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这剧情不对》 第50章 【肆玖】楚大夫 楚衡的主意很快就奏效了。 在那群人再次拉出百姓威胁时,庆王派出刘臣与他们周旋,答应先提供给他们一车粮食,以此来获取时间去向明德帝恳求割让曲玉。 流匪们比胡人多一份心眼,担心这不过是个权宜之策,后头还有其他手段。但眼见着紧闭的城门前,载得满满的一车粮食,想要不心动,实在困难。 粮食很快被流匪收进城里,差一点被悬挂上城墙的几个妇孺哭啼着留下一命。 刘臣松了口气。回到营地里,瞧见从庆王府赶来的庆王门客魏德,刘臣拍肩道:“怎么过来了?” “这帮胡人多狡诈,怕你们几个老大粗,满脑子只想着打打杀杀,上了他们的当,我特地过来给你们做个参谋。” “说的倒是好听。”刘臣瞪眼,“你就是想在王爷跟前露脸,也该早些来这。现在过来,晚了!” “怎么就晚了?” 魏德有些不明白。他昨夜听说庆王殿下已经到了曲玉,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营地里的情况还没来得及打探。 刘臣叹气,看在认识一场的份上,道:“怎么对付曲玉里头的那些人,已经有楚大夫给了主意。你啊,就在边上搭把手吧。” 西山营里的军医中并未有人姓楚,倒是陆将军有位好友,前不久刚托人送了几车的东西过来,可不就是姓楚吗。 魏德吃了一惊,忙去主帐见庆王。果然得知,刘臣口中的楚大夫,就是那位姓楚的有钱郎君。 他看了看庆王的神色,提出想要见一见这位楚姓大夫,谁知庆王却摆了摆手。 “三郎他忙了一夜,才刚睡下,莫要打扰了他。” 不许被打扰的楚衡在睡了两个时辰后,简单地洗了把脸,就从营帐中出来。营中的将士们此时都严阵以待,见他睡醒了,苦着脸问:“楚大夫,你说这事算成了吗?” 尽管药粉之前在打下手的军医身上试用过了,也叫那军医上吐下泻地只能躺在床上哼哼,但将士们仍旧有些担心。 生怕这药粉往水里一倒,等顺流而下进到曲玉,早就没了效果。可想要再三追问楚衡,却又得了庆王的叮嘱,不好往他的帐篷里走,这才一个两个眉头紧皱,吊着颗心,七上八下。 楚衡笑了笑,抬头看着天。 按照水流的速度,再加上饮水的早晚时间不同,以及个人肠胃吸收能力的好坏来看,这个时间,差不多该有人起反应了。 “大伙儿等着便好。”他笑笑,见有个脸生的中年男子与刘臣站在一处,正往他这边打量,随即微微颔首行礼,“最迟三天,自会有人要我们给他们送去大夫。” 果不其然,到了楚衡说的第三天,曲玉的城墙上,满脸菜色的胡人与流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城垛上,冲着营地的方向一阵喊。 最先听到声音的士兵上前,半天没听清楚他们在讲些什么,直到流匪哇啦哇啦吐了一阵之后,咬牙喊:“去把你们能做主的人叫来!” 能做主的庆王亲自骑马来到城门前,刘臣等人保护左右,牢牢紧盯周围。 “我们要大夫,要草药!” “什么大夫,什么草药?” “你现在不用管!去找几个大夫送过来,如果不送,我们就……我们就杀了这些人!” 流匪喊着,身后立即就有人推搡着几个同样面色难看的百姓过来。大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一不留神就能擦出血来。一个胆小的小娘子哭得不行,哭得狠了,又忍不住吐了出来。 “不要为难无辜百姓!”庆王御马上前,“你们要大夫,本王可以找给你们,但是你们需要把城中的百姓都放了!不管你们要大夫做什么都可以!” “不行!”有个粗通大延官话的胡人大喊,“只有给你们十个人!” “一千个!” “十五个!” “五百!” “五十!只能五十!” 庆王沉默,耳畔传来刘臣的低语:“王爷,楚大夫说了,能救多少就先救多少,实在不行,他会想办法。” 五十人…… 庆王闭了闭眼,这比他一开始说的一千人要少太多。 “那就五十人。” 庆王抬头,看着城墙上脸色苍白,明显受了药粉影响的几个人:“本王这就叫人去找大夫。” 他说着转身,作势吩咐刘臣去附近城镇找几个大夫来,后头又传来那胡人的喊话。 “不要一个……要十个……要十个大夫!” 十个大夫,就是又要往曲玉里送进十个无辜的大延子民。 刘臣好不容易才从附近几个镇上凑齐了愿意进城的几位大夫,大多年过半百,有的满头风霜。唯一年轻的,就是与他们站在一处的楚衡。 这些老大夫不少已经是坐在医馆药铺里号号脉,带带徒弟的人,有的甚至早已归家,含饴弄孙。 送他们去曲玉前,庆王在营中郑重地奉上了酒水。他询问其中一位老者为何愿意来。 老者说:“徒子徒孙们年纪还轻,才刚成家立业,命精贵,还能多活上几十年,多救几十年的性命。我不一样,我老了,孙子也娶媳妇了,虽然可能瞧不见重孙子,可日后坟头上的酒总是少不了的。我去,比他们去好。” 手中的酒碗一时间变得很重,庆王久久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好仰头,一口干尽手中酒水,拍了拍楚衡的肩膀,低声道:“三郎,他们,就拜托给你了。” 十人换五十人,进行的比任何时候都要顺利。 曲玉的城门只打开了半扇,几个面色看着相对好一些的胡人和流匪从中出来,手里拿着刀.枪,一边推过曲玉的百姓,一边一把拉过大夫们。 上了年纪的老大夫被连拉带拽地拖进城,差一点就摔倒在地。楚衡上前一把将人扶住,怒斥道:“我们都是来给你们看病的,如果把人伤了,谁来给你们看病!” 胡人张嘴就要怒吼,肚子却突然传来咕噜响声,然后便是一阵难闻的气味从他身后飘来。 楚衡扶着老大夫后退几步,捂住鼻子,也挡住了微微扬起的唇角。 楚衡知道,自己做的那些药,只会让人腹泻、发热、产生幻觉,只要他成功进城,就能用最快的速度,治好城中的百姓。至于那些胡人和流匪,他还需要他们多受点折磨。 但那些流匪显然心眼不少,并不信任他们十个,与胡人一番商量后,直接将他们分别关押了起来。 挣扎间,楚衡将藏在袖中早已准备好的解药方子,塞进了方才他扶过的一位老大夫手中。 老者眼中划过诧异,却很快回过神来,握紧拳头,顺势跟着胡人跌跌撞撞离开。 这帮胡人将不同症状的百姓和自己的同胞分在不同的地方。楚衡被丢到了一群面黄肌瘦,成日呕吐发热的胡人中间。 不大的屋子里躺了数十人,难闻的气味就飘散在空气里。楚衡假作胆怯,往后退了两步,被身后的胡人一把推了进去。 “这里,都是得了瘟病的,你去治好,他们!” 屋子里的胡人虚弱地躺了一地,只有一两个看起来稍显健康地坐在边上,但也看起来一副十分虚弱的样子。 楚衡朝那几个看起来好一些的胡人走去,刚蹲下,伸手要去为其中一人号脉,手腕却突然被直接握住。 他心里突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挣开手,身侧猛地靠来一具身体,耳畔是对方低沉熟悉的嗓音。 “燕堂,是我。” 吹拂过耳侧的呼吸是滚烫的,就连靠过来的躯干也比任何时候都要热。 楚衡一怔,随即将人扶住:“你,会说官话吗?” 旁边的胡人捂着嘴咳嗽,见这个被送进屋来的汉人大夫扶着明显胡汉混血的男人说话,咳嗽着转开了视线。 陆庭被楚衡扶到边上,与边上的胡人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显得特殊,也保障了说话无人能偷听。 “你怎么会来这里?”握着楚衡的手腕,陆庭脸色发沉,“曲玉恐怕是发生瘟疫了,不管你为什么来,都赶紧走!” 陆庭的体温偏高,这是发热的症状。 在这间屋子里,都是发热的胡人,哪怕仅剩的那几个看着还健康的,今早开始也有些发热了。 他不懂医术,可现在这种症状曾经听西山营的军医说过无数遍。 这是瘟疫。 “走不了了。”楚衡突然道。 他背对着屋里其他人,漂亮的脸孔上浮出笑意,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是我制造的这场‘瘟疫’。” 这是什么意思? 陆庭表示惊诧。 楚衡却微微摇头,起身走到边上,为那些胡人依次号脉。 每个人的脉象都有些不同,但发热这一点上,却都大同小异。如果不是亲手制作了那些药粉,熟知药效,楚衡也极其容易将这些发热等症状,误认为是瘟疫。 一个时辰之后,门被人打开。 蒙着头捂着脸的两个流匪站在门外冲楚衡吵嚷:“你,滚出来!” 屋子里臭气熏天,楚衡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正要往外走。陆庭突然假作惊惶,扑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夫,你是不是要抛下我们?” 他一喊,屋子里其他胡人也都吃力地开始喊话。明明说的都是胡语,但楚衡从其中分明听出了惊慌失措,以及恐惧。 他看了看门外的流匪。后者气急败坏道:“快滚出来!会把他还给你们的!死不了!” 握住胳膊的手慢慢松开,楚衡看了一眼陆庭,面上流露出几分犹豫,咬咬牙:“你们放心,我这就出去和其他大夫们商量用药的事,一定能治好你们的。” 他说完,门外那两个流匪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吵嚷了几句,见楚衡终于出来,毫不客气地伸手把人推了一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伍拾】欲瓦解 所有的大夫都被集中到了城中一处医馆里,外头是身体较为强健的几个流匪和胡人在把手。部落的首领亲自来见他们,身边还跟着人高马大的流匪头子。 楚衡站在大夫中间,看着首领和流匪头子的脸色,微微垂下眼帘。 他算过概率。 曲玉的百姓大多被当做俘虏人质看守起来,吃的喝的都有定数。而那些胡人和流匪,必然会在此期间大肆吃喝,直到食物告罄。 因而,下到水里的药粉,吃进肚子里最多的,也一定是这些人。 他方才屋子里的那些胡人,就都是同样的状况。 而眼前的部落首领和流匪头子,虽然硬撑着,但脸色看起来也不大好。 首领有些年迈,没说几句话,肚子就一阵咕噜,慌忙让身边几个汉人模样的女奴扶着离开了医馆。 流匪头子倒是多呆了一会儿,翻来覆去说着威胁的话,最后受不住也捂着肚子跑了。 一时间,医馆里,除了门前屋后守着的胡人,只剩之前进城的楚衡等人。 进城之前,大夫们就从庆王的态度中,知道和他们一道进城来的楚衡不是普通人。此时医馆里空下来,他们就都看向了一直到流匪头子离开前,都微微垂着头,作出一副胆怯模样的青年。 楚衡的年纪太轻,以至于是十人中最容易被怀疑身份的一个。但胡人天生不把他这种瘦弱的汉人,似乎只将他当做了一个很好欺负的对象。 人一走,楚衡抬头,眯了一下眼。 老大夫抬手,手中握着之前他塞来的药方,张了张嘴:“楚大……” 他说着,就要把药方展开,楚衡却在那一瞬间突然伸出手,稳稳当当地覆在了他的手上,遮盖住药方,也遮住了半开的门窗。 老大夫愣住。 十人围着一章圆桌坐着,面前都摆了茶水。 楚衡无声地扫了一眼满满当当不曾被人喝过一口的茶水,手指沾过水,在桌案上上下滑动,写了两个字——当心。 “可是瘟疫?”楚衡开口。 几位大夫们点头,各自讲了下他们去的屋子里病人的情况。大部分都是腹泻,也有发热的,几乎都集中在了楚衡呆的那个屋子里。 然而,有一个情况却有些古怪。 老大夫有些疑惑:“老夫去的那屋子里,竟全都是些老弱妇孺,看着也不像是汉人,似乎是……” 楚衡蹙眉,又在桌上写了个“等”:“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万不可让瘟疫蔓延开。”他又写了“药方”二字,而后便再不说话。 老大夫心知他这是不能过早让人起疑,抬头看了门窗一眼,在袖中展开药方,与其他几人互相示意,有模有样地商讨起这场“瘟疫”的药方子来。 他们没有被允许在医馆里碰面太久,不过粗粗定下了一份“药方”,很快就被人又重新送回到各自先前呆的屋子里。 陆庭靠着墙角,听到开门声,缓缓睁开了眼。 流匪还是和之前一样粗鲁,直接把楚衡推进了屋子。门口正好有个因为发烧出现幻觉,在地上爬动的胡人青年,楚衡一不留神,在他身上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上。 等到他特地走到陆庭身边,貌似全屋子里仅剩的一块干净地方坐下时,宽大的袖子下,手腕被紧紧握住。 “我没事。”他压低声音,视线扫过陆庭,然后又看向屋子里的病人。 “你说瘟疫是你制造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陆庭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放心。楚衡想要微笑,手腕上的痛楚却清晰地传递着身侧男人的怒意。 他低头,只好压低声音,一五一十将自己和庆王的计划,说给陆庭听。 陆庭沉默着听楚衡说完一整个计划。然而心底的惊涛骇浪,又如何会让楚衡知道。 在曲玉出事的时候,他侥幸因为会胡语,又是汉胡混血,蒙混过了那些进城的胡人。他被困城中,担心因为这些年与大钺氏的激战,叫人认出身份,更担心这帮胡人心狠手辣,对整个曲玉的百姓动手。 屠城,对于大钺氏来说,不过只是掠夺他人时,必要的手段。 但很快,他发现,这群胡人,有些古怪。 “他们可能,只是依附大钺氏的一支游牧部落。” 陆庭皱起眉头,因为发热,呼吸都有些粗重。楚衡捏了捏他的手掌,低声道:“我听其他大夫们说了,城中有不少胡人的老弱妇孺。刘将军说,三千胡人加五六十的流匪在这座城里,但就眼下看来,兴许那三千胡人中,就有那些老弱妇孺。” “大钺氏出兵除了军妓,不会带其他老人小孩还有女人。” “也就是说,这些胡人可能是出于其他原因,才会举家铤而走险?” 陆庭摇了摇头:“真相如何,不该现在去想。我们得想办法,把城门打开,让西山营的兵马进城,救出全城的百姓。” 他侧头:“燕堂,你做好准备,看着无辜的百姓死在眼前了吗?”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楚衡耳畔炸开。 明明庆王之前也曾问过类似的话,可当他真正进入曲玉后,看到眼前这些人,心底未尝没有一丝犹豫。 “会有人死的。