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权奸复国的可行性报告》 第169章 蔡京面圣 风波恶传回的消息却远超慕容复的预料! 燕子坞鸡犬不留、慕容博本人失踪、收藏了无数武功秘籍的还施水阁亦被付之一炬。此外,更有慕容氏历代先人的坟茔被掘,骸骨与陪葬品扔了一地! 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尊奉祖先是个极为重要的环节。但凡逢年过节,有条件的人家都得祭奉祖先,否则便要被世人视为数典忘祖狼心狗肺,遭人唾骂排挤,简直活不下去。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传统习俗,掘人祖坟也一向被视为极尽缺德卑鄙之事。谁若干了这种事,那便是与人结下了百世不得化解的仇怨。是以,慕容氏祖坟被掘的消息一经传来,包不同即刻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叫嚣着要灭萧峰九族。 慕容复穿越而来,对慕容氏的历代祖先委实没什么感情。眼见包不同污言秽语地问候萧峰全族,连一向温柔的阿碧也是俏脸通红咬牙切齿,他不由喃喃说道:“此事并非大哥的意思……” “公子爷!”包不同痛心疾首地咆哮,“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护着他!” 慕容复被包不同吼地一愣,顿时不敢言声。隔了一会,慕容复好似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失声叫道:“那些陪葬品里都有什么?!” 慕容复此言一出,书房内立时死一般的寂静。姑苏慕容氏几百年来只做了一个梦——兴复大燕的春秋大梦!这几百年的薪火相传,慕容博为了这个皇帝梦执着一生,想来慕容氏的历代先祖也是不差的。生前始终无法达成的心愿,死后会不会留下什么痕迹?而现在,慕容复已是官居一品大权在握,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这些痕迹被宣扬出去,又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眼见慕容复捂着心口踉跄着跌回座椅,包不同与阿碧二人赶忙上前叫道:“公子爷!”只见他面色发青、唇色微紫、喘息不定,显然是犯了心疾。 “阿碧,快去请薛大夫!”包不同又叠声叫着。 “不忙!”慕容复却只一手扶着桌案用力喘息,艰难吐字。“正事要紧!” “公子……” 阿碧还待再劝,慕容复已然强撑着一字字地下令。“传令风四哥,尽快将坟茔重新修缮,并安排一具骸骨葬入慕容博的墓中。燕子坞内发生的任何事,一个字都不能传出去!将我们安插在大宋与辽国的密探全部散出去,严密监视所有印刷作坊,一旦发现与慕容氏有关的只言片语就地销毁!另外,派人搜索慕容博的下落,生死不论!” “公子爷,要不要去请诸葛大人?”阿碧急忙发问。 慕容复沉吟了一阵,终究缓缓摇头。“这件事,他不该知道!只要他不知道,便仍有转圜……”诸葛正我的六扇门自成立以来便直接对赵氏皇族负责,慕容氏的兴复秘密他必须不知情,否则便是他也生了异心。 时隔多年,包不同也再不是那个随时随地都能将慕容氏兴复秘密挂在嘴边夸耀的无知莽汉了。眼见慕容复否决了阿碧的建议,他忙又补上一句:“公子爷,要不要令泰山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慕容复却仍旧摇头,“若是虚惊一场便罢了,若是……慕容府的任何动静都是活生生的罪证!” “大哥那儿……”包不同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只见慕容复静默了一会,低声答道:“种师道能保住他……” 包不同闻言,只觉心头倏忽一落,良久方试探着道:“公子爷难道不曾想过,这或许是个机会?”包不同本质上终究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谋划几十载图谋复国显然令他极不耐烦。是以,这一问究竟指的是什么机会,不言而喻。 慕容复却不再回答,只闭着双目捂着心口不断喘息,冷汗涔涔竟很快濡湿了里衣。不一会,薛慕华闻讯而至,包不同再没有说话的机会。 然而,慕容复的种种安排却仍是晚了一步。绍圣三年四月下旬,被朝廷起复为礼部侍郎的蔡京提早返京,面圣时他拿出了一份慕容复祖父慕容笔的亲笔遗书,以及数枚慕容氏历代先人所用印鉴和部分违制陪葬品。赵煦见了那遗书即刻勃然大怒,连夜诏令慕容复入宫觐见。 方入福宁殿,慕容复尚不及施礼拜见,怒气填膺的赵煦便将慕容笔的遗书连同那些七零八碎的物证劈头盖脸地全砸了过去。“慕容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谋朝篡位?朕要诛你九族!” 慕容复闻言忙跪倒在地,口中言道:“官家息怒!微臣一向只知忠贞事君,从未有此念啊!” “慕容复,罪证确凿,你还想抵赖?”赵煦只指着地上的证据阴声质问。只见他面容扭曲,竟是既愤怒又得意。 慕容复这才拾起了地上的东西迅速翻阅了一遍,事情果然不出他所料。那慕容笔的遗书中历数了祖上的风光,又自责有生之年未曾兴复大燕,愧对列祖列宗。至于那几枚私人印鉴,刻的多为“故国遗民”、“旧燕王孙”等字号,至于违制的陪葬品自然是用了蟠龙、祥云等皇族才能使用的纹饰。对于慕容氏历代的执念,慕容复也是无话可说,但眼下显然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看过这些“罪证”,慕容复即刻以头抢地连连叩首,口中痛呼:“微臣冤枉!天大的冤枉!” “哦?哪里冤枉?”赵煦头一次见慕容复这般失态,心底得意非常,竟是忘却了方才一心要将其拿下投入大牢的打算。 “启奏官家,微臣祖父讳笔,此事确凿无疑。然先祖过世多年,微臣从未见过这份遗书,不知官家从何处得来?”慕容复闻言忙起身为自己辩白,只见他面色苍白额头却已微微红肿,瞧着竟颇有几分荏弱。“还有这印鉴等物,微臣更是未曾得见。这定是旁人诬陷微臣,官家不可轻信啊!” 慕容复说罢,原本侍立一旁的蔡京也急忙跪倒在地,连声喊冤:“官家,臣与慕容相无冤无仇,如何会来陷害他?” 蔡京自动跳出来承担炮火,慕容复当即扬声质问:“如此,敢问蔡大人,这些东西大人是从何处得来?” 这些罪证自然是耶律乙辛派人送给蔡京的,目的便是借蔡京之手呈给赵煦,铲除慕容复。但蔡京显然不能坦白告知赵煦,否则便是等于他自承与契丹勾结。“这……这是微臣返京途中有义士交给微臣的。” “不知这位义士如今何在?”慕容复赶忙追问。 “此人交给微臣这些证据之后便已远遁,再不见踪影。”既然这义士本是虚无缥缈,蔡京也只能如此回答。 慕容复闻言却只付之冷笑。“没有人证,只凭这些不知真假的物证,就敢构陷本官!蔡元长,你好大的胆子!” 蔡京深知慕容复大权在握连赵煦也不得不忌惮三分,如何敢轻易开罪他?然而,由来帝王家最忌惮的便是有人窥伺他们的皇位。慕容复犯了这么大的忌讳,便是最后不能证据确凿也必定遭皇家厌弃。只要扳倒慕容复,蔡京自信蜀党上下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这才放手一搏。“那位义士亲口所言,这些罪证俱是从慕容相的祖宗陵寝中起出。究竟是真是假,官家只需派人查验一番,一切自然水落石出!” 蔡京此言一出,赵煦尚未及有所表示,慕容复已是勃然大怒即刻起身怒视着蔡京道:“蔡元长!本官究竟如何开罪了你,要你这般处心积虑构陷于我,连我的祖宗先人亦不愿放过?” 挖人祖坟的事,连赵煦也觉得太过重口,不由暗自摇头。再转念一想,他方才拿的竟是从别人的坟墓中起出的陪葬品,那更是寒毛倒竖,不由惊声叫道:“蔡元长,如此说来这些罪证……” 赵煦话未说完,慕容复已了然安抚:“官家放心,微臣先祖坟茔定时有人打理,至今完好无损。这些东西,不过是有心人刻意伪造,构陷微臣!” 赵煦虽深深忌惮慕容复,可却也一向深知慕容复行事可靠。有他一言安抚,赵煦竟即刻平静了下来。 蔡京将两人互动瞧在眼里,也是暗自心惊。想蔡京虽贬官外放多年,却始终未曾熄了官场搏杀之心。这些年,他冷眼旁观蜀党治政,虽说功绩累累,可赵煦对慕容复的嘉奖赏赐却寥寥可数,实难与其功劳相配。蔡京凭着自己一贯的政治敏感度,一眼便瞧出赵煦莫约不喜慕容复。今日面圣,他只是稍有试探,赵煦便表达了自己对慕容复的厌恶,更隐隐期盼蔡京能为君父分忧,扳倒慕容复。可以说,若非赵煦鼓励,蔡京不会一回京就将这罪证拿出来。然而蔡京却也万万没有料到,赵煦虽忌惮慕容复,可与此同时却又对他这般信任。来自敌人对自己的信任,无疑证明了此人强大的实力。蔡京只觉心下一突,本能意识到他与慕容复之间,怕已是不死不休!想到这,他马上又磕了一个响头,高声道:“官家,事关重大!臣请搜查慕容相府!” “放肆!”慕容复身为左相岂能受这种羞辱,当下扬声怒斥。“蔡元长,你究竟是何居心?” 蔡京侧目睨了慕容复一眼,意味深长地回道:“慕容大人,清者自清!” 这回,连赵煦也站了回来。“慕容卿,你这般抗拒,可是心中有鬼?” 哪知赵煦这一句,于慕容复竟好似晴天霹雳。只见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赵煦,眼底惊诧、愤怒、伤感、自嘲等情绪不住轮转,最终却归于一笑,这便慢慢地掀袍跪地决绝道:“微臣本是元丰年间先帝钦点探花,十数年来深荷皇恩信重,方有今日。微臣驽钝,唯以忠贞谨慎报效官家,想不到……想不到……既是如此,微臣无话可说,请官家赐臣一死!” “你以为朕不敢么?”赵煦深恨慕容复夺他君权,自然不会受慕容复的威胁。 眼见场面僵持,向太后竟在此时急冲冲地赶了进来,扬声问道:“官家是要赐死谁?” 见到向太后忽然出现,慕容复与蔡京不由同时一叹。区别只在于,一个叹侥幸过关,一个叹大势已去。 果然,向太后才一到步便令身边婢女将那“罪证”递给她过目。“哀家听闻官家怀疑慕容相谋反?”只见她粗粗扫了一眼慕容笔的遗书便是一声冷笑,又随手将其弃之一旁。“仅凭这份不知何人手书的信笺,官家就深信不疑,要自折股肱?” “母后,慕容复家祖正是慕容笔!”眼见向太后偏袒慕容复,赵煦自然不服。 向太后却毫不在意,只轻描淡写地回道:“慕容卿贵为左相,他的家世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晓,有人假借慕容笔之名伪造书信却有何难?官家可曾验过这是否是慕容笔亲笔?” 赵煦闻言立时一噎,蔡京见状忙补上一句:“启禀太后,只要搜查慕容相府,核验真假……” “轻狂!”岂料他话未说完,向太后已面色如霜,厉声怒斥。“这岂是我赵家待忠臣干吏之道?何况,慕容卿身居左相,岂能轻贱?” 宋时的君臣关系终究不如清朝,太/祖皇帝开国之初便放言“与士大夫治天下”。是以,赵煦与慕容复的关系是合作伙伴,而非主子与奴才。而首相之位,那更是上辅君王、下安黎庶、群臣避道、礼绝百僚,贵不可言。 只凭着这不知真假的“罪证”,赵煦究竟能不能搜查当朝首相的府邸?显然不能!能不能赐死慕容复?更加不能!相反,慕容复这般烈性,赵煦只有安抚。否则,他若一头撞死自证清白,士大夫们必然抱团为其伸冤,届时赵煦便唯有逊位安抚天下民心了。赵煦竟是得了向太后一言提醒,方才意识到眼前的慕容复绝非当年的苏轼,可以由得他赵煦如先帝对付苏轼一般,只凭捕风捉影的一点“罪证”便能将其搓圆捏扁。只见他沉默了一阵,终是黯然道:“慕容卿不必如此……” 哪知赵煦才说了半句,慕容复已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硬邦邦地打断了他。“官家,当初范相主持吏治改革,但凡有真凭实据指证百官有罪,则一应文武官员皆应去职受审。微臣既有谋反之嫌,请官家革除微臣左相之职,交付有司审问,以正视听!” 说实话,慕容复的建议实是深得赵煦之心。可惜,赵煦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要将慕容复投入大牢,最要紧的却是“真凭实据”四个字。而蔡京呈上的种种证据,在未曾验明真假之前,实难说它是“真凭实据”。而慕容复既然毫不畏惧,那这些“罪证”的真实性怕已是微乎其微。 赵煦正不知如何答话,向太后已然赔笑安抚:“慕容卿,汝之忠心,天下皆知。”向太后虽说是得了诸葛正我通风报讯,方来给慕容复解围,可她对慕容复的忠心却是深信不疑。 有向太后出面安抚,慕容复倒也乖巧。只见他幽怨地瞥了蔡京一眼,这便俯身下拜,低声言道:“恳请太后与官家容臣告假,未曾证明微臣清白之前,再不敢觐见至尊。” 如今满朝皆是慕容复的亲信党羽,只要他一点暗示,整个朝廷都能停工。向太后岂能容他这样告假,当下冷然道:“官家,蔡大人方才返京便私心构陷首相,动摇朝政,岂是为臣之道?” 向太后此言一出,蔡京当即魂飞魄散,忙合身扑倒在地连连叩首:“官家,微臣一片忠心!一片忠心啊……” 赵煦自然知道蔡京的忠心,但这个时候,赵煦也唯有辜负了这位“忠臣”。“着令,将蔡元长与这些物证一同交予大理寺,待辨明真伪再行论处。” 如今的大理寺卿范纯粹是前左相范纯仁的四弟,虽非蜀党却亲近蜀党,这些物证一旦交付大理寺,会有什么样的结果那还用说么?“官家!官家……”蔡京还待求情,可话未出口便已被宫中侍卫拖了出去。 自此,慕容复终于心满意足,又向向太后与赵煦表了一番忠心,这才告退离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0章 弑君 自从那日见过耶律浚,之后又过了一个多月,始终无人再来探望萧峰。对此,萧峰却也不以为意。他虽身陷囹圄,可许是耶律浚早有吩咐,狱卒对他客气周到,一应美酒从来不缺。而他毕竟是习武之人底子极好,每日里只管饮酒运功,尽管缺医少药,竟也慢慢挺了过来。 眼见内力逐渐恢复,两肩的伤势再无大碍,萧峰自不会坐以待毙,便开始观察起牢房中负责看守他的官兵们的动向。没几日,便让萧峰瞧出了端倪。原来萧峰刚入狱时,辽主耶律洪基派了百名官兵日夜看守,唯恐他脱逃。一开始,这百名官兵仍是兢兢业业。哪知这一个多月过去,宫中始终对萧峰不闻不问,这些负责看守的官兵们也就逐渐懈怠起来。虽不至于无人看守,可这负责看守的人数也在逐渐减少中。萧峰自忖再调息几日,说不得便可拼上一拼,练功便也愈发用心起来。 而与此同时,丐帮帮主蒋长运携帮中数十名好手又串联了段誉与虚竹二人千里迢迢赶到了上京,密切寻找着营救萧峰的机会。 这日深夜,萧峰方喝饱酒闭目调息,牢房外忽而低微的敲门声。一名负责看守萧峰的官兵前去开门,入眼便见着三名做皇宫侍卫打扮的男子提着篮子站在门外。 皇宫侍卫乃天子近臣,自然比普通官兵高了一级。那官兵见了急忙跪下施礼,口中问道:“今日已送过膳,大人如何来了?” 只见为首的一人取出一枚东宫腰牌,沉声道:“陛下已有旨,明日处斩萧峰。太子殿下仁义,特命本官送一顿断头饭,也好让他做个饱死鬼!” 说话间,那官兵已循例查验了这篮中酒菜,待确定并无可疑,这才让开一步躬身笑道:“萧峰就在里面,大人请!”按规矩,这进入牢房之人都要搜身。只是,这一个普通官兵又哪里敢去搜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呢? 很快,四人便一同来到了牢房门口。眼见萧峰两侧琵琶骨被穿,身上以九条铁链加身,那三名侍卫竟不自觉地微微一怔。片刻后,为首的那名侍卫方轻咳一声,朗然道:“萧峰,你时辰到了,太子殿下命我送一送!” 萧峰这才缓缓睁开双目,一抬眼,便见着那三名东宫侍卫正一脸殷切地望着自己。为首的那一人虽黏上了胡须涂黑了面色,萧峰也一眼便认出此人竟是他的结义兄弟段誉。“你们……” 他才说了两个字,牢房中便有数名官兵惊慌大喊:“毒蛇!哪来的毒蛇?”只见牢房的门缝里、窗格之中,无数毒蛇涌了进来,昂首吐舌,蜿蜒而进,牢房之中登时大乱。萧峰见状却只微微而笑,只因他已认出立在段誉身后的两人正是现任丐帮帮主蒋长运与丐帮长老吴长风。而操纵毒蛇,也一向是丐帮弟子的看家功夫。 混乱之中,其中一名官兵把头忽然大呼一声:“快去报讯!”哪知话音未落,身上便已挨了蒋长运一掌,即刻吐血而亡。 萧峰只听得喊杀呼救声不住响起,不一会,牢房之中的二、三十名官兵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只见段誉自腰间取出一把断刃扬手一斩,那些粗如儿臂的铁栏竟顷刻断成了两截。他走进牢房又是“喀喀”几声,这便撬断了锁住萧峰手脚身体的数条铁链。可他又见尚有两只铁钩刺穿了萧峰的琵琶骨,而铁钩的另一端则牢牢地钉在墙上,竟是如何也不敢动手了。 “大哥,他们怎么能这么待你?”借着微弱的烛光,段誉很快便注意到萧峰两侧肩头尽是斑斑血迹。他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萧峰放声大哭。 萧峰却是不以为意,只见他笑着拍了拍段誉的肩头,轻声问了一句:“三弟,可曾带来金疮药?” “带着,带着!大哥,你……” 段誉方回了一句,萧峰便自行运气将那两只铁钩自两侧肩头一寸寸地拔了出来! “大哥!” “乔帮主!” 段誉等三人齐声痛叫,忙不迭地伸指点住他肩头要穴,又将金疮药敷上他的肩头。 萧峰却连眉峰都不曾动地一下,只问道:“外面守卫森严,怎么走?”说话间,萧峰脚边的地面忽然陷落了一个大洞。 段誉忙指着那个洞穴低声道:“从地道走!”却原来段誉身边有个钻地能手华赫艮,他以十余日的功夫,打了一条地道,通到萧峰的铁笼之下。 萧峰见了即刻一喜,正要离开,外面竟又传来一声:“太子殿下到!” 听到这一声,段誉等人同时变色。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借地道逃走,再一把火烧了牢房掩饰行迹。待契丹人查明萧峰并非葬身火海,而是借地道脱身,他们也已赶出雁门关,安全无虞。然而辽国太子突然赶来,必定很快发现萧峰失踪,这个计划就行不通了。 段誉缺少历练正不知所措,蒋长运却是当机立断,即刻道:“我去将太子擒来!”有大辽太子在手,耶律洪基便是再震怒也得投鼠忌器。 只见蒋长运随手取了一把单刀在手,两腿发力一蹬便如一道疾风般掠了出去。只听门外又是一阵喊杀声,不多时蒋长运便擒了耶律浚大步走了进来,得意笑道:“乔大哥,这鸟太子也不知怎么回事,才带了四个侍卫就敢出门!你看看是真是假?”说着,便将耶律浚往萧峰脚下一扔。 