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高门》 第142章 第142章 “你胡说,我们的阿迷蒙怎么会死……” 仆沣人完全没有想到喝了灵水的仆氏,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死亡。 他们震惊,迷茫,痛苦,然后惊慌失措地望着云起。 “老太太是毒发生亡,而灵水又是从什尔喀带来的,里面怎么会有毒?给我查。” 仆沣人已经哀声嚎叫,哭成一团。 云起终于能够脱身,跟楚阳娿回去。 “那水里的毒,可能不是针对老太太。” 楚阳娿叫来雪雁,让他将雯英鬼鬼祟祟加东西的事情说了。 云起沉默半晌,摇了头:“老太太就算心怀不轨,也不会想要我的命。” “但要是她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呢?” 云起没说话了。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查出那毒是什么人放进去的,老太太身边的丫鬟,绝对大有嫌疑。” “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那就好。” 云起见她眉头紧锁,用手碰碰她的额头,说:“放心,我从来不喝那个灵水,所以你没有必要担心。” “我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这次遭殃的事老太太,下次会不会轮到我!” 说是这么说,但楚阳娿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又一想,那所谓的灵水,大老远被送来,谁知道中途经过什么的人手。云起这种防备心重的人,当然是不会把自己置于险境的。 男人正色,表情少有的严肃:“绝对不会轮到你的。” 说完之后,他又加派了人手,准备亲自审查凶手。 楚阳娿等着审查结果,过了两日,她听见雪雁来说案件已经有了眉目。楚阳娿以为自己会得到老太太害人害己的最终答案,追知最后查出来的,下毒害人的真凶,居然是长房太太大何氏。 “为什么会是她?” “哥儿们都走了,将军未离文山,老太太又召族人提前朝拜。那大何氏以为将军准备逼迫老爷子让出家主之位,所以心急之下暗下杀手。” “那那个雯秀是怎么回事?难道她是大何氏的人?” “自然不是,那雯秀的确是往水里加东西,她说是老太太的吩咐,想加一些有利子孙的药物给将军,老太太是急着抱孙子才出此下策。谁知道半路上被太太瞧见了,吩咐我去换了杯子,这才连累了老太太。” 也就是说那水被做了两次手脚,仆氏自己不走运,被换了。 “原来如此。” 楚阳娿当真不知道该不该同情老太太了。她知道她向来不喜欢自己,说什么有利子孙的药物,恐怕是用来控制云起,让他跟她挑选的仆沣女子做好事的吧。结果被雪雁换了杯子,顺便把毒药个换给她了。 云起已经提了大何氏去老爷子处要说法,楚阳娿换了件衣裳,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一脸焦急’地往青松斋去。 老爷子已经醒了,被扶着靠在老爷椅上,正一脸青灰地看着云起。 而堂屋里,二太爷云培东等人也都到场了,他们正瞪着云起斥责他的不孝,老太太暴毙,他不愿她早日安葬还罢了,如今又来叨扰老爷子的清静。 倒是堂中摊在地上哀哀哭泣的大何氏,被几个媳妇婆子围在中间劝慰着,让她相信老爷子会还她公道。 若不是家里刚死了老太太,换个人来看,必要以为做了亏心事的是云起,而这堂中哭泣的贵妇,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苦主。 楚阳娿进了堂屋,悄悄扫了一眼在场众人的表情,心中一叹,便在末尾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站住了。 “好了,都别吵吵了。”终于,老爷子开了口。 他一说话,正在责骂云起的二太爷,瘫坐堂中的大何氏,以及左右劝慰她的女眷们,便都哑了声。 堂屋里安安静静,等老爷子咳嗽一会,才又说道:“仆氏在云家多年,劳苦功高,此事就由老七你做主,厚葬了吧。” 老爷子这是准备息事宁人,不计较了。 云起面无表情,看着老爷子,一字一句地说:“祖父,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你闭嘴,谁给你的胆子顶撞老爷子!”云培东暗松一口气的同时,马上开始斥责云起。他是大何氏的丈夫,刚才老爷子没发话,他为了避嫌,不好说什么。现在老爷子已经不准备计较了,他底气当然就足了。 可惜云起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老爷子在云起灼灼的目光之下,叹了一口气,万般无奈地说:“我眼看没多少日子了……” “父亲。”老爷子话还没说完,云培东云培西兄弟便跪在地上哭道:“父亲您长命百岁,可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老爷子摆摆手,让他们安静。这兄弟两人自然安静了,只回头瞪着云起,眼中分明在说:你是何等不孝,竟然必得老爷子说出这种话来。 云起像一棵杨树,恬静地站在那处。 又听老爷子继续说:“我已时日无多,再也见不得家中不和。如今你祖母去了,已是一件大悲之事,难道要再出一条人命不可么?她不过一介无知妇人,已然是知道错了,我自会罚她去跪家法,你便饶她一命罢。” 老爷子说这话,仰头看云起。云起脸上没什么表情,见他说完,只问了一句:“祖父心意已决?” “老七,我老了,我走之后,你就是一家之主。”言外之意,是提醒云起不要不留余地。 云起听了他的话,却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了。 楚阳娿见状,也要跟着离开,老爷子却瞧见了她,竟出声把她叫住了。 “官儿,到祖父这来。” 楚阳娿只得转身,走到老爷子面前。 “你的祖父,身子是否还健朗?” “祖父一切都好。” 老爷子咳了一声,又问:“你父亲呢?还在为你母亲一事奔波?” “爹爹在徐州。” “那就好,那就好。”老爷子说:“你来了文山,一切还习惯吧?这里比不得京城,所幸吃食玩意儿还是不少的,喜欢什么就跟他们说,不要拘束。” “谢谢祖父,官官知道了。”楚阳娿也淡淡的,她看着面前这位老人,跟当年初见,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那时她见了他,见的是一位豁达开朗的老人家,他对自己慈爱,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云起。然而如今想来,这位云家当家人,对自己一直是很慈爱的,然而并不是因为云起。相比起来,他对自己,可比云起这个亲孙子要好多了。 不,云起并不是他的亲孙子,所以楚阳娿也不能觉得他多么可恶。只是在对于自己的妻子被媳妇害死这件事上,他的态度却到底让人齿冷。 楚阳娿冷淡的态度,老爷子也感觉出来了。他也知道楚阳娿对于他包庇大何氏的态度有不满,却也无法。他只能叹口气,说自己身体困乏,实在难以支撑,便被扶着歇息去了。 楚阳娿从青松斋回来,就往书房去,云起站在案前,一手背着背,一手握着笔,笔下行云流水,正在写字。 看他表情,却也看不出来他是生气还是并无所谓。楚阳娿一时找不到话说,便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等一副字写完,楚阳娿才问:“现在在么办?老爷子发落大何氏,仆沣人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可那些人现在只在等你的态度,老子是在逼你与仆沣人反目呢。” 云起即便不是真正的云起,也早就因为这个身份下不来台了。云家不把大何氏交出来,仆沣人不会善罢甘休。老爷子的包庇,是逼着云起直面仆沣人的愤怒,让仆沣人对他失望愤恨,直至干脆反目。云起身份虽是云家子,但云家从未拿他当自己人。他少有的一点地位,都是因为仆沣人这块无法割舍的巨大力量才拥有的,一旦他跟仆沣人反目,自己的处境将非常危险。而且他因为云家再付出多大的代价,云家也不会做他的靠山。可他若是想要为仆氏要说法,在老爷子已经有了明令之后,他的一切不配合动作,就全部会被扣上一顶不孝的大帽子。 这是一场左右围困的局。楚阳娿自己想了半天,也是想不到破局之法。 云起放下笔,用葛巾擦了擦手,说:“老爷子不是说要厚葬么?随葬自然要好好准备的。官儿放心,我准备的随葬品,仆沣人必定满意。” 楚阳娿不明所以。 在她看来,以仆沣人对仆氏的信奉程度,是绝对不会满足任何随葬品的收买的。 他们跟晋人不一样,他们看重的,是他们相信的那些东西。 云起却不解释,也不准备后事。 老太太的尸身被尸布裹好了,用冰块垫着,就那样安停在正院堂屋里。所幸是深秋,天气不热,尸身腐坏那那么迅速。 仆沣人自杀随葬的有三五个,死了之后也在堂屋里被摆成了一排。过两日,又有人撞死了,堂屋里又新添了几张席子,依旧摆着。 云家是没人说话,更没人去看的。有了老爷子的话,云起没有发难,却也不准备老太太的丧事,人人都在猜他在想什么。 那些年幼的小孩子,却是从下人们嘴里听了一点风言风语,知道家里死了许多人,都吓得哀哀哭泣。还有几个夜里受了点风,被那大嘴的婆子说是恶鬼寻仇,更是一病不起了。 自此,云家上下人心惶惶,逼得云培东又去求了二太爷,想要他去求老爷子,让他逼迫了云起早日埋了老太太。 老爷子先前包庇了大何氏,此次却再也不肯开口了。 他只道云起心中不服,此举不过是耍小性子给人脸色。以为任由他撒撒气,过些日子也就好了。 就连楚阳娿,也不知道云起想干什么。直到有一日,山下突然传信回来,说云家入伍所有子弟,竟在一夜之间,全部得了疫病死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3章 第143章 为着老太太的死,云家本就沉浸在一种浓到化不开的阴郁之中。 老爷子那里无可奈何,云培东是心安理得,至于杀人凶手大何氏,虽受了惊吓,但到底被轻轻放过了。 老爷子的态度,更让她坚信自己的行为完全正确。甚至她暗暗地想,或许整个云家,都在等着她杀死云起,好为云家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只可惜她这次运气不好,没有毒死云起,而是让老太太做了替死鬼,很是划不来。 不过有了老爷子的态度,她算是安心了。云家连仆氏的命都没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当真把他嫡亲孙子的位子让给那奴生子?老爷子眼看时日无多,必定会早早立下遗言让她儿子成为家主。大何氏得意洋洋,虽被禁足在家,却正安心等着禁足被解了,好去看那云起溃败的脸色。 因此这一天,当山下传来云家外出所有子弟一夜之间全部病死的消息时,她根本就不相信。 “太太,消息是真的。”丫鬟扑跪在地上,哭着说道:“来传信儿的是桐城官府的人,徐州离得近,也派人来致哀了。” 官府不会说假话,徐州楚家跟云家现在算是姻亲,既然派人来致哀,必然是消息属实了。 于是大何氏连哭都没有哭出来一声,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云家此次,几乎是将所有年纪相当的子弟都派了出去。 嫡出长房的云溪和他嫡长子云传淼,二房云霄云中,下面庶出的云杰云柯云兴越。二太爷十七个孙子,除了三个管着事的之外,去了十四个。分支就更多了,因着云起在万州的巨大势力,他们上战场几乎是万无一失,这难得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放弃。就是那些上了年纪连孙子都有了,因为家中跟主枝离的远混得不好的,也抓住这个机会携子带孙地参军去了。 满打满算起来,云家主枝分支一共去了三百四十多人。加上他们身边的卫兵佣人,这可是接近一万人了。 居然死了个干干净净。 青松斋正堂里,老爷子在乍闻消息之后,当场吐出一口黑血。大夫七手八脚,好不容易才喂了药,帮着把一口气吊了回来。等他悠悠转醒,整个人脸上再没有一丝活气。 尽管如此,他终于还是挣扎着,被扶了起来。 因这天大的打击,老爷子身子都瘫得动不了,话也说不清了。他想张口,嘴巴一动,却是满口的涎水流出来。 云培西等人,早在听闻儿孙俱亡之时,已经三魂去了七魄。除了哭,竟然疯疯癫癫,连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在还有人是清醒的,云培东是老大,心智总算比旁人坚定一些。在一开始的失态之后,总算镇定了下来。明白老爷子想要问事情经过,便代替他问了来传话的桐城驿官。 “事情经过到底如何,还请驿官说清楚。” “是。” 那驿官也是一脸的哀伤同情,他朝老爷子作揖,道一声节哀顺变,这才将事情经过缓缓说来。 原来十日之前,有一人硬闯桐城县衙求救,县丞一问,才知道此人乃是云家私兵。私兵带着主人的求救信到桐城,说是主人突然生了怪病,他们带的大夫也病了,只得就近求援。 县丞一听是云家私兵出行,不敢轻慢,立刻派了几名大夫前去,又马上通知了桐城府衙。 想到云家此次出行人员众多,他们还准备了不少药材,本是想借此机会巴结云家。哪知没过两日,派出去的大夫就急急忙忙回来了。大夫一回来,便让县丞告知桐城府衙准备封城。 县丞大吃一惊,才知道大夫找到云家队伍之时,那近一万人,除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士兵之外,其余全部都死了,云家子弟,竟然是一个不剩。 大夫检查之后,才发现他们是感染了一种极为凶险的疫病。此病蔓延极快,一经感染必死无疑。 县丞吓个半死,立刻请命巡案,将云家队伍的身死之地封锁了起来,严禁任何人靠近。 与此同时,也立刻派人前往文山通知云家。 老爷子张张嘴,有话要问,却问不出来。 云培东看他一眼,代替老爷子问话:“他们好好的,怎么会得了疫病?” “说是为了斗气。这话是县丞派去的大夫问了没死的那几个士兵才知道的。”驿官支吾一会,才实话实说。 原来是云家这一队从军的子弟,从小都是娇生惯养的。便是练武,也有人好好伺候,从来没有吃了过什么苦头。 而这次他们从军,为了早日到达万州,自然少不了赶路。他们中为首的是长房嫡孙云溪,云溪身为长房长子,自然是有成算的。他知道此次从军,是逼迫云起放权,为了以防万一,还了早日赶到万州为好,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挑选了最近的路途。 然而这一条路,却不经过什么城镇,路上少不得风餐露宿,就时间一长,就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 加上主枝分支的这些,都是贵族子弟,平日就有不对头的,这一路上相处的久了,也难免有摩擦。云溪端着长房架子,从来说一不二,本就不怎么服气的人,就开始乘机找麻烦惹事儿。 有几个不安分的,为了拖延赶路时间,居然怂恿其他人比试,一路伤什么打斗文章都比试完了,居然有人提出去比胆量。 这比胆量怎么比?自然是去坟场了。 云溪本就被这些不服管教的兄弟们弄得脑袋大,时间久了也不想管了。哪里知道,这几个比试胆量的人,居然跑去把人家的坟给挖了。 挖人祖坟,这可事断子绝孙的事,云溪知道后气个半死,好不容易命他们把坟给人家埋回去,结果第二日,队伍里就开始有人得病了。这病一开始只是上吐下泻,不过半天就开始身体腐烂,一天过后,染病之人就气绝身亡。 云溪察觉不对,立刻派人求援,可等大夫赶去时,云家子弟,已经死得一个不剩了。 老爷子听完之后,老泪纵横。原本爬满皱纹的脸,像是风化了的岩石一般,随时要飞散而去。 他张着嘴,唉唉哭泣。可怜一句话说不出来,只那涎水,明线一般源源不断滴落到衣襟上。 断子绝孙哪!断子绝孙! 云家三百多名年华正好的子弟,一夕之间全部没了。对云家来说,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二太爷张着嘴,也像个孩子一般,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云培东紧咬着牙,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传信的驿官,也是满心悲哀,这百年世家,发生如此惨事,真是让人不忍闻不忍见。 “老爷子,您可要为您的孙子重孙而做主哇!” 这时大何氏披头散发闯进来了。 她一来,就往地上一跪,而后以头抢地,一边嚎啕一边说道:“我儿年轻力壮,怎么会一夕之间就没了?定是云起那奴生子怀恨在心,这才携恨报复害了他们!我云家三百多口人命。那可是他的兄弟子侄啊!他怎么这么狠心……” 大许氏小许氏小何氏,以及老爷子的爱妾许姨奶奶等人,也得了消息,带着人赶了过来。 他们本就伤心得心肝皆裂,一来就听到大何氏此言,当场就认同了她的话。 她们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儿子,失去了孙子。她们无法承受这个打击。她们需要找一个仇人来发泄她们的不甘跟怨恨。 而摆在她们面前的,还有谁比云起更加适合呢? 要不是他独霸万州,让他们看到了好处,他们怎么会想到要让儿孙们出去奔个前程?要不是他一口答应他们的要求,她们的儿孙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下山去了? 而他自己呢? 娇妻美眷地留在家中,平平安安,好不快活。 是了,她们的儿孙全死了,就再也没有人跟他争什么了。她们的儿孙全都死了,整个云家就全都属于他了。 “是他!就是他!”女人们呲目欲裂,“肯定是他害死了我儿子,父亲哪!我儿死的好惨啊!” 其他人马上反应过来了。 是的,他们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除非有人按下黑手,否则那么多人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一下子全死了!但要说到凶手是谁,除了云起,自然不做他想。毕竟,老太太仆氏的尸身,现在还在正屋里摆着呢。 “都是你,要不是你害死了老太太!”大许氏骂着大何氏,又一指指着老爷子,哭道:“要不是你这个老不死的包庇这姓何的贱人,老七怎么会为了报仇害死我儿子跟孙子!”大许氏想到了最近发生的事,骂完之后,直接扑到大何氏身上厮打起来。 堂屋里乱作一团,老爷子头一回被媳妇骂做老不死,气得眼睛一翻,又昏死过去。 云培东赶紧扶了老爷子回屋躺下,又叫大夫好生看着,才出去拉了妻子护在身后。 到此时,姗姗来迟的云起跟楚阳娿,才总算出现了。 好不容易被拉住的大何氏与大许氏等人,一看见云起,立刻又发起疯,朝他扑了过来。 藏风挡在前面,将扑过来的女人推倒在了地上。云起眉头紧皱,说道:“大伯娘突闻噩耗,发疯了,来人,送她回去看管起来,不要再让她伤了人。” 藏风闻言,一挥手,就见两个健壮婆子走上前,不管不顾拉着大何氏拖了出去。 云培东气的指着他大骂:“大胆,你这是想干什么?” “伯父,大哥他们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怕你们支撑不住,特来帮忙。” “你闭嘴!”大许氏指着他怒喝:“是你,是你对不对?是你害死他们的,不要你来假好心。” 楚阳娿叹口气,对大许氏说道:“二伯娘,您小意保护好身子,千万不要激动太过,也得了失心疯。那样一来,云家后宅,还有谁来主事呢?” 大许氏心中一凛,出了一身冷汗。 现在云家青壮子弟全都死了,整个云家就是云起说了算。可自己还有一个小孙子呢,要是自己此时得罪了云起,被当做失心疯关起来,谁来护着她的小孙子?这可不行! 想到此处,大许氏总算咬住牙,将一腔的怨恨气愤咽了回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活着,总能为她的儿子报了仇。 “娘,我们快回去吧。”秦氏红着眼,拦住自己的婆婆往外走。 “各位姑妈姨奶奶们,您们也嫌回去吧,家里事多,总要慢慢商量。”楚阳娿看了众人一圈,见她们一个个带着恨意跟恐惧。便叹一口气,说:“算了,还是我送你们回去,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 其他人也被楚阳娿送出了青松斋,等所有的女眷全部离开之后,云起方才笑吟吟地对着云培东道:“我已经跟桐城驻军将领联系过了。大哥他们是得疫病死的,不能入土下葬,只能用火烧尸。可他们到底是云家子弟,总不能连一具棺材都没有。可这棺材也没有现成的,一下子要准备几百个,只得立刻赶工了。二伯伤心过度顶不了事,所以此事,还得有劳大伯您了。” 不能入土? 云培东一把抓住云起的衣领,怒道:“你说什么?你要让他们死无全尸?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那可是你的兄弟啊!你怎么这么狠……” 云起快速挣脱男人的手,皱着眉将被抓过的外衫脱下来扔到窗外,这才回头,看着云培东道:“大伯何必动怒?以火烧尸之事,云家又不是没有先例。” “你……” 云培东正要否认,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二十几年前,他的十妹妹一家死了,就是被火烧了尸体的。 这么怔愣一瞬,云起已经进了里屋去看老爷子了,云培东咬了咬牙,到底没有跟进去。 他不相信长子长孙都死了,他要立刻派人下山,去查探真相。 云瑨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先是仙宫巍峨,祥云飞鹤。过了一会,突然又如坠深渊,所到之处,全是黑山凶石,恶水妖林。他隐隐察觉身后有什么毒物在追他,想要奔逃,一抬腿,却发现脚步迟缓,连跨出一步也十分艰难。 正焦急,却突然间想起了云家儿孙尽亡的事情,便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想着就这样被毒物追上药杀死了,也算干净。只可怜到了阴朝地府,也无脸见祖宗先人。 然后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那吃人的妖魔,又想起刚才那仙乐渺渺,衣袂飞香,便以为是身在梦中了。 这样一想,果然又听到了那缥缈入耳的仙乐,于是他站起来,一脚一脚从泥沼中走出来,忽而睁眼,却发现自己挣躺在床上。 入眼的是青色幔帐和氤氲的炉香。哪里有什么吃人的毒物? 原来是梦啊! 想到自己竟然梦到云家几百儿孙全部死了,当真是骇人的很。 幸好是梦。 云瑨挣扎着坐起来。 发现屋里有人,那人背对着他,正坐在窗前弹琴。再一看,弹琴的不是别人,真是他的孙子云起。 难怪梦里仙乐渺渺,原来乐声出自他手。 云瑨咳嗽一声,发现前襟湿了一大片。 正尴尬间,琴声已经停了。云起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说:“外祖父,您醒了?” “我……”云瑨正想说什么,突然一愣,惊诧地看向他,问:“你……你叫我什么?” “外祖父,外公。”云起笑吟吟地扶着老人起来靠在床上,说:“刚才您气得说不出话来,这才睡了一觉就好了,大夫说的果然没错,您是老当益壮。” 云瑨却被他说的云里雾里。 云起他为什么教他外祖父?他分明是他的孙子。 大约是发现了老爷子的疑惑,男人告诉他说:“有一件事,过去我一直忘了告诉您。从前叫您祖父是错的,我应当称呼您为外祖父才对。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爹娘早逝,自然无人教导,这才把称呼弄错了许多年。” “你……你到底是……” 云起一笑,没再说话。 云瑨瞪着他许久,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不可能的事。 外孙,他的确是有一个外孙的。 那是他嫁入皇家的唯一的嫡女所生,他那外孙三两岁就聪明过人,连先帝也也赞不绝口。但是那外孙早早就死了,他是亲眼看着……不,他怎么忘了,他应该还有一个小外孙的。但那小外孙他没见过,因为那外孙出生的时候,他的女婿已经成了废人,被人追杀潜逃在外。他只是隐隐约约听说女儿又生了一个孩子,但到底是真是假,却没有确认过。 难道…… 他看着云起,云起就那样站着,笑吟吟地任他看。 然后,云瑨终于惊恐地发现,这个模样生的格外像他的孙子,实际上也像极了他那早逝的女儿。 云家人貌美,模样上总有几分相似。 像女儿的外孙,长得像他儿子云培南便十分正常。 也是因为这样,他们这么多年来,才从来没有怀疑过。 这个真相太过骇人,云瑨一时间难以接受。 他惊恐良久,终于断断续续口齿不清地问:“那……云……云……呢?” “你问真正的云起?”云起笑说:“您心里不是很清楚吗?他跟他的父母一样,早就一起死在了杀手刀下了。” “嗬嗬……嗬嗬……”云瑨说不出话来,只能张着嘴嗬嗬重喘。 云起靠近他,捏着他枯瘦的手指,说:“外祖父又说不出话来了?外祖父好生歇息,虽然云家子孙全部都死了,伯父们也因为受不住打击上吊的上吊,吞毒的吞毒,把这云家的重担交给了我。但老爷子您可是一家之主,家里有您镇着才不会乱呢。须知道,如今皇城大乱,皇上跟皇太后以及皇后娘娘逃了出来,正赶来文山避难。文山正准备接驾,要是外祖父您此时仙逝而去,那就是于国不忠了,可是诛九族的大罪。所以为了这耿耿忠心,外祖父您好生歇着吧,家中一切,会有外孙我,替您打点,必要让皇上宾至如归……” “嗬嗬……嗬嗬……” 老爷子青筋暴起,瞪着云起呲目欲裂。不知道是因为皇帝的到来而激动,还是因为听到云家子弟全死,儿子又死的消息激动。 云起又道:“只是文山要接驾,自然是不能替兄弟们办丧事的,所以只能委屈他们了,哎!” 云起说完,不顾老爷子悲愤欲死的脸,叫来大夫,吩咐道:“外祖父年事已高,身子也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必不能让他就这么去了。” 那大夫躬身说是,云家正要让大夫去叫自己的管家,却发现这名大夫,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人。 看出他的疑惑,云起好心地解释说:“老爷子放心,这位大夫可是宫中御医,医术十分高明。至于云家的大夫,他们因为表哥他们的死十分伤心,但想到云家子弟竟然得了瘟病死了,要是再害了别人就不好了,所以已经赶去防治疫病了。” “嗬嗬……嗬嗬……” 云瑨指着云起,瞠目呲牙,却口不能言。 云起站起来,说:“那么外祖父,您先好生歇着,外孙……外孙萧烨宁,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就不陪您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4章 第144章 噫嘘兮!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去归去!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去!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去归去!不可以久淫些。 …… 夜过中筹,正院里隐隐约约传来了唢呐笛哨,还有中官拉长了声调的吟唱声。 卧房里点了七盏灯,十分明亮,楚阳娿衣衫整齐,捧着手炉坐在塌上支着耳朵听。 老太太死了近一月,现在总算不再继续停在堂屋里了。 楚阳娿本以为要抓紧时间办丧事,云起却做了主,将老太太的身世装殓了,由仆沣人扶棺回什尔喀。 那是她的家乡,她幼时生活的地方。在云家,她是外人,在晋人的这方土地上,她依旧是外人。葬在此处,想来她的魂灵也不会安息,还不如回家,回到爹娘和祖辈安葬的地方去。 对于云起的这个决定,楚阳娿很赞同,她本人并不喜欢仆氏,仆氏对自己的敌意,让她对她生不出丝毫亲近之心,但她到底是可怜她的。 楚阳娿并不是仆沣人,也不信奉他们的神灵,自然仆沣人也不承认她。连老太太入棺时,她这个名义上的孙媳妇也不能在场。然而老太太的殓服到底是她准备的。也因此,她知道了她的名字以及生平。 众人都唤老太太为仆氏,实际上人家根本不姓仆,名字也跟仆没有任何关系。人家本名翻译过来,叫做摩爱辰莎莎,意为归于神灵的美丽明珠。 她的父母是仆沣皇族,她出生时仆沣已经被灭国了,所以她出生不久就跟父母来到了晋国做人质。直到十三四岁,跟一起长大的姑姑同时出嫁,一个嫁入皇宫,一个进了云家。 之后没过多久,嫁入皇宫的姑姑就难参而死了。从此以后,就只剩她一个人,寄居人家,为了族人的一点点生存空隙殚尽竭虑。 复国早就没有可能了,楚阳娿不知道仆氏有没有想过推动族人全面晋化,接受晋人的文化习俗融入进来。她猜测,或许在某个艰难的时刻,那位有着美丽的名字,却命运多舛的女人,肯定是设想过的。可惜仆沣人千年来的习惯已经决定了他们的道路。像他们这样有着坚定宗教信仰的民族,是很难被同化的,就算是同化能力很强的大民族,也需要跟长的时间来融合他们。 仆氏是个没有什么文化的外族女人,但是她对自己的族人十分了解,她知道她没有那个能力,所以只能按着既定的路线挣扎求存,然后将希望寄托于子孙后代对族人的怜悯与亲近。 只可惜,她到底不知道,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孙子,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她亲手杀害了。 不,或者她其实知道云起根本不是她的亲孙子,毕竟,一个对后代寄予厚望的人,真的会认错自己的孙子么?即便是他在他在外流落多年。但她已经失去了儿子,云起是不是云起,她都无从选择。 “太太,您说着仆沣人到底是什么规矩,竟然要半夜三更抬着棺材下山。路上黑灯瞎火的,也太吓人了写。”明镜缩着脖子,神经兮兮地跟楚阳娿说话。 外面点着白色灯笼,天上黑漆漆一颗星子都没有,这大半夜听见哀乐,的确有点渗人。 楚阳娿不懂仆沣人的规矩,也不晓得怎么解释,只道:“你要是害怕,就早些去歇息吧,不用在这陪着我。” 明镜摇摇头:“我就说说,在太太这才不害怕呢。” “太太别理她,她恨不得赖在这里不走了。”明辉点点明镜的鼻子,说。 哀乐声越来越远,老太太的棺材,大概已经被抬着出了云宅下山去了。 楚阳娿看看时间,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就该亮了,也不晓得云起什么时候回来。 她肚子有点空,准备叫明辉去厨房弄点宵夜过来,却听外面脚步声,是云起回来了。 于是楚阳娿吩咐明辉:“他回来了,那就多做一份吧。” “是。” 明辉福了福身,便拉着明镜一起去了。 “这会再去做宵夜,怎么不早准备上?”云起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 “忘了。”楚阳娿说着,拍拍旁边的椅子让他坐下:“忙了一晚上,想必你也饿了,我让她们多做一点,一起吃。” 云起身上穿着一件纯白的白锻长衣,衬着橘黄的灯光,飘忽仿佛仙人。 他抖了抖身上的寒气,将双手覆在楚阳娿捧着手炉的手背上。 楚阳娿被冰得一抖,差点连手炉都扔了出去。 “太凉了,你干什么。” “真暖呢。”男人笑吟吟地说。 “你这样子,一点不像在服丧,被人看到,必定要说你不孝。” “她的孝顺孙子早被她自己害死了。我为她做的,已经仁至义尽,至于其他,就再也不要想了。” 楚阳娿无话可说。 这时候明辉端着餐桌和食盒进来,等摆好了宵夜,她们又下去了。楚阳娿端起小碗,抿了一口清淡的菜汤咽下,才问:“老太太的事算是告一段落了,那接下来怎么办?云家子孙几百人,一下子全死光了,他们都认定了是你暗下黑手,老人们那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何家跟许家,恐怕也要浑水摸鱼,来找麻烦。” 就连楚阳娿自己都觉得,要是换做她,恐怕也要跟云起拼个鱼死网破。 云起端起粥碗嗅了嗅,而后一口将一整碗菜粥喝完,又用清水净了口,这才回答她的问题。 “云家子弟,此次是得了疫病死的,谁要是不甘心,就自己去抬了尸身回来。只要不怕搭上性命,就由得他去。” “但愿疫病不会蔓延开来吧。” “我已经派了医术高明的大夫前去,自然不会让疫病蔓延开来。” 此时的云起可谓是意气风发。 云家子弟凋零,老爷子病入膏肓,他父母之仇已经报了一半,现在只生下皇宫里活着的萧家人。 然而皇城沦陷,皇帝都要逃到文山来了,这简直是羊入虎口,他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竟然真的被他做好了。 可是楚阳娿近距离看,他表情淡然从容,一年都不像是多年夙愿得偿的样子。应该说,他不仅仅是在复仇。 无论是杀人偿命,还是谋朝篡位,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天大的事。 他只是想做,就去做了,就好像穷极无聊的人,给自己找一件打发时间的游戏,是否成功,是否失败,都不重要。 世俗的条条框框,他看似苛刻遵循,实际上从未放在眼里。 他是个疯子,楚阳娿忽然想,对于云家死去的三百多口人,他没有丝毫罪恶感。对因为他轻易挑起混乱而死于战争的成千上万黎民百姓,他从来视而不见。 他口口声声说喜欢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要是失败了,会不会连累她的性命。 他好像只有好恶,没有悲欢。 什么恐惧,激动,欢喜,仿佛都跟他么有什么关系。 这个人啊,何其可恶,又何其可怜。 然而她已经跟他纠缠不清了。 楚阳娿看着他清俊迷人的脸,暗叹一声美丽的蘑菇都有毒,她当年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下口的。可惜现在想这么多多也没用,还是赶紧吃完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呢。 可惜她想休息,云起的精神却很大,洗完澡,那人就扛着楚阳娿回了房间,将她折腾个半死。 次日直到日上三竿,楚阳娿才懒懒醒来,身边早就没了云起的身影。楚阳娿起了床,刚洗漱完出来,就听听女人嚎哭的声音。 “是三房还有何家以及许家几位太太。” “他们哭了多久了?” “有一会了,七爷怕不让说,怕吵着您。” “她们在哭什么?” “大房那头,大老爷今日一早,被发现吊死在房梁上了,大太太气的得了失心疯,闹着要杀了七爷,所幸没有伤到人,七爷只好先将人关了起来。二太太跟少奶奶们听了,都跑到咱们院子外面来,哭着要提大太太求情呢。” 