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羽风流》 第236章 大逆不道……悖逆伦常……欺君罔上……凌迟万死……是啊,师姐之处前车可鉴,我早就知道的,我用虚假的性别,亏负了你的情义,你知道真相,应会恨我的,只是没想到,你会因此……猜忌我的全部。连看我都嫌污眼吗?君逸羽攥紧胸口,也痛苦的闭了闭眼睛,若非知道里面挂着一方玉佛,会永远不离不弃的守着自己,她几乎要提不上气来。 蓉儿,还好有你。现世二十年不曾经历爱恋,不想来了这古代,我才发现自己会喜欢女子。同性之恋,在观念开放的现代都还未曾被大众接受,在这……她方才说“女子说什么爱上女子!”,明知我是女儿身还爱上我的你,当初是拿出了怎样的勇气!对不起,之前我的心里还住着别人。现在好了,说清身份,所有的错爱都结束了。蓉儿,从今以后,不管是我的身还是心,再也不会有多情,辜负我早该呈送给你的贞一。 “身负欺君大罪,陛下不相信我了,我无话可说。凌迟也是应该,只是我是陛下亲命的北征副帅,若是陛下将我是女子的事宣之于众,让我伏法军前,只怕会大伤军心。区区薄命罪大恶极,不好再让陛下您为难,也不该误了北征军。陛下,就当是我乞求您恩典全尸,我去冬布恩山后做死士,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如何?” 古井无波,无论是君逸羽的声音,还是她闭后复开的眼睛,君天熙却被君逸羽不知悔过的平淡模样再度激发起了滔天怒火,“你是在拿北征军威胁朕吗!连个罪女都不称,朕凭什么赐你恩典!欺君之罪碎尸万段都不为过,朕怎么确定你说去冬布恩山后不是逃避极刑、逃脱性命的托辞!还有!你该受罪而终,有什么资格顶着大华死士的名头,死了还继续欺世盗名!” 君逸羽微微愣神,随后一言不发的上前,将君天熙打横抱起,径自往屏风后的卧榻绕去。 “君逸羽,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想陛下您是再也不会相信我任何了,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会不会去冬布恩山后,您明天醒来便能知道,至于欺世盗名,只要陛下想,何时不能把我的罪名宣示天下?但是现在真的不是时候。”没有理会君天熙的惊问,也不去看她能吞人的眼睛,君逸羽步伐稳健,强压下去的叹息之意,在她的语中微不可查。 “是不是时候该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 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想将我千刀万剐泄愤?连大局都不重要?君逸羽并没有出言与君天熙太过分辨,她想,君天熙不是不顾轻重的人,只需她一觉醒来完全冷静了头脑,便不会再有这样愤怒使然的不计后果了。自顾说道:“陛下,我打出生就冒充男身,除了爹娘、蓉儿,还有几个亲信的下人外,翼王府没有旁人知道,届时还请您不要牵连无辜。”又想起君天熙之前那声“图谋”,哪怕不觉得君天熙还能听进自己的话,有些话君逸羽还是得说。君天熙恨自己可以,甚至这本就是她今夜坦白想要的效果,但她的爹娘仅仅是出于爱子之私才选择的瞒天过海,不该承受君天熙这份猜忌。君逸羽微微顿声后继续道:“还有,不管陛下相不相信,我得为翼王府辩白一句。没有图谋。当年将我谎报男儿,诚然欺君,但爹娘他们只是为了我,怕我长大了遇上北胡和亲罢了。您和皇爷爷于王府而言,不单是君主,也是亲人,这么些年爹娘他们虽然没说,但我能感觉得到的,对你们还有王府其它人隐瞒了我的真实身份,他们一直觉得有愧。陛下,有气有恨,都放我这个罪魁祸首身上吧,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请……别怨怪他们。” 为翼王府开脱,怕朕治罪,动之以情吗?! “既知欺君,如何敢犯!既然犯了,就应该承担后果!你想拿出自己的一条命,就抵了你和其它人的所有罪责?!君逸羽,你太高看自己的性命了!更低看朕了!” 君天熙眼中宛若实质的怒火,并没有被君逸羽的话浇熄几分,君逸羽并不意外。只是怎么这怒火更汹涌盛大了些?想是君天熙气头上的思维,不能以常理推知,君逸羽横抱着君天熙,恰好已经走到了床榻前,能说的都说完了,她俯身将君天熙轻轻放到了榻上,不再给她甩气话的机会,毫不犹豫的直接出手,点了她的昏睡穴。 “永别了,君天熙。” 眼皮上不容抗拒的沉重感压来,最后的光影里,君天熙看不清背对灯火的君逸羽脸上是何种表情,便被她飘远的永别声,推入了无边的黑暗。 伸手抚平君天熙眉心的褶皱,君逸羽站在榻前,看了她终归平静的睡颜许久。许是道出的永别,催发了心头涌动的不舍,君逸羽手心下滑,有抚摸睡颜的冲动。握拳压制住不该再有的留恋,君逸羽从君天熙颊边收回手来,按到了胸前,深邃的眸光闪了两闪,不知想了什么。她突然拉开衣带,半褪了外袍和中衣,其下现出的不是内衫,而是一件内甲,那是守护君逸羽数年的玄龟龙鳞甲。 光华内敛的宝甲,见证主人的战场拼杀,哪怕防护绝世,也有了许多无法忽略的兵戈痕迹。它当初被君康逸苦心寻来,为的是守护君逸羽的身份秘密,伴随君逸羽上战场的日子,却也守护起了她的性命,尤其君逸羽怒追哈日乔鲁的那次,甚至不顾万箭迎头追进了蓟安城,若说君逸羽那次打拼出的“不死王”名声,五分托赖于君逸羽自己的武艺,必还有另外五分,多亏了争飞的速度和玄龟龙鳞甲的保护! “咔!” 寂夜之中,暗扣开启的声音分外清晰。君逸羽卸下玄龟龙鳞甲,轻轻放在了君天熙枕边,随后收拢衣衫,再不停留的转身迈步。身份的秘密将到尽头,而且不知道是损毁了子宫的原因还是年纪尚小,君逸羽对现在这具身体的第二性征发育情况,着实不敢恭维。接下来她不再有被人贴身靠近的机会,再粘上假喉结,缠点绷带束胸就好。哪怕夏日衣衫单薄了些,源自军中的粗心汉子就算有所发现,也顶多以为他们勇冠三军的荣乐王胸肌发达吧。比起自己,玄龟龙鳞甲留给还要在战场的君天熙,留给几番遇刺、不曾查明的君天熙,更好…… ****** “阿大,都准备好了吗?” “是,选出来的人都悄悄集中在伤病营那边的帐篷里了,只是时间仓促,挑出的人三百个都不到,公子,人会不会太少了些?要不我们再等……”赵益身穿君逸羽亲卫营的校尉服,等在君逸羽帐外一箭之处,听到君逸羽的声音,他掩去了眉宇间的愁绪才转身,话中却还是难抑担忧。越是事到临头,越觉此去冬布恩山后危险重重,不安之下,他都开始恨自己之前盲目从命,没有早些劝阻君逸羽了。可他又清楚的知道,只看君逸羽让他来之前提前在山那边做的准备,只怕召他前来时,便已经计划着今日这遭了……唉!公子要抛开身份和夫人相聚东海,什么时候吃龟息丸不是吃,为什么非要先去山后做那么危险的事呢!事赶事的累在一块,若公子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啊! “老大,二百多人的商队不小了,人多反而坏事。”听赵益替自己打起了退堂鼓,君逸羽只是对他安抚的笑了笑。 赵益被君逸羽久违的“老大”叫得一愣,他家公子从救助他们义兄妹四人的第一天起,就不曾把他们当仆从,他们得无崖子赐名,才有了今日的名姓,公子总亲切的叫他们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而公子自己,自称赵五。后来还是赵益觉得“老大”不妥,非要君逸羽改叫了“阿大”,只是“老大”这个称呼,还是被君逸羽叫过许多次的。从前,每每被如主如弟的君逸羽叫做老大,哪怕明知道听从的后果是回来会被无崖子大师的冷眼刮死,他也只能认命的跟随,如今再听呢? 赵益无奈的叹了口气,应和道:“公子说得是。” 君逸羽感念的滚了滚喉咙,最终却只是吐出句,“老大,多谢。” “公子又叫错了,是阿大,不是老大,我们兄妹四人,为公子办事都是应该的,无需公子言谢。而且这回要做的事,注定会让大华举国光耀,属下也是大华人啊,拖公子的福有幸参与其中,该说谢,也是属下谢公子才是。”看出了君逸羽的欲言又止,赵益刚毅的脸庞爽朗笑开,若不是冬布恩山后的事少他不得,他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君逸羽支走。也是让人想不到啊,心善如他家公子,竟然有一天会上战场,掌控起了三军性命。君逸羽在战场上无视生命消亡,冷静甚至冷酷指挥的模样,曾让赵益大吃一惊,还以为君逸羽回京后有些变了的。现在想来,实在可笑。他家公子,只是没有妇人之仁,如今宁愿亲自冒险,也要用最小的牺牲争取最大的战果,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是想最大限度的保全手下士兵的性命吧,依旧是公子一贯的风范呢…… 君逸羽无声摇头,拍了拍赵益的肩膀,收回手后轻轻吐了口气,才转而说道:“阿大,我之前要你从你带来的人里挑出十个好手来,充作一队亲卫的,他们人呢?要他们过来交班,在帐外守着……” “让他们来守帐?公子莫非忘了,属下这次带来的人,都是擅长潜行的,那十个又是身手最好的,放在军中用不大上,跟着我们去山后才当妙用呢,公子若只是想要人来这守帐,掩人耳目,属下还是给您另叫一队亲卫来吧。” “不,阿大,就要他们过来。要他们今晚装作寻常值帐的样子,别让人瞧出破绽,保护好帐里的人,也别让人进去打扰,之后就留在军中,在接到终止命令之前,他们唯一的任务是……保护陛下,暗中保护。” 结合君逸羽出来前从亲卫口中听到的消息,赵益心头一跳,瞟了眼君逸羽的帐篷,对“帐里的人”有所猜想,却只是问道:“暗中保护的意思是?公子让他们暂时去给陛下做暗卫吗?” “嗯,算是吧,也不能让陛下发现。”君逸羽微微蹙眉,暗卫有暗卫的好处,而且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若是摆在明面上,君天熙不可能会要她的人护卫。只是要在军中当暗卫,又是在当事人不允许的情况下,得有人帮衬安排才好呢。君逸羽想起卢琬卿,又摇摇头作罢,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潜行本事。 “好,属下这就去安排。”赵益答应得意外的干脆。 “等等,还有一件事。”君逸羽叫停了转身欲走的赵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了出去,“这是给我爹爹的信,阿大,你帮我安排可靠的人带去玉安,越快越好。若我爹娘不在玉安了,便把信毁了,若他们还在,请他们务必按照信里说的方法,离京避避风头,事情比我之前想的要糟,不孝孩儿连累他们了。” 公子呆在北征军中,好端端的怎么会连累到远在玉安的爹娘?遍看北征军,除了陛下这,没有第二种可能。赵益讶异得微微睁眼,忍不住瞟了眼君逸羽身后的帐篷,又在察觉到君逸羽眉心一闪而过的愁绪时,吞回了嘴边的疑惑,抱拳告退,“公子放心,若无旁事,属下先去办事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7章 “荣乐王!且慢!” 熟悉的女声自背后传来,属于此时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君逸羽身形一顿,询问的看了赵益一眼,见他也是不解,这才回身,却只是留下一句,“敏佳公主,山后之事,本王已经说服陛下准允了。” “怎会?”卢琬卿满脸的不相信。 怎么不会呢,摊开一份欺瞒便够了。我的性命于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以舍弃。不再回忆君天熙说出凌迟万死时浓烈憎恶的眼神,君逸羽摇摇头,笑容清淡,“公主应该知道陛下去找我了,本王现在还能出现在这,不够说明陛下的态度吗?”语罢,君逸羽挑帘入帐。 卢琬卿从惊疑中回过神来时,面前不见君逸羽的身影,只剩下了仍在拂动的帐帘,她咬咬牙,知道已经没有人能阻挡君逸羽了,又有些气君逸羽不识好歹的态度,人家俩情投意合都不怕君逸羽会送死了,皇帝也不怕丢了未来的国之砥柱,愿意让君逸羽拿命去赌一把大的,她还跟着瞎担心什么!卢琬卿这般想着,挣扎了许久,还是忍不住一跺脚,推帘跟进了帐内。 帐内几百人盘膝端坐,鸦雀无声,这让卢琬卿进来后,一眼就看到了独站正中,正在说话的君逸羽。 “在座有二百八十六位兄弟,本王谢谢你们的信任,愿意将性命交给我。”手中的小箱沉甸甸的,装着的是二百八十六封诀别信,更是二百八十六条交托出来的生命。君逸羽慢慢扫视着一张张坚毅的脸庞,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都透着质朴的信任。熟悉的脸不在少数,君逸羽知道,与其说他们是相信她听起来异想天开的计划,不如说是在相信她。家信小箱压得君逸羽的心也跟着沉甸甸的,但她不允许自己的声音有丝毫颤抖,“兄弟们都留了家信,这次行动的危险,想来无需本王再说,不过本王须得再问一句,你们中,可有人是家中独子?若是有,请你们为了家人站起来,大华感谢你们的忠勇,但你们的家人需要你们。留下来,依然可以杀胡报国,你们依然是大华的英雄。” 无人起身,倒是有个小兵坐在君逸羽视线难及的角落里,发现了门口的卢琬卿,他又往灯下的阴影里缩了缩身体。 “没有吗?那就好。”君逸羽挑人时要人特意避开独生子的,这一问,只是想再确认一遍。 卢琬卿想说君逸羽就是父母的独子,但看着少年人独立人群显得分外高大的身影,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音都发不出来,直到这时她才发现,君逸羽身后站着的人里,除了几个常在君逸羽身边看到的熟面孔,竟然还有邹昌和洪维,而他们,与她有着同样的欲言又止。 有人说出了公主和将军们没有说出口的话,是君逸羽在神武军中的副官古鹏。“统领,您自己就是翼王的独子,您还是别陪我们去了吧。” “是啊,王爷您别去。” …… 出于保密的需要,参与行动的每一个人从集合起就被要求禁止高声喧哗,饶是如此,近三百人的低声附和也不算小动静,还好君逸羽先见之明,将集合地点选在了伤病营,外面有伤兵们此起彼伏的吟痛声,算是入夜的军营最不安宁的所在。 “本王还有两位堂弟。”君逸羽抬手压下了声息,看挑头的古鹏嗫嚅着嘴唇似乎还想再说,君逸羽轻轻笑了笑,“谁也不能剥夺本王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耀。” “荣耀”二字迅速点亮了战士们的眼睛,古鹏爬起身来,挺身应“是”,脸上更是带上了愧色。男儿舍身存义,他们统领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他怎么能罔顾统领的报国意愿,好心办坏事呢! “坐回去吧。”君逸羽按下古鹏,转身从赵益手中接了一碗酒来,赵益一打眼色,很快有人发碗的发碗,倒酒的倒酒,直到二百八十六位死士人人都拿到了一碗醇酒,君逸羽才再度开口。 “外面伤痛难忍的的声音是我们的同袍,比起他们,大华还有更多百姓和士兵死在了胡贼手上。本王知道,在座的每一个兄弟都有亲友被胡贼害死,本王和你们一样,也和胡贼有着血海深仇。那帮草原恶狼每年都跑到我大华的土地上嚣张作恶,我们若不能痛下决心,在胡贼心窝上给予重击,他们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痛。所以这一次,本王要带你们去塔拉浩克,去到胡贼的心窝上,把那帮草原恶狼的狼窝搅得天翻地覆,让那些烧杀抢掠的强盗们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此去九死一生,本王无法保证,带着每一个兄弟们活着回来,但本王保证,无论是生是死,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会传唱大华,留名千古!你们在世的家人,一生富贵!愿意陪本王干这一票的,对饮为誓,干!”说到这,君逸羽双手举起酒碗,一饮而尽后亮了碗底,“大华,万岁!” 君逸羽平稳的声音不大,却似乎带着砥砺人心的魔力,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个人耳中。 “大华,万岁!”二百八十六个碗底齐齐亮出,伴着压抑的低吼,其下汹涌的是视死如归的豪情与力量。 “好!”君逸羽一挥手,自有赵益带人分发起了口粮和装备,她走到了邹昌身前,低声做最后的交托。 “邹将军,我走之后,便劳老将军多费心了。我会尽快行军,想来一切顺利,最多需要十日时间。十天之后,若是山后还没有消息回来,就……强攻吧。只是那样的话损失太大,我军注定往山后推进不了太多,早晚都得从草原撤军,收拢胡族的人心便没有多少意思了,反而是给他们留了后备军。