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别睡了起来生崽》 第1章 火葬,剖腹杀子 延和十九年,二月初。 数九寒天雪虐风饕,如豆灯火被从门缝中渗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奄奄一息。 晕黄昏暗的烛光下,夙雪姝的脸呈土黄色。 她两颊凹陷冷汗汩汩,豆大的汗珠顺着其凸起的颧骨滑落至枕上,晕染开大片水渍。 “要死了……痛死了!” 她死咬着唇,颤着手抚上高高隆起的小腹,一阵绞痛后屋中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打开,肆虐的风险些吹熄烛火。 “我天,真臭!”夙锦儿掩住口鼻,嫌恶地看着屋中一切。 年仅十岁的她盯着雪珠的腹部,眼中闪着与之年纪不符的阴毒。 夙雪姝呼吸急促,咬牙看了一眼过来的夙锦儿,而后将视线定在站在不远处的另一人身上。 来人一袭红艳芙蓉裙,桃腮带笑美目流盼,精致的眉眼间一抹朱砂桃花,与那红艳的芙蓉裙相得益彰。 她的出现,让这间本只能称得上寒碜的屋子愈加凄楚。 夙雪姝浑身因疼痛颤抖,苍白的唇跟着抖动,“这里不欢迎你们,出去!” 夙馨玉闻言勾了勾唇,淡然地往她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莲步轻移微掩口鼻。 “听闻六妹妹正承受生产之苦,着实担心,便来瞧瞧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话落,人已在床前停下,脚下踩上从床上流至地面的血水,滋滋响。 夙雪姝的目光掠过因对上她的视线而垂首的白芪,顿时明白过来夙馨玉口中的“听闻”为何意。 夙馨玉在这时看过来,笑了笑说:“你别看她,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夙雪姝忍痛勾起一丝冷笑,“我养的狗奉你的命,我怎么不知道堂堂嫡公主还有捡破烂的习惯?” 夙馨玉脸色即变,但很快她便重新勾起唇角,“妹妹不必生气,我今天来……” 她缓缓俯身压低声音,“是想帮小六把孩子生了,不用感谢我,谁叫你怀的……是咱们叔公的种呢。” “轰隆!” 凭空一声惊雷,惨白闪电照亮整个屋子,夙雪姝的眸子陡然睁圆。 她……她怎么知道她肚里怀的是那个人的骨肉? 当夜,他们这些人分明都在长兴殿吃酒,事后亦无人提及。 之后发现她有身孕,皇后秦婉如还对她用刑,让她说出“野男人”是谁,怎么现在…… 方想着,夙馨玉“扑哧”一笑,“你说你生的这孩子是该唤他太叔公呢还是该唤他父王?将来这小娃娃该唤你母妃,还是侄女?” 站在边上的几个小宫女纷纷掩嘴笑出了声。 夙锦儿过来,嫌恶地看着夙雪姝,“就算是捡来的,好歹跟我们一起唤一声叔公,不知廉耻的下贱胚子!” 闻言,夙馨玉一脸恍然大悟,“言之有理,瞧我这脑子,竟是未想到这点。” “呸!”夙雪姝忍痛咬牙红眼瞪着眼前的两姐妹,“满嘴喷粪,你们哪只狗眼看到我跟他有关系了?” “啪!” 清脆响亮的声音在雷声的遮掩下显得微不足道,夙雪姝被打偏了头。 夙锦儿冷哼,抬头看向夙馨玉,“姐,别等她生了,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得了。” 夙雪姝体力不支,耳边嗡嗡作响,一大股热流从下面涌了出来。 然她想,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孩子有事! 夙雪姝颤抖着手抚上肚子,“我的孩子跟你们没关系?滚!” 夙馨玉闻言,笑了,“没关系?小六,你还不知道,你这肚子里的种跟我们关系可大了。” 夙雪姝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夙馨玉嗤笑,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连自己怀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洒在耳廓的明明是人带着温度的呼吸,却像一股冷气刺得夙雪姝心头一颤。 夙馨玉斜眸看了她一眼,笑得冰冷,“你肚子里的种,他、不、是、人……” “!”夙雪姝一惊,一时连剧痛都忘了。 夙馨玉倒是耐心,“顺便”告诉她:“我们小六心悦的那个人他也不是人,他是……” 是…… 夙雪姝瞪大血丝满布的眼,心揪得紧紧的。 然而…… “算了,”夙馨玉拨弄她耳边汗湿的头发,说:“保持神秘感,不过有一点姐姐可以跟你说明白,今夜子时,你肚子里的这块肉就得进我们的肚子里了。” 什么?! 夙雪姝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头皮更是一阵发麻。 意思是……意思是她的孩子…… “你们敢——” 夙雪姝护子心切竟在这时惊坐了起来,像一头护犊子的野兽,龇着牙双眼发红地死瞪着夙馨玉。 先不管她肚里的是不是人,单说这是那个人的种她也绝不能容忍这种事! 可惜夙馨玉不为所动,指尖优雅地从床上那抹血水中划过,把那血污擦在夙雪姝身上,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跟她说“悄悄话”。 “有何不敢?吃了你肚子里的这块肉便得永生,我皇族若能长生,大贤亦定千秋万代,如此,像你这种人也能为我大贤奉献,你该高兴才对。” 说罢,一个眼神示意,白芪拿着一把尖刀走到床前。 夙馨玉擦着手,神情慵懒,“手脚可得快些,否则就赶不上一口热乎的宵夜了。” 她故意将“宵夜”二字咬重。 夙雪姝浑身发凉。 可惜不等她多想,白芪便欲动手。 夙雪姝抱着肚子咬牙侧翻,抬手一把捉住白芪的手腕,拼尽力气一按,当即从白芪手里夺下刀子,并在同时狠狠地往她腹部踹了一脚。 “啊!”白芪倒地尖叫。 夙雪姝抱着肚子从床上滚下来,没给人机会反应,跌跌撞撞往屋外跑去。 大冬天,惊雷乍起,闪电划破漆黑夜空劈开院里老树,火顺势而起,照亮整个元姝苑。 “死贱人还跑!来人,给本公主抓住她!”夙锦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夙雪姝拖着疼痛虚弱不堪的身子,眼看着就要被人抓住,她反手就把手里的刀子扔向夙锦儿。 “啊——” 扔得是真准,一刀过去刚巧扎透夙锦儿的右眼,刺耳的叫声震得人耳膜欲裂,丫鬟们瞬间乱了手脚。 夙馨玉被夙雪姝这股狠劲儿给吓到了,白着脸说:“小六,当姐姐的劝你一句,适可而止!” 夙雪姝一听,笑了,“适可而止?这话……到底该谁说?” 她搂着肚子,血水顺着她的大腿流到地面,很快染红半个院子,但她不在乎。 夙馨玉瞧见了藏在她袖下的一抹寒光,脑子里忽然有东西一闪而过,下一刻她对边上的宫女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本公主抓住她!” “可……可是锦儿公主……” “别白费力气了,”夙雪姝笑,一把匕首从她的袖子里滑到掌心。 她看着夙馨玉,眼里没有丝毫怯弱,唯有那张惨白的脸显示了她有多虚弱。 “我夙雪姝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你夙馨玉的那点心思我早看透了,你们夙姓一家的把戏我也看腻了!夙馨玉你给我看清楚了,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如愿!” 说罢,手起刀落,动作之利落。 匕首狠狠扎进她的腹部中间,连刀柄都没了进去。 血腥味充斥整个院子,夙雪姝浑身浸泡在血水中,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腹中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剧痛侵占她的意识,双目开始涣散,但她的唇角却始终是勾起的。 “对不住了孩子……”夙雪姝紧紧按着刀柄,蜷缩成一团,在外人看来就像是抱得越紧。 元姝苑慌乱一团,惊慌中夙雪姝只看到夙馨玉那惊恐却又狠戾的眼。 “不准死不准死!来人,剖开她的肚子!本宫要活的,活的——” 呵,活的? 夙雪姝笑出了血泪,松开手,血水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染红了从袖中滑落下来的小香囊。 是人,亦或不是人…… 既能永生,必定该不是那书中所提食人的妖兽精怪了。 她就说…… 一个人,怎能生得那般好看。 可惜了,光是被他拥入怀里的那一刻便花光了她此生的运气,如何还能贪心地想知道他是哪路神仙呢…… 只可怜她这腹中幼子。 连他爹的面也捞不着见就要同她死了…… 孩子,若有来世,娘定会……定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重生,惊占他身 “孩子……” 心口处一紧,雪姝惊坐而起,细密的汗珠爬满额头,汗湿的后背隐约透着凉意。 她大喘着气,心有余悸。 是……梦吗? 她微颤着手缓缓伸向自己腹部。 “王爷,”这时,帐外传来一道声音,紧跟着床帘便被人从外面掀开。 微黄的光照进来,雪姝不适地眯了眯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王爷,可觉着好些了?”喜贵上前,微弯了身子小心地将烛盏放置床头,关切地问道。 王…… “喜贵公公?” “爷”字在心里没说出来雪姝便被眼前这张脸给惊到了,紧接着一开口,她又吓到了。 怎……怎么回事? 她抬手捏着脖子,被自己发出的这低沉的声音震惊到了。 她的声音,怎么……怎么变成男人了?! 喜贵面盘微圆,五官清秀眉毛浓黑,圆圆的眼在看到自家主子奇怪的举动后微微眯了一下。 随即他拢了拢毛毛虫似的眉毛,上前半步道:“王爷是觉着喉咙不适?奴才让人早熬了雪梨水,可要现在喝上一碗?” 雪姝皱紧眉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鼻间淡淡的香气让她眯起了眸。 一侧头,雪姝有片刻的怔愣。 低调不失奢华的黑檀木雕花拔步床,跟她元姝苑断腿的破床完全不一样。 带着淡淡竹香的真丝床帐轻轻拂动,满屋的暖意,让人几度以为身在梦中。 让雪姝讶异的是,她一低头,入眼的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修剪得整齐圆润的指尖泛着浅浅的粉。 这……这根本就不是她的那双鸡爪子嘛! 怎么回事? 雪姝有点镇定不了,掀开身上的蚕丝雪绒被,胸前的一马平川和平坦的肚子让她恍惚。 喜贵瞧着自家王爷的奇怪举止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道:“王爷,身子还有哪处不舒服?要不奴才再叫太医来瞧瞧?” 雪姝抚着平坦的腹部,隔着薄薄的锦缎衣清楚地感觉到掌心下坚硬的肌肉。 她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压着内心的波澜侧头对喜贵说:“拿镜子来。” 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如河边细小的砂砾,在人心上轻轻摩擦,弄得人心里痒痒的。 喜贵微鄂,心说自家王爷怎么突然想起照镜子了? 但疑惑归疑惑,这位爷的心思向来是不允任何人揣测的。 他不敢耽搁,应下后转身行至边上梳妆台前,拿过一片擦拭干净的铜镜,“王爷,请。” 雪姝从喜贵手里把镜子接过来,虽心中已然有猜测,但在看到镜中之人时还是吓得手抖。 镜子里的人肌肤似雪双眸如星,一张脸宛若刀刻斧凿般,高挺的鼻梁下双唇不点而朱,精致的眉眼间虽带着一丝病态却因不失英气。 便如画中走出的清冷仙人,然左眼下的朱砂泪痣妖冶红艳,又为其那双漂亮的眸子增添了一丝风流。 这人,俨然便是大贤国第一权臣、战神,昭王——夙珝! 雪姝难以置信地缓缓摸上脸,镜中的人便跟她做了同样的动作。 她是夙雪姝没错,可她的身体,却变成了…… “王爷……” 喜贵纳闷,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床上的人便赤足下床,低头照着自己的一身就是一通打量。 “王爷不可,”喜贵躬身上前拿起鞋袜,“您大病初愈万不可掉以轻心。” 说着,便搀扶着人到床前落座,蹲下给他穿鞋袜。 雪姝看着细致入微的喜贵,再环视屋内,终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情况。 她死了,又活过来了,还重活到了这个人身上! 大病初愈,她记得他生病是在…… “喜贵,现在是什么时辰?”雪姝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学着那人的模样开口问道。 喜贵为她穿好鞋袜,又将架子上的大衣拿过来为她披上,边道:“回王爷的话,现在快子时了,王爷睡了近两个时辰。” 雪姝拢了拢衣裳,“睡得有些糊涂了,连哪年哪月都忘了。” 闻言,喜贵轻笑,说:“现下为延和十七年腊月初三。” 十七年腊月初三…… 雪姝暗暗琢磨,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死的时候是十九年二月,也就是她现在回到了一年前,她十五岁的这一年,也是跟这个人发生关系的三月前。 她记得那时昭王刚从北戎讨伐蛮夷凯旋,回来后不到三日便病倒了。 眼下离他归来已过去半月,也就是说,时至今日,他病了整整十二日。 那么问题随之而来,她为什么又活过来了? 她重生到了他身上占了他的身子,那他呢?他在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念头,昭王夙珝 脑中蓦然一个念头闪过,雪姝抓着衣裳的手猛地一紧,“腾”地站起来。 喜贵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歪了歪头,问:“王爷,您今晚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要知道他们家王爷是大贤出了名的懒人。 除了上战场,这人平时几乎都是能坐不站能躺不坐。 如果不是条件不允,怕是连出恭都得在床上。 今晚咋这么……这么“精神”? 雪姝因心头有事,暂且未想到那么多,闻言后看向喜贵,道:“你知道夙雪姝么?” 喜贵皱眉,琢磨片刻后回道:“王爷可是说元姝苑的六公主?” 是了,她没有封号,只能按长幼来称呼。 雪姝颔首,“嗯。” 她占了他的身子,那她本人的身体又是个什么情况? 她不记得自己上辈子这个时候有过命悬一线的经历…… 喜贵哪知面前的主子芯子已经换人了,只见其虽行为略微怪异,但好歹精神头足。 尤其连那一身的懒病似乎也随着这场病气给过了,心下不禁高兴。 “王爷怎生突然问起六公主了?”他为她理了理散在肩头的长发,问道。 闻言,雪姝一时竟找不到说辞。 当初,她那重男轻女的县令爹要将刚出生的她雪埋,恰逢淑妃经过将她救下带回宫养。 因大雪初识故取名雪姝,寓意将来她人与人生都能美好。 只可惜淑妃回宫后不到一年便重病不起,宫里传言是被她给克的。 若非淑妃在临死前从皇帝那为她要了一句“金口玉言”,她怕不知早投胎多少回了。 淑妃一死,身为“灾星”的她被下令从明淑宫搬到了元姝苑,由奶嬷嬷抚养长大。 五年前,奶嬷嬷为给她争口吃食在御膳房跟夙锦儿的人起了争执,撕扯间不慎磕破头就那么去了。 也难怪喜贵会疑惑,毕竟她跟他这主子单从身份上讲就有着云泥之别。 即使他被她唤一声叔公,但他们发生关系那时候他并非正常状态,怕是连她的模样都没记住。 想了想,雪姝胡诌:“不知为何突然梦见淑妃,是她,跟我提及雪姝。” 喜贵脸上的表情顿显僵硬。 他们家王爷今年二十有六,乃太皇太后与贤宗帝最小的儿子,乃先帝手足。 比当今圣上都小了足有十二岁,淑妃也大了他十岁。 这二人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五个手指头都数得清,平白无故的,还入梦了…… 当然,喜贵并未说出来,只道:“说起来也许久不曾见六公主了,王爷若是想见,不若明日一早奴才去传话让六公主过来一趟?” 明日啊…… 雪姝急着想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也想证实自己猜测的对错。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沉吟片刻,说:“也省得她跑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说罢,她连外衣都未着,拢着大衣就往外走。 喜贵赶紧上前拦道:“等等王爷,外头天寒地冻的,容奴才为您更衣。” 雪姝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惊觉自己过于着急忘了顾及他的身体。 为避免这具身体再受寒,她二话不说由着喜贵更衣。 喜贵一边给自家王爷更衣,一边在心里激动得抹眼泪。 太皇太后显灵,他家王爷这是病了一阵后连懒毛病都好了啊! 感谢太皇太后,感谢祖宗! …… 深冬腊月,雪姝一出房门便迎上刺骨的冬风。 放眼望去,整个王府淹没在一片漆黑中,微黄的灯笼外,几只飞蛾围着光打转。 雪姝跟着喜贵疾步往王府外去,一路匆匆掠过这陌生的地方,心里百转千回。 母妃死的那年她不到两岁,跟着奶嬷嬷搬进元姝苑后整个皇宫便算彻底没了她这个人。 她虽顶着六公主的头衔,平日里的吃穿住行却连宫人都不如,更别说有机会参加宫宴了。 先前早就听说父皇有个比他小十二岁的皇叔,深受贤宗帝喜爱,方满月便被封王,三岁能诗五岁能武,七岁通战事谋略,十岁立战功。 贤宗帝临终前赐其特制护身金牌,先帝贤明帝临走前更是赐予其打王金鞭。 朝野上下,无一不以他为尊,便是父皇也对他礼让七分。 有关这个皇叔公的事她从记事起就总听宫女太监们说起,直到三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惊鸿一瞥。 只可惜自己的身份与立场摆在那,她也清楚自己跟他之间的差别,所以一直将那份心藏着,直到后来…… 忆及此,雪姝不禁再次想起临死前夙馨玉说的那些话。 汹涌的恨意滚滚而来。 “王爷,当心脚下。” 喜贵的声音将雪姝的思绪拉回来。 为避免自己过于异常露出破绽,雪姝微敛心神,由喜贵扶着上了马车。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重逢,变成女人了! 元姝苑。 “我的六公主啊,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光着脚就出来了,冻坏了可算你的啊!” 宫女白茯在外守夜,正打盹,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转身一看,当即没了瞌睡。 站在门口的小姑娘着一身洗得发黄的里衣。 衣裳有些偏大,挂在那小身板上略显空荡,单薄的身子如田间野草,好似风一吹就要倒。 那张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此时如两颗黑葡萄,挺翘的琼鼻下唇色偏紫,不难看出是被冻着的。 白茯担心她冻坏,起来抓住她的手就往屋里走,“那些个狗娘养的,连两块黑炭都要克扣咱们的,回头……” 察觉到身后的人没动,白茯回过头看去,“怎么了?” 她的疑问没得到回答。 白茯以为她睡懵了,又或者真冻出问题了,便蹲到她面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啊……” 夙雪姝,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夙珝。 夙珝的确睡得有些发昏,他是被冻醒的。 长这么大头一回冷醒,他以为自己在做梦,结果忍了会儿后好像更冷了。 迷迷糊糊爬起来,身处的地方再次让他以为在梦里,可这会儿从地上传来的寒气却让他醒了神。 “公主?”白茯看着“她”,眼里透着一丝担忧。 “你别吓奴婢啊主子,”白茯边说边在“她”眼前晃手,以为真撞脏东西了。 夙珝不喜欢别人靠他太近,更不喜欢被陌生人碰。 他拂开了白茯的手,踩着冰冷的地抖着牙一边走过去往床上爬一边整理眼前的一切。 片刻后,他选择继续躺下,并用被子捂住头。 嗯,他现在在做梦,睡醒了就好了。 白茯瞧着自家主子的举动又摸不着头脑又担心,趴到床前问:“公主,你到底哪不舒服跟奴婢说,奴婢去请太医。” 夙珝本来想继续催眠自己,结果旁边的声音一次又一次提醒他这不是梦,是事实。 “闭嘴,”夙珝掀开被子一记冷眼过去。 他本不是易怒的人,在他看来,生气是件麻烦的事。 然长期征战沙场的他身上本就带着一股让人敬畏的杀伐感,即便如今这身子不是他的,这一眼也如寒冰箭一般瞧得白茯身子一软瘫坐在地。 “公主……” 夙珝没心思搭理她,只瞧着眼前又小又粗糙的“鸡爪子”蹙紧俊眉。 他变成女人了。 一个生活贫苦还没怎么发育的小女人,而且,还是公主。 换句话说也就是,他变成了他的侄孙女。 何等荒谬。 昨晚不到戌时开始睡,辰时起来用完膳吃了药继续睡,错过午膳申时方醒,不到戌时又睡下了,他着实找不到变成此时这般模样的缘由。 白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尚未从方才那眼神的震慑中回过神来,记忆中的主子从未那般瞧过她。 夙珝想不明白索性不作多想,放下手斜眸瞥向地上的人,“起。” 白茯微惊,赶紧着爬起来,“公主,没事?” 夙珝闻声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无力摆了摆手,将自己捂进了被子里。 潮湿的霉味儿让他刚进去又出来了,“有吃的么?” 他平躺在床上,被子下的一只手抚着肚子,入手的几根排骨让他再次皱起眉。 这身子还真是弱得可以,跟他健壮的身子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弄得他都没心思去管这张脸是如何模样了。 他还不知道这皇宫里有日子这般清苦的,原来住在皇宫的人可以这么穷这么瘦? 白茯不知其想,当“她”是饿出了脾气,便道:“长公主今晚设宴,白芪说剩得不少,估计还有没动的,奴婢这就去瞧瞧。” 说完,她便要出去。 剩……剩的???! 夙珝盯着她的背影,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堂堂昭王,现在竟然沦落到吃残羹剩饭的地步了? “等等,”夙珝及时将人喊住。 白茯听声转身,就听自家主子说道:“给我两个馒头就好,我不吃剩饭,还有,太冷了。” 白茯听了这话心疼得不行,可惜她们没办法,条件就这样。 想了想,白茯笑着说:“公主稍等,奴婢这就去拿被子。” 夙珝听了心想,有被子不早拿出来,冻死他了。 一会儿功夫白茯去而复返,夙珝瞧着她拿的“被子”有些傻眼。 说是被子,实则是白茯自己睡觉时用的,跟她家主子的比起来压根儿就没差。 夙珝连说话的心思都没了,索性蜷起身子把整个人包了起来。 白茯当“她”又睡了,便放轻脚步出去拿馒头去了。 白茯一走,屋子里又安静了,嗜睡的夙珝头一回在“床上”没有睡意。 雪姝到的时候院子里正没有人,像她这种地方外面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正纳闷着里面会是个什么情况,喜贵便在一旁说:“王爷,六公主许是安歇了。” 雪姝自然也知道自己这般作为有所不妥,但情况特殊,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喜贵好奇自家王爷何时对元姝苑这般熟悉了,但看主子的表情,他没敢把这话问出口。 来到寝屋门外,雪姝没心思感慨怀念,确定屋外没人后对喜贵说:“你就在这候着。” 说完,未等喜贵回话便撩袍而去。 “吱……呀……” 破旧的老木门发出痛苦的残喘,桌上的如豆火苗险些熄了。 雪姝面上看似冷静,实则手上却捏了一把汗,视线在进门后便被床上那一团给吸住了。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种可能,自觉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此时反倒有些没主意。 她绷着神经一步、一步靠近床,最后站立在床前,桌上的烛火拉长了她映在墙上的影子。 屋内静得可怕,雪姝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看着床上那一团缓缓伸手…… 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被子时,一只手突然从里面伸了出来,且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雪姝未反应,对方一个利落的半空旋身直接一脚往她后颈处踹,隐约中看到的那双眼里带着刺骨的杀意。 雪姝一惊,凭本能快速俯身躲过,被捉住的那只手腕猛地一翻反客为主。 可惜她刚占了这具身子,还不习惯用这身体来进行攻击,眨眼的功夫就被人压在身下掐住了脖子,力道大得她这次没能挣脱开。 然而等两人都停下来时,互相都愣住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雪姝看着身上的“自己”一言难尽。 在“她自己”一动手时她就知道芯子换人了,但那种冰冷的仿佛带着血腥味的杀意还是她头一次从自己那双眼睛里看到。 “昭王?”雪姝吞了口唾沫,试探性地喊了声。 她的猜想…… 夙珝未松手,也丝毫不在意他现在正骑在“自己”身上,只用那双澄澈的眸子盯着雪姝。 然后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仅剩两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故人,换个姿势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雪姝屏住呼吸,清楚地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洒在自己脸上。 “自己”跟自己靠得这么近,她怎么越看越觉得……诡异? 就在雪姝快憋不住的时候,“自己”总算说话了。 “报上名来。”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雪姝完全确定,现在的情况就是她想的那么回事儿。 她身体里的人就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 不过…… 雪姝稍微侧了侧头,垂眸看两人现在的距离,“建议”道:“那什么,叔公,咱要不换个姿势再说?” 闻言,夙珝眉头轻挑,双眸微转,手上渐渐松了力道,但却没从雪姝身上。 嗯…… 确切地说是他自己身上下来,他只稍微拉开了距离,“回话。” 这距离一拉开,雪姝立马觉得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既然叔公乐意这样说话,那她就这么说,“回叔公话,孙女名唤夙雪姝。” 用他的身体他的声音对着她那张看了千百遍的脸这么说话,雪姝心里复杂到了极点。 夙雪姝? 夙珝就想啊,这夙雪姝是谁?他还有这孙女? 想着想着,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片段,激活了他的回忆,他眯了眯眸,缓缓道:“淑妃的……小六?” 雪姝一听,忍不住眼都瞪大了。 老天,他竟然记得她,他还记得! “对对,小六,我就是小六!”雪姝掩不住内心喜悦。 本以为就自己这身份地位,在他那肯定就是个无名氏,结果他居然记得! 夙珝瞧着“自个儿”那张脸上过于夸张的表情,一言难尽。 抿着唇从雪姝身上下来,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钻进被窝,顺带伸手指了指雪姝身上进屋后未脱下的披风。 冷死了,亏得这丫头活这么大。 雪姝心领神会,很上路地当即就把披风脱了给她叔公盖上,美眸掩不住重逢的喜悦。 夙珝虽有些嫌那夸张的神态管理,却也懒得管她,只裹着被子懒懒地问:“什么情况?” 早知靠近他的人没有杀意,但在宫中随时随地皆不可掉以轻心。 如今弄清彼此身份,接下来要了解的当然是事件缘由。 不过想是如此,雪姝看他现在这副模样,倒不像是才发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这种荒谬之事的人。 当着他的面,平时一向活力十足的她也不好意思大声说话了。 知道他嫌麻烦,也不想他知道她的那些事儿,所以雪姝便只简单地说她也不知什么情况,只睡了一觉醒来就这般了。 对于她话中的真伪,夙珝无心多想,也懒得想,毕竟他自己就是睡一觉起来变天了。 不过,这个情况还是要解决的,总不能就这么让她顶着他这张脸坏他名声。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喜贵的声音:“我说姑娘,你怎么听不懂话呢,现在不方便进去,我们家王爷……” 喜贵的声音中断,紧接着破旧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雪姝循声回头看去,入眼的便是那张即使化成灰她也绝不会忘的脸。 白芪着一身浅绿色束腰窄袖宫裙,上身罩着一件深绿色荷花小袄,绾着双丫髻,发髻上帮着浅绿色小花丝带,瓜子脸柳叶眉。 跟白茯的憨厚老实比起来,白芪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尤其那双眼睛,一进来,便直接盯着占了夙珝身子的她瞧。 雪姝盯着那张脸,掩在宽袖下的手死死捏成拳。 她怎么会忘记,那双捏着刀往她身上捅的手,那双幸灾乐祸眼! 白芪白茯是在她七岁的时候过来的,两人都比她大一岁。 白茯性子急肠子直,向来有什么说什么,恰好她也属于这类人,因此跟白茯很合得来。 相比之下白芪较圆滑,跟其他宫的宫女关系打得好,身上时不时地就会多一些别人给的小玩意儿 ,就好比她现在戴的那对玉髓耳坠子。 白茯为这事没少说她,两人经常置气。 上辈子,白茯在她刚怀孕时就死了,死在了御花园的荷花池里,她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她当时还真以为白茯是踩了青苔失足落水,如今再看,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王爷息怒。” 喜贵匆匆上前,未发现自家主子眼中的异常,一张圆脸皱成一团,“奴才都说了您跟六公主在说话,这姑娘非不听……” “无碍,”雪姝收起心思,像模像样地道。 夙珝把自己裹成一只蚕,瞧了那用他的身子用得很上手的人一眼,眸光微闪不置一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掌嘴,王爷发善心 雪姝没忘记自己这具身子的主人就在面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便在说完这话后斜眼往他那边瞄了瞄,孰料那人已闭上了眼。 雪姝:“……” 这都啥时候了,还睡呢! “奴婢白芪拜见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娇滴滴的嗓音让雪姝收回了放在夙珝身上的视线,一扭头,恰好对上一双含羞带怯的杏眸。 雪姝心底冷笑,眸中闪过一抹冷厉,但很快,她就勾起了唇。 这一笑,差点没将白芪的魂勾了去。 放眼天下,孰不知当今圣上亲叔昭王素有“大贤第一美男”之称。 别说她了,便是皇帝后宫三千佳丽,每每在宴会上瞧了昭王的天人之姿都会犯上相思之苦。 也正因此,很多宴会昭王爷都不会出席。 雪姝瞧她烟视媚行的样子,不用多想也知她为何这么莽撞地进来。 思及此,她唇角的弧度扩大,有意地朝躺着的人那边瞥了一眼,懒懒地问:“白芪?” 白芪一听,他竟是记住了她的名字,双颊顿时愈渐艳丽,垂了垂眸,“是……” 白茯方才将她唤醒,说是公主要吃东西,问她今夜御膳房是谁当班。 睡得正香被吵醒心情哪能好得去,但若不过来瞧瞧,回头让那小妮子说了出去,岂不成了她的不是。 但让她意外的是,从不涉足后宫的昭王竟然来了。 虽不知这深更半夜昭王为何会来元姝苑,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抓住这难得露脸的机会。 说不准她表现得好了,回头就能被王爷选出去了。 如此想着,白芪羞怯地抬起眸子,一双眼能滴出水来似的。 雪姝冷嗤,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本王问你,谁是你真正的主子?” 白芪微愣,转动眼珠子往床上的人那儿瞧去,继而有些不确定地道:“回王爷的话,奴婢的主子是六公主。” 雪姝笑了,轻挑眉头,上扬的眸尾流出一股风情。 “既她是你主子,”她故意将语气拉长,笑意却不达眼底,“为何不见你对她行礼?” 一刹那,白芪面色如纸,眼神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了。 “回王爷的话,公主为人宽厚,平日里未束着奴婢们这些做下人的,您是贵客,自该先客后主。” 两句话下来,先是把身为主子的雪姝夸了一顿,再强调夙珝的身份高贵,最后一个“先客后主”挑不出丝毫毛病。 如果她再计较,那便是她这“王爷”不讲道理了。 雪姝心中冷笑,侧头看向床上已然睁眼的人,问:“小六,你怎么看?” 这声“小六”一喊,雪姝看似镇定自若,实则掩在袖子下的手心却冒汗了。 光占了他的身子就算了,现在竟然还占他这种便宜。 等他们俩把身子换回来后她一定会成为大贤死得最惨的。 “别给我戴高帽子,”夙珝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模样丝毫不见方才交手时的凌厉。 他看着白芪,说:“我可没说过自己宽厚,你没把我放在眼里就直说,何必找借口?” 这话一说,不仅白芪震惊了,连雪姝也很意外。 不愧是叔公,简直太聪明了,不仅明白了她的意思,话还说得这么好听,厉害! “公主,你……” “喜贵,”雪姝没等白芪说话,叫了喜贵上前,“掌嘴。” 白芪面上一慌,六神无主地看着雪姝,“王爷,奴婢……奴婢做错什么了?为什么……啊!” “啪啪啪!” 喜贵照着她的脸就是三巴掌下去,最后一巴掌直接把人打得倒在了地上。 雪姝见状,心里那叫一个爽。 她的确不在意什么规矩礼节,在元姝苑也从来都是把她们当姐妹对待。 她知道白芪对她心里多多少少有怨,毕竟跟着她从没好日子过。 但她自认自己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她俩会来她这元姝苑也不是她的意思。 这些年,她们即便没有姐妹情也该有主仆义,孰知到头来她竟纵容了这么一匹狼在身边。 想到白芪老早就站夙馨玉那边,甚至打着迫害她孩子的主意,雪姝喉头的这口气就咽不下去! 雪姝眼底的仇恨和冰冷尽管转瞬即逝,却不知还是被一直关注她的夙珝看去了。 夙珝暗忖,懒懒地开口说:“喜贵公公,她不知自己错在哪,劳烦你好好教教。” 小丫头也是怪可怜的,他就做一回大善人帮帮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规矩,来替本王更衣 “是,”喜贵对这个六公主虽没太大印象,但礼数还是周全。 尤其他家主子今晚这怪异之举,他自不敢懈怠。 于是,喜贵上前,“白芪姑娘,你错有二,其一,藐视主子,对自己主子未用敬称;其二,当奴才的,却对主子提出质疑。” 顿了顿,喜贵补充道:“王爷是皇上亲叔,你对王爷提出质疑,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撇去前一点不说,光是后面这个“大不敬”就够要白芪的命了。 白芪的身子顿时抖成筛子,忙不迭起来磕头谢罪,“王爷息怒,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雪姝未将她的谢罪放在眼里,“喜贵,继续掌嘴。” 什么?! 白芪猛地抬头,瞳孔一缩,下意识想问为什么,却想起那句“大不敬”。 未等她多想,喜贵已上前,“啪啪”又是几巴掌。 夙珝双手抓着外面的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幽幽地转动眼珠看看快被打成猪头的白芪,再看看用他的身子还当着他本人的面如此嚣张的人。 眨眨眼,不置一词。 他倒不知,他这侄孙女原是这般得理不饶人的人。 有意思。 “王爷,王爷……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您让喜贵公公停手,王爷……” 白芪哭喊着,苦苦求饶。 雪姝抚了抚宽袖上的绣竹,“你方才便说了,小六才是你主子,现今你却一味向本王求饶,你觉得,可合适?” 后面几个字她故意拖长声调,连喜贵都听得头皮一紧。 白芪骇然,转而看向床上蒙着被子快睡着的人,放在身前的那只手紧紧捏成拳,眼里藏着不甘和怨气。 什么东西,拿着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是个东西! 雪姝没错过白芪眼里的恨,心里冷笑,“喜贵,去叫些人来,本王今晚要立规矩。” 立规矩? 喜贵讶异地看向自家主子。 平日里连自己府里的规矩都懒得立,竟然跑到元姝苑来立规矩了? 夙珝懒懒抬眸看向占了他身子的人,有些想笑。 得理不饶人,又仗势欺人。 雪姝哪知道自己在她喜爱的叔公心里已经深刻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她这会儿只想着杀鸡儆猴。 她这院儿里是没猴,但不代表别的院里没有。 既然叔公默许了,那她便断不能浪费这次机会。 白芪被吓坏了,跪趴着过来拽雪姝的衣摆。 “王爷息怒!奴婢知错了,奴婢不该自作主张说什么‘先客后主’,奴婢知错,求王爷饶命,求公主饶命!” 估计是想着雪姝刚才说的那句“小六才是你主子”,所以这会儿想让床上的人帮忙说话。 呵,都这等地步了,竟还将这四个字挂在嘴上,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当主子的蛮横无理么? 嘴真贱! 雪姝在心里啐了一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往白芪身上踹去。 “好一个知错的奴才,都这时了还不忘指控主子,这么说来,本王倒也有错了?” “不……” 白芪被她踢倒在地,雪姝的这一脚不轻,直让她疼得身上打颤。 一旁的夙珝斜视了她一眼,抿着的唇在这一刻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 “王爷。” 喜贵很快回来,身后跟着三个小太监,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根胳膊粗的笞杖跟宽板凳。 白芪惊恐不已,哭得梨花带雨,“不,不要……” 雪姝一个眼神,两个小太监立马上前将白芪硬生生拖了出去。 一口气的功夫,杀猪般的叫声便充斥着整个元姝苑。 雪姝故意不让人将她的嘴堵住,任由其又喊又叫,为避免污了她叔公的眼,还让喜贵将屋门给关上了。 既然你这么喜欢引人注目,那就再叫大声些! 雪姝冷嗤,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淡色的唇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她沉浸在报复的快感中,不想一扭头便对上那双看着熟悉,但眼神却异常冷淡的眼睛。 雪姝心下一凝,以拳抵唇轻咳一声,表情亦变得乖巧,“多谢叔公。” 如果他不帮着接话,她这“王爷”还没由头发落人呢,更别说立规矩了。 夙珝轻嗤,无视院里凄惨的背景音,冲雪姝招手,“过来替本王更衣。” 像唤小狗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严惩?回王府去 雪姝乖顺地过去,不解地看着他。 都这个时间了,难不成他还要上哪? 夙珝刻意用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遍,皮笑肉不笑。 “你如今倒是得了势,本王便活该在此挨饿受冻,连吃食都得是别人剩下的?” 如此一说,雪姝顿时想给自己一拳,当即羞愧得红了脸,吐了吐舌,忙道:“叔公在此稍后,孙女这就去找衣裳来。” 虽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导致两人变成了这样,但不管怎样也不能真把人留在她这元姝苑。 夙珝蹙眉,看着他自己的身子这会儿正做着这样的动作,越看越觉得膈应。 尤其对方还用他的脸跟声音在他面前自称“孙女”。 略微沉思,夙珝道:“往后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称‘孙女’,时刻注意仪态。” 雪姝手下一顿,脸上又臊得热了,连声应下后翻出一套她认为可以给她叔公穿的衣裙。 夙珝伸展了双手,神情悠然地等着。 起初没想太多的雪姝这会儿看着他这般模样突然不自在起来,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热。 夙珝侧眸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衣物,眼神淡淡的。 雪姝转转眼珠,“叔公,您能闭上眼睛吗?” 这身皮咋说也是她的,就这让他瞧光了去…… 方想着,懒懒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左右是要看的,早晚而已。” 夙珝又有些瞌睡了,打了个秀气的哈欠后当真闭了眼。 噗—— 雪姝差点一个手抖直接就把里衣扯烂,偏偏她还反驳不了,“叔公说的是。” 夙珝以为她会如何作答,不想却听她这般温驯,这不由让他想起方才交手之时。 反差真大。 然而他却不知,只有在他面前,某人才会格外乖顺。 别扭地为自家叔公更好衣,雪姝方松口气,门外便传来喜贵的声音:“王爷,五十了。” 雪姝先前未说打多少,这会儿已听不到白茯的声音,喜贵又来报,估摸着人只吊着一口气了。 她头也没回地一边替夙珝整理发髻一边冷冷地对屋外道:“抬出去,从今天起她不再是元姝苑的人。” “是,”喜贵应下,随后只听得院里轻微的一阵动静后便安静了下来。 给她家叔公拾掇了一阵,雪姝从她那破旧的梳妆台上拿了一片碎裂的镜子给夙珝照,“叔公您看,如何?” 她对自己的样貌向来是不在意的,是圆是扁是丑是美都是父母给的。 然跟他比起来,她自己的这张脸便相形见绌了。 她如今占了他的身子,占了他这张俊朗的脸,多少还是担心自己的这张脸会被他嫌弃。 夙珝自醒来到这会儿还不知自己样貌如何。 眼下心情有所好转,他也来了兴趣,就着雪姝拿过来的镜子端详了一阵。 本以为日子过得这般清苦的丫头片子会跟他在外见过的乡下丫头一样,面黄肌瘦萎靡不振,不想他看到的却是一张肤如白雪明眸皓齿的小脸。 脑中蓦然上过一些画面。 夙珝从镜子里看着雪姝,难得夸赞,“本王倒是忘了,你自小便生得好。” 闻言,雪姝莫名鼻头泛酸,微微咬唇,笑着道:“多谢叔公。” 她那名义上的父皇估计现在见了她本人都认不出来了,这个人居然还记得。 夙珝没错过她眼底的泪光,抿了抿唇未再言语。 雪姝稍微收起心思,“那叔公,我们现在回王府?” “嗯,”夙珝淡淡地应着,接着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平日里这个时辰,他早不知做了好些美梦了,今儿个却在这熬夜。 至于之后的事,等他睡醒了再说。 雪姝不敢耽误,唤了喜贵进来后在喜贵震惊的注视下同夙珝一前一后出门。 两人刚出屋,便同从御膳房回来的白茯碰上了。 