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吊死鬼的春天》 第1章 一只吊死鬼(上) “快点走快点走。” 背后被硬物戳了一下,宋静言回过头,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谁?!” 拿着鞭子站在宋静言身后的是一个男人,刚才正是他用鞭子柄戳了戳她,不疼,也不痒。可他的脸色渗人得很,凄白的脸血色的唇,眸中混混沌沌,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那男人懒懒地举起手中的鞭子,轻轻地打在宋静言身上,连声音都软绵绵地不像个硬挺的男人:“让你走你就走嘛,就算死了不怕疼,也不用逼我打你呀。” 宋静言刚想吐槽那和羽毛一样轻飘飘落在她身上的鞭子,下一刻双眼大睁炸毛了:“谁死了?什么死了?!” 白脸男人不再理她,催着长长的队伍继续赶路,一边轻轻用那柔软的小鞭子抚摸着这排稀拉拉的队伍,一边软着嗓子,和叫卖着什么新鲜玩意儿一样叽叽喳喳:“等会儿到了三途河别瞎看,被勾了魂忘了前尘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一人一条船,不用抢~” 宋静言真真被惊吓到了。 她何德何能前一秒还对着电脑玩网游,下一秒便莫名其妙的要去三途河一日游了?她报名了吗?不对!她真死了吗? 白脸软男依然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瞅着队伍最后的小尾巴宋静言比划了下手里的小皮鞭:“走吧,等会儿赶不上这一趟船队,你就只能在三途河畔打地铺啦,明天指不定人多,你想坐上船还坐不上呢~” 这一条队伍松松散散,约莫十个人,身上倒是奇装异服,有穿着长衫的儒雅青年,有落魄的乞丐,甚至最前头还晃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大肚子胖男人,这让宋静言着实瞠目结舌,狠狠吞了口口水。 她抬了抬脚,大约两米的青石路格外不平整,前脚踩着小坡后脚陷进小坑,遥遥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更像是瀑布的轰鸣,却不是从身旁或是上面传来,而是从这青石板下传来。 脚下还微微震动着,湍急的水流像是要冲破束缚直卷而上,她被颤的浑身酥酥麻麻。 那白脸男人也不再催她了,仿佛只等她自生自灭,慢悠悠转过身体晃了晃手中的小皮鞭,身子和纸片儿人儿似的飘飘荡荡往前面去了。 等等! 她可不想一个人被丢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 宋静言总算加快脚步跟上前方毫无队形可言的队伍,四周望了望,除了灰蒙蒙还是灰蒙蒙,大概是她神经比较粗,这鬼气森森的青石路对她而言只有凹凸不平难走一个困扰,全然不觉得丝毫恐惧。 她身上也不是自己洗完澡换上的那身小黄鸡睡裙,丝滑的软料摸上去手感极好,里三层外三层,桃红色的襦裙粉嫩可人,像极了电视剧中的汉服。 “船来了~都到这边来~一个接一个~” 宋静言磕磕绊绊前行在障碍丛生的青石路上怨念不堪,听到有船坐霎时兴奋起来,抬眼望过去还未看到船,一大片血红色生生撞进了她的视线。 红,毫无生机的红。 大片大片的红色花朵妖娆地开在岸边,层层铺开一望无际,无风,无月,唯有沉寂的竹竿撑船而过划出浅浅的水声,荡漾着悠长而寂寥的岁月。暗红的花映在浑浊的水中,却清晰的可怕。 宋静言的心神被狠狠吸进了那浑浊的水中,眼前跑马灯般呼啦啦闪过各式各样的画面,笑着的,哭着的,穿着一身白衣倒在血泊中的,活生生被大火熊熊吞噬的……影像中的女人是她,却都又不是她。 最后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穿着一身桃红色襦裙对着铜镜描眉,一边画眉一边不停流泪,而后画面定格,那双穿着精致绣花鞋的脚蹬掉了脚下的板凳,悬在梁上吊死了。 残忍而痛苦的力道从脖颈处狠狠传来,她的脖子似乎就要断掉,随着那女人一同死去,魂魄震颤着游离天外,惊恐地看着三途河边消失了自己的队伍。 “都让你们别看了。” 一道温润的男声像有力的大手拽着宋静言不安的魂魄,眼前的画面消了,只剩下浑浊的江水依旧。 她后背被轻轻一拍,那游荡的魂魄终于又钻了回来,她狠狠晃了晃脑袋,一偏头便看见那白脸男人掐着手指看向别处,好像刚才那沉稳而让人安心的话语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江上停了好几个竹筏,被江水浸润多年颜色褪成古朴的黄褐色。上头无一例外站着戴着斗笠的男子,灰衣灰裤,整个人灰蒙蒙的,和江水的颜色分不出两样来。 前面穿着官服的肥胖男子刚踏上竹筏江水便疯癫了一般翻涌起来,那男子站不稳差点跌下竹筏,幸而手脚快,稳稳趴在竹筏上抓住两侧,嘴里嗷嗷大叫着救命。 “渡得过渡不过……只此……一瞬……” 宋静言踏上竹筏,隐隐约约听见白脸男子呢喃,她回过头去,他单薄的背影向着来时的路飘去。竹筏悠悠,她站在竹筏上往下看着浑浊的江面,上头隐约映着个带着斗笠的模糊身影,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个人。 果真……自己已经死了吗? 她很想伸手捧起竹筏下的浑浊江水仔仔细细看看自己,却见前面那个胖男人终于被颠簸了下去,一整个人生生被江水腐朽成白骨而后沉到昏黄的江水之中,水色因血肉溶人瞬间变成血色,而这一切,都不过眨眼的一瞬! 他甚至还来不及发出一个音节,泼天大浪霎时消了,和他沉下的白骨一起退去。 “渡得过渡不过……” 她盯着越来越远的红色彼岸,声音颤抖:“黄泉路,三途河,摆渡人……” 摆渡,渡去污秽凡尘,但留清骨风流。 ———— 看了那胖子血肉霎时化白骨,宋静言一路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生出其他什么念头,老老实实渡了三途河,老老实实跟着队伍一路踏过奈何桥,观过三生石,也登了望乡台,完完全全把自己到底死了没死这个问题藏起来,纯粹装作一个死人刷着阴曹地府的各个副本。 难道我的攻略目标是和这群不靠谱的鬼队友一起刷boss阎王? 宋静言转了转眼珠,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更不靠谱,神游后又一次意识到自己掉了队,迈着短腿匆匆低着头追上去。 “你!就是你——” 宋静言一愣,但鸵鸟属性的人总喜欢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她格外坦然地接着往前跑,直到背后噼噼啪啪跑步声越来越近,领口被狠狠揪住往后拽,一张大白脸占据了她的整个视线。 “亏我在站点等了半天,你倒好还给我溜号了!小白没让你在终点站等我?” 宋静言满头雾水,又一心想着跟上大部队,独自一人刷副本的危机感蹭蹭升高,她向来喜欢狐假虎威实则胆小如鼠,于是小心吞了口口水,便和白脸鬼大眼瞪小眼,不敢说话了。 白脸鬼沉不住气,气呼呼地揪着她往回拽:“别人是去投胎的,你就一缕残魂还奔着往生去,不被打散就不错了!赶紧的!别磨叽!没长腿吗走那么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一只吊死鬼(下) 白脸鬼就这么揪着宋静言一路往回走,周围的房子丑不可言,当然真要说有多难看,其实也是方方正正的亭台楼阁,却满满弥漫着一股死气,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巨大坟地的氛围。 宋静言被一路提溜着丢在一个黑脸鬼面前,那白脸鬼便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宋菡,年十六,自缢者不入轮回,带她去枉死地狱。” 白脸鬼一听这话,先是一愣,却不发一语,而后点头,伸手就拽着宋静言往外走,宋静言这才觉得不对劲,张口就大喊:“我?你刚说的是我?!” 黑脸鬼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微眯着眼:“你不是宋菡?” “我当然不是!” “宋静言不是你?”那黑脸鬼又道。 她愣了,忘了挣扎:“宋、宋静言是我……” 黑脸鬼双手一拍,笑道:“宋菡,字静言,可不就是你了?” 宋静言这下子全然蒙了,她不是宋菡,可宋静言的确是她呀,她支支吾吾辩解:“我……我还没死呢,谁、谁上吊了?” 黑脸鬼朝前走了两步,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微有些疑虑,看向白脸鬼。 他俩对看了好一会儿,黑脸鬼才懊恼地抓了抓脑袋:“不是吧,怎么又是我摊上这破事!” ———— 一人两鬼,哦不,三只鬼团团围坐,期间续了两次美味的孟婆汤,黑脸鬼总算是将事情捋清楚说明白了。 宋菡,和宋静言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人,不过一主一次而已。 就像是白脸鬼所说,宋静言撑翻天也就只是个小小的残魂,宋菡的残魂。 上一世轮回中,宋菡的魂魄中溜了一缕残魂,便是现在的宋静言,而那可怜的宋菡在心灰意冷自杀身亡之后,魂魄本就不全,又逃过了叉她去枉死地狱的鬼差,不管不顾冲去投胎,因为魂魄缺失硬生生被打的魂飞魄散,于是活的倍儿欢的宋静言,身为附庸的残魄,顺理成章地被勾下了地府。 “所以说我得去六界中把那傻缺宋菡的魂魄找齐了?找齐了之后呢?我非得找她吗?理由呢?” 宋静言才喝饱了孟婆汤打了个饱嗝,好不容易产生满足的饱腹感,却一下子被这黑脸鬼一句‘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神龙’的言论郁闷,不忿嚷嚷。 黑脸鬼一本正经:“找齐了才能转世投胎。” “可不对啊,找齐了我和她就得变一个人了?” “理论上是的。” 宋静言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找,我辛辛苦苦去找她的魂魄,找齐了自己还得消失成就她,受罪的都是我享福的却是她,不找!我不找!” 黑脸鬼愣了愣:“那你代替她去枉死地狱吧。” 宋静言比了根中指:“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 黑脸鬼仔仔细细想了一遍,似乎算下来宋静言的确一点儿好处没捞到,反而上赶着把自己好不容易产生的意识再还回去。要去六界中寻找那游离的残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许诺些许好处还真说不过去。 他往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手指大的小葫芦:“里头有个没意识的生魂,你把宋菡找齐了就用生魂抵上自己,那你就和她再没什么关联了。” 这个诱惑可比投胎什么强多了,自己的意识再怎么废柴那也是自己的,宋菡那能自杀的性子怎么说都只是窝囊废,她可不希望自己和那样的窝囊废变成同一个人! 虽然,她在骂宋菡的时候忘了其实她俩本就是一个人。 “……那好吧,我找。” 话说的勉强,手却一点不慢,宋静言‘嗖’一下拿过小葫芦藏在自己怀里,笑嘻嘻挑眉:“黑脸哥哥,说吧,去哪儿找?” ———— 雄浑的钟声从密林内层层晕染开,浸润在白雾中的青山宁静雅致,被钟声惊起的鸟雀扑棱棱飞出山林,在碧色青天上点缀上点点落墨般乌色。 少女抬头,乌黑的眼眸盯住那一群雀鸟,鬓角一缕乌发被风吹起,将生人勿近的清冷稍稍衬出些许人气。 跟在少女身后的两位青衣男子皆是一脸崇敬紧盯着她,表情略僵硬,显然是太过于紧张。 少女收回凝望天际墨点的视线,稍稍回头:“安陵,你取一颗造化丹赠赵奇,算作出师之礼。” 安陵目中乍现恼色,幸而他向来善于控制情绪,下一刻开口时声音已听不出半分不愿,只带有些疑惑:“师尊,赵奇师弟虽是平良长老指明要了去的,但师尊培养了他近百年,他说走就走也罢了,您怎么还要赠他造化丹?” 少女却并未答话,安陵也知道自己多言了,便不再多说,默然退下了。 风越发大,少女幽黑长发被风着向后卷去,甚至丝丝缕缕扫在身后青年的胸膛。青年不禁心跳快了几分,喉头有些发紧。 “冬荣,我们走吧。”少女轻声开口,清丽的声音被风吹的有些破碎,飘飘渺渺带着些许虚无。 身后的男子却未答话,她平缓细长的眉微微上扬,显然带着不悦,微恼着回过头去,却在看清青年的那一刻愣住了。 青年满脸的失落怎么也掩盖不了,他垂着眸,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师尊,我是安歌。” 少女呆呆看着安歌,这一望便是长长久久未再转移视线分毫。久到钟声又一次沉沉传来,那鸟雀鸣声尖锐而绵长,久到她微微红了眼,她终于转过身去,再不说一语。 剩下的路似乎被剥夺了所有的声音,沉寂的二人心中各有心事,或叹气或安静,再无人开口。 宋静言,不,确切的说她现在应该叫宋蓁,宋菡轮回中的第一世。 人之一生总有遗憾,而宋菡的魂魄被打散变成游魂回到以前存活过的世界不肯离开,必定是因为那无法忘怀的遗憾。 可惜,宋静言并不能从黑脸鬼那知道宋菡每一世的遗憾到底是什么,所以她只好将自己变成每一个‘宋菡’,去挖掘,去抹平遗憾,消除执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一) 窗外尽是一片桃红。 娇嫩的桃花坠在枝头闹着春意,远远望去便是密密的桃粉云霞,格外鲜亮美丽。翠竹藏在浓浓的雾气间半隐半现,团团将竹屋围住。通体脆黄翠绿的鸟雀躲在桃枝上啾啾鸣叫,忽而又扇着翅膀飞远了。 宋静言静坐在书案前,慢慢翻阅着微微泛黄的书页。 她整整花了四五日才渐渐梳理清楚宋蓁的生平事迹性格特色及情绪走向。 倒不是她消极怠工,实在是她不知道如何下手去消除宋蓁的执念。一环接一环,踏上最后浴血成魔道路的宋蓁,心里思绪实在太过于复杂了。 宋蓁,以两百余年的‘年幼’之龄便能够与修仙数千年的前辈们平起平坐,其仙骨资质得天独厚。虽年岁尚轻,可众人皆尊称一句宋仙尊,门下弟子多达数百个,却大多是记名弟子,亲传弟子仅一人,名霍冬荣。 霍冬荣仅比宋蓁小七岁,是宋蓁二十岁时从尸骨遍地的瘟疫村落中救出的少年。 一手养大的少年,又是修为从零开始从无到有都亲力亲为教导的唯一弟子,宋蓁悲哀的发觉自己爱上了这个日日相处的徒弟时,她的骄傲和世俗伦理都约束着她的情感,让她只能压住让自己恐慌的情感,故作清冷模样。她是一个可悲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恨的女人。 若单是从她偷偷爱慕自己的弟子霍冬荣这个角度来看,她的确值得同情。 可宋蓁是谁? 她从小到大皆没有尝试过这样‘可怕’、‘无法控制’的感情,于是迁怒于无辜的霍冬荣,冷言冷语自是不少,层出不穷的刁难和一日严厉过一日的任务也可以原谅,可最后,亲手杀死霍冬荣的,亦是她。 她不想再面对,便直接毁灭,自私的可怕。 若霍冬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修仙者,即便是她自己的徒弟,即便是她亲手杀了他,也没什么大不了,顶多宋蓁自此多了一个心魔罢了。 可惜,霍冬荣没有死。 她为了伪装霍冬荣不是自己杀死的事实,特意将霍冬荣的埋骨之地选在魔族的地盘。霍冬荣的魂魄被魔气浸染,竟渐渐依靠吞噬魔类又修出了躯体,修仙或修魔,一念之间。 而后便是昔日师徒今日死敌,不死不休的缠斗延续了数十年。 不知是否是二人心底终究残存着对昔日过往的眷恋,还是真的棋逢对手,数十年的厮杀除了给二人平添伤疤,并无生死大事。 这场战争一开始是整个修仙界和霍冬荣的对抗,直到宋蓁亲手杀死弟子的事实被捅破,位居高位的宋蓁才被拽下云端千夫所指,为世人所不屑。 宋蓁享受着世人的敬仰从未心怀感激,却在被世人厌弃时愤恨难平,两百余年的骄傲葬送了她,曾经多崇高如今便多低劣,她屠尽了一城又一城,浑身浴血,几近成魔。 大概一切因果都从第一世而起。即便宋菡接下来的每一世都没犯什么大错,却依然不得善终,便是因宋蓁犯下的罪孽实在太深。 背负着无数鲜血生灵的魂魄,永生永世,都该用痛苦和死亡偿还。 宋静言合上了书册。 那……宋蓁的遗憾到底是什么? 她头疼不已。 宋蓁这样的人,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她后悔到即便转世轮回了那么多世,都还无法消除,将那遗憾生生变成了执念的呢? 遗憾杀死霍冬荣?她那么喜欢自己的弟子,最后却落到与他相爱相杀的地步,这应该便是她最大的遗憾吧。 可宋静言又不敢确定,宋蓁向来是自私的,她到底后悔着什么,除了她自己,到底还有谁知道? 再说,宋静言穿入这身体时她已经把霍冬荣杀死了,埋都埋了好一阵,后悔又能怎样,难不成再把霍冬荣挖出来救活了不成? “啊……头疼。”宋静言双手忍不住抱住几乎要炸裂的脑袋小声□□出声,轻轻摇了摇头。 为何第一世便这么棘手…… 她揉了揉太阳穴,黑脸鬼若是直接让她穿到杀死霍冬荣之前的日子,她直接不杀霍冬荣不就结了,日后也没那么多腥风血雨,让她一想起来便头疼不已。她伸手便想倒杯茶冷静一下,茶壶却早空了。 “师尊。” 宋静言转过脑袋,对上安歌清亮的眸子。他先是端着茶壶轻声进来,而后将茶壶放在书案上退后一步,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弟子听闻师尊近来时常头疼,便准备了清心养容的璃茶,师尊尝尝?” 该死,又来了。 宋静言越发觉得头疼,这个叫安歌的弟子双目中赤果果写着‘我爱慕师尊’几个大字,偏偏装的乖巧懂事的模样让她不好拒绝,本来霍冬荣的事情够让她头疼了,现在更是坐如针毡恨不得劈头盖脸将这小破孩骂一顿! 怎么说宋蓁都是你长辈,你这爱慕之心赶紧给我灭了!没大没小的算什么事儿! 宋静言极其想发飙,却不能违背宋蓁的性格,便只微微抬眸,连正眼都不给这个记名弟子,纤细的手指握住书册,另一只手轻轻示意他退下。 等等! 宋静言忽然想通了,宋蓁的遗憾绝对就是霍冬荣! 为什么黑脸鬼要在这么坑爹的时刻将她送过来,那表明她想阻止杀死霍冬荣这件事是绝对不允许的。她唯有在这件事发生之后,却依然能做些什么阻止霍冬荣与自己缠斗多年血洗多方人间城池,这才是真正的消除了她的执念吧。 可、可宋蓁都已经把霍冬荣杀了埋了,这么大的仇能说没就没? 霍冬荣可不是省油的灯,修魔归来后遇神杀神遇魔杀魔的,可不曾考虑过‘情面’二字,即便是师徒二人曾相伴两百年,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杀了抛尸荒野,是个人都会心痛导致怀恨在心的吧! 再说霍冬荣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压根就是死不瞑目!若他知道宋蓁是因为‘爱而不得’,导致自己身死,或许还能多那么一丝丝动容? 才、怪! 如果是自己被人暗恋,还被那人杀人灭口,宋静言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能原谅那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二) 宋静言失眠了。 于是清冷无双貌倾天下的宋仙尊,第二日便顶着一对浅浅的黑眼圈儿使劲儿忍住哈欠生生憋红了眼眶。 其实都修到如宋蓁这般举世无双的地步,吃饭睡觉这等凡人才有的需求早已不再是困扰。奈何这个寄居的魂魄实在太没出息,一日三餐顿顿不能少,若是一日不睡还整日困倦的不行。 正如现在这光景,安陵打眼便觉得师尊今日格外憔悴,他小心跟在宋静言身后,又忍不住偷偷观望她的脸,微红的眼眶将平日里清冷的模样全然推翻,活生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兔子。 啧啧,师尊这到底是怎么了。 安陵寻思着可能是赵奇师弟白眼狼的举动让师尊心寒,可转念一想赵奇那样的货色师尊应该还不至于放在心上,刚准备将怀疑对象伸向安歌时,只听师尊声音低柔,还微微颤抖。 安陵听的很清楚,那是一声:“冬荣。” 霍冬荣,又是霍冬荣。 他眸色一暗,心中总觉得不太舒坦。 霍冬荣已死去将近半年,师尊……依然无法忘记他。 她还是同以往般轻声唤他的名字,还会在想起他时夜不能寐,眼眶微红。 安陵很羡慕霍冬荣,几乎每一个与师尊相处过的弟子都格外敬仰爱慕她,可唯有霍冬荣一人,对于师尊来说是特别的,即便是死了,他依然活在师尊心里。 安陵这样想着,宋静言却是一脸窘迫咬了咬唇。 该死! 昨夜想了一夜该怎么对付霍冬荣,今日怎的一开口这两个字就止不住的往外头蹦! 身后那小子听见了?他会怎么想?和安歌那小破孩一样闹情绪? 头疼,实在头疼! 然而头疼也只能让它继续头疼,她匆匆带着安陵大清早拜访的人物可是一大重要角色。 孔阳,两千岁,宋蓁师兄。 鉴于从地狱归来的霍冬荣实在可怕,宋静言又不是这具身体的正主,空有一身本领却不知道怎么用的感受实在是让人不放心,她可不想师徒相见头一回交手自己就惨死霍冬荣的手下。 命的确是还给霍冬荣了,但谁知道是不是还了一条命就能将宋蓁执念消了?宋蓁还欠着全天下那么多条命呢,怎么能死的那么没有价值! 惜命的宋静言且活且珍惜,目前最紧要的事情便是偷偷向师兄不着痕迹的请教宋蓁所有的绝学。 孔阳活了两千年,却是越活越回去了。宋静言刚踏进他的山头儿便见着一浑身灰扑扑的乡野汉子赤手空拳砸晕了一只兔子,嘴里叼了根草摇头晃脑。 他也看到了宋静言,呸一声吐掉那根草便是朝着她呲牙一笑:“小蓁,你来的正好!我正愁烤了兔子只能一人独饮呢!” 宋蓁向来是在面皮上刻上‘生人勿近’四字,对这亦兄亦父的师兄却是格外依赖。再加上年岁又是最小的,偶尔还会同孔阳撒个娇。 以宋静言的角度来看,孔阳可不是亦兄亦父了?大宋蓁一千八百来岁,何止兄长父亲,曾曾曾……曾曾祖父都不太为过!但修仙者向来只看辈分不计较年纪,加之孔阳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的模样,便真只觉得是个靠谱的兄长,稍稍带着笑迎了过去。 “我好些年没同师兄共饮了,今天我倒是寻到了好时候了!” 生火自不必说,连宋静言这个半吊子的人都能从指间弹出火球,孔阳化水为刀隔空操控着水刀行云流水的清理肥嫩的兔子,整理完毕又弹出一团黑火兹兹将残留在地上的皮毛血肉焚烧殆尽,一套动作几乎就是几个呼吸的事情,看得宋静言目瞪口呆! 这黑火看起来好犀利的样子!杀人灭口焚尸掩迹居家必备绝技啊!她好想开口让孔阳教自己这招怎么办! 宋蓁这个修为冠绝天下的身躯落在宋静言手里,现如今顶多能发出几个小火球或者水球之流,端的是无比丢人。她实在想开口请教孔阳几个保命的招式,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会让他怀疑,一脸忧郁地蹲在火堆旁陷入沉思。 孔阳瞟了眼自己多年未见的小师妹,只觉她的性子安静不少,听说她自爱徒去世后总是难过忧愁,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人死不能复生,小蓁,你大可以再从宗门内挑一个天资甚好的孩子教养起来,霍冬荣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那孩子不错,是有些可惜了……” 插在飞剑上烤的滋滋流油的肥兔子鲜香四溢,但二人的注意点显然都没有在这兔子身上,孔阳上句话才说完下句话又忍不住吐出来:“魔族阴险狡诈残忍至极,这仇你若要报,我定会陪你。” 宋静言忍不住冷汗津津。 那阴险狡诈残忍至极的人,很不巧正是你温柔可爱的小师妹啊孔阳师兄……果然这一世的债必须拿命来还吗……真是个令人伤心的故事。 她一点都不想接这个话题,生硬地指着那兔子:“师兄,我饿了。” “……” 孔阳又是一阵心疼,小师妹定又是想到死去的爱徒,连提起那三个字都这么难以接受吗? 二人的思想全然不在一条线上,却诡异得又觉得没什么不对劲。宋静言压根想不到自己在师兄面前狠狠刷了‘失去爱徒的可怜师妹’这个印象一整个下午,就连喝酒时孔阳都劝她不要多饮。 天知道她是真的很喜欢四溢着药草香的果酒好吗!口感醇美又不醉人,尤为满意的修仙界饮料啊! 她自然是不知道那果酒后劲极大,只不过宋蓁这身体实在过于强大,导致千杯不醉罢了。 二人喝多了宋静言渐渐和孔阳熟稔了些,便厚着脸皮装作微醺模样半眯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打定主意要从孔阳这儿偷师,便放软嗓音羞怯地唤了声:“师兄,你刚那黑火……” “哦,你说焱火啊,你教我时我还没觉得多好用,现在用起来倒也顺手,不得不说,小蓁你当真是个奇才!” “……” 宋静言狠狠将下面一句话压下,内心泪流满面,宋蓁啊宋蓁,我第一次嫌弃你那么优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三) “宋仙尊痛失爱徒,终日闭门不出闷在藏经阁静心研习,如遇魔障。” 当宋静言头悬梁锥刺股躲着旁人从零开始偷偷学法术起,这奇葩的言论传遍了整个宗门。 上至她刚闭关出山去云游四海的师祖,下到她那几百个记名弟子,所有人都拿着心疼的眼神看着她日渐消瘦的单薄身子。 唉,霍冬荣上辈子是普渡了天下众生么?怎的能如此荣幸的被众人爱慕的宋仙尊如此记挂怀念! “小蓁啊,我前些日子途遇村落发大水,正巧救回来一个资质很不错的少年,你若看得顺眼,便由你教导教导?……是十三岁哦,‘十三岁’哦!” 因宗内老一辈都不知云游到了何处,孔阳这个万慧宗唯二的掌事人基本上是不能够随意下山的。 可他实在不忍看到为霍冬荣日渐消瘦的师妹,便特意以最快的速度游历了一番。 当然那孩子不是村落惨遭大水掩埋的可怜孩子,他不过是个与霍冬荣当年的年岁相同,甚至连长相也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孔阳生怕霍冬荣自此成为师妹心中难以去除的魔障,看着宋静言越渐消瘦的身子,心疼的他恨不得霍冬荣那混小子从来没出现过! 宋静言忙着研习阵法,连头都不抬摆了摆手:“师兄,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孔阳可怜巴巴地站在原地,受伤地抿着唇,为了找那孩子他费了不少心思的说! 唔,霍冬荣那该死的臭小子,死都死了还让我小师妹那么难过! 孔阳什么时候走的宋静言当真不清楚,对于她这个零基础的修仙者来说,那些一环扣一环的法术实在是太难了,她可没有宋蓁那么变态的实力,别说就这一两年了,再给她个两百年她都不一定能学会那些复杂的原理招式,于是自觉十分机智的宋静言抄了条小道——阵法。 霍冬荣那混世魔王不到三年就从坟墓里爬出来找她这个‘敬爱的’师尊‘相爱相杀’了,三年时间足够她学会太多阵法,反正催生阵法也只需要灌入法力,她浑身上下最不缺的便是法力,最简单有效的方法。 山中无日月,宋静言靠着身躯强大长时间不吃不喝不睡一遍又一遍绘出各类阵法,又仗着身居高位毫无节制的用高阶灵石试验着阵法的威力,竟以短短两年便学会了大部分威力格外强大的阵法。 然而时间总是不够用的,宋静言自认为已经费劲了所有的心血研习阵法,奈何三年之期将至,她仍无法催动囚魔这等逆天的阵法。 她只知道霍冬荣能与全盛时的宋蓁不相上下,却根本无法体会宋蓁全盛时到底是怎般厉害,要是霍冬荣入魔后修为逆天怎么办? 囚魔大阵能镇压天下魔物,本应是她最大的杀手锏,却需施法者的鲜血为引,纵然她狠心放了好几次血,但总觉得缺了些什么阵法完全不起作用。 “真是头疼……”宋静言狠狠吐了一口浊气,没精打采的伏在案上。 “师尊!师尊!孔阳师叔有急事找您!” 安陵那孩子没什么长处,独独嗓门儿大的惊人,宋静言又是个耳清目明的,那噪音到了她耳朵里更是大了一倍。 她浑身不得劲儿还要硬撑着爬起来端正坐姿,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安陵,去准备些鹤果来。” 大概是两百年的默契,还没等宋静言开口,单是挥了挥手,安陵便格外有眼力见的去准备了,她的话余音还落在空气里,安陵就不见了身影。 安陵刚离开,孔阳便迈了进来。 “咦,怎的好长时间没见着安歌了?” 安歌曾也算是宋蓁面前非常能说得上话的弟子,孔阳这两年来却鲜少见着他,开始还觉得是巧合,长此以往下来却觉得有些奇怪。 宋静言一点不想解释‘面对着那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不肖弟子让她格外不舒坦,于是她特意寻了个由头把他赶下山游历’的这事,她只是淡淡笑着:“师兄今日怎有空过来?” 孔阳对那些琐事也没多上心,宋静言不想回答他也不追问,便匆匆说出自己的忧虑:“近日不知怎的,蠢蠢欲动的魔物竟像是得了什么号令,先前不久便是几个小宗门的弟子被魔族埋伏惨死,昨日我宗内一队一行十三人的筑基弟子全部死在回来的路上,小蓁,你看……” 霍冬荣复活了。 是祸躲不过,宋静言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只是当这一天终于来了,原来她还是会感到害怕。 她皱了皱眉:“魔族丛生天下即将大乱,这件事非同小可,如果现在他们还只是在试探,接下来的矛头极有可能直指我们。师兄,你速速下山去寻师祖,宗内的事有我。” 孔阳沉默了,半晌后才吐出一句:“听闻杀死门内弟子的那魔物……和霍冬荣一模一样。” 他知道霍冬荣在师妹心中的地位无人能够超越,他虽然不知道那魔物到底是不是霍冬荣,又或者只是单纯的长得像,但他依然不想让宋蓁去面对他。 他更希望,将一切交给他来面对。 “师兄。”宋静言身心疲惫,缓缓闭上双眼轻声道:“正因如此,我更希望面对他的,是我。” 她不可能躲着霍冬荣的。宋蓁欠他一条命,欠全天下那么多条命,她本就该面对,她要考虑的只有该如何权衡他和天下而已。 孔阳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了。他知道宋蓁是一个怎样的人,下了决定,便不会再改变。 “你……”满肚子话在他肚子里转了许久,最后只蹦出来一句:“不许心软。” “恩。” ———— 血,入目全是猩红的鲜血。 宋静言赶至山下时,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门内弟子肢体已经残缺不堪。鲜血汩汩从断掉的手臂、大腿中流出染红了干燥的土壤,甚至草木上还挂连着从横断的腰部中流出血色的残破内脏。 空气被浓浓的血腥味染的令人反胃,她皱了皱眉,盯着眼前半散着乌发的男人。 他很高,几近两米。细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眉形硬挺。眼珠如深潭般幽黑,却隐隐泛着狂躁的暗红色,头发也因杀戮变得微微散乱,身上脸上黏腻着暗色的血迹。 他扛着一把极大的长刀,虽只有一个人站在她对面,却忽略不了扑面而来的威胁。刀尖上滴血未沾,刀背在日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 来人正是霍冬荣。 霍冬荣在等的人一直都是宋蓁。 他慢条斯理虐杀了几个同门弟子,嗜血的内心极度渴望着热烫的鲜血喂饱那寂寥的长刀。脸颊上得血迹还未干,他便等到了要等的人。 “好久不见。” 他的嗓音由从前的清朗变得低沉,还带着些道不出情绪的低哑:“师尊。” 宋静言挥手示意周边的弟子们退下,他们不是霍冬荣的对手,站着除了贡献血肉生命之外别无用处。 正对着山门的是一名叫周涵的弟子。 他脸色死灰瞳孔涣散,从斩断的腰腹间流出的血迹已隐隐凝固,周围灌木花草上皆是破碎的内脏与碎肉,显然已经死了不少时间。 而周涵,正是宋蓁座下弟子,霍冬荣的师兄。 霍冬荣玩味的盯着宋蓁注视的周涵尸身,竟笑出了声:“怎么?师尊心疼了?” “霍冬荣……他竟真是霍冬荣?!”周围乌泱泱泛起一阵阵小声的愕然惊叹声。 “嘘!小声些!” “有什么可怕的!这等欺师灭祖的狂徒,宋仙尊定会斩杀他于宗门之前!” “可宋仙尊不是……” “霍冬荣可是宋仙尊最心爱的徒弟啊……” “……” 宋静言猛地抽出长剑,剑身在法力的震动下发出尖锐的长鸣,直击众人脆弱的耳膜,头脑生生震得发疼。 她没说一句话,可周边远远站着的弟子们立即禁了声。 众人面面相觑,都传闻霍冬荣是宋仙尊的软肋,今日一看果然不假! 宋静言太不满这群叽叽喳喳的人了!简直火上浇油好吗!斩杀霍冬荣于宗门之前?恐怕你们等会儿便能看到清骨风流的宋仙尊惨死在自家大门口吧! 她深吸了口气:“你回来了。” 霍冬荣,你果然回来了。 这一场师徒之间的战争,总算拉开了序幕。 霍冬荣本以为自己满脑子除了斩杀这个绝情之人之外,再没其他眷恋,却在那再寻常不过的四字之中,深深感受到过往的百余年的陪伴与温暖。 心软? 不。他霍冬荣,最不需要的感情就是心软。 他握住长刀,下一刻猛地将刀甩出。 长刀在他的操控下生生拦腰斩断了宋静言身后两位弟子的躯体,那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她身后,破碎的尸块七零八落砸落在地上。 长刀虎虎生风在空中转了一圈,却连宋静言一根头发都未削断,那些还滞留在她身边的弟子们却一一惊愕地低下头,还未看清从腰间溢出的鲜血,‘唰’一声上身与下身便像沾着泡沫水踩在玻璃上一般滑腻,扑通一声上身带着不可置信的脑袋落在地面上,溅起层层灰土。 “只有我们两个人了呢,师尊。”霍冬荣轻声开口。 碍眼的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开口了,师尊,你有没有话要对我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四) 霍冬荣一动不动。 宋静言收在袖口内的手忍不住渐渐握紧,她突然有些后悔将孔阳赶去寻云游的师祖,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赌。 她赌霍冬荣绝不会在第一次重逢便杀了他。 她赌霍冬荣多多少少,都会有那么些心软。 她仍不说一言,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正如宋蓁曾按捺不住内心的渴望忍不住认真的盯着他一般。 这样的目光是那么熟悉,他记得,一开始师尊也是那般看着自己。 到底……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他可以忍受冷言冷语和刻意责罚,可到底为什么!这个带给他温暖,带给他类似于家的感觉的师尊,最后却亲手杀了他! “为什么。”他开口:“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求而不得。 宋静言清楚着那可笑的理由,却无法说出口。 爱上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爱上了自己亲身教导的孩子,从道义,甚至到伦理,这都是不被允许的。 宋蓁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承认那颗可笑的爱慕之心! “说不出口吗?”霍冬荣又笑了,可这次却带着强势的侵略和残暴嗜血。 “说不出口,那便不用说了。” 激射的速度卷着交绕的风滚滚而来,他的长刀挥过刀刀致命,宋静言唯有丢掉碍手碍脚的长剑双手飞快结印抵挡这狂风暴雨的攻势,二人一战一逃,搅起满地黄沙。 “连青羽剑都不愿用……师尊,你还以为我是以前难以在你手下撑数十招的霍冬荣?”被遗弃的青羽剑刃如秋霜,深深插在坚硬的土地中唯剩下精致的剑柄。 宋静言全部精力都用在结印和躲避上,幸而宋蓁实在强大,不用任何技巧,躲避意识和速度都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 她何尝不想长剑一挥诛尽天下魔物! 可重点是她宋静言不是宋蓁啊!她没那么大本事啊你这孽徒! 宋静言的逃避彻底惹怒了霍冬荣,在他眼中这样的行为根本就像是没将他放在眼里,她仍还觉得他是个可笑而懦弱的孩子吗!她真的以为自己不敢伤她吗! 宋静言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苦修阵法大有用处,霍冬荣速度陡然上升让她根本挡无可挡,挥手一刀就将她扎了个透心凉。 “啊……” 痛,太他妈痛了! 她颤颤巍巍地低下头,那长刀尽数没入她的胸口,只剩下用粗布包裹的剑柄。鲜红的血液前赴后继疯涌而出,瞬间将她一身白衣染的斑驳。 她宋静言从出生到现在也算是顺风顺水,何曾感受过心脏生生被剖成两半的感受!不,这疼痛太尖锐,她都开始怀疑她整颗心脏都被砍碎了! 得亏宋蓁一身的仙躯仙骨,心脏被活生生砍成两半宋静言静还能格外清醒的感受着深入骨髓的疼痛吊着口气,眼泪因生理疼痛不受控制,拼了命的往外流,没一会儿她的脸上淌满了泪水。 她泪眼朦胧,眼中的霍冬荣越发模糊,她似乎看到他眼中的震惊、错愕甚至是心痛,但这些感情又怎可能是从成魔的霍冬荣身上出现,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霍冬荣双手颤抖再握不住刀,没有他力量的支撑,宋静言连人带刀瘫软在地上。 师尊……为何不还手! 霍冬荣难以置信瞪大双眼,身形娇小的宋静言一身白衣,更衬得从胸口弥漫而出的血液鲜艳而刺目。 她平日清冷秀丽的面容惨白一片,眼角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眼睫上,竟丝毫不似那个陪他长大的师尊,更像是个脆弱的孩子。 他似乎没看见突然出现的安歌,也没看见踏着飞剑在天际化为墨点的二人。 他脑海里满是宋蓁的脸。 纵然历经二百余年,各方仙子神女阅尽,始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宋蓁更美。 从他年少濒死时向他伸出双手,笑着和他说,从此他便是她宋蓁的弟子时,他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那一刻巨大的希望和狂喜。即便是百余年的朝夕相见,他仍会在每一刻看到她面容时心不禁悸动。 他还愿意当那个眷恋她的徒儿,可,到底为了什么!到底为什么她会亲手杀了他! 为什么……既然都能狠下心杀了他,又为何不还手!为何……用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倒在他面前! 师尊,你……到底在想什么…… ———— 安歌听闻霍冬荣血洗万慧宗匆忙从遥远的妖兽山脉赶回来,在山脚下第一眼就看到了眼前这幕。 满地残肢和鲜血蒸腾着连空气中都带着股浓浓的血腥味,霍冬荣呆呆跪在浑身鲜血的师尊面前不发一言,活像个傻子。 “师尊!” 安歌的心脏像是慢了几拍,浑身被吓得虚软无力。 他踉跄了两下,挣扎着往前狂奔,宋静言双眼紧闭,因疼痛紧紧皱起的眉让人心疼的恨不得用手轻轻抚平,又或者直接代替她承受那残忍的伤痛! 他想抱起她,却又觉得逾越了自己与师尊之间的关系,便轻轻扶住她,唤出飞剑朝着宗内飞去。 安歌一路御剑化作一道白光‘咻’一声划过天际飞至宋蓁独居的青璃峰,这场厮杀从头到尾惊动的人不多,被惊动的弟子又全死在了霍冬荣刀下,故此众弟子看见从天而过的飞剑上一路滴滴答答溅下的鲜血竟然是从举世无双的宋仙尊身上流下时皆被惊的不轻。 究竟是谁,竟能将宋仙尊伤得这么重! 安歌慌慌张张将宋静言放置在她平日休憩的竹塌上,他的手不自觉伸向她的衣襟,又像触电般收回藏在身后,此动作来回反复了好几次,终于抿着唇憋的满头大汗,最后实在忍不住,眼眶红红甩袖又飞下山。 再次上山时他的飞剑上便多了位女弟子,名管彤,同为宋蓁弟子。安歌虽多多少少也曾与她见过几面,但他向来与众女弟子不熟,此刻连话都不说一句扯着她便走,小姑娘竟也没拒绝,乖巧地站在飞剑上一言不发。 “管……” 安歌隐隐记得小姑娘的姓氏,却独独忘了她的名。或许是现下实在慌张不堪脑子不太好使,窘迫地他耳尖都泛出了红色。 小姑娘可不知道他的焦虑,他竟记得自己的姓氏已经很让小姑娘兴奋了,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笑成一道弯弯的月牙:“安歌师兄,我是管彤!五十年前宗门大比时曾见过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五) 安歌舔了舔干燥的唇,尴尬回应:“管彤师妹……我情急之下带你上山只因师尊被魔物所伤,还望你见谅。” 他刚刚直接拽着她扯上飞剑便跑的行为的确有点类似市井流氓强抢民女,他也未曾干过这样的事,但师尊的伤势他一个男人总不方便照顾,情急之下扯一个面熟的师妹总比不认识的女弟子强得多。 管彤鲜少见到宋蓁,但宋蓁向来对座下弟子大方,她自己本就是药师,所以她的弟子从来不缺灵丹妙药。管彤常年受她恩惠,一听她被魔物所伤,刚笑的弯弯的眼睛立刻瞪得溜儿圆:“师尊受伤了?!哪个胆大包天的魔物干的?!” 安歌张口便想说出‘霍冬荣’三字,可霍冬荣已死去三年,那魔物怎么会是死去的人呢? 可若说只是长得相似,可那魔物又失魂落魄地跪在师尊面前,分明像极了曾经依赖师尊的霍冬荣啊。 几句话在他肚子里转了一圈,最终他还是选择沉默不言。 安歌一股脑将所有搜集珍藏的丹药交给管彤,师尊虽是天生仙骨,受如此重伤即便不至死也需好生调养。他现在自然也只能盼孔阳师叔能早日寻到老祖们赶回来,若那魔物再临,他都不确定宗内还有谁能抵挡得住。 管彤为宋静言清洗伤口上好了药,又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后便抱着她被鲜血染得脏污的衣物出来。 安歌一直守在门外,他虽知道师尊不至身死,可不知为何一直担心的难耐,便一圈一圈绕着院子走。 他见管彤出来,急急迎上去:“师尊……可还好?” 目光又落在那件血衣上,心疼不已:“若我能早点回来……” 他知道即便自己不可能敌得过连师尊都能伤害的魔物,可就算只是为师尊挡下一招半式,他都不会像现在那般难受! 他也清楚自己对宋蓁的感情从来就不是弟子对师尊的敬仰。 他压抑着这颗大逆不道的心百年,终于在此刻不愿再压抑!他想要变强,强大到能护她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强大到,她心甘情愿的意识到,自己于她,不仅仅是个可有可无的徒弟,而是一个难以忽视,且可以依靠的男人! 他这样想着,竟不自觉伸手抢过了管彤手中的血衣,深深将脸埋在其中,嗅着师尊身上的气味。 管彤有些诧异安歌此举,但又不知该说什么,便只咬了咬唇迟疑片刻,最后沉默着离开了。 霍冬荣将安歌所举全纳入眼底。 或许管彤看不懂安歌那充满着侵略意味的眼神,但是他霍冬荣,看得懂。 压抑着不能够拥有的感情,再也无法克制住如火山般爆发的眷恋,他——终于在安歌眼底,确认了自己那颗躁动的心! 原来他所恨的,不是那个亲手杀死他的师尊。他恨的,是那个自己心底最深处爱慕的宋蓁,那个用最残忍的方式,葬送了他二百余年所有眷恋的女人。 他一直渴望着她!他一直都知道! 管彤脱下她的衣物,雪白的肌肤衬着鲜红的血液刺激着他的整个灵魂,他渴望着眼前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才不是万慧宗的宋仙尊,那个女人,是他的痴恋,是他的魔障! ———— 宋静言被疼醒过一次。 喉咙干的像要烧起来,嘴里也苦涩的不像话,喉头却又像含着口血,铁锈味的腥气让她难过的想再晕过去了事。 她努力掀开眼皮,身上分明疼的忍不住抽搐,眼前模模糊糊生活了三年的熟悉环境却她安心不少。 ‘啊,原来我还活着。’ 她这么想着,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管彤抱着一盆清水轻轻推开门,见她还未醒,轻手轻脚将木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擦拭净双手后小心翼翼掀开宋静言的衣领,缓缓下拉,露出又溢出血色的白色绷带。 因伤势位置尴尬,管彤这一拉直接露出宋静言大半白嫩嫩的胸脯。 自然她同为女子,除了感慨师尊的皮肤幼滑白嫩之外她也没其他想法,可作为偷窥者的梁上君子,霎时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霍冬荣发誓,他、他可不是为了看这一幕才一直躲着偷看的! 他真的为了潜伏在万慧宗看宋蓁到底打了什么主意才这么干的!虽、虽然他目睹了宋蓁受伤昏迷的全程,可、可还是需要确定不是吗? 他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努力将视线从那露出的莹白肌肤上挪开。 天气怎越发燥热起来了! 他松了松略紧的衣领,愤恨的看着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致。 ———— 管彤走后,霍冬荣从暗处缓缓走出站在竹塌前。 他就应该伸出手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结束她在睡梦中的生命。 一命还一命,很公平。 可他没有出手,他只是静静的盯着她,从发梢到指尖,眼睫到唇角,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师尊,你记得吗?” 他还记得自己刚随她回万慧宗,拘谨而胆小,怕做错事,怕说错话,敏感而自卑。 少年本就比她略矮,一低头更是将整个脑袋都埋在自己胸口。因他总是低头不敢言,师尊便常常唤他到身边和他说话,宗门趣事、修炼法门……还有数不清的温柔安抚。 他闭上眼,似乎岁月流转,他又变成了喜欢黏腻在他身边的孩子,就这样守着他的眷恋。 “不记得了吧……”他默叹,像是在叹息那曾令他痴迷的过往,又像在叹息着他可笑的自言自语。 他刚想伸手抚上她苍白的脸颊,远远传来脚步声,下一刻,他又匿在暗处。 脚步声停,安歌停在门口。 他静静站在门外久久未开门,举起的手无数次的放下而后又举起,最后还是搭在门上,轻轻推开。 他脚步非常轻,若不是霍冬荣早知道他已进来,他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动作。 安歌走的很慢,他走到宋静言身前,缓缓蹲在竹塌前。 他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略带着颤抖轻轻抚上宋静言苍白的脸颊,在霍冬荣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安歌竟又往前挪了一寸,低头吻在她的唇角! 霍冬荣几乎没忍住,恨不得直接抽出大刀将这个对宋蓁有非分之想的孽徒安歌砍成碎末! 他————他竟然! 他竟然敢!! 那股邪火猛窜速度的太快,让霍冬荣都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为了大逆不道的安歌所为生气,还是为他竟吻上了自己都不曾触碰过的人而狂躁! 安歌!竟然是安歌! 他与安歌同门百余年,他竟然对着师尊抱有这样肮脏的思想! 他竟然胆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六) 安歌的吻并没有停留,更像是蜻蜓点水。他像是做错了坏事的孩子,在吻上宋静言唇角后立刻起身,连耳尖都因羞愧而泛红。 他、他知道他这样做是对师尊最大的不尊敬,可、可他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渴望!他可能再也无法找到一个时机,能这样守着静静睡去的师尊,再也……无法再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他想转身,还滞留在薄被上的手掌被一只微冷的小手攥住。 “别……”她微微开口,唇角溢出一声轻微到几乎让安歌认为自己误听了的呼唤。 肌肤之间的触碰太过于震撼,从相接处的那一寸滑腻的肌肤开始直到他的心脏,若隐若现的酥麻铺天盖地的传来。安歌难以置信得转过头,盯着想连的两只手。 宋静言眉头皱起,手紧紧握住触手可及的任何东西。 梦,可怕的梦,真实到残忍的梦。 梦中的霍冬荣笑的格外残忍,舌尖舔着长刀上遗留的血迹。她抱着肚子跪在地上,腹部被狠狠砍出了一个大窟窿。 她甚至不敢低头看伤口,生怕鲜血和着内脏从破开的伤口中涌出来,她怕极了那样的场景,霍冬荣虐杀的宗门弟子死前的模样太过于痛苦,她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她会和惨死的弟子们落到一个下场!她不想再面对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 霍冬荣长刀一指,冰冷的刀尖只离她的脖颈一根发丝般的空距。 “师尊,疼吗?” 废话!你肠子都快流出来的时候不疼?!站着说话不腰疼! 霍冬荣拿着刀慢条斯理地割她的发丝,一根,两根……乌黑的发丝一根根被割断,他的刀却依然没触碰到她分毫! “师尊,你和我说说话,好不好?”他收起刀走到她面前蹲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疼得发白的脸直直对着他。 “和我说说话……”他双眼迷离又重复一遍,眼里却好像看到的不是眼前的她,而是透过她,看着什么值得痴迷的东西。 “霍冬荣……”她忍着疼开口:“你……” 你有话就说! 要杀要剐一句话麻利儿的!!快疼死爹爹我了!! 宋静言有太多话想劈头盖脸向他吼去,这么变态的徒弟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这叫危害社会残害同胞知道吗!!不对……她微微有些恼怒,算起来这徒弟的师父更变态…… 这个梦实在太过于真实,宋静言在梦中也不得安生,虽在梦中她生龙活虎的还能说上些话,可现实中心脏被砍成两半的残破身躯虚弱的连话也说不全。 她皱着眉揪住安歌的手低低呢喃:“(霍)冬荣……霍冬荣……” 因身子虚弱,嗓子又干哑低沉发不出声,但在房内一明一暗站着的两个男人显然是耳力非凡,从第一声‘冬荣’,到连名带姓深切(?)的呼唤,都真真切切的传入他们耳中! 二人皆忍不住惊愕,却一个惊愕中抹不去厚重的失落难过,另一个惊愕到自己难以接受! 安歌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眼里的落寞便是如何也掩盖不了,他眸中似乎氤氲着雾气,挪动着僵硬的身躯推门而出。 而霍冬荣完完全全是被宋静言在睡梦中不自觉唤出的‘冬荣’二字震撼的连眼眶都忍不住发红! 师尊——师尊竟喊得是他的名字! 在她杀了他后,在他伤了她后! 为何——到底为何! ———— 到底宋蓁天生仙骨,心脏被砍成两半这等足以让宋静言死过去好几遍的伤势竟没到半月就没多大影响了,除了比之前虚弱上几分外基本没什么不同,再静养上半年一年的又能随性使用仙法了。 当然这对宋静言来说就更没差别了——反正身体好了她会的仙法也少得可怜。 山上的桃花渐渐开到了一年中最繁盛的时刻,稍一靠近便是香浓到几乎有些醉人的花香。 仗着整个万慧宗找不出第二个能指责她的人,宋静言毫无形象可言的爬上爬下摘了好些桃花,将室内桌上铺的满满,只为了阴干后也试试传闻中的桃花酿。 生长在仙山的桃花更比凡品多一分灵性,以此花瓣泡酒的滋味定是不错。 管彤今日来为她换最后一次药,她对这个照顾自己的女弟子很是喜爱,常常留她下来闲聊。其实相对于是师尊,她更像是和管彤一样年少不懂事的弟子。 宋静言在现实中本就十七岁,虽算不得什么豆蔻年华,但年少的心到底还是向往着新奇事物,自然,因宋静言这颗八卦的心,她活生生将宋蓁的形象掰弯成了‘为老不尊’。 安陵几乎对管彤一见钟情。管彤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一旦笑起来甚至比山花还烂漫,宋静言不顾身份偷偷问过几次管彤的意思,管彤羞窘的躲了几次,最终还是坦诚了她的内心,非常可惜,她喜欢的是安歌。 安陵痴心管彤,管彤却情系安歌……头疼,头疼。宋静言觉得自己这个师尊为了门下弟子们的爱恨情仇简直操碎了心。 管彤走后,安陵才姗姗来迟。 这倒是平日最稀奇的事情,因安陵性子活泼,于是对于爱慕的女孩格外热情,安陵向来是喜欢厚颜无耻的卡在自己和管彤中间当电灯泡的,今日却迟了近半个时辰,这绝不是安陵能做出的事才对。 宋静言整理着桃花花瓣,再一看安陵竟还站在门外丝毫没有进来的意思,便放下手中的花瓣拍了拍手,招安陵进来。 “安陵,你……近日可有什么疑虑?” 比如单相思、相思病之类的? 安陵显然感到诧异,呆呆看着她,又愣了片刻,才木木的摇头。 宋静言怎么看都觉得近日的安陵奇怪的紧,那个叽叽喳喳大嗓门的弟子难不成因爱受挫而转了性子? 管彤的确是个好姑娘,样貌出挑,性子活泼,又是自己门下的弟子,身份也清清白白。但若是因此惹的自己两个弟子不和,这可是大问题啊。 宋静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错过了安陵投过来目光的眸中还泛着浅浅的红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七) “小蓁!小蓁!” 宋静言再没觉得孔阳比此时此刻还要不靠谱! 她伤也伤了好也好了,孔阳这才哼哧哼哧从飞剑上下来哭丧着脸告诉她没寻到老祖,而后又大概闻到了她身上的药味,便后知后觉地又开始心疼起可怜的师妹起来。 “小蓁!你受苦了!还有哪儿疼吗?都是我的不对,我应该早些回来的!” 说完又泪眼汪汪握住宋静言的手:“我一直知道你在乎他……可今时不同往日啊小蓁,你可不能心软啊!” 宋静言一把拍开了老泪纵横的老师兄,朝着安陵挥了挥手。 安陵却木木的站在原地,像是看不懂她意思一般。 她之前还感叹过这两百年的默契真不是盖的,连话都不必说安陵这小子都懂得自己的意思,现在看他那不知她所云的模样,原来之前的默契全是凑巧。 她还是开了口:“准备些鹤果来。” 得了明确的指令,安陵终于动了,他带着疑虑的表情宋静言自然没看见,出于礼貌,她还是招呼孔阳这坑师妹的老师兄坐下。 “我没心软。”她第一句便将自己撇清,生怕孔阳知道自己‘实力大退’产生怀疑:“那魔物非我可敌,师兄,当前的形式十分严峻,你看……” 严峻!相当的严峻! 那霍冬荣简直是个变态,杀便杀了还偏爱给敌人腰斩,那样的死法最痛苦了好吗!加上宋蓁这强大的身体,估摸斩成两半还能活上很长一段时间,那她不得疼的活来死去死去活来? 不行不行,没有老祖黎万里作为靠山,她做什么都没底气。 孔阳大概也已看出宋静言的欲盖弥彰,却没多说,只是点点头:“现下你的身子不适,我也不方便就此离开,我回来前请了昔日几位旧友,想来实力都不在我之下,定能敌得过那魔物,小蓁,你安心养伤,其他的事,有我。” 虽孔阳大多数时候都不太靠谱,可现下宋静言实实在在被戳中了泪点,差点感动的红了眼眶。 她敌不过霍冬荣的时候,受伤的时候,每每被疼醒的时候,她多希望这个世界就此消散。 她也不想管宋菡的魂魄飘散到了何处,她好疼,疼到恨不得就自杀了事逃避这乱七八糟的前世今生,她……好想在这个世界找到一个依靠,可以替她背负命运,替她分担一些痛苦的依靠。 她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握住孔阳的手,笑靥如花:“有你真好,师兄!” 安陵却恰恰在这最不合时宜的时候捧着一盘瑞果进来,还未将果盘放下,倒先拿惊讶的目光扫着正满含热泪紧握双手的两师兄妹。 “师……师尊。”他讪讪开口,动作僵硬的上前来将果盘放在几案上。 倒不知是近来关于霍冬荣的噩梦实在太多,还是当真安陵就是这样的语调,宋静言在他低头的那一刹觉得他像极了霍冬荣,可当他抬起头来时,又是那个聒噪却贴心的弟子。 “安陵。”她指了指盘子上的瑞果:“你取错果子了。” 鹤果是宋静言自己的叫法,因她开始分不清这漫山遍野奇形怪状的果子,便想到什么叫什么,后来安陵跟她久了,也就懂了她的意思,可今日安陵却拿错了,到底是她说错了,还是他心神不宁? 宋静言想到了管彤,又想了想安陵这可怜见的单相思终于想通了,也怪不得安陵近日精神恍惚,失恋总是值得原谅的。 唉,毕竟是当爹又当妈的师尊,她到底还是要多站在孩子们的角度考虑。 她挥了挥手示意安陵退下:“这段你无需来青璃峰,按你的意思,下山散散心吧。” “师尊!”安陵急了,慌着开口:“我要留在师尊身旁!” 宋静言摸了摸下巴,这种儿子失恋在家,无端眷恋着母亲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近日太纵容他们了,这关系从何时开始变成老母鸡和小鸡的? 安陵不乐意离开,宅就宅吧,现代男孩失恋了就乱搞,安陵这顶多算低级失恋状态,闹也闹不到哪里去。 宋静言呼出一口气:“不愿就不去,先下去吧。” ———— 孔阳的旧友一共五位。 大概是自己身边遇见的所有人的皮相都格外出众的缘故,宋静言一直以为修仙之人都长得格外出色。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身边全是出色的人肯定是因宋蓁是个颜控,忍受不了歪瓜裂枣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对吧! 面前站着的几位孔阳旧友,十分不巧都属于‘丑到一看就知道实力超群’的地步,这和她曾生活的21世纪中‘丑的一看便读书很好’是一个道理。 她一惊,下意识蹦出一句:“不是建国以后动物不许成精了吗……” 话音刚落便又捂住了嘴:“糟,这的的确确是建国以前啊!” 孔阳被宋蓁的胡说八道气的差点吹胡子瞪眼,咬牙切齿:“闭嘴!我这些道友都是正正经经的人!” 她贫习惯了,可现在的确有点对不起特意来保护她的道友,便生拉硬拽扯了好些个形容词沾边就赖:“正所谓器宇不凡者多半不会是普通人,我常年独居在青璃峰,见惯了循规蹈矩的凡人俗世,还头一回见到如此般配吸风饮露、不食五谷的仙人呢!” 幸而宋蓁长着一副好皮相,这拍马溜须的本事虽说不上到位,但也颇得几位散仙的青睐,他们本就没太听懂宋静言那‘建国后不许成精’的意思,她这死不要脸的拍马屁串词一套一套来,霎时他们便开怀大笑:“宋小友年少不懂事,本性却是率真可爱,孔兄你怎可呵斥于她。” 孔阳一脸憋屈,扭头看向宋蓁。 宋蓁才不会放弃抱大腿的好机会,软着嗓子轻咳了两声,硬是将话题委婉的扯到自己身上:“虽知不该劳烦各位前辈,可宋蓁重伤未愈,现下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本就长的娇柔,这一软着嗓子更是让人见了格外怜惜:“宋小友放心,你就安心养伤,那魔物算不得什么,他若敢攻上万慧宗,我兄弟几人定将他拆皮卸骨!” 好不容易送走了孔阳和几位实力超群的前辈,宋静言再也忍不住赶紧唤安陵来身前站着,也不指使他干什么,纯粹拿他的好皮相来洗洗眼睛。 啧啧,宋蓁这颜控的确会挑人。 洗够了眼睛她又觉得浑身不得劲,一时之间格外想喝自己亲手酿制的桃花酿起来。可桃花酿刚酿下去没多少天,实在不适合现在拆出来浪费,于是她又使唤安陵取一些清酒来。 安陵拿来酒后便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看着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八) 宋静言却总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热烈,虽不刻意,可只要是对上了他的眸子便是灼热且深邃,似乎是在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什么人,比如……他热烈暗恋的管彤。 这样的目光让她坐如针毡,便招呼他坐在对面。 “安陵,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这话一出倒不是八卦,既然身为师尊,弟子的心到底如何她还是需要去了解些许。 安陵对管彤的热爱全然是在宋静言眼皮底下发生的,她总觉得这样失恋的安陵有那么些可怜,可宋静言本就是个看遍各式小说却毫无实战经验的人,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安慰失恋的安陵,便只能拙劣的找他谈谈心。 安陵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师尊竟会和自己谈论这方面的问题,略显错愕的看着她。 她尴尬的摆摆手:“你和管彤的事情我都知道……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更何况你、我们的人生更长,你总会遇到一个更让你心动,也更适合你的人……” “管彤很好,你也很好,但世上的两情相悦是很难的,多得是专情孤苦的人,为师不愿看到你如此消沉。” 他最近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是令她有些看不下去,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再不复从前的欢脱,终日阴沉沉的。 虽没什么情感经历,但宋静言小说看得却不少,张口便一串串安慰人的话语,说的安陵神色凝重。 “我……” 安陵开口,像是不知道说什么,停顿了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喜欢一个人,就是疯狂地想要占有。” 宋静言被安陵惊得不轻! 她可没想到这平日乖巧懂事的弟子内心蛰伏着狂野啊!抱着这样心思的徒儿很危险啊!他会不会强行上位啊! 她有些后悔开始这个话题,越发觉得尴尬,大口灌了一杯清酒缓缓情绪后语重心长:“真正的喜欢不是这样的……真的喜欢的话,难道不应该希望她过得开心吗?即便占有……她也许不愿呢?” 安陵静静的等她说完,而后郑重的摇摇头。 “真正喜欢一个人,决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触碰和占有。真正的喜欢,即便她不愿,也要囚她在身边。放手?那是懦弱,是对喜欢二字的玷污。”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宋静言冷汗津津! 这样变态的想法到底是怎样?身为他的师尊,她到底该怎么开导这个在情感道路上越走越歪的孩子? 这谈话到这里是根本谈不下去了。 安陵那带着侵略性、强烈占有欲的眼神看的宋静言整个人身体发怵,她突然有些为管彤那孩子担忧,又为自己头疼,为什么现在叛逆期的孩子都这么难管了?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又一口闷了一罐清酒,无可奈何:“你先下去吧。” 罢了罢了,他们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去解决,她宋静言是个纯粹的泥菩萨,自身都难保了还上赶着去担忧别人,真是闲的没事干。 大概是谈心时安陵的眼神太让她心悸,一连好几日她都拒绝出现在可能见到他的场地。不是远远见着他了就故作有事情般躲开,就是压根不唤他来身前。 过了几日安陵似乎自己也发现了宋静言这般躲着他,也不往她跟前凑了,偶尔远远的见上一面,眼神却是她看不懂的一言难尽,这一言难尽当真是诡异且让人发毛的一言难尽,仿佛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又好像藏着秘密的哀怨和落寞的独自伤痛。 “罢了。”宋静言继续当缩头乌龟:“孩子长大了,让他们自己闹去吧。” 宁静日子又如流水般流逝了几日,山木沉寂。 青璃峰半山腰,苍木林立遮天蔽日,终日未得艳阳照耀的山谷浓雾白茫茫一片。 藤蔓湿冷得缠绕在粗壮的褐色树干上带着凉凉的滑腻,爬虫慢腾腾蠕动着自己的身躯,躲避着偶尔扑棱棱挥着翅膀掠过的猎人。 密密的绿叶轻轻颤抖起来,而后不堪负重的藤蔓根茎如爆豆子般爆裂,一只沾满落叶滑腻的手颤颤巍巍从空空的树洞中伸出,久未见过光明的眼睛虚瞇了好一阵,嗓音粗粝:“师……咳咳、师尊……” 挟制住他身形的法力近日时而暴虐时而沉寂,他终于趁着那法力松懈时清醒过来,却因被困太久,四肢僵硬地扑倒在地上。 他好不容易脱困而出,却又因晕倒的地方太过偏僻,足足又等上了四五日才被巡逻弟子从隐蔽的山谷中被拖了出来。 安陵,这才是真正的安陵! 当安陵浑身的禁制被解,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冲到宋静言面前哭成一个泪人儿。 “师尊!我又见到您了……呜呜……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 当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语调扑面而来的时候,宋静言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个生活在自己身边近半月的‘安陵’竟是个冒牌货! 一个用着安陵的长相、安陵的身份潜伏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的冒牌货! 难怪他对管彤不闻不问!难怪他不懂她的手势和言语! 她一直以为怪异的安陵是因失恋从而导致的失态,却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直守在她身边为她端茶送水的安陵早就被掉包了! 她怎的这般愚蠢! “真正喜欢一个人,决不能忍受别人对她的触碰和占有。真正的喜欢,即便她不愿,也要囚她在身边。放手?那是懦弱,是对喜欢二字的玷污。” 喜欢……占有……懦夫…… 冒充安陵的人到底抱着怎样的目的? 他喜欢的人是谁?他想占有的人是谁? 他能变幻成安陵的模样在她和孔阳,甚至是孔阳几位旧友前仍不被识破,难道他的实力比他们强大数倍? 他潜伏在万慧宗到底是什么意图?他潜伏在她的身边又是什么意图?他……又到底……是不是霍冬荣? 最后一个疑问在宋静言脑海中飘荡了许久,而她仍难受的如鲠在喉。是,她害怕了,她害怕自己的那些疑问的答案全是肯定的,害怕霍冬荣的目标是她,宋静言。 她留在自己的青璃峰不到半日,便一句话也不留,打包了周身大大小小的物件直冲冲的朝孔阳的山头赶去。 孔阳面前的宋静言身上挂满了诸如被子茶杯瓷碗之类的杂物,活生生将‘仙风道骨’这四个字粉碎的彻彻底底。 “小……小蓁,你、你准备……搬家?”孔阳被惊的口干舌燥,只觉自己连话也说不顺溜。 宋静言将锅碗瓢盆往桌上一放:“搬!” 孔阳吞了口口水:“搬到我这儿?” 宋静言点头:“恩!” 孔阳思虑了下自己的山头就算住了几个旧友后还空了不少,再住上一个宋静言也无妨,便欣然点头:“搬,搬的好。” 可又一转眼盯着满桌子的杂物,不解道:“小蓁你早年便修出了小世界,怎不将东西放进去?你这样锅碗瓢盆的搬……总有损你的形象。” 宋静言面色不变,心中却又奔腾上一条泪海:小世界又是什么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九) 宋静言的世界观被突然出现的小世界彻彻底底刷新了一遍! 总听闻得道成仙者有大造化,还能开辟天地,大概是她自己资质不过关,就算占着这天资超群的身体也发挥不出什么,所以当她第一次进入宋蓁的小世界,彻彻底底被震撼了! 高耸入云的青山隐匿在层层浓雾间,山势陡峭且连绵,行至中游便如同被一把厉斧横劈出了一片天地,而后山势急转而下,延绵的尽头是一片无尽的绿地森林。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草药清香,耳边潺潺流水清朗明亮,除却生灵稀少,这几乎就是一个完整而独立的世界!她撩起袖口狠狠掐了一把手臂,没错,会疼!这是真的! 这就是小世界,宋蓁修出的小世界,现在便是宋静言的小世界。 那日她厚着脸皮对孔阳说自己伤势颇重,用不了小世界,孔阳瞪着双眼嘴咧到耳根,惊讶的不行:“那魔物竟伤及了你的神魂?我本以为你只是伤及身体修养些时日便可,竟伤的这么重吗?” 后来旁敲侧击又问了几句,宋静言这才惊喜的得知小世界不算仙法。 因是开辟在神魂内的一片虚无天地,又被宋蓁炼制了百余年,宋静言只需静下心沉入识海中便能进入小世界。 说到底宋静言还是沾了宋蓁天生仙骨的便宜。以孔阳的话来说,平常修士要进入小世界更为繁琐,因体内仙力斑驳,一般都需先调用纯净的仙力才能辅助神魂沉入识海的。 宋静言向来是个静不下心的,和名字‘静言思之’更是搭不上一点边,然而听说了小世界的种种神奇之处后她硬是一个人躲在深山老林里坐了一天,现下终于将小世界的模样收在眼底,竟被震撼的走不动路。 宋蓁真真是个传奇人物! 依孔阳所说小世界淬炼的越发和现实世界接近,便是修为即将比肩天道。宋静言环顾四周,虽花鸟虫鱼几乎不见,但青山绿水一望无际,遥遥绿波清水连绵成海,碧蓝的天和水在天际汇成一线,水天相接的壮丽忍不住让她连连惊叹! “啊!!!!!!” “快逃!!!” “去……去找宋仙尊……快……救……” “宣明!宣明!宣明你睁开眼看看我!” “别……啊!!” 周遭开始沸腾起无穷无尽的喧嚣,宋静言只觉青山绿水慢慢褪色,当她缓过神来,她已回到孔阳的钟樵山,春日的鸟雀叽叽喳喳跳跃在林间,却被更大更多的呼救声湮没。 “宋……宋仙尊!” 周遭多出的不仅是声音和雀鸟,还有仓皇出逃的人。 浑身是血的灰衣弟子在看到突然出现的宋静言时爆出了最后的生命力,干哑的喉头嘶吼出一句:“救……孔阳……师尊……魔……霍冬荣……” 一句话被不断沁出的血分隔得断断续续,可她只需听清孔阳和霍冬荣这两个名字,便能知晓目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定是霍冬荣来袭了! 她立刻唤出飞剑飞升至高空,她的青璃峰上下缠绕着浓郁的血色雾气,想来霍冬荣定是去青璃峰找她了! 到底霍冬荣成长了多少!为何连孔阳和那五位散仙都无法抵挡得住! 宋静言此时此刻最正确的选择应该掉头便跑,躲,躲得越远越好! 可孔阳,还有万慧宗上下近万人都在用性命背负着宋蓁一人的过失,现在她和宋蓁又何尝不是同一个人,她又怎么能不去面对霍冬荣呢! “也许……今日便是结局。”她喃喃道。 在这个世界三年,她一直在寻找宋蓁的心结。从她上次与霍冬荣初见未死,到现在万慧宗被魔族血洗,她发现她到底还是躲不了的。 是祸终究是躲不过的。原本这场血洗根本不存在,都是因为她的逃避,都是因为她不想死。 思及此,弱到掉渣的宋静言越发坦然了,反正都是要死的,反正这不是她宋静言的身子,疼便疼了。 宋静言几乎都看不清霍冬荣在哪。 漫山遍野的鲜血被魔气蒸腾而上,形成一道道天然的魔气森林,那淡红色的雾气缠绕到身上便争先恐后的朝着皮肤内涌进去,下一秒宋静言便觉得浑身刺痛难忍。 “师尊。” 他在那儿。 宋静言循声看向霍冬荣,他仍是一身血衣,一把长刀,笑的开怀。 “你总算不再躲我了……” 宋静言费尽力气稳住颤抖的身子,尽量将声线维持在平日的状态:“你到底想要什么。” 霍冬荣手一松,长刀便落在地上,刀身深深扎进泥地。 他摊开双手,像是无可奈何:“从前为了躲避我直接杀了我,现在既然躲不过了……又为何不逃呢?” 躲?什么因躲避才杀了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蓁不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心才冷血的杀了霍冬荣吗?怎么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宋蓁在躲避他? 他难道知道宋蓁对他的心? 宋静言压根没料到霍冬荣竟是知道宋蓁爱慕他的内心的,原来他知道? 果然他知道! 而他不仅知道,还很有可能拥有着和宋蓁相同爱慕的心。 宋静言用余光打量了四周,孔阳请来的五位旧友已身首异处死在一旁,而孔阳则被他生擒,身上脸上都是血迹。 能一人几乎屠尽整个青璃峰,力压六位和宋蓁修为不相上下的他,这样的实力,又怎会在前世,和宋蓁缠斗那么多年。 只有那疯狂的爱,才会忍不住留对方性命。也只有被爱与恨纠缠,才又不甘愿放任着那份被杀死的怨恨。 因爱生恨,因爱痴缠一生。 不,她不会重演这一切! “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霍冬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就在你的埋骨之地安静的死去呢?”仍是那张清冷无情的脸,仍是那样无情冷漠的言语。 ‘是不是觉得难以忍受?是不是很想用那把长刀结束我的性命?’ ‘挥刀吧,霍冬荣。宋蓁欠你的命,我宋静言替她还给你。’ 宋静言的目光转到跪坐在霍冬荣身后满身是血的孔阳身上不由变得温和且眷恋。在这个世界,孔阳应该是最真心待她的人了吧。 用生命护在她身前的孔阳,即便真正想保护的是宋蓁不是她,她依然从心底感谢。 霍冬荣脸色未变,手却忍不住紧紧捏成拳头。 “就真的那么想我死去吗,师尊……” 他轻轻开口,轻声到甚至连他自己都怀疑自己是否问出了那一句。 而后他的眸子红的刺目而张扬:“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尊,宋蓁,你不愿当我的师尊,那……就臣服在我身下,成为我的女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 孔阳被霍冬荣这大逆不道的话激的怒火攻心,噗一声吐了好大一口鲜血,而后用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霍冬荣,一字一句:“你若敢碰小蓁,我定活剐了你!” 霍冬荣紧握的拳头狠狠砸在孔阳脸上,霎时间鲜血模糊了他的脸。他的脸被巨大的力道砸向一边,白色的牙齿和红色的血肉被一口口吐出。 “师兄!” 孔阳身上脸上的血黏腻滴滴答答砸在地上染得满地狼藉,脱力的身体因撞击后的惯性哐一声带到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又被霍冬荣狠狠一脚踩在心口,他的胸腔被巨大的力道几乎碾碎,喉头血腥味弥漫,又是一口口鲜血疯涌而出。 宋静言根本顾不上多想,抽出青羽剑直指霍冬荣。 孔阳多吐出一口鲜血她就多厌恶霍冬荣一分!分明是她二人的事,何必用杀戮其他人来泄愤! 他恨她的杀身之仇,他大可以杀了她!他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霍冬荣的鞋面衣摆皆被浓稠的鲜血沾染的斑驳且污秽,他却毫不在意,脚尖挪动到孔阳暴露出的脆弱喉咙,稍一用力,便能将他的脖颈踩碎。 “果然名扬天下的宋仙尊除了我之外,对任何人都充满了可笑的同情啊……” 宋静言本以为下一刻他的脚尖便会狠狠碾碎孔阳的喉咙,却不想他竟将脚收回,用孔阳的衣袖擦了擦布满血污的鞋面。 “宋蓁,你为因你而死的人愧疚,为孔阳心疼,为天下苍生施舍你那可笑的慈悲,那你,可曾在杀了我之后,为我流过一滴眼泪?” 哭过。 宋蓁在杀死你之后未曾落泪,可不止一次在躲避自己爱上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时哭过。 宋静言执剑的手未曾移动分毫,她没有回答这个宋蓁逃避了一辈子的问题,而是用另一个问题为这段应该尘封的感情画上句点。 “杀了我,或者我再杀你一次。” 她不等霍冬荣回答,撤去周身防御用她仅会的基础剑法向他刺去。 她看到了两个结局:她身死,和宋菡的残魄一起回归地府;或者无法消除执念,自此灰飞烟灭。 霍冬荣下意识反手抽起长刀挡住青羽剑,却不想执剑的人手上力气小的惊人,甚至周身防御尽数撤掉! 他费尽全力收回长刀用左手将其击飞,却仍然在她肩上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长刀也在转向后朝着他的左手砍去,鲜血滴滴答答顺着撕裂的虎口滑下凝在指尖,而后落在地面。 你为什么收手! 宋静言被疼的冷汗直冒,她已经准备魂归地府或者自此灰飞烟灭,霍冬荣为什么费尽全力也要收住刀势,为什么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杀了她!为什么! 宋静言一而再再而三说出那般绝情的话,为什么霍冬荣还要留情呢?难道他真的不怕她杀了他吗! “你想死?!” 霍冬荣赤红的双眸爆射出惊天怒意,他用那满是鲜血的左手掐住宋静言的脖子,逼迫她的双眸对上他的眼神:“你就那么想死在我的刀下吗?你就那么不想面对我吗?” 宋静言只觉喉咙被捏的生疼,眼前一阵阵眩晕黑暗,她浑身的力气都被飞快流逝的生命力带走,她本就虚有其表,现下更恨不得就这样死去。 霍冬荣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随着他的鲜血而出的还有森冷的黑气,他用缠绕着浓郁黑气的左手狠狠击在她的腹部,下一刻,本该氤氲着珠光仙气的丹田被团团魔气围绕,像是被困在泥沼中的猎物动弹不得。 宋静言周身的法力倏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又变成了前世凡人模样。 肩上的伤痛因猛然脆弱的躯体而变得更加刺痛,腹部的魔气每旋转一圈,她便像是被一双尖锐的爪子撕扯着疼痛。她有些忍不住,在刺痛下蜷缩成一团,眼前发黑:“你……做了……什么……” 霍冬荣背上长刀后蹲下身,俊朗的五官因赤红的眸子变得鬼魅而可怕:“我捉住你了,宋蓁。” 他横抱起她,团团黑气从他脚下的地面上翻滚而出形成浓郁黑云,下一刻,黑云卷起二人飞起,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 疼,很疼。 宋静言只觉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不疼。从伤口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暂且不提,那诡异的黑气挟制住的不仅是她周身的法力,还有她可怜的感官。 黑气每漫过一寸,她就疼痛一分。 就像是相生相克,天生仙骨的宋蓁便是清水,最不能承受无尽的墨色侵蚀。 即便是在最深最沉的梦境,宋静言依然摆脱不了浑身的疼痛。而且不知为何,她越来越冷,肌肤上不经颤栗出小小的鸡皮疙瘩。 又冷又疼,她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刚睁开沉重的双眼,那双赤红的眸子便模模糊糊撞进她的视线。 因对那双血色眼眸太惧怕,她立刻从朦胧状态中挣脱出来,下一刻她更惊悚的发现自己的衣衫被褪到一半,大半个雪白的身子□□在他的视线内!而她之所以冷的浑身僵硬,竟是因身下躺着一块冒着冷气的巨大寒冰! “你!” 恐惧、羞愤、寒冷、疼痛一股脑席卷了她! 对自己保护的本能让她立刻缩到墙边,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颤颤巍巍的想拢起散开的衣领,可她的手却怎么都不听使唤,竟握不住那近在咫尺的布料。 霍冬荣上前,不容她拒绝的力道将她缓缓按在寒气森森的冰床上。她的背脊被快速弥漫的寒冷而冻的紧绷难受,而她刚奋斗着拢起的衣领又一次无情的被霍冬荣粗暴的扯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实在太冷,他的手掌触碰她肌肤时她竟觉得滚烫到有些许刺痛,他毫不在意宋静言羞愤的目光,大手从她细腻的脖颈往下,摸上她的锁骨,而后又在她微不足道的抗拒中,抚上她胸前的柔软。 “你……霍……冬……” 她的舌根似乎都被冷的僵住,一句话被分割成破碎的片段,根本听不出是她的指责,倒像是呢喃和娇吟。 霍冬荣没有再继续,他的动作更像是调戏,将属于宋仙尊的自尊和骄傲全部扯掉,只剩下一个脆弱而真实的宋蓁。 宋静言何时遭遇过这样的事! 她宁可直接被霍冬荣杀死,她也不愿面对堪比变态的霍冬荣! 强烈的羞愤让她不禁红了眼眶,单薄而纤细的身子因惧怕和寒冷而轻轻颤动,霍冬荣俯下身扣住她的肩膀,不容她拒绝,狠狠吻住了她的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一) 霍冬荣的身体无比炽热,含住她的嘴唇都烫得她感到莫名的刺痛。 他没有加深这个吻,稀薄的黑气从他口中渗进她的嘴里,顺着黑气弥漫的肌理都因刺痛而颤栗。她疯狂的想抗拒,可他手掌的力道困住她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能任由他一遍又一遍又诡异的黑气刺痛着她的身体。 霍冬荣到底想干什么? 羞辱?他难道觉得刚才的羞辱还不够吗?或者是报仇? 可她宋静言不是犯错的宋蓁,她可以坦然的将性命还给霍冬荣,可她,宋静言,抗拒他的拥抱,抗拒他的靠近,抗拒他对她的放肆! 他终于放开了她。 因过久的交缠,双唇分开还眷恋着相连的晶莹水丝暧昧的可怕,她不愿面对他将脸偏向一边,却又被霍冬荣掐住下颚轻轻转回去对着他的眼睛。 “我说过的。”他一字一句:“你不愿做我的师尊,那就成为我的女人。” 浑身被挟制住的不安和恐慌疯狂的席卷了她,周身法力被锁,连身体都僵硬的和木头一般难以动弹,在这样无助的状况下宋静言恨不得再昏过去!她很胆小,她不想清醒着承受这一切! 霍冬荣却没打算再说话,只是轻轻放开她的下颚。 掌心的薄茧略显粗糙,从她的下颚滑下顺着脖子的弧度缓缓抚摸至她圆润的肩膀,摩挲了片刻,又将她的衣衫向下撕了一寸,露出她从胸前至肩膀的长长伤痕。 她反抗意味的僵硬胳膊才抬起半寸,又被霍冬荣强硬压下,宋静言只觉得自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反正怎么躲都躲不掉,索性不管不顾闭上眼睛装起尸体。 霍冬荣取来清水细细擦拭着她的伤口。不知是不是被冻的太僵,血肉模糊的伤势该是火辣辣的疼痛,而她只是隐隐感知到他在清理她的伤口,却不觉得疼。 清理,上药,包扎。 他快速整理好她的伤口,本想帮她穿回衣物,却发现衣领早被他刚才撕碎,索性取出一件自己的衣服,伸手便开始扯她剩余的衣服。 他向来都是雷厉风行,刺啦一声她胸前剩下的衣物便所剩无几,宋静言这下装不下去了,瞪大双眼颤颤巍巍的用僵得不太中用的手挡在胸前。 什、什么情况! 这孽徒都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吗!相比之下安歌带管彤给自己疗伤的举动简直就是正人君子啊正人君子! “不想穿?”话未问完那件衣裳就被搁在了一边。 宋静言怎么可能容许自己不着寸缕! 她一手护住自己,另一手努力朝着那件衣服伸去,奈何这身子实在不给力,挣扎了半天都揪不住那件衣服。 霍冬荣笑了,声音低哑,却意外的让宋静言觉得他心情很好。她内心着实窘迫,顾不得他的嘲笑,还想努力一次,手掌再一次被他握在掌心,他的体温烫得她忍不住想把手缩回来。 “这么心急。” 他制住她乱动的手脚,三两下便拽下了她的腰带。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的外衫全被他扒的干干净净,而现下那罪恶的大掌正伸向她的里衣! 宋静言此刻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然而霍冬荣手脚实在太快,不消片刻她的里衣也壮烈牺牲,只剩下冻得略显苍白的她光溜溜躺在他身下。 霍!冬!荣!你!大!爷! 宋静言内心奔腾着一条长江黄河般波澜壮阔的泪江,因毫无招架所带来的羞耻感更加强烈,她紧紧闭着眼睛逃避着让她难以面对的人,活像一只待宰的幼兽。 霍冬荣脱她衣服快,穿起来也不慢。 她仍是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身上却暖了起来。偷偷睁开一只眼睛一看,身上已严严实实裹上了件特大号的黑色长衫。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坐在她身侧,像是在沉默,却更像是看着她发呆。 她被霍冬荣炙热的视线盯的有些头皮发麻,鉴于之前太多次被捏着下巴揪回来的经历,这次头皮发麻还是得忍着,他看便看吧,反正自己也不少块肉就是了。 再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掉了块肉,这也是宋蓁的身体,不是她的。 想到这里宋静言已经能够异常坦然的面对霍冬荣的视线了,盯着盯着越发觉得冷,大体人在寒冷的情况下会忍不住晕厥过去,她最后的记忆便停留在一片雾蒙蒙的画面上,而印在画面上的模糊男人自然是霍冬荣。 ———— 万慧宗,青璃峰。 那一场用鲜血绵延了半个山头的杀戮,被一场大雨冲刷的连丝毫痕迹都不复存在。 躲过了这一场劫难的弟子惊异的发现,竟在他们闭关之时,发生了这等难以想象的大事! “师尊呢……师尊呢?” 安歌双手用力握住安陵的肩膀,那手掌下的衣料几乎被生生拽破,安陵何尝不着急,可面前如遇魔障一般的安歌吓到他了,他只能支支吾吾嗫嚅:“我、我又怎么知道……我前日子受了伤……一直都在闭关……” 安歌是在宋静言醒来后的第一时间被调离身边的。 她根本不知道在她昏睡的时候发生过什么,却精神极端敏感安歌那份大逆不道的心思,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便随意支了个幌子就将安歌大发去闭关炼药了。 “你非得在这时候——”安歌眉头紧皱,可迁怒于安陵,他又没有任何立场,微带着些许失魂落魄,无力的松开擒住安陵的双手。 “一众前辈身死,孔阳师伯重伤,师尊失踪……这霍冬荣,这霍冬荣到底想干什么!他如此大逆不道,难道不怕天谴,永生不入仙籍吗!” 纵然知道霍冬荣已成魔的人几乎全死在了他的刀下,可他所做下的一切却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安陵不如安歌那般魔怔,将思路整理清楚:“是,这次攻上来的,根据我们所知的确是霍冬荣。可你有没有想过,霍冬荣早已死了?若霍冬荣没死,那他此举实在诡异,至于何意……暂不可知,但霍冬荣若真的死了……那现在出现的,又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二) 霍冬荣明明已经身死。 安歌与安陵颓然相望,安歌心中满是曾经那个伤了师尊的,和霍冬荣拥有一模一样长相的男人,他狠辣至极,师尊若真的落入他的手里…… 安歌浑身脱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若师尊……真在他手上,那师尊……” 他双拳紧握,关节都咯咯直响,他恨自己没有救下师尊,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清楚的知道,即便师尊就在他面前倒下,他除了和师尊死在一起别无第二条路可走!能够残忍杀害孔阳师伯众位旧友,还将孔阳师伯重伤的‘霍冬荣’,他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 怎么办,他该怎么办?!除了这无谓的焦躁之外,他还能为师尊做什么?! “安歌……”安陵小心翼翼地蹲下,安歌的侧脸因极度的愤怒与忧愁而狰狞,他伸手安抚浑身颤抖的安歌:“会有办法的,师尊的本源灵神还留在青璃峰,我们会有办法找到她的!” 安歌猛的抬头! 他双目因狂喜而略带赤红,腾一下站起:“本源灵神……本源灵神!快去找本源灵神!” 本源灵神,为修仙者留在宗门内的一块玉牌。玉牌内留着淡淡一丝与之牵引的神魂,故而能知其生死,若使用得当,甚至能知道那人的大体方位! 安歌一人风风火火招出飞剑便朝着宋蓁所居青璃峰顶飞去,安陵也慌忙跟上:“你小心些!别碰到禁制!” 幸而青璃峰空禁被宋静言之前撤去不少,安歌这一路莽撞也算没出什么大事。 本源灵神静静地躺在宋蓁房间内的窗台上,她近日来照料的花草因缺水枯萎死去,更添几丝凄凉。 安歌小心翼翼将含着宋蓁本源灵神的玉牌握在手心:“用本源灵神感应本体……该怎么做?” 安陵摇摇头,向来他们从未失去主心骨过,上头有宋蓁师尊和孔阳师伯,他们总也不至于要自己出手。 “孔阳师伯呢?”安歌又问。 安陵见安歌当真一副要去找孔阳的模样,登时着急慌忙拦下他:“你疯了?!孔阳师伯身受重伤还未清醒,你现在去找他,是希望将师尊被掳走的事情告诉他,让他不能安心养伤吗?” “可是师尊!”安歌紧闭双眼,而后神色多出一份释然:“无妨,我自己找!” “安歌!”话音未落,安歌便脚踩飞剑咻一下从窗口飞出消失在天际! 安歌比安陵多出几分天资,安歌真要躲着安陵,安陵也绝对追不上。他踩在飞剑上遥遥看着一片苍茫的深山树林:“安歌,你到底想做什么……” 安歌握着宋蓁的本源灵神匆匆退回山林,粗糙找了块大石将上面的树叶渣滓拂到地面,小心翼翼掏出数颗氤氲宝气的高阶灵石在巨石上摆出星辰般玄奥的方阵,后轻轻将本源灵神放在方阵空出的中间位置。 他是宋蓁的徒儿,跟随宋蓁百年,多年的羁绊不可能说断就断,他便用自己的命线,来寻找牵连的宋蓁命线! 一滴又一滴浓稠滚烫的鲜血滴在作为阵眼的灵石之上,淡淡蒸腾的血线将透亮的本源灵神缠绕,而那些蒸腾在空中的命线渐渐变化了位置,朝着东方而去。 “东方,竟然在东方!”安歌得知了大体方位,可东方国度众多群山围绕,他还需要知道更精确的位置! 他注入更多的鲜血供命线延伸,若是有人就在此时抬头,将会见到那凌乱缠绕的血丝逐渐弥漫天际,并朝着遥远的东方移动着! 安陵正是恰巧看到此幕的人! “他疯了!”安陵大惊,这样的声势,若被霍冬荣得见,安歌将死无葬身之地! 而他的担心也的确很快被印证。 霍冬荣往灶膛又添了一把火,锅内咕嘟嘟熬着的清粥散发着浓浓的米香,他朝着隐隐散发着血气的南方看去,遥遥天际竟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命线朝此地蔓延开来,他放下了手中的蔬菜跨出房门,那淡红色的命线一点一点,越发清晰。 “倒是会耍小聪明……”他笑了,这等阵仗他并未看在眼里,抬手浓郁的魔气如一团黑云呼啸着朝着远处天际的命线飞去,不多时,便将其缠绕。 “啊!” 魔气最是污浊,更何况是直接侵入修仙者那澄澈的精纯体魄之内! 空中的命线断了,霎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安歌口中不断溢出带着墨色的鲜血,直挺挺的倒在满是落叶的土地,安陵急急寻着他,慌乱的踩着飞剑在青璃峰上下飞绕。 “雕虫小技。”霍冬荣又面无表情地回到屋内,看着那锅熬煮着的粥,洗干净了双手快速切起了小菜。 ———— 不知过了多久,宋静言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有些天旋地转。 她已经离开了那冷的渗人的冰床,身下的被褥柔软温暖,面料丝滑柔和,舒服的令她忍不住扬起嘴角,用脸颊心满意足的蹭了蹭被褥。 “咕咕——” 她皱了皱眉,诧异地捂着肚子。 不对,很不对。 宋蓁早就不需要吃饭睡觉了,怎么她这么饿。 她还来不及细想,门便被推开了。 霍冬荣就像是算好了时间一般,端进来的清粥小菜还冒着热气,大概是这样的饥饿感从她变成宋蓁以后再没尝试过,被饭菜香味勾引而出的饥饿让她下意识分泌出了唾液,很没出息的吞了口口水。 她的手脚也已经不再僵硬,身上也神奇的不再觉得疼痛,连小腹那旋转一圈就让她疼的冷汗直冒的黑气都蛰伏起来,除了身子有些虚软之外没一点不适。 她还维持着拥抱柔软被褥的动作,霍冬荣手中的温热毛巾就招呼到脸上来了。 他显然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她的脸在他手下硬生生和个软面团儿一样,被他略显粗鲁的搓来搓去。 “唔。” 虽然他的动作不重,脸也不疼,但她一点也不享受这个变态的照顾,气鼓鼓的抢过毛巾擦了擦脸,甩进铜盆后只留一个后脑勺给他。 霍冬荣却是强势的,不让他擦脸那就得接受他的喂食,宋静言躲着往被子里钻他就将她从整个抱出来。 她人不高,身子也纤细,被近两米的霍冬荣抱起来轻巧的像个孩子。 她第一次觉得霍冬荣即便是个凡人战斗力也能爆表,紧紧抱住她的手臂简直比钢铁还坚硬,她挣扎了下觉得无望,最终破罐子破摔的任由他抱着轻轻放在桃木桌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三) 熬得香软的稀粥里躺着不少粉□□人的肉丝,切得细细的菜丝碧绿清香,闻到宋静言鼻子里只觉肚子越发饿了。 稀粥旁搁了两个精致的盘子,一个盘子里躺着用荷叶蒸鸡,另一个盘子里则是认不出来的碧绿小菜,一荤一素皆清淡漂亮,宋静言面对这精心搭配的菜色却坐如针毡。 “咕咕——咕——” 她捂住肚子泪眼汪汪。 她好饿好想吃,但她不想当着霍冬荣的面吃!那会有一种她在他掌控之间的感觉,而那感觉正是宋静言恨极了的感受! 霍冬荣向来是宋静言最讨厌他干什么他就做什么。 她不愿他留下,他偏留下。她不愿被掌控,他偏偏自己拿过勺子舀了一勺香滑诱人的稀粥放在唇下吹凉递到她唇边:“吃了它。” 在饥饿和自尊中选择,宋静言当然得保全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她强忍着饿把脸别到一边不看他。 宋蓁天生仙骨,想来是不会饿死的,虽然不知道这饥饿感从何而来,但至少不会要了她的小命。再说,饿死了也是件好事,在霍冬荣手里被饿死的,也算是将命还给了他不是? 霍冬荣却恨极了她的冷漠和不配合。 他的手掌力道很大,强迫着捏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张开嘴,那勺热粥刚送到她嘴里便被她吐了出来,他剑眉上挑,显然情绪开始低落,她巴不得他发起火来灭了她,却不想他又舀了一勺粥放进自己嘴里。 他将宋静言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抬高她的下巴唇就印了上去,柔软的舌撬开她紧闭的唇,硬生生嘴对嘴将粥喂到她的嘴里! 被封住的唇躲不开,想反抗的手也被紧紧箍住,他的强势让宋静言厌恶,却又止不住的害怕。 是啊,她还在坚持什么?以他的能力,自己又能躲避什么呢? 想要守住的什么也守不住,反抗,只会让不想失去的也一样样失去吧。 只是被喂了勺粥,她却流了两行清泪。 霍冬荣却像是没看到,又舀了一勺粥凑到她嘴边:“吃,还是我喂。” 她眼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往下淌,杏眼因水洗过后更加清亮,他看着她一脸倔强的喝下那口粥,眼底的脆弱和害怕却怎么也抹不去。 他忍不住伸出手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她却稍稍侧过脸错开他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强迫着她。 她的侧脸柔弱的像个无助的孩子,他……会心疼。 被半强迫着喂下了一碗稀粥,宋静言的肚子终于暖了起来。 他收拾了碗筷出去,门大刺刺开着,明亮的日光从敞开的大门内洒在地面,太久未见阳光的宋静言还虚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着看着那久违的绿意。 他离开了,门没关。 宋静言的心脏像落了两拍,她不相信霍冬荣会有松懈的时候,却又忍不住怀着侥幸的心,她压根管不住自己两条腿,直直朝外走去。 走出门的一刹宋静言几乎泪流满面了! 自被霍冬荣掳回来她有多久未呼吸到新鲜空气了! 整座山林只有这一座竹楼,密密的林海环绕着山巅,再往下,树木都隐匿在层层浓雾之中,因缺少阳光绿的格外沉重。 四周一片寂静,霍冬荣却不知去了哪儿。 她现在浑身上下没一点可用的仙法,感受倒是感受的到,想要逃至少得把飞剑召出来,可是一旦她想使用哪怕一丝法力,围绕在丹田附近的黑气乌压压便碾了过来,久违的疼痛让她措手不及,‘啊’一声痛呼后抱着肚子摔在地上。 “你逃不掉的,宋蓁。” 霍冬荣就像是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噩梦,她每每觉得他不在了,却又会在下一刻出现在她身边! 她因疼痛浑身颤抖,勉力撑在草地上的掌心渐渐脱力,刚要整个趴在地上又被他从身后抱起。 他像是享受极了照顾她的感觉,脆弱无助的她会让他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当初那个被照顾的人,如果她能一直这样守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 怀中抱着的人是他一生的眷恋,此时此刻终于被自己拥有,他却仍会因害怕失去而无端心痛。 他怕失去她。 即使只是想到那个可能性,他依然害怕不已。 真正的喜欢,即便她不愿,也要囚她在身边。真正的喜欢,只要能留下她,再卑劣的手段他都不介意尝试。 宋静言只觉箍住自己的手臂较之前更用力,奈何她实在疼得浑身没劲儿,这些许力道上的变化她也分辨不清了。 ———— 大概是刚成为宋蓁那三年每日每夜把自己关在藏经阁研习阵法没怎么睡过觉,自从被霍冬荣关起来后她只觉短短几日将三年的睡眠都补了回来。 冷晕,疼晕,累晕,反正失去浑身仙法的宋静言变成了战五渣,稍有不慎便两眼一闭晕厥过去,然后一睁眼又是对着那罪恶的源头——霍冬荣。 她目前已经很能淡定了。 这么长久的只对着一个人,相处也相处熟了。 红烛燃烧隐隐传来的熏香让她有些昏沉,大概是烛火的橙红色柔和了他坚毅的轮廓,宋静言竟觉得他有些许温柔。 她安安静静的盯着霍冬荣,霍冬荣同样静静地看着她,这倒是两人最柔和的一次对视,没有刀剑相向,也没有强迫或逃避。 “你醒了。” 他像是等了很久,起身从桌上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细长的红绳,仔细的缠绕在两个酒杯上。 一根红绳紧紧缠着两个酒杯,他端着酒杯过来,宋静言还以为霍冬荣突发奇想让她陪他喝酒,却不想他只是将酒杯放在一旁,并未有过多的举动。 “宋蓁。”他轻轻开口,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强势:“你对霍冬荣,有几分真心?” 她以为他在问她,他却没有准备等待她的答案。 “是怜悯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是欢喜着一个乖巧的弟子。是憎恶着囚你在此的魔鬼,亦或是害怕着……这个叫霍冬荣的男人。” 他的笑明明该夺人心魄般惑人,却被渐渐染成赤色的眸子清晰地刻上阴冷的诡异。 “怜悯、欢喜、憎恶、害怕……无论是哪一种,发自内心的话,也算是你对我的真心了吧……” 宋静言还未反应过来他此番前后不搭调的话是什么意思,那两杯酒便被他端了起来,递一杯至她面前:“合卺一杯,比翼连理。宋蓁,我们也学那凡人,试试洞房花烛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四) 烧熔的烛蜡顺着雕刻着龙凤团纹的烛身滴落,在木案上留下半干的红色蜡印,灯芯脱离了烛蜡的包裹,挣脱般向上延伸着火光。 霎时室内光亮忽闪,在明明暗暗的室内飘闪的烛火像极了在暗夜中的鬼魅。 冰冷的酒杯抵住她的唇,她浑身一僵,大脑即使以最快的速度转动也无法计算出下一步她该怎么做,上一世霍冬荣再怎么下不了手对付宋蓁也顶多只是相互痴缠着厮杀数十年,怎的这辈子她拼了命的送死没死成便算,洞房花烛?这不就是成亲? 成亲? 成亲?!! 古人成亲再怎么不在乎两厢情愿,至少也得有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霍冬荣他到底什么意思? 谁要和这变态成亲?她?宋静言?! “你疯了!” 她慌了,霍冬荣眼底的赤红色被红烛衬的越发渗人,他身上干爽的,却特属于男人身上的气味和酒味酿成让她惧怕的氛围,她下意识将他凑过来的酒杯打翻,金属质感的杯子与地板碰撞出尖锐的声响,泼洒在地上的酒味蒸腾出甚至比刚才还浓郁的气味! 酒杯咕噜噜转了一圈,带着缠绕着的红线将另一杯也牵连翻到,酒水顺着光滑的桌面滴滴答答溅在地上。 “滴答——” “滴答——” 霍冬荣上挑的眸斜斜看着那两杯纠缠着翻倒狼藉的合卺酒,红线被酒水淋湿黏在地上乱成一团,像极了纠缠交错的命运线。 宋静言宁愿霍冬荣发火,可他没有,他神色极其平淡的将那两杯原本精致漂亮的合卺酒收入眼底,而后站起身快步走出。 他、他就这么走了? 宋静言抚住狂跳不止的心脏,连肩上的伤痛都下意识的忘却,猛然从害怕中逃脱的她大口大口喘气,寂静的环境,急促的呼吸,燃烧的红烛,一室狼藉。 “吱——” 门又开了,霍冬荣高大的身影从浓郁的夜色中踏进被红烛照亮的小屋,宋静言连动作都还未换,保持着按捺心跳的手势见他抱着一个大木盒子走进来。 