着脚尖轻轻走下楼。 …… 凌晨,铲子港。 阿尔法先生翻身下马,提着剑走进镇教堂。他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下,板胸甲上满是血迹。 教堂是铲子港最高、最坚固的石头建筑,大烽火台便设在教堂钟塔上,战时这里自然成为指挥所。 阿尔法先生穿过祭坛进入旋转楼梯,直奔屋顶。 波尔塔镇长正在屋顶上。 刚一见面,阿尔法先生便直截了当诘问波尔塔:“我是不是说过,‘不经我同意、不准点燃大烽火台’?” 他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听起来有些发闷。 “见到河岸那边的烽火,看守大烽火台的几个小子慌了神,就把大烽火台点起来了。”波尔塔指着面前几个灰头土脸的年轻男子:“我也在教训他们。” 烽火是一套系统,具体到烽火台有大有小、有分有总。 河岸边布置的是小烽火台,铲子港教堂上设的是大烽火台。 大烽火台不动,信息就会被控制在铲子港以内;大烽火台被点燃,热沃丹便将接到示警。 打发走看守烽火台的人,波尔塔急切地问:“战况怎么样?” “能解决的都解决了。”阿尔法先生摘掉头盔,甩掉头发上的汗水:“有一些残敌跑进山林里,还有一些趁乱突围往东跑了,加起来大概有十几个吧。” “蛮子居然真的来了!”波尔塔咬牙切齿地一锤大腿,他真心实意向阿尔法先生道谢:“多亏有您在。” 阿尔法先生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波尔塔对于防备蛮子的事情并不怎么上心。按照他的逻辑,九月份的时候赫德人被杀得大败,怎么可能还敢再来? 反倒是阿尔法先生很认真,铲子港在光辉河沿岸的防御和烽火台都是由他亲手布置。 今天晚上收到烽火警报后,也是阿尔法第一时间前去支援。 时间,关键是时间。 时间不站在特尔敦人一边: 光辉河水面宽阔,羊皮筏子每次过河都会被冲到下游很远的地方,需要再用马驮回上游,如此便耽误许多时间; 时间也不站在铲子港人一边: 特尔敦人挑选的渡河地点距离铲子港有四十公里远。成年人就算不停地走,四十公里也要走一天才行。 因此这是一场赛跑,时间只青睐速度更快的一方。 所以阿尔法选择抢跑——时间同样青睐提前准备的人。 铲子港民兵被阿尔法划为六队,分配在沿河各处。通过仔细地筹算,阿尔法使得铲子港民兵距离河岸上任何一点的路程都不超过两个小时。 这样做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不必多言,坏处是铲子港的防御变得极度虚度。 如今铲子港的注意力都放在河岸上,就等于把后背袒露在热沃丹的刀尖下。 要知道铲子港距离热沃丹不足四十公里,而热沃丹可是有骑兵的…… “信使派了吗?”阿尔法夹着头盔。 “派了。我已经告诉热沃丹,我们这边很安全,不需要任何支援。”波尔塔擦着额头上的汗:“要不然还是把部队收回来吧?今晚吃了败仗,赫德蛮子应该不会再来。而且我们越是不让叛军来,叛军恐怕越是会过来。眼下还是对付叛军更紧要。” “把民兵派到各处都花了很大力气,收过来更困难。”阿尔法摇了摇头:“如果赫德人观察到我们的动作,再渡河怎么办?我们没能摧毁他们的船。” 波尔塔急躁地问:“那叛军来攻击我们又怎么办?” “叛军首领拎得清轻重。”阿尔法笑了笑:“他不是卑鄙的人。” …… 凌晨,热沃丹北门外。 “开门!开门啊!”一名风尘仆仆的骑手疯狂拍打大门:“我有紧急军情要向驻屯官报告!” 热沃丹的城墙很矮,但也不是随便就能爬过去的。 “吵什么?”城头的十夫长呵斥来人:“找军事保民官阁下,等到明早再说!” “我有紧急军情!”骑手大喊:“我是铲子港的信使!” “那也不行!”十夫长回答:“谁知道你是不是蛮子的奸细?” “那你放吊篮下来,我爬上去!” “没有吊篮。” “放根绳子下来,我把信送上去。” “没有绳子。” 铲子港信使傻站半天,突然指着城头大骂:“你是诚心不让我进去,紧急军情,你延误得起?” 城头的十夫长也不废话,一挥手,七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来者。 “蒙塔涅保民官说。”十夫长看着城下的信使:“谁打扰他睡觉,格杀勿论。” …… 后半夜温特斯睡得很踏实,因为没人再来打扰他。 但是他仍旧没能睡很多,习惯使得他天一亮就自然醒了过来。 梳洗一番之后,他打起精神去安娜的寓所用早餐。 “蒙塔涅夫妇”目前公开分居,早餐是他难得能和安娜共处的时间。 不过餐桌上泾渭分明,女眷们的食物还算丰盛,而温特斯的餐盘里只有两块黑面包——铁峰郡军队的标准配给量。 凯瑟琳支着下巴看着温特斯,用半是敬佩、半是玩笑的语气说:“您还真是够以身作则的。” 温特斯尤其不擅长应对小纳瓦雷女士,所以他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安娜轻轻踩了一下妹妹的脚,给温特斯倒了一点温水。 “今天还要在南岸待一整天吗?”安娜轻声问。 温特斯内疚地回答:“最近应该都是。” 夏尔敲门进来,附耳向温特斯报告:“铲子港的信使来了。” “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一直等到现在。要见吗?” “不见。” “他带了信来。” “不收。” “打发他走?” “让他给波尔塔带句话。”温特斯啃着硬邦邦的黑面包:“‘送二十个脑袋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赈济 时隔数日,热沃丹的市政委员们再次齐聚一堂。 委员里大半是旧面孔,也有一些新面孔。 市长老普里斯金坐在前排闭目养神,他的次子前些日子被推举为市政委员,此时也坐在父亲身旁。 关于保民官召集市议会的目的,市政委员们心里有数——无非是要解决面粉的问题。 赫德蛮子没见着,面粉涨价倒是不含糊。穷人连面糊都吃不起,可面粉价格仍旧一路高涨。 贫民阶层怨声载道,家境殷实的市民也有点吃不消,事情已经严峻到不得不解决的程度。 保民官没到场,市长也不发话,委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你家的磨坊最近没少赚吧?” “嗨!面粉这么贵,卖都卖不出去,赚什么呀?” “行啦行啦,少装模做样。价高卖不出去,贱卖你肯吗?” “市里那么多磨坊粮铺,你干嘛跟我过不去?” “瞧着吧,一会血狼来了,准得拿咱们开刀。” “无非就是限价嘛,他让限价,那我就限价卖呗。” 房门猛地敞开,市政委员们登时噤声。 在众人的注视下,戎装佩剑的温特斯提着两个圆滚滚、长着毛的东西走进议事厅。 卡曼神父满脸不情愿地跟在温特斯身后。 “特尔敦人的首级。”温特斯随手把两颗头颅掷在地上:“铲子港昨天晚上打了一仗,小胜。” 两颗脑袋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最后在绍沙脚边停下。 绍沙一低头,正对上死者空洞无神的眼睛。明明没什么气味,绍沙却闻到扑鼻的腥黏恶臭。他强忍着呕吐欲望,竭力挪开视线。 夏尔和海因里希抬着一箱带血的赫德头盔、扎甲、弯刀走入会场——都是从铲子港索要来的。 温特斯简单说明铲子港昨夜的战事之后,礼貌地告诉市政委员们:“还有十八枚首级,已经送往各镇传览。你们当中还有谁不相信蛮子要杀过来,可以站近点看。” “已经看到了,阁下。”绍沙尽可能不看脚下,急切请求:“这尸体……还是拿走吧。” “那好。”温特斯命令夏尔和海因里希:“拿头盔和铁甲给诸位委员看一看,首级就算了。” 把盔甲武器给市政委员们传看一圈,没耽误太久时间。 “这些东西都会放在热沃丹广场向公众展示,你们如果有兴趣,也可以去广场上看。”温特斯示意部下收起战利品:“今天召集你们,不是要给你们看脑袋,而是为解决面粉涨价的事情。” 言罢,温特斯拍了拍卡曼神父的肩膀。 卡曼叹了口气,走到台前向众市政委员划礼:“全赖诸位先生平日的慷慨捐赠,热沃丹修道院一直以来才能够向贫苦信众发放麦粥。请领受我的礼拜。” 市政委员们没人敢再坐着,紧忙回礼。 教会管着大家死后的事情,众人对神职人员天然有三分敬畏和尊重。 卡曼神父神情肃穆如同布道:“但是近来面粉麦子价格暴涨,修道院也无力再赈济信众。在贫民区,摘树叶、挖草根充饥已经是常事,甚至有信众在出售子女。热沃丹现在如同坐在火山上,只要有一点火星,流民暴乱的情况就会重演。 [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还希望诸位先生们在这个艰难时刻能不吝伸出援手。” 温特斯接上卡曼的话:“我草拟了一道法令,大家看一看、议一议。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提出来。” 写在白纸上的法令草案在市政委员们间传阅。草案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限制面粉、小麦、大麦、黑麦的售价。 市政委员中不乏磨坊主、粮商或是参股粮食生意者,众人都对限价政策有心理准备。靴子真的落到地板上,他们反而松了一口气。 “大人,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文字。”老普里斯金颤颤巍巍站起身,恭敬地询问:“请容我问一句,您可是要限价?” “您请坐,普里斯金先生。”温特斯点头:“是的,我是要限价。” “不行!”老普里斯金忽然睁开眼睛,斩钉截铁地大喝:“限价绝对不行!” 议事堂里的市政委员们被吓得一哆嗦。 “说说看。”温特斯抱起双臂:“为什么不行?” 老普里斯金拄着拐杖,脊背挺得笔直:“城里的人越来越多、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涨价是理所应当的!” 温特斯没开口,倒是卡曼神父忍不住出声:“那就不管了吗?” “您可以限价,商户也可以不卖!越限价,商人越不卖。市面上买不到,面粉就会流入黑市。到那时,实际粮价反而将被推到更高。” 卡曼神父无言以对。 “想解决粮价问题,只能用我的办法。” “说。” 老普里斯金重重吐出一个词:“抄家!” 议事厅里一片哗然,市政委员们或惊、或疑、或怒。 老普里斯金的话语掷地有声:“马蹄就在头顶上、弯刀就在脖子边,谁敢囤积居奇、投机倒把,谁就是罪犯!就该罚没财产、抄家灭门!” 有市政委员忿然作色,有市政委员惊慌失措,还有市政委员屁股已经离开座位、几乎要当场逃跑。 温特斯环视大堂,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突然拍案大笑。 卡曼、夏尔、一众市政委员都不明所以,甚至老普里斯金也不明白。 “老普斯里斯金先生,这种办法就不要再提。我若是想杀人早就已经动手,还用得着召集你们议事?”温特斯前俯后仰、纵声大笑,他指着堂内众人:“瞧瞧,都以为是我和你提前串通好,在演戏。” 老普里斯金转身回顾,其他市政委员不敢对视,纷纷低头。 “老夫向圣彼得起誓,今日之事从未同保民官大人提起过。”老普里斯金瞪着其他市政委员:“你们这群鼠目寸光的蠢货。热沃丹是缺粮,但绝不至于一马尔特黑麦要用一公斤白银买!” 老普里斯金越说越光火,脸庞涨得像血一样红,胡子尖都在发颤:“今年麦子本来打得就少,粮价高企,穷人早就吃不起面包了! 你们可倒好!蛮子还没来呢,你们就敢肆无忌惮地涨价!真把下城区的人逼上绝路,你、我,咱们还有命吗?用不着蛮子动手,热沃丹马上就要内乱……” 议事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老人家雷霆般的咆哮声。 “可以了。”温特斯示意老普里斯金打住:“我今天还有别的事情,不想耽误时间。您有什么办法就直接提吧。” 老普里斯金向保民官深深鞠躬:“请您没收投机倒把者的全部家产,粮价问题自然解决!” “不好。”温特斯摆了摆手:“换个办法。” “那就只剩一个办法。” “说。” 老普里斯金咬着牙说:“请您调拨军粮,赈济贫民。” 夏尔对老普里斯金怒目而视,刚刚松一口气的市政委员们又绷紧精神,连卡曼神父都有些意外。 温特斯倒不生气,他平静地问:“光靠我的军粮够吃几天?军粮耗尽,我的兵吃什么?” “请设济贫仓!”老普里斯金右手按着胸口:“由阁下的军队、热沃丹市政府两家共同出粮,分摊赈济贫民的责任。” “你能代表热沃丹?” “我是热沃丹市长,当然可以代表。”老普里斯金鹰隼般的目光扫视市政委员们:“如果有哪位认为老夫没资格,请现在站出来。” 温特斯冷笑:“我愿意出粮,热沃丹的诸位愿意出粮吗?” “当然是不愿意!”老普里斯金光明正大地回答:“所以不能白拿,而是以借贷的形式购买,价格参照往年。军队出一马尔特,热沃丹市政府便出两马尔特。收入济贫仓的粮食都视为热沃丹市政府的债务,日后再慢慢归还。” “有买就有卖。”温特斯摩挲着下颌:“眼下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卖?放出多少粮食就能被买走多少。到时候面粉价格还是下不来。白白发出去?有多少粮食够发?” “募集粮食只是第一步!关键在第二步!”老普里斯金又一次深深鞠躬,朗声请愿:“我,普里斯金,愿请大人以工代赈!” …… …… 夏尔怀揣博德上校从白山郡送回的信件,顶着初冬寒风迈过教堂桥,抵达南岸。 原本仅有树林、荒地和农田的南岸,如今已经变为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 正在劳动的男男女女超过三千人,除了一千三百余名沃涅郡俘虏,更多是从热沃丹以及附近村庄雇佣来的无业者、农夫。 工地上每两百人划为一队,指定正副两名队长,负责不同的工段。 男人挖壕、筑墙,妇女传土,实在干不动活的老人则被集中起来负责做饭。 另外还有几支队伍负责平整土地、砍伐树木。 进度倒数的五支队伍仅能领到半额食物,其他队伍可以领取足额食物,前三的队伍甚至还有肉类供应。 “分队绩效”是一个懒办法,但短期内很有效。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每支队伍都在埋头苦干。 除了“食物”,人们拼命干活的理由还有一样——“蛮子要杀过来了”。 温特斯再妙笔生花,也不如二十枚特尔敦人血淋淋的首级有用。 面对腐烂、发臭、面容扭曲的蛮人头颅,哪怕是最麻木、最大胆、对新政府命令最不以为然的铁峰郡人也真切意识到:“蛮子真的要来了”。 温特斯“传首十五镇”的影响有好有坏。 好的方面:再也不用他敦促劝诫,铁峰郡的农夫们如同过冬的松鼠,自发开始拼命挖地窖藏粮食财物。 坏的方面:各村镇凡是有些钱财的人,统统拖家带口前往热沃丹避难。导致热沃丹的粮食和居住空间变得更加紧缺。 所以南城的修筑不仅要更大,还要更快。 夏尔找到温特斯的时候,温特斯正在和梅森上尉、老普里斯金市长以及铁匠邵伊交谈。 “情人林要尽快清理掉。”温特斯嘱咐梅森学长:“砍不光就烧光。” “我这就安排人。” “情人林也要砍吗?”邵伊有些不解。 情人林是热沃丹南郊的一片稀疏小树林,因为总有情侣在里面幽会,所以被称为情人林。 “木料拿来筑城,树枝拿来烧火。”温特斯轻轻敲着地图:“总之不能留给特尔敦人用。邵伊先生,锻炉乡也要立刻撤离。” “好,好。”邵伊先是点头,由连忙问:“撤到哪里?” 温特斯露出一丝笑意,点了点脚下:“就撤到这里,把能搬走的东西都转移到‘南城’来。” “大人。”老普里斯金恭敬地询问:“我看已经竣工的城墙,似乎只有两米高?” “没错,就是两米高。”温特斯回答。 “是不是太矮了一点。”老普斯礼金面露难色:“只有两米高的话,似乎翻过来也可以。” “矮有矮的好处。城墙矮,修起来才快。咱们要筑的城太大,若是筑高墙,不等我们竣工,特尔敦人已经杀过来了。”温特斯安慰老先生:“放心吧,我有分寸。” 听到蒙塔涅保民官这样说,老普里斯金也就不再多言。 温特斯拿起石墨条在地图上画了三个小星星,指着小星星,笑道:“按我最初的设想,不光要有城墙,还要在城外修筑三座星型堡垒,分别遮蔽三面城墙。那样才叫固若金汤。” 梅森学长赞同地点头,老普里斯金和邵伊听得云里雾里。 温特斯扔掉石墨条,叹息道:“不过咱们没时间,所以这些都省了。希望敌酋的水平和上次差不多。那样的话……我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您和这次来的蛮子酋长交过手?”邵伊来了精神。 “交过手。” “那……”邵伊犹豫地问。 “我那时只是百夫长,所以那一战并非由我指挥。”温特斯大笑着拍了拍邵伊肩膀:“但是那一役——我军大胜!” 邵伊也跟着笑。眼看真的要打仗了,邵伊心里实在没有底,所以他才渴求任何一条利好消息,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也好。 “普利斯金先生。”温特斯随口问道:“市政委员和粮商们的情绪如何,满意吗?” “不满意。”老普里斯金恭顺回答:“但是目前的条件,他们尚能接受。“ 老普里斯金[以工代赈]的策略,最高明之处在于理清了产权。 正在修筑的南城显然也是热沃丹的一部分,那么热沃丹市为这项工程出资就理所应当。 赈济的过程变为[热沃丹举债从军队、粮商处购入粮食,再作为报酬发给前来做活的无业者]。 军队和粮商付出了粮食,换来了债权。只要热沃丹市政府没破产,债务可以慢慢还。 热沃丹市政府欠下一屁股债,但是得到了一座新城区。好像也没亏? 无业贫民通过干活得到粮食,避免了无偿发放或低价出售可能引发的挤兑现象。 三方都吃了一点亏,但也得到了一些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似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温特斯忍不住问老普里斯金:“您是如何想出以工代赈这个法子的?” “不是我想出来的。”老普里斯金微微低着头,笑着问:“大人,你可知热沃丹是怎样繁荣起来的吗?” “这里是郡首府,当然繁荣。” “不。”老普里斯金轻轻摇头:“是热沃丹先繁荣起来,而后才成为郡首府。而热沃丹繁荣的原因,就是热沃丹大教堂。” “嗯?”温特斯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老普里斯金回忆道:“这里最初只有几十户定居者时,公教会决定在这里修筑一座大教堂,作为铁峰郡主教的座堂。 大教堂整整修了十二年,十二年间工匠们、商人从四面八方云集到此处。等大教堂竣工时,热沃丹也已经从一座不起眼的小村镇变成铁峰郡最繁荣的城镇。” 温特斯仔细地听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长期的、大型的工程,能够使一个贫瘠的地方变得繁荣。” “我的感觉是这样。”老普里斯金捋着胡须:“不瞒您说,我也算走南闯北。在我见过的许多城镇,她们的中心都是城堡或是教堂。 修教堂、修城堡的工程要持续数年乃至数十年,工匠们就近安家落户,商人也随之而来。一座村庄可能因此变成一座小镇,一座小镇可能因此变成一座繁荣的大镇。依我看来,大概是这样的。” “很有意思。”温特斯眼睛发亮,他笑着说:“您的想法当真很有意思,等赶跑了特尔敦人,咱们再好好聊聊。” 老普里斯金欣然应允。 见几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夏尔赶紧把信递给温特斯。 “博德上校的信。”夏尔小声说。 温特斯不动声色拆开信笺,一目十行地读起来。 “怎么样?”梅森学长问。 老普里斯金和邵伊不知道博德上校是谁,两人识趣地告退。 温特斯却叫住老普里斯金和邵伊:“两位无需回避,这信和你们两位也有关系。” 邵伊面露不解,而老普里斯金静静聆听。 “白山郡的光头上校同意了。”温特斯大笑:“把没来得及运出去的货物清点一下,白山郡会拿粮食和盐同我们交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烈火 火。 一直烧到天边的火。 季风助威,大火烧成一条线,朝着东边席卷而去,眨眼间已经扩散到视野之外。 被困在火场内的野兽发疯一样四散奔逃,旱獭老鼠被本能驱使着朝更深处挖掘。 浓烟滚滚直冲天际。雾霾被西风裹挟,一直飞向几十公里外的铁峰郡。 安德烈亚·切利尼中尉啐着嘴里的黑灰,面无表情驱马走在烈火焚烧过的焦土上。 空气炽热、余烟呛人,马儿焦躁不安喷着响鼻,安德烈的部下同样咳嗽不止。 纵火不用太多人,安德烈将部下分成五队,分别前往无人区各处。 “那边火头小了。”安德烈指着东北面的一处山坡:“去补一下。” 两名骑兵敬礼,跃马而去。 火灾在草原上并不罕见,一次雷击、一次疏忽大意,都可能导致火神降威。 然而对赫德人而言,故意纵火引天神之怒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 与烧到天上的森林大火不同,草原大火的火头很低,远远看上去就像一道矮墙。 