白茯在看到这有着天人之姿身份又极其尊贵的男人时,几度以为自己在做梦,连真假都不敢确认就“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爷!奴婢给王爷请……请请安!王爷吉祥!” 说罢,连磕了好几个头。 原本已经死去的人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雪姝脑海里再次浮现上辈子白茯的死状,差点喊出声来。 好在她及时忍住,“不必多礼,起。” 白茯连声道谢,后端着汤盅低着头起来,这才发现她主子竟衣衫整齐地站在昭王身旁?! “王爷,子时就快过了。” 喜贵的声音打断白茯的思绪,白茯以为这是喜贵公公在催他家主子回府。 殊不知下一刻从那尊贵的人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她的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只听这尊贵的大人物说:“六公主今夜随本王回府,你跟着伺候。” 这话显然是对她说的。 白茯这才敢抬首,“是。” 这……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她就走了这么一会儿,怎么回来就变天了? 难不成是她家主子做了什么冒犯这位爷的事,这是要带回去严惩?! 雪姝一眼就看穿白茯所想,忍不住想笑。 然情况使然,在未经得她身边这位的允许下,便是白茯,她也不能说实话。 于是,夙珝本尊就这样出了元姝苑上了回他自己府的马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怒意,不能同床啊! 路上,马车狭窄的空间里,为防止喜贵他们听了去,雪姝没有在车上说她跟他调换身体的事。 然而除了这之外又没什么可说的,所以一路上就沉默着。 夙珝从头到尾跟没事人一样,上了车就躺下睡了。 雪姝好不容易在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准备松一口气,却听他突然开口:“对了。” 雪姝立马正襟危坐,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 夙珝只懒懒地眯了眯眼,视线扫过雪姝,在某个位置顿了顿,语出惊人。 “本王如今还未婚配,有些地方自是需得保养,你且当心些,莫让本王将来断子绝孙。” “!!!” 雪姝起初未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甚至还低头看了看。 然而等她听完后半句时顿时恍然大悟,继而双颊迅速升温爆红,连看都不敢再看他,只乖乖应着:“叔公放心,孙……我会很小心的,很小心……” 除此之外她能说什么吗?能吗?!不能! 她竟然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才这么想,结果抬眼就看到那说完话的人脑袋一歪,睡着了。 这么快?! 雪姝有些哭笑不得,小会儿后,她敛起唇角长吸一口气,抬手按着心口位置。 就她这样的,能再活过来已经是天大的运了,虽还不知这其中缘由,却也比死了强。 夙馨玉、夙锦儿!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让这些人把自己逼上绝路。 她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想着,雪姝捏紧藏于袖中的拳头。 不过…… 看向旁边那只说了刚才这么一句话就又去会周公的人。 雪姝觉得,为今之计还是得先搞清楚两人对换身子的原因,再想办法换回来。 否则,别说不方便她办事了,也会给他带来诸多不便。 思及此,雪姝开始靠在车上思考两人对换身子的原因和能把身子换回来的方法。 约莫一炷香时间后,马车在昭王府门前停下。 由于喊不醒睡着的人,雪姝索性不让白茯喊了,当着喜贵等人的面再次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于是,喜贵等人就看到: 身份尊贵高大英俊的昭王,不仅一脸小心地对整个皇宫最不受宠的六公主来了个公主抱不说,还将人直接抱回了昭王的寝屋。 喜贵崩溃:噢不!王爷!历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您跟六公主更不能同床啊! …… “昭王深夜前往元姝苑,对元姝苑宫女施以重刑并将六公主带出宫”这件事几乎在他们前脚走后脚都闹出动静了。 翌日一早。 “皇叔公去了元姝苑?” 玉和宫内,夙馨玉方才装扮好准备去永寿宫给太后请安,便从大宫女红莲那得知昨晚元姝苑的事,玉面顿时一沉。 红莲颔首,“是,奴婢已见过白芪,只剩一口气了。” 夙馨玉美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寒意,她不关心谁只剩几口气了,只一点不明,“可知昭王深夜为何去那元姝苑?” 红莲摇首,“回公主的话,奴婢不知。” 夙馨玉红唇紧抿,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收紧。 在她的记忆里,元姝苑那下贱胚子连宫宴都没资格出席,更别说得见昭王了。 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人,为何会…… “你去,”夙馨玉冷声道,“给本宫查清缘由,尽快来报。” 她对元姝苑那小丫头不甚了解,倒是夙锦儿以前常在她面前“贱人贱人”地提。 她身为嫡公主,自是不会同夙锦儿那般跟一个不受宠的贱丫头计较。 若那贱丫头有冒犯她的地方,随便收拾一顿就行了,平日里她自不会主动去她那找晦气。 但事关昭王,她便容不得半点差池。 从小到大,那位连抱都未抱过她一下半下,更别说来她这玉和宫了。 如今,却是去了元姝苑那破地方! 想着,夙馨玉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 随即发现红莲并未照她说的做,夙馨玉当即脸一黑,“聋了还是哑了?本宫说话听不懂吗?” 红莲早已习惯自家主子的脾性,知道她当着外人的面是一个样,背着人又是一个样。 无奈,红莲只好实话实说:“公主息怒,奴婢听懂了,只是奴婢在此之前已问过了,没人知晓缘由。” “啪!” 夙馨玉起身,二话不说照着红莲的脸就是一巴掌。 伴随清脆的声音红莲被打偏了头,夙馨玉的蔻丹甲在其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红印子。 饶是如此,红莲亦不敢吭声。 夙馨玉越想越气,前日里她才听说他还在养病期间,如今却是连夜去了元姝苑。 夙雪姝那贱人什么时候跟昭王扯上关系了?!他们背着她做了什么?! “来人!”夙馨玉未管红莲,当即往外走去,“摆驾元姝苑!” 她倒要看看元姝苑那破地方究竟哪里比她这玉和宫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上朝,分内之事 “公主,您还是别去了,”红莲上前将其拦住,一脸犯难。 夙馨玉怒不可遏,厉声呵斥道:“本宫要做什么何时需得你来多嘴了!你算什么东西?!” 红莲猛地在她跟前跪下,也没去顾自己被划伤的脸,垂首道:“公主息怒,并非奴婢不让您去,而是六公主此时并未在元姝苑。” 夙馨玉双眸一眯,俯视着红莲头顶,咬牙切齿,“不在元姝苑?” “是,”红莲说,“奴婢亦是听明清门守卫说的,昭王昨晚连夜将六公主带去了昭王府,所以公……” 话未说完,夙馨玉一脚踹在她身上,“如此重要的事为何不早说?你想死是不是?!” 红莲麻利地爬起来重新跪在她面前,“奴婢还未来得及说……” “来人!”夙馨玉把红莲踹开,径直往外走去,“去昭王府!” 她倒要看看,那小贱人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连夜把人带回府的! …… 此时,昭王府东院,丹青阁内。 “王爷,王爷?” 隐约间,雪姝听到熟悉的声音喊了她好几次。 迷迷糊糊睁眼,陌生的紫纱帐与雕花黄梨木床梁让她有些怔忪。 昨夜睡得迟,将叔公带回来洗漱后躺床上时已快寅时了。 因一直记着临死前从夙馨玉那听来的,所以喜贵出去后她便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遍叔公这金贵的身子。 她本是想厚着脸皮把衣服都脱掉的,但想想着实过于羞耻最后还是放弃了。 虽没有过于深入,但单从表面看却始终没看出异于常人的。 那么夙馨玉那时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肚里怀的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王爷,您醒了么?”喜贵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雪姝收起心思坐起,环视香气袅袅的屋内,说了声“进来”,在看到喜贵那张喜庆的脸时,才有了她的确重生了的实感。 喜贵进来后吩咐身后的大丫鬟将备好的洗漱用品放下,走到床前,“王爷,快辰时了,早朝应该要散了,您还去吗?” “早朝?”雪姝起身,伸展双臂由喜贵伺候更衣。 “是,”喜贵道,“您已有半月未去早朝了,再不去,奴才担心……” 喜贵未将话说完,但雪姝一听就明白了。 叔公在十岁立战功之后便一直奔赴前线边疆,为大贤开疆扩土,现在他手下的炽军也是他这十几年一手带起来的。 自古以来,为君者最忌“功高震主”。 现如今叔公金牌金鞭在手,又有三十万炽军,再加上这次北戎凯旋。 即便他这次未接受封赏,只从她皇帝爹那讨了几天休沐,已然尽量避免过度张扬。 但像他这般的权臣只要手里还有权有兵,对坐在最上面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更何况她那皇帝爹本就道貌岸然生性多疑。 虽不知他此前是否对叔公出过手,但仅凭上辈子夙馨玉对她说的那些就足以确定,皇帝目前还在蓄谋阶段。 动手,不过时间早晚的事。 她甚至都怀疑他这次风寒病这么久是另有原因。 想着,雪姝对喜贵道:“本王身体已无大碍,你速去让人准备,稍后进宫。” 换回身体之前,她必须得把分内的事做好,尽量少影响到他本人。 “是,”喜贵停手,唤来大丫鬟青澜青盈二人伺候。 一盏茶后,雪姝去了一趟夙珝的北院墨悠居。 担心占了她身体的他醒来后被府里的人误会,行动不便。 雪姝便让喜贵留在府内,留下一句“六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后带着夙珝的亲信郎昊进宫。 近来北戎战事刚结束,需要处理的事繁多,早朝时长也比平时要长一些。 雪姝到明政殿门前时贤昌帝夙承勋身边的大总管刚把“退朝”这话说了便收到小太监来报“昭王爷来见”的消息。 此消息一出,明政殿内的大臣们纷纷面面相觑。 “这早朝都快散了,此时来作甚?” “昭王爷半月都未来早朝了,这个时候来是为了……” “前些天还听说他卧床不起,现今来早朝,可是身体已无大碍?” “……” “皇上,这……”大总管李楷有些犹豫。 皇帝夙承勋沉着脸,如刷漆的浓眉下一双凌厉的黑眸,浑然给人一种不怒而威之感,胸前威风凛凛栩栩如生的飞龙更衬得其神武霸气。 底下的大臣们见他神情不愉亦不敢再多言。 须臾后,夙承勋开口道:“宣。” 李楷得令,遂朝外高声道:“宣昭王觐见——” 话音方落,那有着天人之姿的昭王便出现在门口。 只见其身着玄色蟒袍,长身玉立俊美无俦,胸前四爪盘龙张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便能活过来将人吞了去。 昭王一出现,殿内众人纷纷侧身噤声垂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请罪,祸乱后宫? 放眼历朝,有哪位王爷有他这般尊贵。 便是当着龙椅上那九五之尊的面,朝中大臣也得对他毕恭毕敬礼数周全。 雪姝早知她叔公身份尊贵,但像这样切身体会却还是头一遭。 尤其进门看到上面坐着的那位在她踏入殿内时都站了起来时,她可以说很震撼了。 收起心思,雪姝学着她叔公的样子举止优雅地行至前方,“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来迟了,甘愿受罚。” 夙承勋立于龙案后,笑道:“快快免礼,皇叔言重了,朕方才还跟大臣们说起,想着午膳后去探视皇叔。” 说罢,他这才坐下。 在龙案后底下人看不到的地方,夙承勋掩在袖下的手捏成拳。 雪姝“虚弱”咳嗽了两声,“谢皇上关心,臣身体已无大……咳!咳咳!恕臣失礼,咳咳!” 话没说完,倒是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了似的。 位于其侧面的太尉江志德便道:“王爷这身体未痊愈啊,微臣以为还是该再多歇息几日,好生保养才是。” 雪姝闻言看去,庆幸自己曾好几次偷看过宴会,不若现今连这些重要人物都认不出。 不过,也正因为她都能认出来,所以才敢来上朝。 “谢太尉关心,”雪姝笑得客气,遂视线一转,在众臣中看到一张对她来说很熟悉的脸。 刑部尚书伍浩昌,淑妃之父,她应该称其外祖父。 她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位的印象,外祖母倒是有。 方想着,雪姝察觉侧面的一道视线,余光看过去,正是丞相秦宵,夙馨玉的外祖父。 雪姝心下哂然,忽视那道视线后“虚弱”地向夙承勋说道:“皇上,臣今日来,是要向您请罪的。” 闻言,殿内众人纷纷不明所以。 夙承勋:“皇叔说哪里话,好好的向朕请什么罪?” 雪姝看着他,说:“皇上应该听闻了才是,臣昨夜涉足后宫去了元姝苑,特此前来请罪。” 话落,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他们的神情中可看出他们都知道这事。 夙承勋眼眸轻眯,眸中带着审视和些许怀疑。 他的确一早在寝宫便听说了这事,但碍于这人身体抱恙未能早朝而找不到机会说。 本打算今日去昭王府通知其明日来早朝,找准机会当着众臣的面好好敲打一番,谁知他现在突然来了,还主动提及这事。 这不反倒让他抓不着把柄了么? 想着,夙承勋心里越渐不满。 随即他掩去眼底冷意,问:“朕的确听说有此事,就是不知皇叔此番作为是为何?” 顿了顿,夙承勋又道:“后宫不可干政,朝廷之臣亦不可干涉后宫,此等道理,皇叔应该比朕明白?” 后宫乃帝王家室,女眷颇多,外男朝臣自不能随意涉足。 否则一不小心就成了祸乱宫闱,要掉脑袋甚至诛九族的。 夙承勋会这么说,也是想当着朝臣的面警示他这位高权重的皇叔。 你就算权力再大,也不能随便干涉朕的后宫,否则当心朕治你个祸乱宫闱之罪! “那是自然,”雪姝面色不改。 “故此臣特来请罪,不过,在皇上降罪于臣之前,还请皇上听臣几句话。” 她在昨晚就想好怎么应对了,连她这皇帝爹说的话都跟她想的差不多。 呵,既然她都重生了,那就别想再打她跟叔公的主意! 夙承勋哪知此夙珝非彼夙珝,见其如此坦然,不由心生怒意,拧眉眯眸,“皇叔请讲。” 他倒要看看,他夙珝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雪姝丝毫不慌,缓缓道:“说来皇上许是不信,昨夜亥时三刻,已故淑妃向臣托梦了。” 此话一出,殿内众人再次讶异,看看她,又看看上位的夙承勋,最后把视线落到伍浩昌身上。 淑妃,闺名伍玉珑,伍浩昌嫡次女,还未出阁时便是名满京城的才女。 进宫不到两年被封为淑妃,甚至那两三年内独宠她一人,然唯有一点不尽人意,那便是不能生育。 此事原因自是说来话长,但事实就是如此。 不能为皇家诞下龙嗣的妃嫔,便是再受宠也无济于事,总不能为了她一人让皇家绝后。 所以那几年后,淑妃虽依旧得宠却不再受独宠。 后来南巡,淑妃从华梁县县令手里救下现在的六公主并养在膝下,宫内宫外的人都称淑妃菩萨转世。 可惜这位菩萨般的美人儿却在那次南巡回来后两年内就病逝了,伍家也因此倍受打击。 宫内外不知何时起有了“六公主克母”的谣传。 随时间流逝,人们记得“灾星”,却忘了这个“灾星”曾经是那菩萨美人疼爱的六公主。 提起淑妃,最受影响的无非便是伍浩昌与夙承勋。 “哦?” 夙承勋龙眼一眯,半信半疑。 “那朕倒是不解,淑妃为何不入朕的梦反而入了皇叔的梦,她在梦里同皇叔说了什么?” 雪姝暗暗冷嗤,她等着就是这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入梦,朝堂巧辩 眉头微蹙,雪姝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样,“淑妃为何入臣的梦,对此臣也费解,不过,要问说了什么……” 身后的大臣们都看着她,等着她究竟会说出什么来。 雪姝用余光将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心下觉着好笑,遂沉吟片刻后开口。 “淑妃给臣说了两句话,这第一句是,‘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第二句则是‘慈乌: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 话落,雪姝也不再多作解释,只俊眉轻蹙看着那上位的人。 显然,这两句话不难理解。 前者乃《战国策》中名篇。 意思便是:天下之大爱乃父母对孩子的爱,父母习惯为孩子做长远打算,给孩子谋一个好的前程。 后者出自《本草纲目》,讲述样貌丑陋不为人所喜的乌鸦成年后孝敬母亲,回报母爱的故事。 两句话无非都在说父母与儿女,然关键就在于这话是由谁说出的,又是对谁说的。 殿内众人都知淑妃膝下无亲子亲女,唯有一养女,淑妃当年在世时便对其宠爱有加。 皇帝爱屋及乌,也曾将那女婴当成心头肉。 可惜后来佳人消香玉陨,流言漫天,皇帝将失去心爱之人的痛归咎于孩子,一晃便十几年。 “淑妃娘娘这是……说的六公主?” “六公主应该及笄了?” “……” 大臣们小声议论,却只说了两句就因看到上面的人脸色沉得吓人而噤声。 雪姝知道她那皇帝爹现在在想什么。 毕竟她这一说便像是当着大臣们的面故意指责他不为六公主谋划,嫌弃六公主,连乌鸦都比不上。 但她就是说了又如何? 左右昨晚的事已发生,皇帝想通过这件事来抓她叔公的把柄,她又岂能如他所愿? 想罢,雪姝作感慨状。 “淑妃当真配得上‘贤良淑德’四字,众人皆知,臣向来无心他人之事,无奈被其伟大之爱打动,故跑了一趟元姝苑,谁知却……” 说到这,雪姝无奈叹气,点到为止。 身为公主,及笄没有及笄礼没有宫殿没有封号,刁奴欺主还得昭王去才处理了。 她的一番话可以让人理解为: 淑妃在天之灵看得明白,想通过这两句话来诉说心事,告诉别人她便是死了也一直惦念稚女。 且不说后面这反哺之典故是不是淑妃在表示:若非她早逝,亦能如慈乌一般,即使孩子并不为人所喜,她也能与之共享天伦之乐。 只单论第一句话的意思,就已经是在明示皇帝对六公主的疏忽了。 而且这话偏偏还不是对皇帝说的。 不入皇帝的梦,这难道不是在表示已故的淑妃对其很不信任吗? 雪姝一脸感触,坐在上面的夙承勋却是眸色深沉风雨欲来,恨得牙痒痒。 本意循着这由头好好敲打此人,谁知竟被他反将一军。 夙承勋捏紧拳,扯出一丝笑,“也是朕整日忙于政务,疏于对皇子公主们的教育与照顾,劳皇叔费心了。” “皇上言重,”雪姝莞尔。 “皇上日夜操心国家大事,劳心费神,此等小事岂能再劳皇上费心,是臣考虑不周全,一时感动忘了规矩,故臣来请罪。” 说完,拱手垂首,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还咳嗽了几声。 先给人把高帽戴上,把这件事称为小事。 再歌颂淑妃爱之伟大,主动认错领罚,最后表明自己身体抱恙,可谓毫无破绽。 无论放在谁眼里,昭王都是在做好事为皇帝分忧,如何能再罚? 再者,人家都说是“小事”了,皇帝若再揪着这不放,岂不成了小肚鸡肠斤斤计较? 何况昭王本就是长辈,关心晚辈也在情理之中。 夙承勋心里咬牙切齿,无奈却只能忍着。 “皇叔说哪里话,”夙承勋笑着说。 随后他无奈叹气,“皇叔身体抱恙还如此为朕费心,这般心意朕如何会不懂。” 说罢,夙承勋朝外面道:“来人,送昭王回府,再将朕那元露蜂王浆与人葠一并送去。” 雪姝佯装推辞。 夙承勋却道:“皇叔未痊愈,昨夜又受凉费心,自然得好生保养,且再莫说请罪这样的话了。” 鬼知道他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说的。 雪姝觉得自己矫情得差不多了,多说无益,“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完,又是一阵咳嗽,随后便在在场诸位恭送下出了明政殿。 呼…… 一出明政殿,雪姝瞬间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 这地方,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待的。 不仅要顾着上面那位,还得顾着底下那么多双眼睛跟耳朵。 位高权重,还真未必是一件好事。 雪姝决定先回府,这之后的事还是得跟她叔公商量着来。 正要走,一直候在下面的郎昊上来了,“王爷,平德公主现在王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虚伪,装腔作势 夙馨玉? 雪姝蹙眉,脑子里浮现出临死前看到的夙馨玉的那张精致却又狰狞的脸。 呵,还真不是一般沉不住气,她这边还未来得及去找她,她倒是主动找上门来了,也不怕暴露她对那人的那点儿小心思。 不过,关于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人这件事,夙承勋跟夙馨玉他们到底是从何得知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得知的? 夙馨玉追得这么紧,当真是为了不想让她跟他走得那么近,还是为了…… 想着,雪姝不多作停留,淡淡地说了声“回府”后便坐上车辇。 …… 昭王府花园碧波亭内。 “公主,六公主怕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 喜贵站在夙馨玉身侧,有些为难地说,“不若奴才伺候您去屋内等?” 喜贵看着这位衣着光鲜亮丽容貌迤逦的平德公主,一颗心都快揪成一团了。 鬼知道这位平德公主为何一大清早地不去跟太后皇后请安,居然跑到他们昭王府来了。 来了也就算了,还不顾他的阻拦非得进他们王爷的主院。 他都说了王爷去上朝了,六公主还没起,这主子就跟没听懂他的暗示似的还非得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跑到这凉亭来等六公主醒。 这不自己找罪受么? “不必了,”夙馨玉放下瓷杯,端庄优雅地冲喜贵一笑。 “本宫瞧着王爷这花园的景致极好,在这等就好了。” 话虽如此,夙馨玉实则已经冷得牙齿都快打颤了。 没办法,谁叫她在这待了都已经一炷香时间了。 如此,喜贵能说什么? 既然这主子爱在这挨冻那就挨着。 半盏茶后,夙馨玉有些绷不住了,“喜贵公公,能劳烦您再去叫叫小六么?” 喜贵是昭王身边的亲信,除了皇帝,其他人一般都会对他礼敬三分。 喜贵犯难,笑道:“真对不住公主,王爷临走时交代过了,不得扰了六公主清净,奴才这……” 喜贵觉得自己也挺难的。 他对那六公主本就不了解,更不明白他们王爷昨夜是为了什么,甚至把他自己的寝屋跟床都让出来供那六公主用了,他自己反倒去了东院的丹青阁。 喜贵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现在倒好,又来了个公主。 夙馨玉在来的路上就憋了一肚子火,来到王府得知那贱丫头竟然还入住了昭王的寝屋,她内心的那把火烧得更旺了。 眼下就为了不扰那丫头睡觉,竟真让她在这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 要不是为了给昭王府的人留下好印象,她早进去将那贱丫头好生收拾一番了! 憋着火气,夙馨玉缓缓起身,笑道:“既然喜贵公公不好去,那本宫便亲自去喊人。” 说完便给了自家宫女一个眼神,举止优雅地朝亭外走去。 喜贵的眉毛皱成一个疙瘩。 但转念一想,他已喊过一次,人家在这也等了这么长时间了,他一个当奴才的,也总不好总拂她面子。 于是这次喜贵便没有再拦,恭恭敬敬地为夙馨玉带路。 小会儿功夫,一行人来到昭王寝屋所在的北院。 白茯依旧守在外面,见到夙馨玉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夙馨玉未叫人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茯,“你家主子还未醒?” 白茯将头垂得低低的,恭敬道:“回公主的话,六公主还未曾醒来。” 夙馨玉暗暗冷笑,抬眼看了看紧闭的门,“去,将你主子唤醒,就说本宫特意来找她,有事要说。” 话落,夙馨玉掩在袖中的那只手蔻丹甲已陷进肉里。 一想到那般低贱的人在他的床上就寝,夙馨玉恨不得这就进去将人给撕了! 白茯不敢怠慢,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处于惊吓跟慌乱中的她,在经得喜贵的允许后便进门去喊她那到刚才为止还睡得极为香甜的主子。 “公主,公主?” 白茯半跪在那上好的金丝帐黑檀木雕花拔步床榻前,连喊好几声都没把这小祖宗喊醒。 回头看门口拉长的那一道道影子,大冬天的,白茯生生急出了一身的汗。 “公主快醒醒,三公主来了!” 白茯锲而不舍,使劲晃了晃床上人的胳膊,就差直接把人拽起来了。 夙珝睡得正酣,隐约听见耳边总有蚊子声,他连眼都未睁便一巴掌扇过去,翻了一个身继续睡。 白茯堪堪躲过那带着强劲掌风的一巴掌,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从昨晚她就觉得奇怪了,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正准备再叫,夙馨玉那边已等不及,不顾喜贵的阻拦就这么进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断手,亲自教导 夙馨玉进来先是左右前后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之后将视线落到珠帘后的内间。 红莲撩起帘子,夙馨玉莲步轻移进去。 屋内香气袅袅,整个屋内被一层暖意包裹着,精致的祥云鸟兽屏风栩栩如生。 进来这便如迎来春日一般。 夙馨玉一眼锁定床上那抱着蚕丝被睡得正香的人,气得想笑。 便是这等上好的地方,如今居然成了那贱丫头的地盘了。 “喜贵公公。” 夙馨玉回头看向身后的喜贵,“本宫有些体己话想跟六妹说,可否请您先出去?” 喜贵看看她,再瞧了一眼床上那一小团,稍作思考后从屋内退了出去。 喜贵一走,夙馨玉立马让门边的红蕊将门关上,自己则缓缓行至床榻前。 “公主……”白茯战战兢兢,吞了一口唾液后小心翼翼地跪在一侧。 夙馨玉站在榻前,美目中蒙上一层寒意,“红莲,去,把六公主叫醒。” “是,”红莲领命,行至床前一脸狠意地伸手就要往床上人的胳膊上拧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红莲的手离那纤细的胳膊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时。 本该睡着的人忽然睁眼,一把抓住红莲的手腕。 “咔!” 一道清脆的声音后,红莲的手腕当即被折断了。 “啊——” 红莲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 喜贵闻声顾不得招呼,匆匆进屋,“公主,出什么事了?!” 红莲抱着手腕跌倒在地,脸上神色极为痛苦,“公主,奴婢的手,奴婢的手……” 白茯亦被自家主子这一举动吓得不轻。 但比起自己受到的惊吓,她的第一反应是护在她家公主面前,一脸惊骇地看着被这突变刺激得脸色骤变的夙馨玉。 “夙雪姝,你!”夙馨玉如何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她不过是想小小地给这贱胚子一个教训,这贱胚子竟然就这么折断她婢女的手! 喜贵未弄清状况,见有人受伤,赶紧冲外面道:“快,请大夫!” 夙珝起身坐于床上,黑眸里一片凉意,“喜贵。” 喜贵忙上前,“奴才在。” 夙珝冷冷看着夙馨玉,话却是对喜贵说的,“我这地方,是随便能放人进来的么?” 雪姝本人平日里在元姝苑也鲜少对人说什么冷话,她性子又淡,不屑跟人争什么。 平日里若有宫人辱她,顶多也就是稍微恶作剧,并不会将人真的如何。 但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又软又嫩的小姑娘,眸子里却是化不开的寒冰与嗜杀之意。 甚至出手直接断人手。 喜贵对六公主本人不甚了解,但他对那眼神却意外的熟悉。 他不明白为何会从这六公主身上看到他们家王爷的影子,但能确定的一点便是,这位六公主此时是真的在生气。 “六公主息怒,”喜贵上前道,“平德公主方才已在外等候多时,着实候不住了方才来叫您的。” 喜贵方说完,夙馨玉便衣袖一甩将其拂到一旁,怒极反笑,“六公主好大的架子,本宫面前,何时轮到你来发号施令了?” 她以前还觉着夙锦儿总一口一个“贱人”的有些过于了。 好歹她们才是正儿八经的公主,何需跟一个野丫头斤斤计较。 眼下一看,单是“贱人”二字倒还抬高这女人的身份了! 夙珝冷冷的视线落在夙馨玉那张精致的脸上,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厌恶感。 他竟不知其还是这等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之人。 敢情这么些年,他这当叔公的都被这丫头故意端出来的做派给骗了。 若非与那小丫头换了身子,他怕是还看不到这等精彩的戏。 “发号施令?” 夙珝挑眉,忽而勾唇一笑,“这里轮不到我发号施令,就轮得到你了?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夙馨玉气极,柳眉倒竖地瞪着夙珝。 夙珝侧眸看了一眼还在地上打滚的红莲,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淡淡道:“喜贵,送客。” “是,”喜贵谨遵他们家主子临走时的那句“六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立马便侧身要请夙馨玉出去。 “本宫看谁敢!”夙馨玉高声道,美眸狠狠往喜贵脸上一瞪。 喜贵:“公主,这……” “来人!”夙馨玉道,“将六公主给本宫带回玉和宫,本宫要亲自教导!” 她就不信了,她堂堂嫡公主,父皇亲封平德公主,竟还将这野贱丫头奈何不了了! 她的话一落,大宫女红蕊便连同身后几个小宫女进来要将床上的人硬拽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做戏,抱 “我看谁敢,”夙珝脸色一沉,眸色凌厉,仿佛泛着寒光的箭扎向进来的宫女们。 喜贵看不下去了,“公主,六公主乃王爷亲自从宫里带来王府的,便是您要将人带回去,也得等奴才告知王爷才行,公主若等得,奴才这就让人去禀告。” 喜贵刻意将“亲自”二字咬得重,听得夙馨玉头皮一紧。 她方要再找借口对喜贵发作,就听外面有丫鬟道:“王爷吉祥。” 话音方落,披风都还未脱的男人便出现在门口。 看着那身形颀长丰神俊朗的男人渐渐走近,夙馨玉心一紧,顿觉呼吸都困难了不少。 她忙上前,朝进来的男人盈盈一拜,温柔地道:“孙女馨玉给皇叔公请安,皇叔公万福。” 夙馨玉今日着一袭石榴红织锦交领广袖裙,鲜艳的颜色将其白皙的面庞衬得越发晶莹剔透。 其本人更是含羞带怯双颊微红,跟刚才的模样可谓判若两人。 雪姝从郎昊那一听说夙馨玉在昭王府便一路让人紧赶慢赶。 如今看着面前这一脸娇羞的人,雪姝满脑子都是夙馨玉嚷嚷着要剖她肚子时的画面。 呵,好一个温柔善良的平德公主,好一个端庄大方的三姐姐。 她曾以为,只要她在元姝苑不争不抢,即便日子过得清苦些,能安生便足了。 然,前有夙锦儿对她侮辱谩骂,后有这么夙馨玉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盯着她的肚子。 她是猪油蒙了心辣子糊瞎了眼,才会觉得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在皇宫那地方生活下去。 眼下再见,她恨不得上去直接拿刀生劈了夙馨玉这个人! “皇叔公?”夙馨玉行礼了好一会儿都未听他让她免礼,不由纳闷抬眸看去。 雪姝紧了紧袖子下的手,强逼自己勾起一丝笑,“免礼。” 夙馨玉闻言站直身,想忽视床上的人把在这之前的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问他身体如何。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床上的人娇声道:“叔公,你回来了啊?” 听听这声音,那叫一个甜腻。 不仅狠狠恶心了一把夙馨玉,连白茯与喜贵两人都表示惊呆了。 这……这真是刚才那个一出手就断人手腕的六公主吗?! 雪姝嘴角一抽,看向床上的人心情顿时转好,憋笑憋得辛苦。 “嗯,”他忍着笑,逼自己冷淡,由丫鬟将披风褪去后缓步来到床榻前,明知故问。 “这是闹的哪一出?本王这寝屋,什么时候成了聚众之地了?” 说着,有意看了夙馨玉一眼。 夙珝没有错过方才雪姝眼里那浓烈的恨意,长年身处战场的他看过太多那样的眼神了。 心下微忖。 他状似悠然地看了看夙馨玉,再将视线放到床榻前的人身上。 夙珝突然生了玩心,下一刻便当着屋里众人的面起来冲雪姝伸手,“叔公,抱。” “!!!” 雪姝扭头看向他,属于他的那双凤眸里透着只有夙珝才看得到的震惊。 雪姝:叔……叔公,您……您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夙珝笑得乖巧:让你抱你就抱。 雪姝暗吸一口气,扯了扯僵硬地唇角将其抱至怀中,然后落座于床榻上,顺手扯过蚕丝被给他盖上。 白茯站在一侧连眼都不敢抬,只瞅着她家主子的小脚,放在身前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王母娘娘,玉皇大帝! 谁来告诉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当然,不止白茯,包括喜贵都被这爷孙俩的举动给整懵了。 这爷孙俩,究竟什么时候关系这般好了? 夙馨玉脸色发白,难以置信地看着窝在男人怀里的小丫头,脑子里一片空白,“皇叔公,您……你们……” 他们俩,平日里分明就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现在看上去这般亲密?为什么?! 夙珝将夙馨玉的失措看在眼里,觉得好笑。 随后,他抬首攀着雪姝的肩,眨了眨桃花眼,小女儿状地瘪嘴。 “叔公你不知道,人家睡得正香,三姐姐非要让人把人家叫醒,还让人拧我,你看,都拧出印了。” 边说,他还当着众人的面挽起袖子给雪姝看。 雪姝险些被他这姑娘家的说话方式逗得没憋住笑。 可在她听他说夙馨玉让人拧他后她立马就笑不出来了。 真以为他被拧了,雪姝抓着本来该是她自己的那条小胳膊看得仔细。 结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他说的印子。 眼帘微抬,四目相对,雪姝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叔公这是在帮她啊。 雪姝看着那双自己早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眼睛,心里陡然泛酸。 这个人真是…… 怎么能不叫她喜欢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双标,夙馨玉吃瘪 稍微收起心思,雪姝冷冷看向呆住的夙馨玉,“你让人拧她了?” 夙馨玉一惊,因为太过突然而没有准备。 “皇叔公明察,孙女未有此意,反倒是六妹妹,孙女不过让人去唤她,她便对孙女的人动手,不信您看。” 说着,还让她自己的宫女把疼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的红莲扶过来。 雪姝瞥都未瞥一眼,冷淡地说:“她说拧了便拧了,定是你那宫女下手没个轻重,你身为其主子,连下人都管教不好,本王如何能信你?” 夙馨玉只觉一盆凉水从她头顶浇下,一颗春心跌入冰窖之中,“不是的皇叔公,我……” “不必多言,”雪姝忍着心头恨意,道。 遂看向喜贵,“你去给皇后带话,问她是如何教导平德公主的,身为公主却纵容奴才作恶,如此下去还得了?” 夙馨玉闻言心中一凝。 她此番来的目的便是想看夙雪姝那贱人有什么值得让他把人带回府的。 夙雪姝方才对她那等态度,她自然想给她一个教训。 可如果为了区区一个夙雪姝就给她扣上这“纵容奴才作恶”的罪名,这若是传出去,她的名声不就受损了么? 这如何能行? 心思转得飞快,夙馨玉当即来到雪姝面前,温驯地垂首。 “皇叔公息怒,孙女并无此意,想来的确是这刁奴下手没轻没重才将六妹妹伤了。” 红莲此时痛得昏厥,却在隐约听到她这句话时猛地清醒,“公主,奴婢都是……” “闭嘴,”夙馨玉回首,很温和地说了这两个字后红莲的嘴就被其他宫女给捂住了。 夙馨玉重新看向男人,一脸诚恳。 她说:“依孙女看,此等小事就不必皇叔公费心了,到底是孙女手底下的人,也不好劳烦母后,孙女这就带回宫好好教其规矩。” 同方才比起来,夙馨玉明显冷静了许多。 哦? 夙珝挑眉,莫名觉得看他这些孙女针锋相对,竟比朝廷那些虚与委蛇的人对戏来得好看。 雪姝勾唇,笑意未达眼底。 “平德知道就好,”她像模像样地说。 “不过,本王还是想说一句,小六比你小,本王又是应了淑妃的请求才将她带回府照顾。” 淑妃? 夙珝暗忖。 瞧着他自己那完美的下颚线想:这丫头片子在说什么玩意儿,如何还扯上淑妃了? 刚这么想,他就又听到小丫头片子用他的声音说:“你却是不同,纵使本王是你叔公,也是男未婚女未嫁,如此毫无顾忌进出男子卧房,到底是不妥的。” 夙珝:“……” 说得好像她现在出现在他卧房就有多合情合理似的,不都是男未婚女未嫁? 而且他现在还在她怀里。 夙馨玉想的跟夙珝一样。 凭什么她进他卧房就是不妥,而夙雪姝就能抱在怀里了? 要论年纪,她也只比这野丫头大一岁,能小到哪里去? 然想归想,夙馨玉还没蠢到就这么当着人面说出来。 相反,她极为听话地应下,“皇叔公说的是,是孙女逾规越矩了。” 闻言,雪姝煞有其事地微微颔首,“知道了就回,本王身子还有些不适,就不留你了。” 逐客令。 夙馨玉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不甘,一口牙齿就差让她咬碎。 “是,”她垂首应下,“那孙女就告退了,皇叔公好生歇息。” 雪姝摆手,不愿跟她再说话。 夙馨玉临走前看了一眼男人怀里的人,美眸中闪过一抹阴冷与狠戾,转瞬即逝。 红莲自始至终被人捂着嘴拖拽着跟在夙馨玉身后出了屋子。 而那只被夙珝折断的手也暂时没有得到医治。 喜贵出去送人,白茯则在雪姝的示意下提着一颗心退下去把门带上。 确定屋内就他二人后,雪姝起来便要将人放回床上,不想却被夙珝本人给拦住了。 “叔公?”雪姝不解,垂首看向怀里的人。 以前她没觉得自己个头有多小,也不觉得自己瘦。 可昨晚那一抱加现在这一看,她发现自己在他面前真的弱得可以。 夙珝把玩着属于他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地说:“本王从不知,原来自己怀里这般舒适。” 雪姝:“……” 她叔公,原来是这么顾影自怜的人吗? “六丫头,”夙珝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笑。 雪姝当真就这么抱着他,垂眸看他,“怎么了叔公?” 夙珝轻笑,忽然抬手摸上了他自己那张早已看厌烦的脸。 雪姝小心脏一紧,抱着他的手无意识收紧,双颊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绯色,“叔公,你干什么呢?” 再怎么顾影自怜也该有个限度,哪有自己这样摸自己脸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心思,可是喜欢本王? 夙珝突然发现逗起这丫头片子来挺好玩的。 雪姝被他碰得浑身发毛。 即使现在面对的是她自己的脸,但从她那双眼里,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样子。 那样子,就仿佛没有被调换身子的他,正看着她 “叔公,别……” 雪姝受不住,想说“别摸了”,可话才说到一半,就听他再次语出惊人。 “六丫头,你老实告诉本王,你可是喜欢本王?” 轰隆隆—— 雪姝脑里炸开一道惊雷,将她的小心脏劈得外焦里也焦,甚至有从喉咙里跳出来的迹象。 “叔公这是什么意思?”雪姝强逼自己冷静镇定。 夙珝唇角微勾秀眉轻挑,“你便说是还是不是?” 雪姝暗暗咽了一口唾沫,表面虽然镇定冷静,但实则却已慌得握住了脸上的那只手。 挣扎须臾,雪姝半真半假地问:“如果我说是呢?叔公会如何?” 扑通!扑通! 心脏真的要跳出来了。 上辈子到死都没敢说出的心思,难不成现在才刚重生就要暴露了? “不如何。” 夙珝将手抽出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自己那宽阔的怀里,打了个哈欠。 “本王自觉为人和善,然那些个公主皇子们见了本王便跟耗子见着猫似的,想瞧本王,又怕,本王都分不清他们究竟是喜欢本王还是不喜欢了。” 说着,他睁开含泪的眸子看雪姝,笑说:“唯有你这丫头片子与他们不同。” 为人和善…… 雪姝头皮有点麻。 整个大贤谁人不知昭王性子阴晴不定,虽不至于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却也是一个眼神便足以让人死上千百回。 就拿红莲来说,手都让他给折断了。 在外人看来,这也能叫和善? 不过,这是从别人的角度来看。 在雪姝心里,这个人就是千般好万般好,尤其明明自己那么怕麻烦,却愿意帮她。 “自然是喜欢的,”雪姝说,“叔公生得这般好,谁见了不喜欢?” 还好,她还以为说的是那种喜欢呢。 “你倒是会说话。” 夙珝阖上眼,懒懒地说,“不过,本王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且莫学那平德,对本王抱有男女私情。” 他说的轻松,然而听在雪姝耳朵里却又如一道炸雷,“夙……三姐姐对叔公,男女之情?” 她知道夙馨玉对他是存着这种心思的,所以上辈子死的时候她才觉得夙馨玉恶心得让人想吐。 明明对他存着这样的心思,却还为了她口中的长生狠心要吃他的孩子。 只雪姝没想到的是,这个人分明知道,却说得这么风轻云淡。 “很奇怪?”夙珝将眼眯成一条缝。 雪姝僵硬地点了点头,但又不明白,“叔公为什么知道?” 夙珝轻嗤,“你当本王的眼睛是摆设?” 又不是不知事的黄毛丫头。 平日里只要一出去便会有那样的眼神黏在他身上,他大人大量,不与她们计较。 雪姝难为情一笑,“不敢。” 比起夙馨玉的这份心思,他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更让她无言以对。 普通人在知道自己被自家晚辈惦记着会是这种反应吗? 不过…… “叔公为何要提醒我?”雪姝压着心里的紧张问,“我与叔公又没有血缘关系,如何就不能有男女之情了?” 话说完,雪姝鼻尖都在冒汗。 但她又忍不住想知道。 上辈子她一直因为自己的身份自卑,总觉得自己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即便后来肌肤相亲,她也不敢告诉他。 