放下盒子,转身关门,他的每个动作都较平常更轻柔,到最后他抱着盒子靠近她时,她才发现他身上的玄色衣衫已被换成了大红色。 终日凌乱的头发一丝不苟被束缚住,原本带着七分疯狂的脸因全身周周正正的打扮和满脸的柔和淡化到只剩下三分,他的步伐平稳且快速,整个屋内被红烛柔美的烛光镀上了一层暖色,这一切温馨的近乎诡异! 红木盒子打开,绫罗绸缎珠玉金钗,凤冠,霞帔。 满盒子珠光宝气被烛光照的更耀眼,离得太近,嫁衣上细致的金丝纹理熠熠生辉。 “霍冬荣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带着些害怕,却强撑着用力瞪着他。 他无言,只是单手制住她,另一只手快速且略显粗鲁的撕扯着她身上的黑色衣服。 “你放开我!”她现在可不是之前被浑身冻僵连反抗都无力的宋静言,可她越挣扎越绝望,即便她手脚正常,他的一只手她都无法挣脱! 衣领失陷后外衣很快便被扯坏丢弃在地上,里衣被揪上的那一刻她放弃了拍打霍冬荣的举动,颤颤巍巍的捂住仅存的里衣:“霍冬荣我可是你师尊!以下犯上有违天道!逆天道而为是会有报应的!”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手离开她的里衣,轻缓的抚上她的脸颊,粗糙且炙热的掌心烫的她脸颊微微有些刺痛,吓得她不禁向后躲去。 “师尊?”他的眼里全是轻蔑的嘲笑:“你难道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么。” 忘了……她自己说过什么? 乱糟糟的脑海里石破天惊般冲出一个画面,孔阳浑身是血的在霍冬荣身后,而那时的她为惹怒他不顾后果,神情清冷无情:“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霍冬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就在你的埋骨之地安静的死去呢?” 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 不再是我的弟子…… 是……啊……这些话,全都是从她口中说出的。 她突然有些后悔,更多的是绝望。 什么有违天道,自己早就说出那样的话,霍冬荣又怎么还会是自己的弟子呢。有违天道……自己怎又会说出这么可笑的话呢…… 他的手痴恋着手下腻滑的肌肤,一寸寸剥去束缚住她躯体的黑色里衣,待她浑身□□,又拿嫁衣来,一件件一样样,仔仔细细为她穿戴。 “就算我终将为你脱下,可这嫁衣,我还是希望能亲手为你穿上。” 分明说的话让她忍不住抗拒害怕,可那低沉的嗓音却被染上他从未散发出的温柔。龙凤红烛灯火摇曳,满室馨香醉人心魄。 她的发丝浓密顺滑,他试了好几次都未曾将她的长发绾起,栩栩如生的凤钗终究未能戴到她发间,他丢下凤钗,紧紧将宋静言抱在怀中,他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管,他只知道,怀中的女子,是他心中最大的魔障。 是魔障,更是无法消除的执念。 新月天悬,洞房花烛。 他的妻是他最珍贵的执念。 即使疯狂的想要占有,也一定要天地为媒,山河为聘。 即使浑身的骨血叫嚣着要狠狠占有她,也定要亲手为她穿上最美的嫁衣。 两杯合卺酒已洒在地上蒸腾消失无踪,他取来酒壶,清冽中带着些许辛辣的酒液像是他燃烧数百年的爱恋,狂野的灼烧着他的嗓子,他喝了一口,轻轻低下头,含住她的唇。 合卺一杯,比翼连理。 混着酒液传来的还有她身上的馨甜,他一寸寸侵入她不曾为他人侵犯过的口中,挖掘更多独独属于她的美好。 宋静言浑身被魔气禁锢动弹不得,他的手,甚至是他的唇触碰过的肌肤烧起一片刺痛,像极了侵蚀,也像极了腐化。 是啊…… 她闭上眼,眼泪止不住的流。 侵犯的不只是这嚣张的魔气,还有冷情的霍冬荣,不是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五) 即便曾经是天资卓越的宋仙尊,封住一身仙法的宋蓁依然只是个身形单薄的普通人。*凡胎不假,甚至还得因天生仙骨,备受魔气侵蚀时浑身不适的刺痛。 宋静言不是宋蓁,她不会为失去的仙法而绝望难受,因为这原本就不是她的躯体。可就是因为她不是宋蓁,她才更无法接受霍冬荣疯狂的爱。 霍冬荣爱的是宋蓁,不是她!她只是宋静言,一个和这个男人毫无关系的一缕残魄,却必须代替宋蓁承受这一切。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从相爱相杀,到囚禁甚至洞房花烛,她到底哪一步做错了!若早知会导致这样的结局,她宁愿和宋蓁一样选择在厮杀中死去! “宋蓁,看着我。” 他压她在柔软的床铺中,强迫她看着他,她的眼眶因反抗不能的愤怒和害怕委屈泛红,枕边湿漉漉一片。 他可以适当温柔,却不容许她拒绝和逃避。他可以耐心一遍又一遍安抚着她害怕颤栗的身体,却不会停下侵犯她的动作。 她的世界随着他的侵入坍塌破碎,她哭喊着,像是为那难以承受的疼痛哭泣,更是为失去的纯真悲戚。 他知道她的疼痛,忍住狂涌的*停住动作,细细密密的吻掉她涌出的泪水,声音低沉且沙哑:“你对霍冬荣,有几分真心?” 痛,太痛了。 相接触的肌肤间那轻微的刺痛甚至在这痛苦之下变得可有可无,她只觉她难以呼吸,抑制不住的泪水和那将她整个人席卷的疼痛一般源源不绝,他到底在说什么她甚至听不清,疼,难以承受的疼,疼到她忍不住求饶,疼到恨不得昏厥。 他向来需要的不是她的答案。 他的唇柔软细密的拂过她的肌肤,吻去她的泪水,身下却不曾温柔一分,强劲的力道差点将她逼疯,眼前一阵阵灰黑。 “你对我的恨,又有几分真心?” 他细细□□着她沾染上泪水略微咸涩的脖颈,无法承受的剧痛和可怕的扩张感折磨的她口中凌乱的呜咽哭泣:“不……好疼……唔……” 他向来不会心软,却不由疑惑她身下沾染在被褥上的点点红梅多的有些奇异,她的眼泪和他浑身难以言说极致的愉悦不同吗?这样的事,难道不是凡人夫妻都会做的吗?这样的事,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许欢愉不是吗? 她……果真对他未曾有过真心吗…… 血色的双眸被□□烧成疯狂的燥热,她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她是他的妻,他不会允许她逃避! 霍冬荣身躯的重压和肌肤碰触的刺痛都随着他的动作所带来的痛意化为她无尽的泪与冷汗,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不,她希望自己已经死去。 ———— “啾啾——啾啾——” 山林的苏醒从来是被雀鸣呼起,扑棱棱挥着翅膀的鸟儿拉开灰蓝的天幕。 东方泛着淡淡的橙红,而后一缕缕粉色金色暖暖的融进了那块晕染出朝曦的画布,在越来越热烈的天幕中拽出红彤彤的朝阳。 日出东升,整个山巅安详沐浴在淡淡的金色光芒下,显得尤为美好祥和。 “真是走运,又是个修道的!” 穿着白色长衫的小修士被眼前丑陋的人吓了一跳:“什、什么怪物!” 身材高壮面目可憎的人形怪物肩头扛着黏着碎肉鲜血的粗糙棍子,笑哈哈的抽起棍子就将面前的小修士脑袋砸扁,小修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哐’一声倒在地上,那怪物还不准备收手,用那棍子直直□□小修士满是鲜血的头颅,直将那白白的脑浆也糊上棍子才罢休。 怪物贪婪的舔舐着铁棍上红红白白的脑浆血肉,赤红的双眼半是兽性半是贪婪,远处乌泱泱涌来一大片面目奇形怪状,却皆是人形的怪物。 它们显然是循着浓郁的血腥味而来,也不同那怪物打招呼,呼啦啦扑在惨死的小修士身上,尖锐的爪子和牙齿撕扯着他身上的血肉,没几时,连白骨都被嚼碎吞下。 “饿了这么久,总觉得怎么也吃不饱!” 此话一出,怪物们叽叽喳喳炸开了锅:“人难吃些,还是这些带有灵气的好吃!” “有些修士难对付的很,我们也只能吃这种一般的!” “一般的总比没得吃好!” “是啊是啊,想想之前整天被压在地底下……” “听说新的魔主以前还是个修士呢,要不咱将他杀了吧!指不定他怕那些修士把我们一锅端了送出去当贡品!” “什么?修士?” “那些恶心的修士又怎么能当魔主?” “杀了他!杀了他吃了他的肉!” “到底是新的魔主,至少把咱们救出来了不是……” “他救了?不过是咱自己醒过来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说话的绿脸魔还未说完,上半身嗞溜滑下,下半身还矗立在原地,满脸惊愕的脑袋只能在地上瞧着自己的身体了。 “既然和我没关系……”来人高近两米,头发黏腻着鲜血贴在俊朗的脸上,赤红的眸子和那群怪物一般无二:“那死了和睡着,都没什么分别吧?” 绿脸怪一时间还没死,活生生感受着肠子肚子哗啦啦从砍成两半的身体里流出来,来人太高,他贴在地上根本看不见他。 周围的怪物纷纷四散开,来人肩上扛着把长刀,分明刚斩断了一只怪的身体,刀身上却滴血未沾,在日光下透着寒光。 他穿着一身红色长衫,上面染满了深色的血迹,周身弥漫着浓郁的黑气,那黑气缭绕间时而幻化成骷髅鬼怪,时而幻化成妖兽神龙。 “魔、魔主?” 世间魔物皆是由魔气凝结后化出,而像他们这些低等的魔物勉强能维持形态已经不易,还须得不断进食人类,甚至是灵力充沛的修士才能保持住形态,面前的魔物通体浸在浓郁的几乎液化的魔气当中,单单一根手指都能将他们全部葬送在这儿! 这、这就是新的魔主?那个由人类修士入魔,最后问鼎魔界之巅的魔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六) 这新任魔主一露脸,就杀掉了一个魔物? 众魔物心中可没空搭理魔主到底有多强,他们心中奔腾着的分明是海一样宽广的疑问!从人类入魔的魔主,难不成会反过来灭了魔界不成?这、这不刚就杀了一个同类吗? 他到底站哪边的?他又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霍冬荣权当自己活动了下筋骨,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好好的洞房花烛被这群一夜之间苏醒的魔物搅得天翻地覆,就算怀中软玉生香,耳朵里怎么也赶不走那些杀戮和痛呼求救还是扰得他头疼。 “既然都醒了,那就随我去办件事吧。”新婚燕尔,霍冬荣心情着实不错,连带着对眼前的魔物都带着笑意。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直笑的魔物浑身冷汗津津,生怕他抽出那把大刀把自己结果了,小心吞着唾沫战战兢兢:“魔、魔主尽请吩咐!” 办、办件事? 还带着他们去办事? 难道魔主果然是和他们站在一边的? 那不长眼唐突了魔主的魔物死便死了,反正这天下污秽遍地,怎少的了魔物,只要魔主愿意统领他们,他们何愁没有一个青云直上的人生!不,魔生! 威武的魔主大人要大杀四方,宣告魔界至此有了新的主人,将会讨伐整个大陆称霸了吗? 众魔物想到鲜嫩嫩的修士体内充沛的精元力量,一个个口水滴答,忙慌着点头,格外忠诚。 高大威武的魔主大人眉眼里透出笑意:“我昨日迎娶万慧宗宋蓁,总该告知他们一声才是。” “啊??” 众魔物大眼瞪小眼,你瞅瞅我我瞅瞅你,相互间揪了好几撮毛疼的呲牙咧嘴后才确定魔主大人说的话的的确确是耳朵里听到的那样! “万慧宗的,不、不就是人类修士?” “最可怕的万慧宗的修士!” “魔主迎娶了一位人类修士?还是那斩杀魔物最多最可怕的万慧宗的修士?” “我……睡太久了耳朵不好,我听错了?” 众魔物本就长的不堪入目,此刻个个做出惊恐的表情更是丑的不忍直视,霍冬荣也不恼,想了想前些日子研究的人间嫁娶,勾起了唇角。 “备些厚礼,我妻子的亲友即是我的亲友,总该知会一声,送上些礼物才是。” 山脚下的魔物不算多,祸害地各大城池鸡飞狗跳的魔物却一堆堆成群结队地虐杀着凡人。 霍冬荣对吃人类没兴趣,也没心情大杀四方,只不过那些魔物被镇压了太多年,闹腾便闹腾吧,这片安静了这么长久的大陆,总该被染上些鲜血了。 ———— 仍是那一身大红喜服,衣摆被暗红的血迹沉淀出层层污垢。霍冬荣身后跟着长长一溜儿魔物,每二魔扛着个被大红绸缎捆绑的精致结实的大木箱。木箱沉重,群魔路过的地方皆尘土飞扬。 万慧宗,再一次回到万慧宗。 连绵的青山云雾一如既往仙境般缥缈,山中修士却不知怎么少了许多,剩下的还大多三五成群,俨然一副警觉模样。 霍冬荣声势浩大,一群魔物和红艳艳的大箱子在山路上蜿蜒成一条花花绿绿的长队,孔阳早早便看见为首极为打眼的霍冬荣,还未痊愈的伤势被猛然蹿升的愤怒带动,一口血染红了胸襟。 “小蓁……那混小子……咳咳……小蓁在哪儿……” 孔阳胸口阵阵剧痛,霍冬荣没要了他的命,也没好心到放过他。一身修为差点被打散,连身体都受到了重创,若不是云游的老祖总算赶回来护住了他的心脉修为,他孔阳恐怕一生都再难寸进。 孔阳抹掉嘴角的血迹,唤出飞剑便朝着霍冬荣飞去,却在半道被一面容清冷的中年男人拦了下来。 “你不是他的对手。” “师祖!”孔阳双眼布满血丝:“小蓁生死未卜,霍冬荣大摇大摆的来万慧宗分明是来恶心人的!我知道我敌不过他,可我必须问出小蓁的下落啊师祖!” 挡住他去路的正是他与宋蓁的师祖,万慧宗宗主,黎万里。 黎万里手一挥,一道透明的屏障拔地而起,将孔阳四四方方困在屏障之内。宋蓁失踪生死未卜,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弟子再受到残害。 畏惧霍冬荣? 黎万里站在云间看尽世间万物,层出不穷的魔物造就一场接连一场屠戮,安稳太久,寿元不多,他畏惧的,不过是这动荡不安的天下。 ———— 霍冬荣只在年少时跟着宋蓁见过黎万里一次,却没再忘记这位万慧宗老祖的模样。 外貌普通,却一身正气。一身青衫未变,却在那张平淡无奇的脸上,多出几分更为出尘的悠远。 “怎么,孔阳还把您老人家请回来了?”霍冬荣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示意身后群魔将木箱子放下,他回头指了指身后那长长的聘礼:“我霍冬荣做不到山河为聘,只能寻了些人间珍宝来,宋蓁自今日起便是我的妻,黎万里,你既知晓了,那我便走了。” 黎万里动作轻缓,气势却不容忽视,单手一拦,沉声道:“即便你以山河为聘,宋蓁仍是我万慧宗的人,还轮不到你擅自决定她的终身大事。” 霍冬荣抚手一笑:“若两情相悦也算是擅自,那凡尘中人不是该个个被蹉跎成耄耋老翁也孤身一人?” “两情相悦?” 黎万里显然不相信霍冬荣所言:“我可以将你的胡言乱语当做儿戏,只要你放了宋蓁,你当你的魔主,和我们再无牵连。” “那怎么办——”霍冬荣摩挲着长刀:“宋蓁是我孩儿的娘亲,再不是人间修士,黎万里,下次你们师徒见面,恐怕是得刀剑相向了。” “你!” 黎万里又怎么不懂霍冬荣的意思! 被魔物玷污的宋蓁再也保不住一身仙骨,唯有入魔一条路可走,即便霍冬荣将她归还,万慧宗上下还能容得下入魔的宋仙尊吗? 即使他还愿承认宋蓁是自己的徒儿,宋蓁还会选择忍着几欲崩溃的苦痛保持仙身,不堕入魔道吗? “世间魔物本就肮脏污秽,真是遗憾啊黎万里,我做不到正人君子。我要的东西,只要能到手,抢也好骗也罢,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他微微抬头,看着脱困而出极速飞来的孔阳笑道:“你该庆幸我对宋蓁还有几分真心,不然今日来见你们的,就还有一副她的骸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七) 鲜嫩的早春慢慢走向暮年,伴着蓬勃而生的桃叶掉落的干朽桃花是夕阳最温情的话语。风吹竹动,哗啦啦卷起枯草打着旋儿飞向漫天晚霞。 竹屋内的女子脸色惨白,薄被掩盖住□□的身体,却遮不住细嫩脖颈上密密的红痕。 睫毛微动,还未睁眼眉头先皱。 宋静言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不,死了无知无觉,她比死了还要痛苦。 浑身的疼痛如拆骨重生,她几乎都忽视了干涩不堪的眼睛和火辣辣疼痛的喉咙,手脚已根本不属于她,沉重如山石,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说不上自己还有哪儿不疼,只知道自己连动一下也不愿,呼吸不愿,苟延残喘的活着更不愿。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这是宋蓁的身子,不是你宋静言的。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可眼泪依旧忍不住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打湿柔软的枕面。 她知道这身体是宋蓁的,她一直都知道。 可疼痛的是她,哭泣的是她,受到伤害的,也是她啊。 ———— 宋蓁是孔阳看着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慢慢长大的,黎万里一心求道,孔阳便是宋蓁的兄长,是她最可以依靠的人。 没有人比孔阳更心疼宋蓁,听到霍冬荣的话没有人比孔阳还要悲痛! “霍冬荣你混账!” 黎万里没料到孔阳竟挣脱了他设下的屏障,还没反应过来孔阳一路带风冲了出去,他手中的长剑因愤怒而轻颤,平日澄澈的眸中血丝密布,乍一看竟和对面的霍冬荣拥有一模一样的血眸! “你把小蓁怎么了!若小蓁少一根头发我拼上这条命也会手刃了你!” 霍冬荣压根没将孔阳放在眼里,一如既往笑容满是轻蔑:“昨夜红烛温香,我倒是不小心压到了宋蓁好些头发……那又如何?” 孔阳深知自己绝不是霍冬荣的对手,可宋蓁亦是他放在心尖上的至宝!被霍冬荣用如此露骨粗鄙的话侮辱,他浑身的热血涌上头,双目赤红似魔! “孔阳!” 黎万里根本拦不住疯魔一般的孔阳,与之擦身而过,孔阳手中的长剑恨不得饮尽霍冬荣每一滴血朝着他的心脏直直刺去,而霍冬荣竟也没有躲,任由长剑袭来。 吹毛断发的利刃连一丝幽光都未闪现便没入霍冬荣的胸口,孔阳还未来得及错愕霍冬荣的反应变慢,手中的长剑沾血即融,浓稠的血液滴滴顺着长剑滑下,鲜嫩的青色草地霎时间干枯成荒芜。 腐朽的剑端已经变形,孔阳一惊,在黑气缭绕的血液滴在自己手心上之前将剑狠狠丢开。 “这!” 孔阳被震慑不轻,摸不清缘由,黎万里却明明白白的知道霍冬荣此番魔道已修至巅峰! 他元寿所剩不多,天道却总还剩一线之隔,宋蓁已被魔物玷污,此事已没有回头之法,既然无解,那他决不能在这种无需发生损耗的情况下消耗大量精元,他决不允许天下大乱,绝不! 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出现在霍冬荣与孔阳之间:“若你与宋蓁真的两情相悦,聘礼我可以收下。” “师祖!”孔阳神色俱乱,赤红的双目难以置信地瞪着黎万里:“霍冬荣已堕入魔道,小蓁不是!她绝不会和这样的孽徒两情相悦!师祖!” 黎万里猛地拍向孔阳的右肩,孔阳立刻像个牵线木偶般呆愣起来。 霍冬荣胸前的伤口早就已肉眼能见的速度愈合,此时此刻除了点点血迹之外,甚至连疤痕都未留下。 身后那群长相奇形怪状的魔物也不敢造次,小心憋着气悄悄将厚重的聘礼放下,又偷偷抬眼打量着两个看似云淡风轻相互站着的人,吞了吞口水。 霍冬荣也没打算惹起什么腥风血雨,万慧宗到底是宋蓁最在乎的地方,而这些曾与他有些许瓜葛牵连的人,也该被自己放下,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转身而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开万慧宗时的模样。 一心向往着红尘万千的半大少年,和温婉和煦的师尊宋蓁。 他举着狗尾巴草笑着逗笑她的场景慢慢褪色,碎成片片看不清的影子,就像是当时年少无知的笑声一般,最终消失在透着日光的密林深处。 无妨。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她终成了他的妻,只要她愿,他可以陪她去看数不尽的世间繁华。 ———— 修士之间消息的传递速度堪比惊雷,霍冬荣才大摇大摆率领一众魔物上万慧宗提亲,四周闲散修士皆将此消息传递的漫山遍野都是。 等到了晌午,上到师祖辈分的老祖,下到刚筑基的愣头修士,全部都知道了万慧宗的宋仙尊与近日凶名外露的魔主霍冬荣成了亲。 宋仙尊天资卓越且貌若神女,素来倾慕者追求者已不少,而即使不是倾慕者,作为一个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修士,都不该没有听说过宋仙尊宋蓁这个名号。 故而这绝对爆破性的小道消息一经传出,那些伤心的、失望的,或者仅仅是看热闹观望的修士便都打着替天行道的幌子,口诛笔伐着‘不知廉耻’‘自甘堕落’的宋仙尊。 霍冬荣还未得知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香艳且粗鄙的传闻,他还有不少事没忙完。 身后那一长溜儿魔物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下山,霍冬荣没想着要屠戮整个修仙界,也没想着要与那些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为敌,故而挥了挥手:“不许刻意杀戮,也无需刻意躲避,散了吧。” 众魔物大眼瞪小眼,再碰上个一张脸上生好几对眼睛的魔物那画面更是丑的触目惊心,霍冬荣自认自己的审美还没退化成这群低等魔物,不再多看一眼转身就走。 “魔主大人!” 众魔物急了,好不容易等到魔主出世,还没大杀四方呢,就被遣返了? 说好的一统天下呢!说好的吃饱那些好吃的修士呢! 霍冬荣不再说话,只留身后那些状若凄苦的魔物互相哀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八) 干净的茶肆飘着张褪色的旗帜,前方木桩上拴着几匹嚼着草料的马,两张擦的光亮的桌前坐着一群笑声交谈喝茶的江湖人士,老板只一人,端茶倒水拴马摆点心忙的汗流浃背。 初夏的日头渐渐烈起来,每每有路经茶肆的人马总会在此处略作休整,补充些干粮。 “我那日亲眼看见一个人活生生裂开那么大的嘴巴,一口就将人的胳膊给咬断吃了!” 灰衣大汗一边往嘴里塞着干粮喝着茶水,一边面色生动的向同桌的客人形容自己见到的怪事:“我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看到长得那般丑陋还残忍无比的人,我还是奉劝各位不要再往山林里去了,我能逃脱,那可真是撞了大运!” 同桌之人皆哈哈大笑起来:“你想独占宝物,也无需扯出这样拙劣的理由,你还不如说,山上的凶兽四处横行,将你这胆小鬼吓破了胆!” 灰衣大汉恨恨吐出嘴里的干粮,厚厚的手掌‘啪’一声拍在桌上:“爱信不信!我胡仇从不说瞎话!” 桌上的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一惊,邻桌的却笑得更大声了:“信,如何不信,月黑星稀的,你没看清楚太正常不过了!” 话音刚落,地面轻轻颤抖起来。 风卷着浓浓的草腥味和说不清楚的恶臭气味,没多时,一大团黑影带着乌央乌央的嘈杂声从不远处密林狂奔而来。 “这!” 灰衣大汉惊得一下子从桌上站起,忙慌着扔下几块碎银子打包了些干粮便头也不回的去解自己系在木桩上的马匹。 同桌之人还未反应过来,灰衣大汉匆匆上马扬鞭即走。 老板捧着那几两碎银,大喊着:“还未找你银钱呢!” 那大群黑影不一会儿便冲了出来,一个个青面獠牙长相丑陋,身上手上都是干涸的黑红色血迹,丑陋的大嘴裂开哈哈大笑:“谁都别和我抢!那个肉最多的是我的!” 小小的茶肆霎时陷入了恐慌! 加上老板一共才八人,刚奔出林子的怪物少说也有二十,更别说后头还跟着那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了! 长着两对眼睛的丑陋怪物大腿格外发达,一跺脚便高高跳起朝着桌上的黑衣壮汉抓去,那大嘴怪物不甘于后,恶狠狠的追上去,两个怪物一人一边撕扯着,硬生生在那黑衣壮汉的痛呼嚎叫声中将其撕成两半! 内脏和着鲜血像一盆污秽之物般‘哗’一声瓢泼在地上,尖叫声此起彼伏,惊慌的人纷纷逃着去解那被系上的马匹,却在半途中被眼疾手快的怪物拦住,生拉硬拽下四肢,被贪婪的怪物吞下肚。 “啊啊啊啊!!!” “什么怪物!!” 那群魔物吃了两个人,也没那么着急着将剩下的六人分食,像是一群猎人在逗弄着无法逃脱的猎物,尖锐的笑声桀桀不断。 “救命!!” “别过来!!” 胆子小的早就涕泗横流吓瘫在地上,胆子稍大的皆拔出自己的武器挡在身前,双手颤抖着对准那些肆虐的怪物。 没有任何一个人还在怀疑那个灰衣大汉的话,他们此刻只恨自己为何不去相信,为何不跟着那人一起逃离这里! “还有六个……” 那四眼怪物掰着手指头算:“给魔主留两个,那剩下……剩下几个来着?” “你傻啊!”那大嘴魔物一巴掌呼在它后脑勺:“还剩三个!” “对对对!” 四眼怪物舔了舔滑腻恶心的嘴角边的血渍,嘿嘿笑着:“还有三个,谁抢到是谁的!” 众魔物蠢蠢欲动,还未动手,艳阳倏然被大片大片的黑云笼罩,浓稠的雾气翻滚,层层压低,像是滴入水中的落墨般侵染着这片大地。 这浓郁到可怕的魔气让所有的魔物吓得连眼睛都不敢再眨一下! 黑云下沉,浓雾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形生物,一身大红色的喜服上不知沾满了多少碎肉血渍,将那喜色变成血色。 “魔主是谁?”他问。 众魔物面面相觑,不知该回答还是不回答。 “魔主是谁。”他又问了一遍,却不再是问句。 还未等那些魔物商量出对策,站在最前方的四眼怪物和大嘴魔身上丝丝缕缕被黑色的雾气缠绕,仅仅一息的时间那雾气就将两个活生生的魔物消融,化成缕缕黑气融合在原本的魔气中,而那可怕的雾气还有朝着众魔物转移的倾向! “魔主是我们中最厉害的家伙!他、他掳了不少漂亮的女人到了山里,说让我们不去打扰他!” 开、开什么玩笑! 魔主再厉害也不过能手撕那些御剑的修士而已,眼前这个怪胎是谁!竟能够生生将魔物炼化为己用! 霍冬荣摇了摇头,叹了声:“天下不大,魔主倒是不少。” 他以最快的速度横扫各大魔气最盛的区域,他无奈的发现每个地域总会出现占山为王的魔主统领着那些无知的低等魔物,这些因没有统领而毫无法治的魔物肆无忌惮地残杀着人类和修士,即便他不主动开始,魔物与修士的大战始终无法避免。 是啊,自古正义和邪恶便是对立,他到底想要逃避什么呢。 也许…… 他想,他只是在逃避终有一日,宋蓁会站在自己的对面。 ———— “黎老祖,你座下弟子和扰乱苍生的魔物暗结连理,那你这万慧宗,也和那魔物是一伙的了?” 修仙之人说的上号的人不多,而此时此刻,围聚在万慧宗门前的皆是平日有头有脸修为不凡的修士。 那些大红色的聘礼就是怎么也无法否认的证据,刺目得在黎万里严重抹不去。 “那宋蓁也是个不知廉耻的,身为仙尊还不顾礼法与自己成魔的徒儿成亲,还真不怕自己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谁说不是呢,以前倒是未看出她这般没脸没皮。” “还说什么宋仙尊,现在也只是和魔物同流合污的宋蓁而已。” “想到以前我还尊称她为宋仙尊,我就为自己感到羞愧!” “……” …… 黎万里太累了,自己的徒儿最终还是成为了整个修仙界的敌人,这是他的耻辱,也是他的伤痛。 他闭了眼,好一会儿才睁开,浑身不复精骨:“万慧宗宋蓁,叛出师门与魔物结合,从今往后,我万慧宗再无宋蓁这个人,她的一切……再与万慧宗无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十九) 铲奸除恶,替天行道,总是值得那些名门正派摇旗纳威。 一日三秋,诚然,仅仅三日,天下动荡,群魔四起。 宋蓁从仙尊的神坛跌落,与世间至恶至秽的魔物苟且,再不复昔日盛名。 群雄俱至,大战将起。 霍冬荣收拾完杂七杂八的魔物后还未来得及赶回去看自己的新婚妻子,传的修仙界沸沸扬扬的宋蓁耻辱言论终于传进了他的耳朵。 自他入魔以来,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他无所谓那些名门正派装腔作势,却唯独最听不得别人说宋蓁半点不好。 “好一个不知廉耻!”霍冬荣浓稠的黑气缠身,伸手五指间拼命涌出丝丝缕缕实物状的黑雾,黑气散尽,现出雪白的刀身。 “我这倒是要让他们看看,不知廉耻这几个字,到底怎么写!” 群山连绵而下,黑影快速穿梭齐聚,不过盏茶功夫,整个山巅聚集了熙熙攘攘一大群威风凛凛,浑身浴血的魔物。 “魔主大人!” “荡平天下!让那些修士也尝尝变成渣滓的滋味!” “那些杂碎说话也忒难听!听说魔主大人的新婚夫人,以前他们死乞白赖的追求了好久!” “还不是因为没得到!” “就是就是!忒不要脸!” “杀!杀!杀!” “吃光那些杂碎!” 霍冬荣周身的戾气一瞬消散,他勾起唇角,笑得开怀:“放手去玩吧,想吃什么,想杀什么,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吧。” 群魔显然还处于他的‘□□’下有点不敢动弹,他们也只敢嘴巴上说说啊,谁知道这魔主大人心情又突然不美丽了顺手撕了他们消气呢? 众魔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没一个先动弹的。 “怎么?”霍冬荣举起长刀:“还不愿去玩儿了?” 群魔噤声。 无妨,霍冬荣自然是知道近日他打压这些魔物的行为让他们害怕,那就让他,带头杀出一条用鲜血染红的康庄大道罢。 ———— 山上的禁制消了。 宋静言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残红,不过三两天,地上的落花都被朝露与晚风蹉跎,黏成看不清的团团污秽与泥土融为一体。 和泥土……融为一体。 她甚至不需要感受,都知道自己浑身仙力都被魔气浸染,曾经精纯得甚至液态般的仙力,现在却和破碎的棉絮一般松松散散在她体内游荡。 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废人。 除了那蛰伏在丹田内依然强大的氤氲仙气,她几乎都变成了一个废人。 她自暴自弃又躺了下去,饿死也好,疼死也罢,反正死了便是。 人向来喜欢在苦痛的时候胡思乱想,于是这抹残魂翻来覆去想了很多。 她明明就是宋静言,她明明不是宋蓁,这不是她宋静言的世界,更不是宋静言的身子……那她宋静言、又到底在执着着什么呢。 她宋静言想要的难道不只是一个可以独立的机会,可以摆脱这‘残魂’身份的机会吗? 那她为何要沉浸在这别人的身子里伤痛到不能自已呢? 宋静言‘腾’一下坐了起来。 破罐子破摔,她不想再去思虑那些本应该由‘宋蓁’去思虑、去痛苦的事情,她只要做好她需要做的事情,回到地府,她还不是清清白白一道魂魄? 她起身里里外外将这座小竹楼翻了个底朝天,她既然想下山完成这最后的终结,那她好歹也得换一身靠谱一点的衣服吧? 她的那身白衣早不知被霍冬荣扔到了哪儿,除此之外便是那套大的离谱的黑衣,再然后,便是……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捡起那精致且完整的大红喜袍,去除那些繁琐的流苏,将那一身艳红色唉声叹气的穿在身上。 “罢了罢了,图个吉利。” 幸而宋蓁那白玉簪子霍冬荣没顺手扔了,不然宋静言披头散发再着一身血色,像极了那些飘荡在黄泉路上的鬼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她浑身仙力时断时续不能如常发挥,终归她曾是宋蓁宋仙尊,她从小世界取出她存放的大部分灵石背在身后,从山上到山下遥遥路途,竟不觉得有多累。 茶肆的旗帜衬着落日余晖格外萧瑟,狼藉的桌椅破碎成碎木渣,地上点点血迹蜿蜒,再顺着血迹向前看,被利剑砍成两半的丑陋魔物血液早已凝固,蚊蝇向来喜欢腐朽的味道,绕在那不知放了几天的尸身上不肯离去。 她走近细细查看了魔物被砍断的伤口,定是吹毛短发的利刃,这样的伤口,绝不会是一个普通人能做得出来的。 顺着地上的鲜血向前,浓郁的鲜血将砂石小道染成暗沉的猩红。 脚底的血色触目惊心,她不觉加快脚步,到底发生了什么,短短几日,连这偏远山下都延绵了如此浩大的战争吗? 枯木,断垣,焦土,尸首。 她站在延绵一整片被烧焦的残屋剩瓦面前,泥土被鲜血染成血红色,又被大火烧成坚硬的暗红,成片成片的尸首堆积在地上杂乱无章,倒塌的房屋,毫无人烟的孤寂。 等、等等! 宋静言即便是一只不完整的鬼,她也是一个极有见识的鬼。 霍冬荣的崛起和魔族的崛起定然是一起发生,这些地上的魔物便是最好的证明。可是宋静言记得,上辈子宋蓁和霍冬荣互相缠斗数十年,那些魔物无人统领,遭到修仙界众人齐力围剿后,并没造成多大的危害。 怎、怎么会…… 地上的尸首多是人类,烧成焦炭后分不清是修士还是平民,却都是无辜的人类! 霍冬荣失踪,禁制消失……难道,霍冬荣和上一世不同,带领着千万魔物想要争夺这片土地吗?! “不!不可以……”宋静言慌了,这一切都和她预想的不一样,仙界不能输,若真的让霍冬荣带领着魔物统领这片大地,那该是怎样的一番生灵涂炭! 若真的这般,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来到这个世界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如果一开始宋静言的打算是死在霍冬荣手下的话,现在她不得不再加一个打算了。 蝴蝶效应,这全都是她惹出的蝴蝶效应。这一世即便不是她亲手屠戮了天下苍生,天下苍生依然会因为她而死! 这一场战争不知已开始多久,她又分不清主战场在哪里,如果她想要挽救这一切,她只能燃尽她的修为性命,换来短短半个时辰的寿命! 半个时辰,只有半个时辰,她不能再耽误下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二十) 修仙界之首的万慧宗最终没有逃掉一场大战。 霍冬荣率领的魔族大军一路杀到了万慧宗半山腰,若不是源源不断的修士加入了这场斗争,万慧宗和驻守在万慧宗的无数修士,都将惨死在魔物的口中。 魔物最是无脑,也最为贪婪,为了吃到一口灵力充沛的修士之肉,它们可以豁出四肢血肉甚至豁出性命,而修士多生活数百年,最为惜命。 于是一方攻,一方守,战况胶着。 黎万里头疼不已。 他都已经牺牲一个天资卓越的弟子给霍冬荣了,霍冬荣怎还这般不知足?天道,天道,天道!到底什么是天道!他停在此境界数千年,若再无寸进,即便霍冬荣没有挑起这场大战,他都撑不了太久了。 “师祖!我们快撑不住了!” “那些魔物实在太可怕,它们根本都不要命了!” “啊!!————” “……” 黎万里睁开双眼,遥遥与霍冬荣相望。 霍冬荣同样未出手,只是闲闲的扛着长刀,笑看那些被撕碎、吞食的修士。 越来越多的魔物涌上山,被堵住的是出路同样是入口,多的是参战的修士还未进入战场便被撕碎在山脚下,或者被堵在茫茫魔界大军之下做着垂死之争。太过于浓稠的血液甚至被午后的烈日蒸腾而上,天空都被这一场旷世厮杀染上了淡淡的猩红,空气中、呼吸间环绕的全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偶尔人群中如光一般忽闪而过的虚影被全力奋战的修士与魔物所忽视,那道拖着淡淡红色的虚影以肉眼根本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穿梭,最后,郑重将一颗内里散发着浓郁灵气的灵石放在阵眼之上。 她将青羽剑扎入手臂,狠狠向下拉出一道长长的伤痕,浓稠温热的鲜血滴滴答答洒在灵石上,霎时间浑浊的灵石如同最华美的宝石氤氲着夺目的光芒,阵眼被注入浓郁而强大的灵力,带动着刚才囊括了几乎整座山的阵法一齐冲出漫天霞光! 不够,这还不够! 她换了只手,又是狠狠拉出一道伤口,她要燃尽她的鲜血,催动能毁天灭地的囚魔阵法!这个阵法自她学会后从未成功过,但在她自爆修为性命的情况下,一定能成功! “哇!” “这……这是什么?” 从四面八方升腾而起的七彩霞光绚烂夺目,被染成猩红的天际也被这华美的光芒映衬得柔和起来,若这霞光在修士眼里是美的让人失魂,在魔物眼里,刺目的似要击碎它们的灵魂! 霍冬荣收起笑意,脸色阴沉将漫山遍野散出霞光处收入眼底,他向离他最近的魔物低声嘱咐了几句,便手握长刀化为一道红色的虚影极速朝着山巅掠去! 黎万里又怎不知这是万慧宗至强阵法囚魔! 宗内根本没有人能摆出这等阵仗的囚魔大阵!连他都不能够!而即便他能够,光是需施法者燃烧自己灵力之血催生阵法这一条他黎万里就做不到,无论是不愿,亦或是不能,他都做不到! 霍冬荣的举动落在黎万里眼里霎时让他一惊! 无论是谁在现在催动囚魔,都是他万慧宗的救世之主,是这天下苍生的救世之主!他决不允许霍冬荣将此阵法打断,绝不! “你的对手是我!” 黎万里周身缠绕着清风化为烟尘阻隔在霍冬荣之前,雪白的剑身横在霍冬荣身前,霍冬荣毫无恋战的想法,他不能够让囚魔大阵灭杀这数以亿计的魔物,这些高高在上的杂碎道貌岸然的说要替天行道,他怎可以这些人得逞! 霍冬荣一味想绕过黎万里,可黎万里又怎是可轻易甩脱的了的,一前一后,见招拆招,两人缠斗在山腰。 越来越盛的霞光从地表冲向天际,越是热烈夺目,越是夺人性命。那个站在山巅阵眼处的淡淡虚影被缭绕的七彩光芒缠的结结实实,任是任何人看过去都看不清到底是谁布下了这逆天大阵。 “黎万里你不想活了吗!”霍冬荣一刀狂砍地黎万里接不住退了半步,黎万里嘴角震出丝丝血色,生生又被黎万里咽了回去。 黎万里这才知道,即便是天道,在天下苍生面前,都不值一提。 “我最大的过错,便是任由你带走宋蓁。”为了一己私欲没能去追究犯下过错的霍冬荣,黎万里即便晋升天道,这也将是他永生跨不去的心魔。 “为了天下苍生,谁都能死,为何我黎万里,死不得。” 霍冬荣逼不退黎万里,黎万里也拦不住霍冬荣,二人离山巅越发近,而在此刻,天上的霞光似乎全部被泯灭为虚无,化为点点纯白疯狂涌向那些战斗中的魔物! “该死!” 霍冬荣又是一刀将黎万里逼退两步,而后直接将长刀扔向站在山巅的虚影! 来不及了! 囚魔已成定局! 乳白色的光点铺天盖地涌入魔物的身体,他们还在惊异着这绝无仅有的奇观,下一刻,支撑着他们性命的本源魔气竟被那奇异的光点溶解! 它们从腹部开始化为虚无,顺着四肢游走的光点每前进一步,便消融着所遇到的一切魔气,前一刻还呆愣愣的魔物,下一刻连存在的痕迹都被抹去,连灰烬都不曾剩下! 浑身浴血的修士同样呆呆的看着刚才还誓要将自己生吞下肚的魔物消散,除却地上残存的修士尸身,连魔物的尸体都渐渐被弥漫的白光消融殆尽! “赢、赢了?” “赢、赢了!” “赢了!我们赢了!” 连奄奄一息倒在地上失去身体部分的修士都忍不住呐喊出声,霎时间消失的大部分魔物让整个战场的结局已定,剩下未被光点侵蚀的魔物被一窝蜂涌上去修士砍碎,几乎可以预见这场战争的胜利,因为逆天大阵囚魔而瞬间逆转! “英雄在哪里?” “到底是哪位前辈布下的囚魔?我的天啊,这么大阵仗的囚魔别说是见过了,这么多前辈连听都未曾听过!” “可能是某个隐居万年的老前辈吧!” “管他是谁,我的命是他救得,这天下苍生是他救的,待会儿见到他,二话不说我先给他磕头!” “逆天!真真逆天!这哪里还是囚魔,根本就是灭魔嘛!” “是啊,囚魔只是用最精纯的仙力禁锢魔物,可这老前辈可好,这一手一出,直叫那天下魔物灰飞烟灭!” 越来越多的修士结束了战斗,纷纷向山巅涌过来参拜他们的英雄。 山巅的霞光渐渐暗了,淡了,风一吹,便随着风远远的散了。 山巅阵眼,一袭血衣女子长发散落一地,破碎的白玉簪子和裂出数道纹路的灵石一起变成黯然失色的凡品,而她,半跪在原地,一柄长刀,将她的心脏剖成两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被孽徒觊觎的师父(二十一) 红,刺目的红。 还是那一身大红喜袍,红的像是红烛高照,红的像是似水年华,红色像是那个最为温存的夜。 宋静言浑身的鲜血几乎都献祭给了囚魔阵法,霍冬荣的长刀仅仅只是给了她最后的伤痛,伤势处连鲜血都不复存在。 再者,即便不献祭浑身灵血,自爆修为的她,也已走到尽头。 “师、宋蓁……” 黎万里才刚刚看清那个半跪在山巅的女子是自己的爱徒宋蓁,霍冬荣便形如一道闪电卷着团团黑雾像山巅袭去。 于是,当天地间的氤氲宝气散尽,噙着笑洋溢着胜利喜悦的修士们朝阵眼之处望去时,只看到一身大红喜袍的霍冬荣紧紧抱住一位身形单薄的女子,而那女子,同样一身红艳艳的喜袍。 热烈的大红仿佛以江山为媒山河为聘,喜结连理洞房花烛。 宋蓁。 竟然是宋蓁。 最强大的禁声之咒都无法让上上下下那么多修士保持寂静,而当生死未知的宋蓁躺在最为邪恶的霍冬荣怀中时,所有人,都静默了。 用最肮脏的言语去侮辱,去诋毁宋蓁的,是他们。 自爆修为,燃尽灵血驱动囚魔大阵,拯救天下苍生和拯救说出那般无耻之话他们的,是宋蓁。 修为至此,谁都不愿放弃自己悠长的性命,不变的容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而年仅二百余岁,天资卓越修为逆天的宋蓁,却愿意燃尽自己的寿命,去拯救这些还在诋毁她的人! 他们还有什么颜面,还有什么理由,去庆贺着这属于宋蓁的胜利呢? “宋蓁!” 他怀中的女人已经渐渐变冷,那曾温暖细腻的肌肤被生机带走,独独剩下冰凉的躯体,和消散的、再也抓不住的灵魂。 她很美。即便一头乌黑长发凌乱裹在身上,即便失去血色皮肤苍白地害怕,即便面无表情神色冷漠,即便,用生命证明自己始终会站在自己的对面,她……依然美的惊心动魄。 他眼角很酸,像是有什么湿热的液体要挣脱出他的躯体宣泄而出。他的心脏很疼,生生被剐去了最重要的存在。 最……重要的存在…… 霍冬荣缓缓整理着她凌乱的长发,细细抚着她冰冷的脸庞,勾勒着她弯弯的眉,顺着眉角划到她紧闭的眼睛,密长的睫毛刷在他掌心微痒。又抚上她苍白的唇角,一遍又一遍。 “师尊……师尊?!” 安陵拨开拥挤着、静默着的修士们,他难以相信自己最敬爱的师尊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比当他听到师尊嫁给了堕入魔道成为魔主的霍冬荣时更难以置信! 他宁愿师尊还活着!他宁愿……宁愿师尊苟且的活着! “霍冬荣!” 安陵抽出长剑狠狠朝着他的后心刺去,霍冬荣一直低着头护着宋蓁,连一丝风都无法再吹乱她的长发。 他没有躲,没有逃,安陵的剑深深刺入他的心脏。 如果……一起死亡,也算是相守…… 他终于落泪,一滴又一滴砸在宋蓁已经冰冷的脸颊。 插入心脏的长剑被他的血液侵蚀,融化,‘当’一声摔在地面上。后背的伤口以肉眼能分辨的速度愈合,心脏的破损也在一呼一吸之间,渐渐痊愈。 他,无法死去。 他,连死后的相守,都做不到。 “为什么!”安陵哭的泣不成声:“我可以容忍你以下犯上求取师尊……可为什么你要做到这个地步!” “师尊那么在乎你……你是怎么回报师尊的……” 霍冬荣伸出手,手心弥漫出的魔气渐渐将她心口的长刀消融,而后,他轻轻将唇,印在宋蓁冰冷的额头。 静默,无休无止的静默。 黎万里长剑脱手,砸在地面上泛起尘土; 孔阳从禁制中清醒,看到如此画面疯魔了般,不断呢喃着‘小蓁’; 忏悔的修士们低着头,好似与这个世界隔离; 霍冬荣顺着宋蓁额角吻住她冰冷的耳坠:“如果……” 他低低呢喃:“如果我不曾怨你,如果……师尊……可愿……” 他怀中的宋蓁渐渐变成虚无,他还未来得及诧异,下一刻,宋蓁灰飞烟灭。 ———— 宋静言……宋静言…… 谁……谁在……喊她…… “宋静言?宋静言……宋静言……” 宋静言只觉自己泡在温水里,浑身上下舒坦的不行,暖洋洋地不想醒来。一声又一声的呼唤让她渐渐回过神,呆呆对上黑脸鬼那张丑陋的,却熟悉的脸。 “宋静言?回过神儿了?……不会是哪儿出问题了吧……知道我是谁吗?”他不住的拿手在她眼前晃,她又呆呆看了他还一会儿,才木愣愣点头。 “小……黑……” 黑脸鬼一屁股坐在往生池边上大大舒了一口气:“哎哟我的祖宗,我还以为你把魂儿丢在那个世界,回来的又是残魂的残魂呢!” 把魂儿丢了…… 宋静言忍不住想到霍冬荣的长刀直直向她飞来,他弑杀的眼神再不见一点温存和怜悯,就像,她和他从未认识过一般。 那一刻,她竟然无端心痛,*的伤痛抵不过那一秒的空洞,失魂落魄。 她忍不住嘲笑自己一番,本霍冬荣就是宋蓁的宿敌,她到底还残存着什么奢望呢。 “小黑……”她问:“我……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明明知道宋蓁不是我,我却……那么当真呢……” 对霍冬荣的畏惧、害怕、怜悯、还有……那道不清的感受……到底是宋蓁的感情,还是她宋静言的感情呢…… 小黑伸出手将她从往生池中捞出来,并肩和她坐在池边:“其实可以说你就是宋蓁。” “我?”脑海里的画面走马灯一般浮现,最终定格在递给她合卺酒,为她穿上大红喜袍的……霍冬荣。 “但也可以说不是。” 小黑掰着指头算给她看:“你是在宋菡上吊后偷偷逃逸的一抹残魂,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其实你和她都是同一个灵魂。” “无论是宋蓁也好,还是其他,因为你曾经也身为她的一部分,可能会熟悉的感觉,这其实很正常,不过你放心,等你真正独立的那一天,你会忘掉这一切的。” 忘? 还是忘了吧,获得新生,转世轮回,其实想想也挺不赖。 “那记得多帮我美言几句,让我投身那些命格好些的。” 黑脸鬼一本正经:“宋静言,你别忘了这才只是第一世。” 宋静言耸耸肩:“好吧,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黑龙(一) 一支箭羽穿林而来! 周遭着黑底蓝纹裙装的少女们惊讶的看着场中射箭的少女,她背脊挺直眸中清亮,握住弓箭的手稳妥的甚至没有丝毫的颤抖,如同一个合格且出色的弓手! “她……怎么变得这般……” “嗡——” 还未等那些少女将惊愕写在脸上,稳稳脱离箭靶的箭羽深深的扎入箭靶一旁的大树树干上。 少女们楞了一下,旋即嘲讽与讥笑此起彼伏。 “我就说宋岚什么时候还瞎猫碰到死耗子射中一次,原来~不过是虚惊一场嘛!” “真丢族长大人的脸,要是她在成年礼上无法完成试炼,那可就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调去外围的‘少族长’啊!” “咱们很快就能看到这场好戏了,也不过半月之期,我看到时候她那个族长爹爹能不能护着她!” 宋静言活动了一下手腕,背好箭筒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见宋静言未像平日里一般涨红着脸回嘴,少女们有些不适应,愣愣看着宋静言离去,像是打出去的拳头全都落在了棉花上,当她不再反抗,她们就失去了再出拳的理由。 宋静言蹲在溪水边仔仔细细看着自己,还是不变的容貌,细细弯弯的眉略显清淡,而浓密乌黑的睫毛则是最浓墨重彩的修饰。头饰则只是简简单单一支羽毛状簪子将全部的长发束在脑后,一身黑底长裙,袖口与领口则是云状图文的刺绣蓝边,与刚才站在靶场的少女们衣着一模一样。 她叫宋岚,猎妖师的女儿。 宋蓁屠尽一座城,于是在轮回中不断还债。 即便天资不佳,宋岚生下来的日子也算是顺风顺水。身为法力高强猎妖师的女儿,也同样身为‘少族长’,除了些许闲言碎语,还没有什么人敢苛待她。 而一切的变数都在半月之后的成年礼。 身为世代猎妖的部族,每一位成年的族人都需要通过一场试炼方能真正成为一个合格的猎妖师,而宋岚这个半吊子,却在试炼的幽森遇到了一个男人,少不更事的宋岚轻而易举被谜一样的男人诱惑,一场*一旦燃起,便是熊熊烧了整个余生。 这个男人叫腾逸,是一头化为人形的黑龙。 龙族性淫,强大非凡,然正因如此所以难有子嗣,而仅仅只是这样的露水情缘,宋岚却怀孕了。 一个猎妖师,却怀了妖龙的血脉。 谩骂和恨铁不成钢的责骂只是最微弱的伤害,被整个部族唾弃的她谁都保不住,一场大火烧死了宋岚和她腹中的‘妖孽’,而腾逸,却至始至终,从未出现。 宋静言撩起清澈的溪水醒了醒神,胡乱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水渍。 宋岚死的实在过于委屈。 她因腾逸而死,而腾逸却像是忘了她一样,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即便是她怀着他的孩子被大火活活烧死,他依然一点不在意。 所以这一世的宋岚是要报复腾逸? 这个目标实在有点难以实现,先不说宋岚这破烂底子有多么扶不上墙,腾逸身为龙族,与生俱来的强大力量都不是宋岚这种‘弱鸡’能够比拟的。再说报复的方式又是什么?也让腾逸死一次?还是,让腾逸伤一次心? 宋岚临死前还极其觉得对不起未出世的孩儿,宋静言又开始头疼了,难不成这宋岚的执念还得加上一个孩子?老天爷!这让宋静言再去和腾逸做一次夫妻怀一个孩子?! “啊!不管了不管了,先躲着吧!”她甩了甩发胀的脑袋,背起箭筒回家。 ———— 宋岚毕竟是少族长,一栋双层吊脚楼坐落在四面环竹的山谷,山清水秀颇有韵味。 屋内陈设显然不是宋静言想象的少女风格,不知什么妖兽的长长獠牙挂在墙壁上散着寒光,为了保暖而铺的地毯也不是羊毛,而是一张硕大无比的、类似于豹子的皮毛。书架上廖廖几卷书,还是竹简,书案上的鲜花红的格外热烈,总算是给阴沉气息浓重的房间带来些温柔。 她闲闲看了看那几卷‘书’,一位身着红底黑边长裙的美妇人前来拜访。 宋氏洛钦,宋岚生母,前世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将女儿送上绝路的女人。 当然目前还未进展到那一步,宋静言还是恪守礼节站起身:“母亲。” 洛钦打量了一下周围的陈设,张口便是:“听闻今早……”却又生生停了下来:“你知道这次成年礼之后,你爹也无法再帮你了吧。” 宋静言点头:“母亲,孩儿知道。” 对于这个小女儿她实在是恨铁不成钢:“你姐姐便从未让我如此——费心,若这次你不能完成试炼,我和你爹、我和你爹该怎么办!” 费心? 宋静言忍不住腹诽,其实洛钦想说的是丢人吧。宋岚完不成试炼,身为少族长被调离内族,的的确确是个极其丢脸的事情。 更何况上一世的宋岚就算靠着腾逸通过了试炼,却怀着妖龙的孩子回来了,这简直像是狠狠的巴掌扇的洛钦脸疼,所以在最后,还是她亲手将宋岚送上了绝路。 毕竟,女儿只需要优秀的那一个,就够了。 宋静言低下头,一字一句:“母亲放心,孩儿定将全力以赴。” 也不知道是宋静言的乖巧起了作用,还是洛钦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个扶不上墙的小女儿,她再没说什么话,径自走了。 试炼…… 成年礼之前的试炼内容真的不算简单,对于这群还未成年半吊子的猎妖师,要在七日内猎杀到3头以上的低级妖兽就已经很有难度了,而3头还只是能够进排名的基础,所有猎杀3头以上妖兽的选手都将以最终成绩为排名,排名进前五成的才能够通过试炼。 也就是说,每一年的成年礼,都有一半以上的人无法通过试炼。 宋岚这种毫无资质的猎妖师,在上一世毫不意外的,一个妖兽都未猎杀成功,还走了大运被一头强大妖兽盯上了差点丧命,而她和腾逸正是因此而结缘,做了短短七日恩爱夫妻。 腾逸虽然放荡且不负责任,但估计在他内心中从未想过,宋岚身为一个人类,竟然能怀上龙族的后裔吧,龙族子嗣稀少的可怕,若他知道宋岚怀了他的孩子,他还会那般无情吗? 等等,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宋静言可不是宋岚,她可不想将希望寄托在一个根本不靠谱的浪荡子身上,这一世,她只会站在腾逸的对面,而不会卑微的奢求他的眷恋和保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黑龙(二) 妖兽横行,在这个世界,猎妖师是极其受人崇敬的身份。 太多没有天赋习得猎妖术的平民受猎妖师的保护才得以安身立命,而强大的猎妖师,往往是一座城池,甚至是一个国度都希望盛情邀请的大人物。 宋岚所在部族,名昊,族群不算太大,却已出了包括现任族长在内十多个强大非凡的猎妖师。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年一度的成年试炼就都备受关注,表现出色的人不仅仅只是单纯地通过了试炼而已,还能获得整个族内最好的资源最好的机会,以至于成为最好的猎妖师。 “我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猎妖师!”几乎每一个昊族的少男少女都会将此定为终身目标。 又是一年成年试炼,相邻九个部族177个即将成年的少男少女各自穿着属于自己族内的颜色服饰准备着自己试炼所需的武器,七天之后,所有通过试炼的人都将获得初级猎妖师的身份,衣服服饰也将统一变成白底红边。 “哟,那不是宋岚嘛——什么都没准备?” 宋静言只背了张弓和箭筒,这样的轻装上阵让那些做了充分准备大包小包的参赛者心中格外不屑。 “哈哈哈哈,看来是知道自己过不了试炼,都懒得准备了!” “话不能这么说。”有人一本正经:“说不定宋岚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不需要带多余的武器呢!” “哈哈哈哈哈!” 宋静言只觉这些人着实太无聊,她索性离开人群,一个人站在队伍边缘。 这次试炼她什么都没准备倒不是她破罐子破摔或者是胸有成竹,而是她——准备作弊。 宋静言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能把宋蓁的小世界带到这个世界来的! 她本来还在苦恼怎样才能报复腾逸,就凭她这半桶水都不到的水平怎么可能奈何得了黑龙那样强大的妖,实在是天无绝人之路,小世界内的一切她都可以感知的到,也能够在能力范围内获得一些东西,比如——她之前剩下的一些灵石。 灵石不算太多,但勉强够用,毕竟当她还是宋蓁的时候哪里缺过灵石,所以也没有往小世界里塞灵石的习惯,不过那些药香迷人的千年仙草可都便宜了宋静言,宋岚底子差,但也不是扶不起来,从修仙世界里带来的灵草,怎么说也能改善一下她的资质。 等她足够强大吧,到足够强大,再去面对腾逸。 “岚。” 宋静言回头,看到了宋岚的姐姐,宋渝,前年试炼第一名,目前已经是一个声名在外,可以独当一面的猎妖师了。 “姐姐。” 宋渝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取下来挂在宋静言脖子上:“注意安全,尽力……就好。这玉保了我十八年平安,也定能保佑你。” 宋静言一愣,而后顺势眼眶一湿,慢慢握住宋渝的手:“姐姐……我……” 好一副姐妹情深相亲相爱的模样! 宋静言内心奔腾着一万头羊驼,要不是她站在上帝视角,她还真觉得这宋渝是个体贴善解人意的姐姐呢! 从小到大争强好胜的宋渝显然遇到了一个不成气候的对手,于是,在极大地优越感之下,她毫不吝啬自己对妹妹的关爱,可在废柴宋岚靠着腾逸猎杀的妖兽以较优越的成绩完成试炼后,宋渝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的夺目的光芒被那个废柴妹妹抢夺,哪怕一分一毫。 她开始疏远宋岚,仇视宋岚,所以在宋岚发现自己怀孕不知所措时,骗得她的信任,将宋岚绑到了所有族人面前。 宋静言摸着脖间温润触感的玉佩,喃喃:“难道还要算宋渝一个……” “我只需要强者!”宋静言还在思虑着宋岚的执念,宋岚生父宋峰便开始了试炼前最后的嘱托。 “一切懦弱、胆怯、畏惧我都不需要!我只要看到勇敢的年轻人面对强大的敌人,也能面不改色直至胜利!” “战斗吧,我的孩子们,我,永远欢迎强者归来!” 嘹亮的号角声拉开了试炼的帷幕,177位参与者告别了自己的亲人踏上了试炼之路,宋静言回头,见宋渝一脸恬静的看着她,看她回头,极其亲热的挥了挥手。 呼,看来宋渝真的很喜欢这个废柴时期的妹妹。 幽森,更多的人喜欢称之为黑暗森林,因参天古树铺天盖地遮住了阳光,地面常年潮湿且光线阴暗,多有黑夜、恐惧的感觉,然而宋静言这个曾经在现代社会待过的‘意外’,觉得黑暗森林像极了大型网游内的各种副本,于是,还是老老实实遵照着它原来的名字。 试炼一共七天,必须猎杀到三头以上的妖兽,她绝不能在幽森边缘晃悠。 越深的森林中藏着越多的妖兽,靠近猎妖部落的外围几乎只有一些偶尔逃窜而出的妖兽,宋静言背着弓箭一路向前,既然她站在上帝视角,那可不能浪费这个优势。 “感觉踩了无数只鼻涕虫……”越往森林深处走湿气越重,堆积在地面上的落叶腐烂,又混着水汽变成黏黏糊糊的养料,宋静言一路走来只觉脚底下滑腻腻格外恶心,恨不得自己还是宋蓁,直接御剑飞行该有多好。 “哈哈哈哈,宋岚你竟然还要往里面走?”数十米之外并肩站着两位少女,其中之一面无表情,另一个却忍不住的笑:“我可真害怕七天之后只有176个人回去呀!” “随她吧。”冷漠的少女林琪示意身边的朋友唐柔去建造她们的临时落脚点:“我向来不畏惧对手,当然,要是对手自寻死路,我也十分乐意。” 唐柔不满的跟着林琪往那片还未开始建造的空旷驻扎地道:“林琪你竟然说她是对手?一个来混日子的人也算是对手的话,你也把自己看的太低了吧!” 宋静言目送两位少女离开,再一次感叹这宋岚实在是资质太差,她也想反驳两句来着,可实在是觉得打不过这二人,于是还是怂了。不过怂归怂,至少她抓妖兽的本事比她俩要强得多。 按着宋岚的记忆宋静言终于找到了目的地,绵延的小溪汇成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小河,蜿蜒在这偌大的幽森之中。 要是完全按着宋岚的记忆走,这条河也顶多算是那‘七日夫妻’之中各种羞耻情趣的小小插曲,但对于宋静言来说,水源,是妖兽生命之本,在附近部下禁制阵法,肯定比在整个森林里晃来晃去来的靠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黑龙(三) 天渐渐黑了。 昏暗的密林远远近近传来此起彼伏鸟雀名叫,扑棱棱挥着翅膀略过苍穹的雀鸟身影被茂密的树冠挡的严严实实,夜幕即将来临,她必须要布置一个安全的落脚点。 她将临时落脚点安置在离水源千米远的地方,仅仅五平米左右的小小空间被她埋了整整20多颗灵石,二十多颗灵石散着淡淡圣洁的光芒,如同星辰一般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安宁。 小型龟寿阵,主防御,拥有和乌龟一般全面且生生不息的防御力,即便面对高阶妖兽也能抵抗住,在妖兽丛生的幽森中,宋静言也必须谨慎面对。 整整二十多颗高级灵石,若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小命宋静言肯定是不舍得用的,她总共才百来颗高级灵石和若干中级、低级灵石,不过等她完成试炼她便不用再用到这些灵石了,阵法只能算是辅助,单体强大才是能面对腾逸的根本。 她又用好些低级、中级灵石在最近的河道附近布置了好几个小型杀伤性阵法,今天时间不够,等明天天亮她还需出去布置更多的杀伤性阵法以保证自己绝对能捕捉到至少10头妖兽。 既然所有人都不看好宋岚,宋静言更需要帮宋岚扭转这一切,说不定,这也是宋岚的执念之一不是吗? “咕咕——咕咕——” 老天!宋静言痛苦的捂住肚子,她竟然忘记准备食物!她肯定是所有参加试炼的人中唯一一个没有带食物的人! “饿一顿不会死的……饿一顿不会死的……撑一下就好了……明天,明天肯定能抓到妖兽的……唔,肉……” 她躺在厚厚的树叶上还未念上几句便渐渐陷入沉睡,而这沉睡却不像是正常安寝,更像是昏迷。 又过了好一会儿,幽黑的河水渐渐泛起涟漪,过后,小小的水旋儿变成硕大无比的漩涡,直至弥漫长长的河道。 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影从深水中飞射而出盘旋在低空,低沉的龙吟如同排山倒海的威压将万物之声都镇压的销声匿迹,而后浓郁的雾气缠绕在黑影上,不多时,着黑袍的男子从迷雾中出现,而刚才的巨大龙影消失无踪。 来人刚走了两步便踏入了风诀杀阵,凌厉的风像是刀片凶猛地朝着他蜂拥而来,他一个没注意,一缕长发被削落在地。 “这是——” 他先将疑惑抛到一边,修长的手指霎时间涨大数倍骨节尖锐且分明。利爪从指尖激射而出,伸出的整个怪物一般的手臂覆上暗黑色细小的鳞片,而后手腕卷着那些不停攻击而来的风刃砍去,直直砍断整个法阵的阵眼。 七颗低级灵石即刻黯然失色。 破除这诡异的风阵后,他弯下腰从泥土中抠出刚才还散发着氤氲宝气的灵石,破裂的灵石失去了宝气,却依然剔透美丽不似凡品,他皱着眉看着这显然没见过的奇怪事物,还未搞明白眼前的石头究竟是何物,转头又对上宋静言所熟睡的龟寿阵。 夜幕中的龟寿阵散发着极其淡渺的金色,将那一块小小的地方保护的连一只蚊蝇都透不进去。 他一步步走到阵前,伸出的利爪才触碰到金色的壁障边缘便传来阵阵刺痛,这样的打击他还从未遇见过,又下足了力气握拳击打金色壁障,却像是砸在了一圈水纹之上,绵软无力,却又坚固绵长。 宋静言因腾逸刻意散发的幽香气味而眩晕陷入沉睡,于是她错过了今生与腾逸的第一次会面。 在坚固无比的奇异阵法中熟睡的人类少女身材娇小却曼妙,她五官精致如画中的仙人,人类与妖兽与生俱来不同的柔和感让她在淡淡的金色法阵中看上去圣洁无比,腾逸伸出手,想触碰她娇美的容颜,却每每被这该死的屏障阻隔。 龙族喜猎艳,光是少女不凡的容貌都足以让他心生悸动,更何况这神秘的少女,还能够操控着如此强大的诡异阵法。 腾逸迫切的想要靠近这个沉睡中的少女,却生平第一次产生了与之交合之外的心思。 他想挖掘这个少女更深的秘密,他想靠近她,了解她,甚至—— 不!腾逸阻止了自己的想法。 他只是一时好奇,他怎么可能在一个人类身上,看到疯狂席卷他的似曾相识,又怎么会对她,产生以至于想相守的心思。 ———— 宋静言显然是被饿醒的。 整整一天一夜未进食的她醒来只觉天旋地转,她拍了拍晕乎乎的脑袋朝着昨天布下的风诀杀阵走去,竟然在第一个阵中便找到了一只被风刃割的遍体鳞伤的三眼榛鸡。 三眼榛鸡勉强算是一种妖兽,但它并没有妖兽内丹,所以它对于这次试炼来说毫无用处。可是三眼榛鸡因体型巨大且肉质格外鲜美曾遭到猎妖师的疯狂捕杀,目前在市面上出售一只三眼榛鸡的价格可比十枚低阶妖兽内丹还要贵。 在宋静言的眼里,这三眼榛鸡即便卖不出好价钱,也是她心心念念的美味! 她压根等不到去视察其他的阵法,抽出绑在大腿侧边的匕首便扛起这三眼榛鸡往水边跑,她几乎要饿晕过去了,她急需大吃一顿! 三眼榛鸡体型可比拟一头小牛犊,即便处理了内脏和羽毛之后依然留有大量鲜嫩的肉,这时便显出小世界的方便了,她只留了一个比她小腿还粗的鸡腿便将其他肉放置在小世界内,也不嫌小世界内的灵果还未长成酸涩无比摘了好几个,兴致勃勃生火烤肉。 长长的箭羽正适合拿来烤肉,鸡腿肉被切成大块割好纹路后穿在箭羽上架着烤,未长成的灵果虽然酸涩无比无法下口,但酸涩的汁液挤出滴在切开的三眼榛鸡腿肉上后,渗入鸡肉的酸涩果汁奇妙的烤出一股子清新的甜香味,混着鲜嫩的三眼榛鸡肉香弥漫在整个林间。 肥嫩的鸡腿肉很快烤出了诱人的油花,滋滋在火上叫嚣着,又因过多的压力滴答答掉落在火焰上,祝那火焰舞得更加曼妙。 “呼呼,好烫好烫!” 最先烤好的一串鸡腿肉已经呈现熟透了的金黄色,边缘因未掌握好火候有些烤焦了,但宋静言才不会在意这些,嗷呜一口将肥嫩的鸡腿肉送进肚子里。 “天啊,要感动哭了!”她泪眼汪汪啃着鲜嫩的烤肉,灵果汁液的酸涩和三眼榛鸡肉完美融合,吃进嘴里只剩下一股子带着微酸的果香,滋味美的差点让宋静言将沾满肉汁的箭羽舔干净。 她虽专注于进食,周遭的一切她也不会放松警惕,干枯的树枝‘咔擦’被踩断的声响刚微弱传来,宋静言即刻转头,厉声道:“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黑龙(四) 气氛一下变得莫名紧张起来。 宋静言快步将插在泥土中带肉的箭羽拔出退回龟寿阵中,茂密的林间半晌未有响动,直到她都要认为是自己太过敏感后,一前一后两个狼狈的身影才慢慢从林间走出。 她一时未看清,等那二人走近了讪讪站定,朝着她这边好奇地看过来时,她终于认出了这两位狼狈的少女。 正是昨天‘好心’提醒让她不要太深入幽森的林琪和唐柔。 这场景也未免有些好笑。 昨日意气风发的两位少女叫嚣着让宋岚这个‘废柴’小心自己的小命,今天一早便狼狈不堪地站在自己面前,双眼还格外垂涎地盯着自己手中快要烤好的榛鸡肉串。 “走错了?还是来看看我还活着没有?”宋静言向来不是圣母,仗着龟寿阵和风诀杀阵这场试炼她十有*能高分通过,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对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少女多少好脸色。 “宋岚你!”唐柔恨不得将所有的心思全写在脸上,自然这样的她也藏不住情绪,被自己看不起的人鄙视的感觉几乎让她发疯! 林琪迅速伸手拉住唐柔,目光和昨日遇见时一模一样:“强者理所当然得到尊重,我为我昨日说的话道歉,宋岚,我们都看错你了。” “林琪!”唐柔显然不愿意丢人,拽着林琪的袖子:“昨天那只是意外,我们怎么可能比宋岚差劲!” 林琪也只当唐柔是个临时合作的队友而已,必要的时候,她不需要愚蠢的队友。 她甩开唐柔,语气凝重:“我相信我的直觉,宋岚很强。” 宋静言反正是打定好主意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对二人的斗嘴不太上心,闲闲的啃着快要凉掉的鸡肉串,错过了林琪上下掂量她的表情。 见她吧唧吧唧啃着香嫩的榛鸡肉,二人眼光变得极度饥渴,随着鸡肉串上上下下,宋静言终于反应过来了,讪讪问:“额,你们没吃饭?” 因为饥饿,唐柔终于温顺下来,三人总算和平的守着火堆开始烤鸡肉。 幸好刚才准备的东西较多,宋静言也不需要再从小世界内拿出东西震撼这二人了,林琪和唐柔二人沾了宋静言的光吃了顿饱饭,于是打开了话匣交代了昨晚发生的一切。 严格意义上来讲,她们所处的位置绝对不算是幽森深处,高阶妖兽向来不会主动出现在临近猎妖师部落的地方,所以幽森中外围地带都算是安全地带。 可当林琪和唐柔在建好的临时落脚点烤干粮时,一阵充斥着威压的低吼先是寂静了整片森林,而后,群妖嘶吼,各种妖兽游走出没。 林琪反应快,拉着唐柔便往树上逃,鸟类妖兽一般栖息在树冠之上,而大多数妖兽又都不会飞,于是二人躲在半空中的树干上狼狈过了一夜,等群妖安分下来,地上别说干粮,连准备好的武器都被踩的乱七八糟。 所以当如罂粟般勾人的诱人肉香传来时,二人再也按捺不住了,当然,在看到宋岚之前,二人绝对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惊天大变之下还过得如此滋润的,竟然是名满整个昊族的‘废柴’宋岚。 “宋岚,难道昨晚你……没有听见?”唐柔深知吃人嘴软,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好一口一个废柴称呼宋静言。 宋静言吃饱了,又帮二人烤了一些鸡腿肉插在火堆边抹了抹嘴巴:“可能我睡得比较沉。” 宋静言相当认真的答案在林琪和唐柔听来全成了敷衍,偌大的幽森,昨晚那般惊心动魄的群妖沸腾,正常人怎么可能睡得着?再者,即便是真的睡着了,也没被吵醒,可这周围怎么可能保持这般宁静整洁? 宋岚肯定有后招! 林琪示意唐柔别多问,既然二人是以求助者的身份坐在宋岚面前,还是安安分分求得庇佑即可。 宋静言一点也不闲,吃饱了就该干活,试炼还剩六天,唯一逮到的妖兽还是个没有内丹、不作数的,她可是定下十头妖兽目标的,还有九个风诀杀阵还没检查,她站起身,示意二人接着吃饭,自顾自往外走。 “她去干什么?”唐柔压低嗓音凑近林琪问道。 林琪一脸冷漠快速往肚中储存能量:“已经过去一天了,快点吃我们连一个内丹都没得到呢。” 唐柔蔫蔫的应了一声,她总觉得林琪变的好似和宋岚关系很好似得,老是让她不要去打探宋岚的事情。 宋静言自己布置的风诀杀阵自然是清楚知道位置的,可她一连检查了三个都毫无所获,甚至检查到第四个时,风诀杀阵竟然被破坏了,七颗灵石只剩下六颗,失去了灵力的灵石黯然失色,带有裂纹连装饰品都算不上。 “能破坏风诀杀阵……难道是中阶妖兽?”她喃喃道。 风诀杀阵自然是为了对付低阶妖兽而布置的,这里还算是幽森外围,哪里来那么多中阶妖兽。她其实不清楚风诀杀阵是否能困住中阶妖兽,当然她的目标也不是中阶妖兽,只是如果在她驻扎地附近出现强大的中阶妖兽,她的安全就难以保障,除非她一直待在龟寿阵内。 “吱吱——吱吱吱——” 浑身深褐色,类似于巨型老鼠一般的妖兽可怜兮兮的窝在风诀杀阵内,它浑身皮毛被割破染的鲜血直流,水汪汪的大眼睛格外有欺骗性,若不是宋静言拥有宋岚全然的记忆,她差点就要被这看似可爱的小家伙骗了去。 树鼠,鼠类妖兽。尖锐的牙齿能撕碎堪比中阶妖兽鳞片的坚韧武器,向来喜欢偷袭单独旅人、猎妖师,进食喜好更是恶心,它们一旦猎杀到猎物,便会钻在猎物腹腔内开始进食,就如同被大树包裹一般。 “第一个收获。” 宋静言抽出匕首结束了树鼠的性命,将它脑袋里的内丹挖出来。 树鼠内丹透着淡淡的绿意,如同一块毫无瑕疵的宝玉中游走着一抹灵动的小精灵一般俏皮美丽。 在河水中洗净内丹,她随手将它塞到挂在腰间的袋子内。她一共布置了九个风诀杀阵,按照今天的收获来看,大概有将近八成阵法毫无所获,不过这也是很高的比例了,至少七日之内,宋静言很大可能性能获得超过10枚的妖兽内丹。 等等,她先得把林琪和唐柔解决了,如果此二人一直跟着她,她可不能明目张胆的开展行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黑龙(五) 宋静言回去之前先将剩余的大量榛鸡肉从小世界内拿出,穿在绳索上微微烤过烘干扛了回去,她可不想在两个‘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秘密。 等她回到驻扎地,林琪坐在一旁修缮着武器,唐柔则将火源熄灭整理着凌乱的地面。 她皱了皱眉,这二人怎么全然一副在自己家的感觉。 她轻咳了两声:“我昨日捕杀的三眼榛鸡晾晒了一晚,估计也能储存几日了,你们挑一点吧,接下去的试炼你们还可以少费点心找吃食。” 唐柔率先抬头:“你是赶我们走?” 林琪则一言不发,依然在磨她的弓箭。 “是。”宋静言向来十分诚实:“我不相信你们,也不愿意和你们一起度过接下来日子。再者,猎杀到妖兽怎么分配?我一点也不想和你们牵扯太多,所以,我这也算仁至义尽,榛鸡肉你们可以带走一半。” “我们的武器好多都坏了,现在你竟然让我们走?我们怎么去猎杀妖兽?” 宋静言面无表情:“我亏欠你们了吗。” 唐柔语塞,她慌乱的看向林琪,后者却好似一点也不担心。 林琪慢条斯理修好自己的弓箭,站起后背上:“宋岚,谢谢你的款待,我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最好不要。”她一点都不希望过着还要胆战心惊防着别人发现自己秘密的日子。 林琪拽着唐柔挑选了大量榛鸡肉后道谢离开,宋静言也乐得自在,又出去勘察了好一会儿地形,顺便再布置了七个风诀杀阵,便坐等收货回到自己的临时居住点。 仗着龟寿阵,宋静言连续两天安然无恙,她不敢直面妖兽,便只有每每检查风诀杀阵时才会出去一小会,两日收货不少,整整十五个风诀杀阵一共给她带来了7枚妖兽内丹,加上之前的树鼠内丹,她在短短三日内已凑齐8枚。 其中还收获了一条三米多长的藤蛇,藤蛇和三眼榛鸡类似,肉质格外鲜美,但它可比三眼榛鸡大方多了,藤蛇不仅肉质鲜美,还拥有妖兽内丹,宋静言喜滋滋的吃了一顿可口异常的藤蛇大餐,只觉试炼的日子过得舒心且美好。 “唉,要是能玩电脑就好了……”百无聊赖的宋静言翻来覆去看着被巨大树冠密密遮住的天空,连颗星星都见不着,再这样下去,这试炼还未结束,她先要被无聊死了。 “大树啊大树,无聊又不是病,可是又治不好,你说说看,既然治不好,那肯定是病了对不对?如果治得好的话,我又怎么会无聊的这么生——无——可——恋呢……你有没有情树?或者是暗恋的树?你们生了树宝宝吗?树宝宝乖巧吗?你有想过要劈腿吗?——哦,你没有腿劈不了啊,没事没事,我帮你介绍几颗貌美如花的树你看如何……” 她不仅语言攻击,还对纯情的大树动手动脚。她不断的用手抚摸、瘙痒、□□着无比纯情可怜的大树,仿佛它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后一缕光。 像是上苍听懂了这个作死之人的祷告,也像是纯情大树无情的报复,还未等她爬起身准备宵夜,阴冷的风霎时过境,低沉却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的吼叫从不远处传来,而后,整个山林,苏醒了! 栖息在树冠上的大型鸟雀挥着翅膀扑棱棱飞来飞去,尖锐的鸣叫几乎要刺穿宋静言的耳膜,而后幽森深处此起彼伏传来狮吼龙吟,叽叽喳喳的小型妖兽像被什么猛兽追杀一般呼啦啦一大群跑着跳着拉着树枝晃晃荡荡从远处袭来,铺天盖地一大群! 这简直把宋静言吓坏了! 她这半吊子猎妖师连箭都射不准,群妖四起,真真要了卿命那! 她赶忙躲进龟寿阵内,又不放心绕着四周转了一圈绝无疏漏后才小心蹲下在身上罩了一大片芭蕉叶。 那群从远及近的群妖终于涌向了这片安静的港湾,擦着龟寿阵飞奔而去的鹿妖,荡着藤蔓从龟寿阵上头弹出去的猕猴,撞在金色屏障上又飞出去的兔子,她疑惑的看着那群以千姿百态绕过龟寿阵的小妖,终于确定了龟寿阵的的确确是万慧宗第一防御型阵法的事实了。 “呼——我的天,这、这是怎么了!” 宛如她坐在一个安全的防空玻璃房内外界过境了一群食人的丧尸,这感受真真震撼得她冷汗津津! 小妖逃窜过后便是呼啸着扑过来的狮虎类妖兽,那长长的獠牙直直有近一米长,她压根不敢想象自己除却这个阵法站在那强大的妖兽面前会吓成什么怂样,即便是现在,她安安稳稳躲在龟寿阵内,她依然浑身颤抖不已! 嘶吼着发狂着的群妖过境后,整个幽森远远近近传来人类的惊呼,她不敢想象是不是有试炼者受到了伤害,也不敢走出去哪怕一步去确认周围有没有需要求救的人,她宋静言很怂,她只能蹲在原地,直至双腿发麻。 “宋、宋岚!”带着哭腔的女声不断喘着气呼唤着她,宋静言猛的抬头,不远处唐柔架着步履蹒跚的林琪哭着向这边赶,不远不近的五十米远,她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地面滑腻,她扛着林琪走得很不稳定,却依然死死拽着受伤的林琪。 她浑身颤抖,那是林琪和唐柔,她认识的人,近在咫尺的五十米,她、她应该走出去帮她们吗?还是,等她们走过来? 宋静言从来不觉得自己心软,可在极度恐慌的这一秒,在唐柔饱含生的渴望的眼神里,她心软了。 她飞速跑向唐柔,而后在林琪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扛起她另一只胳膊。 “走,快!” 她还是做不到看着认识的人处于危难之中,更何况,自己还稳稳的躲在安全的地方! 林琪武力比唐柔强大,于是二人向来是林琪出力更多,此番也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林琪直接将唐柔带到树上,谁知上次暴动后有些鸟类妖兽破开了厚重繁密的树冠,一只蛇雀俯冲而下! 林琪护着唐柔站在树干上与蛇雀战斗,虽终将蛇雀击杀,右肩与腰侧依然被蛇雀抓伤,唐柔哭哭啼啼带着林琪逃难,也就宋岚的龟寿阵还能抵挡,不然谁还有闲心来收留她们。 “这是……”林琪任由唐柔包扎着伤口,之前白天未能得见,夜间的龟寿阵散发着淡渺圣洁的金色光芒,像一个稳稳的罩子,将这小小的地方护的严严实实。 宋静言也坐了下来,毕竟面对着两位自己救回来的伤者,她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里很安全,记住金色屏障的区域,一旦踏出去,我就护不住你们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0章 黑龙(六) “我们的运气怎么这么差!”唐柔死里逃生,一边帮林琪包扎一边抽抽噎噎:“再这样下去,谁还能完成试炼啊!” 短短三日兽潮暴动两次,即便大家都拥有足够的力量保重性命,可谁还敢肆无忌惮猎杀妖兽了?万一又遇到兽潮该如何?找这样的情况下去,放弃试炼的都不会在少数! 宋静言默默摸着腰间小袋子不说话,好吧,她其实早就已经完成试炼了,六颗璀璨夺目的妖兽内丹正安安静静躺着呢。 林琪向来比唐柔聪明很多,这样的兽潮之下大家都未完成试炼很正常,可宋静言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要说她身上没有足够的妖兽内丹,林琪绝不会相信。 “没事。”林琪慢条斯理将衣服拢好:“会有办法的。” 宋静言没细想,林琪的实力她看在眼里,就算搭上一个咋咋呼呼的唐柔,她们完成试炼的可能性极大,再者她还算收留了二人,总比其余一百多个四处奔逃的参赛者好得多。 三人生火做饭,宋静言拿出藤蛇肉时林琪出神了一会儿,而后就恢复如常添柴穿肉,唐柔性子大大咧咧,乐得开怀:“多谢宋岚,我有口福啦!” 淡渺金色龟寿阵和着通红的火光热闹不已,她们谁都没有发现,就在百米外的林间,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黑袍男子。 腾逸眸色深紫,妖异非常,他兴致勃勃看着眼前的‘猎物’顺着他给的剧本往下走,微微快慰,勾起唇角。 ———— 经过声嘈势大的兽潮侵袭,幽森的夜晚寂静的可怕。 蚊虫细微的声响如同催眠的旋律,受过惊吓的三人很快沉沉睡去。 唐柔还深陷梦中,一双手捂住她的嘴而后不断的摇晃着她,她惊醒后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耳边便传来林琪轻轻的耳语:“嘘——安静。” 林琪向来是唐柔依赖信任的人,她安安静静点点头,而后轻手轻脚做起,无声的问:“怎么了?” 林琪指了指宋岚:“内丹。” “内丹?”唐柔还未搞清楚状况:“什么内丹?” 林琪从随身小包裹内取出一包淡黄色的粉末,而后示意唐柔屏息,轻轻将粉末吹向沉睡中的宋静言。 唐柔惊的睁大双眼:“你、你干什么?” 宋静言本就睡得熟,吸入迷幻粉末之后更是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之中,她对此毫无察觉,将一身秘密全暴露给了这两个也算共患难的人。 林琪做完这一切后,毫不留情的将宋静言腰间的袋子拽下来,打开袋子将妖兽内丹倒在手心。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林琪笑了:“她还真有本事,喏,给你的!” 唐柔手忙脚乱接住林琪抛给她的四颗妖兽内丹,低头愣愣的看着它们。 “愣着干嘛。”林琪将手中的四颗妖兽内丹小心放到腰间袋内,拉起昏迷的宋静言架在肩上:“来搭把手。” “啊?” 唐柔这才愣愣将妖兽内丹放好,一脸木讷地看着林琪的一举一动:“你、你想做什么?” “别说我没照顾你。”林琪指了指唐柔腰间放着内丹的袋子:“一人四个,照今年的试炼难度来看我们已经完成了,现在,把她处理了吧。” 唐柔大惊:“处、处理?林琪你要杀了宋岚?!” 林琪呵呵笑出声来:“我要的只是内丹,又何必让自己变成罪人。我只是想让她远离这里,这个奇怪的罩子不错,我们可以在这里躲到试炼结束。” 唐柔仍是那一副呆滞的模样,林琪实在看不下去,便自顾自撑着受伤的身子扛着宋静言往河边走去,等唐柔回过神来,扑通一声,宋静言被林琪丢进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宋岚!”唐柔看着自己最信任的人做出这般她无法理解的事情,她只觉手脚冰冷。 刚才的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林琪疼的按住腰间的伤口:“她不会死的,回去吧,这里不安全。” 唐柔浑身绵软,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 腾逸隐匿身形站在黑夜之中目睹了一切,却一丝想要阻止的意思都未有。 很好,他也喜欢那个叫宋岚的人类离开那奇怪的结界。 林琪和唐柔离开后,他悄无声息华为黑龙潜入冰冷的河水之中,寻到随着水源沉沉浮浮的单薄女子将她缠在体内,朝着幽森的深处游去。 ———— 冷,好冷。 冰入骨髓的冷和死死缠绕着身体的禁锢让她不断濒临着死亡,宋静言想睁开眼睛,却发现黑暗,浓浓的黑暗缠绕在她的身旁,即使她努力的想要挣脱,依然挣脱不掉…… 冷,冰冷…… 脚尖已经冻的发麻,宋静言终于挣扎着从几乎要溺死她的沉重梦境中清醒过来,却发现浑身湿漉漉的躺在溪水之中。 “我还活着吗……”她浑身脱力难受,湿冷的几乎骨髓都快结冰。 等等! 她环顾了四周,这根本就不是她昨晚睡觉的地方! 外围地带的幽森虽然湿冷且无光,但绝不至于阴冷至此!潺潺流淌的小溪干涸了大半,地面上的干枯树叶上弥漫着一层浅浅的白霜,抬头望向天空,久未见过的碧蓝天空高悬,太阳苍白失色,周围一片清冷。 “林琪?唐柔?” 她慌了,昨晚明明就是和唐柔林琪一道睡在龟寿阵内,今天周遭的一切变化的太过于突兀,她压根不清楚失散的她们是不是遭受到了高阶妖兽的袭击,或者更甚者,她们已经遭遇不测? 她怎么会在溪水中醒来?林琪和唐柔去了哪里?这里又是哪里? 太久被浸在冷水中的四肢冻的有些不听使唤,她想撑起自己站起来离开这里,却使了半天力都毫无作用。若不是饥饿与寒冷清晰的告诉她她还活着,那长期泡水的皮肤苍白褶皱都几乎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了一具浮肿的尸体。 忽而一片阴影笼罩了她,一双对于她来说滚烫到几乎要灼烧起来的双手透过她单薄的衣料传来,来人将她从溪水中扶起,她努力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深紫至发黑的双眸。 腾、腾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1章 黑龙(七) 怎么会是腾逸! 即便手脚无力,宋静言依然出于本能抗拒着腾逸的靠近,她过于激烈的抗拒让腾逸疑惑:“你……很讨厌我?” 讨厌,当然讨厌!你这种浪荡子残害了宋岚的一生,她怎么会不讨厌! 可这些都是不能说出口的理由,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腾逸,即便有所抗拒,她也不该表现的太过于明显。 “你……是谁?” 她尽量将音量降低,虚弱使她的音色沾染上了一丝丝颤抖,甚至还带着些许害怕的色彩。 腾逸这才知道自己此局唐突了美人,便稍稍离开宋静言一些,只是轻轻扶住她:“抱歉,我……只是路过看到你、好像需要帮助。” 宋静言内心却是千百个不相信,过路?帮助?要不是宋岚这身好皮相,你这□□的妖龙会那么好心? 即便这么想着,嘴里却为了保住小命乖巧道谢:“谢谢你。” 腾逸虽然的的确确是个风流浪子,但也算不上是登徒子,若不是与宋岚两情相悦,也不会成就七日夫妻。两情相悦在这一世是没戏了,腾逸的身份,也只能在过路人和敌人之中任选其一。 这里估计是幽森深处,阴冷的让她忍不住颤栗,她坐在腾逸生的火边上烤着僵硬的身体,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腾逸扛着一头小羊羔子般大的妖兽回来,就着不远处的溪水剥皮清理,她见腾逸直接将妖兽头颅宰掉,秉着浪费可耻的心腆着面开口:“那个……内丹能给我么?” 腾逸举手之劳,将内丹取出清洗后递给她:“你若喜欢,你要多少我都能给你。” 她哪里又敢接话,只能解释自己只是见着那内丹漂亮才想要,她伸向自己腰间袋子的手找了半天,忽而她才发觉自己装妖兽内丹的袋子不翼而飞! “怎么会!” 那里面装了整整八颗妖兽内丹!那可是她要通过试炼的根本! 腾逸收拾着妖兽架在火边烤着:“少了什么?” 她又低头仔仔细细找了一遍,连绑住袋子的绳子都不见了,难道是被人取走的?或者是自己在水流中浮沉不小心弄丢了? “没……什么……”她忧郁非常,低头不语。 燃烧的树枝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半熟的妖兽身上烤下的油脂低落在火红的木炭上‘滋滋’响,宋静言很饿,可她更加难以接受自己用了那么多灵石才换回来的妖兽内丹全部失踪,她还心疼龟寿阵内二十多颗高级灵石,她原本还打算试炼完毕后将灵石带走以后再用呢! 心疼,心疼!内丹没了便罢了,她的高级灵石啊! “先吃点东西吧。”腾逸将烤好的妖兽小腿撕下递给宋静言,宋静言道谢接下,闷闷不乐啃着食物。 罢了罢了,自己身上还有些灵石,还剩四日,多的是时间收集内丹。 她啃着啃着,忽而愣了——等等,她昏过去了多久? “现在什么时候?” “……晚上。” “不是那个时间,是那个时间!就是——”宋静言词穷,她怎么问这是试炼的第几天?没日历没手表的,对着一个妖怪难不成还能问出来今天是何年何月不成? “当我没说……”她闭嘴了,真是日了哮天犬的人生。 她睡过去之前是第三日晚,那现在最早,也是第四日晚了?万一她好死不死昏了两天?三天?她大爷的,这试炼没法进行了,她得赶紧出去! “或许你愿意送我出去?” 腾逸对上宋岚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鬼使神差:“当然。” 说完他便后悔了,该死,真是美色当前一点抵抗都没有!还没弄到手呢就送出去算什么事儿! 可是宋岚甜美的笑容着实有些惑人,腾逸即便心中揣着一颗想反悔的心也实在没脸说出口。 宋静言向来是个不要脸的,即便是利用腾逸这种事情做起来也格外顺手。 没错,她就是仗着宋岚这对腾逸无可比拟的吸引力了又如何,成大事者嘛,不能拘于小节,能利用的时候顺手便利用了,腾逸上辈子对宋岚又何尝不是一种利用?吃干抹净就不顾她生死了,这才是渣男中的战斗渣好么! 她一脸‘柔情似水’地盯着腾逸那张深恶痛绝的脸,正经的剑眉星目落在她眼里端的是桃花流转放浪形骸,更别提那惑人性感的薄唇,宋静言简直在内心用诸如‘水性杨花、两面三刀、见异思迁、始乱终弃’等等一系列词语将其抨击成一抹飞灰,而后赏了腾逸一个傲娇的后脑勺。 腾逸:“……” 他难道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 第二日,两人、不,一人一龙便踏上了归途。 腾逸实在是有足够的能力带着宋静言瞬间移动的,然他打定主意要在路途上多蹭些时日,于是二人硬生生用脚丫子进行了幽森两日游。 宋静言即便是不冷不热的对着腾逸,鉴于多次在腾逸收拾妖兽时不要脸的提出需要妖兽内丹这样的话,腾逸已经达到看到不长眼的妖兽便顺手杀了,十分上道的将内丹交给宋静言的地步了。 “你就送到这里吧。”分明是拔x无情的话,宋静言说的却格外理直气壮。她一路利用腾逸当保镖兼保姆后果断在幽森边缘甩了他:“谢谢你,腾逸。” 这一句谢谢倒是出自真心,她口袋里还揣着整整二十七颗妖兽内丹呢,其中还有三颗中阶妖兽内丹,腾逸这一世还未来得及作奸犯科便被她彻头彻尾利用了一遍,着实有点委屈,宋静言这谢意真心实意毫无掺假。 腾逸倒是不在意一路上的举手之劳,近来他总被莫名其妙的猎妖师缠住,此次分别也是迟早的事。 他只是微微有些怅然若失,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好像宋岚是他认识已久的人,是他珍惜的人,于是越到离别,越是不忍。 好像曾经生离死别。 他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或者是强硬进行告别拥抱,对上宋静言满是谢意的笑脸,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期待再相逢,宋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2章 黑龙(八) 当聚众在幽森前方看台外的热情族人看到形单影只的一位黑衣少女第一个从幽森内走出时,众人叽叽喳喳霎时间人声鼎沸! “又有人出来了又有人出来了!” “这不才是第六天呢,怎么这次试炼那么多人提前出来?” “完成试炼的一个都没有,陆陆续续放弃的都有四十六个了,那些孩子说黑暗森林连续暴动了两起妖潮,这倒也不能怪他们。” “哎,那好像是昊族的孩子吧,我眼神儿不好,那衣服是蓝边的吗?” “哈哈哈哈,就是蓝边的,我们族里的孩子!” 相隔甚远,高大的看台设于离幽森千米之远的城墙之上,众人虚眯着眼睛努力的看着那个第一个完成试炼——或者是第四十七个放弃试炼的孩子,因她穿了一身黑底蓝边,格外受到关注。 “我们昊族的孩子还是第一次出现呢,肯定是完成了试炼!” “先别得意太早!”其余部落的族人嗤之以鼻:“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多少都会有些意外!” 等她渐渐走近了,宋渝第一个认出她妹妹的脸:“宋岚?是宋岚!” 他族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但宋岚这废柴之名在昊族绝不是什么秘密,宋渝此话一出,昊族各位只觉得面上无光:“啧啧啧,宋岚能撑到第六日也算是不错了,总比那些第三日便出来的强。” “我昊族也就她一人会放弃而已!” “连宋岚都能撑到第六天,你们那些所谓的天之骄子,还比不上我族公认的废柴——可笑,哈哈哈!” 宋静言自然是听不见他们说话的,她尴尬的拨弄着自己包里整整二十七颗妖兽内丹,她的确是想得到一个好成绩没错,可是周围竟然还没看到试炼通过的排行榜,也就是说,她无法根据别人的成绩来决定自己该拿出多少内丹——她甚至还有三颗中阶的! 难道她是第一个出来的人? 走得再慢,磨磨蹭蹭也到了入口处,一张桌子坐了数位老者,他们都等待着她的结果。 “没完成就没完成,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少说两句,安全回来就很不错了,都撑到第六天的还要怎样?” “至少没在第一天就出来,哈哈哈哈!” 宋静言本只想拿出十颗内丹,按照最初的想法完成试炼,可那一声声嘲讽着实让她内心不舒畅,向来宋岚上辈子也是这么被嘲笑过来从未扬眉吐气,今天就让她宋静言再不要脸地狐假虎威一次! 她果断从腰间扯下装满了妖兽内丹的袋子,除却三颗中阶内丹,其余二十三颗内丹鼓鼓囊囊挤在一起光晕潋滟夺目。 “昊族,宋岚,二十三颗。”她将袋子递给检查的老者,毕恭毕敬朗声道。 她的声音不大,可大家都是猎妖师耳聪目明,她这般义正言辞中气十足的回答被围观人群听了个通透,霎时间大眼瞪小眼木楞起来。 “二、二十三?” “宋岚?” “我没看错吧,这是咱族的宋岚?” 宋岚废柴之名举族皆知,即便她说出自己的成绩,不相信者也大有人在。 直至数位等级的老者一颗颗将妖兽内丹放置在桌上清点完成,又挥手在榜上写上一串令人不得不信服的大字:“昊族宋岚,六日,二十三颗低阶妖兽内丹。” 众人被震惊的几乎说不出话,宋渝更是看到了一串醒目的大字之后脸色大变! “二十……三?!”她漂亮的杏眼不可置信的圆睁,而后竟没有冲下来拥抱她‘亲爱的’妹妹,黑着脸转身离去。 唯有宋峰直直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砸的地动山摇,而后哈哈大笑:“我儿辛苦,欢迎归来!” 其余八大族的人群这才知道,这第一个完成试炼,还是以这样逆天成绩完成试炼的,就是昊族组长宋峰的女儿! “这宋峰也真够厉害,那个叫宋渝的天才猎妖师也是他的女儿,这又出现了一个宋……宋岚,真是虎父无犬子!” “虎父无犬子?我刚怎么听闻昊族人说宋岚是废柴?” “废柴?这是侮辱谁?!若这般天之骄子都是废柴,那八大族的族人岂不是——” “这昊族端的是会作妖,故意说这孩子是废柴,就是为了挑衅我们罢。” “啧啧啧,忒不要脸!” “……” 昊族一众围观群众目光呆滞地看着与宋峰族长并肩而立的少女,她周身的气势竟一丝不比宋峰族长来的弱,张芒四射的几乎如耀眼的神女。 宋岚,是宋岚,竟然是宋岚! 不,在他们心中想的最多的,这天之骄子,真的……是宋岚?! ———— 宋岚并肩和宋峰穿过人群时,受到的关注比她曾经是宋蓁时还要热切! 宋蓁本就是天纵奇才,大家被震惊习惯了,被刷新强悍程度时也顶多吃惊,不至于震惊。而宋岚六天前还是举族的笑柄,这一次试炼回来……就成了天之骄子了? 是他们曾经失忆了?还是宋岚以前藏拙? 宋静言颇有些狐假虎威,昂首挺胸摆出曾经宋蓁宋仙尊的架子在八方簇拥下走过。 到底曾经是见过大世面又有着强大气场的宋仙尊,这轻描淡写的笑意和周身如沐春风般的和气简直像是长居高位的大人物,便是她摆出一副笑脸,也仿佛在脸上写着‘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等字眼。 明明就是同样一张脸,以前顶多算是秀美,如今披上了这桀骜的气势,竟然变得妍丽无双起来。 宋岚生母洛钦原本还站在高台上远远看着宋岚,现在却不知去了哪儿,宋渝也不见了踪影,像是这般的喜悦和她们无关。 “这么多年,我竟不知你有如此长足的进步。”宋峰终年处理族内大小事务,鲜少私下与宋岚见面,就算是曾经惊才绝艳的宋渝,也很少在宋峰面前晃悠,更何况这故意被洛钦遗忘的宋岚。 宋静言自知她那身功夫明眼人一看便知,老老实实回答:“我没那么大本事。”可又不可能当真没脸没皮的说是腾逸帮了自己的忙,于是将阵法摆到明面儿上:“我偶然习得一些奇门遁术,这才平安归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3章 黑龙(九) 大千世界事物千千万,总有些许东西有着雷同的功效。宋静言痛失二十多颗高阶灵石,生怕自己将会失去自己最大的仰仗,结果惊人的发现,妖兽内丹富含妖兽精纯的能量结晶,也就是说,妖兽内丹,也可以提供阵法催生所需的能量。 如此,宋静言直接开口向宋峰借了七颗妖兽内丹,稍稍修改了风诀杀阵后,将内丹代替灵石镶嵌进相应的位置,施法,催生。 一道淡青色的光芒笼罩在阵法之上,宋静言捡起一块石头丢向阵内,掉落的石块还未坠地便被席卷而来的数道妖异风刃分割细碎,最后变成渣滓细碎洒在地面。 我的天!宋静言大惊,这丫还变异了?! 还没等宋峰惊讶,宋静言先被吓得差点掉下巴。 这妖兽内丹催生的风诀杀阵竟然和灵石催动的不同!这风刃竟不像是曾经的剑气,像极了这个世界风狼妖兽吐出的风刃!还散着淡淡的青色妖光! “风狼?”宋峰一眼便认出风诀杀阵模拟出的风刃,惊奇不已。 宋岚只是个底子薄弱没什么大本事的半吊子猎妖师,连她都能够催动这般强大的阵法,那换做是强大的猎妖师呢? “你是从何处学来这等猎妖之术的?” 宋静言收拾了下略受惊吓的心,将早就编好的一套说辞侃侃而来,诸如不小心踩空掉入山谷,捡到一卷残破的书卷,而后按照书卷上所说慢慢试验总结而出的阵法之类。 看了无数武侠小说的宋静言张口便是机缘奇遇,而后道:“孩儿自知自己资质极差,便废寝忘食研究出几套阵法防身,如今终于小有成就。” 她会阵法这事能够暴露,但绝不能全部暴露,几套简单的阵法不仅通俗易懂,还能保障她的谎言不被揭穿,即便她脑海里躺着成百上千个可毁山灭地的强大阵法,她也不可能说出来自寻烦恼。 “等我回到族内,我便会将我所学整理出来交给族内,希望更多像我这般天分不佳的人,也能拥有保卫族人的能力!” 此番话说的大义凛然,配上她坚毅的表情和自带宋仙尊气质的通透仙气,真是澄澈无私到要亲爹都热泪盈眶! 宋峰还想询问些详情,被宋静言这滴水不漏的话堵过来,噎的只憋出一句:“吾儿长大了。” 一路无话。 第七日,幽森内陆陆续续返还一批又一批参加试炼的少男少女。他们有些获得了三颗妖兽内丹,自然,只获得一颗两颗的也大有人在,这届试炼太难,光是弃权的就多达五十人。 两位结伴而行的昊族猎妖师在交出自己所得的妖兽内丹时受到了瞩目,一人手中握着6枚,一人手中则是4枚,这样的好成绩登时让昊族围观群众欢呼鼓舞。 “是林琪!还有唐柔!” “她们竟然得到了那么多内丹!” “该死!都是那莫名其妙的兽潮,不然我肯定能得到三个!” “那么多理由,人家林琪怎么有那么多?她分给你三个照样通过试炼!” 唐柔上交了内丹,手心冷汗津津不说,脸上还有些挂不住,拉着林琪便想离开众人围观之地。 林琪忽略唐柔的窘迫,眼神坚毅正直:“这次试炼的确遇到很多麻烦,大家发挥不好也情有可原,但愿这次试炼条件能降低稍许,每一位参加试炼的都是强者。” “每一位参加试炼的都是强者……果然不愧是林琪!” “你说这次试炼标准会下降吗?” “下降倒有可能,你看看,光弃权的都快赶上往年淘汰的了!” “你说如果没遇到兽潮,那林琪该拿到多少内丹?” 唐柔只觉眼前的林琪和她曾经认识的林琪不是一个人,她不再和林琪肩并肩,径自离开。 林琪只是扫了一眼她的背影,而后便柔声安慰周遭一颗未得到的人们。 ———— 试炼之后,成年礼如期而至。 各族的青年才俊相聚一堂,试炼的结果则会在成年礼上宣布。 熊熊的大火团团点燃燃烧着漆黑的夜幕,欢呼嬉笑的人群围着火堆载歌载舞,享受着年复一年的富饶和安详。 宋峰处理族内大事,宋静言竟落了个孤家寡人的结果。宋渝和洛钦像是忘记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亲人,她一个人站在黑暗边缘,只觉怎的脱离了废柴之名,依然是独身一人。 “你在等谁?” 醇厚的嗓音低低落在她耳边,她想都未想几乎脱口而出:“又能等谁?”话音刚落她才觉这声音熟悉的可怕,转脸便看到腾逸带着笑意看着她。 “你疯了?!”她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来这里?!” 这黑龙是不是胆子太肥了?一头妖这般明目张胆的走近遍地猎妖师的族群部落,他到底是太过于自信还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腾逸眉眼之中满是不在意,却还是装模作样伸出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嘘——我只是想来看看。” 宋静言明明知道眼前的人是条□□的妖龙,然而以宋岚的角度来看,这个在幽森护她安全的男人顶多身份未知,她又不好表现出自己已识破他的身份,只能低声道:“今天族内成年礼,你……是外族的?从哪里来?” 显而易见,腾逸身上穿的绝不是周围部落的衣饰。 一身在火光之上黯雅流光的神秘黑袍,一头长发也仅一支黑色簪子束的整齐,身上无特别配饰,可腰间却拴着一块通透血红的玉石,看似低调,可这张妖异贵气的脸就已张扬的不像话,全然一副风流贵公子的模样。 如果宋静言原先不知腾逸身份,这样的腾逸看起来更像是王城内的贵公子,再不济,也是临近城池内的世家公子。 “我想来看……”他本笑着,可话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下了。 我想来看你。 腾逸用一种她说不清的、类似于眷恋的眼神看着宋静言,她抬头疑惑的看了回去,而后腾逸像是目光从未在她脸上停留过那般转开了,他看着那盛放的火光笑得灿烂:“这么盛大的成年礼我还未见过,便想厚着脸皮来凑个热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4章 黑龙(十) 火光将整个夜晚照亮,冲天的热气和着众人的热情在旷野燃烧着,风卷着火焰在空中舞蹈,闪烁的光芒忽明忽暗,别有几分神秘之感。 一位老者走向中央的高台,他纵然年迈,却格外洪亮的声音霎时间穿透整片旷野。 “此届试炼,因外物干扰,故而决定,除却弃权者,但凡猎杀成功一头低阶妖兽者,即通过试炼!” 那些所获在三颗以下的少男少女简直像是听到了天堂的福音,霎时间欢呼声、庆贺声伴着火光冲上云霄! “只要一颗……早知道我不放弃了,那么多天一颗我总能得到!” 因认为无法完成试炼而率先弃权的人们像是遭遇了晴天惊雷,他们本以为此届太多人弃权,又太多人无法完成试炼,说不准将会重新举办一次试炼。谁知到最后,只要获得一颗,仅仅只需要一颗便可以通过试炼! “纵然如此,此届试炼依然出现了极其优惠的后辈,在此,八大族长决定,前三的强者,将会获得接下来五年内所有资源优先使用权,以及一份小小的礼物。” 老者刚说完此句,在场的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五年之内资源有限使用,啧啧啧,利用得好估计能直接晋升高级猎妖师吧?” “我就不奢望了,都是些猛人。” “前三有谁来着?” “方茴啊,黎族的方茴有足足9颗!” “那林琪呢?林琪应该也排的上吧!” “谁知道啊,林琪估计也能得到第三吧。” 因宋静言提前一天完成试炼,参加试炼的几乎都不曾知晓她的成绩,于是并未在这个小群体中传开,林琪算了算自己应当稳稳第三,于是笑着整理了下稍微褶皱的衣服,准备稍后上台接受那些艳羡的目光。 “排第三者,虎族夏钧,七颗低阶妖兽内丹!” 怎夏钧才是第三?那她林琪呢?她竟不是前三吗? 如果夏钧只是稍稍疑惑了自己为何不是第二位的话,林琪几乎将面前的篝火踢翻! 夏钧轻咳两声上台,满脸笑意的接过老者手中精致的木盒子,里面赫然躺着的是七颗高阶妖兽内丹! 如果说低阶妖兽内丹只能算作一种另类货币,那中阶以上的妖兽内丹就想当值钱了,更何况是稀少的高阶妖兽内丹!高阶妖兽力量精纯,内丹内的力量全然可以被猎妖师吸收利用,虽利用率也仅仅在三成上下,但整整七颗,也是很大一笔横财了! 