楚阳娿眉头紧皱:“大伯上吊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怜哪,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想不开,所以就……”明辉感叹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楚阳娿点点头,也不继续问了。 云培东此人,不是没有经受过一点打击的,他绝对不是一个会上吊自杀的人,想来这里面,少不了云起的手笔。 楚阳娿皱眉,这个人太狠了,会不会有一天,他看自己不顺眼了,自己也就列在了他的死亡名单上了呢? 不过很快,她就摇头按住了这个想法。她跟云起没有利益冲突,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他都需要自己的这个助力,所以至少现在,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小命。 说来也可笑,明明是夫妻,她想到的不是情分,却是利益。大概真的只有利益才是最好的衡量方法吧。 小何氏跟小许氏等人,在院子外面哭了好半天,也没把楚阳娿哭出来,实在无奈,只得先回去了。 现在家里死了这许多人,管事的大何氏也被当疯子囚禁了起来。 又接到圣旨,皇上前来文山避难,马上就要到了。 这管家的担子只得落到了二太太大许氏头上,二太太接到云起的通知时,真是被骇得不轻。 迎接皇帝,并不是一件轻率的事情,大许氏连皇宫都没进过,虽说现在是云家女眷中最年长的,却从未办成过什么大事儿。 听说要让她准备太后皇后与众妃嫔女眷的衣食住处时,竟惊慌半晌,又把媳妇女儿叫来商量,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楚阳娿。楚阳娿是京里出来的,从小进宫无数回,比她们懂得多,宫里有什么制仪忌讳千万初步的错,免得到时候冲撞天家被降罪。 楚阳娿只得从旁协助,紧赶慢赶的,才好不容易将所有正房腾出来收拾好,给后妃们做临时行宫。 这时候,原本想要闹事的云家上下,都突然老实起来了。皇上的驾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希望。 现在云家损失惨重,整个文山都落入云起之手。老爷子又一病不起,现在由云起的人看着,他们连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他们想要让云起付出代价,可自己有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等着,等着皇帝的驾临。他们会告御状,让皇帝亲自处置他。 然而等皇帝带着后宫妃嫔以及文武百官逃到文山之后,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那是一个好日子。 在阴沉沉下了几天雨之后,天气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还没亮时,云起就将楚阳娿从床上挖起来。两人穿上了进宫才用的大服正装,随便吃了两口饭,就下山准备迎驾。 云家除了卧病的老爷子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高照。又到太阳偏西,直到最后一缕霞光印在西天,皇帝的仪仗队,才终于缓缓地出现。 楚阳娿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只能候在原地,等着接驾。 好不容易等到队伍到了近前,只见云起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对着皇帝跪行大礼,而后颤声道:“皇上,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此次朕能离开京城,多亏了爱卿你呀!” “皇上!” “爱卿!” 这一对君臣包头痛哭,后面的官员其也衣袖抹脸,一起啕号大哭起来。 楚阳娿不能特立独行,也只得跟着掉眼泪。 好不容易,等皇上哭够了,楚阳娿才带着女眷,去给太后以及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如今从宫里逃出来,一路得舟车劳顿,委实辛苦。 见了楚阳娿,也微微红了眼圈,她拉出楚阳娿的手,看了好半晌才道:“官官,没想到今日,才又见到你了。” “太后娘娘。”楚阳娿只能比她更激动眼泪掉得更狠。待抹了眼泪,才将云家几位辈分高的女眷让道前面,一一给太后引见。 这一来回,又花了些时候,待到好不容易上了山安歇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本以为云起会留在皇帝身边,跟他抵足相谈直到天明,谁知皇帝说要见老爷子,云起便又带着皇帝去青松斋了。 当天晚上,楚阳娿再没见到云起,次日藏风来传话,说主人下山去了,大约过两日才回来。山上的事,就交给她管着了。 云起身边助力无数,轮得到让自己管的,自然是指内宅的事。而现在要说到内宅,自然就指的是住着太后跟皇后以及众位妃嫔的临时行宫了。 这所谓的临时行宫,实际上只是云家大房二房,以及老太太仆氏曾经住过的正院。将原先住在里面的人搬出来,又加了几道高墙就成了临时行宫了。因是逃命,各位后妃每人身边只带了要紧的两三个宫女跟太监,不够的人手,自然要从云家这里补上。这一来,整个临时行宫,对楚阳娿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 不过人家现在再怎么势不如人,到底身份在那里,楚阳娿在她们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扥份儿。何况女眷不如男人那样胆大,如今刚从京里逃难出来,这些宫里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规矩的很。要说管,还真没什么好管的。 楚阳娿心大,该陪吃陪吃,该陪喝陪喝。 便是见了楚燕阳,也恭恭敬敬行礼。 楚燕阳大约不怎么稀得见她,大多时候,都称病躲在屋里不出来,楚阳娿只派人送吃送药,却也不去打扰。 不久又收到徐州来的家信,弟弟的伤已经全好了,安国府众人也都回到了徐州,路上虽辛劳,却都安全。楚阳娿松一口气,又将信纸反面浸湿,上面又有字迹。 父亲果然已经知道了云起的打算,家里正在商量对策,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 楚阳娿看完,将信纸撕成碎末溶于水中倒掉,又才安安静静当起憨厚纯良的贤良主妇来。 又三日,云起从山下回来了,楚阳娿那时正在正院里陪着皇太后下棋,却见一太监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太后沉了脸正要发落,却见那太监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报告:“太后恕罪,奴婢该死。”说完又不顾太后黑沉的脸,继续道:“太后不好了,皇上当着文武百官下旨,要禅位……” “你说什么!”太后惊得站了起来。 楚阳娿心里也咯噔一声。 那太监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太后娘娘,您快去劝劝皇上吧,这禅位的旨意,如何能下得?” 太后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当即冲了出去。 宫女太监见状,也立刻跟着去了。 楚阳娿抿着唇,思量半晌,终于悄悄离开正院,回到了天香阁。叫来雪雁耳语几句,让他出去帮她打探消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5章 第145章 正殿里,皇帝萧翰德高坐中位。 殿中央,跪匐着跟随他一起逃到文山的几十名官员。 他们此时个个哀声哭嚎,求皇上收回禅位成命。 萧翰德垂目看着这些大臣们,对他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充耳不闻。 这些人,晋国的文官武将,朝廷的社稷栋梁。他们就在不久之前,还站在京城乾明殿上激烈万分地反对自己。 他们是大臣,他们想要名留青史。 他登基为帝,他们反对。他想撤销世家征兵权,他们反对。他准备收回兵权御驾亲征,他们还是反对。 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禅位让贤之时,这些人,还在一味地反对。 他们难道就没有看到么?这简陋的大殿之外,全都是云起的人。 他那位大将军,可真是好样儿的。 短短几年时间,就收拢了人心,军中几乎所有将士都唯他马首是瞻。现在天下大乱,作为真命天子的自己,却没能保得百姓平安,恐怕早就失去民心了。现在甚至连皇城都丢了,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金耀殿,谁还认他这个皇帝? 他知道云起要什么,就算自己不主动禅位,那人也会让他,让整个萧氏皇族全部消失,然后自己登上皇位。因为那时候天下无主,谁都能来做皇帝。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所以才决定主动禅位,因为这样一来,云起即便真正登基,也不得不奉他为太上皇。 虽然不再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但萧氏皇族还能保全,未来的日子也还很长。等到天下安定,再谋求他法,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毕竟,萧氏统治这么多年,普通老百姓,认得还是他这个正统。 可惜,他的打算,他的大臣们却是不懂的。 也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懂,他们只是不在其位,不用为自己想而已。 大臣们还在哭求,他们涕泪横流,满口切切之意。还有人以头抢地,欲要以死谏言,最后碰得满头是血,不得不被抬了出去。 而被让位的云起,却哭的比他们更伤心。 那人才二十来岁,他有着云家人特有的美貌与出尘的气质,站在朝堂上,分明不像朝臣,到像是哪位走错地方的风流名士。 可惜此人的手段,却与他那秀丽的外表大相径庭。萧翰德早就预感到他的不一般,也不止一次朝他下死手,可惜他命不该绝,次次都躲了过去。 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这个人的手上。 一国之君,他可是真龙天子啊! 却不得不坐在这里,看着那幕后黑手,在他面前假惺惺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真的对他的皇位没有任何奢求。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主动禅位,那人是很满意的。甚至他还知道,自己这样规矩懂事,他的母后,皇后,还有那些幸存的可怜妃嫔,就都能保住。 妃嫔们他可以不在乎,可年事已高的皇太后,以及他那几名小皇子,他却是不能不放在心上的。 于是在大臣们呜呼哀哉,再一次准备以死谏言之时,他终于又开了口,再次表明自己坚定的决心。 “诸位爱卿……”男人长叹一声,用格外庄严,又含几分柔和的声音,郑重地说:“诸位爱卿,你们的顾虑朕都明白,然而朕之此举,实乃迫不得已。” “皇上!”却是云起跪到了跟前:“皇上若有不得已,微臣必当替主分忧,万死不敢辞。所以这禅位之事,还请皇上千万不要再提了。” 其他人争相附和:“是呀皇上,您是真命天子,是我大晋君王,怎可轻提禅位之言?” 他们一个个情真意切,只是萧翰德却知道,今天自己说出去的话,是绝对没有办法收回来的。 所谓君无戏言,他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在扶起云起之后,他才红着眼眶,沉痛道:“诸位爱卿,且听朕把话说完。朕之不得已,并不是起因其他,却是为天下百姓,为黎民社稷不得不做也。” “皇上此言,却是何意?” 萧翰德道:“如今天下纷争,战火不乱。朕之子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朕乃国君,本当顺应天命,安国定邦,救万民于水火。只可惜,朕少年害疾,多年积患,虽有心扛鼎卫国,却既不能上马提刀,征战四方,也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国难当头,内忧外患,正需贤者主事,才能使得天下安定,百姓喜乐。朕当大位,于国无功,与民无利,禅位让贤,算是朕为这天下苍生,所做最重要一件事吧。” “皇上。” 皇帝言之切切,感人肺腑。 大臣们哭的更加伤心,却还是劝他收回成命。 “皇上身染重疾,却依旧忧国忧民,实乃一代贤明之君啊!然天下苍生虽重,我等臣属,却可为陛下之臂膀,替您分朝夕之忧。眼下虽然经京城遭难,然文臣武将俱都跟随左右,只要陛下您一声令下,我等自会肝脑涂地,替您平定天下。” 大臣们当真是一片丹心,那脸上,也哭得事真情实意。 萧翰德满脸感动,心下却满是厌恶。 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当初为何处处与他作对? 要说文武大臣都在左右,当时在京城,不比现在更有优势? 说什么肝脑涂地,张口就来,不过是说得好听。若云起能够听凭调令,他如何需要落得如此地步? 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宫门被从内打开那一幕。 “朕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萧翰德一甩龙袍,转身出了大殿。 皇帝一走,大臣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到云起身上。 云起没起身,只抹了脸上看不见的眼泪,也不跟他们说句话,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明和殿出来,萧翰德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太后和他的皇后。 婆媳两人一看见他,立刻把头磕在地上,嘴里说:“求皇上收回成命。” “求皇上收回成命。” “母后,梓潼,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萧翰德哪里敢受自己生母这一跪?他立刻回跪了下去,双手扶着太后的手,想请她起来。 然而太后直起腰,却还是不肯起身。他直视着儿子的眼睛,说:“皇上,晋国乃是先祖基业,就算现在内忧外患摇摇欲坠,你也应该扛起天下社稷。你是一国之君,是真命天子。你这样禅位让人,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你怎么对的起列位先祖?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 “是呀皇上,妾知道皇上您撑得辛苦,可唯独这件事,却是万万使不得的呀!” 婆媳两人相你一言我一语,真正是两条心凝成了一条心。 萧翰德静静地看他们半晌,终于叹口气,说:“母后,梓潼,你们起来吧,此事,朕乃是迫不得已,你们且听我慢慢道来。” 太后这才起来,母子婆媳三人回了寝宫,将所有人打发了出去之后,萧翰德才告诉她们现在的处境以及天下大势。 太后跟皇后,终于知道她们现在已经落入虎口,他们的江山,也早已飘零败落。这皇位,他们让不让,根本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甚至,她们也终于知道,一直被她们当做主心骨镇心石的皇上手里,居然连玉玺都没有。 “那肃王离宫之时,怕是带上了那样东西。朕在宫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玉玺。就在不久之前,外面出了个隐太子,言必称先帝,以父皇元后之子自称。前有南疆沦陷,后又有小民作乱,此人不仅指责朕昏庸无能令苍天不喜,不能替父皇守好天下。还拿出诏书招纳兵员,说欲替父皇尽忠尽孝,挽救天下苍生。那诏书上,竟然盖着玺印,百姓深信不疑,如今早已成了气候。” “还有此事?我只当是有人妖言惑众。”太后吓得不轻:“这……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怀疑这是肃王跟云起联合起来在搞鬼,可她却是知道的。先帝萧珏的原配生了四个嫡子,其中三个被害死了,却有一个年长的二皇子流落在外的。后来她进了宫,隐隐听说那二皇子也被害死了,连小皇孙也没找回来。幕后黑手,便是当年那鼎鼎大名的刘皇贵妃。 如果那隐太子当真这样说,却极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只是,如果隐太子真的是那二皇子的嫡子,论其身份来,可比她的儿子要正统的多了。这对他们极为不利。 皇太后心慌慌。 皇后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皇上,这云家当真这样大胆?可妾瞧着,云将军对朝廷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啊!” “你一个内宅妇人懂什么?” 太后回过神来,就斥责她道:“正是因为他掩藏的好,才使得天下人迷了眼睛,没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皇后呐呐,不再言语。 太后斥责完媳妇,又开始劝皇帝。 “皇上,事到如今,母后也是明白了咱们现在的处境。可禅位一事,我却还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这江山社稷,乃是萧氏多少年多少辈打下来的基业,咱们好不容易才……若在你手上丢了,待到那日去天上,你让我如何去见你父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太后说着,又道:“再者,即便是禅位给那狼子野心的奸佞之辈,谁能知晓他要做出什么?莫到了那时,反而犯下天天大错,却是你的罪过了。皇上不要忘了,您还有几名小皇子呢,他如何能容得下他们?你贵为天子,如何能惧死妥协失了先祖风骨?还不如狠唾其面,倒要看他敢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君背主。况且咱们也不是毫无助力!皇上忘了你还有你外公呢!我王家虽不掌兵,但与云家此等奸佞斗上一斗,却还是可以的。” 太后乃是王家嫡女,高门贵胄出身。如果只能依靠氏族,她的娘家,无疑是皇帝最好的助力。 可惜她到底是女人,并没有想过,要是王家真的那样靠得住,为何对云起的动静毫无反应。 要是王家真的靠得住,此次他们从皇宫逃出来,为何只能被云起的兵马‘护送’着到文山,而不是去幽州。 其中道理,或许太后能想明白,只是不敢去想罢了。 事到如今,萧翰德却不得不点醒他那天真的母亲,说:“母后,外祖父是不会帮朕的。说不的,他还巴不得禅位之事圆满成功。” “这不可能!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外祖父!你外祖父跟你的舅舅们,对朝廷一片忠心,对先帝……” 说着说着,太后就哭了出来。 皇后早吓得不敢说话了,皇帝也抿着嘴唇,看她哭泣。 是的,王家正巴不得皇帝禅位成功呢。 云起是云家子,今天皇帝禅位让贤是‘迫不得已,为天下计。’保不得那一日,后来的皇帝也‘为天下计’而禅位给他们的子孙呢。王家跟云家,可是一样的高门世家。王家的子弟,也不比云起差。 出了这个先例,对野心勃勃的世家来说,简直就是画了一块饼,光看的着一个角,就能闻到味儿。 太后并不是个蠢人,到底想明白了这一朝。 可想一想她的哥哥还有她的那些外甥们,她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的。 她紧紧地抓住儿子的手,哭求道:“皇上,我不知道你外祖跟你舅舅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对他们不再信任。但你要相信,他们不仅是你的大臣,他们还是你的亲人。他们绝对不会对咱们视而不见,他们一定会帮你的。” “母后……哎!” 萧翰德无奈地擦了太后的眼泪,说:“母后不要想那么多了,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暂时妥协。但禅位而已,不过是缓兵之计。现在天下大乱,我手中兵权被分,需要有人来平定天下。现在朝中能用的,就只有云起了。此人野心勃勃,看不到好处,是绝对不会替朕拼命的。然而朕乃天下正统,等除掉了肃王与假冒太子,天下重新安定,朕想要再临朝听政,还不是易如反掌?” 他是禅位让贤,云起就不得不供奉他,善待他。 还有那些朝臣以及世家,他都要伏低做小,不然会惹人诟病。 可是飞鸟尽良弓藏。等到天下平定下来之后,便有的是人挑剔他了。 当皇帝跟当将军,那是千万个不同的。 到时候满朝大臣,都是他的旧臣,世家贵族,都会嫉妒云家运气滔天。到时候他想要怎么运作,也比现在容易的多。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确是一个办法!”听了他的话,太后总算才动摇起来。“可不到万不得以,此举实在风险太大。” “母后,此时已经万不得已了。” 太后终于无话可说了。 想到儿子当了皇帝,连玉玺都不在手里,现在还落到受人胁迫的地步。又想到娘家众人,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老天呀,先帝呀,可是臣妾做了什么错事,要让我儿承受这般屈辱……” 萧翰德被她哭的难受,也不忍继续戴着了。他站起身来,劝慰一句:“母后莫要伤心,万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儿子还需要您的帮扶,你那可千万不要伤了身子。” 太后点点头,却还是哭。 萧翰德无奈,只得叹口气,说:“儿子还有事要办,先走了,母后您……安歇吧。” 萧翰德说完就走了。太后哽咽着,伤心不已地看着儿子萧索的背影,一回头,却发现皇后在发呆。 她不打一处来,当即怒道:“你身为一国之母,不仅要管理后宫,皇上的事,也需要你操心帮扶,你看看你,一天到晚都在做什么!跟个傻子一样发什么呆。” “母后……”皇后回过神,喃喃道:“母后,我只是在想,咱们这宫里,还有个在云家待了好几年的楚贵妃呢,要说云起是什么性子有什么软处,她应当清楚的吧?” 太后一愣,这才想起来,后宫里的确是还有个楚贵妃呢! 不过,对个庶子女她是不怎么看得上的,她是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云起她没本事对付,但那官姐儿,她却是从小看到大的。官姐儿极有本事,当初跟云起和离,还是她跟皇帝坐得主。如今虽又嫁回了云家,却据说并不怎么心甘情愿,说不得……可以与她谈上一谈。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46 章 第 146 章 此时的楚阳娿,正在芳草亭内,听楚燕阳诉苦。 “十二妹妹,这些年我不懂事,做了许多错事。在云府时,我也没能照顾好你,后来被相……被将军休弃回家,还曾心生埋怨,现在想来,实在对不住你。想到我们一起长大,在家时也相处和睦,那些小恩小怨,却成了我们心中的疙瘩。等我进了宫,才真正知道了什么叫人心险恶。”楚燕阳一边抹眼泪一边说:“细想起来,还是我们家里的姐妹才是真正的亲近,不论有什么口角争辩,却到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妹妹你是不知道,那皇宫看起来富丽堂皇,实际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好后悔,当初如果没没有进宫,那该多好……” “姐姐千万不要说这种话。”楚阳娿一边帮她抹眼泪,一边安慰她:“你能进宫,乃是天恩浩荡,是咱们楚家天大的福分。你刚才的话,虽只是随口说来,并没有别的意思。但要是被那有心人听了去,说不得回乱嚼舌根,还以为是你甚至咱们楚家对天家不满呢!那可就罪过了。” 楚燕阳嗯哼一声,也不再说刚才那些话了。 她明白楚阳娿是不会跟她一条心,帮她一把的。然而之前抱着的那点希望,还是让她不太想就这么离开。 当初她进宫时,真正是春风得意满心欢喜。她父亲是庶子,又早逝,按道理她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进宫的。谁知道太后说她命好,突然就降旨了呢。 一进宫就是妃位,她知道,只要过两年,自己稍微生个一男半女,就能再升一级,甚至成为四妃之首都有可能。 可谁知道,皇帝原来根本就不喜欢她,连降旨召她进宫的太后,也十分地厌恶她。 她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来想去,只能想到皇上是需要安国府。 她本打算好好跟家里说一说,让家里人给她出出主意讨皇上的欢心。可就在这个时候,京城突然就乱了起来。 那些强人,居然闯进了皇宫,当时她吓个半死,眼睁睁看着许多宫女妃嫔惨死。有那么一刻,她差点以为自己也要被害死了,好在皇上终于还是念着她,临走时把她带上了。 跟着皇上一路逃到文山,她因想要躲着太后跟皇后,又羞于让楚阳娿见到自己现在这狼狈之态,所以一直深居简出。好不容易按下心来,只等着回京的消息,却突然又听说,皇上要禅位让贤了。 天下还有这样的事! 楚燕阳惊吓之后,到底确认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这到底为什么,又是怎么一回事,她却是不明白的。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楚燕阳思来想去,还是想到楚阳娿这里来打探一点消息。 见到了楚阳娿之后,她费了不少口舌回忆年幼时光,忏悔做过的错事,就是想要引得楚阳娿同情,好告诉她皇帝跟云起到底在打什么官司。可说完了之后,却发现自己这位堂妹嘴巴一如既往地严,无论她说什么怎么套交情,她都能四五不搭地给你拉回来,轻易一个字也不多说。 无奈之下,楚燕阳只能在这干耗着。就连她自己也不晓得自己这样能耗出个什么结果。 比起耐心来,楚阳娿并不怎么有优势,但她要真是想忍,也是忍得住的。 楚燕阳不走,她便笑吟吟地叫丫鬟捧上瓜果点心,而后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地胡说。 总之她口里话不少,楚燕阳想听的,却一句也没有。 已是初冬时节,风霜雪雨冷冰冰的,万物都凋零颓败了。文山的瓜果,都是从南边千里迢迢送上来的。外面又乱,路上耗费不少,更多时候是连人都折损了去了。因此这每一个果子都无比尊贵。楚燕阳拿在手里,想到在宫里是连皇上都吃不上什么好东西,这楚阳娿,还过的这样阔绰。 这样想着,她便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香甜饱满的果子,放在嘴里,哦如同嚼蜡。 又看到楚阳娿那一脸滋润闲适的模样,当真是心如刀割。如此一来,她终于再坐不下去,匆匆找了借口,便离开了芳草亭。 “娘娘可是打听到什么了?” 从亭子里出来,贴身宫女便上前来问。 楚燕阳摇摇头,道:“妹妹嘴紧得很,什么也不说。” “那等过几日再来吧,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娘娘与七夫人到底是亲姐妹,总比旁人好说话。” 宫女扶着她,若有似无地提点道。 楚燕阳皱着眉,一点心情都没有。她不想看到楚阳娿的样子,更不想再去她面前伏低做小。 而且即便她得了什么消息,也不会告诉其他人。 这宫女,说的是她的贴身宫女,实际上不晓得是皇后还是太后的人。 她的丫鬟跟着她进宫做了宫女,出来时却没能带上,现在伺候她的都是上面安排下来的人手。她们不仅不会帮自己,说不定一个不小心,还要把自己给卖了。 想到此处,楚燕阳就一阵烦闷,更多的却是后悔。 楚阳娿运气太好了,又想到自己跟云起的关系,那才真正是愤恨不已。 要是楚阳娿还是个傻的,要是她没跟云起闹和离,要是云起没有将自己休弃回家。 那么,她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她只需如楚阳娿一般,养尊处优地等着,等着当皇后。 是的,楚阳娿若是傻子,那她是万万没资格母仪天下的。如此一来,作为同是楚家出来的平妻的自己,这皇后之位,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在她这短短的宫廷生涯中,她所遭受其他妃嫔的排挤奚落,以及加之于身的诬陷攻讦,她就恨得心口发疼。而越是如此,她就越是渴望那尊贵的地位。 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到那时,谁还敢奚落她?谁还敢嘲笑她?谁还敢欺负她? 只可惜这一切,都因为身后那个女人,与她擦肩而过了。 不,也不一定,她不能现在就自乱阵脚。 楚燕阳想到,现在皇帝虽说要禅位,但云起还没有同意,其他大臣也在反对,所以这禅位一事到底能不能成,还是未知数。 但即便如此,她也该早些行动起来了。 她不能等到云起已经做了皇帝,她才巴巴地黏上去,她应该在他还没有出头时,就让他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 虽然那个人冷冰冰,但自己毕竟作为他的妻子,在云府那么长时间,云起应当不至于那样冷血,对自己没有一点挂念之心。 至于楚阳娿会不会反对,那她就不关心了。 当将军的妻子,与当皇后可是不一样的。 皇上除了皇后原配之外,四妃六嫔七十二美人,那是天经地义。皇后敢反对,那就是不贤。 云起没有父母,她就不用面对太后那个阴险恶毒的老虔婆。就算当皇后的是楚阳娿也没什么,自己跟她一样姓楚,她要是敢为难自己,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然后让她母亲在家跟老爷子告状。还有云起,她虽冷淡,但却比萧翰德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好得多。 说什么真命天子九五之尊,居然跟个男人…… 她想到都觉得恶心。 “娘娘,娘娘您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什么?”楚燕阳一愣,终于回过神。发现宫女正盯着自己,她梗了梗脖子,道:“你说什么?” “皇后娘娘叫您过去呢,娘娘,快些吧。” 皇后?这时候找她做什么? 楚燕阳咬了咬唇,只得点头:“那就走吧。” 另一边,楚阳娿送走了楚燕阳,终于能把雪雁叫进来问话了。 虽然知道云起野心勃勃,但皇帝会突然决定禅位,还是让她觉得太出乎意料了。 雪雁当然也没办法帮她打探到皇帝的想法,但皇帝主动禅位这确实事实。 “虽然已经到了文山,但文武官员也在,皇上心忧天下,所以还是会跟从前一样按时上朝。然而今日早晨,皇上早起了,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个上午,直到巳时一刻才出来。我们七爷刚从山下打听了消息回来,与各位大臣在殿上等待良久,好不容易等到皇上上朝报告了消息,却不见皇上说什么。就在诸位大臣商讨应对之策时,皇上突然下旨,欲要禅位让贤于我们七爷。这一下大臣们炸了锅,而我们七爷对朝廷,对皇上一直是忠心耿耿,哪里敢担此重任?于是与众位大臣一道恳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却坚持禅位,这才两厢僵持起来,连太后皇后娘娘那里都惊动了。” 雪雁三言两句,把上午的事情说了清楚。 楚阳娿嗯了一声,问:“云起下山打探消息,一回来就候在大殿上等待皇上禀报。那他探听回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 “是……” “说。” “是隐太子的消息。”雪雁说:“京城被破城,皇上与众位嫔妃从京城逃到了文山。外面那位‘隐太子’十分不满,竟然广发布告,责骂皇上不堪重任愧对祖先。此等大逆不道欺君罔上之举,实在骇人听闻。尤其在发完布告之后,那‘隐太子’居然开始征兵,准备北上抗敌,要替先祖固疆土守护国门。” 雪雁说的是大义凌然,提到云起这个真正的野心狼,三句不拳拳为国,五句不离忠心皇上。对于那‘隐太子’就用了大逆不道,欺君罔上等词。实际上他们都明白,他们这‘义薄云天’的云七爷,与那‘大逆不道’的‘隐太子’实际上根本就是一个人。 外面处处传播的那些布告通文,全部出自云起之首,不然,那明晃晃的玺印是怎么来的? 可他立好了牌坊,又当起了表子,大家就都得鼓掌捧场。因为尽管彼此都心知肚明,却没有任何人奈何得了他。 “现在呢?他在哪里?” “皇上已经下朝,众位大臣也都各自回去了。就咱们爷还在大殿上跪着呢,也不晓得要跪到什么时候。” 楚阳娿当即明白了云起的打算,而后开始扶额。智商碾压,当真亚历山大。 “你先下去吧,注意好行宫那边。太后与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必要伺候好了。有什么事,随时告诉我。” “是。” 当天云起一直跪着,跪了一天一夜。次日又上朝,皇上出来了,看到云起跪着,感叹两声,政事也不理了(皇帝此时也没什么政事可理了)只依旧要禅位让贤。 云起与众位大臣依旧哭求,求皇上收回成命。 皇上依旧坚持。 僵持不下,最终还是以皇上甩袖而走告终。 于是云起又继续跪了一整日,吃饭都是派人送进去。 到了第三日,皇帝上朝,依旧要禅位。大臣们苦劝,云起依旧求他收回成命。 皇帝无奈之下,竟出了大殿,径直朝东跪着。 他这一跪,其他人还有站着的道理?少不得也要跟着跪下去了。 不仅如此,还有那文采斐然的大臣,一挥笔,就洋洋洒洒写下了赞扬皇帝心怀天下的伟岸气魄与情怀的壮美诗篇。 其他人深受感动,连连哀叹明君难得。 既是明君,自然是不能禅位给别人的。此时的云起,便被架上了火,除非禅位成功,否则他这个被皇帝点名让过皇位的‘忠臣’,可不会有好果子吃。 