只要是战争,都会有人死,区别只在于,是死得其所,还是罪有应得。” ***** 一切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大夫们凭借着楚衡的那份药方,试着做出了第一份用于治疗“瘟疫”的药。按理,第一份药该首先呈送给首领,但首领不敢轻易服用,反倒是流匪头子,哇咧咧叫了几声,叫人抓来一个发热的汉人试药。 一碗药下肚,所有人都提着心。 当夜,那个试药的汉人体温下降,已经能睁眼说话。 于是第二份药,就成功入了首领的肚子。 之后,第三份,第四份……直到曲玉城中的药材用尽,也不过是发热的胡人和流匪都先退了烧,而腹泻依旧还在反复。 “城里的药材不够!”楚衡护住身后的老大夫,脸侧被流匪的刀锋划开一道浅口子。 “没有药,你要我们拿什么救人?” “是啊,没有药材,我们怎么救人?” 曲玉是个小地方,医馆药铺不过寥寥几家,就连药材的存储都不多,哪里能够供应整个城。 部落和流匪之间为了药的事,已经发生了几次争斗,谁都想要自己人先好,但药材有限,给了部落就给不了流匪,更别提曲玉的那些百姓。 好在入城之后,城外的庆王就应当如约停下了用药,水里没了药粉,慢慢的这病也就能好了。楚衡因此并不担心百姓的身体状况。 “那就去找药。”首领找到楚衡等人。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脸色也红润了起来,但手底下的族人只七零八落好了一些。 老大夫看了眼楚衡,后者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得去城外找药材才行。这么多人,需要的药材也得不少,不然……” “那就杀了那些百姓,省点功夫!” 阔步而来的流匪头子满脸络腮胡子,体格强健如小山。 楚衡心里突了一下:“不可,瘟疫并非人死就能止住,如果不能治好,哪怕是死人也……”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那流匪头子突然拽过一个脸色惨白的小姑娘,狠狠甩在地上:“你们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大夫们一阵腿软,楚衡握了握拳,跟着一道跪下:“我们都是大夫,大夫只想救人……只要药材足够,不会有人死的……” 比起流匪头子,首领的神色看起来就有些犹豫。二人似乎进行了一番谈话,末了到底还是允许他们去找药材。只是出城的人选,却由首领选定。 楚衡,被留了下来。 被选定出去找药材的人里,有老大夫他们。楚衡的药方在他们手中,那是倒进水里那药粉的解药。 但楚衡手里另有一副方子,是用来专门对付那些胡人跟流匪的。 他每日进医馆,偷偷攒下了不少需要的药材,然而转交给因为身体大好,已经被当做自己人,允许在城中走动的陆庭手上。 在距离老大夫们出城两天后,陆庭在楚衡的指点下,下药了。 这份药,和之前的不一样。 它能令人心悸,继而四肢无力,然后,按照计划,下一步已经略微康复的曲玉百姓就可以借机打开城门。只要城门一开,西山营就能直冲进入,无需费力地夺回整个曲玉。 但,楚衡计划好了一切,却偏偏发生了令他措手不及的情况。 他和还在城中的几位大夫被请到了首领的面前,流匪头子抱着强抢来的曲玉姑娘在旁作乐。 姑娘双眼通红,蒙上了一层水汽,虽然挣扎,但手腕上,肩膀处全是通红的掌印。 楚衡远远地和她对视,她的脸上浮上羞愧跟难堪的神色,衣裙被粗鲁的掀开,露出单薄瘦弱的半边身躯。 “你们的药很好,药材来了,一定,快点做。” 首领满意地看着楚衡等人“唯唯诺诺”地俯身应承,正拿过酒盏,要往嘴边送,砰的一声,整个曲玉都震动了起来。 楚衡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外面。 狼烟! 城墙的方向升起了狼烟! 这是遇敌的信号! “怎么回事?”首领吃了一惊,紧接着接二连三的巨响袭来。楚衡起身就要往外跑,有胡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喊“汉人在攻城”。 那一瞬,楚衡忽然不动了。 地动山摇的火炮,震不动他的脚步,却震得他胸腔发疼,五脏六腑被搅做一团。 再次一声巨响,他忽然听见惨叫,回头去看,被流匪头子搂抱的姑娘眨眼间被砍断了脑袋。 殷红的血喷溅到了男人的身上,头颅在地动山摇间,滚到了楚衡的脚边。 那上一刻还鲜活的脸孔,满目惊慌,眼角的泪甚至都没来得及干涸,血已经流了一地。 楚衡看着,丝毫不觉他的鞋,他的衣摆都沾染上了那些血,只觉浑身胆寒。 不对,计划不是这样的…… 究竟哪里出问题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伍壹】人心异 这是真正的战场。 和那些在影视剧里看到的不一样,就在鼻息的血腥味,充盈着楚衡的头脑。 古人的炮火不比现代差,接二连三的巨响震动着整个曲玉。无数的人从屋子里跑出来,在大街上嘶吼奔跑,企图寻找一处安全的地方。 胡人、汉人,你推我我推你,男人、女人,逃命时年纪和性别都不重要了。 老人被推搡到地上,被炸毁的屋檐墙壁轰然倒塌,顷刻间将人掩埋。 有茫然无措的孩子,不过是在人海中哭嚎了两声,就被人潮踩踏,倏忽断了性命。 那部落首领被身边的人护送着躲了起来,流匪头子手握大刀,二话不说就朝着楚衡等人砍来。 他护着几位大夫躲开刀子,脚下一扳倒,恰好避开划向脸面的刀锋,然鬓间落下的一束长发却被齐齐一道砍断。 他看着刀锋从鼻尖划过,心脏简直要跳出了喉咙。 “把这些人都杀了!” 有人大喊:“都杀光,让那帮攻城的孙子们知道,不想让我们好过,我们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们要屠城了! 楚衡睁大了眼睛。 这群流匪都是亡命之徒,可为了能从朝廷获取更大的利益,他们选择和胡人一起,拿曲玉的百姓当人质交换想要的东西。 可现在,他们只想以杀人为报复,报复城门外强攻的那些大延将士。 刀锋再次落下时,楚衡只能咬牙应对。 他的身后,还有一起进城的几位大夫。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有儿有女,他们的家人还在家中翘首期盼,盼着他们安然无恙的回家。 腰间的银针已经用完,楚衡顾不上去考虑之后要怎么给人治病,他摸着空空如也的腰侧,眼角瞥见地上一把在慌乱间被那首领落下的匕首,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抓起匕首,扑上举刀欲砍向大夫们的流匪头子。 就在方才,屋子里的人顷刻间跑了个干净,除了这个人,谁也顾不上楚衡他们。 正面他可能拼不过一个常年挥刀杀人的流匪,但拼着一条命智取,兴许能有几分胜算。 他这一扑,手中的匕首清楚传来“扑哧”的声响,稳稳扎进了流匪头子的后背。 然而,匕首不过只能做防身用,杀人很难,更别说楚衡的位置是在背后。 这一刀下去,只是扎进肉中,却制不住他的动作。 受伤的流匪头子一声怒吼,手起刀落,一把砍掉了其中一个大夫的胳膊,而后猛一用力,甩开背后的楚衡。 匕首被紧紧握着,从皮肉中脱离。 楚衡摔倒在地,仰面躺着,浑身发抖。 从前常听人说,反派死于话多。可跟前这个反派,话真是少的可怜。 楚衡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苦中作乐的想,呼吸却依旧剧烈。 炮火声音依旧如雷,惊慌的尖叫始终不断。 他看着又一个跑进屋子想要躲藏的老婆婆,因为腿脚不便,被紧追而来的流匪一刀砍下头颅。 鲜血喷涌,门口处,已躺了不止一具尸体。那些死不瞑目的脸,印在他的眼前。 “把他们都杀了,别让他们逃走!” 正欲逃跑的大夫被几个流匪堵在门内,楚衡眼睁睁的看着方才断了一只胳膊的大夫将其他几人挡在身后,义无反顾地扑向堵门的流匪。 明明隔着那么远,楚衡却觉得那些血都喷涌到了自己的脸上。他看着被丢弃在一旁的尸体,握紧匕首,再一次扑向了流匪头子。 药效! 药效呢! 明明他让陆庭放了那些药,为什么还没起效! 再度被狠狠打落地上,眼看着迎面就要落下足以将自己劈成两半的刀锋,楚衡忽的笑了。 他居然给忘了。 如果没有出现意料之外的强攻,再过半个时辰,药效就要起来了。到那时,城中所有的胡人跟流匪,都会因为药效,失去反抗的力气,而后,他会打开城门…… 强攻……到底他妈是哪个人指挥的强攻! 就在刀锋落下的一瞬间,楚衡清楚地听到了近处的几声惨叫。流匪头子转身去看,给了楚衡顺势躲过的机会,然而不过一个眨眼,背后刀风袭来。 与此同时,熟悉的却意外带着沙哑的声音喝道:“燕堂!” 破空而来的箭,在楚衡回头的那一瞬间,势如破竹,径直射穿了流匪头子的脖颈。 锋利的箭头扎破喉管,断绝了他再度逞凶的机会。 轰然倒下的流匪头子似乎还有几口气,挣扎着伸手就要去抓楚衡的脚腕。 楚衡不想动,却想也没想的抓住匕首,往他的脖子上又割了一刀。血一下子喷涌出来,浇了他半张脸都是腥臭的殷红。 他有些腿软,看着陆庭手握长弓疾步走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有没有受伤?”陆庭半蹲下身,看着眼前的青年心底发疼。这张漂亮的脸孔上满是鲜血,看不出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楚衡摇摇头,直愣愣地看向他:“是谁攻的城?” “不知道。炮火最先是从西城门响起的。” “西城门?” 楚衡看着陆庭,良久,问:“西面……是不是胡人关押曲玉百姓的地方?” 陆庭抓过袖子,仔细为他擦去脸上的血,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境况,心里一阵抽痛:“对……那里,最先被炸……不少关押百姓的屋子都塌了,活着的人趁机跑出来……” 不跑就可能会被西城门外的投掷进城的炮火炸死,跑却又落入那些流匪的手中。 楚衡忽的发笑。 都是死,跑是死,不跑也是死。 明明可以不用死这么多人的,明明可以…… 外头开始有马蹄声,有人马穿行的声音,楚衡清醒了些,抓住陆庭的手腕,哑声问:“城门开了?” 陆庭将人扶起:“西城门先破。主城门那,这个时候应当也破开了。” “药效也起了吧?” “应当起了,刚才杀人的时候,那几个流匪有些握不住刀。” 楚衡沉默。 周围的血腥味还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想往外走,却被陆庭拦住。高大的男人挡住了门外的满地尸骸,缓缓摇头:“别去看。” ***** 曲玉终于被夺回来了。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所有人高兴的事情。可看着满地尸骸,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西山营所有进城的将士们,无人能笑出声来。 甚至于,在看到被陆庭用找来的帘子裹住全身,挡着眼睛抱出来的楚衡时,他们都惭愧地避开了视线。 庆王带着人搜查整个曲玉,将所有因为药效起来,无力反抗的胡人和流匪抓了起来。很快也发现了这些胡人竟还带着老弱妇孺前来。他去见楚衡,却被因为还未回城,凑巧躲过一劫的老大夫拦在了房门外。 楚衡发烧了。 甚至在病中,还在不断地做着同样的噩梦。退烧的药喝了一副又一副,安神养气的药也喂了几碗,可不用猜也知道,床榻上皱着眉头不住冒汗的青年,始终陷在那铺天盖地都是血色的梦境中。 直到曲玉差不多都收拾好了,活下来的百姓们在服药后,都恢复了健康,楚衡终于退了烧。 已经是天黑,屋子里唯一的一盏烛灯明明暗暗地摇晃着烛火。 楚衡睁开眼,微微侧头,就看见了抱臂坐在床尾处的陆庭。 他很忙,西山营入城后就一直跟着忙里忙外,只有入夜后才能得空守在床边。楚衡几次混里混沌地睁开眼,都能看见他的身影。 他坐在床尾,抱着臂,闭着眼,似乎是在小憩,却肩背依旧挺直。 “成檀。”楚衡开口。 陆庭猛地睁开眼,几步走到床头,俯下身:“醒了?”他伸手摸了摸楚衡的额头,还好,已经不再滚烫了,“饿吗,起来吃几口东西?” 楚衡摇头。 陆庭心里松了口气,忽的把人往床里轻轻推了推,而后上床躺在床沿,伸手将人整个搂进怀中。 他心底一直在后怕。 曲玉出事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是要怎么把人都救出去。可当得了“瘟疫”后,他却想到了远在别云山庄的楚衡。 他心爱的人才在不久前表露了对自己的一丝想念,如今却可能连最后一面都难以再见,要说不难过,那定然是假的。 可真的看到楚衡时,他差点发疯。 他将人紧紧搂在怀中,一不留神碰到了楚衡的后背。听到怀中倒抽冷气的声音,陆庭有些慌张地松开手臂:“碰到了?” 楚衡忍痛笑了笑,抬头亲吻他的唇瓣:“没事,养养就好。” 比起已经死了的人,缺了胳膊腿的人,他不过是伤了背,发了几天的烧,哪里值得心疼。 想起那日匆匆一瞥的尸骸,楚衡的心又开始抽痛。 他的眉头一皱,陆庭就将人往怀里带,甚至翻了个身,让楚衡整个人趴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要再去想了。”大手轻轻抚过楚衡绑着绷带的后背,陆庭低沉的声音就在他的头顶,“后面的事情有义父在,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楚衡不语,陆庭明白他的心结所在,低声道:“攻城的人不是西山营的。” 那会是谁? 楚衡微微抬头。陆庭叹了口气:“是国丈的人。” “国丈长子丘鑫朝中为官,手中拥有兵权。曲玉出事后,和义父几乎是前后脚得到旨意,前几日攻城的,就是丘将军的人。” “庆王府门客魏德,私自向丘将军透露了你的计划,认定你年轻气盛,不知所谓,且进城后消息全无,计划失败,撺掇丘将军强攻曲玉。” “丘鑫为能立功,改道西城门,在义父尚不知另有兵马赶到曲玉的时候,炮轰城门,强攻曲玉。