夏钧其实更想要一件趁手的武器,但高阶妖兽内丹得来不易,也掩不住一脸喜色。 “排第二者,黎族方茴,九颗低阶妖兽内丹!” 众人议论纷纷,连方茴都只是排第二,那第一的又是谁? 方茴的奖励则是一件妖兽鳞片精心制作的护甲,即便在黑夜中都闪着点点寒光,可见其坚韧非凡。 以方茴这样的修为本就防御薄弱,一件合适的护甲提高生存能力的同时还能保证战斗力,当真是个不错的奖励。 “排第一者,昊族宋岚,二十三颗低阶妖兽内丹!” “什么!” 林琪硬生生将手中的茶杯捏碎,鲜血滴滴答答从割破的手心中滴落。怎么会是她?!宋岚不是被她丢到河里去了吗?她的妖兽内丹,不是被她和唐柔分了吗?! 她怎么可能在剩余的四天内获得整整二十三颗妖兽内丹?!她难不成掉到妖兽尸堆了吗! 除了林琪,多的是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宋岚?那个废柴? 该不会是同名同姓吧!整整二十三颗,比第二名第三名加起来还多!这等逆天的本是怎么可能是那‘大名鼎鼎’的宋岚干得出来的? 然而很快他们就被刷新了一下三观。 宋静言恭恭敬敬走上台,拿了属于自己的奖励,那张妍丽无双的脸,真真切切的告诉着所有参加试炼的人,这就是宋岚! “我的天——我没瞎吧!” “真的是她?!” 宋静言的关注点更多在奖励上,她可是看了,第三名整整七颗高阶妖兽内丹呢,放在她手里就相当于是七颗高阶灵石,不可多得啊! 而她手中的木盒子中却躺了一张造型古朴的弓,除却周身低调的光晕,看不出一点出彩。 自然,这全然出自宋静言的偏见,她一个连箭都射不准的人,怎么会得到这样一份奇葩的奖励? 夏钧刚刚把奖励盒子放好,就看到那位昊族的逆天少女向他走来,他还未反应过来,少女便一脸笑意开口:“你好,夏钧,请问……你对弓箭有兴趣吗?” 当少女心满意足的离开后,他手中的盒子从七颗高阶妖兽内丹,换成了堪称名器的妖绮弓。 “她这是……脑子被驴踢了?” 当然,这样的评价夏钧不可能贸然说出口,只是他抱着梦寐以求的武器,只觉这位少女给了他相当难忘的一个夜晚。 “宋岚你站住!”林琪喊住经过她身边的宋静言,颤着声质问:“七天爆发两场兽潮,你怎么可能在四天内猎杀二十三头妖兽!” 若宋静言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已确信无疑此事。 她上下打量了林琪一番,发现贴身小尾巴唐柔竟然破天荒没跟着她,不过想来唐柔那粗线条的人也不会像林琪这般冷静缜密,找她也无用。 现在林琪傻愣愣的自己凑上来给她打脸,她简直求之不得:“是啊,我是怎么做到,在获得了八颗妖兽内丹被你偷袭之后,剩下四天获得二十三颗内丹的呢?” 众人惊愕不已! 宋静言此言一出,分明就是说,自己曾和林琪一路,获得了八颗内丹后,被林琪偷袭暗算,以至于重头再来?! “真的假的,林琪和宋岚什么时候关系好到一起试炼了?” “假的吧,林琪不是这样的人!” “那个叫宋岚的昊族姑娘应该不会骗人吧,她身上整整二十三颗,林琪是谁?她得到多少颗?前三都算不上,宋岚也不至于污蔑她呀。” “宋岚你敢不敢说你到底是怎么作弊的!你分明就是个废物!废物!”稳稳的第三没有了,族内资源无法享用,甚至最后一点面皮也被撕下,林琪根本不相信废物宋岚能够拥有这一切,她不相信! 宋静言压根不想搭理林琪,只是嫌着这般闹腾出洋相给别人看有些不太雅观。 上场容易退场难,她还恼着如何摆脱这烦人的林琪,一双微微有些灼烫的大手将她紧紧攥在手心,而后径自拉着她离开。 “从来都只有无用者才会用嘴来分出高下。”他的目光极冷,林琪霎时间如同被拖入冰窖一般,心底腾地升起强烈的忌惮。 周围的人明明将他们团团围住,可他却畅行无阻,靠近他的人皆不受控制生生退后几步,让出了一条路。 “我还有好些地方没去过,你带我去看看,如何?”纵然此刻的宋静言不需要任何人保护,她也觉得,此刻火光昏黄,腾逸的面容格外温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5章 黑龙(十一) 自此腾逸就变成了宋静言甩也甩不掉的小尾巴。 “岚在干什么?”宋静言黑着脸研究妖兽内丹时腾逸从一旁蹿出问。 “岚吃饭了吗?”举着烤的香喷喷的三眼榛鸡在宋静言面前晃晃悠悠的某淫龙。 “岚怎么这么忙?”宋静言黑着脸,无情拍开某龙的爪子。 “来者是客,岚怎不带我四处看看?”改走纯情可怜风,一双水汪汪的眼眸落在宋静言眼里却依然风流不改。 “岚!” “岚~” “岚……” 宋静言握住书简的骨节泛白,紧紧皱着眉咬牙切齿:“腾——逸!!” 分明是妖异的黑龙,偏偏换了一身正经的墨蓝色,一双深紫的眸子用幻术化为浓郁的黑色,澄澈的像个天真的孩子。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禹城世家的家牌,昊族上上下下都以为这唐突的客人是禹城的大人物。 腾逸一脸无辜坐在书案对面,小口小口喝着茶:“岚。” 宋静言将书简一丢站起,弯腰‘啪’一声将手掌按在书案上,居高临下的对上腾逸的眼睛:“你有那么闲吗?或者——我们有那么熟吗?!” 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腾逸眼里竟一闪而过些许难以捉摸的苦痛和哀切,片刻后又换上了一副笑脸:“是,我希望和岚变得更加熟识。” 为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宋静言此生分明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一毫想要靠近腾逸的意思,这个曾经只为了那七日露水情缘的淫龙怎的这般纠缠?这么多时间足够他去寻找下一个猎艳目标,再者昊族上上下下容貌出色者绝不下十个,他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她的身边? 如此一来,宋岚的执念又到底是什么?要如何去消除?! 宋静言终日忙着试验使用妖兽内丹催生的阵法与灵石催生的不同之处,她身后总是黏着一个相貌格外出众的青年男子,一高一矮,一单薄一矫健,一个清新如水墨,一个妖异若奇花,截然不同的二人落在昊族上上下下内,竟成了一道每日必出现的固定风景线。 “看——宋岚和腾逸!” “嘘!小声点儿!” “真不知宋岚最近走了什么大运,刚获得了试炼第一,又得禹城世家公子青睐,看来再过不久,她就会离开昊族到禹城去啦!” “即便不是禹城世家公子,光是那身高相貌——宋岚怎这般好运!” 当然也不都全是这般的,宋岚除却本身好皮相之外,现又多加了试炼第一的名号,再者,所谓‘阵法’在族内推行之时,人人都知道创造这强大阵法的人就是从前的废柴宋岚,于是乎没几日,宋岚也有了一大票爱慕者。 “娶妻当取宋岚啊,父亲是族长,自己还那么聪明厉害!” “切,你敢说你不是看上她脸了?” “既然我喜欢的是一个整体,脸自然不可或缺!” “肤浅……” 到底是经历过整个修仙界疯狂爱慕过的宋仙尊,这点小阵仗在宋静言眼里毫无影响,她依然该干嘛干嘛,每日忙得像个陀螺。 “你到底——”宋静言每每忍不住时便会认认真真问上腾逸一回:“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宋静言还以为腾逸又会死皮赖脸接着黏她,谁知腾逸突然转了画风,她一直觉得腾逸在看她,却又不像是在看她。好似——在透过她,在看其他的人。 他在……看谁?宋岚?还是、她宋静言? 这样奇异的感觉让她好似自己这半道飘过来的灵魂被看了个通透,这种感受难受极了,她慌乱的转过身……逃了。 龙是妖兽,即伪装成人类的模样,也依然是妖兽。强大至腾逸,基本不会被猎妖师看穿他伪装的身份,但并不包括,同样强大的顶级猎妖师。 腾逸离开那天,铺天盖地下了一夜大雨。 他未向她道别,也未解释自己离开的缘由。这原本便不是什么值得多虑的事情,宋静言却愣住了。 她站在阁楼上,密密的雨珠和水帘一般侵入这片悠悠部落,水腥气蒸腾而上,无处不湿冷,无处不气闷。 “我这是……怎么了。” 她想,如果腾逸就是宋岚的执念,她也许更应该靠近他。那靠近之后呢? 是杀了他,还是…… 宋岚,你,到底在想什么? ———— 宋静言提供的几项基础阵法,包括基础攻击阵法风诀杀阵一类渐渐被昊族上下灵泛运用起来,比如用风诀杀阵作为家庭保护阵法,亦或是懒人打猎法等等。 每每谁家的风诀杀阵捕捉到了滋味鲜美的巨大妖兽时,小范围内众人皆会举行一个小小的宴会。 而世代生活在这片大地的昊族妇女们拥有的手艺,完全将宋静言这种现代社会只会微波炉的渣渣对比的无比鲜明,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烤肉滋味相当不错,可实际上,也只是沾了小世界内灵果的光而已。 “哎呀是宋岚啊!”满脸笑意的妇女朝着站在山坡上的宋静言招手:“之前我还不信,结果今天真弄到一头火兔——等下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啊,真是谢谢你的方法啦!” 阵法在推行的过程中自然遇到了不少麻烦,众人不相信这样‘简单’的办法能够发挥这样大的能量,一度称之为妖法。 正是宋静言一家一家手把手教,一点一点将阵法的原理教给大家后,众人才慢慢接受了这堪称‘妖法’的东西。 既然付出了努力,宋静言又是个不要脸的,便格外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众人的感谢:“好的虎婶儿,待会儿我就过来!” 而后哧溜溜跑的贼快,将尝试的草药果子一大堆丢回自己的小屋后便赶着往虎婶儿家跑,结果半道儿上拦着个人,一身淡雅绿裙衣袂飘飘,虽只用一根发带束住满头青丝,却不显得单调,偏偏多出几分出尘的味道。 正是在宋静言面前失踪了许久的宋渝。 她一改之前避之不见的行为,笑语盈盈站在杨柳树下:“岚,你的阵法果真厉害。” 宋静言有些摸不着头脑,阵法厉害她自己自然知道,哪里需要宋渝过来夸奖她,她还不如直白做出破口大骂的样子,这般笑里藏刀实在是让宋静言心里发毛。 “哪里,也不过一些投机取巧的办法。” 这还是试炼之后昊族两大‘天才’第一次见面,周边经过的人陆陆续续停驻,朝这边张望着。 宋渝向宋静言走过来,仍然是那般甜蜜的笑容:“你我姐妹二人倒是从未切磋过,正好,我想向你学习更多阵法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6章 黑龙(十二) 宋渝的邀战让宋静言很是心烦,以至于虎婶儿变着花样将火兔做成一桌子美味佳肴她都有些没心思品尝。 首先她几乎压根除了阵法之后什么都不会,难道她还要奢望和宋渝打起来的时候,宋渝留给她摆阵的时间? 她倒也不是不会借用灵石短暂催生法术,可那消耗实在太大,她灵石只剩下那些,万一日后需要用到又该如何? “所以宋渝吃错了什么药来找我切磋……”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想到第二日的切磋便心虚的不行。 凭实力,她是断然没有可能和宋渝过招的,宋渝是不是也打着这个主意,想让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时间滴溜溜到了约战时刻,宋静言颓然的坐起身,眼底一片灰青。 “罢了罢了。”多费些灵石便是,好不容易‘宋岚’摆脱了废柴之名风光了几天,被打回原形那也太丢人了! 宋渝早早在擂台上候着了,她昨晚故意放出了风声,今日好些人都来围观这两姐妹之间的切磋。 同样是试炼成绩斐然的天才少女,又是相貌姣好亲生姊妹,这一仗即便只是小打小闹,也值得众人花时间来看看,更何况,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说宋岚身上,有着惊天的大秘密。 约战时刻将近,聚集在擂台下方的人们越来越多,甚至于其他部族的听闻两位天才少女的名号,纷纷起了个大早赶过来。 什么情况?! 宋静言一脸茫然对着铺天盖地的围观群众,有必要这么多人吗?!快赶上国庆的旅游景点了!要不要如此夸张?! “岚,你来了。”宋渝本就长得极好,眼角更是稍稍上挑,说不出的清纯与风情共融。一身轻灵的水绿裙衫将不盈一握的腰勾勒的极其柔美,她笑语盈盈,美得让好些人看着失了神。 仅第一个照面宋静言就输了,虽说她与宋渝相貌上平分秋色,甚至比起空灵的气质,宋静言更是出众,奈何精神气差了一大截,眼底泛着乌青不说,整个人看起来还有些许颓然。 一场没有规则,也没有裁判的切磋,到底如何能吸引如此多人来围观? “岚,开始吧。”宋渝道。 她愣了一会,宋渝这是给她时间摆阵? 宋渝什么时候这么‘正人君子’了?最希望宋静言出丑的人,不正是她吗? 但宋静言毕竟摆阵需要耗费时间,也不客气将妖兽内丹取出,起手便是一个风诀杀阵。 淡青色的风刃在阵中若隐若现,道道凌厉锋锐。有了这一层屏障宋静言安心了不少,又快速催生第二个瞬发阵法蔓之禁锢,看似平淡无奇,可踏入阵法的人即可会被四面八方涌出的藤蔓禁锢住身形,但此阵并无多大杀伤力,宋静言还需布置另一个杀阵来配合蔓之禁锢。 宋渝也动了,她速度极快,快到几乎宋静言肉眼无法捕捉她的身影,她手中执一把造型诡异的短剑,竟毫无顾忌直直冲进了风诀杀阵之中! “宋渝!”宋静言下意识惊叫了一声,她是不是疯了? 风诀杀阵足以击杀普通的低阶妖兽,妖兽体魄远远比人类来的强悍的多,宋渝这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怎这么鲁莽! 然而被风刃割得遍体鳞伤的宋渝并没有出现,那把诡异的短剑竟然克制着风诀杀阵的风狼风刃,一道道被瓦解支离破碎后,她直接将短剑插入阵眼之内! “叮——” 短剑卷着细细的气流与阵眼交缠,连一息功夫都不到,淡青色的风刃全数消失,七颗妖兽内丹崩裂瓦解! 宋静言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担心全是徒劳!宋渝必定有克制她阵法的方法! 再等下去可来不及,宋静言躲在蔓之禁锢之后催生与之相配的攻击性阵法龙吟,此阵需要三十六颗低阶妖兽内丹,龙吟阵法,主声波攻击,闯入者如临龙族,声波攻击即精神攻击,可扰乱入阵者心神,以至让其陷入幻觉。 但宋渝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宋静言刚布置了一半龙吟,却发现蔓之禁锢已经被那炳奇异的短剑简单的一剑破解,而宋渝,一丝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她想杀了我?!” 宋静言根本来不及去想那炳专门克制她阵法的短剑是什么,朝着她袭来的宋渝眼中只剩清冷和淡漠,全然不复之前的虚情和煦! 她宋静言可不能死!她还未消除宋岚的执念,若她现在身死,那宋静言这卑微的残破,也会消散在这片天地! 她用尽全身之力在宋渝将短剑插入她胸口之前闪避至旁边,还未庆幸自己躲过一劫,宋渝下一刻的杀招又如雷电之势攻来! 她再也不敢藏拙,直接从小世界内取出高阶灵石,双手飞快结印,借用灵石之内充沛的灵力直接瞬发了一道土墙,将宋渝阻隔在土墙对面。 她灵力稀薄,借用灵石消耗太大,光是这样一个简单到极致的土墙术便耗尽了一颗高阶灵石的灵力,但这可不是心疼灵石的时候,宋渝显然是对她下了杀心! “那是什么……?”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土墙惊愕,这宋岚既没有摆阵又无妖术,怎凭空就变出了这么厚一道土墙? 宋渝轻身跳上土墙,而后空中拧身转向刺向宋静言,宋静言手中的灵石一黯,失去灵力,她霎时间消失在原地,而后突兀的出现在宋渝身后。 灵闪,属于低阶瞬移法术,即便如此,也几乎又消耗光了一颗高阶灵石。 这个世界的人类从未见过仙术,被宋静言这一出惊的目瞪口呆! “她、她是怎么突然消失的?” “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她竟然和鬼魅一样靠不近抓不住!” “这宋岚到底……是怎么使出这些的?” 战斗还未停止,宋渝的不依不饶使得宋静言不断的瞬发着低阶仙术,火球,水箭,冰雨层出不穷,直直将众人看傻,甚至,这般妖异的表现,让众人想到了那残忍且诡计多端的妖兽! “难道这就是宋岚能从幽森内走出来的秘密?” “妖、这是妖术啊!” “什么阵法,妖术才对!” 此言论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猛然惊觉,而后点头附和! 妖术,定是妖术! 若不是妖术,怎这个身形不灵敏而又实力微弱的宋岚,竟能随随便说起手便是诡异非凡的水火冰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难道不是传闻中神仙才会的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7章 黑龙(十三) 宋静言的法术一一被宋渝的短剑破除,而在宋静言瞬发出一道水箭之后,宋渝竟对着她勾起嘴角,笑的无比灿烂。 怎、怎么? 宋静言心底泛起一丝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宋渝竟故意收起短剑,单薄的身躯霎时间被水箭洞穿,肩膀处鲜血汩汩,大片大片洒在地上,猩红且刺目。 “啊……”宋渝的嗓音本就娇柔,受伤后更显柔弱,她脸色苍白倒在地上,晶莹的泪珠不断的下滑坠在擂台上,她声音颤抖且轻微:“岚……你、你怎么……” 恶人先告状! 宋静言还想吼你丫刚想杀了我呢!要不是她结印手速快,早被那短剑砍成两半了好吗! “妖术杀人了!” “宋岚?这是宋岚?” “宋渝可是她亲姐姐,她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宋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脚程快的已经赶去找族内长老和族长,擂台上涌上好几个药师,为宋渝临时止血,他们本想将宋渝带走治疗,谁知宋渝强硬拒绝,惨白着一张小脸让人搀着到宋静言面前。 “你到底……还不是我妹妹……” 宋渝生的极美,气色好是眼角上挑,说不出的淡淡风情,现在惨白着一张脸,也是雨打梨花般娇弱美丽。 一滴滴泪珠从她发红的眼眶内低落,她像是强忍住巨大的伤痛,哭着问:“从幽森回来……你就变了,我……我不知道我妹妹,宋岚,到底……还是不是你……” “是妖吗……还是鬼怪?只要你说……你还是我妹妹,岚……只要你说,我便信……” 此话一出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的目光如刀子割在宋静言身上,他们眼中的宋静言仿佛真的是个披着人皮的妖兽,或是能化为人形的鬼魅一般! 带着强大妖气的阵法,还有那层出不穷的火光冰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眼前的宋岚究竟还是不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或者说,眼前的宋岚,到底还是不是一个人类? 众人内心被宋渝短短几句话震慑,而后又不可避免的诧异,这宋岚,竟然从那么久以前,就变得如此妖异! “你!”宋静言如鲠在喉。 她本以为宋渝只是想杀她,竟不知她布置如此周到! 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还是那个疼爱妹妹的天才姐姐,而她这个妹妹宋岚,是个被妖兽掉了包的怪物,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 “我……没有……” 她想大声的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怪物,这些阵法不是妖法,而是仙法,我用的也是仙术! 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她呢? 在一个完全没有修仙者存在的世界,她要怎样去解释阵法、灵石、仙法、自己所会的一切? “抓住她!” “她不是人!宋岚已经死了,这个是个怪物!” “烧死她!烧死这个可怕的怪物!” 离宋静言近的人立刻反应过来要抓住她,宋静言这下哪里还来得及去想自己该如何解释阵法和仙法,万一这群暴动的人抓住她真活活烧死她那该怎么办?万一这些人压根不听她解释怎么办? 宋渝被洞穿的肩膀不断渗出猩红的血液,她脸色依然苍白,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漂亮的凤眼里浓浓的、化不开的嘲笑,她开口,却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笑着用唇语道:“厉害又如何,你……还不是被当做了怪物?” 宋静言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 她被宋渝玩弄在鼓掌之间,无论是真正的宋岚,还是她宋静言,所有的一切,都逃不过宋渝这深不可测的套路! 在此之前,她如何能想到这一点?!她本以为宋渝想要杀她便是极致,谁知将她妖魔化的宋渝,才是真的可怕! 宋静言本就身体不适合练武,扑上来的二人因擂台不算太大的缘故,被宋静言躲开了,而后蜂拥而上的人几乎用眼神将宋静言杀死,她根本不敢逗留! 迅速从小世界内取出所有的灵石,双手飞快结印,一颗颗灵石被消耗透支甚至爆破碎成点点粉末,她顾不上灵石的极速消耗也催动了高级仙法千里如云,从灵石内蓬勃而出的灵力将她围绕,周围想要靠近的人们皆被那强大的灵力弹出好几米远! 一颗又一颗灵石在她手中碎成粉尘,直到她几乎将所有灵石耗完,千里如云,终于完成! 灵力狂卷着的风旋儿消失,而宋静言,也同样消失在了擂台之上。 “怎么可能?!” 就在眼前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那妖物呢?!” “妖法!绝对又是妖法!” “她一定没走远,她肯定还在附近!” 宋渝美目大睁,她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这明明就在眼前的宋岚,怎会无端消失的无影无踪?! “噗!” 她以为这突然之间碍眼起来的宋岚终于要失去那无由来的光环,谁能料到这大喜后的大悲! 她嘴角溢出缕缕血红,全身脱力,晕了过去。 ———— 宋静言可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使用千里如云到一半灵石耗尽的时候! 高级瞬移千里如云,转眼间可游山赴海,搁在宋蓁身上用起来格外顺手,强大至宋蓁那地步,几乎从未考虑过仙力不够用这回事,然报应来了,宋静言的的确确脱离了刚才的混乱场面高高的飞在云端,可她灵石已经用完了,一个也不剩。 “啊!!!!” 从高空坠落的宋静言害怕极了! 风呼呼从她身侧灌入灌出,凛冽的风将她脸颊割的生疼,她慌了,从这么高掉下去变成残废都是老天保佑!她还不想死!她才不要在这片世界悠悠荡荡当一抹孤独的残魂! “扑通!!!!!!!!” 她只觉自己被横拍在水面上,背后撞击水面的剧痛霎时间让她昏厥过去,内脏被这般猛烈的撞击震伤,耳朵里、嘴角、甚至从鼻孔内都渗出丝丝血迹,看上去骇人至极。 缓缓流淌的河面带着宋静言单薄的身躯流入未知的河域,渐渐消失在茫茫不见的天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8章 黑龙(十四) “啾啾——啾啾——” “咕——咕咕——咕——” “唧唧——唧唧唧唧——” 寥廓悠远毫无人烟的的深林,鸟雀悠然自在飞舞于枝头,相互梳理毛发的云雀,展现着傲人歌喉吸引雌性的雄鸟,认认真真啄着花蜜的蜂鸟,世外桃源般的静谧雅致。 “吼——吼吼——” “嗷呜——” “扑棱棱——” 远远传来可怖的嘶吼声,那一声带着威压的低音像是一道惊雷将整个森林炸醒,山间猛兽出没嘶吼,鸟雀们挥着翅膀慌慌张张飞向天空。 那可怕的低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便消沉下去。像是那可怕的野兽也受了伤,再没有力气,又像是它仅仅,陷入了短暂的安眠。 湿冷的草地上躺着一位女子,衣服被树枝勾的破损凌乱,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乌黑的发丝散乱在脸颊看不清五官,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一切的一切都静谧无声。 “咳咳……咳……” 胸闷的好似沉沉的重物将胸腔杂碎,后背稍稍一动便觉得四肢四分五裂的疼痛让宋静言下一刻又几乎陷入昏厥,不知是哪儿受了伤,仅仅一声咳嗽都如同用锤子撞击着她的内脏,疼痛的让刚恢复神智的宋静言不断冒着冷汗。 她……还活着…… 周身的疼痛是噩耗,却更是惊喜。她还活着,无论如何,她只要还活着,只需要活着。 她又冷又饿,阵阵疼痛猛击着她的神经,她恨不得自己就这样睡过去罢,然她害怕持续昏厥会让她失去生存的希望,费劲力气去小世界取出几株疗伤的药草,也不处理,直接颤颤巍巍塞到嘴里嚼碎。 宋静言不断在昏厥与清醒之中挣扎,清醒后不管不顾往嘴里塞着疗伤的药草,吃完药后又熬不住药效温养脉络的剧痛沉沉睡去,这般昏昏沉沉的不断清醒又不断昏迷让她几乎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当她终于能撑着坐起身时,只觉浑身无力。 不知饥饿了多久的身子始终被仙草吊着一口气,转醒来后整个身子叫嚣着的饥饿、疼痛、乏力疯狂的席卷而来。 她饿得腹中剧痛浑身颤抖,也不顾灰尘还是脏污,直接揪着身侧的青草嫩叶便往嘴里塞,青草苦涩的味道蔓延在她的舌尖,可腹中的疼痛终究缓解了些,她也能颤颤巍巍站起身来了。 “真是命大……” 宋静言忍不住感叹了自己这三番四次的福缘,幸而自己不是宋岚,若换成前世背负着宋蓁的罪孽的宋岚,估计别说掉落在河面上,估计能运背到脸朝下直直撞在乱石堆里吧。 “吼——吼吼——” 带着威压的低吼沉重的如同闷雷滚滚而来,还处于混沌状态的脑袋经不住这吼声中摄人的威势,脚一软,‘扑通’一声又跌回了湿漉漉的河边草地。 有妖兽! 这附近定有着某种强大无比的妖兽! 她一下子慌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现在对这条小命珍惜无比,她还得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到回去的办法,她可不能把命留在这种地方! 哆哆嗦嗦从小世界翻出几十颗低阶妖兽内丹,灵石因使用千里如云消耗的一枚不剩,独独剩下七颗试炼得来的高阶内丹还有数颗中阶内丹来撑场面。 不够用,绝对不够用。不行,她需要‘捕猎’了。 她清醒过来后已过了半个多月后,身体总算恢复完全,还亏了仙草的缘故,胫骨也比之前强劲不少,身手也渐渐被磨练的灵活多了,翻山爬树不在话下。 “嗯~好吃!”宋静言盘腿坐在火堆边上啃着箭猪肉,旁边切割整齐的大块肉晾在火堆旁烘干水分,作为储备食物。 “之前走过的大半都靠海……若是没猜错,这应该是座孤岛了……”格外简陋的地图刻在妖兽皮上,都是宋静言这大半个月沿着海岸走过的路。 “如果这真是一座孤岛,我怎么才能出去?” 吃饱后她用手擦了擦嘴边沾上的碎渣,认真研究起地图来。 “从这边……”她手指顺着走过的路线向北:“北边还未去过,说不定与大陆相连……即便不相连,反正我一路都是要收集妖兽内丹的,须臾阵法需要的内丹实在是太多了……” “吼吼——吼——” “又来?!”三两下将地图揣好,宋静言皱着眉朝着身边大树跑去。 那不知名的妖兽低吼声远远传来,宋静言立刻手脚麻利蹿到了高高的树枝上躲着,几乎每日这妖兽都会嘶吼一阵,被这强大的威压惊吓逃窜的妖兽数不胜数,宋静言可不敢待在地面等着撞妖兽。 “真不知到底是何方妖孽,啧啧。”宋静言听了半个多月的嘶吼,多少也能听清这样的吼叫和普通妖兽之间的区别。 这头强悍的妖兽受了重伤,或者换言之,它很痛苦。 虽然吼声中与生俱来的威压不减,可却依然带着些许凄厉的意味,宋静言分不清它到底在哪里,想来也走了大半个岛屿,却无论身在何处,总觉那声音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罢了,它在哪儿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她老老实实待在树枝上,红彤彤的落日将树影染成金红色,她叹了口气,看着这属于她一个人的孤寂。 一路向北。 宋静言的衣服早破的可谓衣不蔽体,裙摆早就丝丝缕缕破损开来,行走间又多灌木,她一双细白的腿被偶尔长着倒刺的灌木割出道道浅浅的伤痕,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她已收集了百来颗低阶妖兽内丹和十多颗中级妖兽内丹,但她想要的是须臾阵法,几乎需要一千颗高级灵石,她都差点没希望能够凑齐了。 “不急,不急……”她安慰自己。身为宋蓁时连阵法都学了整整三年,这才不到两个月,她总有机会逃出这里的。 越向北越发寒冷荒凉。 她穿的本就是夏衣极其单薄,加之一路披荆斩棘,残破的她自己都快看不下去,这样的衣衫褴褛随意来一阵被北风便将她吹的寒颤不断,虽她一直嫌弃从妖兽身上剥下的皮毛,也实在耐不住寒冷,裹着一张风狼皮毛权当棉袄。 “吼吼——吼——吼吼——” 地表因群兽奔腾而震颤起来,宋静言却忘记了躲避,她之前未发现,今日她才惊觉这嘶吼声竟如此靠近!近到……似乎就来自地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9章 黑龙(十五) “吼——吼吼——” 那恐怖的低吼一声比一声摄人,群兽躁动不安,连栖息在空中的鸟雀都四处飞散,遥遥朝她的方向袭来乌压压一群妖兽,雪白的獠牙被日光反射的刺目可怕! “啊!” 宋静言慌了,周围寥落空旷,她躲无可躲!脚不受控制的僵硬,她强忍住恐慌拔腿向反方向跑去! 越来越强的震弧让她脚底都发麻,铺天盖地的妖兽离她只剩不过几十米! “我可不要死在这种地方!!” 因过度害怕都几乎骤停的心脏充斥着惶恐,脚步也越发凌乱,她慌乱中未注意脚下,竟一脚踏入地下镂空的草皮,紧接着,整个身子因重心不稳整个掉落下去! “啊!!!!” 这地洞潮湿且滑腻,好似是某种大型蛇类妖兽曾经的住所,她不断不断顺着向下滑,背后被凸出的石块嗑的疼痛不已,她拼命想用双手抠住身边的石块,哪怕一根藤蔓也好!可过快的速度甩得她头晕眼花,后来坚持不住翻滚而下,脸上身上哪里都疼,最后扑通一声砸在地上。 要不是近来她身子被仙草调理的康健许多,她几乎又晕了过去。 “他……大爷的……” 她疼的呲牙咧嘴,连骂人的话都有气无力嗫嚅出声,生怕自己断胳膊断腿不敢乱动,准备等这一波剧烈的疼痛过去后再看看自己哪儿伤着了。 流年不利,诸事不顺,多灾多难,命途多舛……身残志坚。 她脑海里一溜儿闪过无数此类成语,最终眼前一阵阵发黑,可怜兮兮化为无可奈何的一声:“唉……” 等到她能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又是大半天之后。 虽然多灾多难,她身上的福缘却还未耗尽,骨头无碍,只是身上脸上又多了好些伤口。这阴暗潮湿的洞里也不见有干燥的木柴,她忍着恶心把之前在火边烤得半生半熟的箭猪肉吃了几口恢复体力,便摸索着四处走动起来。 终年不见天日,岩壁上尽是滑腻腻一片。脚底下也黏糊糊,偶尔还踩着些许积水,环境恶劣的要命。幸而她因仙草洗经伐脉夜视能力尚佳,便小心翼翼探查着这巨洞的出口。 “我这一生,要是不出一本儿探险记可真是亏了……” 狭小的地洞本应该就此封锁,往前走却渐渐变得开阔,可这劈开的岩壁竟一点不像是天然而成,更像是人用武器硬生生凿开的。 可、能有什么人,会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凿这么大一个地洞? 有别于刚才一段潮湿腐朽的草木气味,新开辟而出的巨大山洞有着新鲜的泥土芬芳,想来存在的年份不长,地上也不再有滑腻的青苔,只是些许岩壁渗下的清澈凉水。 远远近近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声音,呼吸声和脚步声在空旷的山洞回回荡荡,她硬是被自己的脚步声吓了一跳,总觉得有人跟在她身后似得。 “呼……吼……” 虚弱的嘶吼声经由弯弯绕绕的通道反射传来,近得似乎就在她的身侧,宋静言倏地楞在原地。 等、等等! 这声音,怎那么像这段日子中听到的妖兽嘶吼声?! 她停止了脚步,僵硬地挪着脑袋往身后望去—— 呼……不是在身后。 她冷汗津津,这妖兽的声音从来不知从何处传来,害得她都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到底是被吓到了,她不敢再像之前那般大步大步前行,只是摸着岩壁小心翼翼朝前探索,不知是不是在地洞中待的太久,鼻子里的泥土芬芳渐渐加上水汽变得格外腥,好似混着血液似得。 山洞越发空旷,好似她一直在往地底下走一般,等她反应过来,抬起头都几乎望不到这山洞的顶点了。 “这里……”她犹豫了,还要……往前走吗? 这里,真的会是出口吗? 长期处在封闭且空旷中的回声几乎将宋静言逼疯,她越发焦躁,本想转头离开,却脚下一绊,又是摔得半跪在地上。 “什么玩意儿!”宋静言受够了这乱七八糟的地方,她站起身刚想离开,地上那未知的黑色长条物缠绕在她腰间,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将她甩到高高的空中,幸亏这山洞高的出奇,不然她得活生生拍死在岩壁上! “滚开!” 腰间缠绕的巨物粗壮的可怕,她掌心下皆是锋锐的鳞片,光是挣扎着触碰到那鳞片,手心上都被割出深深的伤痕! 她害怕极了,那黑色的未知生物大的可怕,仅仅这一段卷住她的好似只是它的尾巴,长长得伸向漆黑的远处。 “放开我!” 它飞快卷着她朝更深的山洞中而去,风呼呼将她的头发吹乱,她怕挣扎会导致自己掉下去摔个半死,只能紧紧闭上眼一动不动。 那怪物却像是对她没有恶意,轻轻将她放在地面上。待宋静言站稳,那庞大的山洞中盘踞着的,是一条类蛇的庞大妖物! 漆黑的身躯粗壮无比,锋锐的鳞片闪着可怖的寒光,它头上却有长长的畸形角,那滴滴答答躺着血的,似乎还是爬行物种的爪子…… “龙?!” 她可不是无知的人,这样长相的妖物分明就是龙族!而且还是最强大的黑龙! 在这样一座荒芜的岛屿上,竟捆着一头强大的黑龙! 而她,正与这头黑龙相隔不到十米! 那黑龙的上半部分被一柄巨剑钉在岩壁上,龙族的体魄最为强悍,它却被那炳神秘的巨剑禁锢着心脏,被破开心脏它理应死去,那生生不息的强大生命力却让它不断的、痛苦的活着,如同被活生生封印在这幽暗的地下,永生,永世。 “吼……”它巨大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与疲惫,心脏被破开钉在岩壁上的痛苦即便强大如黑龙也无法承受。 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她其实看到这头被禁锢的黑龙并未多害怕,却依然向后退了两步。 “到底是怎样的猎妖师……能把你困在这里……” 黑龙的强大完全可以成为万妖之王,就连宋岚的父亲,高阶猎妖师,也不过能堪堪猎杀高阶妖兽而已,而黑龙则站在整个食物链的顶端,即便同时出现一百头高阶妖兽,也不一定能杀得死一头黑龙。 能困住一头黑龙……定是个传奇的猎妖师。 她知道它可能是想让她帮忙,可传奇猎妖师的禁制她也不知该如何解除,又怕这妖兽脾性暴躁,又往后退了两步,才小心道:“我应该帮不了你什么……真的很抱歉……” 它直直盯着她一动不动,伤口处的鲜血浓稠而灼热,滴答滴答砸在光滑的地面上。 她刚想嘲笑自己怎么会和一头妖兽讲话,黑龙张了张嘴,竟道出一句人言。 “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0章 黑龙(十六) 宋静言怎么可能认不出这低沉的、漾着奇异熟悉的嗓音! “腾逸?!” 怎么可能是腾逸?! 虽她不知自己到底在哪儿,但这绝不是昊族境内,也绝不是幽森附近! 昊族所在王城根本没有海,而就在这不知名的孤岛之上,让宋静言如何相信,明明应该在幽森之内的腾逸,会和她一样,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她脑子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震的有些晕沉沉,她用力甩了甩脑袋,而后急匆匆大步走向黑龙:“你是腾逸?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又……被伤城这样?” 宋静言忘记伪装自己早知道腾逸黑龙身份的事实,张口便说出他的名字,且未带丝毫的惊诧,这倒让腾逸惊愕了。 宋岚……难道早就知道我非人族? 她早就知道我非人族,却不道破,究竟是为何? 腾逸只觉早早被识破身份本就丢人,现在还以这般落魄至极的模样见面更是丢尽了脸面,只答了寥寥几个字:“……被追杀。” 废话! 宋静言在内心吐槽,要不是被追杀,难道你能自己把自己钉上去? 她又不禁开始感叹这番孽缘,自己因被宋渝那祸害逼迫,情急之下用了千里如云落魄至此也便罢了,怎的这腾逸也如此悲催,还被钉在此处? 她记得自她醒来那吼声便是不断,这家伙竟比她早那么多便糟了难,真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 她还在嘲笑着这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倒霉蛋,突然有一个念头疯狂袭来,她立刻开口:“你那个时候离开,是不是因为……” 如果腾逸被困在此处是注定,那上一世呢? 上一世宋岚发现自己怀有腾逸的孩子,活生生被烧死在木桩上时,腾逸,难道和今生一般,被困在这荒无人烟的孤岛上? 如果上一世腾逸也是这样的结局,那他对宋岚就不是无情,而是……根本不知情! 不,即便知情,他也被禁锢在地底无可奈何! 如果是这样……那怀着绝望的心死去的宋岚,根本就误会了这一切不是吗? “不是吧……”宋静言软软地坐在地面上,她好像又在宋岚的世界内,开启了一张新的地图。 腾逸一脸无辜地看着某自说自话的人。 磨蹭了半晌,一人一龙总算意识到需要互帮互助走出困境了。宋静言将那些虚妄的猜想抛之脑后,主动问腾逸该如何帮他。 “理论上来说,只需要将这剑□□你就自由了。”宋静言仰着头指着那柄巨剑:“那猎妖师在剑上做手脚了吗?” “也许……”腾逸自从被钉在此处后便浑身无力,却不知是自己越渐虚弱还是封印使然。 宋静言本就不高,站在原形的腾逸面前渺小的像只小蚂蚁,她示意腾逸将她送上去,腾逸即挥动着尾巴轻轻卷起她,将她包裹着送至巨剑处。 那柄巨剑几乎有两个宋静言那么大,她皱了皱眉,不知该如何下手。 因靠的近了,腾逸终于看清灰头土脸的宋静言脸上细小的擦刮伤口,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痕。 “你这伤、是我刚才……”他看着她身上的伤口问道。 宋静言低头瞅了瞅狼狈不堪的自己,极其认真地点头:“是啊,你可算是雪上加霜的一把好手。” 她伸出因挣扎而被划破的掌心:“喏——若你要赔罪,都不知该赔到何年何月了。” 腾逸神情闪躲,然宋静言实在无法从这黑漆漆的龙头上看出来。她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又沉浸在改良阵法之中了。 “估计会很疼,你忍着点。”她需要借助巨力将此剑拔出,但这剑一旦拔出,血流不止是小事,说不定腾逸的命都保不住。 她身边还有之前小世界采的疗伤药,随手便丢进腾逸的大嘴里:“这药可能没什么用,但总比没有好。” 小小的药草腾逸还未咬便消失不见了,体内缓缓升起一股暖暖的能量,那死寂了许久的血肉被注入了些许生命力,修复着他身上细小的伤口。 他觉得浑身舒畅,惬意地晃了晃尾巴。 宋静言被他的尾巴卷住,这一晃便觉得天旋地转:“停!停!停!你别动!” 腾逸可怜兮兮停住了,鼻孔呼出一阵灼热的呼吸烫得她浑身灼烧疼痛。 “也不许呼吸!”宋静言只觉这个大块头真真儿是个祸害,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为什么还要和这么一个坑货相依为命?? 怪不得黑龙上天入地力量强大,她感受着脸颊边的灼热稍稍后退了些许,手上借了阵法之力握住剑柄,而后用力拔出—— “噗嗤——” 被剑身压迫的血管一下子被这剑的拔出二次受伤,她被腾逸禁锢在龙尾之上根本来不及躲避,从头到尾被浇了一身滚烫的龙血! “啊!!!” 浑身上下滴滴答答黏连流淌着滚烫的龙血,像是浑身被点了一把火,虽不见皮肤破损,可灼痛的厉害! “岚!” 腾逸慌了,也不顾自己血流如注的伤口,终于从岩壁上脱身的他一下子没掌握好力道,扑通一声前半部分砸在地面上晃的地动山摇地和洞穴要塌了似得,尾巴却还小心地举着她,而后轻轻将她放在地面上。 宋静言身上破损的衣物霎时间被灼热的龙血焚烧殆尽,她的皮肤也痛的厉害,她压根没心思想自己少了层衣服,痛的满地打滚嗷嗷叫。 龙血,从古至今是无数人追捧的圣物,以之洗浴,则如同浴火重生,*凡胎都可蜕变超凡入圣。更何况,是黑龙心尖之血。 痛,浑身无一处不疼痛! 宋静言捂着脑袋大叫,那强悍的力量不断侵入她的皮肤,能焚烧一切的龙血却只是将她的皮肤染出淡淡的粉色,她本就不是能吃苦的主,眼泪霎时流的眼前一切都看不真切了。 泪眼朦胧之中,她仿佛看到眼前的黑龙散发着淡淡的黑气,而后化成高大的人形模样,再后来,持续钝痛的脑袋忍不住爆炸,最终她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用尽气力化成人形的腾逸立刻将身上幻化出的黑袍脱了下来仅留一件里衫,而后用黑袍将晕厥过去的少女包裹起来。 她脸上全是冰凉的眼泪,眉头紧锁,脸色苍白。 这件黑袍宛如是解咒的根源,冰凉凉贴在她□□的肌肤上抚平所有的灼热,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只是因疼痛而脱力睡着。 他的心口依然不断的渗着鲜血,黏黏稠稠滴在光滑的地面,他暂时还未止住心口的血,浑身的力量像是被锁住了一般无法施展,只能轻轻地将她抱起,顺着那悠长的通道向外走去。 通道的尽头是一道弯弯扭扭朝着地表而上的圆形巨洞,正是被猎妖师追赶之时迫于无奈潜入地面的腾逸所为。 他小心将她放在一边,决定还是化为龙形先带她出去,却在伸出手时,惊异发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1章 黑龙(十七) 神智刚恢复的时候,宋静言便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清爽舒适。 身上细细密密疼痛着的伤口现在却丝毫感受不到了,心情愉悦地睁开双眼,没有丝毫偏差,直直正对着化为人形的腾逸。 一身黑色长衫,白玉束发,那双桃花眼也因受伤失色不少,脱变成略带孱弱的温柔。 大概是身心实在舒畅,她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欣赏了一下腾逸俊朗非凡的脸,笑道:“自由了就好,我还指望着你帮我复仇呢。” 说的自然是宋渝坑她的事迹。 腾逸却木愣愣盯着她——的腿,她刚睡醒迷迷糊糊,将目光转到自己腿上。 她的关注点先是在那光洁的不像话的小腿。 明明被荆棘割得道道伤痕,又在这洞中磕磕绊绊了那么多次,这怎么和剥了鸡蛋壳儿的鸡蛋似得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竟比原先的宋岚还要细腻柔嫩! 刚感叹完自己光洁细滑的腿,反射弧长到围绕孤岛两圈的宋静言才发现自己竟然未!着!寸!缕! “什么情况!”她着急忙慌站起身用那大的不像话的黑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身边坐着这么一头有‘前科’的淫龙,自己又是这么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说她没想歪怎么可能! 腾逸微囧收回视线,轻咳一声:“身浴龙血,虽不至于脱胎换骨,但那点小伤还是能抹去的。” “谁问你这个了?!”宋静言理直气壮:“我是说我的衣服!” 说到这个腾逸比宋静言更理直气壮:“那等凡物怎么能经受住龙血的浇灌,当然灰飞烟灭。” “……” 反正一切都是他在瞎掰,宋静言也无法知道这到底是真是假,她索性将这个话题选择性遗忘。 四周依然是那副黑漆漆湿漉漉的凄惨模样,她伸手摸了摸墙上滑腻腻的青苔:“虽然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这样的环境,但我真的不喜欢,我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腾逸又囧了,他可怜兮兮地站在原地:“岚,我得靠你保护了。” 宋静言没回过这句话的意思,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我?保护,你?你确定?” 他坦然地指了指那巨剑:“那老头没那么好心留我性命,他在剑上下了封印,我一丝妖力都感觉不到了。”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腾逸,好似在鉴别这话的真伪,而后别着嘴道:“罢了,拖油瓶就拖油瓶。”至少你皮糙肉厚,是个合格的肉盾。 自然后面那一句宋静言没胆子说出来,黑龙这等强大的妖虽说被封印,单是坚韧的身躯都是一大杀器,总之两个落魄的人既然都沦落成这样,能依靠便依靠下去吧。 宋静言总觉自己命途多舛,但这一次,她总算感谢了一回这多灾多难。 身浴龙血之后她身手矫健的不像话,以前看起来陡峭可怕的通道,现在爬起来也格外顺手。 总算脱离阴暗地洞的腾逸身为壮劳力,被宋静言使唤去砍了好些树木。 等二人搭完简陋的木棚再围在火堆边烤着那微微有些霉味的箭猪肉时,宋静言才注意到腾逸的前胸依然湿漉漉,被火光照得格外清晰。 她欺身上前,腾逸只见眼前一黯,一股子女儿家身上特有的香味扑鼻而来。宋静言就靠近他身侧,一只手掌轻轻抚上他的胸膛。 他还未感受那小手的柔软与温柔,宋静言便皱着眉大喊起来:“那么大个窟窿没好你怎么不说话?!有再多血也不够流啊!” 她手掌心上粘着在腾逸前胸蹭到的血迹,分明还是湿热的,刚沾上不久的血迹! “你就在这里等我,先别惊讶。”她原本还想偷偷背着腾逸找药材,但想想现在也算是患难与共,便直接在他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钻到小世界内寻药材去了。 还是宋蓁的时候多研习阵法,这些药草实在懂得不多,只挑拣了几种认识的伤药便匆匆出来,对上腾逸惊异的眼神耸耸肩:“我不问你的身份,你也不准问我。” 然后将药草递给他:“我不确定会有用,你先试试吧。” 他接过药草,宋静言继续低头啃着箭猪肉,他手在空中愣了一会儿,终于收了回去,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我们现在有两个方案。”宋静言吃饱了懒懒半坐半躺道:“一是我凑齐可以远距离传送的须臾阵法,我带你离开这里,二是你力量恢复,带我离开。” 看起来方案都十分可行,可致命伤同样明显:“但我没什么本事,要靠我一个人搜集大量高阶妖兽内丹绝对做不到,你的封印我又毫无头绪,所以现在我们相当于两只困在井底的青蛙,怎么办?” 腾逸却好似一点也不关注这个问题,他本就离她很近,稍稍靠近就只剩咫尺。 暖黄色的火光让他失血过多的虚弱看起来缓解不少,眉如远山,眸却似深渊,只一眼就好似将她的灵魂吸地彻底。 他出手很快,宋静言还未来得及偏头便被他抚上了脸颊。 “你干嘛!” 回过神的她慌张想逃,却被腾逸单手按住。 他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极尽温柔却丝毫不拖泥带水,过后他干净利落的收回手:“即便这里没有旁人,也不该如此不修边幅。”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嘴角下巴,竟因刚才太过饥饿狼吞虎咽地沾了好些油渍。她略有些尴尬,表情木愣愣地把嘴角擦干净。 “既然没有旁人,就该不修边幅。”她小声嘟囔着,又随手捡了根木枝朝着他丢了过去:“火烧大一点,等会儿夜深了该冻死了!” 他点了点头,可能是火光太过柔和,他嘴角的笑意落在她眼中,都是那般极尽温柔。 她咽了咽口水,慌张转身钻进简陋却宽敞舒适的临时住所。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连脸颊都似乎火烧般滚烫滚烫,她蹲在地上,只觉心跳如雷。 “不对。”她慢慢挪着手抚在心口微微皱眉:“我慌什么?” 而后欲盖弥彰又凑出脑袋来喊了一声:“那个草药外敷内用都可以,你——” 她眨了眨眼,看着腾逸半裸的身躯。 他上身衣袍褪尽,想来是正准备清洗一下上药,伤口已止住了血,却依然血肉模糊狰狞可怕。 龙族强壮的体魄赋予腾逸一身格外流畅坚韧的肌肉,他听见宋静言唤他,手中握着被鲜血浸染的黑色外套侧身回头,团团火光升腾而上,他站在火堆边,仿佛浑身浴火的战神。 “多谢。”谢的是她的草药,6她的关心。 宋静言有些骑虎难下,直勾勾盯着腾逸□□的身躯似乎很不礼貌,可再躲回去好似她有多在意似得,便硬着脖子厚着脸皮:“需要帮忙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2章 黑龙(十八) 腾逸盘坐在地,看着胸前的小脑袋晃来晃去,不禁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宋静言一脸窘迫抬头,又对上他那好似闪着星辰的眸子,愣了一秒又立马低头往他胸膛的血窟窿敷药。 而后实在是觉得自己的反应诡异且尴尬,索性放开嘴巴持续碎碎念起来。 “你不是黑龙么,我还以为你能自愈呢,破这么大窟窿都不说话,好玩是吧?万一你撑不住怎么办?你是打定主意当我的拖油瓶,等着我带你出去呢?” 本来就夜深人静,除了柴火偶然发出哔哔啵啵烧裂的声响安静的可怕,光是她一个人讲话这气氛更是尴尬的不行,她恼着一巴掌拍在他未受伤的胸口:“你干嘛不说话?!” 手掌下灼热的温度和肌肤相接触的细腻感让她灵魂都好似轻颤了一下,她慌张收手,却在还未离开时被他的大掌阻止,又牢牢贴了回去。 她抚着他的胸膛,他按住她的手掌。 他的温度、他的心跳不断透过掌心袭来,他的呼吸就落在她的耳后,她抬头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只能垂着头不敢说话。 “我很开心。”腾逸笑到:“是岚的拖油瓶也好,我终于有和岚熟识的机会,不是吗?” 而后松开了手,好似刚才略带轻薄意味的动作不是出自他手一般。 宋静言咬牙切齿,这家伙极其聪明,做什么都点到为止,明明什么都干了,还弄得和正人君子一般!实在无耻! 然则这般想着的宋静言,并未觉得是自己先‘轻薄’腾逸在先,光是一股脑生气去了,胡乱给他包扎了一番转身离开。 腾逸看着气鼓鼓离开的宋静言一脸笑意,缓缓拢上外套,闲闲地看着清冷的夜空,只觉连点点繁星都温馨欢腾起来。 ———— 宋静言坐在一块巨大光滑的石板上捣着药草,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蘸些药草汁液舔到嘴里,而后拧着眉,呼啦啦将石板上的草药刨到地上,又换了几株接着尝试。 “岚!” 远远就听到腾逸略低哑的嗓音,宋静言抬起头,看着那本该长身鹤立的翩翩贵公子这番却像极了蓬头垢脸的乡野村夫,手中粗壮的长条妖兽被他毫不怜惜的扯断举起:“你最喜欢的藤蛇!” 也许是习惯了每日这般打趣,又或许是习惯了他的相伴,光是看到他,宋静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嘴角不经意上扬之后,她怔住了,愣愣收回笑意。 她难以形容目前的心境,她好似面对腾逸越来越自在,见到他也再不似以往般防范,好似……在将近两个月的‘相依为命’后,腾逸成了她所亲近的人一般。 她、为什么会光是见到他,便止不住嘴角上扬? “当然最喜欢吃藤蛇!因为腾逸你也是条长蛇,吃你的同伴大快人心!”她捏碎了好几颗药草,忍不住咬住唇。 腾逸即便身强力壮,现在也只能算是个被封印的凡夫俗子,自然未听见宋静言的话。动作利索地将巨大的藤蛇收拾清理干净,带着晶莹的蛇肉大步走回来。 “前些日子你不是非说烤肉吃腻了,烧了好几个泥罐子?”他用洗净的树叶包住晶莹的蛇肉:“罐子呢?” 宋静言将石板上乱七八糟的草药用手随意扫到地上,又从木棚边上抱出两个用树叶包着的丑陋罐子义正言辞:“烧之前是泥罐子,烧完便是陶罐子,像你这样的心智,估计还做不出如此华美精巧的东西呢!” 腾逸默默盯着宋静言小心扒开用树叶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罐子,歪七扭八实在不堪入目。 轻咳一声,嘴上却还是顺着她的话道:“的确清奇,是格外好看。” 说到底无论好看与否,能有一个完整的陶罐子,生活质量那可大大提升了。 宋静言选了好些柔嫩的蛇肉切成段,选了些滋补的药草当辅料与蛇肉一起加了水架在火上,主食还是亘古不变的烤肉,可小世界内灵果渐渐有些许成熟的,她便收了好些出来,日子竟过得如世外桃源般惬意。 陶罐离火稍远,于是便一直慢慢咕嘟着,吃了太久的烤肉,即便再喜欢也该腻味的不行,宋静言双眼直勾勾盯着那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罐头,好似灵魂都被美食勾走了一般。 腾逸每每看到这样的宋静言就忍不住失笑,她变了,却正好是他所希望的模样。 他伸出手,手掌中一颗蓝幽幽的绝美内丹潋滟着水色,递到她面前,这内丹总算是盖过了蛇肉汤的风头,她惊异万分:“高阶内丹?你从哪儿弄来的?” “捡来的。”话无比荒唐,他的表情却极其认真。 “……” 这荒岛之上,横死的高阶妖兽应该也存在,可无论如何,腾逸说出这话来却格外没诚意,但她从未向他解释小世界的存在,他有些小秘密倒也无妨。 “很好。”她毫不客气伸手攥住那颗内丹:“下次再看到,记得多捡一些回来。” 他笑道:“好。” 她心情大好,朝着蛇肉汤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了好了,应该可以吃了!” 工具简陋,两双不太平整的木筷子在极丑无比的陶罐子里捞着蛇肉,藤蛇肉质本就鲜嫩非常,和着滋补灵草炖出来更是连舌头都差点吞下,渗透着肉香的汤汁也被席卷一空,大头自然都落入了腾逸的肚子,宋静言也难得吃撑,心满意足躺在铺满巨大树叶的地面上望着星星。 这几日星星越发明亮,她随手招呼腾逸躺下:“看——牛郎和织女星。” 本就生活在不同的世界,腾逸一头黑龙又怎知道何为牛郎织女,他双手背在脑后,顺着她的手指看向漫天星辰:“它们还有名字?” “那当然了!” 虽宋静言没研究过星星,可基础的北斗七星,还有那牛郎织女还是分的清的,便指着那长长的银河道:“那是一条天河,阻隔了两个相爱的人,他们天各一方,每年只有七夕那一天,二人才能踩着喜鹊铺成的桥相见一次……” 他顺着她的手指着的方位,认清了那两颗因相隔一长条银河而不得相见的星星。 牛郎织女,鹊桥相会。 他缓缓侧过头,看着她洋溢着暖暖笑意的侧脸。月色皎洁,她的笑容纯净地像个孩子。 “有些人,一年便能相会。”他轻轻开口,目光胜似月光般皎洁晶亮。 而有些人,相隔一辈子,才能重逢。 他无声道,想要靠近她发丝的手终究停下了,只是静默的看着她,好似看着整个世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3章 黑龙(十九) 腾逸的外伤早早便痊愈,可那古怪的封印实在让宋静言没辙。 “来来来。”她举着几颗颜色诡异的草药丸子哄骗腾逸:“包治百病,试试吧!” 腾逸早被她哄骗着吃下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药草搭配,想来早该习惯了,可有些吃下后劲儿实在大,得亏黑龙身体强大,不然早被她这番折腾掉半条命。 “还是……算了吧。”他有些抗拒着这颗药丸子的古怪的颜色:“其实恢不恢复都无妨。” 宋静言听到这句话五官差点拧到一堆去:“怎么无妨?真等我凑齐须臾阵法所需的内丹,我估计都得老死在这座荒岛上,我还得复仇呢!” “什么深仇大恨,这样放不下?” 深仇大恨? 她愣住了。 比起腾逸被钉在这孤岛一生,她这个……好像的确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上辈子的宋渝坑骗宋岚,那傻瓜宋岚是压根未发现的,甚至临死前还奢望着自己最爱的姐姐能够救她,所以,宋岚该是不恨宋渝的。 而她……她宋静言被宋渝坑害的,真的有必要去讨还回来么? 更何况,宋岚仇恨着的腾逸,宋静言却根本无法恨他。 他从未伤害过她,处处小心极尽温柔待她,哪怕她不会被感动,她也不该恨他的。 她失落的神情落在腾逸眼中倒像是他不吃药导致的,他无奈摇摇头,从她手心里取过两颗色泽诡异的草药丸子一口塞到嘴里:“你最近都在研究什么,味道越发差了。” “你不吃也可以!” 她愣愣看着腾逸被那难吃的药草丸子刺激的面部有些扭曲,浑身像是脱力一般垮了下来:“你不愿吃便算了,我不会再做了。” “我没那个意思。”腾逸以为她真生气了,弯腰凑在她脸面前晃:“味道虽素雅却也不错,若能加些鲜花调味就更好了。” 他脸上还笑着,心脏猛地抽痛,如被猛击一般! 扑通——扑通—— 他不禁浑身一僵,脑袋如炸开一般一片混乱! 一股热流从腹内疯狂涌入全身,却不似往日温养的细腻,暴走的药力在腾逸体内四蹿,他手掌狠狠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那几乎要将整个胸腔炸裂开的律动让他承受不住,手上忽然无力,再后来腿也软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腾逸?!”他猛地跪在地上几乎吓坏了宋静言,她愣愣看着手心里躺着的剩下的药丸,因害怕而颤抖着将它们扔得老远,疯了一般扑向腾逸! “你、你哪里不舒服啊?……腾逸!腾逸?!我、我该、我怎么……” 她环住他,他脸色煞白软倒在她怀里。宋静言眼眶几乎都发红了,带着哭腔抱着腾逸:“你说话啊!你不要不理我……腾逸!腾逸!” 她错了!是她错了!她一直仗着腾逸本体强大不管不顾给他塞乱七八糟的药丸,她没有想到的……没有想到的…… 腾逸疼的浑身无力,这样的疼痛远远超过外界所有的伤痛,好似身体的表层压抑着一池子岩浆,而那些岩浆争先恐后想涌出来,爆裂开来! 他疯狂的想压制住那四处窜流的狂躁,可被封印后的他根本无法抗衡那恐怖的药力,搁在地上的手背上‘噌’冒出黝黑坚硬的鳞片,而这些好似是那些岩浆找到的突破口,一片又一片,以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转瞬蔓延到了脖颈! “岚……”他的嗓子被那股力道狠狠卡住,刚才还煞白的脸涨得通红:“快、快走!” 怀中的同样越来越强烈的奇异律动让宋静言眼角的泪停下了,她僵硬地低下头,一只不属于人类的兽爪代替了他刚才无力的胳膊横在她面前,锋锐的利爪和尖刀一般泛着森然的白光! “腾、腾逸?”她木楞眨了眨眼,紧紧抱着他的手不自觉松开了:“你、你怎么……了……” 腾逸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蔓延至脖颈的鳞片顺着他胸膛而下,本就壮硕的体魄‘刺啦’一声将黑色衣袍撑开撕碎,顺着胸膛和坚实的腹部覆盖而下的鳞片转眼裹满了他的躯体! “啊!!”他浑身滚烫而刺痛,他不断的翻滚着,他想伸手抓住她,可他的双手早已被利爪代替,只一下便划开了她的衣袖在她手臂上划出重重的伤痕! “嘶!”她被疼的倒抽一口凉气! 他不是腾逸……他不是腾逸! 她终于想起腾逸刚嘶吼出的最后一句话,即便害怕到颤抖依然拔腿便跑! 宋静言,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岚生的娇小,宋静言此刻恨不得自己长出一双翅膀,身后的痛呼声生生变成了野兽一般的嘶吼,她虽害怕却依然担心腾逸,忍不住回头看。 腾逸高大的身影已变成漆黑如墨一般的影子,它不断的涨大着,一夕之间便从人类的模样变换成兽类!它的四肢不断延长,如铁链一般粗长的尾巴盘住它的整个身躯,张开的口中森白尖锐的牙齿硕大可怕,宋静言一下认出了它的模样! 腾逸竟变成了本体! 他被封印之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直以人类的模样同她一起生活,她本以为再一次腾逸化为黑龙是他恢复力量之后,谁知竟是被她自己花样作死给作了出来! “吼——吼吼————” 黑龙出世,遮天蔽日。 本明媚灿烂的阳光隐逸了身形悄悄躲在乌云之后,巨龙升空,霎时间电闪雷鸣,她很想逃跑,跑的越远越好!可是那双腿却被下了魔咒一般沉重不已! 她浑身不断颤抖,手臂上的伤痕不断躺着温热的鲜血,这鲜血好似刺激着那盘旋在空中的狩猎者,它耀武耀威般在空中翻腾,而后朝着宋静言直直冲了过来! “腾逸!”她只来得及抱住脑袋大喊,身子倏地就悬空了,腰上的伤痛好似被这惊吓吓得迟钝了一般,等她冷汗津津眼角泛着泪花苦出声来时,她才感受到腰间火辣辣的刺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4章 黑龙(二十) 它用利爪扣住她的身子飞出好远,她娇小得好似面对着狮子的老鼠,风如刀片一般割着她的肌肤,吹的她浑身木木的疼。 黑龙状态很不好,还未飞出多远便疯狂在空中翻滚不停。 “啊!!”她被利爪狠狠扣着腰随着黑龙天昏地暗的翻转,空气不断从她张大的口中灌进去,胃里本就翻江倒海一般,这下她不仅疼还恶心起来。 “吼——吼吼——” 狂□□窜的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几乎要炸开的脑袋疯狂的甩动着,它猛的朝地面低飞而去,略过荒原时爪子一松,宋静言便腾在空中,而后结结实实摔在干枯的草地上! 她浑身都被撞的差点散架,幸而她是摔在草地上,不是乱石堆里!等她呲牙咧嘴挣扎着爬起来时,便见那暴怒的黑龙直直朝着岩石山撞去! “轰!” 钢筋铁骨的巨大黑龙生生将高高的岩石山撞凹了一块,与之接触的石面裂出龟壳裂纹般的纹路,而后滋啦啦崩开,块块从半山腰上往下砸。 黑龙浑身疼的厉害,可越强烈的撞击越能消散他体内狂躁的力量,他从那碎石堆内盘旋飞起,再一次朝着岩石山猛撞而去! “腾、腾逸……”她目瞪口呆,自杀式的撞击不断将那高高的岩石山撞断撞碎,滚滚而下的碎石激起一阵尘土,她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这样的撞击即便不是她承受,她都觉得疼痛无比! 他到底在干什么!她该怎样阻止他!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撑着疼痛的身子向他而去,倏然一阵大风,漫天黄土飞扬迷了她的眼。 “咳咳!”细碎的沙尘粉末黏在她的喉咙,眼前也模糊不清,唯有一声又一声撞击崩裂着满山的石块滚滚而来。 “轰!轰隆!” 他用着血肉之躯发泄着散之不尽的邪力,当那座曾经锋锐高耸的岩石山碎裂成大片大片堆砌而成的乱石山,他终于筋疲力尽,巨大的身躯重重摔进了碎石堆内,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扬起的尘土渐渐坠在地上,四周也安静了起来。 等她再睁开眼,眼前漫天的尘土已被风卷着吹出了好远,唯有庞大绵延的乱石堆一望无际,代替了曾经高耸的山峰。 “腾逸!”她手脚并用一路踉跄朝着巨大的乱石堆而去,她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可一想起是自己害腾逸变成现在这样的模样,她内心止不住的愧疚! 坚硬的鳞片幽黑坚韧,片片散着淡淡的光晕。巨大的黑龙躺在乱石堆上,身上鳞片破碎不断渗出滚烫的鲜血,它大张着嘴,鲜血和唾液从它口中涌出,染红了大片碎石。 它头部伤的最重,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即便强大如黑龙也承受不住,翻卷的鳞片下血肉模糊,眼泪霎时间从她眼里流出:“对不起!对不起……” 她跪在它身侧渺小无比,即便整个手掌都捂不住那渗血的伤口。 它浑身脱力难受,尾巴蠕动着拍打着岩石,她哭得泪流满面,疗伤的草药一股脑儿揉碎了敷在它的伤口,可它实在太过庞大,即便只是头部的鲜血她都制止不住。 “呜呜呜……”她不断用手背擦着眼泪哽咽着,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果腾逸真的出了事,如果真的是她害腾逸出了事! 她……到底该怎么办! 黑龙渐渐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渐渐细微,她泪眼朦胧,模糊间竟见眼前庞大的巨兽飞速变小,她侧过脸低下头在肩上擦干了眼泪,再一眼,乱石堆中,腾逸浑身染血。 “腾逸!”她手脚并用攀过乱石扑到他面前,迅速探了他的鼻息,当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指尖,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大舒了口气。 “还好我没有害死你……我没有……”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她真的害怕,万一腾逸真的……真的出事,她没办法想象自己该怎么活下去! 他的衣服早已在之前被撑裂撕碎,他侧躺在乱石中,不着寸缕。 她想为他披上衣物,可她自己身上穿的都是腾逸赠予的外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袍,又坦然看了眼□□的腾逸,叹了口气。 ———— 夜幕降临,万物沉寂。 燃烧的木头不断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偶尔火光升腾,将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晃的闪闪烁烁。 她用清水擦拭着他身躯上的血迹伤痕,细细从破碎的额头,宽厚的肩膀,到胸膛上被刮擦出的细细伤痕渗着血丝,而后…… 她实在没那么厚脸皮为腾逸清理下半身,幸而撞击所产生的伤多在额头胸膛,她努力不去看火光下他健硕流畅的肌肉线条,开启贤者模式认真捣药,而后一点一点敷在他的伤口。 指尖下温热的皮肤让她微微有些尴尬,可她却奇异的不愿放手。他高挺的鼻梁被划过一大道伤痕,她忍不住轻抚着他的轮廓,英挺的眉,紧闭的眼,避过受伤的鼻梁,停在他温热的唇瓣。 “疯了!”等她的手不自觉抚上他喉结她这才像被烫了一般抽回了手,她这到底在干什么!乘人之危?! 她负气刚想转过身,手却被握住了。 “岚……” 那低沉的、沙哑的几乎听不真切的呼唤的的确确来自她的身后,她猛的转身,腾逸却未醒来,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心滚烫,烫的她想躲开想逃避,可最终她还是没有,安安静静看着他,任由他握住她的手。 万籁俱寂,正是因这夜色太静,她不断加快的心跳才格外清晰。 她抱着膝盖坐在他身边,左手被他紧紧握住。 他还是这样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好似她未曾闯下祸一般。 “我是不是很没用?”她将脸埋在膝盖里闷闷出声:“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好。” “明明知道自己没用,却还是不自量力……” 她叹了口气:“宋静言,你果然还是适合离开啊……” 话音刚落,被握住的手被猛的拉动,她身子一歪,猝不及防下摔在了他身上! “啊!” 他的胸膛温暖宽厚,她摔在上面一丝也不觉疼。唇下温热,她缓缓睁眼,她的唇印在他的胸膛,脸上甚至蹭到了他身上的药草碎沫! 她慌着想起身,手却被紧紧握着使不出力,努力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幽黑的眸子。 他的目光,在升腾而起的火光之下,极尽温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5章 黑龙(二十一) 是不是火光太炙热,炙热着她的脸。 是不是那目光太过温柔,温柔着她的心。 四目相对,肌肤相亲。掌下温热,呼吸交缠。 他的身躯滚烫,仅隔了她身上一层薄薄的黑袍熨烫般贴着她,稳健的心跳清晰且有力,从他的胸膛内传来响在她耳边。 “我……”她慌了,好似做错了事被捉个正着。 她想躲,可腾逸不愿。他的手掌包裹着她的,好似没有用力,可即便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无法抽出一分一毫。 “你……”宋静言使了半天力也抽不开,不知为何眼眶倏地红了,委屈的不行。 腾逸却像是没看到她的委屈,大手紧紧握住她。她越想抽离他越用力,不愿放手,也不能放手。 “我不想再吃药了,岚。”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宋静言眼里金豆豆便止不住了,大颗大颗滴在他□□的胸膛,湿湿的,温温的。 她扁着嘴,眉头皱起,像辛苦忍着哭似得,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泪。 “疼的是我,怎倒你比我先哭。”他艰难地挪着因疼痛而格外沉重的胳膊,轻轻抹去她的眼泪。 她躲着他的手,低下头与他的指尖错过。 她沉默不语,只是无声的哭着。他也不再拽着她,任由她从他身上起身坐在一旁。 连空气瞬间都安静下来,唯有闪烁的火光忽明忽暗,将她们的身影拉长拉短。 过了半晌,她终于开口:“你……还好么?” 他向来皮糙肉厚,再者即便伤痛,他也不愿说出来增添她的负担,便语气轻松:“可惜封印没解开,倒是没受伤。” 她扭过头想检查一下他的伤势,可回眸便对上他的目光。他浑身□□,若是他昏迷也便算了,现在她醒来,她的脸腾一下烧红,而后猛的将脑袋扭了回来。 “你——”她张口了半天,又不知该怎么开口,张张合合半晌,才生硬道:“你找件衣服。” ———— 那夜之后,即便腾逸和往常没有变化,即便二人依然相互扶持,她却开始躲着他了。 也许是因为尴尬,也许是因为愧疚。 可唯有宋静言自己知道她在躲什么。 开头腾逸也总是搭话,到后来见她一脸不自然便不再强求,只是咯吱咯吱一下午弄得整个小木屋外噪音满满。 宋静言偷偷从窗户内望了一眼,腾逸正用妖兽锋锐的鳞片削着竹子。 过了那么长的‘二人生活’,她本就藏不住什么话,有些好奇又拉不下脸去问,让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索性气哼哼地回到逐渐完善的木屋中睡觉去了。 说是睡觉,她完全是睡不着的,偷偷趴在屋内透过木窗看着他修理打磨着的竹子,而后又不知从何抽出一根坚韧的妖兽筋绑在雕刻好的竹子上,竟像模像样做出了一把弓箭。 估计是竹子做的弓箭不太好用力,他并未将这弓拉开太多,宋静言见他随手拿了根削好的竹箭看也不看便张弓搭箭,箭羽搜搜向空中飞去,她以为腾逸只是试试手,谁知没过几秒,一只大鸟便急急坠下! 它正被那根竹箭洞穿了个通透! 挣扎着的大鸟扇着翅膀想找回平衡,腾逸又补了一箭,又是毫无悬念正中猎物,大鸟扑通砸在地上。 “好厉害……”她有些目瞪口呆。 她见过许多射箭极其厉害的人,可从未见过一个人看都无需看,便能精确找到猎物! 本不喜欢射箭的她这下有些跃跃欲试起来,莫名其妙躲着腾逸更是没有必要,还未探出脑袋话倒是先传了出来:“你那招能教我吗?” 他好似早就算准了她会看到,朝着她耸耸肩:“乐意之极。” 宋静言饶有兴致的摆弄着打磨光滑的攻,这弓本就不像是为腾逸这般强健的人设计的,他若要射箭,定是玄铁也经不住,大费周章做了个竹子的,她不需要想便知道是为谁而做。 姿势是宋岚的记忆中自带的,可要说什么技巧,她根本不知道,像模像样的站定,瞄准,而后——毫不意外的射偏了。 “手放这边。”腾逸倒是不嫌弃宋静言这拙劣的技术,轻轻调整了一下她的动作:“头别歪,不要想其他,眼睛就只盯住前方。” 他将她的脑袋稍稍挪了些许,她便觉得比刚才有感觉多了:“教的不错,晚上加餐!” 腾逸好笑的摇摇头,她以为射箭有多容易,果不其然,感觉良好的宋静言又一次将竹箭射到了与目的地相差甚远的草地。 “这样握。”他示范了一下,见宋静言还是有些僵硬,便径直走向前从背后抱住她,手掌包裹住她的手,根据她的高度调整着动作。 “无需太大力气,我这本就是用竹子做的。”他轻轻带着她的手拉开弓,为她讲解射箭的技巧,而宋静言却什么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他靠近后的木楞。 他的温度、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滚烫的手掌、怀抱的温暖……还有扑通扑通越跳越快的心脏…… “然后——” 他刚准备放箭,宋静言却挣扎着松开握住弓的手向前躲去:“我、我不学了!” 她的喜怒无常让他摸不着头脑,错过了她因羞窘微红的脸,和眼中的慌乱不安。 天气渐渐烦闷起来,烦闷的和她乱糟糟的心一样。 成群结队的蚂蚁化成一条黑线跨越着这片荒芜的大地,远远溪流清澈,泛着银光的小鱼一个接一个跳出水面,在澄澈的水面上溅起片片银珠。 宋静言赤脚坐在溪边石块上,双脚不自觉撩动着水面。 她异常烦闷,她知道自己在心烦着什么,也知道自己为何而心烦。可笑的是,她却一点都不想承认,更不想面对这一点。 “滴答——” 砸向水面的第一滴雨点溅起水晕后,滴滴答答豆大的雨点便紧随而来! 太阳还半挂在天上散发着热度,雨点却不饶人,河面上、草地上溅起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是大雨砸在地面又不断的弹起的水纹。 宋静言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势惊得没闲心再烦闷,慌张站起拔腿往木屋跑,雨帘遮住了整个天幕,太阳也被这浩大的声势吓的剁了起来,迟来的云层黑压压翻涌而下,霎时间天色便沉了下来。 “岚!” 腾逸朝着她而来,她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不断的抹去脸上的雨水:“回来了回来了!” 尽管只剩几米,他还是冲出来拽着她的胳膊,好似生怕她会消失不见似得。 雨似乎一时停不了了。 木屋被腾逸修缮的很好,雨水砸在屋顶上,顺着屋檐哗哗连成一道雨帘儿。她停在门口喘着气,与风交缠着的斜飞的雨点像长了一双眼睛,追着朝她湿漉漉的身上跑。 腾逸转身挡在她身前,将她推进屋内:“快把湿衣服换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6章 黑龙(二十二) 温暖的火焰燃烧在石坑里,因淋漓的大雨堆放在地上的木柴微微有些潮湿,燃烧时滋滋冒出些许白烟。 宋静言身上湿透,伸着袖子在火边上烤着衣服,被大雨浸湿的身体冷到了骨子里,身上头上又都是湿湿的,实在是让她格外不爽利。 “变天了。”腾逸拉开细细一道门缝看着屋外,瓢泼大雨冲刷着这片平日荒芜的土地,新翻的泥土气味和雨腥气有些沉闷,他将门关的紧紧,在宋静言对面坐下烤火。 她在这座岛上几月几乎都未见过雨,这一次的降雨,说不定就是漫长的雨季。 “如果这雨一直不停怎么办?”她抱着腿喃喃道。 腾逸也沉默了,若真是雨季,至少两个月都不能正常打猎生活。先不说宋岚需要的妖兽内丹,连他们的口粮都无法保证——他们并没有储备粮食的习惯。 可他不愿说,他知道她心情不佳。 “你的须臾还差多少内丹?”他换了个充满希望的话题,果不其然,他刚问完,宋静言就两眼精光从屋内角落拖出一口造型粗糙的箱子。 满箱子灵气缭绕的妖兽内丹微微泛着夺目的光彩,宋静言兴致勃勃清点着,后来又觉得这阴雨连绵不断,连内丹都蒙上了一层水汽湿漉漉得难受,便一边清点一边将内丹塞进小世界内。 “三百多颗……”她一脸喜色,摆在附近的小型风诀杀阵为她贡献了不少内丹,这么算来,也不需要太长时间,她便能凑齐一千颗催生须臾阵法了! 一想到能脱离这该死的地方,宋静言的心情一下子清新舒畅起来,她喜气洋洋的烤着火,笑着对腾逸说:“看来我们还是很厉害的,再过不久,我们估计就能离开了!” 腾逸却冷着一张脸,漠然道:“如果这雨一直不停,首先我们没有食物。” 刚才分明不想说的话,明明不舍得看到她苦恼的样子,现在却忍不住直接说了出来。她迫切的想离开这个地方,可他,却无端眷恋着这个能与她相依为命的地方。 果不其然,她霎时间耷拉着脸:“怎么办?我们没存多少猎物啊。” 他不去看他,沉默地烤着火,上下跳蹿燃烧着的火苗将她的脸印的虚幻,她的苦恼、她的笑、她的味道……他闭上眼,有过别离,不忍别离。 夜深了。 屋外的大雨仍肆虐着,呼啸的风卷着雨斜飞着砸在屋顶上、木墙上。地面早就被积水雨水扰的浑浊不堪,大雨冲刷着这个山坡,雨水不断顺着坡度向下游流去。幸而这木屋经由几个月的巩固已格外牢靠封闭,只余不断的雨声与风声席卷入梦。 屋内的火还烧着,却因略湿冷的空气有些闪烁。腾逸站起身,轻轻添了些柴,火舌卷着干燥的木柴升腾起热浪,驱赶着屋内的寒冷与黑暗。 她躺在厚厚的妖兽皮毛上睡得香甜,他守着火堆,细细盯着她的背影。 “……嗯……冷……” 她的手四处挪动,找到暖和厚实的皮毛便卷了上去,才卷到一半,大概是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格外舒适,又一次陷入了梦境。 他摇头轻笑,又往火堆添了些木柴站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将兽皮扯出来,严严实实盖在她身上。 真好,她……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的背影和漏出一小部分的侧脸,只觉连那湮没在黑暗中的虚影也可爱至极。 那样的心动让他的手不自觉朝前,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抚上她顺滑的发丝。 一头鸦发,红烛高燃。 他恍然记起她的恼、她的泪,竟不自觉靠着她躺了下去,小心撑着身体不惊醒她,而后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恍若,隔世。 怀中的温暖是他的痴恋,自他意识到她是谁,他的视线便再挪不开,心再放不下。 他看不见,他抱住她的一瞬间,她微微睁开了眼,而后,慌乱的再次闭上。 暖暖的火光将这座大雨中的小屋染上温暖,他们的剪影印在木墙上,随着火苗不断闪动。 ———— 宋静言醒了,在腾逸怀中醒来。耳边还是那大雨肆虐的声响,却在那冰冷的声音中,掺着温情的呼吸声。 她没有推开,也没有惊叫,只是静默的感受着他的温度,和那一直萦绕在鼻尖的熟悉气味。 她睁着眼想了很多,自己那么努力的收集妖兽内丹,无非就是想离开这个不毛之地,可……离开之后呢? 找宋渝报仇,找那些曾经诋毁她的人报仇,再然后呢? 她茫然了。 宋岚的执念分明就是腾逸,而她,却总是将自己变成瞎子,故意视而不见。 是杀了腾逸吗?还是也像宋岚受到的伤害一样,伤害一次腾逸呢? “腾逸,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她喃喃道。 她突然有点自私,她突然眷恋着他的目光和温暖,她……突然,想承认自己的内心。 腾逸浅眠,因她的话而转醒,还未来得及惊诧她未推开她,就对上她凝重的眼眸。 “腾逸,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她又问了一遍,像是在与自己打一个赌,又像是不管不顾的冲进了风霜之中,只求那虚幻的傲雪红梅。 曾是强大的黑龙,却委屈的被封印在这荒岛,他明明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即便混迹在人类中也能呼风唤雨,他是不是迫切的想要逃离呢?他会不会想用尽一切办法恢复力量去报仇呢? 宋静言不知道自己这自私的心从何而起,她分明只是一抹残魂,却想偷留住这不应该属于她的温暖。 他的眸清亮如星辰,就在她的身边宛如永远守候的恒星:“若离开后没有你,我情愿不去。” 她不知是惊是喜,‘腾’一下坐起,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问:“你说真的?!” 他笑她的毛躁和猫儿一样的眼睛瞪的溜儿圆,撑着脑袋看着她自顾自地凑近:“若外面没有你,我为何要去。” 如果,如果可以将这一切抛下呢?忘记宋蓁,宋岚,甚至忘记自己是宋静言!她想要那么一次,就算只是这一世,她想要尝试着,跟随自己内心一次! “你……”她有些挣扎,她怕很多事情是自己一厢情愿,她也害怕自己这莫名其妙躁动的内心只是一时兴起,她不敢去触碰,不敢去尝试,甚至,不敢去倾听。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腾逸一字一句:“但我能够遇到你,绝对是上天注定。” 跨越了一辈子的重逢,若不是命运指引着我,又该如何解释呢? 我原以为……你我二人,永生永世再无相见之日。你……还记得我吗? “我爱你,宋岚,即便困在这座孤岛一世,即便封印永远无法解开,只要是你,只要你在这里,我将一世无忧。” 一世,无忧。 宋静言不知道自己的泪水到底是因为宋岚还是因为自己那颗不断悸动的心,泪水冲刷着她的脸颊,冰冷冷湿漉漉,她缓缓伸出手,抚上腾逸的脸颊:“我很开心……” 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倏地将她的魂魄,她哭花的脸还停留在那一刹那的惊愕,下一刻她的躯体如同粉末般化为点点光晕嘭一下四射消散,霎时间在温暖的木屋销声匿迹! 腾逸懵了! 他猛的站起身,狠狠将床上的温暖兽皮揪起摔在地上!空荡荡的木床分明还残留着暖暖的温度,可床上、屋内,火边……她的身影再也无法寻觅! “宋岚!” 他的心生生被这利刃似得突变划出一大道口子,疼到难以自拔,回头,再回头!天旋地转,周围再也找寻不到她! 大雨不断冲刷着广袤无垠的天地,他苦痛的呼声被雨声淹没变为无声的话剧,小小的木屋如一叶扁舟,静谧,孤寂……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你……果然不愿意停留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7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一) “宋静言?宋静言!宋静言……” 甜蜜到……苦痛的梦。 宋静言周身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泡的温暖柔软,心脏却像被狠狠揪住一般酸疼。 腾……逸…… 眼角凝结的泪珠滴答一声砸在往生池水中,浅浅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漾着那前世的记忆,最终消失在平静的水面。 “宋静言?宋静言?!”黑脸鬼本就长得一言难尽,皱起眉头来更是五官实在见不得,他晃了晃慢慢从虚无渐渐变成灵体的宋静言:“回魂了回魂了!宋静言?” 她慢慢睁开眼睛,眼角濡湿,眼底通红。 黑脸鬼也学聪明了,见她完全实体化后伸手就将她从往生池里拽出来:“我的祖宗唉!怎么每一回都和掉了魂儿似得!你可是要吓死我哎呀!” 见宋静言木愣愣的软坐在池边一声不吭,又是红着眼眶的心碎模样,还是轻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淡淡安慰了下。 而后又是一连串叽叽喳喳絮絮叨叨:“反正以后这些你都不会记得,遇见什么人看到什么事都别往心里去知道吧?你宋静言现在是独立的,这都和你没啥关系的人你记着干嘛?你真想把魂儿丢那些世界里?你可不能出半点差错啊,你别一不留神把自己栽里头,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你知道吗?” 她愣了好久。 久到眼眶不断凝聚泪珠又不断干涩,久到身上的池水全部蒸腾殆尽。 “小黑。”她蜷缩着坐起来,双手环住膝盖将自己紧紧抱住:“我真的会忘记吗……这一切?” 明明这样真实的存在过她身边的人,明明……她真心想要在乎的人……真的,在将来的某一天忘记吗? 黑脸鬼即便不问,也知道她有了放不下的人,便用最决绝的语气给她敲了一个警钟:“宋静言,你只是宋岚的一道剪影而已,执念已消,你便会从那个世界消失。” “那个世界不过是虚无的、曾经轮回过的地方,那里所有的人、事、物你都可以想做是一个按照着他的生活轨迹的木偶,他们仅仅只是你消除执念的工具,也不是活生生的人。” “你记得不记得又如何?没有人会记得你,你的消失,对那个世界来说,不过是恢复如常罢了。” “所以,莫付真心。” 她觉得好冷,她抱住的自己开始冰冷,开始颤抖,直至再一次泪流满面。 他们都是根据他们既定的生活轨迹的木偶……他们不是活生生的人…… “怎么会呢……”她眼泪不断涌出眼眶,猫儿一样的眼睛水洗的通红:“明明就那么真实,怎么……会不记得呢,他分明……分明……” 分明活生生的存在啊! 她分明也,那样真实的眷恋着他的温暖啊! 黑脸鬼不再放任她自暴自弃的胡闹,用力将她拽起:“宋静言,你若不想永远是一道残魂,那就别忘记,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不再挣扎,乖乖地任由黑脸鬼拽着往前走。 也许,她不应该再期待将会遇到什么人。 她应该……就这样忘却一切。 ———— 浓烟伴着火舌无情地席卷而来! 双颊被滚烫的火苗烤的发烫通红,泪珠还未落下便被热气蒸腾殆尽,眼角干干涩涩,手腕被一高大的男子紧紧拽着向前,脚下又是一块倒塌的房梁横卧,宋静言还未反应过来便踩着身子一歪顺势倒下,那男子紧张地回头:“小姐!” 明显是一个格外出色的练家子! 宋静言还未摔倒在地便倒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他浑身浴血,脸上因黑漆漆的木炭刮蹭而看不清五官,只能看清在火光印衬下晶亮细长的双眸和高挺的鼻梁,他手上用力一托,小心将宋静言扶着站稳。 “振作一点!”他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认真且坚定的目光将她看地略有些心慌。 这人……是谁? 宋菱的记忆疯狂涌入,她脑袋涨涨,压根想不起眼前的人到底是谁,只觉莫名亲切。 “宋家只剩下小姐一人,周翰拼死也会将小姐护送出城!再此之前,为了大人的遗愿,为了整个宋家,小姐绝不能垮下!” 宋静言呆呆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自己来到的时刻竟然和预期中的全然不同! 她竟然一睁眼就已是宋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夜! 周翰见她点头,便又紧紧拉住她:“小姐,接下来的路,便都是未知了,我可能会护不住你……你一定要小心。” “嗯?” 她慌乱看了看四周,高大的建筑已熊熊燃烧至房顶!被燃烧焚毁的房梁不时掉落砸在地上,这灼热的火焰和着远远人群的惊呼声噼里啪啦燃烧成今夜最可怕的噩梦,官兵衣冠不整一边跑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饰,大喊着:“大伙儿快帮忙灭火!” 而这一切,都只是噩梦的开端。 短短几十米燃烧着的火焰之路,等待地却是十多个黑衣蒙面的人。 尖锐的长刀在火光下刺目妖异,他们一言不发,才见周翰拽着宋静言出现,带头的男子一挥手,数不尽的箭羽激射而来! 周翰立刻将宋静言护在身后!痛饮鲜血的长刀以她几乎看不清的速度‘丁丁当当’接住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的箭羽,被击飞的箭羽横七竖八插在燃烧中的木窗、房顶之上,顷刻间被熊熊火苗吞噬! “绝不能留一个活口!” 她看不清蒙面人的表情,却清清楚楚的听懂了他们言语中的冷血残暴!这一晚用鲜血浇灌的夜晚,她若不陨落,这些人势必不会罢休! 周翰迅速举起一块厚重的木板将宋静言挡在后面,而后握着长刀直直冲进了人堆! 跳跃的火光闪烁,那道高大却迅猛的身影滑出道道残影,而每一出手,必有一人殒命! “该死,先杀了这个家伙!”带头的黑衣人也站不住了,周翰的犀利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他们怎么可能接受这一切!宋家,必须一个活口也不留! 一位蒙面人绕过周翰扑向他身后护在门板后面的宋静言,周翰一惊,还未来得及阻止,又一位蒙面人杀到他面前:“混账东西,我才是你的对手!” 来人力气极大,周翰带着宋静言一路从杀手四起的宋家主院杀出,又带着宋大人的遗愿一路奔逃本就有些脱力,这一刀下来竟险些没有接住,不禁朝后退了几步! “你就看着那小妞死在你面前吧!”他笑得猖狂,显然逼退周翰让他自负:“等会儿再慢慢收拾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 宋静言脑子一团乱糟糟,还没捋清楚来龙去脉,刚抬头便见着一柄利剑向她刺来! “我的老天爷!” 好歹宋静言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被人用刀子对着也不是一次两次,慌张一下后倒淡定起来,她速度不慢,可这具身子又是纯种的废柴,纵然她格斗技巧经过两世学了不少,偏偏孱弱的只能使出十之一二! “该死!” 她没时间再咒骂这具废柴到爆的身体,快速往旁边一晃站直后拔腿就往周翰所在方位冲,刚才她可都看到了,周翰这身手绝对不是普通人!抱上这大腿先逃命再说! 见宋静言暂时逃出生天,周翰也不再与面前的蒙面人缠斗,唰一声身体化为一道虚影向后掠去,快速退回宋静言身边将她护住。 包括带头的蒙面人,只剩下七人。 带头蒙面人眉头皱起,想来没料到这孱弱的大小姐还有点三脚猫功夫,下巴稍稍抬高,示意了宋静言身后的方位,下一刻,剩余所有黑衣人集成一小个方阵,他们也知道周翰不死,宋静言也死不了,于是先将弱鸡宋静言排除,集火绞杀周翰! 道道寒光即便是炽热的火焰都无法焐热,她只见风驰电掣的黑衣人袭来,脑海惊出几段画面! 等、等等! 宋静言想起来了! 她本以为她不记得周翰是因为自己穿越的时间太急迫,她压根来不及去将原身宋菱的记忆捋清楚,可蒙面人冲过来的那一刹那她终于记起来了! 不是她不记得周翰,是因为周翰死的太早了! 就在这里,周翰就死在这里! 为了保护孱弱的大小姐宋菱,周翰惨死! 不、不行! 周翰死后宋菱的人生未免也太凄惨了点,她可没信心能活的比宋菱更好! 分明是集火攻击周翰,带头蒙面人却故意做出要斩杀宋静言的模样!周翰本就护主心切,见宋静言有难怎会不分神! “当——” 电光火石间他为宋静言挡下一剑,自己背后却承受了一刀,他根本没时间去为自己的伤考虑,一手将宋静言往一旁挪了半分,另一手狂斩而下! “啊啊!!” 这一刀未要了蒙面人的命,却砍在了蒙面人的肩膀之上!周翰是什么力道,又是吹毛短发的利器,仅此一刀直接削掉了此人半条胳膊,血肉翻卷霎时鲜血长流! 他速度极快,解决完一人后又侧身挡在宋静言身前,他不断的喘着气,纵然天纵奇才也只是*凡胎,汗水滴滴答答顺着他额角往下流淌,和那些鲜红的血迹洒在因大火干燥不堪的地面。 “快救火!快!” “头儿……这么大的火,不会有活人了,咱……” “让你去你就去!这可是宋大人的府邸!” “……” 一墙之隔,数量众多的差役已因这场燃烧了整个夜空的大火而赶到! 宋静言立刻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有人杀人啦!” 泼水声、吵闹声、人推人人挤人的嘈杂将宋静言的声音淹没,但她的目的也不是这个,她在狐假虎威,她在装腔作势! “大哥!我们……还……” 剩下几位黑衣人已经踌躇不前,带头大哥手指却将武器捏的咯咯直响:“你们难道不想活着回去!” 他不顾火焰抄起一段燃烧的木头猛的向宋静言扔去,她可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慌张跳着躲开了燃烧着的木棍,可她身上穿的是单薄的丝绸,极易燃烧,仅仅擦上一点儿边,火苗便顺势卷上了她的丝绸衣角! “啊!”她慌了,灼热感立即从腿上传来! 周翰下一刻扯下外袍朝着她身上的火苗扑打而去,可蒙面人等得就是这一刻,直直朝着他后背而来! 可周翰似乎当做没看到,疯了一般将那外袍按在她的腿上灭火,她就只见那长刀向他袭来,腿也不知怎的不听使唤,下意识侧身而前挡在周翰身前! 周翰不能死!周翰绝不能死! “那边还有人!快!” “先把这道门的火灭了!里面还有活人!” 门外的差役终于听到宋静言的痛呼准备破门而入,可与此同时,宋静言已被长刀扎了个对穿! 疼!真xx的疼! 刚穿过来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便又被狠狠扎了一刀,宋静言肯定自己上辈子是个天孤煞星,不管那些因破开门涌过来的差役和跳上围墙逃跑的黑衣人,她用尽力气对着惊愕的周翰道:“快……快离开……这里……” 身后明明就有赶来救援的差役,她又身受重伤,为何非要离开这里! 周翰不解,宋静言慌了,哭道:“快带我走!” 身后的差役被熊熊大火迷了眼看不清此处的状况,却隐隐见着前方的二人,大声道:“可是宋成元宋大人!” 周翰将她横抱而起,不顾身后呼唤的声音呼啸而去。 ———— 疼归疼,宋静言也不至于那么没脑子用这孱弱的身体挡剑,她有小世界,里头多的是为了腾逸调配出的疗伤药,趁着周翰出门寻干净水源的时候,她忍着几乎要晕厥过去的疼痛给自己塞了好些药丸。 看似伤势严重,可血已经止住了,她也算是被人用刀砍出了经验,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下还调整了角度让自己受最轻的伤。 她不能留在宋府。 即便身后援军赶来,即便她受伤不宜逃命,她依然不能留在宋府。 穿越至今她终于有独立的空间去捋清楚宋菱这一生,周翰为救宋菱身死,差役救出了泪流满面的宋菱,她本以为等待她的是可以逃出生天的大门,却不想最终落入了最可悲的罪恶深渊。 “咳咳……咳……” 该死……长时间困在大火浓烟之中她的嗓子干哑中带着木屑刮擦的瘙痒,牵一发动全身,这两声咳嗽简直要了宋静言老命了,颤颤巍巍捂住肩膀泪眼汪汪。 这破庙着实有点太破,她就这样躺在便能看得清大半星辰,幸而近来天干物燥,身下的稻草也算干爽。 她本想撑着等周翰回来,失血过多的眩晕却让这具孱弱的身体撑不住,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只依稀听见有人破门而入,紧张的声线拔高,那一声‘小姐’放松了她最后紧绷的神经,痛痛快快地晕了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9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三) 宋静言模模糊糊清醒了几次。 第一次醒来还是黑夜,微弱的火光下周翰的脸忽明忽暗看不真切,他估摸在为她处理伤口,可失血过多的眩晕感然她只能依稀看着他的动作后又迷迷糊糊晕了过去。 第二次醒来便是正午,残破的屋顶挡不住*的阳光,她的脸颊上投射着一道光影,她虚眯着眼睛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双眼酸涩地睁开眼睛。 一道暗青色的高大身影。 刚打开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她呆呆盯了面前的人半晌,才将洗干净了脸的周翰看了清楚。 这是一个光看脸绝不会联想到‘护卫’这个词语的男人。 昨日慌不择路的逃跑,根本来不及仔细看这个上一世为宋菱死去的侍卫,再加上漆黑的煤炭将两人抹得灰头土脸,她顶多觉得周翰轮廓清晰,铁血英气。 而今他清洗干净的脸庞眉目清晰,英气的眉下略细长上挑的眼眸,深潭似得漆黑好似要将她的魂魄也吸了进去,若不是他一身杀气,宋静言几乎要觉得面前这个人应该穿着锦衣束着玉冠,手执折扇风度翩翩了。 身上还很疼,嗓子也干哑地说不出话,周翰小心将她头抬起些,用散着新鲜竹香的竹筒喂她喝了些许清水。 伤口显然已经处理妥当,鼻翼间却还隐隐溢出些许血腥味,她还疑惑怎自己吃了仙草血还未止住,下一刻后知后觉想起周翰为护她也负了伤! “你……”干哑的嗓子粗粝地如八十的老翁沉闷,她忍着疼清了清嗓,这才接着开口:“你的伤呢?处理了吗?” 她本意是关心周翰,毕竟是将她从水深火热的地狱救出的救命恩人,可周翰却莫名其妙的脸红起来,她靠他极近,连他变快的呼吸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周翰小心翼翼将宋静言放下,整理了一下她脑后的稻草,闷声道:“周翰无碍,小姐莫要挂心。” “怎么会没事?” 这里可是穷山恶水的古代!多少人没有因伤痛死去,却被那无可避免的感染带走生命,一看周翰就没把自己的伤放在心上,若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她哆哆嗦嗦掏出昨日从小世界内带出的药丸:“它对刀伤有奇效,你服下它吧。” 周翰看都不曾看那枚药丸,保持着恭敬低头:“周翰无碍,小姐更需要伤药。” “我没事了,你别担心我。”她如此惜命,却无法和这个木鱼脑袋解释,只觉有些无力。 周翰像是什么也未听见看见那般,自顾自起身:“我去寻一些食物,小姐在此等我。” “周翰!”宋静言拔高声线:“吃了它,这是命令!” 他定住了。 过了半晌,他毕恭毕敬回到她身边取过药丸一口吞下:“是。” 宋静言满头黑线,这周翰竟然如此执拗迂腐,她还未感谢他救命之恩和照顾之情,他这一板一眼的模样真真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等、等等! 照顾之情! 她将视线挪回肩侧伤势,衣物穿的稳稳当当,淡淡的药草香从衣内传来,身上也没有黏糊糊的血迹,显然是周翰已为她精心处理过—— 难不成他脸红的竟是因为这事? 估摸是宋静言脸皮越发厚了,她的伤在肩侧,周翰为她处理伤口也是迫不得已,所以她未多想,可突然回想起先前她问他伤势时他脸上可疑的潮红和急促的呼吸,宋静言忍不住唇角弯弯。 没想到这略顽梗不化的清冷侍卫还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她心情莫名大好,竟将自己目前还未脱险之事抛之脑后,由着周翰去寻食物了。 呼,总算是脱离了宋菱原本可悲的命运,能躺在这破庙内同周翰一起,总比周翰身死,自己被差役救回来的好。 宋蓁命格极好,所以无论怎么转世轮回,一投身出来的全是娇贵的身价,天生的好命。 可这次,即便宋静言知道因宋蓁犯下的冤孽导致每一世的下场都惨不忍睹,她依然为宋菱鞠了一把同情泪。 不,是对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这是一个她从未听过的朝代,名昊,此年为昊武二十七年。 宋成元,宋菱生父,丰都正六品通判。宋成元在官场上没多大本事,也就混着点闲职吃着官粮。 可耐不住家财万贯,上到太子下到小臣无一人对他不是客客气气,近至京城远至漠北最大的盐商,大大小小的庄子每年为他提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食和金钱,这导致宋菱一生下来便是含着金汤勺的大小姐,真真儿十指不沾阳春水。 而宋静言穿来之际正是宋家灭顶之灾之日。 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屠戮了宋府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家中丫鬟小厮管家奶娘一律惨死,一把大火将罪恶的鲜血焚烧殆尽,如同无妄之灾。 上一世的宋菱天真无知,被周翰捡了一条小命后随意轻信父亲宋成元的‘旧友’,从四品祭酒大人萧云林,毫无防备跟着萧云林回了府邸后,竟在深夜遭一群蒙面人□□。 流尽血泪,求救无门。那一夜如同坠入地狱,无穷无尽的欺凌与侵犯。 而她父亲的旧友萧云林大人竟如人间蒸发了一般。 