耶律浚手无缚鸡之力,竟是被蒋长运摔了个四脚朝天。过了一会,他方缓缓起身,苦涩道:“原来舅舅早已寻了退路……好!这样也好!逃得一个是一个……” 萧峰与耶律浚情义颇深,一听耶律浚这黯然神伤的话已是诧异。再定睛望住他,多时不见,耶律浚竟已是形销骨立十分憔悴。萧峰看得怪异,不由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出了何事?” 耶律浚这一个月来难得见有人对他诚挚关心,眼眶竟是微微一红。只见他缓缓摇头,哽咽道:“无事,舅舅不必忧心!我此行本就打算偷偷放走舅舅,如今……舅舅还是快走罢!” 耶律浚说这话,萧峰岂能放心,忙又问道:“我若逃走,太子如何向陛下交代?” “他唯有我这一子,交不交代又能奈我何?”耶律浚向来对耶律洪基十分恭敬,哪知这回萧峰再提起耶律洪基,他却已是满不在乎。 萧峰还待再问,吴长风已然焦虑道:“乔帮主,此地危险,我们还是先走再说!” 萧峰眉头一皱,忽然指着耶律浚道:“带他一起走!” 有萧峰一言,段誉等人很快便裹挟着耶律浚经地道而逃,蒋长运负责善后,将尸首搬进牢房又点上一把火。火光虽可引来追兵,可也能掩饰牢房中的那个地道。 一行五人经地道爬出百余丈,在上京郊外的一处土坡旁爬出了洞口。那洞口外,除了段誉带来的大理国好手外,还有数十名丐帮弟子及虚竹等在洞外。见到萧峰脱险,众人皆是欢呼雀跃。不等萧峰一一打过招呼,已有不少丐帮弟子七嘴八舌地叫道:“乔帮主,这契丹皇帝不是东西!乔帮主还是随我们回丐帮逍遥快活罢!” 蒋长运如今已是丐帮帮主,可他听闻丐帮弟子仍称萧峰为“帮主”却也不着恼,只望着萧峰笑道:“是啊!乔大哥,你随我们回丐帮罢!你还来当帮主!” 有蒋长运这一句,一众丐帮弟子皆一脸忐忑地望住了萧峰。 “兄弟们待乔某的恩义,乔某都知道!”哪知萧峰却将目光投向了他身后的耶律浚,“但萧某在大辽的事还没完!” 萧峰很快便知道了耶律浚对耶律洪基态度转变的原因。只在第二天一早,宫中便传来消息耶律洪基赐死皇后萧观音,并将其尸送回萧家。萧峰骤然得知消息不由目瞪口呆,身旁的耶律浚却已放声大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峰咬牙问道,他虽介怀萧观音数番算计,却也始终念着姑侄之情,不愿见萧观音如此惨死。 丐帮营救萧峰原计划昨夜就该离开上京,只是因着耶律浚,这才暂且在一处偏僻农舍落脚。丐帮虽记恨耶律洪基,可瞧在萧峰的面上对耶律浚尚算客气。听得萧峰有此一问,耶律浚又伏案哽咽了一阵方才含羞带恨地说道:“不久之前,耶律乙辛向父皇进《十香词》诬陷母后与人私通,父皇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母后下狱严刑拷打……” 萧观音与耶律洪基少年夫妻又育有独子,这些年来耶律洪基虽早已移情穆贵妃,可萧观音却仍一心念着丈夫,如何会与人私通?只见萧峰牙齿咬地咯咯作响,猛地一拳砸翻了身旁桌案,放声爆吼:“这昏君!” 这一回,耶律浚再不愿为耶律洪基辩驳,只埋头呜呜痛哭。 萧峰呆了一阵终是意识到原来这一个多月来他无人问津,只是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皇后萧观音。换句话,若非萧观音出事,只怕他现在已被耶律洪基折磨致死。想到这,萧峰不由幽幽一叹,低声问道:“太子日后有何打算?” 耶律浚闻言不由苦涩一笑,嘲讽道:“太子?这世上有哪个太子会有一个与人私通的母亲?父皇将母后的尸首送回萧家,这是决绝之意。孤失踪一夜亦无人知晓,又算什么太子?……他与穆贵妃感情甚笃,说不得明年就能为孤添个好弟弟!”只见耶律浚神色茫然地呆了一阵,忽然握着萧峰手切切道。“舅舅,趁着父皇还未发现你的行踪,你快走罢!回中原,你有那么多好兄弟,从此隐姓埋名,再也不要回大辽了!” 萧峰实放不下耶律浚,即刻问道:“你呢?” “孤不能走!”耶律浚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决然道。“就是死,孤也要死得像一个太子!” 自昨夜相见,耶律浚便几番劝说萧峰尽快离开。这样对萧峰友好的态度,显然也换来蒋长运的少许友谊。此时他陪坐一旁听这舅甥二人说了那么多,不禁小声嘀咕:“死了就是个死人,还算什么太子?这辽太子,还不如话本里的凌云公主有骨气!” 时隔多年,这新版《说岳全传》便是在大辽也一样脍炙人口,耶律浚自然也曾拜读。是以,蒋长运这两句话方一出口,他与萧峰便同时一震。两人缓缓抬起头来,彼此一望,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与自己一般无二的凌冽杀意! 当晚,耶律浚再度求见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虽狠心杀了给他带绿帽子的老婆,可毕竟只有耶律浚这一根独苗,总要笼络一番使他理解做父亲的苦衷。是以,耶律洪基很快便丢下穆贵妃在自己宫中召见了耶律浚。 耶律浚施礼后却并未起身,反而言辞恳切地道:“儿臣的母亲辜负父皇厚恩,儿臣再不配为太子,求父皇废了儿臣!” 耶律洪基仅有这一子,虽也常常担心太子日渐长大有揽权之心,可却的确未曾想过要废太子。“耶鲁斡勿忧,你是朕唯一的孩儿,不必为了一个贱妇影响了我们父子之情!”耶鲁斡是耶律浚乳名,自从太子成年,耶律洪基已多年不曾这么叫过他了。 耶律浚也好似被这一声“耶鲁斡”触动了愁绪,登时放声大哭:“母亲做出这样的事来,孩儿实无颜再见父皇!昨夜儿臣出宫行猎散心,一心想着不如一死了之,便不用这般痛苦……可转念一想,父皇仅有我一子,我若死了,教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岂非天大的不孝?父皇……” 耶律洪基性情中人,耳根又软,轻易便被耶律浚这几句话勾起了慈父情怀,当下大步走下台阶,父子二人抱头痛哭。 待哭了一阵,终是耶律浚率先收了泪,羞愧道:“儿臣不孝,又惹父皇伤心,今后再不敢如此了!”说到这,他又腼腆道。“父皇以前总以为儿臣过于文弱,可今早儿臣却在林中猎了一头鹿,特地带来献给父皇!” 在古时,鹿,便象征着一国权柄。耶律浚特意带了头鹿献给耶律洪基,自然是与耶律洪基修好之意。耶律洪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也不问这究竟是不是耶律浚亲手所猎,只含笑道:“好!快呈上来!” 不多时,便有一名侍卫打扮的高大男子以金盘盛着一头鹿大步走了进来。 耶律洪基喜好行猎,见这头鹿体型颇大却也很是开怀。不等耶律浚进言,便自行走了过去准备细细观看。哪知才走了两步,那侍卫打扮的男子忽然逾矩抬起头来直直地望住了耶律洪基。两人四目相对,耶律洪基立时一惊,失声叫道:“萧……” 那做侍卫打扮的男子正是萧峰! 图穷匕见,这一刻萧峰的心忽而无比地清明,他想到了很多前尘往事。初返大辽立下救驾之功,耶律洪基曾执意与他结拜,也曾真心待他这个异性兄弟。然而,两人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无论什么时候见到耶律洪基,他不是在行猎就是在饮宴,对国事从来不闻不问,轻易受耶律乙辛那谗言献媚的奸臣所摆布。萧峰屡番劝谏,最终却只落得个遭人排挤忌惮的下场。他又想到了草原上的那些贫苦牧民,风雪中他们不顾腥膻与自己的羊群紧紧挤在一起取暖,可即便如此,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冻饿而死。牧民们那老泪纵横的脸渐渐幻化为耶律洪基的脸,油光闪闪、醉意朦胧。为何要以天下人的血肉来供养他一人?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是皇帝?萧峰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提起掌力狠狠地打在耶律洪基的心口。只听得“砰”地一声巨响,耶律洪基整个人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殿前的御座上,立时气绝身亡! 耶律洪基突然遇刺,殿内的一众内侍宫女不由同时大叫起来。不一会,耶律洪基的侍卫队长室里也带着数十名宫中侍卫冲了进来。 耶律浚与萧峰却毫不惊惶,只见耶律浚快步走上两步,立在耶律洪基的尸首前朗声道:“先帝驾崩,朕便是大辽的新皇帝!谁敢抗命,格杀勿论!” 室里一见行刺耶律洪基的竟是耶律浚与萧峰已是六神无主,萧峰却连瞧也不瞧室里一眼,只管跪下道:“万岁万万岁!” 有萧峰率先表态,室里自忖绝不是萧峰的对手,当下一声长叹也跪了下来,口称万岁。室里一跪,一众侍卫全跪了下来。这一群传一群,殿中很快便响起了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1.刺驾 辽国换了新皇帝的消息是在绍圣三年五月中旬的时候传来的,同时传来的还有辽国宰相耶律乙辛被处死,以及辽国南院大王萧峰病逝的消息。 彼时包不同仍留在汴京没有离开,见到辽国密探送来的这三条消息已是心下一沉。正酝酿着该如何安抚自家公子爷,哪知慕容复放下密报竟忽而自失一笑,轻声道:“大哥果然是大哥……” “公子爷!”包不同见慕容复居然还能笑,一下子连声都变了。 “大哥没有死,死的是耶律洪基。”慕容复没有看包不同,只自顾自地闭目沉思。“南院大王病逝而非暴毙……看来辽国这位新皇帝也不好相与啊!” 历史上的耶律浚聪**达,本该会是个好的继承人。然而在其母萧观音被赐死后的第二年,他也遭耶律乙辛陷害被耶律洪基废为庶人,最终死在了耶律乙辛的手上。想不到这一回因为有了萧峰,耶律浚竟咸鱼翻身。而这,却是慕容复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绍圣元年,慕容复扶正左相位曾答应阿碧十年之后陪她出海游历。这一句承诺从来不是信口开河,十年之约也并非张口就来,而是慕容复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最佳安排。登上相位时慕容复将将三十,十年执政也不过是四十不惑,年富力强。然而算上蜀党在朝堂掌权的时间,整个大宋朝廷在慕容复的意志下运转已近二十年,委实朝野侧目如临深渊。而慕容复既无谋朝篡位之念,在功成名就之后及时抽身而退也应是他必须明白的道理。 那么,为什么是十年,而非八年或者十五年?因为十年之后,正是大宋起兵平灭大辽的最佳时机。如今的大宋在慕容复的手上,虽不敢说是日新月异,也已逐渐扭亏为盈。而北面大辽正是因为有了耶律洪基这个昏君,国力才日渐衰退。慕容复以十年之功整顿吏治、振兴国力、改革军队、提高战斗力,十年之后大宋平灭辽国也就顺理成章。而慕容复在任期内平西夏、平大辽、收大理,三大不世奇功在手,不但能保住他的身家性命,更能向世人证明他所主持的各项改革都是卓有成效的,也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将来他人亡而政不息。 而现在,耶律洪基却死了,大辽换了一个即便不算有为但至少也不昏庸的新皇帝。宋辽两国国势再不是慕容复乐见的此消彼长,而是进入了战略相持阶段。如此一来,先前慕容复在大辽设下的种种布局都得重新调整,他这个首相任期的长短也得重新考量,岂能不令他头大如斗? 却是包不同一听慕容复的话立时一惊,忙小声道:“公子爷的意思是……萧峰杀了耶律洪基?” 慕容复睨了包不同一眼,缓缓点头。他正头痛日后对辽国部署的调整,实无心探究萧峰杀耶律洪基的内/幕。尤其这话还不能与包不同提,免得他大骂萧峰“祸水”,使自己耳根不得清静。 岂料,包不同将手中折扇一敲掌心,连声夸赞:“痛快!痛快!这耶律洪基昏庸无能,早该一刀杀了!痛快!这才是咱们江湖豪杰所为呢!” 差点忘了包三哥也是江湖豪杰……慕容复默默地吐槽了一句。他虽不愿听包不同数落萧峰,可显然也不会爱听包不同夸他杀得好,只得当机立断地转口问道:“爹爹的下落可有消息?” 说起慕容博,包不同只能一声叹息。慕容博早已疯癫,一个疯子的行动岂是正常人所能揣摩的?而要在大宋境内找出一个疯子来,无异于大海捞针。从慕容复收到消息发现慕容博失踪到现在,时间已一个多月过去。一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又失去武功的老疯子,会不会早已无声无息地死在某地,包不同都没有把握。 慕容复一见包不同那欲言又止的表情就已猜到了答案,当下点点头,无动于衷地道:“继续找。”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死活不论!” 最后那四个字教包不同的眉心狠狠一抽,他沉默数息方低声应了声“是”。包不同有心问问慕容复对慕容博这个亲生爹爹究竟是什么想法,但这个问题在喉间滚了两圈终究仍是咽了回去。 只因辽国生变,之后数日慕容复不得不再从日常政务工作中抽出时间来,召见汇通钱庄的总掌柜,了解汇通钱庄目前在辽国的发展状况,顺便又细细询问了一番辽国的动向。萧远山既掘了慕容家的祖坟,慕容复相信将证物交给蔡京绝对不会是他们唯一的行动。当然,在这些事忙完之后,慕容复也免不得与西军的将领们书信往来一番,探讨一下北面的防务问题。另有宫中的官家……哦,这些小事他就不必知道了。 说到赵煦,又一次败在慕容复之手显然令他十分郁闷,照例又称病了。慕容复也照例写了一份慰问的奏章送入宫中,接着便紧锣密鼓地忙起了种、曲两军出兵大理的后勤工作来。 称病的赵煦照例在垂拱殿中看到了慕容复的慰问奏章,读着那千篇一律的问候词,赵煦心中不免又是一阵烦躁。天气逐渐炎热,整个垂拱殿便好似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教赵煦压抑憋闷又无计可施。案上的奏章方读了几本,他就已无心再看,随手将奏本丢到了一旁。 此时距离慕容复有心谋反的物证被送往大理寺已过去了半个月,虽说大理寺至今未曾结案,但赵煦已然猜到了最终的结局。有向太后定下基调、大理寺卿范纯粹从旁斧凿,慕容复意图谋反之事自然是查无实据,而呈上证据的蔡京则会被扣上一个诬告首相的罪名,夺官去职贬出汴京。按照原来的官场潜规则,朝廷大员若是遭人弹劾,都该照例递上辞呈避嫌在家以示清白。可这一回,大理寺至今尚未结案,慕容复身为嫌疑人却一点表示都没有,每日照常办公,更加别提上什么辞表了。 慕容明石这般肆无忌惮,分明是半点没有朕将放在眼里!意识到这一点,赵煦更是面色发黑。慕容复心机深沉,那日拿到证据,朕不该心急着逼他狗急跳墙,而应细细谋划让台谏弹劾他!只是再一想,这些年台谏上本弹劾都得有真凭实据,再不如往昔风光,赵煦又不禁气馁地叹了口气。 侍立一旁的内侍察言观色,见赵煦无心政务,忙上前一步小声道:“官家,御花园里的荷花正开得好,官家何不去散散心?” 内侍这话却是说地得赵煦之心,只见他沉吟一阵便点头道:“摆驾!” 不一会,一众内侍宫女便奉着赵煦在御花园旁的一处凉亭坐定。内侍们川流不息给赵煦捧上了疏果美酒,宫女们取来了扇子为他扇风纳凉,教坊司的歌妓们也很快赶来为其献艺。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心怀皇帝梦,除了梦想大权在握,能够得到这举世无双享受自然也是原因之一。 赵煦在新宠张婕妤的陪伴下享受着世间无双的歌舞美酒,果然渐渐入迷,不再为不得权柄而头痛。随着歌舞曲艺轮番上演,天色也逐渐昏黄,不少宫女又挑起了一盏盏琉璃灯在四周挂上。萤火点点,竟将整个御花园映衬地好似人间仙境一般。 如此良辰美景,赵煦正是熏熏欲醉,御花园的深处却忽然传来一声御前班直的厉喝:“什么人!滚出来!” 赵煦满心不悦地皱眉望去,只见一个满头白发衣裳破烂的老人行动迟缓地自假山后走了出来。 “什么人?皇宫大内,岂能乱闯?”这老人虽看着毫无危险,班直却仍旧面色沉凝地拿刀指着他。皇帝家的御花园可不是普通农家的后院,由得人来去自如。这老头既然能突破重重守卫来到这,必定不简单! 这位班直猜的没错,他眼前这位行动迟缓、目光散乱、神智昏昏的老人不是别人,正是慕容博!慕容博早已疯癫,虽说得萧远山相助恢复了武功,神智却始终未曾清醒。他听了萧远山的忽悠要来汴京杀皇帝,自己当皇帝。可惜,想法很美好,现实很骨感。一个神智不清的疯子,离开燕子坞之后,还没走出两里地就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然而,慕容博一生为了他的皇帝梦奔走算计,便是最终疯癫也始终幻想着自己成为皇帝。可以说,当皇帝早已是他一生的执念,他虽疯癫却始终不曾忘了自己的执念。是以这一个多月来,他时而清醒时而疯狂,被人当成傻子欺辱过,像乞丐一般与人抢夺过食物,也曾大发神威打死过地痞流氓,疯疯癫癫辗转了小半个大宋,终是来到了皇宫! 眼前这古怪老头不肯答话,只目光怪异地瞧着自己。领头的班直不知为何心底竟阵阵发毛,当下大喝一声:“拿下!” 他一声令下,身旁的两名属下便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原以为拿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是易如反掌,哪知众人只听得“砰砰”两声,两名扑上去的班直前胸各挨得一掌,胸骨软塌吐血身亡。 慕容博武功如此之高,瞬间便夺两条性命,场面立时一静。片刻后,那班直率先醒过神来,放声大喊:“护驾!有刺客,快护驾!” 这一声惊叫即刻便令御花园中一阵大乱。柔弱的宫女们惊惶哭喊,机灵的内侍扯着面色煞白的赵煦扭头便跑,听到呼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御前班直与大内侍卫们又与慕容博打成一团。 慕容博原先杀了两人只是为自保,哪知那班直的一声“护驾”却再度令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只见他原本散乱的目光登即一凝,神色似愤怒又似疯狂的放声呼喝:“皇帝!狗皇帝在哪里?朕才是皇帝!”说话间,他连发数道掌力,那些如海水般向他涌来的班直侍卫们顷刻便又薄了一层。 慕容博既疯癫又悍勇,生死关头,哪个有暇与他搭话?那些赶来护驾的班直侍卫们,忠勇的便冲锋在前刀枪齐出,试图将慕容博当场格杀;机灵的已然看出慕容博武功高强,并非他们这些普通武夫所能抵挡,干脆一扭头奉着赵煦往后殿逃跑。 