森林高高的植被阻碍了风的流动,而草原空旷无垠,狂风可以带着烈火肆无忌惮席卷大地。 尤其在大风天气,火焰蔓延的速度快得恐怖。 惊慌逃窜的动物或是被爆燃的火头追上,或是跑着跑着一头栽倒。 安德烈的战马踏到一块石头,石头焦黑的表面被马蹄蹭掉,露出内部暗红色的嫩肉。 安德烈盯着“石头”仔细辨认——应该是一头小羚羊。可怜的小东西生在春天、长在盛夏,还没等经历过第一个冬天就葬身火海。 轻轻拉扯缰绳绕过小羚羊的尸体,安德烈四下环顾,曾经生意盎然的草原如今已经被烧成炼狱般的死境。 大地满目焦黑,仅有几处尚未燃尽的暗红色余烬忽明忽暗,如同垂死者的喘息。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一队骑兵正朝着安德烈疾驰。 “是长官A。”卫士急忙向安德烈汇报。 堂·胡安带着骑队一路飞奔到安德烈面前。 “走吧!”胡安中尉大大咧咧对学弟说:“蛮子已经朝这边来了。” 安德烈握着缰绳,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沉默良久,他缓缓开口:“不够。” “不够?”堂·胡安不明所以:“什么不够?” “烧得不够。” 堂·胡安先是吃惊,而后狂笑,最后仰天大笑:“至少烧了几十万公顷的草场,还不够?草原这么大,怎么可能都烧干净?够啦。” 说完,堂·胡安招呼铁峰郡的骑兵们:“前面是火场、后面是敌人。咱们朝北边走,绕过火场,经沃涅郡回铁峰郡。” “遵命!”骑兵们齐声回答。 铁峰郡在上游,沃涅郡在下游。越往下游去,[大角河-光辉河]的水量越大,越难横渡。 所以温特斯安排骑队重点焚烧上游——也就是下铁峰郡和中铁峰郡边境的草场。 铁峰郡的骑兵中队人手有限,上铁峰郡以及更往北的地方也就无暇顾及。 “走吧。”堂·胡安拉着安德烈的衣袖:“你还烧上瘾了不成。” “烧得不够。”安德烈眼神冰冷:“火很好,但是风向不对。” “什么意思?”堂·胡安松开手. 安德烈用马鞭指着火场上的浓烟:“夏季风朝西,冬季风朝东。而我们在东边、赫德人在西边。这样烧,只能烧掉牧草、烧到铁峰郡,烧不到赫德人。” “那怎么办?”堂·胡安哂笑:“总不能请主赐福显灵,调转风向吧?” “学长。” “什么事?” “想烧到赫德人,就得去赫德人的更西边。”安德烈的表情很平静:“把你的骑队的战马都给我。” “你想干什么?”堂·胡安沉着脸:“你他妈疯了是吧?” 安德烈没回答。 “西边?”堂·胡安伸手一指,喝问:“蛮子就像一张网扫过来,到处都是赫德轻骑,你怎么过去?” 安德烈没回答。 “就算能突破那张网,再往西去还是蛮子的地盘。”堂·胡安抓着安德烈的衣领,咄咄逼问:“向导没有、语言不通,四面八方都是敌人,你怎么生存? 安德烈还是没回答。 “没有后方、没有支援、甚至没有计划!”堂·胡安厉声呵斥:“这是什么狗屁作战!一步走错就是全军覆没!鲁莽、愚蠢、一窍不通!” 安德烈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跟我去吗?” “去。” …… 焚烧草场的浓烟一直飘到几十公里外,铲子港也笼罩在雾霾之中。 铲子港镇长波塔尔咳嗽着走进教堂,大声抱怨:“妈的!什么鬼天气?到底是哪里起火了?” 阿尔法先生坐在祭坛前的座椅上,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张告示。 听到波塔尔的粗鄙之语,阿尔法先生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圣徽:“注意言辞,波塔尔先生。” 波塔尔镇长紧忙划礼。 “您这是在看什么?”波塔尔镇长谄媚地笑问。 “这个?”阿尔法先生扬了扬手上的告示:“《备虏指南》,热沃丹今早送过来的。” 特尔敦人的首级被送往各村镇传览,一并送到各村镇的还有《通讯公告》和《备虏指南》。 铲子港因为首级比较多,所以没有“传首”,只有公告和指南。 在临时增刊的《通讯公告》里,叛军将铲子港的胜仗向着铁峰郡各村镇乃至临郡热烈宣扬。 不过在公告中,执笔者刻意模糊“铲子港政府”和“铁峰郡政府”的界限……这大概就是掌握话语权的好处吧。 “咱们拼死拼活打仗,结果被叛军拿来邀功。”波塔尔粗声粗气地大骂:“真他娘的憋气!” “也不能算邀功。不是还表扬了铲子港人吗?”阿尔法先生轻轻敲着纸面:“倒是这备虏指南有点意思。” “有意思?”波塔尔镇长脑子有点糊涂。 阿尔法先生拿出之前的几份公告,笑吟吟地说:“虽然不确定执笔人是谁,但对方编顺口溜的本领可是越来越厉害啦。” 波塔尔镇长更加莫名其妙。 “[藏好粮,备好枪;蛮子来,莫惊慌];[与他躲、与他绕,就是不与他硬拼];[蛮子少、围杀他,蛮子多、躲着他]……”阿尔法先生的笑意几乎藏不住:“其实是主权战争时期‘森林乞丐’的战术,被编成顺口溜。” “噢。”波塔尔似懂非懂地回答。 波塔尔知道“森林乞丐”,也知道“战术”,可这两个词放到一起他就不知道了。 然而指南的内容波塔尔一听就懂,无非是告诫农民们藏好粮食财务,赫德蛮子过来就往森林里逃。 “发下去。”阿尔法先生把指南递给波塔尔:“贴到各村。” “发下去?不截留了?”波塔尔大吃一惊。 此前热沃丹送来的公告,除非传令骑兵自行送往各村镇,否则铲子港一律截留不发。 “这份指南不用截。”阿尔法淡淡地笑着:“我可写不出来这东西。” …… 肆虐的大火令特尔敦部上下一片惊慌。 烈火刚刚起势的时候,远在五十公里外的特尔敦人便发现端倪——大荒原地势平坦,冲天而起的浓烟藏都藏不住。 烤火者匆忙召集诸科塔于大帐议事。 特尔敦部的行军方式如同迁徙,根据麾下马匹数量,每名科塔都占据着数公里乃至数十公里的宽度。 此时此刻,整个特尔敦部如同一条长蛇横卧在两百多公里长的草场上, 所以一时间能赶来大帐的仅有寥寥数名首领,多是烤火者的血亲和嫡系。 “歹毒!好歹毒的心肠!”烤火者的叔叔一进帐篷就大吼:“两腿人就不怕烧到自己身上吗?” 对于赫德人而言,纵火等于断绝所有生灵的活路,是四马分尸的大罪。草原的土层本来就薄,火一烧、风一吹,土就更少了。 烤火者沉着脸席地而坐,一言不发。 “泰赤,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老通译出言训斥烤火者的叔叔:“你先坐下,我们商议个道理出来。” 泰赤——烤火者的叔叔对于老通译倒是有三分尊敬,听到这话也就不再多说什么,随便找了个位置气呼呼地坐下。 见人来的差不多,烤火者脸色铁青地开口:“帐篷里不是我的血亲,就是我的伴当。你们都是我的鞭子、影子和箭,有什么想说直接说罢,不要遮掩。” “还有什么好说的?”泰赤怒不可遏地大吼:“草场被烧得精光,那你我慢吞吞地走还有什么用?要么撤、要么绕,要么直接冲过去!” 帐篷里的其他首领也低低出声赞同。 赫德人不带面粉、不用火药,马匹的体能就是他们最宝贵的战争资源。 比起牛羊,马又格外精贵。吃不好、喝不好,一匹马七天就能掉近百斤膘,速度快得可怕。 为了节约战马的脂肪,烤火者谨慎地控制着行军速度,确保马群能一路走、一路吃。 烤火者甚至下令不准挤马奶——因为挤奶也会导致马掉膘。 少了马奶这项食物来源,特尔敦人不得不从越冬草场赶出数以千计的母羊跟随劫掠战团行动。携带羊群行军,同样拖慢了特尔敦部的速度。 而母羊也是宝贵的牲畜,长途跋涉难免走一路、死一路。烤火者把羊群带出来,就没打算再带回去。 少了数千只母羊,特尔敦部未来几年就要少上万只羊羔。 换而言之,十一月末劫掠的成本远远比九月中旬劫掠的成本高昂。 烤火者乃至特尔敦部是在豪赌。 “撤、绕、冲。”老通译扬声道:“泰赤说得没错,就这三条路可走!” 老通译话锋一转:“先说绕,你我往哪绕?” “往上游绕或者往下游绕。”泰赤不假思索回答:“还能往哪绕?” “我去前面探查过。”老通译沉声说:“火烧得很大,往上游绕就要进山了!” “那就往下游绕。” “下游是划给其他首领的路线。” 泰赤闷哼一声:“你就直接说,绕不行,不就得了?” 烤火者事先约定的“行军路线”不仅是路线,也是“劫掠范围”。 上游比下游更容易渡河,这是不言而喻的道理,因此烤火者在分配行军路线时存了几分私心。 烤火者将[保兀儿]——即血亲、嫡系——的行军路线定在上游; 又将[阿黑塔]——即那些本来自成一部,被迫或自愿依附特尔敦部的小首领们——的行军路线定在下游。 帕拉图人在上游的草场大肆纵火,正好挡在烤火者和他的亲信的路线上。 “绕路不行。”老通译直截了当反对:“这火不知道要烧到什么时候,一旦绕路说不得要绕出上百公里。耽误时间不说,阿黑塔们会怎么想?” “嘿呀!”泰赤狠狠一拳砸在大腿上,唾沫一直喷到帐篷另一侧,他破口大骂:“两腿人是怎么得知你我的动向?到底是哪个乌鸦都不吃的烂肉泄密?找出这个烂肚肠的背叛者!万箭射死他!” 烤火者攥紧了拳头,帐篷里人人不寒而栗。 “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老通译见状,立刻出言缓和气氛:“总而言之,新垦地的叛党已经得知你我要去劫掠。无论他们是如何得知,他们就是知道了。 你我现在就像埋伏在草丛里的狼,没等接近羚羊就被发现。羚羊要跑啦,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省下力气,看着羚羊逃走;要么追上去,搏一搏。怎么选,大家议一议。” 烤火者铁青着脸,其他人——不管是他的堂兄弟还是亲信——根本不敢说话。 最后还是烤火者的亲叔叔、一手扶持烤火者坐上“汗位”的泰赤先开口。 泰赤看着侄儿,不留情面地说:“够啦,烤火者。你我东边的两腿人知道你我要去,其他地方的两腿人一定也知道。远远就被羚羊发现的狼,就不该再白费力气去追。 你我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就是死了几匹马、死了几头羊,现在回越冬草场还来得及。阿黑塔们要去便让他们去,你我就此回去罢!” 帐篷里的其他科塔们纷纷发出赞同的声音。 烤火者或许需要一次大劫掠来重新树立威信,但是其他科塔们不需要。 比起虚无缥缈的战利品,科塔们更在意自家被累死的马、被吃掉的羊——即便他们是烤火者的血亲伴当也如此。 烤火者垂眼紧盯着拳头,一句话也不说。 “烤火者,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泰赤的暴脾气按捺不住,大喝:“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掷豆定议!” 大帐里的气氛骤然降温。 烤火者抬起头,冷冰冰地开口:“你们谁想掷豆定议,站起来。” 自是没人敢站起来,就算泰赤都继续坐着。 “已经有过一次掷豆定议,用不着第二次。我意已决,穿过焦土,直奔两腿人的地盘。”烤火者抽出一支箭,举在头顶上,猛一发力折断:“谁再敢败坏军心,有如此箭!” 泰赤怒气冲冲地闷哼一声,偏过头不再看烤火者,但是也没有多说话。 帐篷里的其他人也垂下头,表示顺从。 “诸科塔不必担忧。”老通译笑着说:“叛党不过烧了几十公里宽的草场,你我几步就能走过去。等过了河,到了叛党的地盘,自然有的是吃喝。叛党能烧无人草场,还能烧自家的土地吗?” 这话令大帐内的其他人稍微宽慰,一众保兀儿打起精神,齐齐按着左胸称是。 与此同时,铁峰郡锻炉乡第一军屯村。 绰号“矮子”的彼得·布尼尔被四五名士兵按住,他歇斯底里地哭喊:“那是我家,别烧啊!啊!别烧!求求您了!发发慈悲!啊……” 一连长塔马斯看着面前的草棚,咬着牙下令:“烧!决议会有令,统统烧掉!” 矮子彼得的哭号凄厉无比,没人忍心动手。 塔马斯夺过一支火把,亲手点燃矮子彼得的破烂板房。 火焰盘旋着从墙壁升上屋顶,最终将整座板房吞噬,矮子彼得的哀嚎已经不似人声。 “走。”塔马斯举着火把:“去烧我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交锋 稀疏的星辰在拂晓的蓝灰色天空中闪烁,灰白色的雾气在大角河上翻滚盘旋。 若是没有人类的存在,这一切不过是初冬时分的寻常清晨。 但是宁静的景象下杀机四伏。 “啵。” “啵。” 如同鱼尾拍水的划桨声在河面回荡。 俄而,一张羊皮筏子从浓雾中显露出轮廓,然后是第二张、第三张…… 这些羊皮筏子很小,每张仅能载五六人。 五六人之中,两人满头大汗地划着桨。剩余几人则手持角弓跪坐,下半身动也不敢动地四处张望着。 每个人的脸上和眼里都糅杂着恐惧、兴奋和贪婪。 没有烽火、没有喊杀声、也没有箭矢和铅弹,八张羊皮筏没有遭受任何抵抗,顺顺利利渡过大角河,正式踏入铁峰郡、狼屯镇境内。 “甘泉!成功了!”一名年轻的赫德人[石箭]难掩喜色,压着嗓音对另一名年轻的赫德人说:“两腿人没发现你我!” 被称为[甘泉]的年轻赫德人脸上有一道贯穿鼻梁的刀疤,他压着嗓音呵斥出声者:“闭嘴!” 前者立刻不再说话。 甘泉走到另一名老赫德人身旁,附耳下令:“秃尾!清点人数。吹号,让剩下的人过来。” 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赫德人[秃尾]点点头,摸出一枚鹿骨笛,搭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呜呦……呜呦……” 秃尾吹奏的声音如同鹿鸣,响动不大,但是穿透力很强。 河对岸,另一名年轻的赫德人[青马]正在焦急地等待。 突然,青马听见有鹿鸣声从浓雾后传来,便得知甘泉等人已经成功渡河。 “赶马入水!”青马立刻跑着、喊着命令奴隶和属民:“赶马入水!” 马群动了起来,两百多匹马仅仅小步慢走,那轰隆的声音也别想藏住。 “快呀!快呀!”青马用刀鞘狠狠抽打慢吞吞的奴隶和属民,三角眼凶光毕露:“别叫马饮水!赶它们走!马不是盐做的,化不了!快走!奸猾懒鬼!” 初冬的河水冷彻骨髓,马儿拥挤在一起,不情不愿地走入冰凉的河水中。 赫德人吆喝着,挥动长鞭驱赶马群。 马群的首领——一匹浅红色、白鼻梁的大块头儿马子率先游了起来。 儿马子不是第一次游泳。 大角河的河水冲击着它的结实身躯,儿马子则拼命呼吸着,胸膛撑得比平时还要大,身体漂浮在水中,脖子和脊背露在水面上。 其余马匹跟在首领身后,分开水流,慢慢地往前踱步,直至四蹄踩不到河床,便开始蹬踏着划水。 十几名赫德人分乘三张皮筏,跟在马群后面。人人手上都拿着套马杆和套马索,以备万一。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一匹白额老马气力不够,游着游着忽然失去平衡。 白额老马的身躯不受控制地放了横,它脱离了马群,被河水裹挟着冲向下游。 皮筏上的赫德人紧忙抛出套马索,然而变故发生的太快,白额老马转眼间已经消失在浓雾中。 青马气急败坏,三角眼中怒火熊熊燃烧:“瞎眼的蠢材!别往前划!让马群斜顶着水流洑水!别叫水把马冲走!” 下游不远处,刚才过河的八张羊皮筏子又划了回来。往返过程中这八张筏子不可避免地往下游漂流了数百米。 白额老马正好从他们面前漂过,但是马儿已经不行了。 划桨的赫德人无言地看着白额老马在幽暗的河水中沉浮。 第一趟运人,第二趟运马,第三趟运马鞍、武器、盔甲,第四趟、第五趟还是运人。 整整折腾五次,才把百十来名骑手、两百多匹马从大角河西岸运到东岸。 这支特尔敦部百夫队的首领是“赫勒灰”,意为甘泉。 三角眼的青马和另一名年轻人[石箭]是甘泉的“伴当”,也就是这个微型部落的脱产武士。 其他人都是甘泉的属民和奴隶,例如老奴隶[秃尾],甘泉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便被甘泉的爷爷赐给甘泉。 论血统,甘泉的身世显赫。他的烤火者的大伯父的孙子,也就是烤火者的堂侄。 但是论实力,甘泉手上东拼西凑也不过百十来骑、两百多匹马,而且部下有老有少,战力十分寒酸。 对于赫德人而言,做先锋是一项极高的荣誉,照例可以多分战利品。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不管怎样也轮不到甘泉打头阵。 可谁让甘泉是烤火者的血亲? 烤火者照顾这个没分到什么财产的侄儿,让甘泉做了先锋之一,并且把甘泉的行军路线安排在大角河上游。 铲子港夜战后的第二日,甘泉便带着他的百夫队悄无声息抵达了下铁峰郡的边界。 从大角河上游横渡的难度,比起铲子湖下游要容易的多。 甘泉先是寻到一处水流平缓的位置,随即连夜准备皮囊和木筏,于翌日清晨借着浓雾掩护,成功强渡界河。 甘泉是特尔敦部第一个率部成建制渡过界河的“图鲁科塔”——他暂时还不知道这一点。 [注:图鲁科塔大致相当于百夫长] 相比铲子湖下游那次失败的突袭,甘泉的渡河过程简直顺利到出奇,帕拉图人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警报。 狂喜之后,深深的疑惑随之而来。 甘泉、青马、石箭和老奴隶秃尾不得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还用得着想吗?”青马急不可耐地嚷道:“烤火者命你我劫掠村庄,分散两腿人的兵力。马上鞍、弓上弦,见两腿人便杀不就行了么?” 老奴隶秃尾声音沙哑地反驳:“青马,那你可知道哪里有两腿人的村庄?你又可知两腿人的军队在何地?你我会不会一头撞上?” 青马被问得哑口无言。 帕拉图人整整压制赫德诸部三十年,对于帕拉图内部的情况,赫德人两眼一抹黑。 这三十年来,赫德人了解帕拉图内情的唯一渠道就是通过走私商队打探消息。 然而大多数走私商队都有帕拉图显贵背景,给出的情报也是半真半假。 甘泉只知道他所在之处是两腿人地盘最偏远的一处“草场”,至于草场上有多少人口、多少村子、多少城镇,他一无所知。 “用不着担心那么多!害怕狼咬人,难道就不打围子?”甘泉舔着牙齿,眼中凶光闪动:“你我可是先锋,烤火者命令你我把声势搞得大大的。派人去给烤火者送信,告诉他,你我已经过河。你我撒开网,先找到两腿人的营盘再说。” 见那颜已经下令,秃尾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甘泉一面命人去给烤火者送信,一面命人藏好羊皮筏,带领百余名骑手向着有人烟的地方疾驰而去。 战场区域一旦扩大到数百公里的长宽,各支部队独立决策的能力就变得至关紧要。 而这一点,恰好是赫德诸部的强项。 …… 甘泉毫发无伤从大角河上游横渡,进入下铁峰郡的同时。 另一名特尔敦那颜“塔尔台[胖子]”也在从大角河下游渡河,进入中铁峰郡。 塔尔台是烤火者正娶妻子的亲族,按照路线,他需要在大角河下游、铲子港上游渡河。 通用语中所谓的“路线”,赫德人称为“札撒黑”。在赫德语中,札撒黑同时也有“军令”、“法令”、“命令”的词义。 由此可知,对于赫德人而言,[路线]和[军命]本就是一个词,路线和准时也是赫德人军事行动中最为重要的概念。 大首领定好路线之后,所有小首领都必须严格按照路线行动。 未经允许偏离路线的行为将会遭到严惩,逾期不至也会被严惩。 之所以会有这种军事习俗,是因为赫德人的围猎传统。在围猎过程中,任何一支小部队偏离路线都会导致猎物冲出包围。 因而在长达一个月甚至三个月的围猎中,各部队必须严格按照路线行进。 赫德人是这样打猎的,也是这样打仗的。 烤火者给他的先锋官们指定了渡河区域,那科塔们便要在指定的区域渡河,因为别的区域是其他科塔的“路线”。 赫德诸部没有帕拉图常备军伐木为桥的工程能力,甚至懂如何搭建浮桥的人才都不多。 所以胖子塔尔台的渡河方式与甘泉大同小异:先是一小队弓手借着浓雾抵达东岸,占据一处“登陆场”。 然后皮筏返回西岸,再去载更多的人。 区别只在于胖子塔尔台更加谨慎、更有经验、手上的兵力也更多。 这次出兵胖子塔尔台带出三支百人队,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青壮儿郎。 第一次渡河,胖子塔尔台在大角河两岸拉起两条皮索。 通过牢牢固定在两岸的皮索,羊皮筏子就可以拉着皮索过河而不至于被冲向下游。 第一次渡河花得时间有点多,第二次渡河便很快。 太阳升起,雾气渐渐散去的时候,羊皮筏已经往返两次。 贴身奴隶“察罕[白]”恭敬地向塔尔台报告:“那颜,对岸已经有百十名儿郎了。” 塔尔台因生得胖而得名,这不是什么好名字,塔尔台平日也最恨别人叫他“胖子”,所以他的伴当、属民、奴隶当面都称他为“那颜[首领]”。 “放出哨兵了吗?” “放出去了。” “可!”塔尔台捋着软鞭下令:“送马群过去吧。” “嘿哈。”察罕按胸行礼,便准备离开。 “不!先别送!”胖子塔尔台眯起眼睛,双眼几乎变成一条缝:“先送十匹过去,放轻骑出去,看看更远一点地方的情况。” “嘿哈。” 于是十匹马送过去了,又耽误一些时间。 东岸的特尔敦人来不及给马备鞍,直接骑在光溜溜的马背上,放马而去。 没等马蹄声走远。逐渐变得淡薄的雾气后面突然响起一声令人胆寒的战吼:“[通用语]拔剑!” 仿佛有成百上千的男人同时在咆哮:“uukhai!” “有埋伏!蠢货!哨兵该死!”胖子塔尔台大骂不止:“把儿郎撤回来。” 