西山营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陆庭说的每一句话,明明都是那么的简单,可楚衡看着他,却发觉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良久之后,他抓住身下男人的衣襟,忘记背后的伤痛,弓起身子,哑声问:“守在西城门外的人呢?” 他记得刘臣说过,曲玉几个城门外都守着西山营的人,为的就是如果那些胡人和流匪想要逃跑,可以最快将人拿下。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另外的兵马跑到西城门攻城,庆王会没有得到消息? 陆庭沉默着,抹去楚衡眼角隐忍的泪:“因为反抗军令,不同意强攻,被丘将军的人全部拿下。” 所以,那些无辜枉死的大延百姓,仅仅是为了某些人无知无耻的私欲,送掉了本可以在计划中活下去的性命? 他睁大了眼看着陆庭,声音嘶哑,却盖不住满腔的怒意。 “他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做?” 那些都是人命,都是无辜的大延子民!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他的计划就成功了,那些被困的百姓就能得救,可现在…… 想起那些滚落的头颅,想起断臂,想起满地的血,楚衡终究承受不住,蜷缩着痛苦地嘶吼。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伍贰】己欲为 楚衡背上的伤虽然不重,但他的身子骨早些年被养得过于单薄了一些,即便后来他把自个儿好好养了一年多,真碰上事的时候,仍旧一不留神就发烧。 搁现代来说,这是伤口感染带来的发烧病症。 好在西山营中有专门的军医,加上楚衡当初特地命人送到军营的药散,还有几位大夫们的贴心照顾,他的烧很快退了,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 几天之后,他下床脱了中衣,背对铜镜,扭头看自个儿背上的那道刀伤。 “没留什么疤。” 陆庭推开门,手里还端着一碗汤药,走进内室时瞧见铜镜前赤着身体的青年,心下一突,抬手放下了隔绝开内外室的幔帐。 “把衣服穿上。”他搁下汤药,取过中衣,仔细给楚衡穿上,其间免不了顺手摸过瘦削的身躯,眉头不由皱起,“还是太瘦了。等明日,我带你回归雁城,吃那里最有名的红羊枝杖1。” 被顺带吃了豆腐的楚衡:“……”智障? 那日崩溃之后,陆庭一直在想方设法哄楚衡开心。 好在楚衡的情绪平复的很快,哪怕因为身体原因,大夫们都不放心他出门,只需他下床后在屋子里走动,楚衡也找到了调整情绪的方法。 一支笔,一块墨,几张纸。他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起初大夫们以为他是在给那些死于攻城的曲玉百姓抄经,只有陆庭知道,他在那些纸上一遍又一遍写的,是他的计划,以及计划发生突变的原因。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放下这桩事,一直藏在心里头,只等着哪日出了房门,找到撺掇丘将军强攻的魏德,好好算这一笔账。 仰头一口喝完药,楚衡抬手,摁住了沿着脊背摸到自己屁股上的手掌,笑唇一勾,问:“最后一碗?” 陆庭顺势一按,将人搂进怀中,低头吻上他的唇瓣:“嗯,最后一碗。” 楚衡笑:“你也不嫌我嘴里苦。” 陆庭道:“不嫌。”宁可同甘共苦,也比看着心爱的人只身犯险,浑身是血躺在怀中的好。那样的场面,他不愿在经历一次,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找到他,免了这一顿皮肉之苦。 两人倒是有段日子不曾亲近,如今楚衡大好,哪怕陆庭吻到后来,硬生生止住,却已经勾得楚衡推推搡搡间把人半推半就地压倒在床上。 骑坐在男人的身上,楚衡咳嗽两声,扇了扇风,两颊滚烫:“过几日我还有场仗要打,不知情况如何,怕到时候闹腾起来,又得让我……让你素上好几日。” 他顿了顿,像是自个儿先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摸了把男人的喉咙,俯身凑近了撩:“做吧,感觉你积了不少。” 他说着,有意动了动腰,屁股底下的男人登时有了意料之中的反应。 等事罢,楚衡躺在床上喘了几口气,半晌才侧过身,捅了捅身旁男人的腰:“你跑来我这厮混,庆王不找你?” 陆庭收了收手臂,将人拢进怀里:“义父知道我来你这了。” 楚衡闭了闭眼,想起在邸店里说的那些话,用胳膊撑着爬了起来:“刘将军的女儿漂亮不?” 他这语气听着,像极了正房逼问偷腥的丈夫。陆庭嘴角崩了崩,摇头否认。他还没见过刘臣的女儿,女儿肖父,以刘臣的长相来说,不见得会是多么漂亮的小娘子,但中人之姿理当还是有的。 只是,人家女儿漂不漂亮,和他又有何关系? 想起刘臣三不五时在军营里感叹说闺女眼光高,喜欢漂亮的郎君,陆庭心里咯噔一下,伸手摸了把楚衡的脸,沉声道:“你想娶妻了?” 楚衡将人按住:“不是我,是庆王想你娶妻生子。” 陆庭摇头:“我不会娶。” 楚衡道:“我知道。但这不妨碍庆王他关心你。”他能理解庆王的想法,就如同在穿书前,如果他出柜,他的家人肯定也会劝他,“这件事,等事了了,我自会再去和殿下谈……” “不用你去谈。”陆庭起身,“从开始就是我要的你,也是我缠的你,这事应该由我……” 陆庭说着从床上下来,露出结实健壮的身躯,抓过衣裳就往身上穿。 “陆成檀,你……” “将军。” 门外的声音打断了楚衡即将脱口的话,二人面面相觑,半晌陆庭转身,掀开幔帐走到了门前。 “将军,王爷请将军去书房议事。” “还有谁?” 不等陆庭应话,楚衡从内室出来。头发依旧散着,领口的缝隙处,能瞧见鲜明的吻痕。 门外的小将年纪颇轻,却显然在军营中听了不少荤话,一眼瞧见楚衡的样子,蓦地红了脸,视线在楚衡与陆庭之间走了个来回,咳嗽两声回道:“还有几位将军,也在书房。” 西山营如今在曲玉,住的仍旧是城门外的营帐。住在城内的只有在攻城时受伤的将士,以及那支破坏了楚衡全部计划的丘将军的兵马。 曲玉刺史一家,在丘将军的兵马强攻西城门时,就被当机立断的流匪砍杀了。一家老小,无一人活下来。曲玉夺回来后,刺史府就成了庆王在曲玉临时办公的地方,所有的将士每日都聚集在这里,向庆王汇报工作进程。 楚衡就睡在刺史府后院厢房里。与书房隔了一段路,却也不远,他跟着陆庭走了不多会儿,便站在了书房门前。 ***** 魏德是喜滋滋地回来见庆王的。 曲玉夺回后,他留在丘鑫身边受了几日的追捧,俨然觉得自己不日即将升官发财,再不用和其他门客一起,混在王府中领着那点微薄的俸禄过活。 等过段时间,必然还能为老娘得一个诰命。再将家里那不会下蛋的母鸡休了,娶个官家小娘子当填房,过两年有了儿子,就纳几房小妾。 为此,魏德很是兴奋了好几晚,要不是曲玉如今还一片狼藉,没处花天酒地乐上一番,他必然是想找个地方,醉他几晚。 这日刺史府议事,魏德二话不说便跟着丘鑫一道来了,满心想的都是自己立了大功,定然能叫人感激万分。 哪里想到,刺史府内原本西山营的那帮人对他不理不睬便罢,就连康复后自发过来帮忙的一些大延百姓,见他与那丘将军一道来,都是转头就走。 进了书房,他喜滋滋地向庆王行礼。 庆王眼皮都没抬,翻过手里的密信:“本王还以为,先生这是改投新主了。”丘家门下门客众多,多一人少一人并非什么大事。可庆王府不同,庆王收门客,不过是多些能说不同建议的人,但若是有人自作主张,坏了规矩,他也是不在意将人逐出王府的。 魏德被说的愣了愣,见庆王与丘鑫说起话来,只好闭上嘴,颇有些不忿地扭头看了看周围。见身侧坐着刘臣,魏德又凑过去:“那姓楚的小郎君醒了没,听说他和陆将军……” 刘臣见不得他这副模样,不耐烦的道:“不该打听的事,就别打听。” 西山营众将士们得知楚衡便是之前在给陆庭送药送钱的人后,一度盼着自个儿也能找着这么一位有钱大方还义气的挚友。 可楚衡受伤病倒,陆庭白日忙于公务,夜里衣不解带在旁照顾,不过两三日功夫,营中就传出了言语。这话自然也叫旁人听去,可到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谁也不敢摆在明面上说。 魏德突然这么问,刘臣只觉得自己吃了个苍蝇,恶心的不行。 说话间,陆庭和楚衡也到了书房。 所有人看着站在陆庭身侧的青年,有些犹豫。书房是极其重要的地方,可想起在城外时,青年始终能留在主帐中,想说的话便又默默咽了回去。 庆王看了看陆庭,在将视线转向楚衡后,没来由叹了口气:“今日可统计出了伤亡?” 他一开口,便是向身侧副将询问城中事宜,显然并不在意楚衡的出现。 副将微微一愣,赶紧回了几个数字,末了又道:“这是最后统计出来的结果了。” 强攻之后,城西的几处房子被炸毁,不少被关押在城西的百姓都遭到了炮火的伤害。那里的场景,时至今日想起,他们仍旧觉得心悸。 那些残缺的尸体,本应该好好活着的。 “魏先生。”庆王忽的开口,不去看就坐在下首的丘鑫,直直看向魏德,“先生可知,这死的两千余人中,有多少人是被那帮畜生杀的,又有多少人,是活活被西城门外的炮火炸死的?” 魏德条件反射的就要反驳,却被丘鑫横来一眼威慑,顿时哑口不语。 丘鑫阴冷一笑,说了一句:“庆王殿下这是何意?是在责怪本将不该多管闲事,炮轰西城门,强攻曲玉不成?”他听说了那什劳子的计划,温吞水一般磨磨蹭蹭的,不如强攻来的干脆利落。 庆王瞥了魏德一眼:“丘将军也是奉旨而来,本王怪不了将军。此事说到底,是本王的门客自作主张,坏了规矩,也坏了计划。” 说来说去,这还是在暗指他为了私欲,不把城中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丘鑫想着就要张口,却听见“哗”一声,有杯子被硬生生砸碎在地上。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看了过去。 楚衡慢条斯理地弯腰,捡起脚边的碎瓷片,尖头锋利的像是能戳破手。 不等刘臣去喊人进屋清扫,楚衡忽的一动,几步之下,竟已走到了魏德的身前,手中瓷片毫不留情地划向他的喉咙。 魏德吓得要跑,没注意脚下,恰好绊到凳子脚,立刻就跌倒在地。半边脸正巧压在了碎瓷片上,登时疼得哇哇大叫。 “疼么?” 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楚衡蹲下身,笑盈盈地看着魏德。 “知道被人用刀子割断脖子,砍断手臂有多疼吗?比你这半张脸被扎破了还疼。” 他抬眼望向丘鑫,和国丈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是明明白白的野心勃勃。 “你看,就这么几下你都疼的大叫,疼得要哭了,那些百姓,又累又饿地被关在一起,只能依靠彼此你一言我一语的鼓励支撑着,等人来救。你说,当炮火炸到他们的屋子,顷刻间把人压死的时候,他们疼不疼?”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伍叁】人不知 西山营在边陲这些年,打过无数次的仗,但最窝囊的,应当就是曲玉这次。 先是有底下急报,三千余人里应外合攻陷曲玉。 再来是眼看就要救出城中无辜百姓,夺回曲玉,却被人窝里反,硬生生搞了个强攻,致使千余人伤亡。 更重要的是,那三千胡人加流匪,不过是一些老弱病残都掺和在一起的乌合之众。 而这一切,最臭的一步棋,就输在了魏德的身上。 楚衡的银针在对付流匪头子时,已经全部用尽,锋利的瓷片戳的掌心破了个口子。 饶是如此,他依旧紧紧握着,将最尖锐的一头对准了地上打滚哭嚎的魏德。 魏德一只眼被血污遮盖,也不知伤没伤到眼睛,另一只眼中满是畏惧,抖声嘶吼:“不管我的事!是他们运气不好!是他们运气不好才死的!不管我的事!” 他在地上打滚哭喊,丝毫没有认错,越发喊的凄厉。 事实上,在跟着丘鑫的那几日,魏德显然也听说了被西山营全部抓获的那些胡人的事,知道那些所谓的三千胡人不过是大钺氏的一支游牧部落。 因着草原牧草不够充沛的关系,他们的牛羊不是饿死,就是被别的部落强占,甚至还有大钺氏的贵族哄抢他们的女人。 为了给自己和族人留一条活路,听信了曲玉城外一帮流匪的话,狼狈为奸,打算拼尽全力,夺下一座似乎对大延来说并不重要的边陲小镇。 夺下曲玉后,他们拿着城中百姓要挟随即赶来的西山营以及附近的驻兵,要求粮食和割让城池,不然屠城。 尽管如此,魏德始终觉得,哪怕要百姓死,只要拿下城,多少也能得一份嘉奖。再加上有国丈之子的再三保证,哪怕到了现在,被楚衡逼着只能狼狈地在地上躲闪呼喊,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什么运气不运气的,但凡你们与西山营互通个消息,便知我等的计划。”刘臣听不下去,气势汹汹地上前一脚踹在了魏德的心口上。 魏德骤然被踢,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疼,就连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楚衡看着他受难,微微一笑,丢下手里的瓷片,站起身来。 “他们都死了,你却不能死。”他踩住魏德的手,直直抬起头来,“庆王殿下,楚某手里有一味药,可令人痛……” “怎么回事?如今这西山营,竟是由一个小小庶民做主了不成?” 丘鑫突然开口,径直打断楚衡的话。 庆王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说话,回看向他:“不顾军纪,胡乱揣摩本王的心思,借机邀功献媚,本王也觉得,本王的这个门客主意有些大了。” 主意大了不过是说着好听的话。 仔细说来,那就是背主。 在明知道庆王是何打算的情况下,仍旧选择向别人献计,且还献的是和庆王计划相悖的计策。 如此门客,哪怕嘴上说的再好听,哪怕庆王愿意将人留下,庆王府和西山营中又有几人愿意与人共事。 更何况,庆王并非小人。 丘鑫却似乎打定主意要保下魏德。 “我倒觉得,王爷这门客是个有主意的人,若是王爷不介意,不妨将他让于我。我这军中倒是缺一谋士。” 