然而慕容博虽认不出哪个是皇帝,却也本能地向人群最多的地方奋勇杀进。他武功高明、不知疼痛又悍不畏死,这一路杀来竟是所向披靡。不多时,那些将他团团围住的班直侍卫的尸首便已倒了一地,而他本人则逐渐逼向了赵煦。 眼见慕容博离自己仅有数尺之遥,他满身的血腥气已是扑面而来,赵煦只吓得面色青白两腿发软,在七八名班直内侍的簇拥下连滚带爬地继续逃跑,口中则不住哭喊着“护驾!快护驾!” 可惜,到了这个时候能赶来的班直侍卫都已被慕容博杀得差不多了,还没能赶到的其他大内侍卫们眼看着是鞭长莫及了。只见慕容博杀气腾腾,狠辣的目光犹如鹰隼一般牢牢锁死着赵煦,手上亦毫不留情一掌一个又打死了两名御前班直。 鲜血飞溅、死尸满地,连赵煦的脸上和身上都已溅上了不少血迹,这场面便好似人间炼狱一般。而慕容博犹在兀自喃喃:“杀了你,朕就是皇帝!大燕就复国了!”话音未落,他便又提起一掌向赵煦拍去。 眼看御前班直皆已殒命,身边内侍则早已不知所踪,赵煦只当这一掌要将他打地脑浆迸裂,横尸当场。岂料,却在此时眼前有一道绯色身影一闪而过,竟是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从天而降接住了慕容博这一掌。 直到诸葛正我与慕容博搏斗了数百招,瘫软在地的赵煦这才缓缓回过神来,又撕心裂肺地哭喊了一声:“诸葛卿家,护驾啊!” 诸葛正我与慕容博斗地正险,自然无暇理会他。却是与诸葛正我同行的一名六扇门高手当仁不让地挡在了赵煦的面前,凛然道:“官家放心,微臣死也不会让刺客伤了官家一根寒毛!” 须臾间,诸葛正我又已与慕容博斗了上百招。慕容博毕竟方经过一场苦战,内息不足,竟是逐渐落了下风。百招一过,诸葛正我已然摸透了慕容博的武功底细,一掌拍向对方心口。慕容博即刻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一旁的假山上,当场毙命。 诸葛正我这才松了口气,一振衣袖回到赵煦面前,跪下施礼道:“微臣救驾来迟,还请官家恕罪!” 这个时候,连禁军亦已赶到将赵煦团团围住,这领头之人却是曾与慕容复合作营救淑寿公主的黄谦。只是十数载过去,原本的虞侯早已积功升为都指挥使。赵煦被诸葛正我所救,心中十分感念,忙上前一步亲自将他扶起,落泪道:“多亏了卿家!”赵煦本就满脸血污,此刻涕泪横流面上糊成一团,更是狼狈不堪。 “此地污脏,请官家速回福宁殿!”诸葛正我又道。 可惜,赵煦险死还生已然想起了身为帝王的本能,只摇头阴声道:“这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诸葛正我闻言不由微微一窒,静默了一会方低声回道:“启禀官家,微臣瞧这刺客神智不清,怕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未必有人指使。” 他话音未落,与他同行的六扇门高手竟小声道:“微臣看那刺客所用武功,却似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学。” “朱勇,御前岂能浪对?”诸葛正我当下一声厉喝。原来这名叫朱勇的六扇门高手本是诸葛正我派去大辽的密探,不久前,他刚查明了耶律洪基并非死于行猎意外,而是被其太子所杀之事。诸葛正我赞许其功劳,这才起意带他来面圣为其邀功。哪知这朱勇实在机灵,顷刻就抱上了赵煦的大腿。 有朱勇这一言,赵煦瞬间便忆起了慕容博方才所提的“大燕复国”四个字,当下冷声问道:“可是与慕容复有关?” 诸葛正我与慕容复是好基友,忙为其辩白。“官家,刺客武功驳杂,不可轻率啊!” 新仇旧恨交织,赵煦却是再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谏了,只厉声喝令:“黄谦!朕命你即刻点齐兵马捉拿逆贼慕容复!汴京城全城戒严,倘若逃走一人,你提头来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2章 入狱 黄谦所在捧日军是宋时上四军之首,直接受皇帝领导,是皇帝保证身家性命的根本保障。眼见赵煦面色黑沉咬牙切齿,黄谦更不敢耽搁,即刻点齐兵马向宫外杀去。 虽然赵煦一直都只是个傀儡摆设,可说到底,他毕竟仍是大宋的皇帝,至高无上的存在。皇帝遇刺,何等大事?莫说赵煦仅仅只是调动了一支禁军,便是他下令以皇宫为中心方圆五百里范围内搞个无人区,这个时候只怕也没人敢跳出来说他滥杀无辜。这便是皇权的威力,一旦受到威胁,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 当晚亥时初刻,都指挥使黄谦点齐五千兵马出营接管汴京防务。与此同时,黄谦本人则带上了一支小队直接杀往慕容府。考虑到慕容复本人的武力值颇高,黄谦谨慎地将这支小队的总人数定在了——一千人!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亦毛遂自荐,与黄谦同行。 整整一千兵马杀向慕容府,自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包不同一见禁军这来势汹汹的架势即刻便明白到,赵煦怕是再也按捺不住,要动用国家暴力机器干掉他家公子爷了。“公子爷快走!”想到慕容复如今已武功尽失,包不同便是一阵心慌。 “慌什么?”慕容复却仍无动于衷。“去看看怎么回事?”上四军虽说在赵煦的掌控之下,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赵煦绝然不会无缘无故动用上四军只为杀他。否则,纵然杀了他,赵煦也必定得一死以谢天下,除非他愿意见到天下皆反。慕容复赌赵煦绝对没有这个胆量! 不多时,整个慕容府已被围得如铁桶一般。诸葛正我低声与黄谦聊了两句便翻身下马,上前叩门。“慕容大人,下官诸葛正我求见。” 包不同一听诸葛正我也到了,面色立即又难看了几分。显然以他手上的这点微末功夫,并非诸葛正我的对手。而慕容复却早已扔下包不同,如往常一般亲自到正厅迎接诸葛正我。 两人相见,诸葛正我的神色极端复杂,只见他沉默了一阵方缓缓道:“明石,官家遇刺!” 慕容复闻言立时一挑眉,轻声道:“与我有关?” “来的是个老人,神智不甚清醒,但武功奇高。行刺官家时口中喊着他才是皇帝,大燕要复国!”诸葛正我沉静地望着慕容复缓缓言道。朱勇尚且能从慕容博的武功路数中猜出刺客多半与姑苏慕容氏脱不了干系,诸葛正我自然更加明白那名刺客的真正身份。而这,也是诸葛正我将慕容博一招毙命的原因。与其让慕容博活着被诱供出慕容复,不如死无对证! 大家都是聪明人,慕容复一听诸葛正我的描述就猜到了刺客的身份。他虽不知慕容博为何会恢复了武功,但看这禁军的架势,想来行刺的结果也并不喜闻乐见。只见他沉默了一会,终是低声问道:“人死了?” 诸葛正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杀的。” 此时包不同也已来到正厅,一听诸葛正我自承杀了慕容博,他顷刻双目赤红肌肉紧绷,似要与诸葛正我拼命。哪知才跨上一步,慕容复已然伸手拦住了他。“公子爷!”包不同悲愤莫名,话音之中已隐隐带了几分泣声。 “如此……未尝不好,求仁得仁!”慕容复的面上却惟有轻嘲。 诸葛正我执掌六扇门,是大宋的特务头子。慕容家的那点破事,他自然早已查明。只是出于对慕容复的信任,诸葛正我始终装作不知。在处置慕容博的事上,慕容复若果然弑父,他便会对慕容复暗加提防不复从前的信任;可慕容复最终没有动手,他又觉得慕容复未免有些拖泥带水。如今慕容博果然死了,诸葛正我却猛然发觉自己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干巴巴地道:“前有蔡京呈上物证,后有刺客行刺。官家大为震怒,令捧日军都指挥使黄谦将你拿下。” 这回不等慕容复说话,包不同已然失声叫道:“我家公子爷是冤枉的!” 诸葛正我没有理会,只深深地望着慕容复问道:“明石,你如何打算?”这话音是那般地轻,仿佛稍微大声些便会惊动了旁人,坏了大计。 慕容复起初没有说话,隔了一会,他忽而微微一笑。那是一个怎样的笑容?自嘲、苦涩,可却隐隐有着几分释然。“劳烦诸葛大人稍候片刻,待本官安顿家小。” 诸葛正我听到慕容复的回答,不知为何竟也笑了。“慕容大人,如今的朝堂仍是蜀党的天下!”只见他忽然向慕容复深揖一礼,干脆利落地走了出去。 诸葛正我方一离开,包不同即刻扯住了慕容复的手腕,再度叫道:“公子爷快走!” 哪知他的手指方一触到慕容复的右腕,即刻便觉五指微微一麻。包不同尚未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复已然出手点倒了包不同。一转身,连同他的身后的阿碧与泰山也一齐被点住穴道。触上三人震惊的眼神,慕容复只慢条斯理地放下了右手,轻声道:“大哥临走前,分了我一半的内力。”而这等大事,萧峰没有提,慕容复也不曾与任何人提及。 可现在哪里是讨论慕容复有没有恢复武功的好时机?包不同被点倒在座椅内不得动弹,眼中却已流下泪来。“公子爷,这狗皇帝是要杀你啊!” 只见慕容复负手长叹,仰头道:“我若逃走,这谋逆行刺的罪名便再也洗不清了!” “洗不清就不要洗!公子爷,咱们回燕子坞、回上海镇、哪怕是去海外,重振旗鼓,反了他娘的!”包不同恨声叫道。 这一回,连泰山与阿碧都在点头。 可慕容复却是微微而笑,语调低微地缓缓答道:“包三哥,我们在上海镇与海外的势力,几年前我就已给了苏迈了。”当年慕容复曾亲口答应给苏轼能克敌制胜的杀手锏,比起虚无缥缈的复国之说,唯有真正的实力才算得上是合格的杀手锏。“我不能走,我一走便坐实了罪名。朝堂上蜀党一系的官员、老师,还有语嫣,他们没一个能保全性命!而这些年来我所主持的一切改革,都会化为泡影!” “公子爷还年轻,有朝一日公子爷登基为帝,再行改革……”包不同又劝。 “不同!”慕容复仍微笑摇头,“包三哥,有些先例是不能开的。”慕容复因改革而声名鹊起登上相位,倘若他果然起兵谋逆,那么日后无论成败,后世之人皆不敢再提“改革”二字。只因,改革便意味着你有谋逆之心! 包不同跟随慕容复大半生,如果说当年他还天真烂漫,轻易被慕容复“积功上进、黄袍加身”的大饼所忽悠。那么多年过去,他早已从慕容复的行动之中隐隐猜到,公子爷莫约并不曾真正想过要复国。只是包不同出于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他始终装作不知。可到了此时此刻,他再无法自欺欺人。“却原来……公子爷从未想过要兴复大燕么?” 慕容复一脸歉疚地望着包不同,低声道:“对不住了,包三哥。复官任性妄为,骗了你们这么多年!” 包不同堂堂七尺男儿,便是斧钺加身也面不改容。可到这个时候,他却像个孩子似地嚎啕大哭。“公子爷,纵然你要当赵家忠臣,也不用把命赔上啊!” 慕容复本能地想答一句“我并非忠于姓赵的”,可忽然又觉得意兴阑珊便只随口安抚道:“官家虽拿了我,可想坐实我的罪名却并不容易。”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一次,连阿碧也哭喊起来。“公子爷,你快走!快走啊!” 哪知慕容复竟正色道:“按照本朝律例,谋逆大罪当交由大理寺问审。大理寺卿范纯粹持重公正,虽非蜀党,但想来……” “禁军之内亦有死牢!赵煦小儿既抓了公子爷,又岂会轻易将你交出去!”包不同听慕容复这么说,顷刻面红耳赤颈间青筋暴起,瞧着极之可怖。“老包都明白的道理,赵煦怎会不明白?公子爷何必再哄我们?!” 眼见连包不同也一语道破了赵煦的歹毒心思,慕容复不由轻轻一笑。他仰头在原地站了一阵,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么都没有想。最终只淡淡答道:“若果然如此,那也唯有……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慕容复话音未落,包不同却忽而发出一声爆吼:“薛大夫!” 听得脑后有风声袭来,慕容复瞬间错步一移,轻轻一掌落在薛慕华的肩头。那不知何时蹑手蹑脚来到慕容复身后的薛慕华受此一掌,顿觉气血翻涌,踉跄两步便抱着手中药箱一屁股跌坐在地。随即,慕容复猱身而上,眨眼便抽出了薛慕华插在腰间的一柄匕首,抵住自己的咽喉,转身向随同薛慕华而来的数十名府中守卫道:“你们若再不听命行事,本官唯死而已!” 慕容复这般强项,那些各个拿着燧发枪的守卫们再无计可施,不由跪倒齐声痛呼:“大人!” 这呼声未歇,相府外黄谦的喊声已然响起:“慕容大人,还请行个方便!” “时间不多了……”慕容复微一皱眉,转向包不同低声道。“包三哥,如今复官的身家性命一生心血全操纵在你之手,你到底还肯不肯认我这个公子爷?” 包不同泪水涟涟,哽咽良久方一字字地答道:“请公子爷吩咐!包老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府中有密道,位置你清楚。我出去之后,你便带着阿碧、薛大夫和府中守卫一同自密道离开,记得把燧发枪和违制刀箭全部带走。你们离开汴京之后,薛大夫你就自由了。阿碧和泰山去大理找邓大哥。告诉他,若有异动,即刻辞官远遁,迈哥儿会出手相助。至于包三哥,我要你去杀一个人——端王赵佶!” 包不同再说不上话来,只流着泪不住点头。阿碧却哭道:“公子爷,阿碧不走!要死,阿碧也要跟公子爷死在一起!阿碧不走!” “傻丫头!”慕容复笑叹了一声,歉然道。“公子爷答应你的事,如今看来是办不到了。你的嫁妆,在语嫣的手上。你若有心,日后便代公子爷出海看看罢!” 眼见慕容复转身离,薛慕华亦不禁落下泪来,失声喊道:“慕容大人!” 慕容复没有再回头,只背着他们抬起手臂做了个阻止的手势。“每个人都有他的路要走……我没有赢,可也绝对不会输地太惨!”说罢,他袖袍一卷,包不同、阿碧、泰山等三人只觉身体一松,已然恢复了自由。而慕容复,却早已消失在了门外。 出得门来,外面的禁军即刻一阵异动,一个个提起刀箭如临大敌地指向自己。慕容复见状不由扬眉而笑,朗声道:“黄大人,是否需要本官自缚双手?” 骑在马上的黄谦的面色一变,良久,终是跳下马背上前道:“慕容大人,得罪了!”只见他将手一挥,即刻便有两名禁军拿着铁链走上前来。 锁链尚未加身,诸葛正我已然扬声道:“黄大人,慕容相公旧病缠身武功已废,还请谨慎!” 黄谦虽是个禁军,却也同时是个官场老江湖。今夜官家无端遇刺,借题发挥拿下了慕容复。然而朝堂之上却尽是慕容复的党羽,只怕明日一早,官家的御案便会被蜀党的奏本给淹没了。胜负未分,黄谦实在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了慕容复。更何况,他与慕容复本有故交。有诸葛正我一句求情,黄谦即刻顺坡下驴,伸手道:“如此,大人请!” “多谢!”慕容复微一点头,淡然道。“家中仆役不过听命行事,还请黄大人不要过分为难。我书房内一应文书,烦请黄大人请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们过目之后再行处置。书案上还有一份公文是给种、曲两军安排粮草军械的方略,同样劳烦黄大人分别送往户部与军器监。” 眼见慕容复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挂心政务,捧日军的禁军们听在耳中却都有些不是滋味。有些感情脆弱的禁军,甚至还悄悄抹了抹眼泪。自从慕容复任左相,已数番提高军中待遇,加之他又有平灭西夏的军功在身,军中将士一向对其既敬佩又感念。黄谦此时也是眼眶一热,只见他僵直着身体侧过头去呆了一阵,方硬声道:“慕容相公尽管放心!” 慕容复微微一笑,举步上前。经过诸葛正我身侧时,他即刻以密音之法向其言道:“尽快联系向太后!另外,设法让我与官家见上一面!”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3章 审案 只因官家动用禁军,只在第二天一早,整个汴京城皆已知道昨夜官家遇刺,刺客当场身亡。而官家则将左相慕容复当做幕后主使抓了起来。 获知此消息的朝廷官员不到寅时便已等在了宫门口,然而一直等到卯时过半,才有内侍姗姗来迟,言道:“官家受惊过度,今日罢朝!” 这显然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可又不是说不过去。蜀党一系的官员围着右相苏辙讨论了半天,最后议定由苏辙求见官家,其余人等则回家写奏本。官员们方才散去,大理寺卿范纯粹便袖手上前,低声道:“苏相,大理寺至今没有收到任何诏令,慕容大人也未曾被送往大理寺。” 苏辙霎时一惊,如果慕容复没有被送往大理寺,那么就应该仍在禁军的手上。禁军受官家直接领导,这可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苏辙还待再问,范纯粹却显然不愿多言,这便飘然而去。说到底,这谋反之罪委实骇人听闻。范纯粹虽有心维护法度,可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太过亲近蜀党,以免无端惹上同党之嫌。 苏辙显然也明白了这个道理,没有再行纠缠。一俟范纯粹离去,他便急忙扯住那名前来传讯的内侍,要求觐见官家。然而,赵煦仍然拒绝了。这分明是消极拖延,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架势! 能够在大庆殿混上一席之地的朝廷官员哪一个不是人精,岂能看不穿靠血统上位的赵煦的这点小心思?是以,只在当天下午,各种问候赵煦、追问行刺过程、要求将慕容复交大理寺问审的奏章就装满了整整三个大木箱。 而赵煦,仍旧理所当然地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当然,他也并没有闲着,反而在福宁殿中再次召见了蔡京。 蔡京因功起复礼部侍郎,才刚上京就呈给了官家一份有关慕容氏矢志复国的罪证。这明显是个严重的错误!因为慕容复的战斗力实在是超乎他想象的强,他甚至没有借助自己党羽的力量便将这罪证从官家之手转移到了大理寺的手上。大理寺受理此案之后,只令蔡京随时协助调查,却没有动慕容复的一根手指头。这桩弥天大案竟这么轻易就被慕容复给压了下去! 原本,蔡京是可以去礼部报到的。