然而云起依旧在大殿里头跪着,宁死不受。 皇帝便开始绝食,以迫云起接受大位。 这来来回回,看的楚阳娿牙疼。 当真是天生的戏子材料,上位的皇帝,和下面的朝臣走卒,一个比一个演的逼真。 然而这是不得不演下去的,皇位交替不是小事,云起要是轻轻松松接受禅位当了皇帝,以后是没办法跟那些挑头的世家纠缠的。 所以皇帝绝食了,他也得跟着绝食。 然而此时,楚阳娿就觉出不对了。 “皇上要绝食,可太后她老人家心疼的很呢。每日一到酉时,便捧着粥碗过来,要亲自给皇帝喂食。” 有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太后喂食,他不肯吃,乃是不孝。所以为了孝道,绝食的皇帝陛下也不得不开口咽下太后带来的饭食。而云起呢?他却是没有个给她喂食加血的亲娘的。而且就算云起的母亲在,她一个普通贵妇人,也不能照着太后的行事有样学样。至于楚阳娿这个当老婆的,就更加不能那么做了。 “云起那人高马大的,跪一跪也就跪了,没人时还能偷偷活动活动手脚。可要是跟着绝食,不出三天,非把他饿死不可。” 现在他们虽然明面上装得君臣相得黏黏糊糊,但心底都明白,对萧翰德来说,云起是他的心腹大患。 要真能把云起给饿死了,那才正式睡着了都能笑醒。 楚阳娿当然不认为云起没有后招,会真的把自己饿死球。但她还是想把这事儿早点解决了。 现在外面小民作乱,外族翻天,每一天都有很多的人死去,更多的人流离失所。在这里,他们这群人养尊处优,还在为这些事情浪费时间。 不要怪楚阳娿偏心,首先是屁/股决定脑袋,她现在跟云起在一条船上,保云起就是保自己。 另外一个,她是真的看不上萧翰德。 作为皇子,他逼宫作乱,把皇位从兄弟手里抢过来,那你就表现出一点作用呀! 军队你调不动,大臣你镇不住,连皇宫都被闯了,还真是丢脸丢到家。这样一个失败者,你还当什么皇帝?早早滚回去当你的富贵闲王还安逸一些。 于是楚阳娿当机立断,把明镜跟明辉叫到了跟前,吩咐道:“吩咐下去,将库房厨房粮仓全部锁了。现在开始,文山上下所有人,除了太后之外,一律不准进食。现在皇上正绝食呢,真命天子九五之尊都不吃饭了,咱们这些草芥平民,当然不能逾越过去。” “是,我这就去办。” 明辉跟明镜拿了楚阳娿的牌子,立刻带人下去锁仓库厨房去了。 还有其他几房屋里,她专门派雪雁去锁厨房跟仓库。既然要饿着,后宫嫔妃,朝中官员,以及云家女眷男丁,当然都得一起饿着。至于会不会饿死?楚阳娿表示,自己是管家婆,当然饿不死。这里不可说,不可说。 当然,唯一能吃饭的,只有身份高贵的皇太后,人家毕竟是皇帝的母亲,是皇上的长辈,她的话压不到太后头上去。皇后身份倒是高,但她把话都传出去了,皇帝不吃饭,其他人吃饭就是逾越。太后能逾越,你个当皇后的却是不能逾越的,所以皇后娘娘,您跟咱们一起饿着吧。 楚阳娿命令一下,文山当天便开始集体绝食。 有人不满,可想到楚阳娿的话,连皇帝都绝食了(虽然太后每天都在喂食,但至少皇帝的态度是那样没错)他们这些下面的人,要是还吃的红光满面满嘴流油,那的确是不好看。 所以第一天,大家饿的肚子咕咕叫。 太后得知文山所有人集体绝食的消息,怄得整夜没睡觉,饭,自然也没吃。 第二日,先是现有的小皇子跟云家仅剩的小孩子们受不住了。所幸身边有.乳.母,还能将就。 第三天,嫔妃女眷们饿得受不住了,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跪在殿外呜呜地哭。 第四天,大臣们也扛不住了,都开始聚在一起想法子救命了。 楚阳娿让他们挨饿,那就是真饿。 想要偷吃?可以,但你屋子里以前存放的那点零食顶多能坚持一两天。悄悄吃完再去找?不好意思,这不是你家,文山所有粮库厨房全部锁着,有人天天看着,任何人不能靠近。 你说你实在饿得要死了? 不好意思,皇帝还在绝食呢,你的命比皇上的更加珍贵? 带着孩子的嫔妃哭哭啼啼,跑到皇帝跟前哀求:.乳.母三日没吃饭,奶水都回去了,孩子扛不住了。 大臣们求皇上不要再绝食了,保住龙体要紧。 到了第四日夜间,已经有人昏死过去,大夫挣扎着到皇帝跟前谏言,说要再饿下去,整个文山都要被饿死了。 实际上自从楚阳娿发话开始,皇帝便再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虽说太后那里不少吃的,也会心疼他而捧着食盒来喂他。 可这天下正乱,现在满山文臣武将甚至女眷幼子们都饿着,就他跟太后母子两人有吃有喝,这让其他人怎么想?不骂他活该丢了江山才怪。 说不得,作为皇帝的他,也就不得不真的开始绝食了。 饿了两三日,萧翰德也当真是受不住了。 他这几十年,虽也经历不少波折,然而再遇到什么大事,肚子却没有人敢让他饿着。这楚阳娿,当真是天下头一份儿。萧翰德暗恨,恨完之后又有几分佩服,这样的女人,不亏是敢扛着大炮闹和离的女人啊!只可惜他棋差一招,没弄进宫,又被云起抢回去了。 他现在不想挨饿了,想找个梯子下来。然而他是皇帝,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既然他说了要绝食,就没有不坚持到底的道理。否则一个儿戏江山的帽子扣下来,他就吃不了兜着走。 看到他的态度,脑子转过弯儿的大臣们,呜呼哀哉地嚎啕一气之后,终于回过头,去求云起了。 求他接受皇位,这不仅仅是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更是为了为皇上尽忠啊! 此时的云起,已经饿得跪不稳,整个人躺在大殿上,身形枯瘦萧索,脸上黯淡无光。 在众位大臣恳求一整夜之后,态度终于有所松动。待到天亮时,皇太后与皇后娘娘,终于穿着正红大装出现,请他看在天下黎民,以及萧氏皇族的份儿上,接受皇帝禅位。 直到此时,饿了不知道几日的云起,终于涕泪横流,颤颤巍巍匐在地上,接过了圣旨。 当然,到了此时,他也不能说自己愿意接受这江山重任的话。 他颤颤巍巍举起手,将明黄的圣旨举过头顶,用嘶哑庄严的声音立誓:“皇上重托,臣诚惶诚恐。臣微薄之资,糅草之能,万万不敢担当此任。然而圣意如此,臣披肝裂胆,却又不敢不从。唯立此誓,愿挂帅出征,替吾皇平定天下以告苍天。唯天下定,方能忐忑扛鼎,为吾皇了却心愿。” “你……”太后红着眼圈,似乎感动,又似乎悲愤。她死死盯着云起,说:“你……很好。” “谢主隆恩。”云起念。 “谢主隆恩。”众臣念。 太后与皇后相扶离开。 禅位一事总算了结,皇帝不用绝食了,大臣们终于被请回去吃饭了。 楚阳娿终于才得了机会,亲自带人进来,将云起抬了回去。 “你道是聪明,打得如意算盘。明明接了禅位圣旨,却还说什么要挂帅出征,平定了天下之后才登记为帝。”楚阳娿端着小碗,一边给云起喂粥,一边说:“皇上该被你气死了吧?我瞧着皇太后出来时,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 云起大口把菜粥咽下去,满意地哼哼:“你夫君我,实在是临危受命,迫不得已呀。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这是又当那啥又立那啥。你当我不明白?”楚阳娿冷笑:“现在皇上禅位,就算天下人都知道这禅位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可要是你这么就受了,是绝对没有人心服的。但天下到底得靠你来平定,只是那时你出征打仗,绝对会遭遇重重困难。因为就算你在军中威望再高,在其他人心里,萧氏皇族才是正统。所以呢,你接了禅位圣旨,却不马上登基,反而要打完仗才登记为帝。这样一来,身为异姓皇帝的障碍就没有了,你还能打着皇帝的旗号拉拢人心。而在这个过程中,你平定了天下,宣扬了国威,收买了人心,被百姓甚至氏族……不,氏族是不会认可的,你只要提拔出新的人才,从寒门里面挑出有用之人,培养出朝廷新贵,平民跟新贵们就会支持你,认可你。而他们的能量,是无线的。那时你再登基,就名正言顺了。皇帝禅位,天下归心,说不得,还能在史上记上一笔,留个千古美名。啧啧,什么都被你算计完了。” “千古美名?”男人冷笑:“我留下的,恐怕只有遗臭万年的恶名吧,不过无妨,到那时有你这个惑主妖后陪着,也是不错。” “什么惑主妖后?我吗?怎么可能!呵!” 男人却似笑非笑:“一代贤后,是必须要为皇帝扩充后宫的。你说我要是不肯纳妃,大臣们,还有外面的人,会把错记在谁身上?” 楚阳娿:“……” 男人又说:“而且我听说,某人想让女人上战场,只为改变女人的地位。这建议我虽不会接纳,但到时候某位皇后提出要朝廷开设女学,甚至培养女官。你说那些舞文弄墨的书生们,会把谁写到话本上唾骂指责?” 楚阳娿:“……” “而且,世家是祸,我是绝对不会放任他们继续存在的。到时候我会拿着那些名门世家一个一个开刀。然而开刀就要死人,甚至全族灭门。可楚家么,到底是你的娘家。朕是个色令智昏的昏君,自然要放他们一马的。你说到时候你是坐实妖后魅君的名声呢?还是杀了你全家,以证自己的清白?” 男人说完,笑吟吟地等着楚阳娿答复。 楚阳娿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勒个叉叉,这是坑爹呢还是坑爹呢……尼玛坑老婆呢这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47 章 第 147 章 十月末尾,文山降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那鹅毛一般的大雪将文山染成了白头,地上也积了厚厚一层。只山脚下的河水,蜿蜿蜒蜒的,成了这天地间唯一的绿。 云起祭完了天地,又拜别了皇帝,终于握着帅符扛着军令状,点兵出征了。 那人没有拖延,顶着风雪带上精卫下了山。他身上穿着银色盔甲,披了一件大红的狐裘斗篷,那一抹红,飘扬于风雪中的背影,莫名地有一点萧索。楚阳娿远远地看他离去,忽而生出一股难言的不舍来。 此去经年,不知归期。 那人尽管谋划多年,但这一场仗,却也是生死不定的。 楚阳娿有点后悔。“我应该说点什么的。”她想。 但是她应该说一点什么呢? “太太,别看了,这都三更天了。”明辉悄悄打个哈欠,劝楚阳娿:“再不歇下,天就该亮了。” “我睡不着,你要是困,就自己先睡吧。” 楚阳娿房里点着好几盏灯,照得屋里很明亮。她捧了一本画册慢慢地翻,脑子里却还在想其他事。 明辉劝说无果,也只得叹口气,继续在旁边陪着了。 楚阳娿是主子,她们是奴婢,主人没睡,她们万万没有自顾自去休息的道理。可是连着几天,主人家都睡不好觉,底下的人,也一个个绷紧了神经。 楚阳娿一回头,就看到明辉分明困得不得了,却还不得不努力清醒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放下画册,准备回床上躺着。 明辉总算高兴起来,一边帮她脱衣裳一边说道:“太太这就对了,奴婢们知道您担心七爷,可男人在外打仗,担忧也是无用。而这家里上下,还需得太太您呢。左右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最要紧。不然七爷知道您为他担忧的睡不着觉,那该如何愧疚,再有便是老爷知道了,也要担心呢……”明辉絮絮叨叨,总算服侍着楚阳娿睡下了。 “你去吧,明儿不必来叫我。” “是,太太好生歇着。”明辉说完,灭了蜡烛跟油灯,便回耳间休息去了。 黑乎乎的屋子里,楚阳娿躺在床上还是睡不着。 云起打仗去了,消息源源不断地送回来。 那人布局良久,虽偶有失算,但大底上是胜多败少。他控制的地盘,也从万州一步一步扩大,南方六省,基本已经胜券在握。 而这其中,也有不少事故。比如云起军令严酷,但凡遭遇曾有过乘乱作恶的小民,不分青壮老幼,都是一律诛杀殆尽。 消息传回文山,官员大臣们便吵翻了天,一个个写下奏章,弹劾云起手段凶残,丝毫不似仁义之师。 皇帝无奈,只得降下圣旨,命云起优待小民,释放俘虏。 这圣旨刚从御书房出来,就被楚阳娿截住了。那些小民当初乘乱屠城,楚阳娿自己是亲身经历过的。虽说幼子无辜,可这圣旨却下得后患无穷。再一个,楚阳娿总是觉得但凡人类,总要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万不能因为你是小民,便要享受特权。 更加重要的,是因为云起此次出征,只能胜不能败。他是打着皇帝的旗号出征的,又是被皇帝指名禅位让贤之人。这圣旨一下,便如同被缚住了四肢,立刻就要动弹不得。 要知道,楚家在得知皇帝禅位让贤一事之后,当机立断站到了云起那边。此次平乱,楚家出力甚大,几乎将全族的命运,都押了上去。楚阳娿一早得了消息,弟弟伤好之后,又上了战场,父亲镇守徐州,负责调遣粮草征收新兵以及训练兵员。 其他世家,也蠢蠢欲动,准备乘着乱世,大捞一笔。 如果此时战局因一道圣旨有了变动,那可真是后患无穷。须知南方世家占据六省,一向与北方世家不和。这些年一直支持着肃王与逃亡在外的皇帝萧翰慎,如今云起异军突起,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云起如果胜利,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为了将来的统治,都不会轻饶南方氏族。 所以这道圣旨一下,他们绝对会乘机做乱,扰得云起寸步难行。 楚阳娿截住了圣旨,心里却坠了块大石。 皇帝虽然逃到文山,已算是在云起的软禁之中了,然而他却并不是全然眼瞎耳聋的。 楚阳娿暗中截下了圣旨,大臣们还以为是途中出了差错,皇帝却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然而他明明心里清楚,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不仅皇太后日日叫了她去跟前说话,三天里还总有两天,能‘恰巧’碰到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帝萧翰德。 每到此时,这位九五之尊便要停下来,与楚阳娿说话闲聊。 聊得也是外面的战事或者刚读了的诗词。然而楚阳娿感觉到了,那人故意表现出来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跟暗示。 皇后早就称病卧床了,皇太后拉着她的手说话时,便时不时感叹媳妇不能陪伴她,若自己是她的儿媳妇该多好。 她是皇太后,她的儿媳妇自然就是皇后了。楚阳娿不能接话,只笑着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 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现在皇上被软禁,云起得了楚家这个巨大助力,再加上楚阳娿造出来,却被云起扣在徐州那几门跑,使得云起有些战无不胜的架势。 若此时楚阳娿一时兴起,放了皇上,甚至直接叛变,成了皇帝一派,那么云起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便一夕之间成为腹背受敌的狗熊了。 要说他们以为能说服楚阳娿,却是因为楚阳娿前一次闹到天下皆知的和离事件,以及清楚此次复婚是手云起强迫的基础。 他们当然是有这个自信的。 皇帝乃真命天子,晋国正统,如楚阳娿这种世家女,知道了云起的狼子野心,当然就会站在皇上一边,忠君爱国,万死不辞。 再者,成为皇后,那可是全天下女人想也不敢想的事。虽说等云起成功了,自己这个妻子身份,也能使她成为皇后。但这时代的女子,是不懂军国大事的。在她们仅有的教育中,皇帝便是天下最大,是万万不可冒犯的。有人想要某柴篡位,那绝对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最后一个,便是对皇帝魅力的深信不疑了。 云起虽长得好,但在太后与皇帝心中,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皇帝的倾心的。 皇帝生于皇宫,长于皇宫。 所见之中,除了太监,便是女人。太监不必说,全是皇帝的脑残粉,至于女人,那就更不必说了,除了皇子公主之外,就没有人不深爱皇帝的女人。 这样一种长期的经验之下,使得他们天生就以为,只要是女人,便是皇帝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们准备着,晓以大义,诱之以利,然后拿下楚阳娿。 楚阳娿不胜其烦,却碍于身份,不得不跟他们周旋。 然而她到底疲倦了。 皇太后能助儿子夺位登基,必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十分睿智,也手段惊人。就算如今身陷囫囵,也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身边的的人。 云起走后,云家上下嚎啕大哭着冲到皇帝面前,控诉云起杀死云家子弟上百人的罪状。 皇帝因下了禅位圣旨,当然不能给云起定罪,只会替云起开脱。然而皇太后处,却是流着眼泪听完,而后把楚阳娿叫到跟前,让她亲耳听见那些的话。 他们并不在乎云起有没有杀人,他们只在乎对他们有用的人,对云起是什么看法。 楚阳娿安安静静地听完,不作任何表示,太后也不在意,此事便不了了之。 对于她跟皇帝,太后却是在不遗余力地撮合的。为此,她不惜命令自己那亲自挑选出来的儿媳,也就是现任皇后病重,早日宾天。 她知道楚阳娿不蠢,必然明白自己召见她不能不来,自己撮合她跟皇帝她不能去躲。所以不管楚阳娿愿不愿意,她只需要持之以恒。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就算楚阳娿规规矩矩,与皇帝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等云起回来,流言蜚语一说,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女人就是这样,被毁掉太容易不过了。 甚至,如果云起当真平定天下接受禅位,萧翰德还可以更不要脸一些,直接要了楚阳娿去他身边服侍。 那时萧翰德乃是太上皇的身份,云起继承了皇位,却更加不能违抗他的旨意。 于是遭殃的,便成了楚阳娿,与她身后的楚家了。 但凡男人,总好脸面,总不愿意被人带上绿帽子。 一旦楚阳娿被陷害,男人埋怨的,也只能是她不愿意以死明志。 楚阳娿若不愿意死,等待她的,就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以及楚家的败落灭亡。 这些人啊! 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楚阳娿常常认为云起心狠手辣,然而回头一看,同样的位置,谁又比谁好多少? 可惜他们到底是看错了云起,也更加看错了自己。 云起不是那样太在意世人眼光之人,自己,也不是那种喜欢受人胁迫的人。 她就是担心,要是皇帝这会儿死了,自己的弟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为了这个,她才辗转反侧,时时不能下定决心。 “若是爹爹在就好了,可以跟他商量。”楚阳娿想着,又很快摇头。爹爹恐怕不会让自己去想要不要杀人这种事,尤其对方还是个皇帝。 还是再等一等吧!都是云起,把自己害惨了! 楚阳娿埋怨着,又想着他。 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千万不要把他那张脸给毁了,否则自己必要后悔死,说不得还得再离一次婚,当真是麻烦透顶。 不过他若是真的毁容了,不晓得会如何,但离婚这事,也只能想一想,离恐怕是离不了的。又想到前世里父母替她生出来的那个儿子,她就想,那孩子如今年纪还小呢,长得是像自己多些,但长大也是个美男子了。不晓得会不会也遇上一个像自己这般容易被美色迷惑的人,那孩子没有洁癖,说不得就要被缠上一辈子了。 这样乱七八糟出样了想着想着,总算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外面白晃晃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打下一重隐隐绰绰的影子。 楚阳娿打个哈欠爬起来,问:“什么时候了?” “太太醒了?” 明镜早就候在外面,闻言推门进来,道:“午时了,太太起来正好用午膳。” “去取水来,我要洗澡。” “热水早就备着呢,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镜说着,又道:“太太,早上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过,说是太后娘娘的话,请太太过去下棋。那时您睡着,嬷嬷便没让我们叫您醒来,只道等您醒了,自行过去就好。” 楚阳娿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是说:“派人去回话,就是我昨夜着了凉,身上不好,不敢去见太后娘娘,怕过了病气。” “是,婢子这就去。” 明镜出去吩咐人到太后那里回话。 楚阳娿安心洗了澡出来,头发擦个半干,便穿了件浅绿色长外挂,披头散发在屋里用午饭。 哪知她刚拿起筷子没吃几口,便见明辉急急忙忙来报告,说太后跟皇上一起过来了。 楚阳娿沉了沉脸,到底放下筷子,急急忙忙回房去了。 原本她一个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也没什么,可当着太后跟皇上的面,却是要注意一下着装的。 所幸明辉是个手快的,帮着楚阳娿三两下就穿好了衣衫,又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总不至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了。 再出来,太后跟皇上已经坐在厅里了,楚阳娿压下满心的冷意,满脸堆笑地上前请安。 太后很慈爱地扶着楚阳娿,没让她真跪下去,只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哀家正在花园子里逛,听说你病了,便顺便过来瞧瞧。这几日气候多变,的确是要小心一些。” “多谢太后牵挂。” 楚阳娿自然道谢。 又看一眼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帝萧翰德,只见那人笑吟吟地解释:“朕正陪着母后散步,听见官儿身体不适,母后十分担心,急急忙忙要过来。朕担心母后,便一起来了。” 楚阳娿又要夸赞:“皇上孝感苍天。” “好了,官姐儿还病着呢,赶紧坐下说话。” 楚阳娿无奈,只好被太后握着手,在她旁边坐下来。 明辉明镜捧着茶点上来,嬷嬷看了一眼,亲自接过去,放在一边。 太后皇帝亲临,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若是在京城,楚阳娿恐怕立时就成了夫人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惜现在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文山,太后跟皇帝都端不起以前的架子了,宫里的嬷嬷跟宫女,自然也变得亲和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亲和却只在表面,那嬷嬷眼中,对楚阳娿到底是十分不满的。 她伺候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哪里愿意看到,有人对她主子的话不放在心上呢? 然而此时,太后又开始旧事重提,说起楚阳娿小时候,在宫里发生的趣事。 “那时你们家老太太还在,带着你头一回进宫,哀家便在想,哎哟这闺女生的这样好,必然是宁丫头的那个孩子了。” 太后比宁浅知大了不到十岁,然而她身份地位高,自然可以叫楚阳娿的母亲一声宁丫头的。 “哎!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有再见宁丫头了。都说红颜薄命,你娘的确是命苦,可怜留下你这么个小人儿,孤苦伶仃的。” 楚阳娿很不适应地笑了笑:“母亲清修不在家中,所幸爹爹疼宠。” 说什么孤苦伶仃,不知道还以为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呢。 楚阳娿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不过说起宫里,我真是想一想就害怕,现在想起来,我是再也不敢去了。上一回我跟表姐困在阁楼上,瞧见那么多人杀进宫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楚阳娿最后一次进宫,就是那回肃王逼宫现任皇帝趁火打劫,最后上一任皇帝失踪了,楚阳娿跟表姐宁安躲在楼上,后来还被绑去造假那一回。 造假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逼宫之事,太后却是参与其中的。 现在想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一转转到别人家去了。 显然皇上也记起了那一茬儿。 他笑了笑,说:“说起那次,朕也实在后悔,早知道母后与官儿如此投缘,那时就应该让你留在宫里陪她才对。免得这些年,母后一个人孤孤单单,总是嫌朕没有时间陪她。” 楚阳娿:“……”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这话都说的出来。 楚阳娿抿着嘴唇,不言语了。 太后却满脸笑容,拍着楚阳娿的手背,直道:“谁说不是呢,那时就是想得太多,生怕留了你,让你在宫里受委屈。哪里知道……哎,你的婚事这样坎坷。早知如此,当日也该狠狠心,坚持把你留下来。” “……” 楚阳娿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雪雁在一旁,脸也黑成了锅底。 楞是谁看到有人背着自己的主人想把女主人勾搭走,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真想把这一对母子给弄死。 “好了母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哎!我就是恨老天无眼呢,上一回梦见先帝显灵,说官姐儿合该是我的儿媳妇。哀家一高兴,就放了懿旨想让你进宫。可那时你还在裴家呢,便想着找个借口接你进宫来,于是换了别人的名字,亲自让朴总管去裴家接你。哪知道中途出了乱子,最后进了宫的,却是楚妃。索性我们终究是有缘的,竟然绕了一个大圈儿,在文山见着了……” 楚燕阳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参汤。 她没想到自己来看看楚阳娿,会不小心听到这句话。 生怕被人发现,楚燕阳好不容易咬着牙,跌跌撞撞退了回去,直到出了百香园,她才停了下来。 圣旨,代替? 原来一开始,太后跟皇上想的就是接楚阳娿进宫。 难怪,难怪自己明明被说是命格好,被钦点入宫之后,皇上跟太后却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更是宁愿宠幸那些南妃也不给她一分宠爱。 是她,是她,又是她! 凭什么什么都是她? 楚燕阳委屈又愤恨,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抹眼泪。 秦代语路过时,就看到她哭的无比凄惨的样子。 她停了停,脚下到底拐了个弯,走到了楚燕阳身边。 “七太……楚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楚燕阳抬头,看见是她,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难堪地想要忍住哭泣。 楚燕阳跟秦代语是认识的,当初楚阳娿还傻着的时候,楚燕阳在云家,一个人管着一大家子,说不得的威风张狂。那时秦代语跟着许家姐妹借住在云家内宅,行事起来,少不得要看她的脸色。 然而对于这个丫鬟,楚燕阳还是很有好感的。她虽待在许铭悦那个不安分的死丫头身边,但人品最是正直不过,说话和气,行止规矩有礼,根本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果然不是许家的佣人,只是父母双亡无处安身,这才到了许家做工,求个庇护而已。 再后来她被云起休弃回家,秦代语跟跟着许家姐妹回了文山,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哪里想到,此时再见,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她还是丫鬟,自己却已经贵为皇妃。只是,她这个皇妃,日子过的还不如当初在云家那般风光。 秦代语见她一脸泪痕,便道:“楚妃娘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不如说出来听听。婢子虽不是什么能人,但帮娘娘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本宫无事,不过是被风吹了眼睛。” “那倒是我多想了。”秦代语在她旁边坐下来,却叹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呀,当日云家一别,以为再无缘相见。听说娘娘进了宫,婢子消息听的晚,却也是替娘娘高兴的。虽说在云家也好,但咱们七爷……娘娘也是清楚的。娘娘命大福大,有这天大的造化,倒是我们姨奶奶,哎,命苦啊!” 楚燕阳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你们姨奶奶?何铭书她怎么了?” 何铭书她知道的,勾引云起不成,结果成了云霄的妾,当真丢脸。 却听秦代语说:“我们姨奶奶命苦,少年时亲事坎坷,好好的千金小姐,竟然被人陷害,成了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原本咬着牙,这日子也能过下来了,却哪里知道,我们爷,竟然这就去了呢!云家嫡系旁支一共三百多青年才俊,一次出去,竟然全部夭折了。老爷子怄得吐了血,太太们受不得刺激也不清醒了。如今这宅子里,老的老,小的小,能担起事的,竟然只有七爷,与咱们那位……七奶奶了。” “又是楚阳娿?她的命可真是好!”楚燕阳咬牙切齿,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老天爷这般向着她,什么都被她得了去。 秦代语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只可怜了我们姨奶奶,还那样年轻,家里主母虽是娘家亲戚,却也不是个能容人的。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还有我们小姑奶奶,亲事定的是四房庶出少爷,本准备明年就办喜事的,如今却也……”秦代语说着,也抹着眼泪哭起来。哭着哭着,又言辞闪烁地,将家里人的流言说出来。 云家上下所有人都怀疑是云起害死了云家子弟,为此夫人们还闹到皇上跟前去求皇上做主,这件事楚燕阳也是听到了的。 本来这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之前也没放在心上。 可现在一想,皇上已经要禅位给云起了,真道那日,楚阳娿就是皇后。 自己这个无宠又无子的皇妃,就不是一般两般的可怜了。 什么都比不上她,连男人也比不上她了,她简直恨得要死。 又想到自己这么命苦,居然是给楚阳娿做了替罪羊,当真是悲愤难言。 这几年,她在宫里过的难,现在在文山,身边没有自己信得过的人,连说句心里话都不敢。 此时与秦代语说着话,在听她感叹了命运不济之后,竟然渐渐也有了共鸣,然后不知不觉地,把刚才从太后那里听来的话说了。 秦代语听完,当真是惊得不小。 她诧异地看向楚燕阳,道:“既是如此,那娘娘您,如何还坐得住?” “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还能跟太后理论不成?”楚燕阳眼泪又下来了。 秦代语却提醒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娘娘您想过没有?太后当初借着您的名义,却是想召那位进宫的。什么先帝托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说不的就是皇上的意思。想来您在宫里的日子,怕是也并不畅快吧?这还是那位没进宫呢,若她真的听从太后的意思成了皇上的人,那这后宫,哪里还有您的位置?您可是遭了无妄之灾被连累的,真正被人害到那地步,可就太冤枉了。” “哼,你确实不知道的,我那十二妹妹,从小到大最是聪明不过。现在皇上下了禅位圣旨,往后她就是皇后,让她舍弃云起进宫?她才不会做这种傻事。” 她本来打算借着在文山的机会,与云起叙叙旧情,哪知道云起就走了,她便也没了接近云起的机会,当真是天不遂人愿。 “娘娘糊涂!”秦代语提醒她道:“禅位让贤,这八百年前也就老祖宗那时候有过。现在你翻翻史书,当真有人把皇位让出去的?” “这……”楚燕阳当然迟疑了,因为秦代语说的没错,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当皇帝好。“那皇上这禅位圣旨,到底是……” “不过是为了做给天下人看罢了。你没瞧见七爷根本就没有接旨登基么?反而立誓要平定天下。这里头呀,不过是他们君臣之间一种计谋罢了,咱们女人家,没读过多少书,自然看不明白。” 楚燕阳恍然大悟:“难怪!我就说么!前些日子闹的,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楚燕阳听说皇帝以后还是皇帝,自己还是尊贵的皇妃。等云起打完仗回来,自己回到宫里,还是身份尊贵的楚妃娘娘。楚阳娿撑死一个诰命身份,回头还得朝她下跪磕头,她的心就踏实了。 然而秦代语又提醒她:“可是娘娘,太后看重的可是那一位呀!如今想来,皇后忽然称病,我本以为是不适应文山水土,如今想来,却是十分蹊跷了。” 楚燕阳心里咯噔一声,果然想到了什么。 的确,皇后在云起出征之后,突然就开始称病了。说是身子不好,一日三餐地用药,连屋子都不出。