书房内,登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庆王面无表情:“本王若是不肯呢?” “肯与不肯却不是王爷你说了算的。我就是看中了这人,顺带着,”丘鑫起身,他为武将,常年刀剑不离身,身侧的剑“哗啦”抽出,剑尖直指楚衡,“我对此人颇有些看法。” 楚衡不语,看着丘鑫的目光冷冰冰的,仿佛并未将其国丈之子的身份看在眼里。 “恶意伤害我的谋士,想来你必然是大钺氏安插在我大延境内的一枚钉子了。要不然,为何进城之后,不见你为西山营开城,反倒是安安稳稳地在里头当什么大夫?” “还有你那些药。”丘鑫笑,“谁又知道那些药会不会伤害到我大延的百姓。你说,我该不该请王爷将你以军法处置,打三十军棍,还是……直接将你杀了,以告慰曲玉百姓之灵!” 丘鑫话一说话,挥剑就要对上楚衡的脖颈。 刘臣等人拍案而起,却比不过陆庭当下拔剑上前,“铛”的一声挡下了丘鑫手中长剑。 官场上的那些明争暗斗,陆庭并不想懂。自他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更是决定此生留在边陲,远离朝堂纷争。可不想懂,并不代表不懂。 官场无对错,有的不过是利益二字。丘鑫是国丈之子,自然站的是国丈的利益,捞走一个功,为丘家多得一份脸面,日后扶持一个天真无知的太子,再扶持一个能做傀儡的小皇帝,改日觉得无趣了,索性改朝换代也不无可能。 就为这,庆王和丘家注定是仇家。 可这份仇,与楚衡何干? 陆庭此时如若还不明白楚衡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根本不配将这人捧在心口。 他口口声声说怕后头几日叫他吃素,实际不过是因为他做好了准备,要与魏德撕破脸皮,也早知道丘鑫定然会拿他做筏子。 他心里果真仍旧记着那些枉死的百姓。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被陆庭护在身后,楚衡心头微暖,却仍旧上前一步,从他伸手绕了出来。 “究竟谁在害人,谁又在救人,丘将军自然看得清楚。钉子也好,普通的大夫也罢,楚某问心无愧,只恨未能救出那枉死的两千余人。若将军当真要杀了楚某,楚某无话好说,只待去了阴曹地府,见着那些奈何桥上的百姓们,还能说上几句话。” 他说话时的神态与庆王有几分神似,刘臣等人看得一愣,扭头去看庆王。后者此时也已起身,抓住丘鑫的胳膊,皱眉道:“他并非我西山营中将士,如何军法处置。更何况,丘将军可是想好了要如何在陛下面前讨赏?” “王爷这是何意?” “曲玉一事,乃是将军之功劳,将军想要如何向陛下讨赏皆可,只要将军肯放过此人。” “王爷不是说此人并非西山营中将士们,既然如此……” “此人在陛下面前颇有脸面,王爷是想说他技艺高超地瞒过了陛下,还是说陛下眼拙,并未看出不妥?” 楚衡有些想笑。 庆王不怕得罪明德帝。明德帝再蠢,也知如果将西山营调离边陲,满朝文武将是怎样的一个状况。哪怕是国丈,也不能令他去迁怒庆王。 这也是为何,明德帝可以一次一次容许他人抢攻,却仍旧愿意让西山营镇守边关的原因。 他不怕庆王反,因为庆王不会反。但他怕大钺氏兵临城下,扰他清净。这一点,丘家必须让步。 丘鑫显然知道宫里那人的德性,看了看楚衡,又低头看了看抓着他的裤腿还在哀嚎的魏德,没来由觉得心浮气躁,一脚把人踹开。 “王爷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份功!” 丘鑫抱拳,当即收剑,不再往楚衡脸上看,大步往书房外走,根本不顾身后的魏德被他一脚一踹得只能躺在地上费力地喘气。 如此,书房里都静了下来。 楚衡这时,才长长舒了口气。 “楚……”庆王开口,却不等他说完话,陆庭已抢先一步,抓住楚衡的手腕,径直道:“义父,我有话要和燕堂说。” 他说完,直接抓着楚衡出了书房,丝毫不顾身后的刘臣等人瞠目结舌的脸。 “王爷,这……” “无事。” 从书房出来,天空正好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陆庭抓着楚衡一路回了厢房,外头几个女婢下人见人就要迎上前来,却听得“砰”的一声,叫门直接在身前关上了。 楚衡知道陆庭在气恼什么,一路上一言不发,只等着进了屋,被丢到床上,这才弯了弯唇角笑:“生气了?” “你怎么敢……”陆庭咬牙,恨不得把这人千刀万剐后吃进肚子里,省得他总是心惊胆战,“他差一点就能杀了你!” 楚衡躺在床上,两臂一摊,斜睨了他一眼:“他不会杀我。” 陆庭咬着牙,两臂撑在他的身侧,低头哑声道:“他会,丘家人从不手软。” 楚衡眯起眼盯着他,良久,忽然手臂一抬,勾住他的脖颈,撑起身子凑近他怀里。 “他还要到陛下面前论功行赏。他会想办法瞒下强攻的事实,可能会提到我,但绝对不会杀了我。” 他不了解丘家人,可丘鑫在庆王之后就带兵离开燕都,必然是冲着战功来的。丘鑫想要去抢这份功,就一定会用一个好的理由,盖过强攻的事实,因而,他不会死,但魏德会死。 而这件事上,魏德的罪名更大。 所以,这个人必须死。 陆庭仔细看着他的眉眼,长长叹了口气:“燕堂……” 楚衡耸肩,主动吻上他的唇:“别生气,我做了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会被打上几十下军棍。以我的身体,大概军棍过后,要躺上很久,所以才说你得吃素一段时日,但并不是意味着我做好了死的准备。” 听到他说这话,陆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人压倒在床上,伸手直接摸上他的腰。 腰上的痒痒肉被摸着,楚衡猝不及防地在床上弓成了虾米,差点以为就要就着窗外雨声来一场说干就干的□□,不想身上的男人却直接躺在,将人紧紧搂在怀中。 呼吸就抵在脖颈处。 “别留下我。”陆庭忍不住道,“别让我找不着你。” 楚衡脸上的笑慢慢隐去,背对着陆庭,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胳膊。 “嗯,我不走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伍肆】风过境 大延太和九年,死在曲玉的胡人尸首被丢去关外。 关外枯树上的黑乌鸦,在枝头嘎嘎呀呀的叫唤,似乎嚷嚷地要让关外所有部落都知道,不久前勾结大延流匪,强占大延边陲小镇的部落,被人尽数杀了。 尸体的事,很快传回了大钺氏王庭。 大王子赫连拔本正与呼伦王饮酒作乐,听闻此事,神情当即变了。 一直在旁陪坐的赫连浑闻声摆手,命歌舞退下,这才起身,恭敬走到人前:“殿下,可要我去看看?” “不必了。”赫连拔挥手,“私自勾结大延流匪,全部落也不过才三千余人,带着那些老弱妇孺就敢去占大延的城池,不愧是我大钺氏的子民。” 呼伦王饮下一口酒,点头道:“派点人过去把尸骨收敛了。” 赫连浑口中称是,转身就要去找人收敛尸骨,却又被赫连拔叫住。 他回头,赫连拔勾起唇角:“该送信给大延的钉子了。” ***** 除了已死的胡人和流匪,剩下的人都被庆王暂时关押在了曲玉的大牢中。 因胡人中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对于她们的审问便简单了不少。只稍稍威胁了几下,便有妇人怀抱着孩子哭着求饶。 有几个年纪较轻的姑娘,是部落首领的妾,受不住威胁,又怕皮肉之苦,哭着就把床笫之间从首领那儿听来的消息,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流匪头子姓葛,早年是山贼出身,经常带着一帮子弟兄们打家劫舍。前几年西山营剿匪,庆王亲自带人将流窜在曲玉一带的山贼抓的抓,杀的杀。 姓葛的当时带着几个兄弟逃出了曲玉,此后隐姓埋名,一直等着报复。此番和胡人勾结,特地扮作马帮,进城运送货物,而后里应外合,帮着胡人占领了曲玉。 胡人想的是要粮要地,姓葛的要的是痛快杀人,狠狠报复。 因此,在西山营进城前,杀人的事主要由姓葛的一帮兄弟负责。城破后,又撺掇胡人索性屠城报复。 那几个年轻的胡人姑娘说着一口并不流利的官话,七零八落地拼凑出了他们的首领和姓葛的流匪头子勾结的真相,期期艾艾盼着能够留下一条命。 庆王听完刘臣的转述,亲自写了奏折,招来曲玉太守,命其派人将奏折送进燕都。 太守姓许,自出事后,身体暴瘦,如今两颊凹陷,动不动就满身是汗。接过信,许太守忍不住抖了抖,颤声问:“王爷,如今甘刺史满门被杀,这刺史之位空着,该……该如何是好?” 太守与刺史本就相同,但早年先帝还在世时,担心边陲各地因远离燕都,难免官吏*,人心涣散,故而特地将太守与刺史共同设立,命其互相监督,以免一人独权,失监察之职。 而甘刺史已死,理当由朝廷选拔官员替补。只是天高路远,许太守又觉得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不免求助于庆王。 庆王看着因曲玉一事,显然有些撑不住的许太守,沉吟道:“本王可以命成檀留下暂代刺史一职。” 许太守面上一喜,连连道谢,忙拿着奏折就从书房出去。路上遇上陆庭和楚衡,还笑着给打了招呼。 陆庭得知自己需得留在曲玉暂代刺史,直到新任刺史走马上任,这才能回到归雁城。 他习惯了边陲一代的生活,暂时留在曲玉并无问题,只是楚衡的话,却叫他和庆王都有些意外。 “你不走了?” 庆王抬眼,意外地看着楚衡。 伤愈之后,这个青年便去了出事的几位大夫家里,回来没几日,又联合老大夫在城中开了义诊。所有的药材费用,全部由他自掏腰包,甚至他还帮忙收拾出了一座宅子,请了婆妇专门照顾失去双亲家人的孤儿。 而青年病中陆庭的表现,庆王也都看在眼里。 到此时,庆王忽然觉得,若是再要硬拆了他们,似乎并非是桩好事。 再者,有赵笃清那混账儿子在,陆庭找个男媳妇的事,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暂时不回去了。”楚衡摇头,“楚某本就想留在曲玉,帮着多做些事。既然成檀也正好要在此暂代刺史,楚某留着也好做个伴。” 他在庆王面前,倒是从不遮掩自己和陆庭的感情。没说几句话,便侧过头去和陆庭相视一笑。 硬是吃了一口狗粮的庆王哭笑不得:“也好。成檀是武将,不如那些文官一肚子弯弯绕绕,你在他身边,倒也能帮衬帮衬。” 庆王说罢,又叫来刘臣,将他与他手下的那些西山营将士留在了曲玉,命人在小镇几里外的地方安营扎寨,顺带把曲玉的驻兵们都好好操练起来。 这些都安排妥当后,庆王突然又想起了一桩事。 “丘家派人来拿魏德。” 自楚衡伤了魏德之后,那人便屁滚尿流回了归雁城,才养好了一些,立马拖家带口地逃了。 只不过逃了没两日,却在妻妾的陪同下,魏德又被人抬回了庆王府。说是出城没几日,就在邸店里被偷了盘缠,追贼的时候被同伙打伤了腿,这一回是真的只剩一口气吊着了,怎么样也不能叫他死在路上。 “义父要把魏德交出去吗?”陆庭问。 “交不交出去,他都只有死路一条。” 庆王话音才落,有下人匆匆来报,说是庆王府传来消息。说是今早魏德的妻儿出门时忘了替他关上房门,叫野猫跑了进去,打翻了烛台,等庆王府诸人去救火时,人已经救不出来了。 大清早的,天未亮时,野猫进屋,打翻烛台,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凑巧。 可庆王脸上的神色分明写着“果然”二字,想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丘家的人,总是面上做一套,暗地里做另一套。” 庆王起身,随口道,“既然庆王府的厢房烧了,本王也该回去看看,找工匠修好才是。” 如此,倒是真就把曲玉的事交给了陆庭,第二日直接带着身边的人离了曲玉。 而陆庭和楚衡,也在此后很快投入到了曲玉的后续工作当中。 ***** 大延太和十年,曲玉的秋,来得比允城更快。不过才入了九月,天就凉了。 楚衡在曲玉一年,如今早已适应了这里。因着天高地远,边陲之地的时间比内地晚了近一个时辰,别处兴许已经天亮,可曲玉这里,入秋后的卯时依旧漆黑一片,直到辰时方才有太阳照亮苍穹。 楚衡一早醒来,天还未亮透,身边的男人难得还睡着。他侧过身,用手指缠绕陆庭披散开的长发,深刻俊美与庆王有几分相像,却能被人直接误以为是胡人的五官,在此刻透着安心和放松。 关外诸国尤以游牧为生的不少,但自大钺氏崛起后,经过这么多年,如今发展下来,大多部落皆归属于大钺氏。 而大钺氏性喜厮杀掠夺,时常侵犯大延边民,不是掠财便是夺人夺地,与西山营大争小战从不停歇。 为了镇守曲玉,以免这里再次遇到太和九年的事情,庆王留下的刘臣和部分西山营将士,时至今日仍在在操练曲玉驻兵。 不论将来会不会出征,沙场上的训练声必然如猛兽一般,地动山摇,隔着十几里方圆也能听得人心头发颤。 陆庭每日起早先去军营操练一个时辰,卯时回刺史府,再和许太守一道忙至晌午,才能喝口茶歇一歇。 楚衡习惯了他的作息,难得碰上一早醒来他还在身边的情况,不由往人身边靠了靠。 楚衡一醒,陆庭也紧跟着醒了过来,将手指插入楚衡的发间,轻轻按摩着:“今日义诊,我陪你一道去。” 曲玉的生活日趋稳定后,楚衡将义诊从接连三四日,改成了十日一回。既为家境贫寒的百姓省去了一笔开支,又避免了打扰城中医馆药铺的生意。 在刘臣都忍不住担心他会掏空腰包的时候,陆庭依旧站在他的身后,得空便会命人过来帮忙维持秩序,或者帮着扛些草药。 若是有空,陆庭更愿意亲自陪着楚衡上街义诊。 曲玉位于大延西北,一入秋,万物凋零,便显得一切萧瑟。城东一排掉光了树叶的枯树底下,早早搭开了一个棚子,边上的药铺一大早就开了门,几个药童满头大汗地指挥着门外起早就等着的百姓排好队伍。 陆续的,有几位上了年纪的大夫带着身后的小徒弟来到了棚子底下。楚衡也在不久后,赶到棚子。 看到他身后跟着的,充当助手的陆刺史,原先一股脑就要涌上来的百姓当即站定,有几个蛮横的也如鹌鹑般老老实实排到了队伍的后头。 楚衡的义诊,并非只有他一人。一道为曲玉百姓诊治的,还有从附近几个小镇过来的大夫。 因着曲玉去年遭遇的变故,时至今日,也不过才恢复元气。 