但这辈子,雪姝觉得既然要改变,那就要改变得彻底。 上辈子的那份自卑,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再有! 夙珝眉头紧蹙,明显不悦。 雪姝以为他在生气,不想却听他说:“本王从未对谁动过心,亦不想娶妻生子,麻烦。” 就这理由? “骗人,”雪姝微微撇嘴,略微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谁不知道叔公府上侧夫人姨娘成群,说什么麻烦……” 他虽没娶亲,但每年都会往府上抬姨娘,真当她不知道啊? 夙珝莫名被逗笑了,竟当真耐着性子跟她解释起来。 “那都是别人送的,本王可从未碰过她们,你若不信,问喜贵去。” 雪姝愣了愣,心里豁达开朗,“真的?” 夙珝:“嗯。” 他若有那跟女人黏糊的时间,不若好好睡上一觉。 看着又已闭上眼的他,雪姝心里莫名泛起一丝甜意,上扬的嘴角怎么也收不起来。 她信他,他也没必要为这种事在她面前撒谎。 只是没想到,他竟愿意跟她说这些事。 那……她是他第一个…… 意识到某些事,雪姝脸颊烫得突突跳。 担心现在就在他面前暴露心思,雪姝便忍着喜悦将他放回床上,“那叔公好生休息,等你睡好了再说别的事。” 不行,好开心,比看夙馨玉吃瘪还开心。 夙珝眼都没睁便点点头,“你若需得做什么,便跟喜贵或郎昊说,别太过就行。” 这意思是在把身体换回来前,雪姝可以让他的人替她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三更,请您去……沐浴 雪姝感动不已喜不自胜,心里更似开出了朵花儿,乖巧地道了谢后便退了出去。 结果出去后才想起自己本来要回来问他换身体的事,经这一闹都给忘了。 算了,等他睡醒了再说。 然而雪姝并不知,她刚走不久,本该睡觉的人却睁开了眼,且眼底清明丝毫没有睡意。 “出来,”夙珝起身,冷冷开口对着空无一人的屋子说道。 下一刻,一阵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风落下,一身黑衣的戚风出现在他面前。 夙珝眸光清冷,语气淡淡地问:“如何?” 戚风闻言上前道:“回王爷,确是中毒,此毒来源北号山,名‘三更’,无色无味,亦不会为人所察,唯有吃下后方才于体内反应。” “北号山,三更,”夙珝勾唇,唇角带着一丝戏谑与薄凉。 “亏他们不嫌麻烦,本王若记得不错,那处离京城得快三百里了?” 戚风颔首,“是,北号山枫香村又被称毒村,许多江湖中人都会上那制药。” 夙珝冷嗤,“‘阎王要你三更死,绝不留你到五更’,这毒,好名字。” 若非他体质特殊,怕不是这时候都该出丧了? 呵,只是没想到,他夙承勋竟会因一个梦就这般沉不住气。 戚风看着自家这变成小姑娘的主子,有些拿捏不准,“王爷,那……” 夙珝往床头架子上轻轻一靠,淡淡道:“眼下大贤如此太平,何需什么毒,枫香村这地方本王不是很喜欢。” 戚风当即明了,“是,属下这就去办,皇上那边……” “不着急,”夙珝道,“你且先去将这件事办了,他那边,自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是!”戚风当即应下,随后却是不确定地问:“王爷,您跟六公主的事……” 说起这个,夙珝心情转好,笑道:“请君曜来。” 他也想知道他与那丫头片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丫头有事瞒他,她既不愿说他便不问,左右身子换回来了,他二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戚风了然。 想起昨夜寅时被叫名字时,他还纳闷为何六公主会知晓他的存在,后来才被告知两人互换身体这等奇事。 看主子这模样,好似并未因此事烦恼,反倒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不再多揣测,戚风见其一副又要睡下的模样便退了下去。 戚风一走,夙珝懒懒地滑下来躺着,翻身后真又睡过去了。 半盏茶后,东院。 “王爷,”郎昊来到小花园,就见平日里应该睡着的人此时正好兴致地在湖边喂鱼。 雪姝将手中最后一点饵料撒出去,抬眸看向他。 郎昊身形虽不算高大,却也是剑眉星目精神干练,尤其太阳光底下这么一看,两眼更是炯炯有神。 雪姝不着痕迹地将其打量了一遍,问:“最近功夫可有退步?” 郎昊微愣,遂垂首道:“请王爷赐教。” 哦? 雪姝暗忖。 她对叔公身边人的本事并不了解,但叔公的本事她却清楚得很。 既是他身边的人,又敢让“赐教”,说明身手确实了得。 思及此,雪姝淡然一笑,“这倒算了,不过是想让你去办一件事。” 郎昊:“请王爷吩咐。” 雪姝笑笑,但接下来的话却是对喜贵说的:“平德公主从本王这回去途中意外落轿摔断了腿,你且备些礼品过去,明日代本王向皇后赔不是。” 喜贵先是一怔,遂看了一眼郎昊后立马明白过来,“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郎昊亦了然。 雪姝颔首,示意其可以离去后便重新将视线放在湖面上,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一丝冷笑。 既然换身体的事暂时急不得,叔公又说了能用她的人,那她就不客气了。 夙馨玉,你可就好好等着!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平德公主当街落轿摔断腿的消息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当真?”雪姝正在小书房临摹,听到喜贵带来的“后宫乱套了”的消息后眼中一亮。 “是,”喜贵说,“太医院的人全去了,皇后都心疼得掉泪了。” 掉泪? 雪姝笑得嘲讽。 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就活该被那有娘的孩子欺辱。 喜贵见其笑得不明意味,犹豫了小会儿试探性地问道:“王爷,奴才斗胆问一句,您与那六公主何时起关系这般好了?” 当着平德公主的面膈应人也就算了,人都走了,竟还想着帮六公主出气。 想他伺候他这主子多少年了,什么时候见过他为别人的事费过这起心啊? 雪姝继续手里的动作,心下虽喜,面上却表现得淡然,“如何谈得起好,本王说了,那是淑妃……” “启禀王爷,”屋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打断了雪姝要说的话。 喜贵走到门口,“何事?” 小丫鬟道:“回公公,是六公主身边的白茯姑娘来了,说是有事求见王爷。” 白茯? 喜贵还未来得及想这白茯见王爷做什么,便听屋内的人道:“进来。” 片刻后,白茯战战兢兢地跪着,说出她来这的“目的”:“王爷,公主在浴房等您,请您去……去沐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脸红,你轻点儿啊! “咳!”喜贵被口水呛到。 雪姝则手腕一抖,上等的羊毫重重笃在纸上,黑墨在崭新的宣纸上浸染开一大块。 于是,喜贵格外稀奇地看到他家王爷那白玉般的脸上浮现出一层霞色。 白茯将头垂得更低了,冷汗爬满额头,生怕自己下一刻脑袋便要跟脖子分家。 从昨晚到现在,白茯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醒了她们还是在元姝苑。 可她都快把自己整条胳膊都拧青了,事实却告诉她,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并不是梦! 她家公主不仅被昭王爷亲自带回王府来,甚至占了昭王爷的地盘,现在连沐浴都得等这位爷去。 白茯现在觉得是不是梦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能梦里梦外都活着。 雪姝放下笔,玉面上红了一大片,连左眼下的朱砂痣仿佛都妖娆了许多。 叔公真是,怎么沐浴都…… 雪姝没好意思再想,她别扭地对白茯说了声“起来”后便出了小书房。 可出去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王府的浴房在哪。 无奈,雪姝不自在地停下,头也不回地说,“喜……喜贵,带路。” “诶,来了!” 喜贵小跑过来,却因鲜少瞧见自家主子这般不从容而憋笑。 雪姝羞得热气直冒,半步都不好意思再停下来,脚下生风似的朝浴房走去。 …… “痛……母后,好痛,救我,救我母后!” 玉和宫寝殿内。 夙馨玉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早上出门时的精致妆容已然花成一片,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脂粉从她面颊上滑落。 隔着金纱纱床帐,她的大半截身子都在床榻内掩着,唯有摔断的那条右腿露着。 只见其右腿膝盖关节处此时肿得如发酵的面团一般,红了一大片。 而她自己则因剧痛死死抓着皇后秦婉如的手,整个玉和宫都是她凄厉的叫声。 寝殿内,大小宫女在两侧跪成一排,十来位太医也都跪了一地,太医院院首章晋松与另外两名则满头大汗地为其诊察。 “啊——” 章晋松才碰到那块肿起的地方,夙馨玉就痛得抽搐,嗷嗷直叫,“轻点儿,你轻点儿啊!” 此时此刻,她已然顾不得什么端庄大方的嫡公主形象了。 秦婉如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夙馨玉的手,眼角处还有些红,一看便是方才哭过的。 见夙馨玉喊得这么厉害,秦婉如心急如焚,当即便冲章晋松几人发脾气。 “没看她都痛成这样了么?让你们轻些!” 秦婉如面部较长,长相偏凌厉,一双吊眼眼尾上扬似飞入鬓间,本就给人一种不与亲近的感觉。 这一怒,底下的人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章晋松连声称是,但奈何夙馨玉叫得实在惨烈,弄得他都不敢再碰了。 “母后,母后!”夙馨玉扯着嗓子喊个不停,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出来。 “娘娘,”章晋松抹完汗朝秦婉如恭敬道,“平德公主此乃粉碎骨折,里头的骨头有些地方碎了。” “什么?!” 夙馨玉两眼发黑,瞪大眼惊恐地看着章晋松,“骨头碎了,你说本宫的骨头……” 秦婉如皱眉,不赞同道:“你别说话了。” 说罢,看向章晋松,“如何治?” 章晋松往夙馨玉腿上那肿胀的地方看了一眼。 “回娘娘,要治疗粉碎骨折,首先得将公主受伤部位肌肉切开,将其内部碎了的骨渣弄出来,之后方可采用柳枝接骨。” 方才说完,夙馨玉便抓着秦婉如的手抽搐起来,“不!不!母后,我不要切,我不切!” 除了幼时摔跌有过破皮蹭伤外,平日里她何时受过什么痛。 如今腿痛成这样也就罢了,竟还要把她的肉切开,那何不如痛死她算了! “这……” 章晋松为难。 “若不切开来治,碎骨渣便一直残留在此处,如此一来,后日便是好了,公主这腿也……” 他未将话说完,但意思却明摆着。 如果任由碎骨渣留着,夙馨玉这条腿也就算废了。 “不……母后,我不要……” 夙馨玉摇头,哭得喘不上来气,双眼亦肿成了核桃,哪里还瞧得见平日里的半分漂亮精致。 秦婉如不满她此时的表现,沉着脸看向她,冷声道:“不若就做一辈子瘸子?” 瘸子?! 夙馨玉心中陡然一凉,眸中骇色明显。 不,她不要当瘸子,她不要…… 原本今日就不顺心,谁曾想回来的路上好端端的轿杠竟在下坡时断裂。 她堂堂公主,就那般当着众多人的面跌了个狗吃屎不说,这条腿也变成这副德行。 夙雪姝,夙雪姝! 如果不是她,她也就不必走这一趟,更不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如何?”秦婉如问,“你是要当瘸子,还是让人把这条腿治好?你自己选。” 夙馨玉疼得浑身颤,她咬牙泪眼婆娑地看向秦婉如,再看了看满头冷汗的章晋松,“章大人。” 章晋松:“微臣在。” 夙馨玉:“你能保证,只要切开这块肉把骨渣弄出来,就一定能治好本宫的腿吗?” “这……” 章晋松赶紧跪下,“恕微臣直言,治肯定是能治好,就是这后遗症也说不准。” “后遗症?”秦婉如双目一眯,眸中一抹厉色闪过。 章晋松忙道:“就是可能会受天气影响,比如逢阴雨天会腿疼之类的。” 闻言,秦婉如面色稍微缓和,便再次看向夙馨玉,明显让她选择。 夙馨玉对上她的视线,心头陡然一颤。 她了解母后。 平日里她与皇兄若听话,母后对他们可以要求什么便应什么,心疼她也是真的。 但他们若是逆母后的意,她可以说不理会便不理会。 如果她因怕痛而选择不开刀,母后真会就这样让她当一辈子瘸子的。 “切,”夙馨玉咬牙下定决心。 夙雪姝还等着她收拾,她不仅不要变成瘸子。 等她好了,她定还要那贱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行,”秦婉如将手从夙馨玉手中抽出来。 “章大人,”她对章晋松说,“那就有劳了,平德的腿若能恢复成伤前模样,本宫自会奏明皇上,赏赐自是不会少,但若是没有恢复成如章大人所说的样子,那就……” 隐约其辞,再明显不过的威慑。 章晋松及太医院众位太医纷纷垂首,“请皇后娘娘放心,微臣等定竭尽全力。” 秦婉如满意地点点头,遂看向夙馨玉,“本宫还有事,如嬷嬷留下,你有事跟她说。” “母后……” 夙馨玉伸手抓她,却连秦婉如的一片衣袖都没碰到。 看着逐渐出内殿的背影,夙馨玉垂放在床沿的手渐渐收紧。 但很快,她的意识就被疼痛侵占。 此仇不报,她誓不为人! 此时,玉和宫外跪了一大排人。 除了断了手腕的红莲外,还有红蕊及一干小丫鬟跟护卫,都是今早跟夙馨玉出去的人。 秦婉如沉着脸出来,冰冷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怎么,还不说实话?” 底下的人纷纷身形一颤,一个个的把头垂得更低了。 片刻后,红蕊大着胆子跪出来。 “求娘娘明察,奴婢们方才说的都是实话,便是给奴婢们一千个胆子,奴婢们也不敢在公主乘坐的轿子上动手脚啊!” 红蕊一开口,红莲等人也都纷纷开口求饶。 “呵,”秦婉如冷笑,下一刻眸光一凝,厉声道:“来人!将这些意图谋害主子的奴才给本宫拿下去,一并处死!” 此言一出,红蕊等人惊恐不已,一个个将头狠狠磕到地上,拼了命地求饶。 然秦婉如却是连看都未曾多看一眼便转身走人,得令过来的太监嬷嬷们将红蕊等人往玉和宫外拖拽。 这时,大宫女丹露过来,“娘娘,皇上在延春宫等您。” 闻言,秦婉如脸色微变,一刻不耽误,带着人便回她那延春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沐浴,也会帮我洗吗? 而相较于玉和宫的惨状,昭王府这边倒是一派和谐。 确切地说,应该是和谐得有些过分了。 “王爷,这……这怕是不妥?” 喜贵站在雪姝身侧,瞧着自家王爷那张难得染上绯色的俊颜,他自己这张老脸也久违地红了。 男女有别,便是这爷孙俩的关系再好,浴房这等地方岂是随意能进的? 所以方才他让白茯先进去瞧了一趟,不想得到的回答竟是:“王爷,公主……公主请您进去。” 喜贵自认自己这三十几年所见过的胆大妄为的女子不少,将自己扒光了爬上他们家王爷床的亦不在少数。 但像这般直接了当,大白天的就来请人进浴房的,却是头一遭。 且对方还是公主,他俩的关系还…… 雪姝侧眸看了一眼喜贵,双颊火燎一般。 她当然也觉得不妥,但转念想既是叔公的意思,必然有他的道理。 于是雪姝道:“你们会外传?” 喜贵连连摇头,“就是给奴才一百颗脑袋,奴才们也不敢把这事拿出去说道啊。” 昭王府的人,只有“哑巴”与“聋子”,若有人不想当这哑巴聋子,那就只能当死人。 雪姝颔首,“那就是了。” 说罢,示意白茯将浴房门打开,撩袍而入。 关上门的那一刻,她看到喜贵跟白茯眼里明显可见的惊恐。 雪姝摸摸鼻头,转身望向这偌大的浴房。 入眼是一扇精致的大屏风,屏风后白烟袅袅,热气氤氲,她听到了水声。 “过来,”夙珝在屏风后道。 雪姝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大步流星地过去。 在来的路上她就想他一定将她看个精光了,孰料进来一看才发现他竟衣衫完好地坐在浴池边。 “叔公,”雪姝来到他面前,脸上热度还没褪去。 夙珝看了她一眼,闭上眼道:“本王沐浴向来不喜人伺候,这是你的身子,便由你来替本王洗。” 早上他虽不顾男女之别让她抱了,但到底只是做戏。 现下并非演给人看,他这当叔公的自不会占她的便宜。 如厕什么的固然避免不了,但其他情况能避则避。 雪姝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先前的那股害臊不由转变为熨帖,心间仿佛一股暖流流过。 “好,”雪姝没耽误,以昭王之躯在其身旁蹲下,动作轻柔地替他宽衣。 片刻后。 “叔公,”雪姝侧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当真规矩地闭着眼。 “嗯?”夙珝懒懒地应了一声。 雪姝为其褪去中衣,沉默须臾后,“叔公为什么要帮我呀?” 这是她从昨晚回来后就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 尽管在她看来他哪都好,但按常理说,他做事那么怕麻烦,别说别人的事了,就是他自己的事很多他都不上心。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早上却愿意帮她作弄夙馨玉。 这不是很奇怪吗? 夙珝将手臂放下来,指腹下的柔嫩触感让他指尖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你以为?”他不答反问。 雪姝红着脸为他褪下最后一件小衣裳,说:“不知道。” 夙珝微微勾唇,“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雪姝摇头,“真不知,他们都说叔公你脾气不好,可在我看来叔公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脾气最好的。” 显然,夙珝被她这话取悦了,笑出了声,“说本王脾气好的,你这丫头还是第一人。” 雪姝撇嘴,撩起他的头发轻轻往他身上冲水,“我可不是为了讨好叔公才说的,真心话。” 夙珝大笑,随即嘲讽似的道:“敢在本王面前说真心话的还没有几个。” 雪姝瘪嘴,没听出他话中有话,心想这有何难,若非不想现在就把他吓到,她能马上给他说一箩筐。 “所以叔公能为我解惑吗?”雪姝问。 夙珝心情大好,没等雪姝多想,立马就给了她一个理由:“本王觉得你挺有本事。” 哈? 雪姝不明白,正想问,就听他说:“在宫里能把日子过得那般清苦的,也算一种才能。” 雪姝:“……” 雪姝不知道该怎么接他这话,为避免他嫌她聒噪,便没有再追问,而夙珝也没有再说话。 偌大的浴房被一股暖意包围,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朦胧的热气包裹着两人,柔和温暖,静谧和谐。 夙珝自记事以来便不曾让人伺候沐浴了。 此时此刻,闭上眼,感觉似乎更敏锐了,身后的指尖从皮肤上划过,宛如一片羽翼拂过,他的心也跟着微颤。 分明不冷,被她抚过的地方却有些发麻,心里更莫名升起一股躁动。 男女之事上,他一向看得淡,亦不想费那个心。 放眼大贤,他自认没有哪个男人在自制力上能比得上他的。 然眼下被身后之人这么碰着,夙珝竟觉得有些发热。 雪姝双颊通红,她现下看起来是在给她自己洗,对方的眼睛也一直闭着。 但看到的却是属于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从她身上划过的样子,她有些控制不住想起上辈子的那一晚,便是这双手,一点点夺去她的意识与呼吸。 实在过于羞耻,她甚至不敢去看他是否有睁眼。 小会儿后,也不知是不是被热水熏得头脑发热,她鬼使神差地打破两人间的沉默,“叔公也会帮我洗吗?” “啪啪啪” 夙珝身上的泡沫接二连三地碎了,有一片飞到了雪姝的鼻尖上。 平时分明都听不见的声音,此时听着却尤为清晰,甚至将雪姝失了的魂给拉了回来。 雪姝一慌神,赶紧给他冲水,垂着头说:“当……当我什么都没说……” 夙珝睁眼,余光下小姑娘的肌肤白嫩晶莹。 他蹙眉,莫名感觉喉咙有些干渴,随后,他侧首抬眸,对上那双如墨黑眸。 然后在那双眼瞳里,看到了那张精致娇俏的小脸。 雪姝被他看得红了耳尖,慌忙撇开视线,却听他笑问:“你想让本王洗,还是你给本王洗?” 明明就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可在雪姝听来却比从他本人口中说出来还让她羞耻。 “当然,当然是……” 雪姝又臊又羞,声音越来越小。 “当然是叔公你自己洗……” 昨晚跟今早,上茅房啥的她全程闭眼,怎么着都不方便,要是再让她以现在的样子洗澡,她觉得她会疯掉。 未能四目相对,夙珝看着自己那张脸,方才的躁动瞬间烟消云散。 他再次闭上眼,自觉失态。 深吸一口气稍作缓和后,他戏谑般地说道:“本王倒是不介意被你看了去。” 他向来随性,眼下又是情况特殊,他也不是大姑娘,无需在意这些小事。 雪姝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咬咬唇,嘟囔般地说:“你不介意,我介意……” 夙珝听得清楚,有些想笑。 到底是个未经人事的丫头,纵使情况特殊,也是为难她了。 思及此,夙珝道:“那等你沐浴之时便让喜贵来叫本王。” 雪姝耳根子发烫,没好意思未应好或不好。 给他冲洗干净后,雪姝扶着人起来让他去浴池里泡着,这才问起一早想跟他说的事,“叔公,我们这样该怎么换回来?” 夙珝阖眼舒展双臂,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本王已有主意,你候着便是。” 雪姝不明,极没有形象地蹲在池边,问:“什么主意?” 闻言,夙珝脑中迅速闪过她在面对夙馨玉时那满眼的恨意。 心思微转,他仰头睁眼看向她,不答反问:“你觉得会是什么主意?” 雪姝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跳,没来由心虚。 “像我这么愚钝的人,在宫里都能将日子过成这样,如何猜得到叔公的心思,我若说了,叔公又该笑话我了。” 夙珝没错过她眼里的慌乱。 不知为何,夙珝莫名觉得这丫头的隐瞒与他有关。 于是,思忖须臾,夙珝故意道:“不会,你且与本王说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烦躁,她的心意 雪姝本想搪塞过去,谁知他竟这般耐着性子追问。 无方,雪姝只好暗忖片刻后说:“以前我从不信鬼神说,但如今却是信了。” 顿了顿,继续道:“我觉得眼下我与叔公调换身子,实则便是你我的魂魄对调,说起魂魄,我能想到的便只有……” 那个字她不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说。 闭着眼的人却突然接话,“只有死,对么?” 雪姝微惊,忙小心赔不是,“叔公别恼,便是我胡说的。” 夙珝轻笑,“继续。” 还说啊? 雪姝毫无形象地挠头,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若是我死了,叔公便能找个会这玄学道术的,将我的魂魄从叔公体内抽了去,叔公不就能回来了?” 话音才落,方才还闭着眼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眸,眸光冷冽地看着她。 如一股刺骨的寒风拂面。 雪姝头皮一麻,也不知哪句得罪了他,忙垂首道:“对……对不住叔公,是我多言了。” 夙珝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柔软的热气扑洒在脸上,方才的暧昧静谧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姝着实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 她知道他所说的“主意”并非她说的这样,但她想的简单。 尽管这样不能为她跟孩子报仇,但在别无他选的情况下,只要他好好的,这种法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她在临死前,把上辈子死时听到的事告诉他,让他防着就行了。 雪姝自认没有说错什么,但听他久久不语,心里不禁有些涩。 想了想,她索性抬起头看着他。 “真心话。” 雪姝说。 “我知道叔公并非此意,但若让我想办法,我便只能想到这个,我说了我愚钝,若有冒犯叔公之处,请叔公宽恕。” 夙珝轻蹙眉头,眼里的冷漠在看到雪姝眼中的认真后化为不解。 他之所以不悦,是因为他从未有过此想法,而她却将他想成那般。 但现在,他却不明白。 他到今天这个位置,阿谀奉承之话听过不少,口口声声说愿为他去死的人亦不在少数。 然而却没有一个如她这般单纯真挚,破釜沉舟。 为何? 记忆里他就只见过这丫头三次。 一次是淑妃在世之时。 那年除夕,除夕宴散去之时在御花园偶遇她母女。 淑妃告诉他,孩子名为雪姝,排行小六。 不过两个月大的女娃娃,睁着溜圆的眼儿瞧他,冲他挥动着她白嫩肉乎的小手。 他一时心悦,生了抱她的心思,她也不怕生,到了他怀里便抓他的头发吃。 他将随手折下的梅花塞到她小手里。 第二次,她八个月,牙牙学语,长兴内,看到他后便过来抱他的腿,喊他“哥哥”。 他将手里的桂花糕喂给她吃。 第三次,她十二岁,娇女初长成,俏皮机灵。 依旧是在御花园,胆大又心细的她跳进池子里为他捞不慎落水的扇子。 他将随身的一个玉髓小物赠予她,告诉她往后若有事便让人拿这东西来找他。 然自那之后,他长年不在京城,亦未曾将这些小事记在心上,更忘了在这宫里还有这么一个打动他的丫头片子。 直到昨晚,他才把这些事想起来。 “为何?”夙珝问,“纵使本王是你叔公,你与本王实则并未有如此深的感情。” 停了停,夙珝迷眸审视,“本王说了,莫要学平德对本王心存男女之情。” 雪姝的心猛地一痛,心口仿佛被人撕开一道口子。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垂下眼帘,“叔公放心,我对叔公并不存在什么男女私情,只是……” 只是? 夙珝盯着她。 雪姝闭眼,睁开,再抬眸看他的时候眼里蒙上一层水意。 夙珝眉头紧锁,见不得这种表情出现在他那张脸上。 就在这时,他听她说:“只是,叔公是第一个给我东西,让我有事就去找的,长辈。” 她将最后“长辈”两个字说得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 夙珝知道,她是弃婴,好不容易来到这显贵之地却又成了灾星,身边连个可依傍的人都没有。 当年赠她东西,不过是看她秉性纯良天真可爱,难得让他有了好心情。 没想到,她却一直记到现在。 夙珝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 轻轻的,又很快,让他捕捉不到。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心里莫名开始烦躁。 “行了,”夙珝撇开视线闭上眼,眉头拧成疙瘩,“边上候着。” 雪姝没有多言,说了声“是”后就起身行至屏风另一侧。 说不心痛肯定是假的。 自己喜欢的人,甚至有过他的孩子,如今当着她的面一再强调不要对他有男女之情。 能不心痛么? 不过,这也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她昨晚下定决心,换回了身子这辈子除了报仇外,她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他。 抛开身份地位,即使以后换回了身体,她也不会放弃。 她要一步一步地接近他,亲近他,等到时机成熟,再把上辈子没有说出口的心思告诉他。 到时候,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欣然接受,至少让自己不再有遗憾。 夙珝哪知道自己又被晚辈惦记上了,他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三年前她为他跳水捞扇的画面莫名一次次在脑子里浮现,扰得他愈加心烦意乱。 摇了摇头,夙珝索性钻进水里,任由温热的水将自己包裹。 然后慢慢的,思绪开始飘远。 最后,睡着了…… …… “身为公主,一大早不去给太后请安,却跑去那昭王府,还将自己伤成那样,成何体统!” 此时,延春宫内,夙承勋满面怒容,一掌拍在茶几上,杯里的茶被震得晃了晃。 秦婉如将宫女们都屏退下去,站在夙承勋面前。 “皇上息怒,”她说,“馨玉已经知道错了,她也是好奇昭王将雪姝带到王府,这才想去看个究竟。” 她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夙承勋脸色更不好。 “你不是说,那玩意儿绝对可行么?” 夙承勋问,“这都过去半月了,朕今日就只见他咳嗽了几声,可行可行,这究竟可行在哪?!” “皇上!” 秦婉如往紧闭的门上看了两眼,以眼神示意他小声些,随即走过去与他隔几而坐。 夙承勋气结,放在茶几上的手捏成拳重重砸下去。 “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这当皇帝的,如今便是在这皇宫里,说话都还得小心翼翼,朕这皇帝,当可得真是太‘好’了!” 如今,他便是做梦,梦到的都是那张龙椅易主! 秦婉如微垂眼帘,脸上同样带着疑惑不解。 “臣妾不敢欺骗皇上,在此之前,皇上不是见过它的效果了吗?只需米粒那么大点儿的量便足以致死,臣妾也不知……” 夙承勋闻言冷笑,“丞相不知,你也不知,朕不信,他夙珝的命真就这么硬!” 夙珝乃太皇太后四十五岁高龄所产之子,先帝贤明帝比其大三十岁。 当年,先帝贤明帝驾崩之际才告诉他,贤宗帝在临终前曾下过一道密旨。 让当时的太子,也就是贤明帝。 说他日后若是去了,便将这皇位传给昭王夙珝。 若非贤明帝私心,此时此刻,坐在那龙案之后的便是他夙珝! 如此想着,夙承勋便觉心中一团火烧得厉害。 尤其一回想起今日早朝时候的事,他便恨不得此刻杀到那昭王府去将人生吞活剥了! 秦婉如见其横眉竖目,心思微转眸中一抹异色闪过。 随即,秦婉如说道:“皇上,依臣妾之见,此次他相安无事,倒也不尽是坏事。” 闻言,夙承勋更加怫然不悦,当即便要发作。 秦婉如及时道:“皇上先别恼,且听臣妾一言。” 夙承勋黑着脸,眸中怒意滔天,却还是在审视了她片刻后道:“说。” 秦婉如道:“您想,他眼下刚打了胜仗,于大贤功不可没,如今正是声誉大振之时,若真有什么三长两短追究起来,便是他们找不出证据,就昭王在朝中与皇上的关系,也难保不会牵连到您。” “哼!”夙承勋冷哼,“怀疑又如何?若真成了,人死了,朕还怕他们怀疑?” 没了夙珝,其他人又有何可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谋划,关于长生不老 秦婉如怎么会不知他心里想的什么。 只是想是一回事,实际却是另一回事。 秦婉如清楚。 这些年,皇上之所以未对昭王动手,一是因为贤明帝的遗言,不与夙珝为难。 二便是,皇上多疑,往往处事不决。 有时候会听信夙珝的花言巧语,在未有实证的情况下信了他那“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这次若非他的那个梦,也不会这般急着对夙珝下手。 思及此,秦婉如说:“臣妾明白皇上的心情,臣妾何尝不想皇上早日如愿?” 她微微伸手,将手覆在夙承勋手背之上。 “但凡事不可急于求成,所谓‘狗急跳墙’,谁知道他手底下的那些疯狗会不会趁此出来乱咬人?臣妾也怕皇上被他们误伤啊。” 闻言,夙承勋又是一声冷哼。 他将手从秦婉如手下抽出来,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这一国之君,还管不住他手下的那些疯狗了?” 秦婉如一惊,忙在他面前跪下。 “皇上明察,臣妾绝无此意,只觉难保有些人不会趁机钻空子,做出对皇上不利的事来,臣妾着实担心皇上,这才有此一说。” 夙承勋不屑,“起来。” “谢皇上,”秦婉如起身。 方才站起来,就听夙承勋问:“你所谓的‘不尽是坏事’就是他没死成,就不会有人对朕不利了?” 秦婉如抬眼朝他看去,就见他脸上挂着一抹明显的讥笑。 秦婉如与他四目相对,温和地说:“皇上何不换一种思维来想?” 夙承勋冷眸轻眯。 秦婉如便继续说:“‘三更’的效果皇上亲眼所见,然而对他却无丝毫影响,这不足以证明他平日里确是防着我们的么?” 秦婉如边说边观察夙承勋的表情,发现他这会儿将她的话听进去了。 心中哂然,“说什么‘绝无二心忠心耿耿’,平日里私下却在服用解毒剂,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他防着皇上包藏祸心?如此,也算让我们确定了,便是他今后再如何花言巧语,于我们而言也无济于事。” 闻言,夙承勋沉吟,心下了然。 当年,贤明帝临死前毁了密旨,知道这件事的老丞相早年病逝。 韩光老御史大夫被以“窜改文书”之罪诛九族,宏王在归隐途中被人暗杀。 这些年,他谨遵贤明帝遗言不与夙珝为难。 加之每每在即将掌握证据时也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导致他怀疑自己的判断。 照皇后所言,这次行动虽失败,却也正好让他彻底看清了夙珝这个人。 如此一来…… 想到这,夙承勋脸色渐渐缓和。 他看向秦婉如,道:“还是你懂朕,丞相便只知让朕息怒。” 秦婉如这才坐下,笑说:“皇上整日为国事费心劳神,父亲自然不想皇上为此伤了龙体。” 面上如此,秦婉如心底大大松了口气。 这次的事,她本就不赞同。 且不说昭王方才凯旋名声大振,此时若是中毒,大贤必定不得安宁。 便是昭王真没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也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奈何皇上因他那个梦心急如焚,如何也要将人想法除去。 这些日子,她都许久没睡过安生觉了,便是做梦,都能梦到夙珝掐着她的脖子。 如今夙珝无事,她反倒能松一口气。 夙承勋侧眸看了秦婉如一眼,扯了扯嘴角,笑意未达眼底。 八年前,夙珝罔顾圣旨斩杀俘虏屠杀敌城,分明抗旨不遵却因一句“为了大贤往后安宁”而使他动他不得。 五年前,夙珝明知敦国居心叵测,却还将敦国公主带回放在宫里。 为此,他这个皇帝险些被那公主暗杀。 然事后,一句“不知情”与“将功赎罪”,外加敦国国主的一颗脑袋,这事也就此作罢。 呵,过往种种,他已忍夙珝够久了。 今后,就别怪他不顾血缘之亲! 秦婉如见其不再追究此事,稍作揣测后说:“马上就快午膳了,皇上不若就在延春宫用?” 夙承勋微敛心思,侧眸看向她,皮笑肉不笑。 “用膳?如今怕是外面都在说朕这当父亲的不为子女谋划,连自己的儿女都照料不好,朕气都气饱了,何来心情用膳?” 夙承勋会有此一说,是因为平日里后宫之事都是交给秦婉如掌管的,皇子公主们的吃穿用度自是在她这报备。 这一问,分明是在指责秦婉如失职。 秦婉如干巴巴地勾起一丝温和的笑,说:“此事是臣妾疏忽了,皇上放心,臣妾下午就派人去接小六回来。” 夙承勋冷冷地笑了笑,未说好或不好。 片刻后,他起身往外走,“这种事,朕今后不想再听到。” 秦婉如跟在他后面,连声称是。 确定人已出了延春宫后,秦婉如勃然变色:“林嬷嬷!” 被唤到的嬷嬷忙上前。 秦婉如看着院子某处,眼里怒火熊熊。 “去把人接回来带到延春宫来,本宫倒想知道,是皇宫住着好,还是昭王府住着好。” 淑贱人,人都死了还不让人安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好,那她就来为那野丫头好好“谋划谋划”! …… “啊……啊切!啊切!” 午膳前,坐在窗前的雪姝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喜贵闻声进来,“王爷,不若奴才再让人去请太医来给您瞧瞧?” 雪姝接过他递过来的绢子擦了擦鼻头,摇了摇头,“太医院的人这会儿怕是不得空?” 喜贵一听便知道她说的是夙馨玉摔断腿的事。 喜贵为她倒了热茶,说:“管他们得不得空,既是王爷需得找人,还需看他们的时间?” 雪姝垂首认真翻看手里的书,笑了笑说:“无碍,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到这,雪姝抬首看了看摆在书桌上的成堆书籍,稍作思考后看向喜贵。 “你可知,传闻古时有兽名九尾,食其肉方能不受毒气侵袭,除此外,亦有鱼名为鯥,食其肉便不会生毒疮。” 喜贵不懂自家主子为何突然说起这事了,但想了想后还是说:“听说过,不过,毕竟是传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雪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眼,将喜贵脸上神色一一收入眼底。 “那,”她顿了顿,问,“你可知道什么东西吃了能长生不老?比如,什么东西的幼子,之类的?” 最后半句,她故意说得很慢,一边说,一边观察喜贵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换回身子固然重要,但关于叔公身份的事她也想稍做调查。 她本想着从书中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但她这会儿都把找来的这些书翻遍了,也没看到有哪本书上说吃了什么的幼子就能永生。 喜贵服侍了那位这么多年,想必应该知道些什么才对。 “王爷,您……” 喜贵一脸讶异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雪姝一惊,心说难道还真知道? 正要问,谁知却听喜贵问:“王爷,难不成您想长生不老?” 雪姝:“……” 好,当她什么都没说。 须臾后,雪姝放下书,“真不知道?” 喜贵把头摇成拨浪鼓,随后上前一步对雪姝小声道:“王爷,这种事,您跟奴才说说就算了,且莫去问第三人,否则……” 他没把话说完,但眼里的意思雪姝看得明白。 她笑笑,道:“放心,便是你,本王才问的。” 这种秘事,又不是人人都晓得,问其他人也是白问。 只是看喜贵这样子,的确不像是知道这事的。 可是,连喜贵都不知道的事,夙馨玉他们是如何知道的? 他……不是人,又会是什么呢? 雪姝百思不得其解。 随即她决定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合上书后对喜贵说:“今夜城南的乱葬岗想是十分热闹,你去跟郎昊说,让他晚上将那今晨被六公主断手的人带回来。” 喜贵不解,“乱葬岗,热闹?” 雪姝美眸微转,懒懒道:“你觉得,依延春宫那位的性子,会让那些跟平德出来的人活命?” 她不想连累无辜,但谁叫这是在皇家,那些人在进宫之前便该清楚宫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喜贵了然,却有一事不明,“既是如此,带一个死人回来做什么?” 雪姝勾起一抹笑,眉头轻挑,“届时你就知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好人,本王太喜欢你了! 一炷香后,雪姝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交代喜贵让人传午膳到北院。 那位是个怕麻烦的,让他起来后去膳厅用膳显然不大可能。 来到北院墨悠居寝屋,果然就见床上的人还抱着被子睡得正香。 雪姝屏退了白茯,站在床榻前对着她自己那张看过无数次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明明就是她的脸,如今看着,却感觉又熟悉又陌生,尤其想起现今在她体内的是他,她的心里就忍不住发软。 若非这次意外拉近两人的距离,她都不知他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小时候的他,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便像今天早上那样喜欢恶作剧呢? 雪姝想得专注,以至于床上的人什么时候睁开眼的都未曾发觉。 夙珝实则在她进屋时便醒了。 他虽爱睡,却也容易惊醒,尤其在感觉到有外人近身时,即便他本人无意识,身体本能也会自发警惕起来。 夙珝抱着被子缩成一团,眨了眨惺忪的眼,问:“你打算顾影自怜多久?” 他的声音成功将雪姝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雪姝微惊,对上他的视线,不由脸上有些发热,“叔公,你醒了啊。” “废话,”夙珝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朝她伸手。 雪姝心领神会地拉着他的手上前将人扶起来,“午膳时辰到了,叔公早上没吃,想必也该饿了。” “何止早上。” 夙珝用眼角瞥了她一眼,懒懒顺势起来赤脚站在床上,“昨晚本王就饿了,你那丫头还说要去给本王弄剩饭吃。” 说罢,还给了雪姝一个极为怜悯的眼神。 雪姝见他好似忘了在浴房的不快了,多少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么一说,难免有些窘。 “是我疏忽了。” 雪姝一边为他整理中衣一边说,“早知叔公饿了,昨晚回来就该让人弄些吃食的。” “哼,”夙珝不屑一哼,伸展双臂任由雪姝为他更衣。 随即,他垂眸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说:“吃完饭让人去宝锦轩拿几套鞋裳,再另做几套,顺便让珠霜阁送几套头面过来,日后,这些东西你都带回去。” 雪姝一听这是为她准备的,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多谢叔公。” 夙珝睨了她一眼,极其不习惯他自己那张脸上表现出来的小女儿姿态,便道:“别用本王的声音撒娇。” 雪姝手中动作一顿,方要应,就听他又补充道:“恶心。” 雪姝:“……” 这是在说她,还是在骂他自己? 穿好衣服,雪姝唤来白茯将洗漱用具拿进来,随后屏退众人直接以昭王的身份亲力亲为地为他洗漱梳妆。 雪姝简单地为夙珝梳了个单螺髻,最后簪上她那支唯一的桃花簪。 “叔公觉着如何?”雪姝双手放在夙珝肩头,微微附身弯腰看着镜子里的人。 一尘不染的镜面上映着两人的模样,高大俊美的男人美目流转波光盈盈,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娇小瘦弱的小姑娘那张脸恐怕不及他巴掌大,远山眉黛秋水剪瞳,似有情却又无情。 单从镜子里看,便像是两人没有对换身体一般,只雪姝本人的那双眼里此时懒懒的,多了一丝媚意。 昨日夜里光线不好,夙珝只将小丫头的模样看了个大致,这会儿再看,心尖处仿似被一只小蚂蚁缓缓爬过。 他亦说不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觉稍有痒意。 “嗯,”他淡淡地应了声,随后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人,似笑非笑地问:“本王的身子,用得可还顺手?” 雪姝面上有些不自在,拿了篦子给他梳后面垂下的发。 “叔公可别取笑我了,你的身子这般金贵,便是睡觉我都担心会磕着碰着,岂敢随心所欲。” 这是大实话。 “你说……”夙珝从镜子里懒懒地瞥了她一眼,“你这张嘴这般能说会道,为何在宫里还过成那样?” 