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昨天军议上说要驱赶胡人的妇孺老幼当先锋的法子……可以一用,但那道帅令,一定不能由陛下签发,到时候就请你拿出我留的帅令吧。” 苦活抢着去干,骂名还打算替陛下背,邹昌自认是忠君报国之人,也自问做不到君逸羽这个地步。感佩之下,邹昌不愿应承十天之后的情况,只是说道:“十天,老夫就是豁出了这条老命,也不会让呼屠达王瞧出破绽。副帅,我等等您的好消息。” “多谢!”邹昌能力可靠,君天熙在军机参赞上对他也颇有信赖,得了邹昌的准话,君逸羽安心许多。 君逸羽又走到了洪维面前,抱拳道:“洪将军,今晚就托你掩护了。” 五大三粗的汉子眼眶有些红,洪维偷偷擦了把眼睛,瓮声瓮气的说道:“王爷,我老洪这辈子,就没想到会这么服一个少年人,您一定保重,末将还想和您一起砍胡脑袋。” 平安而归的期许,君逸羽着实无法应诺,她只能笑说一句,“洪将军只管英勇杀敌,砍坏的马刀,都算小王的。” “好!好!王爷说话算话,末将有机会,一定还找您借马刀!夜袭的时辰差不多了,末将这就去点备人马,末将相信,有王爷亲自出马,您和这些不怕死的兄弟们,一定能大胜而归的!” “嗯,借你吉言,洪将军去吧。” 目送洪维豪情大发的大步而去,君逸羽对自己含糊其辞的误导效果,有些歉意。正瞧见静立门口的卢琬卿也打算离去,君逸羽知道她不会再劝阻自己,偏头想了一想,君逸羽对邹昌和赵益招呼了一声,出门追上了卢琬卿。不,与其说追上,不如说卢琬卿在外面等着君逸羽。 微讶之后,君逸羽走到了卢琬卿面前,诚恳说道:“公主,小王多谢你的关心。” “不是为你。”还是有些气君逸羽之前的冷淡,卢琬卿以牙还牙。 “小王知道。敏佳公主所想所为,为国,不为人。” 卢琬卿默默无语,了解并愿意肯定她的心志的男子,也许世间只会有这一个。若说她为国不为人,这一回,也许真有些“为人”。 “公主,小王……” 看君逸羽吞吞吐吐,卢琬卿直截了当,“荣乐王,有话就说,刚刚见到洪将军走了,本宫猜你没多少功夫可以耽误了。”这几天,大华军队每晚都会对冬布恩山口发动夜袭,小打小闹,不指望什么战果,只是骚扰敌方休整的小计罢了。负责夜袭的便是洪维,刚刚在君逸羽身边看到了洪维,卢琬卿便料想君逸羽会借夜袭的动静带人出营。从时间上推算,卢琬卿甚至怀疑这个夜袭计划从一开始便是为了麻痹敌人,掩护君逸羽今夜的出兵计划。 “公主当真不愧‘敏佳’的称号,好在如今是女主在位,公主一代奇女子,生正逢时,只要追随陛下,才学总会得以施展的。”赞叹着卢琬卿的敏锐和聪慧,君逸羽怕自己开口的请托会让她看出端倪,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但想着箭在弦上,她这马上就要出发了,就算被卢琬卿听出了什么,也不怕她变卦,君逸羽终于说道:“实不相瞒,小王有两件事想拜托公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不知道君逸羽是在临走之前帮君天熙提点自己的忠诚,还是纯粹鼓励自己,卢琬卿都承认,君逸羽说得不错,就算不谈忠君,只为自己一展所学,她的皇帝表姐,都是她最好的效忠对象,她也已经在做了。“荣乐王过誉。”卢琬卿点头,念着君逸羽为国赴险的慷慨,她全力相帮的态度倒是摆出得毫不含糊。“本宫能力有限,王爷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本宫力所能及。” 君逸羽显然没想到卢琬卿答应得这么大方,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再行一礼,“多谢公主,小王既然会找上公主,公主自然是帮得到小王的。第一件事关于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陛下还曾经多次遇刺,小王走后,陛下若要视察前线,希望公主能多多跟随。小王还给陛下安排了十名身手不错的暗卫,但是小王惹恼了陛下,陛下只怕不会要小王的人保护,还请公主帮忙看顾一下小王那些暗卫,别在军中闹了误会,也别让陛下知道小王派了人。” 卢琬卿听得双眼一瞪,“你究竟是怎么让陛下答应让你去山后的?!” 君逸羽也不奇怪卢琬卿的高速反应,并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有劳公主了,小王明天会让他们的队长去给公主请安。这第二件事是争飞,哦,就是小王的坐骑。争飞它脾气不好,除了小王,也只有日常照顾它的马夫能牵牵它的缰绳,这次去山后带不去马匹,小王会把争飞留在营中,想请公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帮小王把它放生草原。” 卢琬卿气自己口快,没问清楚就答应了帮忙,以至于君逸羽有恃无恐,根本不搭理她的问题。听完了争飞的事,卢琬卿又是瞪眼,“你不是说本宫乌鸦嘴,说你自己不一定会死在山后吗!世上难得的好马,别人想求都求不来,放生了你回来骑什么,要放生你自己回来放生!” 君逸羽听若不闻,自顾吐了口气说道:“公主是言出有信的人,小王将两件事托给公主,放心多了。” 卢琬卿咬牙,发现君逸羽身后的帐篷里有士兵出来,应该是要出发了,她叹了口气,“荣乐王,活着回来,大华和陛下需要你。” “我……”君逸羽找不出合适的应答,好在赵益适时出现在她身后,提醒她该走了,她借势告辞,“敏佳公主,小王出发了。” “荣乐王,本宫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陛下的,第一件事,本宫可以答应,至于第二件,你若是不自己回来放生,就等着你的爱马老死马房吧。” 卢琬卿的声音固执的从身后跟来,君逸羽想了想,只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驻守冬布恩山口的呼屠达王部胡兵,早适应了每夜必来的夜袭,除了一线值夜的人马和来敌不冷不热的过了几招,胡营的其他人最多半支起身体听了听音,便翻了个身再度睡去。若是被几只中原老鼠搅扰了安睡,影响了明天的作战,那才叫上当呢! 同样的草原上,同样的敌对双方,同样不咸不淡的夜袭,一切都似乎和这几天的每一夜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一支不足三百人的兵马,借着夜袭的动静,悄然融入了暗沉深夜中巨兽般的冬布恩山脉。 在无人察觉的夜色里,整个草原的命运,都将不一样了。 ****** “熙儿,不会有你心同我。” …… “因为我根本不是男子,你爱错了我。” …… “我从没想过要用假男儿的身份骗到你的感情,也从没对你动过非分之想。” …… “我有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我说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也是她。” …… “不是师姐。对不起,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有意让你误会……” …… “我去冬布恩山后做死士,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如何?” …… “永别了,君天熙。” …… 剥脱谎言的伪装,曾经最温暖的声音,不过是最冰凉的噩梦。 君逸羽,朕……恨你。 曾经有多蠢,现在便有多恨。 君逸羽,朕不听什么永别。说什么世间再无君逸羽?戏弄了朕的感情,你别想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不然,不论你是逃是死,朕都会让你后悔! “陛下,醒了?” “君逸羽呢?” “奴婢刚听公主说,不是陛下您允许王爷去暗袭山后的吗?”慕晴心中惊疑不定。昨晚君逸羽派人告诉慕晴,君天熙晚上会留在她帐里。慕晴听了,也不知该惊该喜,到底是自行回了帐,还帮君天熙辞了晚上来请见的卢琬卿。辗转半夜,天快亮时慕晴早早起床,打算过来伺候君天熙,发现卢琬卿又来了,她才知道,君逸羽和君天熙昨晚,压根不是她想的那回事!王爷晚上就带人入山了!还有陛下不似自然安睡,加上醒来的冷淡的态度?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天熙的双手倏忽紧握,在被底将床褥捏成了万千褶皱,又缓缓放平。眼波愈冷,君天熙一言不发的从床上坐起。慕晴心知情况不对,噤若寒蝉的半跪在地上,服侍君天熙穿鞋。 下地之时,君天熙习惯性的扫了眼床头,瞳孔猛缩。说不上为什么,君天熙一眼就觉得那是君逸羽的内甲,只怕还是她女充男身的罪物之一! “这算什么?威胁?让朕看死士的决心?还是摆战功,要朕不追究你的家人?”君天熙伸手触摸着玄龟龙鳞甲上的伤痕,远离了人体的温度,沾染了一夜寒气的内甲,很冷,但君天熙低沉的自语,更冷!还有她嘴角的弧度,冰凉! 多年侍候在君天熙身边,慕晴看过君天熙许多次冷笑,但从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即便明知这冷笑不冲自己,她仍然感觉寒意浸透了全身,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发凉,在本就不甚温暖的草原清晨里,每一寸肌骨都想要颤抖!陛下这哪里是冷淡,分明是冷冽!昨晚,陛下和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晴,传令玉安,着人秘密看押翼王府……” “陛下三思!”慕晴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竟然打算对翼王府下手,这是大华的天要变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是王爷那惹陛下不高兴了吗?陛下息怒,气不是这么赌的。王爷为了大华和陛下,愿意提着脑袋去冒险,就算行事有所偏颇,一片忠心总不会错的,陛下若是一时置气,将来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朕不曾赌气。” 君逸羽那个骗子,凭什么让朕赌气!她不过是想将功折罪、保全家人,以为先斩后奏就能让朕就范吗!答不答应是朕的事,没什么值得朕后悔! 君天熙若是发怒反驳,慕晴倒觉得她真是又和君逸羽置气耍性子了,哪怕程度严重了些,一切也好还说。偏偏君天熙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反而让慕晴倒抽一口凉气,连发根都开始发麻了。不管怎么说,翼王府都不能轻动。若是让陛下一意孤行,是会祸累天下的!慕晴蠕了蠕喉咙,动之以情行不通,她只能选择晓之以理,哪怕有威恐陛下的嫌疑,为报君恩,她也只能认了。 “敢问陛下,荣乐王什么罪过,以至牵连家人?王爷深得军心,此番更是为了北进大业不惜性命,陛下若是在他报国之时不予嘉许,反倒罪责他的家人,是会让三军将士寒心的,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命?再说翼王府,朝局几经动荡,天家与王府都能信重相托,如今全天下都将翼王府当做君臣不疑的典范。还有前些日子胡贼晙贼双双作乱,文潘武唐都靠不住,多亏了朝中有翼王,军中有荣乐,才不至于江山生变,陛下若是要自斩臂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便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也断然不会答应的啊!”慕晴初时还有些心惧,说到后来,越说越情急。 君天熙不为所动,冷漠依旧。连慕晴听说朕要动翼王府,都是这般誓死反对的模样,这就是那个骗子的筹码吗?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投鼠忌器,你就能一死了之,家人无忧,那也太小瞧朕了。 “只是要你派人先盯着翼王府,朕不会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君天熙眼皮都不抬的踏出了步子,“慕晴,听命行事,你若敢自作主张,朕,绝不宽恕!” “是,陛下……”偷瞄了一眼君天熙决绝冷酷的背影,慕晴忍不住抖了一下。打掉了私自通报太上皇的主意,她恭敬的压低了身体,颤声应命。 君逸羽,你最好活着回来任朕处置,否则,朕,一定会让你后悔!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残酷的是你,君逸羽。】 北胡宏朝在巴鲁尔特·多兀希根手中建国开元之时,正逢华朝仁宗时期,再度陷入了主少国疑的境地,守势对外,丝毫没有发动战争机器的意思,但两漠草原上的民众依旧不曾忘记华太祖北征带来的噩梦,即便那时距离华太祖君瑾驾崩已经整整十五年!他们不敢想象,当年若非永生天的庇护及时收走了那尊杀神的性命,让他继续闯到漠北赶尽杀绝,如今的两漠不知会是什么可怕模样!也是因了这份余威吧,所以两漠草原的新主人在选定统治中心时,冬布恩山前大片富饶的草场因为直面大华,所以完全不曾纳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宏朝国都塔拉浩克最终选址在山后,是因为冬布恩山脉巅顶雪峰融化成的甘泉会恩泽那片土地,更因为那样可以让冬布恩成为国都的天然守护。要知道,那场漠南逃窜、漠北惶恐的战事里,华朝军队在君瑾的带领下如有神助,一路战无不胜,唯一的困境和最大的战损,就发生在冬布恩山口。尤其君瑾动过横跨冬布恩山脉的心思,最后未能成行的故事百多年流传下来,原就将冬布恩视作守护神山的草原子民,更将它视作了永生天馈赠的铁墙,不可攀越。 抛开草原信仰的迷信色彩,冬布恩山脉能被一国之都依赖为敌人无可规避的屏障,除了它让人望而却步的高度和深浅不一的山沟褶皱,也因为高山之内魅惑多变的天气。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肆虐过后,天上的雨水躲到了日头后面,山体上的流水还在哗啦作响的集结成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溪小河,还有躲完了雨的虫蛇鸟兽陆续出洞,雨后清新的莽莽冬布恩群山,宁静又热闹。 游离在这份自然美景之外的,是一群沉默赶路的外来者。身上的大华军装早已不复齐整模样,为了攀登省力,他们人手一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循溪上行,原就气喘吁吁,山雨增添来的临时“溪河”,乱了他们原先明确的路标小溪,冲刷起的泥泞黏连鞋底,不时又调皮的让人滑上一跤,更增加了行道的难度。 人迹罕至的冬布恩深山中,这群辛苦的赶路人,自然是君逸羽带领的华军死士。除了入山的第一个上午被冬布恩内部的美丽惊艳了一把,后来,尤其是遇到的第一道深壑将他们的战马拒之门外后,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越来越艰难的路程上,再是新奇的景致,也无法勾出他们的兴致了。 占了内家武学的便宜,君逸羽爬起山来,倒比手下的军汉们轻松一些,却也躲不过一身风尘。作为最高统帅,她原本走在部队中间,一手抄了个罗盘,不时借着赵益手中的地图比照一下行军方向,面色平平看不出半分焦虑,但她的步子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带到了部队前列。十日之期,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翻过冬布恩山脉后,还得去外围余脉一处隐秘山洞里找到赵益藏的东西,改扮成西武商队后再光明正大的走上草原,那样的话,为了不让“商队”惹人怀疑,注定不能急行军,他们至少得再花一天时间才能进入塔拉浩克,再刨除得手之后消息传回北征军的功夫,留给他们翻山的时间真的不充裕了!冬布恩山名声在外,君逸羽从没小瞧过它,但道听途说,到底还是有些低估了其中艰难。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明知雨后难行,战士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她也不得不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否则,一路的辛苦和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公子,前面又有一道大山坎,属下过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赵益不说,君逸羽也已经听到瀑布声了,遥望远处那堵拦路的山壁,高大陡峭,不像好相与的样子,再加上雨后打滑得厉害,就是开路的好手爬得上去,也必得花些时间。