然而她却是晓得的,那位皇后娘娘,身子一向健朗。要说突然到了文山不服水土,为何刚来时没反应,待过了好几个月了,才突然受不住了? 分明是有人作怪,不准她身子好起来。 想到此处,楚燕阳果然激动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听说此次出征,我娘家很是出了力气。四叔跟我的弟弟很有本事,想来太后跟皇上是因为这样,才一心看重楚阳娿……皇后娘娘的娘家,道如今也没有动向,皇上必是不满意了,想让她给楚阳娿让位?” 秦代语不说话,算是赞同了她的推测。 楚燕阳骇个不轻。 “这……这可不行!” 这是绝对不行的! 要是换做其他女人还罢了,但是楚阳娿!她坚决不同意。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处都是她得了!自己要不容易才有了如今的身份,难道回过头害得日日朝她磕头请安? 想都不要想! 楚燕阳着急地抓住秦代语的手,说:“我该怎么办?秦姑娘,我知道你是最聪明不过,快帮我想想法子,往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秦代语叹口气,道:“原本这些事,不该我一个奴婢插嘴。但我们都是女子,女子生来艰难,为何还有一些命好的女子,偏偏要欺负我们这些原本就命苦的女子呢?” 一说这个,楚燕阳就想到了楚阳娿,万分赞同:“谁说不是呢!” “说道命苦,皇后娘娘才叫可怜。原本是高门嫡女,后又贵为皇后,还生下了既嫡又长的大皇子,按理说,那位就是太子了。可如今,却要因为……而给旁人让位,当真是可怜可叹,想必皇后娘娘心中,比楚妃娘娘您,还要苦吧……” 楚燕阳一愣,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太后跟皇帝一心想要把楚阳娿给争取过来,皇后自然就地位堪忧了。 如今日日称病,必然是连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现在她们同是天涯沦落人,想来皇后为了娘家,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会愿意与她统一战线团结起来的。 “你说的没错,皇后与我一样,都是可怜人。” 秦代语浅笑:“皇后娘娘到底是正统,她想想法子,自然比我这个婢女高明的多。” 楚阳娿站起来,恨不得马上去找皇后商量。 秦代语见状,也起身来,朝她屈膝行了礼,说:“这里风大,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好,今日多亏你。那我先回去 ,往后……往后少不得你的好处……” “多谢娘娘记挂!” 楚燕阳风风火火地走了。 秦代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这才转过身去,又往翡翠楼走。 小丫鬟眉含从花丛里窜出来,跟在她身后,奇怪地问:“姑娘好奇怪,跟那不受宠的妃子浪费什么口舌。” “你不懂,棋子么,自然要多布下一些,说不得什么时候,哪一颗就能用得上了。” “是是是,我不懂,我们秦姑娘最聪明了。所以聪明的秦姑娘您快些吧,悦姑娘可等得不耐烦了。” “她这么着急,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还能为了什么?十九哥儿没了,小许二姑娘的亲事可就没了着落。那边大爷递了话来,要接她回去呢,咱们姑娘哪里肯?正在屋子里哭个不停。” “行了,我明白了,走吧。”秦代语叹口气。这个许铭悦,如今长大了,可比许铭书要难伺候多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48 章 第 148 章 秦代语到了院子里,发现许铭悦正在跟许铭书吵架,这姊妹俩最近越来越不和睦了。秦代语有些心烦,但她到底是个会控制情绪的人,一到两人面前,便换上和蔼的笑容,问:“书姨娘,四姑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这死丫头一点都不听话,代语,你快来说说她。”许铭书见她来,马上道。 许铭悦却气得掉眼泪:“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说什么为了我好,其实恨不得把我往火坑里推,亏得我叫你一声姐姐,你也不心虚!”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要光顾着吵,总要把话说清楚才行呀。”秦代语朝许铭书打了个眼色,让她们都安静下来。 许铭悦这才急急地告诉她说:“代语,你是不知道,昨天下午,父亲跟哥哥写了信来,要让我回家去,说是家里给我说了亲事,要我回家准备出嫁。我一问夫家是谁,却说是咱们县里县太爷的长子。那一位,我可是听说过的,家里一早娶妻了,嫡子嫡女也都有了。他们说的好听为了我好,叫我回去,却是给人家做妾的,说不得是收了什么好处,要卖儿卖女呢!”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许铭书很不赞同地分辨道:“你说的的确没错,给人当妾有多悲惨我比你清楚。要是有可能,我也希望你嫁得好,可事实上呢?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几岁了?早过了最好的时候,哪里还能说到好人家当正头娘子!我做姐姐的,也不是不对你好,可你也瞧着了云家的情形,如今云家子弟全都没了,难道你要留在云家,守一辈子寡不成?” 还没过门就守寡?许铭悦当然不愿意。 可真的要回家给人家当妾么?许铭悦这几年也是看着姐姐当妾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她想到这种事要落到自己身上,就害怕的要命,所以要让她当妾,那是死也不愿意的。 左也不好,右也不好,许铭悦当真也想不到出路了。 她捂着脸呜呜地哭:“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老天要这样对我!” 许铭书瞧她哭的凄惨,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秦代语见状,对许铭书道:“书姨娘,你先回去吧,四姑娘正心里难受,我在这里劝劝她。” “那就麻烦你了。” 许铭书叹口气,看了妹妹一眼,便起身走了出去。 秦代语在旁边坐下,也不说话,只叫眉含端了一碟点心来,一个人就着热茶,悠闲地吃点心。 许铭悦哭了半天,终于没眼泪了,一抬头看见她吃的开心,心里很是不满。 “你这丫头当真没心,我在这正愁苦,你却还吃得下去!” “姑娘心里不好受,哭出来才好,免得郁结于心,留下祸患。我自吃我的,待你哭够了,才轮到我说话呢!” “哼!那你倒是说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这事儿……的确不好办。”秦代语说:“方才书姨娘说的没错,姑娘你年纪不小了,的确再不能等。可是做妾,也不是个好法子,妾,哪怕是贵妾又能如何?到底要受主母的磋磨,然而你若留在云家,虽能保障地位,却要孤寡一生,到底可怜。” “那你赶紧替我想想法子呀!”许铭悦催促。 秦代语沉默,她这个法子,到底不好想。 按道理说,许铭悦的婚事,应当由她的父母长辈做主,只要家人爱惜,还是能替她找个差不多的人家把她嫁过去的。然而许善喜父子,却是个见钱眼开的,虽与云家算是亲戚,却丝毫没有沾染到一丁点儿的斯文气儿,反而越加喜爱钱财。 许铭书许铭悦这一对姐妹,被他们娇娇贵贵地养大,却是打着卖个好价钱的主意。然而这姊妹俩,偏偏都是时运不济的,婚事上总也不能如意。许善喜父子无奈,这才准备贱卖,直接拿闺女换银子算了。毕竟,继续养着她,那花销,也是不小的。 许铭悦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跟哥哥的打算,这才哭闹着不肯回家。然而秦代语到底是个丫鬟,她能出主意,但当真能帮上的忙,却很有限。 而且,让秦代语帮忙,总要于她有利她才愿意花心思的。 于是在许铭悦的催促之下,沉思良久的秦代语才终于提醒她道:“四姑娘,您是千金小姐,婚姻大事,自有您的父母做主。我一个做丫鬟的,到底帮不上什么忙。然而你我到底主仆一场,我也不希望姑娘落得个狼狈下场,所以我这里有一个万不得已的法子,想说出来,却又怕害了姑娘。” “什么法子?你快说呀!” 许铭悦一听她说有办法,自然而然就把其他的屏蔽了,只催促她说出自己的办法。 秦代语朝眉含看了一眼,眉含识趣地出去守着了。 这时候,秦代语才小声告诉许铭悦道:“姑娘您当真大意了,要说嫁,那自然是云家子弟最好,可惜现在云家无人了,姑娘的希望也就落空了。可是大少爷给您说的那门亲事,却也是说不准的。姑娘您不晓得,自爷们儿们出了事之后,这云家上下,一个个都疯魔了。大太太脑子不清醒,如今还在屋子里关着呢,您那位准婆婆,两个儿子全都没了,如今疯疯癫癫,只守着一个孙女,却硬要说孙女是孙子。若在此时,您跟家里人到她面前提起要解除婚约另嫁,那必然是撞到云家这些遗孀们的心尖尖上了。待她们反应过来,别说嫁人,你连文山都下不去。她们一定会把你娶过来给儿子守一辈子,说不得跟当年那位杨家奶奶一样,一把锁锁在宅子里,从十八岁锁道五十八岁,到死了才处出得门来。” “天呀!她们怎么敢!”许铭悦惊得叫起来:“代语,多亏了你,我光顾着生爹爹的气了,却没有想到这一茬儿。”说着她又红了眼睛:“好代语,我不要一辈子都被锁在屋子里,你快救救我。” “救你?我一个丫鬟,哪有那本事?”秦代语叹口气:“你不知道我们屋里那一位,现在疯疯癫癫的了,却也还在计算着让两位少奶奶守贞立牌坊呢!” 许铭悦当真是急的哭出来了,她抓着秦代语的手,求道:“好代语,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法子,快告诉我,只要能让我躲过这一劫,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此事到底有风险,只怕到时候救不成你,反而害你丢了性命。” “到底是什么法子,你快说呀!” 秦代语这才生出一个手指头,朝行宫方向指了一知。 许铭悦惊得嚯一下站起来:“你说皇……皇上?” 秦代语点点头,叹道:“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今云家上下都憋着气呢,要是你想退婚,少不得闹得满城风雨。她们算是破罐子破摔,没什么指望了。然而要是那一位看上你,她们却是无可奈何的,这就是命。” 许铭悦愣愣地,站在原处不知道作何反应。她知道秦代语说的没错,要是皇上看上她,她就有路了,一切也就都迎刃而解了。 然而她居然害怕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那可是皇上啊!是真命天子,是九五之尊。她怎么敢?怎么可能呢?而且那一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又如何能看上她这样的……这样出身平凡,又是蒲柳之姿的女子呢? 这是不可能的! 许铭悦颤颤地说:“这不行!我不敢,万万不敢的,若是惹了皇上发怒,便是……便是我要丢了性命,父亲跟母亲,也要被牵连的。” 许铭悦怕极了,怕得对说出这种话来的秦代语都生出一种恐惧感。 她无法理解,不过是一个丫鬟而已。是的,秦代语很聪明,也有一些小才华,可即便这样,她也只是一个丫鬟而已。 这样的一个丫鬟,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敢轻而易举说出这些话,把主意打到了皇帝身上? 这太可怕了! 这一刻,许铭悦看秦代语这个一直让她有些依赖的丫鬟,突然却像看到鬼魅一般。她脸色苍白全身冷汗,连话也说不通顺了。 她这个样子,秦代语哪里还不明白。果然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子,一句话就吓成了这样,还能又什么指望? 她有些失望地叹口气,果然是她太乐观了。 本来瞧她平日行事张扬,以为是个大胆的,哪里料到其实是个草包,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这么一来,她也用不上她了,免得到时候害她受牵连。 看来,她还是要另谋出路了。 想到此处,秦代语轻咳一声,道:“看吧,我就说,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不敢说的。想一想那位,到底不是寻常人能高攀的,所以这事还是算了,姑娘当我没说。至于亲事一事,姑娘还是安下心来,多与父母兄姐商量,他们到底是您的血脉亲人,总比旁人要可靠一些。” “你……你说的有道理。” “那好,姑娘早些休息。我那里还有事,要先走了。” “好吧,你……你自便。” 许铭悦结结巴巴送走了秦代语,等屋里只剩余她一人,方才失力地坐下来。 屋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再没旁人。丫鬟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这屋子院子都灰扑扑的一副败落之相,与京城云府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让她无比怀念在京城云府住着的日子。 可是要不了多久,她却很可能连现的日子都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发慌,继而又想起了秦代语的话来。 这个丫鬟,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然而那一位…… 许铭悦想到若自己留在云家,或者准婆婆得知她想要退婚另嫁的下场,就忍不住打一个冷战。 秦代语说起的那位杨家奶奶,那是很有名的。她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那位奶奶十六岁就嫁入婆家,不过只过了一年多,丈夫就出意外死了。 她娘家想把人接回去,可她婆家哪里肯?最后竟然拿了一大笔银子与亲家说好了,让杨奶奶替儿子守寡。 要知道,这一位杨奶奶,正是青春年华,生得也是美貌如花。这样的媳妇,便是让她守寡,公公婆婆也不放心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将她住的屋子全部锁了,外面坠上大石头,整整在屋子里锁了四五十年。 从青春年华的少妇人,到垂暮之年的老女人,这中间被囚禁在方寸之地,那日子到底是如何过的,没有人可以想象。 记忆中,身边人提起这位杨奶奶,都是赞口不绝,只因她替夫守寡,得了贞节牌坊,便成了天下女子的榜样。 然而作为女人,谁一想到那囚禁的几十年,不吓得发抖? 许铭悦不敢,她不觉得要一座贞节牌坊有什么用,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风风光光成亲嫁人,而后与丈夫琴瑟和鸣,生儿育女。 然而如何是好呢? 父亲跟哥哥喜爱钱财,母亲在家里说不上话。他们虽说要让自己去给人做妾,但到时候准婆婆不同意要留人,想来拿出一笔银子,爹爹也就同意了。 秦代语可真聪明,之前自己光顾着不想做妾了,却没有想到这里,要不是她提起,她当真就忘了这一茬。 但是,想到她的办法…… 那一位。 那可是九五之尊啊! 尽管听说他要禅位了,但禅位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她却是不懂的。她只知道那位是真龙天子,他既是天子,便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男人了。 要是他能看上自己,往后他生的孩子,便也是龙子龙孙。 她便要住进皇宫,享受天下女人的羡慕…… 不晓得为何,她分明很害怕,却忍不住去想。越是想,越是害怕,越是害怕,越是要想。 从前秦代语告诉她,要勾引云起才能过上好日子,那时候她也想过嫁给云起之后该有多风光,却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让她激动难耐。 到最后,她恍惚地觉得,自己当真就要成为那风光无限的皇妃了。 然而如何才能被皇上看中呢? 许铭悦是不清楚的,然而她知道,秦代语最是聪明不过,她既然提起了,就一定有法子帮她吸引皇上。至于失败了会如何?她想好了,到那时就实话实说,是秦代语撺掇她的,并不是她的错。 于是又想到那本该高高在上,本该住在皇宫大殿里的皇帝,如今却到了文山,就与她近在咫尺,难道这分明……不就是她的缘分? 想来老天爷也是这个意思。 难怪,难怪她的亲事一直不顺,难怪未婚夫在皇上来接她之前正好就死了。 许铭悦越想越觉得,一切皆是天意。此时此刻,她已经以为,自己与皇帝乃是天定的良缘前世的造化了。 所以说,一个女人,她愿意相信什么,根本不需要别人多说。只需要一点点的提醒,她们就能为自己找出很多很多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这一点,在许铭悦身上,验证的淋漓尽致,此时的她,早已陷入自己的幻想中无可自拔了。 所以她当然不知道,她心中的军师秦代语,在看到她的反应之后立刻就放弃了她,已经转而开始寻找新的目标。 而这新的目标是谁呢? 楚燕阳跟皇后两人,她很是拿不定主意。 其实秦代语最看好的还是皇太后,然而根据她的观察,那位太后娘娘城府太深,自己在她面前,恐怕只有被利用的份儿,她的那些小手段,在她眼中,根本不值一晒。 利用一个比自己更聪明的人,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她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她根本没考虑太后,而是把目光凡在了皇后跟楚燕阳身上。 这两个人,身份千差万别,却各有长处。 楚燕阳,好控制,而且出自楚家,很容易利用她接近楚阳娿。但她有一个很打的缺点,那就是不受宠。就算回宫了,在皇帝,皇太后面前都没有任何话语权,跟楚阳娿的关系,更是十分冷淡,这对她行事不太有利。 皇后娘娘,一国之母,膝下有皇子皇女,背后有王家做靠山,气势很足。然而这女人就不那么好控制了,而且按照现在的情形看来,皇帝跟太后,恐怕不想让她活着。一个死人,当然没什么用处,最怕的还是她为了皇帝跟儿子心甘情愿去死。 秦代语左右为难,十分纠结地等待着适当的机会。 这一等,就是一个月,就在她被许铭悦缠得无可奈何,准备直接投靠楚燕阳时,王家的人,终于到了文山。 “这楚氏,当真说服了皇后?可见这位皇后娘娘,也是不甘心去死的。”秦代语满意了,连对大何氏,都有耐心继续哄着了。 然而王家人的到来,将对文山产生不小的影响,秦代语自忖作为一个小人物,她不应该在此时此刻凑上前去吸引注意力,趁着这个机会,到可以把该处置的人抓紧时间处置了。 “大太太,大少奶奶跟秦少奶奶那里,我都去劝了,可惜她们真是铁了心,都说要回娘家去。” 大少奶奶小许氏,就是大何氏的长媳。秦少奶奶,便是二房嫡次子云中的妻子,她的姓氏在云家比较少,比直接按排行叫来的清楚,所以直接就叫秦少奶奶了。 就在天之前,这两人突然前后脚表示,自己要回娘家去。把大何氏给气个半死。 大何氏被云起关在屋子里不能出门,却关不住她探听外面的消息能耐,从这一点来说,新近提升为她的贴身丫鬟秦代语,的确起了不小的作用。 不过大何氏的心情还是很不好的,小许氏可是她的外甥女儿啊!她没有想到,云家刚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的儿子才走了没多久呢,作为媳妇的她就要回娘家准备再嫁了。 不仅如此,她还是伙同着二房云中的媳妇准备一起离开云山。这让其他媳妇怎么想?真要让她们走了,下面那些媳妇子,可不得争先恐后全都离开云家? 当真是墙倒众人推啊!大何氏哪里肯咽下这口气! “秦氏,必定是秦氏撺掇的!”大何氏气得双眼发红,斩钉截铁道:“果然,娶了个商户女进门,就是乱家祸害的根源啊!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下贱人就是下贱人,礼义廉耻是一点都没有,如今自己不愿意守着也就罢了,竟然还撺掇着我的儿媳妇回娘家?简直岂有此理!我儿子没了,孙子却还在呢。便是为着孙子,我那媳妇也要好好守着的,这不要脸的秦氏,竟然撺掇她回娘家。” 秦代语沈着脸,没说话。 大许氏更加说不得话了,秦氏虽是她的二媳妇,按道理她才更该激动生气才对。但自从云培西上吊之后,大许氏整个人恍恍惚惚的,也卧病在床,多日不成起来了。家里的事,她好像一直充耳不闻。 大何氏抱怨完了之后,方才吩咐秦代语:“你,语丫头,你传我的话去,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们入了我云家的门,便没有离开的道理。她们活着是云家的人,死了就是云家的鬼。敢回娘家二嫁,我除非我死,要么她们死,死了再让娘家抬着尸身回去,那时候爱嫁爱埋随他们的便。” 秦代语终于抿了抿唇,道:“太太的话,代语明白了,代语这就过去,再好生劝劝她们。” “哎!你是个好的,快去吧!” 秦代语离开了大何氏所在房间的窗户,转了个身,并没有去见小许氏,而是直接到了二房院子,找秦氏去了。 秦氏院子里冷冷清清,丫鬟仆人们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屋子里黑漆漆的,秦氏窝在床上,满脸青紫。床下是一团一团的棉花,上面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害我?” 有人推门进来,不用抬头,都知道来人是谁。 秦代语,一个在大太太跟前谄媚讨好的丫鬟,以前她从未放在眼里。到云家出事,她却突然对自己发难,不仅给她投毒,还将她囚禁在这个院子里,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院子,原本是用来安置下人的,位置本就偏僻,朝向也很不好。屋里阴森森不说,大白天也见不到什么太阳。 云家祖宅自皇帝跟太后们来了之后,便腾出来给他们当了临时行宫。作为云家女眷,自然要表现得忠心爱国,主动搬进这窄僻的小院子里暂住了。 皇帝亲临,所有人都关注着行宫里的那几位,对于搬到外面来的女眷们,却没多少人在意了。 所以,她被这大胆的丫头这样对待,竟然没有任何人发现。 秦氏恶狠狠地瞪着来人,恨不得用眼光将她杀死。 秦代语关了门,从格子里取出蜡烛来点上,屋子里总算亮堂了一些。 这时她才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床上衣衫不整的女人。 啊!她不仅是衣衫不整,她身边无人伺候,自己又不能行动。这几日过来,衣衫被褥,都开始隐隐发臭了。然而秦代语的心情并不很好,她静静地看了秦氏一会,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哈!”秦氏冷笑:“我的名字,我的名字秦静月,乃堂堂云家二房少奶奶,你算什么东西?即便知道了我的名字又如何?难不成还敢直呼……” 啪! 秦氏话还没说完,就被秦代语一巴掌扇得闭了嘴。 “我在问你实话,你不说也罢,反正你是谁,我并不关心。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你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你只要告诉我,是谁指使你就可以了,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你……你到底是谁?”秦氏惊恐地盯着秦代语,骇然地问。 秦代语轻笑:“我是谁,你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吧?” “你是秦……秦静月?” “哈!刚才某人,不还在信誓旦旦说自己是秦静月的么?” “不!这不可能,他们分明说……说你已经……” “说我已经死了?”秦代语冷笑:“可惜的很,我秦静月没有那么容易死。” 发现自己的猜测被证实了,秦氏吓得不轻。她一把抓住秦代语的手,哭求道:“我错了,我不该假装是你,还代替了你的身份。可我也是迫不得已呀,爹娘把我往花轿里一塞,再出来就已经到文山了,这不关我的事。呜呜……我已经晓得错了,现在你来了,我离开就是。该是你的还是你的,只要你绕我一命,把我身份还给你……” “还给我?让我替你当寡妇?想得倒美!”秦代语冷声说:“而且你想差了,我根本不在乎你这云家少奶奶的身份。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当初我,我们家根本就没有答应这门婚事。” “这不可能!” “你以为任谁都想你一样眼皮子浅” 当年,秦家的确被云家上门求亲。秦家虽然富有,却因为是商户,在身份上,很有些不被看得起。因此听说文山云家要给二房嫡子求娶秦家长女,秦家上下,是十分高兴的。 然而秦老爹膝下四个儿子,却只有这个一个女儿,因此对这独女还是很宠爱的。虽然对他们来说,云家的确是一门好亲,可文山路远,对方门第又太高,他们很怀疑云家要娶他们家的女儿的真正目的。 于是家里商量之后,并没有马上同意,只道家里老人舍不得孙女远嫁,想要好好考虑考虑。 这考虑,自然是准备暗中打听一下消息。 秦家虽是商户,但与各世家之间,却是有生意来往的。南北世家宅们内的管事们,交情也是早早就套起来的。云家的消息虽不好打听,却也不是一点都打听不出来。 于是这般,秦老爹就知道了云家二房之所以求娶他家闺女原因,是想要一大笔嫁妆,好填补二爷云培西留下的亏空。还知道了给他们提亲的云中,居然勾搭自家兄弟的未婚妻,其性可恶,实在不是良人。然而更加重要的是,秦家知道云家从来只跟何家许家两家结亲,使得云家内宅,除了何家女人就是许家女人。这些女人们,一早就将家里的孩子们给自己娘家的女孩子们盯着了。 这么畸形的后宅,自家闺女要是嫁过去,那该要咋么过日子?而且二房摆明了是要钱,若女儿嫁过去,他们得了嫁妆,却又对闺女不好,甚至更往坏处想,直接拿了钱又把女儿作弄死,他们又能怎么着?哭都没地方哭去。 尽管秦老爹对能与云家结亲这件事十分心动,但他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回绝了这门亲事。他是一个商人,总觉得天上没有白掉的馅儿饼,云家这个便宜,还是不好捡。 然而这时候,外面已经被云家放了话出去,都以为两家的亲事早就订好了。为了让女儿避一避风头,秦静月,也就是现在的秦代语,被送到了江南姑姑家,准备住一段日子再回去。 可谁知道,她才在姑姑家住了不到两个月,正因为偶然的伤寒在乡下卧病时,却突然得了消息,父亲身边最忠心的小厮千里迢迢,带着伤到了姑姑家,告诉他们,她的父母兄弟都出事了。 那小厮刚说完话,不到两日就去了,姑姑姑父连夜赶去金陵,却在半路上出了意外,都没能回来。 秦静月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简单,所以她养好了病,便悄悄告别了表弟,一个人隐姓埋名回到了金陵。 在她回到金陵的那一天,正好是云家迎亲的日子。 她看到那大红的花轿抬停在她家门前,将‘她’等了出来,迎走了穿着喜服盖着盖头的秦家长女‘秦静月’。 她的身份被别人偷走了,她突然就变成了无家可归不知是谁的无名氏。 为了以防万一,她随便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秦代语,然后胡乱编了个身世在外面住下来。 她不敢贸然回家更不管你遇到熟人,只能一边躲着,一边静待时机联系父母。 然而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联系上他们,她的父母兄弟,好像一夜之间蒸发了一般。 秦家的管事的变成了她的大伯。家里的产业铺子,突然就被远到不知道哪里来的,据说是她家亲戚,但她却从未见过的人继承了。 一问起来,人人都说,原本的秦老爷,他的爹娘兄弟,是因女儿嫁入了高门,怕再经商给女儿脸上抹黑,所以舍弃了偌大的家业去做闲翁去了。 但是她知道不是这样的,她的爹娘知道哪怕是皇帝,也少不得银钱,所以他们不会舍弃秦家奋斗了几代才积攒出来的家业去当什么闲翁。 可是他们去了哪里? 秦代语想方设法,到底没有打听出来。 然而此间,却让她发现了其他端倪。她发现自家的产业,忽然就改变了方向,在偷偷屯银子跟铁器,给某各个不知道的人。 而方向,直指京城。 她找不到爹娘,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她当然不死心,不肯相信他们真的死了。再加上不管是想要救他们,还是要为他们复仇,她都要找到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能得偿所愿。所以她收拾包袱,一个人北上到了京城,好不容易,才搭上了许家那个蠢货。 这些年,她秘密查访,几乎已经确定了爹娘惨死的事实。 那么她就不必忍耐了,她只需要报仇,一个一个,将害她家破人亡,家业被夺,连姓名身份也被偷走了的所有人,所有人。 秦代语静静地看着秦氏,良久。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你若是不说也可以。那样一来,我就不会让你死了,我只会剥了你的脸皮,毁了你这张脸,眼睛也抠出来一只,而后打断你的腿。当然最后你会活着,会活很久,久到你想死也死不成未知。” “呜呜……不要……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真的!”秦氏嚎哭不止,秦代语已经失去耐心,她拿出一把小刀,哗啦一下,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口。 秦氏尖叫一声,痛得从床上跌了下来。 暗红的血撒得到处都是,秦氏披头散发,抱住秦代语的膝盖哭求:“饶了我吧,我不想死呀!饶了我。” “饶了你?可以,坦白交代,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七爷。” 啪!秦代语又扇她一巴掌:“胡说八道,七爷何必害我秦家!” “我说的都是真的!”秦氏指天发誓:“云家的情境你或者不清楚,七爷以前,在云家毫无地位,因此才……才要抛弃书姨娘这个未婚妻,与安国府的嫡小姐定亲。然而咱们七奶奶,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千金小姐,楚家肯答应七爷的婚事,乃是看在他未来族长的身份上,才同意的。可是云家上下都不喜欢七爷,这族长之位,说的是要给他,但到底如何,还未可知。七爷铁了心要娶七奶奶,自然要把族长的位子坐稳了,但这运作下来,少不得花银子的地方,偏你家突然又悔婚了……” 秦氏话还没说完,脖子已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 她瞪着双眼,像是不明白为何会突然被杀,又像是太过惊恐,只能睁大眼睛,瞪着秦代语,死不瞑目。 “果然是他!”秦代语扔掉了匕首,喃喃道:“看来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求证了,他果然就是害我全家的凶手。” 云起,楚氏,你们等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49 章 第 149 章 “王家带了多少人来?” “一万七千多人,大概再过三两日,就会达到文山境内。”雪雁将截获的消息告诉楚阳娿:“他们是打着护卫皇上的招牌过来的,冠冕堂皇。恐怕过不了多久,就要跟咱们要粮食要衣裳草药甚至饷钱了。” 楚阳娿摇头:“粮食钱财都是小事,只怕他们的目的,不止如此。” “夫人的意思是……” 结论不言而喻。 王家也是世家,之前皇帝落难,身为皇后的娘家,大皇子的外家,王家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之后传出皇帝要禅位让贤,这才坐不住了吧? 现在云起早就离开文山在外征战了,王家才姗姗来迟,显然是既想占便宜又不想出力。 说不的这里头,还有其他的考量。 “立刻派人去徐州提醒父亲,王家大张旗鼓包围文山,就一定会给楚家找麻烦,让爹爹多加小心。”现在云起身后,最大的助力,就是占据徐州的楚家了,其他世家要么在观望,要么也是量力而行,显然不像楚家,几乎是将整个家族的命运都堵了上去。楚阳娿很担忧父亲是因为自己才说服老爷子做下的这个决定,然而徐州的来信,却让她不必多想,说这是楚家上下一起讨论的结果。显然是爹爹知道她会多心。 然而也正因如此,一旦王家想要对付云起,就会先对楚家下手,这是楚阳娿放心不下的。 雪雁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他可没有楚阳娿的担心,反而高兴地告诉她说:“这一点夫人不必担心,徐州得到消息比文山还要及时,国公爷不放心夫人,还专门派了人来替夫人压阵。如果猜得没错,徐州来的人,大约会与王家私兵前后脚一起到达。” “派了谁来?” “这个,属下尚不知晓。” “按照你说的话,左右也就是这几日就该到了。你派人下去,早点把人接到,千万不要出岔子。” “请夫人放心。” 楚阳娿知道弟弟又上了前线,现在楚家要派人来,大概不是楚怀阳就是楚朝阳。谁知两天之后,雪雁安全地把人接来了,来的却不是楚怀阳楚朝阳任何一个,而是她最不想见到的楚天阳。 楚天阳来见她时,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懒洋洋地踱着步子,好像不是从京城辗转到徐州又从徐州赶路来文山的。人家悠闲无比,倒像是在自己院子里散步的富贵闲人。楚阳娿险些被气背过气去,楚天阳却言笑晏晏,还在问:“妹妹脸色不太好,想必是日日遭受王家逼迫,应付不得?没关系,哥哥来了,再不会让人欺负你。” “爹爹怎么让你来?”楚阳娿没好气。 楚天阳笑:“是祖父的意思,四叔本想让九弟来,但想到文山情况复杂,怕九弟年幼处理不好,所以才让我过来瞧瞧。怎么?妹妹不喜欢?” 楚阳娿很是无语,然而她再不高兴见到他,却也不能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文山现在的情况,当真需要个能做得主的人才行。