为时已晚,河对岸接连响起两声沉闷的炮响,尖锐的军号声穿透薄雾,响彻大角河两岸。 一连长塔马斯跃出田埂,提着猎猪矛冲在最前面。 令塔马斯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比他还靠前:一个矮小的身形平端猎猪矛,嚎叫着冲进雾气中。 自从那座破烂的板房被烧之后,矮子彼得便没再说过一句话。他不哭、也不笑,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即便是一连长塔马斯向矮子三番五次保证,等打败赫德蛮子就会给他重建房子,也没能让矮子的眼中泛起任何光彩。 然而此时此刻,矮子彼得如同发疯一般嚎叫着杀向河岸,令他的战友们大吃一惊。 那座屋顶有个大洞、四壁漏风的烂板房被烧毁时,彼得·布尼尔的心里也跟着空了一块。 但是现在,那块缺失的部分被仇恨和愤怒填满。 彼得·布尼尔不敢恨给他姓氏的“血狼”,不愿恨待他如同兄弟的连长,他只能去恨赫德蛮子。 天杀的赫德蛮子! 该死的赫德蛮子! 你们为什么要来这里? 把你们全杀光! 渡河的百余名特尔敦人背靠着河水聚成一团,雾还没有散去,他们只能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喊杀声。 “散开!不要挤在一起!”一名红翎羽小首领声嘶力竭大吼:“散开!” 除了红翎羽以外,东岸的特尔敦人没有一个人披甲——穿着盔甲坐船,落水就沉底,手上的武器只有角弓和弯刀。 人人都向往岸边、往更安全的人堆里挤,连开弓的空间也没有。 红翎羽发了狠,一个接一个把部下拽出人群:“散开,搭弓!” 喊杀声越来越近,有特尔敦人顶不住心理压力,松开弓弦,朝着惨白色的雾气射出箭矢。 箭矢被白雾吞没,也不知射没射到人。 其他特尔敦人也接连开弓放箭,哪里有声音就朝哪里射。 对岸的特尔敦人则在拼命划桨、拖拽皮筏过河。 红翎羽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赫德人一般认为前十二箭是一名弓手最“好”的箭,再往后弓手的力量逐渐衰竭,无论是准头、威力还是开弓的速度都会差很多。 然而因为顶不住心理压力,特尔敦人的“好箭”已经全都浪费在射击雾气上了。 “停!”红翎羽气急败坏挥鞭抽打部下:“看到两腿人再射!看到人再射!”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伴随着部下的惊呼,站在人群前的红翎羽被一名从白雾中冲出的矮小的帕拉图士兵狠狠地搠倒。 猎猪矛没能刺穿甲片,红翎羽完全是被蛮力砸断肋骨,硬生生被推得扑倒。 红翎羽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而那名矮小的帕拉图人发疯一般朝着红翎羽后背一下下猛砸,如同是在虐杀不共戴天的仇人。 特尔敦人已经看得呆住,哪怕是赫德人也没见过这样凶残的煞星。 “射他!啊!”红翎羽隔着扎甲被砸得口吐鲜血,他甚至听到脊骨断裂的脆声:“射他!” 特尔敦弓手这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张弓搭箭。 “死!”又一名高大的帕拉图人从白雾后跃出,没有丝毫犹豫地扑向特尔敦人。 高大帕拉图人的猎猪矛直奔面前的特尔敦人的咽喉,仅仅是在喉管处稍微迟滞,一直刺到脊骨上。 特尔敦人惨叫着抓住矛杆。 高大帕拉图人试图抽回猎猪矛,特尔敦人却不肯松手。 如果是一名新兵,这个时候大概会傻傻地和特尔敦人拔河。 但是这名高大帕拉图士兵是一连长塔马斯,见矛杆被握住,他当机立断舍矛拔剑,不再理睬喉咙上插着长矛的蛮子,挥刀砍向其他人。 事情之发生在一瞬间,越来越多的铁峰郡士兵冲出白雾。 看到河岸边的上百名特尔敦人,第一连的士兵大多先是发愣,然后才呐喊着地杀向敌人。 双方在薄雾之中展开混战,穿着皮袍的是赫德人、穿着布衣的是帕拉图人,人人面目狰狞、紧咬牙关。 而已经癫狂的矮子布尼尔还在一下一下猛砸着红翎羽,猎猪矛的矛尖已经被砸得断裂,矮子继续用断矛砸。 红翎羽惨叫不止,不停地抠着土试图爬起,但是他的下半身已经不听使唤了。 狂风呼啸而来,薄雾顷刻间散得干干净净。 遮挡视野的雾气已消失,河对岸的胖子塔尔台当即喝令部众放箭。 箭矢像冰雹一样打到东岸,不分敌我地飞向正在厮杀的双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巴特·夏陵带着第二连赶到战场。 一看岸边的战况,巴特·夏陵大呼不好。 赫德蛮子无路可退,一连则是士气旺盛,岸边的双方已然杀红眼。 而对岸的蛮子显然不打算救援部众,而是要尽可能杀伤帕拉图人。 “连长,咱们上吗?”军士[九指]摩拳擦掌问。 “上个屁!”巴特·夏陵大吼:“吹撤退号!” “撤退?” “让你吹就吹!” 撤退的旋律响起。 一连长塔马斯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大吼着命令周围的战士:“撤退!” “撤退!”一连的军士也跟着重复命令,拉着身边杀红眼的战士脱离战场。 塔马斯经过彼得·布尼尔身旁,发现后者还在一下一下砸着一名红翎羽的后背。 而那名红翎羽奄奄一息,居然还没死。 塔马斯一脚踹翻矮子彼得,掀开红翎羽后颈的甲帘,给了濒死的红翎羽一个痛快。 “够了。”塔马斯沉着脸呵斥,拉着失魂落魄的矮子彼得退往出击阵地。 东岸的特尔敦人全凭着一股意志在战斗,猛地失去敌人,竟然也变得不知所措。 “[赫德语]筏子!”有一名特尔敦人丢掉武器,惊喜地大喊:“[赫德语]筏子来了!” 这一声呐喊如同发令枪,还活着的特尔敦人争先恐后奔向还没靠岸的羊皮筏子。 “[赫德语]别把我留在这!”有重伤的特尔敦人哭喊着哀求:“[赫德语]别把我留在这里!” 但是无人理睬,绝境中突然出现一丝,还活着的特尔敦人全都变得不管不顾。 “[赫德语]完了!”暴怒的胖子塔尔台朝着河水狠狠丢出马鞭。 “[赫德语]投降免死!”第二连的士兵操着生硬的赫德语,拉成松散的横队冲向岸边:“[赫德语]投降免死!” 巴特·夏陵没有冲在最前面,他留在河岸边地势高处,皱着眉头观察着战场形势。 军士“九指”按照巴特·夏陵的命令,第一时间砍断了连接两岸的皮索。 特尔敦人的羊皮筏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河水卷着推向下游。 失去抵抗意志的特尔敦人纷纷放下武器,跪地投降。 对岸的特尔敦人见大势已去,象征性地放了几轮箭,也不再浪费箭矢。 几具尸体漂浮在水面上,沉默地被河水带走。 两军在中铁峰郡的第一次正面交手,最终以防守者的小胜而告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嘉奖 瞭望塔上的哨兵远远就看到一队骑兵朝着大门疾驰而来。 警钟敲响,提着武器的守军直奔营墙,正在营垒外面挖掘壕沟的平民则蜂拥向营门。 这是一座伫立在牛蹄谷镇外的小型营垒,长宽不过五十米。 营垒内外两层土墙,正墙两米冒头,子墙刚好一米,只有前后两道门。 一时间守军要出去、平民要进来,营门处堵得水泄不通。 “赫德人从哪里过的河?”一连长塔马斯急得焦头烂额,爬上营墙大吼:“不准堵门!让我们的人先出去!” 外面的平民一心要入营,没人理睬他。 塔马斯狠狠一跺脚:“退开!让他们先进来!” 士兵避让到两侧,人群如潮水般涌入营地,不大的营盘被挤得满满当当。 塔马斯心急如焚,却听见瞭望塔上的哨兵喊道:“连长!是蒙塔涅军事保民官的军旗!” 塔马斯望向来者,见一面血红色的旗帜在矛尖上飘扬,这才舒一口气。 军团的连队旗是蓝色四象限,赫德人则用青色马尾旗。 整个铁峰郡唯有一人会用血红色旗帜,那是从大荒原带回的军旗,是独一无二的个人军旗。 塔马斯跳下营墙,着手安抚平民。额头上的汗还没擦干净,他便听见雷霆般的咆哮声从营墙外传来:“搞什么东西?塔马斯!巴特·夏陵!给我滚出来!” 温特斯抵达牛蹄谷镇时,已是伏击战的次日中午。 牛蹄谷营垒的情况令他很不满意。从听到警钟响起,到他奔驰到营墙外,仍有大批平民拥堵在营门处,没有被收容进营垒内。 前后营门全是人,塔马斯也无计可施,最后还是狼狈地翻墙出营。 “巴特·夏陵呢?”温特斯板着脸问一连长。 塔马斯飞快地回答:“在河岸,二连在监视蛮子的动静。” 温特斯指着乱哄哄的营垒,压着怒意喝问:“我若是赫德人,你还有命吗?” 塔马斯有苦说不出。 温特斯一言不发,打马绕着营墙行走。 塔马斯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夏尔翻身下马,同情地拍拍一连长的后背。 夏尔小声告诉塔马斯:“上尉是来嘉奖你的。听说你俩打了胜仗,他比自己打胜仗都高兴。” “百夫长怎么亲自来了?”塔马斯低声反问:“热沃丹那边呢?” “放心吧,有梅森上尉坐镇。” 谈话间,温特斯已经绕着营垒转了一圈,又回到正门。 “百步?”温特斯问。 “是!”塔马斯敬礼回答:“长宽百步。” “太小了!”温特斯跳下马鞍,一针见血指出问题:“塞两个连还可以,怎么可能装得下周围的平民?筑营的时候就不考虑之后的事情吗?” 塔马斯垂头丧气地站着。 温特斯本想再教训两句,但又想起他麾下的连长没有一个接受过完整的军事培训。 能修出这种双墙一壕的标准军营,实际上已然是他们观摩、自学、融会贯通后的超水平发挥。 再训几句,怕是要把这些“野路子”指挥官的自信心和尊严都给打没了。 “这仗打得不错。”温特斯心里叹了口气,拿出一份嘉奖状:“阵亡的战士收敛了吗?伤员在哪里?我带了卡曼神父过来。” 塔马斯捧着嘉奖状,眼泪没绷住,流了出来。 …… 温特斯的突然到来引发了一场小小骚乱,不过骚乱平息的也很快。 塔马斯和巴特·夏陵仔细说明了伏击战的经过。 “原本是想等战马送过来再动手。”巴特·夏陵遗憾不已:“对岸的蛮子狡猾的很,一次只送十匹马过来。咱们的人都藏在河堤下面,经不住仔细搜查。” 温特斯盯着地图,用圆规比量着,问:“对岸的赫德人有多少马?” “少说五六百匹。” “五六百匹?真是阔气!”温特斯扔掉圆规,也有点遗憾:“唉,我现在连一百匹马都凑不出来。” “怎么会?”塔马斯不解地问:“不是刚从巴德中尉那里领回来两百多匹马?” 温特斯一想起这事就头疼:“全被切利尼中尉和A中尉带走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军事保民官之间互相埋怨,小小的连长可不敢多说话。 安德烈和堂·胡安带着一百多骑兵、五百多匹马,头也不回地朝着西边去了。 对于安德烈和胡安学长的决策,温特斯默默接受。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战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 温特斯打起精神,问两名连长:“你们怎么知道赫德人要在滂沱林渡河?” “都是二连长提议在对岸布置潜伏哨。”塔马斯急忙回答:“要不然也没有这次胜仗。” 温特斯点了点头。 塔马斯和巴特·夏陵是温特斯最看重的两个连长。后者思维灵活,总有奇奇怪怪的点子;前者宽厚温和,能服众。 温特斯麾下的连级指挥官都是从血与火之中历炼出来,他们只缺一点系统性的学习。 温特斯用石墨条在地图画下一笔:“十一连、十二连正在朝牛蹄谷来,加强你们。 “牛蹄谷要布置四个连?”巴特·夏陵惊讶地问。 “没错。”温特斯在牛蹄谷上画了一个圈:“你们现在的营垒太小。我建议你们直接围绕牛蹄谷筑垒,把牛蹄谷镇完全包起来。” “您下令就好了。”塔马斯憨笑着说:“还建议什么呀?” “不,你们才是前线指挥官。你们需要视具体情况临机决断,我只能给你建议。”温特斯从怀中取出两份委任书:“四个连就是一个营。从现在开始——塔马斯,你就是第一营的代理营长。” 塔马斯像弹簧一样离开椅子,嘴唇颤抖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巴特·夏陵。”温特斯把委任书递给二连长:“从现在开始,你是第一营的代理副营长。” “百夫长!”塔马斯突然开口:“我……” “嗯?”温特斯剑眉微挑。 “还是让巴特当营长吧……”塔马斯垂下头:“……我没有带一个营的本事。” 温特斯把委任书扔在桌子上,抱着胳膊问:“你是军事保民官,还是我是军事保民官?” “您是……” “那你废什么话?”温特斯把委任书甩在一连长身上:“我让谁当,就是谁当。巴特·夏陵,你不服气吗?” 巴特·夏陵忙不迭喊冤:“百夫长,这……这怎么能是我不服气呢?我什么也没说啊!” “那是你不服吗?”温特斯看向一连长:“塔马斯先生?” 塔马斯默默拣起委任书,抬手敬礼。 “给你们补充兵力,还要给你们两个任务。”温特斯一边在地图上做标记,一边说:“第一,疏散牛蹄谷附近的村庄,粮食、财物就地掩埋,把所有的人、牲畜、马车都集中到牛蹄谷镇。” 塔马斯和巴特·夏陵连连点头。 “第二,拆毁牛蹄谷和黑水镇之间的桥梁,在滂沱河沿岸布置烽火台。” “那……下铁峰郡就不管了?”巴特·夏陵神色凝重地问。 “只要下铁峰郡的赫德人不过滂沱河。”温特斯斩钉截铁地回答:“就不要理睬他们。” 塔马斯指着地图问:“小石镇那边还有一座桥,怎么办?” “我已经派第三连去疏散小石镇,你们不用担心。” “是。” 温特斯看着他的部下,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他叮嘱两人:“热沃丹离牛蹄谷近百公里,这里的成败将由你们两个扛起来。赫德人工程不精、兵甲不利,他们唯一的优势在于机动性。要有定力,切记不要被他们牵着走。” “是!”塔马斯和巴特·夏陵郑重地敬礼。 “行啦,别这么严肃。”温特斯的眼角浮现一丝笑意:“我是来嘉奖你们的。” 于是就在牛蹄谷镇的广场举行了一场简单的嘉奖仪式。 在战士们和平民们的注视下,一名叫做彼得·布尼尔的矮小战士第一个领受嘉奖。 新政府财政困难,所以奖励方式很简单,就是给更多的授田。 彼得·布尼尔因为作战勇敢、率先杀入敌阵、并斩获敌方一名红翎羽,所以他的授田从三百亩提高到六百亩(注:40公顷),简单粗暴、直接翻倍。 听到“三百亩”一词,围观的农民和镇民已经在窃窃私语——三百亩已经足够令普通农夫眼红。 当“六百亩”在广场上回荡的时候,人群齐齐发出惊叹,甚至压过了经魔法增幅的声音。 就连一连长塔马斯最初得知奖励力度的时候,也被吓了一跳。虽然矮子彼得是塔马斯手下的兵,但塔马斯还是苦劝温特斯三思、克制。 为此,温特斯给塔马斯讲了一则陆院的经典笑话:“据说疯子理查曾经威胁内德元帅,说要派‘十万大军’讨伐联盟。老元帅不卑不亢地反驳,说联盟也能召集十万大军。” “于是疯子理查说,‘那我就派二十万大军’。”温特斯微笑着问塔马斯:“你猜老元帅如何回答?” “联盟也能召集二十万大军?”塔马斯试探着问。 “那是不可能的,联盟动员不出二十万部队。老元帅说……”温特斯拍了拍一连长的肩膀:“‘那我们就每人开两枪’。” 塔马斯想了半天,怯生生地问:“属下不明白,您能不能再解释一下。” 温特斯叹了口气,旁边的二连长巴特·夏陵插话道:“百夫长的意思是说,要是人人都能干掉一个红翎羽,这仗咱们早就打赢了!” 所以六百亩多吗?当然不多。但是对于孤苦伶仃的彼得·布尼尔而言,可以说是多得过分了。 围观者大惊失色,其他有斩获的战士兴高采烈,唯独矮小的彼得·布尼尔脸上看不到一丝喜色。 他麻木地接过嘉奖令,动作好似牵线木偶。 一连长塔马斯气得想打人,咬着牙呵斥部下:“矮彼得,你摆脸色给谁看?谢礼啊!” 彼得·布尼尔听到连长的话,僵硬地给军事保民官敬礼。 “怎么,领了地,你不高兴吗?”温特斯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奇怪。 “没有。”矮彼得摇了摇头。 温特斯扬起剑眉:“没有什么?高兴?还是不高兴?” 矮彼得沉默好久,突然带着哭腔哀求道:“血狼大人,您答应过要帮我重新把家盖好,您可一定不要食言啊!” 如不是正处于大庭广众之下,塔马斯早就狠狠一脚踢过去。 ‘血狼’这个词是大忌讳,蒙塔涅百夫长的旧部都知道,塔马斯在心里拼命祈祷百夫长今天心情不要太差。 或许是祈祷应验,塔马斯听到血狼朗声大笑:“给你盖一间更好的!” 塔马斯心里的大石刚刚落地,又猛地提起来——因为矮小的彼得·布尼尔执拗地、抹着眼泪说:“不!俺就要原来那间!” 也许百夫长今天心情真的很好,塔马斯心想,他看见温特斯·蒙塔涅取出笔记本写下一份欠条,郑重地交给士兵彼得·布尼尔:“就按照原来的给你盖一间,你我击掌为誓。” …… 那边,嘉奖仪式开得正热烈。这边营垒的地牢里,特尔敦部俘虏正在被挨个提审。 如果仅是送嘉奖令,派一名信使足矣。而温特斯来到牛蹄谷不仅带着卡曼神父,还把小狮子也带了过来。 小猎人贝尔不在,小狮子是温特斯身边仅有的能说两门语言的人。 随着经验越来越丰富、视野越来越广阔,温特斯对于情报的重视程度也越来越高。 战场如同被迷雾笼罩,被动获取情报已经无法令温特斯满意。 昨日拂晓的伏击战,最终是铁峰郡一方控制战场。渡河的百余特尔敦人死伤近半,还有口气的都被抓了俘虏。 属民阶层和奴隶阶层的特尔敦人没有什么死忠可言。用不着刑讯,吓唬几下他们便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都吐了出来。 等小狮子讯问结束,正赶上温特斯带人过来。 小狮子开门见山告知温特斯:“你们俘虏的都是‘兀鲁斯’,就是寻常部众,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 “他们总共有多少人?”温特斯不禁皱眉。 “三个图鲁,三百多骑手,还有一些伺候人的仆役。” “这不是很有用吗?”温特斯的眉心缓缓舒展:“他们的指挥官是谁?” “别乞·塔尔台。”小狮子耸了耸肩:“这个人我知道。烤火者正娶妻的亲族、烤火者的‘那可儿’,也就是烤火者的亲从。” “亲从?” 小狮子叹了口气,比划着解释起来。 想要把赫德社会隶属关系梳理得井井有条,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就连赫德人自己也搞不清楚。 以烤火者和塔尔台关系为例:塔尔台是烤火者的外亲,血缘关系不如烤火者的叔叔泰赤; 但泰赤是半独立的首领,对于烤火者的命令可以选择性服从。而塔尔台几乎没有独立性,烤火者甚至可以决定塔尔台一家的婚配。 “独立性”也是一项弹性指标,而非硬性数值。随着双方的实力对比、亲疏关系和信任程度的改变而改变。 简单来说,特尔敦部是一个大派系,烤火者部是大派系里实力最强的小派系。 [泰赤派系]与[烤火者派系]差不多是并列地位,[塔尔台派系]则是[烤火者派系]的下属分支。 塔尔台派系本身也是一个小型部落,塔尔台也有自己的侍卫、伙伴、属民和奴隶。 温特斯懒得给烤火者整理家谱,他直截了当地问:“对岸的塔尔台吃败仗,烤火者在特尔敦部的控制力会被削弱,我说的对不对?” 小狮子歪着头,想了想:“差不多吧。” “好!”温特斯抚掌:“这就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凯歌 夜已深,但是塔尔台睡不着。 不仅塔尔台睡不着,塔尔台的亲信同样睡不着。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彻夜难眠不是因为昨日拂晓那场败仗——奴隶死了可以再抓,属民跑了可以再收,马没丢、甲没丢,塔尔台部就不算伤到根基。 而是因为他们被堵在河岸上,动弹不得。 何去何从,大小头目已经吵了两天。 “那颜!诸位贵人!”老奴隶察罕苦苦劝告:“看看脚下,全是黑的!连块巴掌大的草皮都没有!这是死地!快走吧!趁着还能走!” 察罕说着,弯腰抓起一把土,声泪俱下:“诸位贵人睁开眼呵!两腿人发了狠,连草根都被烤得焦枯!天寒地冻,孩子们寻不着取暖的柴禾,只能烧湿马粪!眼睛都被熏得害了病,还怎么劫掠?” 老奴察罕想走,可塔尔台部的“贵族”们不想走。劫掠的收获关乎他们的地位和财富,甚至他们的生死也系于劫掠的成败。 立刻就有人呵斥老奴察罕:“乌鸦为什么胡乱叫嚷?烤火者命你我从此渡河,可是想走就能走的?烤火者不杀你,却会杀佩箭筒的!” 另有一名须发斑白的红翎羽开口:“走不得,但也不能干耗着。不如换一条路,去上游或是下游。” “其他部的路,是你我能走的?”刚才说话那人愈发怒不可遏:“父亲呵父亲!不要不说话!是走!是打!你下个决断啊!” 原来说话的是塔尔台的儿子。 “脱朵格,不要急。”塔尔台瞥了一眼长子,眼皮跳了跳:“你们说得都有道理。” 塔尔台想走吗?也不想。现在松口,那百十个属民、奴隶不是白白折损? 但他也觉得耗不起——两腿人实在太狠毒,竟将西岸烧成焦土。赫德人打仗靠牲畜,牲畜打仗靠吃草。没有草吃,又如何劫掠? 本以为先锋是难得的肥差,如今却进退两难,塔尔台也追悔莫及。 “我看东岸的两腿人,数量不如我们多。昨天那一仗,他们损失也不小。”塔尔台环顾四周,手里的肉干都快被拧成肉松:“明天把子弟们分成左右翼,分别从上游和下游渡河,我的旌旗留在这里钓着对岸的人。” “若是被识破怎么办?” “被识破也无妨,去一个马那么远的地方渡河。