君逸羽下令就地饮食休整,又吩咐副官古鹏依老规矩,等绳子吊下来了再安排战士们一个个借着绳索攀过山坎,这才往前头走去。 快走到山坎前时,君逸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他爬得还不高,又有下面的同伴防护得当,才没受什么重伤。 “我来!”赵益看到手下开道的人掉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但他也知道,自己带出来的人,身手最好的十个都被君逸羽拨去给君天熙当暗卫了,跟进山里的这几个,这几天逢山便在前头攀爬开道,辛苦得很了,加上面前的拦路虎难度不小,的确不能怪他们不争气。赵益索性甩了外袍,卷了袖子,亲自上阵。 “阿大小心,别太心急。” “公子放心。”赵益这才发现君逸羽来了。要说这整队人马里谁最清楚君逸羽的心底的焦急,也就只有从一开始就陪君逸羽参与到计划中的赵益了。 “阿大!” “大管事!” “赵大人!” 赵益脚底一滑,惹得底下惊呼一片。 “阿大,你下来吧,别摔着了。”赵益方才一滑之后,如今只有右手的爪钩还嵌在山岩里,将他惊险的侧挂在了山壁上。君逸羽瞳孔微缩,目测赵益离地也不过十米,再要往上只怕勉强,没得爬不上去还把人摔伤了。 赵益没有吭声,他给右脚探到了一个落脚的小石缝,估摸着右手的爪钩抓得还算稳当,索性吐了口胸中浊气,咬咬牙借着惯性一荡,“铿!”的一声,整个人又扣回了山壁上,然后抬头觑了一眼,毫不间歇的拔出了左手的爪钩往上抓去。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爬不上去,公子只怕是要亲自出马的,那如何使得! 君逸羽被赵益大胆的动作吓得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回过神发现赵益在拼命蛮干,声音都变了调,“赵益!你给我停下来!不要命了吗!快下来!你不是认我当主子吗,我命令你下来!” 拿出了拼命劲头的赵益早听不到君逸羽的声音了,只是他心急往上,再度爬高了三四米后,却是爪钩不牢,在山壁上拉出了五道爪痕,整个人都在往下掉! 君逸羽脸色大变,赵益之前爬过的地方倒是固定了一条防护的绳索,还不知拉不拉得住他稀里哗啦的下坠速度,君逸羽自然不敢再在那道绳子上借力,好在赵益功夫不错,反应过来已经在腾挪应变了。君逸羽跺掉了鞋底泥巴,在山石上蹬了两脚,借力飞身起来,又在赵益坠地前托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惨祸。饶是如此,落地的赵益衣衫破损,手臂上也全是刮擦的血痕。 众人惊叹于君逸羽的身手,只是君逸羽面色不虞,让他们发不出颂赞声。 “阿大你……”君逸羽责备的话没能出口,眼看赵益那副爪钩的爪尖都磨钝了,她叹了口气,帮赵益卸下了那对报废的爪钩,掏出了一份伤药示意旁边人帮忙上药,声音也恢复了温和,“上药了歇歇,我去试试。” 赵益有些垂头丧气,“属下无能,竟然还要劳公子……” 君逸羽拍了拍赵益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山陡石滑,我也不一定能行,等下也派人往旁边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别的道。” “公子能行的。”赵益摇摇头,哪怕知道君逸羽是为了安慰自己,他也不能接受自家公子的自贬。 君逸羽没有再说什么,哪怕有路可绕,也必定没有直行来得快,她心里打定主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开出一条登山之道来。着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更何况,少用一分时间便能让北征军少一分牺牲。 ****** 攀爬到顶时,君逸羽累得恨不能直接躺倒在地。虽然这次的高度比不得绝人谷的深度,也没有长孙蓉需要她顾虑,但上攀要比下滑难,一路还不时得空出一只手来固定绳索,两厢比较,半斤八两,还真说不出哪个稍微轻松些。 君逸羽半弯了身体,支着膝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打算解开身上的安全绳在山顶做最后的固定,好让同伴借着绳子开始往上爬,只是她才撑直身体,眼角扫到的一抹碧蓝又让她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池飘渺静谧的天水,仿佛山神将天泉偷引人间,却依旧不改圣洁本色,未曾沾染一丝尘埃。 池边,许是借助了长夏的余韵,哪怕身在高寒的冬布恩山顶,日光也依然强大的驱逐了雪线,为天池孕育出了一个绿色的摇篮,还有花朵点缀成斑斓,平添曼妙。 “啊——啊——”君逸羽将天池美景尽收眼底,脸上不可抑制的涌现出了狂喜之色,又环视了远处隐隐的雪峰,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两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都要以为溪流没完没了时,不想源头蹦到了面前!看到了天池,意味着他们成功的避过雪线翻到了冬布恩顶部!听说塔姆苏河就出自冬布恩,也只有眼前圣水孕育出的河流,才有资格被一国之都引为母亲河吧!恍如眺望到了塔拉浩克的轮廓,曼妙风景入眼都成了君逸羽平生仅见的壮阔!胸口块垒全消,让人如何不喜! “公子?公子?” “公子你没事吧?” “王爷?” 隐约听到了担忧的呼喊,君逸羽拍头叫糟,定是自己鬼喊鬼叫惹下面误会了。君逸羽连忙探出头来,用内功将带笑的声音扩散了出去,“我没事!兄弟们,上面有湖水!我们走到溪源了!” “湖水?溪源?!”微微怔愣后,涌起了如潮的欢呼声。沿溪走了两天,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溪源的意义,齐齐仰望着头顶的君逸羽,想象着君逸羽背后的风景,他们好像看到了山后草原在向自己招手。终于爬到头了啊! 君逸羽笑意难消,在欢呼声中干劲十足的对绳索做了最后的固定,这才再度用内气提了声音,“绳子弄好了,谁先上来。” 第二个上来的是赵益,他知道君逸羽赶时间的心思,顺绳爬上来时全身背满绳索,只差没将自己捆成个木乃伊了。君逸羽和赵益一道,将他带上来的绳索都固定好后垂下山壁,又接引着不断爬上来的士兵,直到每根绳子前都有人守着后,才歇到了一边。 每一个新上来的同伴都眼带惊艳的望向天池,还有如影随影的盈天欢喜,君逸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激动的笑闹到一处,嘴角的弧度就一直没有掉下来过。说起来,这只几乎怀着必死之心出发的队伍,从入山起就无时无刻都在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 必死之心!脑中滑过的这个词汇,让君逸羽回味了片刻,才意识到了它的残酷。君逸羽笑弧一僵,她突然不想再看那些争先爬上来的笑脸。是在战场上停留太久了吧,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不去想旁人的生死,心安理得的拿鲜血筹谋战果?又或者,她医者的良善不过是后天的伪装,其实天性里就有统战者的冷酷因子,所以才在唐老公爷那位沙场前辈的点拨下稍一激发,就迅速的适应了战场法则? 是了,残酷的哪里是必死之心这个词。残酷的是你,君逸羽。残酷的是用信任、仇恨和荣耀绑架了这些鲜活生命,让他们雄心赴死的你啊。 此刻在天上之上,天池之滨欢笑纯净的人们,有多少还能回归祖国呢?君逸羽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脑海中依稀浮现了那年上元在御花园孤亭中独自泪流满面的少女和那个春花繁盛中抱膝独坐的落寞背影,哪怕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酷,君逸羽也不曾有一丝动摇。她不想不看,只是不愿再将死士的脸庞印刻眼底。说是愧疚也好,说是自私也罢,若它们终将消亡,让死亡只是一串数字,她才好让自己好过些。 我知道你恨我,得知我实是女子后对我生了猜忌,你应该根本不稀罕我做什么吧。不管怎样,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分担了,就当是一种补偿吧。君逸羽,就算残酷到底,你也不能退缩。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定了定神,君逸羽收回目光时,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过,引起了她的注意。君逸羽再度将眼睛拉了过去,那人刚刚沿绳索爬上山坎,脚踏实地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先看天池,却是压着个脑袋往旁边挪去,都快走出自己的视线了。看那身形,好像是…… “唐晗?” 唐晗听君逸羽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身体一僵后火烧屁股似的就往人堆里跳,君逸羽试探一唤后,本就准备起身看看情况的,至此哪里还有不确定的道理? “唐晗,真的是你!你怎么跟进来的?!”逮住唐晗的肩膀将他从人堆里揪出来后,君逸羽将他拽到一旁,看着他一身小兵打扮,只觉整个额头的青筋都在往外跳,涨得脑门生疼。唐晗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卫国公的嫡子、幼子,也不单单是现任卫国公那么简单,说得不近人情一点,他是关系勋旧、关系军营的一枚意义重大的政治符号!敏佳公主愿意与他联姻是因为这个道理,君天熙将他调进北征军也绝不是缺了他这么个冲锋陷阵的小将,是带他镀金来着!尤其眼下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虽然还不知君天熙会怎样待翼王府,但她看君天熙那天的反应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有备无患,已经递信要爹爹先避避祸了,一旦翼王府的位置空缺出来,又是一番朝政变局,这种关头,唐晗怎么能出现在这只注定九死一生的队伍中呢!她已经要害君天熙失去把握朝局的一颗重要棋子了,难道还要害她再丢一颗?而且,虽然唐歆的事情后唐晗一声声“王爷”把他们曾经密切的友情拉疏淡了,但她私心里,还是拿他当朋友的啊。再怎么狠心,她也无法轻巧的将朋友并入死亡数字中呢…… “我……那天军议听你提了一嘴冬布恩山后,后来没下文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拿军上的事随口说说,就一直留意着你那的动静,后来,敏佳公主和你在伤兵营说话,我……我偷听到了……”唐晗说到这,君逸羽便听明白了,原就有心,又发现了端倪,摸不到集合的地点才算奇怪。至于方法,唐晗无非是偷跟着自己,或者偷跟着卢琬卿,再或者听说准备了干粮摸去伙食营偷跟着取粮食的人,君逸羽不打算再听了,而是不容反驳的说道:“唐晗,你不该偷跟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好发现得不算晚,你回去,一路都做了暗记,我告诉你,你等……” “我不!我知道你不会带我,我才偷跟进来的,就算现在被你发现了,我也绝不回去!再说了,我若是现在走了,你要别人怎么想?而且他们能来,你能来,凭什么就我不该来?难道我一辈子,就只能借着祖宗的光当国公、做驸马、混吃等死吗?!” “唐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些。”唐晗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受困小兽,初时声音还有些分寸,到后来越吼越大,君逸羽感觉得到身后的视线,知道自己之前那声“唐晗”足够耳目灵通不灵通的的士兵都交流出唐晗的身份,此刻只怕都在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君逸羽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吓回不少毛脑袋。 唐晗将君逸羽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越过君逸羽瞧见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人,他心眼一亮,不等君逸羽将自己扯得更远,也不等君逸羽招呼人整队,就猛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八度,“王爷,我不是家中独子。您说谁都不能剥夺您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也请王爷您别剥夺我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除非是死,不然我这次一定要去塔拉浩克!就算您不让我和队伍一起,我也会自己去!” 唐晗斩钉截铁的声音炸响在冬布恩山顶,霎时便在支着耳朵的大华死士中激起了一串条件反射的叫彩声。 “好!” “不愧是卫国公!” “唐晗将军也是好样的!” …… 唐晗说完有些得意。他说的是心里话,但除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他说之前还动了个小心眼。发现君逸羽不欲声张,他反而故意大声张扬了出来。如今大家都猜得到君逸羽是想要自己回去,而他表达了誓死不从的决心,若君逸羽妥协,一切好说,他刚刚的话只会更好的激励士气,可若是不,难道对荣乐王来说唐将军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命?那还有谁会继续跟着君逸羽去塔拉浩克拼命?唐晗认定君逸羽不会让军心碎裂。 唐晗猜对了君逸羽的让步,但没有猜对君逸羽的反应。 君逸羽愣了愣神,又深深的看了唐晗两眼,半垂了眼皮深呼吸几次,这才转身,“我知道了,阿晗,善自珍重。” 久违的“阿晗”让唐晗心底的得意和眉梢的喜意全数凝固,好半天他才僵硬着舌头用故友的称谓叫住了君逸羽,“阿羽,我……” 君逸羽回头,没有出声,只是静等唐晗开口。 唐晗滚了滚喉咙,耷拉着脑袋,音色有些发闷,“阿羽,我二哥死前对我父亲说的怨怪之语,你听到过的吧。我想替父亲争口气,让二哥在地底下看清楚,父亲选我当嗣子不仅是因为我是嫡子,我也不是他口中的废物,他因为不该有的私恨背国叛君,大错特错。而且,我唐家几代人做梦都是北伐,我现在又接了卫国公的帽子,若是能替他们杀上塔拉浩克,才好告慰祖宗,报效陛下对卫国公府的恩遇和对我和三哥的不罪之恩。父亲因为二哥的事死前都觉得对大华有愧,我这个做儿子的,要替二哥赎罪,让先父他老人家黄泉含笑。所以阿羽,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怕死,塔拉浩克,我真的一定得去。” “到了塔拉浩克,我会将你和他们一视同仁。”君逸羽眼神闪了闪。历逢家变,曾经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突然承载了太多压力,还有骨肉兄弟带给他的心结,很难轻易消解,唐晗,只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不过阿晗,你二哥的事,是他自己人心不足,他若要怨嫡庶不公,怎么不说他自己因为卫国公之子的身份入军就当将军,而平民子弟需要一刀一枪的靠战功提拔上去,还可能十年都达不到他那样的位置。人若贪心,就算没有嫡庶做借口,他也会有别的理由粉饰自己的野心和背叛。” “是这样吗?”唐晗嘴上反问着,心头却觉得松快了些,就好像压满了石头的心口,被人挪开了一小块。 “是。”君逸羽应得肯定。 