家里的长辈一个比一个忙,而且目标也太大。现在王家在文山,他们的确不好急急赶过来,否则一个不小心,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所有世家全部集中过来就难办了。小辈中间,也当真只有楚天阳最妥当。 楚阳娿忍住了心中的郁闷,更加不想跟他浪费时间闲聊,于是三言两语,把文山现在的情况告诉了楚天阳。 楚天阳道:“王家来人,可不仅仅是老爷子一人,王家子弟中,好几个青年才俊都跟着来了。他们来见皇上,说的是为了保护圣驾,然而明眼人心里都清楚,王家不一来是不满皇帝让位给云起,二来是想威胁独守文山的妹妹你拿出雷炮图。第三么,大约是想等云起平定战乱之后,给他戴一顶软禁君王的大帽子,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这种情况云起本有预料,所以也留下了足够的人手。但是我们反击起来的确很难,名不正则言不顺。王家要是强硬地要请皇上去幽州,皇上自己也愿意,到时候恐怕我们也找不到阻拦的理由。”楚阳娿担忧道:“而且我清楚,这段时间王家一直安分守己,只是因为他们的人马还未全完达到文山,现在他们的人已经到了,下一步,肯定会逼迫我拿出图纸来,更甚至,他们要逼我亲自监造大炮出来。” 京城危机,甚至皇帝逃出皇宫时,王家一点反应都没有。所以楚阳娿之前一直以为王家有私心,又胆小怕事,所以才不准备出头。她还想着,既然他们一开始没有出头,到后面肯定会躲得更远。哪里料到,他们的态度突然间一下子就变了。从私心变成了野心,让楚阳娿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楚天阳明白楚阳娿的踌躇,他叹一口气,说:“其实该怎么做,你心里很清楚,只是……到底是女人,下不了决心罢了。也好,这正是祖父让我来的原因。所以官儿,接下来的事情你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想,一切,就交给哥哥吧。” 楚阳娿心里一突,似有所觉,却到底没有开口细问。 当天夜里,楚天阳带了一人进来,让楚阳娿为她画了脸,装扮成她的样子。然后自己被雪雁护送着,只带了明辉明镜两个丫鬟,悄悄离开了云家主宅下了山。 第三日,文山传来消息,王家父子不满皇帝禅位于云氏七郎,逼迫皇上收回成命,并且立刻昭告天下立皇后所出嫡子为太子。 皇帝以乱世需长君为由,坚决不愿收回成命,王家父子一气之下,竟然想要弑君立太子。 第四日,病重卧床的云老爷子撑着病体保护皇上,与王家父子发生争执,致使文山封山。当日午间,王家带来的一万余私兵集结于文山脚下准备攻山。 当夜,文山久攻不下,私兵纵火烧山。那漫天的大火将文山整个笼罩了起来。矗立于文山山腰过百年的云家祖宅,刹那间被大火吞灭。云家家主云瑨以身殉主,驻守徐州之守军终于赶到护驾。 第五日,大火火势越演越烈,文山死伤无数,只少数人在云家仆从的护送之下逃出生天。 第六日,徐州援军与王家私兵正面搏杀,死伤超过千人。直至王家长子被俘,王家私兵方才罢手。 第七日,徐州援军上山救火,经过三日抢救,火势终于得到控制。 第十一日,清点人员,王家父子一死一伤,皇帝被害。太后,皇后等人受惊过度,急需送与徐州静养。 第十五日,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云起快马加鞭,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文山。 面对被烧成了灰烬的祖宅与宗祠,以及被王家谋害驾崩的皇上,男人跪在山脚下,长哭哀泣,闻者生悲。 而楚阳娿,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骇得心惊胆战,此时尘埃落定,一颗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安全威胁解除,云起派了藏风来接楚阳娿。 楚阳娿离开了隐蔽的农家小院,回到了已然满目苍夷的文山脚下。 她的丈夫云起,跟哥哥楚天阳以及刚从山上逃下来的官员们,此时恭恭敬敬站了两排,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不一会,就见两名贵妇人被扶了出来,这两人赫然是身份尊贵的太后与皇后。 此时的太后娘娘,身上依然穿着华丽的衣服,头上的配饰,一样光彩夺目。然而她面色苍白,身形佝偻,分明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妇人。 厚重的妆容无法掩去脸上的疲惫,她好像戴上了一个面具,阴沉沉,看上去别扭不已。 她抿着嘴唇,一双手紧紧搂着不满十岁的大皇子。 跟着他们一起从京城逃到文山的几名小皇子,都死在火灾中了,大皇子是皇上仅存的血脉。如今皇帝已然驾崩,她再不能失去这唯一的孙儿。于是这久经风雨也长享尊荣的太后,像一头护崽的母兽一般,小心翼翼,却又极度端狂地守护着这唯一的孩子,不肯让他有一刻离开自己的视线。 至于大皇子的母亲,晋国皇后殿下,却与太后大相径庭。 她披头撒发,甚至衣衫也有些儿凌乱,即便被下人阻拦着,也已久张牙舞爪地对着在场众人破口大骂:“你们不得好死!欺君罔上,残害忠良,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要天打雷劈!尤其是你,云起……你野心勃勃,弑君篡位,你就不怕遭天谴吗?今天皇上的下场,以后就是你的……” “皇后疯了,来人,送娘娘上马车,早日到大徐州,好请御医整治。” 云起面无表情,吩咐下去。 皇后却越是骂得凶狠,她又指着百官,咄咄大叫:“你们狼狈为奸,为虎作伥,还说是什么圣人门生,分明是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女人疯了一般,骂个不停,刚从火灾中逃下来的官员们,本就疲累不堪,好不容易保住小命,却迎头被这女人一顿大骂,便是她地位再如何尊贵,心里也不高兴了。 正好有人站出来,高声道:“皇后娘娘,是您招来了心怀不轨的王家父子,是你娘家父兄放火烧山。云家祖宅宗祠都被烧了,还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思……如今却血口喷人,想将罪名按在别人头上,实在是让人寒心。” “你胡说!”皇后被戳到了痛处,一边尖叫一边哭嚎:“我父亲忠心耿耿,我兄长才能卓越。他们千里迢迢从幽州赶到文山,就是为了保护皇上与太子……” “太子?皇后娘娘别忘了,先帝从来没有立过太子,而且也早已禅位给云将军。您说您的父兄对皇上忠心耿耿,那下官倒要问问了,为何小民暴动之时,京城被围之时,王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们不思抗敌平乱替皇上分忧,却千里迢迢从幽州赶到文山,乘着将军出征之际,围困文山,逼迫皇上让位不成,还做下了弑君之事?说什么忠心为国,实在四让人不齿啊!皇后娘娘别忘了,您口中的太子,如今不仅背负着弑君之罪,他做下的,可是杀父之罪,此等弑君杀父之人,何堪大位?” 大皇子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皇帝死了,还是王家想要逼迫皇帝立他为太子才死的。如此一来,所有的罪名,都跟他脱不了干系。无论皇后如何洗白,反正在天下人的心中,这就是事实。 皇后死死地盯着说话之人,不用想,就知那人是云起的爪牙。他们不仅杀害了皇上,还为她的儿子扣上了这样一顶大帽子,她的皇儿,一辈子都别想翻身了。可他是皇子啊,是天潢贵胄是龙子凤孙,他们怎么敢? “你们,你们……”皇后绝望地看着这些人,他们一个一个都如魔鬼阎罗一般,生冷可怖,让她又怕又恨。所以她一回头,看到了楚阳娿,便呜呜哭着扑了过来:“楚氏,皇上是为了你死的,大皇子是他唯一的血脉,看在他为了连命都丢了的份儿上,求你千万千万保他一命。” 楚阳娿没有想到皇后突然发疯,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不清不楚的话。她低头,冷冷地看着扑跪在面前的女人,道:“皇后娘娘,您的话可要说明白。我楚阳娿一介弱女子,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次只因家中有贵客,便是平白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还差点丢了性命。您却口口声声说皇上为我而死?小女子福薄面浅,从未与先帝有过来往,害死先帝一说,万万担不得这罪名。” “不是你吗?你装什么傻!”皇后凄惨道:“你明知道母后与皇上想要立你为后,要不然我也不会,不会……” “娘娘疯了,您竟忘了您自己是皇后么?且官儿早已嫁为人妇,可但不得娘娘口中的名声。还是说,您认为皇上乃是无德无信之人,在此大乱之际,竟不忧心国事,反而安坐行宫调戏臣下妻女,甚至还打算休妻另娶?” 皇后大惊,立刻反驳:“不是,皇上当然不是那无德无信之人,他是为了……为了……” “为了什么?”楚阳娿冷笑:“皇上乃是九五之尊,行事自当坦坦荡荡,如何到了皇后娘娘您口中,先皇竟然是个为了一介女流去死的蠢驽小人?皇后娘娘,我们虽知道您与王家事情败露便想倒打一耙,可您不仅是一国之母还是皇上妻子,这样随口污蔑皇上清白,实在也太……大逆不道了。” “不是……不是这样……”皇后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成王败寇,她心里到底是明白的,太后,自己,以及她的儿子,早就是他们栈板上的肥肉,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得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说什么,都是错,都不会有人相信。 她静静地看着这美艳冷厉的女人,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皇后累了,还不扶皇后上马车。” 有人催促,皇后终于被扶了起来,刚才的激动不过是最后的发泄,此时的她,终于失去了所有力气,她像一尊麻木的人偶,毫无知觉地被附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移动,护送队伍终于离开了。 楚阳娿暗暗松开了紧咬着的牙,看了云起一眼,没有从她脸上看到皇后那些话带来的影响。 她松了一口气,心却很快又提了起来。 她怎么忘了,这人的想法,她一向是不能从他脸上看出来的。 楚阳娿反应迟缓地站在原地,正想着以后该怎么化解那些话带来的影响,倒是云起见她半天没动,先走了过来。 “官官,不要在这站着了,风这么大,先进屋去。” 楚阳娿被牵起手才回过神,她笑了笑,跟云起往临时搭建的军帐里走去。 这时候,楚阳娿才腾出时间来打量云起。 一年多不见,男人清瘦了不少,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蜜色。他面上带着一股忧愁,不知是因为什么。 等两人进了军帐,才发现楚天阳也在里面。 那人依旧抱着那只白猫,只是猫的尾巴黑漆漆的,被火烧掉了一团,有些难看。 见他们进来,楚天阳迅速扫了云起抓着的楚阳娿的手,而后道:“文山诸事已经办妥,其余的事,楚家就不便插手了。眼下护送太后的队伍离开开拔,我也不便久留,来时四叔有叮嘱,让官儿与我一同回徐州。现在时候不早,你们先准备一下,我在外面等。” 楚天阳说完,便自己出去了。 楚阳娿问云起接下来有何打算。 云起告诉她说:“肃王已死,南边大部分叛军已经平定,只有一个省还闹得很凶,但也已经不足为虑。现在皇上驾崩,总不能让皇上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准备扶棺入京,夺回京都好让皇上安息。” 楚阳娿深深为他计谋折服,这个人太会利用人心了。 皇帝还活着的时候,为了控制他,云起不能让他接触太多世家大臣以免逃脱控制。但现在皇帝死了,那么他的用处就多了。 就算只剩了一具尸体,但皇帝就是皇帝,而且禅位诏书已下,云起只需要打仗皇帝的旗号,用悲情跟百姓的气愤激励平民。再用大义胁迫世家,将这所有的力量掌控在自己手中,就不怕夺不回京城。 楚阳娿震撼完之后,当即决定:“我不回徐州,我跟你一起回京城。” “不行,虽然此次做了完全准备,但到时候战事难以避免。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女人……” “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楚阳娿提醒他:“万江城是我这个女人攻下的,你忘了。” 云起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说:“那好,你跟军队一起进京。需要调派人手的话,直接告诉我。” “我的人手足够,这点不许你担心。” 自从楚家开始导向云起,楚阳娿就立刻行动起来,偷偷将原本分散出去保护起来的匠人全部召集回来又开始造炮。徐州她父亲那里,也早有准备,造出了不少,之前一直不敢大张旗鼓拿出来,只准备到最后才拿出来以防万一。但现在皇帝已经死了,他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正好全部用来赚功勋。 云起手上虽然扣了楚阳娿第一批次的火炮,但战事太紧,他们也不懂保养,一年多过去,已经坏了七七八八,能用的也就剩那么四五门。听见楚阳娿要一起上京,云起知道自己又能捡便宜了。 两人商量好之后,云起先出去了。楚阳娿把楚天阳叫进来,让他回去告诉父亲,自己暂时不回徐州了。 楚天阳当场黑了脸,很不高兴地朝她瞪眼。 楚阳娿道:“我有我的考虑,这事你不要管。” “临走时四叔反复叮咛,一定要把你接回徐州,你要去京城,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爹爹让你接我回徐州?可能吗?”楚阳娿知道,爹爹可能的确想让她会徐州,但要让人接她,就绝对不会派楚天阳,或者说,至少不会只派楚天阳来接她。所以让她跟他一起回去,很大可能是楚天阳自己的临时决定。 在楚天阳发火之前,楚阳娿又道:“再说,我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云起对世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趁此机会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以后恐怕……” 楚天阳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再坚持。 “既然如此,我也暂时不回徐州了,我跟你们一起上京。” “可是你……” 男人一笑:“妹妹所有不知,祖父年纪到底大了,此次京中,很是让他老人家病了一场,到如今……已经越加不好了。我父亲那人,虽占着世子之位,却十分懦弱无能,哥哥我这个未来的安国公,总要想办法做出一点成绩,好让老爷子放心不是?” 楚阳娿不知说什么好,楚天阳这人,居然准备从他父亲那里抢继承权。 但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尽管她心里更希望熠阳继承爵位,但楚天阳再讨人厌,身份却在那里,谁也没办法。 楚天阳不愿意回徐州,谁也说不得什么。 甚至他还代表了楚家和安国府,天天混在云起军帐中,旁听众位将领探讨战术。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是三月之后。 那一天乌云压顶,北风呼啸。 皇帝的棺柩被安防在楠木车架上,由十七匹白马拉着,一路北上。 白幡呼啦啦作响,阴币满天。 云起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灵柩之前。士兵们默默无声,肃穆庄严地保护着皇帝的灵柩,以及他们未来的君王。 队伍中间,有楚家私兵护送的二十七门火炮,它们车轮滚滚,压得土地咯吱作响。 楚阳娿与随行的部分女眷,坠在队伍末尾,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过了一会,有人敲响车门,楚阳娿撩开帘子,看到雪雁将一张纸条塞了进来。 楚阳娿结果纸条,把车帘放下之后,才打开来看。 “想吃炖猪蹄还是红烧鸡块?待会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最好了偷偷送给你。” 纸条上是云起的字迹,因皇上驾崩不能食荤,怕她没胃口,想要偷偷给她开小灶。 楚阳娿想了想,将纸条撕成两半,把留有炖猪蹄几个字的一半递了出去。 现在还早呢,过不了多久,闻讯赶来的其他世家跟队伍都要跟他们汇合,到时候少不了一些带了人到她跟前,扛着大旗逼她‘分享’火力。她得存好力气,好跟他们讨价还价,用大炮换取得世族私兵的指挥权。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50 章 第 150 章 天晋一百一十六年,云起率众扶棺上京。 先皇驾崩,举国哀痛,光复上京,势在必行。云起号令众世家交出兵权,正当此时,世家大族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如是乎,这一支扶棺北上光复上京的队伍越走越庞大,到达京城时,已有五十万之众。 然而私兵不服管教,行军期间事态频发,带到攻城之日,更是笑话百出。 以至于小小一个北城门,竟然花费了三天两日,死伤逾万方才攻打下来。 所幸人多势众,即便死伤惨重,然经过十几日的攻打,总算是夺回了上京城。 在京城烧杀虐抢一年有余的粟狼人几近全灭,余下一小股残余乘乱逃出了京城,一路往北,又逃回了关外。 京城夺回,全部由云起嫡系部队接管京城防务。 至此时,先皇棺椁才归帝陵,入土为安。 国丧之后,又有百官长跪云府,请云起登基为帝。 云起推拒再三,然百官捧出先皇禅位遗旨,又为江山百姓哭求数日,云起深受感动,终于登基为帝,其妻楚氏为后母仪天下。 自动乱之后,京城有沦落一年,这一年好似坠入噩梦,竟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现在新皇登基,又封皇后,是好久没有过的大喜事了。全国各世家纷纷上京朝拜庆贺,就连普通老百姓们,也饿着肚子满心安慰。虽说现在还很艰难,然而乱贼走了,总算不必担心随时会丢性命。新帝既然登基,一切就都能好起来的。 封后大殿那一日,整个上京喜悦欢天,张灯结彩。 楚佩阳站在街边,看着原本凌乱肮脏的街面被清扫干净,还有敲着锣儿打着鼓的戏班子不时走过。听说因为皇宫被毁掉了不少,封后大典的举办地点就改在了钟山祭坛。钟山祭坛地处开阔,老百姓们也能旁观。虽大家都晓得有重兵把守,就算去了也只能远远看一眼,根本看不清人。但一想到或许运气好,说不定能看一眼皇帝长什么模样呢,于是大家都早早跑了去,想要占个离得近一点的好地方。 然而她是不想去的,不,她是又想去,又不想去。 去了,说不定能见到父亲,可是,又怕见到父亲。 楚佩阳变便抿着唇,站在街口盯着欢欢喜喜的路人发呆。 楚素阳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后,叫她的名字,楚佩阳没给她一点反应。 她站了好一会,楚佩阳也没有发现她来,楚素阳终于叹口气,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道:“妹妹想去看,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楚佩阳回头,正要说什么,却一下子看到了楚素阳身边站着的小男孩。她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指着男孩尖声叫道:“你把他带着干什么?让他滚,不要让我看到他,让他滚!” 小孩被吓得老鼠一样躲到了楚素阳身后,一双小胳膊抱着她的腿瑟瑟发抖。楚素阳赶紧回身安慰两句,又呵斥楚佩阳:“你这是干嘛?他就是个孩子,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个野/种,野/种!”楚佩阳尖叫着,很快又捂着脸开始哭泣。 楚素阳叹口气,说:“不要哭了,今天封后大典,很热闹呢。我们去看看,你放心,有这么多人,爹爹不会看到我们的。” 楚佩阳倔强地挺着背脊,却终究没有反驳她的话。 楚素阳这才伸出手,一手牵着楚佩阳,一手牵着腿部挂件般的小男孩,慢慢往钟山祭坛走。 京城被攻破之前,富贵大户们得了消息,一早就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楚家走的也早,义郡王府也走的早,楚天阳是安国府长孙,那时要忙着自家事,而且说实话,楚天阳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这种忙乱之时,当然不会记起她来。一样的是,义郡王府也把楚佩阳忘得干干净净。她倒是也可以自己走,可一个女人,就算带着仆从,也不安全。人心难测,乱世之中,她的财务到底是被偷走了。 楚素阳一直住在蝉鸣庵,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还是楚熠阳,想起了这个出家在外的妹妹,临走时派了五个人,让他们去接楚素阳。 楚素阳从庵里出来,本是要被送去徐州的,谁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在卖孩子的楚佩阳。楚素阳吓了一跳,赶紧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妹妹要卖的是她的亲儿子,自己的亲侄子。楚素阳气得捉住楚佩阳就是一顿打,打得她扑在地上哇哇大哭才罢休。 哭完之后,姐妹两人才坐在一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楚素阳听完,气也没出气,疼也没处疼,只能一声无奈,又悄悄给哥哥写了信,说她不准备去徐州了。听说幽州没乱,准备带着妹妹跟外甥去幽州。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因为各种事情没走成,到底是没能到幽州。姐妹两人在山上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一年,直到京城解围了,才从山上回来。 楚素阳的想法,是外甥都五六岁了,她可以给启蒙,但想要成才,还是要请个先生教才行。 可对于这个儿子,楚佩阳十分的厌恶,她看到他就想打,下手也从来没个轻重。楚素阳无奈,只好时时刻刻看着她们,自己亲自带着,结果这孩子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却直接将楚素阳叫娘。 楚素阳哭笑不得,却也由她去了。只是有这么个孩子跟着,蝉鸣庵她是没法回去的,让楚佩阳带着她,她又怕这孩子长不大就被她给折磨死,所以一直还在犹豫该怎办。现在京城初定,形势未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带着一妹一外甥到了钟山祭坛,此时封后大典已经开始了。 楚素阳站得远,看不到高台上的文武百官,世家家长和王孙贵女们。只看到人山人海中,那庄严的仪仗与飘扬的旌旗。 因为人太多,即便小声说话,混在一起也嗡嗡作响了。楚素阳跟楚佩阳什么都听不见,又过了一会,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前面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 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参差不齐,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说平身,大家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直起身来,又长着脖子往祭坛上看,听说前面的人看见皇上与皇后了,说那皇上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十分的威武雄壮,又有人问皇后容貌如何,却没人敢说了。 “没劲的很,我们回去吧。”楚佩阳站了好长时间,发现他们站的地方这么远,想要看到楚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变得兴趣缺缺,没耐心了。 楚素阳点点头说:“也好,那我们就回去吧,待会人多,恐怕不好走。” 紧紧抓住她的小男孩却紧抿着唇不太愿意,楚素阳蹲下将他抱起来,问:“还想继续看?” 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楚佩阳一眼,又往楚素阳身上缩了缩,没敢点头。 楚素阳道:“想看咱们就在这看。” 小孩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不到。”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楚素阳笑吟吟地告诉他说:“想要看皇后娘娘的话,回去找个镜子自己看自己就好了。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就是你的亲姨母,你们长得很是相像,唔……让我看看,也不是太像,你下巴尖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你十二姨母,却是要圆润一些的。” 小孩瞪着眼睛,很不敢相信,“你说……皇后娘娘是……是我的姨母?那……那……”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因为你娘,恩……跟你姨母打赌打输了,说好了暂时不要见面的。” 小孩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认真又小声地说:“我知道了,她怕姨母,不敢去见她对不对?” 楚素阳一愣,看向怀里的小男孩,发现这孩子尽管形容俊秀,面庞嫩软,但他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幼童该有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对一切都充满了防备。 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当做小孩子来哄的,楚素阳心疼又难过。最后,她还是忍着心酸,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了实话。 “你说的没错,你娘她犯了一点错,怕姐姐骂她,所以不敢去见她。” 小孩了然,心里却开始雀跃。 皇后是姨母,抱着她的也是姨母。姨母对自己很好,皇后姨母也会对自己好的不是吗? 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母亲了,只有她不在,他才能不挨打,不被虐待。 这个姨母要带着母亲一起生活,不愿意扔掉母亲只照顾自己,他每天还是心惊胆战很害怕。 但是母亲怕皇后姨母,那么如果自己去皇后姨母那里,是不是就不会挨饿不会挨打,还不用见到母亲? 小孩越是这么想,就越是高兴,她紧紧地握住姨母的衣袖,激动地问:“那……那我能……能去皇后姨母那里吗?” “这个……不能的。”楚素阳告诉他说:“你十二姨母是皇后,皇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去。不过等你长大了的话,姨母就去求你舅舅,让她带你去宫里,见你的皇后姨母好不好?” “好。”小孩甜甜地笑了一笑。 楚素阳摸摸她的头,暗想她是不可能让这孩子见到楚家人的,更别说已经当了皇后的楚阳娿了。所以还是早日离京才对,不仅是为了这孩子,还有妹妹也一样,现在局势未名,她们在这里,很难保证不被有心人利用。 “走吧,我们回去。” 楚佩阳跟在她身后,狠狠瞪了小孩子一眼,而后跟楚素阳埋怨:“你别对他这么好,这狼崽子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骨血里面就是个渣滓,你贴心贴肺,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好了妹妹,他是个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这杂/种是我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 “你……算了!”楚佩阳气道:“别听你娘的话,她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不要学她。对了,你的名字姨母想了几天了都还没有想到,等回去了咱们一起想好不好?” 小孩被亲娘从小虐待,现在这么轻微骂几句,已经不痛不痒了。他更在乎楚素阳,关于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是在意的。于是他问:“那姨母叫什么名字呢?” “姨母叫素阳,是清明祥和,简洁温暖的意思。” “那皇后姨母叫什么呢?” “皇后姨母的名字现在不能随便叫了,但你皇后姨母的小名叫官官,字意为统治与尊贵,音通雎鸠之关关,乃钟情唯一的意思。” “哦……皇后姨母的名字好。” “废话!”楚佩阳听到这里冷笑道:“人家是父亲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名字当然好,你很羡慕吗?你算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想取个什么……” “佩阳,够了!”楚素阳打断她:“不要说这些话了,你再这样……不,我决定了,咱们现在就准备离开京城,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来京城了。我要盯着你,要是再看到你惹事,我肯定要打你了。” 楚佩阳哼哼一声,不情愿地翻个白眼,却再没说话。 楚素阳这才回头安慰外甥,可这孩子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好像被随便咒骂呵斥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于是想了想,道:“想到了,既然如此,宝贝儿喜欢姨母的名字,咱们就也起这个字好不好?你没有父族,也是要跟我们姓楚的,不然就叫楚官钺如何?官者尊贵,钺乃利器,以后你要多多努力,收人尊敬,也能将意志化为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小孩搂着楚素阳的脖子,半晌点头:“姨母说什么我都喜欢。” “钺儿真乖。” 楚佩阳鼻子里冷哼,正想说什么,被楚素阳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决定好了好离开京城,楚素阳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了。 派人去跟楚熠阳说了她们准备离开京城,找个远离京城的清净小城或者小镇子生活的事。 楚熠阳没有见她们,只派人送了一些钱财,和两个偏远小镇的农庄契书。楚素阳收了,知道楚熠阳不会见她们,便跟跑腿的人道了谢,早早收拾东西起身。 离开京城那一日,刚刚登基的新帝正式颁布了第一条法令,将年号改为武,当年为统武元年。同一天,已经成为皇后的楚阳娿,也开始主持她的第一次宫廷夜宴。 那一日,各品级,各世家的贵女夫人们,或乘着马车,或坐着小轿,匆匆忙忙热热闹闹地从各个街巷大宅里出来,赶往还在修葺的皇宫。楚素阳带着妹妹,朝相反的方向走,时间还早,她们慢慢悠悠,临走时还买了不少东西方才车上,以备不时之需。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出城时居然遇到了一位故人。 马铃薯坐在敞篷马车上,只透过窗帘看了一眼就认出了楚佩阳跟楚素阳。 一认出她们,马铃薯就立刻就调下马车来敲她们的车门。 “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护送两人的车夫劝阻之后,她终于才不好意思地收了手,解释道:“我就是太高兴了,一时激动呵呵。十三姑娘跟十四姑娘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 楚素阳跟楚佩阳闻言,也从车里探出头来,两人盯着她看了半晌,却没认出这人是谁。 马铃薯也不尴尬,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是马铃薯呀,姑娘忘了?当初我在府上做丫鬟,还伺候过十四姑娘呢。后来十二姑娘好心放了我回家,临走时我说过要回来看你们,可惜一直没时间,转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楚佩阳总算反应过来了,“你……你是那个,那个嘴巴馋的丫鬟……” 旁边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问是不是因为她太嘴馋才被家里给赶出来了。 马铃薯有点脸红,她当然不是被赶出来的,但是她也知道自己实在是太嘴馋了,所以现在长大了,却总是胖乎乎,一点都不苗条。 楚素阳也还记得她,发现多年不见,这位嘴馋单纯的小丫鬟长大了,虽然圆润了一些,却还是那一副单纯率直的样子。 她穿着蓝布衣裳,头上黑发整整齐齐地挽着,耳朵上还戴了一对小小的银子耳环。脸上红扑扑说话也总是笑,一看就知道这些年过得很舒心顺畅。 “你这是买了东西要回家去吗?”楚素阳看了一眼马铃薯马车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问。 “是呢。”马铃薯笑呵呵地说:“之前听说京城被坏人给占了,我可担心姑娘们了。可是家里不让我出来,我也不敢来。这段时间我一直托人打听消息,听见那些野蛮人被赶走,京城又抢回了了,我就赶紧来了。本来打听到消息,说京城被困了很久,缺粮少米的,想到府上人多,我就拉了两马车的米面蔬菜来,想给老爷们救急。不过到了之后,发现国府已经没人认识我了,我进不去,又听说十二姑娘成了皇后娘娘了,府上一切都好,我就放心了。所以干脆把米面卖掉,买了些缝衣裳的布来,正准备回家去呢。” 楚素阳听完,很是感动。马铃薯虽然只是以前在她们身边当过差的丫鬟,但却正是她见过的最为纯粹的一个人了。 她不知道楚家乃是世家大族,哪怕全天下都饿肚子,楚家人的粮仓也是满的。可她自己担心,就大老远地赶着马车驮了粮食来,就算结果连国府的门都没能进去,也一点怨言都米有。很可能国府从上到下都不晓得有这么个关心家里的人,她也还在因为府上一切平安而感觉到很高兴。 楚素阳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该说什么。连楚佩阳,也坐在那里安安静静一句话都不说了。 马铃薯见她们不说话,便问:“十三姑娘,十四姑娘,你们这是出城么?准备去哪里呀?” “我们,我们去庄子上住些日子,妹妹她身子不好,想寻个清净地方养身子。” “这样呀,难怪你们带这么少的人,索性庄子上一应俱全。” “这倒不是。”楚素阳说:“我们准备去金州……或者迁岭县吧。京中的庄子都遭了灾,住不得人了。” “迁岭县?哎?离我家不远哎!正好同路。姑娘姑娘,要是去了迁岭县就能去我家啦,姑娘去了记得我给带个信儿,我亲自捉山鸡给姑娘吃。” “好呀!”楚素阳笑着,心里想,要是真的去迁岭县,天天跟这个乐呵呵的马铃薯一起找东西吃,好像真的很不错的样子。 她回头看了楚佩阳一眼,楚佩阳窝在马车里,鼻子里哼哼,不情不愿地说了一句:“你看着办,想去就去,不要问我。” 楚素阳无奈地捏捏她的手,回头跟车夫说:“那就去迁岭县吧,你觉得如何?” 车夫仔细打量了马铃薯一行人,想了想之后,便同意了。 “那成,就迁岭县。” 此时轮到他们了,城门守卫排查完毕,队伍便移动了。 车夫一会鞭子,马车缓缓向前,出了城门,就是大道,上了路便是风尘仆仆。要到到的目的地,也偏僻冷清,与京中繁华不是同一个世界,然而那里朴实宁静,是个新生之所。所有的前程往事,都不再与她们相干了。 皇宫之内,楚阳娿高冠华服,端坐中位,正在与众位贵夫人们闲谈说笑。 这是新帝登基之后,第一场宫廷夜宴,众位夫人们虽有心探听点消息,但此时也都很识时务,只说笑谈天,没有任何人跑出来煞风景。即便有那些想要试探楚阳娿脾性的,也只要要等以后寻机会,而不是在今天出头。 所以难得的,这场夜宴,当真是其乐融融,一派和谐。 女眷之中,最受人讨好的,自然就是楚家几位夫人,以及与楚家有亲的宁家几位夫人,尤其跟楚阳娿从小亲近的宁安,更是备受追捧。 宁安现在第二个孩子都生了,身子有些发福,她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很大家说话都红着脸。 楚阳娿戴着后冠,脖子都酸了,却也不得不撑着笑脸,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这是初次夜宴,所以要郑重,以后就不用次次戴这么重的头冠了。好不容易聊天聊得差不多,御膳房来问是否可以上宵夜,楚阳娿这才松一口气,让马上上宵夜。 此时广场上面放起了烟花,那绚丽的星芒四射炸开,又如流星般坠落下来,十分精彩。 楚阳娿拍拍手,吩咐琴师上来,听琴观舞。 一时间,所有人都忘了,这座皇城,是刚刚经历了战火的都城。这座皇宫,被毁了一半,还有一半都还没有开始修葺。 弦乐飘飘中,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繁花似锦,富贵延绵。 楚阳娿喝了两杯酒,脸上有点热,她看到牟氏圆盘似的脸庞,昂得高高的,得意地朝讨好她的贵妇人们的衣着打扮指手画脚。 楚家的女眷啊! 楚阳娿心想,等到母亲回来了,她们才知道该巴结的是谁呢。 长愉宫中,楚燕阳呆呆地望着半空中炸开的烟火出神。 转眼间时移世易,她跟云起终于又同住了一坐宫城。然而他成了皇帝,自己却变成了太妃。他高居庙堂,自己幽居深宫,除非年节大事,不能见面,命运真是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年纪轻轻,就要顶着先皇妃子的名头孤独终老,上天何其不公啊!为什么有的人,就是那么命好? 秦代语站在一旁,静静地没有说话。等楚燕阳发呆发够了,才问:“时候不早了,太妃歇息么?” 楚燕阳皱眉:“睡不着。” “那就用些宵夜吧,我去御膳房要来的,今晚那边夜宴,御膳房可是做得事白家全宴,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要了一份宵夜过来呢。” 她这么一说,楚燕阳更不想吃了。 她闷闷地坐在床前,看着外面黑漆漆,又听到夜宴之处丝竹歌舞之声不断,这滋味,当真是百转千回。 “你下去吧。”楚燕阳吩咐了一声,秦代语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不多一会,沉静幽暗的夜空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 歌里唱着有人高官厚禄三生幸,有人一世飘零复浮萍。有人红绸帐底卧鸳鸯,有人白发新酒对愁眠。 楚燕阳听着听着,便呜呜呜地哭起来。 秦代语在门口,含着笑意看着那萧索的背影。等看够了,她才走到楚燕阳的身后,说:“太妃不要哭了。这大喜的日子,您这样哭哭啼啼,要是被人知道了,以为您对皇上和皇后心存不满……就不好了。” “我不是让你出去了吗!”楚燕阳气急败坏地摸了摸眼泪,怒斥。对自己的丑态被看到,她很不满。 秦代语却不理会她的训斥,只平静道:“太妃忘了,您若是惹了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满,这长愉宫的奴婢们,可都要没命的。为了自己的小命,我也要劝劝太妃您呢。” “你……可恶,真是欺人太甚。”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太妃可要想清楚了,人家是皇帝,是皇后,您,不过是无所出的先帝遗孀而已。” “闭嘴!你不要说了。” “哎!太妃,我知道这不是您的错,我只是心疼,原本您如今的处境,就是因为某些事很受的连累,若是再因为一点小事而被那位记恨折磨,从而丢了性命,那该如何是好?”秦代语自顾自地叹口气,又继续说:“要说起来,这人的命啊,可真是奇怪。当初先皇想要接进宫中的,原本就是咱们现在这位皇后娘娘才对,结果却机缘巧合的,让太妃您做了替死鬼,在先皇后与太后身边受了那么多委屈不说,如今更是要一辈子幽居深宫不见天日。如果不是代替旁人先进了宫,现在当皇后的,也应该是太妃您才对呢。我听说皇上能这般容易得到江山,可是少不了楚家的鼎力相助,皇上允诺的,就是皇后之位,以及未来的太子之位。要说起来,也是太妃您命苦,谁让您没有那样有能耐的父亲兄弟呢……” 楚燕阳怔怔地望着房顶发呆,默默不语。 秦代语说完了该说的话,便悄悄地推出去了。 出去之后,她将所有的宫女全部都远远低打发走了。在进了宫里头一天,她就仗着自己是楚太妃身边‘最得用’的宫女,以及‘从前服侍皇后’的宫女的身份,给所有在长愉宫服侍的宫人全部下了通牒,警告他们,不准任何人与楚燕阳说话。 楚燕阳刚开始因为皇帝的死太受震动,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些,到了现在,秦代语的警告,也早就被大家默认了。她们就算有人想要争宠,却也不敢得罪皇后,再说,在这一个跟冷宫无异的太妃宫里当差,得宠了说不定才是麻烦。她们都以为秦代语是皇后派来监视这位楚太妃的,而秦代语又很对玩弄人心,不仅控制住了长愉宫众人,甚至还让上面管事的宫嬷太监们以为,她是这位楚太妃的心腹。楚太妃敌视皇上与皇后,这才不愿让她们的人靠近。 在这种有意识的运作之下,楚燕阳被人为地隔离了。人但凡一被隔离,就很容易胡思乱想走极端。造成这一切的秦代语,却成了唯一会靠近她的人,然而这个人,传达给她的,却全是命运的不公,全都是楚阳娿跟云起的霸道蛮横。这样的情形之下,这个人是很快会丧事希望的,人一旦生无所恋,就能变成一把刀,帮她插/入仇人的心脏。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51 章 第 151 章 云起顺利登基,南方叛党知晓大势已去,加上肃王伤病而亡,连领头人都没有了,立刻认输求和,变得格外老实起来。剩下少数有心作乱的,也知道暂时再兴不起风浪,干脆也夹起尾巴做人,一时间,叛乱的南方六省比北方还平静祥和。 南方一旦局势缓和,云起就能腾出手来收拾乘机作乱的粟狼人了。如今他已是皇帝,平定一小股粟狼乱贼,自然不比亲自出马。武将们眼看大事已定,只剩下这唯一的立功机会,都争相抢夺好不热闹,然而云起心中早有人选,派的是跟着他一路升上来的平民出身的牛将军,此人理论不说实战一把好手,收拾小小粟狼人不在话下。不过两个月,在关外徘徊不去的粟狼人,就被赶到了大漠深出,若不是粮草跟不上,说不得这一支大胆小民,就要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而那位一向神秘的‘隐太子’居然也承认了云起的身份,不仅向其俯首称臣,还亲自将传国玉玺送到了京城。 这一举,可谓是天下归心,早就因为长年动/乱深感疲乏的贵族老爷们和黎民百姓,都举手欢庆。 云起的声望前所未有的高涨,原本还在张望的各世家眼见大局已定,纷纷不再甘心,都拖家带口地回到了京城。 街上人多了起来,被烧毁的房屋也开始修葺恢复,经历一年灾祸的京城,渐渐恢复了往日繁华。 朝堂政事,也走上了正轨。有心人见状,自然也开始动起了小心思。 云起虽然是登基之初,但他手握重兵,根基不可谓不稳。加上他年轻气盛,性情难测,很多人都在琢磨着怎么跟这位新君处好关系。 这么一琢磨,自然就琢磨到了他的终身大事上头。 当然,新帝云起是早就成婚了的,楚阳娿这个皇后不但出身高贵,后台也不软,然而耐不住,现在的皇宫里头,就住了她一个人呀! 若是在以前,云起后宅就她一个也就罢了,顶多有人说她脾气大不贤淑。可现在她当了皇后,这就不一样了。掰着指头算起来,云起跟楚阳娿虽然来来回回折腾,但成婚也的确有几年了,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还没见楚阳娿的肚子有任何动静。再一个,云起已经成为一国之君,后宫不说佳丽三千,但四妃六嫔什么的,总要安排几个进去,否则皇后一个人,还要总理六宫事务,哪里伺候得过来? 打这主意的也不是一两个,然而大家你等我我等你,都找不到恰当时机提出来。要是往常还罢了,可以找宗亲跟太后说说,可现在的云起,上无长辈,后无宗亲,这口,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开。 当然,云起幸运,是萧翰德禅位让贤得来的帝位,虽然名义上说来,如今的太后和王,也能对云起的后宫事务说上话。可太后娘娘跟王皇后被从文山直接送去徐州,人就在皇后的娘家人手里呢,谁敢千里迢迢跑人家地盘上开这个口? 左右想不到办法,那些急吼吼的世家夫人们,默默商量一番之后,终于把主意打到了楚阳娿身上。 原因无他,她是皇后么,皇帝虽是你丈夫,但更是天下人的君王,你一个当皇后的,总不能不为皇帝的子嗣操心是不是?于是这般,几位贵妇人商量好了之后,一起手拉手,到宫里来找楚阳娿说项了。 要在往常,她们断不会这样急着把女儿送进皇宫。要知道在许多世家心中,将女儿嫁给皇帝根本就是赔本的买卖,可谁让现在境况特殊呢。 南北这些大大小小的世家,在近几年的动乱中,损失都很不小。一个是战乱中死去的人太多,族中太多田地荒芜,矿井荒废。另一个就是家养私兵在战场上折损率太高,就连最大的六个百年世家手上,也没剩多少人多少财产了。更加重要的是他们在世家联军中,死了太多的族中子弟,虽然不比几乎灭族的云家,却也好不了多少了。现在每一个世家拉出来,都是空荡荡的半吊子,好在大家都差不多,所以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平衡。只有云起,因为手握重兵,还得到了云家几百年的资产,在他们面前,俨然成为一个庞然大物。现在的晋国,少有地形成了一种君强士族弱的形势。 在这种形势之下,有先见之明的贵族老爷们,自然眼馋云起屁股底下,那个金晃晃的储君位置。 贵妇人们带着家族的期望,带着对儿女前程的期待,欢欢喜喜地,进了宫来见楚阳娿。 作为皇后的楚阳娿,一开始还没想到他们来是要说什么,等陪着天南海北聊了半晌之后,才听见王氏说:“皇后娘娘,原有几句话,不该臣妇来说,然而今非昔比,您现在是一国之母,天家无私事,于是臣妇想来想去,还是要来跟娘娘说说。说句要不得的话,娘娘到底是臣妇看着长大的,你的母亲从小不在身边,出嫁之后,夫家也无长辈,这些话无人提醒,臣妇才仗着你伯娘的身份说这些话,还望娘娘听了不要恼我。” “伯娘哪里话,您进宫来专门对我说话,自然也是为了我……嗯,本宫好,伯娘但说无妨。” 王氏笑了笑,这才开口道:“娘娘,现在新君当立,万象更新,正是国盛民安的好时候。然而细算下来,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却一直膝下空虚,到底不是办法。太皇太后与王太后远在徐州,且身份上到底隔了一层,这些事不便开口。娘娘您是一国之母,这选秀纳新之事,还是要您操办起来才行……” 王氏是被大家左右衡量之后,推举出来的人选。她是安国府世子夫人,是楚阳娿的大伯娘,无论是情分上还是名分上,来提醒楚阳娿都很合适。当然了,王氏聪明得很,她不是个光爱出风头的,大家只需要她起个头,自然便有人帮着把话说下去。 “世子夫人说的没错。”接话的事义郡王妃,这位微胖的新晋郡王妃自从云起登基之后,很是担心富贵不保。硬是将楚重阳扣在家里管得更紧了,生怕楚重阳回了娘家,从此义郡王府连这么好的一门姻亲都没有了。 她今天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萧家那几个年岁幼嫩的小女孩。 她们本是皇亲,身份贵重,乃是郡主甚至公主之尊。然而改朝换代,一切保障就都没有了。义郡王妃很热切地希望她们能嫁入皇宫,毕竟云起姓云可不姓萧。想要萧家不给遗忘,总要想方设法将两家关系连接得更紧密才行。 于是她咧着嘴,用柔和到发腻的声音道:“虽说先皇禅位给了皇上,这后宫的事儿,我这个郡王妃也不该多插言。然而先皇虽禅位了,这江山却还是咱们萧家的那片江山不是?如今萧家人才凋零,皇上力挽狂澜,我们心中感激,自然也希望国泰民安,不再旧事重演。而这皇上之子嗣一事,的确是事关社稷的大事,此事不能不提呀!” 楚阳娿笑容扩大,闻言点头:“王妃和世子妇人说的没错,天家无私事,这件事的确……是本宫疏忽了。不过现在皇上忙着朝政,本宫也一心在忙修葺皇宫一事,选秀纳新非同小可,等这些事忙完,本宫自会考虑,也会与皇上商量。我年轻,许多事都不懂,到时候,恐怕还要劳烦诸位顶力相助呢。” “哪里哪里,能替娘娘分忧,乃是臣妇等的荣幸。”夫人们看到了楚阳娿的态度,心里也就满意了。扫兴的事再没有人替,大家有和和乐乐说笑起来。 待到晌午临近,宫人们将众位贵夫人送了出去。看看时间,云起该下朝了,她摆好了饭菜,封云起回来吃饭。 云起也知道上午贵夫人们进宫了,直接在餐桌上就问楚阳娿她们专门进宫是为了什么事。 “还能是为什么,觉得宫里女人少,你吃亏了呗。”楚阳娿一边喝汤一边不在意地跟他说实话。 现在两人身份改变,习惯却没改。 吃饭用小桌,也不用人伺候,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没有一点食不言的讲究。楚阳娿想,这大概是他们在山上躲难的时候留下的后遗症。 “选秀?这么早就提出来了?我还以为他们会更有耐心一些。” “他们当然着急了,不是怕被人抢了先么。不过到底选不选?” “选?当然选!” 楚阳娿啪一下放下筷子,确认一遍:“选?” 男人这时候才放下碗筷,慢条斯理擦了嘴又漱完口,最后笑吟吟看着楚阳娿,说:“自然要选的,你都说你不爱我了,我当然得多选些女人进宫来。” “哈!”楚阳娿讥讽道:“你这是在给我脸色了?让我看清自己的地位?不过某些人病都还没治好就急着找女人,也不怕吃不消?” 楚阳娿口气不好,云起认真看了一会,果然还是没看出来她纯粹是在讥讽他还是拈酸吃醋。 不过他还是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并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是发现,女人们的幸福感是建立在比较之上的,你们需要优越感跟被满足的虚荣心来确定自己的幸福跟安全。所以我想,宫里的女人多了,嫉妒你的女人就多了,那时候你才会更喜欢现在的身份,才会对归于你这一切的我重新产生爱意。” “这是你从哪里得来的经验?”楚阳娿听完他的理论,有那么一点风中凌乱,这什么邪魔外道的奇怪理论,然而好像还挺有道理? 但是也不一定就真的有用好吗? 楚阳娿忍不住问:“那要是女人多了,我发现宫里个个都比我年轻个个都比我漂亮,然后深受打击,决定离你而去呢?” 云起:“……” “咳咳……其实你想选就选,反正我也不是那么经不起打击,你看着办。” “还是算了。”云起道:“玩笑而已,如果真的要选秀,此次送进宫来的必然是各家贵女,要是她们在宫中常年被冷落,就会找你的麻烦了。再者,我也受不了天天有人往我身上扑。” 楚阳娿想到了当年的自己,恩,的确很尴尬。 但是,楚阳娿还是不得不提醒他:“虽然说是这么说,但选秀的事不可能真的放在一边不管。他们说的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云起,跟你在一起时间也不短了,但到现在我都没有怀孕。所以我想……你知道的,虽然还不知道是谁的问题,但总不能真的不管不顾。毕竟你现在是皇帝了,没有儿子总是不行的。” 楚阳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一想到云起真的要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就感觉不舒服。然而她跟云起现在说开的是利益结合,即便云起说爱她,可她要是真的不能生孩子呢?难道当真让他绝后?当然,也有可能是云起的问题,然而现在医学不发达,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子,总也要试了才知道。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拖,最好等到火烧眉毛再说也没什么。只是,楚阳娿到底不是一个喜欢逃避问题的人,有些事还是说的越早越好,这样大家心里有数,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所以她还是主动跟云起提了出来,至少,也要看看云起是什么反应。 跟她不同,云起好像真的是被她提起了才想到这个问题。 他愣了一下,然后道:“你怎么想这些?儿女之事,顺其自然,现在我们都很年轻,根本不必着急这些。再说,可能是我的问题呢?” “不管是谁的问题,总要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到。要是我的问题,我提早滚蛋,也好有机会去找个不用指望我生孩子的男人相亲相爱。要是是你的问题……唔,那还真的挺惨了,大概会要我帮你背黑锅,这事儿我得考虑划不划算,还得更家里商量呢。” 听楚阳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男人只静静地看着她,等她说完了,才笑着道:“其实不管是谁的问题都无所谓,能不能有子女,都没有关系,不必放在心上。” “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我是不在意,你这里,真要没孩子,到时候又该天下大乱了。” “乱就乱吧,反正真的乱起来,也该我死了之后。既然我们都死了,也就不必操心那么多了。” 楚阳娿狐疑地看着她,她是现代人,对子嗣看的比较淡薄,但也还是很喜欢孩子的。而在这更看重后代的时代,尤其云起还是一个皇帝,要说真的不看重后代,她可不太敢相信。 云起看出她的狐疑,认真地说:“不必怀疑,我说的事实话。生儿育女这件事,本生就是一种遗憾,我们不能长生,所以不得不选择传宗接代。而我此生已经圆满,所以没有必要去强求这一份不必要的遗憾。” “生儿育女,是一种遗憾?”楚阳娿头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很疑惑。“我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男人说道:“官官只要知道,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是不同的。如果是你不能生养,我不会在意。如果是我不能生养,我也不会放你跟别人在一起。所以你要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重新爱我。” “可是你这个人心思深沉,表里不一,到底有什么值得我爱的?” 男人想了想,认真昂着头说:“你可以重新爱我的脸,轻车熟路,应该不难。” “噗!看来我得抓紧时间,免得它老了爬满了皱纹,就找不到感觉了。”楚阳娿笑完,又道:“对了,你什么时候能让我母亲回家?” “快了,等私兵的事情先处理完就处理武夷山接岳母回家。” “私兵?” “没错,粟狼人已经不足为惧,现在可以着手处理国体积弊了。私家蓄养私兵,此事后患无穷,要想安稳,必要早日废除私兵制度。” 世家权利太大,往往朝令下不到地方。支撑世家权利的,就是他们手上那庞大的私兵系统。此次肃王叛乱,包括云起得势,都是因为私兵所起。作为一个控制欲强大的难人,云起不可能安心让世家保持这个随时会威胁到自己的制度。而且现在经过长时间动乱,世家私兵损失沉重,云起正强势,正好借机废除私兵制度。 只是,这个举措,一定会引起剧烈反弹,世家财富巨大,他们是不会放心将一切权利交回给君王的,说不定被逼急了,还会联起手来对付云起。 楚阳娿想到这里就头大,她当然认同云起的看法。中央集权,绝对是社会稳定的一大根基。然而她身后是楚家,楚家私兵养的可不比旁人少。家里不是没有人想到云起会对世家动手,但他们恐怕没有多少人往私兵上面想。就算想到的人,大约也不觉得云起能下定决心把事办成,这才鼎力支持他造反篡位。要是到时候发现,楚家花了大力气帮了个皇帝,到头来一点好处没得,还要往下割肉,肯定会大发雷霆。自己夹在中间,就要里外不是人了。 想到此处,楚阳娿小心翼翼地问:“你打算怎么办?不可能直接下旨禁止世家蓄养私兵吧?” “你猜猜看?” “先造势?”楚阳娿道:“先皇,恩,就是那位是被王家带着私兵逼迫而死的。还有一点,肃王叛乱,就是南方士族鼎力支持,要不是他们,国朝也不会一乱就是这么许多年。皇上设法,让那些‘忠义之士’明白根源,然后形成舆论,逼迫世家就范。要知道世家再如何权倾一方,却也不能不顾民怨。” “不亏是我的皇后,这样聪明。”云起捏了捏她的鼻子,说:“最重要的是培养清流跟新贵,这些人才是与世家对抗的根本。好在这件事我已经筹划很长时间了,官儿仔细看着,将有不少人要跳出来闹笑话了。到那时候,来你面前哭诉的人必定也不会少。” “别人我到不会放在心上,只怕祖父跟爹爹不会甘心。”楚阳娿看了云起一眼,道:“而且说起来,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爹爹了,不如等裹短时间,我召爹爹进宫来见上一见?” “你可以看着办。”男人暗示地捏她的手心:“前提是巴结好我,而且生儿育女一事,我认为是因为我不能不够勤劳所致。不如乘此机会,多多耕耘,说不定丰收之期能够早日到来。” “呵!想搞就直说,不用弄得这么文绉绉,听的人起鸡皮疙瘩。” “那就,插……” 楚阳娿脸唰红透,一巴掌拍过去:“敢说出来试试!” “明明是你说不要太文雅。” “我开玩笑不可以?” “明白了,官儿的意思是,只管做,不用说。”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52 章 第 152 章 云起做事,雷厉风行,计划拟好,立刻开始执行。没过多久,反对世家拥兵之言,渐渐从街巷流传开来。 乱世之中,最少不得追风逐浪的弄潮儿。这其中聪明人不计其数,他们从这些流言蜚语中察觉出一点蛛丝马迹,再加上有心人的可以引导,当即义愤填膺,朝着世家开始口诛笔伐。 这些人,大都是小世家和富裕地主家庭出生的子弟,其中很有一部分,甚至一直依靠在各大世家的之下博,只为将来仕途顺遂一些。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忽然正义爆棚,与世家划清了界限。 当然,有人反对世家,也有更多的人对世家忠心耿耿。他们反应迅速,很快就与之唱反调为世家歌功颂德,甚至还有人当街打了起来。 事情越闹越大,世家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出了一点端倪。 为了不让事态超出控制,几大世家联手,对这些对世家贵族出言不逊的读书人进行疯狂打压。可事与愿违,世家的联手打压,反而激起了民众的不满,原本保持中立不想参与其中的人,都被搅了进来。 这中间有一人,名曰丑奴,其人思想极端,口才了得,最是引人注意。他本是天晋九十一年的孝廉,被推举出来做了小官。哪知当官没多久就犯了事儿,被夺了官儿送回老家种田去了。可惜当初他当官时以为要飞黄腾达,家乡的一点土地早早就被他变卖了。如今丢了官,回家哪里还有土地给他去当田舍翁?丢了官的他跟流浪汉无异了。 之后二十几年,这丑奴一直郁郁不得志,平日只爱喝酒吹牛。战乱之时酒也喝不上了,这才跟着世家军当了个运粮小卒子。 然而这小卒子,也只能喂饱肚子,他并不是世家熟奴,待战事一完,哪里还会收留他?这丑奴没了活计,就辗转到了京城。因囊中羞涩,连店也住不起,好不容易想凭着会读书人字儿想找个差事,可这个时候京城才刚安定下来,请得起先生的人家早就逃走了,就算要搬回来,也是大人先回来,等确定没事了才会派人接孩子。所以此时,京里并没有私塾开始招先生。 求职无望的丑奴先生一咬牙,干脆捏着鼻子到茶楼里当伙计。这回饭是吃得上了,然而旁人知道他读书人字儿,还当过官儿,不进步心生敬佩,反而日日拿出来打趣嘲笑他,认为他在吹牛皮。丑奴先生愤愤不平,只恨不得哪日就机会,让他们瞧瞧自己读书人的本事。 可这样的机会却是很难有的,丑奴先生等啊等,直到京城开始议论世家拥兵之事,他脑子一动,忽然才有了主意。 原本他也只是想着,趁此机会出出头,在贵人名士们耳朵里挂挂号,也好赚一个名声出来。 为此,他精心为自己设计了狂放不羁,愤世嫉俗,却又忠心爱国的民间士子形象。一出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言辞激烈地将世家从头到家批评了个遍。 抱着皇帝密旨运作此事的某人发现,京里竟然还有这么一位猛人,当然不舍得放过。他当机立断,开始计划,将丑奴先生捧到人前。 丑奴先生名声鹊起,这一炮而红的速度,简直与后世明星没个两样。不多久,他的名号便在读书人,甚至说书先生的口中流传开来。 从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号,这种感觉是相当舒爽的。丑奴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这般才华卓越,仅仅小试牛刀就成了风云人物。每每心中暗爽,便要偷听旁人如何谈论自己。 然而谈论,自然有人褒有人贬。听闻有人夸赞自己,丑奴当然喜欢。听闻有人臭骂自己,自然是心生不满。 这一不满,自然更加与世家势不两立,再有场合,言辞更加激烈。如此一来,丑奴之名号,竟然传到了各世家族长耳中。他的身后,同样也有了一批或真或假的追随仰慕者。 丑奴终于摆脱了曾经低贱的生活,与那些讽刺嘲笑自己的人一刀两断。 然而因他强劲的风头,成了世家打压名单上的头一号。丑奴不负众望地被按上了个强抢民女的罪名投进了监牢。追随他的人开始为他喊冤,连目不识丁的平民百姓,也为了他集合到监牢之外,他们言之凿凿,将丑奴先生奉为圣人,根本不相信他会做那等德行败坏之事。近万的人马拥堵了十几条街,高居庙堂的皇帝陛下,终于被惊动了。 一国都城,竟然发生了这种事,皇上震怒,下令彻查。调查表明,丑奴先生的案子,果然是被诬告的。 而当官差将丑奴先生从监牢提出来之时,已经是满身鲜血奄奄一息。 仰慕者们看见他的惨状,纷纷表示愤怒,一定要为先生讨一个说法。 百姓们不愿离开,甚至还有越聚越多的架势,云起收到了上百封的血书,终于不顾百官哭求,决定亲自见一见丑奴先生。 楚阳娿在宫里,也满心等待着接见效果。 派去帮她看情况的宫侍一个一个来回跑着,跟她适时汇报现场情况。 “……皇上英明神武,往那高台上一坐,臣民拜服山呼万岁……” “这些都省了吧,说正事。那位丑奴先生如何?今日觐见是否被吓到?还有那些世家族老,可是被他为难了?”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那丑奴先生十分胆大,不仅没有被吓到。意见了皇上,便指责世家贵族的不是,皇上可是生气的很呢。” “哦?你下去吧,继续去探。” “是。” 宫侍下去了,很快,又有人回来了,继续将事态发展一一讲给她听。 原来这位丑奴先生果然胆大,见到皇上,竟然没有吓傻。人家毫不怯场,回答了云起的问题之后,便开始向他谏言,请他夺去世家豢养私兵的权利。除此之外,他还谏言,为了限制大逆不道的世家东山再起,干脆取消世家举荐权,甚至明令世家之间不准攀亲。彻底断绝世家之间的关系网。 此言一出,当然引得在场世家出身的官员大怒。站出来斥责丑奴先生的人络绎不绝,然而丑奴先生口才了得,先从世家圈地乱民开始,再到国家动乱,内有小人害民,私家豢养私兵却冷眼旁观。又到世家拥兵自重,竟然围困文山,逼死了先帝,害新帝几近灭族。桩桩件件,证据凿凿,字字泣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竟然将一众官员说得哑口不言。 有人好不容易找到突破点,表示世家私兵虽说一开始没有行动,然而后来还不是听凭先帝调令,组成世家联军,为国效力。而且把伤亡人数拉出来一算,竟然比打了好几年仗的朝廷正规军还多。 他们不说这个还罢,一说起伤亡人数,丑奴先生更是嚎啕大哭。他一边嚎哭一边告诉皇上,自己当初就是在世家联军里头当伙夫,那是亲眼所见世家子弟以及世家私兵的无能跟迂腐。 如若不然,好好的世家军,那么多人,粮草辎重样样不缺,怎么没见打过几仗就死了那么多人呢?没有战斗力啊! 世家心不诚,人无能,再好的士兵,摊上个没用的指挥官,也只有送死的命。 “那些私兵,虽说拿着世家的粮饷,但他们总也是爹生娘养,也是大晋子民不是?竟只因为生在世家圈地范围内,就只能成为私兵,连参加正规军为国效力的机会都没有!惨绝人寰可歌可泣啊!长此以往毕竟国之不国君之不君……” 丑奴先生边哭便说,一席‘肺腑之言’,说得皇帝眼泪汪汪。身为一国之君,深感责任重大,激动之下,当场同意了丑奴先生之谏言,下旨禁止任何私人豢养私兵,一旦发现,便以造反论处。还有取消世家的举荐权这件事,皇帝表示,兹事体大,他回去好好写一份计划,然后才能正式下旨。 楚阳娿叹为观止,惊叹云起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这位丑奴先生,简直是人才。 但是云起当场下旨禁止世家豢养私兵,连他们的举荐权都要夺去,可以预见,世家的反应将会有多激烈。 事实正如她所料,当天下午,云起都还没有回宫,就见几位夫人急匆匆进宫来找楚阳娿哭诉。 当然,女人来后宫哭诉,不可能直接让她去跟皇帝理论。女人要柔软一些,说话也更加拐弯抹角。对于私兵一事人家只字不提,只哭着告诉她说家里的老爷子突然地病倒了,此时正用人参吊着命,说不得一不小心,就要被气死了。 一个得病了是意外,一群人都不约而同病倒了,显然是在跟他们摆阵呢。 楚阳娿心里明白,面上只能装作不知,一味地赐药遣太医。 夫人们无法,只能实话实说,求楚阳娿看在家里多少辈儿多少辈儿是亲戚的份儿上,帮他们在皇上面前说说话。私兵一事上,千万松一松,也好让也老子们缓回一口气来。 楚阳娿当场沉了脸,直言道:“先不说后宫不得干政,本宫即使是皇后,也不能对国家大事置喙。就算是皇上看在夫妻一场的份儿上,容得本宫说上一句,本宫也要先问问诸位夫人。你们说你们家老爷子病重了,求皇上缓上一缓。然而我听闻世家子弟们,日日读得圣贤书,书上三句不离忠君社稷。此时本宫倒是要问上一问,各位家中族老子弟,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竟然就是这般忠君的?” “这……皇后娘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老爷子他们到底是上了你年纪……” “原来忠君也是分年纪的,上了年纪,便可以对皇上的旨意置之不理,甚至以命相逼?这样说来,再过几年,便可以正大光明造反谋逆了?难怪你们舍不得私兵,舍不得举荐权呢。” “不敢,求皇后娘娘恕罪。” 夫人们一听楚阳娿这么说,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大片。楚阳娿冷着脸,直接命令嬷嬷送客,夫人们愁眉苦脸无功而返了,楚阳娿却没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 晚上云起回来,脸色很不好,楚阳娿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一切不是很顺利么? 却见云起将一封奏章甩到桌子上,楚阳娿拿起来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武夷山送来的新,让新帝云起亲上武夷山迎取太宗遗命。 “太宗遗命?太宗早八百年前就没了,怎的还有什么遗命?” 立国一百多年,太宗也死了十年了,武夷山竟然还藏着他的遗命,这怎么让人能够相信? 然而不相信也不行,武夷山地位特殊,早就因为山主的地位尊崇而被传得神乎其神。此信一出,天下人都会相信武夷山存放着太宗遗命。 