百姓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规,许太守终于看着胖了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午时匆匆吃过几口胡饼,楚衡和大夫们便又投入到工作当中。陆庭一直在旁搭手,药铺的掌柜搓着手请他进屋喝茶,也只能看到他一摆手亮了一个背影在门口。 入了秋,白日就明显的变短。这样一忙,竟飞快地就到了酉时,太阳半边落下山头。 天,快黑了。 楚衡抬头看了看天色,看完最后一个百姓,正要嘱咐病人家属回去后多喂病人喝干净的热水,就听得一声惊呼,“哗啦”一下,有刀剑脱鞘的声音。 “两位郎君,您行行好,饶了这孩子吧!” 有年长的妇人跪在地上,双手不断搓着,接连磕了几个响头:“这孩子自从去年亲眼看着他爹娘被人砍死之后,就傻了,他不是有意冲撞两位郎君的!” 被剑架住脖子的少年有些混沌,可看着脖子上泛着寒光的剑情不自禁地发抖。妇人心疼极了,想要过去抱住少年,又担心那柄剑就这么往人脖子上割下去,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执剑的青年护着身后满脸天真的年轻郎君,拧着眉头,嫌恶道:“冲撞了当今太……冲撞了我家郎君,还敢……” 青年说着就要用劲,身上忽的被什么弹中,手臂一僵,当即动弹不得。 “柳婆婆,带阿明回去。”楚衡上前,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手腕,待芙蓉并蒂的效果过去了,方才回头冲着青年笑了笑,“二十一郎,好久不见。” 青年显然一愣,随即有些震怒,然而冲撞的人已经匆匆离开,他刚要挣脱楚衡去追,却被另一人拦住了去路。 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青年咬牙:“陆庭……” 陆庭却似乎并未注意青年,反而恭恭敬敬向着站在不远处的年轻郎君行了一礼:“殿下。” 不远处,年轻的太子一脸逃家少年的模样,嘿嘿笑着摸了摸鼻子。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伍伍】太子至 谁家孩子没个叛逆期,就是楚衡十来岁的时候,想的也是怎么才能不听姥爷说那些草药,怎么能不被叔叔伯伯们压着题海战术。 想的狠了,恨不能捞个包,塞上衣服跟钱,直接离家出走。 当然,这都是想想的。 楚衡十来岁的时候,也就有贼心没贼胆,照旧老老实实留在家里上学读书,放学回家。 但是,一国太子逃家到边关,这事想想就很可怕好不好! “太子殿下为何会来此处?” 将人客气地请回刺史府,楚衡命人端上茶水后,便挥手将下人全都赶出房门,亲自给太子斟茶。 赵贞年少,毫无架子,捧着茶盏还满脸带笑:“孤听闻边关风景大美,常闻先人有诗赞关外大漠孤烟,孤颇有些心动。” 就是再心动,一国太子又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想到身娇肉贵的的太子只带了个伴读,就从燕都一路西行跑到边陲,楚衡心里就抽气。 万一路上出什么事…… 楚衡想不起太和十年剧情里有没有什么大事了,只隐约记得这一年,燕都是出了什么状况。可书里没写太子会跑到边陲来啊! 楚衡忍住心中腹诽,看着太子,闭口不言。 陆庭眉头一动,转头看向坐在太子下手的桂二十一郎。 不过一年不见,桂二十一郎如今更瘦了一些,兴许是因为燕都纸醉金迷的生活,也可能是这一路舟车劳顿,还得照顾太子所以疲累不堪的原因,总是那双眼睛里满满都是倦意,只是视线仍时不时往楚衡身上走。 “太子殿下此番出行,可有通关文书?”陆庭问。 “孤……”太子咳嗽说,“孤是偷偷出来的。” 猜也知道你是偷跑出来的。 楚衡心底叹了口气,扭开头,望着窗外的枯树。 “太子身份尊贵,如何可以这么胡来?”陆庭说着,扭头看向桂二十一郎,“二十一郎身为太子伴读,怎能不加劝阻?” “陆将军,你莫要怪二十一郎!” 太子生怕伴读被误会,赶紧解释:“是孤硬要跟着来的!” “跟着来?”陆庭侧目。 桂二十一郎冷笑:“陛下隆恩,特地命我继任曲玉刺史。”他起身,昂扬起头,斜睨陆庭,“听闻陆成檀你这一年来都在暂代刺史,如今本官走马上任,你也好……” “可有吏部的任免文书?” 朝廷任免文武官时,总会事先在任职地下达文书。许太守和陆庭都未曾收到过来自吏部的任免文书,显然不知时隔一年才盼来的新任刺史,竟然会是与丘家关系匪浅的桂二十一郎。 “文书不日定然就能送到曲玉,你……” “那就烦请新刺史近日暂时委屈厢房,等文书一到,本官这就让出刺史府。” 陆庭抢断桂二十一郎的话,向着太子行礼:“殿下,下官以遣人去太守府,稍后许太守便会亲自登门,请殿下暂住太守府。待下官回禀义父后,自有兵马护送太子回朝。” 太子面有难色,想拒绝,可话到嘴边,对上陆庭的眼睛,又只要吞下。 等太守上门前,桂二十一郎趁二人不在的功夫,对着太子道:“殿下乃真龙之子,怎能由着他们说东道西。” 太子有些唯唯诺诺:“孤……孤也知道,身为太子,不该私欲过重,偷跑出宫,还跑到边陲之地来。可银华说,世人既传送名家诗作,夸赞大漠孤烟,那边陲必然有它的美,若是孤来了边陲,定然能画出惊艳绝伦的画作。孤……” 太子口中的银华,乃是东宫一名太监,自太子出生起便在身边照顾,之后太子入了东宫,此人便随之成了东宫的大太监。 桂二十一郎也见过银华,知道那人最会哄太子开心,一路上又早已听太子说了不知多少回银华说,当下不再言语。 当晚,许太守匆忙将太子如神佛一般,小心恭敬地请回太守府。 第二日,还不等他与“新任”刺史见上一面,吏部的任免文书终于送到了曲玉。 陆庭没有多言,当即收拾出正房,光明正大住进了楚衡所住的那间厢房里。 西山营的物资都有朝廷调派,记录在案,而后层层审批,再送到归雁城。陆庭和刘臣等人吃用都从西山营出,多加一个楚衡,也不过只是多了双筷子。 毕竟大部分时候,楚衡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别云山庄上上下下更不会让自家郎君在外头受苦。 去年入冬前,老陈头托商队在附近买了三千余头羊,全部送进了曲玉。楚衡分了两千五百头到西山营,自己只留了五百头,还分了大半给刘臣。 这些羊被养在刺史府后头,一直断断续续吃到了今年秋。曲玉这地方能吃的荤腥不多,光是这点羊肉,就解了楚衡不少馋。 可太子赵贞和桂二十一郎来的不巧,羊吃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是才刚生完小羊,就是留着配种用的公羊。 许太守好吃好喝伺候着太子,可满桌的菜到底比不上宫里头的精致,又没多少荤腥,只好找到楚衡,想买几只羊羔回去宰了加菜。 楚衡手里正擦着银针,许太守话才说完,缩了缩脖子,生怕他下一步飞针射来。 “羊羔是用来繁育的,不是吃的。”楚衡是真的差点就把手里的针给送出去了,“太守若是觉得照顾不了殿下,不妨主动护送他去庆王府。” 楚衡说完这话,心里忽的咯噔了下,追问:“陆将军先前派了人回庆王府送信,难不成庆王府的人还未来接太子?” 陆庭这几日为了与桂二十一郎交接手头的事,一直东奔西走,楚衡在刺史府中也并未见过庆王府的人上门求见。他只当庆王的人直接去了太守府接太子,也并未多想,可眼下看许太守尴尬的神情,分明是人来过了,却没将麻烦接走。 “太子年少,想在曲玉多看看,视察民情,本官也不好……不好把人强硬送走,所以就让庆王府的人先……先回去了……” 楚衡直把许太守看的满头是汗,这才移开视线,喊来门外的下人去抓两只羊羔送到太守府上。 “大人,您想让太子看到您的好,日后多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好调您离开这苦寒之地,楚某能够理解。但,莫要忘了,太子身份尊贵,不能在这里出任何好歹,不然,不光是您的命不保,其他人也要跟着遭罪。” 他把话说得明白了,不再管许太守还想说些什么,收拢银针,起身就往外头走。 几人为官愿意一辈子守在苦寒之地,更何况,曲玉这里的官员本就是三年一任,调离后升降未知。而许太守来到曲玉已经第三年了,却撞上了整座城被胡人强占这么一出,来年朝廷的调令也不知究竟会不会下。 因此,楚衡其实能理解他的举动,但太子必须得回去,不然对于谁来说,这都是枚□□。 楚衡出了刺史府,直接骑马出城去军营。 陆庭要交接给新任刺史的工作不少,可桂二十一郎十分傲慢,只想着耀武扬威,先点几把火树树威风。他一早提出要去军营,陆庭也并不反对,楚衡此刻要找陆庭,也只有出城了。 有些意外的是,楚衡到军营时,营中曲玉驻兵正和刘臣手底下的西山营小将们进行比武。 比武分了三场。 第一轮比的是力气,不知是谁从百姓家里借来磨盘,楚衡到时已经比拼完,磨盘刚刚被抬上车,差人送回城里。 第二轮比的是骑射。行军打仗,少不了马背上的功夫。 第三轮则是肉搏。 前两轮听着还有些意思,第三轮的肉搏,却看起来更像是游戏。 有新兵上前牵过楚衡的马,见他好奇地往骑射处看,便讨巧地介绍了几句。 听到从新兵嘴里冒出来的话,楚衡愣了愣,扭头问:“你方才说,这比武是谁想出来的?” 新兵道:“是新来的刺史大人,说是想瞧瞧西山营的刘将军和弟兄们教了我们这么久,教出了怎样的成果。” 桂二十一郎哪里是想看什么成果,根本是拿他们的比武当做百戏在看。 楚衡心里腾起火。 他偶尔会帮军营做药,最是清楚这些士兵身上因为操练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单说陆庭的身上,就有不少操练中被新兵误伤的地方,更别说那些将士小兵。 楚衡心里越想越气,迈开腿直接去找陆庭。 只是才走近人群,楚衡一眼就瞧见了混在人群中,一个戴着明显大小不合适的头盔的年轻人。 细皮嫩肉,一看就不像是…… 卧槽! 楚衡瞠目,谁把一整套盔甲借给太子了? 年轻的太子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盔甲混在人群中,头盔压得很低。要不是方才楚衡正好撞上他推帽檐看比武,楚衡也认不出太子竟然混在这里。 他疾步往前,想将太子从人群中带出来。 不料一轮骑射罢,出来个身材娇小的西山营小将,随手一点,点中人群中同样瘦小的太子。 “你来,我跟你比比骑射。”小将摸着手里的弓,咧嘴一笑,“你擅长定射还是移射?”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伍陆】兵马试 祖宗! 他什么都不擅长! 楚衡恨不得拿针缝了小将的嘴。宫里据说都有专门的师傅教皇子习武,太子应当也有这么一位师傅。可就算武功超群,楚衡也怕极了骑射时出什么意外。 等不及把太子揪出来,楚衡扬声喊:“陆……” “我要跟你比移射!”太子推了把头盔,兴冲冲地挤出人群。 楚衡:“……” 此次比武,定射有固定箭靶,一人十箭,以越接近中心为胜。移射用的则是将士们闲来无事掏的几窝兔子,同样是一人十支箭,射中兔子最多则获胜。 但骑射,除了弓箭还需要马。 楚衡见太子无马,心里松了口气,赶紧走到陆庭身旁:“快喊停,那是太子。” 陆庭站在点将台上,身侧就是桂二十一郎。楚衡的声音虽然轻了一些,却依然能叫二十一郎和刘臣听见。 陆庭神色微变,刘臣却已经慌了。 “真是太子?”刘臣急了,“太子怎么跑这儿来了,还穿成这副模样……不行,可不能让这小祖宗在营里出事。我去喊停,我去喊……” “怎么能不比。”桂二十一郎突然打断刘臣,看了三人一眼,挥手道,“本官瞧这匹马不错,不如借用下。”他指着底下刘臣副将的马,“就用这匹马吧。” “这马……” 武将的马大多生的体型匀称,爆发力优秀,耐力卓越。但好马难得,并不是所有的宝马都能和陆庭的疾幽一样,一眼看过去就是匹优良的战马。 楚衡有些担心,看着被副将牵到太子身前的青鬃马,忍不住拧起眉头。 “这匹马性情温顺,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陆庭嘴上是这么说,神情却丝毫不曾放松,尤其看到太子翻身上马后,有些局促的样子,更是眼神发沉,有些不满。 楚衡叹息:“该把太子劝下来的。” “为什么要劝?”桂二十一郎斜睨道,“太子贵为龙子,屈屈一匹马还降服不了不成?楚郎君且看着,待太子胜了这场骑射,本官就帮着太子收拢人心,不用太久,这边陲之地便是太子的……” “当心!” 楚衡根本顾不上听身边的苍蝇声,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太子。但陆庭的反应要比他的视线更快,在太子因接连三箭落空后急着催马追兔子的瞬间,陆庭已经从点将台上冲了下去,夺过一员小将的坐骑,冲向太子。 太子骑的这匹马的确温顺,可再温顺的马也需要人和马互相配合。太子年少,又喜爱书墨,对于骑射武艺只是粗通皮毛。 就这一点皮毛,至多不过是偶尔骑骑马。明德帝不在意他能不能驰骋沙场,武将们更是从没想过他骑马在校场里跑上几圈。 连着三箭射空,再看一起比拼的小将已经连射四箭,每一箭都射中兔子的耳朵,堪堪把兔子给钉在了地上,太子心里一急,难免狠抽了几下马屁股,想着跑快些,追上到处蹦的兔子。 可这一快,就出问题了—— 太子骑的马被催得急了,边上跑来一只傻兔子,横冲直撞冲到了马蹄下头。 太子没留神,马鞭“啪”一声落下,那青鬓马为了躲闪兔子,左蹄子绊了右蹄子,连人带马摔到了地上。 好在陆庭及时赶到,青鬓马自个儿从地上爬起来后,很快被他拉住马缰,避免了惊惶下往太子身上踩的悲剧。 “太子殿下!” 楚衡匆匆跑下点将台,身后跟着的桂二十一郎喊的凄厉,只差没扑上去抱住太子哭一场。 “把人拉开!” 楚衡大吼,刘臣赶紧上前把人拉开。 太子躺在地上,满脸苍白,整个人蜷缩在一起,抱着一条腿喊疼。 “应该是腿折了。”陆庭将马缰递给匆忙上前的副将,半跪下身,“燕堂你看看,情况如何?” 楚衡点头,伸手去抓太子的腿:“再来两个人帮忙按住他的身体。” 还在因为新任刺史一声“太子殿下”丢了魂的将士们,听闻楚衡的话,忙把挤在人群中的军医推了出来。 “楚大夫……” “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动。” 