只是当他见识了慕容复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之后,他实在很怕慕容复早已在礼部设下十七八个陷阱等着要他的性命!两厢权衡,蔡京不得不憋屈地告假了。 直至今日,官家遇刺,拿下了慕容复,并诏令蔡京往福宁殿面圣。蔡京这才终是松了口气,并清醒地意识到:他飞黄腾达的机会,终于来了! “官家!”一到福宁殿,蔡京即刻五体投地泪流满面,哽咽言道。“幸赖官家无事,逢凶化吉!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 平心而论,蔡京演技浮夸台词肉麻,远不如慕容复浑然天成真情实感。然而,在满朝文武都精神抖擞要为慕容复讨个说法的时候,赵煦的确很需要蔡京的安慰。只见赵煦的眼眶略微红了一下,缓缓答道:“卿之心意,朕记住了!平身罢!” 蔡京又磕了个头,这才擦着眼泪慢慢爬起身来。 “慕容复如今就被关押在捧日军的死牢之中。你去审一审罢!” 赵煦这一句说地轻描淡写,蔡京却是浑身一震面色煞白,忙道:“官家,名不正则言不顺啊!” 昨夜官家遇刺,危急关头为保全自身安危令禁军拿下嫌疑人本无可厚非。然而,慕容复官至左相乃百官之首,岂能轻动?既是谋反大罪,便应交大理寺问审定案,通传天下,以正视听!可赵煦却将人扣在禁军私下审问,这分明是动用私刑。此举不但有违朝廷法度,更加得罪了整个官僚阶级!道理很简单,如果连官居一品的首相都能由得皇帝说抓就抓、说杀就杀,那其他官员岂非更加无足轻重朝不保夕?君与臣,究竟是合作关系还是主奴关系? 赵煦一听这话便明白到蔡京并不愿为君分忧,他当下面色一沉,冷哼着道:“爱卿先前交来的罪证范纯粹是如何处置的,爱卿心知肚明。”说起这件事,范纯粹真心有点冤。蔡京拿来的所谓罪证皆是慕容家早已作古的先辈的遗物,并且慕容复一口咬定这些罪证全是伪造。慕容复官至宰执,轻易不能索拿下狱大刑伺候,范纯粹只得命人前往慕容复的老家收集证据。由于路途遥远取证困难,这才迟迟不见动静。 然而赵煦这话却是正中蔡京下怀,只见蔡京即刻做出一副愤然之色,正色言道:“范大人问案不能公正严明,官家应将他调离。” 赵煦闻弦歌而知雅意,蔡京的意思是要自己登上大理寺卿的位置,再来接手慕容复的案子。可惜,这实是天方夜谭!莫说范纯粹履任以来从无过犯,便是赵煦当真愿意豁出脸面将范纯粹骂走,根据吏治改革定下的规矩,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应由少卿接任。那么,现在的大理寺少卿是谁呢?正是慕容复的同年,元丰八年的榜眼刘逵!吏治改革是太皇太后垂帘时,时任首相的范纯仁主持定案,真正推行却是在慕容复登上首相位之后。那个时候,赵煦被慕容复的一句“癔症”摁在后宫不得动弹。等他缓过这口气,这吏治改革的条条框框已似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皇权牢牢捆绑。赵煦并非不愿给蔡京大理寺卿的位置,只是实属无能为力,不得不黯然摇头。 蔡京见状亦幽幽一叹,再度感受到对手的强大,他竟有些心慌。 赵煦如今唯有蔡京可用,自不能使其临阵脱逃,冷道:“昨夜那刺客的容貌与慕容复有五分相像,身上绑着一份署名慕容龙城的遗书。还有他穿的衣服是以金丝所绣,宫中善针线的女史已辨认出那是龙袍的式样!” 慕容龙城、慕容笔皆是慕容复先祖,如今又有人来行刺。虽不知其真实身份,但看容貌也知当与慕容复脱不了干系。有以上种种证据,如果说蔡京先前还不能确定慕容复是否当真心存反意,眼下却已深信不疑!“这……这……官家,慕容复委实该死!” 赵煦见蔡京义愤填膺,不由满意而笑,阴声道:“如今差的,只是慕容复的一份口供。” 只见蔡京立在原地面色数变,良久,他终是把心一横,朗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忧!”蔡京心里明白,他并非蜀党,如果连赵煦也不再理会他,那他的仕途也就走到头了。 “好!”赵煦这才抚掌而笑,起身赞道。“蔡卿家不愧为国之栋梁!”说完这句,他的话音瞬间一冷,“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拿到他的口供!” 蔡京也知慕容复在朝堂的势力委实骇人,以赵煦的手段怕是扛不了多久。“微臣明白!” 哪知赵煦注意到蔡京的面上不自觉地闪过一抹狞戾,心中惊骇不已,竟鬼使神差地补上一句:“不要伤他性命!” 赵煦这句话方一出口,蔡京即刻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赵煦。 赵煦本人亦已懊悔,只是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只见他沉默了一会方道:“慕容复若是死于刑讯,朝堂必定躁动!” “……遵旨!”蔡京静默片刻,终又低头应声。 第二日,赵煦仍旧罢朝。 第三日天色未亮,赵煦就被政事堂的诸位相公从床上揪了起来。政事堂诸公擅闯后宫,赵煦自然十分不满。然而诸位相公们的理由却也冠冕堂皇:他们唯恐官家遇刺受伤,而有人刻意封锁消息,图谋不轨!当然,如今亲眼所见官家无恙,大伙也就安心了!政事堂的相公们出此奇招,赵煦再不能以龙体欠安为借口不肯上朝。 卯时正,赵煦穿戴整齐出现在大庆殿上。朝堂百官在走过场地表达了对官家的关怀与慰问之后,立即转入正题问起了慕容复的下落。对此,赵煦早有心理准备,只冷哼着道:“刺客身怀慕容氏先祖慕容龙城遗书,遗书中痛陈未能兴复大燕之憾,教导子孙勿忘祖宗遗志。刺客行刺当晚,亦高呼要兴复大燕。慕容复既是他慕容氏的子孙,岂能清白?” 赵煦话音刚落,苏辙即刻跪地道:“官家,慕容大人对我大宋一向忠心耿耿劳苦功高,这刺客的身上的证据未必是真啊!许是刺客有心陷害慕容大人,请官家明察!” 苏辙一跪,殿上不少大臣皆跪倒在地,齐声道:“请官家明察!” 苏辙的话,赵煦自然听不入耳,只不阴不阳地回道:“先有慕容笔的遗书、后有慕容龙城之遗书。如此巧事,依朕所见,只怕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赵煦一提到慕容笔,范纯粹赶忙上奏道:“行刺官家图谋复国非同小可,请官家将此案交大理寺与前案合并审理。” “不必了!”只见赵煦神色奚落地回道,“范卿家许是老迈年高,问案拖泥带水!若非慕容笔之案迟迟未破,那罪魁祸首不曾伏法,朕又岂会遭人行刺?” 赵煦这话委实诛心,范纯粹当下跪倒在地不敢言声。 苏辙见赵煦无端迁怒旁人,忙仗义执言。“官家,慕容大人图谋反逆之事并无实证啊!慕容龙城与慕容笔之遗书究竟是真是假尚未证实,还有那刺客是否乃慕容大人所派更无明证!” “慕容复究竟是不是幕后主谋,一审便知!”赵煦冷道。 “如此,还请官家将慕容大人移交大理寺!朝廷自有法度,不可轻废!”苏辙朗然道。 而赵煦却只沉默以对。 赵煦这般不讲规矩,老实头如苏辙也是怒极,只涨红着脸道:“官家迟迟不肯将人移交大理寺究竟是何道理?纵然慕容复果然谋逆,也当由大理寺明正典刑,请官家三思!” 这一回,整个大庆殿上的文武官员全数跪倒在地,齐声道:“请官家三思!” 纵然心里早有准备,可见到朝堂百官这形同逼宫的模样,赵煦仍是又惊又怒,不由放声喝骂:“尔等如此为慕容复张目,可是早被其收买,一样意图谋反?” 赵煦这话显然触了众怒,朝堂百官各个含恨不已,登即七嘴八舌地大声呼喊起来。 有的道:“官家这是什么话?!” 有的道:“微臣忠心天地可鉴,官家无端见疑,岂是人君所为?” 有的则只梗着脖子朗声回道:“忠言逆耳!忠言逆耳!” 赵煦一见这群情汹涌,心底已怯了三分,忙道:“退朝!” “官家不能走!”岂料他尚未起身,刚被调回京不久的黄庭坚已然一声大喝。“首相谋逆,何等大案?今日若不能将此案的归属说清楚,官家就不能走!”他这两声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竟连赵煦身边内侍亦被震住,再不敢动弹一下,更别说奉着赵煦离开。 这一天的早朝漫长地几乎没有尽头。然而无论百官如何威逼利诱,赵煦都始终不肯答复慕容复现今的下落,更别提答应将案子移交大理寺。直至未时过半,赵煦又气又怒体力不支,几乎昏厥在龙椅上,百官们方勉强罢休。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4章 定计 十日后,捧日军死牢中,沉闷的鞭声在持续了两刻钟后终于停止。刑房隔壁的花厅里,蔡京亦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蔡京其人虽是个名垂青史的奸臣,可他却精工书法,字势豪健,痛快沉着,可算是自成一家。此时他手书的一阙新词,赫然正是当年慕容复醉后传唱的《沧海一声笑》。 不一会,本该在隔壁用刑的狱卒快步走了进来,低声道:“蔡大人,人晕过去了……” “又晕了?”蔡京闻言却只微一挑眉,只见他一面细细品阅着自己的书法,一面奇道。“慕容大人意性豪烈,听闻还有家传武学傍身,怎么这点刑讯也熬不住?” 那狱卒沉默了一阵方小声道:“小人听闻慕容相……咳咳,人犯久病缠身武功已废,这一顿鞭子下去已经晕了三回,看来不像作假。” “那就再泼醒他第四回!”蔡京冷道。 蔡京这话,就连这干了大半辈子刑讯的狱卒听了也不禁呲牙咧嘴,忙劝道:“蔡大人,不可啊!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了!” 狱卒后面的一句却是说动了蔡京,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字帖,转头问道:“可招了什么?” 狱卒闻言即刻咧嘴一笑,又是敬佩又是惋惜地道:“除了要见官家,慕容大人连吭都没吭一声。” 十天前与十天后同样的答案,蔡京终是按捺不住燥郁之情,狠狠道:“本官亲自去问他!”说罢,便摔袖向隔壁刑房行去。 刚走到刑房门口,那扑面而来血腥气味已令蔡京不适地掩上了鼻子。刑房内,慕容复双膝落地、吊着手腕挂在刑架上,赤/裸的脊背上尽是横七竖八的鞭伤,血肉模糊几已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肉。 连日用刑,慕容复的体力已透支地十分厉害,面色惨白连唇色都暗淡地教人看不清楚。加之他方才被一顿鞭刑抽晕过去,此时竟连呼吸亦已十分微弱,显然方才狱卒那句“要出人命”的话并非夸大其词。 见到蔡京入内,刑房内的另两名狱卒忙跪下施礼道:“见过蔡大人!”这几名狱卒见惯了血腥又常年与穷凶极恶的人犯打交道,身上本有一股令人害怕的煞气。然而他们与蔡京相处数日,蔡京虽始终言笑晏晏,他们却都已凭本能隐约感觉到这张笑脸下掩饰的歹毒狠辣。是以,轻易不敢得罪他。 区区几个狱卒,自然不在蔡京眼里。他见慕容复始终垂着头人事不知,这便淡然吩咐道:“弄醒他。” “是!”两名狱卒不敢怠慢,急忙拎起一桶冷水从慕容复的头上浇了下去。 “咳咳!”受那冷水一激,慕容复呛咳两次终是醒了过来。见到蔡京立在自己的面上,他也没有说话,只疲惫地闭了闭双眼,将头靠在一边的胳膊上微微喘息。 蔡京居高临下地立在慕容复的身前,饶有兴趣地看了对方许久,终是缓缓言道:“慕容相公,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这又是何必呢?” 慕容复轻笑一声,低声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蔡京眉心一抽,隔了一会方问道:“鸿鹄之志?慕容大人的鸿鹄之志可是黄袍加身?” 这一回,慕容复面上的嘲讽却更明显了。“蔡大人,如此拙劣的诱供的手段,就不必在本相面前使了罢?” “本相?”岂料,蔡京竟忽而放声大笑。“慕容复!你事涉谋逆,你以为你还是以前那个官居一品高高在上的左相么?本官奉劝你一句,乖乖地把事情招了。天恩浩荡,或能赏你个全尸!” “那就杀了我罢!”慕容复果断回道,“回禀官家时就说我是畏罪自杀,相信官家不会为难蔡大人。” 蔡京没有说话。慕容复入狱已有十日,这十日来赵煦在朝堂上经历了百官们狂风暴雨般的攻击。蜀党之势不但让赵煦食不知味寝不安枕,更让蔡京胆战心惊。这期间,赵煦也曾召见了蔡京几回。每每听闻慕容复至今没有招供,他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言辞之粗鄙歹毒,全不似一个皇帝该有的模样。蔡京冷眼旁观,深知以赵煦的心性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在赵煦向百官屈服之前,自己必须拿到慕容复的口供,而且必须让慕容复活着!否则,他一定被会赵煦抛出去当作承担百官怒火的替罪羊! 蔡京稍有迟疑,慕容复便已敏锐地察觉异状,当下笑道:“怎么,不敢?天下皆知本官向来体弱,熬不过刑讯求个解脱也是寻常。蔡大人,你怕什么?” 蔡京亦是灵醒之人,见慕容复笃定自己不敢杀他,即刻扭头狠狠扫了身后三名狱卒一眼,寒声道:“哪个狗才多嘴饶舌?” 慕容复见状即刻哈哈大笑。“蔡大人,你怎么还没发觉问题出在哪?如此蠢钝,难怪官家对你愈发不满!” 慕容复这话更是触动蔡京心底最大的隐忧。蔡京在朝堂上无根无底,唯一仰仗的只是赵煦的支持。若是失了赵煦的欢心,他必定会被蜀党撕成碎片。“你知道什么?” 眼见蔡京愈发燥郁,慕容复不由怜悯地望了他一眼。“蜀党势大,可官家毕竟是官家,且我的案子事涉谋逆,谁若牵扯太深,难免令官家怀疑与我是同党。蔡大人,你答应官家接手刑讯的时候,是不是这么想的?” 蔡京没有应声,慕容复年纪轻轻能登上左相之位,有这审时度势的能耐并非意外。 “可惜啊!蔡大人不了解咱们这位官家!蔡大人有勇气火中取栗,官家却实无毅力为你挡风遮雨。这几日朝野内外怕已是沸反盈天,百官们虽不敢为我辩驳无辜,却也一口咬定当将我交由大理寺问审。朝廷法度,纵然是官家,亦不可轻废。蔡大人轻率上了贼船,现在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拿到我的口供,也好教百官无话可说!只不过,我既已知道了你的处境,你说我又会不会招供呢?” 哪知蔡京闻言竟也笑了。“纵然本官无能问出口供,不得不将慕容大人移交大理寺。只是慕容大人向来体弱,便是进了大理寺又能活几日呢?” “是啊……”只见慕容复仰起头长长一叹,“横竖都是死,自然是死地痛快些比较好。让我见一见官家,见过之后,蔡大人让我招什么,我就招什么。否则,本官也只好拖着蔡大人一齐死了!” 慕容复有此要求,蔡京却只嗤之以鼻。“慕容大人,你该不会以为到了今时今日还能说动官家饶你狗命罢?” 慕容复闭目摇头,了然道:“官家将我送来捧日军死牢而非大理寺,目的就是取我性命。区别只在于证据确凿,或是蒙冤致死。官家毕竟是官家,就算冤枉了我,百官也不可能只为了我就逼宫造反。但是,蔡大人的仕途呢?” “既然横竖都是死,你又何必咬紧牙关不松口呢?”眼见心中顾虑全被慕容复说中,蔡京不由气得咬牙。 慕容复望着蔡京轻嘲而笑,意味深长地道:“蔡大人,你这是在求我?” 慕容复话音方落,蔡京即刻双目赤红,狠狠地将慕容复的脑袋摁进了他面前浸着皮鞭的盐水中。望着对方在自己的掌下艰难地挣扎呛咳,他不由快意地道:“慕容大人,现在到底是谁在求谁?” 慕容复自然无法再回答,不出三十秒,他便果断地晕了过去。 “哎哟!快!快请大夫!不能让人犯死了!”眼见慕容复失去知觉,蔡京身后的狱卒即刻大呼小叫起来。慕容复犯有心疾,吹不得打不得,用刑稍重就要断气,实在是狱卒们最头疼的一类人犯。 当晚,黔驴技穷的蔡京终是入宫面圣,而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也终是买通黄谦入狱来探望慕容复。 诸葛正我冒险前来,按理慕容复本该感激。岂料,两人方一见面,慕容复便已忍不住埋怨道:“怎么现在才来?我他妈都快被蔡京抽烂了!” 捧日军的死牢环境自然不会太好,慕容复身上的血腥气更加重了阴森的感觉。只是当诸葛正我听到慕容复尚算有力的骂人,多日来心中隐藏的焦虑即刻不翼而飞,只暗自心道:看来短时间内是死不了了!只见他沉默了一会方道:“我已见过向太后,向太后最近的处境亦十分艰难。” “意料之中。”慕容复轻声道。当初蔡京呈上证据,是向太后力保慕容复并无反意。如今赵煦遭遇行刺险些丢了性命,定然与向太后秋后算账。因着淑寿公主的渊源,向太后一直对慕容复多有维护,慕容复实不愿见其因为自己而处境艰难。 “所以,你的意思是……”诸葛正我眉心一跳,试探着补上半句。 慕容复沉吟片刻,终是轻轻一笑。“事涉谋逆大案,无论官家是否将我交给大理寺,此案审理都将旷日持久。而官家,是绝对不会让我活这么久的……” 听了这话,诸葛正我亦是沉默。他也明白,赵煦实则根本不在意慕容复究竟有没有意图谋逆,他只是恰到好处地抓住了机会,要取慕容复性命夺回亲政大权。当日禁军上门捉拿慕容复,慕容复若是反抗或逃走,赵煦便可顺势宣布慕容复意图谋逆,同时清剿其党羽。慕容复没有走,他也会将慕容复弄死在狱中,使蜀党群龙无首。 “我可以死,但我的基业不能垮!”慕容复语调低幽平心静气,“所以,换一个皇帝罢!”禁军登门,慕容复不能走,因为一走就等于坐实了罪名;蔡京酷刑逼供,慕容复却不能认罪,因为一旦认罪赵煦便有借口清洗党羽;甚至,即便赵煦要他死,他也一定不能死在赵煦前头,因为他死以后蜀党上下再无人能节制君权。 赵煦遇刺当晚慕容复没有走,诸葛正我便已隐隐料到了会有今日。只是当慕容复轻描淡写地将他的打算说出口,诸葛正我仍忍不住脱口道:“向太后岂会答应?”纵然向太后亲近慕容复,她也绝对不会答应慕容复害他儿子。倘若一个权臣能势大到害死皇帝,那又岂能在乎再害一个太后? “她会答应的,因为我会和赵煦一齐死。”慕容复镇定道。“赵煦死后,孝愿登基、太后垂帘。左相慕容复在狱中暴毙,先帝遇刺一案便就此结案,蜀党上下因此免遭谋逆之嫌,定会对太后感激不尽。” “慕容,不可!”诸葛正我断然道。诸葛正我虽不赞同慕容复逃走落实罪名,却也的确不曾想过要慕容复以自己的性命保全如今的大好时局。 “诸葛兄还有别的办法么?”而慕容复却早已经过深思熟虑。“就算没有证据证明慕容博去皇宫行刺是我指使,可向太后终究对我疑虑已生。我若再占着相位大权在握,只怕天下人都不能放过我。既然如此,何不谋划一个对大局最有利的结果呢?” “可是……” 诸葛正我还要再劝,慕容复却已微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诸葛兄,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这些年,我为了今时今日之局面,坑死了司马温公、坑死了吕司空、吕微仲辞官、刘莘老贬谪、章子厚再无起复之日,甚至女真、西夏、大理,无数百姓死于战乱。