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剑场》 第一百十八章 叛者 夜风更冷了些。 一道黑影从夜枭的身后显现出来。 这道黑影初时极淡,就像是夜枭的影子,但渐渐就像是从夜色之中生出血肉,走到夜枭身侧时,是一名身穿黑衣,面色冷峻的男子。 他的面容、身材、甚至步态,和夜枭几乎完全相同。 除了他的神色比夜枭显得更冷。 “你真的决定要和主家为敌?” 这名和夜枭几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不带什么情绪的问了一句。 “主家总是以为,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到最后我争的只是我的荣华富贵和我一个人的面子,但我争的,是我们所有兄弟的面子。” 夜枭却是淡淡的笑了笑,转头微讽的看着这名和他面容几乎完全相同的修行者,道:“而且你又何必故意问我,若我真不做这样的决定,恐怕你第一个就会刺杀我,不用主家的修行者动手。” 这名和他面容几乎相同的修行者没有掩饰的点了点头。 他可以为夜枭死。 但若是夜枭做出令他和绝大多数人都失望的选择,那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抛弃夜枭,让夜枭死去,然后自己接替夜枭的位置。 …… 长陵的高处。 一座专门用于观星的楼阁之中,一名面容看上去很是慈和的老人用玉壶倒出血样的美酒,他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美好的事情,忍不住微笑起来。 当清冽的酒香开始从水晶杯中溢出,他慢慢的抬起头来。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这名老人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李思,将这杯酒推到他的面前。 “李布相,长陵李家的主人,二皇子的老师,商先生此次的变法,一半是出自皇帝之手,一半却是由您之手推动。” 李思慢慢的喝起杯中的美酒,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酒的涩味却是极浓。 “我也知道你是谁。” 李布相似乎觉得他很有意思,他再次笑了起来,道:“你叫李思,严格而言,你算是我的远方堂弟的儿子,虽然我连你父亲都从未见过,但终究是有些关系,你是陈不害的弟子,在韩地修行虽然没有什么名气,但我知道,只是你不想出名。你推崇法治…原本来长陵,便是有着要大展拳脚的心思,只是我想知道,你明明和我有诸多关系,为什么不来找我?” “主动送上门来,便未必会被高看。” 李思平静的说道:“若是您觉得我有用,就如您找商先生一样,即便我藏在陋巷,也会被您找出来。” 李布相点了点头,也不知是否认同他的这几句话,他却是没有再认真看这名少年的眉眼,而是转头过去看向远处漆黑的街巷,然后轻声道:“南宫家要夜枭停手,你觉得夜枭会如何?” 李思很平和的摇了摇头,道:“夜枭不会顺从。” 李布相已经收敛了笑容,却是饶有兴致的说道:“为何你会这样觉得?” “一个人在长陵走到高处,他总是会想争一争,像夜枭这样的人,对于南宫家而言,是那种随时可以替换掉的人,然而看他爬到这样高度的轨迹就知道,他不会甘心做这种随时被替换掉的人。”李思道。 李布相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明,所以你认为夜枭一定会叛。” 李思看了他一眼,已经不用再说。 李布相也平静的看了他一眼,道:“我若用你,你将来会不会叛?” 李思淡淡的笑了笑,道:“我觉得这并非是您这种人需要问的问题。” “哦?”李布相有些意外他的回答。 “我若是要叛,要不你杀了我,要不我杀了你。”李思道:“若是让我成长到能够杀死你的地步,便说明你对我十分放心,甘心让我取代你在长陵的位置,若不是,那在我叛之前,你便已经杀了我。所以这种问题毫无意义。” “这座城最缺的是什么?” 