楚衡嘴里吩咐着,手下飞快地去解太子的护腰。 这身盔甲本就不合身,偏偏还显得十分笨重。好在这一年脱惯了陆庭的盔甲,不然楚衡还真不能第一时间把太子身上的这身盔甲给折腾开。 拆开护腿后,楚衡终于摸到了太子的整条腿。 “啊!” 太子叫了一声,一头冷汗。 “是折了。”楚衡摸出银针,作势要先为太子止痛,再将人交给对于专业的军医进行后续治疗。 不料,他针还没下,桂二十一郎突然扑过来,哗啦抽出身侧一人的佩刀,直接架在了满脸懊悔的小将脖子上。 “胆敢谋害太子,你可知罪?” 小将在听到那一声“太子殿下”时,脸色已然苍白,这时再被人拿刀威胁,忙单膝跪下:“大人明鉴,末将并不知他……并不知太子殿下竟会出现在营中,万不敢担这谋害太子的罪名!” “你不知?既然不知,又为何特地点出太子与你比试?你分明是包藏祸心!说,你是谁派来的人?” “大人!”陆庭隔开桂二十一郎,拱手道,“营中简陋,太子的伤还需要好生养着,得早些送回城中才是。” “太子殿下微服私访,却被你营中的将士所伤。陆将军,你急着要送太子走,拦着本官,究竟是何意?对了,方才出事前,陆将军突然喊了一声当心,本官是不是可以这么想,太子之所以会受伤,都是你们西山营算计好的!” 话听到此处,即便陆庭能忍下,西山营和曲玉驻兵却是一丝一毫不愿再忍。 边陲之地的将士们隐忍太久了。他们远离朝廷,所有消息从燕都传出,到他们这,已经过去了许多。哪怕有不少对于武将,对于镇守边关的将士们来说并不利的消息,到了这里,他们甚至连反对的话都来不及说,只能被动接受。 这里生活的苦,训练的苦,远离家乡的苦,谁能理解? 如果不是为了家里人,为了被他们挡在身后的同胞,谁愿意背离家乡,甚至可能死无全尸。 “大人!太子受伤,您要惩戒末将,末将无话可说,可您不能因此……” “是啊,这件事,说到底,是出意外,谁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等事。”生怕小将说错话,得罪了人,刘臣赶紧开口,说着还伸手去拿桂二十一郎手里的刀。 “粗鄙的武将,太子若有三长两短,你们都给本官……” “既然担心太子出事,那能否让人先送太子走?” 从身后伸出一只手,尖锐的银针被抵在了喉间,桂二十一郎愣怔间,手中的刀已经被刘臣夺下,受到威胁的小将也被挡在了陆庭的身后。 楚衡微微上前,忽的笑了一声:“大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动什么心思,离这儿不远就是关外,你死在关外,谁也不会细究,回头还能叫陛下给桂家送块牌匾,供后人瞻仰。” 末了,他把银针往人喉间抵了抵,侧头道:“还不快送太子殿下回太守府,其他人也都别围着了。”他笑了笑,“这不好看。” 楚大夫说话,谁敢不听。 倒不是因为楚衡厉害,营中的将士们多少从偶尔过来的世子口中知道,楚大夫和陆将军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 军营里清秀些的男子总容易得到点特殊的“照顾”。楚衡进出军营也不例外,但他不靠陆庭,单凭一手银针,和随身带着不知名的各种药,总是能把试图轻薄他,或者吃几块豆腐的士兵打得屁滚尿流。 楚衡一说话,众人当下就陆陆续续地走了。 就连太子,也很快在哼哼声中,被人送出军营,直接往太守府送去。 饶是桂二十一郎扯开嗓子喊了许久,仍不见有人回来。倒是那出事的小将,和出借坐骑的副将留了下来。 “大人,末将想了想,您若是替太子殿下气不过,不若下令罚末将一顿军棍。若不是末将轻狂,见同袍之中有个与末将身形差不多瘦小的,想着一拼高下,也不会惹出这般祸事。” “大人,末将也有错。末将的青枞身为战马,却没能保持克制冷静,这是战马的大忌,末将也……” 桂二十一郎张嘴要说话,可嘴巴一张,抵在喉间的银针就能扎进肉里,只好愤愤地瞪眼看着半跪在面前的两人。 “自然要罚。”陆庭点头,“明日,全营军法处置。” “将军?!” 刘臣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怎么回事,怎么全营受罚?” 楚衡叹气,手里仍旧捏着银针:“太子混进营中,穿了将士们的盔甲,却无一人发现,难道不该受罚吗?” 没有桂二十一郎的帮助,太子必然是混不进军营的。但是一个明显不是士兵模样的少年混在人群中,谁也没发觉,如果换成是在特殊情况,混进人群的是敌人呢? “将士们不识太子的脸,认不出他身份也正常,可不该看不到不对劲的地方。” “比武是故意用来混淆视线的一种方法,我能理解一次,但不希望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陆庭拧眉,“此事我也有责任,明日我与你们一道,受三十军棍。” 刘臣知道,以陆庭的性格,说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那说了要全营受军法处置,那就得全营一起来。三十军棍,说重不重,说轻却一点也不轻,挨完军棍起码好几日不能下床。 想到此,他越发觉得,这从燕都来的新刺史,简直不知所谓,害人不浅。再联想到方才这人话中句句带刺,一句两句都往庆王府扯,就知丘家用心险恶。 针拿累了,楚衡放走了桂二十一郎。他气急败坏的样子,逗得楚衡一直笑到夜里上.床睡觉。 陆庭哭笑不得地伸手一把将人捞过,放在胸前:“还没笑够?” 楚衡摇头。 “桂氏依附丘家,二十一郎来曲玉前,必然是得了示意,让他在此处想办法设计陷害庆王府。” 陆庭的话,叫楚衡终于止住了笑,正色道:“陛下的身体不行了?” 陆庭摇头。 楚衡皱起眉头:“丘家……想要太子提前登基?” “丘家还不至于为了太子,谋害陛下。应当只是想要提前帮太子清除障碍,怕义父日后靠着手中兵权篡位。” “庆王不会篡位。” 陆庭不语,低头看着趴在胸口上的青年。 他摩挲着青年的背脊,等着他继续说。 “成檀,你信不信我?” “我信。” “庆王不会反。”楚衡闭眼,耳侧是男人平稳的心跳,“会反的是元王。但是庆王,得站队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16城 伤筋动骨一百天,太子的伤满打满算养上百来日,便能好得差不多。 但这百来日里,他只能留在太守府中养伤,以免走动去归雁城时,受到二次伤害。 许太守被吓得满头大汗,又顶不住桂二十一郎拿丘家不断的施压,第二日一早就去了城外营地里。 刘臣带着手下三百余人,随着陆庭在点将台上的号令结队列阵,正进行着每日的操练。 “杀!” 秋寒露重,将士们和以往一样,随着鼓声操练战阵。对于他们来说,昨日的意外虽然还吊在心里,但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们的操练。 许太守走上点将台,同陆庭低声说了句话。陆庭一言不发,只做了个手势,负责擂鼓的士兵骤然停下了鼓声。 “昨日太子在营中出事,你等可知自己都犯了什么错?” 昨日留下的小将早已将陆庭说过要行军法的事,说与了同帐的伙伴,营里不少人也都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众人列队站好,齐声道:“末将知道。” “余等不曾严查,致使外人乔装混入营中,是以才发生昨日之意外。倘若昨日并非太子,而是敌将或探子,余等可知会发生何事?” 营地中一片沉默。 许太守擦了把汗,看着台下的将士们,有些愧疚:“陆将军,这……” “今日,余等责五十军棍!”陆庭转首,“望大人做个见证,本将将与将士们共同受罚!” “将军!” “大人!” 许太守惊诧,陆庭却已打定主意,要受这军棍:“陆将军,你实在无需……” “既然将军要与他们共同受罚,那五十军棍怎够。” 蓦地传来的声音,透着揶揄和讥讽。众人回头,桂二十一郎甩开跟在身后的小将,迈步走上点将台。 “以陆将军的身份,应当责,一百军棍!” 五十军棍对将士们来说,已是十分厉害的惩戒。一百军棍更是能要人命! 若说昨日将士们还看不出新上任的这位刺史大人,是有意在针对他们的陆将军,此刻也都看出了端倪。 许太守知道自己已然夹在了他二人的中间,更是记得满头是汗:“一百军棍,是否……” 桂二十一郎要的就是给陆庭难看。 桂氏攀附丘家,他任太子伴读,原先想的是时机差不多后,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若是太子日后登基,更是能得到一个不低的官位。 哪知曲玉出事,几个原定要派来曲玉继任刺史的人,不是意外出事,便求了关系去了别处任职。 丘家趁机想要往边陲安插人手,在适合的人选中挑了一圈,最终将这事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不愿意来,可既然来了,就自然要按着丘家的意思来办事。 他的任务,就是要想尽办法,拿到西山营的各种把柄,哪怕是泼污水,也要让他们的人出现问题。 “一百军棍,陆将军,请吧。” 演武场中,所有将士都按住了腰侧的长刀,凝眸望着台上的桂二十一郎,若是可以,他们手中的刀剑只怕已经将此人剁成肉泥。 陆庭满目平静,望向刘臣:“刘将军,执行。” 看着陆庭走下点将台,当着众人的面脱下身上的武官服,健壮的身躯挺直脊背,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疤痕。 那些疤痕,楚衡曾经想过祛除,但是时间久远,药物已经不起效果,到后来,他忽地又不去祛了,说是男人的勋章。 陆庭带着一身的勋章,挺立在人前。 古铜色的肌肤,和点将台上细皮嫩肉的桂二十一郎截然不同。 不少将士们看着他的举动,眼睛发红,看向台上新任刺史的眼神都充满了不满。 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大延开国这些年来,先帝与武将的关系来不错,更是屡次提拔武将,对于边关的兵权更是看重,多次嘱咐庆王,要为太子和大延子民,守好大延边关,保住赵家江山社稷,百姓平安康泰。 但到了明德帝继位后,明显的重文轻武,以国丈丘壑为首的文臣们在朝廷中越发风生水起,得到的重视远比武将来的多。武将的升迁一度遭到压制。 他们可以不升官,可以一辈子守在边关,在尸山血海中拼搏,但凭什么受到莫名的屈辱? 就因为他们出身西山营,他们是边关的武将? 桂二十一郎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引起了众怒,挥手命他带来的那些刺史府的护卫手持早已备好的军棍,站在了陆庭的两侧。 刺史府的护卫大多是曲玉当地人,不少家人在去年曾受过西山营的恩惠,更是知道这一年来留在城中不时义诊的楚大夫,与陆将军关系很好。 可他们也得吃饭,不得已只好咬牙一左一右按住陆庭,企图将人放倒。 “怎么,你们也想抗令不成,为何还不行刑?” 见左右护卫按住陆庭,却并未把人按到,桂二十一郎有些气恼。 “行刑!本官今日非得看看,陆将军昨日才说过,将会以身作则,今日是否就要……” 陆庭一言不发,不等身边副将送来条凳,已经自行趴在了演武场上。 左右两个护卫面面相觑,不得已握紧军棍,咬牙落在人身上。 啪! 掂量着轻重,打在腰臀上。 “在往哪里打?”桂二十一郎好整以暇的看着地上的陆庭,“陆将军的腰臀是要用来骑马的,往上打,重重的打!” 往上就是脊背了! 刘臣猛地上前:“许大人!” 许太守一头冷汗,局促不前,犹犹豫豫道:“桂大人……” “打!若有人求情,或是阻挠行刑,那就给你们的陆将军,再加三十军棍!” 无人敢为陆庭说情。军棍重重地落在脊背之上,一百棍之后,又有谁知他骨头是否会被砸断。 十棍……二十棍……三十棍…… 陆庭咬牙,落在身上的军棍稍有放缓,桂二十一郎当即就会出声咒骂。五十棍过后,执行的两个护卫有些撑不住了,很快换了另外的人上场。 接着,又是一棍,又一棍。 六十棍……七十棍…… 陆庭的背上是大片的血。 八十棍……九十棍……咔嚓,军棍断裂开,砸到了陆庭的身上。 “将军!” 众人上前,推开执行的护卫,将陆庭围住,可谁也不敢上手去扶他。刘臣大喊:“军医呢?军医呢!” 许太守变了脸色,看到西山营众将以及留在营中操练的曲玉驻兵的神色,当即甩手道:“桂大人,好自为之!” 他的确想攀附太子,可若是攀附太子,就要为这等人做马前卒,倒不如老老实实留在曲玉,哪怕当一辈子的太守,也比负了人心好上百倍。 还差十棍,桂二十一郎有些不愿放弃,可看着底下将士的神情,他心下一凛,恨恨的一甩袍袖:“罢了,九十军棍就九十军棍。将人抬下去吧,可别说本官不近人情!” 他说完话,又指着自己带来的护卫道:“你等留在此处,盯着他们各自受刑后,再回府禀告!” “是!” 演武场内,秋风瑟瑟,上千将士静立着,直到许太守和桂二十一郎一前一后离开营地,所有人的脸上终于流露出悲切。 丘家的人,太子伴读,新任刺史,如无意外,这人将来还会进入朝堂,甚至是内阁…… 刘臣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年,早已看淡了兄弟们前一刻谈笑风生,喝酒吃肉,下一刻马革裹尸,阴阳两隔,但看到趴在地上,无人敢动,满背污血的陆庭,忍不住眼睛发酸。 “成檀,可还撑得住?” 刘臣弯下腰,试图扶起陆庭,可看着满背的血,生怕一不留神伤到骨头。 “无碍。” 陆庭握了握拳,有些吃力的回道。 军医们将人围住,抬来担架,想方设法要把他搬上担架。 “将军!” 陆庭侧过头,西山营众人,单膝跪地,红着眼眶抱拳道:“将军,我等……” “五十军棍,此后余等记住,军营重地,万不可掉以轻心。”陆庭顿了顿,似乎扯动了背后的伤,不免皱了皱眉头,“这世上,多的是人想要拿余等的错,余等身为战将,可战死,不可受屈而死。” 众人称是,随即一分为二,脱了盔甲,露出健壮,布满伤疤的身躯,大吼一声:“来!” 军棍落下,无人喊出声来,只有棍杖落在皮肉上沉闷的“啪啪”声,在演武场上反复起落。 而陆庭,拉住刘臣,苦笑道:“找个营帐给我,别让燕堂知道……” “我已经知道了。” 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声音,激得陆庭猛一把握紧了刘臣的手腕。 