我既然能将别人的血肉碾进去而面不改色,自然也能将自己的血肉碾进去且甘之如饴。” 慕容复已将形式瞧得这般透彻,诸葛正我再无话可说,许久方涩然问道:“这件事,你谋划多久了?” “还需要谋划么?”慕容复哑然失笑,他终究满身伤痕已是体力不支,哪怕背上一片血肉模糊,也忍不住侧着身子轻轻向一旁的墙壁靠去。“我这样的身世,从我入仕的第一天起就早已想过这样的结局。”大宋立国百余年,尚未到天怒人怨。赵家既是“天命所归”,慕容复就只能顺应时势。不能谋反使生灵涂炭,不能把持兵权使天下躁动,甚至不能明目张胆地违抗皇权引发反扑,使多年心血付之流水。慕容复唯一能做的只有甘心维护皇权的至高无上,保证大局的稳定。而在小节上,换一个更为英明有为的皇帝。 “既然早知自己的身世,又何必……”诸葛正我话说半截,终又咽了回去。何必什么?何必入仕?何必以天下为己任?还是,何必生而为人?“我还能做什么?” “想办法让我见官家,当然,他身边的人越少越好。”慕容复轻轻一笑,漫不经心地答道。“在这之前,让我见一见老师,这应是我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 “还想再见别人么?”诸葛正我忍不住又问。 慕容复却再没有回答。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5章 师徒 见过诸葛正我后的几天,慕容复继续兢兢业业地扮演他病弱人犯的角色,并且以十分迅猛的速度从受刑超过二刻钟必晕无疑发展到不超过一刻钟便能人事不知。 这种情况下,蔡京别说是逼供,便是想与慕容复聊上两句都十分艰难。而捧日军的狱卒连同请来的大夫们亦一口咬定:慕容复身体虚弱,随时会死。如此吹不得打不得,蔡京自然出离愤怒,可朝野的动向却又教他不得不谨慎再谨慎。 原来这数日来,不但朝堂百官精神抖擞日夜不休地逼迫着赵煦将慕容复移交大理寺;名满天下的苏轼亦亲自写了谏书跪谒宫门;便是太学生与普通百姓都在《汴京时报》的挑唆下将矛头指向了无视法度的官家,而全然忘了整件事分明是慕容复谋逆在先。 三日前,蔡京将慕容复要求面圣的消息转达给赵煦时,赵煦尚且不置可否;可眼见朝野反对的声浪愈演愈烈,昨日蔡京竟在自己的府中收到了赵煦的密旨,要蔡京尽快拿到口供杀了慕容复。然而慕容复的实力既能令万人之上的赵煦也忌惮不已,不惜与朝堂百官撕破脸也要尽快杀了他。蔡京又岂能不更为胆战心惊?蔡京心里很明白,如今他是势成骑虎,口供是一定要拿到手的,但慕容复却绝对不能死了。否则,自己也要跟着陪葬。至于赵煦,那就不必指望了! 既然严刑逼供已拿慕容复无可奈何,蔡京思量再三也不得不再次入宫求见赵煦,为慕容复面圣说项。可蔡京却并不知道,他前脚一走,诸葛正我后脚便将苏轼带去了捧日军的死牢。与苏轼同行的还有苏辙、苏门四学士,以及从陕西匆忙赶回来的苏迨王语嫣夫妇。 众人在狱中相见皆是感慨万千,未及说话,王语嫣已失声痛哭。王语嫣自幼与慕容复一同长大,慕容氏与王氏两家在姑苏虽算不得名声显赫可也一向锦衣玉食。那时虽有慕容夫人时时逼迫她表哥用功,可在生活上慕容复的确从未受过什么委屈。及至他长成后亲自主持家业,行商、入仕,虽一路波折坎坷,可又哪里吃过这样的苦?眼见慕容复形销骨立,王语嫣只觉心痛如绞,不由跪倒在地边哭边道:“表哥,为什么会这样?” 慕容复见王语嫣泪如雨下,便习惯性地要为她拭泪。然而手臂方探出牢门栏杆,他便已注意到了手心里的斑斑血迹,不得不又收了回去。 “你的手!表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哪知王语嫣却实在眼尖,一把便抓住了慕容复伸来的右掌,飞快地掳起他的衣袖。只见慕容复的整条胳膊上尽是凌凌血痕皮开肉绽,上臂部更夹着两根木板,显然是酷刑被打折了骨头。 “一点小伤,已经上过药了。”慕容复抽回自己的胳膊,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王语嫣浑身都在发抖,狱中的慕容复身上虽穿着囚衣,可衣裳却也尚算干净。但在这衣裳的下面,又究竟掩盖着多少触目惊心的伤痕?“不是这样的……”王语嫣目光凄然地望着慕容复,绝望喃喃。“表哥,不是这样的……我出嫁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答应我的……你会好好的!你答应过我,你会好好的!”只这一瞬间,王语嫣便再不是以前那个温柔婉约的神仙姐姐了,她突然发了疯一样抓着牢门栏杆尖叫哭喊起来。简单的语言早已无法排解她心底的痛苦,她只能像个疯婆子一样不断地嘶声哭嚎,身躯不停地抽搐着。 “语嫣!语嫣,不要这样……”眼见妻子伤心欲绝,苏迈忙上前来将其揽在怀中柔声安慰。 慕容复眼眶一热,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两下终是狠心将目光转向了苏轼,苦笑道:“老师,对不住了。” 苏轼也是泪涌如泉。当年乌台诗案,苏轼也蹲过大牢。那些御史对他极尽羞辱之能,令他至今回想起来都能浑身发冷。可直至今夜,当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学生被严刑逼供至不成人形,他才恍然发觉原来这世上的人心没有最可怕只有更可怕。“刑不上大夫。明石,官家怎么能这么对你?” “谋反重罪,十恶之首,岂能相提并论?”慕容复闻言却只满不在乎地一笑。 “我不信!”苏轼闻言却只坚定地摇头,“我的学生,我知道。明石,你不是这样的人!” 慕容复心口一热,缓缓道:“祖宗妄念,子孙收拾。老师,我早该告诉你,只是……实不知如何开口。这些年也的确是太过自负,方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乃有此劫。”事已至此,慕容复已无需隐瞒,这便将慕容氏世代矢志复国的秘密及慕容博的真实身份源源本本地告诉了苏轼。 “六百年前的大燕国……”苏轼听了这慕容氏世代奇葩最终坑死慕容复的故事亦是目瞪口呆,半晌方艰难地挤出一句。“明石,苦了你了……” 慕容复望了苏轼良久,只含笑摇头。“老师,学生不后悔。人活一世,不能总是浑浑噩噩,为一己之安泰虚度光阴。学生不怕死,只要能在死前留下些什么,这一生也算没白活。” “不!不!”苏轼闻言却又不住落泪。“明石,你是冤枉的!慕容博的罪孽已由他的性命抵偿,纵然你是他亲子,但功过相抵……” 然而,不等苏轼把话说完,慕容复已坚定摇头。“官家不会答应,学生……也并不愿意。” “表哥的亲生爹爹早就已经死了,那行刺官家的疯子却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赖到表哥头上!”慕容复话音未落,王语嫣即刻振作精神放声大叫。 有王语嫣这一句,大伙的眼前皆是一亮。 可慕容复却仍旧摇头。“若要翻案,并非没有办法。可惜,便是翻了案又如何?我还能继续当首相么?”先有物证后有行刺,皇家的疑心已起。眼下赵煦坏了规矩以至物议沸腾,可纵然反对声浪此起彼伏,却并无一人敢为慕容复谋逆一事喊冤,可见天下民心仍归赵宋。只要慕容复死里逃生,想必天下人也不愿见他再占着相位,毕竟可疑。 “明石,你是怕……”慕容复的这话,竟是黄庭坚第一个明白了过来。 慕容复微微点头。“萧远山是契丹人,慕容博行刺之事本与大辽脱不了干系。只是不久前大辽刚换了一个新皇帝,我原以为他们会火上浇油,没想到却按兵不动了。”而这对慕容复绝然不是什么好事,无疑使他少了一个背黑锅的最佳人选。至于为什么会出这么大的变故,慕容复也只能一声叹息。“但凡改革,若无官家之支持,难有功成之日。我若失了相位又担了天下疑虑,官家便可名正言顺地召回新党巩固势力。咱们往日的努力,不出二十年必定付之流水。此事,我绝不能容忍!” 慕容复这话,却是透彻无比。商鞅变法乃因秦孝公全力支持,哪怕他在秦孝公死后被车裂,继位的秦惠文王也仍旧延续了其变法之政,秦国方能吞并六国一统天下。同样的,王荆公变法亦因神宗皇帝全力支持而成事,之后神宗皇帝扛不过朝堂百官贬谪王荆公,这新法便瞬间烟消云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赵煦一心恢复新法,只要他亲政掌权便无人能抵挡。而蜀党之中在继慕容复之后,实拿不住第二个能节制皇权的权臣。这场博弈,慕容复便是与赵煦打个平手,实则他也已经输了。 “明石,你有什么打算?”秦观急忙发问。 只见慕容复沉默了一阵,终是一字字地答道:“我不翻案了,以此为交换官家任用老师为新首相继续改革。”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苏轼急忙拒绝。 “老师,若是你我易地而处,老师是要苟全性命而一生心血付之东流,还是愿以一命换天下百姓之福祉?”慕容复平静问道。 苏轼张口结舌。 “事已至此,学生是再不能罢手了。一切,只能拜托老师了。”说罢,慕容复便跪了下来。 “你……明石,你这是何苦?”苏轼急忙伸手去扶慕容复。然而隔着一个牢门,纵然苏轼合身扑在牢门上,他也再难碰到学生的一片袍角。 “老师,我别无选择!”慕容复一字一顿的言道。 苏辙不愿见兄长左右为难,忙道:“明石,官家不会答应的。他对你恨之入骨!” 岂料慕容复目光一闪,意味深长地答:“不,官家会答应的。” 所有人都静默不语。所有人都知道,只要慕容复把话说出口,他就一定能办到! 最终,苏轼颤声发问:“明石,你知不知道你将面对什么?” 慕容复了然一笑,淡淡道:“运气好,将来改朝换代,学生便是第二个商鞅。运气不好,大宋国祚绵长,学生莫约会万劫不复罢。”从古至今,强权崇拜皆是世人通病。尤其若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幸福,更会毫不吝啬地将一切荣耀归于统治者,甚至不自觉地为其粉饰。如此天长日久,曾经站在皇权对立面的慕容复便会被当做真正的乱臣贼子,担尽天下骂名。而那些骂地最狠的,不会是曾经的对手,反而会是如今慕容复所心心念念的天下万民。 “值得吗?”苏轼不由哽咽。 “值得!”慕容复微微点头,“学生若是一心求名,此事实对我易如反掌。”慕容复穿越而来,随手抄几首后世诗作、随意搞几个发明创造,名利双收富贵双全又有何难?然而,人各有志。“可惜,世人之苦痛磨难我看到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他们不明白,是他们的事。学生却不能因为这些庸人,缚住了自己的手脚。眼下能不能翻案、哪怕是千百年之后仍不能翻案,都是小节。人死如灯灭,是功臣还是罪人,不过是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不值一提。我要的,是国运不灭、国力腾飞,哪怕华夏一地尽是庸人蠢货,他们去欺负旁人也总比旁人欺负他们来得强。说到底,瘌痢头儿子自己的好!” 慕容复已将世道人心看得这般透彻,却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伙又能有什么话说?便是与慕容复感情最为亲密的王语嫣,也只是沉默落泪。 “……明石,不会的,老师相信,不会的。终有一日,天下人都会明白你的苦心。”苏轼哭泣着道。 “是非功过,留待后人评说罢!”名声二字慕容复从未在意,以后亦不必再为死后的事烦恼。“老师,此次学生入狱,对蜀党打击颇大。来日,纵然老师坐上相位,新党亦会蠢蠢欲动,攻击老师。老师一定要记住,无论他们说了些什么,无论他们如何指责你揽权邀名,甚至欺上瞒下、图谋不轨,老师都不可辞官!” “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自己的学生以名声性命为自己铺就的青云之路,苏轼如何还能只为了些不起眼的蚊蝇嗡嗡,就临阵脱逃? 慕容复微微一笑,续道:“宫中的向太后贤达宽仁。但凡国之重事,只要老师先行取得向太后认可,办起事来必定事半功倍。文臣之中,翟曼、马涓等皆是一时俊彦;迈哥儿长于经济之道极为难得,也当重用。武将之中有种、折两家,老师亦不必担心。待大理收复,老师当再次提高士兵待遇,更换火器装备,裁撤冗余训练精锐,为平灭大辽做好准备。待辽国平定,亦不可马放南山,而应陆军向北、海军往南,直至天之尽头。另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因有了虹吸,百姓才多打了粮食;有了火器,我们才平灭了西夏……” 之后的时间,慕容复一直在与苏轼等人分说国事安排。然而国家大事千头万绪,又岂是这一个晚上就能说明白的呢?直到丑时过半,亲自守在牢房外的诸葛正我来催了第三回,慕容复终是精疲力竭地停了下来,最后释然笑道:“老师,走罢!世事变迁,谁又能长胜不败?我辈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苏轼也知道他该走了,然而他已隐约意识到今日一别或许再无相见之时。只见他迷糊着被人扯出两步,又忽而慌忙转身瞪着慕容复失措问道:“明石,你呢?” 慕容复目光平和地望着苏轼,许久方柔声答道:“老师,是处青山可埋骨。”是处青山可埋骨,这一句诗出自《狱中寄子由》,正是苏轼当年因乌台诗案蒙冤入狱时为表明清白所作。如今又由苏轼的学生慕容复在狱中道来,冥冥之中竟似注定的传承一般。 苏轼闻言亦目光平和地回望过来,低声道:“与君世世为师徒,更结人间未了因。”说罢,他便落着泪大笑着走了出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6.谋逆 一行人走出捧日军的死牢,诸葛正我已在门外相候。而在他的身边,竟还立着一人。此人身材高大、浓眉大眼,虽气势凛然却又颇有风霜之色,竟正是萧峰! 原来萧峰在杀了耶律洪基、辅助耶律浚继位后就拒绝了耶律浚赏赐的金银官位,并以此为交换,请求耶律浚不再宣扬慕容复的身世,将萧远山自慕容氏祖坟中挖出的证物如数销毁。耶律浚感念萧峰的恩义,终是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放他离开大辽。 萧峰原以为自己终是为慕容复化解了危局,哪知他刚携段誉、蒋长运等一行人进入雁门关,便听到了赵煦遇刺、首相慕容复意图谋反被捉拿下狱的消息。萧峰不顾旧伤未愈忙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汴京,第一个便去寻了诸葛正我,打算商量劫狱之事。话未出口,诸葛正我便带他来了这里,在死牢外听了慕容复与苏轼的全部谈话。 见到萧峰出现在此,王语嫣显然吃了一惊。只见她立在原地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逐渐平静下来,上前道:“萧先生,表哥当年曾送过你一枚祖母绿的戒指。它的用场,想必萧先生如今也明白了。眼下表哥出事,已将汇通钱庄正式给了我。汇通钱庄愿出一千万贯买回这枚戒指,萧先生可否行个方便?” 王语嫣这番话仍旧温柔客气,却独独少了几分亲密。萧峰自然明白为何王语嫣的态度会忽然变化,只见他沉默了一阵方低声下气地问道:“我能不能留着它?” 王语嫣望着他断然摇头,干脆利落地道:“不能!” 萧峰显然已隐隐猜到了王语嫣的回答,这便轻叹一声,乖乖地从怀中取出那枚祖母绿的戒指递了过去。“王姑娘,戒指原物奉还,一千万贯便罢了。” 哪知王语嫣接过戒指竟道:“汇通钱庄向来账目清楚,这是你应得的,萧先生不必推辞。” 王语嫣这两句不阴不阳的话终是说得萧峰也心头有气起来,不由道:“王姑娘,我与慕容之间的情义只怕你买不起!” “你们的情义,与我何干?”王语嫣冷冷地丢下一句,这便拂袖而去。 有王语嫣这么一闹,气氛即刻尴尬起来。但显然能够避免与萧峰交流,大伙都松了口气,很快便辞别了诸葛正我离开此地。 直至人群走远,诸葛正我这才上前叹道:“明石生死未卜,大伙的心情都不好。” 萧峰闻言只微微摇头,沉声道:“我知道他们都怨我害了慕容,可明明最该怨我的那个人却不怨……”话说半截,萧峰已忍不住沉默,满心地不是滋味。 说起这个,连诸葛正我也只能叹息,半晌方道:“真的不去见他一面?” 萧峰面露挣扎,良久方自嘲道:“还是等慕容先办完正事罢!”如今回想起来,萧峰与慕容复相识十数年,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永远都是萧峰在等待、萧峰在容忍、萧峰在让步。以至于到了生死关头,萧峰竟也习惯成自然了。 “如果那时他死了呢?”诸葛正我幽幽道。 “那就陪他一齐死。”萧峰随口答道。这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这只是关乎一个铜板该如何花销的小事,而并非生死攸关。 萧兄,十几年了,就不能振一振夫纲么?这句话,诸葛正我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 幸亏萧峰紧接着便又补上一句。“可我不会让他死!” 诸葛正我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发自内心地感叹:和你们俩结交,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萧兄如何打算?” “我若现在去见他,说不得便要劫狱,坏了他的大计……”方才苏轼等与慕容复在牢谈话,萧峰其实一直与诸葛正我一起在外面倾听。苏轼等想不到赵煦会答应慕容复令苏轼继任首相的理由,萧峰却已瞬间明白到慕容复是要换一个皇帝。如果说萧峰弑君是临时起意凭一腔血气之勇,那么慕容复弑君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反复权衡之后的最佳解决办法。“他要去见皇帝,还请诸葛兄助我一臂之力。” 萧峰有此要求,诸葛正我顷刻便明白到萧峰这是要去给慕容复做帮凶。“皇宫人多眼杂……”诸葛正我虽已有全盘计划,可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稍有不慎萧峰便要给慕容复陪葬。 “如有意外,先救慕容!”萧峰当然也明白他有命去未必有命回来。