李布相的面色没有丝毫的改变,他很是温和的看着李思,再问道。 李思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并非是缺少像顾离人那种逆天的存在。它最缺的,始终是平衡。” 李布相淡淡的说道:“唯有让这座城始终平衡,才能让这座城更平稳的向前,不断强大。” “南宫家会遭受夜枭的反噬,不管他们谁胜谁败,似乎都没有谁会将注意力投向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人。” 他略微顿了顿,看了一眼李思,道:“要击败一个人,未必要先击败那个人本身,让他不断的失去,让他怀疑一切,便能彻底改变和击溃这个人。” “王惊梦太出挑了。” 他略微顿了顿,道:“这些野草,不能肆意的在长陵生长下去,你看到了那颗星没有?” 李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垂首沉默不语,骤然听到这样一句,他愣了愣,抬起头来。 他原本根本不知道李布相所说的是哪一颗星,但是顺着李布相的目光望去,在那片星空里,他却骤然明白了李布相所说的是哪一颗星辰。 南方的那片星空里,有许多明亮的星辰。 然而其中有一颗,却在夜空里闪耀着诡异的猩红的光芒。 “那颗星叫做妖惑星,很多年才会出现一次。” 李布相也眯着眼睛看着那颗星,那颗星的光芒倒映在他的眼瞳深处,让他的眼瞳变得猩红一片,“那颗星不会带来灾祸,但是会和一柄奇特的剑产生独特的感应,可以让人找到那柄剑。这颗星的出现,便意味着那柄剑也即将出世,会被人再次找到。那柄剑就叫做妖惑剑。我要你找到这柄剑,然后废掉林煮酒。” 李思的面容也没有什么改变。 他甚至没有问这柄妖惑剑的问题,他只是想了想,道:“为什么是林煮酒?” “聪明的人有很多,但又聪明又无法改变的人,却很少。” 李布相说道:“不巧的是,林煮酒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若是得知您这样的评价,恐怕他会很开心。”李思说道。 李布相笑了笑,道:“那未必,说不定会很害怕。”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十九章 蛊惑 夜空之中那颗星的红光在世间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微不足道。 并非是不能看见,而是绝大多数人有更多需要操心的事情,尤其许多为一日三餐奔忙的人,在挨上被褥之后便很快入睡,根本不会去关心这颗星的红光。 在远离长陵的赵地。 在赵都城邯郸的城外数百里,有一座小镇。 此时大地已经一片漆黑,然而小镇之中有一处却是散发着耀眼的红光。 这红光将整个小镇染得如同岩浆池一般。 一股股袅袅的热气,不断朝着天空升腾。 这里有一座铁匠铺子。 没有多少名气。 但是在这里打过东西的人都知道,这家铁匠铺子打造出来的东西很好用,很耐用。 一名精赤着上身的少年正在打铁。 他的眉毛很浓,五官虽然看上去有些青涩,但是每一次挥动铁锤时,他身上每一缕肌肉的跳动,都给人一种分外有力量和成熟的感觉。 汗水不断从他的身上震出,落在他身前烧红的剑胎上,发出嗤嗤嗤的响声。 他背对着星空。 但是从他身后不远水井边走过来的一名中年男子却知道他心不宁。 这名中年男子身穿着最寻常的粗布衣衫,他甚至是光着脚,都没有穿鞋。 他的掌指都十分粗大,看上去也是粗苯的打铁活做得太多。 他的面容也十分普通,行走在街巷之中,恐怕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最为关键的是,他连气度都似乎和寻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不会给人以任何特别的感受。 “你想太多。” 他走到这名少年的身后,微眯着眼睛看着前方那座炉膛之中涌出的烈火,然后直接不冷不淡的说了这四个字。 少年没有转身,甚至连敲打烧红剑胎的动作都没有停止。 