他们若是跟着去,你们就继续钓着他们。他们只有两条腿,走不远。 若是他们没识破,你们就等着我从这里佯渡,再从背后夹击他们。” [注:“一个马那么远”指牧马走一天的路程,大约10km左右] “若是还不成呢?” “还不成,你我就走罢!你我已经竭尽全力,烤火者也怪罪不得你我。”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陆陆续续同意了塔尔台的计策。 察罕是塔尔台的贴身奴隶,他的地位是塔尔台权威的延伸。虽然忧心忡忡,但察罕无法反对塔尔台的话。 塔尔台部的红翎羽们划定左右翼,也就不再多争执,各自回帐篷睡觉去了。 察罕也回到住处,他没有帐篷——头人以下的特尔敦人都没有帐篷。 入冬天气转凉,白天冷,晚上更冷,普通部众只能拿烧热的石头揣在怀里取暖。 察罕的儿子和孙子这次也随军出征,父子二人守着篝火,也没睡。 “怎样?父亲?”察罕的儿子问。 察罕摇了摇头。 看着儿子和孙子被烟雾熏红的眼睛,老人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裹着皮袍躺下了。 察罕的孙儿使劲地拨弄马粪蛋,怨气冲天地说:“仗打输,你我死。仗打赢,头人们分财货。他们就像好不容易尝到血的狼,当然不肯轻易松口。” “住口!”中年赫德人低声呵叱儿子:“被那颜听见,拔掉你舌头!” “他一天不拔,我就要讲一天。”察罕的孙儿梗着脖子同父亲犟嘴:“往来的人都说,在赤河部就算是寻常部众也能分到财货。可是塔尔台头人?什么东西都装进他的马鞍袋里,一枚马掌也不给部众们分!” 中年赫德人说不过儿子,恼火地教训道:“赤河部是赤河部,特尔敦部是特尔敦部。” “金人都没有了!还算什么特尔敦部?!”察罕的孙儿越说声音越大。 “住口!”中年赫德人暴跳如雷,抡圆臂膀,狠狠抽了儿子一个嘴巴。 “轰!!!” 好似惊雷在耳畔炸开,这一记嘴巴震得大地都在颤。 马群惊恐地嘶鸣,察罕老人猛地跳起来,矫健地不像个老头子。 “什么声音?!”察罕老人眼睛瞪得像牛一样。 “我……”中年赫德人手足无措:“……打了他一记嘴巴……” “不是!”察罕老人厉喝:“不是!” 红光一闪。 “轰!!!” 震雷这次就在察罕祖孙三人脚边炸响,看不见的破片在空中飞舞,一股气浪瞬间将察罕推倒。 察罕的脑袋撞上某样硬物,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塔尔台部营地三十米外,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温特斯提着军刀,厉声下令:“准备!” 温特斯身后的黑暗中蹲伏着十八名勇士,每个人的嘴唇都是青紫色的、身体地发抖。 而在温特斯身前,是四名精心挑选的魁梧战士。 为了避开特尔敦人的哨岗,二十二名勇士跟随温特斯从上游两公里外抱着羊皮囊泅渡过河。 赫德人恐怕想不到,他们在无意间教会了敌人如何利用羊皮囊获得浮力。 四名魁梧战士各自将一枚巴掌大的铁色榴弹举到齐眉高,一条长长的引线从铁球顶端延伸出来。 温特斯在四人背后走过,他没有敲火镰,但是四条火药捻已经开始燃烧。 “掷!”温特斯大喝。 如同古代投掷铁饼的竞技者,四名魁梧战士大步助跑,身体旋转整整一圈,使出全身的力量将榴弹推向塔尔台部营地。 嘶嘶作响的榴弹消失在黑暗中,温特斯的咆哮声甚至压住了沉闷的爆炸声:“再来!” 小铁匠卡洛斯用铁峰矿矿石冶出的铁质量很差,发脆。但是温特斯找到了脆铁的用处——制造榴弹。 通过改良工艺,铁峰郡产榴弹的重量被压缩到1kg以内。 重量变轻,就不必再使用“链球式”投掷法——那种方法实在太危险,稍有不慎榴弹就会飞到友军头上。 人皆奔走、马尽嘶鸣,塔尔台部营地一片混乱。 御寒装具的塔尔台部用棍绳把马群布置在营地外圈挡风。 强光、硝烟和巨响,任意一样都可能导致马失去控制,更别说是三样一齐刺击马的感官。 一匹被逃跑本能占据的惊马疯狂踢打周围的马匹,冲破绳缆,朝着夜幕狂奔。 更多的惊马在营地里横冲直撞,践踏人群,将恐慌情绪传染给更多的马和人。 “别慌!”塔尔台声嘶力竭地奔走呼喊:“打开绳栏!散开马群!” 隆隆的军鼓声盖住了塔尔台的绝望呐喊,眼前的景象仅仅是瞄上一眼都会让塔尔台部部众膝盖发软。 数以百计——不,数以千记的火把如滔天巨浪般漫出河堤,直扑河岸,浮上水面,朝着西岸压了过来。 竟是要强渡大角河! “怎么?怎么会?”塔尔台抓住身旁一名想要逃跑的奴隶,红着眼睛,语无伦次地逼问:“防着我们!两腿人要防着你我才对!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过河?” 平日里逆来顺受的奴隶面露凶光,狠狠推开那颜,挣扎着跨上一匹没有笼头也没有鞍的马,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父亲!”塔尔台的儿子带着两名亲卫,一下子便在四散奔走的人群中找到了塔尔台:“怎么办?” “假的!”塔尔台猛然醒悟:“两腿人绝没有这么多兵,那些火把全是假的!” “咱们怎么办?” “拔刀!上马!去河岸!”塔尔台面目狰狞地咆哮:“上来一个杀一个!” 与此同时,大角河东岸,巴特·夏陵的嗓子已经沙哑得不像人声,仍在竭力大吼:“喊啊!都喊啊![赫德语]塔尔台已死!” 昨日拂晓之战,两军杀伤几乎相当。 今日前夜,温特斯又带走二十名最好的军士、老兵。 巴特·夏陵手上只剩一个连多一点的士兵,能造出如此大的声势,是把牛蹄谷凡是能走路的男女老少尽数拉了出来。 战士们乘着门板和原木扎成的筏子,狠命挥舞胳膊划桨,朝着河对岸驶去。 而被动员出来的平民们没有渡河搏杀的勇气,他们能做的只有呐喊。 “喊啊!都他妈给老子喊!” 七零八落的喊声响起来了:“[赫德语]塔尔台已死!” 这喊声里有稚嫩的童声,有老人含混的喉音,还有娘们的尖嗓。 “喊啊!喊啊!”巴特·夏陵已经快要急出眼泪:“再不喊,血狼就要死了!一!二!三!” 人们逐渐放开嗓门:“[赫德语]塔尔台已死!” “一!二!三!” 生硬的呐喊汇成一个声音,直冲云霄:“[赫德语]塔尔台已死!” “没死!”塔尔台气得哇哇大叫,发狂般抽打着胯下的战马:“老子没死!老子在这!” 营地外围,双眼如鹰隼般的温特斯拔出军刀,刀锋直指格外引人注目的肥硕赫德壮汉:“在那!” 二十二名勇士也不再隐藏行迹,摘下长矛罩布,一跃而起。 “那人就是塔尔台!”温特斯如同进入另一个人格,压抑很久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统统释放,他痛快、肆意、残忍地狂笑着:“诸位!随我来!” 可是还不等温特斯踏出第一步,便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不行!” 是夏尔。 “干什么!”温特斯暴怒大喝。 “您不能去!” “甲也没有!马也没有!您不是百夫长了!我才是!”塔马斯拦在温特斯面前,高举长矛怒吼:“跟我上!” 塔马斯一马当先冲向敌人营地,没有喊杀也没有战吼,二十名勇士无声地跟在塔马斯身后,如同一柄漆黑的匕首直插敌人心脏。 “松手!” “不!” 温特斯咆哮如雷,猛一发力,夏尔的右肩被硬生生扯得脱臼。 夏尔一声惨叫,左手仍旧死死攥着右腕,没有松手。 也许是被夏尔的惨叫声唤醒,温特斯慢慢变得安静、沉默,呼吸和心跳也逐渐恢复平稳。 夏尔隐约感受到的温特斯狂热情绪的消退,他试探性地收起一点力,但依然在警惕着 “行啦。”温特斯蓦然开口:“松开吧。” 夏尔这才乖乖松手,抱着右臂垂头站着。 温特斯反手掷刀入地,默默给夏尔接上右肩。 “你说。”温特斯望着正在呐喊冲杀的塔马斯,意兴索然地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亲自上阵了?” 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来想去,他小声回答:“至少这次不行。一连长说的对,咱们泅渡的时候没带盔甲、战马也没带……要是您出什么意外,那……那可怎么办啊?!” “是啊。呵,宫廷法师,难怪。”温特斯突然想起一位老者:“这次就算了。” 夏尔一个劲地点头,心想:“最好以后都算了。” “把你的矛给我。”温特斯甩了甩手腕。 “您要干嘛?”夏尔警惕地抱住长矛。 温特斯不由分说拿过长矛,他平复呼吸、助跑四步,身体如同流水般顺畅地发力,掷出长矛。 矛尖如流星般划过战场,绳栏边缘一名骑马红翎羽眨眼间被掼落马。 “记上。”温特斯意气风发地宣布:“此战,温特斯·蒙塔涅手刃一敌。” 夏尔深吸一口气,对着沉静的河水欢呼:“温特斯·蒙塔涅!手刃一敌!” 载着援军的木筏触碰到西岸,战士们跳进齐膝深的河水,呐喊着冲向敌营。 …… 西岸的搏杀没有持续很久,初时还能见到一些火光,最后火把的亮光也彻底黯淡下去。 但是马蹄声和呐喊声时断时续,一直到天明。 留守东岸的巴特·夏陵焦心地等待着胜败结果。 不仅是巴特·夏陵,上千名牛蹄谷的平民也留在河堤上,久久不肯离去。 许多人在低声祈祷着。 终于,当晨曦微露的时候,有人惊喜高喊:“军鼓!” “是军鼓声!” “小军鼓!” “我也听见了!” 是军鼓!巴特·夏陵难掩激动之情,一路奔向河岸边,站在河水里,忘我地欢呼。 牛蹄谷的平民们也跑到河岸边,挥舞着帽子和手绢,发自内心地欢呼着。 大角河西岸,温特斯催促鼓手:“进行曲!使劲敲!再大点声!” 塔尔台部已被击溃,部众四散而逃,敌酋塔尔台本人更是被塔马斯生擒。 “可惜了。”塔马斯左臂、左腿负伤,脸色有些惨白:“马跑了不少,只收拢到两百多匹。” “方圆几十公里的草甸都被烧得干干净净,让巴特·夏陵弄点麦苗、清水,再弄几匹发情的母马。不到天黑,跑掉的马就能全都再找回来。”温特斯大笑着说:“看来切利尼中尉说得没错。抢,就是比什么法子都快。” 军鼓手涨红了脸,使劲敲着进行曲。 用河水洗去征尘和血迹,等待凯旋的战士们轻声跟着哼唱。 温特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恍然大悟——少了唱词。 军队的进行曲、集结曲、突击曲……全都有曲无词。战士们只能跟着哼哼,却无法痛快地唱出来。 “来呀!来呀!都起来!”温特斯不假思索,一段新的‘顺口溜’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成形:“有人崇拜亚历山大!跟着唱!” 战士们不明所以,参差不齐、磕磕绊绊地复读:“有人崇拜亚历山大。” “有人敬仰海克力斯!” “赫克托尔、莱山德!” “英雄之名数不清!” “但哪怕是最伟大的英雄!” “也比不上帕拉图的志愿兵!” 塔马斯跟着百夫长,热烈的歌唱着,但是最后一句他没有听清,于是他便按照自己的想法补上了最后一句。 欢快的歌声逐渐汇聚,最终响彻大角河两岸。 “有人崇拜亚历山大! 有人敬仰海克力斯! 赫克托尔、莱山德! 英雄之名数不清! 但哪怕是最伟大的英雄! 也比不上血狼的近卫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兼职 甘泉——烤火者的堂侄、特尔敦部图鲁科塔——尚不知道塔尔台部已然全军覆没。 甘泉更不知道塔尔台部的近千匹马绝大部分都被狡猾的两腿人用发情骒马、清水和麦苗拐走。 比起被迎头痛击的塔尔台部,甘泉部攻入下铁峰郡的过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因为大角河上游压根无人设防。 但是甘泉也有甘泉的烦恼——他找不见人。 循着汇入大角河的溪流向上游追溯,甘泉很快便找到第一座村庄。顺着道路继续往下走,他们找到了第一座城镇。 但到处都是死气沉沉,房屋全部被废弃、财物尽数被带走,听不到犬吠、看不到人烟,空荡荡的村镇安静到恐怖。 甘泉部的红翎羽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新生代,从未见过此等阵仗,顿时不知所措。 “秃尾,你服侍我祖父。”甘泉叫来老奴隶:“你来说,怎么办?” [注:甘泉的祖父,就是烤火者的父亲] “帕拉图人没法像诸部一样迁徙。”老奴隶[秃尾]握着念珠,耷拉着眼皮:“他们只是躲藏了起来。” “藏在哪里?!”年轻红翎羽[青马]的三角眼凶光闪动。 老奴隶秃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首领甘泉的靴子:“可以在村庄内外找寻湿润、松动、颜色更深的土壤。” “为什么?” “农民不可能把所有粮食、财物都带走,当是就近掩埋。” 首领下令,部众四下搜寻,很快就在院落里、牛棚下、田埂间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没有铲子,特尔敦人用手刨、用木板掘,将这些藏得不够仔细的暗窖统统挖了出来。 暗窖里多是粮食,也有农具、铁器、瓶罐、布匹……农户凡是来不及带走的物件都被埋在里面。 甘泉部部众眉开眼笑、欣喜若狂。 一众特尔敦人先是和面烤馕,美美饱餐一顿。然后摩拳擦掌,准备大干特干,一副要掘地三尺的架势。 人人喜气洋洋,然而甘泉却是愈发不满意。 看见部众为了一卷麻布、一面盘子、一把厨刀争吵乃至殴斗,甘泉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对于穷苦的特尔敦人而言,一枚钉子、一张草席都是好的,甚至帕拉图人懒得埋起来的东西也是好的。 但是甘泉想要的不止这些。 “嚯呀呀……看看这是什么?”石箭大呼小叫跑到甘泉面前,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一样事物:“我从没见过这宝贝!像是石头,可是又和水一样!透明的!” 石箭捧着的东西一尺见方、晶莹剔透,表面光滑细腻如同瓷器。看着像是水晶、可是又不太像。 “这是什么东西?”青马诧异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哪来的。” “南边有座好大的帐庐,我从房子的墙上拆下来的。” “这是琉璃。”老奴隶秃尾垂下眼皮,他的双眼如同枯井般黯淡无光:“两腿人称它为[通用语]玻璃。” 老奴隶秃尾的通用语发音有些别扭,应该是很多年没说过的缘故。 “琉璃?”石箭惊呼:“琉璃不应该是彩色的吗?” “像这样透明的、平整的琉璃,我也未曾见过。”老奴隶秃尾沙哑地说:“应该是很珍贵的东西,可以献给烤火者大汗。” “很珍贵?!”石箭眉开眼笑:“那座大帐庐里有一整墙呢!我这就去都拆下来。” “好啊!”青马高兴地说:“我也去。” 甘泉铁青着脸,从石箭手力夺过玻璃板,狠狠砸在地上。 玻璃板撞到石头,粉身碎骨。 石箭的神情从惊愕变为伤心,他跪在地上,捡起一块玻璃碎片,问甘泉:“你做什么?” “这是两腿人砌墙的东西!”甘泉一把推开石箭,刀疤脸格外狰狞,他大吼:“你等还拿着当宝贝!” 石箭和青马被甘泉的举动震住,都僵在原地。 青马的三角眼垂着,好言劝慰:“你我掠到如此多的粮食、财物,比套马还容易,这不是很好吗?” “哪里好?”甘泉恶狠狠地瞪着青马:“两腿人留下来的,都是他们不稀罕带走的东西!他们把最肥美的肉带走,留下一堆腐臭骨头,你等却当成珍宝吮吸!” “为什么这样说呢?”石箭反问:“粮食、黑钱,不是很好吗?” [注:铁在荒原上可以作为通货使用,因此赫德人称为黑钱] “那你等就不想要奴隶吗?你等不想要女子吗?你等不想要金银吗?”甘泉大发雷霆:“现在这点东西就让你等满足了吗?掳来的财货献给那颜、献给烤火者之后,你我还能剩下几多?” 青马、石箭逐渐明白了甘泉的意思,两人不再言语。 老奴隶秃尾的神色波澜不兴,他按胸行礼,问甘泉:“科塔,现在的掠获还不够吗?” “不够!”甘泉大吼:“远远不够!” “科塔想要什么?” “奴隶!金银!更多的财货!” “得到这些之后呢?”老奴隶秃尾抬起头,看着甘泉的双眼。 甘泉被盯得发虚,叱骂:“你这老奴!是何用意?” “那就烧掉村庄吧。”老奴隶秃尾俯首:“将部众分为两股,小部藏起来,大部纵火后佯装撤走。先等两腿人回来救火,然后再尾随过去。就像打猎一样,循着兽径就能找到猎物的藏身地。” 青马和石箭闻言,两眼放光。 思索片刻后,甘泉决定按照老奴隶秃尾的办法来。 百余名部众分为两翼。 左翼七十多骑由青马、石箭率领,带着大部分马匹和战利品,纵火之后声势浩大地离开。 右翼三十多骑由甘泉亲自率领,藏在村庄附近的山坳里,只在山坡上留几处暗哨,吹角为号。 帕拉图人的村庄的材料以草木为主,火一起来烧得飞快。没过多久,整座村庄便被火海吞噬。 黑色的烟雾直冲天际,十几公里外的都能看到。 甘泉如同布下圈套的猎人,耐心地等待着。 等待着…… 等着…… 一直等到农舍被烧成赤地、大火转小最后自行灭掉,也没听到暗哨的号角声。 甘泉勉强按捺得住,青马和石箭那边忍不下去了,他们派骑手来问情况,结果被甘泉痛骂一顿。 冲着信使发泄过怒气,甘泉找到老奴隶秃尾:“你出的主意,你说,怎么办?” 老奴隶秃尾摇了摇头:“这个村子的两腿人的头目的意志很坚韧。” “意志坚韧?”甘泉磨着牙,恶狠狠地说:“那就烧树林!我就不信逼不出来他!” 老奴隶秃尾拨动念珠:“纵火焚林也是一个办法。” “烧!” “我这就去准备火种。” 反倒是甘泉有些犹豫不决:“你确定这个办法能把两腿人逼出来?” “不确定,这是科塔的办法。”老奴隶秃尾费力睁开昏花的眼睛,问:“科塔想要活的奴隶还是死的奴隶?” 甘泉瞪起眼睛:“什么意思?” “火是天神之威,凡人无法控制。纵火焚林,也许不等两腿人跑出来,就被活活烧死了。” “那怎么办?” 老奴隶秃尾平静地说:“这里还有其他村庄,这个村庄能忍耐住,下一个村庄未必可以。科塔可以一个一个村庄烧过去。” 甘泉思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 “纵火烧林并非不可以。”老奴隶秃尾看着甘泉的靴尖:“但是科塔可否想过飞禽走兽的幼崽、雏鸟也会被统统烧死?不管什么原因,妄动大火,魂灵都要在荒原游荡一百年才会再次被万灵接纳。” 甘泉很不甘心:“那我来这座村庄一次,什么虏获也没有?” “科塔不是拿到很多东西?” “破烂物件算什么虏获?”甘泉勃然大怒。 老奴隶秃尾低下头:“那请科塔在这里继续等候。如今天寒地冻,两腿人不如诸部子弟坚韧,早晚要生火取暖、烹饪食物。科塔在高处布置哨岗,看到哪里有炊烟升起便找过去。” “倘若还是不行怎的办?” “那就去烧下一个村庄。”老奴隶秃尾的语气平淡:“科塔是猎人,猎人只要耐心,总会有时机。” 于是甘泉继续等待,从中午一直等到黄昏。 最初因为劫掠而神采奕奕的甘泉部部众,渐渐变得哈欠连天。甘泉本人同样疲倦。 正当甘泉安排部众轮流休息的时候,山岗上的暗哨连滚带爬跑过来:“科塔!烟!有烟雾!” 甘泉猛地抖擞精神,箭步冲上山坡。 夕阳的余晖下——虽然很不明显,能看到数缕紫色烟雾从远处的树冠升腾而起。 甘泉观察了好一会,确定那是烧火的烟雾而不是夜晚的薄雾。 留下几人记录、指示方位,甘泉部的右翼人马驰出山坳,朝着烟雾的方向飞奔而去。 刚刚踏上村庄的焦土,近处传来一段一段的号角声。 一个暗哨疾驰而来:“科塔,有人鬼鬼祟祟想要靠近村庄!” “在哪?” “在那!”暗哨指着农田与森林的边界。 甘泉对着老奴隶秃尾凶恶大笑:“两腿人意志坚韧?他们忍不住出来了!” 老奴隶秃尾按胸行礼,深深地垂下头。 甘泉看了下方位,烟雾在西北方向,而人影在偏西南;烟雾远,人影近。 “先去近的。”老奴隶秃尾建议道:“远的不急。” “好,就去近的。男的杀掉!女的留下!”甘泉狞笑拨转马身:“我赏赐你们每人一个女奴!” 三十多名骑手调转方向,朝着西南方向狂奔。马蹄践踏麦田,一些刚出芽的麦苗被连根刨起。 森林与农田的交界,一名女子两手各提一桶,正沿着田垄往村庄走。 马蹄声响起,赫德蛮骑呼啸而来,女子吓得丢掉木桶,转身朝着森林逃去。 赫德人追赶得急,女子顾不得矜持。她扶着头巾、拼命地奔跑着。长裙被风卷起来,露出两条白皙的光腿。 马背上的甘泉部部众忍不住吞咽口水。 “别杀她!别放箭!”甘泉狞笑着高喊:“跟她玩玩!让她带着你我去老营!” 如同是野猫玩弄老鼠,甘泉部部众一面发出怪叫恐吓女子,一面放慢马速。 林地边缘植被稀疏,女子根本藏不住身形,她朝着森林更深处逃命,身上的衣服被刮得破烂,裸露出更多的肌肤。 一众特尔敦人愈发兴奋,叫得更加大声。 女子的体力逐渐枯竭,跑得越来越慢。 甘泉狂笑着抽出一支鸣镝,踩镫起立,开弓放箭。 鸣镝伴随着尖啸声飞向女子后背,骑射准头有限,这一箭只是落在女子处,但却将可怜的女人吓得跌倒。 女子爬起身,继续逃命,跑得比刚才还要更快一些。 一众特尔敦人放肆大笑,唯独老奴隶秃尾不言不语。 这些特尔敦人大部分也是奴隶,平日里受尽欺辱压迫。但在向更弱势的存在施暴的过程中,他们的一切愤恨仿佛统统得到释放。 “散开!”甘泉大声叫喊着:“别让她跑掉,从两翼裹着她!” 后面的甘泉部部众向着左右两侧提速,三十多名特尔敦人慢慢展开成扇形。 前方,衣服已经烂成一条条的女子脚下不稳,再次摔倒,跌入一片枯叶中。 