在他看来,能说会道之人心思绝不会粗,而要在皇宫那种地方生活得滋润,无非就是心思跟一张巧嘴。 灾星又如何?有些人凭着一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何况仅仅一个名头。 雪姝知道他什么意思,当着他的面,她也不打算隐瞒。 “我不喜欢,”她抬眼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遂垂下眼帘,说,“要我去讨好他们,我恶心。” 夙珝早知她对夙馨玉等人心存恨意,不若也不会从昨晚到早上都露出那种神情,可能她自以为藏得好,然而他却看得明明白白。 早上在让戚风请君曜过来时他还想这丫头片子的事他不会管,也没兴趣。 可如今听她说的这么直白,倒又有了几分兴味,加之她在浴房说了那些话…… 夙珝暗忖,笑道:“你倒是敢说,讨好本王就不恶心了?” 说什么脾气好,好人,这些话在他听来就是在讨好他。 闻言,雪姝当即抬头,也不怕他觉得她是在讨好,一脸单纯地说:“那些人岂能跟叔公比,叔公是不一样的。” “哦?”夙珝眉头微挑,“如何就不一样了,难不成本王还长了三头六臂不成?” “那倒不是,”雪姝回答得快,想都没想就说,“叔公是好人。” 好人? 他? 夙珝愣了愣,突然想起这丫头上午才说了他脾气好,这会儿竟然又说他是“好人”。 夙珝笑出了声,随即看着镜子里的人。 “你说本王是好人?那你可知本王三岁便下令要了奶嬷嬷性命,五岁亲手砍杀三个奴才,八岁爱马病死,本王斩杀十来个奴才为其陪葬,十岁于明政殿斩杀舟国来使与其护卫共计千人,自此领兵打仗屠人性命数百万,如此,还能叫‘好人’?” 说完,夙珝唇角勾着一抹讥笑,透过镜子望进身后之人眼里,想从那双眼里看到惧意。 到底是个丫头片子,若真晓得他是个何样的人,看她还敢说他是好人。 然而,让夙珝意外的是,他没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惧意,甚至连一点意外和震惊都没看到。 “我知道啊。” 雪姝一脸自然地看着他说。 “我还知道叔公十二岁当街砍人头颅游行,十四岁下令凌迟身边大宫女,十八岁烧毁晶泱宫,但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夙珝面无表情,心里的一根弦却被她最后风轻云淡的一句狠狠拨动了一下。 随即,未等他多想,便听丫头片子说: “奶嬷嬷勾结奸佞毒杀主子本就该死,奴才们藐视幼主恶意将其置于危险之中,为何不死?串通小人对爱马下毒,导致主子坠马负伤,为何不该死?敌国来使居心叵测,难道不该杀?” 一桩桩一件件,直到现在有的还都是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 然而,便是他打再多的胜仗,为大贤开拓再多的土地。 即使他们也会歌颂他的战功,但更多的却是,世人始终记得他是如何暴戾恣睢心狠手辣,却忘了其中缘由。 对他,亦是畏惧,而非敬畏。 更从没有几个人像她这般将他做这些事的真正原委记得如此清楚。 眼看她还要说,夙珝忽而放声大笑,“该杀该杀!是都该杀!哈哈哈!” 雪姝被他笑懵了。 顾及两人现在的情况,为避免外面的人听到“六公主”的这些话,她二话不说一把捂住他的嘴,“叔公,小声些!” 夙珝对她的举动丝毫不恼,反倒双目含笑极为满意。 拿开捂在嘴上的手后,夙珝勾唇看着雪姝,笑道:“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本王决定,便是你我将身子换回来,也特许你自由出入昭王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打扮,套路昭王 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 六丫头,本王太喜欢你了…… 从内间出来让人传膳,再到坐上饭桌至现在,雪姝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奇怪,这话明明是以她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怎么回响在脑子里的却是他的声音? 明知他没有别的意思,但她的心跳还是情不自禁地加快。 她承认自己从昨晚开始,时而对他说的话便带了些讨好,想在他面前留个好印象。 但方才的那些话,她却的确没有讨好他的意思。 关于他的那些事,她不敢说全都知道,但多少也有六七成。 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清楚,他绝不是像宫里有些人说的那样,鸱视狼顾残暴不仁。 只是没想到,那些话竟然有这种效果。 自由出入昭王府…… 夙珝斜眸,将雪姝眼里藏不住的喜意看在眼底,心下觉得好笑。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丫头。 想着,难得不嫌麻烦地当着喜贵跟白茯及几个小丫鬟的面给雪姝碗里夹了个鳕鱼丸子。 雪姝抿嘴,双颊微红,用口型说了“谢谢”后便将那鳕鱼丸轻咬了一口。 吃进嘴里是咸的,渗进心里却是甜的。 除喜贵与白茯外,昭王府的其他人对自家主子与“六公主”的相处皆表现得一脸自然,就像他二人一开始便是如此似的。 午膳后,雪姝按先前夙珝在屋里交代的,让喜贵派人去宝锦轩与珠霜阁。 她则陪同难得心情好想饭后转转园子的夙珝在府中散步。 两人从北院出来,雪姝屏退了除白茯外的其他人,正准备跟她家叔公去花园,谁知郎昊这时却过来了。 “王爷,延春宫的林嬷嬷来了,说是来接六公主回宫。” 这就来了? 雪姝有些意外。 她知道自己当着皇帝的面说了那些话,事后肯定会有人来让她回宫。 毕竟在其他人看来六公主是被昭王连夜接到王府来的,不可能再让昭王把人送回去,或者等人自己主动回去。 后宫之事向来都是皇后秦婉如在管,她元姝苑的吃穿用度自然包括在内。 她便是算到了她那皇帝老子在明政殿受了这气后会去找秦婉如,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人了,来的还是秦婉如的奶娘。 看来,秦婉如这次气得挺厉害啊。 想着,雪姝开口:“不……” “不见。” 话被身边人抢了去,雪姝侧头看去,就见身边人一脸倨傲冷漠。 夙珝冷哼,对上郎昊看过来的视线,“本公主是王爷连夜亲自带回来的,岂是她一个奴才来说接就走的?莫非,在皇后眼里,区区一个奴才便能跟王爷比?”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极慢,上挑的尾音寒气逼人,本就低温的周遭,仿佛因他这句话变得更冷了。 郎昊见他们家王爷被抢了话也未责备她,心里也有了底,便直接对“六公主”道:“是。” 郎昊一走,雪姝让白茯退下,继而跟夙珝说道:“叔公,咱们这是不是能叫‘英雄所见略同’?” 他说的,恰巧跟她要说的想到一块儿去了。 “英雄?”夙珝懒懒地睨了她一眼,“你是英雄么?尽在本王眼皮子下耍小聪明,早上的事本王没跟你算账,你不会觉得就这么算了?” 他指的是她以他的身份没跟他说一声就去上朝的事。 雪姝抿嘴笑,“我知道错了,不该事先不跟你说,但叔公不也觉得我那说法不错吗?” 早上回来那会儿因为夙馨玉的事就把这事给忘了,后来想说的时候他却一直在睡。 再后来浴房里又惹他不快,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直到刚刚午膳前才把这事给说了,顺便也把她让郎昊今晚去城南的事说了。 夙珝哼了一声,懒得跟她说话。 小会儿后,郎昊回来回话,说林嬷嬷不愿走。 说她是奉皇后娘娘口谕来的,便是六公主不跟她回宫,也总得让她把这口谕带到。 “口谕?”雪姝冷笑,遂看了一眼一旁坐着一脸不耐的人,计上心头,附身便在耳边低语一阵。 夙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不要,麻烦死了……” 雪姝背对着郎昊他们,讨好又可怜巴巴地用口型喊他。 夙珝嫌弃她用他那张脸做出这种表情,却又碍于郎昊等人在场而不得不忍着。 随后极其不耐地撇了撇嘴,夙珝推开雪姝一脸不快地走出碧波亭。 雪姝当他是默认了,扭头便换上一副冷淡的表情对郎昊说:“既然如此,那便让她先侯着。” 说完,迈开修长的腿去追走在前面的人,一路回到北院寝屋。 刚好,他们前脚进屋,喜贵派出去的人后脚就把衣裳鞋袜与头面等东西拿回来了。 屋内,雪姝坐在床榻前,拽着夙珝的袖子,小心地讨好,“我发誓就一回,不会很麻烦的,好不好?” 床头,放着她选好的一套颜色鲜艳的袄裙跟与之相配的鞋袜首饰。 夙珝靠坐在床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胡闹,本王从昨日起便帮了你这丫头不少,不适可而止也就罢了,还得寸进尺?” 变成自己侄孙女也就算了,这丫头片子现在竟然还要他特意打扮给别人看,这像什么话! 戚风跟莺歌等在暗处看得明明白白,他就算再怎么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光是自尊心这块,他自己就过不去! 堂堂七尺男儿,打扮得花红柳绿,成何体统! 雪姝哑然,随后垂首小声道:“那……那不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在你这过得好嘛,我不想他们回去后说我在昭王府这也穿得这么寒酸,不然让昭王多没面子。” “是本王没面子么?”夙珝冷声问。 雪姝抬首,笑得狗腿,“是我,我爱慕虚荣贪得无厌好面子,不过……” 说到这,雪姝叹起了气,神色黯淡,“也就在叔公这有好吃的好穿的了,等回了宫,过段时间该怎么样还是的怎么样。” 说完,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夙珝眉头都打结了,倒不是因为雪姝说的这话,而是他真的很嫌弃自己那张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不要用你这张脸唤本王‘叔公’。” 怎么看怎么别扭。 雪姝看出了他的嫌弃,但还是愣了愣,“不叫叔公叫什么?” 他们这些小辈不一直都这么叫他么? 夙珝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想也没想便说:“随喜贵。” 不然老用他这张脸他的声音喊叔公叔公的,看着辣眼听着刺耳。 “王爷……”雪姝撇嘴,不是很喜欢这个称呼。 为什么? 因为整个大贤的人都这么叫他,一点儿亲近感都没了。 可既是他说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应着。 夙珝打从心底里嫌弃她用他的脸做出这种小女孩儿姿态,“要唤就好好唤,撇什么嘴?” 好,不撇嘴。 雪姝暗吸一口气平复心情,随即站起来说:“对不住王爷,是我得意忘形了,我这就去见林嬷嬷,让她回去。” 说完就要走。 夙珝本想随她去的,但视线微转,扫过他现在身上穿的衣裳和半掩在袖子下的那只小手,他的喉头顿时憋了一口气,意识过来时手已抓住了雪姝的衣袖。 雪姝回头,“叔……王爷?” 啧! 夙珝不耐咂嘴,一把掀开被子,“行了,别作出这副模样来装可怜,本王不吃你那套,先说好,不得过于繁琐,明白?” 谁让他偏摊上这等麻烦事,便是不应了这小妮子,这妮子现在顶着的也是他这张脸,左右他现在做什么都处于被动状态,还不能真将她如何。 再者,看她这么可怜,她既然都说了他是好人,那便当他是在做好事。 啧,麻烦。 雪姝早料到他会应,当即点头如捣蒜,满眼都写着“您是大好人”几个字,“明白!放心!” 说罢,不等夙珝说话,扭头就唤来白茯,青澜等人进来为夙珝换装打扮。 夙珝看她前一刻还愁云惨淡可可怜怜,如今眨眼的功夫就一脸灿烂明媚,顿时就明白了。 好啊,臭丫头,真搁这儿跟他装呢? 成,等着,等换回了身子,看本王如何收拾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完蛋,把人惹急了 一个时辰后,昭王府前院兴雅居堂屋。 林嬷嬷看着那个由大丫鬟扶着进屋,举止优雅神态端庄且装扮鲜丽的小姑娘,久久未能回过神。 这……这真的是淑妃留下的那个小灾星吗? 火红色双面绣狐裘披风下一身妃色白梅霞锦裙,外罩一件红底白边儿水貂真毛小褂子,鲜艳的颜色将那张妆面精致的小脸衬得粉粉嫩嫩。 这还不止。 简单不失大方优雅的百合髻上是整一套的如意真金白玉头面,做工之精良款式之巧妙,与其一身的鲜艳之色相得益彰。 林嬷嬷不敢相信。 就这么一身的派头,哪里看着像是不受宠的,分明比起嫡公主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那双冷淡又纯澈的桃花眼,得勾去多少人的魂啊? 这丫头,原是样貌这般好的人吗? 雪姝打从进来让林嬷嬷免礼后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 在看到林嬷嬷在瞧见她身边这个人后那一脸惊讶的模样时,雪姝一眼便知这老奴才心里在想什么。 她在元姝苑时,连其他宫的小宫女每个季度都能得好几套新衣裳,她这个当公主的一年到头反倒穿不了两回新的,更别说什么首饰了。 她之所以央求叔公应了她这事,便是想让皇后宫里的人瞧瞧她在昭王府过的日子与在皇宫的日子差了有多少。 以此,既能膈应秦婉如,又能让大伙儿知道她叔公对待晚辈的大方和善,两全其美。 “林嬷嬷。” 雪姝落座,学着夙珝的模样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林嬷嬷忙将视线从小姑娘身上收回来,“王爷。” 雪姝:“本王听人说你不是有什么‘口谕’要带么?现在六公主与本王都在,说。” 林嬷嬷是秦婉如的奶娘,秦婉如自小便受这嬷嬷的照顾,整个延春宫,除了秦婉如外就数这位林嬷嬷说得上话。 可见,秦婉如想向她表示的是: 你看我都让我奶嬷嬷来接你了,够给你面子了?识相的就给我回来! “倒也不是什么口谕。” 林嬷嬷微微抬眼笑着说。 “就是皇后娘娘让奴婢来接六公主回去,王爷身体欠安,又事务繁忙,到底不好麻烦王爷照料六公主,所以……” 说罢,还特意看向一旁的“六公主”。 当着昭王的面,别说皇后的“口谕”了,就是皇上的圣旨,也只能说成是皇上的“意思”。 林嬷嬷哪知她所看的“六公主”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六公主,还想着给人使个眼色让她主动说回宫的话。 夙珝因雪姝食言,给他如此浓妆艳抹不说,还硬生生将他在屋内折腾了一个时辰而不满。 这会儿收到林嬷嬷的眼神示意,夙珝心里一股火气不打一处来。 “嬷嬷看我做什么?” 他冷笑,慵懒地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地把玩腰间流苏,边道:“宫里宫外,难不成还有我做得了主的?” 林嬷嬷闻言心一紧,心思转得飞快,忙笑道:“六公主说哪里话,您是主子,自然是能做得了主的。” “呵,”夙珝轻笑,黑眸中冰凉一片,“可算是有人把我当主子了,若嬷嬷不说,我都快忘了。” 林嬷嬷被他这一眼看得头皮一紧,笑得僵硬,“公主说笑了,奴才们哪有那个胆……” 奇怪,这丫头,以前就是这样子的么? 雪姝看着林嬷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一脸无措,心下想笑。 不过,侧首看了看身边的人,雪姝心里又愧疚又感动。 在屋里装扮的时候这人的脸色便越来越冷,来的路上亦不曾跟她说半句话,想来该是气得狠了。 但没想到,即便他心里有气,他也能忍着,照着她先前说的来做。 这种气度,在她所见过的人中,她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 方想着,便见他也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眼神淡淡的,眉头在看到她的时候蹙紧了些,那抹了唇脂的小嘴也抿得紧紧的。 雪姝赶紧收起视线,看向林嬷嬷,“现在便来接人了,可是已有新住处了?” 闻言,林嬷嬷语塞,“这……” 雪姝心下冷笑,眉头轻挑,慢悠悠地问:“怎么,没有新住处就来接人,是想让人重新住回那破地方么?” 破地方…… 林嬷嬷额前爬上一层冷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王爷息怒,娘娘并非此意,只是觉得不好叨扰了王爷,便想着将公主接回去后暂住延春宫,待新住处定下了,再搬进去。” “暂住延春宫?”雪姝沉吟,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这么蹩脚的借口,恐怕也只能骗骗三岁小孩。 “小六,你觉得如何?”雪姝看向夙珝,再次在口头上占了他的便宜。 夙珝眼都没抬一下,“不敢。” 仅仅两个字,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 这不禁让林嬷嬷再次感到大吃一惊。 她都说的这么明白了,这六公主竟然敢这么直接就拒绝了,这不相当于直接拂了皇后娘娘的意么? “听到了么?”雪姝说,“她胆儿小,经不得吓。” 若非林嬷嬷是宫里的老人,平日里训练有素,这会儿估计早就目瞪口呆舌桥不下了。 胆儿小?经不得吓? 她看的可不是这样。 再说了,延春宫是皇后娘娘的地方,便是其他人想住都没那个福气,这丫头竟然这样就拒绝了。 这究竟是在嫌弃延春宫,还是在说皇后娘娘可怕吓人? “是……”林嬷嬷有些气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来接这话。 雪姝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收在眼底,“你回去跟皇后说,六公主暂住昭王府,什么时候宫里有她住的地方了,再让她来接人。” 让皇后来接人?! 林嬷嬷这回真镇定不了了,瞪大眼看着雪姝。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完全不敢相信这位昭王竟这么宠这个连皇室血脉都不是的公主,还让皇后来接人? 这简直就闻所未闻! “怎么,有问题?”雪姝看穿林嬷嬷心中所想,心中不耐,蹙眉问。 林嬷嬷见其面色不愉,再不敢多想,忙道:“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回去回话。” 说罢,要行礼退出去。 “等等,”雪姝想起一件事,手一招,旁边的青澜便端着一个实木托盘行至林嬷嬷前。 林嬷嬷纳闷,方想着这会是什么的时候就听那上位上的人说:“这是日前别人送的蛟绡纱,你带回去给平德。” 蛟绡纱? 林嬷嬷微鄂,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这蛟绡纱可是珍品中的珍品,目前皇宫总共就没有多少。 去年得的那些还是南海洵国送来的贡品,除了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那有得外,其他妃子都没有。 不过…… 她垂眸看着盖着绸子的托盘,心道看样子昭王爷似乎还不知道平德公主摔伤的事。 快速思量一番后,林嬷嬷没将夙馨玉受伤的事说出来。 雪姝也不想跟她多说,只摆了摆手后就让人把人送走了。 林嬷嬷一走,雪姝立马让喜贵白茯等人出去,整个堂屋就只剩她与夙珝。 “叔……王爷,我……”雪姝起身来到夙珝面前,结果才刚开口就被推开了。 之后也没等她说话,夙珝便连披风都没穿就往外走去。 雪姝想留人,结果门已被打开,而那个前一刻还配合她演戏的人,此时已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白茯朝雪姝行了礼后匆匆进屋拿了披风追出去,喜贵则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家这又被自己侄孙女甩脸子的王爷。 所以,他们家王爷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这六公主如何就敢给他们家王爷甩脸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惊魂,乱葬高惊叫 是夜,子时,京城南郊乱葬岗。 寒鸦低飞云迷雾罩,漆黑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没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肉的气味。 忽而,不远处传来骚动,摇晃的火光由远及近。 “你说咱这叫啥事儿啊?大晚上的这么冷,别人都钻屋里抱娘们儿,咱却得在这搬死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身材瘦小的男人,他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拖着一个很大蛇皮袋子,边走边抱怨。 “沙沙沙” 袋子拖蹭在地上,发出粗糙的声音。 后面两个同样拖着袋子的人笑了,其中的胖男人说:“没办法,谁叫咱就是当苦差的,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乐意大晚上的来这地方啊?” 旁边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男的说:“行了,你俩要有这抱怨的时候,还不如手脚麻利些赶紧把事做完,做完了就回家抱你们女人去。” 话落,三个人笑了起来。 随后,身材瘦小的男人扭头看向他俩,说:“诶我说,上回五个,这回十二个,要不咱来下注,看下回来几个。” 胖男人极为嫌弃地看他,“得了你,哪有拿这来赌的,你也不嫌恶心。” “这有啥恶心的?”瘦男人说,“咱不就干这个的么?要嫌恶心,早干嘛去了?” 胖男人:“一码归一码,挣钱养家糊口是一回事,拿这个来赌又是另一回事,谁……” 话说到一半,忽然狂风大作,两人手上的火也被这阵风吹灭了。 火一灭,整个乱葬岗重新陷入一片漆黑里,只听一阵粗噶的鸦叫声,又是一阵刺骨的风袭来,那股腐烂的肉味更浓郁了。 “啊!” 瘦男人突然大叫一声,空旷的乱葬岗顿时回荡起他的声音。 胖男人被他这一声吓到了,当即咒骂道:“娘的你瞎叫啥?不知道这是啥地方啊?!” 瘦男人的声音哆哆嗦嗦,“我……我感觉刚才有人摸了我一把……” 大晚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又是这种地方,他这话一说,三人间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中。 片刻后,胖男人开口:“娘的你别瞎说!赶紧,赶紧把火点上!” 说完,他便从身上摸火折子,结果摸了半天也没摸到,反而腰上好像被人捏了一把。 “啊——” 这回轮到胖男人惊叫了。 他这一叫,弄得瘦男人跟着叫了起来,两人的叫声惊动了林子里的鸦群,“嘎嘎”几声,伴随翅膀扑棱的声音,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这时,他俩发现只有他们的声音。 “陈叔?陈叔?”瘦男人抖着声音喊了两声。 然而黑暗中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和脚下踩着树叶的沙沙声。 瘦男人吞了吞口水,朝胖男人刚才站的方向说:“要不,咱……咱还是赶紧走,反正……反正也都搬完了,啊!你别摸老子啊!” 话没说完,瘦男人感觉又有人在他身上摸了一把。 这时,胖男人没好气道:“老子啥时候摸你了!娘的!你别碰老子才是!” “谁他娘的摸你了!” “……” 两个人忽然都没声儿了。 下一刻。 “啊——” 充满恐惧的惊叫声响彻夜空,一阵骚动后黑暗里再次恢复平静。 小会儿后,一抹火光亮起,便见瘦男人方才喊的陈叔正俯面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哈哈哈,屁滚尿流,哈哈!!”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恶作剧,昊哥都说了不要闹出动静,你非不听,等着,明天要闹出什么事来,仔细你的皮。”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咱爷怕过什么了?他巴不得闹出动静才好看戏呢,对了,你还不知道,咱爷白天都进浴房给那六公主沐浴了,啧啧,我看啊……啊!你打我干什么!喂!” “……” 半个时辰后,昭王府。 地下室内,郎昊在探了地上一人的鼻息后道:“王爷,这个的确还剩一口气。” 雪姝负手立于旁,略微昏暗的烛火下,她脸上的神情显得晦暗不明。 红蕊红莲,这两人都是夙馨玉年幼时便跟着的人了,就跟白茯同她一样。 但不同的是,对夙馨玉来说,就算这两个人伺候她伺候得再久,那也只是奴才。 分明都是玉和宫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如今却这么轻易就落得如此下场。 “找个地方让人救治,”雪姝看了看还剩一口气的红蕊,说。 遂将视线落到已经死透了的红莲身上。 平日里体体面面的大宫女,此时面色惨白蓬头垢面,浑身便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像是被做了那种事的。 而且红蕊身上也有这些痕迹。 雪姝皱眉,说道:“让人给她收拾干净,明日给她画两副肖像,一副送到玉和宫,另外……” 顿了顿,雪姝招手示意郎昊上前,随即低语一阵,“明白?” 郎昊颔首,虽不清楚自家这向来怕麻烦的王爷为何大晚上的不睡觉来处理这种事,但这位爷做事向来自作主张,他们只需奉命行事就行。 从地下室出来,雪姝跟喜贵一道回丹青阁,在经过北院时,雪姝顿停下脚步朝寝屋方向看去。 林嬷嬷走后,那人便当真没同她说过一句话,回了房就让白茯青澜她们给她洗脸更衣。 听白茯说他火气大得很,拿着巾子险些把脸上的皮搓掉。 足以可见他是真讨厌往脸上抹那些胭脂水粉,即使用的是她的身体。 晚膳她本想借着吃饭的时间去给人赔不是,好好跟他说话的。 奈何他从下午时候一睡就是晚上,门从里面上了栓子。 没办法,她只能等着,想他堂堂昭王,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什么气,如今跟她换了身子变成女儿身。 这也不便那也不便,偏生还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这事。 便是王府的人嘴再严实,也难保就一定不会外泄。 若是有心人得知,利用这机会对他或者对他的身体不利,后果自是不敢想象。 可是,她要怎样才能得到他的原谅,才能把人哄好呢? “王爷,六公主怕是早歇着了,”喜贵见自家王爷迟迟不走,忍不住提醒道。 雪姝闻言收起视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后便朝丹青阁方向走去。 “王爷,六公主走了。” 北院寝屋内,莺歌回来后对只着中衣裹着被子的人说道。 她与戚风一样,都是守在暗处为主子办事的。 闻言,夙珝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恶劣,“本王让你准备的人呢?” 莺歌嘴角微抽,随即面不改色地说道:“准备好了,只等六公主睡下。” 夙珝勾唇一笑,拨开耳边的头发后掀开被子难得精神抖擞地在这个时候起床。 莺歌准备伺候他更衣,被他拂手拒绝了。 夙珝一边回忆雪姝给他穿衣的步骤一边将裙子一层层往身上套,边说:“你把东西给本王留下,人放屋顶,本王自己去。” 莺歌看自家主子嘴角的那抹坏笑,感觉眼皮突突跳,“不若还是属下来,王爷现在……” 话还没说完,一记凌厉的掌风直袭她面门。 莺歌一惊,愣是站在原地不敢动,更不敢多言。 夙珝双目轻眯,眸中蒙着一层寒冰,屋内温度随他眯眸的动作骤降,桌上茶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一层冰。 “你如今也当本王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他冷冷地看着莺歌,仅离莺歌面门处不到一寸距离的手,指尖处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冷气。 莺歌垂眸,恭敬道:“王爷息怒,属下不敢。” 夙珝冷哼,一个手势示意人退下,杯里的茶水也恢复成原样。 莺歌不敢懈怠,从腰间拿出他要的东西后便行礼退了下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昭王府东院丹青阁寝屋屋顶上多了一抹敏捷的身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作弄,礼尚往来 什么气味? 睡得迷糊间,雪姝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但又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味道。 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才闭着眼没多会儿,雪姝便感觉一股躁意,心里感觉有小蚂蚁在爬似的。 她吞了吞口水不安地连续翻了好几个身,躁意不仅没有散去,反而越渐让人难受。 无方,雪姝摸黑爬起来,本想下床喝点凉茶缓解一下口干,不曾想才刚从床上下来,双腿就发软,以至于她又坐回了床上。 怎么回事? 雪姝猛地甩了好几下头,再次撑着起来,摸黑来到桌前点燃烛火,连着喝了两杯凉茶。 然而她发现,她好像越喝越渴,而且身上已经热出了汗。 难道是又着凉了? 雪姝蹙眉,略微烦躁地扯开领口,属于男人的精致锁骨便暴露在空气中。 雪姝踉跄地走到床榻前,感觉浑身都快烧起来了,光扯开领口一点也缓解不了她心里的躁意。 “喜贵,喜贵?” 雪姝靠在床头,朝外连喊了几声,可是却没有得到回应。 雪姝吞下一口唾沫,当即警惕起来,心想难不成王府出什么事了? 思及此,雪姝顾不得管身体如何,合上领口后就要站起来出去,谁知这次她不仅没能站起来,甚至才一起身就倒在了床上。 难道她中毒了?! 这样的认知让雪姝心里一紧,正打算挣扎着起来,谁知这时屋内响起一道笑声,“如何?感觉好受么?” “叔……王爷?” 刚改过来的称呼还没习惯。 艰难地撑起身子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这才发现他竟然就坐在她刚才喝水的桌子前。 刚才那地方分明没有人的! 夙珝起来,负手走过来,神情倨傲,眼里却明显带着一丝戏谑,“本王问你,感觉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雪姝的错觉,她感觉一看到他,更难受了,额头汗水一阵儿一阵儿地冒。 “王爷,我好热……” 雪姝朝面前的人伸手,突然间又感觉又有气短。 夙珝勾唇,笑得恶劣又痞气。 他轻轻松松一躲便轻易躲开雪姝的手,倾身捏住雪姝的下巴,这会儿倒是丝毫不在意面前的这张脸是他本人的。 他的手才一碰到她的下巴,雪姝就坐不住了,一把抓住他的手,视线不经意往下,雪姝震惊地发现…… 天,为什么,她居然……! 夙珝这会儿倒是不急着把手抽回来,反倒坐到雪姝身边,“说,怎么个难受法?” 一边问,他一边恶劣地用手拨开雪姝方才扯开的领子,指尖轻抚。 啧! 调戏他自己的身体,这感觉真是可以说一言难尽了。 不行,不对劲儿! “别动我,难受,不行,我……” 雪姝手足无措,凭着仅有的意志推他,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成这样了。 夙珝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似笑非笑的。 “你不是把本王当女子一样装扮么?”他笑,“本王现在是礼尚往来,这才公平不是么?” 什么?! 雪姝有些明白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是,王爷,我……” 这叫哪门子“礼尚往来”啊! 她给他梳妆打扮,那只是在脸上抹,外敷的啊! 何况,这是他自己的身体啊! 然而没等她再多想,夙珝便起来走到他方才坐的地方,再走回来的时候雪姝就见他手上抓了一个只穿了中衣的女子。 那女子明显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就这么拖着也没有醒。 雪姝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汗水打湿了她的衣裳,有的顺着她的耳侧流了下来 夙珝将女子放到她床上,笑着说:“准看不准动。” 听莺歌说,这个女人是他府上哪个院里的一个耐不住孤独,跟谁偷吃过姨娘。 他不记得了,不过这不重要。 夙珝勾着一抹痞笑,当着雪姝的面故意把手放到女子衣裳带子上,慢动作一点点…… 眼看着那带子的结被他一点点解开,最后那一刻,雪姝脑子里的弦断了。 “不准!” 她猛地一把抓住夙珝的手,趁他不备直接将人拉到怀里,然后一翻身把人压倒了。 夙珝原本报复得正爽,哪只这丫头突然袭击他,一时没防备,竟这么就受袭了。 夙珝神情一凝,抬手就要把人推开。 谁知就在这时,被怒火与药物夺去理智的雪姝猛地低头啃上了他的唇,一点也不在乎他现在顶着的是谁的脸。 夙珝怔住了,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不准,不要碰她,阿珝,不要碰她……” 自从明白自己对他的心意后,她私下里就想这么唤他。 阿珝…… 不要,她不要…… 她不要他去碰别人,不要不要! 夙珝吃痛,猛地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当即怒上心头,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琥珀色的光。 下一刻,他陡然一把扼住雪姝的脖子,“夙雪姝,你、找、死!” 下手之狠,丝毫不在意他扼住的实际是他自己的身体。 屋内温度骤降,连同那本来没有水的床帐都凝固不动了,甚至雪姝发间的汗都成了晶莹的冰渣子。 “唔!” 雪姝几乎立马喘不上来气,眼泪顺着她发红的脸颊落下来,恰好低落在夙珝手背上。 滚烫的,却很快就凉了。 夙珝怒不可遏,本想就此将人狠狠扔到地上,不料就在这时候,他的头突然一阵剧痛,眼前猛然一黑。 紧接着,一段段零碎的,不属于他记忆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涌进脑内。 “皇叔公?您没事?要不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 “不要,好痛……阿珝,好痛……” “我……怎么办,我真的好喜欢你……” “公主不好了!锦儿公主跟平德公主把皇后娘娘带来了!” “说!野男人是谁?!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不说是?来人,上拶子!” “不……我要生,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是……这是他……” 什么东西?这是谁的记忆?! “痛……”雪姝本能地抱住那只掐着她的手,艰难地开口。 嘶哑又熟悉的声音与涌进脑里的声音重叠,夙珝骤然一惊,扼住雪姝的动作也僵住了。 他陡然松手,雪姝便脱力地跌倒在床上,理智不清的她捂着脖子大喘气,泪眼婆娑地看着僵在那的人。 好难受…… 身上痛,心里也痛,她在干什么,她到底在干什么啊? 完蛋了,完了,他说过不准对他有男女私情的,她明明都决定慢慢来的,可是她,她都在做什么啊! 雪姝痛苦地把自己蜷缩起来,闭上眼,试图咬牙将身体的不适忍过去。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在他这里是特殊的,即使怀过他的孩子,她也从来不觉得他会记得她。 可是,看到他动别的女人,她的心好痛,看到他要杀了她,她的心更痛……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她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夙珝看着那缩成的一团,心突然像被人捏了一下,说不上疼,却闷闷的。 他的身体,他的那张脸,白天明明连一个撒娇的表情都让他觉得恶心,此时此刻却一丝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有的,只有混乱与淡淡的窒息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认错,便算本王错了 安静的屋内,隐忍沙哑的呜咽与低泣声在耳边回荡。 短暂的沉默后,夙珝眼眸微转,看向床上那缩成一团因难受而忍得浑身发抖的“自己”。 抿了抿唇,夙珝起身,随手将床上的那个女人放到一旁,然后俯身拍了拍那快蜷成蜗牛的人。 “别……别碰我……” 他一碰,雪姝便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发出的声音也嘶哑得不行。 夙珝自己从未有过这种情况,他这方面的需要很淡,除了每年特殊时期外,平时几乎不会有任何感觉。 当然,特殊时期虽难受,但他有专门的抑制药,不至于难受成这样。 但今天不一样。 他考虑到丫头片子没有他的意志力与自制力,在下醉迷香时还特意减了量,为的便是能适当地给她一点教训就行了。 然而却没想到,反应竟然这么强烈。 这究竟该说是他这副身子憋太久了,还是该说这丫头片子的自制力未免过于薄弱了? 他居然被“自己”给亲了,这感觉真是…… “好了六丫头,”夙珝一只手抓着雪姝的肩,生生将其给掰过来,“这次便算本王错了,别哭了,把这吃了。” 雪姝抖得厉害,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睁眼,随即便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他手里多了一颗黑色小药丸。 雪姝想都没想,张嘴便把那药丸给吞了,也不管苦不苦。 夙珝惦记着刚刚恍惚间听到的那些声音,疑惑定然是有的,但心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夙珝把人抱到怀里让她靠着,却因不想看到自己那张脸而撇开了视线。 “这两日你便在屋里待着,”他说,“本王已请了人,估计快到了,有什么事等把身子换回来再说。” 边说,他边将一只手放在雪姝腰间,从侧面将真气不着痕迹地输入她的体内。 雪姝乖巧地应了声,之后便靠着他不再说话。 渐渐的,她的脑子开始变得昏昏沉沉,心里的躁意与身上的热度也很快便退了下去。 没多会儿,夙珝听到怀里人逐渐均匀的呼吸声,这才垂眸。 但因为看到的还是他自己那张脸,心里那点儿仅有的柔意瞬间消失殆尽。 轻手轻脚地将人放好盖上被子,夙珝站在床前,瞥了一眼还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随口便唤来了一直守在外面的莺歌。 “把人带回她院里去,”夙珝道,“给戚风发信,让他尽快让人把君曜带来。” 否则这样下去,他二人都束着彼此,什么事都办不成。 “是,”莺歌领命离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她其实在奉命去拿药时就想提醒她家这主子,此法子不行。 只奈何自家主子向来不会随意改变他的决策,只能依他。 结果看,弄出问题了? 莺歌走后,夙珝直接走这屋正门出去。 走廊上,包括喜贵在内的一干人等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夙珝出来,走到喜贵边上随意就是几脚。 喜贵浑浑沌沌,睁眼后一脸懵地看着正俯视他的人,“六……六公主?” 夙珝不耐地又踹了他一脚,“行了别装了,起来。” 闻言,喜贵打了个哈欠站起来,“王爷,奴才咋在这睡着了?您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你管本王?” 夙珝给了他一个白眼,直接跳过这两个问题,问:“说,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喜贵这会儿完全清醒了。 他先是歪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关上门后走到夙珝面前,笑得贼兮兮的,“奴才愚钝,林嬷嬷走了才看出问题。” 他昨晚就觉得自家王爷不对劲,不仅变“勤快”了,脾气也好了。 当然,最关键还是无缘无故那么宠六公主。 直到午膳后林嬷嬷来后,这位主子一睡又是一下午,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过他不大确定,还想着明日找机会问究竟呢。 这倒好,这主子自己就来了。 他不提林嬷嬷还好,一提林嬷嬷夙珝就想起被雪姝跟几个丫鬟在屋里折腾一个时辰的事,然后便联系到方才的事,不由得又一股烦躁。 “你还知道自己愚钝,”夙珝又给了喜贵一个白眼,遂转身往丹青阁外走。 喜贵忙将地上的俩丫鬟叫醒,之后便去追夙珝。 路上,喜贵将雪姝晚上让郎昊办的事给夙珝说了一遍。 夙珝实则早从莺歌那得知了,但在听完喜贵的话后还是忍不住嗤道:“她若肯把这股劲儿用到讨好那些人身上,也不至于过成这样了。” 喜贵也跟着笑,“这不正说明六公主为人正直么,岂是那起子小人能比的。” 夙珝回头看他,“你倒对她挺满意。” 喜贵:“王爷不也对六公主挺满意的?不若,也不会让人家给您沐浴了。” 说起这个,喜贵的语气中明显带着揶揄。 尤其想起那会儿他家“王爷”脸上的小红晕,喜贵怎么也憋不住。 夙珝睨了他一眼,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 “对了,”喜贵想起一件事。 “嗯?”夙珝懒懒的,又开始打哈欠了。 喜贵瞧了瞧周遭,随后压低声音,将雪姝问他长生的事给夙珝说了。 “她真这么问?”夙珝几不可见地眯了眯眸,一丝寒意从其中渗出来。 “是,”喜贵小声说,“奴才那会儿还奇怪呢。” 他家王爷身份特殊,寿命本就比寻常人长很多,他当时还以为他这主子是想再长寿些呢。 夙珝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喜贵,不由地再次回想起在丹青阁发生的事。 想了想,夙珝没说话,随后跟喜贵一前一后回了北院。 翌日,因夙珝昨夜的药物所致,雪姝整日都未醒来。 故此,险些将负责守丹青阁的丫鬟护卫们吓得半死,大早上的便吵吵着来找喜贵。 喜贵早从自家主子那得知他给六公主用药的事。 所以喜贵装模作样地跟丫鬟来到丹青阁瞧了瞧,再装模作样地让人请太医。 最后又装模作样地在太医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着急。 于是,不到一个时辰,“昭王病重卧床不起”的消息便传到了宫里。 “当真?!” 御书房内,夙承勋得知消息,心里一时欣喜万分,以为是他们下的那个毒起作用了。 总管李楷点头,压着声音说:“千真万确,叫都叫不醒,昭王府现在都乱套了。” 夙承勋喜不自胜,“腾”地站起来在御案后踱步。 片刻后,他停下步子,稍作冷静后对李楷说:“请丞相进宫,便说朕准许他去玉和宫探望平德。” “是,”李楷领命退下。 李楷走后,夙承勋在御书房内坐了会儿,奈何心中着实欢喜,如何也看不进去奏章。 小会儿后,他索性放下手头的事,出了御书房往延春宫去。 而这时,玉和宫内。 夙馨玉躺在床上,双眼明显有哭过的痕迹,肿得厉害,受伤的那条腿露在外侧,缠着层层药布,整条腿看上去依旧很红肿。 但无论她的伤如何痛,此时也不影响她的好心情。 “嬷嬷真是,皇叔公给的这等好东西,为何不早些拿来?” 她手上拿着的,正是昨日林嬷嬷从昭王府得来的蛟绡纱,鲜嫩的粉白色柔纱料子,入手的软滑细腻轻薄无一不让夙馨玉欢喜。 林嬷嬷笑得和蔼,道:“并非老奴不早些拿来,实在是老奴不忍扰了公主的清净,现下,感觉可好些了?” 说起这个,夙馨玉蹙起了眉,说:“嬷嬷快别说了,险些没把我疼死,你看,这会儿都肿成这样。” 昨天,章晋松等人几乎花了四个时辰方才将她这伤处理好。 她醒来的时候麻沸散的效果堪堪过去,险些没把她又给疼晕过去。 林嬷嬷瞧了瞧她那红肿的地方,不由地心疼,“公主往后可得当心些了,他人且不管,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一说,让夙馨玉再次想起自己此次负伤的根源,方想着,玉和宫新晋大宫女莹春进来道:“公主,锦儿公主来看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添堵,夙馨玉VS夙锦儿 夙馨玉摸蛟绢纱的那只手顿了顿,秀眉一蹙,本不想见人,但手中的细腻却让她改变了主意,“请进来。” “是,”莹春退下。 林嬷嬷道:“那老奴就先回延春宫了,公主要有什么吩咐的,便同如嬷嬷说,啊?” 夙馨玉颔首,“去,有劳嬷嬷了。” 林嬷嬷笑着应了应后便退出内间,在外间刚好跟进来的夙锦儿碰上。 “林嬷嬷在呀,”夙锦儿一进来,瞧见林嬷嬷也在,扬声笑着打招呼。 夙锦儿今年十岁,小姑娘家还没变声,本身声音又细,如此一高声,听上去稍有些刺耳。 “见过锦儿公主,”林嬷嬷笑得慈祥。 夙锦儿由自己的大宫女月婷褪去毛裘披风,甜甜一笑,“嬷嬷快别多礼了,我是来看三姐姐的,你老人家忙你的去。” 因为林嬷嬷是皇后宫里的人,又是秦婉如的奶嬷嬷,除太后宫里的宫人外,皇子公主们表面对她一般都很客气。 林嬷嬷道了声“是”后退下。 夙锦儿拍了拍身上的寒意,捋了捋垂在两侧的头发,问月婷:“如何?” 月婷替她正了正头上的梅花琉璃钗,抿嘴笑道:“当然是极好的。” 夙锦儿闻言满意一笑,这才朝内间走去。 进了内间,夙锦儿先是倒床榻前朝夙馨玉行了一礼,玉和宫的另一名新来的大宫女迎叶便给她看座。 夙锦儿看着夙馨玉那条肿胀的缠了一层又一层的腿,面上心疼。 “昨日我本想来看三姐姐的,奈何母妃不让来,还让我别扰了三姐姐休息,便是我担心三姐姐的,哪会扰了休息,你看你这……” 欲语泪先流,还垂首擦了擦眼角,眼眶微红,看上去倒是真的哭了。 夙馨玉的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不着痕迹地用视线在夙锦儿身上扫了一遍。 浅紫色对襟芍药绣花毛边儿比甲,月白宽袖蝶纹上袄,蓝白月华锦缎裙,虽算不得张扬,但在这冬日看起来却很明亮活泼。 夙馨玉眼尖地发现,平日里一般都不会着妆的夙锦儿,那张白胖的脸这会儿却上着妆,连夙锦儿那塌鼻梁看着都比平时高了好些。 夙馨玉不由在心底冷笑,心说她就知这丫头来没安好心。 是看她如今虚弱地躺在床上,妆容不必说,便是从这起来都得一个多月,这分明就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 思及此,夙馨玉的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很快被她隐去。 “锦儿快别哭了,”她笑得无力,说,“幸亏你昨天没来,昨天章太医他们为我治伤,连如嬷嬷都不敢看,何况是你。” 夙锦儿擦了眼角后接过迎叶端过来的茶,抿了一口,“三姐姐现今觉得如何?” 夙馨玉唉声一叹,“能如何,怕是过年都得在床上,太医说了,要想恢复成以前的样子,前期千万动不得。” 夙锦儿瘪嘴,眼瞧着又要哭。 夙馨玉心思一转,故意转移话题:“行了,咱不说这骇人的了,我啊,方才得了块料子,你看看好不好。” 说完,唤来如嬷嬷把那块蛟绢纱拿来。 “什么料子?”夙锦儿问,将茶杯交给身边宫女后顺着夙馨玉的视线扭头看去。 如嬷嬷把东西递到她面前,揭开了上面盖着的绢布。 夙锦儿眼前一亮,当即便站了起来,也没问能不能碰,下一刻就上手了,入手的柔软细腻让她顿时爱不释手。 “三姐姐,这……这是什么料子啊?” 夙馨玉将夙锦儿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下得意,面上并未表露丝毫,“这个叫蛟绢纱,上回中秋宴,洵国不是在会上给父皇献贡过一批么?” “蛟绢纱……”夙锦儿迷恋地轻抚着,嘴上喃喃。 随即她想起来,“我记得这东西就只有母后及贵妃娘娘宫中有得,如何三姐姐这也有?是从母后那得来的么?” 夙馨玉等得便是她这句话。 她勾唇一笑,作出一副大方且不甚在意的模样,“哪里是从母后那得来的,这是皇叔公送的。” “皇叔公?!”夙锦儿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对呀,”夙馨玉点头,“皇叔公送的,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怎么突然想起给我送东西了。” 面上虽没表现出来,夙馨玉心里却是越想越高兴得意。 昭王向来怕麻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便是“懒得走动”。 除了父皇那边的事外,那人平日里便很少进宫,跟他们这些皇子公主们更是不亲近。 每年过节时倒是也会给小辈们一些东西,但那都是例行的,虽说也都很稀罕,但再稀罕,也稀罕不过这专门给她的东西啊。 又不过年又不过节的,而且林嬷嬷说他还不知道她摔伤了,所以这便不算慰问品,只能说是单纯的礼物。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心里记着她啊。 他的礼物,可是比父皇的都还难得,他人生得好,又聪明骁勇善战,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就没有不喜欢的,夙锦儿自然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夙锦儿在听了夙馨玉的话后脸上立马不自在起来,手指恋恋不舍地放在那蛟绢纱上,“那三姐姐好福气,皇叔公惦念着你呢。” 话虽如此,语气听着却没有刚进来那会儿来得轻快。 夙馨玉见目的已达成,便让如嬷嬷把那宝贝收起来。 夙锦儿的眼睛便跟黏在了那上面似的,如嬷嬷都转身走了,她还一直追着瞧。 夙馨玉很享受这种感觉,连昨日以来的坏心情都缓和了不少。 可就在这时,收回视线重新坐下的夙锦儿却开口道:“元姝苑那贱人,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流法子攀上了皇叔公,我听锦绣姑姑说,她也从皇叔公那得了好些好东西,还给林嬷嬷甩脸子了。” 夙馨玉瞬间就笑不起来了,“她得什么好东西了?” 她只知林嬷嬷去过昭王府,但只说是去看夙雪姝那贱人。 夙锦儿眨眨眼,一脸单纯。 “三姐姐不知道吗?” 她答非所问。 “母后让林嬷嬷去接昭王府接人,那贱人生生让林嬷嬷候了一个多时辰不说,还当着昭王的面给林嬷嬷甩脸子,还说要暂住昭王府,回头让母后亲自去接她。” 什么?! 夙馨玉只觉胸中一股火气喷涌而出,受伤的那条腿更痛了。 这事,她压根儿就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 暂住昭王府? 还要让母后亲自去接她?! 那贱丫头也配?! 尽管她已尽量在控制表情跟情绪,但她手上紧抓被子的动作却暴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夙锦儿看得分明,好生得意。。 “看来三姐姐是真不知道,估计是母后不让林嬷嬷说的,”她脸上未表露丝毫,仍旧一脸天真。 夙馨玉紧紧揪着被角,就差将那处撕烂了。 夙锦儿咬了咬下唇,眼珠一转。 随即不等夙馨玉开口,便站起来说:“快午膳时辰了,我也就不在这打扰三姐姐了,三姐姐好生休息,锦儿告退。” 说罢,便冲夙馨玉福了福身。 夙馨玉此时哪有心情管她,摆摆手作虚弱状后便让人把夙锦儿送出去了。 夙锦儿一走,夙馨玉就憋不住了,厉声冲屋内人道:“去把林嬷嬷叫来!” 她这一喊,直接牵动了伤口,一时间,玉和宫再次闹了起来。 “公主,娘娘不是嘱咐过不能当着平德公主的面说这件事么?您怎么就说了啊?” 从玉和宫出来,月婷走在夙锦儿身侧,说道。 夙锦儿冷哼,“谁叫她在我面前显摆,都成那副丑样子了还想着在我跟前得意,我不给她添堵,我自己就得堵着!” 月婷无奈,“还是当心些好。” 夙锦儿不屑,“蛟绢纱又如何,回头皇叔公绝对送我个比她那好百倍的东西!” 夙锦儿气极,说的话自然不甘心。 然而她却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的这句话,将会一语成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公主?端王世子 所谓“有人欢喜有人愁”。 夙馨玉因夙锦儿的几句话在她的玉和宫闹,夙承勋因“昭王病重卧床不起”这件事在延春宫同秦婉如父女俩密谋、高兴。 而昭王府,哪怕宫里如何闹开花儿,今日也依旧是宁静和谐的一天。 除去早上喜贵装模作样了一番后,接下来的整天王府内都格外安静。 昨晚才做了“坏事”的夙珝省了一顿早膳,睡到午膳时起,吃了饭处理了些许军务后又倒床上了,直到傍晚夜色落下之际方才打着哈欠醒来。 白天,有不少人来王府探病,其中真心假意之人自然不少,甚至连秦宵都亲自来过。 对此,这些人全由喜贵接待,并直接把人带到丹青阁。 当然,对于昭王为何在丹青阁而非他的主院,这件事大部分人都知情,晓得是昭王把主院由那六公主住了。 有的人将他此举理解为:把六公主放主院,主要是想膈应上面那位,彰显他昭王的慈悲心肠,为自己赚名声。 有的人则想得简单:昭王性子阴晴不定,有可能并无任何理由,就他单纯地想这么做。 还有人想的则是:淑妃入梦是假,暗中有谋划才是真,我们也得小心言行才是。 毫无疑问,夙承勋秦宵等人则是第三种。 所以在得知昭王“卧床不起”高兴之余夙承勋才让秦宵来昭王府走一趟。 关于这些人的想法,别说夙珝早有所料,便是喜贵都清楚得很。 因此,面对有些人的“王爷为何在此养病”这一疑问,喜贵给出的回答是: 王爷这回久病不愈,府中担心邪祟作怪,故特意请了专门的人来看,说是这边风水好,适合养病。 话里的真假,问的这些人自有判断,信或不信,左右这个说法放到哪里都说得通的。 于是,夙珝便在这种情况下用他现在六公主的身份美美地偷了一天的闲。 不过,他身边的亲信都知道,不管他们家主子怎么睡,永远都不会因此耽误正事。 这不,他卡着点儿醒来,刚巧便是戚风回来的时候。 喜贵屏退屋外其他人,戚风从外进来,上来便要冲从内间出来的夙珝行礼。 夙珝先他一步摆了摆手,“免了,说正事。” 戚风道了声“是”后便把枫香村的现状大致给夙珝说了,最后问:“消息可是要现在放出来?” 枫香村共计两百余口人,如今这两百多人都已命丧黄泉,他们这边只透露一丝出来,世人都会知曾经的毒村已没了。 至于是谁动的手,知情的人自然晓得,不知情的,便去猜去查。 夙珝睡得脖子有些不适,懒懒地揉了揉,边说:“现在放出来做什么,没看人家这会儿正高兴么?扫兴这种事本王可不做。” 戚风:“那……” “让人再笑两天,”夙珝道。 他现在只想快些将他跟丫头片子的身子换回来,如若不然,他的活动范围大部分便只有这院子,多憋屈。 思及此,夙珝问:“让你请的人呢?” 戚风知道他问的谁,说:“君先生离京城还有五十里,得半夜才到了。” “那正好,”夙珝一手放在茶几上撑着头,“来了就直接将人带去东院。” 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丫头片子没有他的意志力,抵御不了那药物给身体造成的负担,他索性便让她睡上两日。 何况…… 夙珝想起那个吻,怎么想怎么别扭。 自己亲自己,他都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下得去嘴的,反正他是想着就寒毛倒竖,还是赶紧换回来得好。 还有他听到的那些话…… 夙珝觉得他需要时间来整理现在的心情。 戚风走后,喜贵为夙珝传来晚膳,刚好用完时,王府侍卫进来跟喜贵说:“少傅大人与端王世子求见。” 换成白天的那些人,喜贵直接就去招待了,但这两人却是不同。 片刻后,喜贵从屋内出来,跟着侍卫前去迎人,随后将人带至丹青阁。 进了东院临近丹青阁,端王世子夙嘉在环视了周遭一遍后发出感慨:“不是,皇爷爷真住这地方啊?” 他面相嫩,白玉般的脸上一双水润的杏眸,清亮的嗓音似飞泉鸣玉,这一声“皇爷爷”喊得撒娇一般。 同行的少傅楚胤在听了他这话后没好气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 “说过多少次了,谨言慎行,这称呼,岂是能乱叫的?” 能被称为“皇爷爷”的,向来只有那坐过龙椅的,旁的叔公便是再亲,也绝不能这么叫。 端王乃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只比皇上小一岁,自然比夙珝小一辈。 夙嘉乃端王之子,同夙馨玉这些皇子公主们一样,都称夙珝为“皇叔公”。 然这端王世子便是个不安分的。 他自小喜武,对比他只大了八岁的皇叔公可谓崇敬至极,从四岁起就缠着夙珝教他武艺,直到十二岁才缠得夙珝点头。 就因为这端王世子太喜欢他这位皇叔公了,为表亲近,私下里总是一口一个“皇爷爷”。 为此不知被端王骂了多少次,偏生就是改不过来,若非前两年被端王狠打了一次,他这会儿可能逢人就敢这么叫。 面对楚胤的提醒,夙嘉捂着被打的地方,瘪嘴道:“为人师表讲究言传身教,少傅自己都没做到谨言慎行,如何就有理来说本世子?” 他好歹是端王世子好,这金贵的头,岂是能随便打的? 楚胤扯了扯嘴角,不仅没“身教”,还照着世子爷那金贵的头又是一扇子。 夙嘉用他那双水润的杏眸狠狠瞪了少傅一眼,嘴一撇,不再跟他走一块,转而绕到喜贵那一侧。 喜贵早就习惯了这位世子爷跟楚少傅的相处,笑了笑,带人进了丹青阁。 夙嘉一进卧房就扑到床榻前,看着床上那紧闭双眼面色发白的男人。 短暂的沉默后,他“扑通”一声就跪下来了,握着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手掌,当即红了眼,“皇叔公,皇叔公!” 二话不说,才喊了两声,就直接哭起来了,连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都没注意到。 那样子,就像床上的人已经驾鹤西去了似的。 楚胤嘴角抽抽,决定暂时不管这小子,转而将视线移到就坐在床头的人身上,拱手道:“微臣楚胤,见过六公主。” “六公主?”夙嘉听到声音后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边上坐着个人。 他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擦了擦眼角就站起来了,凑到“六公主”面前仔细端详。 “哦,原来你就是被皇叔公带回来的六丫头啊……啊!” 话说到一半,他还没看出什么所以然,就被夙珝一脚踹开了。 “你!”夙嘉稳住身形,吹胡子瞪眼的,“你竟敢踹本世子!” 楚胤也被惊到了,心说这位传闻中不受宠的六公主原是这般刁蛮无理之人么? 才想着,就听面前的“公主”说:“本王不光踹你,还打你。” 说完,在场的两人就见她朝夙嘉所在的地方随手一弹指。 夙嘉只觉额头突然一阵剧痛,眉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戳了一般,身形一个踉跄。 眼看着人就要倒,楚胤眸光一凝,上前一把将其拽过来,另一只手突然往下一捞。 “嘶!”夙嘉揉着疼痛的地方直吸冷气,泪花在眼里打转。 珍珠? 楚胤垂眸看了看手中之物,再抬眼往夙嘉的额头看去,就见他眉间的伤刚好如他手中珍珠般大小。 红红的,像女子装点的胭脂记。 本王? 楚胤重新看向那出手的人,上前两步将那珍珠递过去,迟疑道:“王……爷?” 夙珝眉头轻挑,侧眸示意喜贵给人看座上茶。 楚胤愕然,忙撩袍而跪,“微臣参见王爷。” 夙嘉还在云里雾里,眼里包着两包泪,一脸懵,“皇叔公?皇叔公不在床上么?” “噗!”喜贵被这端王小世子逗得没憋住笑。 楚胤扶额,回头顺手把人扯过来,让他行礼。 夙嘉却是懂不起他这意思,还吸了吸鼻子一脸正气地对夙珝说:“这里是皇叔公的地盘,你别想在这作威作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歧义,男扮女装? 夙珝不打算搭理他这个时而癫狂不受控制的侄孙,让楚胤起身后便简意赅地将他与雪姝对换身子的事说了。 当然,关于六丫头为何会这样睡着不起,夙珝对事情的真正原因只字未提。 他的话一说完,屋里便陷入诡异的安静中。 闹腾的夙嘉此时一副眼若铜铃的模样,看看面前的人,又看看床上的人,惊讶得说不出来话。 楚胤也觉不可思议,却是比世子爷有仪态得多,“原来如此,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他就说,平日里连神佛都不信的人怎么可能会信一个梦,还不嫌麻烦地把人接到府里来。 这也就是他为什么会选择晚上来昭王府,一是不想跟白天来的人撞上,二则是想趁夜色掩人耳目之际来问问究竟是什么回事。 “嗯,”夙珝淡淡地说,继而瞥了一眼还昏迷的人,“君曜在路上了,我本也打算晚膳上让人去请你们过来。” 楚胤是太傅楚鸿达之子,现任勤学院少傅,幼年时曾当过夙珝的伴读,两人年岁相当,自小交好。 关于夙珝身上的一些秘密,他是少数知情者之一,而这屋里的另一个知情者则是夙嘉。 夙珝不确定君曜来后会将他与雪姝换身子的原因判定成什么,但他估计要把身子换回来的法子应该不会简单。 他体质特殊,若届时有楚胤跟夙嘉守着,也稍微保险些。 “真的是皇叔公啊……” 夙嘉的心思已经完全被变成六公主的夙珝给吸引了,他再次不吸取教训地凑到夙珝面前,一面端详一边感叹。 “没想到,皇叔公变成女人原来是这副模样,诶,不对啊?” 他围着夙珝转了半圈,看了一阵后忽然察觉出不对劲。 楚胤问:“什么不对?” 夙嘉一脸天真地指了指夙珝身前,再看向楚胤,说:“六公主不是公主么?不是十五了么?怎么我看像个皇子啊?男扮女装?” 楚胤与喜贵:“??” 夙珝也:“?” 夙嘉看他们不懂,就双手往自己前面一比划,又看向夙珝,说:“搓衣板似的,是皇子?” 于是,楚胤与喜贵便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短暂的沉默后…… 楚胤憋笑憋得一张俊脸通红,猛地一扇子拍夙嘉手上,“圣贤书都……咳,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六公主的……咳!岂是随意……噗!” 不行,他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不能笑。 夙嘉立马来了个断章取义,一脸单纯地问:“那不是六公主的就能了?” 楚胤气结:“你!” 夙珝蹙眉,本来楚胤打夙嘉的那一下应该是他来的,但既然被抢先了,他也懒得再追上去打。 只是…… 微微垂下眼帘。 说实话他从换到这副身子里来后就没在意这小身板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毕竟男女有别,只知道丫头片子很瘦。 这会儿经夙嘉这小子这么一说,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 再怎么说丫头片子也有十五六岁了,便是再怎么营养不良,也不至于明眼看不出来。 夙嘉那臭小子,两只眼睛是摆设不成,竟然还问他? 这种事,不是一目了…… 了…… 了…… 夙珝的心理活动戛然而止,他目光微顿,心情有些复杂。 嗯,一目了然。 “皇叔公,您来评评理,”夙嘉过来,打断了夙珝难得复杂的心情。 “少傅方才说的那话是不是有歧义?他现在又不承认,您说他这样的能为人师表吗?” 楚胤扶额,一把将人扯过来,索性直接点住了夙嘉的哑穴,顺便将人定在了那。 屋里瞬间安静多了。 没人闹腾,正是说话的好时候。 楚胤坐回自己的位置,在看了看床上躺着的人后看向夙珝,问:“六公主没发现你的事?” “那倒不至于,”夙珝往床那边瞥了一眼。 楚胤了然,点了点头说:“那就好,就怕没了你的意识会控制不住现形。” 夙珝笑笑,没继续这个话题,“听说先前太傅大人想退职,有意举荐你上位,你拒绝了?” 楚胤之父楚鸿达,早年教过夙承勋,也是夙珝的启蒙老师,现在也是夙承勋的嫡长子夙睿玺之师。 楚胤轻笑,“你又不是不清楚我是个如何的人。” 没有外人在,两个人说话也自在了许多。 夙珝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穗儿。 “自古人生何其乐,我倒也想学你,可惜啊……” 若非那件事,他何需坐在这个位置上看别人的脸色。 楚胤知道他指的什么,莞尔一笑,方要说话,就听床那边传来一道细微的声音,两人循声看去。 “唔……” 雪姝是被突然而来的一阵心慌给惊醒的,紧接着她感觉心口处像有一团火在烧,烫得人窒息。 夙珝眉头一皱,起身来到床前,便见他那张脸上通红一片,而额间隐隐现出一朵雪色莲花印。 “王爷,这……” 楚胤大惊,心道方才他们还在说不至于现形,怎么忽然就…… “王,王爷……” 雪姝难受地睁开眼,恍惚间看到她自己在床前,知道是他,无意识地便朝他伸手。 夙珝伸手让她抓,示意楚胤给夙嘉解穴道,“你俩去外面守着,让夙嘉张开结界。” 楚胤颔首,转身将夙嘉的穴道解开,不等夙嘉说话直接拽着人出了房间。 结界? 雪姝有些恍惚,她没看清他边上的另一个影子,只将他说的最后两个字听明白了。 楚胤两人一走,夙珝便踢掉鞋子上了床,掀开雪姝身上的被子后右手成掌压向她的心口处。 一瞬间,刺骨的寒意透过被他压着地方直达心脏,雪姝冷得浑身打颤,连脚指头都缩了起来。 这时,尾椎部分突然一阵断裂般的疼。 剧烈清晰的痛意让雪姝控制不住地抽搐,抓着夙珝的那只手无意识地加大力道,指甲从他手背上划过,勾开一道鲜红的血痕。 “好痛!”她压着声音,眼泪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这是怎么了? 先前是因为他礼尚往来,对她动了手脚,所以才会变成那样,现在呢? 现在难不成又是他为了“礼尚往来”搞的恶作剧? 男人什么的,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还是说,她之前头脑发热用那种方式非礼了他,他现在是在惩罚她? 这时,尾椎又是一阵痛,雪姝脑袋嗡嗡响,索性也不管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开口就向夙珝认错。 “对不起,我不该……不该一时冲动非礼你,我知错了,我……我以后再不给你打扮了,你……你行行好,别惩罚我了,王爷……” 非礼…… 惩罚…… 夙珝嘴角抽抽。 敢情这丫头片子把现状理解为是他在为她昨晚亲了他这事对她实施的惩罚? 雪姝看他拧着眉不说话,神情还这般严肃,不禁有些慌。 可是从心口处传来的寒意渐渐夺去她的意识,而尾椎部的剧痛也在剥夺她的感官。 雪姝咬牙生生忍着。 她想,她不能就这么晕过去,昨晚已经在他面前失态了,不能再让他看到她没出息的样子。 不能,绝对不能,绝对…… 然而她越是这么想,尾椎处那摧心剖肝之痛就越让她眼前发黑。 就好像那地方的骨头断裂后生生戳进肉里,然后直接将那处的皮肉戳开,骨头从肉里面捅了出来一样。 剧烈的痛楚侵袭雪姝的意识,模糊了她的记忆,让她有种回到了临盆之际的错觉。 当时,好像比现在还要来得痛,肚子里的小家伙闹腾着要出来,可是去请太医的白芪却迟迟不回来。 好几次,她都差点痛晕过去。 再后来,她亲手把刀子捅进肚子里。 那一刻,她耳边似乎出现了孩子撕心裂肺大哭的声音。 没错,他在哭,他真的在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尾巴,裤子里有虫! “不要,不要……” 雪姝摇头,痛意已让她分不清前世今生了,她的耳边,一阵又一阵地响着孩子的啼哭声,嘶喊声。 像是在冲她怒吼,又像是在大声指责质问她。 问她为什么不将他生出来,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雪姝大口喘着气望着帐顶,只觉眼前血红一片。 夙珝不曾想过会把人折腾成这样。 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没想到里面换了个人后就变成了这样。 “六丫头,六丫头?”他一只手被她抓得死紧,另一只手在为她输入真气,无奈只能这么喊她。 可是雪姝此时此刻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从下方传来的痛楚彻底占据了她的意识。 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婴儿撕裂的哭声。 她痛得失去了力气,连挣扎都不挣扎了,身子也不再抖。 只呆呆地望着床顶,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到耳畔,混合着豆大的汗珠滴到枕头上。 “对不起……” 雪姝嗫嗫,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动着。 “不该杀了你,对不起……” 可是如果那时候她不那样做,到头来不还是死路一条吗? 夙珝本以为她还在为昨晚亲他的事道歉,还打算接话说“没事了,这不是惩罚,忍忍就好了”。 可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他想说的便滞留在了唇边。 她在跟谁说话?她看到了什么?在跟谁道歉?又为什么这么痛苦难受? 来了。 昨晚那种窒息感,那种让他喘不上气的心痛,那种心脏宛如被徒手撕开一道口子的疼。 “皇叔公?您没事?要不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 “不要,好痛……阿珝,好痛……” 为什么? 为什么这时候他会想起这两句话? 夙珝眉头皱成一个疙瘩,眼眸微转,使劲将自己的左手从雪姝手里抽出来,再俯身凑到她眼前。 “六丫头醒醒,”夙珝轻道,透过那睁着的眼,隐约看到藏在里面的那张小小的脸。 如墨的眸子原本呆呆的没有丝毫神采,然而却在他俯身过来时动了动。 谁在叫她? 雪姝眼前鲜红,四周亦被染上了一层血红,耳边孩子的哭声似乎变小了。 隐隐约约,是谁在叫她? 夙珝见其似乎有意识,趁此机会放低了声音再叫了一遍。 “好丫头,没事了,本王在这,本王原谅你了,不哭了,也不痛了。” 夙珝活了二十六年,从来没对谁这么耐心过,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明明就是他自己的身体,哪有自己对自己这么温柔的? 不知是真的不痛了,还是他说的话奏效了,身下的人转动着眼珠,眼里渐渐染上光彩。 雪姝看到眼前的红色突然消失不见了,孩子的哭声也没了。 转动眼珠,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透过她自己那双眼睛里看到的,他的模样。 “阿珝……”雪姝无力地张了张嘴,声音哑得厉害。 因为脑子还有些不清楚,所以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喊了他什么。 夙珝舒了一口气,没去在意她的称呼,手底下摸着的是他自己的脸,眼里看着的却是对方眼里的那张小脸。 “没事了,也不痛了。” 雪姝意识一点点回来,听明白了他的话。 仔细一感觉,好像真的不痛了,而且心口处也感觉不到冷了。 正纳闷,雪姝额间突然一阵痒意,下意识抬手去摸,“这里……” 话没说完,雪姝感觉裤子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动,毛茸茸的。 这让她顾不得去管额头了,当即头皮发麻,从小就对带毛的软体动物没办法的她出于不能一把抱住了夙珝的腰。 “裤子……我裤子里好像有虫!” 虫? 夙珝被她抱得措手不及,心想这床上哪里有什么虫。 这时,雪姝感觉腿上又被那毛茸茸的东西爬了一下。 “!”她浑身一僵,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压根不敢动。 夙珝稍微掰开她的手撑着坐起来扭头往脚那头看去,就见那白色长裤下果然有什么在动着。 想起这丫头口中的“虫”实际是什么后,夙珝有些气结。 他的尾巴,成了虫…… 而且还是用他自己的声音说出来的…… 雪姝哪知道在自己裤子里动的是什么,只感觉腿上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在爬,弄得她头皮发麻。 她怕得紧,催他:“你……你快看看啊,这你的身子,你快看啊!” 饶是她现在怕得这么狠,也始终记得这是他的,她不能随便看,更不能随便碰。 夙珝哭笑不得,“那你倒是松手,你这样抱着,本王如何去看?” 闻言,雪姝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紧张竟又对他做出这种失礼的事。 于是赶紧松手,双眼依旧闭得紧紧的。 夙珝无奈,衣衫不整地坐起来掰着雪姝的肩让她侧身朝外,自己则往床尾方向挪了挪。 夙珝来到她腰侧,淡淡地往其尾椎处瞥了一眼。 在确定雪姝的确闭着眼后他便用右手往那地方轻轻一晃,只见其掌心一抹浅蓝色的流光闪过,紧接着裤筒里拱起的地方便软了下去。 雪姝刚好错过这个时候。 夙珝收手,作出一副疑惑的表情看向雪姝,“哪有你说的虫?本王为何没见着?” 嗯? 雪姝一愣,缓缓睁眼,细细地感受了一阵,动了动腿,果然没感觉出什么。 “咦?”雪姝觉得奇怪。 遂意图坐起来挽起裤脚看看,不想撑在床上的胳膊却没有力气,导致她刚准备起来就又躺了回去。 “别动,”夙珝坐过来,将她按回床上。 雪姝看看他,又垂眸看了看自己,不太明白,“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问完,雪姝有些不确定地缩了缩脖子,迟疑道:“这……应该不是‘礼尚往来’?” 没办法,只昨晚那一次,她就完全被这个人整怕了,谁叫这人整起人来根本不在意这是不是他自己的壳。 夙珝眸光微闪,说起谎来脸都不带红的,“是,本王昨晚的药下得太狠了,后遗症。” 雪姝:“……” 夙珝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说:“行了,先躺着,一会儿让人来给你沐浴。” 说着,便要下去。 雪姝反射性抓住他,脱口而出便是:“不是你给我洗吗……” 话说完,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抓起被子就蒙了个严实。 夙珝看着面前的一坨,有些想笑,竟当真耐着性子答应,“是,本王给你洗。” 雪姝听他这一说,脸上烫得突突跳,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夙珝哂然,想起她刚才的模样,眸光微沉。 背对着雪姝整理衣裳时,他嘴角的弧度敛了下来。 从房间出来,走廊上除喜贵外便再无其他人。 喜贵一听到开门声马上转身迎上来,压低声音问:“没事?” 夙珝神情冷淡,“嗯。” 这时,楚胤从屋檐一跃而下。 夙珝回首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继而走下台阶,小段路后才对楚胤说:“结界再维持半个时辰,待她稍稳定了些再说。” 楚胤应下,跃上屋顶向夙嘉转达夙珝的意思。 喜贵跟在夙珝身侧,“您不是说药效是两日么?为何只一日便醒了?而且……好端端的,怎么说变就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任性,他的都比她大 夙珝停下脚步,紧抿着唇,神情略显严肃。 关于喜贵的问题,也是他现在所不解的。 他平日里性淡,但不代表没有,每年春秋两季,是他这方面的特殊时期。 这段时期内,他的身体很容易发生变化,虽能靠他自制力挺过,但还是耽误他做事,也会给周遭环境带来影响。 因此,自他十四岁后君曜便给他配制了药,春秋两季初服下,睡上整两日,之后整个季节都能相安无事。 没想到,连他吃了都得睡上两日整的东西,到她这竟失效了。 夙珝百思不得其解。 里面的芯子再如何换人,那也是他的躯体,药效难道不该作用于躯体本身,跟里面的人有何关系? 喜贵见其若有所思沉默不语,便不打扰,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心里也在琢磨这件事。 这时,郎昊从外院进来,朝此时还是六公主的夙珝行了礼,然后便给喜贵使了个眼色,表示他有话说。 自家主子变成姑娘家的事郎昊还不知情。 他与喜贵不同,白日里守的是外院,并非时刻近身伺候。 加之雪姝扮演的昭王除了精神比以前好外也没什么让人觉得奇怪的地方,所以郎昊并没像喜贵那样察觉二人换了身子。 “什么事?”喜贵走到一旁,问。 郎昊先问:“王爷情况如何了?” 喜贵闻言朝寝屋方向看了一眼,说:“差不多好些了,还睡着,有事?” 郎昊颔首,压低声音说:“昨夜王爷让办的事都弄好了,但我看他今日这样,所以那画是送还是不送?” 郎昊口中的“王爷让办的事”自然是昨晚雪姝让他去准备的。 喜贵微忖,说了句“等等”后便走到夙珝身侧,凑到其耳边询问此事。 闻言,夙珝双眸微眯,眸光有些冷。 他侧眸看向喜贵,淡然道:“为何不送?六丫头如今难受成这样,她平德岂能安生?就照六丫头说的做。” 六丫头不安生,所以平德也得不安生? 这算哪门子道理? 六丫头为什么会不安生,王爷您心里没点儿数么? 喜贵腹诽,面上自是不敢表露分毫,道了声“是”后就去另一旁给郎昊回话了。 送走郎昊,喜贵过来回话,“好了王爷,都交代下去了。” 夙珝没应,只绷着一张脸看着郎昊离开的方向。 昨晚涌进脑中的声音里,便有“平德”与“皇后”,还有一个“锦儿”。 他不清楚六丫头跟这些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昨晚事情发展成那样,以及方才她化形时的痛苦表现。 如果他想得没错,便是跟这些人有关。 既然如此,他又岂能让那平德安安生生地在宫里养伤? 思及此,夙珝勾唇冷冷一笑,却很快收起心思,对喜贵道:“稍后把水送到屋里去,那丫头要沐浴。” 喜贵应下,当即便吩咐了下去。 只是一炷香时间后,夙珝回到丹青阁寝屋时发现本该醒着的人又睡过去了,而且看样子像是又回到了白日里唤不醒的状态。 夙珝不解其中缘由,也未作多想,左右再过些时辰便能解惑。 不过,虽不能沐浴,基本的个人卫生却还是要做的,夙珝也不想自己那一身沾满汗臭。 所以,在让喜贵及白茯出去后,从未伺候过谁的他当真挽起袖子为雪姝擦拭起身子来。 尽管擦的是他自己的躯体,但对夙珝来说却别扭得不行。 看着自己精壮的身姿及胸前的肌肉,这不由让他想起自己先前所看到的,小丫头面前的一马平川。 夙珝得出结论:他的都比她大。 小会儿后,别别扭扭地伺候完人,夙珝感觉这比他上战场打仗还来得累人。 所以,在看了一眼睡得正沉的人后他打了个哈欠,索性也躺到了雪姝边上。 原本只是想稍微歇息会儿,结果闭上眼躺着躺着他的意识就开始涣散了,最后脑袋一偏,彻底跟周公下棋去了。 而此时,丹青阁屋顶上方。 夙嘉盘坐于脊梁上,双手侧举于两侧,掌心处分别一抹浅黄色的光。 以他为中心,整个丹青阁笼罩在一层几乎不可见的浅色流光中,仿若被一层水雾包围。 忽而,夙嘉睁眼,扭头看向坐在边上的楚胤,“底下怎么没动静了?” 楚胤侧眸,夜能视物的他一眼便看到夙嘉额上的汗。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方巾,动作轻柔地给擦去夙嘉脸上的汗,再将那方巾规规矩矩叠好放置一旁,这才开口说:“不知道。” 夙嘉险些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噎着,“先生,你什么时候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 年纪轻轻的,生得又这么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偏偏说起话来总像个小老头。 所以他才不喜欢去勤学院上课。 少傅也好太傅也罢,其他老师基本也都一个样,好好的一句话非得分几次才说完。 明明马上可以回答的话非得等人喘好几口气才说,什么臭毛病啊? 面对气结的夙嘉,楚胤很温和淡然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年轻人要时刻戒骄戒躁,明白?” “不明白,”夙嘉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个白眼,“我才十八,母妃说了我还小,可以任性。” 楚胤挑眉,笑问:“十八了还小?端王爷十八成家十九生了你,如此还好意思说自己小?” 夙嘉不屑一哼,扬着小下巴说:“父王是父王我是我,父王未成亲便跟母妃有了肌肤之亲,母妃让我不能学他。” 楚胤被他这话逗笑了。 但因是端王爷与其王妃之间的事,他亦不好多做评价,便转移话题,问:“你想如何任性?” 闻言,夙嘉侧眸看了他一眼,得意一笑,道:“自然是同皇叔公一道领兵打仗。” 楚胤哂然,“国之太平才乃民之幸,战事纷争生灵涂炭,如何见得是好事,又哪里值得任性。” 夙嘉蹙眉,“你又来了,总扫兴。” 楚胤抿了抿唇,未置一词。 夙嘉撇嘴,好好的心情经这一搅也荡然无存。 这人总是这样,不管他说什么,他总能给他拿出一大堆大道理来念,这些年念得他耳朵都生茧子了。 “不高兴了?”楚胤扭头看过来,温和地问。 夙嘉撇过头不看他。 “先生总这样,我如何就不晓得战事不好了?只是这世间哪是你想如何就能如何的?世人都道物竞天择强者存,便是你我没有这种思想,也管不住别人没有。” 他虽爱玩,却不表示不懂道理。 就拿四岁那一次来说,若非皇叔公从歹人手中将他救下,此时他又哪能坐在这与他说话。 楚胤有些意外,“你不是最嫌这些道理么?如今怎么轮到你跟我讲理了?” “我是不喜欢。” 夙嘉这次看向了他,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淡蓝色的光。 “但我想先生能明白,若为了皇叔公,我这条命便算不得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为他而生的,这些年他在外浴血奋战,我却在京中享清福,你当我心里好受么?” 四岁那年被歹人所害险些丧命,但也是那次之后他才知他对于皇叔公而言是个怎样的存在。 楚胤自然知道他指的哪件事,这件事在他们几人中间是忌讳,他也不想提这事。 眼下看他神情如此坚定,楚胤心里蓦然不是滋味。 “好了我知道了,”他叹了口气,将少年脸上那缕被风拂过来的头发拨开。 “你别气,我便只是说说而已,日后你若想同他出去,出去便是,我又不拦你。” 也拦不住你。 夙嘉见他这么好好跟他说话,反而有些不习惯,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见状,楚胤笑而不语。 整个丹青阁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挑拨,送来的画 “公主,该喝药了。” 玉和宫内,莹春将睡前要喝的药端到夙馨玉床榻前,交由身边小宫女暂时端着后便小心翼翼地扶夙馨玉起来。 “痛痛痛!”夙馨玉连声喊,被莹春扶着的那条胳膊因疼痛颤抖着。 “你不会轻点儿啊?!”夙馨玉艰难地半坐起来,靠在莹春肩上伸手便让莹春手臂上一拧。 莹春吃痛皱眉,却也只能受着。 接过小宫女手里的汤药碗,莹春一面稳着夙馨玉的身子,一面动作仔细地将勺里的药吹凉喂到夙馨玉唇边。 夙馨玉秀眉紧锁,不耐地将药服下后由莹春扶着重新躺下,然后开口道:“把那蛟绢纱来过来。” “是,”莹春不敢耽误,将药碗交给小宫女后就去柜子里拿她要的东西。 拿到蛟绢纱后夙馨玉的神情才算缓和,随意摆了摆手让莹春等人出去,她自己则抱着那批布爱不释手地轻抚着。 便像是在抚心爱之人的脸似的。 这时,迎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说:“公主,景萃宫的人派人送来了这个。” 景萃宫是成妃的地方。 夙馨玉平日里与成妃并没什么联系,唯有与还没有自己的宫殿,住在景萃宫的夙锦儿有联系。 夙馨玉以为是夙锦儿让人送过来的,心中不屑,只淡淡地看了一眼后便说:“放着。” “这……”迎叶踌躇,“来人说务必请公主过目。” 夙馨玉一听,眉头顿时皱成一个“川”字,本想说不看,但转念想起白日里的事来。 于是她暂且将手上的东西放了,对迎叶道:“打开。” “是,”迎叶上前了两步,当着夙馨玉的面仔细打开盒子。 夙馨玉还以为是证明东西,一看她拿出来的发现不过一幅画卷。 呵,她夙锦儿什么时候也学起那文人雅士送起人画来了? 夙馨玉打从心底表示轻蔑,却还是让迎叶将画卷打开。 就夙锦儿那脑子,平日里连最简单的作诗都不会,她倒要看看这回她要闹什么笑话。 如是想着,却见迎叶捂嘴,一脸震惊,“这!” 夙馨玉来了兴趣,还当是夙锦儿的“创作”离谱到把人吓成这般模样的程度,当即冲迎叶招手,“拿过来本宫看看。” 迎叶脸色发青,挪了挪步子却是不敢就这么把画给她看,“公主,还是……还是别看了?” 夙馨玉眸光一凝,“本宫让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迎叶见其面色不愉,后背顿然一凉。 无方,只好顺了她的意思,走近了后将画卷正面翻过来给她看。 画中并不是夙馨玉所想的“笑话”,相反,画中内容刻画入微惟妙惟肖。 画中女子着一身浅蓝色窄袖束腰宫婢裙,上身一件月白色小袄,头上簪着一朵如她名字的小巧红莲花,簪花上的小珍珠圆润光泽宛如真物。 这还不止,画中将女子的根根发丝都绘得格外清晰,而眼中光彩更是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眼眸便会转起来似的。 然而,诡异的是,女子的那只右手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翻扭地垂着。 可即便如此,女子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仿佛下一刻就能张口说话一般。 “红莲?!” 夙馨玉一眼便认出画中人是谁,继而大惊,心里忽然一紧。 红莲红蕊等人被母后处死的事她知道,不过是处死几个奴才罢了,不至于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 然而这幅画太过逼真,尤其红莲那只断了的手和那抹笑,看得夙馨玉毛骨悚然。 “什么脏东西往屋里拿,你想死是不是?!” 夙馨玉骇然,一时连伤痛都忘了,撑着上半身起来一把拂开画,抬首便对迎叶怒道。 屋里屋外的小宫女纷纷跪地垂首,半声都不敢吭。 迎叶“扑通”跪下,“公主息怒!奴婢不知会是这种东西,因着是景萃宫的人送来的,所以奴婢……” “闭嘴!”夙馨玉拿起枕头砸到迎叶脸上。 迎叶再不敢出声,手脚麻利地将摊在地上的画收起来。 夙馨玉怒火中烧,“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去把夙锦儿给本宫叫来!” 这一喊,牵动了腿上的伤痛,夙馨玉直接倒在了床上,枕边的蛟绢纱被她压在身下揉成了一团。 迎叶栗栗危惧,忙出去喊如嬷嬷过来照料,自己则一路跑着去景萃宫。 因着已经快到子时,各宫主子这时候差不多都安歇了,迎叶这一来,将已就寝的成妃母女二人都闹了起来。 “画?什么画?”夙锦儿从卧房出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迎叶。 迎叶把画带着,这会儿拿出来给夙锦儿看,“锦儿公主,您快跟奴婢去瞧瞧。” 