这柄剑胎在他的不断捶打下,剑身的那些精金不知道已经辗转折叠了多少次,整柄剑胎的表面已经布满了千锤百炼之后的奇妙花纹,而且花纹重重叠叠,似乎内里有一个玄奥的世界。 这样的剑胎,恐怕在很多剑师看来已经完美。 然而这名少年似乎还会不断的捶打下去,也不知道还要捶打多久。 “那颗星是妖惑星,和传说中那柄妖惑剑有关?” 只是少年的声音,却是响了起来。 中年男子异常简单的说道:“的确是,而且那传说是真的。” 这少年也没有想到这中年男子的回答如此简单而又肯定,他的动作虽然没有停顿,但一时也是语塞。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只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名少年终于愣了愣,手中的动作微顿,“三师弟已经出去历练,我知道您也有意让我出去历练,今日这妖惑星再现,若是传说不错,那便意味着妖惑剑再现,妖惑剑也是最为奇特的名剑之一,我想着便不如乘机出去历练,将这柄剑寻回来。” “可是我剑炉有谁缺剑?”中年男子说道。 这名少年又是一愣,旋即道:“妖惑剑材质终究特殊,说不定能够重新冶炼。” “剑无好坏,关键在人。” 中年男子笑了笑,道:“哪怕再寻常的材质,无数次淬练,融合天地元气,融合你的元气和耐性,染多了你的血汗,便是和你真正一体,这又和材质有何关系?” 这名少年呆住,他终于明白过来,“师尊,我懂了。” …… “为什么要用李思?” 一名身穿便服的男子出现在李布相的身后。 他有些不解的轻声道:“李思先前已经和郑袖接触过,若是我没有猜错,他恐怕已经和赢武等人走在一起。” “甘隆,连你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便说明这件事原本就已经成了。”李布相转过头来,看着在他身边坐下的这名男子,微笑起来。 这名男子是甘隆,兵马司的官员。 “你在兵马司现在也不过是个跑腿的,但谁能想到,你是我足足栽培了二十年的人?”李布相看着甘隆,说道:“我用李思,只是因为他是陈不害的弟子,严格意义上而言,他是背叛了陈不害的逆徒。” 甘隆眉梢微挑,他有些明白了,但他感觉到今日里李布相兴致很好,所以他便不说话,只是安静的继续听着。 “李思当年随母到了韩地,起于微末,但陈不害却偏偏将他找了出来,将他收为弟子,虽然并不算全心栽培,但面子上总是对他极好,也教了许多厉害的本事,陈不害收他为弟子,并非是看重他的天赋,而是看重他是我李氏门阀远亲,想必陈不害就是等着他学有所成,然后将他偷偷安排回长陵,到时候若是我有重用,李思便是他埋在我身边的一颗钉子。” 李布相笑道:“只是李思还是有些志气的,或者说他有些迂腐,他始终认为自己是秦人,既是秦人,所想的便不应是为外朝人对付秦所用,如此他返回长陵,然而陈不害却发现他怀着的是这样的心思,你说陈不害想不想他死。” 甘隆点了点头,道:“所以陈不害一定会派人来杀他。” “李思并不算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是陈念远,他亲生的儿子,再过往数年里,他对陈念远满意至极,而且陈念远所修的功法,也十分适合这柄妖惑剑。”李布相微笑道:“所以只要地方选的足够好,陈念远应该会来拿这柄妖惑剑,顺便杀死李思。” “地方选的足够好?” 甘隆真正明白了李布相的意思,他震惊起来,道:“您的意思是这柄妖惑剑….” “名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又无缘无故消失。” 李布相看了他一眼,道:“妖惑剑最厉害的地方,是所有有关它的一切,包括它的传说,都足够的蛊惑人心。” 甘隆深吸了一口气,他不再言语,双手却不自觉的微微轻颤起来。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已经充分知道这名老人有何等可怕,然而像今夜这样的很多时候,他还是感到自己认识的不够深刻。 “陈不害要顾离人死,他的想法成了,但他总不会是交易中占便宜的那一方,他有些时候总也是要付出代价。” 