甘泉心痒难耐,催动战马追了上去。 “反正老秃尾会说两腿人的话。”甘泉心想:“先把她抓起来,再审……” 当甘泉的精神亢奋到极点时,他突然感觉天旋地转,腾云驾雾一般飞了起来。 其余特尔敦人只见首领战马的膝盖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折,战马嘶鸣着栽倒,而他们的首领被硬生生甩下马鞍,在半空中翻滚着飞向前方。 紧接着他们看到枯叶中跳出一个人影,那人提着一根大棒,残忍地槌击他们首领的脑袋。 颅骨先断,木棒后折。 特尔敦部的嫡系后裔、烤火者的堂侄、野心勃勃的赫勒灰“甘泉”就这样一命呜呼。 就像听到号令似的,数十道人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就像是从地里蹦出来一样——事实上他们还真是从地里蹦出来的。 鬼影手上都拿着一根带尖头的木棒,见到骑马的人就刺、就砸。顷刻间已经有数人落马。 “有埋伏!”特尔敦人惊恐大喊:“快跑!” 特尔敦人纷纷猛刺马勒、狠抽皮鞭,驱使战马加速突围。 不等跑出十米,冲在前面的两个特尔敦重蹈甘泉的覆辙——林地里还有其他绊马索,天知道那个女人把他们引到了什么地方! “走不脱了!杀!”一名特尔敦人拔出弯刀,疯狂地劈砍着。 另一名特尔敦人摘下号角,想要求援。 “咻。” 伴随着尖锐破空声,想要吹号的特尔敦人惨叫不止,他的左手和左脸被标枪钉在一起。 剧痛之下,牛角号也脱了手。 掷出标枪的是一名威严的中年人,他从容不迫地拔出另一杆标枪:“[通用语]小心蛮子鱼死网破!套他们的马!”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面色有些苍白的青年带着一群手持各式农具的男人钻出灌木丛。 青年人在中年人面前敬礼:“少校!我们来了。” “这里不用你们。”中年人指着特尔敦人来的方向:“从东边绕过战场,如果有蛮兵追过来,阻击他们。” “是!”青年人抬手敬礼。 “埃佩尔先生。”中年人郑重回礼,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小心。” 埃佩尔点点头,举起刺槌当旗帜,带着民兵们消失在树林中。 …… 与此同时,在村庄西北面,森林更深处的地方,阿斯科中尉正在纵马狂奔。 他沿着河谷,风驰电掣般冲进一处隐蔽的营地。 “谁生的火!”阿斯科勒马暴喝:“谁生的火?” 见来者不是蛮人,营地里的人们逐渐聚拢过来。 这座隐蔽的营地几乎像一座小镇那样大,但是里面只有女人、老人和小孩,一名青壮男人也没有。 “大人。”一名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是我。” 面对一名老妇人,阿斯科有气没处撒,他大吼:“罗纳德少校严令,不经允许任何人不准生火!你们左耳听,右耳漏出去了?灭火!马上!” 人群鸦雀无声。 一名四十多岁的农妇尖酸地抱怨:“我也生了火。实在太冷了!小孩子都冻得生病。不生火,连口热食也吃不上,这位大人您能挨住,我们可挨不住!” 一个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抱怨。 妇孺们被单独安置在此地。她们十几个人挤在一座帐篷里,不许生火、不许离开、甚至不许大声说话。大家早就满腹怨言。 “蠢货!”阿斯科气得大骂:“你在这里生火,冒出烟!离着五公里都能看到!这个营地暴露了!若不是我们引开蛮子,蛮子已经杀过来了!就因为你们生火,你们的丈夫、儿子正在和蛮子拼命!” 阿斯科听到有人发出惊叫,然后他便被婆娘们团团围住。 妇孺们七嘴八舌地打听着消息: “我儿子安全吗?” “我爸爸呢?” “男人们那边怎么样?” “村子怎么冒烟了?” 阿斯科被吵得头昏脑胀,他大吼:“别吵了!” 没人理睬他。 阿斯科心一横,轻刺马肋,挤出人群,甩下一句“收拾行装,听命令更换营地”之后便匆匆离开。 …… 而在森林另一端,战斗没有拖延太久。 特尔敦人赖以为战的弓箭、快马和弯刀在森林里发挥不出威力,混战靠的是数量和坚韧的精神。 冒进的三十余名轻骑被很快消灭,后续跟来的七十多名骑兵被民兵击退。 “还能走的马都牵走!还活着的赫德人也带走!尸体留下。”罗纳德少校拄着标枪,指挥狼镇民兵打扫战场。 “马尸怎么办?”有人问。 “把能拿的肉都拿走,剩下的就扔在这。”罗纳德少校催促道:“速度快!我们要赶快走!” 衣服烂成一条条的亚当少尉解开头巾,把裙子一直卷到腰上,两条大腿露在外面。 他拎着一柄斧子,骂骂咧咧肢解马尸:“是啊,速度快,不快点打跑赫德人,咱们怎么回去编筐去?” 刚才兴奋到战栗的特尔敦人如果看到“裸足女子”原来是这样一个满嘴脏话的帕拉图汉子,心情一定会很复杂。 幸运的是他们用不着看,因为他们几乎都死了。 埃佩尔从亚当身边走过,低声教训:“少说废话。” 亚当气哼哼地闭上了嘴。 三名原驻屯所军官带领两百余名狼镇民兵很快把战场打扫干净。 几十名特尔敦人被扒得赤条条的躺在地上,袍子、靴子、弯刀、弓箭全都被二次利用。 “耳朵要割吗?”埃佩尔问罗纳德。 罗纳德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没人给我们记功啦。” “割呀!”亚当气哼哼地说:“一个耳朵减一百工时,不是很公平?总不能让我们干白工吧?” 埃佩尔不理睬亚当,继续问:“伤员送到哪?” “送到妇孺营地。” 听到[妇孺营地]这个词,有民兵试探着问:“大人,什么时候能让我们和老婆孩子团聚呀?” 其他民兵也竖起耳朵。 “赫德蛮子一天没离开铁峰郡。”罗纳德和颜悦色向着众人解释:“咱们就一天不能合营。你们放心,只要男人营地没有被消灭,妇孺营地就是安全的,你们的妻子、孩子、父母也是安全的。” 民兵们神色中都有些失望。 拄着斧头的亚当看不过眼,厉声叱骂:“让你们和老婆孩子团聚,你们他妈还能有心思打仗?一个个不都哄孩子、睡老婆去了?你们是舒坦,蛮子一来,全都洗干净脖子等死吗? 这是打仗!要命的东西!他妈以为是郊游?蛮子不走,谁敢私入妇孺营地,当着你老婆孩子面绞死你!谁不信,就试试!” 狼镇民兵们不说话了。 “长官!”远处有人高喊:“这里有个活口!会说我们的话!” 罗纳德少校精神一振,快步走过去。 一名老赫德人坐在树下,手里拿着一串玫瑰经念珠,正闭目养神。老赫德人脸上沟壑纵横,看样子年纪已经很大了。 刚才的战斗没有波及到他,因为他压根没进包围圈,远远便下了马。 罗纳德少校上下打量着老赫德人:“你会说通用语?” “你们叫通用语吗?”老赫德人慢慢睁开眼睛,生硬地说:“我年轻时还叫帝国语。” “嚯,还真会说。”亚当少尉啧啧称奇:“哪学的?” “不用学,我自然会说。” “叫什么?” “赫德人叫我‘没有尾巴的马’,就是秃尾。帕拉图人叫我……”老赫德人似笑非笑:“扫罗神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数灶 塔尔台家覆灭后的几天时间里,特尔敦部的大队人马接二连三杀至大角河西岸。 一时间西岸人马嘶鸣、沙尘四起,牛蹄谷平民都说“冬天打雷了”——其实是万马践踏大地的滚滚雷霆。 而且因为冬季风的缘故,特尔敦人处于上风口,牛蹄谷处于下风口。 蛮子烧牛马粪便的烟雾和马蹄卷起的尘土搅成一团,被西风吹向东岸,呛得铁峰郡人从早咳嗽到晚。 光是蛮子烧火的烟就这般可怕,那等蛮子过河还了得? 牛蹄谷人心惶惶,不少平民甚至想要弃家逃难,就连战士们的意志也不免有些动摇。 但是看到教堂钟塔上飘扬的血红旗帜,大家心神又安定了下来——血狼还在牛蹄谷,我们怕个什么? 牛蹄谷如今是两军对垒最前线,所以温特斯一直没走。 特尔敦部大军杀至,温特斯麾下的部队也陆续抵达牛蹄谷。 最先赶来支援的是第十一、第十二连。 第二批援军是萨木金率领的“义勇大队”——不过其他连队的战士一般叫他们“编筐大队”。 因为义勇大队从俘虏中招募,全都是萨木金精挑细选的、最擅长编筐的俘虏——也是服从性最好的俘虏。 俘虏大队的名字不好听,所以温特斯亲自授予番号“义勇大队”。 他已经同沃涅郡的俘虏们签订了一份新契约: [斩获一枚特尔敦人首级,战后恢复自由身;斩获两枚特尔敦人首级,允许称为授田士兵;两枚以上的首级,按照现役士兵的标准积功。] 牛蹄谷原本由1连、2连驻防,加上后面赶来的11连、12连以及[编筐大队],总兵力已经接近千人。 如果把牛蹄谷的平民再算成辅兵,那军队规模就能瞬间膨胀到五千。 按规矩虚报一下,说温特斯·蒙塔涅亲率两万大军与特尔敦部十万铁骑隔河对峙……显然是很合理的。 为了监视敌情,温特斯动员人力在大角河东岸修筑了一连串的瞭望塔。 此时此刻,他正在其中一座上面,凭栏隔河眺望对岸的特尔敦人。 “你们说。”温特斯拄着手杖,忽地笑问身后几人:“赫德人是不是穷的只剩马了?”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温特斯头戴一顶破帽子、脸上蒙着三角巾,如同剪径大盗,丝毫没有“保民官阁下”的模样。 其他人穿戴也差不多,都是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说来也是温特斯自作自受,大角河西岸草甸被他一把火烧得精光,就算没有人类活动风一吹都会卷起漫天尘埃。如今有了特尔敦部大军相助,沙尘暴更是如虎添翼。 “除了马,还有牛、羊!”巴特·夏陵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当然最值钱还是马!百夫长,蛮子给咱们送了一份厚礼,咱们可得好好感谢他们啊!” 按塔马斯和巴特·夏陵最初目测,塔尔台部马匹数量当在五百匹到六百匹左右。 可是打完仗一清点,居然数出近千匹马,简直是天降横财。可怜塔尔台辛辛苦苦攒出一点家底,全都落入温特斯的口袋。 利润丰厚的抢劫业务间接导致温特斯麾下的军官们都有点“游牧化”趋势。 攒呀攒呀,攒来攒去还是紧巴巴的,温特斯甚至凑不出一百匹战马。 打场胜仗,一口气就能抢到近千匹——虽然有好有孬。还繁育个什么劲?抢不久得啦?多痛快? 温特斯不得不纠正二连长:“特尔敦人的确送了一份厚礼,但最贵重的礼物不是马。” 巴特·夏陵恭敬地颔首:“属下愚钝,请您明示。” 温特斯轻轻扬着下颌:“是那个大胖子塔尔台,他一个人的价值,就顶一千匹马。塔马斯,做得好。” 塔马斯憨笑着挠了挠头。 奇袭塔尔台部一战,塔马斯生擒敌酋,做得比温特斯还好——毕竟如果是温特斯动手,塔尔台活下来的可能性会降低一些。 “特尔敦人不知我方虚实,我们却已经摸清特尔敦人的底细。”温特斯指着对岸声势浩大的特尔敦连营:“彼处人再多、马再多,也不过是来给我们送礼的罢了!” 军官们哈哈大笑。在场除了军官,还有牛蹄谷的镇长。 镇长先生尴尬地挤笑,对岸的蛮子光是用马踩都能把牛蹄谷夷为平地,他是真的笑不出来。 “镇长先生,你别哭丧着脸嘛。”温特斯笑着对牛蹄谷镇长说。 牛蹄谷镇长心里一颤,笑得更难看了。 温特斯斜靠在围栏上,哂笑着问:“你觉得我是在吹嘘,对吧?” “不敢,阁下,不敢。”牛蹄谷镇长拼命摇头。 “不敢,就是有这个心思喽?”温特斯的眼睛笑弯弯的。 对方笑着问,牛蹄谷镇长却是马上就要哭出来,他也不知道哪里惹到这位杀神。 “来。”温特斯招了招手:“站到栏杆边上。” 牛蹄谷的镇长战战兢兢走到围栏旁边,他忍不住向下看了一眼,顿觉天旋地转。 瞭望塔五米多高,下面是松软的河滩,可是在牛蹄谷镇长眼里却如同百米悬崖一样高。 牛蹄谷镇长感觉背后传来一股推力,他尖叫起来,然后发现自己还活着。 “你叫什么?”温特斯揽着牛蹄谷镇长的肩膀,笑着问:“吓我一跳。” 年近四十的镇长被血狼搂着,面无血色,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澎湃……属下……属下心潮澎湃……以致惊叫……” “噢?习惯就好。”温特斯热情指着对岸的马群:“怕你看不懂,给你讲解讲解。看到那里了吗?是特尔敦人在饮马。” “看看看看看到了。” “据我观察,特尔敦人每天饮马三次,应该是没有鲜草吃的原因。”温特斯微笑着问:“你说说看,正在河水的马群里有多少马?” 牛蹄谷镇长眼泪汪汪:“这这这……属下实在不知啊!” “那我告诉你,差不多有一百匹,而且每次饮马都是这个规模。据我推测,应该是马太多的话饮水不便,所以特尔敦人以一百匹左右为一群,轮流饮水。” “阁下英明!” “少拍马屁,认真听。”温特斯笑眯眯的:“这些可都是军事机密。” 牛蹄谷镇长哭丧着脸,点头如同捣蒜。 “接下来到了重点。”温特斯左手揽着牛蹄谷镇长肩膀,右手取出小笔记本:“统计沿岸瞭望塔的记录,特尔敦人昨日共计饮马402次——或许有遗漏、重复,但大致是准确的。你说说看,对岸现在有多少蛮子?” 牛蹄谷镇长如同被五雷轰顶:“我我我……属下,属下哪里知道?” “没关系,没关系。”温特斯安抚镇长,他想起什么,认真地补充道:“忘了告诉你,虽然有穷有富,但是从统计学上来看,特尔敦主力部队平均每人3.1匹马。再算算?” 牛蹄谷镇长拼命摇头。 温特斯收起笔记本:“那我直接给你答案,对岸特尔敦人的兵力当在四千上下。这和我军俘获的敌酋‘塔尔台’供出的情报能够相互印证。那你知道我军在牛蹄谷有多少人吗?” 牛蹄谷镇长咽了口唾沫,摇头。 “四个连,加一个大队,不到一千人。这些可是军事机密。”温特斯拍了拍牛蹄谷镇长肩膀:“镇长先生,我都告诉你了,你要替我保密呀。” 牛蹄谷镇长再也绷不住,双膝发软跪坐在地,抱着血狼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啕痛哭,大呼饶命。 塔马斯和巴特·夏陵上前拽开牛蹄谷镇长,两人合力将后者架了起来。 “刚才大家都笑,你不笑。”温特斯目光变得森冷:“为什么不笑?” 牛蹄谷镇长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谈话没法继续。 不消温特斯下令,巴特·夏陵对着牛蹄谷镇长腹部就是狠狠一拳,帮后者止住眼泪。 谈话可以继续。 温特斯靠坐在围栏上,佩剑放在膝盖上:“你不笑,因为你害怕。你当然应该害怕,敌四、我一,怎么算都是必败无疑。 我不妨告诉你,敌方大酋长的亲军还没来,等烤火者亲军抵达,就是七对一。嚯,死定了。所以你不笑,你甚至觉得我们笑起来很滑稽。” “没有……没有……”牛蹄谷镇长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哭喊道:“属下从没有这样想过……” “没有?”温特斯扬起剑眉,抽出佩剑:“来,亲吻剑刃,发誓你没说过‘必败无疑、趁早逃命’,发誓你没有在教堂里大放厥词,发誓你没有暗中结党对抗我。发誓,你就可以走。” 牛蹄谷镇长全身战栗,不敢出声。 “嗯,还算诚实。”温特斯收剑入鞘,神色变得轻松,又恢复笑意:“你当然可以这样想,也可以这样说,甚至你在餐桌上这样说我都可以原谅你。但你不能当众讲,因为你是镇长。在人民面前,你代表着我的权威和立场。” 温特斯拉着牛蹄谷镇长坐在围栏边上:“镇长先生,你不妨想想看,敌众我寡,若是我整日嚷嚷‘此战必败’,会是如何?若是我哭丧着脸,会是如何?” “这一战的凶危,我比你更清楚。”温特斯拉着牛蹄谷镇长的胳膊,浅笑道:“但我们要笑,不能哭。我笑,你都哭。我哭,你还不得吓死?” 军官们放声大笑,牛蹄谷镇长也挤出一丝笑容。 温特斯看着镇长,言辞恳切、语气温:“我笑,是要给战士们做榜样。我希望你也给牛蹄谷的平民做榜样,不要再搞小圈子对抗我了,好不好?” “好!好!属下再也不敢了!”牛蹄谷镇长的三角巾都被眼泪打湿,他拼命点头。 “你同意就好。你前天不是把老婆孩子都送去热沃丹了吗?”温特斯和善地说:“我都给你接回牛蹄谷了。你不是还藏了三匹马准备逃跑吗?也都充公了。” 牛蹄谷镇长两眼发黑,全靠温特斯扶着才不至于一头栽到瞭望塔下面。 温特斯耐心地解释:“大战当前,你把老婆孩子都送走,不好。你是镇长,守土有责。你一跑,其他人也都跟着往热沃丹跑,那牛蹄谷就没法守。像现在这样,[守得住,一起活;守不住,一起死],就很好。” 牛蹄谷镇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别哭。”温特斯安慰镇长:“放心,对阵特尔敦部,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至今战绩全胜。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牛蹄谷镇长眼睛都哭肿了:“战绩全胜。” “好,知道就好,就这样告诉牛蹄谷的大伙”温特斯拍了拍对方胳膊:“你可以走了。” 牛蹄谷镇长还没有从冲击中恢复,直到巴特·夏陵示意他,他才如梦初醒。 牛蹄谷镇长如蒙大赦,一步三回头离开。当他一只脚踏上梯子的时候,听到保民官的温和声音: “镇长先生。” 牛蹄谷镇长如同被炽热的木炭烫到,他的身体陡然绷紧,脊背发凉:“在!阁下!” “这一仗打完。”温特斯微笑着摆手告别:“你交一份辞呈上来。” …… “这王八蛋,您真的没必要和他废话。”望着牛蹄谷镇长的背影,巴特·夏陵愤愤不平地说:“阳奉阴违、哄抬物价,鼓动镇民对抗我们。就该把他当众五马分尸!” “他想逃到热沃丹去,我们守得越好,他越走不了。”温特斯倚坐在栏边:“所以他想方设法破坏我们的备战进程,这就是‘为偷一把麦,烧掉一座仓’。” “怎么能有这种人?” 温特斯轻轻叹息:“这种人还不少呢,应该说……到处都是这种人。” 几名连长一时气闷。 “但是——终究还是好人多。”温特斯发现气氛不太对,笑着开解几人:“人就像汪洋大海,虽然有一些脏水,但还是向善的人更多。” 塔马斯、巴特·夏陵、萨木金几人互相交换眼神,神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温特斯失笑:“不信我?” “不是不信您。”塔马斯硬着头皮站出来:“我们几个……都没见过海。” 温特斯深呼吸一口气,订正说辞:“人的善意就像大草原,虽然有时会被一把火烧成焦土,但早晚会重新焕发生机。” “这我们就懂啦!”巴特·夏陵喜笑颜开。 温特斯召集连长们,不光是为观敌。 “马车征集的如何?”温特斯收敛笑意。 “能征收的都征收了。”塔马斯立刻回答,他又小声补充:“就是强征马车搞得农民们怨气有点大。” “做好记号,登记造册。告诉他们,有借有还、有损有赔。” “是。”塔马斯抬手敬礼。 巴特·夏陵握着剑柄,问道:“牛蹄谷附近的村庄要烧掉吗?” “不用,这边暂时不用烧。”温特斯笑着摇头:“也不能都烧掉,老百姓还要过日子呢。现在烧一间,将来就要赔一间。烧在房子上,痛在我心里。” 连长们善意地笑起来。 随即,温特斯给各连重新布置任务。 当天下午,铁峰郡步兵团的四个连开出牛蹄谷,分别在河岸修筑小型壁垒。 另有一支伐木队在牛蹄谷周围就近采伐树木,打造木筏、小船。 牛蹄谷的壁垒已经基本成型,新的防御工事将牛蹄谷镇完整地包裹起来,接下来就是继续加固——这部分工作被交给平民。 萨木金的义勇大队驻守牛蹄谷镇,目前他们的主要工作还是……编筐。 当天黄昏,大角河西岸的山坡出现了一杆前所未见的青色马尾大纛。 烤火者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情报 大纛巡河,每至一处,特尔敦人无不声嘶力竭欢呼。 只听对岸的战吼好似闷雷,一声接一声,先由远及近,然后由近及远。 牛蹄谷居民纷纷跑出家门想弄清是怎么回事,而当他们知道这“雷声”是什么的时候,又被吓得魂不附体。 有人甚至惊呼着“是号角!世界末日的号角!”连滚带爬前往教堂避难。 “原来这里就是哈米吉多顿?”教堂钟塔上,温特斯微笑着问身旁的卡曼:“场面是不是也太小了点?” 诚实地说,看见牛蹄谷的乱象,就算是温特斯也觉得有点辱教。 卡曼轻声叹息,抬手划礼,冷淡反问:“世界就是凡人目光所能及之处,此战对于他们而言难道不是末日之战?” “能活下来就不是。可如果人人都只想自己活命,那就谁都活不成。巴德那边将男人和妇孺分营,效果显著。既能妥善保全妇孺老人,又能让男人生出战斗的勇气。” “嗯。” “这事得你帮忙。” 卡曼轻轻冷哼,传达出某种‘果不其然’的藐视情绪。 他凝视着镇广场上四散奔逃的人,头也不抬地回答:“不是帮你。” “好的。”温特斯拄着手杖往楼下走:“对了,巴德那边抓到一个俘虏,自称是什么‘扫罗神父’,有空得你帮忙甄别一下。” 卡曼没理睬温特斯,然而他手中的圣徽在不经意间滑落,直直坠向大地。 …… 教堂门口,夏尔和海因里希已经备好马,正在待命。 萨木金披挂整齐,扶剑敬礼:“义勇大队随时可以鸣钟备战。” “别着急。”温特斯踩镫上马,神色轻松:“就算是下午打仗,上午也要让大家好生休息、养精蓄锐。更何况今天不会开战。” “那……您干什么去?”萨木金竟有一点慌张。 温特斯拉动缰绳,轻夹马肋:“猴屁股脸在那边耀武扬威,我去看看热闹。” 战马小跑起来,萨木金追在后边,焦急大喊:“就带夏尔和海因里希吗?那您再带几名护卫!您等等我也跟着去!” 温特斯朗声大笑,策马离开牛蹄谷。 …… 青色马尾大纛在西岸行进,向着敌我双方宣示“可汗”驾临战场。 温特斯在东岸并肩缀着,一直跟到对岸的马尾大纛掉头、战吼声平息。 “看。”温特斯扬鞭指着对岸:“猴屁股脸折返了。” “咱们也回去?”夏尔问。 “地图。” 海因里希从鞍袋小心翼翼取出大地图,交到军事保民官手里。 环顾四野,温特斯找到一些能辨认方位的标志物,他笑道:“嚯,差不多快要到锻炉乡了。” 夏尔惊呼:“锻炉乡?那不得有二十公里?” “是二十三公里。”温特斯在地图做上记号:“一轮战吼就是一处营地,让你俩计数就是这个原因。” “营地?猴屁股脸的营地居然绵延二十公里?!”夏尔愈加惊愕。 “赫德诸部牲畜多,间距不拉开,马吃草的地方都没有。”温特斯卷起地图,跟着靴子,使劲敲了左胫骨几下: “虽然西岸已是焦土,但烤火者不来,特尔敦部中层头领仍旧不敢轻易变更行军路线。但是现在猴屁股脸来了,特尔敦部这群饿狼也要蠢蠢欲动啦。” 大概是因为河水太冷,从泅渡突袭塔尔台部那天开始,温特斯左腿的旧伤就重新发作,不得已他又要拄杖行走。 “现在回去?” “不急,再往前去,过了这道山岗就是锻炉乡。走,去看看。” 温特斯跃身上马,疾驰而去。夏尔和海因里希随后跟上。三人翻过山坡,朝着锻炉乡去了。 …… 特尔敦部大帐,大小首领尽数被召集议事。 天窗被牛皮蒙住,大帐里光线昏暗,唯有火光照明。 那颜、科塔们围着营火坐成一圈,以示军议不分主从贵贱,人人皆可畅所欲言。 “不能再拖!”烤火者叔叔泰赤的声音几乎要冲破帐庐:“强攻、迂回,要拿定主意!” 赞同声此起彼伏: “泰赤说得对!” “带来的那点干草早就吃空了。牲灵如今都在刨草根吃,哪里能吃饱?” “草根?两腿人一把火,草根都被烧焦了!” 有一名两鬓斑白的青翎羽站起身说话:“子弟们送信来,说两腿人在上游的防御很松懈。甘泉、绰马罕等儿郎都已经过了河,既然两腿人在这里挡着,那你我应该躲开他们,绕到上游或下游去。” 大帐内又是一阵赞同声。 对于“不战而走”这种事,赫德人毫无心理负担。在赫德文化里,更没有对“逃跑”的道德约束。 利则进、不利则退,打不过就跑,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实际情况总是比合理情况更加滑稽。 此刻出现在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全是没能过河的首领。他们没能过河,是因为对岸有守军挡着。 按理来说……你在下游堵着我,那我绕到上游劫掠不就行了? 但是特尔敦贵族不能绕行,他们可以小范围的迂回,但是不能上百公里的大范围机动。 他们并非死脑筋、不松口、不想绕路——事实上,他们想得发疯。 例如泰赤。 听闻别人攻入新垦地大发横财,再看看自家日渐消瘦的牛马,泰赤的心呦,就像被按在烧红的铁板上煎一样疼。 但是泰赤不能走,因烤火者的军令约束,他不得不留在这里。 特尔敦人的行军路线不仅仅是“怎么走路”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分配利益的方式。 泰赤如果去别的地方劫掠,那就等于是去挤别人家的羊奶。 烤火者议定行军路线,也唯有烤火者可以修改。 凡是诸科塔能决定的事情,他们一言九鼎;凡是诸科塔不能决定的事情,任何越界尝试都会招致最严厉的惩处——头狼不会允许任何狼群成员挑战他的权威,哪怕是头狼的亲叔叔也不行。 大帐里的特尔敦贵族们盼星星、盼月亮,苦苦等了三天,终于等到烤火者。 人人都在等着烤火者发话,然后赶紧离开面前这块硬骨头,去更容易下口的地方大快朵颐。 烤火者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提问:“塔尔台是生、是死,你等可否知道?” 没人知道。 有科塔告知烤火者:“活着的人里没有,死的……两腿人把尸体都拖走了。” “你等收容的塔尔台的人,都交给我。”烤火者粗声粗气地说:“我要向他们问话。” 也没人反对,毕竟塔尔台部没几个活人了。 “那塔尔台的马匹、财货呢?”有科塔问。 “你等留着吧。” 原来只是交几个人出去,那便更加没人反对。 大帐内再次安静下来,众人都在等烤火者发话,说更关键的东西。 烤火者沉吟道:“你我……” “大汗!”帐外箭筒士的急迫喊声打断了烤火者的话,大帐内正在举行军议,箭筒士不敢进来:“对岸派了信使过来!” “什么?”烤火者遽然而起,三步就迈到帐门处,一脚踢开帐帘:“在哪?” 大帐里也如同炸锅,众科塔纷纷起身,彼此交头接耳地询问、打听。 “闭嘴!”烤火者大喝。 大帐里猛地安静下来。 于是撤掉蒙布,敞开天窗,大帐里陡然变得明亮。烤火者回到上座,诸科塔分坐两侧,一切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信使被带上前来。 刚进大帐,信使便一骨碌跪倒,恨不得把脸都埋进地毯里。 烤火者没说话。老通译会意,用通用语询问:“你是何人?” 信使开口,说得却是赫德语。但他的声音像蚊子一样细,根本听不清。 一众特尔敦贵族交换眼神,最后还是泰赤捺不住火气:“没卵的骟马!给我大声说话!” “塔尔台头人!我是塔尔台头人家里使唤的!” 使唤的,就是奴隶。家里使唤的,就是比较受宠信的奴隶。 烤火者的脸色阴沉下来。 “塔尔台?”老通译的眼睛眯缝着,替烤火者问:“塔尔台是死是活?” “不不不……不知道。” “他怎么过的河?”老通译问押送信使的箭筒士。 “坐木筏。” “就他一个人。” “是。” 泰赤不耐烦地一拍桌子,喝问信使:“两腿人要你来干什么?” 信使战战兢兢伏在地上,颤声回答:“送口信。” “什么口信?说!” 信使喉结翻动,不敢开口。 “说!!!” 信使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大喊:“对岸的头人……罗纳德头人要请大汗渡河和他打一仗……他保证不阻拦大汗渡河……” …… 特尔敦人那边在举行军议,牛蹄谷这里温特斯也在举行军议。 比起特尔敦部,温特斯的会议规模很小,五名连长加他自己,一共六个人。 “我找了个俘虏,给对岸的猴屁股脸送了个口信。”温特斯微笑着宣布:“以罗纳德少校的名义,邀请猴屁股脸渡河与我决战。” 塔马斯、巴特·夏陵、萨木金等连级军官先是大惊失色,然后莫名其妙。 巴特·夏陵咽了口唾沫:“那……那蛮酋会答应吗?” “我也不知道。”温特斯在桌子上展开地图:“反正我向猴屁股脸保证。他渡河的时候,我绝对不会截击他。” “啊?”塔马斯大吃一惊:“那蛮子真渡河怎么办?” “那当然要击敌半渡!”温特斯理所应当地回答。 小房间里先是一阵沉默,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您是想要激怒蛮子的酋长?”萨木金眨着眼睛问。 “如果这样就能激怒猴屁股脸,说明他没什么长进。”温特斯的嘴角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要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若是蛮酋不回应呢?” “没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塔马斯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用罗纳德少校的名义?” 温特斯眺望窗外,语气中有几分无奈“咱们跟猴屁股脸的仇实在太大。若他得知对手是我、是你们,那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就很难用常理揣度。” 房间里再次爆发出剧烈的大笑。 “要我说,弄口锅,再熔一点金子浇在上面。拿到河边去,冲着对岸的蛮子那么一招呼。”巴特·夏陵狡黠地笑道:“说不得蛮子脑子一热,就不管不顾杀过来了。咱们就趁机给他们当头一棒,把他们统统敲死在河岸上。” 温特斯不置可否,瞟向其他人:“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有人点头。 塔马斯摇头,低声说:“我觉得这样不好。对岸的蛮酋上次在您手上吃过大亏,若是让他知道咱们这边有您坐镇,他一定会更加警惕。” “蛮子哪有这样聪明?”巴特·夏陵反驳。 塔马斯不吭声了。 “如果你们是猴屁股脸,知道河对岸是我,你会如何决策?”温特斯有心考校几名部下:“好好想想,每个人都要回答。” 巴特·夏陵心思敏捷,还是第一个开口:“要是蛮酋,我觉得他会不管不顾杀过来。要是我的话……我会避开您,去打别的地方。” 巴特·夏陵说完,许久没有第二个开口的人。 见部下回答不踊跃,温特斯开始点名:“塔马斯,你是一连长,你先说。” “我……”塔马斯咕哝着:“我的话……撤回荒原去。” “为什么?”温特斯不解。 塔马斯越说声音越小:“……我不敢和您打仗。” 温特斯哭笑不得,没有藤鞭,他抄起手杖给塔马斯一记棒喝:“我是让你拍马屁吗?!” 塔马斯也不敢躲,结结实实吃了一棍,磕磕绊绊地说:“我是想说我……我又打不过您,所以……所以能不打还是不打……” 话音未落,塔马斯又吃了一棍。 温特斯缓缓开口:“撤回荒原,积蓄力量,择日再战,也是一个合理决策。”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塔马斯高兴地接上话茬。 温特斯重重叹息一声:“萨木金,你说。” 正在瞧热闹的萨木金如遭雷击,他苦思半天才开口:“我觉得可以留下一点人牵制您,然后再去我们防守薄弱的地方偷袭。也可以去沃涅郡过河,再走陆路进入铁峰郡。” 无名连长各自说完,内容大同小异,无非强攻、撤兵、迂回三条路。 “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吗?”温特斯扶着手杖:“只要被烤火者得知我在这里,他的决策过程就会发生变化。无论如何都和他一无所知时不一样。特尔敦人的优势是什么?” “兵力。”巴特·夏陵抢答:“他们人比我们多很多。他们都骑马,机动能力也比我们强。” “兵力,机动。就是这两样。”温特斯赞许地点头,继续问:“那我军的优势是什么?” “地形,咱们凭河防守。只要河不结冰,他们就过不来。”巴特·夏陵再次抢答。 “还有呢?” “吃的。”萨木金轻声说:“咱们还有吃的。西岸被烧了,特尔敦蛮子拖得越久,吃的东西就越少。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对,时间也是站在我们这边。拖得越久,特尔敦人越难受。”温特斯点头:“还有一样东西,我军占据绝对优势。” 巴特·夏陵苦思冥想,说了“武器”、“战术”等一大堆东西,温特斯都摇头。 塔马斯小心翼翼地说:“还有您,您指挥,咱们就占绝对优势。” 然后一连长又吃了一棍,温特斯打得如此用力,以至于手杖都被打断。 “你等着。”温特斯把断杖拍在桌上,恨恨地说:“你等我下次弄根灌铅的手杖过来。 见几人答不上来,温特斯拿出一盒棋子:“特尔敦人不知道我们的虚实,我们知道特尔敦人的底细——除了时间和地形,情报才是咱们最重要的优势!” 他在地图上摆好一颗颗棋子,以马首棋代表特尔敦人,以城堡代表铁峰郡部队,双方态势一目了然。 南线,特尔敦人已经攻入下铁峰郡,正在狼屯、黑水、五獒三镇肆虐。 北线,特尔敦人攻击铲子港失利,开始转向沃涅郡。 中线,烤火者率领的特尔敦部主力被挡在大角河西岸。 而铁峰郡主力部队驻扎在圣克镇,同时分兵驻守牛蹄谷、小石镇和锻炉乡。 地图里代表热沃丹的圆圈上面,一枚棋子也没有。 温特斯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众人知道他要下命令了,也肃然正坐。 “撤下我的个人旗帜。” “是!” “不经我的允许,作战计划严禁向连级指挥官以下传达。” “是!” “烤火者身边有人能够使用通用语,作战计划及部队番号一律改用代号。” “是!” “从现在开始。”温特斯重重一拳砸在地图上:“作战计划‘暴风雨’,正式启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对峙 暴风雨的前夜并不总是宁静。 青色马尾大纛的到来如同擂响战鼓,蛰伏的特尔敦人行动起来。 河堤的岗哨整夜都能听到西岸嘈杂的人声、锤子敲打声和车轮转动声。 与此同时,特尔敦轻骑四出,一寸一寸地扫荡河岸。 温特斯布置在对岸的潜伏哨不是被迫撤离,就是不幸牺牲。 一张柔性的、无形的、却又密不透风的网在大角河西岸张开,将外界的视线尽数截断。 显而易见,特尔敦人正在赶制渡河器械,可能是羊皮筏子,也可能是浮桥,甚至可能是战船。 没人知道特尔敦部究竟在打造什么,但有一点很明确——烤火者要去对岸,并且他不在乎对岸的人知晓此事。 铁峰郡军民同样在日以继夜备战。 邻水的苇草、灌木、树林尽数被砍伐焚烧,一座座瞭望塔和墩台拔地而起,严密把控制每一尺河道,不给敌人任何匿踪渡河的机会。 局势好似两头猛兽对峙,没有低吼咆哮、也没有呲牙炸毛,因为彼此心知肚明——对方是吓不倒的。 所以两头猛兽拿出真正的搏命姿态:身躯低伏、肌肉紧绷,死死盯着敌人、默默积蓄力量。 悄无声息间,气氛变得凝重。就连老兵也不自觉开始紧张,更不必说平民百姓。 要说还有谁能吃得香、睡得稳,似乎只有温特斯·蒙塔涅。 至少在面庞憔悴、神色疲倦的牛蹄谷民意代表中间,温特斯是唯一一个面带微笑的人。 “先生们。”温特斯开门见山:“你们都是本镇的可敬绅士,是牛蹄谷真正的当家人。大敌当前,召集诸位来此只为一件事。” 听到这话,有代表面如土色,有代表双眼无神,有代表神情麻木。 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加税、加征。 镇公所安静到能听见脉搏的跳动,大家都在等靴子落地。 温特斯稍微停顿,环视众人,清晰地吐出一个词:“厕所。” 大厅里有一半人认为自己听错了。 另一半人不安地挪动屁股,认为保民官是要增设新税种——厕所税。 “从今日凌晨起,牛蹄谷正式归入军管。”温特斯和颜悦色向代表们说明:“军管要行军法。军法,严禁随地便溺、倾倒粪尿。” 他训诫道:“我看到有人在窗台架两块木板,直接蹲上面拉撒。此类行为从此一律禁止,违者罚金、鞭刑、苦役。望诸位以身作则、认真传达。听懂了吗?” 临时会议就说这一件事,很快便结束。 民意代表们晕晕乎乎走出镇公所,站在街边你瞧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话来。 哪怕蒙塔涅保民官下令把税收到三十年后,他们都不会如此惊愕。 但缙绅们无论如何想不到,保民官郑重其事召集他们,就真的只是为了“挖厕所”。 “这这这……”一个高瘦民意代表的脸憋得通红,小声抱怨:“这什么东西啊?蛮子就在河对面,不想着打仗,教我们挖厕所?哪有将军的样子!这也能打仗?我看呐,牛蹄谷迟早要完!咱们还是想办法去热沃丹吧。” 另一名矮胖民意代表不以为然:“你懂什么?临危不惧、指挥若定,这才是名将的风姿。我看这血狼是有真本事的,名不虚立。” “我不懂,你就懂?”高瘦代表不服气地反问。 “我还真懂。”矮胖代表得意地说:“想当年,我也是亚诺什将军的亲从。若不是胳膊中了一箭,说不定我也……” “什么狗屁亲从!逮到机会就开吹。”高瘦代表毫不留情地戳穿对方,他嘲讽道:“就是奴仆罢了!你要是亚诺什将军亲从,你还能在这里?” “那你甭管,反正就是比你懂。”矮胖代表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顶到高瘦者面前:“我告诉你!亚诺什将军打仗的时候,每天不管别的,只检查民夫能不能吃饱。照你说的,亚诺什将军也不会打仗?” 高瘦者和矮胖者素来不和,一有机会就要吵架,偶尔还会动真格的。 旁边一位老成民意代表拉开两人,温言和稀泥:“都对,你们说的都对。保民官阁下说得也对,牛蹄谷原来就不到三百人,现在呢?好几千人!真闹出瘟疫,咱们谁也躲不掉。阁下让挖厕所,那就挖嘛。厕所还能堆硝,不也挺好?” “他还要把男人和女人隔开!”高瘦者怒从心头起,嚷道:“我一家人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分居?还要把我的房子给别人住?凭什么?” “小点声!你不要命啦?”老成代表赶紧拦住对方:“让人听到你和我说这些,我都要受牵连。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矮胖代表恨恨地说:“别拦着他,也别劝他。就让他和血狼对着干,看血狼收不收拾他!” 说完,矮胖代表甩手就走。 “你干什么去?”高瘦代表突然有些害怕——怕对方要去告状。 “挖厕所!”矮胖代表头也不回地离开。 其他代表顿觉无趣,也各自散去。 来见温特斯的萨木金正巧见证这场小小闹剧。 “百夫长!这些家伙实在不知好歹。”萨木金愤懑地向温特斯报告:“您教他们防疫,他们还敢抱怨你!我以前还把这些先生看成可敬的人,现在才发现他们都是混球。” 温特斯笑了笑,又拍了拍萨木金胳膊:“有正事?” ‘百夫长还是心太软。’萨木金心想:‘等着,我来。’ 心里这样想着,萨木金立正回答:“我手下有个坏小子,渡河侦察,刚回来。” “渡河侦察?”温特斯眉心隐约浮现一道纹路:“我没给你们派过渡河侦察任务。” 侦察,非最可靠、最得力的人不能胜任。因为一步踏错,侦察敌情就会变成给敌人送情报。 “他……他自己去的。”萨木金的脸上写满无奈:“那小子,唉,鬼机灵,水性也强。他弄了件赫德袍子装在筐里漂到对岸,人潜泳过的河。” 温特斯重重叹了口气:“回来就好,带他来见我。” “那小子。”萨木金垂下头,捏着帽子说:“受了重伤,人已经快不行了,连话都说不出来。就一个劲重复‘木头’、‘木头’。” “还活着吗?”温特斯撑着桌面,一下子站起身。 “剩一口气。” “带我去见他。”温特斯顾不上左腿的僵硬感,大步流星往门外走:“夏尔!” “我在这!”正在刷马的夏尔急忙跑过来。 “去找卡曼!” …… 是一个男孩私自渡河侦察。 男孩眼睛大、耳朵大、脑袋也很大,鼻尖上有一小块疤,是个一打眼就招人喜欢的机灵鬼。 看模样……还不到十五。 但萨木金说这“男孩”其实已经年满十七,只是过去吃不饱所以长得瘦小。 看看他手上的老茧,就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合格男人。 现在,他的生命可能要永远停留在十七岁。 因为他身中三箭,一箭左臂、一箭左腿,都是贯穿伤。 左臂和左腿这两箭还不是最致命的,最致命的是从后背入、从前腹出的第三箭。 奄奄一息的年轻男人,嘴唇还在以很微小的幅度开合。 只有贴到近的不能再近,才能勉强听到一个词“木头”。 温特斯、卡曼、伤者,房间里没有第四个人。 一场前所未有的争吵刚刚在温特斯和卡曼间爆发——因为后者不同意使用神术。 “听我说,不是我不愿施救。”卡曼虽然脸色难看,还是耐心向温特斯解释:“神术……神术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温特斯强压着怒气:“神不是万能的?” “主当然是全知全能!”卡曼也动了火气:“但我是有局限的!” “我又不是要你让死者复生!他还活着!他没死!他还活着啊!”温特斯咬着牙,甚至低三下四地哀求:“我请求你、我祈求你!我只求你修补他的伤口,就像你对安德烈做的那样!我求你!求你!” 卡曼犹豫、挣扎,死死盯着温特斯的眼睛,想找出温特斯偷取神术秘密的意图。 但是他什么也没找到,反而更加确信温特斯是发自内心相救这个小孩子。 卡曼反复挣扎、挣扎、挣扎,异常艰难地吐出字句:“切利尼没有伤到脏腑!” “脏腑怎么就不行?!”温特斯大吼。 卡曼的情绪也濒临失控,他发泄一般吼回去:“不行就是不行!脏腑就是不行!切利尼止血及时,这孩子已经失血过多!强行使用神术,他可能会直接死!懂吗?!懂吗!!!” 温特斯尚存三分清醒,他也意识到,他此刻的举动等于是在借机窥探神术奥秘。 “我不问!我什么也不问!也不看,也不听!”温特斯紧紧抓着卡曼的胳膊:“你就救他,你就只是救他!还不行吗?” 卡曼不说话。 “我知道,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很不公平,最不公平的不公平!但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他也是信徒!他也是你的羔羊啊!” 卡曼定住心神,冷冰冰地说:“你就当我不想救吧!” “用神可能会死,可不用神术一定会死!”温特斯竭力压制住情绪,维持着理性:“总得试试!” “就算没有当场死,接下来几天之内他也会死。”卡曼抽出胳膊,眼神冷峻:“你若真是为他着想,就该让我为他准备临终忏悔。而不是让我延续他的生命,让他在痛苦中挣扎数日再蒙主洪恩!” “你什么意思?”温特斯如同被背叛。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 “你以为我是为他脑子里的情报,才让你救他?”