宋菱被那群人肆意□□后遍体鳞伤得卖给了偏僻城镇上的青楼,就此一生沦落风尘直至死亡。 而宋府倾世基业被京城内几位权贵瓜分,宋府的灭门之灾最后却被安上了谋逆之名,即便全府上下全部身亡,却依然背负着勾结蛮夷谋反的骂名! 宋静言不是迟钝的宋菱,宋家的覆灭绝不是什么无妄之灾,有人在背后算计宋家,而能够那样残忍的对待宋成元唯一孤女,那人绝对与宋成元结下了死仇! 宋菱在那个备受□□的夜晚才惊觉自己上当受骗,她恨极了算计宋家的人,可她一个孤女,又是一个被卖去青楼的孤女,她所能做的,只是在每个身不由己的深夜,用血泪浇灌心中的仇恨。 “复仇……”宋静言被宋菱悲苦的命运感染,别说是宋菱,就连她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都看不清到底是谁将这一切厄运推给宋家。 宋菱的执念简单直白,她想要的,不过是查出这一切背后的秘密,还死去的宋家上上下下一个清白交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四) 本就伤的不重,躺了两日宋静言便闲不住了,变着法儿给周翰洗脑,准备将这忠诚厉害的侍卫牢牢地拴在自己的复仇大营里面。 “您要入京?”虽他满是难以置信和迫切想阻止的想法,却生生忍住了,只是轻轻道:“纵然宋府一事背后有人指使,你有伤在身,入京之事……过段日子再计划也不迟。” “为何要过段日子?”好不容易稍稍扭转了一下倒霉蛋宋菱的命途,她可一点也不想留在萧云林管辖范围内了。 “你难道……不想同我一起?”弯弯细细的眉毛微皱,平日里如清水潭一般水灵的眸子更是如同猫儿一样抓人,宋静言盯着周翰语气里竟不自觉带着些娇嗔。 周翰沉默片刻,低沉的嗓音好似毫无感情:“不敢,周翰自当护小姐周全。” 宋静言眨了眨眼,屁股往后挪了几寸,开心得朝着周翰笑了起来。 果然没错!就算脸严肃冷漠到差点写上生人勿近四个大字,周翰浑身上下却点满了忠犬属性! 虽然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毕竟是自小养在府内的精英,又忠心耿耿体贴入微,虽她也对自己利用周翰的心思着实有些鄙夷,可现如今宋静言除了能利用周翰还能利用谁?倒不如像菟丝花一般见人就缠来的干净利落。 “我们……今晚吃什么?”前两日病怏怏躺着没什么胃口,一能下地便勤快的生了火,噼里啪啦加了好些柴:“也不知道这山里有没有蘑菇……” 天渐渐暗了下来,天幕被拉上了一层幽蓝,火光熊熊而起,将这座破庙染上些许人烟气息。 她捂着被火烤的微红的脸颊规划着行程,笑得一脸甜蜜,而火堆另一旁的周翰面若冰霜,他扫了一眼寂静的山林,耳朵里细碎的昆虫鸣叫、树叶零落、枯枝被脚底轻轻踩压破碎的声音连绵传来。 “吱——” 来人显然井然有序,层层叠叠听起来不下二十人的队伍制造出的声响细微地几乎不可闻,唯有那残酷的杀意弥漫,让他不禁忌惮。 他迅速抄起身侧的竹筒罐,‘哗啦’一声将水全浇在燃烧的火焰上,火苗被冷水浇熄滋啦啦直响,水汽快速被滚烫的火焰和余温蒸腾殆尽,霎时间雾蒙蒙一片。 他食指轻轻比在唇前,而后郑重牵起她的手朝另一边出门,宋静言显然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敢大声言语,只轻轻问:“怎么了?” 周翰没空向她解释这两日神秘的追兵其实一直未放弃他们,万幸,他的伤势不深,小姐的伤势渐好,只是来人颇多,他绝计是无法正面突围的。 宋静言被周翰拉着磕磕绊绊疾行在山路上,天色渐暗,这具身子又是孱弱,夜视能力则是一点没有,只见周翰的身影黑漆漆在前晃着,还有握住她的手掌粗糙却温暖。 他们离开了不久便有一群蒙面的黑衣人寻到了那座破庙之内,清清静静了无生气的残破建筑几乎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唯独那为了让宋静言更舒适而垫高的草垫和草垫周围干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地面,才让带头的男人确定他们还未走远。 “狡猾的男人……”他伸手探了下熄灭的炭火,若不是他已确信宋菱和那侍卫一同在这儿停留过,这干燥了无灼热气息的炭火几乎在夜色中将他瞒过。 周翰行走间留不下什么痕迹,而宋菱磕磕绊绊之下却将行迹暴露无遗,黑衣人燃起了火把,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而去。 周翰是在宋静言又绊了一跤后才反应过来! 远远的火光燃烧在黑暗的夜幕,他突然横抱起宋静言,突如其来的腾空让她忍不住惊呼出声:“啊!” 她慌乱捂住自己的嘴,只觉周翰抱着她依然身轻如燕,他难得开口向她解释:“小姐,接下来的话您一定要记住。” 她潜意识觉得周翰这话别有深意,却也只能乖巧点头。 “宋大人平日奢靡引人侧目,不悦者众多,可直接在面上交恶的不多。若入京,不可投靠昔日礼节来往关系密切的旧友,在为人清廉行为刚正的大人中挑一个昔日并未来往的,若得他帮助,才可能查明宋府变故的真相。” “此处为丰都西南侧山林,临近广琦,广琦离京都颇有些路途,您需在广琦转向至北方临城汉理,经秦池、孝志、墨安三大都城才可抵达京都。” “小姐貌美……周翰恳请您无论如何定要在脸上涂抹草木灰掩盖容貌,若……” “那你呢?”听周翰思路清晰为她打点一切,宋静言却忍不住问出声:“若你在我身边,你定会护我周全不是吗?” 周翰不语,脚下依然不停,她只觉不断穿梭在崎岖的山林,周遭的一切黑压压地向后飞快移动。 终于,周翰停下来。 他将宋静言轻轻藏进茂密的灌木之中,快速拔了好些长长的植物草叶将她盖住,他的手迟疑片刻,还是坚决从项间取下一块玉佩,放在她手心:“周翰身上并无钱财,此玉虽不名贵,却也能抵些许银钱。” 手心的玉佩温热,带着周翰身上温度一点点侵蚀冰冷的黑夜,他欲走,她急急伸手拽住他:“告诉我!周翰,你不同我一起吗?” 周翰未挣脱她,低下身来与蹲坐在灌木丛中的宋静言对上双眼。 一切都静的可怕,低低的虫鸣鸟叫微不可闻,唯有二人的呼吸萦绕其间。 “现在天色太暗,您等到天亮,一直从南侧下山便能到广琦,如果您愿……可在广琦等我。”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却稍触即离,破天荒对她笑了:“不要害怕,夜色很美。” 而后倏然起身,照着来时的路飞速离去。 她隐隐知道他在担心她的安危,也猜想追兵找到了他们,他将她独自留在此处是为了保护她,她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十成十的拖油瓶,却对他此番离开仍然不愿,也……不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五) 夜幕上缀满了星辰,天色极好,漫天繁星在树影婆娑之下明明暗暗,风吹竹动,哗啦啦竹叶声卷着风带来阵阵竹香,长短不一的虫鸣像是拉长了尾声的调子,此起彼伏。 宋静言蹲坐在微冷潮湿的地上,双手紧紧将自己护住。 夜色的确极美,可,她怎会不怕。 “周翰……”宋静言的头一点点沉重靠在自己臂膀上,她应该难过的,宋菱这拖油瓶只要还在周翰身边一刻,周翰都将以性命保住她。他不忍将自己卷入战斗,自己只能毫无用处看着那极致美丽的点点繁星。 她应该难过的,周翰在用自己换取她的安全。 她应该难过的。 可当远远近近的火光消失在越来越遥远的黑夜,当漆黑的夜幕悄悄被染上了点点破晓的橙红,当那橙的、红的、黄的柔光拖着太阳升起在黑夜之上,她都只是静悄悄地藏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闻一言,不说一句。 手心的玉佩已经由于久久的用力印刻在手心上,深刻的印子有些微痒,宋静言将玉佩挂在项间藏进衣服站起身,面色如常向周翰所指的方向下山而去。 “嗤——您还别说,这山上本就有鬼怪!” “我上山下山数十年,莫说是鬼怪妖精,连豺狼都遇见的极少,你啊,就是听他们乱说……我们老李家……” 上山砍柴的二人蓦得撞上了下山的宋静言,皆愣住了。 空气中满是露水的湿气,宋静言裙衫下摆沾满了草屑,因为伤势和久久饥饿的缘故,她的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墨一半乌黑的长发散在她的前胸,衬得她漆黑的瞳仁深邃地像一汪潭水。 白衣黑发,脸白唇红—— 活脱脱一个透骨生香却像极了披着人皮的妖怪! “啊!” 年幼的男子下意识后退数步,绊着石块跌在地上:“爹……爹!这山里真的有鬼怪!” 老汉也是头一回大清早在山上看到这般容颜出众却苍白如鬼神的女子,握住扁担的手不由一紧:“你、你是何人?” 宋静言满头黑线,自己当过仙受过朝拜赞美,还是头一回被人当成鬼怪。 她饿得有些脱力,也无精力去解释,只是指了指升起的朝阳:“若我是鬼怪,可不早就灰飞烟灭了。” 她绕过老汉继续朝山下走去,鼻间若有若无传来奇怪的甜香味,她那被饿了一天的肚子咕咕直响,她不断抽着鼻子闻着香气,最后极不要脸地对着年轻人的背篓大吞口水。 “我说……”她一点不矜持:“我能看看这里头是什么吗?” 年轻男人护住自己的背篓:“你——你干什么!” 宋静言忍不住泄气,今时不同往日,想当初自己也曾是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何曾落魄到这等天地,于是迟来的傲骨让她决然站起身转头就走,不吃就不吃! 那年轻男人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她单薄瘦削的身影,老汉却叫住了她:“丫头——吃点东西吧。” 脚步戛然而止,宋静言扭过头,狗腿子的甜笑起来。 出于矜持,宋静言只吃了三块饼就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食物,但眼珠子实在不太争气,下了咒一般直往那碗里瞟,老汉用油纸又包了三块面饼塞进她手里:“丫头,出门在外的,多照看着点自己。” 宋静言愣愣点点头,手中的面饼还温热,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直到老汉与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宋静言当过仙人,当过猎妖师,也当过荒岛野人,却唯独第一次当穷人。 但凡经过一个人都比她有钱! 她浑身上下除了周翰那玉佩之外只剩下一副足金耳环,可惜可惜,头上的簪子不知掉在了何处,不然她估计不会如此窘迫。 小城镇上的当铺极黑,家财万贯的宋成元独女身上戴的穿的怎么可能是普通货色,结果一水儿当给老板才得了五两三钱银子,她换了身最便宜的灰色麻布裙,揣着剩余的钱财边问路边赶路,却没发现好些人都盯着她。 “站住!” 面前一长相颇佳的男子摇着折扇便上来了,却是满面油光神色浑浊,宋静言皱了皱眉,侧身而过。 “我叫你站住你没听到?” 周围的小摊上的商贩匆匆收了收摊位上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四下议论纷纷—— “这又是谁家的姑娘,长得如此水灵还出来抛头露面……” “这秦家少爷是又看上姑娘了。” “看她那身儿衣服——能被秦少爷看上也算是福分,秦府里头好吃好喝的哪里不好?” 宋静言上下打量了一番那位秦公子,终于想起周翰嘱咐她的话。 漂亮的贵族女自然是锦上添花可赢八方求娶的主儿,可漂亮的落魄民女下场一般就两种,一、卖到青楼,二、被强娶成某位的小妾或玩物。 而宋静言一样都不想选,青楼那种地方,怎么可能真如多数穿越小说写的那般好混?宅斗?宋静言向来觉得自己智商欠费,不太适合那般高端的攻略。 于是她笑了,等那油头粉面的秦公子借机揩油地凑到她身前,这才如同惊弓之鸟般娇生生开口:“公、公子!” 秦公子只觉面前的人儿美的和自家后院里头的都不一样,精致的五官如同画中仙一般,周身带着股仙气儿,和那帮子穿红戴绿的俗气女人不一样,心里痒着,手上就忍不住,苍白纤细的手指朝着她的脸就摸了过去,却不想美人在前,‘哐叽’一声额头被砸了个大包! “啊!” 常年被酒色掏的差不多的公子哥儿身体都不怎么样,她用妖兽内丹狠狠砸了他一番便抱着头滚在地上嚎叫,这一出变故让周围那些看戏的男男女女目瞪口呆! 妖兽内丹这东西绝对好用,就算不用来摆阵法也是坚硬无比的利器,宋静言一击得手毫不停留,连嘲讽的话都不舍得留一句,哧溜一下溜得比兔子还快,霎时间便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天妒红颜——天妒红颜啊!”宋静言一边感叹一边朝烧过的草木灰里摸了一把,随后便胡乱往脸上抹去,一张白净的小脸乌漆抹黑像个小丑,她皱着眉朝着水缸里照了照,啧啧,丑,实在是真的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2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六) “小言啊,这柴火先别烧了,够旺了!快来把这筐菜洗出来,待会儿客人可就多起来啦!” 脏兮兮的小少年抬头,一双眼珠子晶亮,笑着便蹬着腿跑去接过菜筐:“好嘞!” 广琦境内来了个脏兮兮的小少年。 本大家还以为多半是个乞儿或是个偷儿,结果他却待在客栈里头老老实实当了一阵儿伙夫,什么工作都能做,颇为能干。 “你多大啦?”煮饭厨子递给少年一个沾了芝麻的麻团:“年纪轻轻的,怎一个人出来讨生活?” 少年笑嘻嘻接过了麻团嘴甜感谢一番:“就知道您对我好!”啊呜一口心满意足咬着麻团嘴里支吾不清:“家里没人啦……本有位大哥让我等他,可好像也等不到啦……” 厨子油腻腻的手本想拍拍少年的肩膀,伸到一半讪讪往围裙上擦了擦,憨厚笑着:“你那大哥说什么时候来找你么?” 少年低下头,厨子这才发现他的睫毛长的吓人,弯弯翘翘,在眼底投下一道阴影。 “不等啦,我过几天就要离开啦……” 他又咬了一口麻团,再抬头时又是笑嘻嘻的讨喜模样:“也许我还有亲人在等我呢,我想去找找,可一想到要吃不到您做的麻团,心里还空落落的!” “你小子!”厨子又从一旁盘子里抓了一个半冷的麻团递给他:“喜欢吃我就教你做。” 少年千恩万谢。 过了两日,背着单薄的行囊领着些碎银子辞别了掌柜的一路向北而去。 这正是易容成落魄少年的宋静言。 福临客栈为丰都与广琦交壤处最显眼的客栈,她知道,若周翰还活着,定能找到她。 她还是走了。 一如从未等待过那样,毫无停留。只是在每每低头看到躺在脖子里的玉佩时,怅然若失。 上京之路天远路遥,幸而她现如今是个脏兮兮的小少年,欺负她的不少,却再没那些恶心的登徒子了。 到了秦池时她的银钱又被地头蛇打劫了一番,宋静言只能重操旧业,在一小客栈里做了一个月工,走走停停了数月,总算到了京都临城墨安。 长长的街道两侧叫卖的店铺熙熙攘攘塞满了出门采买的人,衣着华丽的小少女、板着脸的大人、洋溢着笑揣着零钱买些边角料布片的妇女、把玩着小摊上拨浪鼓的幼童…… 这么多热闹的声息一下子让宋静言又像回到了繁华的现代都市,那些过往现如今模糊得不行,不禁让她愣了神。 “你杵着挡路干甚!” 右侧一蛮汉将木桩子一般的宋静言往边上一推,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她本就有些恍惚,又是被推的重心不稳,一下子头重脚轻往一人身上狠狠撞了上去! “哎哟!” 宋静言只觉自己的脑袋磕到了坚硬的青石板路,身下却软绵绵的和躺在羊毛垫上一般,揉着脑袋刚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压着一个蓝色华丽衣饰的少年。 “你、你……”少年本就孱弱,被这一压更是上气不接下气:“你快、快起来!” 宋静言也不顾脑袋晕,麻溜儿窜起身,又想伸手将少年拽起来,可少年却像是嫌弃极了她黑漆漆的手掌,硬是将头别到一边,脸色也因生气而微微泛红。 “切……”宋静言别别嘴,心里瞧不起这娇身惯养的公子哥,嘴里却不敢表露出来,毕恭毕敬请了罪:“万分抱歉!我刚被人推了一把没站稳,没料到会撞到你……你没事吧?” 少年身边还站着一位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不过一身衣服虽然干净整洁,却是极其平常的料子,想来也是个随侍。 他被突如其来的宋静言给吓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现下看蓝衣公子没事,便着急忙慌地将他扶起来:“二少爷!都是顾武的错!没有保护好您!” 那叫二少爷的少年生的比寻常女子都要貌美,斜长的眼睛上挑勾魂摄魄,眼珠却在阳光下琥珀色般澄澈,高挺的鼻梁和形状极好的薄唇活脱脱就属于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只不过身量虽高挑却极其单薄,还较寻常少年更苍白孱弱些。 他也知宋静言不是刻意撞到他怀里去,摆了摆手:“无妨,顾武,我们回去吧。” 顾武恭恭敬敬垂眼:“是,二少爷!” 等二人的身影都渐渐消失在人群,宋静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逃过了一劫,幸亏这二少爷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娇贵公子哥,要不然宋静言这小身板是要折在这儿了! “呼……”她自己的额头何尝不是被撞得青了一块,只不过满脸灰巴巴的看不清伤势,她也不敢用脏兮兮的手随意去摸伤口,问了问身边的人哪儿有干净的水源,便寻着去了。 她借着井水先将手洗干净,而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将额头上的灰擦去,确认只是淤青没有破损后她松了口气,若真伤着了,她都不敢往脸上再土灰了。 “再有十日路程便可达京都……” 墨安不是什么大都城,只不过是京都附近一个富庶的小城,她已沿路旁敲侧击打听了不少小道消息,结合上一辈子与宋成元交好的那些,剩下的人选不多,为人清廉正直的也就廖廖,到了京都想见到他们不难,可难就难在该如何请他们帮忙。 倒是听闻前太子少傅顾秋辰大人近年来身体不适,搬到了墨安调理身体,她倒是有点想试一番,可远离了京都的顾秋辰大人想必也管不了那么多闲事,让宋静言不由唉声叹气。 “小伙子——”借水桶的妇人见宋静言洗了半天一张脸还是没洗干净,不由觉着他有些可疑,站的远远便问:“我男人要回来啦,你再留在这里也不太方便,洗完了就赶紧出来!” 宋静言认真将木桶摆回原来放置的位置,一脸感激:“谢谢大姐!我这就出去了!” 刚走两步,又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姐,你可知道顾大人?” 妇人反问:“哪个顾大人?” 宋静言补了句:“顾秋辰顾大人。” “哦——”妇人点点头:“前些年便回到墨安的那个顾大人?” 宋静言狂喜:“对对,就是那个顾大人,你可知道顾大人家往哪个方向去?” “顾大人家离这儿不远,就出门过三条街就到了——怎的?你想上他们家找事情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3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七) 宋静言向来是脸皮厚的,尽管现在一副脏兮兮见不得人的样子,依然腰板挺得直直:“是啊,我想上顾大人家找点事做,总听闻顾大人身正清廉,有些崇拜。” 妇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宋静言一番,咂咂嘴:“是听说顾大人家二公子要上盛京书苑,招一个能书能算的书童,其他的就不清楚了,他们府上丫头杂役少,一般都没见着他们招人。” 顾大人家的二公子要上盛京书苑! 宋静言眼睛一下贼亮! 谁都知道盛京书苑出来的名门子弟出色者立马是有官职的,再加上是顾秋辰大人家的公子,如果混在他身边,就算不去冒险找其他人,也能顺着找点宋家被灭门的线索! “多谢多谢!”这次宋静言感谢的极为诚恳还破天荒鞠了一躬,笑嘻嘻跨出了院门。 虽然说宋静言从来没当过什么书童,可即便是在21世纪短短的十多年人生她也学了小十年,宋蓁天文地理无所不知,虽她没继承到多的,但至少就‘能书能算’这方面来,太大材小用了! 扭着秧歌一路喜上眉梢的宋静言显然没注意自己在周围人眼里就是个疯子,她哼着小调儿见着顾府便朝着大门而去,站在两侧的侍卫匆匆上前拦住她:“你是何人?” 她将喜悦压在心底,毕恭毕敬:“我是来应征书童的。” “应征书童?就算今天让你进去了,就你这样的还能通过不成?”侍卫显然不相信这脏兮兮的少年竟是个能书能算的主儿,便黑着脸把人往外哄,宋静言本就没什么力道,被一推更是止不住往后退。 “等等!”她双手胡乱在空中挥舞挡住侍卫:“把鸡和兔子一起放一个笼子里,一共有三十五个脑袋九十四只脚,你知道鸡有几只兔有几只?” 侍卫被问得一头雾水:“你问这个干嘛?” “我知道答案而你不知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应征书童的底气!”宋静言梗着脖子傲娇道。 侍卫还真松开了手:“鸡两条腿兔子四条腿,他们放在一起真能算出分别有多少个?” 鸡兔同笼一直是古代著名的趣题之一,也不是说古代人算不清楚这个,只能说真真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能算清,毕竟读书这种一般都是有钱人家才能消费得起的消遣,真真不是谁都能读的。 “应征书童到底是哪一天?你要是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这题的答案!” 侍卫未回答,倒是一位衣着普通的少年推门而出,板着脸僵硬道:“你告诉我你怎么算的,我就告诉你什么时候应征书童。” 这少年看起来也有些身份,侍卫见来人是他,便退了回去,留他一人站在宋静言面前。 “是吗?” 宋静言掰着手指:“你看看,假如让鸡和兔子都抬起两只脚,那地上只剩下用两条腿儿站着的兔子啦,一共九十四只脚,少了七十只脚,可不就只剩下用两条腿站着的十二只兔子了?这样一来,鸡有多少只也便很容易算出来啦!” 即便是个面谈少年,听到这来自21世纪的奇葩解释也是满头汗水,他想反驳,却实实在在找不出反驳的句子,支吾了半天道:“鸡和兔子都抬了两只脚,鸡怎么会站着?” 宋静言摊手:“当然是用屁股坐着!” 少年:“……” 到底是正确答案,再怎么无厘头也无法否认,少年再次恢复面瘫属性:“三日之后你再来。”说完便走了,却走了不到五步又回头:“记得将脸洗干净。” 宋静言刚想感谢他,少年却蹭蹭走的飞快,一溜烟消失在她面前。 少年刚进门,便被一身蓝色衣衫的少年拉住。 “他很聪明。”少年恭敬道:“顾武觉得,他很有可能成为二少爷的书童。” 蓝衣少年脸色苍白几乎透明,笑意却掩不住地弥漫至眉梢。 他脑海里全是那个脏兮兮的少年撞进他怀里吃痛的低头,长长的睫毛卷翘浓密,分明是脏兮兮的小乞儿,身上软若无骨无由来带着一股子清香。 他仰起头,唇角的笑意化在了艳阳之下,琥珀色的瞳孔宛若琉璃,澄澈洁净。 ———— 整理好身上的粗布衣裳,宋静言终于将脏了几个月的脸洗的干干净净。 多半是风餐露宿的行程将她从头发丝到手指尖的精致消磨了不少,脸色也较之前被太阳晒黄了些。 不过也好,整整齐齐束起长发的宋静言倒真真像一个身材略单薄的清秀少年,她心满意足对自己这样的装扮多看了眼,便后背挺直一身正气朝顾府而去。 宋静言身上从来带着一股抹不去的仙风道骨,以前蒙头垢脸的也罢,现如今收拾地干干净净出门,若不是一身麻布衣服实在廉价,周围的人还都以为她是个高官子弟,再不济也是书香门第,倒也极其符合她今日应征书童之举。 门口的侍卫没将她认出,还以为是哪个落魄书香门第的后代,一群小至十三四岁大至十七八的男孩子皆恭恭敬敬在偏门领了木牌进门,而后按照号码牌坐在院内安置的位置上。 宋静言看了看手心上的二十号牌,默默坐定。 院子最前方站着位近四十岁的青年男子,身材颀长,面色偏白,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极其耀眼。 “你们书案上都有一份试卷,答完便可交卷,答题完成后不可离场、嬉闹,结果出来后便会通知各位。”男子身后管事模样的男人声音洪亮,宋静言在桌上看去,这才发现砚台下压着一张白纸,上书着几行小字。 “答题时间一个时辰,现在,开始!” 宋静言总觉得那位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出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便定下心将白纸抽出来,轻轻将其抹平,仔细读起了题来。 也不知这顾府到底是招书童还是招文人骚客,白纸上寥寥几行字,竟是要以‘风、花、雪、月’四字,各题诗一首! 她偷偷观察了四周,大多数来当书童的都是识文断字的,可学识有多高多参差不齐,又不是参加科举,不过就是一个书童,竟还需在一个时辰内写出四首诗,还是命题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4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八) 宋菱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女子,但这个架空的世界和宋静言之前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宋菱所学和她所知道的大不相同,加上宋静言又是个没什么大文化的凡夫俗子,一看到眼前的题简直整个儿懵了。 糟了! 先别说风花雪这三样了,宋静言这个没文化的从上到下只对‘月’字有印象,还是从小学开始便朗朗上口的水调歌头! 我的老天,谁说穿越女一定有文化?我这是要栽啊! 宋静言唉声叹气了会儿,不行,整理一下思路,没问题的,高中可谓是人一生中最博学的时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古通诗句现知政治,被高考压榨过来的人怎么可能输给这么一道破题? 不可能!绝不可能!冷静!不就是个书童考试么!再难难得过高考么! 被高考虐待过的人就是有一种沉着与淡定,宋静言定下心,装模作样细细研磨调了一下墨色,又理齐了笔尖,这才蘸了墨提笔答卷。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她在心中默背到一半,等、等等!这玩意儿怎么这么长? 而且……她不禁扶额叹息,该死的电脑,该死的打字,她现在尴尬的发现自己竟然连‘低绮户’中的绮是哪个字都不记得了!书到用时方恨少!要命! 要么换?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宋静言又准备提笔,可憋了半天,她竟然根本想不起这句诗的前一句还是后一句是什么东西! “救命啊……”她刚才装出的自信满满和一股正气全浇熄了,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在此期间,宋静言脑海里飘过了不少诸如‘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之类的千古名句,可悲催的竟当真一首也背!不!全! 老师,我已经把您教给我的全还给您了,您看看……有没有可能把我的学费退给我? 宋静言已经处于放弃状态,急的几乎要咬笔杆子。 在院门之外站着一身材颀长的蓝衣少年,他身边则守着位面目英武身体结实的男子,蓝衣少年看着场中收拾干净后面目清秀的宋静言,轻轻问身侧的人:“顾武,你说——我是不是对他的要求太高了?” 顾武朝场中瞧了半晌也没发现当天脏兮兮的小乞丐,却仍需顺着主子的话往下说:“您欣赏一个人,自然希望他优秀。” 蓝衣少年有些失望,却依然认真看着场中的少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他提笔开始书写,这才扬起微笑。 一个时辰时间很长,可对宋静言这个头脑风暴得几乎脑袋要炸开的人来说,时间是不太够用! 她的的确确记得不少诗句,可悲催的是很少有能背完整的,虽然她一点也不害怕在这个架空的世界被发现雷同抄袭这种丢脸的事情,可是难不成她要两首不搭调的诗凑成一首? 不!她做不到!有脸面有自尊的宋静言做不到! 她将一切都归罪于宋蓁那个世界消磨了太多年,以至于她脑袋里的知识都忘了差不多了! 卷子一交便没她什么事儿,不能离场不能嬉闹,宋静言继续安静坐在座位上装逼。 管事将卷子收上来交给顾秋辰,他翻了几张,大多字迹工整,虽有些词不达意或者是毫无美感可言的诗句,但至少结构完整也勉强顾上了平仄,也算是不错。 又翻了几张,一张字迹娟秀的答卷呈现眼前。 女气的簪花小楷,身为一个男孩子写出来多有违和,可不可多得的书*力已让他高看了三分,便略有些急切看了下去。 “爹!”蓝衣少年喘着气推门而入,顾武则紧随其后。 他刚看了第一句‘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便见爱子匆匆赶来,他微微不舍先将试卷往书案上一放,问:“文棋,你来的正好,正读到一篇绝佳的诗词。” 蓝衣少年正是顾秋辰幼子顾文棋。 顾文棋才不管是谁写的不错佳句又是出自哪里,他只急急问:“爹,可看到二十号的答卷?” 顾秋辰瞥了一眼,书案上最上方刚看的那一张,编号正是二十。 顾文棋显然也看到了那白纸黑字的‘二十’,面露喜色举起那张卷:“无论他答的如何,我要二十号做我的书童!” 而后又摆在自己眼前,映入眼帘的则是秀美的小楷,端端正正二字写在二十旁边,正是‘宋言’二字。 再往下则是第一首‘风’。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顾文棋眼前一亮,刚他压根没看宋言的试卷便已决定让他做自己的书童,可第一首看下来,他发现自然竟然根本比不上这宋言! 虽此诗颇有些戛然而止的遗憾,却不仅文化功底深厚,遣词造句字字玑珠,连所见所感都如此不同! 写出这样诗句的人,竟然是一个年岁尚轻、肮脏落魄的小乞儿!这样的见识、这般的功底!竟沦落到成为他顾文棋的一个小小书童? 他想留宋言在自己身边,却更害怕宋言在自己身边,会耽误他的前程! 能写出这边诗句的人,怎可一生庸碌当一个连出头之日都没有的书童! 顾秋辰注意到顾文棋的神色不对,却不知短短几息时间自己的儿子想了那么多,只以为顾文棋也是被这卷面上的诗句所惊艳,踱步至他身后细细看下来。 第二首‘花’。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 短短二十八字,酣畅淋漓描摹出那一幕的炽情相遇,相思甚苦!仿佛那痴痴恋着玉人的是自己,置身在桃花漫天的苍茫大地,唯有伊人渐行渐远,直至看不清她的容颜! 顾文棋心中像被钝器撞击,宋言到底经受过怎般的孤苦和绝望,才会写出这般清苦的诗句! 二人迅速开始看第三首‘雪’,此诗更短,却比上一首更震撼,更字字戳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独钓寒江雪……” 该是怎样的孤寂,该是怎样日复一日的蹉跎、等待,才能用如此短的语句表达出这般的寥廓! 最后一首月同样精短,甚至言辞极为直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顾秋辰被这般惊才绝艳的天才少年震撼的几乎狂喜发昏,而顾文棋却不经想起与宋言第一次遇见的模样! 面目肮脏的少年,唯独一双大大的杏眼黑漆漆灵气十足。一身麻布衣裳破旧,却不卑不亢站在自己面前并无自卑之态。 他到底是从哪里来,到底这般年纪的他经受了什么? 人面不知何处去,他在家乡曾有过挚爱的人么?他因意外再也回不去家乡,失去了自己挚爱的人么?故乡、故乡!他的故乡,到底又在哪里呢? “阿嚏!” 宋静言不知为何打了个冷战,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额,怎么,是受寒了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5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九) 众少年不敢大声喧哗,只得小声讨论着刚才所答的诗句,宋静言这个无耻抄袭的人默默不敢说话,若真让她当场做首诗,她估计得憋死了去。 又等了近一个时辰,宋静言已百无聊赖数起了毛笔上的羊毫,那位长相出众的大人踱步而来,身侧站着的却不是之前的那位管事,而换上了一位身材颀长面容妍丽的蓝衣少年。 宋静言打眼看去便觉得那少年颇为眼熟,再往旁边一瞅,背脊挺直身材精壮的布衣少年紧跟他身侧,根本就是当日在集市上撞到的那位‘二少爷!’ “糟了!”宋静言不禁开始担心起来,那位少爷可千万别把自己认出来啊! 自己那副脏兮兮的样子本就拉低印象分,又是一屁股把人家坐到泥里去的窘迫事故,这二少爷若真记起来,还不得记仇不让她应征上啊! 二少爷与站在最前面的中年男子相貌有六分相似,再加上那中年男人身上那一股子儒雅的气派让宋静言一下便认定了那定是前太子少傅顾秋辰顾大人,她只希望这声名在外的大人是个识货的…… 不对……自己第一首诗便只记得一半,所以也只抄袭了一半……顾秋辰大人应该是看不出来的吧? “有幸爱子挑选书童来了多位文采皆为不错的才俊,经过甄选,我已选定一人。” 他抽出一张答卷,上头正正方方的楷体书写得带着些许英气,宋静言坐的远,一时还未看清。 “柳章。”顾秋辰颇赞赏道:“以你的学识,跟在我儿身边最为合适。” 宋静言前排的瘦小少年惊喜地腾一下站起,匆匆向前奔去,至顾秋辰前三四步便直挺挺跪了下去:“多谢顾大人赏识!柳章定会好好跟着少爷!” 怎么会?宋静言大惊! 她藏在书案下的手忍不住发抖,怎么会如此! 连剽窃这种卑劣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最后竟然还是比不过一个柳章么?那柳章难不成比她剽窃的那些名士还要精彩绝艳? 怎么可能!这只是顾府选一个小小的书童罢了,怎可能出现那般逆天的人物! 还是…… 她转头盯着那二少爷,之前没细看都觉得有些眼熟,再细细看来,连他身边的随侍也格外面熟,这可不就是在顾府门前与自己询问鸡兔同笼题目的那个面瘫少年么! 难道……他们早就认出自己了? 宋静言又是慌乱又是不爽,脑子炸裂一般浆糊一片。 那些没被选上的少年们皆依次退场,宋静言叹了口气将木牌留在桌上也起身告退,刚走了两步,却听顾秋辰又道:“二十号牌宋言,请留步。” 宋静言诧异地回头,只见那蓝衣二少爷对他笑得格外热情洋溢,还朝她伸手示意。 移步至一前厅,那管事竟然还给她找了个椅子让她坐下。 顾秋辰和顾文棋坐在前方对面,宋静言一头雾水,自己分明已被淘汰,怎还能被单独留下? “宋言,你可能告诉我们,你家住何处,状况如何?”顾秋辰示意管事为宋静言上一杯茶,笑问。 宋静言心中一惊,难不成这顾秋辰认出自己是宋菱? 不该啊!宋菱那娇娇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因貌美而极富盛名,可见过的人绝对不多,而这顾秋辰更是不可能见过自己啊! 编造身世这些话宋静言可谓信手拈来,她先是低头沉默不语,再抬眼时眼眶里已微微泛红,开口沉稳,声线却带着些些颤抖:“曾与父母一同定居秦池,大水之后我一人向北,也算……以天地为家。” 宋言的话很短,含蓄中却带着深深的哀愁。他未言自己无家可归,却字字透着孤独无依的彷徨! 顾秋辰本就欣赏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原本还想多了解他几日再做打算,可那真情的隐忍和孤寂从一个单薄的少年眼中倾泻而出,让已为人父的他不禁有些动容。 “若你愿……”他开口:“我儿顾文棋自小便少玩伴,你可愿同文棋一起,去盛京书苑读书?” 宋静言脸上眸中还是那副沉浸在‘悲惨身世’当中的无助,心中却是仔仔细细将顾秋辰这话分析了一遍。 不是书童,是玩伴;不是随侍,是一起去读书? 顾文棋见宋静言呆愣愣不语,急急走下来握住她的手:“你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同我一起去京都吧!” 等、等等! 宋静言还一头雾水,好像自己超额完成了任务,还获得了这任务目标超高的好感? 思及此,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情真意切地作揖感谢:“宋言真不知该说什么……这般大恩,我何德何能……” 顾文棋笑着搭上她的肩膀:“你比我厉害多了!有你在我身边,我定能发愤图强,有朝一日能与你一般厉害!” ———— 没几日,顾文棋便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盛京书苑,顾武在一旁打点着顾文棋的包裹,顾文棋却是拎了一个淡蓝色的包裹走向宋静言。 “我、我也不清楚你喜欢什么样的……”他一股脑将东西丢给她:“我挑了些我喜欢的,你若不喜欢,我再陪你去买。” 宋静言打开包裹,竟然是三套崭新的衣裳。 一套水蓝,一套青灰,一套纯白,布料皆顺滑结实,想来造价绝不便宜。 “你……”即便宋静言打定主意要利用顾文棋完成自己的目标,却也不可能将这般恩情全然不顾,她有些感动,可却词穷到不知该说什么。 “我会陪着你的。”她喃喃道。 看起来风光无比的顾府二少爷,其实家境也只比一般家庭好一些。顾大人为人清廉,家中衣食住行都较节约。离开京都之后,那些曾巴结交好的达官贵人不再屑与他为伍,贫贱些身份的更不敢与之靠近,以至于顾文棋身边几乎没什么玩伴。 再加上从小到大困扰他的顽疾…… 手下质地柔滑的衣料像极了温润如玉的顾文棋,她抬眼的时候,只见他琥珀色的眸子在日光下耀眼澄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6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 因从丰都至墨安宋静言全靠的是腿,此去京都顾府备了辆马车送二人前去,宋静言悲惨的发现自己竟然晕车! 没错,晕马车! 舟车劳顿四字,字字真言,古人诚不欺我! 马车一路颠颠簸簸摇摇晃晃,那跑起来便撒了欢儿的马儿可体会不到在马车里晕车的滋味,一个劲儿克忠职守往前行,单是轻轻的摇晃都几乎将宋静言摇晕过去,后来离了管道走了铺满碎石子儿的小道,宋静言更是没忍住,胃里无休无止的翻江倒海! 她伸手攥住身侧顾文棋的袖子,脸色惨白:“我……要下……车!” 她纤细的手指因用力连青筋都显现出来,顾文棋急急唤了坐在马车外面的车夫:“冯叔!停车!” 马车刚停,宋静言便挣扎着往下跳,可腿软手软还泛着恶心,眼眶都止不住地泛红,看起来无比可怜。 顾文棋刚想扶宋静言下车,顾武便上前接下了她:“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得亏早上宋静言没吃什么东西,晃到现在也都消化完了,她觉得连五脏六腑都能从嘴里吐出来,抱着树干干呕了半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干燥的青草上。 “宋言!”顾文棋忙从顾武手里拿过水袋递给她,另一手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些了么?” 宋静言嘴唇乌青脸色苍白,几乎泪眼汪汪抬头,委屈的不像话。 顾文棋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又用手心比了比她的额头,不烫反凉,想来是极其不舒服了。 “冯叔,离这里最近的城镇大概还要多久?” 赶马的中年男人用褂衫擦了擦头上的汗:“刚过了个村儿,大概还要两个时辰。” 宋静言一听还要晕四个小时脸色大变,顾文棋却惊喜地回头:“宋言!再两个时辰就能好好休息了,等你稍好些我们便上路,反正我们出来的也早,后天之前定能到京都的!” 哎呀我的小少爷! 宋静言心中流着宽面条泪,咱能弃车步行么…… 再上车后宋静言学乖了,一上马车便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靠着闭目养神准备入眠,晕车便晕车吧,睡过去便什么难受也感受不到了。 顾文棋只见身边的小少年绷着张脸闭着眼,生生像别人欠了他百两银钱似得。 到后来估摸真睡着了,东晃西歪,身板儿就和面条儿似得就是立不直,好多次都差点倒下,他觉得这样的宋言格外可笑,却还是朝他那边挪了挪,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 他的睫毛极长,浓浓翘翘和小扇子一般随着呼吸轻颤。他的呼吸也极轻,和顾武一睡起来便可劲儿打呼也很不一样。 鼻间隐隐透着些许淡淡的清香,这味道顾文棋知道,从那日小乞儿般的他撞到自己开始,他便闻到了这股子香味。 瘦瘦小小,长得还极美,更像个姑娘。 等、等等! 这个念头一经滋生,便如同疯草一般弥漫了他整个心脏! 靠在自己身侧的小少年身子娇娇软软,露在袖子外的手掌都比自己的小了两圈,他、他难道真的是个姑娘? 他狠狠咽了口口水,像是小时候偷偷翻进父亲书房一般小心翼翼,他悄悄低头看着他熟睡的侧脸,嫩滑白皙得如幼嫩的豆腐,勾得他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捏一捏。 顺着柔美的脸颊往下,领口由于刚才呕吐恶心被宋静言松开了些许,露出了一小截儿嫩生生的脖子,他试探着看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属于男孩子的喉结。 难道……难道?! “少爷小心些,前方会有些颠簸!” 离了官道,这小道儿上多的是乱石碎木,马儿跑过,马车的巨大车轮压着木头而过,被翘起高高一个角度而后哐当落下,宋静言被这剧烈的晃动摇向一边,顾文棋想也没想伸手便急急将她捞回来,竟一不小心触及到了她的柔软。 “啊!” 他惊地赶忙松手,宋静言便被抛弃了狠狠装在马车框上,晕沉沉的脑子霎时间清醒过来:“嗷!疼!” 她揉着脑袋怒视顾文棋,二人离得那样近,这小少爷都不舍得扶自己一把? 顾文棋脸色异常,正襟危坐,可疑的红晕慢慢升腾而上,他眼睛晶晶亮直视前方灰灰的车帘,好像根本没看到宋静言一般。 “切……” 宋静言看着那高冷的小少爷内心翻了个白眼,赌气看向另一边灰巴巴的帘子。 ———— 一日舟车劳顿,一行四人找了客栈住下,生意一般,掌柜的格外热情招呼几人坐下。 宋静言晕了一天车,什么都不想吃,就只有冯叔和顾武两个狼吞虎咽,宋静言疑惑地看了看顾文棋,却发现小少爷依然一副感冒发烧一般的脸红和不自在,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饭。 难道他身体很不舒服? 宋静言咬着筷子偷偷看了看顾文棋,小世界里头温养的灵药不少,顾文棋身体不好对她这个菟丝花一般的吸血虫也没什么好处,到了盛京书苑安顿下来便调理调理他的身子吧,怎的出个门还病上了…… “客官,几间房啊?”掌柜的看一行人衣饰不俗,便直接道:“是四间吗?” “两间就够了!”面瘫顾武准备掏钱:“少爷一间便可。” 掌柜的正准备取钥匙递给顾武,顾文棋挤到前面道:“多加一间!” 顾武疑虑,顾文棋轻咳了两声:“宋言……他身子不舒服,让他单独睡一间吧。” 宋静言自然是感谢小少爷的体贴,狗腿子一般笑的甜蜜,却不料这小少爷倏地一下回头,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 她皱眉,怎么,自己是哪里得罪这小少爷了? ———— 盛京书苑是京都最好,同样是最大的书苑。因其高昂的学费,学子多为权贵子弟书香门第之家的后代,自然也有因天赋极佳而特招进来的学子,首当其冲,竟然是无耻剽窃了诗词的宋静言。 顾秋辰真真儿惜才,也就那半个月的功夫,自己的‘文笔’便被加急送到了盛京书苑院长,正二品文官蔡大人手上,蔡大人也被这小小年纪的‘神童’所惊艳,便特招宋静言可与顾文棋一道在盛京书苑读书,若成绩斐然,毕业后甚至可以谋得一官半职。 宋静言瞥了一眼自己面前的胸脯二两,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还是跟着顾文棋混吧,抱紧大腿瞒住身份才是头等大事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7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一) “需二人合住?”报道初顾文棋小少爷听到这个消息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为什么要两个人合住?” 登记的青年见多了这样的疑问,头也不抬:“不是同住一间房,不过是同在一个别院分两间房罢了。” 顾文棋看了看宋静言,又回头看了看登记的青年,支支吾吾:“那、那是什么人都、都可能会住在一起?” 青年点头:“自然是随机分配。” 顾文棋向顾武要了一锭银子,哐一下放在青年的书案上。 青年抬头,目光清冷。 顾文棋也反应过来自己这番好似有些瞧不起人,只能讪讪道:“我、我能和宋言住一起么?” 又像是觉得这样说可能没什么成效,又补了一句:“我身体不好,怕他人觉得我的病会传染……唯有宋言愿与我一同住。” 宋静言虽然很乐意和顾文棋一起住,但她什么说过这样的话? 不过顾文棋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病,怎的这次为了要自己与他住,竟还说出了自己的病? 顾武头一次见主子这般神态,他隐隐觉得主子这是在护着宋言,可宋言无痛无病,主子为何非要和他同住,难不成是怕别人欺负他? 见青年将顾文棋与宋言二人名字写在了一块儿,顾文棋这才放了心笑出了声,回头看着日光中宋静言含笑的侧脸,只觉岁月竟如此静好。 ———— 宋菱也是官家之女,所学实在不算少,再者古代的珠算实在有些落后,往往宋静言心算便够用,竟也在盛京书苑混了个才子之名。 一年的功夫,宋言宋大才子之名盛京书苑人人皆知。 这一日宋静言又端着药给顾文棋,顾文棋虽皱着眉,但还是无可奈何接过来一口干了滋味迥异的药水:“快一年了,我还需喝到什么时候……” “再喝一段日子吧。”宋静言忍不住笑出声来,那黑漆漆的药看着都苦涩难咽:“教药理的孙大人也说你近来状态越来越好了不是吗?” 仙草毕竟是仙草,即便宋静言只是将其稀释后兑入温养的药中每日给顾文棋服下,顾文棋的身子一天天壮实起来,身量也高了不少。 二人都是17岁,宋静言那矮个子却不再长了,说起话来她还得仰起头来,着实愧对于这一身风流倜傥的书苑学服。 顾武忠犬耿直,他接过顾文棋极力嫌弃的药丸,瘫着脸冷冷道:“宋言你更需要喝药,光长肉不长个儿。” “你!” 宋静言霎时间炸毛:“我哪儿长肉了?矮——矮是我的错吗?!我随我娘!” 顾文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却极其同意顾武所言。 宋言这大半年确实胖了些,小脸儿圆润了些,也白了些,离得近了和刚剥出来的鸡蛋似得。就是个子一直不长,小小一个穿着那身偏大的学服,和偷偷跑到学堂内的小童似得。 “过两天药煎两份吧。”顾文棋一本正经:“就当送我一寿礼,咱一起喝。” “谁和你一起喝药啊!” 宋静言嫌弃无比,却逮住了他话语中的重点:“大后天你生辰?” 顾文棋含笑点头:“这寿礼要的不算过分吧。” 宋静言眼珠转了一圈儿,而后笑得颇狡黠:“生辰是吧,我自有厚礼。” 而后和老学究般摇头晃脑钻进屋内,顾文棋不乐意了:“我要什么厚礼!” 顾武看完了戏,又板着张脸端着药碗退下了,一时间顾文棋莫名感受了一番‘人走茶凉’的悲怆,叹了口气,可怜兮兮回了房。 顾文棋生辰那天,下了学宋静言便拉着他混出了书苑。 “哎哎哎——” 京都繁华夜色风光好的地方甚多,顾文棋却见宋静言直把自己往一偏僻小馆里带不乐意了:“我说我一年才一次生辰,你就不舍得带我吃点好的?” 宋静言老老实实点头:“不舍得,没钱。” “换个地儿换个地儿!”顾文棋不干了,一脸不爽快:“你每月院里给你的钱银呢?成天蹭我吃的,也没见你把钱花在什么正途……” “顾二少爷?”宋静言嘴角大大扯开,却是皮笑肉不笑的威胁:“今儿你是跟也跟,不跟也得跟着我!” 顾文棋委屈了,瞬间和小媳妇儿般被宋静言拖着不情不愿踏进了小馆。 “二位客官——”小二尾调拖得悠长高昂:“想来点儿什么?” 宋静言凑近小二小声道:“临水那座儿……前天定下的那个……” 小二立刻记起那订单点头:“好嘞~二位这边请——” 二人坐定。 木桌因用的年岁有些久了,边缘已被磨成圆润质感。纹路也有些看不清晰,却因收拾的干净整洁,倒也颇为清新雅致。 天渐渐暗下来,宋静言点了几道顾文棋爱吃的小菜后便陪着这黑脸小气鬼喝酒聊天,顾文棋仍一脸不爽:“什么时候回去……顾武还等着我们呢!” 她挑挑眉,倏然起身,双手按在身旁木墙上,滋啦啦竟然拉开了。 顾文棋竟一直不知自己身后就是一道木门! 木门之外是一方古朴的竹台,地方宽敞通透。 上无屋檐遮挡,而下水声潺潺。暗夜之下,她踩在竹台上嘎吱直响,月色随夜幕而出,淡淡洒下银白色的月光。 她笑着回头,分明是束起发冠的少年模样,分明是一身朴素无常的学服,却霎时间仿佛倾尽天地皎洁月色。 “怎么?” 宋静言笑着招呼顾文棋,笑眼弯弯眸若星辰:“大寿星,生辰寿礼不要了?” 顾文棋单手紧紧按住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脏,只觉脑袋突突跳了几下,狠狠晃了晃脑袋,将那不知为何跳进脑袋中的小人揪出去,又换上了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慢腾腾走出来。 “你这是让我看这漆黑的河水?还是想这幕天席地欣赏一下星辰?” 宋静言无辜摊手:“也算是。” “啪啪!”她清清脆脆拍了两下手掌,远远见一群小脑袋在河对岸半遮半露,而后暖红色的烛光燃气,一盏荷灯飘上了水面,顺着水流晃悠悠朝着这竹台而来。 而后荷灯便多了,一盏又一盏点亮漆黑的长河。 鲜嫩的粉色荷灯和暖红的烛光,将漆黑的河水荡漾出红澄澄一片绚丽的粼光,一圈圈水纹围着荷灯漾开,孩童的嬉笑遥遥在对岸听不真切,唯有那宛若星辰的荷灯踏着月色而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二) “这!”顾文棋被这极致的美景震撼,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河水缓缓流淌,那仿佛从天际而来的荷灯终于姗姗来迟,晃悠悠到了他面前。 宋静言生怕自己准备的寿礼飘远了,瞧着那第一盏荷灯近了便趴在竹台上伸手将其捞起来,竹台内除了蜡烛还躺着一颗漾着七彩流光的珠子,在烛光的印衬下炫美非凡! “生辰快乐!”她双手捧着荷灯笑语盈盈:“愿你一年比一年更幸福!” 顾文棋只见她可爱的梨涡衬得她白嫩的脸颊可爱非凡,配上橙红的烛火和珠子的七彩流光霎时和那九天仙女一般,即刻便看楞了。 宋静言见他不接,却又不像是嫌弃她寿礼的模样,脑袋一歪:“奇了怪了,我这费了好些钱弄了这么大个派头,顾二少爷不喜欢?” “喜欢喜欢!”顾文棋抢过她手里的荷灯,烛油被晃荡地流出烫在他手背,那滚烫的疼竟带着带着丝丝甜蜜的滋味,他掩不住眼底的喜色,直勾勾盯着宋静言。 宋静言被他盯得有些头皮发麻,便转头指着那仍欢声笑语不断的河对岸干笑:“你看——那些小童我寻了好久,每人散了好些糖才肯帮我,我也算是费尽家财给你赠了个寿礼,所以……” 她回头,笑得一脸兴高采烈:“所以我们回去找顾武吧!他定也为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也不管身后的顾文棋是何表情,又有什么想说,自顾自掏钱结账去了。 顾文棋双手捧着荷灯见她蹦蹦跳跳走远,不知为何气结,‘呼’一下吹熄了蜡烛。 ———— 又是一年初春。 宋静言歪头坐靠在柳树下,远远桥上来来回回结伴而行的学子们行色匆匆,或一边走着一边摇头晃脑背着文章,或巴结着身边权贵些的子弟露出阿谀奉承的笑脸。 “虚伪——”她将手中的书盖在脸上,遮住了初春的暖风和遍地的绿蕊青黄。 软嫩的青草被无情的踩踏而过发出沙沙的声音。 来人立定,端详了一番那装睡的人,倏的将盖在她脸上的书册抽走,随手翻了两页:“虚伪的人是你吧——” 顾文棋将书册卷起,‘哐’一声砸在宋静言脑门上:“你为何要拒绝李大人的提议?” 宋静言掀开眼皮,没好气道:“怎?开始羡慕我惊才绝艳的才华了?” “羡慕。” 顾文棋笑吟吟:“所以才觉得可惜。” 宋静言双手撑着草地坐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你可以认为我不愿——为官之道,我不懂,也不想懂。” 顾文棋盯着她,眼神一如五年前般温润。 半晌,他转开视线,盯着那繁华的桥上来往的学子,终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愿。” “别——” 宋静言急了:“你在想什么?正六品通判!还是在睦州!富甲天下的睦州!” 顾文棋不悦,斜眼瞥了她一眼。 宋静言瘪嘴:“肤浅又如何,我说的又没错……” 他伸手将她脑袋拧过来正对着自己:“提携你做从六品运判的可是李大人,户部尚书李大人!以你的才能,不出三年你便可直升户部,作为李大人的亲信,前程似锦,运达——” “停停停——”宋静言挣开了顾文棋的手打断他的话:“我说过了我不愿为官,你就当我是个一滩扶不起的烂泥罢。” 顾文棋闭眼,神色疲惫,显然已为此事不悦已久。 从六品运判的确起点不低,只比这前太子少傅的公子低了半截,又是深的户部尚书李大人的赏识,若宋静言当真是‘宋言’,她肯定就笑呵呵接过这美差了。 可是她是宋静言,即便当了五年宋言,她也是宋静言。 “我没什么大想法,虽然很愧对顾大人这些年对我的栽培,但……我真的不能够……你就当我也有苦衷罢。” 她何尝不烦闷,有一搭没一搭扯着身下的青草:“如果你不嫌弃,我就跟去睦州当米虫,你可不要辜负顾大人对你的期望。” 顾文棋诧异地盯着她,眨了眨眼:“你说——你要跟我去睦州?” 她点点头。 他先是嘴角扬起,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甚好!如此一来我也能时时照看着你,我便放心了!” 这下她不乐意了,白了他一眼。 切,谁照顾谁啊。 这一世真真是宋静言待过最久的世界。 在盛京书苑待了五年,宋言才子之名远扬,虽也不至于惊动天子,可各路大人旁敲侧击拉拢她的人也不少。 可她始终是个女子,因备受顾秋辰大人的照顾和顾文棋兄弟的掩护这才安安稳稳过了五年男子生涯,若宋静言真的接受了李尚书的橄榄枝,去当了从六品运判,先不说离那些朝堂上的秘闻有多远,她自己的身份估计都瞒不住。 “好吧。”她勉为其难接受顾文棋的‘照顾’,笑道:“那我便跟着顾大人吃香喝辣了。” ———— 睦州东临丰都,这自然也是宋静言强烈推荐顾文棋来睦州的原因。 已过五年,可宋府之事到现在还没影,宋成元至今顶着反贼的名头。 好在五年时间宋静言稚嫩的五官长开了,和五年前的宋菱已不太相像,她又作男子装扮跟着顾文棋,即便顾文棋没什么本事,可毕竟是前太子少傅的儿子,敢动他的人也不多,跟在他身边自然安全。 “让……让马车……慢点……”又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睦州远离京都,这一路山水迢迢几乎大半月,差点没要了宋静言的命。 顾文棋忍俊不禁。 他还记得五年前,这人便是如此。这般想来竟开始感恩,五年了,她还在他身边,真好。 “好,你安心睡吧。”他递了个软垫给她,又在她颈后塞了一个靠枕:“反正我也不急着上任,若你有想游玩的地方,停下来逗留两日也可。” 她很想游山玩水,可越临近丰都,她的心越无法平静。 五年,整整五年,她为了最初那颗想要接近权贵、接近宋府灭门的秘密,已经蛰伏了五年了。 即便她需要的只是一个答案,可这答案,她却难以接近。 她靠着顾文棋给的靠枕,状似玩笑问道:“我离秦池之后四处游历,听闻丰都曾有一位家财万贯的通判大人一夜之间被灭满门——” 顾文棋皱眉:“只是一个通判,若无死敌,怎会一夜之间被灭满门。你且睡吧,这些传言大体都不是真的,记着无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9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三) 宋静言闭上了双眼。 即便不是自己的人生,但那漫天的大火熊熊燃烧惨死的无辜之人,地面上的鲜血被火焰蒸腾烤干变成暗红一块一块连水都清洗不掉! 宋菱的亲人、丫鬟,身边的小厮、侍卫,还有——周翰,他们都死在那一场无妄之灾下! 这怎么可能是传言,又怎么会无用! “活着的人总说与己无关,死了的人连骸骨都不全……”她的声音很轻,轻到顾文棋听不真切,轻到她似乎只是自言自语。 她换了姿势,背靠顾文棋。 也许她鲁莽了,也许她不该现在提起。可好不容易来到睦州,若不让她在意那可能潜存的蛛丝马迹,她做不到。 顾文棋盯着宋静言瘦削的背影,一句话未再说,只是记下了家财万贯的丰都通判这段话。 ———— 通判大人新官上任,统共也就带了三人来,顾武、冯叔、宋静言。 “顾大人!” 刚一进院儿便有一男二女跪在地上,男子约莫三十上下,妇人亦然,还有一妙龄的姑娘,虽一身粗衣麻布,微微低垂的脖颈白皙柔韧,想来是个美人胚子。 “无需多礼。”顾文棋也是第一次碰上这般阵仗,忙着迎上去示意三人起来。 那中年男女低垂着脸站在一边,唯独那姑娘大胆抬头看着顾文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水灵灵和小鹿一般,脸蛋微圆,颇为可人。 冯叔让三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 男子孙周,是前通判府上一个小管事,府内大事归不到他管,可采买之类的杂事多半是他干的。 妇人孙氏多在厨房内帮忙,女儿孙晓梅则是个小丫头,以前也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儿。 按理说府上的丫鬟婆子之类即便是前主子离开,一般也会跟着去,故宋静言问:“怎不跟着秦大人?” 男子显然没想到宋静言会问这样的问题,愣愣不知该说什么,妇人一脸平静上前答到:“秦大人告老还乡,只携家眷一同回乡。” 意思便是秦大人带不上那么些人,将他们留下了。 宋静言没话再问,只是让孙周帮顾文棋等人搬运马车上的行李。 没那么些纷乱的拖家带口,偌大一个通判府房间分配下来依旧空空荡荡。 宋静言是个不管事的,搬好东西收拾了房间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顾文棋则忙着整理交接的文件事宜,这一忙便是三天没出门。 宋静言百无聊赖坐不住,顾武是个闷罐子,便想着邀孙晓梅与自己一同去通判府周边集市上转转。 刚走到孙周一家所居院门外,孙氏毫不掩饰的尖锐声音传来,刺耳不已:“你眼皮子怎么这么浅?” 宋静言愣了愣,想了想默默站在院门口没进去。 孙晓梅的声音又轻又细,宋静言听不真切,只依稀听到‘欢喜’‘那又如何’等词语。 “我实话和你说了吧!顾武那小子你就别费力气了!他能有什么出息?和你说了多往顾大人面前走走,年纪轻轻便成为通判的,你以为背后会没人?只要顾大人看上了你,我们一家还缺那点吃的喝的?” 孙氏的声音因情绪激动格外尖锐,一字不落听进宋静言耳朵里,她别了别嘴,果然无论在哪一个时代,这样的父母都数不胜数。 这样一来自己倒不好和孙晓梅多走动了,万一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可怎么办? “唉……”宋静言叹了口气,又顺着原路回去了。 通判,在知府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诉讼等。官阶不算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 这些事情繁琐且严肃,顾文棋又忙了近半个月才勉强熟悉了睦州近十年来大大小小的历史事故等,又整理了好几份现有土地和计划,这才有时间出门透透气。 “顾大人出关啦——”宋静言闲闲躺在躺椅上朝顾文棋打招呼:“有没有空陪我去逛逛你的管辖范围呢?” 她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顾文棋点头同意:“城东杨河每当雨季都会发生涝灾,我想问题可能是堤坝的高度有问题,你同我一起去看看。” “工作?”她慢腾腾坐起来:“是工作我便不想去啦。” 顾文棋也不强求,只是边慢悠悠往外走边说:“听闻城东有一家酒楼滋味甚好,我还想带你去尝尝,而且说书先生的故事也好听——你不是对丰都那传闻有兴趣?也不过离了几里路,说不定还真能让你听到。” 她跐溜蹭起来一路小跑跟了上去便揪着他的衣角:“去去去,有吃的怎么能不去呢……” 他故意没回头,背后那双手拽着的力道不算大,他却迁就着走慢了许多,他似乎能看到她眉开眼笑的可爱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琥珀色的眸子澄澈晶亮。 冯叔留在府内,顾武则客串了一次车夫载着二人前往城东。 睦州果然不愧除京都之外最繁华的地带,沿街叫卖的小贩数不胜数,游人络绎不绝,开在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敞亮干净,远远看着里面摆设的物件儿也是极漂亮精细的。 “卖糖葫芦儿——糖葫芦儿——” 宋静言一听这声音便笑了,怎么都架空了糖葫芦的名儿依然没变。 她撩开帘子看了一眼,红彤彤的山楂外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和前世的一模一样。 “顾武——” “大人?”顾武勒住缰绳停下马车。 顾文棋跳下马车径自走向卖糖葫芦的小贩,挑了串山楂的,又挑了串裹着葡萄的,付了银钱又上了马车,对上宋静言疑惑的脸,便笑着将两串糖葫芦都地给她。 “给我的?”宋静言难以置信,自己什么时候说过想吃了? 顾文棋点头:“方才见你看到都笑出了声,喜欢便告诉我,现在我也有俸禄可拿,能养得起你吃香喝辣。” 可惜宋静言一点都不想领情,前世她便不喜欢甜的,再加上还是糖葫芦这种从小吃到大都快吃腻的零嘴……一、言、难、尽。 然而这是顾文棋特意买给自己的,对上带着笑意温柔的脸她还真做不到将糖葫芦丢了,只能咬住一颗葡萄含在嘴里,支吾道:“唔……好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四) 不知是宋静言演技太高,还是顾文棋神经太粗,分明她吃的不是那么开心,顾文棋偏偏兴致越来越高,眉眼里都是笑意,好似光是看着她都是件极高兴的事一般。 她一脸假笑地啃完了一串内穿着葡萄的糖葫芦,剩下的山楂的的确确算不上喜欢,便换上一脸讨好的表情递给顾文棋:“我要留着肚子吃其他好吃的呢,你快吃了,别浪费!” “好。”顾文棋结果糖葫芦,分明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嘴里却含着一大颗山楂生生显得有些傻。 可能第一颗有些酸,见他咬了两口后眉毛都跟着拧了几下。 “哈哈哈哈——”宋静言捧腹大笑:“我就知道是酸的!山楂还不到季节采摘呢!” 顾文棋本想吃第二颗的手停在原地,而后默默将糖葫芦包起来。 宋静言还以为他要带回去吃,便说:“太酸就不要啦,你堂堂顾大人也没拮据到这等地步。” 谁知顾文棋笑得坦然:“顾武赶车辛苦,我留给他的。” “哈哈哈哈——” 顾武辛苦赶车一脸黑线:我说我的二少爷,你是不是当我聋了?就这半米的距离我还听不见你坑我了? 城东杨河一脉从流经丰都达睦州。 丰都境内因早年宋成元是金钱如粪土砸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将堤坝修得宽厚牢固,故而向来相安无事。 而睦州这富庶之地,仔细排查过后用料粗糙不说,连堤坝的宽度和厚度均没有达到安全的数值。 “年年修建堤坝朝堂之上年年拨款,这钱到底都去了哪里!”顾文棋双手紧握咯咯直响,那一旁阿谀奉承的小吏被呵斥到远处站着,唯宋静言与顾武站在他身侧。 “大人,睦州多年来年年均有涝灾事故,这显然已经是某些官吏习惯为之的事——如果您想现在就将此事彻查到底恐怕……很难。”顾武也曾跟着顾秋辰大人一段时日,多多少少也见多了这些肮脏的事情,顾文棋新官上任,对睦州和各地官吏都不熟悉,若贸然采取行动,很可能会惹到这些盘踞在睦州多年的老狐狸们。 宋静言同意顾武所说,扯了扯顾文棋的衣袖:“天下没有纯粹的清廉,也没有纯粹的贪婪,那些早就习惯泡在粮仓金库里的蛀虫为了能保住金钱地位向来不择手段,目前你的确不适合去激怒他们。” 顾文棋眼里容不下这些贪婪的小人,却不得不承认,他们有时候,放在相对的地方,也很有用处。 “罢,这些事我有的是时间去收拾的干干净净。”他低声叹了口气,又扬声道:“饿了吗?对岸那家酒楼的菜色我可早听前几日拜访的同僚们说了。” 宋静言狗腿点头。 凝江楼,正对杨河,二层高的建筑富丽堂皇,睦州标志性酒楼之一。 二楼多为雅间,新任通判顾大人来访自然是好酒好菜招呼在雅间,楼下大堂内坐着位说书先生,旁坐一抱琵琶的女子,二人一弹一说,大堂内气氛越见高涨。 “只听那‘哐当’一声,贼人的刀便落入马下!那贼人眼睛瞪如铜铃,刚想开口,脑袋咔擦一声砸在地上!” “嘶——”一片抽气声。 这等血腥的段子听得众人目瞪口呆,却忍不住再往下听下去。 “谁杀了他?” “可急死我了!刘先生快继续讲下去啊!” 说书人淡淡一笑,声线低沉:“待那贼人尸首异处,马惊奔逃,来人纵马而去,正是昭武周将军!” 而后‘啪’一声将那惊堂木重重砸下:“预知后事如何,倾听下回分解——” “哎哟!” “刘先生你这——” “明日我还来!刘先生可记得多说几段!” 这兴致刚被调起来,这说书先生便端起书案上的茶杯咂了一口,一把折扇‘唰’一下打开,笑盈盈扇着扇子离场。 抱琵琶的女子则嘈嘈切切错杂弹起来,江南地段的女子柔情似水,一首睦州小调唱的是宛转悠扬。 “曲儿不错。” 宋静言一行人因顾文棋的缘故被安置在了角度最好的雅间儿,正好能将楼下大堂看的真切。 宋静言指着那抱琵琶的黄衣女子道:“身段高挑,鼻梁高挺,五官精致,想来并不是睦州本土人,来自西北?” 顾文棋品了口茶:“故事不错。” “嗯?”宋静言摸不着头脑。 “你说曲儿不错,我却认为那故事不错。”他放下茶杯,挑了道青豆尝了一口。 宋静言不以为然:“没头没尾的,你倒听出那故事好了?” 顾文棋给她夹了道她喜欢的荷叶鸡放在她碗里,笑道:“那是你未曾听闻那周将军的事迹。去年我父亲和我提起过那人,不过参军几年而已便已至正三品昭武将军,最前途无量的武将。” “哦?”宋静言这来了兴趣:“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后台够硬吧。” 顾文棋摇头:“正是毫无背景,才可称之为传奇。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铁血战将,虽现在只是加授的昭武将军,可也是统帅五千六百人的正三品大将,这等殊荣已经算是平民出生的武将能达到最高荣耀了。” “草根逆袭。”宋静言赞叹:“那我们明日再来把故事听完?” “顾武带你来吧。”他闭上眼伸手按了按太阳穴,藏在眉宇之间的疲惫一览无余。 宋静言沉默,顾文棋刚刚上任,太多的事情需要熟悉需要处理,此次出来又见了好些贪婪小吏的丑恶嘴脸,他不止身体劳累,最累的还是那颗年轻的心吧。 她埋头吃了好些菜,而后状似无意道:“我还挺喜欢整理文献的,要不顾大人给我个差事,我也好松松骨头?” 顾文棋哪里又不知道她是想为他分担些,便领了情,笑道:“甚好,我还想着该如何压榨你这盛京书苑宋大才子呢。” 她厚脸皮地接受了他的夸赞,蹬鼻子上脸:“也是,也不知顾大人给我多少银饷,若低了,我可转脸就找李尚书去了。” 顾武默默吃饭,听着二人五年如一日的调侃抬杠一言不发。 一盆饭一盆菜,外加两壶好茶。 顾武吃饱喝足,面色柔和,继续听二人说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五) 吃完了饭顾文棋掏出那串包的精细的糖葫芦递给顾武,还极不要脸道:“这糖葫芦可是我忍得辛苦为你省下的,你可不要浪费我的心意。” 顾武一脸黑线,甩了顾文棋一个后脑勺。 “嘿——”顾文棋边笑边朝着追过去,一边骂道:“这小子还不领情了!” 宋静言在后头捂着肚子笑的欢实。 · 回程路上,见好些商贩重新往摊位上摆着物件,分明已是下午了,却和刚开铺一般。 “睦州正午休市?”她撩开帘子往外张望着,顾文棋也顺着打开的帘子看着外面的小贩们忙碌。 “不可能。”他摇头:“睦州连夜市都较其他地方休市的晚,正午更不可能休市。” “这样啊……” 马车外隐隐传来些许‘将军’、‘行军’、‘阵仗’之类的词语,想来可能刚才是有一队人马经过才扰了这繁闹的集市。 好奇心这种东西一旦稍稍满足便消失殆尽,便放下帘子专心闭目养神。 晕车这回事,晕着晕着也便不晕了。 习惯了古代马车的颠簸之后,宋静言倒也挺喜欢这较为快捷,最重要极其舒适的交通工具了,只不过仅适用于短途,若再来一次几天几夜的赶路,她估计又要歇菜。 回到府上,冯叔和孙家三口皆出来迎接,不知是不是宋静言听了孙氏对孙晓梅的那番话的原因,宋静言只觉那孙晓梅直勾勾看着顾文棋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直白。 孙晓梅的确算是个小美人,圆圆的脸蛋白皙细嫩,看来从小没干过什么粗活,一双水眸又大又圆,风吹的她发丝微乱,娇俏俏地看过来时还真有些雾鬓风鬟、巧目盼兮的味道。 “嘿,我说你年岁也不小了,又是年纪轻轻前途无量的通判大人,你爹就没给你张罗婚事?” 顾文棋性子单纯,相比那些一门心思想往上爬的女子,宋静言觉得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才与他更配。毕竟顾秋辰大人也是前太子少傅,顾文棋身为顾大人的儿子,怎么也该配一个相貌德行皆出众的女子才对。 宋静言以为顾文棋会对这样的话题有些窘迫,谁知他霎时冷下一张脸:“我自有打算。” 她倒是一头雾水了,她本还想提一下顾武早到了婚配年纪,这木鱼脑袋天天把顾武捆在自己身边,硬生生把顾武耽误成了大龄单身男青年。 “谁乐意管似得……”她噘着嘴,气哼哼从反方向回房了。 顾文棋停住脚步,缓缓回头,只见她单薄的身影闪进内院气呼呼拍上了门。 他将视线收回,像什么都未发生过那般继续前行。 顾武始终守在他身侧一言不发,只是在没人察觉的时刻,忍不住叹息。 宋静言刚踏入房间,便对上了歪在座椅上的软垫。 她还在犹疑自己是否忘了摆正软垫,又发现了出门前分明关上的柜子,现在却无缘无故半开半掩。 有人来过她的房间! 她一下子慌了,‘啪’一声拍上门想去找顾文棋,却又想起自己正在和他生闷气,转脸又回去把脸送过去丢也实在太丢份儿了,便又无可奈何将门打开,细细检查起来。 她屋子里是没什么值钱物件的,翻箱倒柜的痕迹不算明显,也就只在几个柜子里留下了些许痕迹,想来贼人是想偷些钱财,没料到她这般清贫,让他白跑了一趟。 “会是谁呢……”她一边关上柜子一边自言自语:“冯叔留在府内,如果发现了什么定会向顾文棋报备……但冯叔并未发现,所以这人应该是冯叔不会怀疑的人……” “又是谁可以进入我的房间内翻箱倒柜而不引人怀疑呢?” “又或者是……谁能不引起冯叔的怀疑,将通判府上下翻了一遍?” 这倒不是宋静言的猜测,既然连她这么偏的地儿,这么穷的人所住的地方都要翻找,那人肯定已经将顾文棋等人的房间也找过一遍了。 通判府上上下下加起来才七个人,除去宋静言、顾文棋、顾武三人出门办事,有嫌疑的人显而易见,定是孙周、孙氏、亦或是孙晓梅其中之一了。 “叩叩叩——”有人敲门。 宋静言上前开门,便见顾武站在她面前。 “宋言,大人有事找你。”话语间便是‘请’的姿势。 宋静言正好也想找顾文棋,既然他先开口了,她乐得顺着台阶下来,便点点头关上门,随顾武一同出去。 宋静言到时,见顾文棋院内跪着孙氏及孙晓梅,可孙周却不见踪影。而顾文棋一脸不悦,在庭前踱步。 “你来了。”他见宋静言,便径自走来,先是低声吩咐了顾武什么事,顾武匆匆退下,而后轻轻凑在宋静言耳边道:“官印丢了。” 宋静言大惊:“什么?!” “嘘——”他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此事非同小可,切记不要传出去。” 顾文棋的官印丢了。 刚上任不过半余月,通判大人便在自家把官印丢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顾文棋这本就多灾多难的仕途就更难走了。 宋静言点头:“可到底有谁会偷官印?你只是一个通判,按理说你的官印也没多大用处不是么?” 顾文棋颔首:“正因如此,此事才更蹊跷。” 顾武向来办事效率极高,才一会儿功夫又从门外回来了,低声凑在顾文棋耳边道了几句,顾文棋脸色大变:“在哪里?!” 顾武带顾文棋向外走,宋静言也紧跟其后。 正是下人房的路,等顾武推开孙氏的房门,赫然以极其扭曲的动作歪倒在地上的孙周! 他的脸色灰黑,唇色也是乌青得可怕,黑色的鲜血从他的耳朵、眼角、鼻孔甚至嘴角流出,血迹已经干涸,竟然已经死了一段时日! 但刚进府时,孙周分明低眉顺目和孙氏、孙晓梅一起站在顾文棋面前行礼,那时他还活生生站在顾文棋面前,这才多久?甚至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孙周便以如此僵硬的姿态死去了? 死人不会说谎,死去的孙周定然和刚才所见之人不是同一个人,问题正出自这里,那个假冒孙周的人,又到底是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2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六) 顾文棋一言不发,宋静言却见他宽大袖子里的手掌紧握,他上前蹲在孙周面前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起身后对顾武道:“报官吧,这已经不是官印丢失这等杂碎小事了。”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通判府内向来因节俭而灯盏稀少,今日却火光通明,宛如白昼。 这是一场命案。 县府衙门派了好些人来,先是抬走了毒发身亡的孙周,而后带走了孙周的妻女说是提审,又留了一队六人衙役,将剩下的顾文棋几人‘保护’起来。 “你这是想软禁我们不成?”宋静言可没有功名在身,说起话来也百无禁忌:“通判大人府上出了这样的事,结果你们除了将无辜的人□□提审,其他的一概不问?” “大胆!”衙役怒目瞪着宋静言骂道:“你又算什么东西!难不成人就是你杀的?” 宋静言气结:“你——” 顾文棋握住她的手,护她在身后,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也从未想到,我与典史大人第一次见面,是这等情景。” 典史挥手,四周叫嚣的衙役便散去了。他也笑着,却是皮肉僵硬难看:“通判大人,下官也只是奉命行事,想必——您不会怪罪于下官,对吧。” 身为堂堂正六品通判,却被这不入流的典史言语间踩了几脚,连宋静言都为顾文棋生气,顾文棋却不再多说,拉着宋静言往院内走去:“你们且查案,我同好友下两局棋。” 他们刚走两步,轰隆隆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呼啸而来,而后一群人勒缰绳下马,整齐的脚步声气势如虹。 宋静言扭头,目光再也挪不开。 身材健壮面容狠厉的男人们身着黑色常服跟着最前方的男人畅通无阻进入通判府,气势之强让众衙役不禁后退。 带头的男人极高,面容坚毅,神情似被寒冰冻住般阴寒。 他斜长的眸子打量了一番那些面目凶狠却素质显然低下的衙役,身后之人向前压进,那些衙役纷纷仓皇后退,这显然是一群从战争中走出来的人形兵器。 典史见手下衙役纷纷后退,气结大喊:“你又是什么东西?没看见衙门在办案吗?” 男人勉为其难将视线定格在矮小的典史身上,惜字如金:“周翰。” 衙役一下子炸开了,交谈声悉悉索索四起。 “昭武周将军周翰!” “那个杀神!” “我的老天爷!前不久听闻昭武将军镇守睦州还以为是谣言,没想到是真的!” “官居三品卫指挥使——没想到这么年轻!” 典史想来也听过昭武周将军的名号,大惊:“下官不知周将军前来有失远迎,不知将军所为何事?” 宋静言被顾文棋牵着站在人群之中遥望着那个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男人,竟在下一刻泪流满面。 眼泪一滴滴从她眼眶内凝聚滴落,她微微张着嘴看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周翰! 竟然是周翰! 她本以为他早就死在五年前的月色之下,竟从未想到还有重逢的一天! 她忍不住想上前,顾文棋感受手心内她的挣扎疑惑地看向她,她慌了,急急忙忙扭过头擦干眼泪。 “你怎么了?”顾文棋问。 宋静言慌乱回头,笑得极不自然:“没事。” 等再看向周翰时,却见他正好也在看她! 周翰看到她了! 多年未见的喜悦和愧疚铺天盖地将宋静言淹没,她努力扯起嘴角想对他笑,告诉他她很好,她想告诉他能再次看到他,她有多么欣喜多么激动,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一天,她好像这样告诉他! 可周翰目光平静地挪开,好似刚刚看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当初舍命都要保住的人。 宋静言的心脏被那般冰冷的眼神狠狠撞了一下! 她下意识伸手握住项间的玉佩,那温热的触感一如五年前的一样,却再不能将她四肢弥漫的寒冷驱赶殆尽。 “是阿……”她匆匆低下头掩饰自己的落寞,自嘲般笑笑。 周翰现已位居正三品昭武将军,睦州卫指挥使,她只是一个曾经的过客,落魄至今,难道,他还会将她记住么? 她握紧顾文棋的手转身,将后背留给周翰:“不是说要下棋?” 顾文棋再迟钝也不会将她那从欣喜至落寞的眼神忽略,再迟钝也无法告诉自己周翰与宋静言无关,可他还是沉默了,反握住她的手,很紧,很紧。 就这样吧。 他想,至少,她还留在自己身边。 通判府内的蜡烛燃烧至深夜都未曾熄灭。 顾文棋见宋静言久久不落子,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宋静言回过神来,慌乱将棋子按下。 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宋静言看着大势已去的棋盘,活动了下脖子,笑得颇为惭愧:“看来是年纪大了。” 顾文棋却将她落的那颗黑子捡了起来,又放回了她的手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这样吧,明日再下。” 宋静言看着手心里的棋子哭笑不得:“你这是让我当悔棋的小人?” “悔棋的是我。” 顾文棋起身,将背影留给她:“所以,小人也是我。” 她握着棋子,满脑子塞满了周翰冰冷的目光,又听到顾文棋的声音传来:“天色已晚,早些歇下吧。” ———— 宋静言没有将棋子放回棋罐里。 她一个人慢悠悠从顾文棋住的前院回到自己住的偏院,看着一路上的灯火通明,便觉得这燃烧的可都是顾文棋的钱财。 顾秋辰大人向来清廉,顾文棋也是一样,这样大费周章的燃这么些蜡烛,也就只有那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典史县丞干得出来了。 她回到房内,掌心的黑色棋子轻轻拍在桌上,她刚准备点灯,却听一阵轻微的风声,下一秒房门便被关上了。 “谁!” 她赶紧拿出火折子点上了蜡烛,暖红色的火光在夜色中摇曳,她只见来人一身玄色,身材高大非凡。 他速度很快,一步步走近,她还未来得及后退,便见他‘扑通’一声直愣愣跪在她面前。 “小姐。” 声音低沉沙哑,目光冲破了恍惚摇曳的烛光,晶亮得如同星辰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3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七) 一同五年前一般,他也这样唤过她。 宋静言的心脏好似又被撞击了一下,这次却不再是冰冷和疼痛,而是委屈和无助。 泪一滴滴砸在地上,轻微的声响伴着飞扬起细微的尘土一起华为乌有。 可周翰却听到了,也看见了,他想上前拥住她,想抹去她的眼泪,可他不敢,也不能这样做。 她总在他面前忍不住落泪。 她明明就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她以为自己坚强、勇敢,甚至她觉得自己已经能很好的面对现在的一切风浪。 可曾经的避风港重新出现在她眼前,曾经那个总将她护在身后的男人又一次出现,她的刚强土崩瓦解,只剩下那个最柔弱的内心。 她背过身去,低垂着脑袋。 “我以为昭武周将军不认识我。”语气极为可怜。 周翰言简意赅:“京都、秦池、丰都、睦州、漠北,近年一直有人在秘密寻找您的下落,我不能再以宋菱侍卫周翰之名留在您身边,您也不能再以宋菱的身份活着。” 她听到周翰说自己被追杀却开心极了,他认出了她去,却考虑到她的安危而不认她,倒十分符合周翰的行事作风。 她扶他起来:“我知道,我现在是顾文棋的好友,盛京书苑的宋言,宋成元之女宋菱早就在五年之前便死了。” 周翰打量了四周古朴简陋的家具,又看着宋静言从头到尾的男人装扮,道:“搬到我的府上,我不想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周翰现如今为正三品昭武将军,又是知道自己所有底细故事的人,无论从身份上来看,还是从查清宋成元一家枉死事件真相上来看,同周翰一起,自然比和顾文棋一起更有利。 宋静言点头:“好,我明日便寻了理由去找你。” 她也不想再听周翰喊她什么小姐,自己习惯当宋言了,自然不再需要那娇小姐的名头。 “你以后便喊我宋言吧,宋府已经没有了,你不必再这般对我。” 周翰点头:“明日我便派人来接你,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先告诉我,我先派人去采买回来。” “我哪里还有什么需要的!”宋静言笑道,自己习惯了一身男装装扮,难不成还要穿回裙子不成? 等等! “我的确有一事相求。” 顾文棋身为通判竟被一不入流的典史变相软禁,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今日通判府上的事情你也看到了,顾文棋的官印被偷了,而孙周离奇死在通判府里……你能帮我查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可以。” 虽然他的职责不在于此,但他手下的人足以为他查清:“这事与顾文棋无关,不过是一群小人想要争权夺利罢了,你且告诉你朋友,让他小心提防,其他的事,有我。” “好。” ———— 隔天一早宋静言便收拾了行李起来,先将行礼放在房内,想先去找顾文棋辞行。 府内的衙役不知什么时候撤的干干净净,而孙氏和孙晓梅也被放回来了,两个人战战兢兢和鹌鹑一般,见到宋静言还结结实实行了一个大礼,险些没吓着宋静言。 顾文棋一大早便起来了,他也知道了府内衙役离去的原因,心情大好。 “来得正好!” 他见宋静言来寻他,笑着指了指棋盘:“昨日未下完的棋局,可总算等到你来了。” 宋静言忙摆手:“不了不了,大概是年纪大了,看着头疼。” “哈哈。”顾文棋无奈摇头,又自己倒了杯茶递给她:“我还怕昨天那事让你睡不好觉,结果你气色倒是比我还好。” 突然之间出现了能够依靠的大腿周翰自然让宋静言心情大好,她正好顺着这句话道:“对了,我认识的朋友接我去他府上,等会儿我可能便要出发了。” 顾文棋愣住了,手中的茶杯倾斜,灼热的茶水滴滴答答烫在他的手背。 他呆了半刻,垂首将茶水随手抹去,问:“我不知你在睦州何时有了朋友。” 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宋静言低着脑袋喝茶不去看他:“你也见过的,就是周翰,我本来以为是我看错了……结果的确是我多年之前的挚友。” “挚友?”顾文棋眸中皆是不屑:“若是挚友,为什么昨天相见他却没认出你!” “那是因为——多年未见……我和他自然都有了变化。”她弱弱反驳。 “我倒不认为这几年你有什么变化。”相貌、身高、甚至是体型,宋静言本就个子娇小,这几年又没有长高,哪里又有什么变化?! 她分明就认出了周翰才会一声不吭流眼泪,可那周翰呢?却看都未多看她一眼! 她到底和周翰是什么关系! 宋静言有些恼,她不知顾文棋为何这般挑她话里的刺:“周翰的的确确是我的旧友,我们很多年没见了,他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可以称之为亲人的人了,他昨天所为,自然有他的理由!” 同生共死过的感情,自然同亲人一般! 顾文棋握住茶杯的手指用力到几乎将茶杯捏碎:“亲……人……亲人?” 他以为这么些年,他已经算是她的亲人! 五年的形影不离,难道真的比不过一个曾经出现过的人么!那个分明认出了她,却不肯相认的人,真的值得她这般执着吗! 他小心翼翼地守着她不可告人的身份,小心翼翼为她遮掩,还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那颗爱恋之心,到最后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朋友么? “顾文棋你在生什么气?”宋静言也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着解释:“我来睦州本来就是把你当朋友,所以才跟着来的,可是现在我碰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难道我不能去找他么?” 她并没有要离开他的意思啊!只是离开通判府,为什么顾文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自然可以!”顾文棋站起身,桌上的茶杯被袖子带下,‘哗啦啦’在地上碎成零碎的残渣。 “我们本来便只是朋友,你想离开,我没理由拒绝。”他并没有避开地上的茶杯渣滓,脚踩在那瓷片上‘滋滋’响:“那丰都通判宋成元宋大人的事情,我也不必再查了,昭武周将军自会帮你。” 宋静言被这样的顾文棋吓到了,他朝着她走来,最后只是叹息。 “你——走罢。” 顾文棋收回仍然颤动的手,忍住不去看宋言,背脊挺直,转身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4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八) 宋静言孤零零站在大堂里,那泼洒碎裂的茶杯和茶水在地上黏连的肮脏不堪。 她没去追顾文棋。 她不懂顾文棋此举何意,也不懂看到他背影的刹那,突如其来的酸楚为何。 “宋言!” 顾武从门外进来,见着宋静言便递上一封帖子:“昭武周将军邀你去他府上——原来你和周将军认识?” 又看到地上那一片狼藉的茶杯碎片水渍:“这是怎么了?” 明明是昨日兴高采烈的事,现如今她却笑不出来了,只是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我和周将军是旧识,多年未见了。” 话毕抬脚便往外走,顾武却眼疾手快伸手拽住她:“你和大人——大人呢?” 他本想问宋言与顾文棋发生了什么,却不知该怎么问。 他早就知道宋言是女子,也将顾文棋对宋言的爱慕之心看的真切,可宋言却和局外人一般,每日天真笑着闹着,丝毫未体谅过顾文棋的感受。 可他无法怪罪于她。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本就是说不清的事。 宋静言垂着脑袋闷声答到:“他出去了,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宋静言心中也憋闷不已,连顾武都知道寻她寻不到直接来顾文棋这里来寻她,可这顾文棋闹得是哪门子别扭。 她挣开了顾武的手,捏着周翰的帖子便出去了。 等她背着行李踏出通判府,门口停着一辆简约的灰色马车,马车前站着一位身着软甲的高大男子,他见宋静言出来,毕恭毕敬行李:“宋公子。” 宋静言一脚踏上马车,又扭头回看了一眼通判府,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撩开帘子坐了进去。 马车很稳,又是在睦州平整的大道上,她靠着软垫本该舒舒服服,却从胃里到心里都隐隐难受。 马车离开了很久,顾文棋才从通判府大门出来。 他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看着那繁华的街道,直到后来顾武寻了过来有要事禀报,他才又沉默转身回府。 正三品昭武将军的府邸恢弘大气,打眼朱漆大门上方悬着苍劲有力的‘昭武’二字,大门两侧立着两尊威风凛凛巨大的石狮子,一队全副武装的守卫队形整齐从门前过,惹地宋静言盯着他们多看了几眼。 下马车后为他驾车的男子便接过了她的包袱,她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恭敬答:“属下林蒙,为周将军的副将。” 林蒙性子太闷,她也不好再多问,只道了句‘辛苦了’,便跟着林蒙进了昭武将军府。 径直走了约莫一百米便见一座高大的建筑,林蒙未向她介绍,她也就没问,但牌匾上书‘天下为公’四字,想来是周翰平日办公的地方。 而后则经过一处练武场,遥遥立着多个箭靶,练武场上没有多余遮掩,风吹便是尘土飞扬。 宋静言随着林蒙一路走了好远,总算又过了一座稍显粗糙的石桥,桥下荷叶挤满了池塘,未到开花的季节,却也为这粗矿的昭武将军府添上了几分柔情美丽。 “宋公子便先在此休息,周将军今日有要事处理,入夜才能回来。”林蒙放置好了她的包裹便行李退下,动作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周翰府上比通判府多了几丝庄重,家具也多是新的,透着股子新鲜的木香气味。 走了半天她也渴了,拎起桌上茶壶起来,却是一滴水也没有。 “不是吧——”她又朝着书案上的茶壶走去,打开依然空空荡荡。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索性往新铺的木床上一躺。 ———— 傍晚周翰回来了,还未踏入宋静言所居小楼,便见黑压压一片。 他敲了敲门,屋内竟一丝声响也无。 “小……宋言?”他又敲了半晌,才听屋内悉悉索索有动静起来。 宋静言睡眼迷蒙踩着鞋子慢腾腾过来开门,一双大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儿。 “干嘛?”她仰着脖子问。 门一开周翰便走进来,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暖橙色的烛光总算让这漆黑清冷的夜多了些光明。 “怎么这么早便睡了?” 宋静言一肚子委屈:“饿……” “我明明——”周翰便知道了是那些养在府内的‘闲人’干的好事。 自己早上出门前分明吩咐好生招待着宋言,谁知他一出门这些人便将他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他软下嗓音赔礼道歉:“是我疏忽了,我即刻吩咐厨房给你做饭。” 睡了小半天宋静言真饿了,便乖巧点了点头。 果然还是需要主子发话才有福利,周翰吩咐一桌好菜下去不到半个时辰陆陆续续便有年轻女子端来美味佳肴。 宋静言一见桌上摆的竟然都是宋菱以前爱吃的菜色,再看周翰时便全消了气。 都过了五年,他竟然还记得宋菱喜欢什么。 好在宋静言不挑食,宋菱喜欢的她都喜欢,一口豆腐一口肉吃的两颊鼓鼓。 而端菜过来的姑娘却一点儿没退下的意思,俏生生站在一旁,宋静言一开始饿得只顾着吃便罢了,连吃了好几口缓了过来,这才觉得这女子碍眼起来。 一身嫩绿色的长衫丝薄清扬,包裹着女子高挑饱满的身段。一张小脸儿千娇百媚,眼波流转间尽是万种风情。 她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如此赤果果的勾引还是头一回看见。 她用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周翰:“你府上的丫头长得真好看。” 他却看都未看一眼,又为她夹了两块她刚刚吃了最多的椒盐排骨:“多是其他人送的。” “送的?”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这么好看的丫头,谁真心想送你当丫鬟了?” 周翰不解,疑问地望着她。 宋静言嘿嘿笑出声,悄悄凑近周翰低声道:“样貌好身段好,恐怕送你的人是打着你的主意吧,你若收了她,想巴结的人自然而然就巴结上来了,你们之间不就顺理成章多了剪不断的联系?” 她话语间的低笑俏皮,大大的杏眼笑成弯弯的小月牙,他看着她,认真且虔诚。 “那就送回去。”他说。 他向来不需要这样的礼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5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十九)) 能将这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儿随手送人的已经很是大方,又不屑一顾原封不动将人送回去的周翰更是大方的不行。 宋静言同情地看着那个被当做礼物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留着也行,你真送回去了,她肯定会受到惩罚。” 周翰终于正眼看了那女子,吩咐道:“你下去吧。” “大人——”女子嗓音娇嫩若出谷黄莺,尾音婉转,霎是抓人。 周翰神情严肃:“明日萧大人来访,你想让我将你归还于他?” 女子脸色苍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头:“菱歌错了!菱歌再也不敢了!” 宋静言有些见不得女孩子哭哭啼啼,开口:“你先下去吧,没事的。” 见菱歌梨花带雨匆匆退下了,才取笑周翰:“其实你喜欢留在身边也不错——菱歌……” 这名字倒是好听:“是菱歌泛夜那个菱?” 周翰点头。 她吃饱喝足,睡意也全然不见踪影:“你明日又会很忙么?” 周翰摇了摇头:“不过是丰都一位小官来给我送些史料,没什么大事。” “丰都?”宋静言问:“你是在查……” 周翰点头确认:“若不是他还有用,他送我的菱歌我早送回去了。” 这倒是又解释了一番他为何留下菱歌的缘由了。 宋静言自然开心周翰能真心帮她:“谢谢你!” “这本就是周翰应该做的。”他见她吃完了,便起身道:“我会安排丫头过来服侍你,你若有什么要的,便同我说。” “周翰!” 宋静言叫住他,言辞认真:“你不要再把我当做是宋菱了,你根本没有亏欠我什么,是我,是我有求于你!五年前……是身份使然,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变了,我很感谢你依然对我这么好,但我已经是宋言了……丫头我也不需要。” 她深吸了口气:“你愿意帮我,是我的幸运,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子,你是昭武周将军,我该仰望你的,对吗?” 她不愿意看到周翰这一副为了她什么都能做的模样。 她永远也忘不了五年前他离开时说的话,那个月夜,她不止一次地自责过。 她利用了周翰,利用他自己一个人自私的活下去,利用他换取自己的性命! 那样的感受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了! 宋静言自认为自己从不是什么好人,她依然会厚颜无耻的希望周翰能够帮助她……可是,分明是她在利用他,他根本不必还迂腐的保留着那颗忠诚之心啊! 她不配,即便从未将这世界的人放在心上,她依然……残留着愧疚。 “我很自私。”她自嘲道:“为了查清楚当年的事,我利用过你。我知道你一定会救我,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用命换来的安全。原本以为我们不会再有重逢之日,但当我再次看到你的时候,其实……”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叹了口气:“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愿意帮我,也请你接受我的谢意,好吗?” 周翰沉默了。 他站在原处沉默了很久,他想告诉她,他之所以对她好不仅仅是多年前的忠心,更是……潜藏了无数年的悸动。 可笑的是,他发现这样的话,他竟然说不出口。 她好像都已经都不记得了。 再一次的归零,再一次的重逢,他就这样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周而复始地笑着闹着,看着她……鲜活的,甜美的活在他的世界。 他不愿再失去她。 如果承认那一份爱恋会让她再一次消散在他的世界,他宁愿,今生永不开口。 “好。” 他妥协:“丰都的史料送来之后,你若想查,便自己查吧。” ———— 夜,顾文棋坐在书案之前,蘸了墨的毛笔悬了许久,浓墨渐渐凝聚在笔尖,滴答一声砸在纸上,霎时染出一大块墨迹。 “大人。”顾武出声,顾文棋一日总这般恍惚,看了许久的文献却到现在依然一字未提。 顾文棋回过神来,见那白净的宣纸上大块的墨迹,随手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他将笔搁在砚台上,侧脸在烛火下印得有些飘忽不定。 “顾武。”他问:“她怎么样?” 顾武抬头,愣了愣。 “呵呵……”他满脸倦容,单手掩面笑出声来:“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她与亲人一起,总比与我一起过得好。” 顾武上前,凝声道:“宋言与大人一同在盛京书苑同住同学五年,又随大人来了睦州,即便宋言遇到了旧友,也不会将与大人一起的情谊忘得一干二净。” 顾文棋看着顾武,平日里神采奕奕的琥珀色眼眸里浸满了疲倦:“是么……” 他叹道:“我明明知道她最想知道的……明明知道她为何去找周翰……可我不愿告诉她,不愿,不能,不肯……” 顾武扶住顾文棋的肩膀:“大人,歇息吧,她……会理解的。” 顾文棋闭上双眼,微微摇头:“若她知道我瞒她……定不会再有理解二字。” ———— 宋静言醒来便用最快的速度梳洗了一番后便朝着前院走去,经过练武场时遇上了林蒙正在射箭,本想同他打招呼,后又想着今日周翰将得到一大份丰都史料,便转头离开了。 远远看到‘天下为公’四个大字,踏上台阶上了五六步,便见一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满脸堆笑从大堂内出来,周翰依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还是将那男人送了出来。 “后生可畏啊!周将军果然豪气,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男人笑得极其谄媚,那巴结的意味宋静言隔着老远都看出来了。 她以为周翰还在与同僚交谈,便又顺着台阶走了下去,在一旁等着这男人离去再说。 也不知是不是离得有些远,宋静言总觉得那中年男人有些眼熟,可那表情实在过于谄媚猥琐,她有些分辨不出,自己觉得眼熟的是这样的姿态,还是那张没什么印象的脸。 “萧大人过誉了。”周翰已经看到了宋静言,便以最快的速度送客:“在下还有要事要处理,我已吩咐乔冲备好了马车,萧大人一路辛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6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 那萧大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那褶子不少的脸上依然挂着笑,只是眼神冷了些,一个人匆匆踩着楼梯下来。 宋静言站在一边正等着他离开,他经过她身边时不经意瞧了她一眼,竟如遇魔障一般愣住了。 宋静言只觉这人表情奇怪的紧,迈着腿上去找周翰,却不想自己胳膊被狠狠拽住,那萧大人一脸的难以置信,掐地她的胳膊都隐隐发疼。 “你干什么!” 她慌了大叫出声,本憋地有些沉稳的声线不自觉拔高,尖细地一听便是女子的声音。 周翰听见宋静言的声音快步走来,见那萧大人拽着她的手不放,眸中多了几丝狠厉。 他直接出手掰住萧大人的手,霎时间骨骼错位的咯咯声与萧大人那杀猪般的叫声一同响彻整个昭武将军府:“啊啊啊!!” 周翰黑着脸甩开萧大人,将宋静言护在身后:“周翰不知萧大人竟对我的客人如此不敬。” 萧大人被拆了手骨疼痛难耐,可宋静言那张脸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额头冷汗答滴答滴往下掉,却依然咬牙切齿道:“你是宋菱!逆贼宋成元之女宋菱!” 周翰大惊! 宋静言何尝没有受到震慑!自己分明已经做了男子装扮,这人到底是谁,竟只看了她一眼,便认定她就是宋菱! 周翰拧着眉,语气一如既然狠厉:“宋菱是谁,萧大人认亲认到我周翰的府上来了!” 萧大人挣扎着抱着手,颤抖地指着周翰身后微微颤抖的宋静言:“哈哈哈哈,我萧云林与宋成元十多年的交情,他的独女,我怎可能认错!” 萧云林! 竟然是萧云林! 宋静言太大意了!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宋菱的人生,那只是出现过一次的萧云林早就被她丢弃到了记忆最深处,她压根忘记了这号人的存在,却不想这人竟然还记着她! 这个肮脏的、罪恶的混蛋,上辈子将宋菱推进深渊的魔鬼! 周翰依然面对萧云林站着,却将一只手伸向身后握住宋静言因害怕冰冷的手。 他的眸子纯黑地如同夜幕,冷冷看着萧云林时,直让萧云林觉得宛如那炳震慑千军的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我不知萧大人口中宋菱又是什么人,如果你是说你刚才冒犯的人,她是宋言,我未过门的妻子。”周翰每一个字都宛如是从冰窖中挖出来一般:“我想萧大人不会想一天之内得罪我两次。” “宋言?” 萧云林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傻子么!她就是宋菱!你未过门的妻子?这些年来我可从未听闻昭武周将军有个问过门的妻子,还作男子打扮!这不是为了掩饰身份是为了什么?!” 宋静言知道周翰是为了护住自己才谎称自己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但萧云林不依不饶,咬定了便一直不放,和毒蛇一般阴狠! “七年前秦池洪灾。”周翰道:“虽然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但既然此事已经波及我妻子的名声,我不妨告诉你,她与我走散后,不远千里来寻我,至于为何作男儿装扮,我妻貌美,我府上众属下进出多有不便,这才让我妻做男子装扮。” “秦池洪灾……”萧云林喃喃,七年前的确秦池遭大水席卷一番,死伤惨重,而当地多有人迁移至其他地方。 “怎会那么巧……”萧云林想再看一眼宋静言,可宋静言却被周翰挡了个结结实实。 “若萧大人实在觉得我妻像极了你的故人,那便在心里想念,若再唐突我妻,周翰定不会善罢甘休!”周翰瞥了萧云林一眼后便拖着宋静言离开。 萧云林死死盯着宋静言的背影,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破绽,但仅仅又只是一个背影,又相隔了五年,他又怎么能看出端倪? “周将军!”萧云林大喊:“不知周将军何时与宋言完婚?届时,我定会与众亲友一同,从丰都前来祝贺!” 而那‘丰都’二字,说的咬牙切齿格外清晰。 周翰头也未回:“自有请帖。” 宋静言慌乱不已,她知道周翰这些全是瞎编的,万一萧云林回去调查秦池那边的文献,她的身份立马就会露陷!什么宋言,那压根就是自己瞎编的,哪儿又真有这个人呢? 周翰牵着她回到她住的小院,‘哐’一声关上了门。 “周翰言语上多有唐突,你不要见怪。”一进门他便放开了她的手,为她倒了杯茶,递给她:“不要着急,身份的事我马上为你去安排。” 宋静言满脑子都是被萧云林认出之后的惊慌,还有周翰撒下那些拙劣的谎话,茶也未接,问:“你我都是丰都人,怎又可以改成秦池?而你我……的婚事,难道也真的要办么?” 他见宋静言未接茶,便将茶水轻轻放在她的面前:“大水之后秦池衙门内很多信息全都被水泡的模糊不清,故而在那一年之后,每年秦池的人口记载都不相同,近些年恢复身份的也不少,我要做手脚很简单。” 他顿了顿,又解释道:“我的名号还管些用,他们知道你是我妻子,便会多一分忌惮,而这样也更容易掩饰你我身份,不然,光是你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府上,这就已经是一大疑点。” 周翰所说的她都理解,作为正三品昭武将军的妻子,她的确能得到更多的保护,那些想动她的人,至少会在动手前仔细想想能不能承受周翰的怒火。 可她……却不愿再提及感情,也不想在关系上,同周翰有什么牵绊。 即便那些记忆小黑不让她在意,即便那些回忆遥远的像是上辈子那般久远,可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曾经那么喜欢一个人。 她曾经渴望的爱情和温暖既然已经错过,她不想再与这些绕乱她心智的感情纠缠。 宋静言神情落寞,无论她怎么藏,腾逸依然留在她内心的深处。 她对顾文棋的爱慕视而不见,不愿接受周翰过多的守护,全是因为她依然忘不了他。 她还记得,那个雨夜,他的怀抱,温暖如春。 “就有……那么委屈么……”周翰低声问。 她的表情好似他根本不存在,那样伤感,那样深刻缅怀着的,却是一个他根本不知晓的人。 “嫁给我,就么委屈么?” 周翰的声音低沉且沙哑,像极了尘封在记忆中的那个人。 可他不是他。 宋静言闭上双眼,心里脑海里满满都塞着那个人。 “委屈。”她一字一句,语气笃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7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一) “轰隆——” 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响雷似炸开了一般,在天际爆破出巨大声响。 刚才还放晴的清晨突然被朵朵乌云遮住了云彩,黑压压一片沉沉地往下压。窗外树叶沙沙被风刮地响动,噼里啪啦天上像倾泻了滚滚不绝的豆子一般,砸在树叶上、地面上、屋顶上直响。 宋静言略有些害怕,窗外风云变化,一如周翰脸上捉摸不透的凝重表情。 “对不起。”她垂首,端起那杯早已放凉的茶,闷声喝了一大口。 “我……有喜欢的人了。”就算那个人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就算她和他一丝一毫在一起的可能都没有。 宋静言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对上周翰的目光,他的眸子本就是墨一般的漆黑,天色暗下来后更是浓郁地宛若深潭。 “我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就会离开。” 即便她不离开,得到了宋菱想要的答案,她依然会和那执念一样消失地干干净净:“所以,即便知道我会利用你……你还是要和‘宋言’成亲么?” 她会消失地无影无踪,可周翰呢? 如果只是为了保住她宋言的身份,便让周翰做出这样的牺牲,一点也不值得。 天色越来越暗,周翰缓缓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他静静地看着她,而后竟然笑了。 他说:“聘礼、请帖、设宴,你都喜欢什么样子的?” 烛光下的他面色柔和,柔和地宛如那个曾经温暖过她的人:“我说过,我会帮你。” ———— 萧云林刚回到丰都便着手派人前往秦池调查宋言,结果等了两天,还未等到调查结果,一张红彤彤的喜帖倒先被人递上了府。 “大人!大人!睦州昭武周将军府上的请帖!” 萧云林抢过帖子展开一看:“心慕关雎和鸣,愿享琴瑟谐声。常愧鸾凤孤飞,心羡鸳鸯之盟。有怀于佳日,愿同此昌期……” 再一看时日,竟然就是十日之后! “愿同此昌期……愿同此昌期……他与那宋言当真大婚,可……”他拿着请柬来来回回在房内踱来踱去:“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如果宋言的身份的的确确没有造假,那她长得似那宋菱也只是巧合……可为什么,他总觉得算漏了一点! “啪!”他将那请柬拍在书案上,沉沉叹了口气。 ———— 连绵两天大雨将整个睦州冲刷的干净澄澈,雨刚停,地上还带着前几日的潮湿。 通判府门口,林蒙递了帖子:“周将军大婚,请务必交与通判大人。” 恰顾武经过,便接了帖子,拱手谢过:“周将军所邀,顾大人一定准时前往。” 待林蒙走了,顾武才仔仔细细看了看手中的帖子,疑惑道:“从未听闻昭武周将军有过婚约,怎这么急——” 翻开大红色喜帖的刹那,宋言二字猛的撞进他的视线! “宋言?!” 顾武吓的险些将喜帖掉在地上,他又细细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绉绉写着一大串爱慕的诗词,而后便是大婚之期。 “心慕关雎和鸣……愿同此昌期……” 一字一句,他念的很慢。 宋言,真的是宋言。 那个大人心心念念的人,五年之间形影不离的人。 她竟然在短短半月之内,便要嫁给其他人! 顾武匆匆将帖子藏进衣服中,只当做什么都未曾看过一般,并未将此贴递给顾文棋。 又过了两日。 因前连续几日大雨滂沱,杨河又有些许涝灾的征兆,趁着天色初晴,顾文棋携顾武一同前往城东查看情形。 “顾大人来了。”各官吏朝着通判大人行礼后便自顾自交谈起来,此番杨河虽未泛滥,可今日一直大雨不断,若放任不管,保不定又同往年一般发生涝灾。 顾文棋查看了一圈后上了凝江楼,正好几位官吏在谈论昭武将军大婚之事。 “……听闻那女子是个平民,同周将军多年前便定下了婚姻……” “她倒也有福气,秦池大水之后还能寻到已经升官发财的昭武将军,啧啧……” 顾文棋倒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携顾武坐在席间。 “对了顾大人。”一官吏问顾文棋:“听说那昭武周将军的未婚妻是从你府上出去的,你同周将军是旧识?” 顾文棋被问得一头雾水:“怎,周将军大婚?” 众官吏面面相觑。 “……兴许是顾大人太忙,还未翻阅帖子呢……” 这倒是客气的说法了,其实满座人人心中都想着,这通判大人是不是得罪了昭武将军,睦州大大小小官吏都收到了请柬,怎的这通判大人却不知情的模样。 顾武立刻弯腰谢罪:“顾武未能及时将请柬递给大人,请大人责罚!” 话毕便从衣内掏出一封红彤彤的帖子,众人这才恢复如常,笑道:“我便说,通判大人太忙了,这些琐事估计也没放在心上。” 顾文棋想接过帖子,顾武却捏的紧紧。 顾文棋抬眼,眼底意味深长,顾武忙垂首,松开了捏住帖子的手。 “心慕关雎和鸣,愿享琴瑟谐声。常愧鸾凤孤飞,心羡鸳鸯之盟。有怀于佳日,愿同此昌期……” 扉页上的小诗倒是缱绻暧昧,翻开一看,烫金的‘宋言’二字猛然呈现在眼前! “这!”顾文棋忍不住瞪大双眼,双手颤抖,险些将那请柬撕成两半! 见众人疑惑地看着时态的顾文棋,顾武适时出声:“时间上虽与宋小姐所言有所变动,但未扰乱行程,大人无需多虑。” 众人这才道,原来这与昭武周将军成亲的宋小姐当真与顾文棋是旧识,这么看来,这通判大人倒是靠上了一座大山。 接下来席间便是一片推杯换盏,顾文棋脑子全是懵的,被灌了好些酒都未推脱,最后迷迷糊糊醉了过去,被顾武叫了马车送了回去。 归程途中又下起了大雨。 杨河之上雾蒙蒙一片,豆大的雨点砸在水面上溅起一片片小小的水珠,远远见过去雨帘飞舞,周遭全是呼呼的风声雨声。 顾文棋醉了,他双颊潮红,全身无力的不行,手却还紧紧攥着那一张已经皱巴巴的大红喜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8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二) 顾武表情麻木,却在听到顾文棋一声低沉的‘宋言’之时,忍不住酸楚。 他又何尝不知道顾文棋看到喜帖后该有多痛苦呢。 他轻轻闭上眼,仿佛眼前还是几日之前,凝江楼上顾文棋同宋言笑着闹着,将那酸涩的糖葫芦死皮赖脸塞给自己。 宋言啊宋言,你不曾无情,却伤了多情。 ———— 萧云林送来的一大堆史料满满堆了一桌子,宋静言搬进了周翰的书房,点了两盏灯便细细研读起来。 宋成元家财万贯,又舍得花钱,上书大大小小为丰都修建的道路,修葺的堤坝之类都可数出一大串来,更别说每逢节日便大行施粥善行,在位期间深受百姓爱戴。 商人眼中自然没有国界之分,且漠北也非他国,只是近来有些猖獗,倒是周翰在近年来与漠北的战场中杀敌无数,屡立战功,将那漠北打怕了,消停了两年。 五年之前的资料与宋成元的不算太多,但宋静言从中竟发现,与宋成元钱财上有往来的还有两位当朝王爷。 帝王年事已高,想来也没多少年可活了,能继承王位的只有膝下七子。 她有些想问周翰,在七子之中谁更有可能继承大统,可是转念一想,周翰现官居正三品,算得上是朝中有头有脸的武将,问他这样的问题,难免有些打探他立场的嫌疑。 他支持谁她不想知道,她只是想知道与宋成元有金钱往来的两位王爷近年的状况,此事无需问周翰,她自己也能打听得到。 “啊……哈……”看了许久的文献,又是泛黄的叶册,烛光下用眼过度的宋静言眼前一阵阵忽闪,她懒懒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慢慢碰在一起,竟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周翰推门而入的时候便正好将她的睡态收入眼底。 他转身关上了门将风雨声阻隔,轻轻走过来将她横抱起来。外面风雨交加,他怕送她回房路上她会受凉,便缓缓将她放在书房内的小床上。 他未曾歇在书房内,木床上也仅有条薄薄的被子,他先将被子拉起盖在她身上,又轻手轻脚出门寻了条厚实的被子回来,细心为她盖好。 屋外风雨交加,屋内却暖橙色的烛火微晃,她的五官本就极其柔和,睡着后更是毫无防备地脆弱。 她的眉稍稍皱着,像是在为什么发愁。 “你在想什么……”他守在床前,看着她被自己挡住烛光后昏暗的侧脸。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只是张了张口,却未问出声一般。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上她的眉头,轻轻将那些愁苦都抹平。她的眉毛弯弯,长长的睫毛卷翘得如同一面小扇,他顺着她的眉宇勾勒着她的轮廓,最终,他的手停留在她温热的唇间。 他的动作极其暧昧,眼神却带着说不清的哀愁,隐忍着忏悔和悲伤的目光在雨夜变得更加无声。他很想亲吻那魂牵梦萦的脸颊、鼻尖、甚至那温热的唇角,最终也只是收回了手,起身离开。 他永远也忘不了,在自己说出爱她的那一刻,她永永远远消失在自己的世界。 所以,他想。 也许这一世,他都不会再说出那一个字。 ———— 顾文棋昏昏沉沉到半夜便醒了,头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 顾武扶着顾文棋去吐了好一会儿,顾文棋摆了摆手,让顾武退下。 “大人——”顾武不放心顾文棋,扶住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 从胃里返上来的酸涩和恶心渐渐让顾文棋变得清醒,他扶着顾武晃悠悠站起身,微眯着眼笑出了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便垂下了头,顾武看不清他的神情。 “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他的嗓音含糊不清,好似只是呢喃,又好像低声哭泣。 顾武紧紧握住顾文棋的肩膀,却被他执意拂去。 他眼中并没有泪,只剩下无穷无尽的苍茫和无神。 他空空洞洞地看着顾武,嘴角依然挂着笑:“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在顾武的记忆中,他从未如此无助。 他渐渐松开了手,见他直直站着,脚底未虚浮后,慢慢退了下去。 他站在院外,顾文棋站在院内。 黑压压的乌云肆无忌惮地朝下压着,大雨像是天边炸裂开后迸发而出的岩浆,无穷无尽弥漫在整个天际。 顾文棋伸出了手,顺着屋檐滑下的雨帘冰冷地打在他的手心。 手掌渐渐被雨水浸的冰冷麻木,他慢慢挪着脚步,一步又一步,渐渐走进了雨中。 当冰冷的雨点铺天盖地砸在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他这才清楚的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一刻最想要得到的,便就是这样一份冰冷,一份无情的鞭挞。 他喜欢宋言。在墨安集市上,那个肮脏的小叫花子第一次撞进他的怀里,而后压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冲入鼻间的那一抹清香,便已让自己难以忘怀。 他喜欢宋言。秀丽的簪花小楷,惊才绝艳的诗句,那小少年骄傲放肆的笑容,点燃了他心中最炙热的爱慕。 他喜欢宋言。五年相守相伴,朝朝暮暮相互扶持,一起笑,一起闹,一起闯祸,一起并肩站在盛京书苑的石桥之下谈心,他的心中从未如此,塞满着同一个女子。 他喜欢宋言。灼热的烛火,热烈的荷灯,她回头的刹那倾尽一世的月色,从此浓白的月光,皆是她纯美的笑靥。 他喜欢……宋言…… 喜欢…… 他一直知道自己抱着这样卑微的爱慕之心,一直知道,他早已沦陷在这一段名为‘兄弟’的漩涡之中。 如果……如果…… 他想。 如果他一开始便告诉她,他的内心,他的爱慕,她……会不会……有一丝丝悸动呢? 冰冷的雨点冲刷着这片天地,顾文棋站在院内,浑身上下湿透,脸上不断滑下的水迹,分不清是雨水,或是泪水。 顾武一身黑衣站在院外,大雨将他浑身浸得湿冷沉重。他闭着眼背靠在墙上,冰冷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他依然面无表情,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武只听到,那哗哗的雨声背后轻微的呜咽,好似幼兽的悲鸣。 “如果……” 顾文棋最终还是闭上了双眼。 即便我说了,你……依然不会停留,在我身边。 “宋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9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三) 昭武将军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大红的绸缎将庄严肃穆的将军府衬得多了几分柔情,随处可见的喜字、从外省运来的各色花卉,热烈的红、高贵的紫、鲜嫩的黄、温暖的橙一片一片盛开在昭武将军府内。 又是莺飞草长的春天,五彩的蝴蝶翩翩从睦州城内各处飞来,将那一府的花团锦簇妆点得更是灿烂。 宋言已没有了双亲,周翰却依然大张旗鼓地搜罗了好些名贵的藏品玩物赠予她做聘礼。 看到那一台台缠着红绸的礼物的人们皆震惊这周将军的挥金如土,当真为了一个女人准备了倾世聘礼! 为宋静言做婚服的则是睦州城内最大的绣房,周翰洒了大把银钱请了绣房内数位功夫最高的绣娘连夜为她赶制婚服,宋静言像是个木偶人一般被摆弄着量尺寸,女裁缝见她乖巧漂亮,也忍不住说了好些话。 “到底是周将军的心上宝,这身段儿这样貌,刚猛一看,我还以为是仙子从天上掉到了将军府里哟!” 几位挑选花样的绣娘也纷纷迎合:“是阿,这天仙般的玉人儿,我看了都忍不住心动呢!” 那漫天的夸赞是层出不穷,宋静言即便厚脸皮也有些觉得脸臊得慌。 她本想着只是这婚礼不过是那个谎言之下不得已而为之的事,谁知周翰却大张旗鼓操办着这一场婚礼。 周翰忙完了过来,却被忙里忙外的裁缝绣娘堵着门不让他进。 “周将军。”绣娘们拦着他:“虽宋小姐没有娘家,但规矩还是得守的,嫁衣未成,你可不能进。” 周翰在门口吃了一瘪,宋静言倒是听见了门口的说话声想出门看看,被裁缝轻轻按在梳妆台前。 “见而不得才最好,女人一辈子最美的一刻,怎能提前让他看到?” “最美的一刻……”她轻轻跟着低喃。 宋静言穿过两次嫁衣,却都不是为了最爱的人。 她垂着头拨弄着妆台上的发簪,珍珠、玛瑙、黄金,琳琅满目摆满了整个妆台。她最终挑了一支游龙戏凤的钗子,上头的龙雕刻的栩栩如生。 “头面就用这一套吧。”她没接话,将凤钗举起,日光下金灿灿的,精致夺目。 “原来您喜欢这一套,的的确确是最适合您的……” 她还说了好一串,宋静言却没听进去。 不是喜欢,是怀念。 她怀念的,是那用最矫情的心,也换不回的流年。 ———— 昊武三十二年,农历四月27日。癸巳月,乙卯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忌开市、入宅、探病、出火。 十里红妆铺就喜色大道,抬着轿子的男人步伐沉稳,花嫁旁跟着串串穿着红色喜服的人,吹拉弹唱锣鼓喧天,鲜花随着车队洒满了整个睦州,四散的喜糖钱财惹的周围片片贺喜呐喊。 春日的天暖暖的,微风中都是花瓣飞舞的芬芳。 周翰一袭大红喜袍,头发全部束起,微黑的肤色,坚毅的轮廓,却是一张雕刻般俊朗的脸。 他的眸子上挑,平日里面无表情时倒看不出,今日一路带着笑意,说不尽的眼波流转,一身正气跨在高头大马之上,所过之处惊起细碎讨论一片。 宋静言从周翰忘年交的老友沈大人府上发嫁,一路热闹非凡,她本想偷偷掀开帘子看一眼,却被同嫁内的喜婆按下了手。 “哎呀新娘子不要到处碰,会触了霉头的!”又往她手里塞了个大大的红苹果,她从盖头下瞧见那红彤彤的颜色,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婚礼绝对是古代女子最最煎熬的大礼,没有之一。 宋静言只知道自己从深夜被折腾到清晨,好不容易妆面完美地穿上了喜服,又开始在这花轿上颠簸一路,更别提她本就饿得不行,身边还坐着个迂腐的老太太。 迎亲队伍经通判府时,整条街的欢呼锣鼓喧嚣惹得人忍不住出门去看,好多人夸赞那十里红妆的财富美满,又有人津津乐道着那‘灰姑娘’和昭武将军的爱情。 顾文棋坐在屋内,那热闹的声响不断冲上天空,他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顾武直直立在顾文棋身侧,见时辰不早,便出声提醒:“大人,昭武将军府上已派人来请过——” “啪!” 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顾文棋沉默了半晌,终于起身从书房内捧出一个雕刻着精致荷花图案的木盒。 他自顾自朝前走了两步,回头道:“走吧。” ———— 晃了大半天,这迎亲队伍终于停在了昭武将军府门口。 周翰先行下马,宋静言被喜婆扶着送下了马车,她因被大红盖头遮去了大半视线,才见他的脚尖手便被换在了他的手心,喜婆说了几句好话讨了吉利,便领着钱喜滋滋的退下了。 他的手心炽热微微发汗,她被这灼热烫得有些慌乱,无论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她今日,以‘宋言’之名嫁给了周翰,这都将是铁一般的事实。 周遭祝贺的人们熙熙攘攘一大片,见新人走来,便让出了一条道。 一步又一步,这几日她本走惯了的将军府,今日在这祝贺声中踏着飘散在地上的花瓣再次走过,竟好像自己真的已经成为周翰的妻子一般。 热烈的红烛、喧闹的奏乐、嬉笑的人群,一场婚宴所能达到的极致,周翰都一一将其呈现给了她。 她这样想着,脚下却不小心踏上了华丽的裙摆,身子一歪,猛的向地上摔去! “啊!” 她紧紧闭着眼,还想着自己这凤冠霞帔摔在地上该多难看,手上的温度倏地让她放了心,果不其然,周翰大手揽住她的身子扶她在怀中,身后宾客们惊呼声四起,见她未曾摔下,便又是一阵唏嘘。 “别怕。”他以为她在紧张,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又帮着她让她站直,理了理因拥抱微微褶皱的衣衫。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妻,我会护着你。”他低沉的声音透过盖头变得有些飘忽,她抬起头,看不见他。 周翰小心翼翼接过她的手,恍若隔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0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四) 像个木偶人般拜完了天地,宋静言一个人坐在婚房之内。 龙凤红烛高燃,火光挣扎着跳跃在灯蕊上,室内的光线也由那烛光上上下下变得忽明忽暗。 宋静言觉得那烛火有些碍眼,便轻轻扯下红盖头,在桌上寻了把剪子将那长长的灯芯剪掉了一截。 火光又恢复了平静,暖橙色的烛光和满室喜庆的大红色交相辉映,让她忍不住有些紧张,吞了口口水。 她见桌上有一套茶具,又提起茶壶晃了晃,里头竟然有水,虽是凉的,却正好解她莫名的燥热。 “吱——” 门开了,她慌得放下茶杯回头,见周翰一身大红喜服俊朗英武站在门口,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衬得那张坚毅的脸多了些柔和。 他轻轻关上门走了过来,倒也未说她不懂规矩,只是笑着问:“饿了?” 这场婚礼的原因本就心照不宣,她也不再拘谨,点头承认:“嗯,好饿。” 又伸手想将沉重的凤冠摘下来:“这一路真是折磨人,又累又饿——嘶!” 她本就看不见自己脑袋上的状况,拽着凤冠便往下扯,这一下倒好,那精致漂亮的凤钗很不识趣儿地缠着她乌黑的头发乱成一堆,拽也不是不拽也不是,疼得她眼泪在眼眶内打转。 “你别动!”他扶着她坐在桌前,双手扶住了她的凤冠,修长的手指就着明亮的烛火慢慢整理着她被缠乱的发丝,动作细致且温柔。 她倒没想过这舞刀弄枪的硬汉竟也有这般细心的时候,她的头发不疼了,偶尔他的掌心擦过她的脸颊,那酥酥麻麻的感受竟从她的脸颊传至她的指尖。 那酥麻却不让她讨厌,甚至有些舒服,只是承认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尴尬,不知不觉间竟涨红了脸。 他没看到她的脸,只觉她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难得。他理着理着竟然轻笑出声,宋静言自然听到了,红着脸咬牙切齿:“这是意外!” 他含笑点头:“是,是意外。” 华丽沉重的凤冠终于拆了下来,她脑袋一轻,心情便更好了,歪着头看着他:“有什么吃的么?” 周翰点头:“自然。” 宋静言一听到肯定的答案便自顾自开心了,倒没看到周翰揶揄的笑意。 他取了桌上两个镶金边的银制酒杯倒了两杯茶,递一杯给她。 她本就又饿又渴,端起酒杯便一口干了,又嫌酒杯太小喝不尽兴,将酒杯举回来,声音微恼:“太少了,给我换个杯子。” 周翰却不管她,自顾自端起酒杯将茶喝下,这才放下杯子盯着她,慢条斯理道:“交杯酒自然只有一杯。” 得亏宋静言早把茶喝下了肚子,不然还真能被他此话说的将水喷出来! “交杯酒?”她一脸嫌弃:“分明是茶,还好意思说是交杯酒!” 谁知周翰猛的起身欺近她,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她吓的一时忘了呼吸。 她被惊的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刷在他的脸上,轻轻的,痒痒的,好似勾着挠着,却得不到满足。 他细细看了她一会儿,这才笑着站直了腰:“那就是交杯茶。” 宋静言只觉周翰好似突然小了几岁,竟也学会了捉弄她的把戏,气鼓鼓坐着嘟嘟囔囔:“交杯茶也算不上,分明就是你喝你的我喝我的……” 周翰没接话,只是笑着摇摇头,眼底极尽温柔。 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起,周翰起身开门,外头什么状况宋静言还没瞧见,便被他高大的身子遮的什么也看不见。 等周翰关上门转过身,手里便多了个多层的食盒。 食盒还未拿近宋静言便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饺子味儿,还是肉馅儿饺子,她欢喜的想接过食盒,周翰却将食盒举起,高高的悬在宋静言脑袋上怎么也抢不到。 “周翰!”宋静言恼了,这周翰到底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怎变得这么幼稚! 周翰将食盒放到桌上,端出一盘热腾腾的饺子,分明是一本正经的语气,说的却是一派胡言:“新嫁娘碰不得食盒。” 宋静言妥协了,罢,反正都是给她吃的,自己不动手岂不是更好。 她因生气腮帮子鼓鼓,本就圆润的小脸更是和孩子般,他强忍着笑递给他筷子,她将那饺子当做恶作剧的周翰,‘啊呜’一口塞了一个。 嚼了两下她皱了皱眉,又嚼了几下,她终于反应过来这饺子竟然是生的! “呸!”她被那生肉味恶心的直接将嚼碎的饺子吐在桌上,还来不及骂周翰,却见周翰又端了两道小菜一碗米饭出来放在她面前,也不嫌她恶心,将她桌前的饺子收拾个干净。 “他们都这么说,我便就让你吃了。”他耸耸肩表示无辜:“荷叶鸡是你最喜欢的,这我可没骗你了。” 她被这一连串的动作折腾的没了脾气,不忿地瞪着眼睛瞪了他一会儿自己眼睛先酸了,便噘着嘴坐在桌前吃起饭来。 荷叶鸡周翰倒没骗她,是她最喜欢的菜色,又是刚做好热腾腾的,每一口都是鲜香,吃着吃着她便消了气,将杯子挪到他面前示意他倒杯茶。 他伸出手,却未倒茶,宋静言还未来得及偏头便被他抚上了脸颊。 “你……干嘛!” 他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轻轻擦过她的嘴角,极尽温柔却丝毫不拖泥带水,过后他干净利落的收回手:“即便这里没有旁人,也不该如此不修边幅。” 即便这里没有旁人,也不该如此不修边幅…… 宋静言愣住了。 她眼底的慌乱几乎将她出卖,她猛的低下头,伪装成沉浸在食物中一般。 周翰……周翰怎么会说出和腾逸一模一样的话! 她还记得,无人岛上二人对坐,熊熊大火将那凄冷驱走,她狼吞虎咽吃得满嘴油腻腻,他也是这般伸手,为她擦拭着嘴角。 她还记得那夜的火光太过柔和,以至于他嘴角的笑意落在她眼中,都是那般极尽温柔。 她为他加快的心脏律动、滚烫的双颊、慢慢发酵变质的感情,一幕又一幕从她眼前闪现而过。 腾逸,腾逸…… 嘴里鲜嫩的鸡肉变得索然无味,那抹不尽的酸涩涌起,她最终放下筷子,垂着头喃喃。 “我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1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五) 龙凤红烛高燃,一床红色被褥,两人背对而眠。 蜡油顺着烛身滑落凝结在底端,开出一朵形状不规则的花,像极了斑驳的泪痕。 宋静言从未如此想过腾逸。 若不是那似曾相识的话语,跨越时空长河般极尽温柔的眼神;若不是他的指尖太过匆匆,笑意太过炫目……她几乎都忘记,自己曾为他哭过。 她一直知道的。 这一切之后,她会全然忘记这些过往,所以她努力的不去在乎,努力不去记住,努力……装作只是一个过客。 过客最是匆匆,留下的,却是贪恋着曾经温暖的人,抱着那残破的回忆痴等一生。 最不该轻许诺言。 她不该爱上腾逸,也不该……自私的,可笑的认为,她竟然可以留在那个世界,享受着那个人带给她的温暖。 “我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她还记得,他说出此话时那样认真的目光:“但我能够遇到你,绝对是上天注定。” “我爱你,宋岚,即便困在这座孤岛一世,即便封印永远无法解开,只要是你,只要你在这里,我将一世无忧。” 明明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明明是强大如斯的黑龙,他却甘愿像人类般平凡,在那荒芜的孤岛之上,守着那个叫宋岚的女人。 而她…… 她缓缓闭上眼,暖红色的烛火摇曳。 她的脑袋埋在绵软的被褥里,一滴滴泪将眼角染得湿润。 她的哭声很低,更像是一个熟睡的人,不小心在睡梦中流下几滴眼泪。 周翰睁着眼睛,听着背后的呼吸声抽抽噎噎,听着她的轻轻抬手擦拭着眼泪,最终,他不再去听,将自己丢进黑暗的深渊。 ———— 从京都加急送来的文案厚厚一卷,顾文棋掏了好些银子递给乔装后的男人接过文案,刚走了几步便被时刻不离的顾武撞上。 天幕浓黑,星辰稀疏。顾文棋站在长廊上,顾武瞟到他手上的文案,并未说话。 顾武自然知道顾文棋有事不愿让他知道,便微微颔首行李退下。 浓夜中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也衬得格外沉重。顾文棋看着他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背影,忍不住出声:“顾武!” 顾武立定,却未转身。 相伴十多年的情分,即便是主仆,也让顾文棋在这一刻脆弱时,忍不住想要依靠。 “我想……和你说会儿话。”他抱住文案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地吓人。 顾武转身走来,一步又一步,就如同最开始年少的顾文棋选择时那样,只需要一句我想,顾武便会随时出现在他身边。 很多时候,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就已足够。 书房内,顾文棋摊开写着详尽记录的文案迟迟不肯合上。 他分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却固执地不肯去相信,也自私的……不愿去承认。 “其实……”他问顾武:“我爹也只是做了对他而言,正确的选择,是吗?” “世间有很多事都不能用对错来判断。即便同谋一事,都损益不同,更何况,是站在对立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抛开那些所谓的爱恨,其实,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场利益的争斗之下两败俱伤的人。 “宋成元选择了六王爷,而六王爷却无法提供给他安身立命的地方。顾秋辰大人只是尽忠办事,未曾料到……仅仅只是一句话,便让宋成元丢了性命。” 他知道的,这一切都不是父亲的错。 可当自己背负上她仇人的枷锁,即便她原谅自己,顾文棋永生,也褪不下那沉重的镣铐。 “大人。”顾武忍不住开口:“坦诚可能无法换来原谅……但至少,这些答案,是宋小姐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寻的。” 繁星渐没,东方乍白。 顾文棋将桌上纷乱的文案拢成一叠,手指不断敲击着厚重的书案。 等到那一纷繁的朝霞破开夜幕,他一口干了早已放凉的茶水起身,抱着那厚厚的文案推门而去。 ———— 正三品昭武将军大婚,前来观礼的也多是身居高位的官吏,长长一条礼单几乎让账房看花了眼,统算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将那些名贵的物件儿列了一张帖子递了过来。 若是寻常把玩的物件或是金银还好说,收在库中即可,既然是拿不定注意送到周翰手中的,自然不是凡品。 周翰一早便去了书房处理事务,这帖子自然到了宋静言手里,她从上到下慢慢看来,眼珠子不断被那些宝贝闪花了眼。 “深海珊瑚一串……和田玉送子观音……” “我的天啊,真真价值连城啊……” 她边看边点头赞赏,喝了口茶,又翻了下一页。 没看两行,她的目光却挪不开了。 上书:“睦州通判顾大人,七彩琉璃宝珠。” 她心中一颤,七彩琉璃宝珠,七彩琉璃宝珠? 莫不是…… “晓琴!”她唤了一声,屋外快步进来一位十七八的女子,毕恭毕敬:“夫人!” 她合上帖子便起身迎上正要行礼的晓琴:“你可知府内账房在何处?” 新夫人有什么问题晓琴自然上心,略想了想便点点头:“奴婢知道,夫人可是有要取的物件?晓琴帮您去取!” 宋静言摇摇头:“不,我自己去。” 晓琴还想劝她,宋静言又补了一句:“你若不带我去,你就没必要再伺候我了。” 这句话吓得晓琴连连告罪,一脸慌张地带宋静言去寻那账房。 等宋静言将顾文棋所送之礼取出,她来不及回房,直接在库房内将包装的大红喜庆的绸带解开,露出一个檀香木雕盒子。 淡淡的木香宜人,木盒雕工鬼斧神工,一朵朵荷花如娇艳欲滴开在盒子上一般,枝枝挺立。 她突然记起,那一夜鲜嫩的粉色荷灯和暖红的烛光,将漆黑的河水荡漾出红澄澄一片绚丽的粼光,一圈圈水纹围着荷灯漾开,孩童的嬉笑遥遥在对岸听不真切,唯有那宛若星辰的荷灯踏着月色而来。 她的手有些发抖,轻轻打开木盒。 孤零零躺着的,正是顾文棋生辰那日,她赠的七彩妖兽内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2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二十六) “生辰快乐!” 她还记得,那时的她双手捧着荷灯笑语盈盈:“愿你一年比一年更幸福!” 记忆随着那一夜漫天的荷灯疯涌而来,他欢喜木楞的脸,就好似昨天一般清晰。 “奇了怪了,我这费了好些钱弄了这么大个派头,顾二少爷不喜欢?” “喜欢喜欢!” 那滚烫的蜡油分明烫在了他的手背,他却欢喜的像个孩子,她还记得他那带着浓浓情意的、□□裸的眼神看得她头皮发麻,她分明看到了,却当做什么都未看到过那般转头离去。 她还记得,自己仓皇逃离时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们回去找顾武吧!他定也为你准备了生辰礼物!” 她明明知道的。 她为了巴结他,为了讨好这位前太子少傅的公子,她用尽一切方法去对他好。 可她只是为了利用他。 她……都忘了么? 她像是菟丝花一般疯狂的缠着顾文棋,只为了有一天能依靠他查到当年宋成元案背后的故事。可当曾经同甘共苦、注定会帮她的周翰出现后,她又毫不犹豫的抛弃了顾文棋选择了周翰! 而可恨的她啊,无论对顾文棋,亦或是周翰,她都不舍得付出感情,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为了利用而利用,为了自私的自己…… “夫人!” 从记忆中被拉回的她猛的关上木盒,转头看向屋外的侍女。 她先是行了礼,道:“通判顾大人求见夫人,此刻正与将军在前厅呢。” 顾文棋? 宋静言手上的红色绸缎怎么也绑不回去了,她回头对晓琴道:“帮我收拾好。”便跟着侍女前往前厅。 顾文棋……为何会来找她? 她刚踏进前厅,周翰还未招呼她坐下,顾文棋竟闪身一个箭步冲过来狠狠将她抱在怀中! 被大力搂进怀中的感受并不好,她还懵着脑袋便被撞了下,而后浑身的骨头都被勒地紧紧。 “啊!” 她挣扎了下却根本无法挣脱,周翰快步上前按上了顾文棋的肩膀,大力将他们分开:“顾大人!” 他显然在生气,脖子上鼓出的青筋明显:“宋言是我周某的夫人,你此举何意?” 周翰本是武夫力道非常人能承受,顾文棋被周翰这一擒只觉骨头都有些错位,他却仿佛那些疼痛不存在一般,痴痴地盯着宋静言,眼里却不再如五年前一般纯粹,塞满了说不清的愧疚、懊恼、甚至悲伤。 顾文棋眉宇间的低落无法化去,他微微伸了伸手,最终却因肩膀的疼痛放下了。 “她是宋菱!”他开口:“周大人,宋言是你的妻……那宋菱呢?” 周翰大惊,双手揪住顾文棋的领口:“你说什么?你——你怎会知道宋菱!” 他比周翰矮上一些,被拧住领口身子便不自觉稍稍后倾:“你找不到的答案,我知道。” 宋静言冲上前想推开周翰,可他浑身若钢筋铁骨,她的力道根本无法撼动,她急了,厉声道:“周翰你松手!”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周翰的情绪,却知道自己迫切的想知道顾文棋为何知道自己是宋菱! 他一定调查过自己了,那他也一定知道宋成元的事! “宋成元,你是不是知道宋成元的事!” 顾文棋眼神一黯,果然,她想知道只有宋成元的事,他如何,她从未考虑过吧。 “即便知道。”顾文棋冷冷看了周翰一眼:“你夫君这般,是不是太‘好客’了。” 而夫君二字,更是别样的味道。 周翰知宋静言执着于宋府覆灭的真相,松开了手,却将他拦在另一边不让他靠近宋静言:“我的妻是她,她到底叫什么,我从未在意过,只希望通判大人不是来‘叙旧’的。” 顾文棋慢条斯理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又挽了挽袖口,这才踱步坐在堂前,将那些书案翻开。 宋静言疾步上前想接过书案,却被顾文棋死死压住。 “你——” 顾文棋笑了。 不是以前眉眼里弥漫的温柔笑意,他眉毛微挑,眼神凌厉,嘴角勾着似有似无的嘲讽:“如果你早些告诉我,为了这些你能随意嫁给他人,那为何……不嫁给我呢?” 宋静言想解释自己被认出身份后才出此下册,顾文棋却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他像是自问自答,刚问完又呵呵笑出声来:“也对,我区区一个六品通判,怎比得上三品昭武将军。” 周翰斜长的眸子一片寒冷,整个人瞬间迸发出宛如战场上厮杀般强烈的杀意:“如果顾大人今日只是想说个笑话,周翰乐意奉陪。” 顾文棋自嘲般摇摇脑袋:“也是,你再也不是宋言了。” 如果憎恶,那便将他推到憎恶的深渊;如果仇恨,那便永远不再相见。 他将手中的文案举起送进宋静言的手中:“如果要恨,便恨宋成元自己,没有睁大眼睛看一看,这大王爷手下的盛世江山。” 宋静言以前也查到过宋成元曾与六王爷、三王爷有密切的金钱往来,果然这一切和这有关么! 文案上寥寥几笔,简述丰都通判宋成元家财万贯与六王爷交往过密,有买官之嫌。 这是一封帖子,落款则是清瘦飘逸的楷体:顾秋辰。 “顾秋辰……”她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是……” 那个惜才温和,身体孱弱的顾大人一向清廉,能写出这样的帖子也属正常:“这……不过是一封……检举买官之嫌的贴……宋、我爹的事,和顾秋辰大人有什么关系?” “本就无事。”这腐朽的朝堂之上,即便真的存在买卖官职的嫌疑,又怎至于牵连到反贼这样的罪名? 顾文棋盯着宋静言,缓缓道:“大王爷缺钱招兵买马,恰巧宋成元有钱,投靠的却不是他。既然不能收为己用……” “那就毁掉……”她喃喃道。 一旦宋成元的商业帝国土崩瓦解,那些数不尽的金银,自然会落到那个人的手里。 怪顾秋辰么? 怪那个眼里容不下沙子,向上面反映宋成元与六王爷勾结的顾秋辰么? 他其实……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无形之间,害宋府上下惨遭灭门吧…… 周翰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若你愿,我会辅佐六王爷……” “不。” 宋静言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不愿再让周翰为了她而陷入危险:“报仇么?想要看宋府覆灭的人太多了……如果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报仇,那未必太累了……” 她叹了一口气,笑着抚上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掌:“谢谢你,周翰。” 他的心脏突然一抽,像是预见了她的离去! “宋言!” 他慌乱的看着她,她手心的温暖还烙印在他的手背,下一刻她的躯体如同粉末般化为点点光晕嘭一下四射消散,眨眼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宋言!”顾文棋被这一幕惊呆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就这样消失在他眼前! “周翰!”顾文棋抓住周翰胸前的衣襟:“宋言呢?宋言去了哪里!宋言呢?!” 周翰的手还楞在空中,好似还撑在她窄窄的肩膀上。 而后他垂下头,无奈的笑了。 他本以为不说出‘爱’字便能守在她的身边。 他本以为,他又一次抓住了她。 “你到底……”他收回了手放在身侧,紧握的力量几乎让他将手心抠出鲜血:“会去哪里……” 她的来去,根本不是他能猜得到的。 她会不会……又突然的出现在另一个世界? 周翰没有去看顾文棋惊愕的脸,他微微仰起头看着屋外的艳阳高照。 烈日当空,心如深渊。 “我会找到你的……然后。” 他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心脏。 然后,再也不放你离开我身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3章 孽徒?爱人。(一) 浑身上下暖洋洋的水流不断冲刷着宋静言疲惫的灵魂,耳畔依稀传来黑脸鬼的呼唤。 “宋静言?宋静言……宋静言……” 她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睁开双眼,对上黑脸鬼的笑脸。 不,配上那一言难尽的模样这笑脸比哭还要难看。 “恭喜你宋静言!” 黑脸鬼伸手将宋静言从往生池内拽出来,见她情绪倒是比之前几次稳定很多,笑道:“你能够用旁观者的态度来面对那些人才是对的,他们本来就是虚幻不存在,投入太多,受伤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她记得。 小黑说过,那个世界是虚无的、曾经轮回过的地方。那里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按照着他的生活轨迹的木偶,他们仅仅只是她消除执念的工具,不是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会记得她,她的消失,对那个世界来说,不过是恢复如常罢了。 所以她不会再轻易付出真心了。 即便……她肩上似乎还残留着,周翰掌心的温度。 即便……周翰和腾逸,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呼,她深吸了口气,也许是她对腾逸的执念太深,觉得过往的人,都太像他。 “我明白的。”她站起身,刚才还湿润的衣裳现已经干燥温暖起来:“我是宋静言,我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小黑开心鼓了鼓掌:“我还有一件事要恭喜你。” “恭喜我什么?” 小黑带着她面向一面水镜,跑马灯一般片刻闪过很多画面: 跪在万慧宗青璃山巅宋蓁,一柄长刀狠狠扎进她的身体。山下的魔物从腹部开始化为虚无,顷刻间消散在了血腥的战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那些人类修士嘴里呐喊而出…… 而后狂风暴雨中的小木屋内温暖如春,腾逸将宋岚环在怀里,眼底极尽温柔…… 画面最后停在宋菱如释重负的微笑,她看着周翰,眼神无比真诚:“谢谢你,周翰。” “宋静言,你很快就自由了。”黑脸鬼手一挥,水镜在她面前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你轮回中的最后一世,当你归来之时,你便是一个独立完整的灵魂,不再是宋蓁的附属品。”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小黑,谢谢你。” 黑脸鬼耸耸肩:“不过都是我应该做的,跟我走吧。” 宋静言跟着黑脸鬼刚走两步,忽然身后传来疯涌而出的水流声。 温暖平静的往生池内竟卷起了巨大的漩涡,升腾而上的水卷起几世的羁绊和回忆直直冲向宋静言。 她第六感向来很准,警惕回头便直直对上那狂卷而来的巨浪! “什么?!” 她刚想抓住前面的黑脸鬼,霎时间一股巨大的吸力竟将她生生吸入了往生池中! “啊!” 她惊叫着跌进池水,平日温暖的、平缓的池水疯狂的旋转而下,无数的水流从她的嘴里、耳朵里灌进去!她挣扎着想伸出手,那池水之上黑脸鬼惊恐的表情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她失去了意识…… 黑脸鬼亲眼看着宋静言被吸入往生池内霎时间没了身影,惊出一身冷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浑身瘫软在往生池边傻坐了好一会儿,这才踉踉跄跄站起来朝外跑去。 往生池内到底是谁驱动着可怕的力量将宋静言卷入轮回! 阎王,此事一定要禀报阎王! ———— “卖胭脂咯——” “……连太傅夫人都用的都是这样式的钗子,您说好不好看?……” 艳阳高照。 酷暑的热气蒸腾而上,宋静言脑子晕沉沉的,耳边大大小小的叫卖声忽远忽近,嘈嘈杂杂吵地她头疼。 滚烫的阳光晒得她浑身发烫,背后的汗水湿湿黏黏,贴在身上格外难受。 “是新鲜的水果——焉了?哎哟这不今儿太阳这么大——哎哎,别走啊!”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糖葫芦儿——卖糖葫芦儿……” 嗡嗡嗡嗡,轰鸣不断…… “呸!这是太子少傅家夫人都用的簪子?就这破素银簪子?” “哎——你不买也别骂人啊!” “……” 宋静言睁开了眼,浑身晕乎乎地没劲儿,晃了好几下差点跌倒。 灼烫的烈日几乎将她晒化,她虚眯着眼睛有气无力看着周围的一切:繁华的集市,来往的人群,熟悉的口音,熟悉的衣裳样式,还有——太子少傅……?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想起往生池内池水大变,自己如溺水般在池内昏了过去……难道、难道自己又回到了昊武年间,回到了宋菱的世界?! “现在是什么年代——不,现在是不是昊武三十二年?!”她随手抓住来往的妇女问道,额头上的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样子格外狼狈。 那妇人似是被她惊着了,若不是她一身绫罗绸缎,想来也是富家小姐,那妇人早就将她推到一边去了。 她结结巴巴:“现在是舜承十三年,姑、姑娘你说的昊武……是什么?” 舜承十三年? 她并没有回到周翰同顾文棋所在的昊武三十二年? 舜承?舜承又是什么朝代? 她紧紧揪住的手无力的撒开了,那妇人只见狼狈不堪的宋静言满头是汗水,面色苍白呆在原地,吓的赶紧挎着篮子走了。 四周天旋地转,周围的一切她都不熟悉。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去了哪儿,若如黑脸鬼所说这是最后一世,那她应该是—— “大小姐!” 头发简单梳理样貌可爱的小丫头一身杏红色,她手里抱着一大包吃的玩的,见了宋静言几乎急的哭出来:“大小姐你怎么了?呜呜兰桥就说不让大小姐一个人留在这里……呜呜呜大小姐你没事吧呜呜呜……” 宋静言愣了愣,见那丫头的的确确是抱着自己哭了一通,这才试探地问了一句:“兰……桥?我们……这是在哪里呢?” 兰桥一下不哭了,她包子一般圆润白皙的小脸儿上满是惊惶:“小姐!小姐到底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宋静言默默擦了擦汗水,生硬笑:“没有,我们——回去吧。” 兰桥这才喜极而泣:“太好了!老爷肯定都急疯了,听说承锦少爷今日还要去咱们府上呢,小姐非要出来给承锦少爷挑礼物,老爷知道了肯定会……” 兰桥还叽叽喳喳说了好些话,宋静言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承锦……承锦少爷?莫不真是李承锦? 她果然是宋菡! 她本以为往生池内异动会将这最后一世扰乱,她有可能掉到了其他的世界甚至回到了昊武年间! 可她竟然依旧是宋菡! 时空并没有发生变化……那往生池内的暴动,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小姐……小姐?”兰桥见宋静言目光呆滞和平日全然不同,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下。 宋静言不再去想往生池内的那一场暴动,尽量恢复宋菡名门闺秀的的模样:“没什么,我们走吧。” 宋菡,年十六,正三品通政使宋伟清的嫡长女。家世好相貌好,从出生便顺风顺水,与正一品光禄大夫之子李承锦订了亲。 锦衣玉食,相貌极佳,郎才女貌,让人艳羡…… 宋静言却忍不住记起自己第一次见黑脸鬼的时候。 在那方方正正弥漫着死气的黑房子里,黑脸鬼一脸淡漠:“宋菡,年十六,自缢者不入轮回,带她去枉死地狱。” 明明一手好牌,偏偏打了个稀烂,自缢身亡后,差点落了个不入轮回的下场。 也就是说,宋菡不仅是个吊死鬼,还是个愚蠢之极的吊死鬼。 “可惜啊……”她叹道,却不想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将心中的叹息道了出来。 小丫头兰桥一脸好奇回头:“可惜什么?” 又看了宋静言浑身上下宛如历经一场逃难般凌乱的衣裳头发,弱弱补了一句:“小姐等下回府,兰桥伺候您精心打扮一下,一定会让承锦少爷眼前一亮的!” “嗯?” 宋静言微囧,她不是那个意思啊。 兰桥一本正经抱着东西在她身侧絮絮叨叨:“还有半年小姐就要同承锦少爷成亲了,小姐那么喜欢承锦少爷肯定会紧张的……没事的小姐,小姐长得好看,承锦少爷一定会……” “兰桥——”宋静言脑仁都快被吵炸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小心看着点路。” 兰桥这才看到自己尽往人堆里扎,这才尴尬地嘿嘿笑出声:“兰桥错啦,小姐小心些!” 宋静言倒挺喜欢小丫头的性子。 自然,兰桥也是十六岁,只不过宋静言比她多轮回了几世,总觉得自己比她大多了,便觉得兰桥像个孩子一般天真可爱。又是和宋菡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比起主仆之间,更多了些情分。 回到宋府兰桥却偷偷拽着宋静言去了后门:“小姐,这边!” 宋静言摸不着头脑:“这不是后门——” “嘘!”兰桥捂住她的嘴:“小姐你现在这么狼狈,万一不小心撞见了承锦少爷该怎么办!” 见宋静言一头雾水,便伸手拽着她就往里头走:“哎呀!兰桥这还不是为了小姐着想……你这么丑的样子兰桥一人见了也就罢了,给旁人看了去那算什么回事……” 宋静言满脸黑线,这话好像的确是为了她考虑……可听着这么让她不舒服是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4章 孽徒?爱人。(二) 用宋菡的身份第一次回自己府上,竟然还是做贼似的走了后门。 兰桥在前,宋静言在后,两人猫着腰从后院而过,刚准备转弯拐往她的小楼,却听身后抑制不住的笑声。 “哈哈哈哈——菡妹,你怎弄的这样狼狈?” 宋静言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家伙!都不需要回头都知道出现了哪一个npc。 她直起腰站起,格外坦然地转头面向他,脸上麻木毫无表情:“哦。” 时隔几个月,李承锦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冷漠的宋菡。 少女顶着时下最流行的百合髻,头顶两束小辫微微有些松散。额前碎发从中间分开,凌乱垂在两侧,露出细长若远山黛般的眉毛。 她的眼睛极大,圆溜溜的杏眼乌黑澄澈。他还记得她总是穿着一身桃红色跟在他身后,软糯糯的嗓音甜蜜,笑起来眉眼弯弯,可爱极了。 可少女依然一身桃红色襦裙,发丝却微微汗湿黏在脸颊,全然没有平日的端庄。她就站在他眼前,眼神却说不出的冷漠,好似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回自家门还这般偷偷摸摸还被撞上,宋静言老脸微红,扶了扶乱糟糟的百合髻便转身离开,李承锦下意识开口:“菡妹——” 兰桥一脸心如死灰,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小姐,兰桥真的不知道承锦少爷在这里嘤嘤嘤……” 宋静言对这个惹得宋菡自缢身亡的罪魁祸首没有一点耐心,头也不回拽着兰桥便走。李承锦站在原地,见宋菡竟不理睬他,心中失落之意难表,觉今日宋菡格外奇怪。 “小姐小姐!”一踏入宋菡闺房兰桥便哭丧着脸揪着她的袖子:“虽然您刚才的确有点丑但是直接这样走了不太好吧不太好吧……” 宋静言懒懒靠在贵妃椅上揉了揉太阳穴:“哪里不好。” “他可是承锦少爷!”兰桥瞪大眼睛:“您、您可是第一次没跟着承锦少爷呢!” 宋静言招了招手,兰桥疑惑地凑着脸过来。 宋静言凑在她耳边,语气极尽温柔:“兰桥——你是不是忘了帮我准备换洗的衣服?” 兰桥委屈地跺了跺脚:“哎呀小姐!兰桥和你说认真的!承锦少爷……” “我以后也不会跟。”宋静言语气严肃:“他是我未来夫君,却只有我喜欢他——这不公平不是么?” 兰桥同宋菡一同长大,她是看着小姐从小黏在李承锦身边的。小姐喜欢什么,她便也喜欢什么,小姐不喜欢什么,她便也就不喜欢。既然小姐说了,她什么都不需问,照做便是。 “嗯!”兰桥用力点头:“小姐不说,兰桥也不会再说了!” 宋静言觉得这丫头格外对自己胃口,笑着点点头:“我果然最喜欢兰桥了。” 见小丫头一脸红彤彤眼神晶亮地瞅着自己,她笑道:“快去选几身衣裳。” “是!” 宋菡偏爱桃红色,圆溜溜的杏眼乌黑的和墨玉似得,又是一身细腻白皙的皮肤,衬上桃红色说不出的娇美动人,于是兰桥端了几身衣裳来,都是华美的桃红色襦裙。 宋静言却觉得这衣裳瘆得慌。 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自己穿着这桃红色的襦裙走过了黄泉路呢,宋菡还是穿的这身儿衣裳吊死的,说不出的浑身阴寒。 “换——”她摆了摆手:“除了桃红色的,随意挑一件儿给我。” 兰桥又兢兢业业去挑衣裳去了,宋静言将脑袋上的珠翠摘下来放在妆台上,而后对上镜子里的自己。 锦衣玉食,天真烂漫。 宋菡这张脸和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差别,只是眼里多了几分稚嫩活泼,少了几分沉稳淡然。 果然是从小娇养着的大小姐。 兰桥呼哧呼哧选了好几套鹅黄嫩绿的襦裙过来,宋静言倒是挺偏爱鹅黄色,鹅黄色衬气色,穿上身后竟比桃红色更加明艳。 兰桥满眼都是惊喜:“小姐好漂亮!” 脱下了那身吊死鬼宋菡喜爱的桃红色襦裙,宋静言只觉浑身舒畅:“我那表姐宋芸,好像就是这两天到了吧?” “嗯嗯!”兰桥低下头为宋静言绑上腰带,又挂上了香囊玉佩:“表小姐前些日子便出发了,特别为了赶上您的生辰呢!” 生辰? 宋静言嘴角勉强扯出一个假笑:“那倒是辛苦她了。” 辛辛苦苦从偏院的晋州赶到首都江城,拼了命的想摆脱微寒卑贱的出生,打定主意在江城靠着宋伟清‘叔父’三品通政使的名头,找一个合格的金龟婿—— 兰桥终于收拾好了宋静言的衣服,开心道:“小姐与表小姐好些年没见了,表小姐不远千里来江城看您,您也挑了许久送给表小姐的礼物,这样好的感情!” “礼物?” 宋静言有些记不清宋菡到底给宋芸买了什么,便走到桌上将用纸包裹好的礼物全拆了出来:折扇、团扇、木雕、簪子、手镯……甚至还有糖人? 宋静言从里头挑了个成色不错的玉镯,逮着兰桥的手便套了上去,兰桥大惊:“小、小姐!” 宋静言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取下镯子,又拣了一支素色蜻蜓簪子插在她头上,而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果然好看。” 兰桥被吓得眼睛鼻子红红:“小姐……” 宋静言拧了一把小丫头白嫩的脸颊:“我最喜欢兰桥了,兰桥不喜欢我?” 小丫头泪眼汪汪:“喜欢!” “那就收着。”宋静言心满意足,扫了一眼桌上的小玩意,霎时觉得败坏心情:“把这些收了。” 兰桥木讷:“可、可这些不是……给表小姐选的礼物么?” “嗯。”宋静言点点头:“但是我不想送给她了。” 耸肩摊手,笑的一脸无辜。 ———— 宋菡死的可谓愚蠢到极致,她的执念也简单到宋静言忍不住吐槽这副本太过于简单。 “承锦哥哥承锦哥哥!”那张明艳动人的脸上写满了眷恋和痴情:“承锦哥哥等等我!” 李承锦只觉头疼,一次又一次甩开身后这死缠烂打的跟屁虫。 没错,那个跟屁虫就是宋菡。 大婚之前两个月,喜爱的表姐怀了自己未婚夫的孩子,宋芸跪在自己面前祈求成全的时候,宋菡那小跟屁虫到底在想什么? 宋静言不知道宋菡到底有多难过,又有多懦弱,才能够用一根白绫了解自己一条人命。 成人之美? 更不如说是倍受打击受不了,所以躲避现实吧。 “小姐!”兰桥手里捧着一叠布料样子从外哼哧哼哧跑进来:“这些料子夫人让我拿来让您选一下,您喜欢的记下给您做衣裳——咦?……哦!还有还有!表小姐今天下午就要到啦!夫人让您打扮一下去前厅等着呢!” 这小丫头干事倒是勤快,就是冒冒失失记性还差。 宋静言并未太过在意宋芸快要到来的事,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料子,竟然多为蓝、绿、银灰之类的花样。 她可从未特意和这便宜母亲说过自己不再喜爱桃红,果然是从小被宠爱到大的孩子,自己才换了这几日的衣裳,她便发现了。 “嗯。”她选了几样花色自己拿笔记下了,等墨迹干了便折起来:“走吧。” 兰桥上上下下看了宋静言几眼,眉开眼笑跟上她:“小姐每日都被我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兰桥心里好开心啊!” 她还笑着,却见自家小姐停住了脚步,转过身,一脸严肃。 “怎、怎么?”她结结巴巴。 “是我长得好看——”宋静言无比幼稚:“因为我好看,所以才能打扮的漂漂亮亮!” 兰桥:“……” 她低下头认命:“嗯,是小姐长得好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5章 孽徒?爱人。(三) 宋静言憋着笑转过身,只觉得每日逗一下这小丫头心情都舒畅许多。 等了一个多时辰,宋芸终于姗姗来迟。 她身子单薄,身上水蓝色长裙朴素淡雅。从马车上下来时,扶着丫头的手看着格外弱柳扶风,走路间摇曳生姿,那被腰带勾勒地格外纤细的腰肢让人忍不住多瞧两眼。 宋芸眉眼不如宋菡那般浓墨重彩,偏淡淡的温柔。她笑意浅浅,眼里浸着暖意,让人一看便觉得是个如水的女子。 “叔父,叔母!”她行了个万福礼,动作标准流畅,看着赏心悦目。 又见着宋菡,激动地稍稍前进两步,又好似发现这不合礼数似得,只是开心道:“菡妹妹!” 宋菡扬起标准的礼仪微笑:“芸姐。” 众人说笑着移步至前厅。 宋夫人极喜欢知书达理的宋芸,上下打量了好多次,后轻轻靠在宋伟清耳边道:“芸儿这孩子极好,若能留在江城与菡儿做个伴也好。” 宋伟清哪里不知道自家夫人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宗亲,又是这般懂事秀丽的孩子,若有好姻缘自然会帮着成全,他点点头:“你且留意一下吧……菡儿除了兰桥,倒没什么朋友。” 宋夫人满眼温柔,替宋伟清理了理袖口。 “菡儿,你爹是想在府内为你庆生,邀些平日走得近的朋友都来热闹热闹,你是怎么想的?”宋夫人示意丫鬟们替宋芸上茶,又问宋静言一个星期之后的生辰。 这生辰自然声势越大越好! 宋芸勾搭上李承锦便是在她的生辰宴上,要是冷冷清清没什么人来,那不是白瞎了这么一场热闹么? 故而宋静言做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菡儿喜欢热闹!” 这样的孩子气惹得宋伟清和宋夫人相视一笑:“好!菡儿喜欢热闹,爹便多请些朋友!” 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其乐融融。 待吃完了晚饭,宋夫人安排宋芸与宋静言住在同一个院内,宋静言在前,兰桥紧随其后。宋芸好似心情很好,尾音上扬:“菡儿,你我好多年未见了,你竟要成亲了!” 一样的套路。 宋芸果然未变,依然是这般柔情这般热心肠。 “芸姐芸姐,你知道吗,承锦哥哥待我可好了,每每我的生辰都会给我送礼物!” “芸姐,你说承锦哥哥那么好看,会不会嫌弃我呀……” “承锦哥哥马上要升官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留在江城……芸姐,我好难过呀……” 宋静言停下脚步,脑子里满是宋菡当年的模样。 天真烂漫的少女从来不会知道,自己的最喜爱的表姐宋芸竟然会因为那些话而钦慕自己的未婚夫。 也不会知道,那欢声笑语之下的生辰宴会,李承锦和宋芸对望在烟火灿烂中,那两个人眼里,柔情蜜意。 “是啊。” 那样的记忆实在可笑,宋静言淡淡笑着:“芸姐呢?芸姐可曾喜欢什么人?” 宋芸虽比宋菡年长了一岁,到底也未出阁,霎时间霞飞双颊,稍稍垂着脑袋嗫嚅:“菡儿说笑了,我……哪里曾喜欢什么人……” 宋静言倒也不是真要问她,随口道:“若遇见喜欢的便告诉我娘,她……会帮你。” 很可惜,宋夫人想为宋芸挑夫婿的心是真的,宋芸抢了宋菡的未婚夫也是真的。 全天下那么多优秀男子,怎你宋芸,偏偏要看上一个‘有妇之夫’? ———— 第二日李承锦又来邀宋静言出门踏青,刚进院门便撞上打扮清丽的宋芸。 宋芸大惊,柔柔用袖子遮住了大半张脸:“这里——分明是俪苑,你、你怎可以进来?” 李承锦还未看清眼前的人,一股子清新的茉莉花味儿便向他袭来。 眼前的女子纤纤巧巧,声音清脆,半遮半露间一双美目柔情似水,差点教他的心化了去。 “在下李承锦。”他玩味兴起:“我倒是从未在俪苑见过你,姑娘又是从哪儿迷了路走来的?” 宋芸这才知道这器宇轩昂的男子竟是宋菡的未婚夫婿! 高大挺拔,剑眉星目,这般伟岸的男子…… 一见倾心,却不得不掩饰心迹,宋芸心中微微泛着酸涩,未答李承锦的话,匆匆转身离开了。 “嘿——”李承锦手中的折扇一收,轻轻砸在手心上:“这小丫头倒是有趣。” 这一番骚动自然让耳聪目明的兰桥听见了,见是李承锦,虽主子说了不会再跟着他,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婿前来,她也不可能将他拦在外面,只得一脸笑意高高兴兴迎了上来:“承锦少爷!” 李承锦心中还想着刚才那清丽无双的女子,被兰桥这一打扰颇有些不快,但他面上未有异色,笑道:“菡妹在哪里?” …… 明明是夏日炎炎,李承锦还好意思邀她踏青,宋静言想也未想便拒绝了:“不去。” 李承锦倒是连吃两瘪。 向来是宋菡追着他跑的,哪里有他李承锦追着宋菡跑的道理? 他显然生气了:“你昨日便躲着我,今日怎又这般?” 宋静言真是不知宋菡怎会喜欢这样的人,但明面上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便露出礼仪般的微笑:“哪有……只是芸姐来了,人生地不熟的,我自然需要陪着芸姐。” “芸姐?”李承锦这下来了兴趣:“你那芸姐,可是住在俪苑?” 这话一问,看来这两人是见过面了? 她心里知道的真真切切,脸上却还是一副懵懂不知的表情:“是阿,芸姐特意来为我庆生,同我住在俪苑。” 李承锦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一下又一下,似乎在想什么事一般。 果然,宋静言忍不住勾起唇角:有些人就是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只需见上一面,便止不住的想念。 宋静言倒还真挺想当红娘的,奈何身上还贴着李承锦未婚妻的标签,便起身想要送客,却不想隔壁传来一阵琴声。 气宇悠扬的琴声慢慢溢出,如亘古一般神秘悠长。像月光,像流水,像瀑布,在这样的炎炎夏日里透着一股奇特的清凉。 是宋芸? 好家伙! 宋静言依然是一副浅笑模样,脑子里却将宋芸这颇有心计的女人吐槽了个遍。 想来刚才二人的确相见,李承锦问起宋芸是否同她住在俪苑,便表明了李承锦遇上了一个住在俪苑的女子,却不知她是谁。 在这时看似不经意弹起一首曲子,即便不动人,却足以让人动情。 果不其然,看向李承锦时,那双眸子里晶晶亮直直盯着隔壁,好似美人儿就在眼前一般。 罢了,既然李承锦喜欢,宋静言不介意当一个神助攻。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宋静言缓缓念道,对上李承锦如痴如醉的眼睛,一字一句:“思、之、如、狂。” 李承锦的目光霎时被点亮!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徬徨……看来,芸姐是有喜欢的人了。” 这首凤求凰本就直白热烈又暧昧,宋静言这番念出来,李承锦只觉格外契合自己的内心!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他分明听见宋静言说‘芸姐’有了喜欢的人,喜欢的人——莫不是,莫不是! 四目相对,刹那芳华! 她是不是也如同他一般,在那一刹那,忍不住的心动、想念、爱慕呢! 李承锦本就是涉世未深的公子哥,一听宋静言的话脸上的表情立刻欣喜若狂。宋静言倒是没想到此二人在寿宴之前还见过面,怪不得*水到渠成,真是一对痴情人啊! “承锦哥哥不是说还有事?”宋静言自然不介意让这一对牛郎织女先站在银河两端分别一番:“我送你出去吧。” 李承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匆匆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6章 孽徒?爱人。(四) 八日后,宋菡生辰。 一大清早兰桥便抱着满满一怀抱荷花进屋,又端了一宽口白瓷盆放在桌上,小心将荷花修剪后插在瓷盆内,闻着满室清香,笑着唤醒了宋静言。 “小姐今日想梳什么发型?”兰桥握着梳子从发顶顺下:“是朝云近香髻还是元宝髻呢?近来江城好多小姐都喜朝云近香髻呢!” 多亏了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宋静言一头乌黑长发光滑柔顺,即便散乱地披在肩上都格外惊艳靓丽。 李承锦同宋芸想来已经暗生情愫,能做出背叛宋菡的事,想必也将宋菡抛之脑后了。可是…… “惊鸿髻。”镜子里的女子眉眼细致若浓墨重彩般惊艳,明明有这么好的条件,若能让李承锦那多情的浪子,再彷徨摇摆不定一番,也是不错。 兰桥虽然惊讶平日里朴素惯了的主子怎会想要梳惊鸿髻,但她向来是最听宋静言的话,便小心翼翼开始打理起来。 额前的碎发被固定在脑后,那一双水眸便更加深刻。头顶的发髻雍容华贵,为了配合发型,宋静言还用着手上仅有的工具勾勒了一番眉眼,她本是杏眼,将眼尾拉长后竟说不出的勾魂摄魄,最后又嫌不够似得,又取了红彤彤的朱砂,在眉间小心点上了一抹赤红。 “小、小姐……”兰桥大睁着眼睛,她会的形容词不多,便支支吾吾重复着:“好漂亮!” 宋静言心满意足放下朱砂盒子,换上了宋夫人为她新做的素色衣裳。 “走吧。”她牵着兰桥:“今日是我的生辰,也不知能收到什么礼物。” 宋伟清身居高位,为人向来和善谦虚,倒是有不少的同僚朋友。宴会自然是在下午,可从上午开始,宋府陆陆续续便来了好些人。 李承锦破天荒寻了好几位挚友商量了几日,最终跑遍了整个江城才寻到了几本小说孤本,又仔仔细细包着礼物,这才与好友一同前来宋府。 “李少爷来了!”管家在前门迎客,刚想接过李承锦手里的礼物,李承锦却刻意躲开:“不忙,我自己送给……菡妹。” “哈哈哈,李兄这可是开始想着未婚妻了?” 秦尚书大人的二位公子秦文、秦武便是李承锦的好友,逮着机会便忍不住数落:“想来李兄这未婚妻定是倾国倾城,不然何以让咱光禄大夫的独子如此挂记!” 李承锦一想起那日匆匆一见宋芸,扑鼻而来的茉莉花香和那双溢满了暖意的浅色双眸,便觉心中一热,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秦文、秦武倒是第一次听到这句子,鼓掌称赞:“竟不知李兄文采又长进了,果然美人在侧,才思泉涌啊!” 李承锦一愣,这才回想起宋菡那日吟起的诗来。 “的确,长进……”他喃喃道,那小女子,竟也这等学识了。 李承锦抱着那一沓小说孤本,秦文、秦武二兄弟送上了礼物,管家登记在册后便笑着迎三人进府。 “以前倒未来过宋大人府上。”宋府上下被宋夫人打点的清新脱俗,多用花草妆点比富丽堂皇的阁楼来的清奇,秦文不断连连赞叹:“好看,等以后我娶妻立府了,我也弄这样式的。” 秦武别了别嘴:“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看上你——” “身为我秦文的弟弟,我若娶不到妻,你也别想着软玉温香了。” 秦武翻了个白眼:“可没说非要长兄成亲了我才能成亲的,我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即刻便要八抬大轿迎娶她过门!” 李承锦听着两位好友的斗嘴,嘴角止不住上扬。 的确,有了心仪的女子,便疯狂的想留她在身边。 她的笑,她的胆怯,她的琴声…… 他还回忆着那一日的初见,袖口却被两位友人疯狂的扯着,秦文秦武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那、那是谁!” 远远走来的正是盛装打扮的宋静言。 一席银灰色底襦裙看似素雅,却从肩膀处点点淡粉桃花衬着嫩嫩的绿芽开放。 零零星星的桃花沿着腰侧而下,像是一季又一季的花开沉淀了岁月的年轮一般,浓郁的红、淡然的粉、暮去的褐,纷繁的落花在裙底热烈开成一片花海。 低调的色彩,却又是极致的奢华靡丽。 再对上那张妍丽到极致的脸,远山黛般的眉,勾魂摄魄长长的眼尾,唇色是明亮淡然的粉色,莹润如最柔软的花瓣一般。可眉心那一点浓郁赤红的朱砂将一股子惊艳都释放出来,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 “不见惊鸿偏凤髻,空余天鉴写云鬟……”秦文喃喃:“世上……竟真有如此美人!” 秦武也看呆了,他没兄长那般有才华,愣愣的只觉心中满满都是眼前的女子,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承锦大惊! 那从头发丝到脚尖无处不精致的女子,不是平日黏糊糊傻兮兮的宋菡又是谁? 可眼前的宋菡,却一点也不像他记忆中的宋菡。 纵使那眉间的赤色太过于艳丽,即便那惊鸿髻华贵夺目,明明是同一张脸,周身却是生人勿近般的清冷。 她那般高傲地被兰桥扶着缓缓走来,明明这一身装扮是他想唾弃的靡丽奢华,可那飘然若仙清冷的气质太过于摄人,竟将她的妍丽遮去了五分!好似她就该那般骄傲夺目,就该是所有人的焦点! “承锦哥哥。”她见前方而来的三人,微微行了万福礼。 分明是亲密的称呼,她的嗓音却清清淡淡好似在叫一个普通人:“我还有些事,晚宴上再见。” 蜻蜓点水般的短短接触,竟然让李承锦愣了神。 他呆呆看着宋静言离去的背影,与宋芸那一刹那心动的甜美,竟被这无法抵挡的浓墨艳彩逼退到了心里最深的角落。 宋、宋菡…… 李承锦咽了咽口水,手里的小说孤本在那一刹那变得格外沉重。 “哇李承锦!”秦文首先反应过来,一巴掌呼在李承锦的背上:“你别和我说!刚才那个是你的未婚妻宋菡!” “宋菡?”顾武也不能淡定了:“刚才那人真是你未婚妻宋菡?!” 李承锦愣愣地回头,呆呆点了点头。 “厉害啊!”秦文眼里别提有多嫉妒羡慕恨了:“为什么我老爹不早点下手!这么一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儿……怎么就和你定了娃娃亲呢?!” 李承锦心中是说不出的纠结。 他分明确定自己是爱上了那日俪苑初见的宋芸……他分明确定的,他知道那才是心动的感觉,那才是……才是他想要相守的人! 即使这个终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这个从小鼻涕兮兮的小不点,这个从小到大都是一身桃红色娇憨笑着的女孩,竟然在他不经意之间,变成了这般夺魂摄魄的女子! 不! 李承锦冷下脸来,他不是那样肤浅的人,即便宋菡娇艳无双,宋芸那一抹白月光,依然在这纷繁的世界,澄静着他的心。 “我们还未成亲。”他握紧手中的小说孤本:“我……有另外爱慕的人。” “什么?!” 秦文秦武几乎要将眼珠子瞪出眼眶:“你没在开玩笑吧?光禄大夫的独子与通政使的嫡长女定亲这事儿江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你的意思是,你不喜欢宋菡?你要悔婚?” 悔婚? 他真的得……悔婚么? 李承锦心很乱,他的确更喜欢宋芸,也的确想与宋芸长相厮守,可与宋菡悔婚…… 不,他也不愿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7章 孽徒?爱人。(五) “那是自然!”秦武开心大笑:“既然李兄已经有心慕的人,通政使大人的嫡长女自然交给我来追求,多谢李兄!” 秦文用手肘狠狠捅了一下自己五大三粗的弟弟,翻着白眼:“你可知道何为尊老?你哥哥我都还未成亲,你着什么急?” “切!”秦武不屑:“那我还要问你,可知道什么是爱幼呢!” 李承锦站在原地未动,手中的小说孤本被他紧握的双手捏出些许褶皱。 他……不想承认,听到秦文秦武这般直接说出心悦宋菡的话时,一股嫉妒的火焰熊熊将他燃烧! 即便、即便他有另外爱慕的人! ———— 到了下午,陆陆续续来了好些来为宋菡成年生辰祝贺的人。他们多是宋伟清的同僚,带着妻女儿子前来赴宴。倒是光禄大夫李桥近日身体不适,李夫人放心不下,二人便先将礼物送了来,人倒是缺席了。 到底是正三品通政使嫡长女的寿辰,请来的人身份也多是江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男人们互相攀谈着,女眷们则聚在一个院落里,谈着诗词歌赋女红,或者相互间聊着些家常。 宋夫人带着宋静言出现时好些夫人们眼前一亮! 衣裳颜色是淡雅素净的银灰色,可那密密细致的刺绣精致奢华,更别提那一张极致妍丽的脸多让人挪不开目光。宋静言同宋夫人又是天生骨子里漫出来的贵气,让那些家中有适婚男子的夫人们都忍不住叹息。 “是菡儿吧!”秦尚书夫人见着宋静言便喜欢的不得了:“真是可惜,若是我早些见着菡儿,我定是要为我家秦文提亲的!” 自家女儿这般讨人喜欢宋夫人心底自然高兴,她上前握住秦夫人的手亲热道:“菡儿稚嫩,性子也泼辣,很是让我头疼呢。” 二人便顺理成章聊了起来。 宋夫人打定主意想为宋芸找个好归宿,秦尚书家一文一武两位公子相貌人品那是个顶个的好,既然同秦夫人聊了起来,便自然要提一嘴的。 “菡儿的表姐同菡儿感情颇深,前些日子还而已从尤城赶来为菡儿庆生呢!” 秦夫人听懂了宋夫人的意思:“姐妹情深,想来菡儿的表姐也是个极贴心的孩子。” “菡儿。”宋夫人拍了拍宋静言的手:“芸儿呢?” 宋静言笑答:“娘要寻芸姐么?我去唤她过来。” 宋夫人点头,与秦夫人相视一笑。 宋静言被差遣了,自然是要出马的,秦夫人的两位儿子?难不成就是与李承锦关系极好的秦尚书家的儿子? 宋静言回想了一下今日在李承锦身侧的两位青年,一位温文尔雅一位孔武有力,倒还真是不错的男子。 兰桥扶着宋静言回了趟俪苑,却发现宋芸并未在俪苑内,唯有宋芸侍女凝香。这倒是奇了怪了……她之前还说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等晚宴开始才让人来接的,怎才这些功夫人就不见了? 宋静言自然不知道,就在她与宋夫人招待女眷的时候,有人去‘请’了宋芸。 “叩叩叩——叩叩叩——” 宋芸描着眉,听屋外有人敲门,便叫了贴身丫头凝香:“是菡儿叫人来接我了?凝香,你去看看是不是兰桥来了。” 小丫头刚打开门便见一张男子的脸,吓的拍上了门,慌慌张张跑回来:“小姐!不是兰桥,是、是个陌生的男人!” 宋芸轻轻搁下螺子黛,疑惑回头:“这儿是俪苑,怎么会出现男……” 突然她想起了那个人也是这般闯入俪苑,手揪住凝香的衣袖急切问:“他是什么模样?” “是个……很高的公子,长得很好看……” 宋芸起身走了两步,又再一次回头在镜子内照了一下,唤住凝香:“不用跟着我。” 开门,果然是李承锦。 她小心打开门闪身出门,又轻轻将门关上,故作冷声道:“怎又是你。” 李承锦却笑的开怀:“姑娘还记得我?” “你呢?也迷路了?”宋芸没回他的话,却用那日李承锦调侃自己的话回敬回去。 霎时间李承锦又想起了那日初见她清丽的面容,脸上笑意更胜。 “我……今日宋菡的生辰,我来为她庆生。” 宋芸立刻记起这男人是自己表妹宋菡的未婚妻,当下脸色有些难看:“既然是为菡儿庆生的,来见我又是何意?” 说罢便绕过他向外走去。 “芸儿!”李承锦慌了,抓住宋芸的手:“我、我知道你单名一个芸字,我也只知道……我只与你见过见过一次而已……” 李承锦鼓起勇气:“但我想见你,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这么想见一个人。 宋芸的眉眼淡淡的,连眸子也泛着淡淡的灰金色,日光正好,那样浅淡的颜色如琉璃一般通透。 她轻轻咬着唇,没有甩开李承锦的手,只是直直看着李承锦。 她的目光那样坦荡澄澈,让怀着龌龊之心的李承锦自惭形秽,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俪苑,李公子……还是小心些说话才是。” 说罢,她垂下头准备回屋。可那句话却像是提醒了李承锦一般,他拽着宋芸向外走,她不敢高声训斥他,只能跟着他离开了俪苑。 “你想干什么!”宋芸虽为了顾及李承锦的面子没有大声呼叫,却也无法容忍这人无理取闹:“李承锦,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说了我想见你!” 李承锦将那精心挑选的小说孤本捧出来:“自见你之后……我日日想着你。我寻了整个江城才找到这些……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可我想送给你,想见你,想与你说话……我……”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宋芸轻轻的笑了,眼底却是抹不去的悲伤:“然后呢。” 她的语气极淡,似乎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是宋芸,宋菡的表姐。而你呢?你是宋菡的未、婚、夫。” “你不要忘记我们的身份,李公子。” 李承锦又何尝不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对宋芸动情! 她是自己未婚妻的表姐,她……是自己绝不能爱上的人! 可…… 李承锦心中闪过了很多画面,那终日腻在自己的宋菡喊着他承锦哥哥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 他努力将今日那明艳动人的宋菡丢出脑袋,许下最诚挚的誓言:“我不喜欢宋菡,我同她,更多的是青梅竹马玩伴的情意!我……我从未想过娶她,却也从未拒绝过,我一直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不悲不喜地过去,可上天让我遇到了你!” 是的,李承锦确信宋芸是上天赐予他的幸运:“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疯狂的想着你,宋芸,我想你,想见你。” 宋芸双眸大睁,眼底一汪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的哭着,这样的宋芸柔弱且让人怜惜,李承锦只觉自己的心都被她的泪搅乱了,他除了抱住她,别无他法。 “芸儿。”他的双手紧紧拥住怀里的女子:“我会同我父亲说的,我……不会娶宋菡,绝不。” 宋芸埋首在李承锦怀中,泪不断地打湿他胸襟上的衣料,嘴角却忍不住上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8章 孽徒?爱人。(六) 宋静言一通好找,愣是没寻见宋芸。 天微微暗沉下来,华灯初上,整个宋府里外挂着的灯笼暖暖亮了起来。 这些灯笼宋夫人可是下了好些功夫,扎了好些花灯、兔子灯,这一亮起来,长廊内外亭台楼阁皆是一派喜气美好,宾客们看着这些华丽的灯笼啧啧称赞。 兰桥忍不住抱怨:“表小姐也真是的,说好了在俪苑等的,人却不知去了哪儿。”又忍不住帮宋静言理了理头发和衣饰:“小姐你也是的,打扮的这么好看尽折腾找人了,衣裳弄脏了怎么办嘛!” 小丫头口无遮拦,可宋静言就是喜爱兰桥这直性子,她分明就是将宋菡当做最亲近的人来对待的。 宋静言握着兰桥的手笑着:“别管她了,爹娘肯定在等我了。” 兰桥小鸡啄米般可劲儿点头:“对对对,等会儿该晚了!” 女客们和男客们都同聚在宋府内偌大的花园内,更亲近的则聚在一桌上。月影初上,宋府出手又阔绰,桌上的筵席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几乎能寻到的都搬了上来,即便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不得不说一声这席面格外体面。 “哎呀大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儿啊!”宋静言刚踏进花园便见跟在宋夫人身边的妈妈一脸着急:“夫人可找你半天了,表小姐来了,您却走了,您的生辰却总没露脸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芸姐来了?”宋静言皱了皱眉,这宋芸到底在唱哪一出? “别管表小姐啦,夫人正在找你那!” 宋静言四周环顾一番,周围人影憧憧,哪里找得到宋芸身在何处? 她匆匆穿越人群,周围倒是有不少人看见宋静言,却多是惊鸿一瞥,还未从惊叹的情绪中缓过神来,那一缕香风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兄,刚才你可见一女子?” 那人揉了揉太阳穴,又灌了口浓茶:“你刚灌了我那些酒,我哪里还有心思看姑娘。” “……” 便是无疾而终。 宋夫人终于等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女儿,立刻从夫人堆里头笑意满满地快步走来牵着宋静言的手:“菡儿,你到哪里去了,让我好找!” 宋静言也是一肚子疑惑,边用余光扫视着周边的人群找着宋芸边笑答:“都怪母亲将府上装点的太漂亮,花灯一亮我便走不动路了。” 笑意还挂在脸上,弧度却如冰冻般固定住。 数米之外的角落,空旷一张桌子。 男子言笑晏晏,女子娇柔可爱,远远看过去竟说不出的和谐动人。 女子不愿喝酒,男子却伸手挠她,她手中的酒杯即刻洒了,酒水一片将男子的衣裳弄湿,她手脚慌乱用丝巾擦拭着男子的胸膛,四目相对之间,如火的柔情蜜意在这热闹的夜盛开而来。 那二人正是李承锦与宋芸! 宋静言眼底一阵冷意,这宋芸倒是好手段,见倒未怎见过几次,现下竟然已经一副郎有情妾有意的模样了? 李承锦是不是也忘记了他现在还是宋菡的未婚夫? 兰桥见自家主子脸色一冷,随即顺着宋静言的目光看去,正好对上李承锦握住宋芸双手的场景。 “那不是表小姐和承锦少爷?!”兰桥嗓音可不低,这一声出来周边好些人朝着那偏僻的角落看去。 “那……真是李大人独子李承锦?” “还真是李承锦!” “真是不知羞!大庭广众之下同男子搂搂抱抱……” “那是谁家姑娘?” 宋夫人脸上还带着见到宋菡的愉悦,跟着众人往后看了一眼后即可面色大变:“这是怎么回事?!” 她震惊了几秒,又猛的转身过来握住宋静言的手:“菡儿莫急,我立刻去找李桥!” 看来是真的急了,亲家公的名字也连名带姓这般叫了出来。 宋静言拉住宋夫人:“娘!” 她乐得李承锦和宋芸你侬我侬,反正她本就抱着这样的心思:“今日……是菡儿的寿辰,我、我自己去问他!” 女眷这边的骚乱并未打扰到整个寿宴,男人们推杯换盏开怀大笑,谈得来的更是畅谈古今诗词,俨然一片和乐。 忽然一阵马蹄声踏破江城的夜月滚滚而来传来,依稀听闻管家高声:“骠骑将军——您怎么来了!” 接着便是众人下马,整齐一致的脚步声。 众人大惊! 话音刚落,一身深青色锦炮男子踏着玄色金边靴子凛然走来,他身后本还跟着两位玄色衣裳的男子,却在院门外停下来。 宋静言回过头,竟在须臾间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漆黑若深潭,带着一股说不清的煞气与刚毅。 穿越过嘈杂的人群和推杯换盏间问候,那人站在遥远的人群之外,目光如鹰。 他一步步向着她走来,宋静言忍不住快速望了望四周,等确认那奇怪的男人的的确确是朝着自己而来时,扯着兰桥问道:“他是谁?” 兰桥也不知道答案,倒是秦夫人皱着眉疑惑道:“霍懿?他来这里干什么?” 霍懿? 宋静言竟对此人丝毫不知,想来是上一世宋菡根本未接触过的人。她刚躲着他的视线掩饰一般侧身,身后惊叫声四起。 霍懿夺了侍女手上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宋静言举杯:“宋家宋菡,生辰快乐。” 宋家宋菡?她?? 宋菡快速转身对向霍懿,灯火熠熠之下,他的脸在烛光之下看不真切,依稀只能看见那硬挺的轮廓和深邃的双眸。 心如同被狠狠撞击了一下,却不知晓这样的感受从何而来。分明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竟如此高调的闯进来为自己庆生? 他到底是谁?难不成……他认识宋菡? 宋静言尴尬无比,却又不好拂了此人面子:“谢、谢谢。” 霍懿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搁在身边的桌上,径直离开。 走、走了? 就这么走了?! 如果说此人莫名其妙来祝贺自己寿辰已经很奇怪,喝了一杯酒之后扭头便走……这更奇怪好不好! 霍懿极高,即便走出了很远,他的背影依然清晰可见。 宋静言盯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木愣愣地回过神。 “怎会是他?” 宋夫人也忍不住皱眉:“霍懿来宋府是什么意思……” 宋静言却不知霍懿究竟是何人:“娘,霍懿是谁?” 宋夫人却不愿多说,轻轻摇头:“没什么,且当是个陌生人。” 宋静言被这突然出现的霍懿打乱了计划,她本还想着要当面与李承锦对峙,可这一风波刚消下去,李承锦同宋芸竟然已经消失了踪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9章 孽徒?爱人。(七) 月上柳梢头,风静情深。 灯火阑珊,静的好似只剩下二人的呼吸。独独一盏花灯跳动着烛火,将一高一矮二人的身影拉的长长,忽明忽暗。 “她看见我了!”宋芸松开李承锦的手:“菡儿看到我和你在一起了……” 李承锦打定主意要护着眼前的女子,执意道:“看到又如何,这婚事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难不成我还非要同不爱的女子携手一生么?” 灯火下的宋芸轮廓格外娇柔,她弯弯的眉紧紧地皱着:“我害怕……”她悄悄往后退着,泪影婆娑:“承锦,我怕我不够资格,我怕……你我二人之间有缘无分!” “芸儿!”李承锦知道宋芸的担心,也知道她的怯懦和无助:“我会护着你的,我李承锦,今生只愿娶你为妻!” 她的泪是世上最锋锐的武器,光是一滴便足以让他溃不成军。 他心疼,心疼这个女子,心疼着她的伤心。 “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他缓缓伸出手,将这个胆怯的女子拥入怀中:“让我来面对这一切好么?芸儿,只要和你一起,什么我都愿意去做。” 有情人相拥相爱,互诉衷肠。而那未被花灯照亮的拐角,宋静言站在昏暗的角落,表情看不真切。 “小姐!”兰桥气得脸都变形:“让我去撕了表小姐、啊呸!宋芸!让我去撕了她!” 兰桥性子本就急,又极护主,这娇娇弱弱的表小姐一进俪苑,她便找人好生伺候着,可这白眼狼可好,转头就把小姐的未婚夫勾了去!实在太不要脸! 宋静言拉住兰桥:“撕了宋芸?”她摇摇头:“犯错的是两个人,我为什么只迁怒于表姐呢……” “再说。”她笑得灿烂:“我本就不愿嫁给李承锦,这不是正合了我的心意么?” “小姐!”兰桥简直为自己主子心疼,来自最亲近的人的背叛,小姐心里该有多难受! 宋静言见那双鸳鸯不像是很快会分开的样子,便小声吩咐兰桥:“去把我娘找来,最好秦夫人和莫夫人也在,要快。” 兰桥疑惑,宋静言摆摆手让她快去,兰桥风风火火拔腿便跑。 秦夫人向来喜欢八卦,莫夫人刚才也算是‘目击者’之一,女人么,多多少少愿意看戏,她宋静言就为了此二人演一出戏罢。 再望向相拥的二人时,宋静言眼里已满是悲切和伤痛。 她单薄的身子从昏暗的角落慢慢走出,最是那未语泪先流的哀愁,一步一步,她的身子轻晃,好似强撑着悲痛。 “承锦哥哥……”细小的呼唤飘散在空中,好似风一吹便会片片破碎听不真切。 这样安静的夜,再微弱的声响也会惊扰这一双偷偷幽会的鸳鸯。 李承锦回过头时,宋静言站在零星的灯火阑珊处。 一身银灰襦裙华丽精致,浓墨重彩的眉眼在纯白的月色之下变得缥缈淡然,她周身弥漫着一圈淡淡的暖黄灯光,风卷着她的裙摆,勾勒着她纤细的轮廓。 她的眸中是那样的哀愁,不似宋芸泪流般让他心疼,却闷闷的,好似埋进他心底的一柄尖刀,时不时戳他一下,心如刀绞。 她单薄的身子好似将被风卷着幻化为天外飞仙,唯有眉间那抹朱砂赤红,浓艳地似要滴出血来,将那一身仙气压在浓胭糜香之下,红得那样热烈,那样决绝。 “承锦哥哥……”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眼眶内的泪强忍着未流下,却在灯火之下刺眼闪烁。 “菡、妹?” 他不自觉松开了拥住宋芸的手,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他、他本以为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他本以为……即便他舍弃了宋菡,他依然不会后悔。 但这如同浓墨般妍丽的朱砂,只需一眼,便刻在心上,生根,发芽。 “菡儿!” 宋芸惊慌失措,下一刻脸上便闪过决绝,而后泪流满面挡在李承锦之前:“我和承锦是真心的菡儿……我、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而后竟直直跪在宋菡面前,重重磕着响头! “我求你了菡儿!放过我们吧……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求求你了!菡儿……” 那一声声额头与地面的撞击声实在太大,李承锦被宋芸的举动吓呆了,将疯了一般的宋芸拉扯起来。 宋芸那清丽无双的脸满是泪水,额头那红艳艳的鲜血刺目似尖刀,让李承锦无处遁形。 “芸儿……芸儿你为何这么傻!”他心疼不已,他的芸儿这样柔弱,却愿意为了与他一起连性命都不要,他作为与她许下一世之约的男人,又怎可让她一个人受罪! 李承锦将宋芸护在身后:“菡儿,是我对不起你。” 即便宋菡的悲痛他无法忘记,即便那一抹朱砂将会永远刻在他的心上。但宋芸的无助与决绝已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 “我……其实一直将你当做我的妹妹。与你一同长大,我不曾拒绝过这一场荒谬的婚姻,不是我愿意,而是、而是我未曾遇到那个对的人!” “爱上一个人,便是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爱上一个人,便会为她心疼,不忍她伤心难过!” 他紧紧握着宋芸的手:“我到现在才明白,我对你的感情……不是爱。” 这句话是对宋菡说的,却更多的,是对他,对李承锦自己说的。 “我、和芸儿是真心的,菡妹,是我对不起你。” 宋静言呆呆站在原地,像一个美到极致的娃娃。她的眼神空洞而无助,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 她好像想说什么,却什么话都没有说。颤抖的身子在那昏暗的花灯之下单薄且孤寂,数不尽的哀愁四下弥漫开来。 “即便菡儿愿成全你,我宋伟清,不愿!” 浑厚的男声打破了这三人的苦情戏,而后脚步声传来,挺拔的身姿从走廊外步步而来。 宋夫人挽着宋伟清的手,看着宋芸的眼神再没有几日前的欣赏与疼爱,只剩下不屑与冰冷。 “看来李少爷是觉得我宋伟清的女儿高攀不上你,竟还特意选了她的表姐来让她被世人戳脊梁骨么!”宋伟清震怒,他能接受李承锦和任何女子在一起,但如果那个对象是宋芸,菡儿最喜爱的表姐,宋伟清绝不同意! “我不知道,光禄大人是否能接受一个夺人夫婿的女子做自己的儿媳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0章 孽徒?爱人。(八) 周围竟围了不少人,都是来参加宋菡十六岁生辰宴的同僚们。他们多拖家带口,熙熙攘攘一群人盯着宋菡、李承锦和宋芸三人。 “不是的!” 李承锦慌了,他从未想过他们三人的事会暴露在这么多人面前。这些前来参加寿宴的都是江城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可能等不到明天,他和未婚妻宋菡的表姐,宋芸一同私相授受的事将会传遍整个江城! “我、我同菡儿……” 宋静言突然转身,高高的兔灯正巧挂在她身后,好似沐光而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泪似断了线般砸在地上。她微微垂着头,众人不见她的眼神,唯能看见那长长的睫羽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走的很慢,一步又一步,颤抖着走向宋伟清。 不见惊鸿偏凤髻,空余天鉴写云鬟。远山黛般的眉,勾魂摄魄长长的眼尾,最妍丽最热烈的那抹朱砂。 分明美的惊人,却是失魂落魄若行尸走肉一般空洞,无神。 秦文秦武见宋静言缓缓而来,心好似被狠狠撞击了一般,那样的哀愁即便不是当事人,却无法忽视,无法不为之动容! 不止秦文秦武,在场几乎每一个人,都这样认为。 “爹爹……”她终于抬起头,清晰的泪痕划过她娇美的脸颊,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盛满了泪水,嘴唇被她咬得泛白。 “菡儿!”宋夫人见不得女儿这般委屈,冲上前去将宋菡紧紧搂住,而后她回头,狠狠对着李承锦同宋芸:“明天,最迟明天,李桥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宋夫人护女心切口无遮拦,通政使宋伟清却不能如此。 宋伟清上前,将妻女护在身后,话语淡然,语气却强硬不已:“我宋伟清的女儿不需要错误的姻缘,烦请光禄大夫明日走一趟,有些事情,还需当面解决。” “伯父……”李承锦终于意识到自己闯下了什么祸,身后的宋芸是他选择相伴一生的人,可如果真的为了宋芸让父亲颜面尽失……即便真的与宋菡退了婚,宋芸……还能成为自己的唯一么? 而父亲,真的会原谅犯下大错的自己么? 宋伟清不再多说,将宋夫人与宋菡护在身后离开。 宾客们自觉为三人让出了通道,明明只是抱着祝贺的心思来参加一场声势浩大的寿宴,谁能知道这一场寿宴能生出这么多波折! 喜怒无常的全军总司令,霍懿霍大将军大张旗鼓来为宋家宋菡祝贺先且不提,只差几个月便要成婚的通政使嫡女与光禄大夫之子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丑事,插足者竟然还是宋菡的亲表姐! 这么大的笑话,江城可好久未有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第二日江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光禄大夫之子李承锦,与未婚妻的表姐勾搭成奸的丑闻。 大概是众人都一致认为无辜受难的宋家大小姐实在是可怜,倒是没有传宋菡坏话的,顶多在提起她时,无奈的摇摇头:那般天仙似的女子,竟也会遭遇这样的背叛。 李承锦未回府,宋芸也未曾留在宋府。二人倒不知去了何处,无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光禄大夫李桥从一大早开始变被各路旁敲侧击的友人们叨扰了一番。 他本以为众人只是来探病,强撑着见了几个人,到后来有人说漏了嘴问了他昨日宋家宴会上的事,他才慢了几拍知道自家儿子闹出了这么大的丑闻! “那臭小子!!”