李布相的心情不错,他轻声的接着说道:“任何人都有弱点,尤其是像他这样的人,若是陈念远死了,他应该也会犯很多原本不会犯的错误。”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章 好命 星空灿烂,在有心情的人眼中,哪怕是那颗闪耀着红光的妖惑星,都会显得分外的美丽。 梁青宫脸色有些铁青的穿行在没有灯火唯有星光的黑暗街巷之中。 此时这些多少照明了他前路的星光,都甚至让他有些心烦。 前段时间鱼市的那场闹剧虽然并没有多少人员伤亡,但是夜枭聚集的这些江湖人物众多,甚至调集了城卫军,他安排的那姓陈的小子却偏偏出了意外,不能用来背锅。 他那日略微迟了些,又被参了一本,按照这段时日的风吹草动,他大致便可断定,神都监上面的那些人,早就默许用他来顶包。 如此一来,他的仕途便差不多断了。 在吏司的文书之中留下失职记录倒不算什么,关键在于,他很清楚神都监上面的这群王八蛋一个比一个阴狠,自己顶了罪名帮他们承担了一些或有或无的风险,他们绝对不会感激,只会想着这人他们整过,便绝对不会给予重用,不会再给他爬上去的机会。 朝堂之中,人心原本就险恶。 至于神都监,原本就是用来对付朝堂之中这些恶人的,能够对付恶人的人,原本就是比这些恶人更恶的人。 “梁大人,您的心情似乎不佳?” 一个带着些外乡人口音的声音突然从他前方的某个屋檐的阴影里响起。 梁青宫有些警惕的停下了脚步,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却很自然的浮现出憎恶的神色。 哪怕不看见人,光是听着这种口音,他就知道对方是胶东郡的人。 这些时日,他最烦见到的就是那种身穿着土黄色袍子的胶东郡的人。 这些人的袍子里,似乎有着他天生不太喜欢的鱼臭味道。 而且这些时日,很多水沟里,很多不为人主意的角落,也往往会出现这些身穿黄袍的胶东郡的人的尸身。 他最近在神都监不算如意,那些查探腐烂尸身的活,很多便是落在了他的手里,想到这些,他的胃中就忍不住冒酸水。 “梁大人,您的处境现在堪忧。”他越是不想见到这些黄袍,越是有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堵在了他前方的路上。 “怎么,难道你们胶东郡还想刺杀神都监官员不成?” 梁青宫明知此时自己置身的这条街巷之前的住户正好都已搬迁,周遭数里的院落里面恐怕都是无人,但他看着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脸上却是迅速泛起冷笑,并无丝毫惊惧:“你们应该明白,神都监是什么,现在你们胶东郡能够在长陵横行无忌,只是因为皇帝想要看你们狗咬狗,但一千条江湖汉子的命,也未必比得上我这样一名神都监老油子的命,因为像我这样帮他尽心尽力办了很多年差事的人,便是界限。” “梁大人您误会了。”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微微一笑,却是先行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道:“我只是替我家小姐来和梁大人说些话,以免梁大人自误前程。” “自误前程?” 梁青宫冷笑了一声,他心情原本应该更不愉快,然而他却偏偏平静了下来,“那意思是你们家郑大小姐可以给我指明一个前程?” “话不敢说满,但有些事却是要说清楚。”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微笑不改,轻声道:“我们知道您之前和夜枭走的近,但您或许不知,夜枭和南宫家已经决裂,按照南宫家的一贯行事手段,和夜枭走得太近的低阶官员,他们应该完全没有拉拢的必要,而会直接除去。所以哪怕梁大人您只想在神都监安生混口饭吃,哪怕想在现在的位置上坐到终老,恐怕也不太可能。” “夜枭和南宫家决裂?” 梁青宫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底骤然多了些寒意,但是脸上的神色却显得越发平静冷漠,“在长陵当差的,尤其是神都监专门管这些江湖汉子的,有哪个没有受过点夜枭的好处?” “这您心里当然比我们更加清楚。”