温特斯的肩膀和指尖都在发抖:“你是这样以为的?” “你如何想,只有你自己知道。”卡曼硬着心肠,握住圣徽,避开温特斯的视线。 “大腿那一箭就够他失去行动能力!肚子中那一箭能直接要他命!”温特斯的情绪如同山洪般爆发,他悲愤大吼: “就算是这样,他都挣扎着游过大角河!能冻死人的大角河!你怎么还不懂?是他想活着!就算是很痛苦,他也想活着!不是我要让他承受痛苦,而是他想活着!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也想活着!你为什么还不明白啊!” 卡曼背对着温特斯,看不见他的表情。 系着圣徽的金链在卡曼的后颈勒出一道深深沟壑。最终金链承受不住,被硬生生扯断。 卡曼猛地转身,抡圆胳膊,狠狠给了温特斯一记右勾拳。 在拳头砸过来的瞬间,温特斯下意识进入施法状态,但他压制住反击和防御本能,紧咬牙关,硬生生挨下这一拳。 温特斯被打得踉跄,他慢慢恢复平衡,活动着下颌,问:“你还想再打吗?我可以让你再打一拳。” 卡曼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到最后还是没有挥出第二拳。他走到床榻边,放下圣徽,庄重地清洁双手。 温特斯自觉回避。 外面的指挥官和战士听见房间内两人激烈争吵,也早就自觉回避到更远的地方。 所以门外这下只剩温特斯一个人。 温特斯扶着下颌,默默坐在门外。疼劲渐渐消退,开始有一丝肿胀的感觉。 萨木金听见争吵平息,又看见温特斯出门,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过来。 看到温特斯肿起的左脸颊,萨木金大惊失色:“怎么……他……卡曼……卡曼神父揍您了?” “你过来。”温特斯招呼萨木金。 萨木金不疑有他,乖乖走到温特斯身边,然后结结实实吃到一靴子。 “揍我?”温特斯怒到极点,反而开始发笑:“来,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揍我。” “那您这……怎么搞的?”萨木金彻底迷茫。 温特斯想了想,回答:“卡曼神父施救的交换条件,就是我要不还手挨他一拳。” 还有这种交换?萨木金是不信的,但他使劲点头:“原来是这样,属下明白了。” 温特斯扶着脸颊,慢慢活动下颌:“希望这小子能撑过来,别让我白白挨这一拳。” 萨木金站直身体,收起表情,郑重地敬礼:“百夫长,我替那小子谢谢您。” 温特斯回礼,不以为意地说:“一拳换一个活命的机会,还是挺划算的。” “能打您一拳,卡曼神父也是……”萨木金想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个词:“值得纪念一辈子。” “他能救回一条命,那才值得纪念一辈子。” “放心吧,百夫长。”萨木金信誓旦旦地说:“这小子命很大,每次都能死里逃生。他很顽强,就像杨树柳树一样顽强,枯枝插进土里都能发芽。编筐也是一把好手。” “他叫什么。” “叫克劳德。” 说话间,卡曼推门走出房间,他冷冷看着温特斯:“我修补了他的脏器,处理了他左臂和左腿的伤口。腹腔的伤留了一个小口,可以排出脓血。” “修补脏器?”萨木金瞪着眼睛惊呼。但马上他就被温特斯的眼神噤声。 “谢谢。”温特斯对卡曼说。 “别谢我。他运气很好,没有当场死亡。即便如此,我也只是勉强延续他的生命。死亡只是晚一点来,在蒙主洪恩前,他将承受难以想象的折磨。”卡曼盯着温特斯:“希望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温特斯泰然自若地对视:“你也不必后悔。” 卡曼面无表情地走了。他小瞧了这位名叫“克劳德”的年轻男人的生命力和求生欲望。 当天晚上,仅过去四个小时,克劳德便从昏迷中恢复意识。 “木头。”克劳德气若游丝:“蛮子在搜集过火的木头,还在从更远的地方拖回木头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六章 黯淡的月亮斜挂在半空,满天繁星闪耀。 特尔敦人抬着羊皮筏子入水,细细簌簌地划向东岸。 真正的深夜反而不是潜袭的好时候,万籁俱寂,白日里微不足道的声音会被轻易觉察。 因此特尔敦人选择在天亮前出击。 流水潺潺,鸟雀盘旋着啼鸣、狼群在荒野呜咽。特尔敦大营嘈杂的劈砍、敲击、人马嘶鸣仍在持续。 就这样,桨声融入大自然的背景音,几乎无法分辨。 不知不觉间羊皮筏子已经漂过河心,大角河东岸一片宁静。 除了几只乌鸦,特尔敦人没发现有任何生灵被他们惊动。 然而就在河堤顶上,还有两双眼睛正在注视这一切。 “多少张筏?”塔马斯趴在河堤顶上,眯着眼睛辨认数量:“看清楚没有?” “连长。”彼得[矮子]布尼尔趴在连长旁边,怯生生地回答:“俺是雀蒙眼。” “雀蒙眼?多吃点下水。”塔马斯想也不想地说:“我以前晚上也看不清楚,还是跟着血狼吃了一段时间下水杂碎治好的。” 特尔敦人还没下水时,河堤瞭望塔的哨兵已然察觉到对岸蛮子的异动。 驻守这段河岸的第一连迅速整备出动,眼下就在河堤后面藏着。 几句话的时间,筏子离河岸越来越近,小矮个彼得额头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连长,蛮子上来了。”彼得口干舌燥、手心发凉,忍不住催促:“您倒是赶紧让大家伙也上来呀!” 塔马斯不再盯着面前的河道,转而望向上游和下游:“别急,等他们上岸再说。” “等蛮子上岸就晚了。”彼得急得满头大汗。 “怎么?”塔马斯斜了部下一眼:“你想指挥第一连?” 小矮个彼得一下子泄了劲。 “咱们手上就两杆钩枪,还是拿来打信号的。蛮子不上岸,你够得着他?” 彼得蔫蔫地应着:“噢。” 教训过部下,塔马斯的注意力又回到敌人身上,他的眉头越拧越紧:“不对劲,有点不对劲,十张筏子?” “十张……多还是少?” “少,太少了。”塔马斯抓挠着两鬓的胡须,大惑不解:“十张筏子也想占住河岸?蛮子搞什么名堂?” “您问我。”小矮个彼得声若蚊蝇:“我也不知道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塔马斯和彼得的意料——蛮子的羊皮筏压根没靠岸。 在离河岸还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羊皮筏上的蛮子几人合力抬起一样事物扔进河里。 “这是在干啥?”彼得看不清楚,心里着急。 塔马斯能看清楚,但是同样不知所以。 塔马斯苦苦思索,猛然发现羊皮筏不再顺水漂流,一道灵光乍现:“是锚!蛮子在下锚!” “锚?”彼得恍然大悟,又疑惑地问:“羊皮筏也有锚吗?” “现在有了。”塔马斯的眼神一点点变得严峻。 “那咱们怎么办?连长。” “再等等,看看蛮子想干什么。” 九张羊皮筏锚定在河道里,一张羊皮筏子朝着河岸漂荡。 塔马斯琢磨出一点味来:朝着岸边来那张羊皮筏应该是哨兵,重点显然落在河里的九张羊皮筏上。 不能再等了,见对方没有上岸的意图,塔马斯决定主动出击。 “把马都牵来。”塔马斯低声吩咐彼得:“我带骑队先冲,蛮子发现我以后,其他人再动。” “不行!”小矮个彼得一下子急了:“骑队就六个人,太危险了!您不能死!您还是大家一起上,安全。” “用不着。”塔马斯冷哼:“蛮子不会和我们硬碰硬的。我试试能不能抢在他们逃跑前抓个俘虏问话。” …… 经过短暂的布置,当夜空透出一点深蓝色的时候,塔马斯率领五名骑手跃出河堤,向着登陆点发起冲锋。 擂鼓般的马蹄声刚一响起,岸上的蛮子立刻撑开羊皮筏,逃之夭夭。 塔马斯策马冲击河里追击,但是水一没过马膝,他的坐骑就不肯再往前走。 眼看着蛮子的羊皮筏划进深水区,塔马斯狠狠一拳锤在大腿上。 乘坐另外九张羊皮筏的特尔敦人开弓搭箭,射向岸上的骑手。 一时间,箭矢伴随着尖啸声飞向塔马斯几人。 羊皮筏不稳当,特尔敦人都是跪坐着放箭。再加上水面起伏,射术再精也发挥不出来。 但是塔马斯不打算检验运气,他吹了一声口哨,带着部下迅速离开河岸。 当第一连的大部队抵达河岸,战况变得有些古怪。 河里的蛮子上不了岸,岸上的一连战士也下不了河。 双方隔着十几米宽的水面“交战”,反倒是人数占据优势的铁峰郡一方隐约吃亏。 因为铁峰郡步兵团都是“纯队”,按编制[第一连]是长枪连队,所以战士们手上此刻只有长矛和短矛。 反观特尔敦人一方,虽然“射击平台”的稳定性很糟糕,但人人都是弓箭在手。 彼得·布尼尔平端猎猪矛,胡乱叫喊着冲到河岸。 冲锋过程中彼得手脚冰凉、脑子一片空白,他只是机械地迈腿、落脚、再迈腿、再落脚…… 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冰冷的河水里,身旁一个战友也没有,而十几米外的蛮子都在朝他射箭。 没有一丝迟疑,彼得转身就跑。 逃跑对于他而言几乎是一种本能,受欺负、忍气吞声、逃避……二十三年的人生他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而这一次他没能逃掉,因为迎面追上来的战友挡住了他。 “布尼尔军士,算我求求您。您下次发发慈悲,冲锋时慢一点。”有人喘着粗气发牢骚:“知道您是六百亩,您勇猛、你不怕死,可是您也得等我们跟上您吧?” 前几日的嘉奖仪式之后,战士们带着敬畏、羡慕和嫉妒给彼得·布尼尔军士起了一个新绰号——[六百亩]。 新绰号不胫而走,不仅传到其他连队,还扩散到平民中间。才过去几天时间,“六百亩”在牛蹄谷就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大家都说:“别看布尼尔军士长得矮,平时也蔫了吧唧,可一打起仗他就会变得像野兽一样凶狠”。 “闭嘴!”有十夫长呵斥前面说话的战士:“放尊重点!” 另一名战士慌慌张张问彼得:“过不去啊!咱们怎么办?军士?” 自打能记事以来,这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问彼得·布尼尔“咱们怎么办”。 彼得想咽唾沫,却没有口水。他嘴唇开合几次,到最后也没能发出声音。 那名惊恐的战士又问了一遍:“怎么办?军士?” 若是论惊慌、害怕的程度,彼得比问他“怎么办”的战士还要魂不附体。 赫德人惯用响箭,响箭穿透空气会发出尖啸,从身畔掠过时极为恐怖。因这种声音提醒听者:死神镰刀只是偏了一分,下次你不会这样走运。 彼得跑在最前面,又戴着头盔。特尔敦人看出他是头目,乱箭向他攒射。 箭矢挟啸声像冰雹一样打过来,彼得想跑。他想跑回河堤、跑回牛蹄谷、跑回他的那间小窝去。 “您倒是拿主意啊?”那名战士问了第三遍。 他已经急得快要流眼泪,其他人也眼巴巴看着彼得。 彼得嘴唇哆嗦,费力地发出音节:“撤。” 十夫长和周围的战士立刻振臂招呼其他人:“撤!撤退!” 没有弓弩火枪等远程武器,站在岸边就是瞪眼干挨打,照理应该撤退。 然而连长塔马斯不知去向,无人临阵指挥,不得军令又没有人敢撤退。 进退两难的时候,一声“撤退”的呼喊不亚于天降甘霖。战士们搀扶着伤者,跟随彼得·布尼尔军士迅速退回河堤。 见岸上的人退却,羊皮筏子上的特尔敦人如同打了一场大胜仗。他们拍打胸膛,狂吼怪叫,做出各种不堪入目的动作。 看见蛮子脱裤子朝自己撒尿,一名性格暴躁的十夫长怒不可遏,大骂不止。 “怎么办?布尼尔军士?”十夫长红着眼睛问彼得:“咱们就干看着?” 彼得没说话,他的注意力全都在一支箭上。 那是一支颤抖着的箭,它锋利的箭头深深刺入一个人的血肉当中。人因为痛苦发颤,所以箭也跟着颤抖。 彼得的“灵魂”如同那支箭一样在战栗。 他意识到有很多个瞬间,只要他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也会有一支箭刺入他的血肉……或许是很多支。 “怎么办?军士?”暴怒的十夫长吼着问。 “箭。”彼得的意识茫然一片:“取……取下来。” “您的意思是优先救治伤者?”另一名年纪稍大的十夫长问。 “对。”彼得麻木地复述:“优先救治伤者。” 年纪稍大的十夫长抬手敬礼,组织担架队去了。 “然后怎么办?”刚才那名十夫长怒气冲冲问:“蛮子就不管了?” 从来都没有人问过彼得“怎么办”,今天这个问题却一次又一次出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为啥都问我怎么办?我哪知道怎么办?’彼得·布尼尔头昏脑胀,他突然想到:“我平时都是问谁‘怎么办’?” “对了……连长!”彼得如同抓到救命稻草,忙不迭问众人:“连长在哪?” “连长好像中了箭!”有人回答:“我看到骑队跑北边去了。” “现在就您最大了。”另一人回答。 “现在就您最大了”,听到这句话,彼得·布尼尔如同被五雷轰顶。 小矮个彼得胆小懦弱,因为自己也承认自己是懦夫,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胆小懦弱。 彼得抬起头,近百道目光迎面而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近半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躲无可躲、藏无可藏,无论往哪里看都会同其他人对视。 仅仅是一个瞬间,彼得从膝盖到胸腔都在战栗,是实打实的发抖而不是精神层面的战栗。 他深深低下头,不敢抬眼看众人。 “等……等连长。”彼得盯着鞋尖,扯着衣角,某种无形的东西几乎快要将他压垮:“等连长回来……” “您说什么?能大点声吗?”有人试探着问。布尼尔军士说话声太小,根本没人能听清军士在说什么。 彼得习惯于服从,而“能大点声吗”如同命令,他下意识提高音量重复:“等连长回来!” “是。”一连的十夫长和战士们齐声回答。 彼得被吓了一跳。 对于大家而言,等连长塔马斯回来就是最稳妥的办法。 “那咱们就干看着?”暴躁的十夫长指着河面,怒火冲天地问:“您可是六百亩啊!就让蛮子白白羞辱咱们?羞辱您?” 第一连已经后撤到弓箭难以杀伤的地方,特尔敦人看样子不打算浪费箭矢。 一部分特尔敦人收起弓箭,似乎在忙着什么;其他特尔敦人则持弓戒备,不时挑衅河堤上的铁峰郡人,动作很是粗鄙。 “你生气,我们就不生气?问题不是没有家伙什吗?”另有一名圆脸十夫长按捺不住,出言教训前者:“不然咱们像蠢驴一样跑到岸边,给人当靶子?要我说,还是赶紧派人回牛蹄谷,向保民官大人请求支援。” “才几十个蛮子,就找保民官要支援?你不嫌丢人,我他妈还嫌丢人!” “至少也要讨几杆枪过来!”圆脸十夫长问彼得:“您说呢?军士。” “嗯。”彼得·布尼尔下意识点头。 “好。那我让人去……嗨,这样吧。”圆脸十夫长总觉得不放心,干脆一摆手:“军士,您要是同意的话,我亲自去。” “嗯。”彼得点头。 圆脸十夫长抬手敬礼,朝着瞭望塔的方向急匆匆地走了——应该是去借马。 “就算能讨到火枪,咱也不会用啊。”另一名灰眼睛十夫长哂笑着说:“你们会用火枪吗?” 众人都摇头。 团里会用火枪的人都被编入火枪手连,即便如此蒙塔涅保民官也没凑足一个连的火枪手,又补了一些脑子比较灵光的人进去才勉强够数。 “其实也不用火枪。”灰眼睛的十夫长掂量着长矛,打趣道:“干脆把这玩意掷过去,既能扎死蛮子,咱们回营的时候也能省点力气。” “嗯。”彼得点头。 灰眼睛十夫长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武器弄丢了可是要吃鞭子的,说笑而已。” “嗯。”彼得机械地点头。 灰眼睛十夫长眼珠一转,微笑里泛起几分狡黠:“还是留着长矛吧。” …… 筏子上的特尔敦人发现土堤上的两腿人再次朝河岸逼近。 为首的红翎羽紧忙呼唤子弟们戒备。 除了几人在忙更重要的事情,其余的特尔敦人全数持弓搭箭,等待号令。 天已经朦胧地亮起来,红翎羽取出一支红羽箭,斟酌角度射了出去。 箭划过一道弧线,插在河滩上,红色的箭羽露在外面。 两腿人这次没有奔跑、冲锋,而是拉成松散的横队,缓缓朝着河岸逼近。 最诡异的地方是……他们都没有拿武器。 ‘难不成是来谈判的?’红翎羽不解:‘还是来投降的?’ 不管对方是来干什么的,当两腿人迈过红箭羽的那一刻,红翎羽一声暴喝,挽弓放箭。 其他特尔敦人随着红翎羽发动,“铮、铮”的弓弦振声响成一片,稀疏的箭羽飞向两腿人松散的横队。 两腿人同样甩开两条腿,奔跑起来。 一名个子矮小、戴着鬃毛装饰的头盔的两腿人冲在最前面。 红翎羽认出此人,急忙呼唤手下攒射之。上次冲锋就是此人带头,显然是两腿人的头目。 然而那矮小两腿人跑起来就像疯马一样,没等放出第三轮箭,他已经冲到水边。 特尔敦部的羊皮筏距离河岸只有十几米远,只见那矮个两腿人奋力甩开臂膀,朝着羊皮筏凶狠掷出一样事物。 那样事物如同一道灰色流星掠过水面,红翎羽躲闪不及,被正中脑门。 先是剧痛,然后鲜血糊住眼睛,红翎羽失掉平衡,落进河里。 其他两腿人也赶到河岸,纷纷朝着羊皮筏子抡圆胳膊投掷。还有两腿人甩着好像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甩到呼呼作响时再投掷。 “石头,是石头。” 红翎羽恍然大悟,这是他沉入河底前最后的意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试章探 太阳升到树枝的高度,两名骑手在河堤上策马疾行。 前面带路塔马斯突然减速,后边的温特斯见状也猛地勒停战马。 “那里,百夫长。”塔马斯遥指大角河一处回弯:“蛮子就是在那里下的锚。” 战马不安地倒着腿,仿佛是能嗅到空气中残留的血腥味。 温特斯轻扯缰绳,检视、评估着面前的堤坝、斜坡、沟谷和河流。 沉思片刻之后,他取出一本封皮已经发黑的地图册,勾画几笔又放回鞍袋:“走,下去看看!” 温特斯只是双腿稍微发力,灵性的战马立刻心领神会。 檀黑色、白星额、身躯高大细长的混血骏马从土堤一跃而下,撒欢似地飞驰向河岸,扬起一阵灰尘。 塔马斯没有这等马术,他小心翼翼地斜着溜马下坡,急急忙忙跟上。 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鸟儿声声啼叫,河水平静地流向北方。 若不仔细留意石缝间的红黑色血迹,完全看不出几个小时前这里曾有过一场厮杀。 问:弓箭与石头近距离对决,谁赢? 答:人多的赢。 特尔敦人被当场砸死的大概没有,但是被砸伤很多。见战况不利,他们毫不犹豫割断锚绳,借水漂流逃回西岸。 战后清点,一连捞出三具尸体,都是溺亡,其中一具尸体头戴红翎羽盔;下游的二连报告六具浮尸。 总计毙敌九人,伤敌不详,缴获角弓两把,回收箭簇八十二支;己方三人重伤,若干轻伤。 单看数字,这场战斗仿佛儿戏。 然而对于参战者而言,他们是冒着随时会失去生命的危险在竭力杀戮彼此——这件事,唯有那些真正面迎矢石、膝盖颤抖、牙关紧咬战斗过的人才能明白。 所以这是一场胜仗,虽然不大,但毋庸置疑。 天亮之后,温特斯才得知一连的这次小规模遭遇战。 倒不是因为他要睡懒觉,而是因为第一连传令兵回到牛蹄谷时,他已经奔赴另一处战场。 昨晚可不仅仅只有一连见血,而是接连爆发三场战斗。另外两场遭遇战都在十二连的防区,规模更大也更激烈。 三股特尔敦人马,渡河时间相差不到两个小时,渡河距离跨越近四十公里。 温特斯仅往返就换了五次马,骑行超过六十公里。 所以此时此刻,向来寸步不离的夏尔和海因里希都不在温特斯身旁——两人离开马鞍的时候连路都走不稳了,被温特斯勒令休息。 来到岸边的温特斯下了马,沿着河滩踱步走着。他的目光掠过水面、山坡,一直延伸到河谷的地平线。 见百夫长在观察地形,塔马斯不敢打扰。他学着百夫长,也向四周张望,可看来看去无非是水、草、石头和土。 忽地,温特斯停下脚步。塔马斯看到百夫长弯下腰,似乎在捡什么东西。 稍微打量几眼,温特斯把东西递给一连长,云淡风轻地说:“骨箭。” 塔马斯定睛一看——是枚打磨过的骨质箭头,不过箭尖已经崩断。 作为经历过大荒原之战的老兵,塔马斯知晓一些敌人的内情。虽然赫德诸部仍旧广泛使用石箭、骨箭,但至少特尔敦部是有铁箭头的。 因此塔马斯有些摸不着头脑:“特尔敦蛮子也用骨箭、石箭?他们不是有铁箭吗?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用他们的箭头?” “箭簇回收了多少?”温特斯问。 “箭头完好的只有八十多支,还有一些箭杆。”塔马斯颇为无奈:“石箭头、骨箭头射到石头上的全都磕坏了。” “没有铁的?” 塔马斯仔细回想之后,认真回答:“没有铁的。” “别人不清楚。”温特斯踱步沉思着:“烤火者的亲领人马应当是有铁箭头。” “您是说……昨晚来的不是蛮子的精锐?” “为什么不派精锐来?”温特斯反问:“先锋强渡为什么不派精锐?” “我……我不知道。”塔马斯额头开始冒汗。 “你已经是代理营长,你需要往下想。” 塔马斯迟疑着开口:“可能是为了试探我们,或者是想消磨我们。” “嗯。”温特斯点头:“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那……里面呢?” “我也不知道。”温特斯的眼角浮现一丝笑意:“战争就是欺骗的艺术嘛。” 塔马斯彻底陷入迷茫之中。 