脚步声有些急,几步之后,陆庭看到一道青色的身影,楚衡那张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恼怒。 “一百军棍,你生生受了一百军棍,是不是打算一直到伤好,你都留在营地里避开我不见?” 陆庭苦笑。 他没打算一直避开,但起码等伤好后再回去,也比一身是血的让心爱的人看见要好上许多。 更何况,许太守特地请楚衡负责为太子的腿治疗,他也不愿为此拖累了楚衡。 “我没事。” “可我有事。” 楚衡气急了,伸手抓住陆庭,指尖碰到他手腕脉象:“一百军棍,那个桂二十一郎就是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你,也想着借机把你打废。到那时,朝廷又怎么会因为你的死,去责怪他!” 知道楚衡的气恼,陆庭不敢扯动身上的伤,只好反手十指相扣,将他的手拉到嘴边,亲吻每一根还带着药香的手指。 “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我还想和你走到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59|8.16城 陆庭的伤,在于脊背,外伤不要紧,楚衡怕的是留下隐疾。 一连数日,他寸步不离陆庭,就是太守府派人过来请,说是太子召见,他也照旧稳如泰山。 不知不觉又过两日,陆庭背上的伤口都已结痂,内腑也调养了大半。 “你再躺躺,操练的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你这伤不彻底调理好了,上了年纪是要遭罪的。”楚衡诊过脉后,啪一声打掉了在他后腰摩挲的手掌,“还有,伤好之前,不准撩我。” “快十天了。” “嗯。快二十天也不行。”楚衡按住再度爬到腰上的手掌,眯眼笑,“骨头没好,别想做。” 陆庭叹了口气:“那么楚大夫,这药还要吃多久?” 他倒不是怕苦,只是每夜看到挤在窗边小榻上的楚衡,多少觉得心疼。想喊他上.床一道睡,他就说怕夜里碰着伤处。 可这才几天,楚衡眼底都青黑了一片。 “伤筋动骨一百天。多则三个月,少则半月。”楚衡收好药箱,“你是武将出身,筋骨好,再养几天就差不多了。” 陆庭知道楚衡说一不二,只好点头应和,目光在他身后打了个拐弯,忍不住就叹了口气。 楚衡挑眉,丹凤眼藏着笑:“其实你想做也没事。” 他故意顿了顿,俯下身子,在陆庭的耳边吹了口气:“回头不行了,就换我上你。” 陆庭抬手,捏住他的下巴便是一吻,末了哑声道:“乖,我还忍得住。” 楚衡玩笑归玩笑,却还真没想过从0号变成1号。尤其他自认为自己的技术有限,与其那么费心费力地在上头想着怎么伺候好底下的人,还不如躺倒享受。 城外营地里的将士们早已能生龙活虎地继续操练。刘臣不是撇下人,进城来找陆庭。回回来都得关上门说上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心满意足地回营里。 楚衡问了才知,庆王府直至近日都只派了些人过来照顾太子,不见庆王和赵笃清的原因。 归雁城外最近不太平,大钺氏的呼伦王似乎又率兵侵扰了附近的外族部落。不少人拖家带口,赶着仅剩下的牛羊,流落到归雁城外的草原上。那里本是归雁城百姓的草场,人一多,就不时发生冲突。 庆王和赵笃清一时半会儿都走不开,也就只好派了人过来专门侍奉太子,顺便准备太子的腿伤一好,就送人回宫。 这日刘臣又来找陆庭说事,说完了营里的事情忍不住多嘴又提了句自家的闺女。 偏生楚衡进了屋,眼角一抽,手里的托盘直接“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刘将军,最近楚某新做了些药,正想找人试试。楚某觉得将军体格不错,不如抽空帮忙试个药。若是成了,日后也好给西山营的弟兄们用。” 刘臣被托盘的声音吓了一跳,差点从墩子上跳起来,又听见楚衡似笑非笑地说起试药,忙起身告辞。 楚衡装模作样惋惜地叹了口气,正要说话,外头有人探进头来。 “是什么药?”太子赵贞探头进来,身后跟着一串女婢下人,有太守府的,也有庆王府的,“楚大夫,孤可能帮你试这个药?” 楚衡心里一惊,陆庭当即出声呵斥门外侍立的手下:“太子登门,为何无人通报?” 太子摸了摸鼻尖,笑道:“陆将军莫要怪他们,是孤不要他们通报的。”他说着看向楚衡,双眼精亮,“我瞧陆将军身体好了大半,楚大夫可是能得空了?” 楚衡敛手一笑:“太子的腿还未大好,若是有什么事,遣人来刺史府刺史府找楚某便是。” 他和陆庭目前仍住在刺史府中,一方面是陆庭仍有些事未能交接给桂二十一郎,而桂二十一郎又显然不愿意和他有太多接触,另一方面便是陆庭的伤。 军营不适合陆庭养伤,现在回归雁城,也显然经不起颠簸。住在刺史府碍桂二十一郎的眼,正和夫夫俩的心意。 “孤先前日子闲来无事,在许太守那儿瞧见了楚大夫的墨宝。”太子笑笑走进屋子,“孤喜爱字画,不知能否得到楚大夫亲手所书的墨宝一副?” 说是墨宝,其实不过是一副药案。太子见着那上头的字,喜爱的不行,加上腿伤,索性亲自誊抄了一份给许太守,将那副药案收归己用。 可得了药案,又觉得不够,免不了派人一催再催,想着赶紧再讨要一份。 “自然可以。”楚衡一口答应,随手把药盏端给如今已经能在床上坐起的陆庭,“还烫,慢点喝。” 陆庭接过药盏,仰头就是一口喝完。 太子就坐在边上看着他俩说话,不由道:“楚大夫和陆将军的关系真令孤羡慕。” 楚衡顿了顿,扭头:“殿下身边不也有好友吗,譬如桂大人,与殿下也算是至交了。” 太子摇头:“二十一郎是孤伴读,只可惜只是伴读。孤受伤至今,只见过二十一郎几面。别说孤,便是父皇,身边也只有母后和各宫的娘娘们才会这么对待他。” 楚衡不好说人家本来九十夫夫,只看着太子保持微笑。 太子满脸仰慕:“孤若是想同楚大夫结交,不知楚大夫是否愿……” “殿下。”陆庭突然出声打断,“殿下的腿不如让燕堂趁现在看一看,若是好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宫了。” 太子“啊”了一声,挪开腿:“孤觉得,孤的腿还需要留在曲玉养养……” 楚衡笑着上前,毫不犹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直接抓住了太子的腿:“殿下。”他笑,“别动,楚某看看。” 靠近身边的青年,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闻着叫人心里莫名沉静下来,再加上那副并不输给太子妃的面容…… 年轻的太子忍不住红了脸,收了收腿:“孤没事,真的没事……” 不管有事没事,这腿楚衡是一定要看的。 只是捏了几下膝盖,再顺手摸骨,楚衡收手:“殿下这腿好在伤的不重,不然,就凭太子今日这般举动,恐要在床上再多躺些日子才能养好。” 他就没见过骨折的人这么瞎走的! 楚衡默默翻了个白眼。 此言一出太子显然愣住,有些着急:“孤的腿可会有问题?孤只是……只是想来同楚大夫求一副墨宝,孤……” 太子年少,心性又极为单纯,不过几句话,就已经红了眼眶。 楚衡抿了抿唇,有些头疼。 陆庭沉声道:“殿下离宫这么久,可曾想过陛下和娘娘?” 太子扭头:“孤微服私访,是……是为国事……” 不是早就说了是因为边关风光,想学古人看看塞外风情,现在说什么国事…… 楚衡叹气。 太子这性情,要是元王不篡位,真叫他当一辈子的皇帝,大概也就是个南唐李煜的下场了。 “殿下,既为国事,殿下可在曲玉看出了什么?”陆庭一笑,“边关乃苦寒之地,民风多淳朴。曲玉此地,鲜少与胡人往来,因而还算太平。殿下若是想要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不妨去归雁城看一看。归雁城外,近日纷争不断,殿下看了便知,这关外大漠孤烟究竟是怎样一个境况。” “归雁城外漂……不太平吗?”太子犹豫了下,“哪怕有皇伯父在,也不太平?” 此言一出,楚衡愣住,陆庭的神情划过无奈。 庆王所率的西山营,的确是大延边关最重要的一支队伍,的确保证了大延的太平,百姓安康。可这份太平和安康的背后,是西山营的将士们一次一次在边陲抵御各种冲击。 但,西山营不是神,庆王更不是神。 谁能保证哪天西山营不会失利,到那时候,能将敌人抵挡在中原外的,又会是谁? “殿下,没有人是万能的。”楚衡顿了下,正色道,“殿下是未来的大延的主人,日后要坐在最高的位置看整个大延。殿下若是腿真的好了,楚某愿陪同殿下去归雁城看一看,晚些再劳烦庆王派人护送殿下回宫。” “孤不想回宫!”太子忽然大叫,见楚衡和陆庭面面相觑又要说话,忙抢先一步,“孤……孤不想回宫。东宫有太子妃,总是不许孤抱抱皇子,说是不合规矩,还一直要孤去亲近东宫里的其他妃子宫女。” 少年太子似乎不好意思自己的事,脸颊发红,咬咬牙:“孤去向母后请安,母后没说几句话,便跟孤抱怨父皇近日宠爱上了宫外的一个胡女。还总是说父皇像极了皇爷爷,就爱找那些胡女下嘴。” 皇家秘辛什么的,其实他俩并不打算知道。 楚衡咳嗽两声,有些尴尬:“殿下……” 先帝睡胡女什么的,明德帝睡胡女什么的,这些真的……没必要叫外人知道……虽然他跟陆庭对这事还真的都挺了解的…… “孤……孤知道说这些不好。”太子有些慌,“可孤心里难受,孤只想和其他皇叔那样,拥有一块封地,当个悠闲的王爷,孤听不懂朝政,孤……” “太子殿下!”陆庭不由得出声,制止了太子的话,“殿下,你是陛下唯一的皇子。” 陆庭其实不明白楚衡之前笃定地说,元王一定会篡位的原因。但,如果太子心里一直是这么想的,那就…… 房门外忽有人高声呼喊“太子殿下”。 楚衡愣了下,起身去看,只见赵笃清带着身边几个太监模样,满脸狼狈的男人站在外头。 “赵世子,这是怎么了?” “殿下可在里头?”赵笃清问。 楚衡点头,侧过身:“世子请往里走。” 赵笃清进屋,身后的几个太监见到坐在桌旁,明显瘦了一大圈的太子,登时滚下泪来,跪行哭嚎。 他们张口喊的,不是心疼太子,而是另一番叫楚衡和陆庭震得说不出话来的消息—— “殿下!皇上……皇上驾崩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0|8.16城 “皇上驾崩了……” 楚衡脑子突的一片空白。他虽然知道,明德帝不会寿终正寝,但绝没想到驾崩得这么突然。 他转头,去看陆庭,后者脸色突变,眉头已然皱起。 而太子,脸色刷白,已然愣在了那里。 “殿下……殿下?”赵笃清有些担心,扶住太子的肩膀摇了两下,直到太子定定的看过来,嘴唇抖动,却始终说不出什么话,赵笃清这才松了口气,“殿下,先喝口水。” 陆庭转头对外头大声道:“去请许太守、桂刺史,及刘将军!” “不必请许太守。”赵笃清出言阻止,“我就是从太守府过来的。皇上驾崩一事,太守已知。” 在桂二十一郎与刘臣赶到前,太监们跪地,将明德帝缘何会突然驾崩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明德帝后宫佳丽三千,却不知为何,偏偏宠爱上了个在西市开酒肆的胡女。且那胡女还不是处子,在与明德帝相识前,早有一个女儿,教养在身边。 他宠爱胡女,自然引起了太后与皇后心有不满。 可明德帝的脾气比先帝更执拗,隔三差五出宫宠爱那胡女一番,竟意外地不将人接回宫里。 这一次出事,就是出在了那个胡女身上。 传信的小太监哭道:“皇上……皇上半年前身子就越来越不行……对于宫里的娘娘们也越发碰的少了,倒是宫外那一位好声好气,从不觉得皇上不行,这才一日比一日得宠。” “后来……后来是不吃那些药,就行不了房。那日出宫前,皇上差小的又去取了那些助兴的药。”“ ”当天……当天夜里,是常公公一直守在门外,小的们都在楼下候着,不敢上前……往日早朝前都会回宫,可那日要走的时候,常公公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冲进门,才发觉……才发觉皇上已经……已经僵了。” 楚衡心里一阵冷:“那胡女呢?” 那太监垂首哽咽道:“常公公冲进屋后,那胡女就躺在床上,身上压着皇上,脸上都是泪痕,嘴唇铁青,已经没气了。” “也是因为那助兴药……死的?” “说是吃的过量了,和皇上一道去的。” 陆庭看了一眼泪眼簌簌往下落的太子,目光扫过进屋后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几个太监:“此事,还有谁知?” 那太监叩首:“此事,与两位哥哥无关,只有小的知道。只是今日,小的早已做好了一死的打算,便是如此,小的也想为常公公说句话。” 这事与明德帝身边的常公公又有多大关系? “公公是好人,一生侍奉皇上,又体恤咱们这些后辈。皇上驾崩后,国丈二话不说,便斩杀了常公公,小的侥幸逃过一劫,这才没能同其他一道在酒肆当差的哥哥们一样,死无全尸。” 小太监连连磕头,脑门上已是一片通红:“小的一直躲到城外,故意装作遇上两位哥哥,一道过来传信,召太子回宫。实则只是想来传信,请太子殿下回宫后,定要当心国丈,当心丘家!皇上的药,就是出自丘家之手!” 他话说完,忽的起身,一头就撞上房柱。 原本就脸色刷白的太子,看到那一滩血,还有瘫软倒在地上的小太监,当即吐了出来。余下几个太监,哪怕被太子的呕物溅了衣袖,也只是浑身发抖。 楚衡伸手去抓太子的手腕。 刚号住脉,太子抬头看着他,眼泪落得更快:“父皇死了……” 楚衡叹气。太子到底是被娇养长大,如今还是孩子脾气,一时听到明德帝驾崩的噩耗,根本抽不出神去想明德帝驾崩的来龙去脉。 他回头,看了看被人抬出去的小太监。却是白白送了一条性命。 “陛下的身体可是一贯不好?” 太子摇头,眼中泪水不断流下:“孤不知。孤只听母后曾说过,父皇当年也是能夜御数女的人。”他说着说着,就要嚎啕,“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去了呢?孤还未回宫,父皇……父皇……” 楚衡头疼。 赵笃清这时已命亲卫,将地上这几个太监给拖了出去。 明德帝之死,能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怕只有太后皇后等人,余下的人只怕不是死,就是要被撵出宫去,送到千里之外的地方,一辈子不得回燕都。 