可若要让他在自己与慕容复的性命之间做个选择,便是给萧峰一万次机会,萧峰也只会毫不犹豫地选慕容复。 赵煦的心理素质终是无法抵挡满朝文武的直言劝谏,在蔡京第二次求见劝说之后召见了诸葛正我。不待诸葛正我施礼拜见,赵煦已心急火燎地向其确认:“慕容复的武功果然已经废了?” 诸葛正我一听这话心中便泛起一股莫名的疑虑,沉吟了一会方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官家,的确如此。” 赵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隔了一会方道:“蔡元长回禀,慕容复要见了朕方肯招供。” 此事正中诸葛正我下怀,他自不会忠心耿耿地劝谏赵煦将慕容复移交大理寺,反而答道:“如此,也好。” 却是赵煦一听诸葛正我的回答竟笑了起来。“朕一早便听闻诸葛卿与慕容复私交不错。” “是!所以微臣一直坚信慕容相绝然不会谋逆反叛。”诸葛正我一脸忠枕地答道,“只要官家见过慕容相,听他解释,官家与慕容相之间的误会便能澄清。” 这个回答虽不中听,却也附和赵煦对臣子的要求,只见他神色莫测地微微一笑,又问:“倘若慕容卿果然清白无辜,是朕误会了他,却当如何?” 说实话,诸葛正我对赵煦这不但希望臣子愚忠,还要反复试探确认的小心思委实腻味。可为了达到目的,诸葛正我仍恭顺答道:“官家与慕容相相识多年素来亲厚,之所以君臣相疑定是小人进了谗言。”这思路正是愚忠臣子的标准思路。圣上必定是英明的,若是圣上有错那也是身边有小人作祟,圣上亦是受人蒙蔽。 “此事已是举国鼎沸,又该如何收场?”赵煦再问。 诸葛正我把头一低,沉声道:“慕容相素有手段,当知如何收场。余者非下臣所能置喙。”诸葛正我统领六扇门,向来不问朝政,这般回答却也是中规中矩。 赵煦哈哈一笑,正色道:“朕召见慕容复不想令旁人知晓,此事你来安排,地方就定在……金明池!” 金明池地处汴京近郊,向来是帝王游玩散心的地方。赵煦有此主意加之方才确认慕容复是否当真失去武功,他心里究竟对慕容复怀着什么样龌蹉的念头,已是昭然欲揭。诸葛正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赵煦竟仍贼心不死。这个时候他忽然体会到了与当年的慕容复一般歇斯底里的愤怒,恨不能这就起身一掌拍死此人。自私、贪权、刻薄、好色,这样的货色连做人都嫌差劲,如何能当一国之君?只见诸葛正我缓缓握紧拳头,静默良久终是应声:“臣遵旨!”说罢,他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诸葛正我办事果然雷厉风行,短短两日后他便悄悄回禀赵煦,一切皆已安排妥当。 自从慕容复被冤下狱,向太后便只管带着孝愿在隆佑宫念经避世。数日前听闻内侍来报,她所喜爱的另一皇子端王赵佶竟在玩耍蹴鞠时不慎落水而亡,这念经的时间便又长了许多。而皇后又向来不得赵煦宠爱,是以,当赵煦决意要轻车简从赶往金明池时,身边竟无一人胆敢过问。 待诸葛正我将仍戴着镣铐锁链的慕容复送来宝津楼时,正值暮色四合,近处繁花与远处碧波相映,直将此地衬地好似人间仙境一般。赵煦登上顶楼,遥望这无边景致,等待着曾经最大的对手、如今的阶下囚慕容复前来请罪求饶,心中更是志满意得。 慕容复这一路都被黑布蒙眼,直至抵达目的地方才发现自己竟身在金明池,也是吃了一惊。所谓今非昔比,他才稍一愣神,肩头就被负责押送的两名大内侍卫推了一把。抬眼见到赵煦端坐上位,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慕容复即刻心领神会地跪了下来。“微臣慕容复,见过官家。” “微臣?并非罪臣?”赵煦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慕容复,意味深长地发问。 “微臣有罪无罪,官家最清楚。”慕容复直起身,淡然回道。他虽已是锁链加身的阶下囚,可望向赵煦的目光却仍旧平和,仿佛他还是那个官居一品的左相。 这些年来,赵煦最看不惯的也正是慕容复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好似一切阴谋诡计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好似他才是这天下之主操纵着所有人的生死!赵煦眉头一皱正要发作,却慕容复四下扫了一眼,忽然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官家纵然是来金明池,身边也该多带几个侍卫。”至少眼前这八名侍卫和四个宫女实非慕容复的一合之敌。 听到慕容复这番关切的话,不知为何,赵煦的心头竟是一软,忽然一挥手,示意身边的侍卫宫女们全部退下。 这八名侍卫之首正是在救驾时有突出表现,被赵煦亲手简拔的朱勇。而他显然有不同的意见。“官家,慕容氏的家传武学非同小可……” 可惜,赵煦却并不耐烦。“退下罢!”赵煦生性多疑,虽有诸葛正我向他担保慕容复的身手已不足为惧,可他却仍是精心挑选了八名武艺高强的大内侍卫随侍在侧。然而,诸葛正我无法做到的事,慕容复却只用一句轻描淡写的提醒便做到了。 事实上,赵煦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容复从无害他之心。这么多年以来慕容复大权在握,若要害他,可以有无数种办法。可他却谨慎地不过问上四军、不结交大内侍卫与内侍宫女、不打听宫中任何消息,甚至连一向与他亲厚的向太后也极少求见。一直以来,慕容复都在以他的恭谨之心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君臣之间的那点和睦。可他错就错在不该抢夺政权!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慕容复是个忠臣吗?是的!慕容复是个逆臣呢?更加是的! 朱勇毕竟是才得宠幸的官场新嫩,实无脸面能直颜犯谏。眼见赵煦面色沉冷不容质疑,他也只得无趣地摸摸鼻子,这便带人退了下去。 直至殿中只剩下赵煦与慕容复二人,赵煦方才负着双手走上两步,低声发问:“慕容卿可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不等对方答话,他又道。“宝津楼,当年朕第一次与慕容卿相见,便在此处。那时慕容卿高中探花……一晃眼,已是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丰神俊朗神仙化人的慕容探花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说出这番话时,赵煦的心中亦是五味陈杂不可辨数。他还记得当年那个春风得意眉目如画的慕容探花,看似个书生模样,却有着与常人毫不相附的巨大力量。在他之前,赵煦从未被人像拎麻袋一样提在手上。可这么多年过去,赵煦却始终未曾忘记,他被慕容复捂着嘴时,自慕容复指端散发出来的一点若有似无的白檀香气。世事变迁,当年的慕容复已为政务耗尽了心神、被酷刑磨光了血肉,唯一不变的仅有那眉梢眼角的一点不屈神采和一身沉冷镇定的气质。 然而,慕容复在感情方面的迟钝委实令人发指。他对着赵煦那双神色极端复杂的眼眸许久、许久,久到赵煦已不耐烦地蹙起了眉头,终是恍然大悟地一噎。诸葛小花,你为何不提醒我?慕容复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底却已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种事你让我如何开口?如果诸葛正我能听到慕容复的心声,他必定会如此回答。 “慕容卿坚持要见朕,如今见到了,便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么?”站在慕容复身前的赵煦却已带着古怪的笑容,慢慢地将自己的手落在了对方的肩头。 慕容复缓缓地转过头看了那只手一眼,又缓缓地把头转回来望住赵煦。过了片刻,他那张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扬起了一抹微笑。 那是怎样的一个笑容? 冷酷、嘲讽、邪肆、暴戾,狠毒地教人头皮发麻魂飞魄散。 下一刻,慕容复紧握双拳微一举臂,只听“呛啷”一声,原本拷住他手脚足有手指粗细的铁链便好似纸糊的一般,瞬间被震地寸寸断裂。 生死一瞬,赵煦扭头便跑。“护……” 那知一句“护驾”尚未出口,他身后的慕容复便已猛扑而至,左膝抵着他的后背、左手摁着他的后颈、右手捂着他的口鼻,将他狠狠地压在地上。这一回,赵煦再没有闻到慕容复身上的白檀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烈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 “官家,上路罢!”慕容复伏下身来,轻轻地在赵煦的耳边说出这样一句话。 然后,便是“喀拉”一声脆响,赵煦再无声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7.身退 “反派通常死于话多。”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宫殿内响起了慕容复的话音,语调是这段时日以来难得的轻悦舒缓。“所以,我情愿现在才解释原因,如果你的魂魄还没有散尽的话……赵煦,是什么令你自负到以为你的喜怒会比天下人的福祉更重要?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已被拧断了脖子的赵煦当然不会再回答,慕容复亦无需他的回答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只见他随手扯断仍扣着他手腕的两只铁镣丢弃在地,这便摇摇晃晃地向面前的御案行去。 御案上,酒菜俱全。慕容复两手一撑桌面,竟是坐在了御案上。只见他提起玉箸捡清淡的菜色随意用了一些,又连喝了三杯御酒,这才幽幽一叹。片刻后,慕容复忡怔着回神,这便扯开袍角,自衣缝里取出一枚白色药丸丢入酒壶中。据提供此物的诸葛正我所言,这药丸是以曼陀罗、乌头、砒/霜等物混合制成,死法迅速绝无痛苦,是杀人灭口的绝佳良药。 眼见慕容复要喝下毒酒,萧峰终于现身。“就这么死了么?”萧峰有诸葛正我相助,其实早就已经到了。只是赵煦实在太帮忙,他便一直没有出面。 听到萧峰的问话,慕容复不由微微一怔,这便放下酒杯转了过来。“原来是大哥来了!”只见他神色镇定语调平静,仿佛他们正身在慕容府的后花园而非皇家的金明池,面前还躺着一个死皇帝。“可惜,不能请你喝酒了。”因为他们眼前唯一的一壶酒已被按了毒/药。 注意到慕容复这泰然自若的神色,萧峰竟觉心头一落,忽然对一切都没有把握起来。然而事已至此,该说的话他仍然得说。“慕容,此间事了,跟我走罢!” 这一句,显然也在慕容复的意料之中。他连目光都未曾动摇一下便缓缓答道:“大事已了,大哥,你走罢。至于小弟,我走不了也不想走了。” “我知道你并非有心寻死,你有你的道理。但你也应明白,我既能来到这,便绝不能看着你死!”萧峰忙上前急道。 慕容复面色如常无悲无喜,只问:“理由?” 望着慕容复平静无波的双目,萧峰竟是猛然一窒。一时之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回答。隔了许久,他方艰难言道:“慕容,难道我对你的情意也不能……” “那又如何?”可不等萧峰把话说完,慕容复便已断然相拒。“你我之情,如何重得过这天下?我杀了赵煦却仍想蜀党执政,赵宋皇室走我给他们规划好的道路,岂能不付出点代价?” “即便这代价是你的性命?”萧峰凝视着慕容复低声发问。 “不错!”慕容复却是绝无迟疑。 “即便你明知有无数人会因为你的死而伤心欲绝、生不如死?” “不错!” 萧峰一向都知道,他的慕容坚刚不可夺其志。可此时此刻,萧峰心中所涌动的再不是自豪而是痛苦,无边无尽的痛苦。“大爱无情,是吗?” “是!”萧峰双目已红,慕容复却静静微笑起来。“你我之情,大不过这万里河山,也长不过千秋万载。大哥,你知道我会怎么选。当你劝我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你就该明白,我只能这么选!” “如果我说,诸葛兄……” 萧峰话说半截,慕容复已再度摇头,断然道:“我要的,是万无一失!”慕容复扪心自问,若非他对萧峰的情意牵绊,十个萧远山也早给他灭口了,自己也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所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又岂能重蹈覆辙? “那么我呢?”萧峰静默良久,忽然低头拭泪,幽幽发问。 “大哥,是我对不住你,一直都是我对不住你。”慕容复的目光终是软了下来,话音也变得轻忽飘渺。“每一次、每一次我都会选择,舍下你。”说到这,慕容复不由无奈苦笑。阿朱当年追随萧峰而去,他心中妒恨莫名几乎杀了阿朱。可如今想来,一心一意对待萧峰、能为萧峰付出一切的阿朱,比之他慕容复,从来都好上了千万倍。“……所以,你走罢!忘了慕容复、忘了曾经发生的一切。回头看看这世上,人人都比慕容好。” “那又如何?”萧峰却只固执摇头。“你我之间,还算得清么?你从来没有怨过我,我又何曾怨过你?……慕容,为何你总也不明白,他们再好,也不是慕容复!”阿朱再好,也不是慕容复;阿紫再痴,也不是慕容复。除了慕容复自己,谁都不是慕容复! 慕容复没有再答话,他安静地凝望了萧峰一会,忽而自失一笑,这便转身又将那杯毒酒端了起来。 “慕容!”萧峰又喊。 “大哥,话已说透、缘分已尽,再做纠缠就不像你了。”慕容复扭头望住萧峰,扬眉而笑。这一笑明朗炽热,竟似十数年前他们初次相逢。“属于我的战争已经结束了,能够在最后一场战斗之中干净利落地战死,是我的最高荣耀!” 萧峰却只目光灼灼地望着他,缓缓道:“你从来都是这样,你从来都不肯听我的。慕容,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当年义结金兰时说过什么?”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这一句,向来是结义兄弟的标准台词,萧峰与慕容复二人亦不能免俗。 只见慕容复低头沉思了一阵,突然哑然失笑。下一刻,他竟拿起酒壶给萧峰也满上一杯。“大哥,请!” 慕容复如此不受要挟,简直绝情绝义。可萧峰默默地望了慕容复一阵,竟笑了起来。只见他上前端起酒杯,又说了一句:“你我之间除了兄弟之义,更有夫妻之情。”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当真是说得慕容复措手不及面红过耳。两人彼此凝望许久,忽而相视一笑,两臂相交饮尽了这杯毒酒。 或许于萧峰及慕容复二人而言,这情之一字,从来都是含笑饮砒/霜,无怨亦无悔。 月上中天,早已安静许久的隆佑宫中却忽然来了一名不速之客——六扇门大统领诸葛正我! 见到向太后,诸葛正我即刻跪倒在地满头大汗地言道:“启禀太后,官家……官家驾崩了!” 向太后手中数珠落地,慌忙发问:“怎么回事?”诸葛正我脸色青白地又磕了个头,忙将赵煦私下在金明池召见慕容复,哪知被慕容复拧断了脖子的事一一道来。 自从慕容复入狱,赵煦对向太后再无好脸色。他们本就绝少母子缘分,向太后自然也不会为赵煦的死而过于伤感。是以,不等诸葛正我把话说完,向太后便已然恢复了往昔的聪慧明智。尤其当她听闻诸葛正我言道赵煦见慕容复时竟屏退了左右,更是面色数变,显然是猜到了什么。良久,她方低声问道:“慕容卿呢?” 诸葛正我见向太后关心慕容复甚于关心赵煦,心头大石立时落地,忙垂泪道:“已自尽而亡……慕容大人临终前,要下官转告太后,社稷稳固、皇室尊严,远比千百个慕容复都更重要。他终于可以跟淑寿公主在一起了,请太后不要伤心。” 向太后果然对淑寿公主和慕容复的情义更深,瞬间泪流满面,哽咽多时方泣声道:“哀家知道……哀家一直都知道……慕容卿忠心耿耿,怎会反叛?” 向太后的哭声很快便惊动了身在内殿的赵孝愿,他飞快地跑了出来,一边捏着绢帕给向太后拭泪,一边乖巧劝道:“大娘娘,不要哭、不要哭……” 眼见向太后将赵孝愿揽在怀中渐渐收了泪,诸葛正我这才也跟着擦擦眼泪,小声道:“太后,此事绝不可张扬!” 向太后当然明白这种皇帝逼/奸大臣不成,反被大臣拧断了脖子的情/色丑闻绝不能张扬出去。可眼下毕竟是死了一个皇帝,哪能轻易就遮掩过去?“诸葛卿有何办法?” 诸葛正我目光一闪,决然道:“为今之计,只能定下慕容复谋逆弑君之罪,诛他九族!” “不!不行!”向太后慌忙摇头,“慕容卿对我大宋忠心耿耿,岂能如此对待功臣身后?还有淑寿……淑寿便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我这个母后……”显然诸葛正我建议,向太后不但感情上无法接受,理智上更无法接受。如果慕容复果然定罪谋逆,那么一直维护慕容复的向太后将来又该如何自处? 就连一向乖巧懂事的赵孝愿闻言也大哭着道:“世叔,慕容大人救我性命,你为何要害他?” 诸葛正我捏了捏赵孝愿的小手以示安抚,接着便俯下身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字字地道:“太后仁义,微臣替慕容大人谢过了。” 诸葛正我有心试探,向太后却也并未十分动怒,反而轻叹着道:“诸葛卿,官家行事的确荒唐,然事已至此,还得你我同心协力共渡难关。” “微臣惶恐!”向太后有此胸襟,诸葛正我终于放下心来,坦诚道。“慕容大人的尸身,下官已悄悄送回捧日军死牢之中。” 向太后也是个说话头醒话尾的聪明人,有诸葛正我这一句,她即刻便明白到这是要将赵煦与慕容复二人死亡时间分开。待新君继位之后再宣布慕容复病死狱中,世人也就不会诸多猜想了。“今夜之事,还有多少人知道?” 诸葛正我心领神会,忙道:“除了蔡京蔡大人,只有一些宫中侍卫宫女知道。那些侍卫宫女,如今正在微臣手上。” 一听到蔡京的名字,向太后即刻咬牙切齿。“若非蔡京谗言构陷,慕容卿岂会遭此劫难?” 向太后这一句,显然也决定了蔡京的命运。