唐晗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吱声,君逸羽想起为唐晙的罪词神伤的唐劭,几乎一夜之间油尽灯枯,她知道,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便也不能称之为心结了。好在唐晗的心结和唐劭的死结不一样,君逸羽不用担心他做傻事,但若硬要横加阻止,只怕就难说了。 “不说了,阿晗,你本就不是废物。保重吧,不管你是要证明自己还是要光耀门楣,活着,才有机会做更多事。”君逸羽拍了拍唐晗的肩膀,转身看到了为唐晗喝彩之后索性不再偷偷摸摸的士兵们和他们唇角翕动的欲言又止,君逸羽轻轻笑了笑,她其实不知道放任唐晗跟来到底对是不对,但至少于此刻看来,应该是对的。“唐晗将军是好样的,你们也都是好样的,人都上来了吗,整整队查点一下,我们得再出发了。” “哦!太好了!王爷也是好样的!” 巅顶风云突变,上来时还是晴空朗朗,此刻已是雷云层层了。君逸羽望了一眼再度沉闷的天色,踏出步来,选择以实际行动号召同伴出发,至于他们的欢喝,她没有回应,只能自个在心底自嘲的摇摇头。给自己预留了后路的我,哪里算好样的。女皇陛下你说我欺世盗名,倒真是了。 赵益看着擦肩而过的君逸羽,有些忧虑爬山心头,他捏了捏手心追上了君逸羽的脚步,还是拿稳了公子一定得平安的主意,哪怕逆了公子的意! 不比上山时需要沿溪而行的多少绕了弯路,转过天池后下行时,只需认准西北方向,便必是山后草原,只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怕失足摔下去,不时的山中暴雨又让人寸步难行,竟不得不走走停停,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滑下了不知道多少道大大小小的山崖后,气候才算稳定了些,这样一来,眼看进入了出发第五天还没碰到草原的边,君逸羽咬咬牙只能将时间厉害通晓全军,天才亮就拔营起行,趁着天晴,别说顾不上休息了,连啃干粮都只能趁着路好走些的时候咬上两口。 又走过了一片山林,好容易遇到了一道走势缓和了不少的山褶子,更难得的是草甸不高,能让脚下好走不少,让君逸羽不由得跟着舒展了一口气,刚掏出水囊准备揭盖子,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君逸羽连忙往回跑,后军还在山林边沿,刚要踏上草甸子,照说出林子路就好走多了,虫蛇鸟兽也少了,不该出什么意外。拨开人群看到坐在地上的古鹏被人卷起了裤脚,君逸羽一眼扫见了上面的牙印,又瞥见了不远处的断蛇,脸色大变。“古鹏你坐着别动,你们也是,都别动他。”君逸羽在古鹏伤口附近点了几处穴位,嘴上急忙交代了一句,又脚不沾地的往树林里面奔去,“快,有人认识寒蛇草吗,随我一起去找。” “统领,不用去了。”脸带痛苦的古鹏,听说了寒蛇草,颜色也变了,可惜他开口时君逸羽已经跑远了。 “古大人!” “古副官!” “老古,你这是做什么!” “统领,你快回来给老古看看。” 身后的惊叫和呼喊,让君逸羽定住了身形。 “公子,我们不用去找寒蛇草了。” 再度走进人群,入眼的赫然是手握匕首的古鹏,倒转的刀锋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似乎凝结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为君逸羽注解了赵益没头没尾的话。 看到君逸羽回来了,古鹏动了动手腕,匕首离体,承载生命的鲜红液体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他的嘴角却有一抹苍白的弧度扬起,“统领回来了就好,时间紧迫,不敢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行军。” 君逸羽盯着古鹏的胸口,盯着他被鲜血染透的匕首和手掌,久久缓不过神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她早习惯了眼睁睁的看着无可挽回的死亡毫不留情的带走生命,就是这回进冬布恩山,也有陷入沼泽的斥候,有失足摔落山崖的战士,古鹏不会是牺牲在路上的第一人。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她老实厚道的副官,竟然会刚烈至斯!仅仅是不想耽误行军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统领,我爹娘早年就被胡人害死了……前年哈日乔鲁带着那帮畜生在烈州,又害死了我弟弟妹妹……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没什么意思,想做的只有多杀胡狗为他们报仇……听说您要带人袭击塔拉浩克,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只带了不到三百人……但卑职想……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卑职……不想拖您和兄弟们的后腿……卑职……可以放心去见家人了……”古鹏的声音断断续续,越说越弱,终于消散在了空气里,再无痕迹。 “古大人!” “老古!” 哪怕一行都是视死如归的死士,也忍不住在古鹏虚弱的话音里红了眼眶,看到古鹏闭了眼睛,大家终于忍不住悲呼出来,便是赵益和他的手下们自觉在这群士兵中是外人,也不禁动容。 君逸羽单膝跪地,拔出佩刀来,迎天高举,呈上了军中给勇烈的最高礼敬。 “刷——” 数百寒锋追随,划破冬布恩山脉,是苍穹之下无声却深重的祭奠和誓言。 “王爷!有好消息!王爷!你们让我一……”头前探路的斥候队中有一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嗓音中却难抑欢喜,他见人围成一团,猜君逸羽人在中间,让路的话没说完就跑到了人群外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在敬礼,闹不清情况,却也知自己不合时宜,连忙收敛了声息。 “过来,什么事,说吧。”君逸羽收刀起身。 斥候呼呼喘着粗气上前,看了古鹏的尸身一眼,心有惊讶,却觉气氛不对,不敢多问,回话时也竭力想让气喘的声音平稳些,“回王爷……刚刚我们上前一个山岭探路,有一处断崖前,能隐约望见草原了。” 能望见草原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眼古鹏含笑的面孔,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死者庇护。 “那就好,我们走吧。”君逸羽吩咐完斥候说话后就在弯腰安置古鹏的尸体了,擦干了他胸口还未干涸的血迹,君逸羽直起身来。赵益不像君逸羽穿着军装,他自觉脱下了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袍,轻轻盖在了古鹏身上。 “王爷……” “统领,我们不帮老古入土为安吗?” 有迟疑的反对声响起。 君逸羽回过头来,看了眼古鹏嘴角的微笑,心知他的心安,不在于入土。 “没听到他死前的话吗,古鹏他,就是不想让我们为他误时误事。别让英雄的血白流,我们,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1章 夕阳跌落在身后,泛红的日光将车马人货的影子长长的拖拽在草地上,马铃声中,又是一道山冈走过,脚下是渐渐稀疏的牧草,前方,塔拉浩克,遥遥在望。 仆仆风尘的压迫下了无生气的车队,一瞬间焕发出了活力,有欢呼声响起,那是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喜悦。 这一队西方来客,粗粗看来,应该不下两百人,典型的西武打扮,还有西武风沙磨砺出来的黑红面色,看他们的车马都驮满了货物,任谁一眼望去,都不难认定他们是来自西武的商队。 西武对北宏的通商,原先一直与华朝的风向看齐,早在去年哈日乔鲁带兵侵入华朝时,华朝便停了对胡的互市,若依惯例,照说西武也早该截断了与两漠的商队往来才是,但许是因为那时西武灵毓公主正好和华朝荣乐郡王闹着要解除婚约,伤了两国感情,大华在哈日乔鲁和唐晙的双重夹击下北疆告急时,西北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的迹象!后来西武的军队还是老实的留在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里,但没有朝廷的禁令,西武民间与宏朝的贸易往来没有因华胡交战而消弭,反倒让两地的通商愈发火热了起来。如今轮到大华报仇,杀到了漠南,听说在冬布恩山那边撵杀了不少胡族部落,甚至攻杀起了冬布恩山口,但挡不住人为财死,战火还没烧到塔拉浩克不是?打仗也得过日子,尤其胡人的砖茶是一天都少不得的,没了东边的货源,他们只能眼巴巴的指望西边,正是赚头大的时候呢! 当然,战争财让人眼热,但风险不得不考虑,说不得西武往草原来的行商纷纷缩小了规模。像这样两百多人的商队,搁半年前倒还好,现在倒算是塔拉浩克这难得一来的大商队了。 塔拉浩克不同于中原城市的四方格局,它选用圆形城墙,远远望去,天空做它的穹庐顶,倒像是一个加大版的蒙古包。 在这个时空,游牧民族的帐篷应该叫“毡帐”,能联想到“蒙古包”的,自然是君逸羽无疑。 君逸羽有些感慨的嘀咕了一句,“难怪塔拉浩克又被人叫做帐城。”说这话时,她正靠坐在“商队”的一辆大车上,小腿吊在车外,任它们随着行车的动静晃荡着,手上还有一下没一下的甩弄着一根草茎,配上她那身风格粗狂的西武行头和不知怎么就突然黑了十分的肤色,倒真像个悠闲的行商少年 “是很像。”不是每个人眼看到了塔拉浩克,都能像君逸羽一样平静的继续“角色扮演”,与君逸羽同车的唐晗,应和的声音就有些僵硬。 军门出生的唐晗虎背熊腰,君逸羽给他弄了从络腮胡,肤色也调黑了几分,又有一路风尘做妆点,此刻看来的确掩盖了年岁,换做了一个西北马夫的常见模样。君逸羽瞟了唐晗一眼,可惜大胡子遮住了唐晗脸上的表情,不过君逸羽注意到了,“马夫”的腰板板正得厉害。 “阿晗,放松点,我们这一路过来遇到过好几波牧民,不也没他们被怀疑吗。从西边过来,人又不多,还扮成了有头有脸的商队,放心,塔拉浩克也想不到的。”君逸羽安抚唐晗两句,又对旁边骑马的赵益点了点头,“往后传一下话,让大伙都别紧张,等到了进城的时候,照着老规矩走,他们做好看货赶车的样子就好,会有人应付的。” “伙计们,加把劲,前面就要到了,等进了城,本管事保证人人都有当得起你们赶路辛苦的好彩头!” “大管事放心,咱们一定好好干!” 行商有行商的样子,又是车马又是货物的,队伍拖长了许多,虽然四周没看到旁人,谨慎起见,还是不能简简单单的一嗓子乱吆喝,等赵益冲到队前,对空挥舞着马鞭,不无激励的说着“好彩头”,还赢回了“伙计们”的欢呼声时,君逸羽知道,他已经将话都传到了。 乍然看到塔拉浩克,想到马上就要用不足三百多人的队伍冲击胡人的国都,战士们的确有些紧张,但他们是从集结起便拥有了牺牲觉悟的死士,想到被胡贼害死的亲人,想到冬布恩山内的艰辛,想到路上丧命的袍泽,更有出山之前古鹏自绝的冲击!好容易到了塔拉浩克跟前,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还有甚可怕! 大不了在城门口被认出来,多拉几个塔拉浩克里的胡狗垫背,也是一世威名了!还有荣乐王那样金贵的身份,都和我们在一块了,事到临头犯哪门子怂!王爷说会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留名千古,还保我们的家人后生富贵,死又算个球! 悍不畏死的心态下,留下的只有豪情,说不得借着欢呼的功夫光明正大的发挥了出来,队伍中欢欣鼓舞的气氛,颇符合商队将抵时该有的情状,赵益带出的几个人原本真是跟着他跑这条商路的,也不知是得了赵益的示意,还是受到了环境的感染,竟唱起了西北商队中常唱的行商歌。 君逸羽依旧是原先半靠车辕的悠闲姿势,她感觉到了身边的气氛,轻轻笑了笑,又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古鹏那份重逾生命的信任。 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吗? 半垂了眼皮,君逸羽喉头有些发软,心底的某些东西,却越发坚硬了起来。 欺世盗名倒也罢了,可是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呢。蓉儿,看来我做不来逃兵,预留的退路我不会走了。这份余力,我决定挪给这件该做完的事了。做完之后,我一定拼尽全力,活着去你们身边。 如果万一我食言了……原谅我…… 打消了留给自己的保命计划,君逸羽排开对长孙蓉的歉意,迎来的竟然是久违的轻松。再看前方的黑色帐城,君逸羽不再觉得压抑,终于与同伴们的雄壮情怀融合到了一起,还忍不住为行商歌打起了节拍。 一直默默放了三分关注在自家公子身上的赵益,很快察觉到了君逸羽的变化,他眼神复杂的闪了闪,脑中浮现古鹏自绝的刚烈图景,又身处激情慷慨的人群之中,终究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担心似乎真的要成为现实了,可他也已经,无能张口了。罢,有赵益的活路便绝不会让公子踩上死道!愿公子,吉人天相! 古朴的歌声里,塔拉浩克越来越近,君逸羽眼力不错,已经能看清塔拉浩克的城墙了。 北边有轰隆的奔马声隐隐传来,在塔拉浩克外退化的草场上激起了肉眼可见的黄尘,“商队”初时并未在意,直到他们的歌声都快被马蹄声掩没了。 有这样声势的,自然不会是牧人。发现突然冲向己方的马队张扬着兽旗,似乎是北胡的骑兵,唐晗的左手条件反射的想要往腰间的刀鞘按去。不得不说,行商有跨刀防护的传统,在不引人生疑的前提下,不至于在敌情突至时,连个兵器都找不到,的确是个合适的伪装。 君逸羽也是大吃一惊,更让她着急的是,唐晗都警惕得要拔刀了,其他人只怕也好不到哪去。这只气势汹汹的马队来得唐突,可他们来得这么快,八成连“商队”的样子都来不及看清呢。明明塔拉浩克近在咫尺了,难道要这么暴露?! “嗒察里沙噜!” 万幸赵益机警,很快出马迎上了不速之客。赵益高声喊出的,是一句胡语中常用的问安语,也是改扮成商队时预先约定好的安全信号,整个“商队”为之一松。君逸羽和唐晗对视一眼,觉得方才那一刻,自己额头都快渗出冷汗了。 驻马的声音是对方的应答,他们停在了“商队”五米前。透过他们驻停时催发的扬尘,君逸羽估摸这只马队,也就百来人的样子。看他们弓箭背在身后,腰刀还在鞘中,君逸羽肯定她的“商队”还没有暴露,领头的几个胡人,刀鞘上闪闪炫耀的宝石光辉,更让君逸羽不难判断出他们的贵族身份,也安心了许多。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跑到自个面前,但若是贵族出行,有兽旗,带骑兵,也就不奇怪了。 毕竟才经历过一场紧张,君逸羽相信自己的易容术,但信不过军中汉子们的演技,而且不知道对面有没有眼尖的人注意,既然紧张过,保险起见,索性选一个大大方方的姿态继续紧张吧。君逸羽当机立断,起身招呼道:“伙计们,老规矩,货在中间,人在外面,都别怕啊,我们比他们人多,都先别急着拔刀,别伤了和气。” 不知是听得懂汉话,还是停马后看出了眼前的商队在摆行商护货时常用的圆阵,领头的几个胡人贵族里,最中间有个身穿靛蓝胡袍的青年,仰天大笑了起来。手指君逸羽的方向,他的视线不曾分给“商队”丝毫,而是偏头对身后的同伴叽里咕噜的甩出了一串胡语,“毛都没长齐的管事?哈哈哈哈,瞧瞧这些西武人胆小的样子,难道他们以为在塔拉浩克还会遇到马贼吗?”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2章 “大哥?” 君逸羽从决定为君康舒报仇起,就着意要学胡语,她军中事忙,好在军营里有通译官可以请教,也是一处便宜。七八个月的功夫,精通算不上,有心学习之下,简单的词句还是能听能说的。而且蓝袍青年的轻蔑态度,不用耳朵也不难感知不是?君逸羽没有生气,倒是“西武人”和“马贼”,让她提着的一口气终于可以完全放松下来了。不单如此,她还有些畏缩的朝赵益喊了声大哥,算是稳固了一下蓝袍青年对自己的胆小印象,也把应对这群不速之客的差事托付给了赵益。 “弟弟,没事,先别着慌。”自家公子受辱,赵益心头拢上了一层阴影,到底知道不可冲动坏事,他没让脸上出现异样,转向蓝袍青年时又换用了猛戈语,赔笑说道:“见笑了,那是小人的弟弟,才跟出来跑商,不懂事,不知道是哪位首领大人,小人……” “还说比我们人多,难道他们以为行商的破刀能比过我巴鲁尔特的护卫?