楚衡莫名想知道,明德帝之死,与江苑有关系,那与丘家又有多少关联? 刘臣与桂二十一郎匆匆来迟。 得知明德帝驾崩一事,刘臣大吃一惊,当即追问赵笃清:“庆王殿下可要回宫?” 太子此时已经哭得发不出声音来,只是不断的流泪。 赵笃清揉了揉额角,看向陆庭:“成檀。”他叹了口气,将从庆王府带出来的信件递给陆庭,沉声道,“你看看吧。” 从宫里传来的信件大多有自己的信封。信封上的火漆则各有不同。陆庭手上这一封信,是之前庆王拆过的。火漆还留着大半,能看出上头的印,出自太后之手。 太子还在哭,桂二十一郎不得已安抚起他来。刘臣坐立不安,看了看柱子边的血,有些担忧。 楚衡上前,低头与陆庭一道去看信里的内容。 信中一开始就是交代了明德帝几时几刻驾崩,但这时间显然并非是方才以死明志的小太监说的那个时间。 又写明德帝驾崩时见过谁说过什么,信中说是见了皇后,死前留下遗诏,要太子早日回宫登基。 再往下则是太后给诸王的懿旨。 “太后怎么说?” 刘臣有些着急。一国之君驾崩乃是大事,尽管他对明德帝有些看不上眼。 “太后说了,请诸王以国事为重,无须太过悲痛,当留在藩地,以免有人意图趁乱谋反。”陆庭转手将信递给了几步走来的刘臣,“太后这是不愿王爷们回宫。” 依照先帝驾崩时的旧例,王爷们无论身在何处,哪怕只来得及磕个头,都应当被召回宫。 太后懿旨,却是不许诸王回到燕都。 刘臣气急,眼里几乎能冒出火来。 他是不乐意庆王屈居明德帝之下,可皇帝驾崩,诸王却不得回宫,这叫百姓们知道了,又该如何评说? “太后为何不许诸王回宫?”刘臣握拳,狠声道,“难不成,陛下去了,太后忌惮诸位王爷,所以……” “刘将军,慎言。” 桂二十一郎冷冷的打断了刘臣的话,他虽有些吃惊,可眼底仍是透着隐隐盖不住的笑意:“刘将军向来心直口快,可有些话,怎能在太子面前说。” 刘臣自知失言,咬牙道了声对不住。 桂二十一郎继续道:“太后懿旨既然如此,那诸位王爷就理当以国事为重。太子殿下何时回宫?” 赵笃清心里也堵着怒意,只是从归雁城一路过来,不少事也想通了:“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即可启程,臣等将快马加鞭护送太子回宫。” 桂二十一郎刚要张口,陆庭抢先一步:“刘将军,传令下去,城外诸将即可收拾行装,世子护送太子回宫,归雁城人手便少了部分,我等该回去了。” 刘臣心下一顿,问道:“那曲玉这边……” “曲玉这边自有驻兵,若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只怕许太守和桂刺史也不好同朝廷交代了。” 楚衡若无其事地摸了把腰侧,见桂二十一郎随着他的动作变了脸色,方才弯唇笑了笑。 “刘将军,”他道,“务必将太后的懿旨一字不落地告诉诸位将士们,庆王殿下是为国事才只能留在西北,他们和庆王就是大延的铜墙铁壁,谁也不能动。” 赵笃清并未给太子太多的准备功夫,直接将人从刺史府请走,送上了马车,一行人绝尘而去,恨不能插上翅膀当夜就赶到皇宫。 桂二十一郎有些收不住心里的情绪,几番差点笑出声来,转头要去给陆庭好看,却发觉楚衡已经着手命人将厢房内的全部东西都搬了出来。 陆庭的副将找来马车,将东西装好,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们……” 桂二十一郎有些气闷。陆庭目不斜视,叫几个小将搀扶着上了另一辆马车。楚衡就跟在后头,与桂二十一郎双目相对,弯了弯笑唇。 他生得极好,桂二十一郎当初就因他这张脸,动过几分心思。之前几次见面,都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自然也就没去想那点东西。 再者刚到曲玉,他盯上了城中一处暗.娼住所,在里头找了个姿色不错的姘头,哪里还顾得上别人。 就连方才,他也是被刺史府的下人,从姘头的床上叫起来的。白日宣淫到一半,好不容易才憋回去,任何漂亮的脸孔都能眨眼功夫叫他又起了反应。 桂二十一郎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粗:“楚大夫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与将军一道,回归雁城。” “何必呢。归雁城医馆药铺据说不少,即便是西山营里头,也养着数名军医,楚大夫去了那儿不是大材小用么?不如留在刺史府,做本官身边唯一的大夫……” 他说得深情款款,可身上女子的脂粉味浓重地叫楚衡下意识想后退几步。 见对方竟打算伸手来握自己,楚衡衣袖一拂,顷刻间摸出了一枚银针,不偏不倚,就抵在桂二十一郎的手腕上。 楚衡动了动手指,将银针往深处抵了一毫:“大人忘了那日抵在喉间的……针了?” 桂二十一郎倏忽变化的神情,引得楚衡笑了笑:“楚某若只给大人一人当大夫,那才是大材小用。像大人这样,狼心狗肺,荒淫无道的人,不入个轮回道,又怎么有药可救。” “你大胆……” 楚衡笑,柔声道:“大人,当日楚某说的都是实话,假若大人非要折腾点什么事出来,何日死在关外,谁也不知。” 他拍了拍已经僵硬的男人的肩膀,最后送了他一句话:“好自为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61|8.16城 楚衡一行人很快就回到了归雁城。 归雁城隶属于庆王,是庆王在西北的封地中最负盛名的一座城,也是极其险要的一座边关之城。一旦归雁城破,边陲一代,便能顷刻间落入他人之手。 归雁城有边陲一代最出名的集市,每月初一至十五,各地赶集交易的商贩云集于此,将城中集市塞得水泄不通,大可与燕都的西市相媲美。 因地理位置,归雁城的集市,并不仅限于大延的百姓。关外诸多小部落或是小国,只要与大延交好,均可入城交易货物。 不大的集市上,来自异域的奇珍异宝和日常器物到处都是,集市外另搭了不少棚子,是用于给人交易大宗物件的,例如皮毛马匹等。 然而,马车经过集市时,楚衡掀开帘子往外看,那些印象中允城集市的热闹,在归雁城一点也见不着。 本该人来人往的集市,没有什么人头攒动的景象,只偶尔能看见几个人在拆着集市里临时搭的棚子或是架子。 “皇上突然驾崩,即便消息传来的晚了,这里的集市还是得拆了。”陆庭靠着车壁,听见从窗外传来的风声,睁开眼道。 燕都的丧钟传不到西北,百姓不会知道,远在燕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一国之君的亡故,不论背后究竟是因为什么,总是需要举国哀恸。 庆王在得知明德帝驾崩后,必然叫停了城中集市,是以才叫原本应当还在进行中的集市变成如今这空荡荡的模样。 皇帝驾崩之后,对于燕都那些王公大臣们,最重要的大概就是遗诏了。 而百姓不同,明德帝只有一个儿子,即太子赵贞,皇帝驾崩,太子必然登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皇宫里换了位主人,别的依旧是过了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只是可惜了这场集市。 庆王不能回宫,便以护送太子为借口,派了世子和世子亲卫前往燕都。 归雁城的庆王府,和燕城的庆王府相比,更大,下人也更多。 因皇帝驾崩,楚衡马车在庆王府前停下时,王府门前已一片素净,再往里走,也见不到其他颜色鲜明的物什。往来的庶仆下人更是换上了素色的衣裳,见陆庭一行人回府,不慌不忙行礼。 来迎接的老管事表示,王府已经为客人准备好了厢房,即刻可以先去厢房休息。 楚衡也的确有些累了,当即就跟着引路的庶仆往厢房去。 陆庭因为背后的伤,老管事安排了一顶小轿,抬着他穿过王府两进长廊,穿过后院庆王妃未离开归雁城前,特地种下的大片花木,绕过入秋后只剩枯叶的莲塘,终于到了庆王设在后院一角的书房。 书房的门敞开着,清雅的熏香在房内袅袅,庆王坐在其间,正提笔写着什么。 “义父。” 下了轿,陆庭迈步走进书房。 庆王不语,只微微抬手示意他在旁坐下。 陆庭找了书房一侧的位子坐下,有庶仆赶忙呈上茶水。待他喝完一盏茶后,庆王搁下了笔。 桌案上,是誊抄了一整本的《地藏本愿经》。 “本王几个兄弟中,皇上自小就盼着能当个闲散王爷。当年,先帝临终,为能保下元王,答应太后,立皇上为太子,又留下懿旨,命太子即刻登基。” 庆王的声音有些低沉。陆庭就坐在一旁,沉默地听着。 “皇上登基,元王甚至没来得及等先帝头七,就被匆匆送往封地。直到后来太子出生,元王才得以离开封地,时常出入燕都。” “成檀,你先前传信于本王,说元王日后定会篡位,可有什么证据?” 陆庭摇头:“义父,义父扪心自问,若是太子登基,义父觉得大延还能延续多久?” 这一回,轮到庆王沉默。 这个世代,自有一套不成文的规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即使这个君臣之间的关系,可以用叔侄来说,也不会成为那一个例外。 明德帝虽然糊涂,却对几位兄弟不差,有忌惮,但还不至于下狠手。 子肖父。太子很像明德帝,却比明德帝更加仁善。 或者说,胆小。 “那个胡女死了,常公公也被立斩于酒肆,传信的小太监一头撞死在太子面前。现在宫里,知道皇上驾崩真相的人,只怕死的死,走的走,那虎狼之药究竟出自谁之手的真相,就要永远藏在那几人心里头了。” 庆王拟好了需递给太后的折子,虽仍旧在末尾恳求太后能尽快允许他回朝,但心里头早已不抱任何希望。 诸王回朝,只怕那些一心想把太子送上帝位,借此把持朝政的家伙们,都要夜不成寐。 “丘家如今的手已经越伸越长,过去还只是送小娘子入宫,不是为妃为嫔,就是与诸位大臣家联姻。自皇上为太子聘丘氏女为太子妃后,丘家的动作越来越频繁,野心已显。可皇上和太子似乎被一叶障目,丝毫不知。” 陆庭眉头微蹙。对于朝堂的那些明争暗斗,他向来并不关注。可丘家的动作一日比一日显眼,如今将依附丘家的桂氏都当做棋子往各地安插,更是光明正大地在向所有人传达自己的野心。 桂二十一郎这枚棋子,可以动,也可以不动。刺史府和太守府都有庆王的人,只要桂二十一郎有小动作,庆王府都能得到消息。 “丘家不愿让诸位王爷回朝,怕的就是……” “怕的就是本王回朝后,夺了赵贞已经快要坐到屁股底下的龙椅。” 有人站在门外,灰色的兜风遮住了全身,身前躬身站在两个庶仆打扮的男子,微微侧过身,让出身后的人。 风吹起书房内的香烟,袅袅向上,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开。 那人直起身,伸手放下遮住大半脸的兜帽。 元王是先帝在世时最小的儿子。 彼时,陆庭虽对自己的身世已有怀疑,可对世人而言,元王才是先帝幺子。 作为先帝最小的儿子,一个“元”字,代表了先帝对这个儿子全部的疼爱。 元,为初始,为一,为首。 先帝还曾说过“此子肖我”。 如今,这个肖先帝,又与明德帝和庆王有几分相像的男子站在了书房门外。 “兄长,若弟弟真要夺了那张龙椅,你可会助我一臂之力?” 年轻的元王如是说。 ***** 陆庭出了书房。他在庆王府自有院子,往日伺候的下人女婢也都候在了院中,只等着郎君归来。 不过才起轿,陆庭忽的问:“同我一道回来的那位郎君,住在哪儿?” “在西厢院。” “去那儿。” 归雁城的庆王府,一切院名阁名都由庆王随口定下。比起燕都庆王府内,庆王妃定下的各个文雅的院名,这边就显得比较……随意。 客人住的在西厢,因而取名西厢院。院内各设施一应俱全,连下人也都备齐了。 陆庭到时,楚衡刚巧浅浅的睡了一觉。 “怎么了?”见陆庭神色有些不对,楚衡从床上坐起,拍了拍床沿,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陆庭关上门,坐到床边:“元王来了。” 楚衡一愣:“谁?” “元王殿下。”陆庭伸手,揽过楚衡,吻了吻他的额角,低声道,“元王殿下来了,似乎对皇上早有怨怼。” “以皇上这些年的为人处事,兴许不仅元王有怨怼,其他几位王爷的心里只怕也是不好过的。” 楚衡起身,为陆庭倒了茶:“元王与庆王说了什么?” 陆庭低头慢慢饮着茶,半晌道:“元王殿下……他问义父,如果他真的打算篡位,义父是否愿意带着西山营助他一臂之力。” “元王手里并无兵权。”楚衡想了想,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是西山营唯一需要考虑的。” 他记得原著里,先帝临终前虽给元王封王并划了封地,但元王手里唯一能调动的兵力,不过只是一千余人的亲兵。他封地中的其余兵力,只认兵符,而兵符,并未掌握在元王手中。 只靠一千余人发动宫变,试图篡位,显然是不靠谱的一桩事。 “元王是来借兵的?” 陆庭蹙眉:“西山营所忠的君,是大延。”他握住楚衡的手:“元王虽未直言借兵,但他既然乔装打扮,来到王府,必然是冲着义父的承诺来的。” 楚衡看了下陆庭的神色:“元王要庆王站队?” “元王殿下请求义父,无论日后燕都发生何事,义父都不会离开西北。” “这是想要用庆王,又怕庆王借着兵权夺位?” 天家父子兄弟,是君君臣臣,并非父与子,兄与弟。 元王和庆王都明白这一点,但元王有野心,庆王有忠心,这是兄弟俩的分歧,也可能会意外地成为很好的合作方式。 起码,让元王做皇帝,应该不会比让太子作为丘家的傀儡皇帝来的更差。 “西山营十几万的军士,假若让丘家得势,不必等太久,就一定会被一点一点瓜分。到那时,边陲一带,谁来守护?” “所以?” “所以义父答应了。” 楚衡闭了闭眼,庆王的答应,意味着他们正式卷入了这场帝位之争。哪怕现在太子被急召回宫后立即继位,有庆王为后盾的元王必然会用最快的速度,把人从那张龙椅上赶下来。 “燕堂。”陆庭伸手,十指相扣,“趁现在还太平,你回去吧。” 楚衡身形一顿。 “趁现在,还没开始乱,你回别云山庄去。就留在那里,哪儿都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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