诸葛正我的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这便道:“依微臣之见,官家应是在金明池饮酒取乐时意外身亡,侍卫宫女等护驾不力,理应殉葬。蔡大人与官家君臣相得,亦自愿殉之。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应急招右相确定新君人选。” “新君?”向太后心头一动,当下意识到赵煦死后无嗣,帝位由谁继承她有发言权。只见向太后顺着诸葛正我的眼神缓缓下移,很快便将目光停在了她怀中的赵孝愿的身上。论感情,向太后自然更为亲近由她一手抚养长大的赵孝愿。然而论法理,赵孝愿却远远不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除了官家,先帝尚有旁的子嗣。” “申王眼盲,燕王、越王皆年幼,瞧不出品性。唯有孝愿常养太后身边,耳濡目染颇有太后宽宏明慧之风,政事堂诸公亦曾夸赞。”诸葛正我却神色镇定,将他早与慕容复议定的劝解之辞娓娓道来。“如今朝堂之上蜀党独大,然慕容相事涉谋反,蜀党上下皆战战兢兢。只要太后能为慕容相洗刷罪名,苏相定会全力支持太后,想来朝堂之上也不会有多大的反对声浪。” 诸葛正我这一番话,直说得向太后连连点头,顿觉大有可为。然而,她沉吟片刻,忽然又问:“慕容卿……又当如何处置?” “慕容大人身体孱弱,出狱后不久便病逝家中。”诸葛正我正色答道。 慕容复本就父母双亡,为了淑寿又至今未有婚配,正是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加之他先前事涉谋反,便是出狱回家轻易也不敢有人亲近。想来如此安排,怕也无人能瞧出破绽来。却是向太后想到这些年来慕容复因淑寿之故侍她如母,不由再度泪如雨下。“哀家想去看看他……” 诸葛正我闻言心头立时一跳,忙劝道:“太后,慕容大人触柱而亡,死状惨烈形貌不雅……更有,如今千头万绪,不知有多少人的眼睛放在太后身上……” 向太后自然也知道太后出宫或者从宫外送一具尸体进来有多难,眼见连诸葛正我也不同意,她又哭了一阵也只得接受现实。“诸葛卿,传哀家懿旨,速召苏辙入宫觐见!” “遵懿旨!”诸葛正我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这便大步走了出去。 赵孝愿懵懵懂懂地听了半天,好似听明白了些什么,又好似仍旧糊涂。他扭头见向太后仍在垂泪,侧脸望了对方许久终是忍不住哭着问道:“大娘娘,慕容大人真的死了么?” 向太后一边落泪一边点头,苦涩道:“慕容卿临死仍在为你铺路,他对咱们赵宋皇室实是忠心不二。”向太后曾在号称“女中尧舜”的高太后身边侍奉多年,耳濡目染,论政治智慧不知比赵煦高上多少。诸葛方才的那些计策,向太后岂会不知究竟是谁的手笔?“如今他走了,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来日朝堂之上,哪里还去寻另一个既能干又忠心的慕容复?” 赵孝愿心地纯良,原本一听慕容复死了便要放声大哭。可眼下见到向太后伤心欲绝,他骨子里的坚强却使他忍住了泪。只见他鼓着脸咬着牙,认真地为向太后擦着眼泪,坚定地道:“大娘娘,你放心!你还有孝愿!” 此时此刻,向太后还感受不到一个八岁孩童的承诺的份量。然而后世之人却都知道,有大宋中兴之主德宗皇帝的一句承诺,哪怕是天塌了,他也能给你撑住! 慕容复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天上飞。与他一同饮下毒酒的萧峰正稳稳地抱着他,站在不断飞升的热气球的吊篮内。 “诸葛兄给你的毒/药是假的,那是我的意思。”萧峰一直没有低头,但哪怕不低头,他也已感觉到慕容复醒了。“我知道你一向固执,若是知道毒/药是假的,说不得就要一头碰死。可我怎么能让你死?”只这一句,萧峰原本坚定的嗓音瞬间破碎。“慕容,我知道是我负你良多,可你却从不怨我。我只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陪着你、照顾你、把欠你的情意还给你……” 慕容复没有说话,自萧峰的面颊上滚落的热泪正一点一滴地砸在他的脸上。他早该想到的,既然诸葛正我能把萧峰弄进金明池来劝他不要自尽,那么给他的毒/药也定然是假的!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离开你身边半步,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如果你不想见到我……”萧峰却仍在絮絮叨叨,委屈求全地好似一个小媳妇。 慕容复长叹一声,忽然自失一笑。事已至此,难道要他翻身从热气球上跳下去么?黑夜已尽,一轮红日正要自那绵延起伏的山脉后喷薄欲出,万丈金光已将他们笼罩其中。 远方,正是那触手可及的万里江山、千秋万载!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8.崇宁(一) 崇宁五年,太平日久,人物繁阜,盛世气象。蔡河水上,舳舻千里,长虹卧波;河道两岸,车水马龙,垂柳成荫。这里便是汴京,八荒争凑,万国咸通之地。 只见在那高大林立络绎不绝的船队之中,又有一页小舟涉水而来,向不远处的码头靠去。摇橹的船家是个沉默健壮的中年汉子,他的浑家却是眉目灵动言笑晏晏。此时,她正一面快手快脚地收拾着案上的碗筷,一面扬声笑道:“好教两位官人知道,这蔡河本是穿城而过,这沿路的景致是看也看不尽呢。河上还有十几座桥,尤其是那虹桥最值得一观。此桥没有桥柱,卧于水面宛若飞虹,因此得名。只需几里水路,便到了。” 听她介绍沿路景致,显然是意欲多挽留两位客人一阵,也好多得几个赏钱。只是她虽殷勤招揽生意,话音之中却仍有股掩饰不住的得意,正是天子脚下首善之都的百姓该有的自豪与傲气。 可惜,巧妇总伴拙夫眠。那妇人话音未落,她的丈夫便已沉默靠岸,瓮声瓮气地道:“两位客人,到岸了!” 船家说罢,那妇人即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他们这船上的两位客人出手豪阔,岂能轻易放走? 然而,两名客人却已站起身来。 “多谢娘子款待。”率先说话的是一名身材高大魁伟的汉子,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瞧着极有威势。而船家夫妇与他相处数日,却知他平易近人笑口常开,为人极是和善。反而是他身边的那位公子哥,虽样貌清俊却沉默寡言,顾盼之间总有一丝冷意,教人望而却步。那汉子拍下了让船家夫妇眉花眼笑的船钱后便大步跨下船舷,一转身,伸手去扶他身后那人。 立在他们身后的妇人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他们这客船的船舷与码头的台阶齐平,她丈夫撑船又向来稳当,便是个三尺孩童都能自行下船,何需旁人来扶呢? 但显然,他们船上的两名客人都不这么认为。那公子哥习以为常地搭住了那汉子的胳膊,走下了小船。 眼见那两人相视而笑,那妇人虽明知他们以兄弟相称,但仍是忍不住含酸“啧”了一声。却是她那木头木脑的丈夫追着喊了一声:“两位客人,过了这条街便有‘薛氏车马行’,可以租用四轮马车。他家价钱公道,车也干净!” “多谢船家指点!”仍是那汉子转身谢过,这才与他身边那位公子哥相携而去。 船家是个钉是钉铆是铆的老实人,两人走了不一会,果然见到了一个店招极大的“薛氏车马行”盘踞着整个街口最好的门面。 那汉子一见那气势恢宏的店招就笑了,扭头向他身边的公子哥问道:“租车?” 公子哥摇头道:“走走罢!”显然汴京的风物很是吸引他的目光,并不愿将自己关在车厢里。 两人一路缓行,很快便自戴楼门入得京城。一入城,赫然又是另一番景象,路上的行人虽也摩肩接踵却都不再行色匆匆,道路两旁店铺林立松柏成荫。许是正巧到了午膳的时候,不少酒肆脚店雇佣的厮波妇人都在卖力吆喝招揽客人。不多时,这两人便被一个未语先笑机灵嘴甜的小厮哄上了自家酒楼。 “……若说听曲看戏,那还得去‘锦乐坊’!”酒菜刚上全,那小厮已将汴京城内好玩的好吃的地方介绍了大半,正说到那天下闻名的“锦乐坊”。“《说岳全传》、《牡丹亭》、《桃花扇》,那是大名鼎鼎,就不必提了。却是近日有一折说书,名为《大明》,说的是享国二百余年的大明王朝,跌宕起伏很是精彩呢。两位官人不可错过!” 那正执壶倒酒的汉子闻言,不由笑看了他身边的公子哥一眼,随口问道:“听这《大明》说书的人多么?” “这怎么能说多呢?”哪知那小厮闻言竟即刻两眼一瞪,挺着胸脯正色道。“那是门庭若市、人山人海啊!”说着,他又伸出手指往上一指。“便是宫中的官家,也日日在听呢。说是以史为鉴,可知兴替!” 听到小厮提起当朝圣上,那公子哥模样的男子却是有些意动,不由道:“官家冲龄之年,正是爱玩的时候……”《大明》一书写的是明朝二百七十六年的风雨变迁,有阴谋有斗争有变革,但要说它十分有趣引人入胜,那可真谈不上。 “黄侍读恪尽职守,便如唐时魏征一般。官家圣明,自当纳谏如流!”小厮的面上即刻浮现出一抹骄傲来。 “黄侍读?”那公子哥奇道。 “正是苏门四学士之首,黄鲁直黄大人。”不等那小厮答话,他们身边的另一桌客人便已插言。“两位这是打海外回来?”他们身边的那位中年客人本是货商,走南闯北最是有眼力不过。他见此二人出手阔绰偏对大宋朝廷一无所知,便隐约猜到他们应是自海外归来。 那客人有此一问,公子哥身边的汉子即刻起身抱拳一礼。“先生好眼力!在下与舍弟走海多年,故国的消息是断绝已久了。尤记得那时是大宋平灭西夏不久,哲宗皇帝在位,慕容相主政……” “老黄历了!”汉子的话音未落,那中年客人便已摇手而叹。“先帝早逝,慕容相亦天不假年……如今是大苏学士为首相,黄鲁直大人为侍读。圣聪明慧,尊师重道,却是君臣相得,此乃大宋之福!”说着,他也满脸赞赏地说起了黄庭坚的几件轶事来。故事的内容大都是官家贪玩,懈怠功课,黄庭坚忠枕直谏,官家迷途知返。 那客人说罢,整个楼面的客人都已忍不住交口称赞。唯有那公子哥听了,只无奈苦笑:“少年贪玩本是天性。黄大人虽忠直刚毅,却不免有些过犹不及了……” 哪知他话未说完,对面一桌的一名老者也肃声道:“溺子犹如杀子,黄大人做得对啊!” “不错!不错!”显然这老丈的观点才代表了主流民意,是以很快便有数名客人随声附和。“先帝少年夭亡,不正是因为当年慕容相过于溺爱么?” 那公子哥闻言,额角竟不自觉地微微一抽。“慕容相……溺爱?” 自从大苏学士为首相,大宋的文学愈发鼎盛。加之朝廷清明,并不堵塞言路,是以百姓在酒楼茶肆纵谈国事已成常态,并不觉犯了忌讳。此时,这话题虽是由两位海外来客引起,但大伙谈论起来就顾不上他们了。 “可惜慕容相一片忠心,却落得那般下场……” “话也不能这么说,若非官家意外夭亡,慕容相的病势也不会急转直下……他们之间的君臣情义……” “浅薄!当年慕容相事涉谋反……” “此案早已水落石出,慕容相谥号文忠,还待如何?” “如何?慕容相死得冤!若当真病死,为何他张文潜偏辞了官?还有那汇通钱庄,这户部要收回钱庄的消息都传了好几年了,我看哪,早晚是保不住了。倒了慕容富,肥了瘦天子啊!” “什么?!”听到这,那公子爷却是一惊,忙扬声发问。“张……张大人辞官了?” 可惜这公子哥的问题委实太菜,抓重点的能力又实在堪忧,楼上众位食客皆懒得理会。大伙神色鄙夷地睨了他一眼,便又投入了火热的争执之中。 眼见自己已被排除在话题之外,那公子哥只得向身边伺候着的小厮相询。“张大人乃是苏相得意门生,怎么就辞官了?” 事关朝廷秘辛,那小厮也不敢多嘴,只赔笑道:“小人听闻,张大人辞官是为了全心主持《汴京时报》,旁的便不是小人能知道的了。” 那公子哥怔愣半晌,不禁幽幽一叹,许久方道:“当年‘东坡诗会’名满天下,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自然是在的,如今已是一月一次了。盛况空前,不可错过!”眼见话题又转回汴京风物,小厮急忙又介绍起来。“大官人若是喜好文事,还可去恭义侯府凑凑热闹。” “恭义侯府?”这一回,却是那汉子面露好奇。 “那恭义侯正是原大理国主段誉。段侯爷喜好诗文,每旬都会在府中招待诗词无双的文人墨客饮宴取乐。饮宴当日,无论贩夫走卒还是饱学之士,只要能对上段侯爷亲拟的诗文,便可成为座上宾。”说到这,那小厮不由挤眉一笑。“段侯爷的诗文委实平平,每回出题不是天恩浩荡便是满堂回春。只不过苏相与他相得,三回饮宴能有两回列席,是以……” 那小厮的话音停地意味深长,两名听众也不免微微沉默。片刻后,那公子哥忽然一推面前酒杯。他正欲起身,竟突然被身边的汉子扯了一把,又猝不及防地跌坐了回去。 只见那汉子随手取出一角碎银抛给小厮,含笑道:“好了,就介绍到这罢!”说着,又一指他身侧的公子哥。“再给这位大官人上一碗参汤,顺顺气!” 待那小厮应声而去,那位公子哥即刻便沉下脸来。“这参汤应正合大哥来用!” “你觉得我该顺气,所以就先跟我赌气了,是不是?”汉子闻言却只轻笑着摇头,无奈叹道。“你呀……多思多忧、积习难改,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哥低头望了面前的酒杯一阵方道:“我早说过,不该回来。” 汉子心头一热,沉声道:“我抛家弃国六亲断绝,回不回来本无分别。你呢?真的不再惦记他们了么?” 公子哥正斟酌着不知该如何答话,楼梯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一名穿着一身绿衫满脸秀气满身温柔的女子急匆匆地跑了上来。 见到此人,那公子哥即刻站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竟皆无言。 良久,那公子哥忽然微微而笑,那女子却安静地落下泪来。见到她哭,公子哥忙习惯性地去抽身上的绢帕。哪知他尚未及上前为其拭泪,那名女子却已一头扑进他怀中,放声哭道:“公子爷!”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79.崇宁(二) 当天的晚膳,委实用地“万籁此俱寂”。分明是容纳了十数人的流水席面,酒菜也整治地十分精细,可大伙却都鸦雀无声,只一眼不错地盯着慕容复。 慕容复下野多年竟已不再习惯这众人瞩目的场面,硬着头皮吃了两口终是忍无可忍地放下了筷子。 哪知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主座上的苏轼就已关切道:“明石,可是菜色不合胃口?” 慕容复闻言,登即一愣。苏轼为人热情,可却未必周到,只因他的性格便是不拘小节大而化之。 可眼下不等慕容复答话,苏轼已然又扭头催促妻子王闰之。“明石喜欢吃鱼。不是说有条海鳗么?还没做好?” “我这就是去厨房看看!”王闰之急忙起身。 王闰之话音未落,王语嫣也站了起来。“娘,还是我去看罢!媳妇还命厨房备了些江南的吃食,全是表哥少年时的口味。” “师娘,快别忙了!”慕容复见势头不对,忙出言阻止。“我用这个很好!”又沉下脸来责备王语嫣。“语嫣,你凑什么热闹?” 王语嫣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听了慕容复的话,她却仍如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一般微微红了眼圈,显然是无限的委屈。 幸亏还有苏轼镇得住场面。“语嫣,快去快回。我学生难得回来,自然什么都要最好的!” 就连向来温文谦退的苏辙也笑道:“明石,你该明白你老师的心意。” 苏辙一发话,苏门四学士连同苏轼苏辙两兄弟的子嗣全都一脸附和地点头。 见此情形,慕容复也只得叹了一声,乖乖坐回去努力加餐饭了。 直至饭后品茗,慕容复方缓缓说起了这数年来的经历。“南下出海之后,便一路往南,那里有一片广袤的大陆。当地居民崇尚野蛮尚未开化,却是有一些产量颇高的植物种子,学生带了些回来。”自亚洲大陆往南而行,目的地自然是南美洲。在那一片受上帝青睐的热土上,慕容复带回了土豆、玉米、番茄、橡胶树等植物的种子和树苗。当然在这个时代,这些种子还需要经数代培育才能进化成现代食物的模样。只是这些小事,慕容复以为就不该是他的职责所在了。 在座的列位大都是外行,听慕容复说了一番风土人情便觉意足。唯有苏迈深知海路艰难,听闻慕容复竟在大海的尽头又发现了一处新大陆不由悚然动容。“大海茫茫,明石,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说起这个,连萧峰也忍不住笑了。“多少走海一辈子的老船员都不敢走的海路,偏他要闯,还一口咬定定有陆地补给。有时候我真怀疑,他是不是早就去过哪些地方?” 萧峰之所以还能笑,是因为头一次走海路,无知者无畏。事实上,要带领船队出走海路,尤其是先前从未探索过的新海路,实乃九十九死一生。人皆有畏惧之心,大海茫茫没有补给,一旦迷航便会死在海上。即便不曾迷航,海上航行久了,也会引发各种心理问题,使船员疯狂思念大陆。这种情况下,慕容复哪怕是拿出了现代海图,船员们为了保命回家也未必敢信他。无论从古至今,但凡出海跑船,皆极为强调船长的威严,正是因为要借这威严震慑人心,使船员们听命行事不敢心生异志。否则,稍有不慎便会发生杀人夺船,或是凿穿船底同归于尽的事来。慕容复能带着船员直达南美洲又安然回来,又岂止是胆大那么简单呢? 苏迈闻言不由摇摇头,正色答道:“当年我与明石出海,乃是一路西行,最远去了欧洲大陆。近几年,那边也有不少色目人不远万里而来。只是他们的造船技艺远不如大宋,是以人数稀少。却是我们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在那边的销量不错。” “西边是生意,南边却是前程。”慕容复笑着应了一句,随手掏出一卷图纸抛给了苏迈。“这是往南美洲的海图。那边虽没有生意,却有无数无主的土地和丰富的物产。” 苏迈接过图纸,忍不住挑了挑眉。“你这是不打算插手了?” “在新大陆登基为帝?”慕容复满是无趣地摇头而笑,将目光投向了苏轼。“老师,那是一块需要以一国之力去开发的土地。当然,投入虽大,回报也是一本万利。学生以为,可以放在大宋中兴的百年大计之中。” 却是同样列席的邓百川夫妇、包不同、风波恶四人听闻慕容复并无开发海外自立为皇的念头,竟都松了口气。慕容复话音方落,邓大嫂便已忙不迭地道:“公子爷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公子爷身子不好,还得好生调理,可不敢再出远门了!”