云起作为新帝,还是先皇禅位而来的皇位,他要是不认,实在不能服众。 楚阳娿沉默半晌,道:“此时此刻,你是绝对不能离京的。既然武夷山主人有请,就让我亲自去一趟吧。” “你去?”云起很不赞同:“今次我刚刚下了禁止世家拥兵的旨意,他们心有不甘,肯定会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武夷山此行,怕不安全,我不会让你涉险。” “正因为此行有危险,才正该我去。”楚阳娿说道:“我的母亲就在山上,且武夷山的规矩,是只能女人上山,皇上虽为一国之君,却也的确是男人没错,让我走这一趟,最合适不过。再说,不论那太宗遗命何等珍贵,存着遗命的武夷山,也只是臣民而已。您是君王,哪有君王千里迢迢去见一个山主的道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以防万一。若此行当真有人趁机作乱,你在京城,正好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反而要是你离开京城,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到时候让我怎么办?你才登基不久,国朝还不稳固,更加没有继承人,一旦你出事,小则朝廷震荡,大则天下大乱,怎么算都划不来。” 云起沉默半晌,说:“我不会离京,但是也不必你去涉险。武夷山此行,我准备另派人选。” “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楚阳娿道:“山主既然敢请你亲自去,就是不准备给其他人面子。我好歹是皇后,总能代表你,其他任何人,都没有这个长处。如果一不小心,这位有着大长公主身份的山主决定立那位小皇子当皇帝。当然,皇帝当不成,直接逼你立他做太子却是可以的,那时候想要避免麻烦,不晓得又要花去多少精力。何况我也是为了我自己。”楚阳娿提醒他:“我想亲自去,正好接母亲回家,你亲口答应过我的,不要忘了。” 其他任何人去,都没有见宁氏的理由,这也是楚阳娿考虑的重点之一。 听了她的话,云起再无法反驳,他认真地看着楚阳娿的眼睛,良久。 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叹口气,说:“你是在想去,那就去吧。我会派藏风跟猎鹰跟着你。当然,薛王李宁几家,也得跟着你去。有这些人质在,想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楚阳娿一笑,终于高兴地扒到了云起身上:“要是母亲能回来,我再送你几样好东西,以表谢意。” 男人温柔轻笑:“你平安归来,就是我的好礼。” “那我立刻去准备,恩,也跟爹爹说一声,让他也高兴高兴。” “随你。” 楚阳娿高高兴兴准备去了,楚家第二天也得到了她准备亲上武夷山的消息。 代君出巡,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加上最近私兵禁止令与世家闹出的尴尬,很难让人不去多想。 楚家有些心惊胆战,商量之后,到底让楚域进宫来见见楚阳娿。 楚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女儿了,虽然只得楚阳娿想要亲去武夷山的用意,他还是忍不住担心。 “武夷山路途遥远,你现在身份贵重,哪里需要亲自前往?”身份的变化,使得男人不再如以前一样对楚阳娿亲昵随意。不过眼中溢出的关心,还是让人忍不住心暖。 楚阳娿告诉他实情:“山主既然说是太宗遗命,便由不得任何人轻慢。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想趁此机会,接母亲回来。” “你娘她……”男人一想到妻子,马上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楚阳娿说:“爹爹要留在京城,这样女儿才没有后顾之忧。爹爹您是知道的,因为那一道禁止私家拥兵的圣旨,现在皇上与大臣们闹得很不愉快。咱们楚家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此次武夷山之行,恐怕是掩人耳目,我担心有人暗渡成仓,在京中生事。皇上虽在,然而他到底是新君,又是禅位得来的皇位,行动上很受限制。如果世家联合起来与他为难,恐怕很不好收场。所以有楚家在的话,总是一笔助力。楚家虽有祖父在,但祖父年纪到底大了,精力有所不济,大哥哥却又太年轻,行事又很……邪气,我放心不下,只能希望父亲主持大局了。只有京中安稳了,女儿在外头的安全,也才能够保证。再说,武夷山不是不准男子上山的么?爹爹跟去了,不过也只能像从前一样在山下等待而已。” 沉思许久之后,男人叹气:“我的官儿长大了,想事如此透彻。” “经历这么多,我只想天下太平,一家团聚而已。”楚阳娿说道这里,才终于问起:“爹爹,有关禁止世家拥兵一事,您跟祖父怎么想?还有徐州众位长辈跟各位哥哥弟弟们,他们都有什么看法?” “楚家的私兵,这些年损失不少,然而你弟弟一直在军中效力,如今说起来,也算是小有权利。因此禁止世家豢养私兵一事,对我楚家影响并不很大。反而要是真的禁止豢养私兵的话,楚家就能成为世家之首,只是……” “只是什么?” “你徐州几位叔叔,到底还是舍不得。” 世家豢养私兵,这是长久以来的惯例。私兵的存在,不仅仅是身份家世的象征,它还保证了家族不会轻易没落,甚至决断新世家出现参与竞争。更加重要的是,世家担心没有了私兵,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皇权之下,会成为皇帝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简而言之,私兵豢养制度,是世家垄断,巩固阶级的一种工具。与此同时,也是与皇权抗争的一种工具。世家这不舍得这个保命符,这是显而易见的。 这一点楚阳娿早就想到了,按理说来,作为楚家女儿,他很应该站在世家的角度反对云起。但作为一个理智的人,她知道世家的私兵豢养权,甚至世家本身的存在,都是很大的弊端,早日去掉毒瘤才好。 楚家跟各世家并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只是屁股决定脑袋,保证自己的利益才是本能。 楚阳娿不想被父亲还有弟弟记恨,她正思考着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很有可能贻害百年的弊端,父亲却已经主动开解她了。 他摸了摸楚阳娿的额头,柔声道:“你堂叔们虽不高兴,但也不敢闹腾起来。这件事上,首先易儿是站在皇上那一边的。徐州众位老人,也早已经被他说服了。” “哎?弟弟?” “没错。”楚域叹口气,道“易儿小小年纪就上战场,经历的多了,看事情,也与旁人不同。我虽是他父亲,却也比不得他了。世家禁止豢养私兵的旨意一出,家中几位老人就想和其他世家联系,准备面见皇上。不过还没出门,就被易儿拦住了。易儿没说旁的,只将边境舆图往他们面前一摆,就问他们:‘世家豢养私兵是没错,然而等四邻强敌一出现,各家准备死多少人?’此话一出,问得各位长辈哑口无言。加上你易儿弟弟那冷面阎王丝毫不讲情面,谁敢闹腾就直接扔去军营历练,三两回之后,就都规矩了。” 楚阳娿大喜:“就是这个道理,我正担忧不知如何跟父亲解释,生怕家老爷子不明白,生生被女儿气死。” “你祖父没被你给气死,倒是被易儿气个够呛。然而气过之后,却日日要叫他去下棋了,对他也是越来越上心。”说到底,对于这个小孙子,老爷子是十分自豪的。 楚阳娿一想到那一个老老头,跟一个小老头一来一往互相呛声的画面,冷俊不禁。 不过:“想来大伯跟大伯娘又不高兴了。” 现在楚天阳回来了,继承人的位置也坐稳了。但楚熠阳毕竟是从小被当继承人培养的,现在老爷子对他那样喜欢偏爱,难免会让他们多想。 想到大哥大嫂见了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楚域深感女儿料事如神。但他还制止她道:“他们到底是长辈,你不要这样议论他们。” “我知道,我这不就是在爹爹您面前才说说嘛,又没跟别人说。对了,那大哥哥呢?他怎么说?” “天阳他……道没有任何表示。我们回京时,安国府已经被收拾好了,你大哥整日在家吟诗作对溜猫逗狗,根本不问世事。而且他突发奇想,竟然收养了十几个孩子,突然就在家当起了先生,日日抱着一群小孩子胡闹。” 安国府的第三代,正经嫡出就这么两个男孩子。一个太过正经,小小年纪就跟个老头子没两样。一个太不正经,一身的邪气看着都让人背脊发寒,当真吓人。 楚阳娿心中一滞,有几分膈应。 大约家里还没有人知道,楚天阳养着楚丹阳亲生的小儿子。 “好了,不说这个,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听所你要去武夷山,太妃她……派人回家来求了你祖父,让你帮帮忙,离京时也带上她,她不想在宫里住了。” 太妃,自然指的是住在长愉宫的楚燕阳。 楚燕阳才二十几岁,先帝已经死了,她现在就跟在冷宫差不多。她不想住在宫里也正常,大约是怕她不同意,这才让月氏回去求老爷子。 见楚阳娿不说话,楚域便道:“听你婶婶说,太妃的意思是,太皇太后,跟王太后现在都在徐州,她是皇妾,总要侍奉左右才对。太妃虽然做过一些事……可说到底也是我楚家女儿,你祖父心中不忍。想一想也就同意了,让我来跟你说一说。自然,你这里才最重要,官儿若是觉得不好,此事便作罢,你祖父也知道你不容易,不会生气。” “我这里并没有什么为难的。”楚阳娿叹口气,道:“而且太妃说的也有道理,她是皇妾,去太皇太后身边服侍也是应该。此事我会去跟皇上商量,爹爹回去告诉祖父,请他老人家放心。” 楚阳娿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楚燕阳不管做过什么,终究没有闯下大祸。况且她到底是楚家女儿,进了宫没多久就死了丈夫成了寡妇,小小年纪就要一个人住在冷宫里孤零零守一辈子,的确让人不忍心。反而是将她送去徐州是一条出路,那里是楚家的地盘,虽说去了名义上是服侍太皇太后,但到了之后,她的日子可比太皇太后要好过多了。而且过了几年,再‘因病死亡’,说不定还能换个身份重新嫁个人家过日子。 “要是为难就算了,你现在身份不同了,行事谨慎才是正理。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小事,惹得皇上记挂。”楚域当真是不好受,楚燕阳当初要进云府是他点了头的。当然,他更加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给女儿挑丈夫,竟然挑出了云起知道么个……哎!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楚阳娿笑言:“父亲放心,女儿心中自有分寸。” “那就好,你要明白,这世上谁再可怜,在我心中,也只有我的官官最重要。其他人,能帮上一把就帮,帮不上就算了,万万不能因为旁人,使我的官官身陷险境。” “爹爹不要伤感,您的女儿可不能被小瞧呢!我还要接回母亲,一家团聚。” “好,为父等着。” 皇后出行,事无巨细。光是准备,就花了不少时间。 等到楚阳娿离宫,已是鸟语花香的阳春三月。 武夷山路远,索性一路顺利,安安稳稳走了半个月,总算是上山了。 山主年过八旬,又是哀帝亲妹。楚阳娿虽有皇后之尊,见了她,也要行个半礼。 见了楚阳娿,老山主上下打量一番,道:“太宗遗命,非同小可,老身上书早已写明,为何新帝不亲临武夷山?” “老山主有所不知。”楚阳娿笑一笑,正色道:“皇上临危受命,于先帝危急之时接过社稷重担,深感责任重大,不能有一丝懈怠。先帝勤政爱民,心忧社稷,江山百姓日日挂于心间,此事天下皆知。先帝山崩之后,皇上发下重誓,定要完成先帝遗愿,收复江山,安定社稷。如今内乱未平,漠北蛮人又时时窥探,皇上日夜优思,不敢轻慢。听闻太宗遗命留于山主之手,皇上欢喜不已。太宗乃一世英烈贤主,既有遗命,必是安邦定国之良策。皇上欢心之余,本想亲自前来,将这定国之策请回。奈何边疆急报,蛮人又开始叩边,皇上这才不得不临时改命,让本宫亲自前来,将这良策请回,也好宣扬太宗是跨世英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楚阳娿一脸热切,回答问题之余,硬是把好话说尽。 在这一路上,她想了又想,这位久不出山的女山主,出生萧家皇室,对于云起这个新君,必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满。见了自己,肯定也少不了刁难。她是长辈,又是先室皇亲,楚阳娿不可能明面上与她难看。 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干脆一点,把她与那留着遗命的太宗捧到天上去,倒要看看,他们是否当真名副其实。楚阳娿此行,随同有不少世家夫人子女,他们等着看戏,楚阳娿就演给他们看好了,然而既然要看戏,便让大伙儿都来这戏台子上走一遭,才不枉这一番好设计。 然而她越说,山主面色越是不好。 楚阳娿见状,心中更是连连冷笑。 女山主这样地位尊崇,就是因为她手里捧着太宗遗命。 太宗到底先去几十年,自然是不可能对后世之事了若指掌的。 遗命上面,也不可能留的事什么安邦定国之良策。楚阳娿却大张旗鼓,硬是一口咬定太宗那样英明神武的一国之君,既千方百计留下遗命,必然是为了江山社稷。 山主没有想到楚阳娿这样伶牙俐齿,脸色青了又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口咬定遗命乃是国策,可要是等之后展开一看,发现英明神武的太宗,千方百计留下遗命,竟然不是为了安邦定国,而是为了家事子女。传扬出去,是否会被人耻笑?或者干脆让百姓以为太宗心无天下,害得他丢了一世英名? 老山主冷着脸,恨不能将楚阳娿生吃了,她多少听说过这位楚家嫡女无法无天十分了得,只是她从来不以为然。宁氏在山上二十几年,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宁氏那般温顺,生出的女儿自然也该恬静淡雅才是。楚阳娿的那些名声,她一直都认为只是谣传。 此时见了真人,才觉传言非虚,可惜为时已晚。忍耐良久之后,老山主咬咬牙,到底还是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遗旨,而是自己亲口将自己的目的说了出来。 “新帝勤政,此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啊!太宗在天有灵,必然心中安慰。”老山主叹口气,又说:“然而,当朝事起,都是因为传承出了问题,正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新帝心系社稷,更当从根本上杜绝问题,早早将储君立下来了。” 果然,这才是他的本来意图! 楚阳娿脑子转得飞快,立刻摸了摸肚子,一脸羞涩道:“山主说的的确有道理,皇上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一早接决定,只要等本宫腹内孩儿一出生,便……便立为太子……” “这怎么可能!”老山主简直被气得要跳起来了,楚阳娿肚子平嗒嗒,哪里像怀有身孕的女人?就说是日子短还没显出来,可皇嗣之事何等重要,要是还没过三个月,她哪里敢千里迢迢跑到武夷山来?分明是睁眼说瞎话,拿她当猴耍。 老山主呼呼直喘气,深恨楚阳娿不识抬举不知感恩。 想当初宁氏身陷危机,要不是她出手相助,同意她上了武夷山,她的生母宁氏,哪里能安安稳稳地活了二十几年? 然而她到底忘了,那个抢人夫君的出云公主,可跟她是同根同宗。要不是她们一家子不着调,她的母亲哪里需要离开儿女夫君,一个人孤零零道山上来受苦。 老山主气白了脸,楚阳娿也一脸纠结:“山主,您怎么了?您可千万不要生气,我晓得您是担心我一路奔波动了胎气。然而太宗遗命事关国体,本宫心中着急,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少不得让我这孩儿受一回苦。但他是储君,也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为了江山社稷吃些苦头,也是应该的,还望山主不要生我的气……” 同行的女眷们听她说正怀着皇嗣,都悄悄往她肚子上看。楚阳娿脸不红心不跳,任凭她们看个够。她虽撒谎,却也吃定了没有人敢验她怀孕的是真是假。 山主拍完胸口,却还得温柔地跟她说恭喜:“皇后既已怀孕,确是天大的好事。来呀,快快将宁氏请来,她们母女多年不见,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说一说话。” 楚阳娿心中一楞,一颗心都飘了出去。 果然,不一会,就见宁氏被请了出来。 上回见时,宁氏还是双十年华的年轻少妇,此时再见,又是十多年过去。女儿成了皇后,母亲成了已经年届四十的中年妇女。 她穿着一身素净青布衣裳,头发挽着,上面没有任何钗环琳琅。 白净的面容上,未施粉黛,好在多年恬淡清净的生活,让她面上未见风霜,依旧还有从前清秀柔美的影子。看见楚阳娿,女人双眼泛红,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楚阳娿心中恍惚,想到初见时年少稚嫩的娘亲,与眼前竟是同一个人,真是如同做梦一般。 换在别处,此时母女见面,必要抱头痛哭,好生斯认一番。然而当着众人,宁氏却要因为身份,朝亲生女儿下跪磕头。 “民女宁氏,给皇后娘娘请安。” 楚阳娿唰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她强笑着朝她伸了手,说:“娘亲起来,多年不见,娘亲身子可好?” “一切都好。”宁氏说着,也强扯出个笑脸。 看出她们这难分难舍的模样,山主心中大定,趁此机会,又道:“你们母女相见,老身心中欢喜。如今皇后有孕,宁氏作为母亲,总有许多事要好生叮嘱。然而储君一事,万不可轻忽。皇后虽然已有身孕,可怀中是男是女却还未知,再者……皇后也说了,新帝贤明,一切已天下为重,万不可因为私心,而弃天下黎民于不顾。储君当早立,如今皇后虽未生养,但先帝嫡子,却已经长成,真是历练的时候。太宗遗命虽为写明定国之策,却也是为天下计。不如就让大皇子护送太宗遗命,亲自回京,也好让天下人明白,我朝储君,也是心怀天下之人。” 云起登基,虽因为禁止世家豢养士兵而惹得世家贵族心生不满。但他重兵在手,根本无人能够与之抗衡。再者国家新定,也没有人敢再生事端惹朝堂动荡,因此世家与山主只能退而求其次,不与云起硬碰硬,将目光定在储君位子上上。 天下,是云起从萧家手里得来的,萧家遗老,必然心中不甘。他们会支持先帝仅剩的皇子,世家趁机出力,正好拥护他登上皇位。若他即位,这禁止世家养兵之事,就不愁没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他们到底是低估了云起跟楚阳娿。 名声一事,云起虽也看中,但也不会只要名声不顾其他。楚阳娿造出来的大炮,在当今世界,大约是最顶级的杀人武器了。而这些武器,完全被云起垄断。如果世家当真决意养兵,不论多么名正言顺,云起都会直接镇压,让他们几世都不能翻身。 而楚阳娿,虽说也出身世家,但她见过战乱死人无数,对世家养兵,也满心厌恶。她本就没有什么贤淑人,也不在意再添上个手段毒辣名声。 山主跟世家,现在能拿得出手的筹码,也就是大义两字而已。 这两字,对在意的人来说重达千斤,对不在意的认来说,狗屁不通。 况且,楚阳娿当真不认为世家养兵是大义。 至于所谓萧世正统么……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不是哪个姓氏当皇帝才算大义不是么? 那位年幼的先帝遗孤,既然有这么多人奔走支持,大约也就不能心软让他继续活着了。 杀小孩对楚阳娿来说是个万万不愿选择的一条路。不过战乱中死去多少年女老幼,那些尚在襁褓,甚至还在母腹的幼儿,死去的又何止万千。凭什么旁人死得,他就死不得呢?终生平等,不能因他父亲是皇帝,就与众不同不是? 楚阳娿打定了主意,面上却不能表现。 毕竟万不得已,她也不想这么做。 于是她迟疑半晌,方才说:“立大皇子为储,此事原也不是没有想过。然而先帝驾崩,却正是因为大皇子有心大位,这才惹得其外家王氏铤而走险,害得先帝驾崩,一时天下大乱……哎!大皇子身负弑父之罪,若成为储君,这让皇上,怎么与先帝交代呢?况且一国之君,当以身作则,大皇子此身,实在不是为君之选,否则天下人人人效仿,纷纷杀君弑父,这可怎么得了?到那时别说江山社稷,恐怕这普天之下,都要永坠深渊了。” “皇后此言差矣。”山主道:“大皇子年幼无知,又从小长在先帝身边,最是孝顺不过。所谓杀君弑父之名,不过是被人胁迫。他一小儿,哪里能懂什么呢?皇后慈悲,万万不能将大人罪过,强加于小儿身上。” “山主的话本宫明白,然而你我明白,天下恩却未必明白呀。” 山主沉思片刻,直言道:“大皇子之过,全因身边小人而起。为奉先帝,今日老身便做主,赐先皇后王氏以死谢罪。大皇子清白之身,万万不能为其染上污点。他乃先帝唯一嫡子,正该为天下,以身献社稷才是正理。” 为了让大皇子当上太子,他们竟准备让王太后去死? 楚阳娿被气笑了。 “山主若是实在坚持,本宫便也无话可说了。然而后宫不干朝政,立储乃是国事,自有皇上定夺,左右本宫是不好干预的。”说完站起来,对宁氏道:“母亲,女儿能去您的院子看看么?多年不在娘亲身边尽孝,看看娘亲的起居之所也好。” “好。”宁氏拉了女儿,与山主告辞之后,便带着楚阳娿往院子里去了。 只是楚阳娿并未着急去看她的住处,而是吩咐雪雁:“雪雁,你立刻带母亲下山,亲自送到弟弟身边。” “是。” 宁氏闻言,立刻道:“为何这么着急走?是有什么不妥么?官儿告诉娘亲,娘对山上熟悉,未必不能帮忙。” “并不是这样。”楚阳娿道:“易儿身受重伤,很想见您,女儿这才不敢耽搁,想要立刻送您下山去。” 一听儿子受伤了,宁氏哪里还管得了其他,急的连东西也不收拾了,立刻跟雪雁下了山。 骗走了宁氏,楚阳娿送了一口气,直到夜里,雪雁回来,告诉她说宁氏已经送到楚家人身边,并且在林生的护送之下,连夜动身回京了。 楚阳娿多年夙愿得偿,心中放松,连睡梦里也无比安稳。 不过这安稳的睡梦,却没能长久,次日天海没亮,就听猎鹰在门外报告,说:“皇后娘娘,山主昨夜突然暴毙,请娘娘定夺。” “什么?”楚阳娿猛地一跟头爬起来,惊问:“你说什么?” “山主暴亡……” “明辉,更衣!” 楚阳娿什么也顾不上了,急急忙忙穿上衣裳就往出去走,走了每两步,她忽然又停住了。 “猎鹰,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去办。” “仅凭娘娘吩咐。” 楚阳娿挥退左右,待院中只余猎鹰一人,她才小声道:“你立刻出去,找到大皇子,怎么做,你明白吗?” 猎鹰眼神一闪,明白了自己此次任务的内容,他往下一跪,道:“请娘娘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速度要快,不能被任何人察觉。” 猎鹰领命,悄悄离开了。 楚阳娿整了整衣裳,明辉明镜又才跟上来,扶着她往外走。 楚阳娿贵为皇后,来到武夷山,住的自然是山上最好的院子。这里原属于山主,因要迎驾才腾出来。山主搬到另外的院子里,离主院却并不远。 待她们浩浩荡荡出来,准备去看到底怎么回事,却见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乃是薛家大公子,见了楚阳娿,便躬身行礼,嘴上却说:“山主突然暴亡,我们怀疑山中藏有刺客。为了皇后娘娘的安危,还请皇后娘娘稍安勿躁,在院中歇息片刻,耐心等待我等盘查,找出刺客。” “你们想要软禁本宫?” “不敢,一切是为了皇后娘娘安全着想。” 男人躬身而立,一派庄严。 楚阳娿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袖子一甩,退了回去。 明镜气呼呼地鼓着脸,开始抱怨:“这些狗奴才,胆大包天,竟然敢对我们娘娘出言不逊!” “娘娘身份尊贵,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的。”明辉安慰一句,偷看看楚阳娿。 楚阳娿一直沈着脸没说话,她没有想到萧翰德与王太后在文山的遭遇,这么快就轮到自己身上了。 好在受困的不是云起,他们不敢真的要了自己的命。 可是想是这么想,楚阳娿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直到雪雁悄悄告诉她,猎鹰已经顺利离开,她才终于松了一口。 “他们说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不让我出去,但是你们出去,却不要紧。雪雁,你设法弄清楚,山主到底是怎么死的。” “是。” 雪雁重新分派了保护楚阳娿的侍卫,这才离开。 心里烦躁,却知道着急也没有用。 楚阳娿不用人服侍,自己洗脸漱口梳头发,由于发型复杂,折腾完把自己累出了一身汗。 御膳房摆好了午膳,楚阳娿也没有什么心情,这时候雪雁也回来了,告诉她说,山主的确是死了,但不是什么刺客行刺,而是自杀。 楚阳娿眉头紧皱:“山主舍弃性命,就是想逼迫云起立大皇子为太子。几大世家,恐怕早就做好了准备,开始散播谣言,让云起投鼠忌器,不敢与他们作对了。” “山主手持太宗遗命,还未知晓遗命是什么,就在与娘娘您见了面的当夜便暴亡,传出去,恐怕会令天下人猜疑。稍有不慎,恐怕……他们这是在逼迫皇上就范,然而他们也不想一想,即便大皇子成为储君又如何?一个小孩子,能不能长大还很难说。” “这你就错了。”楚阳娿摇了摇头,说:“大皇子不是储君,他的性命才时时刻刻都会丢,但他若变成了太子,他反而就安全了。皇上的帝位是先皇禅位而来,世家现在对他不满,却因为不敢引得朝堂动荡,所以不得不隐忍。但要是有了太子,尤其还是云起承认的储君,那他们就好办多了。大皇子身上负有的弑君杀父的罪名,个世家就算有心,也不敢明白着拥立他。只有云起承认了他,让他名正言顺当上太子,世家才敢承认他的正统地位。而到那时,国家有了储君,皇上就不那么重要了,即便他死了,太子也能立刻登基。皇上虽然手握军权,但他的军权,可是从先帝那里得来,以将军身份才掌握的。一旦太子即位,那时就算有人不满,也不能翻出多大的风浪。到这个时候,世家联合起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云起刚刚颁布的禁止世家豢养私兵的指令作废。哼!打得一手好算盘。” 雪雁脸色难看:“那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大皇子必须死。”楚阳娿叹口气:“竖子无辜,奈何……身不由己啊!” “世家有心筹划,此时大皇子身边,必然护卫重重。娘娘又被囚困此地,皇上必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 楚阳娿就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亲自命令猎鹰刺杀大皇子。 只要杀了大皇子,世家就会乱了阵脚。只怕那时恼羞成怒,拿自己开刀。好在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想要保住性命,也不是没有机会:“如此一来,上天到底站在哪一边,就要看父亲,楚天阳,还有弟弟楚熠阳,对我的在意程度了。” “巧了,我也想看,四叔,天阳哥哥,还有熠阳弟弟,到底在乎你到什么程度了。”楚燕阳笑吟吟地出现在了门口,朝着楚阳娿说。 雪雁脸一沉,当在楚阳娿身前,喝问:“大胆!何人擅闯皇后行宫?” “何人?本宫可是太妃,跟你们娘娘,不管是夫家还是娘家,都是一家子呢。怎么?来走走亲戚都不行?” 雪雁看了楚阳娿一眼,楚阳娿朝他挥挥手:“你下去吧,猎鹰那里大概需要帮忙,你去瞧瞧。” “可是娘娘……” “是有轻重急缓,去。” “是。” 雪雁离开,楚阳娿这才指了指一旁的位置,道:“太妃怎么过来了?之前你一直说身子不舒服,应当好好歇着才对。” “我来做什么,娘娘想不到?” “你……” “我这一辈子,都被你给毁了。好在祖父还是念着我的,愿意想办法让我回家。可是你,却容不得我好过一丁点儿,为了毁掉我的希望,竟然想要将楚家一起毁了。亏得四叔那样宠爱你,易儿那样体贴你,你竟然这样恶毒冷血,当真是天理不容!” 楚阳娿:“……” “怎么?没话可说了是吧?我就知道,你这样的女人,仗着家人的宠爱,无法无天。永远自顾自己快活,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根本不顾别人的死活……” 楚阳娿咂咂嘴,半天才接上楚燕阳的频道。 她就不明白了,国家动荡,家族兴衰这么重大的事情,正烦的她脑仁儿疼。楚燕阳你有天大的不快活想发泄,也能不能换个时间?还有就是,你说的跟我做的是一回事么?能不能不要自顾自地往后宅小女儿的争风吃醋上面去套,真的让人很尴尬好么? 可楚燕阳滔滔不绝,说了一大摞,楚阳娿等她说完,这才无奈地摆摆手,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现在我也没有精神跟你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快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徐州不远了,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我不会眼睁睁看和你害了四叔的!”楚燕阳突然激动地扑了过来。明辉吓了一跳,想要拦住却也晚了。她一把抱住了楚阳娿的腰,哈哈大笑:“闻到了么?这是七步断肠散的味道,只要闻到,就会慢慢顺着鼻孔咽喉深入肺腑,神仙也救不了。为了你,我可是连我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我就算跟你一起死,也不会让你害得四叔为了你众叛亲离……” 楚阳娿果然闻到她身上一股浓烈腥甜的味道。她惊恐不已,立屏息,将楚燕阳推了出去。 这时候才看见,楚燕阳里衣上,竟然被一种黄色药粉沾满了。而她本人,已经爬在地上无法站立。可她很高兴,朝着楚阳娿哈哈笑个不停。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你说做什么?”楚燕阳疯狂地瞪着楚阳娿,大声道:“是你,都是你,是你抢走了四叔的疼爱,是你抢走了易儿的关注。啊!还有夫君,要不是你,夫君怎么会把我休回了娘家?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召进宫,我是替你进的宫,却不得不住在冷宫孤苦伶仃,这一切都是你害得!” 楚阳娿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说:“那是我的爹爹,她不宠爱我难道还宠爱你?可笑。至于夫君?哈哈,打着照顾我的旗号嫁给我的丈夫?你可真无辜呀,被休弃了关我什么事?不是你活该么?不过……我本来已经不打算跟你计较了。但你既然自己找死,就不要怪不不客气!”楚阳娿正要叫人把楚燕阳关起来,却身子一抖,有些站不稳。 楚燕阳见状,更加激动,一步上前,还想做点什么,却被秦代语一把拉住了。 “太妃,够了。” “什么够了!你说了要帮我报仇。她中了毒,我正好可以……” “你闭嘴!”女人喝止她道:“你做的已经成功了,立刻离开。”她还想让云起接近楚阳娿,然后被楚阳娿身上沾染的毒/粉害死呢,要是楚阳娿现在就死了,她的计划就泡汤了。 可楚燕阳可管不了那么多,她被秦代语一呵斥,立刻怒了:“你让我闭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这样跟我说话?她身上的毒有药可解,要是不不趁此机会结果了她,等人来把她救了,我不久白费功夫了!” “你!蠢货!她不能死。她得活着朝云起索命!” “你说什么!” 不逛楚燕阳,听了她的话,在场所有人都惊怒不已。然而他们此时都中了毒,轻而易举被女人拖进屋子锁了起来。 楚阳娿想要叫人,才发现猎鹰跟雪雁都被派了出去,外面的侍卫,恐怕也被薛家李家的人控制住了。 阴沟里翻船,当真后悔! 楚阳娿只觉头越来越重,很快,就昏了过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 153 章 第 153 章 楚阳娿尽管被软禁,但她到底是皇后,背后还有个楚家撑腰,没有人真的敢要她的命。此时得知她被害中毒,立刻吓坏了薛李几家一干人等。 杀人凶手秦代语被控制了起来,当天就被关进临时监狱进行考问。 临时监牢里,秦代语整个被吊在横梁上,身上到处是鞭伤。刑官挥舞着鞭子,丝毫不顾忌受刑之人是个女人。 “说,是谁拍你来的!” 秦代语咬紧牙关,四不松口,任凭你刑官怒得面目扭曲,也不愿说出一个字。 她知道自己此次凶多吉少,但想到自己就要毒死仇人,也就觉得死而无憾了。至于被逼问的幕后黑手?她是死也不会说的,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黑手。 连续两天的严刑拷打,让秦代语生不如死。可她到底不是一般女人,竟然生生咬碎了一口牙齿,都没有开口。 秦代语一心寻死,刑官也拿她没有办法,无奈之下,只能往上报。 一天的刑讯之后,刑官暂时离开了,牢房里瞬间安静下来。秦代语浑身麻木,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只是那时时传递过来的痛感,让她知道,他们是不会让自己这么容易死掉的。 早知如此,她应该在得手之后,就立刻自杀才对。秦代语暗想。 就在这时,安静的牢房里突然有了一点响动,原来又有人来了。 秦代语咬牙,准备接受新一轮的严刑拷打。然而等了半晌,竟不见那人动作。她艰难地抬起头看一眼,这一眼,让她惊的张大了嘴。 “裴……公子?” 楚天阳怀里还抱着他的那只猫,正闲闲地打量她。这女人叫只裴公子,显然是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见他不说话,秦代语着急不已,惊呼道:“公……公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请快点离开吧,不要被我连累。” 楚天阳出现,让连死都不怕的秦代语突然就哭了起来。临死之前还能见到他,老天待她果然不薄。 