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笑道:“您自己应该知道您和那些人不同,至于监天司的事情,您现在也应该知道。” 梁青宫摸了一把嘴,他的脸色变得阴霾起来,他这次却并未说话。 “监天司的司首,不出意外会用巴山剑场的人。但副司首的位置空着,却需要有一个懂具体实物的人。”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家小姐认为您是很好的人选。” “很好的人选?” 梁青宫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监天司怎么说都是和神都监作对的…我原本是神都监的老人,现在让我去监天司,这不是神都监吃里扒外的叛徒?神都监的做事手段和一些隐秘勾当我全部知道,哪怕给我个副司首做,我能在长陵城活过几天?” “这你大可放心。” 这名胶东郡的黄袍修行者似乎早就预料到他这种说法,神色不改道:“我家小姐说了,她自然会保你无事,除非她死了,否则你不会死。还有,她说并非是她要用你,而是大皇子赢武要用你。大皇子身边,需要有你这样一个得力的人,你从神都监到监天司,像你这样的官员,也是他的界限。他不会容许你这样投到他身边的人死去,否则后面还有人敢投到他身边?” 梁青宫沉默下来。 这名黄袍修行者却是微微抬起头来,看着此时的星空,他平静的脸上却是出现了几分感慨,“富贵险中求,这是放诸四海皆准的道理,富贵和地位,有的时候真的是要命去博的,但有的人命不好,他去搏,注定是死,但有的人命好,他去搏,却注定能够好好的活着,还能活的很风光。这或许就是每个人的宿命,每个人的命运都不相同,就像是此时夜空里,每颗星辰都不相同。” 说完这几句话,这名黄袍修行者并没有等待梁青宫的回应,他只是再次对着梁青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梁青宫也没有说话,他继续朝着前方行去。 夜色中,远处街巷中朱红色的高门前挂着的灯笼传来微弱而又昏黄的光。 他走了许久,露水降临在长陵的的树梢与角楼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人上岸 黑夜之后是白昼,白昼之后便是黑夜,时光永恒流转,片刻不歇。 又过了十数个黑夜,渭河的港口之中行来了一条船。 一般的渔船和商船都会尽量在天黑前靠岸,一是乘着天明可以搬运新鲜货物,二是即便是在夜间卸货的,也要在天黑之前在港口挤到一个方便停靠和卸货的好位置。 至于在入夜之后才到来的船只,一般都会停留在港口外的河边,等到第二天日出之后再进港。很少会有船只在入夜,甚至深夜之后硬挤入港口内里。 惊扰一些船户的休憩只是小事,关键在于,谁也不知道停靠在这个港口里的船只到底属于哪家。 谁也没有底气,可以让所有的船只给自己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深夜之中,来了一条破船。 这条破船变成了例外。 这条船是一条不大的铁甲船,在船木之外,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铁甲,这种铁甲原本涂满了特殊的油脂,很难锈蚀,然而这条铁甲船的表面却是已经锈蚀不堪,铁甲内里的船木甚至都给人一种即将泡烂的感觉。 这艘船上的很多处地方都给人一种经历了许多可怖海浪冲击的感觉。 只是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这艘船的许多处地方,甚至长满了一些贝壳、珊瑚类的东西。这些都是海里的生物,自然无法在淡水的渭河之中生存。 这些东西也早已死去,骸骨的重叠,变得有如细碎的岩石。 唯有经常停留在海外的船只,才会拥有这样的印记。 而如此大小的船只,能够常年穿行在海外,除了需要高超的控船技巧之外,最为关键的,是对海外海域的一切都很熟悉。 无论是航线,还是多变的气候。 长陵港口之中绝大多数船户,都很清楚这种船来自何处。 这种船只属于海外诸岛的那些土著。 