哈哈,真是好笑。不过要不是他们这个商队比这几天看到的其他几个都大些,我们还就不来了。”蓝袍青年根本没有在意君逸羽和赵益的对话,他对着同伴乐不可支的自顾笑完,转过头来毫不客气的打断了赵益的话,“嘿!听起来你是做主的人?你们这么大的商队过来,一定带好茶了吧?拿出来,通通都拿出来,我都要了。” 好茶? 好茶“商队”有,但那是准备给北胡皇宫的敲门砖,赵益自然不会出让,“对不起,大人,我们商队的茶叶帐宫里早就订走了的,倒是还有上好的茶砖,大人若是想要,等进了城,小人可以……” “帐宫?哈日乔鲁叔叔还有功夫喝茶吗?”蓝袍青年低了低头,小声嗤笑一句,又拍着马鞍对赵益叫唤道:“砖茶我不要,就茶叶!不用留给帐宫了,卖给我,价钱好说。” 赵益离得近,蓝袍青年低声的嘲笑并不大,还是被他隐约听到了。心念微动,赵益喜意暗生,不动声色的摇头,面上依然挂着商人特有的歉意微笑,“大人,不是价钱的问题,我想永生天和天马神都不会青睐言而无信的仆从,求您别让小人为难。” “你!”蓝袍青年自觉自己好言好语,不想竟被一个异族贱民连着拒绝了两次,他恼怒瞪眼,高高举起了马鞭,却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蓝袍青年的是他右手边穿着驼色胡袍的中年人,他朝赵益身后的商队旗号努了努嘴,低声劝道:“帖木特伦兄弟,别冲动,这是塔拉浩特有名的马家商队,草原上的牧草养得活牛羊,但长不出茶叶,两漠的子民需要行商带来源源不断的砖茶,现在愿意来的商队本来就少,若是吓走了他们,宝干乔鲁叔叔也会生你的气的。” “谢谢你,格拉达古堂兄,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也听到了,这个该死的西蛮子太可恶了,难道我们就这么放过他?吃稻麦长大的中原人,像绵羊一样软弱,但他们种出来的茶叶,的确是永生天都不忍抛弃的宝贝。对了,西武人,你们的茶叶是从中原弄来的吗?” 格拉达古听说过帖木特伦的“茶痴”名声,明明他和哈日乔鲁叔叔一样,在巴鲁尔特贵族中出了名的鄙视中原人,可他又偏偏对中原人种出的茶情有独钟,说起茶叶,竟然连之前的怒气都忘到脑后了。格拉达古无奈,他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自从半年多前和华朝打起来后,运来草原的茶少了,来自中原的茶更少,能被马家商队说做“好茶”送进帐宫的,只怕不管来自哪里,都会让帖木特伦念念不忘,想着明天的大事,他不能让茶痴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闹出抢茶风波,索性不让帖木特伦等到西武商人的回答,就将他拽到了一边。“不用问了,帖木特伦弟弟,哈日乔鲁叔叔讨厌一切中原人的东西,也不爱喝茶,他们的好茶不管从哪里来的,早晚都是你的。” 帖木特伦不解,“嗯?就算哈日乔鲁叔叔不喜欢,送进帐宫后也不会都给……” 格拉达古摇头不止,若是可能,他想敲开帖木特伦的脑袋看看,难道里面都被茶叶填满了吗!事实上他不能,他只能选择贴上帖木特伦的耳朵,“帖木特伦弟弟你忘了吗,明天再开萨切逯大会,你伟大的父亲、我亲爱的宝干乔鲁三叔会……” 格拉达古越来越低的耳语声,换来了帖木特伦越来越高的欢笑声。 “哈哈,格拉达古哥哥你说得是,到时候都是我的!”拍了拍格拉达古的肩膀,帖木特伦一引马缰,蔑视的瞥了赵益一眼,“不要以为帖上了帐宫就可以在草原上张扬,有眼无珠的西武人,两天之内,你就会为今天的拒绝后悔!”说完,他马鞭一抽,带着同伴和从属扬长而去,唯留下漫天黄尘。 “阿大,刚刚吓我一跳,其实你可以让他一让的。” “公子别担心,属下有分寸的。在草原上跑商跑久了,塔拉浩克这的事我知道,胡人不产茶,却又少不得茶,他们一天不喝奶茶就难受得慌,久了还会起病,自打开仗起胡人这茶叶茶砖的行情就一路看涨,我们大华的商队不会来了,他们只能拉拢住西边,不会将我怎么样的。刚刚他最多抽我一鞭子,若是让他缠上了,反而会坏事。” 君逸羽恍然大悟,了然的点了点头,“我也怕你吃亏,好了,没事就好。那天急着走,人比计划的挑得少了些,看来也是有好处的,没想到才两百多人都能召来苍蝇,也不知他们是什么人。咦?阿大,塔拉浩克的西门没人守着吗?”说话的功夫,“商队”解开还没来得及组合完全的圆阵,再度整队起行。看着帖木特伦那群人马向着塔拉浩克呼啸而去,到了城门前都没见停下,好像连速度都不曾减慢,君逸羽忍不住惊讶发问,心头若有所思。巴鲁尔特部是北胡皇室的本源部落,贵族不少,那群人,骑马冲进塔拉浩克都不带打盹的,只怕在巴鲁尔特贵族里都不算小人物。 “公子,我刚想说给你呢。”赵益牵着马,往君逸羽坐着的大车处又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说道:“刚刚那个穿蓝衣的,我听到他嘀咕起哈日乔鲁时喊的是叔叔,话里的意思,说哈日乔鲁没工夫喝茶,走之前还说我两天之内会后悔。公子,我怀疑他是巴鲁尔特皇室的人,很有可能是哈日乔鲁的侄子,若真是这样,哈日乔鲁应该有大麻烦,很有可能问题就出在萨切逯大会!公子,你真是神机妙算,你怎么还没来就先猜到胡人的萨切逯大会可能不顺利呢?” 走近了才发现,塔拉浩特外围立了许多毡帐,而且愈近塔拉浩特,愈多人迹,谁也保不齐路边的草丛里,会不会有视线注意不到的外人,多点小心总是好的。是以赵益悄声说话的谨慎,更多的是针对茫茫草原,与君逸羽同车的唐晗支起耳朵,倒是听到了他的话,当下忍不住惊喜的偏过了头来,“哈!真的吗?王爷你真厉害!你是怎么猜到的?要真是这样就好了,让胡人内乱,越乱越好,连老天爷都在帮我们!” “嘘,小声些,好好赶车,你现在是马夫,没看离塔拉浩克的城门都不远了吗。”君逸羽往周围张望了一眼,显然也与赵益有着同样的小心。 “那我不动了,你说说嘛。”唐晗悻悻的收回了脑袋,轻轻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眼睛里到底还是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猛戈族虽然有幼子守帐的传统,但宏朝皇帝不曾将幼子即位定作明文典制,杜那图去世得突然,又没有指定继承人,哈日乔鲁借着幼子身份勉强排开争议入主了帐宫,随后勾结唐晙,迫不及待的对华开战,就有转移统治集团内部矛盾的打算,也是想赚战功服众。可是事与愿违,哈日乔鲁将十万精骑丢在了北疆战场,连先人占领的蓟简都还给了大华,狼狈逃回了草原,这样的情况下,他的皇位还怎么安稳? 而且横穿冬布恩山脉出来后,“商队”在山后遇到的好几波牧民都还挺悠闲,方才那波贵族护卫马后挂着猎物,不管那个蓝袍青年是不是哈日乔鲁的侄儿,塔拉浩克的贵族还有心情打猎,却迟迟没给冬布恩山口送去援军,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怎么猜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阿大,我们和帐宫有生意,你应该有办法验证消息吧,等进了城,你尽快……”眼看要到塔拉浩克的西门了,君逸羽没空浪费口舌,随口打发了唐晗,只是给赵益的吩咐还没说完,又发现有人走向了“商队”,那人从城门口过来,貌似是塔拉浩克城门卫的一员。君逸羽伸手指起了塔拉浩克的黑色城墙,提声添了感慨之意,又有些好奇意味的说道:“大哥,这就是塔拉浩克吗?” “是啊,这就是塔……”赵益反应也快,随着君逸羽手指的方向偏头,“惊奇”的看到了来人,迎上前去流畅的转换出了胡语问候,“呼里吉大叔,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嘎哈撒朋友,又带了这么多好货物回来了吗?你真是塔拉浩克真诚的朋友。”呼里吉将右手放在胸前,躬身之时轻声问道:“刚才看到你的商队被人拦着了,没吓着你吧,嘎哈撒?” 赵益连忙还了胡礼,“我没事,谢谢你,呼里吉大叔,不过,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以前好像没见过。” “先大王子察立乔鲁的儿子格拉达古、宝干乔鲁王子的儿子帖木特伦,还有其他几位巴鲁尔特贵族,开萨切逯大会才来塔拉浩克的,你没事就好。” 赵益心眼一亮。不单确定了之前的猜测,而且呼里吉嘴里,还将杜那图的儿子称作王子。管中窥豹,哈日乔鲁那位新汗皇在胡人心中的真正地位,很值得商榷呢。 “方才听见你和同伴说话,塔——拉——浩——特——”哪怕算是熟人,呼里吉也无意和异族人多说皇室的风声,他往君逸羽的方向看了一眼,模仿着君逸羽的发音生涩的重复了一遍,笑问道:“是在说塔拉浩特吗?” “是的……”赵益含笑点头,话没说完,身后响起了君逸羽的“嗒察里沙噜!” 呼里吉和赵益双双见礼,看起来相谈甚欢,君逸羽不希望呼里吉将注意力放去“商队”,间他投眼过来,索性跳下车来跑到了赵益身后,笑着对呼里吉施礼问安。 “他是谁?嘎哈撒,不能是你新收的斡其可吧。” “斡其可”是门户奴隶的意思,呼里吉的语气,明显是在说笑。夕阳都快落尽了,晃到了呼里吉的眼睛,他想起塔拉浩克的牧民也快回城了,说话间她示意赵益让商队进城。 赵益欣然从命,对“商队”招了招手,揽着君逸羽的肩膀一起和呼里吉往城里走去。“这是我的弟弟,他第一次来草原,草原之城塔拉浩特和我们家乡的城市长得很不一样,方才我就是在给他介绍呢……” “弟弟?!”呼里吉惊讶的声音打断了赵益的话。 “是啊,弟弟,呼里吉大叔你觉得我们不像兄弟吗?你叫他小嘎哈撒就好。” “嘎哈撒。”呼里吉悄声,“神山东边在打仗,中原人都打到山口了,你进草原前没打听打听吗?你怎么还敢把弟弟带来?” “这……” 塔拉浩特的城门,说是城门,不如说是一个豁口,没有修筑城楼,唯一能证明它是“门”的,只有两扇兽头木门,大大咧咧的对外敞开着,连城门卫都只有几个,还远远的在一边嬉闹,哪里有国都守卫的样子?赵益和呼吉里说话的功夫,君逸羽随他们一起,已经顺利的走近了塔拉浩克,“商队”也已经有一半过了城门口。君逸羽记得赵益说过塔拉浩克很好进,也没有想到会简单成这样。难道真像阿大说的,塔拉浩特的城墙等若没有,只是在草原修了防风挡沙的石头围子? 吐槽归吐槽,总归过城门看起来不再是问题,君逸羽有了套话的心思,用有些生疏的猛戈语接了话头,“骏马从幼时开始驯养,我大哥敢来,我也敢。而且呼里吉大叔,一路过来,我看到永生天守护的草原很漂亮,也很安详啊。我们西武人虽然现在和中原人一样,没有在草原上生活,但是我们依然信奉天马神。永生天和天马神在上,马背上长大的勇士难道还能让拿犁头的中原人打到塔拉浩克?” 呼里吉愣了愣神,随后指了君逸羽开心的大笑起来,“嘎哈撒,我看你弟弟不叫小嘎哈撒,应该叫德格乌嘎哈。” 猛戈语中,“嘎哈撒”是马,而“德格乌嘎哈”是聪明的小马驹。 “聪明的小马驹,你说得不错。你看那边——”呼里吉抬手指向了城心方向,“看到汗皇宫那边那些兽旗了吗,除了在鲁勒浩克养老的老首领,所有的萨切逯都在这,他们带来了草原上最勇敢的战士,就算中原人走运打过了神山山口,也会在塔拉浩克有来无回!塔拉浩克,永远不会陷落!” 呼里吉口中的“汗皇宫”即宏朝皇宫帐宫,它与塔拉浩克异曲同工,也是活似毡帐的圆状造型,所以俗称帐宫。虽然塔拉浩特与华朝的城市风格迥异,但有一点相通——建筑反映等级。 毫无疑问,帐宫是帐城内最高的建筑。距离虽有,但君逸羽甚至不用踮脚张望,一抬眼就能望见它的穹顶。帐宫蓝色穹顶的最高点,常年悬挂着胡人的汗皇旗,而现在是萨切逯大会期间,王旗之外,还辐射出了许多象征大小萨切逯的兽旗,几乎要将天空遮蔽了。君逸羽不难想象,若是在晴空朗朗的日子里眺望,将会收获怎样壮观的场景。可惜此刻夕阳沉寂,壮观无缘得见,反倒让帐宫堕落在旗影里,成了塔拉浩特最先掉入暮色的地方。 塔拉浩特,永远不会陷落吗?君逸羽嘴角浮起了意味难明的弧度。 “商队”完全进城,赵益带着君逸羽向呼里吉作别,跟上了去。 再次扫了眼帐宫上的旗帜林,君逸羽毫不迟疑的坐上了大车。 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一定没问题! 君逸羽拳锋暗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3章 塔拉浩克,帐宫。 今夏新酿的马奶酒盛在萨切逯大会特用的尊贵银碗里,安放在每一位与会的宗王和首领的桌上,奶与酒的融合酝酿出的甘醇气息是每一个草原子民都无法拒绝的佳酿,然而,无人带头享用。 如果马奶酒读得懂空气中的凝重,想来便不会再为自己被冷落的处境失落,毕竟,两漠大地上最有资格带头饮用马奶酒的人就坐在这,但今日的他,显然没有这个心情。 “你们,都觉得我该站起来,把这个位置让给宝干乔鲁哥哥坐吗?”现任胡皇哈日乔鲁,孤独的坐在大殿西首的汗皇宝座上,悲怆的目光缓缓的扫过园形的大殿,尤其扫过他的背弃者时,更有逼人的质问之意,“乌满图?哈森坦?恩巴撒?还有巴彦勒布、阿木古,连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了吗?” 被哈日乔鲁点名的几个人,低头者有之,叹气者有之,咬牙者也有之,他们都是哈日乔鲁即位时,最先对着永生天发誓效忠新皇汗的人,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反手砍掉拥戴之功? “哈日乔鲁,烈马需要好骑手,事实证明,你不但没有骑好马儿,反而还召来了恶狼。” “好骑手也需要驯服烈马的时间。恶狼来了,正好关上门把它们一下都打死。我的曾爷爷阿日塔布汗也有战败的时候,你们怎么可以因为我打了一次败仗,就要抛弃你们的汗皇呢?难道你们对永生天许下的誓言,都是风一吹就跑的?” 如果说五人之前对哈日乔鲁还多少有些愧疚和不忍,听了他良心送去狗吃了的狡辩,便只剩下愤怒了。 “阿日塔布汗是吃过败仗,但他从来没有抛开部下只顾自己逃命!” “哈日乔鲁!永生天看着我们,如果誓言真的风一吹就跑,当初我们会让部落里最好的勇士跟你去北疆吗!我巴勒罕部的好儿郎啊,整整一万人!你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我……这一个月你们也看到了华朝军队的利害,其实也不能全怪我……” “哈日乔鲁,你别说了。”宝干乔鲁在这次萨切逯大会中是新汗皇的最大被提名者,他本不想出头的,但血脉里“天选家族”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听哈日乔鲁说出推卸责任的言辞,长他人志气,更丢了巴鲁尔特皇室的担当。 “三哥……”哈日乔鲁的手暗暗握了握身下的汗座,“三哥还记得姑母在时拿折箭训诫我们兄弟的事吗?” 宝干乔鲁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的,弟弟。‘单者易折,众则难摧,戮力一心,社稷可固。’就是因为记得,所以父汗死时没有指定继承人,你要用猛戈族幼子守灶的传统继位,三哥也没说什么吧?哈日乔鲁,哥哥无意和你争夺汗位,不然我那时就大可搬出阿日塔布汗和多兀希根汗亲中选贤的事迹和你争一争。永生天选定我们家族做草原人的王,只要能庇护子民,谁做汗皇不是做呢?更何况你是我血脉相亲的小弟弟。只要你做汗皇能对两漠有利,我愿意做你的翅膀、爪子、手臂。可是哈日乔鲁你做到了吗?你自己看看,你做汗皇半年多,大宏成了什么样子?头马不好,是会将整个马群带进灾难的!哈日乔鲁弟弟,也许从一开始我对你避让汗位就错了,我们是高贵的天选家族,整个草原的子民也都在期盼着我们呢,看在永生天和先汗们英灵的份上,别让这个错误继续了。” 宝干乔鲁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听得许多人暗暗点头,哈日乔鲁却只觉得可笑,可憎,可恼! 可他还不能发恼。 “中原人都打到冬布恩了,宝干乔鲁哥哥,如果你真是为两漠好,我们能先把他们打走了再说汗位易主的事吗?父汗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被敌人打上了家门还只顾自己争吵,会为我们羞愧的。” “这……”宝干乔鲁从哈日乔鲁的话音中听出了些妥协的意思,迟疑问道:“你是说想等打走中原人后再退位?” 哈日乔鲁点头,语气有些恳求,“哥哥你说得对,草原上从来没有过被萨切逯大会否定的大汗,我会是第一个。我葬送了姑母和姑父的战果,还给草原带来了哭声,应该承受这种耻辱,可是哥哥,你能不能让我用汗皇的身份洗刷掉中原人给我的耻辱,再祭天让位?” 