夙锦儿瞥了一眼,一脸懵。 “我跟你去做什么?”她问,“这东西又不是我让人送去的,三姐姐腿伤犯了你不去请太医,过来找我有什么用?” 迎叶看着她,顿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时,听到动静的成妃从另一寝殿过来。 “母妃,”夙锦儿走到成妃面前,指着迎叶手里的话说,“我没让人送东西过去。” 成妃看了她一眼,遂让迎叶将画给她。 大致瞥了一眼后,成妃略作沉思,随后对迎叶道:“去延春宫将此事告知皇后娘娘,回玉和宫回话,就说本宫稍后与锦儿公主一道过去。” 迎叶连声应下,一刻不耽误地又往延春宫去。 迎叶一走,夙锦儿就将脸拉了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还想将这事往我头上扣,什么东西……” 成妃让身边大宫女去她寝殿将衣物等拿过来,回头对夙锦儿说:“本宫平日里跟你说多少次了,少跟她较劲,你非不听,如今倒是好了,来事儿?” 夙锦儿抬手,由着月婷给她穿衣,嘴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 成妃看了她一眼,无奈摇头,随后视线落到迎叶留下的画上,面色沉重。 很明显,画之人打着景萃宫的名头,便是要把这脏水往她这里泼。 然而她这两年都不曾与延春宫那位较劲了,这事其他宫里的人都清楚。 为什么突然在这个时候闹事? 又会是谁,意图挑拨? …… 所谓“无巧不成书”,今晚刚好便是夙承勋留延春宫的日子。 迎叶到延春宫的时候秦婉如刚巧服侍夙承勋,正是剑拔弩张不得不发的时候,突然被告知了这么一出。 后果可想而知。 后宫之事,夙承勋平日里本就不管。 然最近两日,先有昭王插手元姝苑,如今又来了这么一出来打断好事,夙承勋怒从中来,当着秦婉如的面点了静嫔的名儿。 秦婉如憋了一肚子火,结果来到玉和宫就听夙馨玉嚷嚷着喊疼,无丝毫公主仪态。 这不由让她愈加火冒三丈,也不管成妃及夙锦儿是否在场,进了内殿后便对夙馨玉一顿训斥。 夙馨玉又痛又委屈还火大,然而当着秦婉如的面却又不敢说什么。 只能忍着,把这恨记在了夙锦儿头上。 可惜成妃亲自带夙锦儿来,当着秦婉如的面肯定这画不是出自景萃宫,一番搜查下来又没找到那送画的人。 便是秦婉如自己想找成妃发泄,也因找不到由头生生憋得喉咙痛。 最后,莹春等人连夜请来太医给夙馨玉看伤。 在找不到证据的情况下秦婉如拿成妃母女二人无方,只好暂时将让其回景萃宫。 一番闹腾下来,玉和宫安静下来时已过了丑时。 秦婉如身心疲惫怒气填胸,最后看都没看夙馨玉一眼就走了。 夙馨玉不敢大闹。 担心再惹怒秦婉如,也怕夙承勋知道了会处罚她,便只得憋着一口气,通宵未睡,在心里将成妃与夙锦儿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然而她哪里知道,真正让人送画的人却是正好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美梦,胎死腹中 雪姝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身处一处陌生的宅院,院内朱阁青楼水石清华,雅致清幽的小花园内一汪清澈不见底的池塘。 池塘内菡萏才露尖尖角,晶莹剔透的露珠随风于那圆圆的荷叶中滑动,荷叶底成群锦鲤,她一来,鱼儿们便张嘴吐着泡泡讨要食物。 浮云淡薄微风拂过,初夏的日光照在脸上,似乎有股淡淡的青草香。 这时,男人从小桥另一头走来。 只见他一袭纯白祥云长衫,腰间一抹三指宽的玄色腰带,精壮腰身显露无疑。 白皙如玉的脸上五官精致如画,波光流转的凤眼下鲜艳的朱砂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清尘绝艳间却又风流自成。 “阿珝,”她自然知道来人是谁,起身迎上去。 男人几步来到她跟前,一手放在她腰侧,垂眸含笑道:“今日觉得如何?小家伙可有闹你?” 她摇头,轻轻靠在他怀里,抚着隆起的肚子说:“没有,今天小家伙很乖。” 闻言,男人笑,结实健壮的胸膛因他出声微微震动,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衣料进入耳中直达心底。 “阿珝……” 雪姝有些迷恋,微微摇头蹭着男人的胸膛舍不得退出,嘴里低喃,含着笑意。 夙珝垂眸,就这么看着身边人在一个翻身过来后钻进了他怀里,甚至将他抱得越来越紧,甚至还在他现在这一马平川的前面蹭了蹭,嘴里明显喊的是他。 然而此情此景,夙珝不仅没有因怀中人的温柔小意而感到内心柔软或触动,甚至还想就这么直接把人踢开。 扰了他的清梦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靠在他怀里的,是他自己那具纯爷们儿的躯体,纯爷们儿的! 他可是夙珝,昭王,大贤的“战神”啊! 现今一副小女儿姿态,还用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声音喊他“阿珝”。 夙珝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掉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本睡得好好的,现在这样让他再怎么睡得下去? 夙珝一口气在喉咙里堵着,上下不得的,索性也不打算睡了,就这么由她抱着。 他自己则睁着眼看着帐顶,回想自己跟这丫头片子调换躯体后发生的种种。 想着想着,就在他再次昏昏欲睡时,戚风的声音传来:“王爷。” 夙珝眼眸微转,动作轻柔地将怀里人给放到一边,坐起身后理了理衣裳,这才道:“出来。” 话落,一身黑衣的戚风赫然出现在原本空无一人的地方,“君先生来了,现在东院外。” 夙珝下床,拨了拨有些乱的头发,“让他进来,顺便让楚胤跟夙嘉也下来。” “是,”戚风领命,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屋内。 片刻后,一直守在屋顶的楚胤跟夙嘉下来,夙珝为防止吵醒那睡着的人,保险起见点了她的睡穴。 小会儿后,戚风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一身仙风道骨的老人。 “君曜!”夙嘉一见来人便笑着迎上去,二话不说伸手就去摸他的胡子。 见状,楚胤将他拽了回来,作揖道:“君先生,别来无恙。” 君曜,江湖人称“鬼手老人”。 医白骨活死人,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因有“能从阎王老爷手中抢人”一说法,故得名“鬼手”。 然而,除此外,江湖上却很少有人知道,君曜除一手医术外,亦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更有一手灵妙之术无所不能。 不若如此,夙珝也不会请他来了。 “哈哈哈,少傅大人好啊!” 君曜进门,面对楚胤的问候开口便爽朗大笑,声如洪钟中气十足,看上去丝毫不像已年满九十之人。 夙珝坐在床榻前,侧首对看似要在那寒暄的几人说:“行了,别费时间了,过来。” 闻言,君曜朝他这边看过来,只看了一眼,他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 虽说早就知道情况,但亲眼所见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好一个水灵娇俏的小丫头,,”君曜缓步来到夙珝面前,捋着胡须笑着说。 夙嘉过来接话,“水灵倒是水灵,就是本人看着没啥福气,你看她瘦得,都快成一把骨了。” 君曜颇为赞同地颔首,“是有些瘦了,我看看……” 说着,稍微凑近了些,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夙珝现在的这张脸。 夙珝眉头微蹙,不耐这些人将他当笑话般看,方要开口发作,就听君曜发出了一声疑惑。 “怎么了?”夙嘉凑过来问。 君曜拉开与夙珝的距离,捋胡须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笑亦不见了。 楚胤过来,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闻言,君曜侧眸看了楚胤一眼,再将视线落在夙珝脸上,却是摇摇头,“可怜呐……” 夙珝眉头拧得更紧了,“有话就说。” 喜贵过来给君曜看座,君曜就此与夙珝在床榻前相对坐着。 “王爷在意这丫头?”君曜问。 在意? 夙珝眸中一抹琥珀色闪过,“何以见得?” 君曜闻言微笑着摇摇头,“便是问上一问,并无别的意思。” 说罢,他便看向床上躺着的人,欲伸手为其把脉,不料却被夙珝拦住。 “王爷?”君曜不解。 夙珝眸中琥珀色的流光微转,眸中没了方才的淡然,神情略显冷冽,“说清楚,怎么个可怜法?” 君曜放下手看向他,“王爷当真想知道?” 夙珝:“嗯。” 君曜看看看,再看看床上的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夙珝脸上,沉默片刻后,问:“胎死腹中可怜不可怜?不得好死可怜不可怜?” “什么?”夙珝还未反应,夙嘉先说话了,“君曜,你什么意思?谁胎死腹中?谁又不得好死?” 问完,夙嘉朝旁边的楚胤看了一眼,后者同样讶异与不解。 夙珝眼中琥珀色的光陡然消失,墨黑的眸里寒光乍现,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安静之余,甚至能听到桌上瓷杯碎裂的声音。 君曜对上他那冰冷的视线,毫无惧意,“我方才说的是六公主,王爷问的也是六公主,如今说的,自然就是六公主。” “啪!” 桌上的茶具应声而碎,然茶水却未洒出来,只地上一堆碎裂的冰块。 “皇叔公……” 夙嘉看向夙珝,虽因君曜所言震惊,却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这个人就是这样,他若真气,不会大喊大叫,只需看人一眼便足以要人命。 即使在炎热的夏季,他也有本事让周遭陷入寒冬。 楚胤深知夙珝的本事,为避免这位爷再动气,他站出来说:“请君先生解惑。” 这时,君曜忽然笑了起来,说:“所以我才问王爷,可是在意这六公主?王爷若是在意,六公主便也不必再受那不得好死之苦了。” “这……”楚胤与夙嘉面面相觑。 夙珝眸色稍有缓和,却是极其在意一点,“你说她会胎死腹中,她怀的谁的孩子?” 说!野男人是谁?!你肚子里的野种是谁的?!不说是?来人,上拶子! 不……我要生,我要把他生下来,这是……这是他的孩子…… 自己曾经听到的这断断续续的声音毫无疑问跟君曜现今所说重合了。 那么,他所听到的事便是真的。 她会有孩子,还是跟人苟且之后有的! “王爷似乎知道些什么?” 君曜的声音拉回夙珝的思绪。 夙珝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动,几乎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本王能知道什么?”他冷嗤,“你倒是说清楚,她会跟谁有孩子?” 然,君曜却摇头,“此乃天机不可泄漏,不过……” 楚胤:“不过?” 随着君曜这一停顿,夙珝瞳孔微缩,心里竟猛地一紧,他自己都不清楚这是为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演戏,命带凤星 没让他等多久。 君曜的视线再次从夙珝现在的那张脸上扫过,随后捋着胡须缓缓道:“此女,命带凤星。” “凤……?!” 夙嘉瞪大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夙珝。 饶是他再不会念书,也很清楚“凤”这个字代表什么。 楚胤也被君曜的话惊到了,却因此乃皇家事,他作为外臣不好插嘴,便同夙嘉一道看向那坐在床前的人。 夙珝只觉心中仿若蹿起一簇火苗,灼得他心尖一缩。 凤星? 那不是挺好? 放眼这大贤,将来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的人有几个?而最有可能坐上去的又会是哪个皇子? 呵,总不能是她那名义上的父皇? 夙珝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亏得他还真信了她的那些“真心话”,以为她跟宫里的那些人是不一样的。 结果,还不是逃不过名利权势,甚至都到了苟且的地步。 为何说他在意,她便可不用受胎死腹中不得好死之苦? 当他是什么? 可护她周全之人么? 所以,这两日对他说的那些好话,全都是奉承他的,为了好让他将来护她周全的。 “王爷?”楚胤见其迟迟不语且面色不愉,便出声喊了一声。 夙珝冷笑,眸中不见先前的半分柔意,“既是命带凤星,又有何可怜的,本王与她无亲无故,亦谈不上什么在意。” 说着,顿了顿,他起身往外间走去,边道:“快些诊断,本王没那么时间耽搁。” 话落,人已经出去了。 夙嘉跟楚胤对视一眼,后者跟了出去。 君曜看着他走出去,眉头轻蹙,遂摇摇头叹气一声,转而面向床上人,将手放于其手腕之上。 于是,夙嘉便见其食指及中指指尖在接触到雪姝手腕处后,一抹浅红色的光顺着其手腕及手臂处的经脉往上顺延。 好似几股细水,一直延伸到被子里,不知会停在哪里。 外间,夙珝闭着眼撑着头坐在椅子上,楚胤坐在下方的位置,笑问:“你这是在气什么?” 闻言,夙珝眼都不带睁的,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本王是在气了?本王那孙女可是命带凤星之人,本王高兴都来不及。” 话虽如此,夙珝却在听到自己现在的说话声音后猛地一拳砸到茶几上。 “砰!” 毫无疑问,即使是上等的红木也经不起他这一砸。 光砸了茶几不止,夙珝感觉心里有上万只蚂蚁在爬,弄得他心烦意乱,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于是他开始在屋里来回踱步。 楚胤无奈,唤来喜贵收拾屋里残渣,干脆也不劝他,任他在屋里来回。 喜贵只晓得自家主子今晚会请君曜老先生过来帮着他跟六公主换躯体,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就这么大火气,还以为是这换身子的事出了什么问题。 但这个节骨眼上,喜贵也没多话,默默地收拾了东西后就出去了。 去他娘的好人!去他娘的真心话! 做出那么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竟是连他都骗了,亏得他还为这事耿耿于怀! 夙珝怒气填胸,感到前所未有的火大。 一向优雅的他开始在心里爆起粗口,脚下来回速度也越来越快。 好在这时夙嘉从内间出来,“好了,君曜说有法子。” 夙珝脚下一顿,随即转身三两步就又走了进去。 一进去,夙珝便听君曜说:“幸得王爷及时让人来找我,否则若是再晚两日,怕是就换不回来了。” 夙珝停在他面前,语气不悦道:“此话怎讲?” 君曜看了一眼床上,“六公主的魂与王爷的躯体意外契合,之所以有现形迹象,便是她的魂在适应这副躯体,如此反复两三次,就完全适应了。” 楚胤:“还有这等事?” “嗯,”君曜道,“完全契合后相当于成了这身子的主人,化形且不说,王爷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本事也会为六公主所掌握,如今虽不知二人是如何换了的,但趁早换回来总归是好的。” 夙嘉一听还有这种事,顿时皱眉,“不过是个普通人,她的魂怎么就跟皇叔公的身子契合了?” 要知道他跟皇叔公可都不是一般人。 君曜明白他的意思,却道:“这个倒不清楚,眼下若是想将二人换回来,便需将六公主的魂从王爷体内抽出来,待王爷回到自己体内,再行为六公主安魂。” 君曜这方面在行,于他而言,此事并不难。 夙珝瞥了一眼床上的“自己”,着实不爽自己现在的声音,不耐道:“那还啰嗦什么,赶紧换。” 他现在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一想到他竟被这丫头片子耍得团团转,他就恨不得掐死这丫头! 然而君曜在听了他的话后却并无动作。 夙珝一记冷眼过去,“怎么,本王现在说话不管用了?” 君曜跟他渊源颇深,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也正因为渊源深,两人之间并无明显尊卑之分。 君曜笑了笑,“那倒不是,只是在想还是让六公主知道为好。” 顿了顿,君曜说:“六公主与王爷不同,若真要将其生魂抽出,她本人承受的痛楚是非旁人所不能想象的,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危。” “性命之危?”楚胤皱眉。 君曜颔首。 这…… 夙嘉与楚胤同时看向夙珝。 既是有性命之危,那他们也不便说什么,身子是这位爷的,还得这位爷自己决定。 夙珝眉头紧锁,只觉现阶段的事皆不尽他意。 先是整这丫头没整到,自己吃了亏,还听到了那些话扰得心里不得安生。 再是这丫头的魂与他的躯体契合,甚至意图直接占了去,险些现形不说又将他折腾了一番。 他自认为这丫头片子是个讨他喜的,却又在方才得知她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是为了给她今后铺路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须在意这丫头的生死? 又有何不忍心的? 思及此,夙珝冷了心肠,眸光凌厉地往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口道:“换……” “换……” 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要出口的话。 屋内几人当即循声看去,便见上一刻还睡着人此时已睁开了眼。 楚胤心思一凝,未等夙珝开口上前一步道:“公主都听到了?” 方才他们有说的话,不知道这位公主听了多少去,如果…… “嗯,”雪姝点头,有些吃力地撑着床坐起来。 她这一点头,屋里几人的神色都变了。 雪姝一整天没吃饭,前不久又经历了那样的痛楚,如今还未彻底恢复过来。 以至于她没精力去想屋里的几人是什么来的,他们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跟她叔公之间的事,更没发现几人的表情有何异常。 雪姝只知道,既是他安排的人,那便是没问题的。 夙嘉对这位传闻中的六公主并不了解,但听她说都听到了,他立马警惕起来,走过去俯视着人,冷声问:“你都听到了什么?” 他身后,在雪姝看不到的地方,夙嘉袖中寒光乍现。 雪姝恍惚记得似乎见过面前这位,但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的,他又是什么身份。 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对于夙嘉的疑问,她并没有多想,只如实说:“王爷自幼习武,自是跟我不一样,可我不怕痛。” 说着,她目光真诚地看向夙珝,“王爷,我们换,现在就换。” 她方才迷迷糊糊,听到的并不多,只断断续续听到“六公主与王爷不同”和“痛楚”“抽生魂有性命之危”这两三句。 又是这种眼神…… 夙珝咬牙,隐在袖里的手无意识收紧。 她的眼神越是这么纯真,这么认真,他看着,便越火大心寒。 他当夙承勋后宫那些女人已经够会演戏的了,没想到,竟还有比那些女人更会演的! 呵。 夙珝勾起一抹轻嘲,只瞥了一眼雪姝便冷漠地对君曜说:“听到了么?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讥笑,等我死了 雪姝哪知道她才睡一觉的功夫,自己好不容易在他心里留下的那点儿好印象就这么因为“凤星”两个字消失殆尽了。 看他神情不愉,还以为是别的事让他不快。 君曜见二人都同意,也不再多说,应了夙珝一声后便准备开口安排。 “等等,”雪姝看着那背对着她的人,想起一件事来。 夙珝闻言回头,讥笑道:“怎么,又怕痛了?还是说,怕死了?” 雪姝因为一直想着心里的事,所以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和不屑,摇了摇头说:“不是,只是想起一件事,能不能麻烦王爷让喜贵公公把纸笔拿给我。” 她说了,便是不能为上辈子的自己跟孩子报仇,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为他死她也是甘愿的。 不止夙珝不明白她这是要做什么,夙嘉与楚胤也不解。 但夙珝现在懒得去猜测她想干什么,既然她要纸笔,那他就让喜贵拿过来。 左右今日之后他们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今后也不想再看到她。 喜贵将纸笔拿进来摆放在桌上,雪姝当着屋里几人的面起来,踉跄地往走过来。 喜贵瞧着她身形不稳,心有不忍,上前将人扶了过来。 “多谢喜贵公公,”雪姝扯了扯干燥的唇,投以喜贵一个感激的眼神。 如今这情况,她知道当着屋里这几人的面不用再演戏。 喜贵不清楚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笑着应了声后便又出去了。 雪姝拿起笔,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没看她的人,想到自己一会儿可能经历的,她拿笔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她其实很怕痛,临盆之际,好几次都痛得她恨不得咬舌自尽。 她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跟胆量,当着夙馨玉他们的面把刀子扎进肚子里去的。 但她以前是不怕死的。 自从奶嬷嬷死后她就觉得人生在世也不过如此,有时候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 可自从十二岁那年在御花园见过他后,她就不想死了。 因为她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见不到那个眉目如画宛如仙人,笑起来似三月阳春的人了。 虽然奶嬷嬷在世时曾多次告诉她,她的母妃是个如何温柔的人,又是如何待她好、疼她的人。 可她没有见过母妃,也从不记得她是如何待她好的。 记忆中,便只有这个跟她无丝毫血缘关系,却不嫌弃她身份,愿意对她笑的人。 从那时起,除白茯与去世的奶嬷嬷外,他便是第三个,她可以找的人。 她记得他将那绿玉髓赠予她时的神情,也记得他当时说的话。 他说:“别看这东西小,却是个好物,回头你若有事,便拿着这玩意儿到昭王府,自然能见到本王。” 于是,夙珝这个名字自此在她心里扎根,也因此,后来的她才变得贪生怕死。 如今面前这种生死选择的局面,她真的不怕么? 如果再死一次,估计这次就死透了,不会再有机会重生了。 她怕吗? 怕的。 因为死了就见不到他了。 但庆幸的是,这次如果死,便只死她一个,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不会再死在她这当娘的手上。 思及此,雪姝的手忽然便不抖了,蘸了墨,简单地写下一行字:太后六十寿辰宴,务必当心。 然后放下笔,将那张纸折起来。 “王爷,”雪姝走到夙珝面前,把那小纸条递到他面前。 夙珝迷眸审视,并未伸手接过。 雪姝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连着眨了好几次眼,将眼底的湿意掩去,笑着说:“字很丑,您不要笑话,等我死了您再打开来看。” 连遗书都准备好了,她就这么肯定自己会死? 怎么,是想让他将她葬到皇陵么? 雪姝见他不接,一咬唇,索性抓住他的手将纸条塞到他手里,“一定得等我死了再看,啊?” 不行,她不能再说话,快哭出来了。 夙珝听出了她的哭腔,垂眸看了看手中的纸条,心里说不出一种什么感觉。 雪姝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君曜,笑着说道:“老先生,开始。” 夙嘉先前还担心这位六公主会对他皇叔公不利,但如今一看,竟莫名觉得放心。 楚胤则是为雪姝在面对夙珝时的态度而疑惑。 在他的印象里,宫里的皇子公主们大部分对他们的这位皇叔公都抱有仰慕之情,这位六公主会有此表现也在情理中。 但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好像不一样,偏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同。 君曜看了看面前这明显强颜欢笑的人,再越过她,看向身后面无表情的人,“王爷?” 夙珝合掌,将那纸条捏在手心,淡然道:“那就开始。” 雪姝身形微怔,垂放在两侧的手捏得紧紧的,强逼自己不要再回头看。 便是回头,看到的也只是她自己的那张脸而已,所以没什么可看的。 “好,”君曜应下,随即冲楚胤与夙嘉招手。 夙嘉两人走过去,君曜在他们耳边低语了一阵,之后雪姝就看到他二人前后出了屋。 楚胤与夙嘉两人一走,君曜便对雪姝道:“请六公主到床上躺着。” 雪姝点点头,再次回到床上,照君曜所说平躺在内侧。 君曜将被子拽出来放到一侧,待雪姝躺好后便让夙珝躺在外侧。 夙珝方才在雪姝睡着时就在她身旁躺过一次,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只他现在心里对雪姝存着怒意,所以躺过去的时候脸色不好。 雪姝的余光将他的神情看得清楚,心里不禁一抽。 如果可以,她很想再跟他,像之前那样好好说上两句话。 然而实际并不允许。 君曜给了她一枚小指甲盖大小的红色丸子,雪姝毫不迟疑地吞下。 接着,她抬眼见君曜从袖中拿出两张黑色条状的纸张,上面好似画着什么图案。 但因屋内烛光摇曳,她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君曜拿着那两张黑色的纸过来,道了声“冒犯了”后将纸条贴在了她与夙珝二人的额间。 雪姝闻到一股淡淡的朱砂味,这才看到纸上画着的,是类似她在画本上见过的符文一样的东西。 未等她多想,君曜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她额间贴着纸的地方轻轻一点。 雪姝只觉额间忽而一凉,像极了先前他将手放在她心口处时的感觉。 她以为这位老先生会对她身边的人做跟她同样的事,但却没看到他往他额间上点。 就在雪姝疑惑接下来会干什么的时候,她的身子忽然猛地僵住,双手双脚及脖颈像是被人紧紧掐着一般。 一瞬间,雪姝陡然瞪大眼,仿佛有人一把捂住她的鼻口,强烈的窒息感来势汹汹。 “砰——” 耳边炸开一道惊雷,震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额间方才被点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生生往肉里扎。 雪姝想叫,狠狠叫出声来,可被捂住的口鼻却让她连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 她想挣扎,想逃,可手脚却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 好痛! 可是这并没有完,额间被烙铁烫过后,伴随而来的是一刀刀的凌迟,她似乎听到了寒铁碰撞的声音。 锋利冰冷的刀刃在她皮肤上划过,却又不将那片肉直接割下来,偏要用手一片片生撕下来。 一刀、两刀、三刀…… 每划一刀,撕扯一块肉下来,雪姝的眼前就又红得深一层。 她好像……看到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浑身血红,被生撕下来的肉有的在那森森白骨之上摇摇欲坠,鲜红的血浆从她的眼睛、鼻子、耳朵与嘴里汩汩流出。 血淋淋的。 可偏偏那把刀就是不停下来,泛着寒光沾满鲜红的刀刃刮在她的骨头上。 “呲——呲——” 镜子里,忽然走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醒来,变回来了! “王爷,真没事了?” 北院墨悠居内,喜贵为自家主子更衣完毕后依旧不怎么放心。 两日前夜里君先生来为他家王爷跟六公主换身子,换完一个时辰后他家爷就醒了。 眼下距离两人“物”归原主已过去整整两日,丹青阁那位却一直没醒来。 他家这爷虽醒是醒了,该睡的时候也照样在睡,但神情比起以往却冷冽了许多。 因有了先例,所以这不禁让喜贵担心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位爷里头的芯子是不是本尊。 夙珝便是不看,也知道喜贵心里在想什么。 回想起几日前的荒诞,他笑得嘲讽,“交代下去,为六公主多备些衣物首饰,就当是本王借用她身份的补偿。” 来了,就这副表情。 喜贵想不明白,他家王爷原不是说话这般刻薄的人。 平日里若有人碍了他的眼,或惹他不快了,他向来都是眼不见为净,更懒得说,再不济了让人抹了对方脖子也成。 偏偏这两日一提到六公主,这位爷就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得他头皮发麻。 喜贵将他吩咐的事应下,还是忍不住问道:“王爷,可是六公主惹您生气了?” 夙珝起身,随手理了理下颌处的緌,将垂在两侧的发往后拨去,冷漠地瞥了一眼喜贵。 “她?”皮笑肉不笑的,“她乖得很,你若着实喜欢,明日起便去她跟前伺候。” 喜贵一听,这如何能行,当即笑得狗腿,跟在夙珝身后出门。 出了墨悠居,郎昊已在院里候着,“王爷,冉将军已被带去明政殿。” 夙珝脚下未停,经过郎昊径直往院外走去,边道:“张霖那边如何了?” 郎昊跟在其身侧,“张校尉照王爷的吩咐刚到承安门,叶将军正往宫里去。” 夙珝未再言语,不疾不徐地往王府外去,在经过去往东院的那条路时,他连余光都不曾斜半寸。 他本还想让那些人多笑两日,岂料那些人不想笑,只想哭。 他不过是“风寒”加重了些,那些人就当他要死了,等不及对他身边的人动手。 既然如此,那他便陪他们玩玩。 他正愁找不到地方发泄呢! …… 丹青阁内。 雪姝感觉自己睡了好长时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纷繁复杂,尽是些不如人意的。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这是她肚子里的小家伙说的吗? 她都没将他生出来,什么时候他竟变得会说话了? 用刀的手法? 跟她比? 是在怪她那么残忍地就结束了他幼小的生命,让他连来这世间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吗?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别说了……我不知道,别再问了,别说了…… “娘,孩儿这用刀的手法与你比起来,如何?” “别说了!” 一声尖叫,雪姝惊坐而起,睁眼的瞬间眼前一片空白,密密麻麻的汗水爬满她的额头,汇聚后顺着两鬓流了下来。 “公主?!” 外间的白茯一听到她的声音立马放下手里的东西,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 她的声音让雪姝身形一怔,意识渐渐清明。 雪姝侧首看去,不料此时身子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往床上倒。 白茯一个箭步过来,刚好将人接到怀里,未等雪姝说话,她便分外欣喜地朝外喊:“挽荷!快去请大夫,公主醒了!” 雪姝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哭腔,缓缓抬眼,对上的可不就是白茯那双通红的眼睛。 “白茯……” 雪姝开口,连着两日不曾开过口的她这会儿一出声才发现自己喉咙痛得厉害,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快别说话了。” 白茯吸了吸鼻子,小心地将人放到床上,然后跪趴在床边,哽咽着。 “你都睡了整两日了,若再不醒,奴婢……” 说着,白茯擦起了眼角。 因着先前刚重生回来那会儿跟那个人对换了身份,以至于雪姝一直都没有跟她这情同姐妹的人亲近。 如今人就在她面前哭,雪姝心里亦不好受,酸胀的眼睛也被她惹出了泪。 但随即她想起一件事,吃力地抬了抬放在外面的胳膊,一眼就看到了她的“鸡爪子”。 “我……我没死……” 不仅没死,还真的变回她自己了。 “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啊?”白茯哭着说,“就是突发风寒,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子,雪姝觉得一切那么真实,却恍惚又觉得像在做梦,费劲地抬起左手在右手背上揪了一下。 疼的。 所以,是真的。 “现在感觉怎么样?”白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狠狠吸了吸鼻子后问。 雪姝看向她,摸了摸喉咙处,“没事,就是……感觉身上没劲,觉得……咳!咳咳!” 话没说完,喉间突然发痒,雪姝连着咳了好一会儿,扯得空空如也的肚子跟着痛。 白茯起来给她顺气。 “两日没进食了,连水都没喝一口,定然是难受的,奴婢让人打水来洗漱,厨房刚好送来了东西,公主一会儿多少吃些,等大夫来了再看看。” 雪姝这一咳险些没把肺给咳出来,咳着咳着实在没忍住,趴在床头干呕了起来。 白茯看得心疼,不敢再耽搁,赶紧让外面的小丫鬟去打水。 雪姝喘着气靠着白茯艰难地起来,余光不经意一瞥,看到床头的柜子上放着的东西,“那张字条……” 闻言,白茯回头看去,说:“哦,那是喜贵公公前日里拿来的,说是王爷还给公主的,奴婢没看,怕放在别的地方给忘了,就搁那了。” 说完,白茯低头看着自家主子,“是公主给王爷的吗?” 前些日子夙珝占着雪姝的身份,每每白茯要近身伺候的时候都被他冷眼相待,所以弄得白茯不敢像以前那样说话做事。 眼下也是因为看雪姝刚醒,心情激动一时忘了这茬,自然而然就照着以前的相处方式来了。 雪姝又咳嗽了两声,说:“你拿给我。” “好,”白茯侧身,胳膊一伸就把那字条拿到雪姝面前。 雪姝缓缓坐起身,并没有马上把字条打开,而是就这么拿在手里看。 如果她方才还在想他会不会已经把里面的内容看了,那么现在她可以完全放心了。 她折纸有个习惯,对折后喜欢留一个角折成三角状,有没有被人打开过,一眼就能看到。 她没死,所以他当真就没看。 真君子。 然而雪姝哪知道,夙珝不看字条并不是因为她没死,而是他已将她跟宫里那些人归为一类了,不屑看。 白茯拿了一件袄过来披在她肩头,看她对着那张字条笑,不禁觉得她家公主又变回以前的样子了,便忍不住问:“公主,你笑什么?” 闻言,雪姝合掌将字条收起,摇摇头,而后想起一件事来,“我睡了两天?” 白茯点头。 雪姝沉吟,遂问:“王爷呢?身子可好些了?” 她变回自己后又是没劲又是咳嗽,那他呢?难道跟她一样? “还说呢。” 说起这个,白茯的语气有些无奈。 “先是王爷睡了整一日,吓得人府里的人险些没了半条命,好不容易醒了却轮到你了,” 白茯现在都还有点懵。 两日前,自家主子用过晚膳后就把她打发下去了,隔天一早她就被告知她家公主半夜突发风寒还移居到了丹青阁。 一昏睡就是两日。 最让她奇怪的是,先前突然那么宠她家主子的王爷突然这两日又一次都没来过。 所以王爷到底是疼宠她家公主,还是不宠? 雪姝自然不知道她昏迷的这两日夙珝来没来,只捕捉到白茯话里的重点。 知道他醒了,她也就放心了。 这时,小丫鬟打水进来,雪姝也没再问别的,稍作洗漱后就着温度适宜的粳米粥简单地吃了一顿。 过了会儿,丫鬟请来大夫为雪姝号脉。 雪姝本以为自己身上这风寒症状不过是受到换身子的影响,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大夫在确诊风寒后却说了这样一番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病情,今生不孕 “公主脉气鼓动无力浮缓,脉气不衔接,致使阴血衰少脏腑虚弱寒邪侵袭,这……” 上了年纪的老大夫摸着胡子,面色稍有犯难。 “老先生,”白茯眉头紧锁,着急道,“别这啊那啊的了,有什么您就直说。” 闻言,老大夫为难地看了看她,再透过纱帐看了正咳的雪姝,犹豫片刻后长长地叹气。 “公主元气不足虚阳外浮,宫寒之症严重,今后怕是会难以受孕。” “什么?”白茯一惊。 “咳……咳咳咳!” 这时,帐内本在喝茶的人猛地就是一阵急咳,面色惨白地趴在床边将方才好不容易咽下去的一点儿东西都呕了出来。 白茯见状一把掀开床帐钻进去为雪姝顺气,没好气地看向老大夫。 “老先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家公主待字闺中,如何听得这些?这等事,又岂是能乱说的?这里是什么地方,老先生莫不是还不清楚?” 闻言,老大夫立马跪下,作揖道:“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医者不戏病,草民不敢胡说!便是姑娘让草民说的,草民才说的啊!” 现在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六公主是昭王爷亲自从宫里接到王府来的。 他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敢戏弄这位啊! 白茯:“还说不是乱说的!我家公主平日里身子好得很,如今不过突发风寒就被你说成这样,你该当何罪?!” 老大夫吓得不轻,当即要磕头求饶。 “算了,”雪姝声音沙哑地打断他的动作,“老先生不必惊慌,起来说话。” “公主……”白茯给她擦嘴角,见她脸上白得吓人,不由更加担心。 “没事,”雪姝从她手里将手帕拿到自己手里,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随后,她看向战战兢兢起来的老大夫,问:“老先生可瞧仔细了?” 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就像白茯说的,她在宫里的日子虽过得清苦,但好的是长这么大从没有过什么病痛,至多就是伤暑风寒。 虚阳外浮宫寒之症,纵使她不懂医也知道这是慢性病,不是两三天就能得的。 但如果真的如这老大夫所言,那她能想到的便只有一点。 那就是:这病,是这次将身体调换回来的代价。 “回公主的话,”老大夫作着揖说,“草民着实不敢胡说,公主若是不信,可请宫中太医来瞧上一瞧。” 雪姝虽有猜想,却还是在再次听到这话时感觉身上的力气一丝丝被抽走,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是如鲠在喉。 眼珠才一转,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她交叠在身前的手上。 白茯见状忙宽慰道:“公主,不会的,您只是风寒,哪里都说的那么……” “老先生,”雪姝看着帐外的人影,视线模糊一片,但语气却很沉稳。 老大夫慌忙躬身,“草民在。” 雪姝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再呼出来,“能治吗?” 然而老大夫并没有马上回答她,“这……” 这么明显的犹豫,是个人都能听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雪姝只觉一盆冷水将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打从心底里觉得冷。 白茯自然也听出来了,但她却是不信,“我家公主还这么年轻,如何就治不得了?这啊那啊的,我看你根本就……” “白茯,”雪姝强行打断她的话。 白茯垂眸看她,还想再说,谁知嘴里的话却在看到自家主子那一脸决然的表情时卡住了。 雪姝视线模糊地看着帐外那道身影,沉声道:“老先生今日来王府,只是为了给我治疗风寒,别无他事,对吗?” 老大夫一惊,心思转得飞快,“是,公主风寒之症来得急,草民多开了两服药,公主照着方子吃了,很快就能好。” 雪姝微微颔首,扯了扯嘴角,“有劳老先生了,稍后我的人便随你去拿药。” 老大夫:“是。” 这些个贵人的事,便是没人嘱咐交代,他们也不敢把这种事拿出去说,稍不注意就要掉脑袋的事,谁会自己活得不耐烦。 雪姝咳了两声,继而擦去脸上的泪水对白茯说:“老先生开方子,你去取药,我有些累了,想睡会儿。” 说着,便往床内挪了挪侧身躺下。 白茯站起来,看着自家主子这瘦弱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王爷去她们元姝苑那晚起,这个人就让她琢磨不透。 前两天是淡漠疏离让人难以亲近,如今给她的感觉却又像是历经沧桑看透一切。 放在之前,若是有人对这人说她以后可能生不了孩子,那她定只会将其当成玩笑,笑笑就过了。 本性欢迸乱跳落拓不羁的人,连着这几日却…… 想想无果,白茯暗暗叹了口气,随后照雪姝说的跟老大夫出去取药。 关门的声音落下,屋里静悄悄的,淅淅沥沥,这时外面似乎下起了雨。 面朝里侧,雪姝双目通红,无意识地抚上平坦的腹部,眼泪不争气地又滚了出来。 这不是挺好的么? 她想。 不需要治,也不需要用药,就这样其实挺好的。 前几日晚上就听那孩子在她耳边哭,撕心裂肺的,刚才的那个梦里,不也被他质问了么? 狠心如她,哪里适合给人当娘了。 老天爷眷顾她可怜她,给了她重新来一次的机会,这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她便只是付出这一点代价又算得了什么? 不能生正好,小家伙可以不用再投到她肚子里,跟她这倒霉娘一起倒霉。 就是…… 雪姝垂眸,看着自己平坦的腹部,眼前一片朦胧,有些想笑。 亏得她还下了决心,说什么除了给自己和孩子报仇外另一个目的就是他。 如今好了,她不需要再管“他”这个目的了。 就算她自己不在意,他那般美好优秀的人,又如何能接受一个不能给他子嗣的女人呢。 她这辈子本来就不奢求,能报仇,能看到他相安无事,就行了。 有没有孩子,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虽然她曾想过这辈子如果那小家伙还愿意到她肚子里来,她定要好好补偿他。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她也不必再强求。 是的,她不要,也无所谓。 左右他也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只需像从前那样把对他的那份心藏在心里就行了。 真的,她无所谓的…… 真的无所谓。 可是…… 雪姝狠狠吸气,心脏好像被剜了个大洞,风一吹,空荡荡血淋淋的,每呼吸一下都感觉窒息。 “无所谓的,真的,真的无所谓……” 雪姝受不了这种感觉,她低喃,放在肚子上的手渐渐收紧,瘦小的身子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直到最后将自己完全藏进被子里。 小会儿后,安静的房间里,细细的呜咽声响起。 一声一声,隐忍的。 …… “王爷?” 明政殿外,炽军左卫将军冉凌珏见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停下来且皱眉不愉,还以为是他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夙珝薄唇紧抿,脸色比方才在明政殿还差,“没事,你继续。” 