长陵城中许多价值惊人的珍宝,尤其是对于许多修行者都有大用的增补灵药,大多都出自这些海外土著所在的海域。 这些对于那些海域十分了解的土著,在绝大多数船户的眼中,就是海上的恶魔。 在海上讨生活的人,绝对不敢招惹和冲撞这些人。 哪怕是那些长陵门阀的船只,也不敢和这些人争气。 因为那些普通商船难至的海域,原本就属于真正的法外之地。 当这样的一艘带着海腥气的破船驶入长陵的港口时,即便已是深夜,整座港口还是被惊醒。 这艘船正前方的所有船只都尽可能的朝着两侧挤去,为这条船让开一条通道。 这艘船很沉稳的前进,前进的过程里,和一些竭力避让但依旧有些避让不及的船只发生了碰撞。 一些沉闷的撞击声中,这艘看上去给人一种随时会散架的破船却是并没有任何更多的破损,一些坚硬如岩石的贝壳从船身上掉落,露出内里船木的原本颜色。 那些船木竟然是深红如血,散发着一种妖异般的金石味道。 相反那些崭新的大船撞击处,却是木屑纷飞,厚厚的油面撕裂,内里坚硬的木头或是深深的划痕,或是直接掉落不少碎裂的木片。 在撞击之中,这艘船才显现出惊人的坚固以及本身的沉重。 这艘船停靠在港口的一处,停稳之后,船上的一些人开始下船。 一共有十余人缓缓的走下船去。 港口边上支起的一些柱子上有摇曳的灯笼,昏暗的光线照亮了这些人的身影。 这些人都是身穿着黑棕色的衣衫,衣袖和裤腿都很短,他们都戴着一种奇特的圆笠,和寻常的斗笠不同,这些圆笠看上去并非是用竹条或是藤条编制,而像是用一种金色和黑色交织的柳条编制而成。 然而这“柳条”看上去也很沉重,有种特殊的金属光泽。 这些人甚至没有穿鞋,他们光着脚直接踩踏在冰凉的石板上,似乎有些不太习惯,他们走路起来的姿势也显得有些古怪,左右摇摆的幅度有些大,看上去很像是在波浪上行走。 没有人敢小看这些人。 很多传说里,海外的这些修行者所修的功法本身就和地上的这些王朝的修行者不太相同,最为关键的是,他们所在的海域之中,多的是地上这些王朝修行者难以寻觅的灵药,他们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就能够轻易的获得令人羡慕的修为。 黑暗里,这港口之中的一条船的船舱里,有数名身穿土黄色袍子的胶东郡修行者也正凝重的看着这些修行者。 他们比长陵的所有人更加了解这些海外的修行者。 他们十分清楚,很多这些海外的修行者一生都不会踏足远方陆地的土地。 对于绝大多数要出海的船户而言,这些海外的修行者意味着不祥,而对于海外的修行者而言,深入到广袤的土地之中,也是不祥。 “家里是怎么说服这些人到长陵来的?” 其中一名黄袍年轻修行者感慨的看着这些人,轻声的问身前一名长辈。 他身前那名四十余岁年纪的黄袍修行者微眯着眼睛,道:“这是他们本来就应该在意的事情。” 这名黄袍年轻修行者愣了愣,他不能理解。 他身前的那名长辈冷笑起来,道:“胶东郡目前是他们和这个世间唯一的联系桥梁,在诸多近海被我们胶东郡控制的情形之下,谁也不可能取代胶东郡现在的位置,既然如此,他们当然也必须在意胶东郡的主事人到底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运还是厄运,胶东郡的主事人到底够不够好,这当然是他们自己很在意的事情。” “所以家里是想让他们来….”这名年轻的黄袍修行者终于回过神来。 他身前的这名长辈回过头来,冷漠的说道:“一个人要想坐上那无数人垂涎的位置,不只是需要许多忠诚部下的尸骨的积垫,还需要经历诸多的考验和怀疑。家中觉得她现在的修行进境停滞不前,哪怕只是家中的错觉,这些人的到来,也至少会给她带来些前行的动力。”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尾 一队完成交接了的城卫军从城西回到了城南。 这些城卫军并未马上回到驻地,而是在一条巷口的避风处纷纷团坐了下来。 一堆火生了起来。 一些冷馍、干饼之类的吃食放在了火边炙烤起来。 四周地上萎靡的草叶上凝满了细细的露水,黑蓝色的天幕中悬挂着几颗看起来格外耀眼的寒星。 这场景倒是很容易让人生出荒凉而又萧瑟的错觉来,尤其是他们这些行军打仗,多年前游走在秦国边境抛头颅洒热血的边军。