李桥气的浑身发抖,哗啦一声摔了一桌子的杯盘茶碗,惊的身边的侍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管事也匆匆进屋,吞了口口水:“大、大人,不知发生了……” “李承锦……咳咳……那小子回府了吗?!”李桥握紧拳头重重敲在桌上,吹胡子瞪眼:“把那臭小子给我带过来!” 管事腿一软,霎时便跪下了:“少、少爷、未曾回府!” “咳咳……咳咳咳……” 李桥本就不适,这么大的火气一上来便是心气不顺脸色涨红,眼看就要晕过去,李夫人哭哭啼啼扶着李桥:“老爷!您注意些您的身子!” 又一眼横着管家:“明知老爷病了,怎么乌七八糟什么人都往府里带!” 管事跪着不敢动,头又低了几分。 李桥被李夫人拍背揉肩递茶伺候了好一会儿终于缓过劲儿来,他喘着粗气:“快、快去把承锦找回来……这事我要当面问他!” 李夫人也不好阻止李桥,满脸愁云。 管家领了好些人下去了,府内府外庄子,但凡是李家的地界内都寻了一遍,却愣是没找到李承锦,最后又灰头土脸的回来:“老爷、夫人……少爷不在庄子上,不知去了何处……” “咳咳……那混小子、倒知道藏起来!”李桥左手狠狠拍在桌上:“我不相信他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生气归生气,事情还得解决。可怜李桥还病着,还得腆着老脸向宋府去赔礼道歉。 可宋伟清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受了那么大委屈,那准姑爷还和自家远房亲戚的子女勾搭在一起,这都不止是生气,他还觉得丢人! “哎呀,亲家啊……”李桥刚坐下,便准备缓和下关系。 谁知宋伟清一脸冷淡:“李大人可别再这么叫我,你我子女缘分已尽,既然李公子喜欢宋芸,那菡儿和李公子的亲事也就做不得数了。” “不是,我昨日未来是我的不对……咳咳……但我想肯定是误会、咳咳……承锦怎么糊涂,也不会犯这种错……” 宋伟清见李桥脸色泛白,也知道他身子不适还赶着来见自己的心意。但事关三个孩子,他不可能妥协。 “李桥,我真心实意对你说。”宋伟清叹了口气:“你我二人相识二十余载,本想着亲上加亲,可既然两个孩子有缘无分,那我们又何必强求……我只有菡儿一个孩子,我不愿……看到她伤心落泪啊。” “承锦是个好孩子,我一直都知道。可菡儿这件事……我不能原谅他。他和宋芸在一起也无妨,我不再追究。” 李桥急了:“我李家怎能要那样的儿媳!咳咳咳咳……” 宋夫人为李桥换了杯热茶:“李桥,你儿子想娶谁我管不着,但肯定不是我家菡儿。” “小柳你也……” 宋夫人反驳:“是宋夫人。” 李桥一愣,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口浊气:“罢了罢了……”他知道此事已没有挽回的余地:“这婚约本就是我们口头说说……是该让孩子们自己做决定……” 李桥起身,身边随从立刻扶住他。他苦笑:“这婚事不作数便不作数吧,宋兄,小柳,告辞了。” 宋伟清同宋夫人相视一看,也是叹了口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1章 孽徒?爱人。(九) 宋菡同李承锦的事儿这两日在江城内传的沸沸扬扬,但凡见着喝茶聊天的,定是在聊这件事儿。 这天一大早,天气不似前几天那般闷热,沿街摆摊的小贩远远就见几匹高头大马朝着宋府的方向而来。 “那又是谁……” “那小哥也太俊了!” “唉让让让让——让我看看!” 众人看热闹看了许久,纷纷感叹那一队青年男子英武不凡。 这一队人马果然在宋府门前停下了。 带头的男子身材极其高大,肩宽腿长孔武不凡。 他着一身黑色银边常服,脚蹬同色靴子,头发全部束起固定在青玉发冠内。 单见那长眉斜飞入鬓,哪怕是工笔画也无法描绘出那般若水墨般流畅的眉眼。若不是他周身肃杀的感觉太过强烈,门口小厮几乎要将此人看作是风流偏偏的公子哥了。 “霍将军!” 前两日宋小姐生辰宴上他见过霍懿一次,这一次道很快又认了出来:“您——是来找宋大人的?” 霍懿示意身后众男子稍安勿躁,唇角难得勾起一道弧度:“正是,霍某有事求见宋大人。” 全军总司令霍懿霍大将军可比正三品通政使大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小厮手忙脚乱招呼霍懿进府,周围看热闹的这才反应过来这英武的青年是何人。 “竟然是霍大将军!” “霍将军向来与宋大人没什么往来……怎么今儿这么大张旗鼓来求见宋大人?” “嘘——没见霍将军的手下还在么,小声些……” 兰桥十分在乎外人怎么看自家小姐,遇到个说宋菡坏话的简直能插着腰站在宋府后门与那人吵上大半天,回来时都是气鼓鼓的模样。 “好啦兰桥,有什么可生气的,这江城里有一万个骂李承锦的,难道就不能有十个骂我的?” 兰桥不服:“不能!一个都不能!更何况那人说话太难听!什么叫江城第一弃妇!小姐还未成亲呢!” 宋静言大字型躺在床上:“弃妇便弃妇呗,他们有本事在我面前说。” “小姐小姐!” 宋静言一听这声音像极了宋夫人身边的白芷,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裙子快速挪到书桌前扑通坐下。 兰桥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挪过来收拾着桌案上的宣纸书本。 “白芷!”兰桥同白芷关系向来不错,这下便直接扯着嗓子问:“什么事儿这么风风火火的?” 白芷刚进门,大气喘的和鼓风机似得,呼哧呼哧缓了好一阵,这才道:“小姐,我刚在前厅伺候夫人的时候,瞧见霍将军了!您知道霍将军说什么了么?” 宋静言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日寿宴莫名其妙出现的霍懿霍大将军,点点头还未开口,兰桥已忍不住问出了声:“他说什么了?” “他邀您一同出游!”白芷夸张地睁大双眼:“霍大将军邀小姐出游!这什么意思?定是倾慕咱小姐啊!” 宋静言倒是直接忽略了白芷说霍懿邀自己出游的事,她一直纳闷不已:“霍懿到底是谁……” 宋菡至死都未曾遇到过一个叫霍懿的人,可怎么换了她这人就这么没脸没皮的黏上来了呢?出游?她认识他呢便和他一起出游,这让别人怎么看? 等等! 宋静言急忙站起来问白芷:“他人走了么?他邀我出游,我父亲可同意了?” 白芷摇摇头:“宋大人只与霍将军聊公事,没搭理霍将军这个请求。” 宋静言拉上兰桥:“走,我们去干一件大事!” “嗯?” ———— 霍懿与前太子,如今的帝王为挚友。替帝王打下了一片江山的功臣自然地位非凡,霍懿本人又极其傲气,导致官场之内除了巴结的虚伪之外竟无一人与之交好。 宋伟清自然也是不喜这位傲气凌然的年轻人。 他还记得前两年宋夫人盘下了一个酒楼,平日来往的几乎都是同僚,本就只是件小事,谁知这霍大将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在帝王面前参了宋伟清一本,说宋伟清有结党营私之嫌。 幸而宋伟清老实本分的形象深入帝王心,这才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可这事之后宋伟清没少生气过,宋夫人也不喜这霍懿黄了她的生意,两家便没有往来。 可今日霍懿却大张旗鼓拜见宋伟清,高调邀宋菡一同出游,这一出让宋伟清摸不着头脑。 “霍将军这么忙还来拜访下官,下官实在惶恐……” 霍懿却一本正经:“近日江城太平,我倒不忙。” 宋伟清满头黑线,谁真心关心你忙不忙啦?我这是送客你懂不啦?难道你听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他实在想赶紧送客,宋静言却踩着点儿朝着宋伟清行礼:“爹爹!” 又笑着对霍懿行了万福礼:“久仰霍大将军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菡儿你——”宋伟清恨不得将宋静言塞到背后去,却碍于霍懿还端坐在对面不得如此,只能凑近宋菡小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宋静言满面春风笑得灿烂:“爹爹,菡儿自然是来看霍将军。” 宋伟清吹胡子瞪眼:“女儿家哪有这般抛头露面的,兰桥,带小姐下去!” 可宋静言是谁,她自然是极不要脸的,像是未听见宋伟清的话一般笑问霍懿:“霍将军想邀我出游,我正好闷得无聊,反正与霍将军出去定然是安全的。” 哪知道霍懿也极其配合,起身告辞一溜儿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护宋小姐周全。” 宋伟清还未反应过来,霍懿与宋静言一前一后便笑谈着离开,他呆呆站在原地:“等会儿——这是怎么回事儿?” 众人便见宋静言同霍懿并肩而来。 宋静言也是极好面子的,好端端一个宋家大小姐被扣上了‘江城第一弃妇’的名号,她多少心里也有些膈应。 不管霍懿出于什么心思邀请自己出游,她都会答应。 既然这身世背景比李承锦高上不知道少的镖旗将军自己送上门来,她自然要告诉那些嚼舌根的人—— 宋菡,江城第一弃妇? 怎么可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2章 孽徒?爱人。〔十〕 无论在什么年代,八卦流传的速度绝对都如风一般。 宋静言前脚跟着霍懿并肩从府里出来,周遭的百姓们看了,立刻传言就变了颜色。 什么?宋府大小姐宋菡被退婚?江城第一弃妇? 开什么玩笑?你是没见到霍懿霍大将军吗? 全军总司令、镖旗将军霍懿!结结实实一个正一品护国将军!统帅着千军万马的传奇人物! 这算起来,先不说李承锦,即便是李承锦的父亲——光禄大夫李桥,那也只是堪堪和霍懿同级,更别提光禄大夫这职位比起镖旗将军来掺了多少水分了! 宋菡刚被光禄大夫之子李承锦下了这么大的面子,转头霍懿大将军就这么明目张胆的上宋府来求见宋大小姐! 这——这摆明了有猫腻嘛! 这霍大将军倾慕宋大小姐多久了?他们在李承锦悔婚之前是否认识?李承锦知情么?宋大小姐的表姐宋芸在这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到底是宋家小姐和霍大将军先爱恋在前,被李承锦得知后悔婚;还是霍大将军暗恋宋家小姐已久,又恰逢李承锦与宋芸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就等着在她的婚约解除后抱得美人归? 谣言从来来自于事实但并不拘泥于事实,才半天的功夫,这爱恨情仇的版本便传出了好几个,众人谈论起来还有鼻子有眼,倒让人根本看不透这故事。 宋菡自然是对这画风突变的谣言毫不知情,她现在舒舒服服和兰桥坐在豪华的马车内享受着此处出游,霍懿骑马在前面不改色,压根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忽而,马车停了。 兰桥还以为到了,笑嘻嘻撩开帘子,结果对上霍懿随身侍从的脸。 “吉日斋的梅花酥最是细腻好吃——将军想宋小姐可能饿了,特地买了来。”侍从年轻活泼,笑的灿烂:“给!” 兰桥道谢接过,捧着点心递给宋静言:“小姐小姐,是吉日斋的梅花酥!这很难买到的!” 宋静言打开包装精致的木盒,一股子梅香扑鼻而来。里头躺着精致梅红的糕点,活脱脱像点点红梅盛开。 她撩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霍懿骑在马上背影英挺,他好似察觉到她的目光稍稍侧头看她,宋静言立马松开了帘子。 这点心的确精致好看。 邀她出游,还体贴地送上糕点……这霍懿难道当真对宋菡有情? 她同兰桥分享了香甜的糕点,小口小口吃着,脑袋里又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宋菡的记忆。 她敢确定上辈子的宋菡连霍懿的名字都未曾听过,怎的这辈子霍懿却好似倾慕宋菡已久般,大张旗鼓上门求见,又这般照顾她? 宋静言想得头疼,这突然冒出来的霍懿也不算是什么坏人,出现便出现罢。上辈子宋菡死的那么早,又养在深闺里,没听问过霍懿也是正常。 又晃晃悠悠好一会儿,宋静言终于听得霍懿道:“宋小姐,请下车吧。” 兰桥先下车,本想着扶宋静言下去,谁知霍懿不识趣,偏偏将兰桥挡了个结实。 他伸出手看向宋静言,一言不发。 宋静言默默看了眼他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坦然的眼神,好似他扶她下来是理所当然的,一点儿也不唐突的。又将兰桥委屈的脸收入眼底,当即唇角弯弯甜甜笑了,而后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堂而皇之抱住裙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小姐——”兰桥赶忙从霍懿身后冲出来扶住她,宋静言忙忙摆手:“无事。” 虽这长裙一层层繁琐,却不妨碍她的行动。 见霍懿依然纹丝不动杵在跟前,她又绕不出去,无可奈何道:“霍将军邀我出游,难道是为了在这林子里相看两相厌?” 霍懿脸皮也是极厚的,他仔细想了想宋静言的话,拧着眉否认:“相看两相识、相看两相知——倒是都可以。” 宋静言被这话噎得哑口无言——这世间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她向来老实,直言不讳:“近些日子多有流言,恰好你邀我出游,我便来了。我想着还是要和你说清楚,霍将军,我不知道你想要——” 霍懿却未听完她的话,径自打断:“那你想要什么?” 宋静言哑口无言,一时被打断话的气恼和莫名其妙让她甚至忘记想说什么,愣了愣:“想要什么?” “是。”他笑了,不似之前一本正经的严谨和森冷,多出了些亲和的味道:“你想要什么。” 她眨了眨眼睛,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他在说什么?金钱?地位?还是——什么人?他这句话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他问她要什么,可这‘什么’又是指代哪一方面? 她不知该回答什么,却又碍着霍懿较尊贵的身份不好不答,只好当做听不懂的样子,随口道:“我要一头鹿,霍将军亲手猎到的鹿。” 霍懿开怀大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竟然年轻了许多—— 之前总觉霍懿霍大将军有三十来岁,见他的笑才反应过来,这身居高位不苟言笑的男人,其实也不过才二十余岁。 他笑的宋静言浑身拘谨尴尬,他却不再挡着她,伸手向侍从要了弓箭与一支箭。 他依然看着宋静言,眸子里溢着浅浅的笑意,身子却偏了,而后甚至看也未看一眼,张弓射箭,一气呵成,箭羽如流星一般飞入林间! 她以为霍懿只是试试手,谁知他竟然唤身边侍从入林,而后轻描淡写将弓箭放在一边,道:“宋小姐想要,霍某自然满足。” 宋静言一头雾水,全程霍懿连那弓箭都未瞄准,他到哪里去给她猎鹿去? 谁知下一刻宋静言就被打脸了! 那侍从拖着一头小公鹿出来,头顶的鹿角还未坚硬,呆萌地支在脑袋上。 它还未死,只是被箭矢洞穿了后退,它跑也跑不远,滴滴答答留着血可怜兮兮被拽了出来。 宋静言简直目瞪口呆! 这霍懿是怎么知道它在哪儿的?他又是怎么连看也未看,就这般将这头小鹿射中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3章 孽徒?爱人。(十一) 她依稀忆起曾经腾逸也曾做到过这般,无需多余的招式,便直接张弓射箭,便能从空中射下鸟类妖兽来! 她一直以为是腾逸仗着黑龙强大的五感和*,竟不知世间竟还有人也能做到这一点! 霍懿回过头便见到宋静言呆愣的模样。 她明明双眼盯着的是那头受伤的小鹿,可那眸子里分明还藏着其他的东西——就好像在透过那小鹿,看着另一样物品、或是人。 这样的眼神太过熟悉——这张一尘不变的脸他已在轮回中寻觅太多次,可属于‘她’的眼神,却第一次这样真切的,几乎能以假乱真的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属于‘她’的目光,那样炽热的、认真的、真实的——‘她’有灵魂,有感情的目光! “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记得我?! 他几乎脱口而出,却被抢先一步的宋静言掩饰性地惊呼所打断:“果然是声名赫赫的霍大将军!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竟然真为我猎来了一头鹿!” 她朝前走去蹲在小鹿面前,受伤的生灵多周遭的所有人都格外惊惧和警惕,她不过是想抚摸下它,它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却写满了拒绝。 她的手楞在空中半天,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她挂上一副虚伪的、这些年越来越熟练的温和假笑:“虽这是我自己提出来想要的,现在——却又不想要了,将它治好,放了吧。” 她觉得自己越发虚伪。 她已经认准了这所有的世界内的生灵都是假的,甚至连所有出现在她身边的人——也都是虚拟的、不存在的罢了,所以她自然对它们没有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 这头鹿自然是受伤可怜,可身为宋岚那一世她不知手刃了多少妖兽,既然只是虚拟出来的生灵,受伤又如何,她大可以不用故作这般爱惜。 可她现在扮演的是宋菡,一个涉世未深的天真少女。 面具戴的久了——就脱不下来了吧。 她含笑体态端庄的走回来:“我并不喜狩猎。霍将军,日头正毒,不若我们歇息片刻吧。” 兰桥出门自然带了方巾,铺在地上却只够两人坐下。 宋静言刚坐下,霍懿也极不要脸的凑过来坐下,兰桥大张着嘴看着霍懿明目张胆吃着自家小姐的豆腐,却实实在在没胆子说出口,委屈的将一肚子‘登徒子’‘不要脸’等话吞回去。 宋静言身子一下子僵了。 她尽量将身子坐直离霍懿远些,霍懿却似乎毫不在意这些,拧开水囊大口灌了几口水,活动了下脖颈,又远远近近看了看周围茂密的林子,最后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火辣辣地盯着宋静言。 宋静言即便没和他眼神对上她都几乎感觉到左边脸颊烧出了一个洞!霍懿坐的端正,单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若他并不是看着她,她甚至觉得他的坐姿极其慵懒帅气! 奈何他的目光实在太有侵占性,她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唤兰桥拿了剩下的梅花酥来,低下头吃着点心。 她低头吃着,霍懿大刺刺看着,这样无礼的注视本应让久居闺阁的宋菡羞涩,可宋静言实在是忍不住这人堪比城墙的脸皮,微恼侧过头瞪着他:“霍将军也想吃梅花酥么?” 想吃就直说!不想吃就别看! 但显然霍懿并没有将她的恼怒听进去,他格外自然地伸出手想擦拭宋静言沾到碎屑的嘴角,可他那靠近的手,凝视她的脸都在一瞬间变得那样熟悉—— 重叠的记忆交错席卷而来,火光之下腾逸笑眼泛着暖意,红烛交缠,周翰的指腹带着薄薄的茧子轻轻擦过她的嘴角,眼神极尽温柔—— 她还记得,他说: “即便这里没有旁人,也不该如此不修边幅。” “你如此不修边幅,被传出去又该如何?” 她喃喃重复着周翰的话,恰与霍懿音色一清澈一低沉,一快一慢交缠着说出。 适才还眼带笑意调侃宋静言的霍懿尾音消失在嗓子眼,突然一个如天方夜谭般的设想在脑袋里炸开,而后他整颗心整个人都只确定那设想存在着多少可能性!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下一刻便紧紧捏住她的下巴,不容她拒绝将她的视线霸占,而后一字一句郑重笃定:“你是不是记得我?!” 记得?什么记得?他们曾在哪里见过么? 又要记得谁?记得腾逸?还是周翰?亦或是——霍冬荣? 以前从未如此想过,可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那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几张脸,虽毫不相同,却惊人的融洽相似! 不! 这绝不可能! 她的下巴被禁锢的生疼,大大的杏眼止不住泛红。她双手掐住他的手:“我不曾想霍将军是这样的登徒子!” 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让她于慌乱中挣开了他的禁锢,而后眼圈红红躲在兰桥身后。 “小姐?!”兰桥只见宋静言眼眶红红,当即对霍懿怒目而视:“霍将军!奴婢知道您身份尊贵,可也不能如此轻薄我家小姐!” 霍懿眸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疯狂还未消散,他直勾勾看着宋静言,身后的侍从见情形不对顶着头皮挡在他面前:“将军!她可是宋家嫡长女!” 侍从是跟在他身边许久的,这些年来头一回见将军邀世家小姐出游不说,举止竟如此轻薄——他向来知道将军不是会做这般事情的人,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这宋菡何德何能,让自家将军这么失态? 身居高位,一言一行都受人瞩目。若今天的事传出去,江城内的官僚百姓又该怎么看待将军? 这边侍从为霍懿操碎了心,而霍懿却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消失,只余宋菡一人在他面前! 也许只是巧合,也许只是不经意之间流露出那在轮回中相似的眼神—— 可即便是巧合,他也想听到她的回答。 “我为你轮回,而你,是否还记得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4章 孽徒?爱人(十二) 李承锦躲了几日,终于熬到身无分文山穷水尽偷偷回了府。 而宋芸回不得宋府,自然是跟着李承锦。 李桥正在气头上,而这闯下大祸的独子却又躲了那么久,心火实在没处烧,管家刚来报小厮见少爷回来了,李夫人立刻扶着李桥前往。 大门推开,李承锦正匆匆忙忙往包裹内丢金银细软,李桥还未大骂出声,又见一身水蓝长裙的宋芸抱着一沓李承锦的衣裳正在收拾。 “孽子!”李桥只觉气火攻心,喉头一下冒出一股子血腥味,他赤红着眼睛狠狠盯着这年年被骄纵习惯的独子:“你倒还有脸回来!” 李桥毕竟从小顺风顺水,没遇见过这样的窘态,当下手中还攥着几个昂贵玉佩,却是放下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有些闪躲地未看李桥,只结结巴巴:“……爹……你、你怎么……” 他趁着夜色偷偷从后门回来,本就是下不了那面子。只想着收拾些衣裳钱财,躲过这一阵再说。谁知自己前脚刚回到自己院内,父亲后脚就跟了过来。 宋芸面色复杂的看着李桥,又瞧了瞧呆愣的李承锦,当即深吸一口气将衣物小心放在身侧的椅子上,而后快步走来,直挺挺跪在李桥面前! “李大人,请您不要责怪承锦。”她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般,从之前的紧张变得坦然自若,眉宇中却凝着散不去的哀愁。 她微微侧着抬头,娇美的侧颜在烛火下柔和的无比脆弱。她的眸中有着化不开的爱意,也弥漫着浓浓的悲愁。 她那样的眼神太过于震撼,李承锦见自己最爱的女人义无反顾跪在自己父亲面前,心莫名抽痛。 “一切都是我的错……” 她艰难地将眷恋的眼神从李承锦身上挪开,对上李桥责备的脸:“是宋芸不愿离开承锦,承锦对我的好同那阳光一般,我……我不愿离开,不愿……可我想通了,即便与承锦山盟海誓不离不弃,可承锦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我、我什么都帮不了承锦,我……甚至还因为贪恋着他的好,让他为我犯下这样的过错……” 她的额头郑重地磕在地上,泪水点点将地板染得濡湿。 “只要您不再责怪承锦,宋芸愿青灯古佛长伴,了此余生。” 即便是再硬的心肠,看着那被泪痕染湿的地板上渐渐添上鲜艳的红色也有些不忍。李桥双手轻颤,李夫人扶着李桥,见那地上的血色渐浓,侧过脸不愿在看。 李承锦重重跪在宋芸身侧,大力将宋芸拽起按在怀里。 她已和自己私定终身,她注定是他的女人。 “承锦!”宋芸梨花带雨,眼神哀切。 屋内站了好些人,烛火下人影憧憧。 可李承锦却好似什么都未见到一般,眼里心里全都是这个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舍不得见自己受一点罪的女人。 他紧紧抱着宋芸,坚定地、却极尽温柔的,用柔软的唇贴在她额前的伤痕。 “芸儿,我说过,我会娶你。”他清朗的嗓音清晰地在她耳边小声道,而后李承锦紧紧握住宋芸的手,抬头看着给了他最好的所有的父母。 “父亲,母亲。我本就不喜欢宋菡,遇到芸儿以前,我以为我这一辈便就是这么个样子了,可——可原来真的会有一个人。” 也许是她额前的猩红太刺目,刺目到他愧疚。也许是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坚持和自己在一起,努力到他感谢,也许是那一日俪苑初见,她琥珀般的眸子澄澈温婉,让人心动。 他是爱她的。李承锦确信自己是喜爱宋芸的。 “当她出现在眼前,恨不得天天年年,生生世世留她在身边。我……我对不起菡妹,可宋芸何错之有?在我告诉她我是谁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是我先纠缠她的,是我先爱慕她的,我想娶她,我要娶她!我想和我心爱的女人度过一生,而不是,和一个没有情意的女人,终日乏味、枯燥的度过!” “可她依然不是宋菡!”李桥重重将手杖钉在地上,沉沉叹了口气。 娇宠了二十年的宝贝独子想要的,李夫人从未阻止过他。宋芸额上的血迹还刺目在前,儿子承锦那发自心底的怜惜更是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疼,她哪里又不愿让儿子过得幸福呢? “即便你真要同宋芸在一起,你仍不可能娶她为妻。”李夫人摇了摇头:“无论宋芸是否故意,江城上下的传闻已经够难听。你爹是正一品光禄大夫,他唯一的儿媳,不会是一位声名狼藉的女子。” 但她终究是心软的:“你若真喜欢宋芸,我可以答应你接她回府。可李家,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女主人。” 这是她最后的让步,宋芸可以留,但作为承锦的正妻,她还不够格! 李承锦大喜,他一心只听到母亲答应自己同宋芸在一起,将怀中的宋芸搂得更紧,压抑了多日的情绪爆发,笑的爽朗张狂:“芸儿!芸儿你可听到了!你我可以在一起了!” 宋芸被李承锦紧紧箍住,浑身的骨头都被他用力的怀抱压地疼。 李承锦心花怒放,可她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都是宋氏子女,凭什么宋菡能什么都不做,自小便是李承锦的未婚妻?而她,费劲千辛万苦,却只得轻描淡写的一句‘可以接她回府’? 都是宋氏子女,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了更出挑,得到更多的机会,她从小便小心翼翼做人,努力讨好身边所有的人,可为什么,她这一切依然比不过宋菡那更为‘正统’的身份? 她是宋芸!她也是宋氏子女!她自小聪颖貌美,她哪点比不过那痴傻愚笨的宋菡? 宋芸心中有一万个不忿,脸上却依然温柔可人。 她乖巧地靠在李承锦的怀里,听着李承锦的笑声和那一段段炽热的情话,嘴角僵硬上扬。 虽然宋伟清同李桥也是二十余年的挚友。但宋菡同李承锦的婚约已经不作数,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膈应。李承锦被李桥丢出府,耳提面命一定要好好向宋伟清和宋菡表达歉意。 宋伟清自然没有一张好脸色,更是在听到宋芸已入住李府之后气的吹胡子瞪眼。 但李承锦已和自家没有关系,他要纳谁为妾他自没必要去计较,但宋芸同宋菡毕竟是表姐妹,李承锦又是自家菡儿曾经的未婚夫,他依然答应了李承锦求见宋菡的请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5章 孽徒?爱人。(十三) 宋菡向来喜好各类精致点心,李承锦总算没辜负青梅竹马那么多年的相伴,食盒内装的全是宋菡爱吃的小点心。 他寻上宋静言时,宋静言思绪正乱。 昨日霍懿送她回来时的尴尬场面依然清晰的刻在她的脑海,她不可能承认那几张丝毫不相似的脸竟在那一刻融合的几乎变成一个人,她也不可能承认,自己竟然可笑的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寻到那个早就该消失的灵魂。 不,腾逸甚至,没有灵魂。 黑脸鬼不止一次同她提起,这些世界不过都是虚无,她知道的,她也是这样做的。 不去在意他们的感受,让自己一世比一世更狠心——她的确是这样做的,不是么? 可、可为什么,她还在奢望着,总有那么一天,她还会遇到那个人呢? 她有气无力撑着下巴,无神地盯着窗外。 嫩粉的合欢花密密匝匝挤在高高的树上,花丝纤细而柔软,似乎是这个夏季唯一的细腻清新。火红的石榴花点缀着绿意盎然的小院,她的目光便定格在石榴花上,双眼无神。 李承锦拎着食盒踏进俪苑,便是见到她这般。 她靠着朱红窗棂一身淡淡禾绿,杏眼樱唇美的惊人,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失魂落魄,真真失魂落魄。 也许男人总是无端自信,李承锦竟然心中一酸,将宋静言这样的神情认为是对自己的眷恋和不舍。 他站在俪苑门口呆呆看着宋静言。 她是差点成为他妻子的女子;是从记事起便陪在自己身边的小肉团;是拽着自己衣角哭哭啼啼的奶娃娃;是笑靥如花唤他承锦哥哥的娇美少女…… 也是那生辰贺宴上美得惊人的仙子—— 一身华丽银灰襦裙缥缈淡然,那抹热烈、决绝的朱砂浓烟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她就那样回过眸来,眸中的悲切如同一柄尖刀,狠狠扎在他的心房。 如果——如果能有再一次的选择—— 为什么,宋菡不能成为他的妻呢? 这样的想法一旦滋生,便如同草原上的星星之火,顺势铺天盖地席卷了他整个脑海! 为什么宋菡不能成为他的妻呢?宋芸只能以妾室的身份伴他左右,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那宋菡,依然可以成为他的妻不是么? 李家需要一个身家相貌各方面出众的媳妇儿,而宋菡一开始就是最适合他的人选—— 他爱宋芸,他可以在宋芸身上付出更多的时间和情感,但这并不代表,他不能拥有宋菡不是么? 宋菡爱他,她知道宋芸同自己在一起时肝肠寸断,甚至过了那么多日,她依然失魂落魄的想着他—— 如果,如果他向她说明,他依然愿意娶她为妻,愿意爱她呢? 她还会笑得若山花般烂漫,扯着他的衣角,甜甜得喊他承锦哥哥——不,是夫君! 光是想到这样的场景,李承锦便无法冷静下来! 是,他承认自己的确在生辰宴那惊鸿一瞥后疯狂的恋上了宋菡. 那肤浅的、拘泥于美颜表皮的爱恋他一直以为是短暂的,是虚妄,会被那颗对宋芸的真爱所覆盖。他一直认为,他那一刻让宋菡肤浅的美丽在自己的内心生根、发芽只不过是一时冲动—— 可她的美丽是如此深刻,光是见到她的脸,她那日靡丽却缥缈的奇异美艳便忍不住从胸腔中狂涌而出! 他魔障了,他沉溺在宋菡的美艳中不肯醒来! “菡妹!”尽管李承锦不认为自己真心爱上了宋菡,但若能取得如此娇美的正妻,他也定会待她好! 宋静言从发呆中回过神,便见李承锦满面春风,似是遇到了天大的喜事一般朝她挥手—— 等等,这纨绔子弟心该有多大?前脚才和未婚妻的表姐勾搭在一起,下一刻当没事人一般来探望她? 他的脑回路是不是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 既然两家的联姻已经取消,宋静言已经没必要装模作样对李承锦和颜悦色,她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仍旧看着窗外的满园火红的石榴花。 李承锦自然知道这小女子还在气头上,但——毕竟是赖着自己那么多年的少女,只要自己告诉她他还是爱她的,她自然会眉眼弯弯笑得无邪。 他作出一副情深的模样,拎着食盒慢慢走向她。 他并未进屋,只是隔着窗看着她,不过一窗之隔,他那双泛着春水的眸子盯地宋静言浑身难受。 她微恼,对上他的眼睛:“李公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宋芸的衣物首饰可不在这里。” 李承锦刚收了宋芸在府上,宋静言便从白芷那儿得到了消息。宋芸倒也可怜,上一世凭着肚子里的孩子,好歹也是被李承锦八抬大轿抬了回去风光无限。 被自己提前这么一搅合,李承锦即便喜爱她,也不过才几面之缘,估摸感情也没有情深到难分难舍,甚至为了宋芸对抗家族的地步—— 宋芸身份不够高,名声又差,能进了李家的大门已是万幸,这当家主母,自然是当不了了。 李承锦倒没料宋静言会直接同他谈论有关宋芸的话题。这本就是他俩之间的隔阂,但宋静言似乎却不再在乎。 他隐隐觉察到宋静言的变化,却一味将这变化当做是小女子的吃醋和伤心,耐下性子安抚:“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菡妹。” 他眉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抬起手中的食盒给她看:“都是你从小就喜欢的,我还记得那核桃糕,第一次还是我买给你吃的——你还记得你十二岁那年,我同你一起摘的桂花,后来我再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桂花糕……” 面色极尽温柔,嘴里却喋喋不休。 宋静言也依稀觉得面前的李承锦有些不对。 他刚收了宋芸做妾室,现如今又来见自己这个‘前任’……当然,如果他只是来道歉,碍于两家多年交好,她自然不会为难他。 可这李承锦好端端的扯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是如何?那些琐碎的、欢愉的回忆对于宋静言来说不过只是段回忆,他说这个,又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自己那日盛装打扮一番,真让这纨绔子弟心猿意马起来? 思及此,宋静言忍不住笑了。 她忍不住笑的容颜妍丽,恨不得倾国倾城,恨不得让他在自己的笑容里迷失掉对宋芸那‘情真意切’的深情—— 李承锦啊李承锦,你害宋菡心死自缢,这一世,宋菡注定是你得不到的镜中花,刻印在你心头的朱砂痣—— 你将忘不了,自己亲手,将她拱手让人的心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6章 孽徒?爱人。(十四)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俏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端的是这一笑的风流婉转全盛放在她那双透亮的杏眼内,她的眉眼不似宋芸那边浅淡,若浓墨重彩的工笔画,长长的睫羽浓密乌黑,巧笑倩兮,顾盼流连。 “我记得。”她浅浅的笑着,似是害羞一般低垂着脑袋,声音清亮且柔和:“自我记事起你便出现在我的世界。” 宋菡短短一辈子,眼里心里都是李承锦。 “喜欢粘着你,喜欢你送的礼物,喜欢你给讲的故事,喜欢你的笑,连你的骂,都是开心的。” 她触碰着宋菡那颗敏感而脆弱的心,那些她珍藏的记忆一股脑涌出来,将宋静言的脑海占满。 她的笑容是那样甜蜜,甜蜜的好似那些丑恶的事从未发生。 李承锦怔怔看着她,他听到她说他喜欢粘着他时几乎欣喜若狂,但下一刻,那甜美的若蜜糖一般的笑破碎了。 大颗大颗的泪顺着她柔和的轮廓滑落砸在窗棂上,湿漉漉的木头颜色越发暗红。 “你一直都知道的,李承锦。” 她的声线有些颤抖,似乎强忍着哭泣。 “你一直都知道我喜欢你,知道我在乎你,而你呢……” “你那些对我的好不过是些许施舍,是你开心之余的玩笑。你不喜欢我,不然不会连生辰礼物都年年忘记;你不喜欢我,我对你笑对你好,你却转身就忘;你不喜欢,整整十六年,我陪在你身边十六年——” 她终于忍不住了,声线尖锐且破碎:“相知相伴十六年,却抵不过她宋芸那一张脸——那一张才出现几天的脸!” 她垂着的脑袋那么小巧,因抽泣而抽动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她却似乎不想哭泣,忍住那可悲的伤痛,牵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李承锦,我还是要谢谢你。” “谢谢你爱上芸姐,让我知道,原来,我一直不在你心里,一直,都只是个笑话。” 李承锦急了,他的的确确在过去的年岁不在乎这跟屁虫一般的小丫头,可——可是! 可是他现在爱上了她啊! 他不能想象自己得不到她的模样,这个曾经全心爱慕着自己的女子,这个足够美艳若仙的女子! 他会得到她,会待她好,会让她一辈子不再流一滴眼泪! 会守护着她的笑——就那样,美好、纯粹,在他身边笑一辈子! “菡妹!我会对你好的……我、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我会十倍,百倍的对你好!” 他手中的食盒不知什么时候已打翻在地上,他却早已没心思在意,他想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她却向后退了两步。 “菡妹——” 李承锦不明白,为什么宋菡这么爱他,却在自己表明心意后不接受自己—— 她不应该喜极而泣么?她不应该欢天喜地准备着同自己的亲事么? “我会娶你,我的正妻只会是你啊菡妹!我还是会对你好的,你——” “李、承、锦。”宋菡微微抬起下巴,眸中的痛苦消失无踪,剩下的,只有那深深的厌恶和嗤笑。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和你成亲?” 她向前凑近李承锦,即使由下而上看着她,袭来的气势依然让李承锦忍不住后退半步。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继续喜欢你——这个背叛我的人?” 凭什么……凭什么? 李承锦自然是凭着宋菡对自己痴傻疯狂的爱意! 她那么依恋着他,那么爱慕着他——他当然是凭着这些,才认为她唾手可得不是么! “菡、妹……你……” 宋静言轻轻勾起唇角:“你我二人,难道,不应该——老、死、不、相、往、来、吗?” 她将李承锦震撼到失魂落魄的表情收入眼底,终于为那傻姑娘宋菡扳回了一城,而后当着他的面,狠狠关上了窗。 那扇窗紧紧闭着,如同宋菡再也不会打开的心房。 李承锦,你从来就是这样朝三暮四的人,这世界上没有你最爱的东西,只有,你得不到的东西。 唯有求不得,才最刻骨铭心。 而你,会永远站在阴冷的谷底,仰望着自己亲手送出的阳光。 ———— 李承锦走后,兰桥才端着炖好的燕窝咋咋呼呼回来。 “小姐小姐!”她刚把燕窝放在桌上,扭头便道:“小姐你知道我刚才看到谁了吗?——承锦少爷!他来我们府上干什么?这死不要脸的和宋芸在一起就在一起,干嘛还来膈应小姐?” 她一脸愤恨:“亏我以前还一直觉得小姐和他天生一对,原来就是个花心大萝卜!这人真不是什么好人!——等等,小姐,他刚才不会是来找你的吧?” 宋静言笑嘻嘻坐在桌前,端起勺子边吃边道:“他想找的是另一个人,却很不凑巧,他再也找不到她了。至于我——自然是不想见他。” 若是宋菡,她想必早就喜极而泣答应了吧。 即便委屈的和宋芸分享同一个男人,她想必也是愿意的吧。 宋静言摇了摇头,可惜,她不是宋菡。 “我只盼芸姐能过得好好的——” 好好的窝在那费尽心力拼到的深宅大院,好好的为了孩子、男人、权利再次燃烧她的心智精力—— 李承锦总会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为了当上当家主母,宋芸不会安心当一个小小的妾室。 宋静言什么都不用做,她不需要刻意去报复宋芸,她甚至可以坐在这里祝愿宋芸过的美好舒心—— 可是宋芸,自己就会断送拼命搏来的前程。 人,总归是贪心的,不是么。 ———— 李夫人为李承锦选了一位正妻人选,是四品曾侍郎的嫡女,品貌兼修,温婉可人。 见李承锦回来了,将画像递给他看。 李承锦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他随意扫了一眼画上的女子,的确容貌清丽可人,可那眉眼,却一丝一毫都不像那双浓墨重彩的水眸。 “全听母亲安排。”他却不再拒绝,总归是需要娶的,若不是她,谁都一样。 他回到宋芸的云韵居,宋芸笑意浅浅,灰金色的眸子剔透若最上好的琥珀。 “承锦,你快来尝尝,我跟孙妈妈学的羊蝎子——孙妈妈告诉我,你小时候也很喜欢这道菜呢!” 宋芸挽住自己的胳膊还是如以往般柔软温暖,他低下头看着她淡淡的眉眼,那曾看着如清水芙蓉般的容颜,现下在通红的烛火下却显得越发寡淡起来。 他累了,微微闭上眼。 是啊,是他自己弄丢了她,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李承锦试着将心中的郁结舍弃,最后却放弃了。 不,他不要舍弃。 他不想忘记这空落落的感受。他不想忘记,那夜华灯初上,她笑靥如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7章 孽徒?爱人。(十五) 宋家嫡女宋菡刚被自己表姐抢走了未婚夫的流言还未传多久,镖旗大将军倾慕宋家宋菡的消息又传的沸沸扬扬。 故事到了这里总该有个结尾,果不其然,这了两日,就传出光禄大夫之子李承锦即同四品侍郎曾凡之女曾钰敏成亲的消息。 而那曾经也算是故事中的一员,宋芸这个名字,却渐渐消失。 云韵居内,宋芸面色恬淡翻看着诗集,手指却大力将书页捏出大块褶皱。 “芸儿……我和曾钰敏……” 李承锦很累,他想他是爱着宋芸的,不想让宋芸伤心的,所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才会让他的心更疲惫不堪。 宋芸头也不抬,翻了一页:“还有十日承锦就要成亲了,还来云韵居找我干嘛。” “你知道我不爱她!我——我甚至都未见过她是什么模样!” 他一直认为宋芸是乖巧的、和善的,甚至是柔顺的,她一直一直不求名分跟在自己身边,这份情谊他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他不能娶她。 她只能是自己的妾室,他愿意花费情感金钱甚至她想要的一切哄她开心,愿意补偿一切除了名分之外的东西。 他知道她想要的是哪个唯一的位置——可他无法给她。 或者,他可以给。 如果真的闹到非她不娶的地步,任何事都会出现转机吧。可李承锦发现自己自私的内心,不愿意去触及那底线。 宋芸合上书本:“是啊,你还未见过她,若她花容月貌,云韵居你也不必再踏入了。” “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李承锦的耐性被一点点消磨,从几日前他告诉宋芸他很抱歉,他要娶曾钰敏为妻时,他已经几次三番进行了道歉。 可宋芸倒好,仗着自己对她的纵容,这小性子越发大了! “闹?”宋芸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承锦,而后缓缓起身慢慢走向他。 她紧紧咬着下唇,眼泪大滴大滴从眼眶内滑落:“你认为……我是在无理取闹么……” 她倔强的别过头去不再看李承锦:“我以为你懂的……我竟然以为你懂的……” 她闭上双眼,两行清泪在她娇美的脸上流下泪痕:“是,我是嫉妒,嫉妒的发狂!” “我嫉妒她可以嫁给你,嫉妒她才是你李承锦唯一的妻子!而我呢……” 她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我只自私的想,拥有你的全部。” 李承锦有些动容,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上前将她环在怀内。 “我只会爱你一个人,芸儿。今生,我只会对你一个人好。” 亲密相拥的两人,各自怀着不同的心思。 初见的美好抵不过这卑微的身份带来的耻辱,宋芸想牢牢将李承锦捏在手心,只要李承锦喜欢她,只要李承锦在乎她,她又有什么得不到呢? 李承锦却累了,他身心俱疲。不想费更多的心血,在不稳定的情感上。 ———— 李承锦忙着大婚,李府上上下下忙进忙出热闹非凡,宋府上下却安静的不像话,一点也没有备礼张罗的举动。 李宋两家二十余年的交好算是栽在了李承锦身上。 即便宋伟清和宋夫人并不想再多过问李承锦和宋芸之间的事,这却并不代表他们会没脸没皮将祝福送上门去。 更可笑的是,与李承锦大婚声势浩大想比,宋芸被接入府简直低调又寒酸,让宋府上下一阵唏嘘。 李府这边儿准备着喜事,宋府今日上午竟也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位媒人。 这几位媒人可算是江城上下最出名的巧嘴,成了无数段郎才女貌、夫妻琴瑟和鸣的良缘。 而这些媒人,竟然都是为同一个人说媒的——全军总司令,镖旗大将军霍懿。 宋夫人一听霍懿的名字便随便找了些理由打发了好些媒人,可她越是打发,请来的媒人名气越大,到最后,甚至连二十年前为她和宋伟清保媒的甄婆婆都来。 甄婆婆年事已高,又是当年寸步不离守着自己,送着自己嫁进了宋府的故人,宋夫人这下不敢甩脸子了,只能迎甄妈妈进府。 甄妈妈一身干净双利的深蓝色纹绣小褂,虽皮松松弛稍显老态,但一双漆黑的眼睛清澈有神,和当年那名动江城的形象相去不远。 宋夫人刚差人上了茶,甄婆婆便掏出纸握在手心,笑眯眯地看着宋夫人:“小柳啊,这一没注意,都过去将近二十年啦。” 宋夫人笑着点头:“是啊,都没怎么注意,都过去这么久了。” 甄婆婆向来直来直去,并且和宋夫人也算是故交,便也没拐弯抹角:“我还记着当年的出嫁的模样——你的女儿,宋菡,是不是也到了出嫁的年龄了?” 通政使大人的独女下半年和光禄大夫之子的婚事黄了,这件事江城人尽皆知,甄婆婆刻意提这件事自然不是来拿这事儿取笑宋夫人。宋夫人隐隐觉得这事儿定又是和那个霍懿有关,便留了个心眼。 她并未将话题扯到自己女儿身上,只是敷衍点头:“我和大人,倒还想多留她两年。” 甄婆婆却不在意宋夫人的拒绝,将算好的生辰八字递给宋夫人看:“你瞧瞧,这可是上上的姻缘——我可是多少年未见到如此好的姻缘了,你和宋大人也是这般……” 甄婆婆还在回忆着宋夫人年少时同宋伟清的姻缘,宋夫人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己和宋伟清青梅竹马,这水到渠成的感情怎么到了甄婆婆嘴里都是她一个人的功劳了? 她与宋伟清的亲事分明就是甄婆婆赚的最轻松的一份钱,两家人相互满意,她同宋伟清又互相爱慕,这么理所当然的婚事,媒人只不过是来添一份喜气—— 当然她也不能否认,甄婆婆还是教会了自己不少东西,便又耐下性子和颜悦色。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甄婆婆,我认为,小女同霍将军并不合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8章 孽徒?爱人。(十六) “不合适?”甄婆婆苦口婆心:“霍将军一表人才,位极人臣,想嫁入霍府的世家小姐可是不少——” 宋夫人看了一眼生辰八字上自家闺女和霍懿那上好的姻缘,微微摇头:“我宋家向来和霍将军没有什么交集,我只愿菡儿能嫁得离我近些,对方又是我知根知底的才好。” 此话一出明显已经拒绝了霍懿的求亲,先且不说两家人关系疏远,宋夫人盘下的酒楼正是霍懿搅黄的这事儿,在宋夫人心里这可是黑历史。 “这可不知根知底?”甄婆婆却像是一点也没受挫,一脸喜色:“霍懿是极其不错的,无论相貌还是功名,那可真不是一般人——整个江城都知道。更何况整个霍家就霍将军一个人,若你闺女儿嫁入霍府,上头没人压着,直接是当家主母,那该有多威风!” 在宋夫人心里霍懿哪哪儿都不好,却唯独没有双亲这一点格外让她满意—— 倒不是宋夫人诅咒霍家,霍懿孑然一人,又没兄弟姐妹,偌大的家业和功名到头来能给谁?还不是他的子嗣。若菡儿真嫁给了霍懿,凭着骠骑教军夫人的名号,想来也无人能欺负她,未来的子嗣更是出生便是人中龙凤,这倒也不差—— 可宋夫人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这小子当年那般膈应自己,现如今看上了自家闺女,又盛气凌人来求娶,这算哪门子事儿? 宋夫人向来快人快语,叹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菡儿的的确确高攀了霍将军,能得霍将军喜爱,是菡儿的大福。可我宋家到底和霍家差距太大,实在是不愿,让菡儿也跟着我们,受那尊卑之别。” 甄婆婆一下子还未反应过来,后来倒是读出了些许宋夫人妥协的意思——宋夫人的担心来源于尊卑有别,霍将军不会真心待她的宝贝闺女儿? 这事儿她就没办法自作主张了,既然宋府也不是决不同意的意思,接下来的事,就只能让霍将军自己去办了。 “你的意思我懂了。”甄婆婆喝尽了茶起身告辞:“霍将军是真心待宋小姐的,我相信,他会给宋家一个满意的答卷。” ———— 甄婆婆自然一股脑儿将宋夫人的意思转告给了霍懿,当霍懿听到那句‘尊卑有别’之时,他皱着眉,搁在桌面上交叠的手指也不断敲击着桌子发出‘嘟嘟嘟’的声响。 “所以……”他喃喃道:“她还是嫌弃我?” 嫌弃? 谁嫌弃谁? 身旁娃娃脸的侍卫被他这句话囧的无话可说,却又害怕这黑脸阎王这话是在问自己,弱弱回了句:“将军是在问我?” 霍懿的思绪被小侍卫打断,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鹰:“如果我是在问你,你认为答案是什么。” 恩? 小侍卫感觉脑袋都别在了腰上,霎时间就想给自家将军跪了,废了老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坚强地站得直挺挺,心里流着宽面条泪:“宋家小姐……其实……按照官阶,宋大人的确同将军差了不少……宋夫人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 “宋夫人?”霍懿疑惑问:“为何是宋夫人,我问的是宋菡。” 小侍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傻愣愣瞪着眼睛:“自古媒人提亲,都不可能亲自向姑娘家提亲——刚那婆婆传来的话,自然是宋夫人的意思。” “嘟、嘟嘟嘟——”霍懿修长有力的手指又开始有节奏的制造噪音,小侍卫默默哭着一张脸,他宁可自家将军再问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也不想承受这沉闷的气氛啊! “所以。”霍懿终于想明白了,脸色大好,利索起身:“宋菡是什么意思,我要当面去问个清楚。” 小侍卫见着自家主子快步向外走,霎时慌了:“将军!不可啊!” 霍懿回头,一脸疑虑。 “宋夫人担心的是您身居高位,即便求取宋小姐也是一副——仗势欺、阿不,高高在……上的模样,您先要让宋夫人知道您的诚意啊将军!” 可怜的小侍卫,将毕生所学成语翻了一个遍儿。 霍懿想起当年青璃峰上一望无际的红妆聘礼,又想了想昭武周将军府吹拉弹唱锣鼓喧天,鲜花随着车队洒满了整个睦州,四散的喜糖钱财惹的周围片片贺喜呐喊—— 如果这就是所谓诚意,他自然诚意满满。 ———— 舜承十三年,农历五月二十九,丙午月,辛已日,宜嫁娶,冠笄,修造,动土,作灶;忌祈福,开光,掘井,开市,安葬。 盛夏的燥热慢慢将整个江城酝酿成火炉,街边多了些茶水铺子,乘凉闲聊的人们嘻哈笑着,将热腾腾的空气转换为热火朝天的气氛。 远远听见敲锣打鼓的声响,伴随着鞭炮声声,嘈杂的人群和欢庆的乐声由远而来,围坐在茶水铺子的几位妇女小伙伸着脖子向外张望,不一会儿便见声势浩大一群人扛着聘礼而来,大红色的绸缎和枣红色的大木盒子相得益彰,喜庆非凡。 “哎——难不成是谁家娶亲?” 茶铺老板将巾帕甩在肩上,擦了擦汗水:“只要是十里八街的红白喜事,我老李基本都知道——这家倒不知是谁,派头这么大!” 小哥喝了口茶:“还不是那些官家老爷。” 一旁的妇人却连连摆手:“没新娘没新娘,光是这嫁妆在路上走?该是谁带着聘礼提亲吧!” “提亲?” 众人面面相觑,到底是什么人,提亲而已,竟然铺就了十里红妆?这呼啦啦一大串人和数不清的金银宝物,都只是聘礼? 这队提亲队伍,自然是霍懿同他的部下。 他花了三天时间搜罗了府上各位高官贿赂来的珍奇玩物,又厚着脸皮向天子讨要了不少稀奇赏赐,带着一队人马向宋府而来。 既然宋夫人想要的是诚意,而他又能够做到,那当然要将这诚意最大限度的表现出来。 宋府小厮远远就看着一大队喜庆人马敲锣打鼓来,他还刚想着看会儿热闹,那队人马却稳稳当当停在了自家府门前。 为首的高头大马上坐着一位身姿英挺的男子,剑眉星目甚是俊朗,他纵身下马,满面春风:“霍懿求见宋大人、宋夫人。” 小厮这才认出来人是霍大将军,连连派人通报请人入府,见着那扛着聘礼的长队跟着霍懿一同入府,一脸不可置信。 宋大人迎出来时见到的便是霍懿眉眼带笑站在大院之内,身后连绵不断有人将聘礼放下。 他见宋大人宋夫人并肩而来,便上前道:“宋大人,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宋伟清摸不着头脑望着行为诡异的霍懿,又看了看到现在还未放置完的枣红箱子和珠宝,愣愣道:“霍将军这是……” 霍懿恭敬作揖:“晚辈自然有要事与宋大人商讨。” 他这一拜可将宋伟清和宋夫人吓坏了! 霍懿是谁?真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与天子情同手足,为天子打下大半江山的功臣,身份尊贵的权军总司令—— “霍、霍将军,您、您这是干什么……” 宋伟清连忙上前扶住霍懿,眼前一阵晕眩。 霍懿竟直挺挺跪在宋伟清和宋夫人面前,重重磕了一下响头!而后抬起头,真诚道:“晚辈不才,爱慕宋小姐已久,愿宋大人答应晚辈的求亲。” 霍府上上下下就霍懿一个主事的,除了霍懿,也没什么人能代替他来求亲了。可真当霍懿跪在面前,摆低姿态说出求娶的话,宋夫人几乎不敢相信这都是真的! 她的的确确怕霍懿会拿身份来压她,也怕霍懿仗着身份尊贵,即便求娶了菡儿,也不会真心实意待她。 可为什么,当霍懿大张旗鼓绕了大半个江城,带着数不尽的聘礼告诉所有人他想要求娶菡儿,又跪在地上言辞恳切,她依然觉得这样不真实呢? 这真的是霍懿吗?那个曾经孤傲桀骜、目中无人的霍懿? 从菡儿生辰宴上不请自来,到菡儿退婚后高调邀她出游,甚至是现在——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霍懿,想要求娶宋家宋菡! 以一个最低微、最普通的男人的身份,跪在她的面前! 宋伟清比宋夫人先缓过神来,忙定下神来拉霍懿起来:“霍将军这又何必——你的诚意我和夫人都看在眼里,可这婚姻大事,我们这做父母的,自然也要过问菡儿的意思……” 即便是打仗,也不可能一战便取得胜利。 霍懿对这样的结果十分满意,能得到宋大人和宋夫人的认可,便已经打通了一条迈向宋菡的路—— “多谢宋大人、宋夫人成全,晚辈爱慕宋小姐已久,自然有足够的耐心,等到小姐的真心。” 宋大人扶霍懿起来移步大堂,刚走两步,身后‘哐当’一声,一个缠着大红绸缎的木箱子被砸在地上,里头的珠宝哗啦啦撒了一地,在日光下闪烁耀眼。 霍懿回过身,太阳刺目的白光晃得他眼睛虚眯。 日光下宋菡一身湖绿,她又伸手打翻了第二个箱子,一字一句,坚定严肃:“不用问了,我不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9章 孽徒?爱人。(十七) 夏日当空,明晃晃的日光洒在凝望的两人身上,似乎这世上只剩下他二人。 宋静言的手还搭在第二个箱子上,却迟迟没有将其推下。 刚才不过是一时情急,现在她却再生不出那样大的勇气——霍懿位极人臣,她是宋家的大小姐,即便不喜欢霍懿,也不能让宋大人因为自己,与这权利滔天的霍将军成为仇人。 她抿着唇,讪讪将手收回,低头道:“我……我只是、从未想到霍将军会说这样的话……” 这样的解释太过苍白,回想起自己刚才那样盛气凌人的回答,宋静言自己都忍不住呼自己一巴掌。 宋大人同宋夫人愣愣站在原地,上前也不是,装作没看到也不是——这场面实在过于尴尬,可好歹宋夫人还是宠爱自己的独女,硬着头皮上前挽着宋静言的胳膊赔笑脸:“霍将军您别往心里去,菡儿……只是有些惊吓……您提亲的事……我这个做娘的还未告诉她……菡儿向来胆小……该是被吓着了……” 霍懿却没有看宋夫人。 他直勾勾盯着宋静言。 他看着她闪躲的目光、微抿的嘴唇、揪住裙摆的纤细手指、还有那一副不甘心的怨气—— 她在撒谎。 她不愿意嫁给他。 就和她刚才气冲冲掀翻聘礼后说出的话一模一样的情绪直白的写在她的脸上,她不愿意,一点也不愿意。 不愿意,却又不敢得罪他。 “嗬……”一声轻叹溢出他的嗓子,他在轻蔑着自己,轻蔑着这样卑微的自己。 他强忍住质问她的冲动,狠狠咽了口口水,沉声道:“就有……那么委屈么……” 烈日当空,燥热跟着阳光烘烤着众人。 他的额角浸出汗水,声音低沉:“嫁给我,就么委屈么?” 什么?!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宋静言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霍懿,她的目光如利刃层层剥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那个——同周翰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却说着相同话语的男人! 她还记得,昭武将军府上,周翰为保全‘宋菱’周全同她成亲之前,也那样问过她…… 他的眼神哀切,哀切到好似她欠了他生生世世——哀切到,纵然悲痛,依然满面笑意,苦涩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聘礼请帖! 她不敢想! 她不敢去想,面前的霍懿同曾经她辜负的人有什么关系—— 他们那么相似,相似到她几乎以为是同一个人!相似到,她差点忘了自己只是一个没有未来的残魂,只能靠着这一世一世的轮回,找齐别人的魂魄后,得到一个来之不易的、自由的人生! “啊……”她木讷张着嘴巴,她疯狂的想问出那样一句话,疯狂的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该死的’幻想,却同时惧怕,惧怕面对一个自己难以承受的结局,或者——天方夜谭的事实—— 她宋静言不过是一缕残魂,这个世界不过是被创造出来的、不真实的世界不是吗? 她只要将宋菡的执念消除,她立马能得到自己独立的身份转世轮回—— 她应该什么都不管的,她应该将这一切都忘却,毫不留情的扭头,只等着新生转世的—— 可、可为什么……她那么想,那么想知道—— “霍将军!”高喊声一路通报,惊慌冲进的侍卫来不及向宋大人请安,径直朝着霍懿而去,低声在霍懿耳边快速回报几句。 霍懿的目光还未离开宋静言,他安静的点头示意侍卫他知晓了,最后看了她一眼,恭敬向宋大人告辞。 “边关有变,宋大人,晚辈告辞。” 转身离去,脚步稍稍顿了一下,却再未回头。 霍懿离开了,她还欲言又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他身后紧紧跟着侍卫消失在她的视线,除了这满院子价值连城的聘礼,再没一丝来过的痕迹。 “哎呀,该不会又要打仗了吧!”宋夫人皱着眉叹气:“才安生了多少年,这又闹起来了……还好菡儿不答应,不然这要等到他回来,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更何况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能活着回……” “夫人!”宋伟清见宋夫人越说越离谱,呵斥道:“霍将军保天下太平数年,你且安心待在府里等他得胜的消息便是!” 宋夫人还语气娇嗔地同宋大人说了好些话,宋静言却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知道,这颗跳动的心脏疯狂的想要,再见他一面。 ———— 不出三日,整个江城都知道了骠骑大将军霍懿即将出征的消息。 短则半年,长则三五年,这一场战争虽殃及不到深处腹地的江城,可边关的百姓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宋静言再没见过霍懿。 直到他和千万战士骑着铁骑离开江城的那一日,她依然没有见到他。 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依稀看到他被铁甲包裹的躯体,依稀看到他坚毅的侧脸凌厉肃然,依稀,为自己那颗莫名酸楚的心脏费解疑虑。 所以,就算得到了答案呢? 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她又能如何呢?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猎猎酒旗卷着翻飞的衣袂,将盛夏的艳阳压抑成凌冽的声声号角。 ———— 边关的战火未烧到歌舞升平的江城。 光禄大夫之子李承锦和四品侍郎嫡女曾钰敏大婚,江城内的权贵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送出去了新婚贺礼。 唯有宋家冷冷清清。 李家几次三番邀请宋大人和宋夫人前去参加婚宴,做不成亲家,可不能连多年的朋友也做不下去——可宋大人和宋夫人打定了心思不想再让自家闺女有一丝一毫的不快,便差人送了份厚礼,陪宋静言一起享受着家常小菜。 宋静言又哪里不知道,自己身为宋家的独女,宋大人和宋夫人这是变相地为她撑腰,便乖巧道:“菡儿前些日子跟着崔妈妈学着做花灯,可怎么也没有母亲扎的好看——父亲你可别想着逃,您还欠我两幅画呢!” 宋夫人噗嗤笑出声来,宋大人一脸疑惑:“我怎的又欠你——” 忽而又想到某日同女儿下棋,对方三番四次‘悔棋’后赢了他两幅笔墨,耸耸肩:“也罢,但这次,也可别扭头拿去卖了!” 宋大人的笔墨是当朝难得一求的至宝,宋静言之前的确偷偷卖了一副,不想被逮了个正着,想起此事宋静言也羞愤不已,轻哼一声:“不卖就不卖!” “哈哈哈!” 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 繁缛礼节推杯换盏之后,微醺的李承锦被好友秦武扶着回房。 众人都无意闹洞房了,醉醺醺的一窝蜂散了。 李承锦浑身无力坐在椅子上,又见桌上有壶茶,便取了直接用壶嘴对着喝了大半。 凉茶解酒,他眼前清晰了很多,也没拿交杯酒和龙凤秤杆,径直朝着新嫁娘而去。 凤冠霞帔,艳色无边。 他坐在她旁边,呆呆的盯着她那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曾钰敏略显局促,毕竟是女孩子一辈子最重要的时刻,她只听到自己的夫君进屋后便喝了茶坐在自己身边,却到现在一句话都没有。 “夫、夫君?”她的嗓音很柔,很美,如出谷黄莺,清脆甜蜜。 可还差那一份清冽—— 李承锦倏然伸手将她的红盖头扯下来,惊得曾钰敏小声惊呼:“啊——夫君?” 龙凤红烛高燃,室内一片甜蜜暧昧。 曾钰敏本显寡淡的眉眼和唇色被殷红的胭脂浸染地无边妍丽,被勾勒的眉眼像极了受惊的猫儿,端得是勾魂摄魄——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俏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若浓墨重彩的工笔画,长长的睫羽浓密乌黑,巧笑倩兮,顾盼流连——像极了那个印刻在心尖上的女子…… “敏?”他小声唤着新婚妻子的名,缓缓靠近,将他的唇印在她嫣红的唇瓣上。 “恩?”曾钰敏对上李承锦的双眸:那双情深到宛如藏着一汪春水般的炙热,和抚在她眉眼的,温暖的大手。 这是她的夫,以后是她唯一的天—— 他这般怜爱地看着自己,她是幸运的,她得到了夫君的爱惜,她会一直一直,像今日一般幸福的,是么? 纷繁复杂的嫁衣渐渐被灵巧的手指解开,她浑身轻轻颤抖着,她却一丝一毫也不害怕,双手紧紧抱着李承锦的脖颈,目光如水。 “夫君……” 她轻轻唤。 李承锦的吻细细密密落在那双像极了宋菡的眉眼上,眼里皆是深沉的*。而后被浪翻滚,一夜旖旎无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0章 孽徒?爱人。(十八) 长夜月冷独望,画楼*轻狂—— 宋芸独倚在窗边,缓缓伸出手,虚虚握着悬在天上的月亮。 月光顺着指缝洒下来,斑驳得映在她的脸上。 “求得,求不得……”她呢喃自语。 纵然是盛夏,深夜也微微透着寒凉,有可能是她内心的苦楚弥漫出来,浸得她的骨头越发的冰冷。 “李、承、锦。”她一字一句:“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缩了缩因寒冷而轻颤的身子,遥遥看着那个被红烛灯笼映照得格外热闹非凡的院落,心口忍不住酸楚。 她以为,她以为那个位置,他会为自己留下。 可是娶妻纳妾,那个男人,一样都没落下。 她忽然想起自己初到江城,丽苑内初见李承锦的场景。 佳人含笑,公子多情——也许,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了结局。 ———— 一夜*枉断肠,曾钰敏在李承锦的怀中醒来,只觉格外温暖。 她又向着他怀里靠去,李承锦醒了,顺手将她搂住。 她娇羞地仰起头看着他,柔声道:“有些晚了,我还要去给爹娘请安呢……” 李承锦刚醒,只觉身心舒畅,含糊道:“不急……” “你讨厌!”曾钰敏满脸绯红将李承锦作怪的手拍开收拾起身,李承锦双手撑在脑后,看着妆面都花了的小女人忙前忙后,自己也起了身。 穿上衣裳唤了丫鬟进来,曾钰敏的贴身丫头先是为她卸下了那昨夜还未来得及卸下的妆面,而后为她上了清淡桃粉的妆,又挑了一身桃红色的襦裙为她换上。 李承锦靠在门前等着自己的新婚妻子,见她一身桃红明媚动人,淡淡的妆面显得俏脸格外干净清秀。 李承锦上扬的嘴角忍不住垮了下来。 这样的曾钰敏,同昨夜那个眼尾长长、勾魂摄魄的女子分明是两个人! 这样的她一点也不像那个人,整张脸清秀而寡淡,毫无惊艳之色! “相公。”曾钰敏却未看出李承锦的心情变化,欣喜地搂着他的胳膊:“我这样好看么?” 当着新婚妻子的面,他自然不能将自己那点龌龊的心思摆在台面上,只是语气淡淡的说:“娘子长得好看,自然如何都好看。” 又状似不着痕迹地擦过她的眼尾:“若是多点颜色,就更好看了。” 曾钰敏又如何不知道李承锦这是什么意思,赶忙就让贴身丫鬟替她上妆,李承锦柔柔拦住她:“无妨,不急于一时。” 曾钰敏嫁给了李承锦为妻,自然是事事都顺着他,便柔顺地随着他一同去为公公婆婆敬茶,心里想的念的,却都是刚才李承锦看似不经意的话。 ‘夫君更喜欢我眉眼妍丽的模样。’ 曾钰敏与李承锦成亲第一天,曾钰敏便在内心这样告诉自己。 ———— 落叶纷纷,秋高气爽。 三个月的时间弹指而过,转眼便到了深秋。 宋静言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终日不过是学学这个朝代的文化诗词,作一些三五不着调的画作。又或者偷偷和兰桥跑出去看着那热闹的集市,亦或是等着哪家放出的河灯。 大概是这个世界的人大多待她温柔,宋静言几乎都将以前学的身法都忘了个干净。要不是霜降那日温度骤降,她大病一场难受了半个月,她几乎都想不起要锻炼这孱弱的身子。 于是又每日早起练武运气,看的兰桥一愣一愣,还以为自家主子被什么邪物上了身。 “小姐小姐,你听说了么?”兰桥边为宋静言换衣裳一边碎碎念:“我可是听别人说啊,宋芸——她不是当了承锦少爷的妾室么?却比正室先怀上了孩子,可前三个月本就不稳妥,被那当家女主子罚跪了半个时辰——天寒地冻的,回去没多久就小产了呢!” 宋静言还等着宋芸将那乖乖女曾钰敏整下台,自己当上当家主母呢,谁料到听到这么个消息。 “这消息是真的么?”她问。 兰桥拍着胸脯保证:“错不了!宋芸好歹也是小姐的表姐……虽然发生了那档子事,但总归是宋家人,她的消息夫人和老爷关心着呢!这还是白芷从夫人那儿听了来告诉我的!” 宋夫人和宋大人向来不会在她面前提起宋芸和李承锦这两个名字,和自己的贴身丫头唠叨几句倒是很有可能。 这么一来,宋芸还真被那乖乖女整垮了? 真是可笑,当初费尽心机都要嫁入李府,竟然这么不小心。 母凭子贵,要是她能生下李承锦的长子,纵然只是一个妾室,但凡以后曾钰敏发生了什么大事,府中的大权还是能落到她手中的——可惜了。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自己一番:本就是该为宋菡报仇,怎自己还同情起宋芸来了,摇了摇头,浅笑而过。 又过了两个月。 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将歌舞升平的江城裹成银白的世界,少了几分艳色,多了几分肃然。 兰桥又带给了自己一个关于宋芸的消息,这次却不再是宋芸如何可怜,而是曾钰敏——她的孩子也掉了。 宋芸小产之后曾钰敏便怀上了孩子,是明媒正娶的正妻,又是个嘴上甜的讨李大人李夫人格外喜欢的媳妇,全家上下自然是宝贝精贵的要命,府上特意请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 正是初雪那日,曾钰敏才怀孕二月有余,肚子还未显现出来,又是贪玩的性子,拉着侍女去院内赏雪。 想来她也应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好好的照顾自己,却依然不小心,踩着台阶上带水的积雪,狠狠摔在了亭子下的鹅卵石路上。 这一摔,便将肚子里精贵的长子给摔没了。 “少夫人哭的可惨,听说她日日画着精致的眼妆,那日哭得太惨,眼尾全哭花了,活生生像个鬼——”兰桥如是说。 宋静言不自觉将手指搁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嘟嘟’声,而后耸耸肩:“看来李承锦不是多子多福的人嘛。” 多子又多福,那是上一世。 曾钰敏罚跪宋芸害得宋芸小产,而后曾钰敏又‘不小心’摔倒小产——这个李承锦,娶回去两个女人,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可惜了……”宋静言忍不住感叹,要是二人嫁的不是同一个男人,想必以她们的手段,会过的很好吧。 又过了小半月,听闻李承锦打了宋芸。 宋芸本就是一个妾室,身后又无什么背景,李承锦几乎发了疯一般的打了她,甚至宋芸的左脸都被李承锦扳指上的花纹划出了一道血痕。 “小姐你估计都想不到,承锦少爷那样儒雅的人,打起人来那可是——啧啧。宋芸被打的可惨了,脸都花了!” “他为什么打她?” 兰桥连连摇头:“你估计都不敢想,李家少夫人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宋芸给害掉的,她故意把少夫人必经之地做了手脚,不然怎么会无缘无故滑倒——” 作为一个看了无数宫斗戏的现代人,宋静言对这样的戏码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你害我流产,我也让你不能好过——说到底,宋芸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她想用自己的方式为自己报仇,仅此而已。 “然后呢?”她又问。 “承锦少爷几乎休了她——后来是看在宋芸好歹也是宋府的人,和咱们府上不清不楚的,这才留在府内,关在偏僻的院子里。” 宋静言眼睛虚眯,喃喃道:“所以……他们两个,其实都不好过……” “那可不是!” 兰桥还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些话,宋静言满脑子却是疑惑。 宋菡的执念是什么? 大体就是宋芸抢了自己的未婚夫,未婚夫爱上了别人,自己悲痛之下自缢身亡。 可明明宋芸和李承锦已经闹得几乎要老死不相往来,宋芸的下场听起来也格外令人唏嘘——可为什么,她还没有回去呢? 这明明就是最后一世,她不等霍懿了还不成么? 早早的回到往生池,早早的忘记这一切,早早的转世投胎轮回—— 就算现在回到往生池,她也不会怨恨的。 是自己没问出口,不怪别人。即便后悔,也很快会全部遗忘—— 忘记腾逸,忘记周翰,忘记霍懿,甚至忘记霍冬荣——她不再抱着那可笑的奢望了不行吗?就让她全部都忘记,忘记这糟心的一切,忘记自己的愚蠢、自己的薄情、甚至是无情—— 难道不可以么? “在我最想留住的世界,一秒都不让我多留……” 宋静言无可奈何,别嘴叹气:“我累了,让我回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1章 孽徒?爱人。(十九) 更深露重,夜里静悄悄的,凌冽的寒风夹杂着飞雪呼呼吹着,一位衣料贵重,却莫名落魄肮脏的男子悄悄上了光禄大夫李大人的府上,是夜,灯火渐明。 曾钰敏小产不过几日,李承锦日日陪着她,听小厮来报后见到浑身上下落魄不已的男子,震惊:“宗仁表兄?” 李宗仁冷的直发颤,侍女抱来暖炉,又上了热茶,李宗仁终于又活了过来:“表弟,帮帮我啊!” 李承锦让曾钰敏先去睡着,自己裹了件大氅同李宗仁坐在厅内。 “表哥遇到了什么事儿?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自然尽力而为。” 李宗仁自然知道自己犯下的事儿不能细说,便半真半假道:“我……那日在庄子上看上了位村妇——那时不知道她有相公!本以为和她是两情相悦……谁知她的相公却半路杀出,我、我当时情急,顺手捡了块石头砸他……后、后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婆娘报了官,我怕我……出事,就来江城找大伯……” 李承锦皱眉:“那村妇的相公被你杀死了?” “不是我杀的!我不是故意的!”李宗仁连连摇头一脸菜色:“我、我不知道他会摔在大石头上……我、我真不是故意的表弟!求求你,让大伯帮帮我吧!我不想死啊!” 在穷乡僻壤里失手杀了个农夫……想来这事也闹不大,本就是江城里头有头有脸的公子哥,上头又有个正一品大官的父亲撑腰,李承锦也未觉得自己的表哥做错了什么——反正是不小心,而且那村妇自己不检点在前,顶多多赔一些银钱的事。 “表哥不必担心。”李承锦笑道:“你且先在府上住下,明日我会同父亲商讨你的事,你是无心之失,若能同那村妇协商赔偿些银钱便是最好,她想要别的东西也可以给她,不是什么难事。” 李宗仁一心想着仗着自己高官的大伯仗势欺人,谁料李承锦是想赔偿那村妇——可自己做得那些混账事…… 不管了! 李宗仁满脸堆笑频频拜谢:“那我就放心了,多谢表弟!” 他咬着牙,眉头紧皱,那村妇怎么也闹不出什么大事,等大伯的人去了那村子,识相的就拿了钱乖乖闭嘴,若是不识相—— 到时候在收拾她! 又过了七八日。 李宗仁还住在李府上,却被突然闯入的官兵直接叉了出去! “大伯!大伯救我!”李宗仁惶恐至极,大呼大叫。 李承锦连忙上前拦住官兵:“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官兵见是李家大少爷,也客气了几分,却碍于公务在身,便简明道:“有一女子告御状告到了天子脚下,皇上震怒,便让我们将这罪人绳之于法! “告御状?女子?”李承锦也慌了神,难不成是那个村妇一路从那穷乡僻壤状告李宗仁到江城,而且还让皇上震怒了? “多谢多谢!”李承锦谢过官差,即刻去找李桥。 李桥听了这件事,疑惑道:“宗仁那件事,不是已经派人去送了钱么?那村妇自己不知检点勾搭宗仁,还有脸状告?” 李承锦也是这么个意思,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那村妇知道我们在江城家大业大,想好好的敲诈一番?” 李桥唤侍女拿来大氅,又吩咐李承锦:“你先在府内等着——别让你母亲和钰敏知道这事。” 李承锦点头,送李桥出去。 ———— “光禄大夫李桥窝藏杀人犯,将被连坐贬离江城!” 不出三日,江城上下都在传这个消息。 兰桥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立刻风风火火赶回来将消息说给宋静言听。 “小姐小姐!李家这下可被那杀人犯给害惨啦!” 宋静言一点也不记得上一世发生过这样的事——自然,也是因为宋菡自杀的太早,来不及见证李家的变故。 “说仔细点儿,李家怎么就窝藏杀人犯了?” 兰桥喝了一大口茶,急忙道:“小姐,你还记得承锦少爷的表哥,李宗仁少爷吗?小时候还欺负过小姐,被大人一脚踹着屁股掉进荷花池的那个?” 宋静言点头:“恩,记得。” “就是那李宗仁,在庄子上看上了一个貌美的村妇,明知她有相公,还对她动手动脚的。那村妇的相公气不过,想去找他评评理,那村妇拦住了,以为李宗仁干不出什么大事——谁知道,李宗仁直接绑了那村妇……额……侮辱了她!村妇夫相公等了两天没等到老婆自然急了,这才知道是李宗仁绑了村妇!找上门去,却被李宗仁找了人打了个半死,后来还硬生生拿农夫的头撞在石头上死的!” 宋静言忍不住皱眉:“还有这事?” 先是辱人妻子,后来直接杀人——果真禽兽不如! “那李家呢?怎么还帮着李宗仁?” 兰桥连连摇头:“李大人也是可怜,被承锦少爷骗了!承锦少爷说不是什么大事,李宗仁又没说实话,只是说自己无心之失杀了个人,还说是那村妇对自己勾勾搭搭不清不楚的,李大人便找人送了钱财赔偿给她——那村妇自觉受到了侮辱,又被李大人威胁,便一路上告至江城。” 宋静言还能说什么? 虽然李桥被受牵连也算是无辜,但如果一开始他们便没想着拿钱去打发一条人命,那就不会受到李宗仁的蒙骗了。 “倒是大快人心。”坏人伏法,还顺带把李承锦也拉下了水——宋静言什么都没做,宋芸自己将自己的前程毁了,李承锦也不甘于后,也活生生将整个李府祸害了。 “李大人一家今日便要离开江城了,咱家夫人……有点想去送送他们,大人也跟着去了。” 李承锦大婚,宋家未上前锦上添花。而李家被贬离江城,宋家却不顾天子震怒前去相送。 宋静言起身,唤上兰桥:“走吧,我们也去送送他们。” 冬日的江城,屋檐上、街道上尽是皑皑的白雪。 空中还飘着零星的雪花,李家被贬离江城,全家上下奴仆遣散的差不多了,唯有李桥、李夫人、李承锦和他的妻妾,剩下的小厮丫鬟,也不过三五人。 宋夫人眼眶红红,一言不发盯着李桥许久,这才哑着嗓子递给他一个包裹:“李大哥,一路珍重。” 那包裹沉甸甸的,依稀能摸出珠宝和元宝的形状。 李桥并未拒绝,李府上下几乎什么都没带走,要养活这一家子,仅仅当一个小官,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柳……”李桥郑重谢过:“你和宋兄早些回去吧,天冷,别冻出病来。” 宋夫人心情沉重,宋伟清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安抚道:“李兄不过暂时离开一阵子,等皇上气消了,便不会责怪李兄的。夫人,别多想了。” 李宗仁已经斩首示众,李家不过正巧被牵连罢了。 若李承锦未曾收留过李宗仁,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曾钰敏小产不过半月,这天寒地冻站了没一会儿脸色便开始发白,李承锦先扶着她上了马车,宋芸低垂着脑袋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宋静言本想着上前,以最光鲜亮丽的模样站在宋芸面前,让她好好尝一下嫉妒的苦楚。 可到最后她也未走上前。 她只是站在隐蔽的街角,同兰桥一起目送李家的马车缓缓离开。 风卷碎雪,雪送归人,归人,不归。 “小姐不是说要送送李大人……怎么不上前去?”兰桥不时搓着冷的发木的双手,红着鼻子问。 宋静言见着曾钰敏一脸悲苦地指责李承锦,又见宋芸行尸走肉一般跟在众人后面毫无地位,摇了摇头。 “如果我也那么落井下石,那……我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她大可以上前一巴掌打在宋芸脸上,笑着说:“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又或者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站在李承锦面前,笑他失去了荣华富贵和名誉,也永远失去了他那颗卑劣的、肮脏的想要得到宋菡的心。 可她终究没有那样做。 宋菡,你看到了么? 抛弃你的男子即便抱着另一个女人,也再也无法开怀大笑,而那个抢走你未婚夫的表姐,现在也这般凄楚,无人疼爱怜惜。 如果是这样,你的执念,已经能够消了,对吗? 你不是一个残忍的人,到了最后,你也愿意,就这样送他们离开,是吗? 宋静言缓缓抬头,碧蓝的天空澄净地如同另一个世界,从中逃出的雪花和精灵一边四处飞舞,美不胜收。 如果,我还有什么放不下—— 宋静言抬眸,遥遥望着城门。 上头的旗帜被寒风飒飒吹起,朝着那战火纷飞的地方,延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2章 孽徒?爱人。(二十) 从冬到春,由春到夏。 当一季的烟雨漫上了荷花,蝉鸣声声撕扯着盛夏的温度,宋静言才意识到,她已在这个世界多逗留了半年。 偶然能从宋夫人那里得到些许李家的消息,大体是曾钰敏因小产后半月便在凛冬舟车劳顿伤了身子,难再怀上孩子,宋芸和李承锦几乎不再见面,而后她便被放出李府,不知去了哪里。 唏嘘着他们的人生,却更无奈自己的存在。 “你又为什么,不放我回去呢?” 宋菡到底还有什么执念未消呢? 她留自己在这个世界,又是为了什么呢? 又或者——是她,宋静言自己的执念? 那想见而不得,想问而未果—— 是因为她自己那强烈的执念,所以才无法离开吗? 她得不到答案,唯一能回答她的人,正在遥远的边关,为天下苍生的安宁浴血而战。 又一年生辰。 宋菡十七岁了,正是出嫁的年纪。宋家嫡女天姿国色,几乎江城上下人人皆知,求娶的青年才俊甚多。 宋夫人几乎为她挑花了眼,可宋静言却一个也不想见。 每每宋夫人问起来,理由都编不过来,索性直接将原因归结于她已经有心慕的人。 “我在等他回来。”宋静言遥遥望着烧着战火的方向,嘴角上扬:“娘,我只想等他回来。” “可你之前不是——”霍懿大张旗鼓上门提亲,是她自己拒绝的,怎么一年过去了,她反而还在意起那个不知生死的人了? 宋静言笑了,略带羞涩:“他为了保护黎民百姓奋勇杀敌,在女儿心中,霍将军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宋夫人依然不能理解!在这次出征以前,霍懿就不是个英雄了?大半个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现在才觉得他是个大英雄是不是有点晚啊? 但既然霍懿对菡儿有情,菡儿也对他有意,如此也算是了却了她的一桩心事:“罢了,你想等,便等他吧……听你父亲说,战局大势已定,等他得胜归来,你便去告诉他你的心意。” 这一等,又是半年。 大雪纷纷扬扬而下,满园的梅花红得如燃烧在雪地中的大火,宋静言穿着斗篷,趁着雪稍稍小了些,剪了好多梅枝。 宋府门前来了一位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年轻人,披风上堆积着莹白的雪。 他的眉毛带着霜雪,发冠微湿,甚是狼狈,可小厮却难以小看他,见他下马,霎时便跪下了:“霍将军!” “我先行赶了回来——可否求见宋大人?” 经过上一次十里长街的聘礼抬进了宋府,小厮哪里不知道霍将军同宋府的关系,立刻派人前去通报,直接将霍懿领进了府。 还未来得及见宋大人,梅园内那一抹鹅黄的身影便定住了霍懿的身形。 “霍将军?”小厮回头,疑惑为何他停住了。 霍懿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笑道:“我稍后再去求见宋大人。” 小厮这才看到梅园中的宋静言,立刻明白了霍懿的心思,恭敬点头:“小的先去禀报宋大人将军来访。” “多谢。” 一步一步,踩着积雪轻微的嘎吱声渐渐临近,宋静言还以为是兰桥来了,头也没回将手里的篮子递向一边:“你先拿着回去,我再采一些!” 手中的篮子被接了过去,身边的人却迟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微恼回头:“说了几遍我不冷,你先回——” 四目相对,他向来细长阴冷的眸子在雪地里却极尽温柔,他抱着一篮子红梅站在她身侧,霎时她软了脚差点摔下去。 霍懿眼疾手快想去扶她,宋静言却立刻站稳了挣开,她被突然出现的霍懿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上前也不是离开也不是,又不知该说什么,脑子里装了那么久的问题到现在却一句也问不出口,急的脸都涨得通红。 霍懿见眼前的人竟微微红了眼眶,霎时慌了,到嘴边的多少话也忘了,仅仅吐出四个字:“好久……不见。” 宋静言盯着他,眼睛不断地眨着,好似在分辨面前的是真人还是幻象,而后也小声嗫嚅:“好久不见……”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问的话就在嘴边,想见的人就在眼前——她又开始迟疑,开始犹豫,开始想要退缩—— 不! 宋静言,如果你留在这个世界真的是因为自己的执念,那为什么不快些将它了却,反正——反正会忘得一干二净不是么? “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她轻轻开口。 霍懿还未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又听见她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 “腾逸。” 寒冬腊月,狂风卷雪,明明是冬日的凛冽,却如同那夜大雨滂沱—— “腾逸,你……想过离开这里吗?” 无人荒岛,大雨倾盆。 她靠着他喃喃问道,他向来浅眠,因她的话转醒,对上她惊慌失措的眸—— 而那张一模一样的脸,现在正看着他,问出当年也曾问过的话! “菱……” 他多少次想问她——问她是否还记得他,问她是否,知道这生生世世的轮回,他为了寻她的苦楚—— “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霍冬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就在你的埋骨之地安静的死去呢?” 仍是那张清冷无情的脸,仍是那样无情冷漠的言语。 仍然——如同那烟消云散的青璃峰上最后的战役,在他怀中化作满天星辰消失无踪—— 霍懿难以置信站在原地。 他本以为他想要的一直是这个结局,他本以为,他想要她记住,想要她留下,可那一世霍冬荣桀骜残暴,伤她至深—— “啊……”他张开口,却只能发出这样单调的一个音节。 后悔?早在无数次轮回之前他便悔痛至深,多少次的轮回,多少次她对他的爱意视而不见,她依然想逃,他依然,不想放手! “哐当!” 花篮砸在雪上,点点红梅铺在莹白的积雪上。 霍懿的眼里全是她,笑的她、哭的她、受伤的她、想让他留下的她—— “扑通!” 他半跪在地,就像是跟在她身边二百余年一直做的那样,一字一句:“师尊,孽徒……霍冬荣。” 果然……是他…… 宋静言无声地张着嘴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他是腾逸,是周翰,却也……同样是霍冬荣! 所以从一开始,他便认识她的脸!这张从未改变的脸,从来都是宋蓁宋仙尊的脸! 从一开始,他喜欢的,爱慕的,想要占有的,也都是宋蓁——而她,不过是借着宋蓁皮囊存活着的冒牌货! 话还未说,泪先滑落。 当她恨得、爱的、对不起的人都变成了同一个人站在她的面前,她却可笑的发现,原来从始至终,无论爱也好,恨也罢,眼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是腾逸温暖了她人生的男人—— 一直爱慕的,不过是当年青璃峰上的师尊宋蓁,不是她这个连完整魂魄也没有的冒牌货宋静言! 她的眼泪点点砸在雪地上,她哭着摇头:“我不是宋蓁……我从来都不是她,以前不会是,将来也不会是!” 很失望吧?我不是宋蓁…… 从一开始你的爱人便被掉了包,霍冬荣,即使你为她轮回,她……却根本不知道,也不存在啊! 霍懿却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他缓缓站起身走向她,在她身边立定。 他低下头看着近在咫尺,和那个清冷孤傲的师尊一模一样的脸,郑重道:“我知道你不是她。” 知道她不是宋蓁? 如何知道?一模一样的脸,不变的身份—— “为什么?” 霍懿忍不住伸手抚上她的脸,这次她未躲开,任凭那冰凉的、粗糙的手掌贴在脸颊上冷的生疼。 他说:“我从没爱上她,却无法阻止的爱上了你,这就是原因。” 她仰头看着他,他的目光那样温柔,即便每一副模样都不一样,可这样的眼神——都从未改变。 她稍稍靠近他的手,将她的脸更贴近他的温度。 每一世的轮回,每一世的寻觅。 她从未知晓他一直在寻她,她也不知他为何能寻到她,又和她轮回到同一个世界,可是她知道,他在弥补当年犯下的过错,渴求着她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他的脸颊—— “我想你。” 她终于笑了,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她的手掌握住脸颊旁依然冰冷的大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存在的,我想你,却又不敢想你。” 霍懿又何尝不想他呢?她这样真实的存在在他的面前,无数次的轮回,他所奢求的,不过就是今日这般看着她,抱着她不是么? 他缓缓垂下头,靠近她的唇角,她稍稍仰起头,漆黑的眸子中装着盛世烟花。 “扑通——扑通——” 他忽然听到自己的心跳阵阵刺耳,而后眼前的一切如破碎的玻璃一般消失殆尽! 他想呼喊,想挣扎,可黑压压的浓雾席卷着他,拖入无知的黑暗—— “霍懿!” 宋静言惊了! 她睁着眼睛,明明眼里全都是他,可下一秒,他竟就消失在她的世界,连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都没有! 地上他踏过的雪、一行行徘徊的脚印一个个消失在她眼前,而后周围的红梅朵朵凋零,世界瞬间倾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3章 换我为你轮回(一) “什、什么?” 地上他踏过的雪、一行行徘徊的脚印一个个消失在她眼前,而后周围的红梅朵朵凋零,世界瞬间倾塌—— 大雪寒梅,未来得及落下的吻—— 从脚开始一点一点消失在空气中,宋静言呆滞地看着这个已经崩塌毁灭的世界,只来得及忆起他最后的话。 “我从没爱上她,却无法阻止的爱上了你……” 霍懿!霍懿,霍懿…… 一片漆黑,瞬间空洞…… ———— 依然是浑身上下沉浸在温暖水中的柔软清刷着她的疲惫和对上一个世界的眷恋,依然是黑脸鬼依稀萦绕在耳边,那喋喋不休的话语…… 心像空了一大块,失魂落魄。 宋静言缓缓睁开眼睛,黑脸鬼的脸从模糊到清晰,狰狞刺目。 她浑身虚软,却疯了一般揪住黑脸鬼的衣领,急急问道:“所以他们都是同一个人?你为什么告诉我他们都是不存在的?!他去了哪里?轮回?还是留在那个世界?!” “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黑脸鬼几乎气炸了,用力将宋静言的手甩开:“你唤醒了一个可怕的生灵!明目张胆破坏地府秩序!” 她情绪激动:“你回答我!他去了哪里!宋菱的执念根本还未结束对不对!,这一世、这一世还未结束对不对?!他在哪里?” “没有结束?”黑脸鬼气得将宋静言揪出池水:“早在宋芸流产的时候,这个世界便结束了,从来宋菡和霍懿没有关系,是他——是他擅自更改了命格!” ‘你是不是记得我?!’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确认她的身份,而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 他是不是很着急,即便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她却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 “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一切你都无需想起!” 黑脸鬼揪着宋静言便往外走,宋静言对自己的未来一点也不关心,她只想知道,他——他到底去了哪里,过的好不好? “那他呢?你告诉我他会去哪里好不好,求求你小黑!” 黑脸鬼停住了,看着几乎疯癫的宋静言,冷声道:“阎王已经封印了他的灵魂,他只配拥有最卑劣的命格,他将背负着屠戮天下苍生的命运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拥有最卑劣的命格,背负着屠戮天下苍生的命运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不!” 他为她而轮回,为她而擅自更改命格,受到惩罚的是她不是么,为什么要让他来背负?! “他现在呢?正在往生么?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让我背负着这样的命运轮回吧,求你了!他没有错,错的是我!” 黑脸鬼无心听她多说,拉着她便要抹去她的记忆送她轮回。 “不可以!” 从踏入地府以来第一次用在一次次轮回中学到的功夫,她用尽全力挣脱了黑脸鬼的束缚,扭头便冲向即将关闭的往生池—— “宋静言你给我站住!!”黑脸鬼惊慌失措,却再拉不住飞奔的宋静言,只能见她义无反顾纵身进入那未知的轮回—— “咕嘟嘟……” 池水从她的鼻子、嘴巴、甚至耳朵内灌入,她的眼角再看不清周遭的事物,只觉身子不断下沉,下沉,沉到无法掌控的轮回之中…… ———— “呸!”一口浓痰吐在肮脏的街角,喝完酒路过的两个青年抱着手,在微冷的秋夜里骂骂咧咧。 “真是晦气!这吸血妖魔到底是什么东西,吃了这么些人都不够!吃到我隔壁来了!大邝你可不知道,啧啧啧,那人啊几乎都被吸成了人干!身上全是牙印子,那官府还说,是动物咬的——这不明摆着糊弄我们么!” 叫大邝的年轻人听了这话害怕地缩了缩肩膀:“小声点儿!指不定那吸血妖魔还没走远!” 街角躺着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骨瘦如柴。 她意识模糊,记不清事情,也记不清自己是谁,只觉得又冷又饿,几乎快要支撑不下去。 “救……救我……”嗓音因太久未喝水干哑难听,她瘦弱的手指扯住路过的男人,呢喃企盼。 “我艹他姑奶奶!”那男人被突如其来的手掌吓了一跳,浑身哆嗦地看了一眼,见是一个肮脏的小乞丐,一点没留情,狠狠踹了下去! “啊!”她疼得浑身蜷缩在一起,浑身的骨骼都疼得厉害,这一脚的疼痛倒是让她清醒过来,她想起来了,她是宋静言!她自作主张跳入了即将关闭的往生池! “这小乞丐!”那男人还嫌不够解气,又要挥着拳头揍上来。 大邝却连忙将他拦住:“差不多得了!天都黑了,赶紧回去吧……这里怪晦气的,要是遇上了妖魔,可有你好受的!” “呸!”那男人一边被拉走一边朝地上吐着口水:“下次别让我见着你小乞丐!爷不打你,是怕脏了爷的手!” “……” 脚步声声远,街角又恢复刚才的死静和肮脏。 宋静言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深秋的夜很冷,她身上衣裳单薄,又没有力气,她只能尽量将自己藏在背风的地方,谋得一丝温暖。 伸出的手掌细瘦的可怕,她感知了一下现在这具身子,只觉得不仅瘦,还小的可怜,看来是一个年岁尚小的孩子。 没有任何记忆,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认知,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年龄几何,自己所处何处,不知道这个世界存不存在妖魔神仙,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她只知道,这个世界里,有他。 而她,宋静言,就是为了寻他,才入了此番轮回。 他会是什么模样?是什么身份?他是否还记得她? 宋静言不知道,却也无所畏惧。 他可以为了寻她轮回,可以在她一而再再而三逃避他后执着的找她,守着她。即便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她也可以像他一样执着而勇敢的,对么? 宋静言虚弱无比,她想了会儿便又觉昏昏沉沉,便小心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啾啾——啾啾——” 屋檐上的麻雀从东边呼啦啦一群飞向西边,啄着身上的羽毛,用那圆溜溜的小眼睛盯着街角那干瘦肮脏的小乞丐。 宋静言醒过来时胃已灼烧疼痛到几乎麻木。 “不行……” 她不能在这里等死……无论是吃草还是树皮,她得先让自己恢复一点力气,再尽力谋得一个差事养活自己。 她不能死,刚刚轮回就这样死去实在太委屈了! 她是宋静言,能在无人荒岛上也能活的美满逍遥的宋静言,是一个用一块碎银子便徒步千里去京都的宋静言,更苦更可怕的事她都捱了过来,她怎么可能这样可笑地被饿死? 她用尽全力撑着地面将自己撑着半坐起来,可这身子不争气的可怕,才动了一会儿便喘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她靠在墙上养神了好一会儿,这才有力气试着站起来。 “小心些!” 她刚站起来,脚步虚软的不行,瞬间朝后仰倒而去,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握住了她,好似没使什么力气,却扶着她站得稳稳。 她看过去,是一个极美的女人。 极美,并不单指她的长相。 长身玉立,一身淡绿色常服普通至极,却硬生生穿出了一副仙风道骨的味道。远山黛一样长长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角和那淡淡的瞳孔,几乎是一个仙子一般,淡然清冷,却又不失温柔和仁心。 她并未嫌弃宋静言浑身肮脏,扶她站住后,又从包裹内取出两个还带着温度的肉包子塞在宋静言手中:“吃吧。” 宋静言向来对嗟来之食毫无抵触心理,能吃便吃,反正吃了自己的志气也不能再少了,她本就没什么志气,在饿成这样的情况,只要是个人递给她事物,她都能死皮赖脸跟着他走! 可这次不行。 宋静言看了看手里温热的包子,肚子被肉包子的香味勾引的咕咕直叫,实在是没有什么骨气,可她的眼神却无端坚定。 宋静言将那两个包子送回给女子,郑重道:“如果我不收这两个包子,你可以带我走吗?” 女子显然被她的要求惊到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口口声声说要跟着自己走? 她出门在外并未表露出自己不一样的地方,可这小乞丐却偏偏要跟着她——这小乞丐到底是有眼色,还是别有用心? 宋静言不知道她心里在怀疑着什么,她知道,自己想要瞒什么肯定能瞒住,但既然想要得到别人的信任,自己也该诚实才对。 “你的衣服很普通,玉佩却通透不似凡品。你愿意伸出手握住我这个肮脏乞丐的手,你是一个充满仁心的人。你有钱,又善良,我想跟你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4章 换我为你轮回(二) 女子的确不是一般人,正因如此更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人回去。 