奇怪,他莫不是被那丫头气疯了不成,竟然都到了出现错觉的地步了。 “王爷,”喜贵见自家爷明显心不在焉,便提醒道,“冉将军说他先回府一趟,之后再到王府与王爷商议要事。” 闻言,夙珝扭头看了一眼明显一脸讨好的冉凌珏,清冷的眸子一转,继续往前走。 “本王没什么要跟你商议,”他说,“自己在府上禁足一月,抄百遍《战国策》,少一遍翻倍。” 北戎战事方结束半月有余,炽军中便有人窝藏俘虏,致使军中虎威将军郑怀信险遭暗杀。 而这窝藏俘虏的,不是别人,正是身为炽军左卫将军的冉凌珏。 身为炽军统帅,这事自然得他出面,一个处理不好,不仅冉凌珏自己的脑袋保不住,他也会被殃及。 往大了说去,能直接影响到他手里的兵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态度,本王岂不要忙死? 冉凌珏比夙珝大两岁,出身大贤西北边境一个名叫百花村的地方。 别看他名字这么斯文,实则就是个大老粗,生得亦是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足有九尺高,便是身长八尺的夙珝跟他站在一起也矮一头。 冉凌珏理亏,却还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五十遍行不行?一百遍……” 没等他说完,夙珝便再次停下来,斜眸道:“一百五。” 冉凌珏用手比了个“六”,“六十。” 夙珝冷笑,“两百?” 冉凌珏张了张嘴,愣是没再将“七十”说出口。 这时,炽军右卫将军叶智宇走过来,看了看周围后压着声音说:“冉兄,一百遍《战国策》算什么,总好过脑袋跟脖子分家?” 闻言,冉凌珏看向他,咂了咂嘴,小声说:“我是被冤枉的!” 叶智宇笑,“冤不冤枉又不是你说了算,这回若没有王爷,这会儿你就该在大牢里了,我要是你啊,别说一百遍,就是一千遍我也抄。” 冉凌珏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最后无奈叹气,嘟囔道:“一百遍就一百遍……” 夙珝负手从百步阶往下,听着冉凌珏嘟囔的声音心下冷嗤。 尤其想到大殿中夙承勋与秦宵两人的表情,若非场合不允许,他甚至想放声大笑。 炽军中有人私放俘虏窝藏,这事他早知情,他之所以这半月都未曾涉足军营,便是在等对方行动。 只是没想到,现今战事刚过没多久,大军都还未整顿齐备,带回来的俘虏也都还没安置,他们就等不及要动手了。 他会不知道郑怀信是夙承勋的人? 私下让人煽动俘虏,下药放倒冉凌珏偷出令牌,再装作一副被冉凌珏派出的样子去刺杀郑怀信,最后反将那俘虏杀了,来个死无对证。 如此,俘虏手里拿的冉凌珏的令牌就成了他煽动俘虏刺杀郑怀信的铁证,一出叛国通敌的戏码就这么来了。 夙承勋想来一招趁人之危,趁他病要他命,去了他的左膀,削弱他的势力,顺带给他安个“治军不利”之罪。 想得还真是简单,既然他夙承勋能用这招,他为何就用不得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怜那郑怀信,到死都还在等他的皇帝救他。 晚上再让戚风将枫香村的消息放出来,夙承勋与秦宵二人脸上的神情该会更好看。 “王爷,王爷请留步!” 方想着,身后突然一道声音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回首一看,是一个他不识得的小太监。 小太监匆匆跑来,利落地甩了两下手跪下,“延春宫周全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夙珝下颌微扬,“延春宫?” 周全垂着头,恭敬回道:“回王爷的话,皇后娘娘让奴才来问问王爷眼下可有时间一叙。” 一叙? 秦婉如跟他? 夙珝一听就不想搭理,“本王现今还有事,可知何事?” 周全忙道:“回王爷,娘娘说今日想去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不知王爷可方便。” 六公主? 冉凌珏与叶智宇表情一致,纷纷在听到这三个字后将视线落到他们爷身上。 他们倒是听闻这位爷难得发一次善心将那不受宠的六公主接至王府照看,却因军中事务繁忙一直没机会目睹,如今亲耳听说,自然来了兴趣。 夙珝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方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玉面上一片冷色。 “皇后愿何时接便何时接,如何需请示本王?这等小事都来问本王,本王岂不要忙死?” 此话一出,冉凌珏及叶智宇和喜贵的脸色陡然一变。 也是他真气狠了,否则断然不会当着皇后人的面将话说的这么直接了当。 要知道如今他并未与皇帝撕破脸,皇后是皇帝的人,有些时候自然能代表皇帝。 他前不久才在明政殿当着朝中大臣的面伤了皇帝龙颜,这会儿又对皇帝的人这般态度。 纵然说者无意,那听者也必定会有心。 “王爷,”喜贵出言示意,一个劲儿使眼色。 夙珝岂是那看人脸色的,俊脸一沉,当即拂袖转身走人。 “本王乏了,你且转告皇后,不必经得本王,若要接人,直接去王府接就是了。” 说完,人已走出丈远,同行小太监赶紧上前为其撑伞。 他一走,冉凌珏等人自不会留。 喜贵瞧了瞧那渐渐走远俊朗身姿,心下无奈,将那小太监虚扶起来,笑了笑。 “王爷风寒未愈,近日又有些上火,方才的那些话大可不必原话转述。” 周全心领神会,恭敬地冲他行了一礼,“是,奴才省得。” 目送周全远去,喜贵方回身去追那一提“六公主”三个字就变脸的人。 …… “昭王真这么说?” 御花园听雨亭内,秦婉如在收到周全的回报后有些愕然。 “是,”周全道,“王爷说娘娘若是想接六公主回来,不必经过他,直接去王府接人便是。” 在宫里当差的,除少数外,全都是人精。 即使喜贵方才不特意叮嘱,周全也不会将话就那么如实转达。 两方都是惹不得的人,若经他口中转述出什么事来,他不就成了里外不是人了? 一个小奴才罢了,不若如此,届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秦婉如自是不可能去揣测一个奴才的想法,摆了摆手后便让人退下了。 然看着亭外湖面的涟漪,秦婉如却有些想不明白。 前些天林嬷嬷去昭王府,那昭王不仅处处护着那丫头,还任由那丫头给她的人摆脸子,甚至让她将那野丫头的住所定好了再亲自去接人。 她会让人去问,实则就是想探探昭王的态度。 若昭王不来御花园,但开口却会问她是否将那丫头的住所定好了。 那么等那丫头回来,她自有一套法子“招待”。 然事实却是昭王半句都未曾提及那丫头,这…… 难道真如她与皇上所想,淑妃托梦是假,借此谋划才是真? 所以,那野丫头不过是昭王工具,那么,昭王到底想借此谋划什么? 想想无果,秦婉如起身走出听雨厅,“摆驾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 …… 这边。 申时三刻,白茯熬好药端到屋来。 见自家主子还是她走时那个姿势,便将药碗放下来到床前,挂起床帐喊了几声。 雪姝浑浑沌沌,缓缓睁开酸疼的眼扭头,“白茯……” 白茯听她声音哑得这么厉害,便道:“快别说话了,来,药好了,起来吃药。” 说着,坐下将雪姝半搂着扶起来。 雪姝咳了咳,顺着白茯的力道起来靠坐在床头。 白茯端药过来,小心仔细地吹了吹,“先前睡了两日也不见公主你有什么症状,没想到现在醒了闹得这么严重。” 也不怪白茯奇怪,毕竟哪有突发风寒一来就睡了整整两天,而且叫都叫不醒的。 突发风寒这话是喜贵跟白茯说的,他也跟白茯说已经请太医来看过了,睡两日就行了。 但白茯心里对这话始终半信半疑的,她从来没见过得了风寒的人只要睡两天就好了。 雪姝笑了笑,对白茯的话不置一词。 若非她本身便是死过一次又重新活过来的人,她对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也会觉得不可思议。 然在经历了与那人对换身子身份,如今又换了回来了后,她已深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道理。 以后便是再见到更怪异的事,她应该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白茯仔细地喂雪姝喝完药,放下药碗准备扶人躺下,这时听到门外的小丫鬟喊“喜贵公公好”的声音。 雪姝亦循声往外间方向看去,随后就见堆着笑的喜贵进屋。 “喜贵公公,”雪姝掀开被子要下来。 “公主快别动,”喜贵赶紧制止她的动作,“方才听人说公主醒来,所以赶紧过来看看。” 说话间,喜贵已重新将这真正的六公主打量了一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利用?让她进来 一张不及巴掌大的小脸儿因病显得苍白,秀气好看的眉似蹙非蹙,像在隐忍什么。 只见其眼角微红,如黑玉似的桃花眼儿盛满水汽,泪光连连娇喘微微,中衣挂在那瘦小的身子上略显空荡。 瞧着眼前的小姑娘,喜贵心中凭空只冒出一个词:我见犹怜。 跟他们家王爷占用这副小身板儿时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 即使也是瘦瘦小小,但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来的威严和冷意,却是这位小公主所比不得的。 雪姝知道喜贵对他们的事是晓得的,所以在咳嗽了两声后将白茯支出去了。 喜贵是个人精,一看就知道雪姝要跟他说什么。 于是,雪姝还没开口,他先一步说道:“公主放心,王爷已无大碍,方才还去宫中处理了些事。” 雪姝正好问的就是这事,听他这么一说,面上有些许的不自在,微微垂眸抿了抿唇,“那就好。” 话音才落,又咳了起来。 喜贵皱眉,顺手从边上的桌子上倒了热茶给她。 “君先生倒是说过会有些症状,没想到这么严重,苦了公主了。” 雪姝道了声谢,接过后小小地抿了一口,笑着说:“不过就是风寒,没什么苦不苦的,王爷没事我就放心了。” 话虽如此,她的声音却已沙哑得都快听不清她说什么了。 喜贵面色复杂,扯了一丝笑后状似不经意地说:“王爷真是有福气,您都这样了,还想着他呢。” 这话若放在前两日,雪姝定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现在她想通透了,既然准备藏着这段感情,那自然得自己先把这份情好好放下,藏好。 所以,她只笑了笑,说:“公公说笑了,王爷待我好,该是我的福气才是,我也帮不得他什么,也只能嘴上说说了。” 喜贵原本在看到这么个可可连连弱柳扶风的小姑娘时就觉得他们家爷的态度有些过于了。 这会儿再一听她说的“待我好”这三个字,喜贵只觉更心疼了。 尤其想到人小丫头如今分明病得这么严重,他们家王爷竟忍心将人就这么送走。 唉。 喜贵暗叹,说话的声音柔了好几分,“公主快别这么说,先前几日奴才也是瞧着的。” 说着,转了话锋,“所以王爷方才让奴才备了些东西,好让公主今后回宫了用。” 说完,扭头朝外间喊了声。 十来个小丫鬟从外间徐徐进来,手中皆拿着托盘。 前面的人将东西放下后便朝雪姝行礼后出去了,后面的东西放不了就由丫鬟们端着。 喜贵随手掀开了几个托盘上的绢布,笑说:“这些都是王爷为公主准备的鞋裳头面,外边放着些,还有些用钱,许是不多,还望公主不嫌弃。” 雪姝讶异,拢了拢肩头披的袄掀开被子下来。 喜贵过去伺候,扶着人来到几个丫鬟面前。 雪姝翻了翻盘里的裙裳袄子,又看看了另一个盘里的翡翠白玉及珍珠玛瑙。 毫无疑问,全都是她以前只见过却没摸过的东西。 雪姝愣了愣,转而看向喜贵,“这太多了,太贵重了,如何能让他这么破费。” 本来前些天就已经从他那得了好些衣裳首饰,现在又送来这么多,甚至连用钱都考虑到了,这她以后怎么还得起。 喜贵在宫里宫外跑了二十年,眼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他一眼就能知道。 先前因这位公主占的是他们家王爷的身份,他看得可能不太清楚,但眼下却是瞅得明白。 明显,这六公主跟他所见过的,仰慕他们家爷的其他公主不一样。 如此,他更不忍心说接下来的话了,只可惜不忍心是一回事,说却是要说的。 想着,喜贵收起心思,道:“不多不多,公主且收下便是,皇后娘娘许稍后就到了,奴才这就叫人进来为公主着妆。” 雪姝手上动作一僵,不久前才痛过的心好似被针尖戳了一个小孔。 这就要跟他分开了。 “母后来得真巧。” 暗吸一口气敛起心思,雪姝尽量笑得若无其事。 “方才我还在跟白茯说在这叨扰王爷多日,实在没脸再待下去,还想着跟他说说,看什么时候回宫呢。” 左右都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何况宫里的几个人还等着她呢。 雪姝的反应让喜贵有些意外。 这么突然的事,换做任何一个人应该都是先惊讶才对,然而这人却像表现得很淡然,就像早有所料似的。 从前几日这位公主对他们家王爷的态度来看,他以为她会更不舍。 想了想,喜贵生了恻隐之心,“王爷已经回府,现下在墨悠居,公主一会儿过去么?” 虽说那位爷的意思是直接让皇后来把人带走,他也不打算送,但瞧着那爷的样子,明显是在意六公主的,只嘴上不说罢了。 “那是自然。” 雪姝还不知道男人在生她的气,表现得温和大方。 “此次给他老人家添这么多麻烦,自当当面拜谢,请公公稍候。” 喜贵点头应下,唤来白茯与挽荷等人进来为雪姝梳妆打扮。 一炷香时辰后,墨悠居内。 本打算睡上一觉的夙珝已在床上辗转了数十遍,却是无论什么姿势什么方向,都让他毫无睡意。 被褥这些东西明明早换过了,他却觉得好似还是能闻见那丫头片子身上的馨香。 见鬼! 夙珝低咒,不甘心地又翻身,可才闭上眼,脑子里便浮现出两日前那晚换身子时的情形。 那时,他同那丫头一样无法动弹,但意识却是清楚的。 他看到她的那缕小魂魄从他的躯体里被生生拔出来,即使听不到她的声音,却能从她的神情中看出她很痛,整张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不知道她在喊些什么,却从她的嘴型能看到,她在喊他。 时隐时现的小妮子,神色痛苦地被君曜从他的躯体里扯出来,嘴里喊着他。 他不明白,他于那丫头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她心里有仇,有恨,想借他的身份他的手来如愿,如此于她而言,他便只是她巴结讨好的对象罢了。 那么,又何需得在那种情况下都还将他挂在嘴边? 她就那么想借他的手来报仇,就那么想巴结他利用他么? 巴结、利用…… 夙珝只觉胸腔中一股怒火陡然窜出,猛地睁眼,眸中琥珀色流光乍现,屋内温度骤降,物件裂开的声音此起彼伏。 “腾”的一下,他坐起身来,下颚绷得死紧,浅朱色的唇勾起一丝嗜血的弧度。 呵,利用他? 就那丫头,竟想利用他? 在这世上,敢利用他的人就没出生! 恰在此时,墨悠居外,蒙蒙小雨落个不停。 喜贵撑着伞,对雪姝说道:“公主在此稍后,奴才这就去通禀。” 雪姝咳了两下,有些喘气,“不用了公公,我就这么去,不若一会儿母后就来了。” 喜贵稍作思量,点头,“好,那您当心着点儿,脚下路滑。” 雪姝颔首,虚靠着扶着她的白茯,感觉脑袋昏沉得厉害,脚下有些飘忽,冰冷的雨飘到她脸上,她忍不住打颤。 “没事公主?”白茯低头,看到自家主子那未施粉黛的脸上白得吓人。 雪姝摇摇头,咬牙忍着不适。 不多会儿,喜贵带人来到夙珝寝屋外,照惯例先敲了敲门。 本以为会像往常那样不会得到回应,不想他还没开口,男人的声音便传了出来,“进来。” 喜贵回头看向台阶下的雪姝,遂推门而入,“王爷,六公主来向您拜别了。” 夙珝胸中怒意正盛,在听到“六公主”三个字时神色愈发冷冽凌厉,眸中琥珀色的流光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喜贵清楚感觉到屋内温度有变,再侧眸看屋内的摆件,不由疑惑,这位爷又在发什么火? 但没等他多琢磨,男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让她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杀意,王爷这是何意? 片刻后,雪姝进屋,喜贵将门带上。 丝丝冷气拂过雪姝的面颊,进屋的那一刹那她以为自己来到了冰天雪地了,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牙齿也跟着抖了抖。 男人倾坐在外间那张楠木软榻上,身着一袭雪色锦缎长衫,腰间一抹三指宽的玉带,领口及袖口处的绣竹纤细清雅,衬得他那张如皓月般的面容越发绝尘。 雪姝冻得双唇微抖,但见他却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不由松了口气,咬唇笑了笑,上前盈盈福身,“见过王爷。” 她想给他留个好印象再走,然而她这沙哑的声音也只能这样了。 夙珝斜靠在软榻之上,转动手中扳指,在听到她这声音时俊眉蹙了蹙,凤眸微侧,视线落到那张苍白小脸上。 不同于先前他占用时在镜子里看到的,这会儿那张脸上少了几分疏离,没有神采,泪光盈盈带着丝丝病态。 纵使身上套着的是那件石榴色披风,从她那小脸上也看不出丝毫血色。 这还是夙珝第一次这般认真地瞧她。 先前他自己占着这小身板儿,即使有时候迫于无奈不得不碰,但出于礼数,却是未曾仔细看过。 如今一见,夙珝心里如羽翼轻拂。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在看到她眼里的泪光时心中有片刻的柔软与心疼。 可惜,只是一瞬间的事,这感觉快得来不及让人捕捉,再转眸,夙珝只觉这张脸怎么看怎么碍眼。 呵,便是这么个不够他一巴掌下去的小东西,竟还妄想利用他。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雪姝哪里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已经彻底成了他最讨厌的那类人了。 她本以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知被他这么看着,心跳还是忍不住加快,不禁垂眸撇开视线,等着他发话。 然而好半天都不见他开口,她双腿开始发软,有些站不住了。 就在这时,男人清冷的声音响起,“起来。” 雪姝乖巧地应了声“是”,松了一口气准备说话,却听他懒懒地问:“本王这昭王府住着如何?” 雪姝抬起视线,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而且,这么听他的声音,她才算明白夙馨玉她们为什么会对他又喜又惧了。 因为跟她占着他的身份时说话时完全不同,如今他只这么一开口,便能清楚得听出那悦耳嗓音中的疏离与冷漠。 就如现在这屋子里的温度一样,寒气逼人冰冷侵肌。 然想归想,片刻的愕然后雪姝便勾起一丝微笑,说:“王爷这王府自然是极好的,若非不合规矩,我都想赖着不走了。” 赖着不走? 夙珝眸色一沉,心中忍不住冷笑。 若非他早已看明白,怕是又会被她这副娇憨的模样所欺骗。 口口声声说着讨好宫里的那些人恶心,然而她自身,才是让他最为恶心的! “是么?” 夙珝把玩着扳指,薄唇轻勾,笑意不达眼底。 “的确,膏粱文绣鼎铛玉石谁不想要,只如此说来,本王让人准备的那些东西,于六公主而言怕是不够?” 雪姝秀眉几不可见地蹙了蹙,将他眼里的嘲讽看得分明。 但因为找不到他会这样对她的原因,只当他是因为其他事不悦,所以没问。 只如实说:“王爷说哪里话,我便是来跟王爷说的,那些东西太贵重了,使不得,我就不带回去了。” “使不得?”夙珝讥笑,“本王看着可不是这么回事,那点东西,怕是还不够六公主心里的凤毛麟角。” 雪姝现在算是听出来了,他哪里是因为外面的事不快了,分明就是在对她不满。 一口一个“六公主”,字字句句都在嘲讽,她要再听不出来,她这耳朵也是白长了。 于是,雪姝对上他的视线,问:“小六愚钝,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夙珝本就对她有气,如今又见她无丝毫自觉,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当即眸光一凝,冷笑道:“愚钝?本王看你聪明得很。” 不仅将他骗得团团转,意图利用他报仇不说,还欲让他来为她的富贵铺路。 放眼整个大贤,就只她敢打他的主意,这难道还不够“聪明”? 雪姝受不住他这语气,只觉心里拉丝一样的难受。 深吸一口气,她笑笑,索性大着胆子说:“若论聪明才智,这大贤又有谁能比得上您老人家,能被您老人家夸赞,小六着实受宠若惊。” 她是喜欢他,但不代表就得忍受他这没来由的冷嘲热讽。 夙珝料到她会辩说,但没想到她这么不怕死,竟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当初是他说不用在他面前使用敬称,也是他让她唤他“王爷”的。 然如今却听她一口一个“王爷”一口一个“您”,夙珝只觉心里火气旺盛。 下一刻,未等雪姝看清,那修长身影就闪至她面前,紧接着那只修长白皙的手便紧紧扼住了她的喉。 “唔!” 力道之大,雪姝几乎当即便呼吸不上来,本能地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艰难道:“王爷……这是何意?” 如果说,上次是因为她非礼了他冒犯了他,他生气,所以那么对她,那她能理解。 可是这回呢?这回是为什么? 明明从一开始就对她冷嘲热讽的人是他,她不过是为自己辩解,他犯得着要她的命吗? 夙珝下颚紧绷,冰冷的视线如一把利刃插进那双泪意涟涟却又倔强的眸子里,手下渐渐加大力道。 于是,那晶莹剔透的东西便这样滚落下来,顺着她苍白的小脸落到他手上。 夙珝不明白。 她有什么资格哭? 有什么资格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明明被骗的是他,耍人的是她,她有什么可委屈的!又有什么可犟的! 想着,夙珝心一凝,大掌再次收紧。 掌下蝤蛴,他甚至不用力气就能将其折断,不过是个不受宠的野丫头,他何须怜惜! 凡是敢算计他的,都得死! 雪姝对上他这冰冷的视线,只觉冷得厉害。 她从没想过他会真的要了她的命,旁人纵使再怎么说他残暴恣睢心狠手辣,在她心里,他也是那个会在她面前笑得如暖阳的好人。 他会恶作剧地让她抱,会跟她像朋友那样聊天,会贴心地允许她用他的人办事,会喊她“六丫头”,会跟她说“本王错了”。 这样的一个人,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如今却因两句话,便想要了她的命…… 所以,她错了吗? 爱他,在他非正常状态下承受他,孕育他的子嗣。 为保腹中之子不落入夙馨玉等人的腹中,她狠心地连自己一块儿杀了,到最后她却连自己爱上的是人是妖是神都不清楚。 可即便是这样,重生后的她也想护他,想他相安无事。 自不量力也好,自以为是也好,只要他平安无事,她便是死也无憾了。 可如今,到底是她错了吗? 强大如他冷漠如他不可一世如他,哪里是她这种人能高攀得起的,又哪里需得她这种人来保护。 雪姝心里笑得自嘲,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她凭着仅有的意识咬牙盯着面前的人,一字一顿道:“王爷……便是要我的命,也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如此……唔!” “闭嘴,”夙珝冷道,紧紧掐着她纤细的颈子就这般将人拎了起来,“凡是欺骗于本王的,都得死!” 话方落,雪姝双脚离地,强烈的窒息感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挣扎都没了力气。 为什么…… 欺骗? 她欺骗他什么了? 然可惜她根本没时间多想,猛烈的窒息夺去了她的呼吸。 闭上眼的那一刹那,男人的脸渐渐变得模糊,那双曾于她而言宛如暖春的眼仿佛变得越来越远。 眼看着面前人的容颜变黑,雪姝勾起了唇角。 她这只蝼蚁能死在他手上也算是一种荣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拜别,从此无关 夙珝的心陡然一抽,有那么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紧紧攥在手里,痛得他险些喘不上来气。 为何…… 为何她的眼神看起来如此决绝? 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分明他才该是对她失望至极的人…… 冰凉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到他的手背上,明明一片冰冷,夙珝却觉那泪如烙铁,灼得他心尖一颤。 下一刻,夙珝猛地松手,娇小的人儿就这样从他手中滑落无力地跌倒在地,犹如一块被弃的布帛。 夙珝脚下虚浮,继而后退了两步,他看着那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他这是怎么了? 不过是个自不量力的丫头片子,他有什么可下不了手的,他…… “王爷,皇后娘娘到了。” 喜贵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现在兴雅居,您跟公主是现在过去还是等会儿?” 他的声音成功将夙珝的思绪拉回,然眼眸微转,薄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六丫头…… “王爷?” 喜贵没得到回复,又听里面没动静,于是敲了敲门后将门打开一个缝探头进来。 这一看,喜贵当即大惊失色,“六公主!” 白茯闻言扭头看过来,险些魂飞魄散,哪里还顾得上礼节,冲进来便将雪姝抱到怀里,“公主!公主!” 喜贵对外面道:“快,请大夫!” 说罢垂眸,刚巧看到那小姑娘白皙的颈子上清晰的几个指印,喜贵不禁一急,转而看向自家主子。 “王爷,您……您这是做什么啊?!您便是再生六公主的气,也……” “咳……咳咳!喜……喜贵公公……”这时,白茯怀里的人幽幽转醒。 “公主……”白茯吓得眼泪都出来了,将自家主子紧紧抱着,想就这么给她暖身子。 “诶!”喜贵转过来,慈和又担忧地看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雪姝咳得干呕,大颗大颗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断从她脸上滚落。 但不管是脖子上传来的痛,还是喉咙牵扯的痛,都没有此时此刻她的心来得痛,哪怕是上辈子拿刀往自己身上痛,也不及现在来得千疮百孔。 “不用了,”雪姝紧紧抓着白茯的胳膊,踉跄着站起来。 喜贵忙上前搀扶,抬头朝男人方向看去,本想着他能说点什么关心人的话。 谁知却只见他一脸冷冽地站在那,俊眉紧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 喜贵无奈。 他家这主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二十六岁的大男人,竟跟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般较劲,前些天不知是谁,宠得连夹菜这种细活儿都干了。 如今却又将人折腾成这样,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不成心让人小姑娘难受么? 雪姝笑了笑,靠着白茯起身后看向满脸冷色的人,然后缓缓朝其福了福身,“谢王爷……不杀之恩……” 夙珝身形微怔,轮廓分明的下颚因她这句话而紧绷。 喜贵:“六公主……” 雪姝吸了吸鼻子,垂首擦去眼泪,强忍着不让自己显得过于软弱,笑着说:“多谢喜贵公公这几日的照料,感激不尽。” 说罢,还朝他福了福身。 喜贵赶紧虚扶一把,“六公主言重了,这如何使得。” 雪姝抿嘴笑笑,随即慢慢从袖间拿出一物,颤抖着递到喜贵手上。 喜贵:“这是……” 雪姝却是什么也没说,只将东西给了他后便深深地朝男人方向看了一样,再次冲他行了礼。 “小六拜别王爷,王爷……珍重。” 一个连皇室血脉都不是的弃婴,居然还曾想高攀他这般的人,当真是痴心妄想。 夙珝听着她这疏离的语气,莫名觉得冷得厉害,明明胸中火气未泄,却如何也发不出声。 喉间像鱼刺卡着,吞咽着都疼,只眼睁睁瞧着那病弱娇小的人转身,最后消失在视野里。 “王爷,您这……唉!” 无方,喜贵将手中之物放在桌上,大步去追了出去。 喜贵一走,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夙珝美目轻转,视线落在那放在桌上的东西上。 他咽下喉间不适,皱着俊眉朝那迈出两步,随后将那东西拿到手里。 精致的绣竹小香囊,上面绣着一个“羽”字,捻了捻,里面似有一块硬物。 夙珝薄唇紧抿,指尖只从其表面轻轻一划,小香囊便开了口,而藏于几片干花瓣中的东西在这时掉了出来。 “当” 轻轻的一声,落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夙珝眼帘微垂,目光随那东西落于地上,最后定格在那抹青葱的绿色上。 绿玉髓。 珝,羽。 夙珝手一松,小香囊就这么落到了地上,悄然无声。 …… “六公主,您别放心上,王爷近几日上火了,所以脾性才大了些他实则是在意您的。” 去兴雅居的路上,喜贵跟在雪姝身侧劝着,就怕真伤了小姑娘的心。 说实话他对这位六公主还是挺喜欢的。 聪慧机灵不说还有胆量,分明连宫宴都没怎么参加过,却敢以昭王的身份在朝堂与皇上对峙,这等才智勇气,好多皇子都比不上。 而且对待他们家王爷也是恭敬有礼细致入微,为调换回身子,还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他想不通,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碍着他们家那位爷的眼了? “没事的公公。” 雪姝由白茯搀着,扯了扯嘴角,瓮声瓮气地说,“不干王爷的事,是我自己出言不逊惹恼了他。” 她这么说喜贵心里更不是滋味,这小姑娘不清楚,他却是知道的。 他们家王爷从换回身子那晚上起就怪怪的,一提及六公主不是冷言冷语就是阴阳怪气。 啧! 喜贵暗暗咂嘴,想说还是请大夫看看再走,可见她双目通红,一副明显强忍着不哭的模样,他硬是没把这话说出口。 且不说皇后还等着,单论事情都这样了,再把人留在昭王府,怕是更伤人心。 无奈,只得默默叹了口气后将人送往兴雅居。 路上,雪姝尽量不让自己去想方才的事,眼泪若出来了她便拭去,再出来,再拭去。 她现在要去见的人,要回去的地方,都不是能由她儿女情长的。 这不正好么? 回了宫,全心全意为上辈子的自己跟那条无辜的小生命报仇。 他那么大本事,什么时候需要她保护了,既然她这么碍他的眼,那她以后不出现在他面前就行了。 不就是要吃个孩子么? 反正她不能生了,夙承勋他们爱设计他跟哪个女人生就跟哪个女人生,跟她没关系! 对!跟她没关系! “六公主,到了,”兴雅居前,喜贵的声音响起。 雪姝忿忿,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哭,将披风往脖子上拢了拢后进入兴雅居堂屋。 一进屋,便见一身华服的秦婉如坐在屋中最上位,两侧站着上次来的林嬷嬷与另一个面生的嬷嬷。 吞下喉中不适,在白茯的搀扶下,雪姝缓缓上前来到秦婉如面前,准备跪下请安。 “免了,”秦婉如放下茶杯,开口打断了雪姝的动作。 雪姝福了福身,“谢母后。” 秦婉如听她声音如此沙哑,不由有些惊讶。 先前倒是听人说她在昭王府突发风寒,没想到这么严重,声音都快听不清了。 瞥了她一眼,秦婉如越过她往堂屋门外看去,心思一转,问:“如何没见着王爷?” 闻言,喜贵方要说话,雪姝却抢先一步说:“王爷身体不适,让儿臣转告母后,说多有怠慢,还请母后勿怪。” 喜贵翕了翕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身体不适? 秦婉如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眸中一抹厉色一闪而过。 呵,当真是好大的架子,她亲自来他昭王府,不出去迎接也就罢了,如今竟连面都不露。 她倒要看看,他夙珝还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想着,秦婉如这才将视线落到雪姝脸上,将其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由林嬷嬷搀着起身来到她面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离府,菩萨心肠 秦婉如今日着一身金罗蹙金刺五凤吉服,脖间一赤金盘璃璎珞圈,周身尊贵华丽,着妆精致的眉眼似飞入鬓间,威严尽显。 雪姝在其走近时故意缩了缩脖子,作出一副畏惧模样,垂首将视线落在她那金丝凤裙摆上。 就是这个女人,在得知她怀孕后对她百般羞辱,差点夹断她的十根手指。 然而临死之际她才知道对她用刑什么的,不过是这个女人在她面前做的戏。 他们分明就需得她腹中的孩子,却还故意做出一副铁面无私的样子。 如果不是这女人平时的纵容,她在后宫也不会过成那样,她也不会受那种痛楚! 如果不是他们,最后她跟那条无辜的小生命也不会就那么死了! 秦婉如哪里知道自己已被眼前人恨得牙咬咬,她先是围着她走了一圈,随后站在她正面,将雪姝垂放在披风下的手握了起来,却是没说别的。 只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对喜贵道:“王爷身体不适,本宫也不便打扰,这就接小六回去了,你且转告王爷,多谢他这些天对小六的照顾,待王爷好些了,本宫再当面致谢。” 喜贵躬身,“是。” 秦婉如颔首,随后将雪姝的手放下,由林嬷嬷搀着往外走,姿态端庄优雅。 雪姝在看了一眼喜贵后便低眉顺眼地跟在秦婉如身后。 出了兴雅居径直往王府外走,快到大门口的时候雪姝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王府侍卫在前面候着,而他们身边摆放着几个镶玉的红木箱。 秦婉如也看到了,便看向身后跟着的喜贵。 喜贵笑着说:“六公主来昭王府一遭也没什么好给的,这便是王爷的一点心意,都是些姑娘家的玩意儿。” 闻言,秦婉如脸色沉了沉,被林嬷嬷搀着的那只手紧了紧。 便是他昭王府的稀奇玩意儿多,那也能多过宫里? 眼下整个京城都在议论前些日子昭王连夜将六公主接回王府的事,如今又给这么些东西。 岂不等于告诉世人,她在宫里苛待了这丫头么,不若还需得从他昭王府拿东西? 秦婉如越想越气,看着那些个镶玉的红木箱,皮笑肉不笑地说:“王爷想得还真是周到,小六有她皇叔公疼着,也是好福气。” 她真是越发搞不懂夙珝了。 先前在宫里明明半句关心这丫头的话都未提及,如今却又送这么些东西,是在将她当猴耍么! 雪姝只看秦婉如一眼就知道她这会儿在想什么,朝那几口箱子看了看,雪姝刚才的那丝火气跟委屈又上来了。 她本不打算要这些东西的,方才当着他的面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还是送到这来了。 膏粱文绣鼎铛玉石,看来在他心里,她这爱慕虚荣的印象是磨灭不了的了。 既然这样,那她也没必要再客气什么的,送给她的东西不要白不要。 她不仅要他的东西,回宫后还要打着他的名声到处作威作福! 反正他要那样看她,她要不坐实了,岂不对不起今天被他这一掐? 思及此,雪姝笑着看着喜贵,说:“有劳王爷费心了,请公公转告王爷,小六感激不尽。” 喜贵一听她这话有些捉摸不透。 而秦婉如在听了她这话后则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脸色在听完她这话后沉得更厉害了。 雪姝丝毫不在意,还仰起小脸冲秦婉如笑笑,“母后,时辰不早了,我们走。” 秦婉如红唇紧抿,眼中忿色闪过,却碍于喜贵在场而不得发作,只得作出一副慈和的模样点了点头。 雪姝见她一副怒而不敢言的样子心里就一个字:爽! 踏出昭王府大门的那一刻,雨忽然下大了,瓢泼般的雨落在琉璃瓦上,哗哗啦啦的,听在因风寒脑子嗡嗡作响的雪姝耳朵里震耳欲聋。 走下台阶,本来不想回头的,可脚下却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转身看着那龙飞凤舞的“昭王府”三个大字,眼眶又不争气地红了。 三年前夏日御花园内,落英缤纷之下身穿华服的男人一人站立于听雨湖畔不知在思索什么,手中折扇忽而掉落水中。 她恰巧经过目睹,脑中也不知作何想,连那人是谁都没看清便跳进湖中为他捞扇。 水中惊鸿一瞥,他宛如画中仙人。 奇怪的是她分明是为他捞扇下水,他竟站立在那无动于冬,甚至勾起了唇角冲她笑。 独我妖般魅颜,莲华容姿。 只那一眼,她险些失神落水。 事后他说他是昭王,为表谢意,特将那绿玉髓赠予她,是以一笑倾城似春日和煦。 然时间如水匆匆三年,历经死难到头却是这样的离别。 “公主,该上轿了。” 白茯的声音响起,雪姝余光瞥见秦婉如正站在她的车辇前朝她这边看。 收起视线敛去心思,转身的一瞬间,睫上一滴泪随雨滴落下,继而混入雨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娘娘这是从昭王府方向来的,后面那马车坐的是谁?莫非真如之前有人说的,娘娘亲自去昭王府接六公主回宫?” “不会,娘娘是谁啊,一国之后啊,哪能为了一个不是皇室血脉的公主跑这一遭。” “这你就说错了,人六公主可是昭王亲自连夜从宫里接出来的,这么大排场,总不能来个下人接?” “你们说六公主这算啥?苦尽甘来?” “嘘!你不要命了?!还苦,苦啥苦啊?那能在皇宫生活的,能苦到哪去?当心你小命!” “皇后娘娘可真是菩萨心肠啊,这么大雨天,还亲自跑这一趟,六公主这排场,也是够大的。” “可不么?昭王接出来,皇后娘娘再接回去,我看啊,就没有哪个皇子公主有这待遇。” “……” 路上,即使外有雨声掩饰,雪姝还是隐约听到了些来自外面的人们的议论声。 将帘子掀开一个缝往外看去,便见得路上两侧站着好些人,都在往他们这仗队看。 虽说听得不全,但从他们的脸上大概能看出来,很多人都在说秦婉如如何豁达大度宽以待人。 呵,这大概就是秦婉如冒雨来的目的。 放下帘子,雪姝有些疲惫地躺在软垫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鼻塞喉痒,抬手摸了摸额头,好像有些烫。 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把她这身风寒养好,后面的事情之后再说。 如此想着,雪姝闭上眼,听着外面的雨声,意识开始有些涣散。 …… “公公,这东西放哪里?” 墨悠居内,喜贵吩咐人将屋里的摆件尽数换了,青澜拿着从地上捡起的那枚绿玉髓,问。 喜贵瞧了瞧她手里的东西,视线落到她另一只手上的小香囊上,想了想,伸手道:“给我。” 青澜把东西交到他手上,喜贵低头看,这才发现那香囊上的字。 珝,羽。 一个部首之差。 这…… 喜贵皱眉,有些心惊。 旁的不知情者也就算了,便是瞧着这个“羽”字也绝不会联想到他们王爷的名讳,毕竟二者读音也不一样。 若放在今日之前,他也不会想到。 但回想起方才六公主从这里离开的模样,以及她离府时眼里的决绝,喜贵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难不成,他们王爷之所以生那六公主的气,是因为六公主…… 不敢多想,喜贵进到内间,对那朝着里侧的人说:“王爷,六公主走了。” 话音落,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喜贵沉思了小会儿,不再多言,攥着手中的东西便要出去。 然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说:“拿来。” 喜贵转身看去,发现这位爷还是背对着他,仅做了个伸手的动作。 喜贵转了转眼珠,并未马上把东西给他,而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说:“不知王爷要奴才拿什么。” 夙珝转过身来,眸中冷色尽显。 见状,喜贵抿嘴一笑,躬身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到他面前,“奴才若记得没错,此乃三年前丹熏国国主赠予王爷的护身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宫殿,入住长禧宫 丹熏国乃太后母国,位于大贤西北方,盛产矿石。 这绿玉髓具有强大的治疗功效,又被当地的人称为治疗石或护身石。 传言丹熏开国之初,初代丹熏王南征北战,战无不胜,不想却因一天洗澡时被蛇卷走了其随身佩戴的绿玉髓而败北,并在此后的一场战役中丧命。 自那以后,这绿玉髓就被丹熏人奉为国宝。 他们家王爷之所以会有这一块,是因为四年前助丹熏退敌有功,丹熏王特将皇室仅有的五块绿玉髓中的其中一块赠予了他。 喜贵记得自己两年前都还问过这位爷怎么不见丹熏王赠的这东西,没想到原是被他送给六公主了。 夙珝冷脸从他手中将那绿玉髓拿到手中,眸光一瞥,扫过那只绣竹小香囊,抿了抿薄唇,也一并拿了过来。 喜贵不清楚自家爷是为了什么把对别人来说这么珍贵的玩意儿送给那六公主,但见他又收了回去,便想定然也是在意的。 眼看他又躺下去背对着他,喜贵心思一转,自顾自地说:“不知当年初代丹熏王是不是真因为这东西不见了才早逝的,如果真这样,那六公主……” 说着,欲言又止,故意不把话说完。 夙珝身子一僵,攥着绿玉髓的手猛然一紧,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小丫头面色苍白的模样。 喜贵见这人无动于衷,想了想还是算了。 主子的事他们不妄加揣测,也管不了,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 想罢,喜贵便无声地退下。 而他刚一走,那原本躺着一动不动的人便摊开了掌心,垂首看着那枚有着“护身石”之称的东西,俊眉蹙得紧紧的。 片刻后,他又合起手掌,头也没回地将那护身石给扔到了地上。 只听得“当”的一声,屋里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中。 意图巴结他利用他的野丫头,他才不会对她心生怜悯,她是死是活,都跟他无关! …… “夙雪姝回来了?” 景萃宫书房内,本在练琴的夙锦儿在听说“皇后已将六公主接回宫中”的消息后手下一顿。 “铮!” 旋律也在此中断。 “是,”月婷道,“奴婢方才听玉和宫的人说的,说是两个时辰前去的,这会儿才到,刚把人送到长禧宫。” “长禧宫?” 夙锦儿将琴推开,两条眉毛都快打结了。 “那长禧宫先前不是大姐姐住的地方么?为何现在给她住了?” 夙锦儿口中的“大姐姐”是如妃的女儿夙瑶,长夙馨玉四岁。 五年前茸国太子来访,看上了夙瑶,遂当着皇帝的面求娶,次年夙瑶便以昌和公主的身份远嫁茸国,如妃也是那时候才成“妃”的。 可惜夙瑶福薄,次年在生皇子时难产而死,她的长禧宫也因此空了出来。 因着他们有规矩,历来便只有及笄了又有封号的公主才会赐宫殿,在这之前会跟母妃住在一起。 而且只有妃位面前的公主才会赐宫殿,那长禧宫便是如嫔成妃,夙瑶封昌和后赐的。 夙瑶死后,那长禧宫便一直空着,到现在已经空了三四年了。 夙锦儿记得上回她还听人说父皇欲把长禧宫赐给下个月便及笄的惠妃之女夙岚菲,怎么变成夙雪姝了? 就夙雪姝那野贱人,连个封号都没有,也配有宫殿? “那奴婢就不知了,”月婷说,“只听说现在人已经去了,而且还从昭王府拿了好些东西回来。” 夙锦儿一听,整张脸都黑了,“她拿什么了?” 月婷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夙锦儿放在琴弦上的手捏成拳,圆润的脸上表情有些狠。 “你去,”夙锦儿冷着脸说,“看母后什么时候走,等人走了你回来告诉我。” 她倒要看看那贱人从皇叔公那得了什么好东西! “公主,”月婷有些为难地说,“您不会是想今晚就去长禧宫找六公主?” 闻言,夙锦儿下巴一扬,“怎么,不行吗?” 月婷:“娘娘不是昨日才嘱咐过您最近些日子不要出去么?上次画的事还没完,万一您出去……” 夙锦儿眉头紧皱很是不耐,“哪有那么多万一,我就只是去看看,又不对她做什么,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她傻吗? 那贱人被皇叔公接到王府住了这么几天,回来又带了王府的东西,摆明了有皇叔公撑着。 如今搬去长禧宫,正是那贱人春风得意的时候,她便是再看不顺眼,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做什么。 她就是想去看看,皇叔公是怎么个待她好法! 月婷见她主意已定,无方只好顺她的意。 而这边,雪姝在下了车辇后便在白茯的搀扶下跟着秦婉如来到了长禧宫。 因着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所以在抵达长禧宫之前雪姝对于自己今后的住处并不明确,能确定的便是肯定不可能再把她带回元姝苑。 前两天她以昭王的身份当着朝廷大臣的面都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了,后来又用他的身份说出了让皇后亲自来接她这种话。 是个人都会觉得她背后有昭王撑腰,如果这种情况下秦婉如跟她那皇帝爹自然不可能把她送回元姝苑。 不过,雪姝还是有些意外的。 没想到她去昭王府这一遭,竟然让秦婉如跟她那皇帝爹直接打破了历来的规矩。 让她这个既没举行过及笄礼又没封号,甚至连母妃都没的公主单独住一处宫殿,就是不知道这长禧宫能容她住多久。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管她能住多久。 尽管已经跟那人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但眼下的形势对她来说却是好的,那她自然得好好“珍惜”这段能住在长禧宫的日子。 从长禧宫大门入,经前庭径直来到长禧宫大厅。 秦婉如落座于上位,宫女拿来干净的方巾,由林嬷嬷服侍着给秦婉如擦身上溅落的雨水,而雪姝这边也有人拿了巾子过来。 只是没等白茯将她家主子肩头上的水擦干,便听秦婉如道:“你过来。” 雪姝让白茯停了手,一边咳着一边走到秦婉如面前。 秦婉如靠坐在椅子上,用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再次将雪姝打量了个遍,之后才道:“今日起,你起居便在这,皇上近日抽不开身,封号的事,待过些日子再说。” 封号? 雪姝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紧接着就听秦婉如说:“这是陈嬷嬷。” 说罢,那个雪姝不识得的嬷嬷便上前一步冲雪姝行礼。 秦婉如说:“以后由她来照顾你的起居,另外本宫看你身边也没什么人,给你这宫里配了几个供使唤的,你若有事,吩咐下去就行了。” 她的语气可谓平淡至极,甚至都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了。 雪姝自然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跟她这些的,无非就是碍于那人的身份不敢把她怎么样,心里憋得慌么? 那你就憋着,最好憋死! 如是想着,雪姝故意笑得明媚,“是,儿臣在此谢过母后,母后辛苦了。” 声音虽哑,但脸上表情却显得轻快明朗,跟刚才在王府才出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于是,秦婉如将她之前的表现当成她是舍不得离开昭王府,顿时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 其脸色一黑,眼看着要发作点什么,这时屋外进来一小太监,“启禀娘娘,皇上在承乾宫等您。” 秦婉如眉头一蹙。 这都快晚膳时间了,这时候让她去承乾宫? “知道了,”秦婉如冷冷的道,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再看面前站着的一脸天真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得劲儿,直接黑着一张脸什么也没说就起身往外走。 雪姝却是一脸笑,将人送到门边后朝她的背影福了福身,扯着嗓子喊:“恭送母后,母后慢走!” 都喊破音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打赏,忠心之人 秦婉如身形一僵,险些没将一口牙咬碎,再继续往外走的时候脚下踩起的水溅得老高。 雪姝憋笑,目送人出了长禧宫大门后方敛了敛嘴角,转身打量起屋子来。 四合如意金华锦纹毯庄重大方,黑梨木雕花桌椅雅致精巧,正位壁图高山流水清幽秀丽,屋中香薰袅袅。 单看这一间屋子就是她那元姝苑比不得了,更别说除此外还有单独的小书房、寝屋、饭堂。 “公主,这些东西放到寝屋么?” 陈嬷嬷站在门口,指着门外走廊上放着的几个箱子。 雪姝闻言朝她脸上看了看,遂目光定格在那几个箱子上,心里五味陈杂,“抬寝屋去。” 那天晚上从元姝苑走得急,本来就没带换洗的衣裳,都是去了他那才拿的新的。 “是,”陈嬷嬷应下,当即便指挥屋外的小太监把几口箱子往卧房那边抬。 雪姝的视线快速从那嬷嬷的头扫到脚。 中等个头,微胖,面色有些发黄,颧骨略高,眼睛细长,嗓门儿大,看起来倒是个麻利能干的。 随后眯了眯眼,雪姝朝门口走了两步,看了看屋里屋外的几个小宫女小太监,笑着看向陈嬷嬷,“今后长禧宫就劳烦嬷嬷了。” 陈嬷嬷一听,双手交叠在身前,冲雪姝笑得讨好,“六公主说哪里话,什么劳烦不劳烦的,这本就是奴婢该做的。” 说完,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站在雪姝身后的白茯,眸光微闪,继而笑着说:“公主风寒未愈,还是不要站在这风口了,奴婢伺候您去歇着。” 雪姝没有错过她那快速的一眼,心下觉得好笑,遂作出一副疲乏样,往白茯身边靠了靠。 “是有些累了,”她揉了揉太阳穴说。 陈嬷嬷伸手作势要扶她,不想才刚作出伸手的动作,就听雪姝说:“白茯,扶我去屋里,嬷嬷在外间忙着,就不劳烦她了。” 陈嬷嬷的动作僵住,嘴角的弧度也干巴巴的。 不过她很快就冲雪姝堆起了笑,随后在看向白茯的时候换了副表情,“公主身子不适,你省着些。” 俨然便是一副长禧宫管事嬷嬷的姿态。 白茯从几岁起就跟在雪姝身边,现在都十来年了,该怎么伺候人怎么做,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插嘴。 于是,面对陈嬷嬷那近似于颐指气使的语气,白茯表示:“奴婢伺候公主的时间比嬷嬷长,自然是省得的。” 说完,也不等陈嬷嬷再说话,扶着雪姝出门就让小宫女带路往寝屋那边走。 陈嬷嬷看着她,一张老脸顿时拉得老长,张嘴要说点什么,却又在看到白茯身边的雪姝后生生忍住了。 那模样,跟吃了隔夜的蚊子屎似的。 出于常理,这老嬷嬷是秦婉如留下的,她自然得看在秦婉如的面子上给她几分薄面。 可她现在就不想出于“常理”。 这才刚到宫里,秦婉如就想让这老嬷嬷管着这长禧宫,进而管着她,留了这一宫的人来监视,真当她想不到么? 可笑。 既然如此,那她就偏不如她的意! “公主,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进到寝屋,白茯这才将雪姝身上的披风褪下,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脸色。 雪姝笑笑,斜眼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几个小宫女,“出去,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 小宫女们听了纷纷抬眼看了她一眼,先是相互看了看,之后才福身退下。 雪姝看得明白,心里笑了笑,这才答非所问地跟白茯说:“你倒是敢说,就不怕回头人去皇后那告状?” 白茯摸了摸桌上的茶壶,本想给她倒水喝,但迟疑了一下又没有。 “奴婢哪里说的不对了?” 她重新来到雪姝身边,扶着她到软榻上坐着。 “奴婢本就伺候公主伺候得久,还用得着她说?公主不也不想她伺候?” 雪姝虚弱地靠在软垫上,揉了揉睛明穴,“你还挺清楚咱们现在的情况,我还想着找个时间跟你说说呢。” 前两日那情况她也不好跟白茯亲近,眼下身子换回来了,这事自然得跟她说清楚。 白茯在屋里快速转了一圈,随手便把床上的绒毯给拿了过来给她盖着。 “你快别说了公主,奴婢现在脑子都是懵的,前两天你那样,吓得奴婢够呛。” 现在倒是好了,前两天是又不准她碰又不跟她说话,动不动就睡大觉,沐浴都找昭王。 当时她都在想自己的脑袋跟脖子是不是不能连着一块走出那昭王府了。 雪姝当然知道她指的什么,想到在王府的几日,隐隐作痛的心脏好像又被撕扯了。 揉了揉心口处稍作缓解,雪姝强迫自己把那些事抛到脑后,笑笑说:“王府的事暂且不说,现在这情况你知道的?” 闻言,白茯点头,继而一拍胸脯,“明白的,公主你放心好了,奴婢一辈子都站你这边。” 一辈子……吗? 雪姝喉咙一梗,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容鼻头酸酸的。 上辈子白茯也这样,时时刻刻都护着她为她想。 奶嬷嬷出事那会儿她气疯了,为了给奶嬷嬷讨公道去找夙锦儿,最后因为身单力薄人微言轻吃了亏。 白茯赶来不顾自己性命护在她面前,险些被夙锦儿的人打死。 后来,如果不是安嫔及贵妃经过替她们说了话,夙锦儿怕是能仗着成妃的势将她也一并打死。 再后来,白茯溺死在御花园的池子里。 因为找不到证据证明他杀,加上那处青苔的确有滑过的痕迹,所以就当失足落水处理了。 这辈子,且不管白茯的死是不是白芪所为,她都绝对不会再允许这种事发生! 白茯理了床铺回来,见自家主子双眼红红的,眼里还有泪意,顿时担心起来,“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得厉害?” 雪姝摇头,“没什么,只头疼。” 白茯搀她到床上,“晚膳时间还要会儿,公主你先睡会儿,奴婢去御膳房看看。” 雪姝颔首,想起一件事,“你把下午我让你装箱子里的东西给我拿来。” 白茯点头,转身去外间开了箱子拿进来一个白色绣袋跟一张叠得很整齐的纸。 雪姝接过后打开绣袋,确认了一下里面的东西,然后将这两样东西放在枕头底下,最后示意白茯靠过来,在其耳边低语了一阵。 白茯出去后,雪姝着实有些坚持不住了。 本来症状就严重,在王府的时候还跟他发生了那样的事,路上虽说没淋多少雨,但到底有些受凉,脑袋昏昏沉沉的还得在秦婉如面前演戏。 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空,一闭眼就迷迷糊糊,意识也有些涣散。 而这边,白茯刚从寝屋出去就碰上了过来的陈嬷嬷。 陈嬷嬷因为刚才的事一看到白茯脸色就不好,嘴角下拉得厉害。 白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笑得柔和,上去就拉着陈嬷嬷的手说:“嬷嬷你来,我跟你说个事。” 没了雪姝在一旁,陈嬷嬷当即对白茯嫌弃地皱起了眉,打从心底里瞧不起白茯。 主子不过是个从外头捡来的野丫头,还敢在她面前拽! 白茯当没看到她嫌弃的表情,抓着她的手不松,硬是将人扯到一旁,没等陈嬷嬷发作,就把一个荷包塞到了她手里。 “公主说了,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自当礼待,这是公主的一点心意,务必请嬷嬷收下。” 她说得小声,边说还边往其他地方看,就像在担心有其他人过来似的。 陈嬷嬷本来沉着的脸在感觉到手中的重量后怔了怔,遂就这么当着白茯的面打开荷包。 娘诶,竟是两个明晃晃的金锞子跟一支翡翠镯子! 他们这些老嬷嬷一个月月银才三两啊,这一上来就…… 尽管陈嬷嬷已经在尽量控制表情了,但瞪大的眼睛还是掩饰不了她的震惊跟喜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皇位,又生一计 白茯心下冷嗤,面上笑得极为讨好。 “方才公主头疼得厉害,犯了糊涂,怠慢了嬷嬷,奴婢也有罪,嬷嬷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皇后娘娘那边还得靠嬷嬷多为我们公主说说好话。” 说着,还狗腿地晃了晃陈嬷嬷的胳膊。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嬷嬷不着痕迹地掂了掂手里的东西,心下了然。 她就说嘛,不过是个野贱丫头,去了昭王府一趟就真当自己金枝玉叶了。 如此一想,陈嬷嬷在心里对雪姝主仆俩越发不齿,却是将那荷包收进了袖子里。 “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她笑笑说,“娘娘让我来长禧宫自然是要我好好照看公主,我当然得尽心尽力,哪需得这么见外。” 那你有本事别收荷包啊?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白茯已经在心里第三次翻白眼了。 只是腹诽归腹诽,表面上还是得附和,等她家公主身子好些了…… 呵呵呵。 …… “什……什么?都……都死了?” 承乾宫内,秦菁在听完其父秦宵的话后“腾”地站了起来,然后又无力地跌坐在位置上,脸色惨白,头上的珠钗因她的动作猛烈地晃动着。 而跟她隔着矮几坐着的夙承勋一张脸黑成锅底,下颚紧绷,鄂骨微动,眸中一副风雨欲来的神色。 在下面坐着的秦宵紧抿着唇,与秦婉如有着六分相似的细长眼里有些黯淡,放在椅子上的手紧紧捏成拳。 没错,枫香村共计两百余口人,一个不剩,上至八十下到幼儿,无一人生还。 如今江湖上已传得沸沸扬扬,全都在找到底是谁下得狠手,竟将那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毒村给屠杀了。 然别人不知道,他们却是清楚的。 有能力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又有理由把事做绝的,除了那个人,再不可能有别人。 亏得他们先前还在为那人重病卧床不起而高兴,还以为能趁这机会削弱他昭王炽军的势力,以卖国通敌之罪除去他手下副将冉凌珏。 没想到被他反将一军不说,一炷香时间前还得知枫香村全灭的消息。 所以,他知道了,那个人都知道的。 北戎凯旋那天晚上接风宴,他们吩咐人将那无色无味,只有进入人体内才会被人所察觉的“三更”趁其与大臣们说话之际放入他杯中,并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然后事后除了被检查出风寒外,那人没有丝毫中毒的症状,甚至还早在几天前就把枫香村灭口了。 所以他全都知道,不仅知道,还故意作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暗地里却…… “他……他这是将朕当猴耍!” 夙承勋猛地一张拍在矮几上,随后手一扫,小桌上的杯具落到地上应声而碎。 “皇上……”秦宵张嘴,却一脸愁云不知说什么好。 秦婉如白着一张脸看着秦宵,“那……那我们现在该如何是好?他既然都知道了……” 万一他掌握了什么证据,将此事公之于众,便成了皇上有意毒害大贤功臣,届时炽军动乱,朝中夙珝一派煽动,百姓势必大干物议。 别说皇上被推上风口浪尖,她这皇帝与她爹的丞相也要做到头了。 夙承勋面色铁青,险些咬碎一口牙,“朕就不信了,他真能拿朕如何!” 话虽如此,夙承勋心底却没有丝毫底气。 他想起了那个梦。 梦里,夙珝持剑于明明政殿,手持贤宗帝临终密旨对他步步紧逼,当着朝中大臣与百姓的面扬剑砍杀于他,嘴上说着“这本该是本王的位置,你也该还于本王了”。 原本按理说这个位置他坐,无可厚非,然而先有的却是贤宗帝的那道密旨。 不,不对…… 这个位置是他的,本来就是他的! “皇上,不若……” “你去,”秦宵刚开口,就被夙承勋打断了。 夙承勋气得有些失去理智,当然更多的还是担心自己的这个位置就这么落入夙珝手中。 于是他红了双眼,指着秦宵说:“朕命令你,限你三月内给朕想出办法!朕不信,朕不信拿他就没办法!” 他是大贤的主,大贤的天下是他的,谁都别想从他手里把这个位置夺走! “皇上!”秦婉如大惊,去也因着急也无方,只好看向她爹秦宵。 夙承勋怒极反笑,“他都将朕当猴耍,朕岂能再姑息养奸!呵,当朕是吓大的不成?!” 这都过去大半月了,明明没服药没中毒,却装出一副虚弱的样欺上瞒下,还把枫香村屠了个精光。 怎么,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他? 以为这样他就不敢将他如何了? 笑话! “皇上,”秦婉如又急又无奈,这个时候也不敢多说什么,就怕他这把火烧到她身上。 见状,秦宵抿了抿唇,略作沉思后说:“皇上稍安勿躁,且听臣一言。” 夙承勋猛地抬眼,双目血丝满布,“说!” 秦宵道:“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依臣之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夙承勋当他要说出什么名堂来,结果尽是些无用的话,不由冷笑。 “从长计议?别说的此事与你无关似的,既然他夙珝已经知道下毒之事,你以为他会不知道你与皇后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这话一说,秦婉如脸色顿时一僵。 秦霄倒是面不改色,说道:“皇上息怒,臣并非此意,臣的意思是,纵然枫香村事件是他所为,也不表示他就有证据。” 夙承勋一听,龙眼一眯。 秦霄见他把话听进去了,就继续说:“皇上您想,他若真有证据,为何不直接公之于众,如此,对他而言岂不更省事,何需大费周章地屠了那枫香村来吓唬人?” 顿了顿,秦霄看了一眼秦婉如。 秦婉如收到他的眼神,脑子转得飞快,附和道:“是啊皇上,他就是没证据才把动静闹这么大的,为的就是我们自乱阵脚,我们可千万不能上当。” 秦宵颔首,遂眼珠一转,道:“皇上,您忘了,枫香村是什么地方了?” 闻言,夙承勋似恍然大悟,随即若有所思。 秦宵知道他想到了,眼里精光一闪,笑道:“枫香村乃几百年的毒村,古往今来,于江湖中人可谓‘圣地’,如今却是被他毁于一旦,眼下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士’……” 他故意没将话说完,但意思却很明白。 有言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尽管这些年乍一看江湖与朝廷并无关联,实际却不尽然,身边藏着有本事的江湖人的,并非只有他夙珝一人。 就拿这次的毒来说,便是他从一江湖中人手里得到的,几年前的那次暗杀,不也是找江湖人办的? 尽管后来失败了,但也足以证明此法是可行的,至少不会留下证据。 枫香村历经百年,制毒底蕴深厚历史悠久,无论江湖中正派与否,都从那地方受过益。 如今夙珝毁了那地方,江湖势必掀起一阵血风腥雨,绝不可能如此罢休。 若此时他们将消息透露出去,让江湖上的那些人知道这事是夙珝做的,那可不就…… “原来如此,”夙承勋显然冷静了下来。 秦宵见其面色明了,便继续道:“没错,现今江湖上的那些人压根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我们只需……” 说罢,秦宵两眼微眯,眼中城府尽显,继而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不言而喻。 夙承勋渐渐勾起了唇,遂一拍案,“就这么定,你去,今晚就把这事办了。” 免得夜长梦多。 “臣遵旨,”秦宵起身拱手应下,随即在看了秦婉如一眼后说,“皇上,还有一件事。” 夙承勋看着他,“说。” 秦宵:“淑妃托梦一事如今不知真假,我们也不知他暗地里究竟在谋划什么,臣听说六公主已经回宫了,不若就让我们从六公主身上着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惊醒,再见夙锦儿 提起“六公主”三个字,夙承勋的脸色又是一黑。 淑妃温柔贤良,当年若非她心生怜悯将那女婴抱回宫,他是断然不允许皇室中出现非皇族血脉的。 本以为她身边有个孩子也能与她作伴,不曾想一年后就被那丫头给克死了。 夙承勋越想,心里便越堵得慌,眼一侧,问秦婉如:“朕记得你之前给朕提过,将她安排到长禧宫了?” “是,”秦婉如说,“皇上让人来找臣妾时刚将人送过去,臣妾跟她提了封号的事。” “封号?”夙承勋闻言冷笑,“她有什么资格让朕赐予封号?” 且不说她是不是皇室正统公主,便说她克死淑妃一事,他看在淑妃的份上没将人赐死便是好的了,还想从他这要封号? 想得倒是美! 秦婉如抿唇,抓着手绢的手捏得死紧。 她难道还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的什么吗? 口口声声说着不喜那野贱丫头的话,实则心里却是将那淑贱人记得牢牢的,若非如此,会跟那么一个野丫头较劲? 咬牙把这份恨咽下去,秦婉如面上温和,笑道:“臣妾也只是说说罢了,就想看看那丫头会有如何反应。” 夙承勋冷哼,“那她有何反应啊?” 秦婉如嘴角微僵,继而道:“看着倒挺老实,就是不知道你王府的那个人有没有教她什么。” 明显,一提及昭王府那个,夙承勋的脸色又变了。 秦宵担心他又发怒,便及时道:“臣以为,皇后娘娘的考量并无道理,既是要利用已故淑妃娘娘来谋划,便少不了与六公主有关。” 夙承勋问:“那你觉得那丫头在他的谋划里会起什么作用?” 闻言,秦宵面色踌躇,“这……” “哼!”夙承勋重重一哼,却也没再发火,只冷冷地看了秦婉如一眼,说:“既然如此,明日让人将其带至永和宫,朕倒要亲自看看,她有何可利用之处。” 值得那夙珝连夜把人从宫里带出去。 “是,”秦婉如规规矩矩应下,“那刚才说的那事……” 夙承勋深吸一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丞相让人将消息放出去就行了,先静观其变一阵,看他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就算如丞相说的那样夙珝没有证据指向他们,但既然夙珝能把枫香村屠了,说明他至少是有些眉目的。 郑怀信之事已然失策,若此时再穷追不舍,兴许真会着了夙珝的道。 …… “!!!” 雪姝感觉心猛地一抽,后背陡然一阵恶寒,骇得她从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脑子里快速闪过一片血红,快得她抓不住。 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 “当!” 身侧突然传来什么磕到的声音,雪姝机警一回头,就见陈嬷嬷正站在她这屋里的桌前,而桌上那个镶玉小箱子正开着。 雪姝的意识瞬间清醒,她看着明显一脸受到惊吓手足无措的陈嬷嬷,笑着问:“嬷嬷这是做什么?” 陈嬷嬷本才打开箱子就被突然坐起来的她给吓到了,手上一抖,箱子盖儿翻过去撞到了桌子上。 短暂的无措后陈嬷嬷脸上堆起笑,将盖子又给盖上,笑得讨好。 “奴婢本想把公主的东西收拾一下,没想到把您吵醒了,真是对不住。” 说完,走到床前,一脸担忧地看着满额头冷汗的雪姝,“公主的风寒可是加重了?要不奴婢让人现在去请太医过来?” 雪姝把她刚才的反应看得明明白白,心里冷嗤,面上不动声色,咳了两声后就这么靠坐在床头。 “这倒不用,”她说,“就是做了个噩梦,惊醒了,白茯呢?” 陈嬷嬷给她掖了掖被子,“白茯去御药房热药了,顺便去拿晚膳,公主若是不舒服,可再睡会儿。” 难怪,原来是趁着白茯不在的空档儿。 “不睡了,”雪姝无力地歪了歪头,想起方才的那股恶寒感有些心有余悸。 这时,从外间进来一个着一身粉色宫装的宫女走进来,福了福身后说:“公主,锦儿公主来了。” 夙锦儿? 雪姝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临死前所见到的夙锦儿的那张脸,放在被子上的手捏得死紧,眸里一抹狠戾转瞬即逝,随即计上心头,“请她进来。” “是,”宫女福身退下。 雪姝看向陈嬷嬷,问:“我外面的那些东西都收拾了?” 陈嬷嬷回道:“还没呢,外头箱子大,奴婢担心吵着公主,想着等公主醒了再整理进来。” 雪姝微微颔首,“那现在让人都抬进来,左右一会儿要往柜子里放。” 陈嬷嬷点头应下,转身就撩起帘子去外间使唤人了。 雪姝看着门口处晃动的珠帘,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她现在身子不适,不适合什么大动作,但人既然来了,若是不给出去点儿什么,作为这里的主人家,岂不失礼? 想着,就听到屋外传来陈嬷嬷向夙锦儿问安的声音,紧接着珠帘外出现夙锦儿的身影。 “六姐姐,”人还未到,娇滴滴的声音先到了。 雪姝一听到这声音就想起前世临死前夙锦儿让人剖开她肚子时说的话,滔天恨意来势汹汹。 眼看人进来了,她忙敛起心思看过去,“锦儿妹妹来了,你看我……咳,咳咳咳!” 话没说完,人倒先咳上了。 一边咳,雪姝一边打量现在的夙锦儿。 上好的蜜合色掐花对襟飞鸟裙,外罩烟霞色毛裘褙子,脖子上鎏金吉祥璎珞圈,配上她那张带婴儿肥的圆脸,看上去和善可爱又有福气。 然宫里清楚她的人都知道,这张和善可爱的脸下藏着的是一颗嚣张跋扈狗眼看人低的心! “哎哟,六姐姐怎么咳成这样了?” 夙锦儿的眼里在听到“锦儿妹妹”这几个字时闪过一丝嫌弃,遂装模作样地过来拍着雪姝的背给她顺气。 她一走近,雪姝就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一股胭脂水粉气。 饶是她鼻塞成这样都还闻得这么清楚,这得是往脸上抹了多少粉啊? 九岁而已,至于吗? 雪姝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咳得有些狠,“你看我,锦儿妹妹这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是只能在床上待着,还请妹妹多担待了。” 她这一口一个“妹妹”的,听得夙锦儿恨不得朝眼前这张脸上扇过去。 雪姝却像是没看到她眼底的怒意似的,顺手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一段时间不见,锦儿妹妹长得是越发的娇俏了。” 边说,还边摸夙锦儿的手背。 夙锦儿在床边坐下,感觉手背上传来的粗糙感,心里一阵恶心,实在忍不住,硬是将手给抽了回去,艰难地挤出一丝笑。 “六姐姐说笑了,这话该我说才对,六姐姐好福气,有幸去昭王府住,想必皇叔公待六姐姐定是极好的?” 说到最后,夙锦儿心里气愤得不行。 死贱人,她长这么大都没去过昭王府,她倒好,一去就住好几天! 听到“皇叔公”三个字,雪姝的心无意识一紧,随即在心里摇了摇头,觉着有些好笑。 夙锦儿的母妃成妃贾香芸,是这后宫除秦婉如跟贵妃外身份最高的。 成妃能有今天的成就,其父户部尚书贾毅雄在朝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她自身谨慎细微聪慧过人。 否则也不可能在秦婉如的眼皮子底下生下三皇子夙睿兴与夙锦儿。 母凭子贵,在这宫里,有了皇子就有了可傍身的,身份地位自不必说。 夙锦儿便是仗着她母妃与皇兄的势,私下成日里作威作福,以玩弄人为乐趣,曾经还让人在她元姝苑放了把火,差点就把她院子烧了。 如今看她去了一趟昭王府,所以赶着来瞧情况了。 行啊,既然你想看,那就给你看呗。 想着,雪姝笑得难为情,“妹妹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是皇叔公待人太好了,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这才回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戏弄,可能是痨病! 说话间,外面的那几个箱子刚好全部搬进来了。 夙锦儿原本听她说这话就气得眼红了,再一看那几个镶玉红木箱子,顿时想起月婷跟她说的“从昭王府拿了好东西”来,心里那把火瞬时间烧得滚滚。 “这莫非就是六姐姐从昭王府带回来的好东西?” 她心里恨,脸上却表现出一副惊讶好奇的模样,看起来倒是十分附和她现在的年龄。 雪姝看着她起来,一脸新奇且艳羡地走到那几个箱子旁,笑笑说:“我本不想拿的,无奈皇叔公非要送来,没办法,只好收下了。” 这话一说,夙锦儿险些没扯破手里的绢子。 呵,说得可真好听啊,不想拿还非要送,你也配! “哇!”夙锦儿惊叹,围着那几个箱子走了一圈后问,“六姐姐,可不可以让我看看呀?” 她就是这样,装乖的时候装得比谁都像。 雪姝心底冷笑,现在倒是一口一个“六姐姐”,以前见了哪一次不是喊她大名,真当她不知道这人私底下是怎么叫她的么? “可以啊,”雪姝很大方,恰好这时白茯从外面回来,雪姝便道,“白茯,把箱子打开。” 先前搁桌上的那小箱子装的是她里面穿的小兜衣小物件,不需得上锁,这些箱子的钥匙喜贵公公则交给白茯了。 白茯手里还端着药,放下药后先冲夙锦儿行了一礼,然后就当着夙锦儿跟陈嬷嬷的面把箱子开了。 统共是六个箱子,一个里装的都是小袄,一个装着十件披风,一个里面则是冬裙,还有一箱子鞋袜跟一箱子首饰,剩下的一个里面则是两件厚毯。 至于那人给她的用钱,白茯早给放好了。 夙锦儿有想过月婷口中的“好东西”无非就是些衣服鞋之类的。 可她却如何也没想到竟然里里外外的都有,薄的厚的,甚至还都是一箱子一箱子分好的,连毯子都有! 夙锦儿那叫一个气啊,真恨不得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搬到景萃宫去,弯腰伸手去摸了摸那几件好看的首饰,瞬间爱不释手。 “六姐姐,你能不能……” 夙锦儿拿着一支蝶翼花穗白玉钗,想说能不能送她一些,结果才刚开口就被雪姝的咳嗽声打断了。 白茯赶紧倒了热茶过去,雪姝抓着白茯的手虚弱地抬头,“你……你别离我太近,会传染……” 说完,眼睛稍微一眯,又咳了起来。 白茯先是一愣,随即心领神会,忙道:“会传染又如何,难道奴婢还怕不成?来,快喝口热的暖暖。” 说着,喂到雪姝唇边。 夙锦儿将“传染”两个字听得分明,嘴角的笑顿时僵住,“六姐姐……难道不只是风寒么?怎么还会传染啊?” 才说完,雪姝又不要命地咳。 白茯站起来,愁云惨淡地说:“回锦儿公主的话,公主是风寒没错,但……但大夫说有点痨病的症状。” “痨病?!”夙锦儿吓得手一抖,连那支白玉钗都不要了,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屋里的陈嬷嬷跟月婷纷纷脸色一变,都往后退了两步。 白茯说:“也不是痨病,就是有那么一点儿症状,看起来可能像,公主不必……” “你别过来!” 夙锦儿指着白茯又往外退了好几步,随后站在门帘那,一脸气急败坏地瞪着雪姝。 “你……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成心的是不是?!” 这个时候她也不装模作样了。 低头看了看那几个打开的箱子,夙锦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纵然东西再好,那也是摆在贱人这屋的啊,万一她碰了就把她给传染了可怎么办啊?! 想着,夙锦儿也顾不得骂人了,一跺脚转身就往外逃命,一边跑嘴里还一边骂着“晦气”,哪还有刚进屋那会儿的公主仪态。 雪姝朝外伸手,作势挽留,“六妹妹,不是的……” 才说这么几个字,哪里还看得到夙锦儿跟她那大宫女的人影。 切! 雪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接过白茯递过来的热茶漱了漱口,抬眼看方才还在床边的陈嬷嬷这会儿站到桌子那头去了。 雪姝擦嘴笑笑,“嬷嬷别怕,大夫说了,就只稍微有点儿症状,又不是真的痨病,只口水溅不到脸上去,就没事。” 陈嬷嬷却是不信,心想既然不传染,那你为何要让你那丫头离远些? 但想归想,陈嬷嬷没表现在脸上,干巴巴地扯了个笑说:“不是就最好,公主您先喝药,奴婢去外面瞧瞧晚膳布得如何了。” 说完,也逃也似的出了内间。 白茯走到珠帘旁,确定人出去后捂嘴喷笑,“那老货,跑得比兔子还快。” 雪姝冷笑,“人家这是正常反应。” 白茯笑笑走过来,“回头皇后娘娘就该知道这事了,没准明儿个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刚从昭王府回来就传出痨病,不闹得沸沸扬扬才怪。 雪姝却是不在意,接过白茯递过来的药一饮而尽,说:“就是得让人知道才好,要不知道我才愁呢。” 白茯不明白把手绢递给她,边说:“这又不是什么好事,知道的人多了,回头人家就该避咱如蛇蝎了。” 雪姝把被子往上扯了扯,“你这就不懂了,知道也好避也好,左右我不是没得么?” 白茯将药碗放下走回来,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片刻后恍然大悟,“哦,原来公主你……” “嘘,”雪姝示意她小声。 白茯一把捂住嘴,凑近了说:“原来公主你是在这儿等着呢?” 雪姝笑笑,没说话。 夙锦儿也好陈嬷嬷也罢,只要这事传出去了那就是造谣,回头确诊没这回事,这些造谣的人又会如何? 只是…… 抬手抚上腹部,雪姝皱起了眉,随即想起一件事来,“喜贵公公下午不是给了你什么清露丸么?” 白茯一听,马上就从桌上那小箱子里翻出一个黑色小药罐儿,“百花清露丸,专治咽喉疼痛嗓子沙哑,公公说晚上睡前吃,效果才好。” 雪姝接到手里看了看,“那你晚上记得提醒我。” 也不知道先前那老大夫是出于好心才告诉她今后不能孕这事,还是因为她宫寒症实在严重,以至于一把脉就能确认。 但不管怎么说,她必须得首先让自己的风寒看起来没那么严重,至于宫寒之症…… 算了,谁他娘的在乎她能不能生,这宫里又不是没有不能生的。 …… 晚上。 如雪姝所料,陈嬷嬷在伺候完晚膳,确定人回屋歇着后就到延春宫将痨病的事告诉了秦婉如。 秦婉如听完后虽没像夙锦儿那样反应激烈却也是眉头紧锁,摆手示意陈嬷嬷离她远些,眼中防备之色明显。 陈嬷嬷本就因雪姝痨病这事战战兢兢了好几个时辰,眼下见自己还被嫌弃,心里多少有些不满,却不敢说,只好问:“娘娘,那奴婢们现在可咋整啊?万一真的是痨病……” 她虽膝下无儿女,却也惜命,若真因此染上痨病,那她这辈子多划不来啊。 “你急什么?”秦婉如不耐地看了她一眼,“你自己不都说只是‘万一’么?” 陈嬷嬷:“可是……” 秦婉如放下手里的安神茶,略作沉思后说:“暂且不得将此事泄露出去,明日早膳后请太医院的人过去瞧瞧,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不是痨病就罢了,若真是痨病,此事还得跟皇上商量。 因为不排除夙珝故意隐瞒,让她把那带痨病的丫头带回来作乱后宫。 “那锦儿公主那边……”陈嬷嬷犹豫着问,心想她这边不泄露,不代表景萃宫那边不说。 秦婉如擦了擦嘴角,淡然道:“景萃宫那边本宫管不着,你且做好你自己的就行了。” 泄露出去最好。 不管野丫头的痨病是真是假,消息只要是从景萃宫出来的,她就有办法治治那成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采花,王爷坐屋顶 是夜亥时三刻,长禧宫屋顶。 漆黑夜色里,忽而两阵风快速掠过,小会儿后,一道沉稳的压低的声音响起:“爷,睡了。” 被唤作“爷”的人没应声。 须臾后,长禧宫寝屋所在的屋顶上方瓦片被移开了一个缝,一缕光顺着缝隙照出来,映在来人那双深邃如潭的黑眸里。 戚风不是很明白,自家这位从小连小路都不走的爷为什么会忽然想起大半夜的做起这采花贼才做的事来。 这像话吗? 显然不像啊。 “收起你那龌龊的思想。” 男人清冷的声音想起,直接打断戚风的思绪。 于是夜能视物的戚风就从他家爷脸上看到了一种名为“嫌弃”的情绪。 戚风紧抿着唇,稍有些憋笑,却是没再说话,只就着身上那套夜行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爷又把那瓦片给放回原处了,正纳闷他究竟想做什么的时候,男人动作优雅地就着屋脊处给坐下了 坐下了? 敢情您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就跑人这儿来坐屋顶? 夙珝知道自己身后的人在想什么,换成平时他早一脚把人踹走了,只是他现在一点心情都没有。 垂眸,看向掌心的小香囊,用手捻了捻,小玩意儿已经放回去了,有些硬。 珝,羽。 他看着小香囊上的那个字,俊眉皱成一个“川”字。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不明白丫头片子那时候为何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那么在看到这小玩意儿后他便算明白了。 应该说,若非先前那丫头一直占着他的身子,或许他早该有所察觉的。 只他不明缘由。 命带凤星,说明她的野心乃后宫之主,一国之后。 既然如此,为何会对他抱有这份心思,她便是想利用他,借他之手为她今后权势地位铺路而已,如何就…… “不要,阿珝,好痛……” 曾听见的声音,娇嫩的嗓音与离别时丫头片子那一脸决绝重合。 心口陡然一紧,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流光微转,掌心的小东西被他攥得紧紧的。 下一刻,夙珝“腾”地起身。 “爷?”戚风见他忽然站起来,且脸色不愉,以为是他感觉到附近有什么危险,惊得他也即刻警戒了起来。 然未等他多想,戚风就见他家爷从屋顶一跃而下,鬼魅般闪身于寝屋后方来到窗前。 只见其靠近窗户后,抬手朝窗户栓子所在处一拂袖窗子便打开了,下一刻风过,再定睛一瞧,人已经到了六公主床榻前。 夙珝眼都不带斜的,抬手一指便点了守在一旁已经睡着的白茯的穴道。 垂眸于床上连睡着了都秀眉紧蹙的丫头片子,夙珝薄唇抿成一条线,俊眉亦轻轻蹙起。 不过才离开几个时辰,如何看上去又苍白了许多,可是喝药不听话? 无声地落坐于床沿处,夙珝想起她在面对他时那倔强又受伤的神情,视线往下,秀发未能遮挡的地方,那白皙的颈子上几个指印清晰可见。 夙珝心里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滋味,只回想起与这丫头相处的短短几日,闷闷的。 他自小不会纠结于一件事,便是夙承勋等人,也从未让他失眠过,然这回…… “阿珝……” 方想着,床上的小人儿忽然像被惊到了,小身子一抖,开口唤他。 这是梦见他了? 以下犯上的丫头,现在竟是连“王爷”都不唤了,直接唤他的名讳。 夙珝略微屏息,将她眉间增加的两条小褶子看得清楚,下意识伸手意图将那褶皱抚平,不想却忽然被她一把抓住了手。 以为是她醒了,结果抬眸看去,白日里那双惹人怜的眼依旧闭得紧紧的,晶莹的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下来。 “阿珝,阿珝……” 抽泣着,像受了极大的委屈。 夙珝的心被这两个字牵扯得紧紧的。 丫头片子的声音听着已经不哑了,该是喜贵将他先前的药给了她。 尝试着将手抽出来,然而才一动,那双小手便把他的那只手抱得更紧了。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抱着他的手放到她脸旁,嘴里喊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傻不傻,既然梦里都这么难受,为何还抓着他不放? 所以他才说不要对他抱有男女私情,世间痴男怨女这么多,如何偏要再多一个。 而她,究竟是真喜欢他,还是想利用他? 若是前者,为何又会命带凤星,若是后者,为何又会对他抱有这份心思,在他耳边喊疼。 六丫头,你究竟隐瞒了本王什么事? 无奈叹气,夙珝索性就这样任由她抓着。 也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她渐渐不哭了,夙珝这才动作轻柔地把手抽回来。 摊开掌心将那绿玉髓拿出来,单独将其放在她枕边,再收起那个划破的香囊。 不管这护身石的传说是真是假,丫头片子这时候都不能有事,他会弄清楚这丫头瞒了他什么。 若真如他所想,她先前的种种,包括三年前的重逢以及今日所作所为,都是她为她的荣华铺路所为。 那他定会将她,挫骨扬灰! “莺歌,”出了长禧宫,夙珝冷声道。 一直隐于夜色中的莺歌闻声而来。 夙珝负手而立,神情冷冽,已然没有方才在屋中的半分柔色,“即日起你便守着她,任何情况都得来向本王汇报。” 莺歌:“属下遵令。” 话落,那长身玉立的男人便再次以一种鬼魅般的速度消失于黑夜中。 …… 翌日天还未大亮,雪姝幽幽转醒,陌生的床帐让她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皱了皱眉,鼻间似乎留有淡淡的莲香,就像那人身上的味道。 但很快,雪姝就清醒了。 她昨天就从昭王府出来了,怎么可能还…… 才这么想着,余光瞥见枕边一抹翠绿色,雪姝微怔,翻身看去,这一看,惊得她当即就坐了起来。 “这……”雪姝难以置信地将玉髓拿起来放在手中。 这东西,她昨天走的时候不是给喜贵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 “白茯,白茯?白茯!”朝外连喊了几声。 早起来的白茯听到声音匆忙从外间进来,“怎么了公主?” 雪姝拿着玉髓看向她,问:“它怎么在这?” 那人给了她绿玉髓的事她之前就跟白茯说过,那个小香囊就是白茯教她做的。 刚跟他换了身子从元姝苑出来的时候,她趁他没注意时从枕头下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在王府时也一直带着,每晚则会习惯性把它压在枕头底下。 “咦?”白茯走过来看了看,发出疑惑的声音,“公主昨天不是把它留给喜贵公公了吗?” 雪姝愣了,“所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茯摇头。 雪姝垂眸,看着掌心中的翠绿色,吸了吸鼻子,方才那股莲香又没了,刚才是她闻错了了吗? 可是显然,这东西本来不该在这的,那么它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就只有一种可能。 “公主,这……这不会是有啥在作怪?”白茯瞅着她手里的东西,怯怯地说。 先前她就怀疑自家公主性情大变是那啥作怪,如今本来不该在这的东西又出现在这…… “说什么傻话。” 雪姝给了她一个小小的白眼,合掌将那东西攥在手里,“你咋不往好了想,万一它是离不开我又自己跑回来了呢?” 白茯汗颜,“那不更诡异了,还跑回来,它又没有脚。” 说到这,白茯忽然发现一个问题,“公主,你嗓子不哑了。” 经她一提,雪姝也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试着咳嗽了几声,发现喉咙也不痛了。 “神药啊,还真吃一颗一晚上就好了,”白茯从床头柜子里拿出小黑罐儿高兴地说。 “是挺神的,”雪姝笑笑说。 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后暂时将它放到枕头底下,朝外看了一眼,“怎么只见你,陈嬷嬷她们人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