宝干乔鲁是立志要做英主的人,不愿承担欺凌幼弟的名声,而且将哈日乔鲁的落寞收入眼中,他想起了哈日乔鲁少时的模样,不禁有些心软。母亲的儿子,只剩我和哈日乔鲁了。哈日乔鲁弟弟,从小就像一只不会低头的小骏马啊,不想今天,竟被我们逼掉了所有的骄傲……等了这么久,也不多这两天,要不再等等? 看出了宝干乔鲁的犹豫,格拉达古跳了出来,“哈日乔鲁叔叔,中原人有句古话,叫做‘攘外必先安内’,面对强大的敌人,我们更需要英明大汗的带领,您还是现在就退位吧,我想宝干乔鲁叔叔一定会替你雪耻的。” “格拉达古!你在和谁说话!我现在还是汗皇!而且就算我以后做不成大汗了,我也还是你叔叔!” 哈日乔鲁捏准宝干乔鲁吃肉撇腥的脉做最后的争取,眼看快有效果又被人搅合了,而且格拉达古虽然年岁比他大,却是他大哥察立乔鲁的儿子,当着众多宗王和首领的面被亲侄儿指责,格拉达古只差点着他哈日乔鲁的脑门说他不英明了,要哈日乔鲁如何忍得住! 格拉达古没有理会哈日乔鲁的愤怒,只是在宝干乔鲁耳边低声道:“宝干乔鲁叔叔,你应该知道的,哈日乔鲁叔叔不是胜利后能放下马刀宽容的人,我们好不容易说服了大家,如果真让哈日乔鲁叔叔找华朝洗刷了耻辱,到时候只怕又会有人支持他了,他还怎么会心甘情愿的从汗位上下来?夜长梦多,您别中了他的缓兵之计,不然等他缓过劲来,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宝干乔鲁轻轻点了点头,格拉达古坐正身子,往旁边打了个眼色。 “格拉达古的话虽然说得不好听,但还是有点道理的。” “早晚都一样的,哈日乔鲁,你还是现在就让位吧。” …… 哈日乔鲁听着嗡嗡的附和声,知道无可转圜了,还是最后问道:“宝干乔鲁哥哥,你也是这个意思吗?” 宝干乔鲁轻轻抿了抿嘴唇,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忍,“哈日乔鲁,哥哥会帮你雪耻的。退位后,你依然可以做巴鲁尔特的宗王。” “哈哈哈哈,还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好,知道我住不惯宫殿,还是去游牧做宗王自在!好!如果我还推脱,那就太不识抬举了!”哈日乔鲁端了面前的金碗站起身来,“来,今天我们还没有喝酒呢,这是我作为汗皇和各位喝的最后一碗马奶酒了,喝完这碗,本汗就出去,告天让位!” 感叹宝干乔鲁仁义之余,众人听着哈日乔鲁有些尖锐的大笑声,又面面相觑的有些闹不清他的真正想法。是冷嘲热讽?还是之前的推诿都是为讨价还价,争取到宗王的位置所以满意了? 不管怎么样,看到宝干乔鲁也端起桌上的马奶酒站起来了,大家纷纷跟着端酒站起。 “宝干乔鲁哥哥,哈日乔鲁祝两漠草原在你的英明统治下昌盛强大!干了!” “干。” “咕噜咕噜。” “哈哈哈哈。” 哈日乔鲁大口饮尽,环视一圈,满意的看见大家都将自己银碗里的马奶酒喝完了。 哈日乔鲁松手,汗皇金碗掉在殿中厚厚的羊毛毡上并未发出声响,他喉口的长笑却再也压抑不住。 哈日乔鲁歇斯底里的笑倒回了汗座上,刺耳的笑声环绕在毡帐样的圆形大殿里,竟让塔拉浩克最尊贵而辉煌的殿堂多出了渗人的感觉。 “哈日乔鲁叔叔,你该出去祭告永生天,宣布退位了。”哈日乔鲁的笑声听得帖木特伦心脏有些难受,他手按胸口,出声打断了他的疯笑。 “不着急。” “哈日乔鲁叔叔,你反悔了吗?”格拉达古问道。 “我不会反悔,该反悔的是你们。” 宝干乔鲁拧眉,哈日乔鲁的话让他有些不安,他刚想张口发问,却突然感到心口发痛,忍不住伸手揪住了胸襟。 余光瞥见了宝干乔鲁的异样,哈日乔鲁却只是慢吞吞的对格拉达古问道:“格拉达古,我不明白,宝干乔鲁是你叔叔,我也是你叔叔,你怎么就帮他不帮我呢?” “宝鲁王子,您怎么了?” 哈日乔鲁不关心宝干乔鲁,多得是其他人关心他们的准汗皇,可惜哈日乔鲁一句话的功夫,关心宝干乔鲁的人也陆续感受到了来自心脏的恶意,格拉达古的“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也才从嘴里吐出一半,就疼得半弯了身体。 “已经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哈日乔鲁面容狰狞,平淡的声音倏忽猛提,连眼睛都涨出了血色,“既然都不站在我这边,那就去死!你们通通该死!通通给我去死!” “哈日乔鲁,你干了什么,都说退位了你也可以做宗王,你别做蠢事……”宝干乔鲁额头疼出了豆大的冷汗,责问都拿不出力气。 “少说那些好听的!汗皇到宗王?笑话!雄鹰翅膀秃了、折了爪牙,还会苟延残喘的活着吗!” “毒?哈日乔鲁,你要害死萨切逯大会上所有的人吗?你疯了!你会毁了两漠的!” “哈日乔鲁叔叔,你真对我们都下毒了吗?别让巴鲁尔特以你为耻,快把解药拿……” “哈日乔鲁,解药……我们不会让宝鲁王子抢走你的汗位了……” 身体开始痉挛,嗓子也开始发紧,强健些的青壮吐字艰难,有几位老弱些的宗王和首领已经倒在了地上,唯一有力气探查他们生死的哈日乔鲁,只是冷眼的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早干什么去了?晚了,没有解药。我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找的!” “来人……” “哈日……乔鲁……害死……我们……你也不会……好过……” “等我们的部众……知道……你……毒杀……了……我们……会把你……撕碎……的” “永生天……不会……原谅……你……的……” …… 不再对哈日乔鲁回心转意抱有希望,有人往殿门爬去,有人用最后的力量咒骂。 “别再浪费力气了,萨切逯大会,大殿不许人靠近,爬出去也没有人能救你们。永生天早就不会原谅我了,你们的斡其可不会知道你们是被毒杀的,父汗死后,你们看出他是中毒了吗?能由本汗亲自送你们上路,还和先汗同样的死法,也是你们的荣幸了。” “父汗是被你毒……”半句惊问,宝干乔鲁死不瞑目。 “凶……兽……” “畜……生……” “草……原……完……了……” 地狱的图景在辉煌的殿堂上缓缓落寞,慢慢只留下了哈日乔鲁的自语。 “萨赫利的毒药,还真好用,那个卑贱的中原人,说是去给我找几个好用的斡其可的,他也看我一时失利,就见风使舵,一去不返了吗……” “永生天,父汗的死不怪我,都是华朝那个荣乐王的错,不然我不会对父汗下手……” “宝干乔鲁,是你逼我的。本来,我不会有儿子,等我报完仇,就可以把汗位给你们的……” “是你们逼我的……” 哈日乔鲁像飘灵般在殿中走了一圈,终于确定了所有人的死亡。他站在殿心,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我是要做什么呢? 是了,报仇,雪辱。上次只杀了他叔叔,还要把他碎尸万段。杀了他,还有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别的亲人可以杀。 都杀掉,杀掉!杀!杀!杀! 哈日乔鲁抛开满堂怨灵,坚定不移的往殿门走去。 下一刻,有风从背后吹起。 是天窗吗? 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坠地的轻响。 哈日乔鲁转身,来不及抬头,他的脖子已不由他自己支配了。 “哈日乔鲁,你真是个疯子。” 君逸羽扣紧哈日乔鲁的咽喉,平静的声音,似乎有些慨叹,又似乎只是在陈述事实。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4章 “荣乐……”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手心慢慢收缩,君逸羽冷漠的看着窒息的痛苦爬上哈日乔鲁瞪成牛铃的眼睛,“肆无忌惮的做了太久的强盗和屠夫,你们忘了,你们的地盘,也是可以被人闯入的。” “你应该谢谢我,你的那个斡其可,是你的奴隶,但也是巴鲁尔特皇室的奴隶,虽然有你这个主人的命令,可是他不敢一下害死那么多宗王主子和首领大人,还好我发现了,那些要命的马奶酒,是我帮你准备好的。”君逸羽右手召唤死神,左手在虚空中划了半圈,划过了满地尸体,也划过了刚刚带来罪恶和杀戮的萨切逯银碗。 “我也应该谢谢你,你的疯狂,让我们的塔拉浩克一行,甚至大华,都将有意料之外的更大收获。” 似乎是为了响应君逸羽的“我们”,有绳索从大殿的天窗垂落,双眼翻白的哈日乔鲁,恍惚好像看到了人影滑落,但他连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力气都不再拥有,更别说关心其它了。 “哈日乔鲁,我其实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我有那么重的怨恨呢?就算你认定那次刺杀是我派人干的,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哪怕你要报复,你冲我来多好,可是你这条疯狗,为什么要牵连其他,连我叔父的尸首都不放过!” “唔……唔……” “疯子的理由,不听也罢。”君逸羽吐了口浊气,手心骤然收紧。 哈日乔鲁脖子一歪,终于在死神的怀抱中得到了解脱。 君逸羽松手,任哈日乔鲁的尸体委顿在地,心里是偿还恩情与歉疚之后的平静。 叔父,阿羽替你报仇了…… “统领,杀得好!” 选来塔拉浩特的军士,都和胡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能亲眼看见满堂胡族清贵的尸体,他们只觉得这次豁出命来塔拉浩克,怎么死都不算亏了,尤其神武军出来的几位,陪君逸羽看到过哈日乔鲁踏碎君康舒首级的情景,见君逸羽替叔报仇,一雪前恨,他们忍不住拍手叫好,更觉大快人心。 “王爷,现在就把他们的王旗兽旗都砍下来吗?”有人兴奋的指了指头顶,摩拳擦掌,满眼都是迫不及待。王爷真是好样的,溜出来一趟竟然办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胡人的皇帝也真是疯,我们大华都打进他们院子里了,他们竟然还窝里斗,毒死萨切逯大会上所有的人,白白让我们得了便宜! “先不忙。”君逸羽摇头,抬手自大殿西首的汗皇座向两边比划了一下,“今天死在这间大殿里的人都差不多算是胡人的三公九卿、亲王郡王。看到西边最高的那个椅子了吗?胡人以西为尊,那个位置算是胡人皇帝的龙椅,越靠近它的死人在胡人中的地位越高,我们就从胡人皇帝的椅子开始,把他们的人头割下来,能带多少割多少,若是能带回我们北征军,扔去冬布恩山口的效果,不下于百万雄师。” “是!”舍弃生死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君逸羽口中的“若是”。君逸羽的话,让十来双眼睛中激动的亮光越发盛大了。他们磨刀霍霍,想的都是要尽量多割走几个首级。 “嗯,大家动作都快点,我们得赶在外面发现商队伙计失踪前放出信号。” “商队伙计”的话眼引得割脑袋起劲的人们又嘻嘻笑出了声来,“胡人真是蠢,连皇宫都这么好混进来。” 是胡人蠢吗?君逸羽心下摇头,提了刀往哈日乔鲁的尸体走去。游牧政权的规矩本就不比中原,而且他们在北疆作威作福了五十多年,只怕早忘了被人打上门的滋味,连华军打到了冬布恩山口,塔拉浩特的一个普通老人都还能发出“塔拉浩克,永远不会陷落”的骄傲声音,萨切逯大会还有心思内讧。两漠草原的傲慢,不吃点苦头,只怕就算知道混进帐宫的是十几个大华死士,也不会放在心上。再者,谁能想到我们会辛辛苦苦的翻越冬布恩山脉而来,可是只有二百多人,进帐宫的甚至不到二十人呢?也多亏阿大经营得用心,此行才会如此便宜。话说回来,两年前接受秦叔狡兔三窟的建议,防的是女充男身的秘密泄露后被追究欺君之罪,谁想最后却是我心甘情愿的亲口向皇帝交代了所有的欺瞒。谁又能想到,那时分出来的生意,今天会派上这样的用场呢? “公子,我来吧,别脏了你的手。”看君逸羽似乎是要去割哈日乔鲁的首级,赵益连忙上前代劳。 君逸羽点点头,正好她还有别的事要忙活。她折了汗皇座的一根椅子腿在手,又走回来撕了哈日乔鲁一截衣摆,绑在了椅子腿上。 赵益提了哈日乔鲁的脑袋起身,正好瞧见了君逸羽的动作,“公子,你这是?” 哈日乔鲁死了没多久,脑袋被赵益割下来后,脖子那还有血水流出,君逸羽瞧了一眼,微思片刻,提起了刀来。 见君逸羽拿刀在哈日乔鲁胸口比划,赵益面露惊异,他知道因为君康舒的关系,君逸羽和哈日乔鲁有仇,公子难道是以牙还牙,杀了哈日乔鲁不算,还要把虐尸之恨还回去?这……还是公子吗? “阿大,你知道的,我只带了不到三百人来塔拉浩克,本来就不可能攻城,而是要攻心。”君逸羽察觉了赵益的欲言又止,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她一刀刺下,毫不留情的插入了哈日乔鲁胸口,搅开了一个狰狞可怖的血洞。 “难得这次时运共济,不用可惜。我要用胡皇椅做笔杆,胡皇的心房做砚台,心血做墨汁,再用这座堪称宏朝心脏的帐宫大殿做纸张,替大华给北宏留一份世代难忘的回礼!” 天熙元年六月三十日注定将成为大华千古传唱的日子。 这一天的塔拉浩克,飘扬在帐宫大殿最顶端的汗皇旗,不知何时没了踪影,萨切逯大会带来的各部各王的兽旗,也追随草原王旗的脚步,陆续从宫顶消失,没了旗帜林的阴影,帐宫蓝色的穹顶终于完全舒展在了永生天的臂膀下,久违的阳光,来自这个六月最后的馈赠,可惜它带给帐宫和塔拉浩克,乃至整个两漠草原的,不是温暖,而是彻骨的暴虐! 早在汗皇旗从帐宫上消失的时候,一只百多人的精锐骑兵,从天而降一般,神奇的出现在了塔拉浩克,出现在了帐宫面前。他们用爆竹,让数百上千匹受惊的马儿慌不择路的闯进了帐宫大门,然后高举马刀,紧随其后。他们来去如风,遇到杀得了的便杀,遇到有效抵抗后又迅速冲向下一群无力还手的待宰羔羊,绝不迁延恋战。帐宫里的人,被一群疯马冲懵了,避开马蹄的幸运儿还没来得及呼吸劫后余生的空气又撞上了当头的屠刀,好容易反应过来的守卫和随萨切逯大会而来的各王各部的斡其可,站在地上的扛不过骑马的,等寻了战马来,又只能跟在敌人屁股后面吃灰了。一时间,这只不知出处的神秘骑兵,挥刀放火好不热闹,仅仅百多人,竟生生在帐宫的土地上闹得人仰马翻了! 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塔拉浩克的空气从冥冥之中感受到了混乱的因子,城中多方多处房舍帐篷起火,牛羊驴马炸窝,扑火着有之,呼救着有之,怀疑兽神火神无端降灾,匍匐求天者有之,还有些人隐约听到过了自家牛马圈里的爆竹声,举刀叫骂着也有之,混乱的场面,连飞鸟打塔拉浩克上空过路,都被地上的声势吓得往更高处扑扇起了翅膀。 自华军攻入草原起,塔拉浩克的汉人,不管是官奴还是私奴,都被关进了城东贱区的汉奴所里。许是苍天同情这些异国为奴,不知明日生死的可怜人,汉奴所没有遭遇火灾,迎来的是镣铐的钥匙,救赎的战刀,还有久违的母语,“大华的军队杀进塔拉浩克了,你们自己选,拿刀冲出去杀出自己和家人的自由,或者做一个胆小鬼,蹲在这等死。” “大华的军队来了?真的吗?” “钥匙给你们了,外面的守卫也死了,帐宫上胡狗的汗皇旗和兽旗都被我们大华砍倒了,塔拉浩克还到处都在冒烟,你们若是不信,自己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各位好自为之。” …… 终于,杀戮也融入了塔拉浩克混乱的主题里,不知何时起,汉奴所里的“大华军队杀进塔拉浩克了”从汉语演变成了胡语,伴随鲜血,被几十只配合有度的烧杀小队播散在了塔拉浩克的街巷里。 “永生天,你抛弃塔拉浩克了吗!” 无知壮大恐惧,草原王城的子民,不愿意相信耳边“大华军队杀进塔拉浩克了”的厄咒,但仰头望见帐宫那边光秃秃的旗杆林,他们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来塔拉浩克求娶战争财的异族商人,不说混乱的城市连他们的本金都保障不了,再大的利益,也需要有身体才能享用不是?他们惜命的本能最先被激发,有一就有二,便如倒塌的多米诺骨牌般,塔拉浩克各个城门处,外逃的人群,出现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5章 不知道君逸羽是在临走之前帮君天熙提点自己的忠诚,还是纯粹鼓励自己,卢琬卿都承认,君逸羽说得不错,就算不谈忠君,只为自己一展所学,她的皇帝表姐,都是她最好的效忠对象,她也已经在做了。“荣乐王过誉。”卢琬卿点头,念着君逸羽为国赴险的慷慨,她全力相帮的态度倒是摆出得毫不含糊。“本宫能力有限,王爷有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本宫力所能及。” 君逸羽显然没想到卢琬卿答应得这么大方,回过神来诚心诚意的再行一礼,“多谢公主,小王既然会找上公主,公主自然是帮得到小王的。