温特斯却改变话题:“蛮子昨晚在这里下锚?” “是,就在这里。” 温特斯所在位置正是河湾的拐角处,河水呈顺时针流向。 河湾外侧的西岸水速急、河床深,河湾内侧的东岸水速缓、河床浅。 “特尔敦人眼光不赖,是个好渡口。”温特斯点评道:“从这里过河甚至不用把人送到岸边,送进浅水区就行。剩下几步路,走着都能上岸。昨晚除了下锚,特尔敦人还干了什么?” “不太清楚。”塔马斯羞愧难当:“我的马中了两箭,发疯一样跑出去好几公里。昨晚那仗是布尼尔军士指挥,据他说,蛮子好像在从水里拖什么东西出来。” “拖东西出来?”温特斯摇了摇头:“我看是先垂进去、再拖上来——应该是在测水深。” “测水深?”塔马斯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问:“特尔敦蛮子难不成是想现学现卖?也在大角河上筑一座桥?” “猴屁股脸应该不至于这么蠢。”温特斯微笑:“特尔敦人若是在河上打桩筑桥,无异于往自己脖子上套绞索。” “为啥?”塔马斯的心情一波三折。 “时间。”温特斯平淡地说:“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粮草一天比一天少,他们的时间不多。不过这里确实是一处好渡口。” “我派人重点监视这里!”塔马斯立刻抖擞精神。 温特斯不紧不慢地问:“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在这里过河?” “我……这……”塔马斯哑口无言。 “单从地形来说,中铁峰郡适合强渡的位置超过四十处。”温特斯耐心给一连长兼代理营长讲解:“竭尽全力,我们也许能控制住这四十多个地方,但是这种心理也可能会被特尔敦人反过来利用。” “那……咱们怎么办?” “战争就是欺骗的艺术,牢记这句话。”温特斯的神情变得严肃,口吻也变得正式:“我们想方设法欺骗误导特尔敦人,特尔敦人也在竭尽全力欺骗我们。我问你,烤火者还在对岸吗?” “在?”塔马斯已经不敢回答。 “为什么?” “那个旗还在……” “我在牛蹄谷,牛蹄谷升我的旗帜了吗?”温特斯的语气冷静到不到一丝感情: “烤火者可能已经不在对岸,特尔敦人的精锐可能都已经悄悄拔营;这几次突袭可能是障眼烟雾,也可能确是在为强渡做准备;至于昨晚来的敌人,可能是故意改用骨箭的精锐,也可能只是一群奴隶杂兵。就算是吃进嘴里的情报,也可能是毒肉丸子。” 塔马斯竭力试图跟上百夫长的思路:“那……该怎么办?” “没办法。”温特斯的语气仿佛是在谈论天气:“情报永远都是残缺不全、真真假假、纷繁复杂。老元帅说过——指挥者的职责就是通过有限的、真假不知的信息,做出正确的判断。” “幸好有您在。”塔马斯舔了舔嘴唇,真心实意地说:“用不着我考虑这些,不然我肯定会发疯的。” 以往听到如此生硬的马屁,温特斯都会板起脸训斥一通。 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随意地把靴边一块小石子踢进河里。 “怕要让你失望啦。”温特斯颇有些意兴阑珊:“我也没这个本事。例如我就判断不出河对岸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也摸不住烤火者想搞什么花样。” 听到无所不能的百夫长说出这种丧气话,塔马斯心头竟蓦然生出一阵惊恐。他的额头和后背渗出汗珠,心脏怦怦乱跳,不由自主口干舌燥、手心发凉。 但是当不安超越阈值之后,塔马斯反而变得没有任何感觉。他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就像地基一般踏实。 “您往哪指,我就往哪打。”塔马斯发自内心的坚定:“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干。” “工具心态要不得。” “我愿意给您当工具。您就说咱们该怎么办吧?” “怎么办?既然猜不出来,那干脆就不去猜。”温特斯纵声大笑:“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 “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塔马斯咀嚼着这句话。 温特斯注视着一连长的双眼问:“暴风雨计划的第一阶段是什么?” 塔马斯条件反射般回答:“据河阻截!不放一人过河!” “时间不在敌人那边。”温特斯的话语清楚明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不管猴屁股脸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只管守住中铁峰郡的河岸线。不仅不能被他牵着走,还要逼迫他去走我们划的路,就这么简单。” 塔马斯抬手敬礼。 他郑重地请求:“昨夜一战,第一连因为够不到蛮子,吃了些亏。请您给发些火枪、弓箭,就算来再多蛮子,我也一定守到援军抵达。” “你们吃亏,是我的疏忽。”温特斯轻声笑了起来:“老元帅手札里写,剑盾手如果缺少弓弩、火枪的掩护,就要配发标枪。手札里还写‘剑盾手要带六块石头’。以前我想不通石头拿来干什么,以为是笔误,现在算是明白了。” “没有弓箭火枪的话,您给发点麻绳也行。”塔马斯急切地说:“我已经在让一连的人练习投石索。” “不错,继续练。其他连队也要让他们练。”温特斯拍了拍塔马斯的肩膀:“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八十名弓手——你们每个连都有八十名。能不能管住他们,就要看的本事了。” …… 在卡曼神父和牛蹄谷教堂司铎的协助下,牛蹄谷城内的男女老幼顺利被分为男子、妇女两营。 温特斯在镇内单独划出一片区域供妇孺居住,甚至为此不惜修筑一座小型内城,严禁成年男性进入。 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妇孺安全,另一方是为了物理隔绝妇女营和男子营。 “蛮子就在对岸。大敌当前,谁敢胡作非为、败坏公序良俗,一律按通敌绞死。”温特斯公开告知牛蹄谷平民:“先生们,拿出勇气,你们的儿女、妻子和母亲指望着你们。守卫牛蹄谷,就是守卫她们!谁怯战、畏战,就是在背叛所有人。” 如果是热情开放的海蓝,强行隔绝男性和女士一定会惹出不小的乱子。 不过铁峰郡地处帕拉图边境,环境闭塞、民风保守。 温特斯[隔绝男女]的政策反而得到交口称赞——尤其是在女士们和中年以上的老头子之中。 因为就在避难人潮涌入牛蹄谷后不久,避难者聚居的临时窝棚区里就发生了一起震惊牛蹄谷人的轮奸案。 罪犯飞快走完全部审判程序,被公开绞死。 按照帕拉图当地的习惯法,先由受害者的父亲代受害者在每个犯人的胸膛插上一把匕首——因为不会立刻死,所以不算杀人。 接下来由蒙塔涅保民官亲自拉下操纵杆,扯断了罪犯的颈骨。 虽然“审判迅速降临”,但是这起恶性案件对牛蹄谷人的震撼久久无法平息。 一时间,牛蹄谷镇的原居民视避难者为洪水猛兽——小小的镇子猛地挤进数千人,不光是恶性案件,小偷小摸也变得多起来。 原居民甚至不愿意让避难者进入教堂祈祷。 而避难者同样愤愤不平,他们都是附近村庄有家有业的农民,无奈离开家逃到镇上。 如今住着低矮的窝棚、吃着粗劣的食物,还要受到镇民的冷眼。 矛盾一夜之间激化。 先是几句口角,然后四五个半大小子互殴,紧接着镇上的年轻人和农家的年轻人回去呼朋引伴,广场上的人越聚越多。 双方操持器械,眼看就要大打出手,连镇长和各村村长也制止不得。 彼时温特斯在巡视河防,最后还是萨木金出面解决事端。 对付乌合之众,萨木金已经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他先派出骑队,三十名骑手仅一次冲锋便将两伙人分开。 骑手像挥舞马刀一样抡着藤鞭,抽得广场上的对峙双方哭爹喊娘。 然后萨木金放了一轮枪——没装铅弹,彻底驱散众人。 蒙塔涅保民官回城之后,被驱散的人群又被宪兵队挨家挨户搜捕出来。 “不是喜欢斗殴吗?”面对数百名鼻青脸肿、无精打采的私斗者,温特斯冷冷下达判决:“我让你们见识见识真正的战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宽章度 火烧了起来,木墙草顶的农家长屋霎那间被火焰吞没。 当[中铁峰郡]和[上铁峰郡]尚存最后一丝安宁时,其他地方却并非如此。 沃涅郡,钉锤镇,橡树村。 手无寸铁的男人和女人被麻绳捆成串,鞭子无情抽打在背上,他们跌跌撞撞离开家园,一路哭声。 上百被掳的帕拉图平民里看不见一个老人,因为没有劳动能力的老人要么被留在房屋被火海吞噬,要么被直接杀害。 路上除了被掳者,还有载着粮食和器物的马车、驮着衣帛和财货的从马,以及……欢声笑语的特尔敦人。 再往前走,过了前面那片小树林,这些帕拉图人就将彻底踏上不归路。 忽然,一个年轻的帕拉图男人挣脱束缚。他在身上藏了一把小刀,趁着蛮人不备悄悄割开了绳索。 年轻男人第一时间想给身后的妇人解绑,却被妇人含泪推下道路。 马蹄声和唿哨声从身后传来,年轻男人也流着眼泪,踉踉跄跄跑向树林。 可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蹄声越来越近。 恐惧占据了男轻男人的脑海,他本能地回头去看,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在母亲的尖叫声中,年轻男人被一骨朵兜头打倒。 打倒年轻帕拉图男人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赫德人。 在其他赫德人的催促之下,年轻的赫德人下了马。他颤抖着拉开弓弦,指着地上的人的心口,背对众骑,闭着眼睛松手。 角弓“铮”的一声,其他赫德人纷纷欢呼喝彩。 年轻的赫德人睁开眼睛,发现箭偏了一些,插在地上。他没有声张,默默回收箭簇,踩蹬上鞍,打马跟着其他赫德人走了。 这个年轻的赫德人是拥有四十户人家的小首领[圆光]之子,[圆光]则是青翎羽那颜[红月]的友伴和臣属。 青翎羽[红月]拥有六百户人家,在特尔敦部内称得上是一家小有实力的外系部落。 依照赫德人行军打仗的传统,烤火者将特尔敦部划为左右翼。 左翼多为不可靠的外系那颜,共计万骑有余; 右翼则以金人氏的嫡亲那颜为主,近八千人,由烤火者亲自统帅。 依照战前议定的路线,特尔敦两翼将如同鸟儿张开翅膀,分头劫掠新垦地行省。 左翼从下游渡河,大致是从[沃涅郡]、[枫石城]进入新垦地。 右翼从上游渡河,大致是从[铁峰郡]进入新垦地。 另有一翼人马佯攻镜湖郡,牵扯帕拉图人的力量。 表面来看上游贫瘠、地广人稀,下游富饶、人烟稠密,让外系那颜去下游劫掠是一种恩惠。 实际上恰恰相反,按照烤火者的设想:虽然下游更肥,但是渡河也更难,而且帕拉图人的主要战力就部署在下游 九月中旬那次大劫掠,就连南岸赫德诸部的联军都没能在镜湖郡讨到好。 让外系那颜去下游牵扯帕拉图人,自己则带领嫡系人马劫掠上游,再根据战况伺机北上、东下或后撤——这便是烤火者的原定计划。 特尔敦人很顺从地接受了这明显是在厚此薄彼的战略,就连外系那颜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亲疏有别,难道肥肉不给亲人吃,给外人吃? 然而,事情的进展并不总如计划的那般顺利。 当铁峰郡表现出极为坚韧的意志,顽强将特尔敦右翼挡在大角河外时。反倒是特尔敦左翼在[沃涅郡]造成了极为严重的破坏,甚至威胁到了枫石城辖区。 因为自知战力不济,又没个带头的大首领,所以左翼诸那颜干脆放弃了“打一仗”的想法。 还没等进入新垦地,特尔敦左翼便一哄而散。大大小小的那颜、科塔分头行动,各凭本事过河,谁抢到就算谁的。 有的那颜甚至悄咪咪赶着牲群掉头,脚底抹油,不声不响回家去了。 另一方面,沃涅郡军事长官并未如叛军首领蒙塔涅所建议那样——疏散村庄、收缩兵力、重点布防。 他把部队部署在两百多公里宽的河岸线上,整体结构就像鸡蛋,“外壳硬、里面软”,内部有一个骠骑兵中队负责清扫散碎敌人。 很难说他的决策是坏的,而温特斯的决策就是好的。 因为温特斯是在[沃涅郡兵力空虚]的前提下做出判断。 兵力不足则无法有效据河防御,所以温特斯建议沃涅郡让出河岸、疏散乡村、谨守堡垒、城镇,尽可能减小损失。 但实际情况是[为了来年的讨伐叛军作战,六个步兵大队正在沃涅郡秘密集结]——温特斯当然不知道这一点。 如果布置妥当,说不定沃涅郡也可以像中铁峰郡一样,把特尔敦蛮子挡在河外。 然而特尔敦人来得远比沃涅郡军事长官预料的要快,沃涅郡的部队还没就位,特尔敦左翼先头部队已经渡河。 特尔敦人俟一闯入沃涅郡,就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散开。 缺乏骑兵的沃涅郡守军陷入“打得过,追不上”的被动处境。 若是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交战,兵力劣势的帕拉图军照样能打得特尔敦人抱头鼠窜。 但是赫德人向来“不羞遁走”,哪里抵抗顽强他们就避开哪里,这个地方来了援军他们就去其他地方。 沃涅郡只有百十来名骠骑兵,最先一批攻入沃涅郡的特尔敦蛮子却有十四个图鲁(百夫队),千余骑。 一个中队的骠骑兵根本无力对付如此多的蛮骑,稍有不慎还会反过来被吃掉。 沃涅郡指挥官硬着心肠,没有从沿河防线抽调任何部队增援,反而严厉敦促各部队加急赶赴部署位置。 至于已经进入沃涅郡的特尔敦人,沃涅郡指挥官的应对策略为[待敌人西渡光辉河、撤出沃涅郡时予以截杀]。 对于身负一郡安危的军事长官而言,这或许是最合理的决策。因为只要河岸防御崩盘,将会有更多、更多、更多的蛮子涌入沃涅郡。 可是对于缺乏保护又未能及时疏散的村庄而言,这无异于一场大灾难。他们如同没壳的鸡蛋,特尔敦人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橡树村的惨剧由此发生。 当锤堡骑队赶到橡树村时,村庄已经从地图上被抹去,只剩下焦黑的残垣断壁和一点忽明忽暗的余火。 作为铁峰郡的门户,温特斯在锤堡留有一小队人马驻防。 看到北边冲天而起的浓烟,锤堡指挥官当即率领骑队驰援,但还是晚了一步。 嗅到死亡的焦臭气味,战马们焦躁地喷着响鼻。 锤堡指挥官是一个半边脸被红色胎记占据的阴沉男人。 “搜。”他惜字如金、言简意赅地命令。 侦骑们散开,分头寻找幸存者和蛛丝马迹。 “找到一些尸体,都被烧得不成样子。活人没有。”有些上年纪的军士回报,老军士气得额头青筋暴起:“一个也没放过,不是杀了就是掳走了。” 长着红色胎记的男人脸色愈发阴沉。 “村西的路上有新鲜的辙印和蹄印!”又有侦骑回报:“蛮子应该是往西去了!” “多少?”男人问。 “看不出来。”侦骑摇头:“人和牲口的足迹混在一起,至少百人百骑。” “追!”胎记男人下令。 “长官,不行!等等!”老军士急忙横马拦在胎记男人马前:“咱们人太少,拢共才十八骑,追上也没用!” 胎记男人不说话,死死盯着老军士。 老军士是杜萨克出身,在场十八名骑兵里资历最深,就连他也被看得胎记男人盯得发怵。 他硬着头皮劝阻:“赫德蛮子如果有一个百夫队规模,那就不是咱们能对付的。蛮子能在这里出现,就能走陆路进铁峰郡。当务之急应该是向热沃丹报信。 况且这里是沃涅郡,咱们本不该出现在这里。若是被人瞧见,说不得会把屎盆子扣咱们身上!” “这人没死!”另一名侦骑远远大喊。 胎记男人和老军士闻声,立即催马靠拢过去。 只见农田里躺着一个满脸鲜血的年轻男人,若不是他的胸膛还在微弱起伏,几乎看不出和尸体有什么区别。 老军士费力地下马,摸了一会年轻男子的脖颈,抬头看向胎记男人:“还活着。” “带走。”胎记男人一扯缰绳:“撤。” …… …… 铁峰郡,牛蹄谷。 依照蒙塔涅保民官的命令,镇广场上竖起近百根“劈砍桩”,把广场占的满满当当。 所谓劈砍桩,就是一根结实原木,一半打进土里,另一半露在地上。 无论是军事贵族还是普通士兵,学习剑术的第一课都是劈砍木桩、练习发力。 谚语说“劈三天木桩,呆瓜也能上战场”就是这个意思。 “发力”一词听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仅是[保持剑身与挥舞轨迹一致]这样一件小事,实际都需要持之以恒的练习。 剑身的姿态不对,那就是用剑面拍人,不光没法发挥威力,而且很容易导致刀剑折断。 还不如干脆用棍棒——反正棒槌是不分角度的。 所以温特斯改良了劈砍桩,在原本光秃秃的木桩上增加一根横杆。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从来没有摸过武器。”温特斯手握一杆刺槌站在高台上,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这点很好。” 牛蹄谷的成年男子之中,凡是能骑马、能射箭、能使火枪的都已经被挑走,剩下就是广场上这些“什么也不会的棒槌”。 发给这些人的也是字面意义上的“棒槌”武器——刺槌。 “学过如何使用武器的人往往自以为是,不肯接受新知识,所以还不如你们这些白纸一张的人。”温特斯威严地扫视广场:“听好,战阵搏杀不需要多,只学一招就够。” 温特斯先演示武器握法:“右手握在尾处,左手握在中段。” 然后他走到劈砍桩前,演示步伐。 最后演示使用方法:先是一拨——将横杆打偏,然后顺势踏出一步突刺。 “仅此两个动作,练吧。”温特斯松开双手,刺槌被深深刺入木桩里,杆尾颤抖着。 广场上的牛蹄谷平民先是不知所以,而后在军士的呵斥下僵硬地练习起来。 温特斯走下高台,萨木金跑过来问:“这还来得及吗?百夫长?” “来不及,所以我只让他们练习两个动作。”温特斯甩着手腕,反问:“信不信,如果真要他们上阵,就算只有两个动作他们也会忘得精光。到最后就是抡着棒槌乱打。” “信。”萨木金嘿然一笑:“我初阵的时候就是拿着长枪使劲拍人,到最后也没想起来长枪是带尖的。既然来不及,那让他们练这些有用吗?” “有没有用?可能有一点用,也可能没用。但是练了就比不练有用。” 萨木金点点头,又问:“有几个牛蹄谷人见给他们发刺槌,来找我说他们放枪,想去火枪队。您的意思是?” “不准。”温特斯神色冷淡:“早干什么去了?” “是。” “渡河的侦骑回来了吗?”温特斯已经是第五遍问。 “还没有。”萨木金试探着问:“要是没回来,还要再派吗?” “派。”温特斯坚定地说:“继续派更多。我亲自去!” 特尔敦部的试探性攻击越来越频繁。 第一天是三次,第二天是六次,第三天就是十二次,第四天、第五天都是十六次。每次少则出动三、四十人,多则出动上百人。 时间不仅局限在拂晓,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有时是深夜。 出击地点的间距也越来越大,往南能到滂沱河交汇处,往北能到锻炉乡。 特尔敦人不光测量水深。看准时机,他们还会偷运小股人马上岸,窥探中铁峰郡虚实。 仅是头三天,驻防牛蹄谷的四个连和驻防锻炉乡的两个连就已经疲于奔命。 烤火者在打什么主意,温特斯心知肚明。 特尔敦人的战术如同“斗牛”,在场地四周挥舞红旗引诱公牛追逐、奔跑,等到公牛精疲力竭的时候再发难。 敌人兵多,而且都是骑兵。温特斯兵少,以步兵为主。 战场又如此宽阔——光是中铁峰郡就有八十公里河岸线。 以特尔敦部的机动能力,他们要是不利用战场的宽度做文章,温特斯反倒会不安。 温特斯的应对策略就一个词:“增兵”。 一方面,他着手调动驻扎在圣克镇的另外五个连。 另一方面,就地扩军。 根据《托尔德协议》授予驻屯官的权力,温特斯大笔一挥,铁峰郡所有的成年男性都被临时征召——现在,大家都是民兵了。 而且温特斯很乐意与特尔敦人继续这种低烈度战争。 烤火者想要消磨铁峰郡人的精力。 而温特斯消磨的是烤火者的时间。 拖得越久,拖得越长,对于温特斯便越有利。 局面看似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是光洁的白纸上却有一小块黑斑:连干草都没得吃,只能刨草根的特尔敦人哪里来的底气继续耗下去? 温特斯很在意这一点。 频繁的试探性进攻同样牵扯特尔敦人大量精力,导致特尔敦人对于河岸的防御也出现漏洞 统计沿岸瞭望塔的记录,特尔敦轻骑的巡逻频率这三日以来正在显著下降。 于是温特斯开始派遣斥候渡河侦察,不惜代价地渡河侦察。 “回来了!”夏尔大喊着策马飞驰:“人回来了!” “在哪?”温特斯问。 “在医疗所,卡曼神父那里。” 在临时被征用为医疗所的牛蹄谷教堂,温特斯见到了负伤返回的英勇斥候。 “百夫长!”直至亲眼见到温特斯,斥候方才开口:“空的!特尔敦人大营是空的!蛮子的主力已经不在河对岸!去向不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唯有温特斯一点也不惊讶:“嗯,那找出他们去了哪里就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