楚天阳叹一口气,终于说话了。 “哎!我竟然把你给忘了!”他凉凉地看向秦代语,用一种懊恼的语气说:“进了云家,你还能活着,果然有点本事,可惜了。” “能够为父母报仇,代语死而无憾,公子不必可惜……” 楚天阳却笑了一笑,道:“啊,是的,你就是为了报仇才千里迢迢来京城的。不过你胆子太大,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动到我妹妹身上。” “您的……妹妹?”秦代语惊诧,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楚天阳捏起她的下巴,摇了摇头,说:“江南一别,你就再没有见过我了,所以大概不知道,当今皇后,正是我的妹妹。现在你谋害皇后性命被抓住,于公于私,我也不能让你活着了。” “这不可能!”秦代语激动道:“皇后她……她怎么可能是公子的妹妹?她怎么可能……” “皇后姓楚,我也姓楚。本公子出身安国府,乃是楚家世子嫡长子,你说她是不是我妹妹?” 秦代语何其聪明,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以及这背后代表的意义。 “你骗我!原来你根本不叫裴硕,你居然骗我!”她疯狂地咆哮,朝楚天阳方向挣扎。 可惜身上铁链束缚,根本让她不能动弹。 楚天阳冷哼一声,道:“我让你杀云起,你却对我妹妹动手,蠢货!” 一看到秦代语用毒,楚天阳就明白了她的打算。她想要利用楚阳娿去害云起,甚至想要用楚阳娿中毒身亡的事实,来逼迫世家跟云起彻底翻脸。 但这种事,楚天阳是不可能让它发生的。 当年见到秦代语时,他就有点欣赏她,那时他心中有气,想要利用她杀了云起,好阻止刚刚跟云起订婚的楚阳娿嫁出去,他不希望妹妹嫁出去。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秦代语太能忍了,她竟然一直没有得手。时间一长,连他都以为这颗钉子已经被废了。云起登基之后,他已经不得不放弃杀死他的计划。哪里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经历这么多的变故之后,还没有放弃她的复仇计划。 必须承认,他的眼光的确没错,这女人是个人才。可惜,现在她不得不死了。 楚天阳卡住她的脖子,一字一句地说:“在临死之前,我还是把真相告诉你吧。你接近云家,却一直没有被发现,知道是为什么么?因为云家根本不知道秦家的事,你的父母,也不是他们杀的,云家当然没有人怀疑有人来复仇。” “你说……说什么?” “杀你父母的……恩,其实是个意外。本公子原本只是想要跟你父亲谈个交易。但他太不听话了,所以本公子一生气就……哎!那时候刚刚离家出走,心情不好,所以脾气稍微有一点暴躁,一不小心就,把他们全都给杀了。” “是……是你……”秦代语摇头:“这,这不可能!不可能是你,不可能!那秦氏临死之前分明,分明说……” “你说秦氏?云起杀了云家三百多子弟,杀死了她的丈夫,她当然要把罪名扣到仇人身上了。”楚天阳含着笑意,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抱歉,你该死了,秦姑娘。” 秦代语双眼翻白,口流涎水,一双眼珠却还死死地盯着楚天阳。 她一直以来寻找的杀父仇人,一直以来思念感激的男人,竟然就是这个正在杀死她的人。他依旧俊雅斯文,如同当年初见时。 就是这个笑容,让她受骗多年,让她深爱多年。 在秦代语失去气息之后,楚天阳才松了手。 “真恶心。”看了一眼手上的污秽,他皱眉。 门外,刑官等他出来,立刻弯腰媚笑,问:“公子可有收获?” “收获当然有,我已经都拿到了解药。” “当真?太好了太好了。这下皇后娘娘有救了,公子这下可谓是大功一件。” “算不上什么功劳,中毒的可是我的妹妹,我自然不希望她出事。” “自然自然,公子友爱姊妹,感天动地。”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刑官一点不吝啬说好话。 楚天阳满意地点点头,而后又愁眉道:“可是,那犯人实在不经打,本公子好不容易得了解药,却发现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刑官一愣,马上猜到那女人大约已经死了。这有一点不好交代,但他一个小小刑官,却不敢得罪安国府的大公子。于是在瞬间怔愣之后,刑官立刻道:“不怪公子,那犯人恶毒,却到底是个女人。下官为了让他招出幕后黑手,本就让她受了不少刑罚,此时有了意外,也是难免的。好在公子已经得到了解药,皇后娘娘能够安然无恙,放到哪里,公子也是只有功劳没有过错。” “你说的不错。”楚天阳朝他点点头,从容地抱着猫走了。 楚阳娿中的毒本就是出自他手,要不是看到她中的毒他还想不起来秦代语这么个钉子。所以在来牢房之前,他已经给楚阳娿服过解药,这时人还没醒来,他不便打扰。 楚天阳想了想,还是先去了行院。 行院里,楚熠阳正跟薛家李家等人对峙。 本来准备用楚阳娿胁迫楚家的几家人,在楚阳娿中毒之后,都没有了气焰,一一个个青着脸不知所措。 只有薛家大公子,仗着家族背景,以及与楚家姻亲,在楚熠阳面前嘴硬。 “我等此举实属迫不得已,熠弟难道不明白吗?”薛家大公子一脸无奈,语气沉重地说:“今上暴虐,初登大位,便与我等为敌。世家养兵,乃是旧历,皇上执意禁止,折让我们有何面目去见祖先?再者,皇上今日禁止世家养兵,明日禁止世家举荐,是否再过几年,便要灭了所有的世家大族?熠弟,你也是大族出身,我等思虑,你也应当感同身受才对。” “所以,你们便囚禁了我姐姐?”楚熠阳一脸寒冰。 薛大公子哼道:“按说起来,薛楚两家也有姻亲的。我们是自家人,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皇后虽出身世家,奈何女大不中留,胳臂肘往外拐啊!皇后高才,那雷炮图出自她手,可她却只讲炮图给了今上。连楚家,也受牵制不能运用,安国府上下,可真甘心?” “国之重器,不可私藏,薛家千方百计想要雷炮图,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况且,皇上禁止世家养兵,本就是打着防范世家拥兵之总早饭谋逆的名义。姐姐身为皇后,却被你们软禁起来,难道不是正好让天下人认为皇上做的事对的?” “哼!总之,我们就是迫不得已。” “既然你薛家想要自寻死路,那就随便。我安国府就不奉陪了。”楚熠阳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看道楚天阳,又停了下来,叫了一声大哥。 他们刚才说的话,楚天阳也听到了,见状拍拍他的肩膀,道:“皇后娘娘已经服了解药,等她一醒来,我们就立刻启程去徐州。” “不可!” 听到他们要带楚阳娿去徐州,所有人都反对。 徐州乃楚家的地盘,一旦去了徐州,他们还有什么机会谈条件?自然要站起来反对。 然而楚天阳却看着他们,笑道:“你们可知道,就在两日之前,前往武夷山的大皇子,在半路上遇到流民冲击,跟护卫走散了?你们可知道,就在昨天夜里,幽州,红宪,舞阳等地的仆沣人突然开始,各位难道一点都不担心?” “这……不过是小民作乱,成不了气候。” 楚天阳冷笑:“难道各位就不想一想,为何肃王谋反时,全国上下各小民趁机作乱,却只有仆沣人规规矩矩,没有半点动静。为何到了此时,才突然想要兴风作浪。幽州,红宪,舞阳……这些地方,难道各位就不想想原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仆沣人的脾性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全民信教,将仆沣皇族奉为神明,以前只听从仆氏的调令,现在只听从当了皇帝的云起。 以前仆沣人没有趁机作乱,是因为云起不允许。现在世家联合起来想要跟云起作对,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然而身为皇帝,云起不可能在没有查出皇后被害的证据之前对世家下死手,这样会留下把柄被天下人唾弃,毕竟国家初定,他还是需要读书人来帮他理政的。然而教唆仆沣人冲击世家大族,却容易得很。反正之前小民作乱,仆沣人也就照猫画虎而已。 世家已经没有了平乱的能力,想要安稳,就只能求皇帝出手。 既然如此,他们还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软禁皇后,逼迫他收回世家禁止豢养私兵的圣旨? 尤其是,武夷山山主已死,留下的诏书,恐怕是新帝不愿意看到的。 如此一来,这个害死山主,甚至藏匿太宗遗命的罪名,大约就要按在他们的头顶上了。 在场所有人的面色都不好看,面对闲适安然的楚天阳兄弟,更是目光灼灼。 这两人,难道早就知道了什么? 他们急急上前,想要问他们又什么办法化解,可惜此次跟随楚阳娿道武夷山的世家子弟,一个一个都是没有经历过什么风浪的菜鸟。他们还不明白想要得到帮助,就要付出代价,而他们此时,已经付不起任何代价了,楚天阳根本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只朝楚熠阳点了点头,兄弟两人边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楚阳娿以为自己这回死定了,结果她运气好,竟然迷迷糊糊又醒了过来。 当然,这种清醒是短暂的,她连自己躺在什么地方都没看清,就又昏了过去。 接下来一段时间,楚阳娿时不时地清醒过来,有时候是半夜,有时候是白天。无论白天黑夜,身边也都有人看着她。她有时候看到父亲,有时候看到是弟弟,甚至还有楚天阳。当然,大多数时候,陪在她身边的是她的母亲宁浅知。楚阳娿好几次醒来,都看到她在自己的床边抹眼泪。 “母亲不是回京了吗?原来我也已经从武夷山回来了?”楚阳娿迷迷糊糊地想着,母亲这么哭下去,眼睛恐怕要哭坏,为什么都没有人劝住她,让她不要哭了?真是不懂事。然后她又想,自己既然已经回到了京城,怎么一次都没有看到云起?是他来时自己没醒,还是云起根本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还能活着? 这个猜想让她感觉很不好,楚阳娿十分伤心地开始流眼泪。 人一旦身体虚弱,心也跟着变得娇弱敏感。她浑身都难受,又想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云起却一点都不关心她不在乎她,她就觉得自己无比凄惨,还不如死掉算了。最好让云起后悔,生生世世都现在思念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想完之后,又觉得自己要是真这么死了,最伤心的还是父母更弟弟,他们一家人才刚要团聚,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得多伤心呀?至于云起,说不定自己死了他还要高兴得放鞭炮呢,升官发财死老婆,本就是男人人生三大喜事嘛!她可不能让他如愿。这么想着,她又开始恨他,恨他冷酷无情,凉薄不识趣,总之就不是个好东西。当然,由于精力不济,能让她胡思乱想的时间也是很少的,楚阳娿想到一半就睡过去了。这样昏昏醒醒,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某一天醒来,发现床边陪着她的终于变成云起了,她才高兴起来。当然,刚高兴完她就又生气了,于是噘着嘴,不理他。 云起抱着楚阳娿,一脸胡渣子戳得她脸疼。她想说点什么,可刚说了两个字就又得喝药,那本该又臭又苦的药汤,此时灌到她嘴里,连衣点味道都没有。楚阳娿喝完之后,照例又昏过去了。 从此以后,她每次醒来,见到的都是云起,父亲母亲还有弟弟,都再没有再出现过。 云起好像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房间,好几次楚阳娿醒来时,都看到云起在看奏折。 他不让别人靠近,楚阳娿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亲自照顾的,这样她感觉非常羞耻,但想到云起那严重的洁癖,她又很是感动。 一感动,便觉得这男人,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 曾经所有的隔阂计较,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 所以说,当一个人身体虚弱时,心也变得软弱,很容易心寒,也更容易心动。 此时此刻,她无比幸福满足,只看他待在自己身边,就仿佛把全世界都揣进自己怀里了。 人又帅,气质又好,还是天底下最有权的那个人。哎呀!这可很是怎么好?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楚阳娿满心羞涩地想着,她一定要好起来,否则那些闲出病来的大臣们硬要给他选妃子,她没有战斗力,就只能任人宰割了,这可不行! 云起见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又见她乐滋滋地盯着自己看,就干脆放下手里的奏折,过来抱人在怀里说话。 “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们现在在哪里?” “在徐州,等确定你能走动了,再回京。” “在徐州?我还以为我已经回京了呢!哎呀,你居然从离京到徐州来了?那京里怎么办?薛家李家那些人,他们到底……” “他们都已经解决了。”云起告诉她。 自从她中毒昏迷之后,不久就传来大皇子受伤不治的消息。各世家失去了选择,加上楚阳娿昏迷,他们准备逼她交出大炮图的计划也落空。更加重要的是,仆沣人蠢蠢欲动,世家私兵损失惨重,此时根本经不起任何打击。 尽管不甘,各世家在权衡之后,也只能向云起低头认输。 当然,事已至此,他们光是认输是不行的。楚阳娿在武夷山被软禁遭谋害,他们不能不付出代价。 所以最终,武夷山山主自杀的事情被压了下来,变成了被害死亡。她手中的那一道太宗遗命,只有云起一个人看过。内容不用想,都是为了保持萧氏皇权的稳固。所以云起看过之后就当破布烧了。然而毁掉太宗遗命的罪名,却是必须扣到世家头上。 世家很不忿,却因为势不如人,只能认下罪名。 这可是遗臭万年的罪名,云起怕他们反弹太过,不得不后退一步,表示不再坚持夺去世家的举荐资格。 虽然世家的联系没有被削弱,但从根本上禁止了世家的养兵权,这已经是一次巨大胜利,云起的目标达到,终于与世家握手言和。 当然,这种握手言和,还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毕竟国事虽然解决,但楚阳娿还没有脱离危险。 楚天阳虽然保证他的解药有用,但楚阳娿状态很不好,云起已经做好了拿世家陪葬的准备。危机是否能够真正化解,自然要看楚阳娿是否完全脱离危险。 所以直到现在,云起,包括世家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 楚阳娿醒过来了,他们的命,才算保住了。 “我要死了,你居然这么冷静,还按部就班地做完了那么多事情。”楚阳娿听说他准备让人给她陪葬,惊恐之余有些感动,感动之后又开始不满。 惊慌失措呢?失魂落魄呢?完全没有啊!人家该干嘛干嘛,还做得挺好。 云起却问:“你会死吗?” 楚阳娿震惊:“你以为我不会死?” “应该不会,就算死……也只是离开吧,所以我早就准备好了跟你一起走。” 男人理所当然,楚阳娿却惊出一身冷汗。 “跟我一起死?”她惊讶之后,紧紧抓住云起的衣袖,颤颤地问“不死是,只是离开,你……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意思?”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你若是回去,我应该使能跟你一起走的,对不对?” 不知道你从哪里来…… 云起语气平淡,可对楚阳娿来说,却是震耳欲聋。 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 她挣扎着坐起来,任由男人拿了毯子将她裹住。靠在床上深深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她才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画的那些画儿,还有你造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这还用猜吗?” 怎么可能! 楚阳娿简直不能理解,按道理来说,就算一个人发现另一个人有不同于其他人的技能,可一般人想到的,难道不应该是,这个人天资过人才能卓越吗?到底是什么脑子,让他往不属于这个世界那里去想?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想对了! 这个打击太大,楚阳娿忍不住猜,爹爹跟弟弟,还有那个不太正常的楚天阳,是不是也跟云起一样察觉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见男人笑吟吟地说:“我说的没错对不对?我早就看出来,你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就跟我一样。” 楚阳娿一愣,终于明白了原因。 云起因为幼时的经历,对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归属感。他认为自己是死过的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所以在一起经历过死亡之后,他接纳了她,将她划为一国。而后,在她身上发现的所有与众不同之处,他都会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方向去解释。 于是歪打正着,居然让他猜到了真相。 尽管猜得还很浅薄。 楚阳娿却忍不住可怜他,这个男人,像是一颗生长在沙漠中的野草,挣扎求存,举世独立。 看不到敌人,看不到同类,何其可悲。 然而他却准备陪她一起死,楚阳娿不得不咬牙认了,这一刻,她真的好爱这个人。 他让她想到了一种神话传说中的神鸟:青鸾。 传说青鸾是五种凤凰之一,羽翼青翠,熠熠生辉。 它有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却从来没有人听过。因为世上没有另一只青鸾,它碧落黄泉,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同类。 举世无双,遗世独立,这是怎么样的一种寂寞。 楚阳娿觉得,云起像极了那一只青鸾,青鸾落入人家,从镜子上看到另一只青鸾,继而开喉高歌,歌尽而亡。云起于万千人中抓住自己,紧紧因为一次同生共死,就迫不及待将她划为同类,以为她死,也能带他一起走。 这是心理疾病,楚阳娿想,要是有医生在,一定会好好开导他,给他治病。 可是这里没有医生,只有楚阳娿。 问楚阳娿知道,她才是真正的那只青鸾,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人世间,找不到一个同类。 曾经在医院苦苦煎熬的她,曾经看过很多小说,穿越题材,更是大受追捧。 在那些小说里,穿越了的人,总能因为各种与众不同的能力大受欢迎,最后赢得胜利。 的确,因为眼界的不同,使得穿越者在物质上很容易获得成功。就连曾经的楚阳娿自己,也因为身体原因,幻想过自己要是穿越了,只要能得到健康的身体,就能如何如何。 可幻想跟现实终究是不同的。真正在另一个世界生存时,你才会发现,所有的一切,根本不是想象的那样容易。 幸运如她,可以得到慈爱的父母友爱的兄弟,然而他们生于这个世界,就与这世上的所有人一样,有着环境造就的思想。 作为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很多年的,外来者的你,将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与他们的不同。这种不同在有的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可以俾睨众生的优越感,但对有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深深,且无力的寂寞。 世界观的冲击,价值观的改建,还有你不得不去千方百计保留的,那属于未来人的文明与人性成就。 更加重要的是,你几乎没有机会,将自己的所思所想说与人听。 你无法告诉他们地球是圆的,它也不是世界中心。 还有道德,孝道是美德,但子女也应有人权。 女人不是货物,妓院的存在是错误。 你的平等观,有时候能让认接收为善良,更多的时候却被划为软弱。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种随时随地,无时无刻,都有可能被改造成他们一类人的惶恐跟畏惧,让你无所适从左右难行。 国人常说入乡随俗,但俗也有优良传统跟恶俗之分,就像二十一世纪的人,即便入乡随俗,也很少有人能那么容易接受活人祭这种风俗。 对楚阳娿来说,相比被发现穿越身份丢了性命,反而是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更加让她害怕。 潜移默化,真是一个可怕的词,楚阳娿想。她不怕改变,但她怕变成自己厌恶跟恐惧的那一类人。 然而这个时候,她却松了一口气。 她被发现了,发现她身份的,是目前所知的最有权力的那个人。 而且在一开始,他就将自己划到了她的这一边,这让楚阳娿如何能不雀跃? 所谓伴侣,总要先从知己做起。不知如何相伴?在此之前,楚阳娿是从来不敢奢求这一点的。所以她才那样肆无忌惮地去做一个颜控。哈!一张秀美的脸,真的很重要,这让你哪怕不与他相知,也能很容易地去爱。 她就像一个好运气的淘金者,一个人到了沙漠,本着反正也不可能找到金子,找块好看点的时候带回去也行的想法挑了一块好看的石头。这块石头半路上还差点被他扔掉了,还是石头自己黏上来的,于是这石头里藏着钻石,就这样被她拿到手了。 “你说的没错,我们是一国的。”楚阳娿笑容都要溢出来了,整个人往云起身上黏糊,不过刚黏糊不一会,她就又开始发晕。 云起赶紧扶着她躺下,叮嘱道:“你还没好,乖乖躺着,我这就叫御医进来。” 楚阳娿静静地看着他,任由他叫了御医进来,为他诊治,为她开药。 汤药很苦,且每天三次,一次一大碗,喝得楚阳娿几乎生无可恋。但她还是忍着,没有像以前一样到处找人撒娇埋怨。 除了喝药,还得扎针,为她针灸的是一位女大夫,为了早日清掉她身上的余毒,每过三日,就将她浑身扒光了,扎成一只长刺猬。 这种时候,云起也不会回避的。他很是坦然地坐在一边,陪着楚阳娿直到针灸结束。只可怜那女先生,每每尴尬又羞耻,连楚阳娿的脸都不敢看。 这样清苦郁闷的日子,又是一个月过去,楚阳娿终于才能下床,自己走动了。 楚家人得了消息,分分递话想要求见。 云起不允,因为楚阳娿身为皇后,无故不能见外男的。当然,楚家人不是外男,是她亲人,只奈何皇帝小气,不愿离开妻子一步,就干脆不让任何人来见她。最后还是楚阳娿受不了,将他赶出去,这才再见到担忧良久的娘家人。 碍于云起龙威,楚家很是识趣,只派楚域父子跟楚阳娿的生母宁氏进来。 见到女儿好转,已满头华发的老男人楚域红了眼睛,冷面小阎王楚熠阳嘴唇抿得死紧,却只盯着她狠狠地看,再不像从前一样张口教训。 不过没等楚阳娿松出一口气,她那面瘫小老头弟弟就发话了,他不容置疑地说:“我们已经准备好,等你一好转就立刻回京。从今以后,你就乖乖住在皇宫,一步都不准踏出宫门。总之,哪里都不准去了!” 楚阳娿垮脸,不过很快她就发现,其实不用她说,自己以后,大约也只能住在皇宫,不能外出了。真是想想就不爽。 然而面对气压明显偏低的弟弟,她只能乖乖听话,表示自己又吃了大苦头,以后再不出门让自己涉险。 相比起两个男人,表现最为激烈的,当然还是宁浅知。 她离开女儿多年,日日夜夜盼着回到她身边,哪里想到刚刚见面,自己就被骗走了,后脚女儿就被害得差点死去,想一想都后怕。 这段时间她一直后悔,如果不是自己大意,怎么会让女儿身陷险境? 她宁愿自己一辈子再也回不了家,只要神佛保佑女儿平安。 好在,老天总算开眼,总算让女儿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 楚阳娿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女人是水做的,即便心中明白她已经好了,却还是不能忍住哭泣。 “官姐儿,你真正吓死娘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可怎么……呜呜……,官官答应母亲,以后千万要小心小意,再也不能出这样的事情。” “我知道的母亲,您放心吧。现在那些心怀不轨之人,都已经被处置了。您女儿是皇后,这普天之下,还有谁敢害我?” 担心不已的女人,因为楚阳娿喝大言不惭的口气,总算破涕为笑:“你这丫头,可真是……不过你说的没错,我女儿是皇后呢,是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任谁也不敢再欺负了你去。” “即便不是皇后,也没人敢欺负我的女儿!”楚爹不甘心地插言,说的一本正经,眼睛却总是悄悄往宁氏哪里瞟,惹得楚阳忍不住笑。 她看见宁氏红着脸,瞪了楚爹一眼:“你说的好听,是谁在官姐儿受伤之时将楚燕阳嫁过去抢我女儿的男人的?当平妻?哈!简直可笑,那贱丫头还差点害死官姐儿,这事儿我还没跟你算账,咱们等回京之后,才一笔一笔地算。” 楚域当时就歇了声儿,默默坐在原处不说话了。 楚阳娿又只好去安慰,还不得不寻机朝弟弟使眼色求助。 屋子里暖烘烘,时隔二十多年,楚家一家四口,终于再次团聚。 楚域被妻子儿女联合起来打击,装出一副错了要悔改的模样,心里却满满的全是欢喜。 不论多么艰难,他终于又跟妻子团圆。他们儿女双全身体健康,虽然已经失去了二十几年,但以后,不是还有另一个二十年么? 虽然长久的分离,让他们青春不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熟悉。但他们的感情,却因为突然的分离而骤然冷冻在了离别之时。这些年,虽没能朝朝暮暮相濡以沫,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之间,才没有那些家庭琐事带来的隔阂。 他已经不年轻了,女儿长大之后,他也更加了解女人。知道女人们实际上没有一个喜欢妾室的,也知道酒色穿肠都是毒,只一人不能辜负。如果他们没有分离,曾经年轻的他,跟同样年轻的宁浅知,两人二十年日也相处,少不了磕磕绊绊。年少气盛的自己,不见得与宁浅知不生出一点嫌隙,即便他们深爱彼此。 老男人想到深爱不深爱的问题,默默红了脸。只他十分会装的,当着女儿跟儿子的面,愣是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由于楚阳娿的坚持,楚家夫妇以及楚熠阳,都留下来吃饭。 加上身为身为皇帝的女婿云起,一家五口人其乐融融,度过了一个圆满的下午。 餐桌上,不知道怎么的,还提起了楚熠阳的婚事。 楚熠阳二十好几了,婚事却一直没有定下来,对此宁氏表示了相当的不满。自然而然的,她已经准备好了,等一回京,就立刻替儿子操办起来。 不过她在山上待了二十几年,对京中有女儿的人家,是一点都不了解了。但好在宁家人一直都在京城,托他们帮忙打听,自己再趁着宴会等时机亲眼相看,总能找到合适的女孩子。 楚熠阳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人家明目张胆地表示,自己想要的妻子,一定是温柔似水以夫为天,最好小巧玲珑,加上胆小如鼠,那就最好了。总之,跟姐姐楚阳娿,是万千相反的类型。对于楚阳娿这种为了离婚敢上战场的女人,他是受够了。 伏天七月,骄阳似火,在徐州休养了四个月的楚阳娿,终于准备启程回京了。 云起是皇帝,他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可以想见,每到一处,就一定有百姓跪地相迎。 国家新定,为了安抚百姓,到那时云起少不得亲自接见予以鼓励鼓励。 其繁琐扰民难以想象,好在云起平定了内乱,在民间声望极高,百姓都没有什么怨言。 楚阳娿的担心,云起根本不放在心上。他这个人,只将天下当做一种工具。好在为了打压士族,他不得不善待这工具。 庞大的队伍光是准备都十分繁琐,他们启程前一日,正好是龙舟节。 作为皇帝,云起启程回京,当然要有一个仪式。 这个仪式本来应该在楚家祖宅举行,但介于以后对世家的计划,云起决定将举行地点改在东皇太神庙里。 那一日艳阳高照,楚阳娿穿着轻巧但庄严的礼服,陪着云起一起站在祭坛之点鼓祭神。 有皇帝亲自参加的龙舟节,比从前更加热闹。 沿街几百面大鼓便轰隆隆响起来。穿着彩衣,裹着红绸锤的舞者们,开始跳着唱着,从跨江大桥中央出发,他们跳着舞,往四面八方分散而去。要在城内主要街道跳一个来回,最后在龙舟开浆之前回到出点点。 河中央,几十条各式各样的龙舟一字排开,等着比赛开始。 河对岸,敞开的戏台子敲锣打鼓,已经开始第一场朝花小调。 街上超旗飘飘,人声鼎沸。叫卖的商贩们喜笑颜开,专往人群深处走。这时候龙舟赛尚未开始,但占位的人群已经密布河岸。 仆沣人光着脚,穿着洁净的衣服跪在路边上聆听神乐,他们时而抬起头,望着神庙最高处,他们知道,他们的帝王他们的神,就在那里。 东皇神庙是一座占地上千亩的巨型神庙,神庙由主殿副殿,小镜台三部分组成。 神庙大广场,就是主殿外面的一块空地,则快空地是推平了一个小山头建成的,广场上铺就的青石板从几百里之外的喻岚山上开采运来,每一块都有上千年的历史。 广场东西南三侧,每一面都有巨型石兽坐镇。这些石兽形态不一形状各异,每一个都有五六米的高度。 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这里没有一个女眷,全部是清一色的男人。 相比起江岸街上热闹来说,这里气氛就要庄重严肃很多。 此时,他们庄严肃穆地望着主殿方向,那里一尊巨大神像表情肃穆居高临下地望着远方,无视祭拜它的芸芸众生。神像之下,一白须老者,说了什么,之后,一声鞭响,所有人都严肃起来。 鞭声传了很远,怀江岸边得了命令,同样回一声鞭响。然后,震天锣鼓突兀地响起来,唢呐声,爆竹声,唱喝声一齐迸发。排列成行的龙舟利箭般飞了出去。龙舟赛,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神庙广场也震动起来,几百名红衣舞者踩着鼓点,翩翩起舞。那是属于男人的舞蹈,充满力量,蛮横而又张扬。 九百四十多人组成的矩形方阵,他们随韵而动整齐划一,每一个舞步,每一个回转,都让人忍不住跟着一起跳跃。 “天地之初,众神降世” 一边看着舞蹈,楚阳娿想起了弟弟的讲解。 不会一会,乐声发生改变,阵型也开始由之前的整齐划一变成了几个不同的队形。舞者们的节奏也随之改变。 这里是上古之时神魔大战,黎民百姓遭受波及的场景。 接下来就该东皇太一出场了,想必上次,爬在石兽背上,此刻站在高处的楚阳娿看的更加清楚。 作为广场上唯一的女性,楚阳娿知道,今天之后,有些习俗,需要慢慢改掉,这样美好的场景,男人怎么能独占呢?所以她要做好表率。 然后她低头,不小心就看到她的父亲,老男人正低着头对身边的人小声说着什么。他身边的人穿着青色长衫,面容白净,啊!那是她做了男人装扮的娘亲。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唰一声射了出来,穿在了广场门匾之上的圆环里。那箭尾束着白绫,白绫坠地,一个红色身影自大殿高处飘了下来。 那是一个青年,他身型修长挺拔,行动轻灵矫捷。一落地,便随着鼓乐舞动起来。 他二十五六岁模样,带着纯黑的面具,只露出下巴和一双冷淡庄严的眼眸。他的出现,似的舞者阵型又开始变化。 青年的舞蹈,更像是一种武术,每一个动作都张狂有力。 长发如墨,红衣似火。 随着他的舞动,场上舞者纷纷改变舞步阵型。几百上千人随着鼓乐高声吟唱。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吟唱完毕,阵型在此改变,原本合欢喜乐的乐声突兀气加快了,现场也从一片欢愉变为肃穆。鼓乐渐盛,舞步越快,舞者轮换,阵型更迭。 这不是一台舞蹈,这是一场战争。少年指挥着千军万马,他衣袂翩然,一举手,阵马风樯,一投足,凤翥龙翔。 此时所有人已经完全沉迷其中了,他们表情严肃,目光深远,好像回到那上古战场。耳边,是黎民的哀嚎,鬼神的暴怒,昏天暗地。眼中,是那红衣青年翩然衣袂,和诡迥莫测的舞步,蛮横,而又张狂。 楚阳娿认真又认真地看着身影,发现他光着双脚,却如踏云采雾搬,行动如风,健捷如电。 跟当年的云起风格不同,但也不遑多让了,楚阳娿想,这是她的弟弟啊!没有想到,十多年后,当初带着他偷进神庙的小少年,有朝一日也成了舞台上的东皇太一。 楚熠阳眼眸中也闪着光亮。 那是东皇太一,所有的舞者都是两个时辰一换,东皇太一必须连跳三天三夜。 他曾经说过他要得到那个位置,今天他愿望成真,一定十分高兴。 看着看着,楚阳娿就转过头,将目光停留在了身边男人的脸上。 这是她的帝王,是她的丈夫。 他面容绝美,气质高雅,万千人中唯一。 时光穿梭,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看到那个身穿红衣的领舞少年,他一个舞步,一个动作,勾魂摄魄,刹那间将她俘虏了。 想来云起至今以为,他们初见,是在庙中那小院子里吧? 楚阳娿嘻嘻直笑。 阳光直照在她脸上,让她秀美的面庞,好像发光了一样。 云起看着她心动不已,忍不住问起来:“你在笑什么?” 楚阳娿悄悄捏了捏他的手心,说:“想知道?不告诉你。” “那你怎么才肯告诉我?” “要等……等哪天我们老得都要走不动了,我再告诉你吧。” “好。”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舞者歌者们还在唱,楚阳娿噙着笑,小声跟着哼:洛水扬兮碧洲下,有美人兮,可入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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