第一件事关于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陛下还曾经多次遇刺,小王走后,陛下若要视察前线,希望公主能多多跟随。小王还给陛下安排了十名身手不错的暗卫,但是小王惹恼了陛下,陛下只怕不会要小王的人保护,还请公主帮忙看顾一下小王那些暗卫,别在军中闹了误会,也别让陛下知道小王派了人。” 卢琬卿听得双眼一瞪,“你究竟是怎么让陛下答应让你去山后的?!” 君逸羽也不奇怪卢琬卿的高速反应,并不解释,只是继续说道:“有劳公主了,小王明天会让他们的队长去给公主请安。这第二件事是争飞,哦,就是小王的坐骑。争飞它脾气不好,除了小王,也只有日常照顾它的马夫能牵牵它的缰绳,这次去山后带不去马匹,小王会把争飞留在营中,想请公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帮小王把它放生草原。” 卢琬卿气自己口快,没问清楚就答应了帮忙,以至于君逸羽有恃无恐,根本不搭理她的问题。听完了争飞的事,卢琬卿又是瞪眼,“你不是说本宫乌鸦嘴,说你自己不一定会死在山后吗!世上难得的好马,别人想求都求不来,放生了你回来骑什么,要放生你自己回来放生!” 君逸羽听若不闻,自顾吐了口气说道:“公主是言出有信的人,小王将两件事托给公主,放心多了。” 卢琬卿咬牙,发现君逸羽身后的帐篷里有士兵出来,应该是要出发了,她叹了口气,“荣乐王,活着回来,大华和陛下需要你。” “我……”君逸羽找不出合适的应答,好在赵益适时出现在她身后,提醒她该走了,她借势告辞,“敏佳公主,小王出发了。” “荣乐王,本宫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陛下的,第一件事,本宫可以答应,至于第二件,你若是不自己回来放生,就等着你的爱马老死马房吧。” 卢琬卿的声音固执的从身后跟来,君逸羽想了想,只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驻守冬布恩山口的呼屠达王部胡兵,早适应了每夜必来的夜袭,除了一线值夜的人马和来敌不冷不热的过了几招,胡营的其他人最多半支起身体听了听音,便翻了个身再度睡去。若是被几只中原老鼠搅扰了安睡,影响了明天的作战,那才叫上当呢! 同样的草原上,同样的敌对双方,同样不咸不淡的夜袭,一切都似乎和这几天的每一夜一样。唯一的不同,是一支不足三百人的兵马,借着夜袭的动静,悄然融入了暗沉深夜中巨兽般的冬布恩山脉。 在无人察觉的夜色里,整个草原的命运,都将不一样了。 ****** “熙儿,不会有你心同我。” …… “因为我根本不是男子,你爱错了我。” …… “我从没想过要用假男儿的身份骗到你的感情,也从没对你动过非分之想。” …… “我有想要守护一生的人,我说想要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人,也是她。” …… “不是师姐。对不起,这件事情上,我的确有意让你误会……” …… “我去冬布恩山后做死士,保证世间再无君逸羽如何?” …… “永别了,君天熙。” …… 剥脱谎言的伪装,曾经最温暖的声音,不过是最冰凉的噩梦。 君逸羽,朕……恨你。 曾经有多蠢,现在便有多恨。 君逸羽,朕不听什么永别。说什么世间再无君逸羽?戏弄了朕的感情,你别想简简单单的一走了之,不然,不论你是逃是死,朕都会让你后悔! “陛下,醒了?” “君逸羽呢?” “奴婢刚听公主说,不是陛下您允许王爷去暗袭山后的吗?”慕晴心中惊疑不定。昨晚君逸羽派人告诉慕晴,君天熙晚上会留在她帐里。慕晴听了,也不知该惊该喜,到底是自行回了帐,还帮君天熙辞了晚上来请见的卢琬卿。辗转半夜,天快亮时慕晴早早起床,打算过来伺候君天熙,发现卢琬卿又来了,她才知道,君逸羽和君天熙昨晚,压根不是她想的那回事!王爷晚上就带人入山了!还有陛下不似自然安睡,加上醒来的冷淡的态度?昨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天熙的双手倏忽紧握,在被底将床褥捏成了万千褶皱,又缓缓放平。眼波愈冷,君天熙一言不发的从床上坐起。慕晴心知情况不对,噤若寒蝉的半跪在地上,服侍君天熙穿鞋。 下地之时,君天熙习惯性的扫了眼床头,瞳孔猛缩。说不上为什么,君天熙一眼就觉得那是君逸羽的内甲,只怕还是她女充男身的罪物之一! “这算什么?威胁?让朕看死士的决心?还是摆战功,要朕不追究你的家人?”君天熙伸手触摸着玄龟龙鳞甲上的伤痕,远离了人体的温度,沾染了一夜寒气的内甲,很冷,但君天熙低沉的自语,更冷!还有她嘴角的弧度,冰凉! 多年侍候在君天熙身边,慕晴看过君天熙许多次冷笑,但从没有一次如今日这般,即便明知这冷笑不冲自己,她仍然感觉寒意浸透了全身,整个后背都在嗖嗖发凉,在本就不甚温暖的草原清晨里,每一寸肌骨都想要颤抖!陛下这哪里是冷淡,分明是冷冽!昨晚,陛下和王爷,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晴,传令玉安,着人秘密看押翼王府……” “陛下三思!”慕晴脸色苍白,“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竟然打算对翼王府下手,这是大华的天要变了吗!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啊!“是王爷那惹陛下不高兴了吗?陛下息怒,气不是这么赌的。王爷为了大华和陛下,愿意提着脑袋去冒险,就算行事有所偏颇,一片忠心总不会错的,陛下若是一时置气,将来再要后悔就来不及了。” “朕不曾赌气。” 君逸羽那个骗子,凭什么让朕赌气!她不过是想将功折罪、保全家人,以为先斩后奏就能让朕就范吗!答不答应是朕的事,没什么值得朕后悔! 君天熙若是发怒反驳,慕晴倒觉得她真是又和君逸羽置气耍性子了,哪怕程度严重了些,一切也好还说。偏偏君天熙的声音一丝波澜都没有,仿佛是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反而让慕晴倒抽一口凉气,连发根都开始发麻了。不管怎么说,翼王府都不能轻动。若是让陛下一意孤行,是会祸累天下的!慕晴蠕了蠕喉咙,动之以情行不通,她只能选择晓之以理,哪怕有威恐陛下的嫌疑,为报君恩,她也只能认了。 “敢问陛下,荣乐王什么罪过,以至牵连家人?王爷深得军心,此番更是为了北进大业不惜性命,陛下若是在他报国之时不予嘉许,反倒罪责他的家人,是会让三军将士寒心的,消息传出去,还有谁敢为陛下效命?再说翼王府,朝局几经动荡,天家与王府都能信重相托,如今全天下都将翼王府当做君臣不疑的典范。还有前些日子胡贼晙贼双双作乱,文潘武唐都靠不住,多亏了朝中有翼王,军中有荣乐,才不至于江山生变,陛下若是要自斩臂膀,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便是太上皇他老人家也断然不会答应的啊!”慕晴初时还有些心惧,说到后来,越说越情急。 君天熙不为所动,冷漠依旧。连慕晴听说朕要动翼王府,都是这般誓死反对的模样,这就是那个骗子的筹码吗?你若是以为这样就能让朕投鼠忌器,你就能一死了之,家人无忧,那也太小瞧朕了。 “只是要你派人先盯着翼王府,朕不会拿自己的江山开玩笑。”君天熙眼皮都不抬的踏出了步子,“慕晴,听命行事,你若敢自作主张,朕,绝不宽恕!” “是,陛下……”偷瞄了一眼君天熙决绝冷酷的背影,慕晴忍不住抖了一下。打掉了私自通报太上皇的主意,她恭敬的压低了身体,颤声应命。 君逸羽,你最好活着回来任朕处置,否则,朕,一定会让你后悔!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6章 【残酷的是你,君逸羽。】 北胡宏朝在巴鲁尔特·多兀希根手中建国开元之时,正逢华朝仁宗时期,再度陷入了主少国疑的境地,守势对外,丝毫没有发动战争机器的意思,但两漠草原上的民众依旧不曾忘记华太祖北征带来的噩梦,即便那时距离华太祖君瑾驾崩已经整整十五年!他们不敢想象,当年若非永生天的庇护及时收走了那尊杀神的性命,让他继续闯到漠北赶尽杀绝,如今的两漠不知会是什么可怕模样!也是因了这份余威吧,所以两漠草原的新主人在选定统治中心时,冬布恩山前大片富饶的草场因为直面大华,所以完全不曾纳入他们的考虑范围。 宏朝国都塔拉浩克最终选址在山后,是因为冬布恩山脉巅顶雪峰融化成的甘泉会恩泽那片土地,更因为那样可以让冬布恩成为国都的天然守护。要知道,那场漠南逃窜、漠北惶恐的战事里,华朝军队在君瑾的带领下如有神助,一路战无不胜,唯一的困境和最大的战损,就发生在冬布恩山口。尤其君瑾动过横跨冬布恩山脉的心思,最后未能成行的故事百多年流传下来,原就将冬布恩视作守护神山的草原子民,更将它视作了永生天馈赠的铁墙,不可攀越。 抛开草原信仰的迷信色彩,冬布恩山脉能被一国之都依赖为敌人无可规避的屏障,除了它让人望而却步的高度和深浅不一的山沟褶皱,也因为高山之内魅惑多变的天气。 又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山雨肆虐过后,天上的雨水躲到了日头后面,山体上的流水还在哗啦作响的集结成了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溪小河,还有躲完了雨的虫蛇鸟兽陆续出洞,雨后清新的莽莽冬布恩群山,宁静又热闹。 游离在这份自然美景之外的,是一群沉默赶路的外来者。身上的大华军装早已不复齐整模样,为了攀登省力,他们人手一根棍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循溪上行,原就气喘吁吁,山雨增添来的临时“溪河”,乱了他们原先明确的路标小溪,冲刷起的泥泞黏连鞋底,不时又调皮的让人滑上一跤,更增加了行道的难度。 人迹罕至的冬布恩深山中,这群辛苦的赶路人,自然是君逸羽带领的华军死士。除了入山的第一个上午被冬布恩内部的美丽惊艳了一把,后来,尤其是遇到的第一道深壑将他们的战马拒之门外后,他们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越来越艰难的路程上,再是新奇的景致,也无法勾出他们的兴致了。 占了内家武学的便宜,君逸羽爬起山来,倒比手下的军汉们轻松一些,却也躲不过一身风尘。作为最高统帅,她原本走在部队中间,一手抄了个罗盘,不时借着赵益手中的地图比照一下行军方向,面色平平看不出半分焦虑,但她的步子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她带到了部队前列。十日之期,如今已经是第三天了,他们翻过冬布恩山脉后,还得去外围余脉一处隐秘山洞里找到赵益藏的东西,改扮成西武商队后再光明正大的走上草原,那样的话,为了不让“商队”惹人怀疑,注定不能急行军,他们至少得再花一天时间才能进入塔拉浩克,再刨除得手之后消息传回北征军的功夫,留给他们翻山的时间真的不充裕了!冬布恩山名声在外,君逸羽从没小瞧过它,但道听途说,到底还是有些低估了其中艰难。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明知雨后难行,战士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了,她也不得不带着他们继续前进,否则,一路的辛苦和牺牲,都将失去意义。 “公子,前面又有一道大山坎,属下过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赵益不说,君逸羽也已经听到瀑布声了,遥望远处那堵拦路的山壁,高大陡峭,不像好相与的样子,再加上雨后打滑得厉害,就是开路的好手爬得上去,也必得花些时间。君逸羽下令就地饮食休整,又吩咐副官古鹏依老规矩,等绳子吊下来了再安排战士们一个个借着绳索攀过山坎,这才往前头走去。 快走到山坎前时,君逸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人从上面掉了下来,好在他爬得还不高,又有下面的同伴防护得当,才没受什么重伤。 “我来!”赵益看到手下开道的人掉了下来,脸色很是难看,但他也知道,自己带出来的人,身手最好的十个都被君逸羽拨去给君天熙当暗卫了,跟进山里的这几个,这几天逢山便在前头攀爬开道,辛苦得很了,加上面前的拦路虎难度不小,的确不能怪他们不争气。赵益索性甩了外袍,卷了袖子,亲自上阵。 “阿大小心,别太心急。” “公子放心。”赵益这才发现君逸羽来了。要说这整队人马里谁最清楚君逸羽的心底的焦急,也就只有从一开始就陪君逸羽参与到计划中的赵益了。 “阿大!” “大管事!” “赵大人!” 赵益脚底一滑,惹得底下惊呼一片。 “阿大,你下来吧,别摔着了。”赵益方才一滑之后,如今只有右手的爪钩还嵌在山岩里,将他惊险的侧挂在了山壁上。君逸羽瞳孔微缩,目测赵益离地也不过十米,再要往上只怕勉强,没得爬不上去还把人摔伤了。 赵益没有吭声,他给右脚探到了一个落脚的小石缝,估摸着右手的爪钩抓得还算稳当,索性吐了口胸中浊气,咬咬牙借着惯性一荡,“铿!”的一声,整个人又扣回了山壁上,然后抬头觑了一眼,毫不间歇的拔出了左手的爪钩往上抓去。他心里清楚,若是自己爬不上去,公子只怕是要亲自出马的,那如何使得! 君逸羽被赵益大胆的动作吓得心跳都漏掉了一拍,回过神发现赵益在拼命蛮干,声音都变了调,“赵益!你给我停下来!不要命了吗!快下来!你不是认我当主子吗,我命令你下来!” 拿出了拼命劲头的赵益早听不到君逸羽的声音了,只是他心急往上,再度爬高了三四米后,却是爪钩不牢,在山壁上拉出了五道爪痕,整个人都在往下掉! 君逸羽脸色大变,赵益之前爬过的地方倒是固定了一条防护的绳索,还不知拉不拉得住他稀里哗啦的下坠速度,君逸羽自然不敢再在那道绳子上借力,好在赵益功夫不错,反应过来已经在腾挪应变了。君逸羽跺掉了鞋底泥巴,在山石上蹬了两脚,借力飞身起来,又在赵益坠地前托了他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惨祸。饶是如此,落地的赵益衣衫破损,手臂上也全是刮擦的血痕。 众人惊叹于君逸羽的身手,只是君逸羽面色不虞,让他们发不出颂赞声。 “阿大你……”君逸羽责备的话没能出口,眼看赵益那副爪钩的爪尖都磨钝了,她叹了口气,帮赵益卸下了那对报废的爪钩,掏出了一份伤药示意旁边人帮忙上药,声音也恢复了温和,“上药了歇歇,我去试试。” 赵益有些垂头丧气,“属下无能,竟然还要劳公子……” 君逸羽拍了拍赵益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山陡石滑,我也不一定能行,等下也派人往旁边去探探,看看有没有别的道。” “公子能行的。”赵益摇摇头,哪怕知道君逸羽是为了安慰自己,他也不能接受自家公子的自贬。 君逸羽没有再说什么,哪怕有路可绕,也必定没有直行来得快,她心里打定主意,要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开出一条登山之道来。着实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更何况,少用一分时间便能让北征军少一分牺牲。 ****** 攀爬到顶时,君逸羽累得恨不能直接躺倒在地。虽然这次的高度比不得绝人谷的深度,也没有长孙蓉需要她顾虑,但上攀要比下滑难,一路还不时得空出一只手来固定绳索,两厢比较,半斤八两,还真说不出哪个稍微轻松些。 君逸羽半弯了身体,支着膝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打算解开身上的安全绳在山顶做最后的固定,好让同伴借着绳子开始往上爬,只是她才撑直身体,眼角扫到的一抹碧蓝又让她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池飘渺静谧的天水,仿佛山神将天泉偷引人间,却依旧不改圣洁本色,未曾沾染一丝尘埃。 池边,许是借助了长夏的余韵,哪怕身在高寒的冬布恩山顶,日光也依然强大的驱逐了雪线,为天池孕育出了一个绿色的摇篮,还有花朵点缀成斑斓,平添曼妙。 “啊——啊——”君逸羽将天池美景尽收眼底,脸上不可抑制的涌现出了狂喜之色,又环视了远处隐隐的雪峰,忍不住仰天长啸了两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都要以为溪流没完没了时,不想源头蹦到了面前!看到了天池,意味着他们成功的避过雪线翻到了冬布恩顶部!