她先是接过了宋静言手中的两个包子,状似无意地搭上了宋静言的脉搏,而后面色如常将包子收好,双手交叠在胸前,微微抬了抬下巴。 “你呢?我有钱又善良,你想跟我走,那你又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我能看上的呢?” 宋静言立刻便想到了许久未用的小世界,想着去采些珍奇灵药赠给她,谁知她感应了好一会儿,竟发现小世界不翼而飞了! 但宋静言又不是没有了小世界活不下去,只是稍稍诧异了一番便稳下心神。 她稍稍后退两步,而后恭恭敬敬跪拜三下,而后迎上女子的双眸,一字一句:“我宋静言没有什么长处,唯独知道一点,那就是知恩图报。你带我走,我会报答你的!” “噗嗤——”那女子没忍住笑出声来,眼前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六七岁模样,又生的格外瘦小,却说出这样一本正经几乎是老学究一般的话。 她乐了,摊手问道:“你拿什么报答我?如果你跟我走,什么都是我给你的,你又有什么是能给我的?” 宋静言无所畏惧:“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甚至连命都能给你!只是……只是我还要找到一个人,如果你想要我的命,也请让我先找到那个人再说。” “哈哈哈!”女子笑得花枝乱颤肆无忌惮,而后好似是顾及到自己的形象,才堪堪拿手遮着嘴,眼里含笑看着眼前的小乞丐:“我又不是什么吃人的怪物,怎又要了你的命?” 她朝着宋静言伸出手:“起来吧,我带你走。” 宋静言立刻起身动作行云流水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像刚才饿的几乎要昏厥的可怜虫。 她本想就这么乖乖地跟着眼前的女子,可肚子却止不住的叫,便又腆着老脸小声问:“那我还可以吃包子么……” 女子算是看透了这个小滑头,顺手将包子地给她:“喏,吃吧。你刚才拜了我三下,便是我肖念稚的徒儿,为师会待你好的!” 拜师? 宋静言一边狼吞虎咽啃着包子,一般思考着:难不成这女子还是个学武的,或是修仙的?该不会是什么邪教吧? 不过拜了拜了,包子也吃了,宋静言也不管肖念稚到底是什么人,憨笑着忙点头,麻利儿喊道:“师父!” ———— 宋静言一路跟着肖念稚,旁敲侧击了几日,终于大体得知身处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这个世界,简而言之,就是江湖。 帝王和诸侯大官在肖念稚的眼里几乎都不存在,毕竟不是同一个路子的人,平日里也难遇见。而肖念稚常常打交道的,便是周围的宗门。 肖念稚便出自传统的名门正派碧月阁——当然,是一个不怎么起眼的名门正派。 碧月阁,玖城附近三大门派之一。 碧月阁内大部分都是女子,且多是貌美的女子,所以周围的宗门都对碧月阁格外客气。 剩下的男弟子们也大多是前辈们的后代之流,修行还赶不上那些师姐师妹,常常是宗内女弟子们调戏的对象。 天下第一宗则坐落在玖城以北的高山之上,名长渊。 碧月阁数位前辈与长渊内的长老交好,每三年都会派门内出色的弟子前去同长渊的弟子们一起下山试炼。肖念稚便是这批下山试炼的弟子之一,听闻近来玖城出了个‘吸血妖魔’,特下来调查一番。 自然仅靠着这些年轻的弟子难以查出什么,肖念稚只是搜集了一下附近发生吸血案件的具体坐标,绘制了一张毫无根据的地图便一点进展也没有了,恰又捡了个宋静言回来,便前去寻长渊的弟子们会和。 “念稚你回来了——这小丫头是谁?”青年刚开门,便见肖念稚身侧瘦骨嶙峋的宋静言,皱了皱眉。 “我徒弟!”肖念稚高傲的抬起下巴:“怎么着,我肖念稚也是有徒弟的人了,你怕不怕?” “哈哈哈,念稚竟然收了徒儿?哪个孩子这么想不开竟然这么不靠谱的师父?” “苏、星、阑!你不说话你是能死么?”肖念稚气的牙痒痒:“什么叫作想不开?我碧月阁这一代我肖念稚可算是天之骄子,拜我为师,那可就是下一个天之骄子!” 苏星阑无辜摊手:“我只是在可怜孩子,又没说你。” 肖念稚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娇哼一声:“懒得理你,静言,跟我回房!” “心之忧矣,如匪澣衣。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这名字是你起的?你什么时候读过这些书了?”苏星阑挑了挑眉,踱步倒了杯茶。 “静言静言,就不能是静下来思考的意思?非要学你读的那些之乎者也才能取名字了?” 苏星阑咂了一口,笑道:“静言思之,的的确确,正是静下来思考的意思,看来读书还是不读书,都能起个好名字。” 轮回了那么多世,要是宋静言还看不出来这苏星阑明显是喜欢自家师父,偏偏嘴欠去挑衅的话,她也白轮回了。当即向前一步站在肖念稚身侧:“鸟归息舟楫,星阑命行役。鸟已栖天将明,您的名字真好听。” 又拉着肖念稚的袖子晃了晃:“师父,我肚子饿了。” 肖念稚倒不知宋静言还读过书,看起来小小的年纪讲话却像个小大人文绉绉的,但明显让那讨厌的苏星阑吃惊闭嘴这就是好事,心情愉悦握着宋静言的手扭头就走:“哟——就苏先生会念诗?我带我徒儿吃饭去了,苏先生您自个儿慢慢挑灯看书吧。” 临关门,宋静言瞅了一眼苏星阑,那可怜的小眼神别提多尴尬了。 ———— 茫茫世界,到处都是人。宋静言撑着脑袋,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找到霍懿。 也许他会长着一张和以前相似的脸?或者相似的名字? 他以前都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就算她的脸一沉不变,但茫茫人海,竟然那么有缘出现在她身边的概率也实在太低了吧,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着想着,宋静言便释然了。 罢了罢了,她现在还小,等她学了一身本领,下山后再慢慢找他也不迟。反正这一辈子,她就打算这么找下去了,非要急于一时做什么呢? 她渴了,屋内却没有水,便想着去大堂内打点水,还未走近,便听见自己便宜师傅肖念稚和苏星阑悉悉索索的聊天。 偷听自然是很没品的事情,但宋静言下一刻却立马将耳朵贴上了窗户上,只因从苏星阑嘴里,听到了两个她不得不在乎的名字。 ‘宋蓁’。 “若真是谌东策,那宋蓁呢?他们不是一起在七年前失踪的么?谌东策少年天才,仅二十岁名声动天下,他——怎么会是那吸血妖魔呢?苏星阑,你最好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肖念稚未压低嗓门,宋静言在门口将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而后便是苏星阑的叹气声:“唉——谌东策哪里是失踪,他……是逃走了。” “若不是我确认我所见的的确确是谌东策,我哪里敢相信,长渊这几年内流传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什么故事?”肖念稚问。 苏星阑反问:“你大概听说过长渊曾经出了谌东策之外,谌东策的师弟邱兆恒?” “邱兆恒,宋蓁的夫君?” “正是……” 苏星阑道:“常人只知谌东策为人清冷,鲜少有人知道,其实谌东策一直,都爱慕着宋蓁。邱兆恒为人爽快,性子又是能逗女孩子开心的,宋蓁最后,便嫁给了邱兆恒。” “两人成亲后不久,宋蓁便怀有身孕。宗内上上下下多少前辈都关切着宋蓁,唯独邱兆恒,大概是厌倦了终日守在宋蓁身边的烦闷,竟和自己门下的师妹暗生情愫。” “长渊上下那么多人,宋蓁自然很快知道了此事,终日以泪洗面。谌东策终于沉不住气,出手教训了邱兆恒。” “邱兆恒反说宋蓁和谌东策早就勾搭成奸,甚至污蔑宋蓁的孩子也是谌东策的,宋蓁不堪受辱,又怀孕数月动了胎气,难产致死。” 肖念稚惊愕:“宋蓁死了?我一直以为她的确是和谌东策一起离开了长渊!” 苏星阑止不住叹息:“若不是宋蓁惨死,谌东策也不会疯了——为了复活宋蓁,谌东策将宋蓁的尸身藏在千年寒冰棺材之中,他血刃邱兆恒,将其精血炼制成邪物,供养宋蓁的尸身百年不毁。” “所以……”肖念稚难以置信低声自语:“所以他需要很多人的血,一次一次杀人取血……这吸血妖魔,竟然真的是谌东策?” 肖念稚又问:“那宋蓁的孩子呢?” 苏星阑一愣,摇摇头:“传闻中从未有那孩子的踪迹,谌东策一直护着宋蓁的尸身,哪里又管的上那刚出生的孩子——大概是死了吧。” “七年……”肖念稚耸耸肩:“若那孩子还活着,该和静言一样大了吧。” 苏星阑哈哈大笑:“宋蓁前辈艳冠天下,那是何等的美色,静言她——” 宋静言在屋外偷听了半晌,听苏星阑又在调侃自己长得丑,狠狠翻了个白眼大喊:“师父,睡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5章 换我为你轮回(三) 宋静言仗着自己皮相好嘚瑟了几个世界,猛然一听苏星阑说自己长得丑,对此事格外耿耿于怀,然她并没逮着机会逞口舌之快。 肖念稚完成了试练,当即与长渊的二位师兄道别带宋静言回碧月阁。 碧月阁向来有到处‘捡’弟子回来的传统,宋静言嘴甜,又时不时作小大人模样逗得碧月阁上下各位师姐开怀大笑,还未过几日,碧月阁上下众多师兄师姐师弟师妹师伯等便接受了她。 “啪。”肖念稚扔了一桌秘籍给宋静言:“你选一个喜欢的练着,之前我试过了,你骨骼精奇,倒是个练武的苗子。” 骨骼精奇? 宋静言差些笑出声来,那些年的武侠剧也没少看,有模有样回答:“弟子定竭尽所能,不给师父丢脸!” 肖念稚十分满意,嘱咐几句后便留宋静言一人自生自灭。 宋静言:“……” 这不靠谱的! 她在桌上来来回回扫了几眼,本想选一本鞭法秘籍,眼神却不由被一本《青璃剑谱》给吸引了去。 青璃,青璃峰? 这世界怎那么奇怪,前些日子听见个宋蓁,今又寻到一本《青璃剑谱》……难不成下一秒连孔阳师兄都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她将脑海中荒诞的想法赶出去,抓过剑谱快速翻阅。 字是都认识的,却是生涩难懂的剑诀。 她皱着眉读了两句,猛然其中一招一式像是自动钻进了她的脑子里一般,快速而完整! “这……”她大惊,忍不住叫出声来。又四处张望一番,见无人注视着自己,便丢下剑谱比划了两下。 脑海中的虚影也开始随着她的动作而越发清晰,又似乎是因她对此尚且生疏,那脑海中的小人儿也放缓了动作,一招一式,精确到位。 “难道我真的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宋静言忍不住捂住嘴,狂喜不已,又贪心地扯过桌上刚心悦的鞭法秘籍,来来去去翻了数十遍,那些招式的影子都想象不出来。 “出来啊……出来啊!”她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脑袋,可那些应该清晰完整出现的虚影却一点未显示出来。 宋静言难以置信地捧回《青璃剑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莫不是这功法还真真认主人的?她既然选择了它,就不能贪心去学其他了? “罢了罢了。”那些招式看起来也是格外潇洒好看的,倒还真像极了青璃峰上弟子们练的剑法。只不过宋静言当时悟性太低怎也学不会,光学会了个阵法了。 ———— 过了三年,肖念稚又从外头捡了个徒弟回来。 干干瘦瘦的小子,长得倒白白净净挺秀气,一回来便格外自来熟,挽着宋静言的胳膊一个劲儿地喊:“静言师姐!静言师姐!” 宋静言:“……” 这静言师姐喊出来怎么那么奇怪呢?是她名字的问题么?她怎觉得若是加上师太二字更合适? “静言师姐!我叫玄照煦,今年九岁,静言师姐您多大?” “哇——静言师姐好厉害!” “师姐……我本来也想学《青璃剑谱》的,可师父不让,非要我跟着她学棍法……呜呜……” 宋静言忍无可忍,咬牙切齿:“玄照煦!你没事可做了么?师姐我正在练剑,刀剑无眼,等会儿要是我伤了你你可别去师父面前哭鼻子!” 玄照煦一下子抿紧嘴唇,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他酝酿了半晌也不敢再说出下一句话,委屈巴巴地离开了。 宋静言朝天翻了个白眼:“这孩子,师父到底是从哪儿捡回来的话这么多!” 她刚清闲了没一炷香的功夫,又见那小拖油瓶摇着尾巴一般快乐地跑了过来,笑容灿烂:“静言师姐!” 宋静言挑了挑眉,手心中的剑柄渐渐握紧。 玄照煦吞了口口水,弱弱道:“师姐……我在后山抓了只兔子,我们去烤了吃吧?” 玄照煦本以为宋静言又要劈头盖脸骂他一顿,谁料自家师姐一脸淡漠地看着他,而后手速极快地将剑插回了剑鞘内别在腰间,一本正经:“在哪儿呢?走!” 玄照煦:“……” 原来师姐就是个吃货啊!! ———— 玄照煦上碧月阁,完全是求个强身健体,心中也揣着一颗快意江湖的武侠梦,肖念稚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路遇一镇子上时玄姓富商对她招待太过于周道,于是将身体孱弱的玄照煦塞到她手里时她实在没好意思拒绝。 上山之后本也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结果每日自己还未醒,便听后院林内练剑声不断。等他打着哈欠起床,便见一头汗水的宋静言抱着剑回来同他一起吃早饭。 “师姐……你、那么早就起来练剑了?”他一口塞了个鸡蛋在嘴里,喝了一口清粥问。 宋静言闷头吃着饭,点头。 玄照煦只觉自家师姐清冷无比,尤其是对他——每日明明一日三餐都是师姐弟俩一块儿吃的,可除了他拿好吃的出来勾引她之外,宋静言其余的时间便是看书——练剑——练剑——看书—— 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一岁而已,硬生生过的和苦行僧一样。他格外好奇:“师姐,你有什么梦想啊?若等你学成下山,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宋静言停顿了下,将嘴里的饭菜吞下。 “快意江湖仗剑天涯。” 玄照煦还刚想开心地应和自己也是这么个想法,结果又听宋静言问:“如果是你,你的梦想是不是这个?” 玄照煦眨了眨眼睛,愣愣点头。 宋静言将脑袋转回去盯着眼前的饭菜:“我也那样想过,如果我不去找他,我也许也能过的那么恣意快活。可我……从来都是为了他……” 才轮回的啊…… 她从未像这一世这般努力过。 终日枯燥乏味练剑练剑,才不过三四年,手掌心厚厚的老茧已经再也褪不下去。 她每日每日这样努力,只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更优秀,能早日下山历练,早日去在这茫茫人海中去寻他。 她懒惰一日,找他的日程便又推后一天,她勤奋一日,找他的日程却可以提早一天。 玄照煦却不知道宋静言在想什么,重复着宋静言未说完的话:“为了谁?师姐要去找谁?师姐不想留在碧月阁么?” 宋静言摇摇头:“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历练,你以后也会遇到。” 她放下筷子:“不早了,我先去练剑了。” “唉——师姐!” 玄照煦见宋静言小小的身影渐渐走远,又扭过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美味饭菜。 “历练……”他小声自言自语:“若不是和师姐一起历练,那还有什么意思?” 这样一想他便再也吃不下去,想起自己终日偷懒便懊恼不已,匆匆放下筷子便追着宋静言而去。 ———— 倒不知是不是真的宋静言根骨清奇,或者是十年如一日的勤奋苦练,那一本《青璃剑谱》被宋静言练的炉火出清,甚至还自己自创了几招,每每与玄照煦交起手来,直让自家聒噪的师弟呼天抢地——她保证她还放水了。 “哎呀——杀人啦杀人啦!亲生师姐要对亲生师弟赶尽杀绝啦!救命啦!!” 每每玄照煦扯着嗓子这么喊着,宋静言便打的更厉害——自然是换了竹剑比划的,不然可怜的小师弟不知被砍出多少伤口了。 宋静言摸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喝了口山泉水,玄照煦如一条废狗一般可怜兮兮躺在身后的林地上。明明人高马大,却嘟着嘴委屈巴巴,碎碎念:“师姐不爱我了……师姐好狠……师姐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宋静言喝完了水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吧,转身将手上的水甩在玄照煦脸上:“再偷懒?碧月阁每一届下山的最多可只有两位弟子,你不是说今年想和我一起下山?” 玄照煦哭丧的表情瞬间看不见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连连拍打着背后的枯树叶,一脸狗腿地捡起棍子毕恭毕敬:“请师姐多多赐教!” 等又被虐了一波,玄照煦又躺在地上不肯起来了,死皮赖脸拉着宋静言聊家常。 “师姐师姐,如果这次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山的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去长渊看看师父了?” 宋静言也想那个极其不靠谱的师父了,笑着点头:“嗯,我们可以去看师父和苏先生,还有师父给咱们生的小师弟。” 玄照煦一脸激动:“小师弟?那我可以当师兄啦!苏星阑好样的!” 宋静言斜眼瞪他:“没大没小!” 玄照煦眉眼里都是笑,无奈吐了吐舌:“知道了!师公,师公!” “快去练功!”她将他的棍子扔回去:“再来!” “好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6章 换我为你轮回(四) 宋静言同玄照煦背着包裹下山那日,在三年一届的试练大会上,被这凶残的师姐弟打得鼻青脸肿的各位师兄弟妹们一脸怨念地目送二人下山。 “嘿——我说师姐,我今日是不是格外帅气?怎见好多门内师姐师妹们都盯着我瞧?” 宋静言一巴掌呼在玄照煦脑门上:“我让你不择手段赢没错,但我说没说过不能袭击师姐师妹的脸??我说没说过?” 玄照煦一脸委屈:“师姐还不是照样把我打的鼻青脸肿的——” 宋静言瞬间不想理这个呆头鹅。 各个漂亮可爱的师姐师妹脸上都被这小魔王揍出了那么大一块淤青,这一场试练大会比试下来,本来在碧月阁的男弟子各个能抱得美人归,不知到了自家倒霉师弟这儿是不是会人人喊打。 “长姐如母,照煦啊,以后师姐的话你都要听,知道么?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千万别再打别人的脸了,师姐这是为你好啊!”宋静言语重心长。 玄照煦可劲儿点头:“嗯!知道了!师姐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再也不打女孩子的脸了!” “知错能改,是好孩子!”她顺手揉了揉玄照煦的脑袋继续赶路下山,错过了这大男孩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长渊在玖城以北,师姐弟二人一路向北直奔长渊,途中经过一座小镇,许久未见繁华的玄照煦显然是憋坏了,兴致勃勃见到什么都想要,一一被宋静言制止。 “我们怎么说好的?你自己说?” 玄照煦眉眼低垂委屈巴巴:“不摸不抢正气凌然,不能丢了碧月阁的脸面……” 宋静言满意点头:“你看看你刚才是什么样子?看到什么都吵着要,是一个正道大侠应该做出的举动么?” 玄照煦继续低着头:“不是……” “这就对了!” 宋静言示意他继续赶路:“我们要心无杂念,看到什么都不能摒弃沉着冷静,这要是让师父看到了,又该怎么说——唉那是不是牛肉面?走了这么久师弟你也饿了吧?我们去吃一碗再赶路吧!” 玄照煦:“……” 玄照煦看着宋静言狂奔而去的背影连连摇头,却忍不住勾起嘴角笑了。 ———— 长渊藏于深山之中,师姐弟二人多少在自家山头待了十年待傻了,绕了半天没寻着正门,恰巧遇上一男弟子从山上下来即刻上去问路。 “长渊的这位朋友,我和师弟从碧月阁而来——” 宋静言话还未说完,男弟子便含笑点头:“想必是宋静言师姐和玄照煦师兄吧,师父知道二位今日前来,特派我下山来接你们二位。” 宋静言和玄照煦大眼瞪小眼,异口同声:“你师父可是苏星阑苏前辈?” 男子摇摇头:“师姐师兄好,我是赵应成,家师肖念稚。” “不是吧?” 宋静言既震惊又嫌弃:“师父又捡徒弟回来了?她又不教徒弟,捡那么多回来干嘛?” 宋静言便是从入了肖念稚门下后便一直自学成材,更别提这身后还有一个辛苦拉扯大的师弟玄照煦了!好家伙,师父这徒弟是一个一个往家里捡,捡了到底教没教过? 玄照煦也忍不住点头:“我就在回碧月阁的时候师父为了选了功法秘籍,而后再没见过师父了!” 赵应成一脸尴尬:“师姐师兄,先跟我来吧。” 一路山林繁密水石相间,赵应成带路,不多时便将二人带到了长渊。 苏星阑暂且没空,先吩咐门下弟子招待宋静言和玄照煦。二人坐定,一会儿一个奶娃娃从门外蹒跚走来,大拇指塞在嘴里,见二人开心地摆着胖嘟嘟的小手,上头全是亮晶晶的口水。 “漂亮姐姐!两个漂亮姐姐!”他看着走不稳摇摇晃晃,速度倒不慢,追着玄照煦的腿便抱了上去一脸天真活泼。 宋静言忍不住笑出声,悄悄凑近玄照煦耳侧笑说:“漂亮姐姐~” 玄照煦巴不得将腿上的小奶娃踢到千里之外,门外却传来了自家不靠谱师父的声音,人还未进,声音先到:“静言,照煦,为师好想你们啊!” 宋静言和玄照煦一脸无动于衷。 肖念稚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可爱的拨浪鼓,进门后刚想放下,却盯着宋静言的脸愣了神。 她眉头渐渐皱起,而后见玄照煦和宋静言皆不解地盯着她,便低头将闪躲的目光藏好,放下拨浪鼓后笑道:“多年不见,照煦竟变得如此帅气了。” 小奶娃一见娘亲,自然对玄照煦这个便宜‘姐姐’不再感兴趣,软糯糯喊着“娘亲”迈着小短腿去抱娘亲的腿。 肖念稚一进屋便只拉着玄照煦谈心,宋静言心里不平衡了,明明自己才是师姐,跟着师父的时间更长,怎师父还和师弟更亲近了? “师父,静言也好想你啊!”她软著声音撒娇,肖念稚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对她好的人,虽然作为一个师父没有尽到责任,但她依然是希望肖念稚更在乎她的。 肖念稚看了她一眼,略尴尬地笑笑,而后微微咬住唇,不知在想什么。 没过一会儿小奶娃闹着饿了要吃东西,肖念稚抱了孩子便先离开了,宋静言满头雾水,自己是在自家师父这儿失宠了不是? 玄照煦也是一脸不解:“师姐师姐,你是不是惹师父不高兴了?” 宋静言大喊冤枉:“我成日都和你混在一起,哪里有机会惹师父不高兴?” “也是……”玄照煦点点头,又补了一句:“那定是师父见你和小时候不一个样儿了,认不出你生疏了。” 是……么? 宋静言这一世小时候的确瘦弱且其貌不扬,多年练武加上每日三餐不错的伙食倒是让她慢慢脱离了黄毛丫头的行列,越长大越像曾经的自己了。师父大概的确是见着自己变化太大,有些生疏了吧。 繁星渐明,夜幕四起。 苏星阑身为二位的师公,再忙也需抽出时间来见二人的。 到了晚间饭点的时候,门下师弟赵应成来招呼二人同大家一起吃晚饭。 宋静言同玄照煦见了苏星阑,规规矩矩拜了一拜,异口同声:“苏先生好!” 待宋静言抬头对上苏星阑的眼睛,竟然也他发现一闪而过的诧异——倒不像是她相貌变化的诧异,更像是认出了一位故人。 “苏先生?”她轻轻问。 苏星阑将自己的情绪控制的很好,下一刻脸上又恢复平和慈善,笑道:“静言长大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当年初见时,你还只有七岁,一晃十年过去了……” 当年初见时,你还不是极其笨拙地追求着肖念稚?一晃十年过去了,竟真让你从碧月阁拐走了她。 宋静言自然是不敢将这调侃的话说出口,便接着他的敷衍道:“十年过去了,苏先生还是这么英武不凡。” 玄照煦瞪大双眼看着宋静言:“师姐,你不能因为看到了好吃的就拍苏先生马屁啊!” 苏星阑一愣,而后佯装生气回瞪玄照煦:“怎,你师姐的话难不成还有假?” “哈哈哈——” 饭后众人在后院亭子内聊些家常。先是说起宋静言近些年武功越发精进,又说起玄照煦后来居上,竟稳稳有赶超师姐的势头。 玄照煦每每是被自家师姐压着打得浑身疼痛的,当下就想反驳,却见宋静言笑着轻轻摇头,才知道是师姐在众人面前给足了自己面子。 “倒不知静言师姐同孔长老的孙女孔馨逸比起来谁更胜一筹?”赵应成问。 苏星阑衡量片刻,答:“孔馨逸虽这次也一同下山试炼,实力很是不凡,性子却太过骄纵,和静言比起来,你静言师姐胜算更大。” 赵应成眼前一亮,看着宋静言更是崇拜:“师姐这样厉害!” “好了。”席间略显沉默的肖念稚开口:“不早了,静言、照煦明日还需早起和霍云、孔馨逸商量下山后各自的任务,都去休息吧。” 三个晚辈相视一看,而后纷纷行礼告退。 ———— 空旷的庭院内只剩下苏星阑同肖念稚二人。 苏星阑微微叹气,问:“念稚,你这又是何必呢……” “不像吗?”肖念稚到现在都难以置信,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荒诞的感受,那眉眼、神色、甚至是说话时的声音—— “星阑,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比我更熟悉那个人,难道在你看来,静言同她不相似么?” “相似。”苏星阑赞同这一点:“何止相似,根本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他话锋一转:“可是念稚,再相似又如何。那个人已经死了,静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就让静言去过另一种生活不好吗?” 肖念稚缓缓垂下脑袋,长长的睫毛在她眼底印下一片阴影。 “我……”她喃喃道:“我只是有些害怕,星阑。” 苏星阑长叹一口气,上前将肖念稚温柔拥入怀中。 “没事的,静言是你的徒儿,和别的什么人,都没有什么关联。她只是宋静言,没事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7章 换我为你轮回(五) 一夜好眠。 天微微亮,宋静言照例早起练剑。 玄照煦跟着宋静言多年,听着屋外声响也出了门,一大早师姐弟二人你来我往过招甚是酣畅淋漓。等赵应成来接二位去与长渊的弟子会和时,二人正挤在水池边抢着洗脸。 “赵师弟你先等等!”宋静言一把将自家师弟的脸拍进水池子里,自己慢条斯理将脸上的水渍擦干净后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玄照煦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对着初升的太阳翻了个白眼。 拥有一个每天坑师弟的师姐是怎样的体验? 赵应成送二人到一座山头便不肯再送,玄照煦追问为何,赵应成推说是霍云师兄脾气清冷,不太喜人多。 “这叫霍云的就是此次一同和我们下山的‘天之骄子’?”玄照煦别了别嘴:“脾气不小,本事不知道是不是和脾气一样大。” 宋静言轮回了这么多世什么奇怪的人没见过,想当初自己还不是摆谱子的一把好手,果然天道好轮回。 二人所至之处鸟鸣深远延长,周遭树木繁多到几乎让人觉得无人居住。 “霍云好奇怪!”玄照煦气鼓鼓将身边及腰的蒿草踹到一边:“怎和一野人似得?再喜欢清静,也不是这样的喜欢法吧?” 宋静言点头同意,这荒山野岭的,闹鬼倒是更合适,住人还是免了。 再往上便隐隐听得剑啸,声势不小。 “师姐师姐……” 宋静言将手指放在唇边:“嘘——” 她轻轻往前走两步,拨开茂密的树影上前望去。 一道玄色身影以肉眼难辨的速度飞驰而过,树叶洋洋洒洒而下,他出招快如闪电,每一剑若一道白光闪过,待他安安稳稳落在地上,剑上穿着密密麻麻刚才飘零的树叶。 “好快——”宋静言忍不住惊叹,她自诩自己剑术已能独当一面,出了碧月阁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者众多。 男子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他的身上,为那一身沉重的黑色抹上一丝灵动。 他很高,几近两米。 细长的眼眸微微上挑,眉形硬挺。眼珠如深潭般幽黑,只一眼,便让宋静言呆立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她还记得霍冬荣杀至青璃峰下,入目全是猩红的鲜血。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门内弟子肢体已经残缺不堪。鲜血汩汩从断掉的手臂、大腿中流出染红了干燥的土壤,甚至草木上还挂连着从横断的腰部中流出血色的残破内脏。 他扛着一把极大的长刀,虽只有一个人站在她对面,却忽略不了扑面而来的威胁。 刀尖上滴血未沾,刀背在日光下闪耀着刺目的白。 一眼便是千年。 再定住心神望过去,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形,他眼内却不再是当年泛着狂躁的暗红色,深黑若幽潭,甚是清冷无双。 他手中也不再是刺目可怕的长刀,他握着长剑遥遥指着她,他说—— ‘好久不见,师尊。’ 她还记得的! 霍冬荣低哑的声线还回荡在她的脑海,面前的男人却已失去耐性,他眉头微皱:“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明明长着和霍冬荣一模一样的脸,却……问我是谁? 眼泪似乎决堤而出,她本想忍住,却在他一步步走近后,溃不成军。 他见宋静言一言不发却泪流满面,眉头皱得更紧,却将剑收了回去,又问:“你到底是谁?” 你是谁?我可曾见过你? 霍云出生至今二十载,头一回见到一个女人和疯了一样涕泗横流——好吧,她倒未哭得不堪入目,可这样的眼泪让他心烦意乱,让他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玄照煦听见滴答声不断砸在地面枯叶上转头看自家师姐,这才发现宋静言哭的双眼通红,狠狠咬住唇双手紧握。 “师姐!”他慌了,自己跟着师姐近乎十年,何时见过宋静言哭过!更何况,是这样难以控制的落泪! 他慌慌张张伸手去为宋静言擦眼泪,却又怕自己手太脏,忙收回在身上掏了半天,却一块手帕也没翻着,正是急的不行,却见方才练剑的男子伸手递出一块干净的浅灰色帕子。 “多谢!”他伸手接过帕子想为宋静言抹眼泪,却不想宋静言自己将脸埋在袖子里胡乱擦了一通,躲开了那一条手帕。 宋静言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正常,道:“在下碧月阁宋静言,这是我师弟玄照煦。山内风沙迷了我的眼,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玄照煦手里还攥着那条帕子,宋静言已经不哭了,除了仍旧通红的双眼之外俨然和平日里活泼坚强的师姐没什么两样。 霍云纵然想问清楚宋静言为什么而哭,却发现自己没有立场问出这样的话。她都说了自己被风沙眯了眼睛,难不成自己这么没有风度要拆了她的台不成? 他伸手向玄照煦要回帕子,而后抱拳行礼:“在下霍云。” 玄照煦心里全是乱糟糟的,他想晃着宋静言的肩膀问她到底怎么了,又想问霍云是谁,怎让师姐一见着就哭,难道霍云和师姐是情人?或是仇人? 等、等等,怎么可以是情人?! 玄照煦像牛皮糖一样又黏在宋静言身边,甚至还伸手抱住宋静言的胳膊,宋静言今日没心思打他,便任由他抱了一路。 既然是要一同下山试炼的人,那也可以算得上是亲密的伙伴了。经过了那么尴尬的开场,三人一言不发坐在亭内,等试炼小队最后一个人前来。 孔馨逸,长渊长老孔笠的孙女。 她从小自然备受宠爱,又算得上是天资聪颖,功夫很是不错,恃宠而骄,待长渊上下弟子很是无礼,独独喜欢冷面的霍云,又仗着自己身份不一般,每每缠得霍云头疼。 她穿一身娇嫩的鹅黄色短衫而来。宋静言只见她生着一张极可爱的娃娃脸,圆溜溜的大眼睛笑的弯弯,看着霍云便脚步轻快飞奔而来,甜糯糯喊道:“师兄!师兄我好想你啊!” 宋静言坐在一旁可劲儿翻了个白眼,做着鬼脸:“师兄我好想你啊~恶心谁呢!” 玄照煦听师姐絮絮叨叨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凑近想问宋静言,被一巴掌拍开,又可怜兮兮地摸了摸鼻子。 “师兄师兄,这次馨逸就全靠师兄保护了哟~我知道师兄最厉害了!” 霍云面不改色:“我们只是去调查玖城近来发生的命案,孔师妹武功不凡,又何须我来保护。” 孔馨逸锲而不舍,依然甜甜道:“师兄最厉害了,我从小就害怕黑的,师兄可要和我一起哦~” 霍云一本正经:“孔师妹怕黑,这次试炼倒不太适合你,我可向孔长老禀报此事,想来孔长老不会为难师妹。” “噗——”玄照煦忍不住笑出声,孔馨逸冷下脸瞪着玄照煦,没好气问:“你又是哪里来的?我怎没见过你?” 玄照煦还未向孔馨逸介绍自己,宋静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特意掐着嗓子问霍云:“师兄,我们何时动身?” 玄照煦目瞪口呆! “师兄?” 霍云一脸冷漠:“你我并未师从一派,我怎又成了你师兄?” 宋静言继续掐着嗓子刻意膈应人道:“我见你长得便像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师兄,错不了的!” 霍云:“……” 玄照煦:“……” 孔馨逸怎看不出宋静言是来恶心她的?她当即柳眉倒竖指着宋静言的鼻子骂:“你这黄毛丫头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霍云师兄是我的,怎又成你失散多年的亲生师兄了?” 宋静言看了一眼自己乌黑亮丽的长发,我哪里黄毛丫头了? 玄照煦连忙上前拉住自家师姐:“师姐啊,师父告诉我们,不可以丢人的,就算是丢人,也不能丢到外面来!” 宋静言掰开玄照煦的手,问:“那师父有没有说过,喜欢的事情要坚持下去,不然就对不起自己的那一份喜欢?” 玄照煦愣了愣,答:“师父是说喜欢的功法要坚持练下去才会有成效……也包括喜欢的事情么?” 宋静言回头大大方方给了玄照煦一个炫目的笑容,一边挑眉格外意气风发:“还包括喜欢的人!既然喜欢,那就要坚持下去,我倒不信我会抢不过这刁蛮的丫头!” 玄照煦只觉一片天昏地暗。 眼前的宋静言笑地快活不已,眉眼弯弯格外动人,可、可她说什么? 喜欢……的人? 师姐同自己在一起将近十年,怎喜欢的人不是自己么? 玄照煦觉得自己失宠了,就像是师父和师姐不亲近,师姐会不开心一样,现在他也很不开心。 霍云这家伙,就是来和他争宠的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8章 换我为你轮回(六) 玄照煦失宠这事,便是从那日宋静言初见霍云后开始。 直到一行四人下山,宋静言还是同之前一样,锲而不舍地骚扰着她那半道上捡来的‘亲生师兄’。 玖城近来出现了多起命案,和往些年一样,大多死者都是失血过多而死。而今年命案发生频率颇多,比起往年更是多出了五六成之多。 四人中玄照煦每日盯着宋静言,宋静言每日盯着霍云,孔馨逸又恶狠狠盯着宋静言,到头来四人中唯有霍云一人在认真查阅资料。 这惹得他极为不畅快,怒道:“你若是再看我,我就——” 他指着宋静言愣了半刻也没将后半句甩出来,而后觉得自己这样的反应让他更恼了,收回手扭头就走。 宋静言极不要脸,跟在后头追着问:“就怎么样?就不理我?就用剑砍我?还是,就喜欢我?” 霍云还未从宋静言的厚脸皮中回过神来,孔馨逸气急败坏,指着宋静言的脸的手指都在发抖:“你不、不要脸!宋静言!你怎么可以这么不要脸!” 到底是娇宠着长大的,骂来骂去不过左一句‘不要脸’右一句‘黄毛丫头’罢了,宋静言就当没听见,朝她吐舌头。 玄照煦像极了失宠的孩子,没精打采地跟着众人。 恰逢众人遇上了集会,大街上好些卖糖人玩具水果蔬菜的商贩,甚至仔细逛逛,还能看到些模样格外精致的装饰。 玄照煦虽失了宠,却还是喜爱着自家师姐的,前方三人一边闹一边走,独独剩下他一个人守在小小的首饰铺子看了半晌。 “小伙子,挑簪子送喜欢的姑娘啊?”卖首饰的是个格外热心的大婶,见玄照煦眉清目秀身形英挺便格外喜欢,又从包里掏出一支素银簪子:“这可不是那些普通的货色,这样的花色,很少见吧?” 干净的棉布内躺着的还是最普通的素银簪子,却镶嵌了一颗通透碧绿的宝石,倒不说多珍贵,只是素雅又灵动,看着格外好看。 他立马掏钱递给大婶:“就要这个,不用包起来了!” 他起身刚准备走,又突然蹲下,一本正经对着大婶纠正道:“不是喜欢的姑娘,是喜欢的姐姐。” 大婶被他的话说的一愣,而后又笑了,慈眉善目:“好好好,是喜欢的姐姐,你姐姐也会喜欢你送的礼物的!” 玄照煦这才心满意足握着簪子站起身,四周张望一番,后知后觉自己和师姐失散了。 恰逢集会,人挨着人熙熙攘攘,幸而他比周遭的人都高上一截儿,便垫着脚伸长脖子张望一番。 本以为自己真要同三人走散了,却远远见一个极高的黑色身影和一黄一绿三道身影逆着人群走来,那绿色的人影还在原地跳起来同他打招呼,嘴巴一张一张,虽听不见声音,口型却是清清楚楚两个字:“师弟!” “师姐!”他刚举起手里的簪子晃了晃,却又想着要给师姐一点惊喜,便藏了簪子起来,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果不其然,等他到了跟前,宋静言一巴掌又呼在肩上:“你到哪里去了?我刚才回头没见你可吓死我了!” 玄照煦本还想藏簪子找了时机再送给宋静言,见师姐关心自己的方式还是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当下心中一暖下意识就将簪子递了过去:“我……我给师姐买的,师姐戴着肯定很好看!” 一支极普通的素银簪子,在日光下通透碧绿的宝石明亮耀眼。 宋静言什么华服珠宝没见过,可眼前这一支廉价普通的簪子却胜过了那几世的荣华富贵。她心中感动,却怕被笑话,只笑着接过簪子插在发髻上,转了一圈儿问:“好看么?” 孔馨逸嗤之以鼻:“真是乡下土包子,连个银簪子都这么稀罕!” 霍云见宋静言一点不嫌弃那廉价的银簪子,笑得竟比每日对着他那略显虚情假意的笑容真心太多,顿时心中气闷,转头便走。 宋静言开心地摸了摸脑袋上的簪子,用手肘轻轻捅了捅玄照煦,眨了下眼:“别听那丫头胡说,还没有人送她银簪子呢!我很喜欢!” 霍云走地快,走了两步却又后悔了。他作什么甩脸色给宋静言看?他们师姐弟关系好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他更气恼了,阴沉沉喊了句:“还不跟上来!又要我们去寻你们么?” 宋静言无奈耸耸肩轻轻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走吧。” ———— 是夜,临近月末,月亮藏进了深深的云层,繁星渐明。 四人点了几道菜围坐,霍云心不在焉吃着饭,眼里盯着手中的小册子,吃了两口,又腾出手翻了页。 他连翻了三页,后又翻回了最前面一页,将小册子举起来给众人看:“李家口,靠近码头。这条街仅仅两个月就出了五条人命,皆用刀放干了血,奇怪的是地面上却一滴血都未沾染到。” 又翻到后面几页:“福临成衣店的店主之前遇难,听闻死得格外凄惨,周身压印。你看福临成衣点,也靠近码头。” 一连举了数十个例子后,霍云将小本子放在面前,指了指码头那两个字:“玖城不算大,可这十几年间唯有玖城出事的频率才最高。附近的祁城和凉城也出过事,但远远比不上玖城事发的次数。近些年玖城好些居民都开始向凉城搬离了。” “你们说,那吸血妖魔之所以将‘狩猎地点’定为玖城,原因到底是什么?” 孔馨逸巴不得在霍云面前好好表现,放下筷子夸夸其谈:“其一,师兄你刚才提到码头。靠近码头,就说明吸血妖魔并不像传闻中那么神出鬼没——你看,至少他离开还是需要依靠渡船的不是么?其二么,之所以会在玖城发生这样的事,想来他是故意向我们长渊宣战!” 她气急败坏:“我曾听我爷爷说过,那吸血妖魔就是我们长渊的叛徒!他故意在我们长渊的境内杀人,就是想挑衅我们!若是让我逮着他,我定然是要将他千刀万剐的!” 玄照煦闷头大吃,却也被孔馨逸的言论吸引,听了两句,又摇了摇头继续吃。 “玄照煦你什么意思?”孔馨逸见玄照煦连连摇头就罢了,脸色还是那样的不屑,一下子火气就上来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玄照煦无奈:“我的大小姐,我只是觉得你说的这些话和我们查询到他的踪迹一点关联都没有,你说的倒也是不假,依靠渡船又怎么了?难不成咱们要到码头去埋伏起来?再说,你打得过人家么还千刀万剐?” “我怎么打不过!”孔馨逸向来自傲:“你本事不大就别瞎掺和,别误伤了你!” 见二人一言不合又开始争吵不休,宋静言敲了敲桌子,待二人停下来看着她,她开口:“孔馨逸你注意到的码头的确是突破口,去码头埋伏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这吸血妖魔,从来都不止一个。” 她借霍云的小本子来,将刚才霍云说的数十件案子都分了分类:“如果只是想要吸血报复或者是震慑长渊,单纯虐杀一下百姓就可以了,但为什么,此处李家口一个晚上死了五个人,分明五个人都是失血过多而死,地面上却特意记载了一句地面上没有血迹?这很可能,这吸血妖魔自己不吸血,他在收集血液。” “而剩下为什么会多出那么多虐杀的例子,这倒是一个疑问了,可能是两波不同的人?或者是同一伙的,反正都对血液有着某种需求?” 她曾经偷听过苏星阑和肖念稚的谈话,如果真的是秘闻中的谌东策在收集血液来供养宋蓁的尸身不朽……这倒还说的过去,可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个专门啃食鲜血的怪物了? 她一想到数十年前便名冠天下的谌东策,又想了想在座的四人,又补了一句:“我们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还说不一定……我建议先将码头的消息禀告,以后的事再作打算。” 孔馨逸听前半截还觉得宋静言说的有那么些道理,听到后头却忍不住嘲笑:“宋静言,你这是害怕了?什么打不过?你连见都没见着那妖魔呢就说打不过,要真遇上了,你是不是哭鼻子啊?” “我不是——”宋静言刚想大义凛然说自己不怕死,可凭什么她要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妖魔送了命?她刚刚找到和霍冬荣极其相似的霍云,她还没确定霍云是不是她要找的人,她可不能在这时候出事! 她大口塞了一口鸡肉在嘴里,承认:“对,我害怕,我不想死。” 孔馨逸见宋静言灰头土脸承认了正开心着,却不想霍云出言:“谁又说要你们去送死了么?宋静言,我不会让你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9章 换我为你轮回(七) 霎时房内一片死静。 孔馨逸难以置信地盯着霍云,玄照煦护犊子一般看着宋静言,反而是刚才说出‘宋静言,我不会让你死的’霍云慌了,掩饰般大口喝了杯茶水,轻咳了两声。 “我们只是顺便来查一下玖城的怪事,吸血妖魔之说流传数十年,就我们四人,要真碰上了正主,恐怕谁抓谁就说不准了。” 他顿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没有讲到点子上,又道:“我们四人一起下山,自然是要一同回去,不单宋静言,你们谁都不会有事。” 此话一出孔馨逸的表情总算好看了许多,玄照煦上上下下打量了霍云一番,很是不服气。 宋静言心里却十分高兴。 霍云似乎对她的态度变了很多,无论是当做能并肩作战的伙伴也好,或是有其他她更期待的情感也罢,这总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她笑眯眯夹了一块他素来喜欢的藕片给他,对上他疑惑的眼神,又夹了一块香菇准备递给他,却被孔馨逸半道打落在桌上。 “我说宋静言,你到底要不要脸?我霍云师兄可根本看不上你!你献殷勤给谁看?” 宋静言哼一声:“我献我的殷勤,你生什么气?” 见二人又要杠上,玄照煦受不了了,端了半盆子香菇滑鸡将宋静言空空的碗装出冒尖一大碗:“师姐,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讲道理!” 孔馨逸:“……” ———— 孔馨逸宁死不愿同宋静言住一个房间的,到最后一行四人颇为铺张浪费要了四间上房。 入夜,近年来渐渐离开玖城的人陆续加起来也有好一些,以致这样的夜晚安静地能听到几里之外的蛙鸣鸟叫。 宋静言这一世便是从玖城那个肮脏的夜晚开始,重回故地,现在的她已习得一身本领,不再是只会窝囊地蜷缩身躯躲在街角的小乞丐了。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努力。 轮回的每一世她费尽心机逃避,不认真对待身边的人,不认真学一些能用得上的本事,到最后,总算等到她后悔了。 宋静言不止一次的想,假若自己不贪图简单,多学一些仙法该多好?又或者在宋岚那一世,跟着厉害的组长父亲学些强大的猎妖术该多好,总不至于到了现在,临时抱佛脚一般逮着一本剑谱从早到晚淬炼。 “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当——当——” 万籁俱寂,打更的一路敲锣经过。 待在山上十年,她好久未听到打更的声响了,旋即不知怎的来了兴致,披上件儿衣裳至窗边,推窗向下瞧着那渐渐走远的人影。 她看着打更的渐渐远了,又朝着乌压压的街道上看了一圈儿,最后打算关上窗时,惊愕地对上另一扇窗内霍云的眼睛。 霍云住宋静言隔壁,竟不知为何也在此时开着窗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本见宋静言回头便想躲开她的视线,却又有些不愿就这般关上窗户,关上窗外的景致,关上窗外的人影。 他直直盯着宋静言,宋静言向来是觉得自己脸皮极厚的,却被霍云直白的眼神盯的有些不自在,不自觉朝后缩了一小步。 她抬起手放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掩饰周身的尴尬:“这么巧啊。” 宋静言这几日死皮赖脸对他好,霍云不是没感受。 只是他总觉得宋静言眼里的人并不是他霍云。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惊慌,看到了疲倦,可独独,看不到依恋,也看不到爱意。 他不知道宋静言对他的好到底是什么意思。孔馨逸也时常无理取闹地纠缠着他,可那样的纠缠只会让他心烦气躁。 宋静言却不一样。 她也会笑着闹着给他好吃的好玩的,也会学着孔馨逸的样子娇滴滴地喊他师兄,可是在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的脸。 他喉头微紧,挪开对她的视线,望着夜色中安寝的人家,缓缓道:“宋静言,你在看什么。” 宋静言一愣,慢半拍答:“看……打更的人。” 霍云藏在袖口内的手掌稍稍收紧:“你在看我的时候,你看到的是谁。” 看你的时候,看到的是谁? 霍冬荣。她看到的是霍冬荣。 答案跃然纸上,甚至不需要任何一分一秒的思考。 几乎一模一样的体型,一模一样的脸! 可独独那一双清冷无双的眸子里,消失了曾经对宋蓁狂躁又疯魔的爱意。 霍云便是她要寻找的人么? 如果不是,那么这一张无论如何也忘却不掉的脸又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面前呢? 可如果是,他为何一点也不记得自己,她不断的靠近他,不断地试探他,可他的眼里却只有疑惑,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她垂下了脑袋,看着街道上的落叶被微风卷起又落下,轻轻道:“我不知道。” 她微微叹了口气:“霍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看到谁,我的眼里只看到了你。” 只看到了你霍云,除你之外,再无他的影子。 ‘除了我,你又想看到谁?’ 霍云恨不得将这问题即刻问出口,到最后他却胆怯了。 他……为什么非要知道这个答案呢。 他分明是厌恶她的,分明觉得她低俗且随性,可即便如此,疯狂想要知道这个答案的他呢?他又算什么呢? 两人便就这么站着,一垂首一独立,静得和最深的夜中最暗沉的星宿。 “啊!!救——” 一声短促的尖叫声在这寂静的夜内惊起,伴着那半句还未说完的求救声突兀的可怕! 霍云反应最快,一个翻身直接踏着窗棱飞身至对面房屋上踩的瓦片咯咯响,宋静言也反应过来了,也跟着霍云翻到对楼屋顶上。 玄照煦和孔馨逸也被这尖叫声吵醒,披了衣裳来寻霍云和宋静言时,才发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呆子!”孔馨逸急了,一巴掌拍在玄照煦胸膛上:“快追啊!你愣着干嘛?师兄他们会有危险的!” 二人匆匆追了出去,朝着最初发出惨叫的方向赶去。 宋静言只匆匆拿了剑,身上只着一身单薄里衣。方才不觉得,这般飞驰中风呼呼刮地她脸生疼,身上被厚重的露气染的微微湿漉漉。 霍云一马当先,最先赶到案发地点。 正是李家口后方一屠户的家,屠户身上脸上全是斑驳的血迹,他身上的血还未失尽,看来是那人发现了赶来的宋静言和霍云先行逃匿了。 宋静言双指按压在屠户脖颈的动脉探了一下,微微摇头。 “嘘——”霍云一根手指比在唇边,又悄悄示意门边被蹭到的一块破碎衣角,二人屏住气息,脚下却未缓下来,一前一后朝着那人留下的踪迹追了上去。 他慌乱中攻击了屠户,身上嘴上还挂着未凝固的鲜血。 空气中那淡淡的血腥味便是最好的地图,二人都是轻功高手,并未废太大力气便在一条偏僻的街道发现了‘吸血妖魔’。 他,又或者更适合用它来形容。 眼前的吸血妖魔骨瘦如柴,它脑袋上没有一根毛发,深陷的眼窝全是猩红色,牙齿尖锐,却分明是一个人类的模样。 他不断发出‘咯咯’声,却却吐露一句人言,宋静言和霍云相视一看,互相摇头。他们都未曾见过这么奇怪的人。 “你逃不掉了。”霍云开口:“你是谁,为何要吸这些百姓的血?” 那妖魔仿佛知道自己被困在街角,微微有些害怕。不知为何,宋静言觉得眼前的吸血妖魔和她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这样弱小的妖魔,到底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杀人于无形的? 那妖魔想要往边上逃跑,霍云出手快若闪电,一剑刺在妖魔的胳膊上留下深深的血洞,那妖魔被突如其来的疼痛激怒,呲着牙朝着他扑过去,二人一来一往过了十多招,那妖魔却似乎丧失了人类的判断能力,单纯以*去和霍云拼搏,那口獠牙尖锐,在夜色中泛着白光。 宋静言本还想留着它问出个所以然来,可这家伙并不会说话,倒不如杀了干净,她也持剑上前,去不想那妖魔突然停止了动作,朝天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尖锐的鸣叫。 “叽!!!” 那声音好似鸟鸣,却带着磅礴的气势。突如其来的尖锐声波刺激的二人耳膜生疼,顾不上这逃窜的妖魔,双手恨不得将两只耳朵堵得严严实实。 “它在干什么!”宋静言狠狠晃了晃晕眩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霍云也运内力护住双耳。 那妖魔发出尖叫后并未趁着他们一时慌乱而逃跑,诡异得站在原地,嘴角开始咧开,而后就像是大笑一般,不断发出可怕的叽咕叽咕声。 “哒哒哒——” 远远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二人回头,却见一群面目狰狞的吸血妖魔狂奔而来,双目赤红宛若鬼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0章 换我为你轮回(八) 宋静言大惊! 她一直猜测藏在玖城内的吸血妖魔不止一个,可她从未曾想,竟有这么大一群不知人性的生灵暗藏在这看似古井无波的城内! “霍云!”她立刻向霍云靠近,两人背对背站着,身后只能交给能够相信的伙伴,此时此刻,宋静言和霍云不得不并肩作战,来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敌人! 二人都修的是剑法,多少有照应之处。 那些吸血妖魔们疯了一般朝二人扑了过来,宋静言一剑砍在离她最近的怪物身上,这一剑用足了力气,直直削掉了它半条胳膊! 腥臭的血液从断裂的胳膊内不断往下淌,粘稠且恶臭。 可断了一条胳膊的怪物却似乎一点也不怕疼,依旧呲着牙使劲浑身力气朝着宋静言攻来! 宋静言惊了,挥剑去挡,却未曾想挡住了一个,从后头又冒出了另一个怪物,它尖锐的牙齿下一刻便刺进了宋静言的胳膊,连带着撕扯拉拽的动作带下宋静言手臂上一大块肉!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宋静言的身子下意识感到恐慌和害怕! 她很害怕,很怕自己就死在这群怪物的嘴里! 如果她真的那样狼狈的死去,那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手臂上的疼痛并未阻止宋静言的进攻,它灼热的痛感倒让宋静言更加的清醒,面前的怪物根本不惧怕身体的损毁,那么,头颅呢? 她挥剑狠狠想将面前怪物的脑袋砍掉,可到底只是一柄凡剑,没有削铁如泥的本领,本欲意砍掉的脑袋还剩下半个耷拉在怪物的头上,剩下的半个牵连着胫骨,脑袋里红的白的液体黏糊糊洒了宋静言一手。 她可不敢嫌恶心,顺势抽出剑又再往它脑袋上补了一剑。 面前的怪物总算知道疼了,被砍掉了半颗脑袋后呆呆站在原地片刻,浑身便像是碎掉的骨架一般软倒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她大喜:“砍脑袋!” 霍云旋即猛攻面前怪物的脑袋,一剑一剑将它们脑袋上开出个个血洞。脑袋似乎是它们唯一能感知到疼痛感的部位,脑袋被重击过后的怪物们一个个倒在地上。 霍云杀怪物时侧身瞄到宋静言手臂上逐渐被伤口浸染成艳红色的袖子,鲜血和那怪物身上的血液颜色气味都不相同,霍云立刻明白,宋静言竟不知何时受了伤! 思及此,他出手便更加犀利狠毒,曾经他不屑用的招式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为减轻宋静言的压力护她周全,一剑又一剑,上好的兵器削铁如泥,被砍飞的脑袋一个个砸在地上,腥臭的脑浆血液洒了一地。 不多时,那一大群怪物所剩无几。 此时此刻,它们退缩了。 即便并没有完善的人类般的思考,但兽类的本能告诉它们,地上躺着的全是同类的尸体,面前的两个人类太过可怕! 它们来的速度很快,逃的速度更快,纤细的畸形身躯扭头便跑,宋静言和霍云怎可能放这些怪物逃出生天,当即一前一后追了上去! 这一场大战刚歇,玄照煦和孔馨逸循着浓郁的血腥味匆匆从那屠户家里寻到了这条巷子。 天色太暗,街道内堆积了一道又一道尸体,形成了一座小山的模样。 腥臭粘稠的血液脑浆湿哒哒黏糊糊贴在鞋底子上,孔馨逸当即胃里一阵翻滚,捂住嘴快步退离数步,撑着墙壁干呕起来。 “呕——”她恶心的连眼泪都快流出来,玄照煦却一心担心宋静言,丝毫不怜香惜玉,拽着孔馨逸便跑。 “你……你放开我!”孔馨逸又是恶心又是生气,眼泪汪汪拍打着玄照煦。 玄照煦一脸凝重:“孔馨逸,我必须找到我师姐!你要吐,好,那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慢慢吐个够!” 话毕玄照煦半点不啰嗦,扔开孔馨逸的胳膊便匆匆朝着宋静言所在方位追去。 孔馨逸没想到玄照煦真会将她一个人留在这肮脏恶心的地方! 她是嫌这些污血太过恶心,可她更怕黑啊! 黑漆漆的夜色中成堆的尸体更让她难受害怕,她委屈极了,却只能加快脚步,朝着玄照煦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宋静言和霍云追着那几个怪物竟又追回了李家口前的码头这儿来了! 这几个怪物似乎不怕水,扑通扑通朝水中跳了下去。 宋静言和霍云站在岸边,深夜的河水漆黑地宛如来自地狱一般可怕,那些怪物跳入水中后连一丝气泡也未冒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 霍云还想跳入河内追寻那些怪物的踪迹,宋静言眼疾手快将霍云拉住:“你疯了?!这河里有什么你我都不知道,你这么冒失地追上去,万一有埋伏怎么办?万一还有其他更可怕的怪物怎么办?” 经历了各种怪力乱神的世界,宋静言绝不相信眼前的世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时代。连这么恶心的吸血妖魔都成群结队地出现,那还有什么怪物是不可能出现的? 她怎么可能让霍云去冒这个险! 霍云心中燃烧着一股莫名的怒火,他又瞥了一眼宋静言不断淌血的胳膊,心情烦躁,恨不得将那群恶心的怪物通通砍成肉酱!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退后两步。 他平息了片刻后,用力伸手将身上的衣物撕扯了一大条下来,而后直接拽过宋静言的胳膊,吓得宋静言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霍云紧紧握住,炙热的掌心熨烫着她的肌肤,让她有些慌神。 她对上他的眸,认真且温和。 她不再躲了,任由霍云帮她包扎伤口。 伤口上还有那怪物的唾液和污血,霍云用河水将布条浸染,细致擦拭着她受伤的胳膊。 刚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后疼痛感却慢慢加倍,似乎是刚才战斗中被遗忘的太久,此时此刻一起爆发出来让宋静言感知到它的存在一般。 “嘶……”她忍不住抽气,被他紧紧抓住的胳膊也不住颤抖。 霍云手下一顿,而后更加轻柔,尽量不碰到她的伤口,为她撒上了药物包扎完整。 他低头的侧脸在夜色中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不仅是那一张脸,还有,这得来不易片刻的温柔,都像极了轮回中一直不变的他。 那样强烈的感情突如其来,强烈到她几乎抑制不住对他的想念,那个名字脱口而出! 而等到她反应过来,等到霍云的眼神从温柔到不解,从不解到冷漠,宋静言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将那个名字喊出了口! 她低声喊出的名字,是‘霍冬荣’。 霍云眼中的温柔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清冷的神色重新占据了他的瞳孔,他松开了她的手,虽未转身离开,却不再言一语。 她……竟然,真的对着霍云叫出了霍冬荣的名字! 而霍云,对这个名字一丝一毫感触也没有。他没有震惊,没有迟疑,没有似曾相识地凝望。他只是冷漠地放开了她,就好像从一开始未牵起过她。 “霍云……”她不禁想要解释,霍云是她认为的,这个世界内的霍冬荣,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人!她即便喊出了霍冬荣,也是喊的霍云不是么?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难道就一丝一毫也不记得她了吗? 霍云站在她身后。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因气愤而咬紧的牙关几乎让他的下颚生疼。 他一直都觉得宋静言对他的热情太过突兀,他一直觉得宋静言眼中的人,不是自己。 可真的当她喊出那个和他无关的名字,他才知道,一厢情愿,原来是这样可笑而又可悲!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既然他想抱着自己无法丢弃的自尊,那么,他便不可能再去关心这个将他当做代替品的女子! “宋静言。”他一字一句:“你对我的好,就当我霍云欠你。此生,不会相还。” 宋静言慌了! 她此次轮回便是为了寻他! 可为什么好不容易她找到了他,他却根本不记得自己,还那么在意曾经的自己呢! “不是的霍云!我……我不知该怎么说……但我一直都在找你,你……你在我心中就是霍冬荣,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一直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的!” 他会记起她吗?他会记起那一世又一世,他曾为她而入的轮回吗? 霍云……霍云!你快想起来啊,你就是霍冬荣,你就是腾逸啊!你就是我一次次轮回中最放不下的人,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啊! 霍云转过身。 他高高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漆黑而悠长的影子。 他面对着宋静言,目光清冷:“我只是霍云,宋静言,你要找的人,不是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1章 换我为你轮回(九) “师姐!” 玄照煦远远追来第一眼便见宋静言手臂上那醒目的包扎。 宋静言木愣愣站在原地看着霍云,她微微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开口。 “师姐你怎么受伤了!”玄照煦心疼不已,他想看宋静言伤口伤势如何,却又怕她疼,终究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没有睡得那么熟,我就能和师姐并肩作战,我肯定会保护好师姐的!” 宋静言心里憋闷无比。 她还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和霍云说,她想要告诉他,她一直要找的人就是他,只是……他暂时还想不起她是谁罢了。 玄照煦将宋静言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确认她没有其他的伤势后松了口气:“我见地上满满的尸体吓得还以为……师姐,你再也不要丢下我了,我真的好担心你!” 宋静言一看到手上被细致包扎好的伤口就憋闷,只想快些换个话题,见来人只有玄照煦,疑惑道:“孔馨逸呢?你没和她一起么?” 玄照煦这才想起来那个胆小娇气的孔馨逸,后知后觉:“哦——我、我……” “玄照煦!”孔馨逸风尘仆仆满头乱发追了来,翻身从屋檐上立在地面,而后快步跑到玄照煦跟前便指着他鼻子大喊:“你真的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会有危险啊!” 玄照煦微微侧头避开她的眼神,不言一语。 孔馨逸还想找玄照煦算账,却闻霍云快速道:“安静,听——” 平静无波的河面缓缓泛出了一圈又一圈涟漪,而后那一圈圈涟漪渐渐扩大,水声哗啦啦响起。 漆黑的水面上漂浮起一个又一个狰狞诡异的头颅,而后下一刻,一道纤瘦扭曲的身影从水里爆射而出,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孔馨逸因离水面较近,那黑影一上岸便择优向孔馨逸扑去! 宋静言大惊,将玄照煦往街道一推,又慌忙伸手将孔馨逸拽了回来,一推一拉间手臂上刚止住的血又从撕裂的伤口中滴滴答答流出,她却不敢矫情,匆匆招呼三人撤退:“退回大街上!” 众人先离开未知的河道,四人并肩而立,那爆射出的第一个怪物像是拉动的机关,下一刻水面下接二连三窜出来狰狞的怪物,甚至比刚才宋静言和霍云对战的还要强壮许多! “它们没有知觉,只能攻击脑袋!”宋静言话音刚落,那群怪物像一群被捅了的蜜蜂一般铺天盖地涌来,四人各守一方,将身后留给对方,两剑一棍一鞭,如飞花般招式眼花缭乱。 孔馨逸从小修习鞭法。 鞭法舞起来好看,用来对付人倒也算是一上乘的武术,可面对不知道疼痛的怪物,鞭法就和按摩一般。 抽开了怪物的皮肤飚洒出腥臭的血液又如何,它们依然呲着牙朝孔馨逸扑过来,她害怕极了,下一刻便放弃了四人坚守的阵脚闪身飞至屋顶上躲开攻击。 “孔馨逸!”玄照煦大惊。 孔馨逸一躲玄照煦身边全然空出,那些本该由孔馨逸拦住的怪物一股脑朝着宋静言和玄照煦攻来! 宋静言立刻上前砍掉一个怪物的脑袋,原来越多的怪物让她渐渐感到吃力,她胳膊本就疼痛无比,这番动作更是让伤口迸裂,她每一出招都会带走一个怪物的生命,可随着力道挥洒出的鲜血也让她倍感苦楚。 正是这样的疼痛限制了她的进攻,一来一往之间一个没注意,竟又让怪物的利爪扣住她的手腕,深深撕开一道伤痕! 鲜血汹涌而出,手腕上经脉众多,宋静言只觉温热的鲜血不断涌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甚至开始有些眩晕。 她每每出招已没最开始那般犀利,霍云和玄照煦也自顾不暇,只能见她越来越吃力面对着数不清的怪物。 孔馨逸看着下方那群毫无人性可怕的怪物越来越多,站在包围圈中间的三人越战越乏,她站在高高的屋檐上偷得一丝安稳,明明她应该和他们一起战斗,竟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逃跑的念头! 她的武器只是鞭子! 她根本杀不死那些不怕疼的怪物,她待在他们中间只是累赘,她什么忙也帮不上的! 所以……所以她离开也是一样! 这样的念头一旦滋生,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下一刻随着这样的念头而动,她不想死!她不想面对那些恶心的怪物! 玄照煦一个转身将怪物的脑袋砸得开花脑浆迸裂,余光却将孔馨逸匆匆飞走的身影收入眼底。 他来不及去指责她,他现在只在乎师姐的性命! “霍云!带我师姐上屋顶!” 这群怪物纵然凶狠,却似乎不会轻功,孔馨逸能那样顺利的逃跑,那师姐也能! “我师姐受伤了,她坚持不了太久了,霍云,保护好我师姐,带她先上去!” 玄照煦祭出双棍,一左一右将冲上来的怪物死死挡住:“快点!” 宋静言又哪里肯走! “照煦!要走一起走!”她想朝玄照煦那边靠近,却不想身后传来一股力量,霍云伸手揽住她的腰,纵身带她上了屋顶。 “你只会拖累他!”霍云将宋静言丢在屋顶,刚想下去支援玄照煦,可未曾想到那些怪物不是不会轻功,只是不曾去追孔馨逸罢了! 刚才还对逃逸的孔馨逸无动于衷的怪物们一见霍云和宋静言上了屋顶,纷纷涌到屋下一个踩着一个冲上了屋顶,玄照煦大惊,身边的怪物纷纷撤走朝着宋静言和霍云逃去的方向追去! 霍云也惊了,那群怪物像疯了一样涌了上来,他只能转身拽着宋静言便逃,他一个人又带上失血过多的宋静言,哪里又能正面对抗这些怪物? 玄照煦想追,可那些还未攀上屋顶的杂鱼们放弃了追逐宋静言和霍云,纷纷阻挡起了玄照煦,他心急如焚却被困其中,唯有将这些该死的怪物通通杀死才能脱困! 师姐,师姐! 玄照煦一棍将凑上来的怪物砸的脑袋开花,又一脚将身侧的怪物踢翻,匆匆翻身上屋顶,可哪里还寻得到宋静言的影子? “师姐!”被踹翻的怪物们又重新围了上来,他拳头紧握,却只能随意寻一个方向匆匆离去。 ———— 孔馨逸慌不择路逃了好一会儿,心中的内疚不断叠加,叠加到她心中憋闷得难受。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起他们,可、可她真的害怕,她真的不敢去面对那些怪物! 她虽未停下,脚步却渐渐慢了下来。 “霍云师兄……”她可以不管玄照煦和宋静言的生死,可她还是有些在乎霍云的啊。 纵然这样的在乎太过于微小,微小到不至于让她为了霍云去送命,可些许的愧疚却怎么也拦不住,她渐渐停下了,不再逃了。 “嗒——嗒——” 空旷寂寥的长街依稀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慌了,刚想飞身逃走,却见一个轮廓格外高大的人如虚影一般从远处闪现到她面前,只是一瞬的功夫,她面前便多了一个人。 他的轮廓硬挺,眉眼若泼墨画一般风流潇洒,唇薄薄的,微微上扬几乎能勾去所有少女的芳心,可唯独,那一双眼睛,即便在黑夜,也泛着可怕而狂躁的猩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全是少女的体香混杂着怪物的污血腥臭,还有,那一丝一缕,香甜诱人的鲜血气味。 他伸出手,将孔馨逸的胳膊轻轻抬起来。 孔馨逸浑身像是被下了定咒一般,浑身上下动弹不得,她不住颤抖,面前的陌生人实在太过于诡异,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她带着香甜气味的手臂,最终寻到了浅浅的五个血色手指印。 他将孔馨逸的胳膊抬起,让她看着那五个淡淡的手指印,问:“谁的。” 孔馨逸一开始还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不但身高压迫人,而且身上还有一股阴冷气息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好好思考,颤抖着声音问:“什么……是谁?” 面前的陌生人却好像没那么大的耐性。 他刚才还勾起的唇角渐渐恢复成微微下沉的严肃,他眸中的血色更盛:“想活命,还是告诉我。” 他松开握住她胳膊的手,那双修长有力的手下一刻擒住她的脖子:“你衣服上的血手印,是谁留下的。” 是宋静言! 孔馨逸当即想起水面爆射出第一个怪物时宋静言怕她受伤,伸手将她拽了过去! 宋静言当时还受着伤,身上手上都是血,这血手印定也是宋静言留下的! 她立刻开口:“是一个叫宋静言的女子,她和我一般高,长得很是好看,穿一身湖绿衣裳!” 眼前的男人满意地点点头,冰冷的手指松开了她的脖子,轻轻触碰着她的脸颊。 “很好。”他笑了,似乎在赞扬孔馨逸的回答。 孔馨逸刚想求男人放了他,胸口却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缓缓低下头,一个巨大的血洞从她的心脏而出,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浑身无力,眼前一阵阵漆黑。 她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 他的手上还流淌着她体内温热的鲜血。 他将手贴近唇边,舔舐了一口还带着体温的鲜血。 “真苦……” 孔馨逸失去生命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他的嘲弄。 苦,真苦。 苦成这样的鲜血,一点,都不配供养我的小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2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 “呼……呼……” 宋静言眼前一阵阵漆黑,那群怪物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死跟着宋静言和霍云不放,若不是霍云死拽着她不放,她几乎觉得下一刻自己便要瘫倒在地上,任由那些怪物追上、分食了的。 宋静言不断流淌的鲜血像是那群怪物割舍不掉的执着,从不见五指的深夜到天边渐白,逃了一路的二人终于甩开了身后那群怪物。 东方微微泛着白光,二人站在辨不清方位的荒郊野岭,四周都是空旷的荒原,远远矮山连绵起伏,映着将明的光,模糊却壮丽。 霍云终于松了一口气,不顾地上尘土直接坐在地上。 宋静言手臂上缺了块肉的伤口在战斗中撕扯地几乎弥漫整个小臂,鲜血浸染了那包扎着伤口的黑布,滴滴答答顺着布条往下流。 她口干舌燥,眼前一阵阵晕眩。 她知道自己这样下去即便没伤着要害也要大损气血,忍着疼将裹好的布条拆下来,一整瓶将金疮药洒在腕间,鲜血霎时将药粉浸染,白色的粉末转瞬变成血一样鲜红。 霍云硬撑着起身,从衣内掏出一瓶药,迟疑了半刻,终究还是拽过宋静言的手便往伤口上小心洒着药粉。她低垂着脑袋微微闭着眼睛,任由他一点点将她的伤势处理好。 黑色总能将血色很好的掩藏。 等宋静言手上的伤势都全数被霍云包扎完毕,霍云终于有些支撑不住半跪在她身边,她才发现霍云胸膛在不断涌出鲜血! “霍云!” 她的心不经抽痛,她慌着去找药瓶,却只见两个空空的药瓶躺在地上。 “你什么时候受伤的?你的伤怎么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 如果她知道他也身负重伤,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伤药! 霍云却轻轻笑出声:“我曾说过,你对我的好,今生不会相还,没想到,这么快便还了。”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着赌气! 宋静言又气又心疼:“你可以不想理我,但……但你的伤怎么办?” “到此为止吧。”霍云撑着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蹲坐在地上的宋静言。 “我答应你师弟护你周全,我做到了,现在,我该去找我的师妹了。” 他的眼神和宋静言第一次见他时一般,清冷得好同她只是一个陌路人:“宋静言,我希望,你我不再相见。” 宋静言周身几乎没什么力气,她慌着想起身拦他,最终只颤颤巍巍站着,晃了两下后又重重坐回了地上。 “霍云……”他想去找孔馨逸宋静言可以理解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说与她不再相见? 他明明和霍冬荣一模一样,为什么,到现在他还是一点也不记得她? “霍云!” 霍云毫无留恋,转身离开,独留她的挽留声在空旷的荒野回回荡荡。 宋静言呆呆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晨光之中,他那样高大,背影慢慢远了,小了,最后再也看不见了。 他……为什么那么在乎她的一时失言呢…… “霍云,你到底,是我要找的人吗……” ———— 日月交替,微黑的晨光渐渐被浅金色的阳光覆盖。 暖暖的日光洒在她身上,她只是静静打坐疗伤,等到日头渐渐西斜,她才觉得身上力气回复了些许。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她向来是记不清路的。以往总是有人在身边帮她,她理所应当接受却未曾感谢,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从来都没有理所当然的好。 她宋静言负了很多人。 可能是人会在身体病痛时想起很多乱七八糟的回忆,现在的宋静言便是如此。 她在夕阳下愣愣发呆,她经历的轮回不算多,可现在回想起来,都那般刻骨铭心。 她想起了那个曾经用生命也要保护她的孔阳,他像是哥哥,却更像父亲。宋静言知道,孔阳宠爱的从来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宋蓁,不是她宋静言这个冒牌货,可那样的温暖,直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忘记。 她又想起从落魄乞丐到盛京才子,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顾文棋。她理所当然得攀附着他,一心只想消除宋菱的执念离开那该死的轮回,直到那一世最后一秒,她都未曾为他而担心。 那些……曾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们呢? 他们在她离开之后,有没有想过她呢? 或者……有没有,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过着幸福的日子呢? 她以前那么自私,恐怕他们也恨死了她吧。自私又懦弱,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她只是一缕残魂,将来的一切和我无关’来当做自己自私的借口,到现在,她才开始后悔起来。 可……她却再也见不到,她想重新珍惜的人了…… 宋静言神情落寞地看着夕阳眷恋着最后的白日,最终遗憾地坠下远远的山间。 “宋静言啊宋静言,你可真失败……”她狠狠吐出一口浊气,摇了摇头。 既然稍稍恢复了体能,她总该要去找师弟了。 玄照煦那样真诚待她,既然曾经想珍惜的已经错过,那还在身边的人,就要更加珍惜才对。 她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满满的尘土,远远灯火阑珊,想来玖城已入夜,不知玄照煦现在身处何处。 她朝着霍云和她逃过来的方向走去,她现在也只能希望玄照煦也在等她,等着再重逢的时候。 “宋静言。” 她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远远有人喊她的名字。 是个低沉暗哑的男人的声音。 她回头,身后除却连绵山脉和广阔荒地,却无一人存在。 她愣了愣,难不成是她近两日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不成? 宋静言转过身继续走,却又听那人轻笑:“我找到你了,宋静言。” 宋静言向前的脚步一愣。 她敢确信,这一次她没有听错,的的确确,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谁?”她大声问,声音被空旷的荒地和山脉剪碎变成飘飘荡荡的回声来来去去,她身边根本就空无一人,到底又是谁在喊她? “你是谁?出来!” “这么……想见到我么?”那缥缈的声音较刚才近了,她连忙打量着周围,终于在黑暗中瞥见一道高大的人影缓缓向她走来,看那身形,竟像极了霍云。 可她知道那不是他! “你——你是谁?”她又问。 那人前一秒还离得格外遥远,下一秒却拖着长长的虚影转瞬出现在她身前无米之外! 宋静言大惊,下一刻拔剑横在身前:“你到底是谁!你若不说话,我对你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那人周身罩着斗篷看不清相貌,唯独那几近两米格外迫人的身形不断逼近:“你还会功夫?” 宋静言纵然现在状态不佳,但好歹也将一套青璃剑谱练得炉火纯青,虽然不知来人到底实力如何,但一战之力总是有的! 她刚想出手,却未曾想面前的人比她更小人! 他毫不留情朝她脖子攻来,宋静言一个翻身躲开进攻,又使出一招星云追月刺向他,那人诡异地楞了片刻才想着躲闪,身上的斗篷却已被宋静言挑开砍得粉碎! 黑色的碎片纷纷扬扬而下,来人站在她对面,她一眼还未看清他的样貌,独独被他那双泛着猩红色可怕诡异的眸子夺取了所有心神—— 她怎可能忘记那双狂躁而疯魔的眼睛! 那人的轮廓硬挺而陌生,眉眼水墨画一般流畅漂亮,却一丝一毫和她记忆中的人没有相似,可——可为什么那一双眼睛…… 宋静言还沉浸在不可理喻的震惊之中,来人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见她如木鸡一般傻愣愣站着,嘴角弯弯上扬,下一刻闪身而去伸手掐住她的脖子! 宋静言身形一直偏纤细瘦弱,和几近两米高的他相比更是娇小地如同一个孩子。 她刚才一直垂着脑袋,谌东策还未看清她的脸,当下一靠近,那一张惊慌失措的脸,竟和印刻在他心底的人一模一样! 远山黛一般的眉似水般温柔,不施粉黛依然浓墨重彩的双眼摄人魂魄,挺翘的鼻子,小巧精致的唇——还有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一切的一切生动而鲜活地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就同十七年前最后见到的那般让人心生眷恋! 宋静言越挣扎越觉得脖子要被这陌生而可怕的人勒断,她脖子生疼,越来越难呼吸到空气的濒死让她难受的想哭,出于生理的疼痛眼角猩红泛出点点泪花,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扑通!” 谌东策却放开了她。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怎么能够相信,相隔十七年,那个他魂牵梦绕的人又一次鲜活地出现在他面前!不是死寂的灰白,不是毫无生机地冰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 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滴眼泪,都和十七年前的小蓁一模一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3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二) 宋静言根本没时间去了解这个疯了一般的男人是谁! 好不容易脱离虎口,宋静言再也不敢藏拙,脚下生风一溜烟朝着玖城狂奔而去。 她轻功不算高明,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已使出全部力量,只愿自己能逃的越远越好! 这变态发了什么疯和她过不去?宋静言这一世不记得得罪了这样一个人物啊! 她边逃脑子里边回忆,可前前后后一共十年的回忆,她全贡献给了碧月阁的后山住所,这人又到底是谁?他还清楚的知道她的名字! 等、等等! 此次下山总共四人,除了霍云和孔馨逸之外只剩下玄照煦和她相熟……难道,那人是从照煦嘴里知道自己的? 照煦……照煦!照煦会不会遇到危险! ———— 霍云在一条肮脏的街角找到了孔馨逸。 她身上鹅黄色的衣裳被血色染红。 她那么爱干净,那么在乎自己的美貌,可此刻,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任由肮脏泥泞的污水将她心爱的衣服染浊,双目无神。 霍云本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 可独独在这一刻,他害怕了。 他害怕往前走,害怕看清孔馨逸的脸,害怕……自己将踏入一场噩梦的开端,而后再也,走不回来。 “馨逸……” 纵然她骄纵蛮横,纵然他从未在意过这个终日缠得他头疼的师妹,纵然,他本以为自己会毫无触动…… 霍云在原地停驻。 宛若一道石雕,霍云静驻了许久。 直到晚间的风渐渐披上朝阳的橙红,直到浸骨的寒意慢慢被暖阳驱赶。 他终于动了。 霍云一步一步靠近那个熟悉的人,合上了她的眼睛。而后轻轻将她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缓缓将她横抱在怀。 “馨逸……”他低声呢喃:“师兄……带你回家。” ———— 梦境。 一旦入睡,便挣脱不掉的梦境。 谌东策像是被丢弃在水中无援的人,他浑身被深深的恐惧禁锢,不断沉入最深、最清晰的梦境…… 那个叫宋静言的少女惊惶的眼神似乎还在眼前,她的呼吸,她的挣扎,她的温度,甚至是那一滴无法忽视的泪—— 还有那一张他一生都无法忘记的脸! 她分明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可当她使出那一招星云追月时,一样的身姿,一样的招式,和十七年的小蓁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每每与小蓁过招,她总是扬着令人晕眩的笑意…… 下一刻,眼前噙着笑意的宋蓁消失在郁郁葱葱的后山竹林,大雪苍茫而下。 他站在皑皑白雪之中,风卷着雪花纷纷扬扬而过。大雪寒梅,冷傲冰霜。 隐隐见她抱着一篮子赤色红梅,清淡的梅香缠绕,她笑着回头,弯弯的眼角惊艳了无数次轮回的时光。 他又看见那高山之巅,她着一身大红嫁衣,艳色惑人。一晃而过的红烛交缠缱绻,下一刻她的血代替了红烛,明晃晃得刺着他的眼,他的心,甚至他的灵魂。 她的脸色煞白吓人,他想上前,却见一个模样陌生却又无端熟悉的男子,同样一身大红喜服卷着漫天的黑雾狂奔至山巅,抱着已经死去的宋蓁,哭得像个孩子…… “小蓁……小蓁!” 谌东策双眼紧闭,眉头却皱得难以抚平。他不断呼唤着那一个不会醒过来的人,不断的任由梦境摆布,不断的轻颤不断的抽搐,直到额角的汗水一滴一滴流下将头下的枕头染湿,直到——那分不清到底是汗亦或是泪,顺着他的眼角,划下他的脸庞。 “小蓁!” 谌东策猛地惊醒,浑身湿冷得宛若从冰窖中爬出来一般。 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头痛欲裂。 又是……这个梦。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自小蓁去世,这个梦,陪伴了他十七年。 谌东策浑身近乎虚脱,脑袋里似乎有什么记忆要破茧而出,可那记忆太多太浓,几乎要将他整个脑子撕裂才肯罢休。 “小蓁……”他不断地轻唤她的名字,自她离开后,他竟……一日比一日,更加想她。 他几乎快忘记她曾经在长渊时的模样。 他只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宋蓁温柔可人,每每说起师弟邱兆恒,嘴角都止不住的上扬。 “大师兄!”她眉眼弯弯浅笑无瑕:“你说……邱兆恒是不是喜欢我?” 他那时……到底又在想什么呢? 嫉妒、苦涩、悲切、还是……不为所动呢…… 他缓缓伸出手揉了揉太阳穴,是了,那样久远的记忆,他已忘得差不多了。 他不记得宋蓁嫁给邱兆恒的那日他到底想了什么,也忘了她死那日,他手刃邱兆恒时到底充斥着怎样的怒意。 年复一年,那些记忆渐渐消退,他渐渐……记住了小蓁梦中的模样。 是他忘记了什么吗? 谌东策一次次问自己,那样的记忆每一个夜晚都将他拉拽到回忆潮水的深渊,可……为什么,他却记不得了呢? 是还在长渊时?亦或是……偶尔下山试炼呢? 谌东策记不清了。 他大概是疯了。 谌东策再也睡不着了。 他起身,按下房内的机关。一道门倏然从他床后洞开,他缓缓走进去,阴冷潮湿。 这条路不长,他未走几步,又按下开关,一道厚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 洞内阴暗,且刺骨严寒。他点起一根蜡烛,暖暖的火光将周围坚韧的寒冰印地通透晶莹。 一口晶莹剔透的棺材摆在正中,隔着那厚厚的冰层,谌东策静静看着躺在冰棺内的宋蓁。 她还是和十七年前一样明艳动人。 即使她浑身被寒冰冻得泛着灰白,即使她不会睁开那双眼波流转的眸子,浅笑着唤他大师兄。 “小蓁……你还记得么?”他好想她,好想她能软软地靠着自己,和自己说会儿话。 “我记不清了小蓁……我记不清,你何时站在皑皑白雪中抱着赤色梅花,也记不清你穿那身嫁衣时的模样……小蓁,我怕,我怕有一天,我再也记不起我和你的回忆……” “我想你陪我……” “我却更想,是我陪着你……” “我想陪你在下雪的时候摘梅花,我想陪你站在篝火旁,看着漫天的繁星点点……” “我想静静地看着你吃糕点,看着你笑,看你瞪我……” 他缓缓伸出手,触碰着刺骨寒凉的冰棺,隔着透明的阻碍,摩挲着那在他脑海中鲜活存在十七年的脸。 “我真的记不清了,小蓁……我记不清梦里的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钻进我的回忆……我明明该记得的,可我,为什么会忘记呢……” 宋蓁静静躺在冰棺内,似乎在认真听着他的话。 谌东策在空中描摹了一下她的轮廓,目光极尽温柔。 他又笑了:“小蓁,我记不得没关系,你很快会醒过来告诉我,我忘记的回忆,究竟是什么。” 宋静言。那个叫宋静言的女人。 她的血液和其他人的完全不同—— 他亲眼看见他随意创出的活死人舔舐了宋静言的血液后,干瘪的身躯竟渐渐恢复了些许活人的光泽,她的血液,唯有她的血液才有可能复活小蓁! 他要用那个女人的血液,来供养他的挚爱,唤回他曾丢失的记忆! ———— 天亮了。 宋静言惊慌失措逃了一夜,总算确定那可怕的男人没有追上来了。 他到底是谁? 昨夜她只赶着逃命不敢多想,可当她现下静了下来,她怎觉得那一双眼睛怎么看,都像极了当年疯魔的霍冬荣…… “宋静言你疯了吗?”她刚生出这个念头,她自己都忍不住用拳头敲击自己的脑袋。 那个可怕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霍冬荣,霍云才是和霍冬荣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种可怕的疯子,她宋静言躲还来不及,难不成还要往上凑不成? “打住打住——”她一人自言自语,又狠狠晃了晃脑袋:“宋静言,打起精神来,找到照煦才是首要任务,其他的事情别多想!” 虽然她分不清方向,但循着血腥味总能找到些许线索。 她循着血腥味走了一路,总觉的有些诡异,一开始还未想明白到底哪儿不对劲,走了半天身上被日头晒得汗津津后,她才惊愕发现,这玖城竟成了一座空城! 空城,真真正正的空城—— 平日里大街上的叫卖声声不断,流连在街头挑着布匹首饰的妇女小姐,还有那些个走街串巷的小贩,赶车的车夫—— 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 不过才一日的功夫,玖城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都去了哪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5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三) 他低下身子,靠近宋静言的耳畔。 他的嗓音醇厚而低沉,温热的呼吸分明弥漫着暧昧的味道,而他的话,却冰冷异常。 代……代替品? 宋静言缓缓睁开眼睛,她身子不知为何动弹不得,连想抬头看向他都做不到。 她呆滞地盯着前方,正对着玄照煦。 “师姐……师姐……”玄照煦被强硬指风击中的部分疼的几乎要裂开来,他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水,脸颊上混着不知是汗水或是泪水的液体一滴滴砸在青石路上。 他挣扎了好几次想站起来,却一次次又跌回地上。而后他一寸寸挪到墙根,指甲深深扣进墙缝,撑沉重的身体撑着踉踉跄跄站起,满脸苍白:“放开我……我师姐……” 谌东策饶有兴致看着玄照煦颤抖的身体,不经意挑了挑眉:“倒是情深。” 他向来是不愿成全这世上任何一段感情的。 从来没人成全他,他又凭什么去成全别人。 谌东策刚才还想逗弄玄照煦一番,现在却玩累了。 既然他们想玩什么师姐弟情深的游戏,那他,就让这游戏,在这里戛然而止吧。 “再多看一眼吧。”他扯起嘴角一脸戏谑:“这辈子,你再也看不到她了——当然,若你能寻到她的骸骨,也算是你用情至深了。” “你……放了我师姐……”玄照煦忍着剧痛一步步朝着宋静言的方向走来,他身子轻晃,却一步一步稳稳而来。 谌东策就像一个等着猎物走近陷阱的猎人,一脸兴致勃勃欣赏着玄照煦僵硬的步伐,心情甚好。 他凑近她的脖颈,深深吸了口气,而后对着宋静言轻轻呢喃:“香,真香……我倒是很久,都没闻到这么香甜的血液了。” 他灼热的呼吸烫着她的脸颊,她的眼里却只有玄照煦,他那么疼,那么难受,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一步又一步,玄照煦捂住肚子的手臂不断颤抖,他憋得苍白的脸都涨红,脖颈青筋暴发。 宋静言被谌东策紧紧扣住,她一动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玄照煦拖着沉重的脚步而来,她又怎会不知道玄照煦的性子呢!她怎么能,怎么忍心看着他身受苦楚呢! 不……不要再过来了…… 宋静言多么想开口,多么想让照煦离开! 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变态,是个疯子!他只会欣赏他们的痛,他们的泪,他只会用高高在上的眼神看着他们奋力的挣扎! 他只会伤害你,照煦! 玄照煦终于靠近到宋静言身边。 谌东策似乎突然拥有了慈悲心肠,任由玄照煦伸出轻颤的手触碰着宋静言。 一寸又一寸,他慢慢靠近宋静言。玄照煦的脸近在咫尺,宋静言泪眼婆娑,连他的脸都看不真切。 “师姐……”他多么想带宋静言离开,多么想将眼前疯子一般的男人打的满地找牙,可他做不到,他保护不了她,他永远只能让她担心,由她护着肆无忌惮得傻笑! 他颤颤巍巍伸出手,却在他真正抚上她发丝时,她却被谌东策带着瞬间退至数十米外! 她的簪子被玄照煦碰落,一头青丝散在她的肩上,风吹得那一头青丝纷扬缠绕,模糊了离别的视线。 照煦! 玄照煦慌忙去接那支廉价的素银簪子,身体再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簪子上镶嵌的碧绿宝石砸在青石板上碎成两半,一半还嵌在簪子内,一半却滴溜溜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卡在了石缝中。 乌云转瞬消散,天朗气清。 ———— 冷,很冷。 宋静言缓缓睁开眼睛,浑身湿冷得像是坠入了冰窖,湿漉漉的衣裳被这寒气冻得有些僵硬,将她刚清醒的神经刺痛,霎时清醒。 水,铺天盖地的水…… 她只记得自己晕过去前几乎被淹死,窒息的苦痛让她后怕,可现在同样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场景,她被冻得直哆嗦,却还是打起精神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约莫五平米的狭小洞穴。 她背靠着一堵石门,不知是她自己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那么冷——她几乎觉得背后这堵石门和玄冰一般,冷地她骨头隐隐发疼。 她想将自己挪开,可浑身不知被下了什么咒,竟还是一动也不能动。她挣扎了许久,身子终于一歪,顺着石门扑倒在泥地上。 虽然是狗啃屎脸朝下最悲惨的境地,宋静言却欢喜雀跃起来——果然是背后的石门有问题!泥地虽脏,却透着暖意,离开了那道石门宋静言总算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被冻僵的脑筋也飞快开始旋转。 一,她被绑架了。 二,绑架她的是个变态。 三,他绑架她似乎是想要她的命。 他说这是玄照煦最后一次看到她,除非能找到她的尸体。 他说她的血液十分香甜。 他对长渊格外在意。 答案呼之欲出。 如果十七年前长渊的传闻的确没错,这个双目赤红对鲜血有着变态渴望的男人,定是消失近乎二十年的谌东策!而他之所以将她活捉回来,定是要供养那个和宋蓁名字一模一样的女人了! 而那宋蓁…… 宋静言很想翻白眼表示自己有多么膈应这个自己曾用过的名字被一个死人占用,可惜她整张脸都被拍在泥地上,她无法做出那么高难度的表情。 宋蓁死了,这是事实。谌东策不愿意接受事实,所以杀了那么多人放了那么多血供养着一具尸体——一想到这里,宋静言便无端觉得恶心且诡异。 这该是怎样偏执的爱! 宋蓁死了整整十七年,依然得不到入土为安的宁静。她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个不愿接受事实的男人打扰,连死了都得不到安息。 宋静言又不经想到传闻中被谌东策手刃的邱兆恒,抢了谌东策的爱人又害死了她,谌东策有没有把他的尸体也藏起来折磨? 想到这里宋静言突然想狠狠打自己一巴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小命都要送出去了,再不想点自救的办法她就等着回地府接受私自轮回的惩罚吧! “吱——轰!” 机关被推动,面前的墙壁洞开一道门,门外隐隐站着一个极高的男人,宋静言努力用余光瞥了一眼,正是那变态疯子谌东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6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四) 谌东策显然没想到宋静言会是以这样诡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他饶有兴致欣赏了一番宋静言的窘态,这才赏赐般伸出手,弹一道指风解开了她的禁锢。 见宋静言还面朝下趴着,他微微挑眉:“怎,饿了?” 恩? 宋静言听出来谌东策在笑她饥不择食,肚子里一团火霎时便起来了,抬起头便想瞪他一眼,却因为重新灵泛的脖子这才发现自己周身都自由了,当即爬起身,也没再想着去瞪他了,忙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不断摩挲着冻麻木的双臂四肢。 她知道他是谁。 她也知道他抓他来就没想着要放她活着回去。 可谌东策明明就能早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要了她的命,他既然会将她留下来,她身上定有谌东策需要的东西——可能是物品,更可能是她这一身被他称赞‘香甜无比’的血。 如果她乐意配合呢? 她倒是有很多话想和他商量,却觉得自己蜷缩成一团仰望着他总没有底气,便忍着浑身僵硬后的微麻站起身,背后靠着石壁,尽量将自己的姿态摆得高贵一些,却不想在谌东策眼里,她就像是个梗着脖子闹脾气的孩子。 “我知道你是谁。”她开始了她的‘演讲’:“谌东策,十七年前名冠天下惊才绝艳的天才。” 谌东策站在原地未动,甚至连轻蔑的眼神都未曾改变,却突然来了兴致:“猜的?” “不。” 宋静言摇头:“我曾无意听说过长渊当年秘闻,此次下山之前我就已经确定玖城内接连不断的杀人取血和谌东策有关。我只是不知道,除你之外,还有更多的——” 她想说怪物,却害怕那些怪物和谌东策沾亲带故,惹怒了他可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便顿了一下,吐出没有不带贬义的两个字:“生灵。” “哈哈哈哈……”谌东策竟然笑了,赤色的双眸被笑意带上了三分暖意,和曾经微微扯起嘴角的冷笑不同,他倒似乎真的是被逗笑了。 宋静言一头雾水,她说什么可笑的话了?难道她猜错了,他不是谌东策? 谌东策笑够了,伸出食指在她面前轻晃:“小道消息倒是灵通,可是生灵……谁又告诉你,它们是活物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他这是承认自己是谌东策了么? 可不是活物又是什么意思?那些会跑会杀人的怪物不是活的难道还是死的不成?当她身上受的伤是自己咬出来的么! 还有,她的演讲还没有结束好不好,她还想好好刷一下印象分留着自己这条小命啊! 谌东策却不想再听她再讲下去了。 “既然你说到它们……正好,我还想做一个实验。”他这次并未禁锢宋静言,留着那扇意味着自由的门便走了。 宋静言赶忙迈着发麻的大腿登登登走到门边上,巴着暗室的门框探头探脑。 入眼便是一张格外陈旧的石板床,上头密密麻麻的浮雕倒是精致,可这硬邦邦的石床能硌得浑身的骨头止不住地疼,宋静言可对它没兴趣,又轻轻提着裙摆蹑手蹑脚向外走去。 谌东策这是刻意放她出来走一走?还是一时大意忘记将她禁锢起来了? 宋静言当然是不敢逃的,但是好歹没有贼胆也要有点贼心,至少要把这里的地形摸清楚,万一哪天谌东策等会立马要将她灭口,至少她不能乖乖坐在原地任人宰割吧! 这房间却不知为何,四处散发着潮气。 她往地上扫了两眼,平整的地面像是巨大的岩石平切,上头的纹理还清晰可见,就是微微冒着些许雾气,就像是将要下雨的瓷砖地板一般,走着还有些滑腻。 屋内的摆设不多,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也都是石头做的,样式简单,桌上甚至连个水壶都看不见。 她见谌东策未关门,兴冲冲朝着门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怕谌东策猛地回来,警觉在门口张望了一番,才小心翼翼踏了出去。 屋子外面却没有宋静言想象中的蓝天白云。 高高的岩壁不断向下渗着水,入目一片昏暗。 屋外全是乱石堆,水滴答滴答从岩壁上砸下来将石块上穿出了一个浅浅的洞,到处都是湿漉漉的,空气都潮湿得不像话,又冷又潮,让她难受极了。 可……到底哪里是出口? 宋静言呆滞地盯着四面八方堵满了的岩石,她终于知道谌东策为什么不将她禁锢起来了!