不知不觉,眼泪竟掉了下来。 当年慕容复事涉谋反,最后又查无实据不了了之。说是因病而亡,可邓大嫂却分明连尸首都没见着。若非亲自扶棺返回燕子坞的诸葛正我言之凿凿慕容复诈死远遁,阿碧当年就已一头撞死在那棺木上。棺木落葬之后,阿碧避居京城,再不肯踏上燕子坞一步。只说燕子坞是公子爷的伤心地,她要在京城等着慕容复回来。 不久,丈夫邓百川辞官归来,一向器重他的种氏叔侄从此与他形同陌路。邓百川与包、风兄弟三人守着慕容复的坟茔大半年,终是大彻大悟,哭着大喊是自己害了公子爷。愚蠢浅薄妄图复国的是他们,可最后以死换他们平安的却是慕容复。这教人情何以堪? 慕容复失踪五年,这四人便整整痛苦了五年。直至大半年前,苏迈传来消息说是有了慕容复的下落。四人匆忙赶来京城,等着向慕容复负荆请罪。想不到方才相见,慕容复仍笑着招呼一声“邓大嫂”,神色温和一如多年之前。那一刻,邓大嫂只觉这一生跌宕起伏好似黄粱一梦。梦醒了才最终明白,皇图霸业皆不如眼前之人来得要紧! 邓百川等人的关切之意慕容复自然明白,这便点头道:“这次回来短期之内的确没有出行的计划,只不过……我与大哥身份尴尬,中原亦非久居之所。” 皇权的威力邓百川等终是明白了,当下齐声道:“公子爷要往何处去,我等誓死追随!” “罢了!”慕容复却笑了起来,“几位兄长的心意,复官明白。只是你们皆有家室,留在中原安生做个富贵闲人罢!” “公子爷,阿碧跟你走!”阿碧却在此时望住了慕容复,目光是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闪亮夺目。慕容复“死”后,阿碧一直长居京城,每日里莳花种菜,生活恬静至极。可以说,除了头上尚有三千烦恼丝,腕上少了一串佛珠,与出家人也没什么分别了。 慕容复来自现代思想开明,自然不会以为女人定要嫁人生子才算得圆满。眼见阿碧不在自己身边便活得没有人气,他即刻微笑着点了点头,柔声道:“以后公子爷去哪,就将阿碧带去哪,再不分开了。” 有慕容复一句承诺,阿碧立即容光焕发心满意足。 而慕容复却又将目光转向了苏迈,笑道:“我却不知原来迈哥儿的消息这般灵通,我与大哥才入汴京,大家就收到了消息。” 哪知苏迈闻言只把脸一沉,先指着苏迨王语嫣夫妇道:“仲豫如今是陕西太守,半个月前才赶回京城。”又指向晁补之。“晁师兄已升任云南太守,五日前回来的。”再指向邓百川等人。“你这几位兄长来得早,在京城呆了大半年了。还有种师道、宗泽、闵忠、薛慕华等,他们现在都在西边,预计再有一个月也就回来了。” 慕容复当然知道他们从各地赶回的原因,当下摇头道:“太过张扬!” 苏迈没有搭话,只含恨续道:“这些年我派人日日守着各处港口,你风四哥只要听到一点消息,无论多远都要亲自去寻,几回差点死在风浪里。若非一年前这《大明》的话本传回来,让大伙确信你还活着,这日子早就过不下去了!” 慕容复起初没有说话,隔了一会方低声道:“‘慕容复’已死,我不回来,对大伙都好!” 王语嫣眼圈未红,苏轼却忽然一声大喝:“‘慕容复’死了,我学生却还活着!”说到这,一向乐观的苏轼竟也面露凄然。“我老了……明石,你是要让为师死也闭不了眼么?” “老师!”苏轼这话慕容复如何承受得起,忙跪了下来。 苏轼看着他,缓缓道:“你若知孝顺,就留在为师身边。” 慕容复心知眼下的场面不能太过强硬,迟疑了一阵终是轻轻点头。 许是一路奔波旅途辛苦,晚膳后不久,慕容复便早早梳洗安置了。却是在宴席上当了许久隐形人的萧峰又移步后花园,与苏轼、苏迈父子一同开怀畅饮。 酒过三巡,萧峰扶着酒坛忽而长长一叹。“我把慕容带走,那时总以为是对的,如今却……” 眼见萧峰摇头苦笑,苏迈沉吟了一会道:“今日见了明石,他的气色却是尚可。” “这些年他的心疾的确有所好转,”而这大概是最能令萧峰感到安慰的一件事了,“但是……他不像以前了。那时的慕容总有无穷的精力,如今却对什么都没有兴趣。” “《大明》还是写地不错的……”苏轼跟着嘟囔了一句。 哪知提起这个,萧峰更是唉声叹气。“那时我看他每日对着大海发呆,想着劝他找点事做。却万万没想到,这《大明》写到结局,崇祯皇帝竟然……”竟然气性刚烈,宁死不逃,最终吊死梅山。想起当年,他几乎违背慕容复意志地强行将其带走,此事于己看来那是从此逍遥世外,可于慕容看来是不是苟且偷生呢?萧峰忽然没了把握。 说起这个,苏轼显然更有经验,不由笑道:“这话本里的事岂能当真?明石能写于廷益也能写严惟中,可他自己却只是慕容明石。” “当年那本《说岳全传》,岳鹏举还不是……”萧峰却只固执摇头。“他性子太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沉默了一阵,忽然自言自语地道。“这些年他跟我在一起,是不是真的高兴呢?” 萧峰此言一出,苏轼父子当即彼此互视了一眼。只见苏轼无言地拍了拍萧峰的肩头,这便起身离去。 “时辰不早了,萧兄早些歇息罢!”苏迈毫无诚意地丢下一句,也走了。 萧峰并非无主见之人,可事关慕容复便由不得他不事事小心谨慎了。在萧峰看来,慕容复是天生干大事的人,对事业从来都是全力以赴,可对感情却一向随遇而安,颇有些爱恨由己、得失天定的洒脱。一直以来都是我放不下,那么,会不会慕容只是念在往日情义所以顺着我而已呢?他越想越觉胆战心惊,终是忍不住起身向卧房行去。 断袖分桃之事虽说古已有之,可终究不是社会主流所能认可的价值取向。是以,今夜萧峰与慕容复暂住苏相府原是各有卧房。卧房内,慕容复早已陷入熟睡。萧峰端坐床头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睡颜上瞧出一点喜怒端倪。然而习武之人向来警觉,饶是萧峰始终屏息凝神,慕容复也很快迷蒙着睁开了双眼。 漏尽更阑,房中本是一片漆黑。可即便只是神智迷离地扫了床头一眼,慕容复也能仅凭那身形轮廓就将萧峰认出来。只见他侧身对上萧峰那双灼灼的双目轻轻一笑,低喃着道:“大哥这是迷路了?”不等萧峰答话,他又闭上眼睛伸手给对方。“……上来。” 萧峰心头一松却没有动,只握着慕容复的手指细细亲吻。“过几日,还是搬出去罢……总有些不方便。” 慕容复却委实困极了,过了许久方含糊着应了一声:“好……”呼吸渐平,显然又睡了过去。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180.崇宁(三) 第二日,同样收到消息的段誉与虚竹二人也来苏相府拜访。苏迈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去与萧峰相会,这便退了出来。 这兄弟三人相见,自是不胜之喜。萧峰原本有些担心段誉在汴京处境艰难,但见他与苏迈十分熟稔,也就放下心来。 却是段誉在汴京生活数年,早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烂漫不知世情的段公子了。注意到萧峰的神色变化,他反而先笑了起来,解释道:“当今圣上天性仁厚,大理归附后,官家数番安抚赏赐,小弟未曾受过什么为难。” 事实上,自从两年前高氏覆灭,大理国划为云南、贵州两路,苏轼还曾提议令段誉返回云南任云南太守,安抚民心。只是那时段誉与苏轼相交已久,深知自己不是治政的材料,又知大宋朝廷实无卸磨杀驴之意这才拒绝了。 “小弟仰慕苏相多年,与他相交甚深,也曾起意拜他为师。只是自从慕容相……苏相伤心欲绝,连朝廷省试都不愿为主考官,更别提收旁人为弟子了!”说到这,段誉不由满心遗憾地一声长叹。 相比段誉的苦恼,虚竹的日子显然快活了许多。萧峰离开五年,他的膝下已有了一儿一女,日日闹腾,几乎能将灵鹫宫给拆了。 这兄弟三人绕着两个孽障哈哈笑了一阵,段誉与虚竹便又问起了萧峰日后的打算。 “海外终究不是久居之地,寻医问药也并不方便。”萧峰皱眉道,显然他是倾向回中原的。“但是慕容……”说到这,他不由摇头苦笑。若是慕容坚持要走,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段誉和虚竹见萧峰满脸愁苦皆颇为诧异,两人静默了一阵方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哥,是去是留,你们不该商量着办么?” 哪知萧峰闻言竟是微微一窒,良久方艰难地挤出半句:“你们不知道,不知道他……”不知道他的心能有多狠!两情相悦偏处境艰难,倘若那时能有一线生机,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为顾全大局万无一失,情愿不要这一线生机?更加别提能面不改色地邀自己心爱之人一同赴死。萧峰并不怕死,只是经此一事对慕容复宁为玉碎的脾性有了更深刻的了解。然后,午夜梦回,细思恐极! 段誉果然体贴,见萧峰面露难色,他忙转口道:“却是有一事……大哥未必在意,但小弟却不能不说。” “何事?”萧峰奇道。 “阿紫死了,已经是二年前的事了。”提起这件事,段誉不免沉沉一叹。可他叹息的对象,却并非阿紫。“阿紫性子古怪,与谁都相处不来。褚万里褚大哥虽是我段氏家臣,可与爹爹患难多年,情分大不一般。阿紫却不知轻重,对褚大哥呼来喝去视若奴仆。原本褚大哥看在阮姨的面上又念及她年纪尚幼,便忍了。岂料阿紫得寸进尺,狠狠地捉弄了褚大哥一番。褚大哥性子豪烈不堪受辱,当场自尽……”段正淳身边褚、古、傅、朱四大护卫不但曾与段正淳同受牢狱之灾,更是看着段誉长大的。段誉思及与褚万里的情义,此时已是泪水涟涟。“爹爹痛心疾首,失手打死了阿紫。哪知阮姨见阿紫被杀,竟也随之自尽。爹爹也要自尽,却被母亲和秦姨她们拦住。几人闹了大半年,爹爹只说大错已铸心灰意冷,最后在天龙寺出了家……” 这九转十八弯的故事情节直听得萧峰怔愣不已,良久方拍着段誉的肩头干巴巴地挤出一句:“三弟,节哀!” 事情已过去了两年,段誉早已走出哀痛,只苦笑着道:“经过此事小弟才终于明白,为何当年王姑娘对小弟从未有丝毫的倾心。……那个时候,小弟就像爹爹一样,见到漂亮姑娘就要上去奉承两句……” “三弟,你只是天性如此……”虚竹忙道。段誉是个天真热诚、热爱生活的好人,见到漂亮的花,他要上去赞美一番;见到美貌的姑娘,他也一样不会吝惜赞誉;便是见到让人心折的英雄好汉,他还是这个态度。然花朵无知、英雄好汉能与他结拜成兄弟,美貌适龄的姑娘却当如何? 可段誉早已大彻大悟,只严肃地摇头。“若是因为自己的天性连累旁人,那便是自私了。”说到这,他幽幽一叹。“高氏覆灭后,宫中太皇太后牵线,小弟如今是故吴荣王的女婿。”吴荣王赵颢是神宗皇帝的二弟,生前育有二子一女。向太后能将郡主下嫁段誉,显是极为看重他的。“迎亲前夜,小弟便已向母亲发誓,从此唯有郡主一人,再不看旁的女子一眼!” 听到段誉这么说,虚竹却是连连点头,正色道:“人家姑娘将一生托付给三弟,三弟若辜负了她,那还能算是个人么?” 段誉一脸认同地点了点头,又面带喜色地道:“郡主如今已有身孕,再过几个月大哥就能见到你侄儿了!” “恭喜!恭喜!”萧峰闻言登时放声大笑。“如此喜事,当痛饮三百杯!” 与此同时,慕容复却在与他的同门师兄张耒一同饮茶。张耒醉心治学性子沉闷,实在是个闷葫芦。是以,两人相对许久,竟都不发一言。直至那一壶热茶渐凉,张耒终是开口问道:“这几日的《汴京时报》,师弟可曾看过?” “汇通钱庄的归属?”慕容复了然点头,“看过了。” “师弟有什么看法?”张耒又问。 慕容复轻轻一笑,沉声道:“师兄,这得看我站在谁的立场上了。”从朝廷的立场而言,掌握货币的发行权那简直是理所应当的,汇通钱庄的存在影响了朝廷掌握国内经济,必得设法铲除或者化为己用。可若是从商户的立场而言,自己辛苦奋斗攒下的家业,一没犯法二没逃税,无端端招了朝廷忌讳要断了财路,岂能心服? 慕容复这模棱两可的话可不能令张耒满意,只见他面色一冷,当下道:“朝廷掠夺民财,岂非又回到当年新法乱政之时?此风断不可长!” “师兄便不曾读过《大明》?江南势家将朝廷挤出海运买卖,结果如何?满洲铁蹄南下,崇祯皇帝吊死,江南势家全成了待宰的肥猪。”慕容复缓缓道,“金融贸易的威力,远比海运买卖更为可怕!” “以朝廷之力,再办个钱庄并非难事。”张耒摇头道。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慕容复的话却更加意味深长,他见张耒面露疑色顿知其莫约并不清楚那渔翁究竟是谁。“汇通钱庄如今的买卖正在语嫣之手,师兄若是有暇不妨一观。” 哪知张耒沉吟了一阵却仍旧摇头。“若要找理由,总能找得到。便如秦桧诬陷岳王爷一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这世间的是非黑白,不该混淆!” “师兄,世间并非只有黑与白。”慕容复不禁轻叹。 “可却总该有人坚持黑与白!”张耒斩钉截铁地道。 张耒话音一落,慕容复立即沉默。片刻后,他起身整束衣冠,郑重其事地向张耒深揖为礼。“多谢师兄指点,明石绝不敢忘!” 慕容复行此大礼,张耒也坦然受之,只笑道:“你晁师兄将《汴京时报》交给我,是他知人善任。况且你是我师弟,我更该为你出头讨个公道,辞官之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多谢师兄!”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这一句,慕容复的确已不必多说什么了。 不料向来寡言少语的张耒却极有谈兴,又正色道:“却是明石你向来急智,何不给老师出个主意呢?” 慕容复闻言却只苦笑。“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你说这话,却是着相了!”哪知慕容复话未说完,黄庭坚也大步走了进来。“师弟五年不回来,就是因为‘慕容复’已死?那么,你又是谁呢?如今的你,姓谁名谁?是何来历?是何身份?”不等慕容复答话,又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些都不重要,我只知你是我师弟,老师也知你是他学生,这便够了。明石,你该继续做你该做的事,别让我们为你操心。” “师兄,我……” 慕容复还想解释,黄庭坚却强硬地一抬手,不肯给他机会。“官家虽说年幼,可脾性却与先帝截然不同,‘文忠’二字正是他钦定。这些年你撰写的书籍,官家也一直在读。将来如何,谁也不敢说。可纵使是千百年之后,我也敢认,慕容明石是我师弟!” “老师与诸位师兄的心意我明白,只不过我实不愿成为任何人的负累。”慕容复无奈道,“列位皆身在官场,当知欺君之罪可不是闹着玩的……” “明石,官家早知你未死,他甚至明日便将出宫见你!你救他性命、助他登上帝位,为何就不愿信他会是个宽仁英明的好皇帝?” 自从赵孝愿登基,黄庭坚便任了翰林侍读一职。只因黄庭坚认定先帝有失君德方害了慕容复性命,他痛定思痛,走马上任时就已暗暗发誓:哪怕是被官家厌恶憎恨,他也要教出一个明君来!这些年来他对赵孝愿极为严苛,一开始就连太皇太后也有些看不过眼。 然而赵孝愿却性情温和敦厚,反而安抚向太后。“黄学士是痛心先帝与慕容相,这才宁死也要直言劝谏,勿使朕重蹈覆辙。如此铮臣,太皇太后该重重嘉奖才是啊!” 之后,向太后又命人将赵孝愿的这番话转述给了黄庭坚听。黄庭坚见赵孝愿明白他的心意,感动莫名不由放声大哭。从此,他们师徒二人教学相长君臣相得,终是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 “我不是不信任他,”慕容复喃喃道,无情的品性有原著作者盖章认证、有向太后、诸葛正我、黄庭坚悉心教导,慕容复怎会不信?“我只是……只是……”只是不信任自己。——这一句,慕容复却说不出口。“……我还能做什么呢?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改革、著书,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已毫无保留地告诉你们。这个世界已被改变,未来的路该怎么走,我未必比你们清楚。而如今我又已失去了可以立足于世的身份,未来我所带给你们的麻烦会远比帮助更多!” “难道我们要你留下,只是因为你还有用?”黄庭坚听了慕容复的话却几乎给气笑了,“明石,你在想什么呢?” 慕容复没有再说话,他只是不知所措地望着黄庭坚与张耒。问题的答案其实早已呼之欲出,可慕容复却仍不敢面对。 回去的时候,萧峰居然还在与段誉虚竹二人开怀畅饮。见到慕容复出现在门口,已喝地醉意朦胧的段誉虚竹二人即刻放下酒坛垂手而立,面色忐忑地齐声唤道:“大嫂!” 那一瞬间,慕容复简直想杀人! 事实上,他也这么干了。只见慕容复双掌平推向两人击去,这一招乃是即刻使出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掌“双龙取水”,掌风所至便好似两条巨龙咆哮着向二人卷去。 段誉虚竹见状酒意即刻醒了大半,眼见慕容复横眉怒目,他们也不敢抵挡,忙驾起轻功翻窗而逃,眨眼便闪出了数丈之外。而就在他们的身后,只听“砰砰”两声巨响,方才萧峰等兄弟三人一块喝酒的那间花厅瞬间便被震塌了一堵墙。 烟尘散去,慕容复面色铁青还待要追,萧峰却高喊一声“慕容!”疾步冲上前来将他整个人拦腰抱起。 “放手!”慕容复气地脸都红了,“萧峰,你简直欺人太甚!” 萧峰却充耳不闻,只紧紧捉着慕容复的双手将其扛在肩头往后院行去,边走边喊:“阿碧,送客!” 被点到名的阿碧果然迅速出现在段誉与虚竹的面前,敛衽一礼,柔声言道:“段侯爷、虚竹子先生,失礼了!” 段誉虚竹二人惊魂甫定,刚嘀咕了半句:“慕容大人的脾气也……”后院便又传来“轰”地一声,这一次是花园的围墙塌了一截。 段誉虚竹面露惊恐,阿碧却仍笑意盈盈。“我家公子爷与萧大爷想是有要事相商,不便待客,两位请!” 二人见鬼一样看了阿碧一会,又艰难地将目光转向旁人,却见邓百川、包不同、黄庭坚、秦观、乃至苏辙、苏迈等皆是一脸的习以为常。耳边只听得萧峰用他那隐含笑意的话音劝着:“慕容,他们只是一时错口,而且也没叫错啊……慕容公子,谋杀亲夫啊!你舍得么?” 所以,纵然不敢面对,又有什么要紧呢?即便蒙着眼捂着耳,不愿与自己和解,可只要有他在身边,心就永远知道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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