听说塔姆苏河就出自冬布恩,也只有眼前圣水孕育出的河流,才有资格被一国之都引为母亲河吧!恍如眺望到了塔拉浩克的轮廓,曼妙风景入眼都成了君逸羽平生仅见的壮阔!胸口块垒全消,让人如何不喜! “公子?公子?” “公子你没事吧?” “王爷?” 隐约听到了担忧的呼喊,君逸羽拍头叫糟,定是自己鬼喊鬼叫惹下面误会了。君逸羽连忙探出头来,用内功将带笑的声音扩散了出去,“我没事!兄弟们,上面有湖水!我们走到溪源了!” “湖水?溪源?!”微微怔愣后,涌起了如潮的欢呼声。沿溪走了两天,他们每一个人都清楚溪源的意义,齐齐仰望着头顶的君逸羽,想象着君逸羽背后的风景,他们好像看到了山后草原在向自己招手。终于爬到头了啊! 君逸羽笑意难消,在欢呼声中干劲十足的对绳索做了最后的固定,这才再度用内气提了声音,“绳子弄好了,谁先上来。” 第二个上来的是赵益,他知道君逸羽赶时间的心思,顺绳爬上来时全身背满绳索,只差没将自己捆成个木乃伊了。君逸羽和赵益一道,将他带上来的绳索都固定好后垂下山壁,又接引着不断爬上来的士兵,直到每根绳子前都有人守着后,才歇到了一边。 每一个新上来的同伴都眼带惊艳的望向天池,还有如影随影的盈天欢喜,君逸羽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激动的笑闹到一处,嘴角的弧度就一直没有掉下来过。说起来,这只几乎怀着必死之心出发的队伍,从入山起就无时无刻都在和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着,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轻松了。 必死之心!脑中滑过的这个词汇,让君逸羽回味了片刻,才意识到了它的残酷。君逸羽笑弧一僵,她突然不想再看那些争先爬上来的笑脸。是在战场上停留太久了吧,从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不去想旁人的生死,心安理得的拿鲜血筹谋战果?又或者,她医者的良善不过是后天的伪装,其实天性里就有统战者的冷酷因子,所以才在唐老公爷那位沙场前辈的点拨下稍一激发,就迅速的适应了战场法则? 是了,残酷的哪里是必死之心这个词。残酷的是你,君逸羽。残酷的是用信任、仇恨和荣耀绑架了这些鲜活生命,让他们雄心赴死的你啊。 此刻在天上之上,天池之滨欢笑纯净的人们,有多少还能回归祖国呢?君逸羽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看。脑海中依稀浮现了那年上元在御花园孤亭中独自泪流满面的少女和那个春花繁盛中抱膝独坐的落寞背影,哪怕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残酷,君逸羽也不曾有一丝动摇。她不想不看,只是不愿再将死士的脸庞印刻眼底。说是愧疚也好,说是自私也罢,若它们终将消亡,让死亡只是一串数字,她才好让自己好过些。 我知道你恨我,得知我实是女子后对我生了猜忌,你应该根本不稀罕我做什么吧。不管怎样,这是我对你的最后分担了,就当是一种补偿吧。君逸羽,就算残酷到底,你也不能退缩。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7章 定了定神,君逸羽收回目光时,一个熟悉的侧影一闪而过,引起了她的注意。君逸羽再度将眼睛拉了过去,那人刚刚沿绳索爬上山坎,脚踏实地后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迫不及待的先看天池,却是压着个脑袋往旁边挪去,都快走出自己的视线了。看那身形,好像是…… “唐晗?” 唐晗听君逸羽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身体一僵后火烧屁股似的就往人堆里跳,君逸羽试探一唤后,本就准备起身看看情况的,至此哪里还有不确定的道理? “唐晗,真的是你!你怎么跟进来的?!”逮住唐晗的肩膀将他从人堆里揪出来后,君逸羽将他拽到一旁,看着他一身小兵打扮,只觉整个额头的青筋都在往外跳,涨得脑门生疼。唐晗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卫国公的嫡子、幼子,也不单单是现任卫国公那么简单,说得不近人情一点,他是关系勋旧、关系军营的一枚意义重大的政治符号!敏佳公主愿意与他联姻是因为这个道理,君天熙将他调进北征军也绝不是缺了他这么个冲锋陷阵的小将,是带他镀金来着!尤其眼下因为自己身份的关系,虽然还不知君天熙会怎样待翼王府,但她看君天熙那天的反应不像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有备无患,已经递信要爹爹先避避祸了,一旦翼王府的位置空缺出来,又是一番朝政变局,这种关头,唐晗怎么能出现在这只注定九死一生的队伍中呢!她已经要害君天熙失去把握朝局的一颗重要棋子了,难道还要害她再丢一颗?而且,虽然唐歆的事情后唐晗一声声“王爷”把他们曾经密切的友情拉疏淡了,但她私心里,还是拿他当朋友的啊。再怎么狠心,她也无法轻巧的将朋友并入死亡数字中呢…… “我……那天军议听你提了一嘴冬布恩山后,后来没下文了,可我知道你不会拿军上的事随口说说,就一直留意着你那的动静,后来,敏佳公主和你在伤兵营说话,我……我偷听到了……”唐晗说到这,君逸羽便听明白了,原就有心,又发现了端倪,摸不到集合的地点才算奇怪。至于方法,唐晗无非是偷跟着自己,或者偷跟着卢琬卿,再或者听说准备了干粮摸去伙食营偷跟着取粮食的人,君逸羽不打算再听了,而是不容反驳的说道:“唐晗,你不该偷跟来的,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好发现得不算晚,你回去,一路都做了暗记,我告诉你,你等……” “我不!我知道你不会带我,我才偷跟进来的,就算现在被你发现了,我也绝不回去!再说了,我若是现在走了,你要别人怎么想?而且他们能来,你能来,凭什么就我不该来?难道我一辈子,就只能借着祖宗的光当国公、做驸马、混吃等死吗?!” “唐晗,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冷静些。”唐晗像一只渴望自由的受困小兽,初时声音还有些分寸,到后来越吼越大,君逸羽感觉得到身后的视线,知道自己之前那声“唐晗”足够耳目灵通不灵通的的士兵都交流出唐晗的身份,此刻只怕都在好奇的往这边张望,君逸羽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吓回不少毛脑袋。 唐晗将君逸羽的反应看在眼里,又越过君逸羽瞧见了不少探头探脑的人,他心眼一亮,不等君逸羽将自己扯得更远,也不等君逸羽招呼人整队,就猛然将声音提高了几个八度,“王爷,我不是家中独子。您说谁都不能剥夺您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也请王爷您别剥夺我作为大华将士的荣誉!除非是死,不然我这次一定要去塔拉浩克!就算您不让我和队伍一起,我也会自己去!” 唐晗斩钉截铁的声音炸响在冬布恩山顶,霎时便在支着耳朵的大华死士中激起了一串条件反射的叫彩声。 “好!” “不愧是卫国公!” “唐晗将军也是好样的!” …… 唐晗说完有些得意。他说的是心里话,但除了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外,他说之前还动了个小心眼。发现君逸羽不欲声张,他反而故意大声张扬了出来。如今大家都猜得到君逸羽是想要自己回去,而他表达了誓死不从的决心,若君逸羽妥协,一切好说,他刚刚的话只会更好的激励士气,可若是不,难道对荣乐王来说唐将军的命是命,别人的就不是命?那还有谁会继续跟着君逸羽去塔拉浩克拼命?唐晗认定君逸羽不会让军心碎裂。 唐晗猜对了君逸羽的让步,但没有猜对君逸羽的反应。 君逸羽愣了愣神,又深深的看了唐晗两眼,半垂了眼皮深呼吸几次,这才转身,“我知道了,阿晗,善自珍重。” 久违的“阿晗”让唐晗心底的得意和眉梢的喜意全数凝固,好半天他才僵硬着舌头用故友的称谓叫住了君逸羽,“阿羽,我……” 君逸羽回头,没有出声,只是静等唐晗开口。 唐晗滚了滚喉咙,耷拉着脑袋,音色有些发闷,“阿羽,我二哥死前对我父亲说的怨怪之语,你听到过的吧。我想替父亲争口气,让二哥在地底下看清楚,父亲选我当嗣子不仅是因为我是嫡子,我也不是他口中的废物,他因为不该有的私恨背国叛君,大错特错。而且,我唐家几代人做梦都是北伐,我现在又接了卫国公的帽子,若是能替他们杀上塔拉浩克,才好告慰祖宗,报效陛下对卫国公府的恩遇和对我和三哥的不罪之恩。父亲因为二哥的事死前都觉得对大华有愧,我这个做儿子的,要替二哥赎罪,让先父他老人家黄泉含笑。所以阿羽,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我不怕死,塔拉浩克,我真的一定得去。” “到了塔拉浩克,我会将你和他们一视同仁。”君逸羽眼神闪了闪。历逢家变,曾经无忧无虑的贵公子突然承载了太多压力,还有骨肉兄弟带给他的心结,很难轻易消解,唐晗,只怕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不过阿晗,你二哥的事,是他自己人心不足,他若要怨嫡庶不公,怎么不说他自己因为卫国公之子的身份入军就当将军,而平民子弟需要一刀一枪的靠战功提拔上去,还可能十年都达不到他那样的位置。人若贪心,就算没有嫡庶做借口,他也会有别的理由粉饰自己的野心和背叛。” “是这样吗?”唐晗嘴上反问着,心头却觉得松快了些,就好像压满了石头的心口,被人挪开了一小块。 “是。”君逸羽应得肯定。 唐晗抿了抿嘴唇没有再吱声,君逸羽想起为唐晙的罪词神伤的唐劭,几乎一夜之间油尽灯枯,她知道,若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便也不能称之为心结了。好在唐晗的心结和唐劭的死结不一样,君逸羽不用担心他做傻事,但若硬要横加阻止,只怕就难说了。 “不说了,阿晗,你本就不是废物。保重吧,不管你是要证明自己还是要光耀门楣,活着,才有机会做更多事。”君逸羽拍了拍唐晗的肩膀,转身看到了为唐晗喝彩之后索性不再偷偷摸摸的士兵们和他们唇角翕动的欲言又止,君逸羽轻轻笑了笑,她其实不知道放任唐晗跟来到底对是不对,但至少于此刻看来,应该是对的。“唐晗将军是好样的,你们也都是好样的,人都上来了吗,整整队查点一下,我们得再出发了。” “哦!太好了!王爷也是好样的!” 巅顶风云突变,上来时还是晴空朗朗,此刻已是雷云层层了。君逸羽望了一眼再度沉闷的天色,踏出步来,选择以实际行动号召同伴出发,至于他们的欢喝,她没有回应,只能自个在心底自嘲的摇摇头。给自己预留了后路的我,哪里算好样的。女皇陛下你说我欺世盗名,倒真是了。 赵益看着擦肩而过的君逸羽,有些忧虑爬山心头,他捏了捏手心追上了君逸羽的脚步,还是拿稳了公子一定得平安的主意,哪怕逆了公子的意! 不比上山时需要沿溪而行的多少绕了弯路,转过天池后下行时,只需认准西北方向,便必是山后草原,只是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怕失足摔下去,不时的山中暴雨又让人寸步难行,竟不得不走走停停,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滑下了不知道多少道大大小小的山崖后,气候才算稳定了些,这样一来,眼看进入了出发第五天还没碰到草原的边,君逸羽咬咬牙只能将时间厉害通晓全军,天才亮就拔营起行,趁着天晴,别说顾不上休息了,连啃干粮都只能趁着路好走些的时候咬上两口。 又走过了一片山林,好容易遇到了一道走势缓和了不少的山褶子,更难得的是草甸不高,能让脚下好走不少,让君逸羽不由得跟着舒展了一口气,刚掏出水囊准备揭盖子,突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回事?”君逸羽连忙往回跑,后军还在山林边沿,刚要踏上草甸子,照说出林子路就好走多了,虫蛇鸟兽也少了,不该出什么意外。拨开人群看到坐在地上的古鹏被人卷起了裤脚,君逸羽一眼扫见了上面的牙印,又瞥见了不远处的断蛇,脸色大变。“古鹏你坐着别动,你们也是,都别动他。”君逸羽在古鹏伤口附近点了几处穴位,嘴上急忙交代了一句,又脚不沾地的往树林里面奔去,“快,有人认识寒蛇草吗,随我一起去找。” “统领,不用去了。”脸带痛苦的古鹏,听说了寒蛇草,颜色也变了,可惜他开口时君逸羽已经跑远了。 “古大人!” “古副官!” “老古,你这是做什么!” “统领,你快回来给老古看看。” 身后的惊叫和呼喊,让君逸羽定住了身形。 “公子,我们不用去找寒蛇草了。” 再度走进人群,入眼的赫然是手握匕首的古鹏,倒转的刀锋深深没入了他的胸口,似乎凝结成了一幅永恒的画面,为君逸羽注解了赵益没头没尾的话。 看到君逸羽回来了,古鹏动了动手腕,匕首离体,承载生命的鲜红液体从他的胸腔喷涌而出,他的嘴角却有一抹苍白的弧度扬起,“统领回来了就好,时间紧迫,不敢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行军。” 君逸羽盯着古鹏的胸口,盯着他被鲜血染透的匕首和手掌,久久缓不过神来。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久了,她早习惯了眼睁睁的看着无可挽回的死亡毫不留情的带走生命,就是这回进冬布恩山,也有陷入沼泽的斥候,有失足摔落山崖的战士,古鹏不会是牺牲在路上的第一人。只是她真的没想到,她老实厚道的副官,竟然会刚烈至斯!仅仅是不想耽误行军吗?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统领,我爹娘早年就被胡人害死了……前年哈日乔鲁带着那帮畜生在烈州,又害死了我弟弟妹妹……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没什么意思,想做的只有多杀胡狗为他们报仇……听说您要带人袭击塔拉浩克,真是太好了……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只带了不到三百人……但卑职想……是统领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卑职……不想拖您和兄弟们的后腿……卑职……可以放心去见家人了……”古鹏的声音断断续续,越说越弱,终于消散在了空气里,再无痕迹。 “古大人!” “老古!” 哪怕一行都是视死如归的死士,也忍不住在古鹏虚弱的话音里红了眼眶,看到古鹏闭了眼睛,大家终于忍不住悲呼出来,便是赵益和他的手下们自觉在这群士兵中是外人,也不禁动容。 君逸羽单膝跪地,拔出佩刀来,迎天高举,呈上了军中给勇烈的最高礼敬。 “刷——” 数百寒锋追随,划破冬布恩山脉,是苍穹之下无声却深重的祭奠和誓言。 “王爷!有好消息!王爷!你们让我一……”头前探路的斥候队中有一人上气不接下气的跑来,嗓音中却难抑欢喜,他见人围成一团,猜君逸羽人在中间,让路的话没说完就跑到了人群外围,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家在敬礼,闹不清情况,却也知自己不合时宜,连忙收敛了声息。 “过来,什么事,说吧。”君逸羽收刀起身。 斥候呼呼喘着粗气上前,看了古鹏的尸身一眼,心有惊讶,却觉气氛不对,不敢多问,回话时也竭力想让气喘的声音平稳些,“回王爷……刚刚我们上前一个山岭探路,有一处断崖前,能隐约望见草原了。” 能望见草原了?! 众人面面相觑,又看了眼古鹏含笑的面孔,忍不住猜想是不是死者庇护。 “那就好,我们走吧。”君逸羽吩咐完斥候说话后就在弯腰安置古鹏的尸体了,擦干了他胸口还未干涸的血迹,君逸羽直起身来。赵益不像君逸羽穿着军装,他自觉脱下了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袍,轻轻盖在了古鹏身上。 “王爷……” “统领,我们不帮老古入土为安吗?” 有迟疑的反对声响起。 君逸羽回过头来,看了眼古鹏嘴角的微笑,心知他的心安,不在于入土。 “没听到他死前的话吗,古鹏他,就是不想让我们为他误时误事。别让英雄的血白流,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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