就算大门敞开,她都不知道从哪里出去! 别说她宋静言了,她甚至不知道谌东策是从哪儿走出去的,难不成是石头缝里? 可不试一下,宋静言哪里又肯罢休,纵然是乱石堆,谌东策能出去,难不成她宋静言就只能被困在这里了? 她小心翼翼往前走去,生怕那些歪七扭八的岩石突然便站不稳咕噜噜朝她砸过来,一步,又一步,她刚走了两步,回过头去竟然发现身后闪着烛光的屋子已离她三丈之远! “这……”她目瞪口呆,她只走了两步而已,怎好像和进了阵法里一样,周围的景致都翻天覆地变了呢! 等、等等! 宋静言恍然大悟,这里为什么不能是一片石阵呢!不知消失在何处的谌东策,诡异的石屋,这一切定是谌东策为了关押她而设的局!他以为这样她就逃不掉了? “笑话……”宋静言的确未学到仙法和猎妖之法,但在青璃峰的三年她日日研究奇门阵法,想困住她宋静言的阵法,还真不能算多!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碎石子握在手心,四周一片昏暗,她看不怎么清这石阵的布局,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但凡事总有突破的契机,她看不清可以一点一点试嘛。 于是宋静言站在原地,先是朝着任意一个方向丢石子儿,见眼前的石阵变了,又转过九十度,朝着另一个方向丢下石头,记下每一个方位石阵的变化,终于将这方寸之地的石阵移动轨迹摸了清楚。 “你在干什么!”谌东策这边却带着一个丑陋的吸血妖魔回来,它乖乖跟在谌东策身后,和最忠实的随从一般。 他一见宋静言竟然短短时间内找到了正确的出口,立刻让身后的吸血妖魔留在原地,提气凌空朝着宋静言飞来。 宋静言哪里想到自己竟如此倒霉,若没见到希望便罢,怎让她眼睁睁看着出口在眼前,却又要被这疯子抓回去! 她朝着出口的方向狂奔了才两步,腰被紧紧扣住下一刻身子便腾空起来。 “谌东策你放了我吧!”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为何他偏偏要抓她一个! 谌东策一脸阴郁,毫无怜惜之情拎着宋静言便狠狠砸进那湿冷的洞穴。宋静言被甩出的惯性带着咕噜噜转了几圈,直到‘哐’一声后背重重砸上石墙。 “啊!”她本就有伤在身,这一摔倒好,伤上加伤,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让她都分不出到底哪儿受了伤。 宋静言怎么也是靠着这张漂亮的脸顺风顺水过了好些安生日子的人!这谌东策怎么一点怜香惜玉的心都不能有呢! 宋静言憋屈极了,浑身疼得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像一条死狗一般躺在冰窖一般的地上苟延残喘。 谌东策一步步走向她,而后从上至下看着她。 宋静言浑身疼的厉害,大概是翻滚中撞到了后脑勺,她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虚瞇着眼睛仰望着谌东策模糊的轮廓,她因疼痛而皱起的眉落在谌东策眼里,却像极了当初宋蓁练剑受伤的模样—— 当年,小蓁也是这般苦着脸躺在竹林内耍赖,她喜欢拖着长长的尾音,向他撒娇:“霍云师兄——” “谌东策……” 那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现在鲜活生动的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她那双泛着水雾的大眼睛乌黑透亮,清丽的音色干净澄澈,和十七年前,和这十七年不断拖拽他的梦境一般—— 就像一个活着的梦靥,直将他逼得喘不过气! 他猛地伸出手掐住宋静言的脖子,宋静言浑身脱力挣脱不掉,手臂上的疼,身上的痛,还有脖颈欲死的窒息—— 她的双眼充血泛红,泪不断顺着脸颊往下落浸湿了他的手。 “你以为……”谌东策头痛欲裂,低沉的声音不住颤抖:“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和小蓁拥有一样的脸,便能肆无忌惮将我的思绪打乱吗! 你以为我不忍心杀了你吗! 他不愿承认他无时无刻不为她这张脸疯魔,他怎么可能承认,他几乎将她当做那十七年梦境中的那个人! “谌……”宋静言嘴唇张张合合,终究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脑袋一歪,再无声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7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五) “滴答——” 石缝中渗透出的水缓缓顺着纹理滑下,聚在岩石的末端渐渐凝结成滚圆的水滴,丝丝缕缕的水滴充实饱满了水珠,而后不堪重负再抓不住岩石,狠狠砸在地面上。 “滴答——” 时间过去了很久。 久到水滴汇成浅浅的水洼,久到寒冷侵蚀着将澄净的水洼凝结成冰。 宋静言以为自己死了。 冷,好冷。 浑身上下细密的伤口本该火辣辣地疼痛,却因低温有些被冻僵,身上的疼痛感竟无端减轻了许多。 她终于醒了过来。 宋静言哆嗦着在冰冷的洞穴内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未狼狈地睡在潮湿的地上,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石床。 好吧,宋静言根本不需要这种比地面还坚硬的床。她浑身被硌得生疼,勉力撑着让自己坐起来。 她又回到了最初醒来的那个五平米见方的狭小洞穴。 周围除了她小声的呼吸,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疯子呢? 他当真是她宋静言命中的煞星,事到如今她疼也疼了冷也冷了,落到这么凄惨的下场宋静言自己都不想活了,这疯子还不如直接掐死她算了!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谌东策那句话的的确确是对着她说的,可是—— 她宋静言之前说什么话了么?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他了死变态? 罢了,大概是终于让自己接受了自己必死的事实,宋静言反倒不害怕了。 反正也逃不出去,反正谌东策都是要将她杀了放血,她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呢,为什么……还会抱着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呢? 她好冷。 冰冷的却不再是她麻木的身体,是那颗直到将死还抱憾的心。 真是荒唐。 轮回那么多世,变更的身份,莫测的世界,不再交集的命运线……他依然找到她了。 而她呢。 宋静言心想,如果这一世死亡是结局,她最遗憾的就是,还未再一次见到他。 如果……如果霍云就是他该多好,至少,她临死之前还见到了他,甚至还得到过他赐予的一夕温暖。 可她知道霍云不是他。 纵然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霍云依然不是他。 “唉……”宋静言轻叹,叹息声封闭在洞穴内来来回回,直到缥缈破碎。 “吱——轰隆隆——” 门开了。 宋静言猛地抬头。 谌东策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闪烁的烛光。 他的脸因背着光,只有模糊的轮廓,可不知为什么,宋静言却能明明白白看清他的眼睛。 看清那双原本该清冷无双,现在却泛着狂躁赤红的眼睛。 也许是她太想霍冬荣了。 她又将脑袋垂下搁在弯曲的膝盖上,不再看他。 想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似曾听闻的声音,似曾相识的眼神,一切简单却突兀,她竟再一次看着谌东策,想起了他。 谌东策见宋静言竟如此乖巧一动不动,一声呼唤竟脱口而出:“宋静言。”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惊愕了。 他……在那一刻,竟然希望她抬起头看向他,让他见到她的脸。 不是小蓁,不是梦里那张脸,而是,真真切切的,宋静言的脸。 他自觉这样的想法十分可笑。 总归是一模一样的脸,哪里还分得出区别。不过是这一场漫长的梦魇困住了他十七年,他无端生出许多执念罢了。 他再不去想宋静言刚才抬起头看向他充斥着莫名哀切的眼神,径自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木偶一般呆滞的吸血妖魔。 整整十七年,谌东策头一次遇到如此特别的鲜血,如果她的鲜血真的能让小蓁起死回生,他倒不舍得就这样杀了宋静言了。 他要宋静言用源源不断的鲜血供养着小蓁,他要看着小蓁从长眠中清醒。 宋静言见他身后的吸血妖魔不禁朝后挪了一寸,却被谌东策扣住手腕,下一刻袖子绷带全部被他撕裂,露出刚结痂还未愈合的,狰狞的伤口。 谌东策的动作一顿,竟不觉放缓了力道,那冰冷的指尖轻触着她的伤口,带着莫名的眷恋。 宋静言抬起头,他眸中的血色竟淡了三分,多出了些许柔和。 他来回摩挲着她受伤的胳膊,张口轻叹:“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什么? 宋静言根本猜不透谌东策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往往前一刻还眼底浸着笑意柔和地看着她,下一刻却毫不留情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她不敢去猜他的想法,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暧昧至极轻抚着她的肌肤。 道道伤口将嫩白细滑的小臂生生变得狰狞可怕,他扣住这好似一折就要断的纤细胳膊,指尖停留在她手腕处深深的伤痕:“真浪费……可惜这甜美的血液了……” 果不出所料! 宋静言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谌东策你个嗜血如命的死变态! 上一刻还说着可惜的男人,下一刻却又在她手上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从白皙的皮肤内涌出,被谌东策用一石碗接住。 “你——” 宋静言当然是疼的,可她根本挣不脱谌东策的禁锢,又不敢反抗,刚张开嘴,又委屈地闭上了。 鲜血滴滴答答在石碗内底汇聚,谌东策倒未放宋静言多少血,见碗底已接了几口鲜血,便立刻封住宋静言的穴道,刚才还流得欢畅的鲜血瞬间停住了。 他还从衣内掏出一瓶奇怪的药粉洒在她被割开的伤口上,闻着竟像是疗伤药。 宋静言还道谌东策长了良心,却未曾想他端了她的血便去喂那畸形的吸血妖魔,怎么她的血不是用来供养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么!怎变成喂这些怪物的口粮了? 宋静言敢怒不敢言,咬着唇盯着喝下她血液的吸血妖魔,心中早将谌东策千刀万剐了数十遍! 喝下血液的吸血妖魔呆呆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后竟发狂起来,它干瘦的胳膊不断抓挠着它的身躯,谌东策大惊,立刻上前制住它,见它失控刚想将它杀死,却见它干瘪枯瘦的胳膊渐渐饱满起来,接着是身躯、双腿、头部—— 刚刚还狰狞难看的吸血妖魔竟和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没有毛发的丑陋男人。 他的双目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洞无神,可外形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静言目瞪口呆:“它……它竟然是……人?!” 宋静言从未想过这丑陋的怪物原来是人! 虽然它也拥有四肢躯干,可、可它之前分明……分明那么恐怖、令人作呕! 是……她的血么?是它喝了她的血,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么?! 谌东策松开了它,大手从它的肩膀滑至胸膛,那温热的触感,竟然真的和活人没什么差别! “宋静言……”他终于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她的鲜血足以唤醒他的小蓁! 那些纠缠了他十七年的梦魇终会消散,他和小蓁之间忘却的回忆终将寻回! 宋静言忍不住朝后缩了一寸,又退后些许。 难道真的像谌东策说的那样,她的血真的和别人的不同?她的血真的能唤醒一个已经死去了十七年的人? 如果是真的,谌东策会立刻杀了她,然后去换他心爱的女人醒过来么?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真的到了这一地步她却胆怯了。 她会怎么死? 被一刀杀了放干血液,还是……活着抽干浑身的血? 宋静言心中闪现了不下数百种自己惨死的画面,却不想谌东策却没上前将她结果了。他看起来心情大好,眉眼里皆带笑意,而后竟没来找她的茬,带着那变成丑陋男人的吸血妖魔出去了。 走……了? 难以置信,难道谌东策大发慈悲,不准备杀她了? 宋静言抱着这样的奢望又过了半晌,石门再开时,谌东策左手中端着的竟是一个硕大的食盒,右手则抱着一条看似厚实的棉被。 他先将被子放在石床上,又将食盒摆到她面前。 食盒共三层,皆满满当当。 一罐香气浓郁的鸡汤,一盆炖的鲜香热腾的红烧牛肉,一盘碧绿精巧的青菜,一小碗滋养补身的燕窝汤,还有两大碗白米饭。 宋静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出声,那馥郁的浓香将这两日被暂时封印的饥饿勾引地更加嚣张,本来已沉寂的饥饿感霎时喷涌而出!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恨不得下一刻便一顿胡吃海塞,将那空旷了两日的胃填满! 她忙不迭抓起食盒旁的筷子夹起一块酥软的牛肉,刚塞了一口进嘴里,再夹另一块时,余光却瞟到了谌东策似笑非笑的脸。 那样的笑意,似乎是在看着一头待宰的牲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7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五) “滴答——” 石缝中渗透出的水缓缓顺着纹理滑下,聚在岩石的末端渐渐凝结成滚圆的水滴,丝丝缕缕的水滴充实饱满了水珠,而后不堪重负再抓不住岩石,狠狠砸在地面上。 “滴答——” 时间过去了很久。 久到水滴汇成浅浅的水洼,久到寒冷侵蚀着将澄净的水洼凝结成冰。 宋静言以为自己死了。 冷,好冷。 浑身上下细密的伤口本该火辣辣地疼痛,却因低温有些被冻僵,身上的疼痛感竟无端减轻了许多。 她终于醒了过来。 宋静言哆嗦着在冰冷的洞穴内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并未狼狈地睡在潮湿的地上,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石床。 好吧,宋静言根本不需要这种比地面还坚硬的床。她浑身被硌得生疼,勉力撑着让自己坐起来。 她又回到了最初醒来的那个五平米见方的狭小洞穴。 周围除了她小声的呼吸,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疯子呢? 他当真是她宋静言命中的煞星,事到如今她疼也疼了冷也冷了,落到这么凄惨的下场宋静言自己都不想活了,这疯子还不如直接掐死她算了!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 谌东策那句话的的确确是对着她说的,可是—— 她宋静言之前说什么话了么?实在有些莫名其妙,她怎么他了死变态? 罢了,大概是终于让自己接受了自己必死的事实,宋静言反倒不害怕了。 反正也逃不出去,反正谌东策都是要将她杀了放血,她到底为什么还要挣扎呢,为什么……还会抱着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呢? 她好冷。 冰冷的却不再是她麻木的身体,是那颗直到将死还抱憾的心。 真是荒唐。 轮回那么多世,变更的身份,莫测的世界,不再交集的命运线……他依然找到她了。 而她呢。 宋静言心想,如果这一世死亡是结局,她最遗憾的就是,还未再一次见到他。 如果……如果霍云就是他该多好,至少,她临死之前还见到了他,甚至还得到过他赐予的一夕温暖。 可她知道霍云不是他。 纵然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霍云依然不是他。 “唉……”宋静言轻叹,叹息声封闭在洞穴内来来回回,直到缥缈破碎。 “吱——轰隆隆——” 门开了。 宋静言猛地抬头。 谌东策站在门口,挡住了大半闪烁的烛光。 他的脸因背着光,只有模糊的轮廓,可不知为什么,宋静言却能明明白白看清他的眼睛。 看清那双原本该清冷无双,现在却泛着狂躁赤红的眼睛。 也许是她太想霍冬荣了。 她又将脑袋垂下搁在弯曲的膝盖上,不再看他。 想念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似曾听闻的声音,似曾相识的眼神,一切简单却突兀,她竟再一次看着谌东策,想起了他。 谌东策见宋静言竟如此乖巧一动不动,一声呼唤竟脱口而出:“宋静言。” 话音未落,他自己先惊愕了。 他……在那一刻,竟然希望她抬起头看向他,让他见到她的脸。 不是小蓁,不是梦里那张脸,而是,真真切切的,宋静言的脸。 他自觉这样的想法十分可笑。 总归是一模一样的脸,哪里还分得出区别。不过是这一场漫长的梦魇困住了他十七年,他无端生出许多执念罢了。 他再不去想宋静言刚才抬起头看向他充斥着莫名哀切的眼神,径自走进来,身后跟着个木偶一般呆滞的吸血妖魔。 整整十七年,谌东策头一次遇到如此特别的鲜血,如果她的鲜血真的能让小蓁起死回生,他倒不舍得就这样杀了宋静言了。 他要宋静言用源源不断的鲜血供养着小蓁,他要看着小蓁从长眠中清醒。 宋静言见他身后的吸血妖魔不禁朝后挪了一寸,却被谌东策扣住手腕,下一刻袖子绷带全部被他撕裂,露出刚结痂还未愈合的,狰狞的伤口。 谌东策的动作一顿,竟不觉放缓了力道,那冰冷的指尖轻触着她的伤口,带着莫名的眷恋。 宋静言抬起头,他眸中的血色竟淡了三分,多出了些许柔和。 他来回摩挲着她受伤的胳膊,张口轻叹:“可惜了……” 可惜? 可惜什么? 宋静言根本猜不透谌东策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往往前一刻还眼底浸着笑意柔和地看着她,下一刻却毫不留情死死掐着她的脖子。 她不敢去猜他的想法,只能一言不发,任由他暧昧至极轻抚着她的肌肤。 道道伤口将嫩白细滑的小臂生生变得狰狞可怕,他扣住这好似一折就要断的纤细胳膊,指尖停留在她手腕处深深的伤痕:“真浪费……可惜这甜美的血液了……” 果不出所料! 宋静言心底狠狠翻了个白眼,谌东策你个嗜血如命的死变态! 上一刻还说着可惜的男人,下一刻却又在她手上划出一道血痕,殷红的血珠从白皙的皮肤内涌出,被谌东策用一石碗接住。 “你——” 宋静言当然是疼的,可她根本挣不脱谌东策的禁锢,又不敢反抗,刚张开嘴,又委屈地闭上了。 鲜血滴滴答答在石碗内底汇聚,谌东策倒未放宋静言多少血,见碗底已接了几口鲜血,便立刻封住宋静言的穴道,刚才还流得欢畅的鲜血瞬间停住了。 他还从衣内掏出一瓶奇怪的药粉洒在她被割开的伤口上,闻着竟像是疗伤药。 宋静言还道谌东策长了良心,却未曾想他端了她的血便去喂那畸形的吸血妖魔,怎么她的血不是用来供养他心心念念的爱人么!怎变成喂这些怪物的口粮了? 宋静言敢怒不敢言,咬着唇盯着喝下她血液的吸血妖魔,心中早将谌东策千刀万剐了数十遍! 喝下血液的吸血妖魔呆呆在原地伫立了好一会儿后竟发狂起来,它干瘦的胳膊不断抓挠着它的身躯,谌东策大惊,立刻上前制住它,见它失控刚想将它杀死,却见它干瘪枯瘦的胳膊渐渐饱满起来,接着是身躯、双腿、头部—— 刚刚还狰狞难看的吸血妖魔竟和吹气球一般鼓胀起来,变成了一个没有毛发的丑陋男人。 他的双目还是和之前一样空洞无神,可外形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宋静言目瞪口呆:“它……它竟然是……人?!” 宋静言从未想过这丑陋的怪物原来是人! 虽然它也拥有四肢躯干,可、可它之前分明……分明那么恐怖、令人作呕! 是……她的血么?是它喝了她的血,所以变成了这个样子么?! 谌东策松开了它,大手从它的肩膀滑至胸膛,那温热的触感,竟然真的和活人没什么差别! “宋静言……”他终于可以确定,就是这个女人,她的鲜血足以唤醒他的小蓁! 那些纠缠了他十七年的梦魇终会消散,他和小蓁之间忘却的回忆终将寻回! 宋静言忍不住朝后缩了一寸,又退后些许。 难道真的像谌东策说的那样,她的血真的和别人的不同?她的血真的能唤醒一个已经死去了十七年的人? 如果是真的,谌东策会立刻杀了她,然后去换他心爱的女人醒过来么? 她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可真的到了这一地步她却胆怯了。 她会怎么死? 被一刀杀了放干血液,还是……活着抽干浑身的血? 宋静言心中闪现了不下数百种自己惨死的画面,却不想谌东策却没上前将她结果了。他看起来心情大好,眉眼里皆带笑意,而后竟没来找她的茬,带着那变成丑陋男人的吸血妖魔出去了。 走……了? 难以置信,难道谌东策大发慈悲,不准备杀她了? 宋静言抱着这样的奢望又过了半晌,石门再开时,谌东策左手中端着的竟是一个硕大的食盒,右手则抱着一条看似厚实的棉被。 他先将被子放在石床上,又将食盒摆到她面前。 食盒共三层,皆满满当当。 一罐香气浓郁的鸡汤,一盆炖的鲜香热腾的红烧牛肉,一盘碧绿精巧的青菜,一小碗滋养补身的燕窝汤,还有两大碗白米饭。 宋静言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出声,那馥郁的浓香将这两日被暂时封印的饥饿勾引地更加嚣张,本来已沉寂的饥饿感霎时喷涌而出! 她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恨不得下一刻便一顿胡吃海塞,将那空旷了两日的胃填满! 她忙不迭抓起食盒旁的筷子夹起一块酥软的牛肉,刚塞了一口进嘴里,再夹另一块时,余光却瞟到了谌东策似笑非笑的脸。 那样的笑意,似乎是在看着一头待宰的牲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8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六) 宋静言背脊一凉,下一刻怎么也不肯将桌上的美食塞进肚子里了。 “怎?”他上扬的嘴角垮了下来:“不合心意?” 宋静言又怎么猜不到谌东策是拿她当牲口圈养着,等把她养得健健康康,定是要拉出去宰了放血的! 她想装模作样说自己不喜欢眼前的菜色,可又怕说不喜欢会惹怒他,索性脑袋放空埋头苦吃起来。 喜欢又怎样,不喜欢又怎样,她吃不吃饭在谌东策眼里她就是一个行走的血库,饿着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她一口口往嘴里塞着食物,又偷偷用余光看他。 他就和喝风饮露的神仙似得,也没见他吃过东西,宋静言吃着饭,他便看着她吃饭,脸上还带着柔和——甚至能形容成温暖的笑意。 温暖? 宋静言不禁嗤之以鼻,就谌东策这死疯子,估计就是看她吃越多血越多乐的吧,她还真能被他这笑容迷惑了不成? 谌东策却发现自己越来越在乎眼前的人。 她不像那年长渊之上的小蓁。 她更像那个被他遗忘了十七年的、在梦境中的小蓁。 她做坏事之前眼珠子会咕溜溜转一圈儿,将自己的心事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她害怕时不会大喊大叫,可那颤抖着后退的脚步,带着抗拒的眼神,都像极了——像极了在梦境中,他竟真的美梦成真,与她芙蓉帐暖、洞房花烛的那一夜。 他果然是疯了。 谌东策想,果然小蓁是他入魔的心魔。以致于随随便便出现一个和她面容相似的人,他都情难自控。 既然情难自控,那就毁掉。 他不再看正在进食的宋静言,转身关上了厚重的石门。 “轰——” 再次陷入幽闭的黑暗。 筷子上还夹着一块儿鲜嫩的牛肉,刚还微微闪着烛光的洞穴内现下一片漆黑。大概是眼睛适应了光明一时难以接受黑暗,宋静言磕磕绊绊将牛肉放回了碗里,将筷子轻轻搁在了食盒边。 倒也不是真的吃饱了。 宋静言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 也许是庆幸逃离了那令她寝食难安的目光,也许是害怕着阴冷的黑暗。 她不愿多想,稍稍收拾了一番又躺回了石床上。棉被绵软暖和,她窝在软绵绵的被子里,寒冷削减了许多, 吃饱喝足又暖和,宋静言很快又开始犯困,听着清脆的水滴从岩石缝内滴答滴答砸在地上,竟也慢慢觉得悦耳起来。 黑暗中分不清日夜。 等宋静言再一次从温暖的棉被中清醒过来,她也不知到底过去了多久。 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谌东策一直一言不发,宋静言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竟一点也没听见外头的声响。 她渐渐清醒了,又来了兴致,穿上鞋便朝着石门走去,想听听他是否守在外面。 反正横竖都是死,若他没守着,宋静言自然是不介意再逃一次。 “……” 伴着她的脚步声,外头隐隐发出了短暂的人声。 宋静言立刻压低呼吸向前几步,将耳朵贴在石墙上,外头又静了下来,没了声息。 “搞什么啊……”她有些失望,难不成他是听见了她来听墙角不成? 她听了一会儿觉得周身开始冰冷,刚想回到温暖的被窝,却又听谌东策模糊不清的话语。 “……” 他说了好几句,宋静言一开始没听清,竭力让自己静下心贴近冰冷的石墙后,这才听到一句:“……你逃不掉的,宋蓁。” 你逃不掉的,宋蓁…… 逃不掉……的? 记忆像是开出了花,漫山遍野,炽热且浓烈。 被魔气禁锢的疼痛,似乎还和这阴冷的寒气一般,不断侵蚀着她曾经天生仙骨的清冷高傲。 她还记得,那一日竹屋之外,她狼狈地逃脱未果,落魄趴在草地上,双手再撑不住倒下。身后的霍冬荣将她抱起,箍住她的双手如钢铁一般坚硬。 丹田围绕在丹田附近的黑气乌压压碾压而来的疼痛让她疼得没劲儿,不多时便沉入了昏沉沉的黑暗。 而在昏迷之前,霍冬荣就是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噩梦,那低沉的嗓音霸道且阴暗,如毒蛇一般缠绕着、禁锢着她,她逃不掉,她怎么可能逃得掉! 谌东策……怎会说出和霍冬荣当年一模一样的话! “谌东策……”她双手贴在冰冷的石墙之上喃喃:“谌东策……怎会……” 逃不掉……谁逃不掉?那个夺走宋蓁的邱兆恒,还是他痴痴怀念的师妹宋蓁? 宋蓁……宋蓁…… 而谌东策嘴里的宋蓁,真的是这一世长渊内凄苦痴情的小师妹宋蓁?或者……有没有可能,是青璃峰上仙风道骨,为世人敬仰的宋仙尊? 她用力击打着坚硬的石墙,一下又一下:“谌东策!我有话要和你说!谌东策!” 她的声音透过石墙,缥缈且虚幻,散做碎片洒在屋外阴冷的石床之上。 明明寒夜刺骨,谌东策额上却密密冒出汗珠,他虽双眼紧闭陷入沉睡,却不知在梦里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表情悲痛又扭曲,僵硬的手指不断嵌入身下的石床抠出深深的印记,泪流满面、双唇颤抖:“师尊……师尊……师尊!” 她着一身明媚动人的红,大红喜服,却不是洞房花烛。 一柄长刀从他的手中而出,直直将她的心脏剖成两半—— 面色如雪,美目空洞…… 不!不!他怎会亲手杀了她!他怎能亲手杀了她! “师尊!”他在噩梦中不断颤抖,泪珠从紧闭的双眼内不住涌出:“师尊……徒儿错了师尊……” “扑通!” 宋静言双腿虚软,下一刻狼狈跪倒在石墙之前。 她竟生不出力气去敲打墙面,脑海里飘荡的、肆虐着的,全是谌东策一声又一声模糊的呢喃。 “师尊。” 师尊……师尊…… 他——他谌东策—— 他谌东策竟真的,才是她宋静言心心念念寻觅的人么! 她的脑子乱了,霍云长着一张霍冬荣的脸,却不是他——而谌东策守着宋蓁十七年,那宋蓁却不是她宋静言—— 到底是怎样的阴差阳错! “霍冬荣!”她终于从恍惚中回复过来,比先前更用力拍打着石墙:“霍冬荣!我是宋蓁,我就是宋蓁啊!” “霍冬荣!” 委屈、狂喜、悔恨、痛苦、想念——五世轮回,酸甜苦辣咸样样尝遍,她终于找到了他,认出了他!泪水汹涌冲刷着宋静言的脸颊,被阴冷的寒气凝出点点寒霜。 “霍冬荣!你听到了吗!”她声嘶力竭,双拳被坚硬的石墙蹭出道道血痕,她像是魔怔了,纵然双手疼得几乎失去知觉,她依然不断地、用力地拍打着冰冷厚重的石墙:“霍冬荣!我是宋蓁,我是宋蓁啊!我就在这里……我就在这里啊!” “师尊……师尊……”那柄长刀分明陷入了她的体内,可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疼,疼得恨不得剖成两半,恨不得撕碎剁烂—— 漫天的白色光点疯狂涌入漫山遍野长相丑陋的怪物身上,它们似乎在呼唤着他,一声声‘魔主’撕心裂肺,它们想让他拯救,而他—— 此时此刻,又有谁能来拯救他呢?! “师尊……”他不想的!他从未想过要伤她! 他到底犯下了怎样的过错! 谌东策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他到底为什么会亲手杀死他最亲密、眷恋、热爱的师尊呢! 他拼命朝着她狂奔而去,终于在她摔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之前,拥住了她。 一身大红喜袍,红的像是红烛高照,红的像是似水年华,红色像是最遥远梦境中那个最为温存的夜。 她一头乌黑长发凌乱裹在身上,失去血色皮肤苍白地害怕。 他的手不停地颤抖,怀中的爱人已失去了温度,渐渐冰冷。 他缓缓整理着她凌乱的长发,细细抚着她冰冷的脸庞,勾勒着她弯弯的眉,顺着眉角划到她紧闭的眼睛,密长的睫毛刷在他掌心微痒。又抚上她苍白的唇角,一遍又一遍。 “如果我不曾怨你,如果……师尊……可愿……” “我愿意!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愿意!” 鲜血一滴一滴从她破损的手上顺着伤痕累累的手臂停在手肘,最终化成点点猩红印刻在地面。 她哭喊着,一遍又一遍捶打着石墙:“霍冬荣!霍冬荣!你看看我啊!霍冬荣!霍冬荣……” 谌东策在梦境中沉沉浮浮,他怀里的女子便是他无法抹去的执念,是思念,是爱慕,更是心魔。他要她,想她,抱她,吻她!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要永远留在梦境之中!生生世世,周而复始——只要……只要她能再一次,笑着站在他面前! 一次又一次的呼唤,一次又一次的捶打,宋静言终于跪坐在石墙面前,瘫软无力。 她的脸颊贴在墙面上,泪水濡湿了她的脸颊,也浸润着石墙。 “霍冬荣……” 嘶哑且哀切,似乎是另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9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七) 越陷,越深。 大梦,不醒。 仙山之上,她抽出长剑,剑身长鸣。 “你回来了。” 画面破碎成漫天光点。 清冷屋内,她重伤昏迷,不断呢喃。 “冬荣……霍冬荣……” 漫山鲜血,她眼神轻蔑,清冷无双。 “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霍冬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就在你的埋骨之地安静的死去呢?” 洞房花烛,她惊慌失措,无力抗拒。 “霍冬荣我可是你师尊!以下犯上有违天道!逆天道而为是会有报应的!” …… 一个又一个画面,一声又一声话语。 他醒不过来,独自一人站在混沌的记忆深处,迷惘地四处张望着这些陌生……却无端熟悉的记忆。 霍……冬荣…… 谌东策头痛欲裂。 他抱住几乎要炸开的脑袋,疯涌而来的记忆都是宋蓁那张明艳俏丽的脸。 她笑,她哭,她惊,她怒…… 她张开的嘴里,喊的却不是谌东策,而是…… “霍冬荣……咚……咚……霍冬荣……咚……” 梦境瞬间破裂。 谌东策睁开酸涩的眼睛,满头大汗。 梦,又是那个梦。 他头痛欲裂,坐起身微微叹息揉捏着酸胀的太阳穴。 霍冬荣…… 谌东策出生至今已有三十七年,认识的人不少,杀的人更多,却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霍冬荣?为什么……宋蓁在梦里会喊他霍冬荣? 这个名字,到底真的是在喊他,还是……在叫着其他的什么人…… 谌东策头越发疼了,似乎那尘封的记忆要破开曾经那些虚妄的过去,将他三十多年的过往全然代替。 他忘了,他一直知道他的确忘了什么,可—— 他到底忘掉的是他自己的姓名,还是那些真实的可怕,却陌生无比的画面。 梦里的宋蓁,到底真的……会在冰棺内醒来,告诉他不知何时忘却的过往么? “滴答——” 岩石渗水,响脆清晰。 “滴答——滴答——” 他耳目较寻常人来的敏锐许多,那一滴水声之后,从封闭的洞穴之内,隐隐传来接连不断的水声。 一颗又一颗,好似珍珠砸在地面上。 他微微侧头,看向那关押着宋静言的湿冷洞穴。 水声——不,更像是哭声。 不曾呜咽,也未听嚎啕,只有断了线的泪珠滴滴答答砸在地面上,还有微小的呼吸。 她——在哭? 谌东策除了在梦中记得宋蓁的泪,他还不曾在现实中见过女人的泪。 即便是当年邱兆恒负了宋蓁,他谌东策也只是手刃邱兆恒为师妹出气,并未多看梨花带雨的宋蓁两眼。 若是未听见也就罢了,大梦初醒,本就心烦气躁,又听见那女人哭哭啼啼不停——倒也没吵着他,可不知为何,听到那一滴滴的泪砸在地面,他的心,竟然会有些许异样的抽疼。 总是因为她那张心烦意乱的脸罢。 谌东策终于耐不住心中不知名的烦闷,起身便打开了机关。 “轰——” 石墙霎时洞开,宋静言竟就瘫软地跪坐在门口,身上手上一股浓浓的、新鲜的血液甜香。 宋静言如木偶一般缓缓抬头,那双圆润的杏眼大睁,情绪杂乱,喜大过忧,略有些惨白的嘴微张。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所有来自室外的光芒,宋静言仰起头,见谌东策那张陌生的脸,心中一酸,下一刻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摆,声音轻颤:“霍冬荣,我终于找到你了。” 霍……霍冬荣? 她——她刚才,喊他什么?! 谌东策震惊,难以置信看着那个和宋蓁拥有一模一样容貌的女人。 霍冬荣?! 宋静言怎会知道这个在他梦境中十七年,直到今日才出现的名字! “你……”你怎么会—— 谌东策还未来得及问出口,泪水从宋静言仰起的脸颊滑落,而此刻,她却笑着,眼眶通红,眉眼弯弯:“我等了十年,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她手上全是敲打石墙的擦伤撞伤,此刻却再也顾不得那些可以丢之脑后的疼痛,撑着身子从湿冷的地上挣扎起来,眉眼里全是柔情,语气充满希冀:“你也想起我了,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呃……” 她带着笑意的话语被谌东策大力的禁锢打断! 宋静言刚站起身还未稳住身子,谌东策冰冷的手掌死死扣着她的脖子,甚至拎着她单薄的身子稍稍离地—— 他眼底全是轻蔑:“你以为你学了几句梦话,便可以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了么?” 梦话? 宋静言脚尖极力蹬住地面,这才让自己不至于被活活吊死,可脖子上的力道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情,和以往的那些没什么分别。 梦话,什么梦话? 她双手挣扎着想将自己的脖子从谌东策的禁锢中挣脱出来,脸涨得通红:“霍……冬荣你……又发……什……么疯……” 谌东策自然是没打算让宋静言死的这样没价值,只是她这样不安分,偷听他的梦话也罢,竟还想着用那些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来哄他? “你最好别给我耍花招,你听到了多少我不追究——在我面前胡言乱语,这是最后一次。”话毕随手将她扔在石床上,宋静言在硬邦邦的石头上滚了一圈,疼的龇牙咧嘴。 新伤旧伤一块儿叫嚣着,可这些疼痛比起大喜后却大落的心痛又算得了什么! 宋静言双拳捏的咯咯响,死死盯着面前这个竟然还未记起她的男人一字一句:“霍冬荣!你可以不记得宋静言,我是宋静言,却更是宋蓁,你若记起来,便知道你随我轮回几世——” “啪!” 宋静言呆若木鸡。 她还未看清他的动作,下一刻右脸已火辣辣的疼起来,似刀割,似火烧,疼痛非常。 谌东策呆呆低头看了看刚毫不留情扇她的手掌。 心中对自己行为的不耻却以更快的速度,被宋静言那些厚颜无耻的话压制住! 这个女人,竟然胆敢,说自己是—— 他强忍着杀了这个无耻之徒的念头,眸中的赤色因愤怒越发浓郁:“你算什么东西,你也配说宋蓁二字么!” 宋静言只觉身边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一片听不真切,可独独,还是将谌东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时间似乎被伤痛死死拖住了脚步。 她的手迟钝地似乎不受控制,她缓缓抚上火辣辣的右脸,口腔中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顺着喉咙咽进肚子。 他,分明就是霍冬荣…… 那一声又一声师尊,那一段又一段熟悉的过往——他分明就是她要找的人! 可为什么,他依然……不记得她呢…… 他都想起了师尊,难道想不起她的脸,想不起她和他曾经的轮回过往么! 她宋静言无数次轮回,变换了姓名变换了身份,可独独容貌一尘未变——他都已经想起了那些过往,难道还记不起她的脸么! 他一世又一世轻而易举寻到自己,难道不就是因为她这张在轮回中也不会轻易遗忘的脸么! “我……是宋蓁啊……霍冬荣,你明明就想起了我——你为什么却不认我呢……” 也许是她失魂落魄的眼神像极了梦境中的小蓁,也许……是她的泪,如那点点盛放在皑皑白雪中的寒梅一般倔强凄婉,宋静言再次看向他,他却再也下不了手了。 手掌心还残留着她脸颊细腻而温润的触感。 他又怎能承认,她的泪即便是伪装,是虚假,也同样让他,开始后悔刚才狠狠扇出的一巴掌。 不得不……为之动容。 谌东策突然慌了。 他怎会对这个莫名出现的女子产生这样的情绪——是这张脸么?是因为他太过于在乎小蓁么? 谌东策可以毫不留情杀尽天下人,却连一丝一毫,都骗不了自己。 他对宋静言这难以言说的在意,不是因为小蓁,也不是因为梦境,只是……因为她本身。 不! 谌东策怎能承认他这可笑的想法! 他伸出手将宋静言从石床上拎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向着第二道被寒冰封印住的石墙。 “你、你放开……” 宋静言慌了,谌东策真的生气了,他是不是下一刻便要杀了她? “……轰隆隆……” 凌冽的寒气下一刻席卷了她,她被谌东策丢入冰窖一般严寒的巨大山洞,入眼满是幽蓝剔透。 洞内正中摆着一口透明的冰棺,里面森白的面容若隐若现。 “哒……哒……哒……” 那张看不清的脸和罂粟一般抓挠着她的心,宋静言一步一步,踏在厚厚的寒冰之上朝她走去。 她的脸在她的眼里越发清晰,直到那厚重的冰层再遮不住她的视线,那脸色灰白冰封其中的女人,长着一张,和宋静言一模一样的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0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八) 勾魂摄魄长长的眼尾并未因紧闭的双眼而失去魅力,唇色略苍白,却依然莹润如最柔软的花瓣一般。 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裳,躺在那冰棺之内,安静得宛如沉睡着的精灵,纯净而洁白。 这被冰封的世界冷的不像话,宋静言衣裳单薄,未走几步已冷得不住轻颤,可脚步却未缓下来,甚至比刚才没看清之前还要快。 她想看清眼前的这个女人! 这个不仅叫做宋蓁,甚至和她的容貌都一模一样的女人! 谌东策眸中宛如藏着一潭春水,柔柔将冰棺内的宋蓁收入眼底。而后又瞥了一眼步履蹒跚的宋静言,如水的眼神被寒冰凝结,恢复以往的模样。 “我不得不承认。”他开口:“你的声音、样貌都和宋蓁一模一样。” 宋静言充耳未闻,踌躇着伸出手触碰着厚厚的冰棺。 宋蓁安安静静躺在其中,一丝血污,一丝死气都没有。 她想触碰她那张和她像得可怕的脸,可入手的除了玄冰几乎要将她手指冻木得寒冷,别无其他。 谌东策缓缓跟着她走近宋蓁。 “我日日年年守在她身边,你的确像她。”那张生动而鲜活的脸和梦境中的分毫未差,他又何曾不为之动容迷惘:“可宋静言,你从来不是她。” “怎……怎么会……” 宋静言难以置信,一遍又一遍仔仔细细将这个叫宋蓁的女人打量了无数次—— 无懈可击!甚至连耳垂上细小的黑痣,都和当年清冷无双的宋仙尊一模一样! “是假的……这个宋蓁是假的!”宋静言不知该怎么向一个已经忘记了自己,甚至三十多年都将其他人认成是她的男人解释,他认错了!真正的宋蓁是自己,而不是这个躺在冰棺内毫无声息的冰美人! 她上前揪住谌东策的衣襟:“霍冬荣!你好好看看我,我才是宋蓁,我一直在找你啊!你好好看看我!” 谌东策不为所动。 他带着怜悯看着这个为了活命什么话都瞎编出口的女人:“真是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这张脸!”宋静言几乎要崩溃:“霍冬荣,我要你记起的不是宋蓁的脸!万慧宗,青璃峰!” “你是我宋蓁亲手杀死的徒儿——你复活后归来血洗青璃峰逼我来见你,你来寻我复仇……这些!这些你都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他饶有兴致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嘴角轻轻上扬:“我还记得合卺一杯比翼连理,良辰美景洞房花烛……这些,你怎不说了?” 宋静言一愣,不禁手下微微松开。 那段过往是她最不愿意提起的噩梦。 即便到现在她已经接受了她最爱的人就是曾经她最害怕的人,可那段不美好的回忆依然会让她有所在意。 可她依然收紧拳头,对上他的眼睛:“是,你和那躺在冰棺内的宋蓁何时又成过亲!你难道一点也不怀疑,为什么宋蓁嫁的是邱兆恒,你脑子里却抹不去她一身大红嫁衣的模样么!” “那身嫁衣是你为她亲手穿上——你难道真的以为那都只是一个梦么!” 荒谬。 的确荒谬。 谌东策的的确确不记得小蓁何时嫁了他……他记得的,她嫁给了邱兆恒,那个油嘴滑舌的小子。 可他同样记得自己为她穿上嫁衣的模样。 新月天悬,洞房花烛。 她的发丝浓密顺滑,他试了好几次都未曾将她的长发绾起,栩栩如生的凤钗终究未能戴到她发间,他丢下凤钗,紧紧将她抱在怀中…… 浓烈的酒味与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断交缠,龙凤红烛,灯火摇曳;满室馨香,醉人心魄…… 是了,他总是记忆混乱。 他记不清和小蓁之间的过往,记不清他曾经犯下的过错。 “你可还记得漫山遍野长相丑陋的魔物,踏剑飞行的修士——这个世界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事,难道你一点都不怀疑你为什么会梦到这一切么!” “……还有,你的武器是一柄长刀——啊!” 她还努力回想着那一世霍冬荣应该记得的事情,腰上一紧,下一刻身子抵抗不住地朝着他怀中撞过去! 她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的衣服被寒气浸染地格外冰冷。 扑通!扑通! 他心脏的律动清晰有力,她靠在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聆听着他心灵的声音。 他紧紧的扣着她的腰肢,除此之外别无动作。 宋静言缓缓抬头,试探道:“霍……冬荣?你……想起我了,对吗?” 扑通!扑通! 安静,安静得可怕。 除了她的声音和两人心脏的律动,四下寂静地连急促的呼吸声都被空间酝酿成破碎的回声来回飘荡。 他却没有回答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静言忐忑不安,过了许久,终于听见头顶传来一声他的轻笑,低沉而短暂。 “既然你那么想成为你口中的宋蓁。”谌东策的手掌滑向她的脸颊,触感滑腻微凉:“我倒也来试试,梦境和现实之间……到底,有什么分别。” “嗯?” 他还是没有认出她!她为何想要成为宋蓁,她本就是宋蓁啊! “分别……什么分别?”她问。 谌东策就着揽住她腰的手,稍一用力便将她横抱在怀。 “啊!”一时间腾空的感觉让她稍稍惊吓,下一刻她更是惊惶:他分明没认出她,他现在又想做什么! 石门随着他离开的步伐一道道关闭带出轰隆隆响声,他带着宋静言离开了被禁锢多日阴冷的洞穴,随手将她扔在坚硬的石床之上! 她不过是*凡胎,近日的伤痛全部化为青青紫紫的於痕隐隐作痛,身下又是谌东策那张光洁坚硬的石床连条被子也没有,撞得宋静言骨头咯咯直响。 “你干什么!” 宋静言想撑着身子起来,下一刻却被谌东策单手按住肩膀重重压回了冰冷的石床之上! 他唇角还勾着浅浅的笑意,眸子中却盛着化不开的寒冰。 他手指冰凉,带着些许随意和轻蔑滑过她远山黛一般的眉,顺着柔和的脸颊下滑,停滞在她柔软的唇上。 他倾下身子靠近她的脸,他的呼吸仅离她一寸,灼热异常。 “你……”放大了数倍的赤色瞳孔就那样清晰地印刻进她的眼底——这一双和霍冬荣相似的眸子里,却终究没有当年他对宋蓁的眷恋,只有满满的无情和嘲弄。 他盯着她的脸,那张和小蓁一模一样的脸,那张和梦中洞房花烛时一般惊慌失措的脸。 宋静言用力想推开他,这样的距离让她惶恐不安,可她又如何推得开谌东策,他不仅未曾后退,甚至又朝前欺进了几分。 许是他疯了。 这样相似的脸,这样相似的惊慌。 他忍不住再次靠近她,薄薄的唇几乎贴在她的唇角,暧昧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侧。 宋静言侧过脸去,唇却轻轻擦着他的唇而过,带出一片火花,又带出一身颤栗。 像是灵魂浸泡在温润的水中,又像是揉进骨血中的悸动!谌东策竟因这一刹那的触碰而浑身酥麻,好似渴望已久—— 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回来,而后,不由她拒绝的,强势吻上了她。 “唔……”宋静言双眼大睁! 他——他竟然吻了她! 她的眼睛忍不住眨了好几下,忽闪忽闪的睫毛扫在他的眼下,痒痒的,软软的,似乎扫在他的心底一般撩拨着他冰封十七年的心。 她的唇是那样的柔软,他不断吮吸着,轻咬着,乘她手足无措撬开她的牙齿,探索着,侵占着,将她的一切都彻彻底底的俘虏。 唇齿间的令人酥麻舒爽的触感让她昏昏沉沉,不知自己到底在哪里,又不知自己竟觉得有些幸福的想法是不是太过于可耻—— 在这一刻,她只知道他是霍冬荣。 而她为了找他,等了整整十年。 她被这样的吻征服,缓缓闭上眼睛。她并不擅长亲吻,不多时便觉得喘不上气,谌东策显然发现身下的女子涨得满脸通红快透不过气,便不再深入,只是吮着她柔嫩的唇瓣,而后是唇角、下巴,又印在她光洁的脖颈。 他的吻是带着掠夺的、不容她拒绝的。 宋静言只觉自己脖子上的肌肤被他吮吸得发疼,且这样的行为实在暧昧的可怕。她慌了,小声嘤咛着想推开他,却被谌东策单手扣住双手高高的压在头顶。 “霍、冬……荣……”脖颈上酥麻的颤栗让她的话语破碎成娇喘,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根本想不起自己到底要说什么。 谌东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他带着玩味的笑意看着眼神迷离的宋静言:“为了活命,你倒是什么都豁得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1章 换我为你轮回(十九) 宋静言浑身还如同浸泡在温润的池水一般绵软,下一刻,混沌的脑子因谌东策这句讽刺倏然清醒。 她——她以为他是想起了她! “你……” 她苍白的唇瓣因谌东策的肆虐充血变成鲜润的深粉色,她嘴巴张张合合数次,却被谌东策的嘲讽激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伸手抚摸着她的唇瓣,先是轻柔,而后见那暧昧的印记实在扎眼,又加了分力气。 宋静言双手被禁锢,身子又被谌东策高大健壮的身体牢牢压制根本无法反抗,唇上的疼痛好像是在提醒着她刚才的迷失一般深刻清晰! 她不断侧过头想躲开他的手,谁料谌东策放过了她的唇瓣,又摩挲着她的脖子,停留在他刚才肆虐过的,带着温润水渍的吻痕上。 手下的肌肤滑腻的不像话。 温热、细滑、嫩白……一切想得出的词汇在谌东策的脑海里浮现,她果然和那梦中的女子一般,让他忍不住眷恋,忍不住——侵占。 他谌东策向来不是善人。 既然身体已经为这个女人动情,他一点也不介意,来比较一下梦境和现实的分别。 思及此,他抚上她的衣襟,繁琐的扣子一点点消磨着他的耐心。 而他向来没有对无关紧要事情耐下性子的想法,手下稍稍用力,那精致的扣子一颗颗崩落,露出大片柔嫩雪白的肌肤,和那一件透着青涩的,嫩粉色的肚兜。 “你想干什么!”宋静言若再猜不出谌东策的意图,她便是天下最可悲的傻子! “你放开我!” 她不断想要挣扎,可被禁锢的双手,禁锢的身子根本一分一毫都无法逃避。 暴露在湿冷空气中的肌肤很快弥漫上一层小小的颤栗,谌东策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近耳朵,摩挲了一番那丝绵肚兜上细腻的花纹后,便直接将它解开拽了下来。 “不要!” 这让她如何不想起那个久远的,却无法忘却的噩梦! 他的温度不断贴近她,而后攻城略池。 他的唇触碰过的肌肤烧起一片又一片屈辱的颤栗,她的眼眶因反抗不能的愤怒和害怕委屈泛红,湿漉漉一片。 等到他分开她嫩白细腻的双腿,她哭着喊着求他放过她,是疼痛,更是无穷无尽的屈辱。 他在她的体内灼烫出一次又一次最凶猛的进攻,她承受不住,却逃无可逃。 “霍……唔……”她的话语破碎在他封住的唇里,将她的呼喊痛哭全然压住,只剩下两行清泪不断从脸颊滑落,将冰冷的石床打湿。 光裸的后背被粗糙坚硬的石床摩擦的疼痛比不上身子承受的万分之一,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抵抗不过,承受不住,酸涩又疼痛,碾压了一遍又一遍。 烛火跳跃,却分不清日月轮转。 宋静言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她不堪那凶猛地攻势生生晕了过去,又在那连绵细密,不曾间断的疼痛中清醒过来。 先是昏昏沉沉的脑袋恢复意识,而后那不容忽视地进犯似乎发现了她的清醒,比之前更加大力起来,她因哭喊而沙哑的嗓子哀哀发出呜咽,一滴滴泪顺着干透了的泪痕,再一次将身下干燥的石床染上湿冷的泪水。 她以为自己会死。 她希望自己会死。 可当这一切都结束,谌东策慢条斯理整理着身上的衣物,瞥了一眼她满身的狼藉,和石床上凌乱的痕迹和点点赤色的血迹后,宋静言依然清晰而明确的,将他的话语装进了那颗悲切的心。 他说:“真是一样的脸。” ———— 宋静言站在冰冷的湖面。 脚底全是冰冷刺骨的冰。 她低下头,看着冰面下的世界,苍白,模糊,未知。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又该怎么逃离? 冷,好冷。 她蹲下身子,紧紧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爱人。 她只是呆呆地抱着自己,呆呆地看着湖面。 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冰层慢慢融化变薄,她踩踏的冰面渐渐裂开冰缝,那细小的缝隙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将她整个吞没…… “滴答——” 水声,清脆的水声。 宋静言想睁开眼睛。 累,太累了。 不单是沉重的骨骼和*,还有疲惫不堪的灵魂。 “滴答——” 嗓子干燥而疼痛,不断滴落的水滴声清脆而诱人,是甘泉,也是希冀。 她睁开了眼睛。 没有冰雪,没有湖水。 她呆呆看着那渗水的岩石顶好一会儿,烛火微微跳动着的光照亮着这个简陋到极致的石屋,她的脑子好似被冻住了一般,过了许久,她才意识到自己还躺在谌东策的石床之上。 身下没有一丝温暖,唯有后背细细密密伤痕的刺痛。 她好疼。 身下的疼痛甚至让她一丝一毫都不敢挪动,不过她总是多虑了,浑身的酸疼、刺痛加上脱力,即便她能忍着疼痛,她也没有力气去挪动这伤痕累累的身体了。 满身狼藉,她就像他离开时一样瘫软在石床上。 他根本没有认出她,宋静言深深的明白。 她终于累了,不想再挣扎了。 命运总是公平的,她以前总是任性无情,倒也不怪命运反过来报复她。 就这样吧,她想。 如果心已成灰,不必妄念。 ———— “宋蓁,你对霍冬荣,有几分真心?” “是怜悯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还是欢喜着一个乖巧的弟子。是憎恶着囚你在此的魔鬼,亦或是害怕着……这个叫霍冬荣的男人。” 当源源不断的话语徘徊在耳侧,当加快到变成尖锐声响的话语放缓,谌东策一字一句,和梦中的自己一起低声呢喃。 “怜悯、欢喜、憎恶、害怕……无论是哪一种,发自内心的话,也算是你对我的真心了吧……” 他的手掌冰冷,从手心下传来的冰凉顺着他浑身的血液冰冻着他的心,他看着冰棺内小蓁长眠的容颜,眸中的眷恋浅了,疑惑和不解让他压抑,甚至难受。 “小蓁……” 他收回手,将那冰冷的手掌贴在跳动的心脏:“在你的梦里,也有我么……” 他在问一个不会回答的人。 他在问自己心中不知名的悸动。 当有限的记忆不断被梦境同化,当他再也记不住小蓁同他在长渊之上的过往,谌东策这十七年日夜轮转,只记住了梦中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人。 “是你吗。” 他从未动摇过对小蓁的眷恋,可当宋静言的泪濡湿了他的手掌,从身体到灵魂的颤栗不断地告诉他—— 谌东策,你的心因她而刺痛,你的意志因她而动摇,你真的,愿意坚守着一个沉睡了几乎二十年的人吗? “合卺一杯,比翼连理。宋蓁,我们也学那凡人,试试洞房花烛如何。” 宋蓁,宋蓁…… 的的确确,他记得的,还是他的小蓁……可为什么,他却开始相信宋静言那冠冕堂皇的话呢…… ———— 谌东策不知自己发了什么疯。 等到他清醒过来,灶膛内木柴熊熊燃烧,一阵阵浓烟呛得他微微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侧过头去躲开浓烟,却没注意自己手中还握着一把菜刀,正在机械地切着鲜嫩蔬菜,手指一阵刺痛,他呆呆低下头,这才看到鲜血从破开的手指不断涌出,将案板上的青菜染地红红绿绿。 他丢开菜刀,四周打量了一番。 荒芜简陋,却格外干净的竹屋。 灶膛内的火依然欢快地吐着火舌,锅内咕嘟嘟熬着的清粥散发着浓浓的米香,他挪动着微微迟疑的步伐向那口大锅看去,被煮地软糯糯的米饭和粉色的肉丝不断翻滚着,香味诱人。 这是哪里? 他……又怎么会在这里? 推开门走出去,明亮的日光从敞开的大门内洒在地面,密密的林海环绕着山巅,整座山林似乎只有这一座竹楼,再往下,树木都隐匿在层层浓雾之中,因缺少阳光绿的格外沉重。 他分明不记得自己来过这样的地方,却又觉得此处无端熟悉。 搁置在厨房后小屋内,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木柴,林海被风吹来的清爽竹香。 再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单调的桌椅,精致的木床,一切陌生却熟悉,让他不禁有些恍神。 脑海中突然钻进了好多奇怪的记忆——他亲手砍下竹子搭起这栋小楼,赤着上身在艳阳下劈柴……这些行为诡异而无用,他到底在什么时候发了疯来做这样无聊的事! 下一刻,一个女人闯进了他的记忆。 他手脚轻柔地从被窝中抱出宋蓁轻轻放在桃木桌前,而她视死如归的表情,分明像极了宋静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2章 换我为你轮回(二十) 温暖如春。 好似躺在棉絮上一般温暖,身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本火辣辣的伤口现下却冰冰凉凉舒爽了很多。 再一次转醒,宋静言的脑袋一如既往木楞了许久,才迟钝地接收到身体上传来的酸楚。 她感觉好似有人在触碰她的腿,眼睛聚焦了好一会儿才对上一身黑衣的谌东策。 他手上温热的帕子还冒着暖暖的热气,下一刻,柔软的帕子贴上她的肌肤,长时间冰冷的身体猛然接触到这样的温暖,忍不住舒服地浑身战栗。 可是很快,宋静言便想起自己还以之前那耻辱的模样躺在谌东策的面前! 她想收回腿,谌东策握着她腿弯的手虽轻柔却也稳稳制住了她的动作,而宋静言难以言喻的痛楚因着挣扎的动作又开始阵阵钝痛,又羞又恼,却无计可施。 那条帕子轻轻擦拭着她肌肤上的脏污,宋静言不着寸缕,却这样‘坦诚’地暴露在谌东策面前,她恨极了,也窘迫极了,躲也躲不开,却也猜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脑袋里还塞满了羞耻、怨恨、酸楚一大堆乱糟糟的情绪,他却擦拭到了女孩最娇嫩的私密之所,那一瞬的颤栗让宋静言顾不得身子疼痛,剧烈挣扎起来:“你、你放开我……” 太久未喝水的嗓子干哑的不行,却在这样暧昧的情形下,拒绝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邀请,娇羞又撩人。 谌东策并未再度逞凶。 他的动作轻柔地和前一日的疯魔根本不像同一个人。 他自然不允许宋静言乱动,却只是怕再伤到她。 他欺身上前,轻轻压制住宋静言,扣住她不断乱动的双腿,不容她拒绝地,擦拭着她备受摧残的身体。 等她浑身污浊洗净,沿着每一寸受伤的肌肤细细涂抹下来的药膏冰凉,带走了伤口的灼热,只剩下那药膏慢慢被肌肤吸收,软软绵绵,格外舒爽。 她明明没被压疼,却也无挣扎之力,反正更糟糕的痛楚她都撑下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弄。 身下的确换上了干燥柔软的棉被。 身上也渐渐暖起来了,她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儿,竟看他在为自己穿衣裳。 一件大红色的衣裳。 若不是样式过于简单,宋静言几乎要以为这衣裳是件喜服了。 给她换好了衣裳,他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根珠钗,她还没看清样式,长发就被谌东策挽起。 像——不,是一模一样。 谌东策终于忍不住,轻轻捧着她的脸颊。 “你……”那句话如鲠在喉,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如果你是宋蓁,那宋蓁又是谁?’ 宋静言有多么像那梦境中的女子,谌东策就有多么害怕。 她明明不可能是宋蓁。 二十多年前长渊之上,谌东策分明同宋蓁一同长大。 而这个叫宋静言的女子何时出现,他记得清清楚楚——她又怎么会是他的小蓁。 可…… 为什么如此确定她不是宋蓁,那身心不断传来的悸动,又是什么呢…… 那一碗热粥搁在石桌之上,晾了太久,显然已经凉透。 谌东策将纤细的宋静言从被窝里抱出,她不高,又有些瘦弱,被他抱在怀中轻巧地像个孩子。 他的手掌握住微凉的瓷碗,凉透的粥竟又慢慢蒸腾出热气,熬得香软的稀粥里躺着不少粉□□人的肉丝,切得细细的菜丝碧绿清香。 宋静言不经愣住了。 不知是执念太深,还是记忆作祟——这碗粥,和记忆中霍冬荣曾为她做的,几乎在她脑海里重合。 “霍冬荣。”她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清,可他突然看向她的眼神却让她知道,他还是听到了。 宋静言只是还想再‘垂死挣扎’一次。 就当是最后一次,她想最后再喊一次他的名字。 谌东策没有说话。 他安静地不像话,没有喜怒无常,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眼,又转身离开。 空荡简陋的石屋之内,除了滴答水声作陪,连人气儿都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呆呆对着这碗热粥,终于摇了摇头握起勺子,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总不能当一个饿死鬼。 宋静言忍不住自嘲:连吊死鬼也做了,总不能连饿死鬼也一并做了吧。 她慢条斯理喝完了粥,上了药的身子比之前轻便舒适了不少,一个人撑着墙慢慢往石床边走,摸索了半晌,按下了机关。 “轰——” 熟悉的洞穴。 她已经尽力了,谌东策根本认不出她。她的身心已承受不住,她无法再逗留下去了。她可能会受到惩罚,甚至可能会被丢入枉死地狱—— 但至少她尽力了。 她宋静言碌碌而为了小二十年,不知上进,网瘾少女,无知宅女,被迫入轮回四世四处讨嫌,唯独最后这一世,拼尽了她所有的精力和心力。 “霍冬荣。”她自言自语:“如果我还能有来世的话,我可不愿再记得你。” 她再一次看了看这幽禁了她数日的漆黑洞穴,叹了口气,摸索着打开石门上的开关。 ———— 谌东策到底在想什么? 他站在乱石之上,心乱如麻。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的,到底是谁。 他清楚记起那一碗粥是自己为宋静言做的,却记不起自己为何想要做这样的事。他不记得自己疯了一样建造的竹屋,却在梦境中,寻到了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 他到底是谁? 谌东策?还是别的什么人? 为什么他的记忆欺骗着他,梦境也年复一年的欺骗着他? 他在长渊之前,是不是还见过宋静言? 他遗忘掉的到底是什么?那些记忆是他的臆想,还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若果不是臆想,梦境中出现的怪力乱神又是什么? 思绪越乱,谌东策的脑袋越发疼痛,双目愈加赤红。 他还在想着什么,却远远听闻一声巨响,似是冰块砸碎在眼石上,哗啦啦碎了一地冰渣。 而这几乎密封的水下世界,唯有一个地方,才会有冰—— 小蓁! 谌东策踏入密室便对上宋静言的眼睛,大而圆润,眼角微微上挑,像极了一只养尊处优高傲的猫。 她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头,黑的浓烈和大红衣衫交相辉映,纵然宋静言脸色略显苍白,依然妍丽地不像话。 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停滞在她纤细苍白的指尖——精致的龙凤钗,他刚才亲手为她挽发。 凤钗本就高调耀眼,混杂着从她指尖滴落的献血,更是闪烁出迷人的光芒。 “滴答——” 宋静言指尖的献血滴落在宋蓁唇角,一滴又一滴,终于顺着她苍白的唇,进入她的体内。 随着涌入体内的血液,那躺在冰棺内十七年的宋蓁浑身青白的肌肤渐渐红润,她惨白的唇被鲜血染成艳丽的大红,丝丝缕缕顺着从唇角落在透明的冰棺底下,如同开出了点点红梅。 “小蓁……” 谌东策的顾虑在宋蓁面前土崩瓦解,他急切地想靠近她、抚摸她、感受她是不是真的会在十七年后苏醒,可那猛地对着她脖子的凤钗染血,仅离她只有微毫之距。 “不准过来!” 宋静言的声音因热粥恢复了些许空灵清脆,她毫不留情用那支凤钗抵住宋蓁脖颈的大动脉:“就站在那里。” “你想做什么!”先是用血液供氧小蓁,又要‘杀’了她? 宋静言的手轻轻触碰着宋蓁的脸颊:“你是不是等这一天,等了很久?” 她开口了,却不在回答谌东策的话。 “你爱慕的女子,你等待守候的人……就算我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你还是把我当做她的影子……” 她像是在对他说,却更多的,是说给自己听。 “谁才是谁的影子?……” “呵……其实这又有什么要紧……” 她轻轻摇头,侧头看着破碎冰棺内那张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垂下了脑袋。 谌东策的心突然被那一低头弥漫的哀伤撞击了一番,不甚有力,却思及,甚痛。 “我能唤醒沉睡的人……却唤不醒沉睡的灵魂……” 既然唤不醒,倒不如成全。他想要的是与他一同长大的宋蓁,而她早已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你只配拥有最卑劣的命格,你将背负着屠戮天下苍生的命运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宋静言想起小黑的话,忍不住自嘲起来:“永世不得轮回的恐怕又要多一个我了。” 她突然愣住了,仍滴着血的手颤颤巍巍举起放在眼前。 宋静言可悲的意识到,纵然自己愿意成全,却无人能体会到她疯狂的委屈、无奈、愤恨,还有那斩不断的眷恋不舍。 她不甘心。 她一点都不甘心。 她是恨的,恨这个女人早她十七年,占用了她的名,甚至她的模样出现在谌东策的生命中—— 还恨他,认不出她。 若她能早些舍下,忘却一切重新轮回,便可永生永世不再见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3章 换我为你轮回(二十一) 宋蓁的脸渐渐在寒冰中溶解,带着薄薄的水雾,粉嫩的那样鲜活且真实。 一滴又一滴精纯的、和她通本同源的血脉涌入她的体内,立死即生,不容有二。 宋静言怎会心甘情愿离开。 若他能多出一分挽留,若他能想起哪怕一夕的回忆——宋静言都不愿意选择离开! 整个冰室冻得她浑身僵硬。 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无风,无月,没有蝉鸣,没有竹香。 ‘不要害怕,夜色很美。’ 那是他头一次轻抚她的头,稍触即离。 夜幕上缀满了星辰,天色极好,漫天繁星在树影婆娑之下明明暗暗,风吹竹动,哗啦啦竹叶声卷着风带来阵阵竹香,长短不一的虫鸣像是拉长了尾声的调子,此起彼伏。 宋静言好像回到了他还曾是周翰的年代。他的照顾,他的心意,他的守候…… 适应了周遭的凉气,心底的寒意也没有之前那样浓烈了。 是,宋静言是爱他的。 即便他的每一个身份都曾让她恨过、爱过、负过、疼过,宋静言……却还是爱他的。 爱,而不得。 “谌东策。”她选择忘记他曾经的名字,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幸福的模样。 “你知道牛郎织女星么?” 她脸上明明是明朗的笑意,眉眼里却浸着一潭化不去的眷恋、想念、不舍,交织着她的笑,让人根本意识不到她现在四肢冰冷,流失鲜血。 “天空中有一条长长的天河,阻隔了两个相爱的人,他们天各一方。每年只有七夕那一天,二人才能踩着喜鹊铺成的桥相见一次……” “可她们还是幸运的……” 她浑身虚软,眼前微微有些发黑:“有的人……一年便能相会……” ‘而我,却唯有在生世轮回之中,才能与你重逢。’ 不……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她至少还和他重逢,至少……他还曾经,给过她一个足以令她心满意足甜蜜的吻…… 纵然他与她心思各异。 “如果我把宋蓁还给你,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还?怎么还? 谌东策脑子乱透了,刚才那些汹涌澎湃的记忆胡乱地在他的脑子里肆意穿梭,宋静言,宋蓁……不,除了这两个名字,还有许多个陌生无比,却让他难以忽视的名字! 他的沉默却让宋静言误会了。 谌东策果然是冷情的。 他能负了长渊,负了天下,唯独不肯舍弃这个叫宋蓁的女人,可即便自己愿意换宋蓁与他一起走下去,他却连她的要求都不想听。 “在这个师世界……是不是只有宋蓁,才能让你重新拥有感情……”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谌东策只听到若隐若现的呢喃。 宋静言手中的凤钗极美,大气华丽,细致的雕刻栩栩如生。 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凤凰尾羽细致的轮廓滴滴答答溅落在宋蓁的唇边,宋蓁似乎只是睡着了一样,面色红润,妍丽非凡。 甚至,她几乎能听到她死之后,宋蓁长眠终醒之后的呼吸声。 ‘谌东策,再见。’ ‘再见的话,我也不愿再认出你。’ 她手中的凤钗高高举起,生怕谌东策看不到一般,极其大力朝着宋蓁恢复温润质感的脖颈刺去! 她这一刺是认真的,带着对宋蓁的怨和自己的不甘,似乎要将所有的难受都还给这个沉睡的女人! “小蓁!” 谌东策终于清醒! 他的脑子快要炸开,似乎下一刻什么重要的记忆便会浮现…… 可他来不及去想,也来不及去考虑那些记忆到底属于他,还是那个梦境中的霍冬荣,他只来得及看到宋静言莫名其妙地唤醒小蓁,又将她杀死! “宋静言!”他的速度极快,上一秒还站在冰室门口,下一刻便紧紧扣住了宋静言的胳膊。 他本想狠狠一掌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拍死在小蓁的棺木之前,可……可为什么,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双分明没有泪水,却像是流淌着一条哀伤河流一般眼睛会让他的心忍不住钝痛,就好像——就好像她——很重要! ‘你……是谁?’ ‘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我记得你吗?’ 好多句话语聚到他的唇边,他几乎下一刻就要说出口,可宋静言又笑了—— 她笑得那般烂漫。 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俏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 端的是这一笑的风流婉转全盛放在她那双透亮的杏眼内,就像是一朝盛开的昙花,又像是稍纵即逝的流星。浓墨重彩的工笔画也勾勒不出她长长的睫羽,纵然面色苍白纯色发青,也巧笑倩兮,顾盼流连。 “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深切的,难以自拔的。 我想念你。 朝朝暮暮,生生世世。 我恨你。 若有来生,愿不见卿,便可不再失魂,不再落魄。 她握住凤钗的手被谌东策握在手心,小小的,带着湿热鲜血,滑腻腻地,好像下一刻便会抓不稳。 宋静言先声夺人后,话音却戛然而止。 谌东策只听到前后不搭的三个字,又见她狠狠朝他撞来! 咫尺的距离,谌东策根本躲不开! 宋静言用尽全力撞进他的怀里,另一只手握住他微冷的手掌,双手合十,就着谌东策的手,将凤钗反推,朝着自己的心脏狠狠刺去! 微弱的声响。 凤钗很是尖锐,深深入肉,痛彻心扉。 “宋……”谌东策大惊! 宋静言本意是谋害宋蓁,可——可现在—— *凡胎不假,生命蝼蚁也是真。 宋静言歪倒在谌东策怀里,他却呆若木鸡,宋静言根本靠不住,脚一软又躺倒在冰冷的岩石冰面之上。 红,刺目的红。 这一身朴素的红衣,红得像是大红喜袍,红的像是红烛高照,红的像是似水年华,红色像是那个最为温存的夜。 那些在谌东策脑海里乱窜的回忆终于冲破了牢笼,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霍冬荣,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宋蓁的徒儿。” 高高在上的她美得生人勿进,却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你可愿意?” 画面流转,他和她持剑对立。 “从我杀你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弟子。霍冬荣,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就在你的埋骨之地安静的死去呢?” 她惊慌躺在他身下,一身大红嫁衣:“霍冬荣我可是你师尊!以下犯上有违天道!逆天道而为是会有报应的!” 痛,剧烈的头疼。 一秒不到,他又变换了模样。 火光将整个夜晚照亮,冲天的热气和着众人的热情在旷野燃烧着,风卷着火焰在空中舞蹈。 “我想来看……”他本笑着,可话说到一半自己先停下了。 我想来看你,宋岚。 他将眼前轮回后忘却一切的爱人放在眼底。 “有些人,一年便能相会。”他轻轻开口,目光胜似月光般皎洁晶亮。 而有些人,相隔一辈子,才能重逢。 他想要靠近她发丝的手终究停下了,只是静默的看着她,好似看着整个世界。 “腾逸,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她的笑脸破碎,那段记忆扎根在心底,却又迅速开出另一朵娇艳的花。 月色迷人,身后追兵无数。 他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却稍触即离,破天荒对她笑了:“不要害怕,夜色很美。” 重逢之日,待嫁之时。 “嫁给我,就么委屈么?” 她的委屈、她的消失终究化成泡影,最后画面停在了一身戎装的,陌生的自己身上。 “相看两相识、相看两相知——倒是都可以。”他厚颜无耻,眉眼里都是眼前好不容易寻到的女子。 “我为你轮回,而你,是否还记得我。” 大雪寒梅,她蓦然回首。 相知相认,跨越了数次轮回的阻隔。 “我从没爱上她,却无法阻止的爱上了你,这就是原因。” 她的手掌握住脸颊旁依然冰冷的大手:“你知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存在的,我想你,却又不敢想你。” …… …… 宋蓁……宋……不! 谌东策想起来了! 那个梦境中纠缠他十七年的女人不是宋蓁! 那个长渊之上的师妹,不过是和梦境中的她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谌东策……”宋静言看不清眼前,声音断断续续,缥缈破碎。 他——他到底做了什么! 谌东策猛地跪倒在地,将瘫软在冰面上的宋静言紧紧搂在怀里。 “嘶……”宋静言浑身的骨骼疼痛极了:“疼……” 谌东策浑身颤抖不已:“师……” 竟然是她……怎会是她! 他到底……到底做了什么! “宋蓁……醒后……”她看不清,也听不清。 她失去了太多的鲜血,心脏的伤*凡胎根本无法承受。 她浑身轻飘飘软绵绵,她明明睁着眼睛,却看不清眼前那个泪流满面的男人,到底是谁。 “请……”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谌东策紧握的手掌生生掐出鲜血,鲜红温热,淌在宋静言的大红衣衫上。 她想说什么? 她想说她恨他认不出她,恨她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了她吗? “不要死!”谌东策的泪大滴大滴从眼眶涌出,温热地滴在宋静言的脸颊上。 “我求求你……我求你……” “师尊,师尊!” 她的嘴唇张张合合,谌东策怕极了失去她,心口脑袋如闷雷轮番轰炸。 他轻轻凑在她唇边,她的气息微弱,浅浅吐在他耳边。 “请……把……我的身体……还给……碧、月阁……我、想……再……看一……眼……玄……照……” 最后一个字的音节消失在她唇边,她还睁着那双猫儿一般大大的杏眼,眸子里没有恨,没有爱,只有可怕的空洞,死寂的空洞—— “不……”谌东策双手捧着宋静言还带着温度的脸颊:“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你不恨我吗? 你不骂我吗? 为什么你最后,会提起一个不相干的人,都不愿再提起我呢? 为什么我想不起你? 为什么要到现在,我才想得起你?! 为什么我会忘记? 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我们的曾经,告诉我那些梦境中的轮回…… 我宁愿你说出恨我二字……我宁愿你说出恨我! “啊!!” 谌东策紧紧搂着宋静言单薄的、逐渐冰冷的身体,狂吼狠狠震颤着整个冰窟。 本就是水下王国,岩石被巨大的声波冲击,块块裂成碎块滚滚朝下。 破开的岩石被疯涌而来的水浪灌入,谌东策双眸血红,眼角淌着两道鲜红的泪。 大水疯狂袭来。 他像是看不见,也听不见。 大水淹没了这个藏在水下的小小洞天,淹没了这个冰封着一个无所谓的人整整十七年的冰室。 同样,也淹没了紧紧拥着宋静言的谌东策。 大浪滔天,湖水冰冷,暗无天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4章 自有情痴 “……” 好、难受…… “……”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听到了……也看到了…… 可、可她为什么……却什么也无法记起呢…… 是谁……她看到的是谁…… “……当红女演员宋青岚前日因试戏元年前古装电影《灯花百结》,突发坠马状况,目前还处于静养当中。其经纪人刘凯丽出面表态:宋青岚的受伤不会耽误《灯花百结》的拍摄,很多粉丝心疼,希望《灯花百结》剧组能够延迟开机。” “《灯花百结》导演马琳琳称,有宋青岚的加盟使得此部电影有了更多令人期待的看点,宋青岚无论从年龄还是相貌,都与女一宋蓁有着极大的契合度。目前正在拍摄男一秦汉奇的戏份,宋青岚将在3月正式进组。” “……之前仅查出轻微脑震荡的女星宋青岚于昨日晚住进加护病房,其经纪人刘凯丽称宋青岚已持续一日昏迷未醒,情况似乎不为乐观……” “……宋青岚再次拖延进组时间,《灯花百结》导演马琳琳公开表态,如果宋青岚无法在月内进行拍摄,女一号的人选将重新进行甄选。” “是生病还是隐情?当红女星宋青岚因2月18日坠马事件已住院两月余,并未有重大病情爆出……xx记者跟踪报道……” 是什么声音…… 头好疼…… “……” 谁在说话…… 那个影子……高大的背影…… “……” 她脑袋一片混沌,听不清,也看不清…… “……宋……” 宋……宋什么? 她好难受……睁不开眼睛……耳朵也像是被塞住了……好难受啊…… “……静言,宋静言。” 双目猛地睁开! “啊!”一道尖锐的呼喊从身边传来,而后一道橘黄色的身影匆匆跑到门口,大喊道:“医生!医生!宋青岚醒了医生!” “呼……呼……” 她呼吸沉重,僵着脑袋看了看四周。 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地板……一切都是白色的…… “哐——”门外匆匆走进来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 “患者清醒多久了?”他问。 橘黄色衣裳的女人面容精致,快速回答:“不到五分钟。” “好。” 男人拿出一块金属模样的东西,打开便是一阵强光。 她偏着脑袋躲避着过分刺眼的光芒,男人却快速用光照了照她的眼睛,而后对身旁的橘衣女人道:“晚点带患者去做一个全身检查,虽然她的身体检测毫无问题,但昏迷了两个多月可能会有些隐患。” “好。” 等那男人和身边一同白衣服的女人走后,她目光呆愣楞的,不知道该看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很想问自己是谁…… 可下意识的,她又觉得自己知道。 她是谁?面前的人是谁?刚才的那些人是谁? 她轻轻咬着唇,还不知该问么问出口,橘衣女人,也是宋青岚的经纪人刘凯丽重重叹了一口气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青岚,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灯花百结》出了些问题,等你出院了我再详细和你说。” “你有没有觉得很难受,或者恶心想吐?” “要先喝点水吗?” 她说了半晌,却看面前的宋青岚和木偶人一样,大大的杏眼呆滞,一脸茫然。 “青岚?” 她又问。 刘凯丽慌了,还以为宋青岚又出了什么事,赶紧在她面前挥了挥手,见宋青岚回神,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这才吐了口气:“你别吓我——电影没了我们可以再接,你可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这两个多月记者们都疯了,一天到晚胡编乱造的……” 青、岚? 她的名字是青岚? 她呆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苍白而纤细,上头还插着针头,沿着针头向上看,透明的液体滴滴答答从针头流进她的体内。 她……是青岚? 可……可她之前听到的名字又是什么…… 宋静言。宋静言……这个名字,又到底是什么呢……她的名字,难道不应该是宋静言吗…… 宋静言…… 这真的不是她的名字么…… “青岚,你先躺下休息会儿,我去给你买点吃的。”刘凯丽总算是等到了自家金主醒过来,心情大好:“还是你以前最喜欢的菜粥,你等我一会儿。” 她呆呆点头:“恩。” 她到底怎么了…… 眼前的女人喊她青岚,可……可她却记得自己叫宋静言…… 她什么都不记得,可唯独记得这三个字,记得她的名字。 浑身虚软的要命,可她实在太好奇自己身边这个怪异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里是哪里?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努力想从床上走下去,可身体实在太过于虚弱,简单的动作却折腾地大汗淋漓。 窗户外是烈日炎炎,因她的昏迷而半掩的窗帘被一双纤细苍白的手缓缓拉开,她虚瞇着眼睛等待了半晌,这才能睁开眼睛看着外头这个陌生的世界。 一辆大红色的汽车——不知为何,那模样的物品在她看到的第一眼,‘汽车’这两个字便钻进了她的脑海。那辆汽车竟然飞驰在天空之上,远远从窗户外奔驰而过,若不是它转弯减速,她甚至看不清它的模样。 她又朝前走了两步,靠在窗户上向下看。 高耸的大厦从下看几乎吓软了她的脚,她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楼底下抱着重物经过的机器人遍地,它们行为有序,动作灵活。 “……秦汉奇表示《灯花百结》是自己遇到过最让人惊叹的剧本,同时为宋青岚的缺席感到可惜……” 她四周望了望,却没发现发出声音的地方。 “哒哒哒哒哒哒……”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很快,呼吸也很急促,看来是一路飞奔而来。 “呼……呼……” 她撑在墙壁上将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屁股有些疼,便挪动着略显僵硬的脚步朝着床而去。 “先生您不能进去——” “这里是私人病房先生您——” “砰!” 门猛地被撞开! 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微微喘着气,撑在门口。 经过的两位护士满脸惊恐,这人到底是谁,竟然徒手能推开锁上的私人病房房门?他是怪物吗?! 谁料下一刻更她们担心的事发生了!这男人竟然径直朝着宋青岚走过去! “天啊——快呼叫保安!” 她还没反应过来,唐突而进的男人快步而来猛地将她搂在怀中! 他双臂紧紧箍着她,好像下一刻她便会从他面前消失一样。 “你终于……出现了。” 她被吓得不轻,却根本挣脱不开这男人的怀抱。 他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可他是谁?他在等她么?等她出现? 他的怀抱温暖有力,窘迫地满脸通红。 “你……你是谁?”她嗫嚅着问出声。 他像是终于放了心,笑得释然,喘着气,那一双微微上挑斜长的眸子和工笔画勾勒出的山水一般风流飘逸。他唇角上扬,整张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宋静言,记住,我是霍冬荣。” 【全文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5章 番外一·青璃 雄浑的钟声从密林内层层晕染开,浸润在白雾中的青山宁静雅致,又被岁月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被钟声惊起的鸟雀扑棱棱飞出山林,在碧色青天上点缀上点点落墨般乌色。 窗外一片桃红。 娇嫩的桃花坠在枝头闹着春意,远远望去便是密密的桃粉云霞。翠竹藏在浓浓的雾气间半隐半现,团团将竹屋围住。 通体脆黄翠绿的鸟雀躲在桃枝上啾啾鸣叫,又扇着翅膀飞到窗前,探着小脑袋,两颗小豆儿一样的眼睛盯着屋内一身大红衣衫的女子,又扭过头啄了啄自己的羽毛。 “是不是这支凤钗更好看啊?”李文心换了一支凤钗在大红喜服女子的头上比划了下:“管彤,你觉得安陵会更喜欢什么样的?” 管彤静坐在铜镜前,勾勒细致的眉眼,朱红的唇,华丽精美的喜服,美得好似谪仙掉落凡间。 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摇头:“安陵什么都会喜欢的……不用那么麻烦。” “什么麻烦!”李文心声线不由拔高:“九百年——不,九百九十五年了!安陵追求了你几乎一千年!除了他,难道你还见过谁如此长情?你们好不容易修成正果,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 “再说,过些年安陵就是万慧宗第七位长老,你和他成亲,多少大人物会来捧场!你若不打扮得艳冠群芳,指不定哪些小妖精会偷偷眼馋着安陵呢!” 管彤听完李文心的话,再反驳不出第二句。 “好吧……”她微叹口气,自己从满桌的珠钗中选了支最华贵的比划了下:“这个呢?安陵送的,据说天下只有这一支。” 李文心大喜:“好看!”她眼睛泛着欣喜的光芒:“腾龙浴凤,我从没见过这么栩栩如生的簪子!” 管彤珉唇含笑:“你满意就好。” 李文心手里把玩着簪子不舍得放下,看着那上头几乎要飞出来的腾龙一脸崇拜:“对了——管彤,你可还记得五长老安歌?” “叮——” 一支珠翠从管彤手上抖落,她浑身不住僵硬,却强撑着又将那珠翠捡回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听过。” “宋仙尊果然是万慧宗开宗以来最传奇的人物——咳,管彤你也是宋仙尊的记名弟子……也不知道你们怎么看当年的囚魔记事……” “师尊是我所尊敬的人,你放心,我和那些装腔作势的人不一样。” 李文心舒了口气:“我就说嘛,就算宋仙尊的大弟子霍冬荣入魔搞出好多闹剧,但以己之身铸就囚魔大阵的宋仙尊实在可敬!若不是她我可能千年前就死了。” “如果霍冬荣没有走向魔道——唉,那肯定也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传奇人物,更何况宋仙尊还教导出了本宗五长老安歌,和即将成为七长老的安陵!宋仙尊可真是太厉害了……” 管彤还记得宋蓁,她的师尊。 即便她名下记名弟子者众,师尊还是和她渡过了那一段让人难忘的过往。 师尊更像个孩子,和她一样大的孩子,受伤的那些日子,每日拉着她闲聊,笑起来眉眼弯弯,一点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宋仙尊的孤傲。 “五长老估计这几天就要出关了,万慧宗上上下下那好些女弟子估计又要如痴如狂了!” 李文心说完了好一会儿,管彤才反应过来:“安……五长老要出关了?” “你不会才知道吧!”李文心一脸惊讶:“这事儿安陵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怎么会不告诉你呢?” 管彤一言不发,看着镜中盛装的自己,终究轻轻摇了摇头。 是啊,知道还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倾慕的是曾经那个英姿勃发的安歌师兄,不是现在这个,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五长老安歌。 “我累了,文心。”她唇角弯弯:“就定这一身吧,明日你再来帮我。” 李文心帮着管彤收拾着头上身上的饰物:“好,明日你同安陵大婚,可还记得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安陵也是万慧宗的大人物,管彤你可要小心些,不要出错!” “恩。” …… 李文心走后,管彤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一身大红喜服,眉眼华丽明艳。 她突然站起撕扯着自己身上的喜服,手忙脚乱换上曾经那些素雅的衣裳。又哭着将精致的眼妆擦拭,却越擦越乱,越擦越黑,混着泪痕狼狈不堪。 镜中的自己再也不是那年山茶花开,笑语嫣然的管彤了。 ‘安歌师兄,我是管彤!千年前宗门大比,我曾见过你的!’ ‘茶花已经开了,安歌师兄……’ ‘你……是否还记得我……’ …… ———— 第二日。 万慧宗百年来最大的喜事。 七长老安陵成亲,各门各派前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 “这是齐云门的门主邱擎,百年前落云滩你俩曾经比试过一番……” “嘿,这不是顾老哥?” “怎么说话的,现在是顾长老!” “哈哈哈,几百年没见了,你终于把那女娃娃追到手了?” “千年追一妻,安陵,你可算是痴情的让我们大伙儿都刮目相看啊!” “……” 安陵一身大红,眉开眼笑接受了好些朋友的祝贺,刚转过身,便见一身淡青长衫的安陵站在自己身后,静默得如一道清风。 “安歌师兄!”他大惊:“我以为你要赶不上我的喜宴了,你怎么提前出来了!” 安歌紧锁了多年的眉头因安陵稍稍柔和放松了些许,他的音色沉稳有力:“你的婚宴,我怎会缺席。” 又正好见到一身大红的管彤。 管彤盛装出席,美若谪仙,她一脸浅笑站在对面,却在对上安歌时一愣。 熟悉。 安歌只觉那女子眼熟的很,却记不起她是谁,突然‘管彤’二字一闪而过,他迟疑半刻,呼唤出声:“可是管彤师妹?” 管彤几乎下一刻要哭出声来。 千年,几乎千年,她再一次见到安歌师兄。 她多少次想靠近,却被拒之门外。 一次次失魂落魄,一次次心如死灰,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再次出现,还这样轻描淡写的,喊出她的名字! 既然记得她的名字,那她曾经死皮赖脸赖在他身边照看他,陪他散心,陪他说话,曾经掏心掏肺的情感却一点不记得呢! 她强忍着眼底的酸涩,嘴角上扬,声音微颤:“五长老还记得我。” 安歌近来忘了好多以前的事。 自从他千年前被霍冬荣用命线反击身受重伤,他总是记不清好多事情了。 可他还记得她:“你是管彤,千年前宗门大比时,我曾经见过你。” 他好像还应该记得一些事情。 模模糊糊他记得有一个女孩每日看着他便心疼的落泪,哭着照顾他,摘刚开的山茶花别在发间漂亮得和花精灵一般,回眸时,对他笑得格外温暖—— 可他不记得了,他想找到那个女孩,却再也找不到了。 他微微有些落寞,见着管彤一身的大红喜服更是觉得有些刺眼。 “我先去寻孔阳,祝你们永结同心,生世执手。” 管彤看着安歌离开。 他的背影高大,却无端有些消瘦。 安陵注意到了她的神情,默默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小彤,你陪我去见一见擎天宗的宗主。” 当那一抹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眼底,她乖乖点头:“恩。” ———— 安歌在青璃峰半山腰遇到了孔阳。 孔阳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小姑娘,圆溜溜的杏眼,可爱的像猫。 “师伯,安陵大婚,我还以为你会去凑热闹。” 孔阳因千年前的伤势,此生可能再不可能上达天听了,所以几乎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在自己的关门弟子孔真身上。 此时他正在教导小姑娘如何御剑。 “热闹天天都有。”孔阳安静地看着孔真:“都知道我身体不适,又有谁能来我面前说闲话。” 安歌忍不住笑出声:“谁敢来您面前说闲话呢?师祖云游四海千年不见踪影,我们这些小辈怎么敢给您找不痛快。” 他也只是此次出关,来见一见那些放不下的人:“我近来总觉得好多事都记不得了,来见一见你们,心里才踏实了些……师伯可要注意身体。” 孔阳是唯一知道安歌和管彤过往的人,即便是安陵,也只是自行猜测的罢了。 他也想过告诉安歌之前一些他遗忘的往事,可那些记忆真的重要么? 如果重要,为什么安歌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如果现在告诉了他,除了让安陵和管彤更加痛苦,没有任何用处。 这是管彤自己选择的结局。 “有时候记得,不是一件好事。”孔阳缓缓开口:“这样的纪念,除了徒增伤悲,毫无用处。” “太阳要下山了,你也早些去参加喜宴吧。” 等安歌走了好久,孔真踩着小巧的飞剑兴高采烈飞来:“师尊!师尊!我学会啦!” 夕阳西下,锣鼓喧天。 孔阳揉了揉孔真的小脑袋,满意地笑了。 远远的热闹一阵阵传来,孔真年纪小,却也没贪图热闹,只是静静地跟在孔阳身后,看着师父立在山巅。 深灰色的衣袍被赤红色的夕阳染上一层明媚的光辉。 每日这个时候,她都会陪他,等着太阳慢慢从青璃峰的那头沉下去,直到夜幕升起。 “师尊,你在等人吗?” 孔阳楞了,半晌,摇了摇头。 他回头,柔和的侧脸温柔如水。 他说:“小真(蓁),我们回家吧。” “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6章 番外二·昊武 是夜。 江城内,通判府,灯火通明。 顾文棋在书房来回踱步,皱着眉头不断叹息。 “大人!”顾武人还未到,声音却已从门外由远而近传来。 “哐——” 他猛地推开书房门,本要跨入的脚步一顿,而后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垂下脑袋。 “老爷他……” 这话实在过于残忍,顾武终究没有将话讲完。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书房:“大人,启程回墨安吧。” 顾文棋像是傻了,和木桩子一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半晌,他刚迈开步子,‘哐’一声跪坐在地上,浑身瘫软。 “父……亲……” 他的指尖深深嵌在手掌,浑身止不住颤栗。 “大人……” 生死大事,顾武在此刻,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 仅仅只是抚养之情,顾武自己已觉得痛苦万分,更何况是顾文棋…… “大人,大王爷阴险毒辣,这不是你的错——” “让我……”顾文棋声音干哑,对顾武的声音充耳未闻:“一个人静一静……” “大人……” 顾武站在原地,身形硬挺宛如一道石柱。他没有离开,也没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站在离顾文棋最近的地方。 如果…… 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如此吗? ———— 第二日天微微亮,一辆马车从通判府驶出,伴着湿冷的晨露,在平坦的道路上奔驰而去。 顾文棋仍一言不发。 他面无表情,顾武根本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大王爷权势滔天,又找不到任何证据,单凭猜测,又如何能将他扳倒! 他为顾家担心,更为担心大人。本就是丧父之痛,又有未报之仇—— “顾武。” “恩?”顾武一惊,猛地对上顾文棋看向他的眼睛,这才确定顾文棋真的开口说了话。 “大人?” 顾文棋双眼里浸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若说是哀伤,却充斥着狂躁。若说是仇恨,却又一片死寂。 他轻轻张开嘴巴:“若我去漠北寻六王爷,你认为如何。” 顾武一愣,而后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认真分析:“大王爷权倾朝野,京都内大小官员都是大王爷的人。唯有六王爷掌控着军中大权,也是唯一能与大王爷分庭抗礼之人……周将军离去前曾给您一道兵符,大人,你可是想……” “是。”顾文棋缓缓闭上眼睛,触摸着放在衣内的兵符:“要么生,要么死。” 他无路可退。 他有着大王爷的把柄,可大王爷随时可以要了他的命。顾文棋必须接近能帮到他的人,才有可能将那个高高在上的杂碎拉下台。 舟车劳顿。 马车行驶了两日,终于在顾秋辰出殡之日赶回墨安。 “哟——那可是顾大人的幺子顾文棋?” “可不是!” “嗬——这逆子竟然还有脸回来!” “是啊,竟然为了一个死了将近十年的小官御前状告大王爷,牵扯自己父亲当朝吐血身亡——” 顾武多想冲上去将这些杂碎的嘴巴通通堵起来,顾文棋伸手在他面前虚挡了一下,身体乏累:“顾武。” 顾武不甘。 明明是大王爷害老爷身死,为什么到最后竟然是少爷背负着这一切! “你回来做什么!” 一道带着愤怒和哀切的怒吼传来,正是一身素衣披麻戴孝的长子,顾文棋的哥哥顾文书。 “哥……” “我顾文书没有你这样的弟弟!”顾文书气的脸色发青:“父亲哪点待你不好,你竟忤逆父亲做出这样的事来!” 顾文棋急了:“哥,你听我解释——” “来人!”顾文书狠狠摔了身边桌上的茶壶茶杯,一片狼藉:“把这个混账给我拖出去!” 顾武忙护在顾文棋身前不让所有人近身,周遭一片混乱,惊叫声、嗤笑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这是他父亲的出殡之日。 这是他父亲一生最后的颜面。 顾文棋胸口闷得几乎发狂,可——告诉了顾文书一切,顾文书又能做到什么呢? 赤手空拳找大王爷报仇? 不。 顾文棋不会让顾家面临这样的危险。 “顾武,我们走。” “大人?!”顾武惊呆了,顾文棋竟然连父亲最后一面也不见—— “我们走!” 他就不该回到墨安。 他就不该让顾家处在危险之中。 他有他必须完成的事,可这一切,都不必让顾家来承受。 这是他自己闯下的祸端,他必须独自承受。 周围皆一群看客。 他们不在乎顾家兴衰,不在乎兄弟二人反目成仇,甚至不在乎顾秋辰的死亡。他们在乎的,不过是这一场笑话,一场闹剧。 ———— 狂风卷着黄沙呼啸而过,二人并肩而行,看那风云变色,豪气纵横。 漠北的荒凉便是这黄沙遮天蔽日,触目所及,寸草未生。 身后,是滚滚黄沙掩埋的退路。 身前,是未知的光明与前途。 “顾武,你可后悔陪我来此?” 后悔赌上身家性命,跟着他走上前途未知的道路。 即便顾文棋看不见,顾武依然在他身后,郑重摇头。 他此生,只有一样东西不能舍弃。 他此生,只有一个人必须永远相随。 “若我没有陪你,才会是顾武最大的后悔。” 大人,我的……大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