曾经也是历经生死大战,之后疲倦困顿,却又不得不时时提防可能会偷袭的敌军,唯有这天亮入睡前的一些暖烘烘的吃食聊以慰藉。 很多习惯难以改变,而保守这样的习惯,也容易让这些老军感到安稳,感到又一天平安过去。 火堆旁边丢着一些干柴和老木桩,一个两鬓有些花白的男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靠在一根老木桩上。 “老韩,你怎么也过来了?”蹲在火堆边另一个城卫军又添了两根柴火,抬头看着刚坐下的男人。那被唤作老韩的男人是他们这一队人的头儿,管的人不多,也就是他们十人的小队。最近因为布市那边也闹腾起来,导致巡逻的力度也加大了不少,城卫军这边把他抽调了过去,大约是生怕布市那边有修行者突然交手,其余那些人处事经验不足,生怕坏事。 “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就你们烤火,我在城门下蹲着受冻,你咋想的?”姓韩的汉子捏了个土疙瘩朝着那跟他说话的汉子丢了过去,随后又捡了两根柴火架在火上。火堆“噼里啪啦”地炸开,火星窜得很高,将蹲在火堆边的几人脸上照出了一片通红。老韩吸了吸鼻子,看了一眼寥寥星辰道,“妈的,这鬼天气,怎么还这么冷。” “这哪是天气冷,明明是心冷。”刚刚枕在木头上的一名城卫军翻了个身坐起来,随手舒展了一下身子骨,摇头道,“以前在边军,那个时候虽然苦,但是哪有现在这么乱。以前拼死拼活,还知道为谁送命,敌人是谁。现在回到长陵,明明没有战事,偏生还过出了兵荒马乱的感觉……” “谁说不是,前段时间一通折腾,要我们兄弟去鱼市守着,本以为是要干什么大事,结果却是站在一边看着长陵街市那群江湖人物在鱼市打打砸砸,我们就是给人充个门面……”蹲在火堆边的汉子伸手搓了一把脸,打了个哈欠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可别在这瞎说。”老韩扭头看了一眼人影稀疏的城门口,除了几个守在那里,站的跟门神似得的卫兵外,只剩下一派木刺拦截在城门外。确认没有其他人后,他才扭头道,“你小子根本就不懂长陵城里的弯弯绕绕,你知道街市那群江湖人为什么非得跟鱼市那边死磕吗?” “我听说好像是什么胶东郡……”枕在木头上的那汉子笑了笑,“那个胶东郡不就是靠在我们长陵卖咸鱼发家的吗?我还真想不明白,为什么夜枭要浪费时间在这么一群上不了台面的人身上?” 老韩轻轻啐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分外嫌弃,拿着手里的木棍敲在躺姿妖娆的汉子身上,精明的眼睛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就你们这不长脑子的东西才觉得胶东郡是上不了台面的边地寒门。大秦长陵虽然拥有天下最多富贾商户,但是连年征战,平常人家大多都还是过得紧紧巴巴的,你看不起人家胶东郡的咸鱼,但是人咸鱼卖到了秦国各地,成为平常人家裹覆充饥首选之物。你有没有想过就这一点他们胶东郡能赚多少……” “胶东郡就是个小地方,那么大点地儿,就算赚得多有什么用?要权没权,要高手没高手,能折腾出多大动静来。长陵这些权贵就是吃饱了撑的,日日疑心,总担心别人把他们嘴里的肉给叼走了。”那枕在木头上的汉子据理力争。 “嘿,你这小子,高见哈!”老韩笑看着他,那汉子抓了抓后脑勺,笑眯眯道,“过奖……” “过奖个鬼!”老韩抬脚踹了他一下,嗤之以鼻道,“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如果长陵这些权贵不居安思危,眼光不长远一点,看到胶东郡的威胁,他们这百年基业早就不复存在了。你以为人人跟你一样,事到临头才开始着急上火?胶东郡虽然偏远,但人就是有钱,你有吗?” 被怼的那汉子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憨厚地笑了一下:“没有!” “没有,你还瞧不起人家个屁!”老韩哼哼唧唧了两声,只觉得体温回升了许多,这才继续说道,“胶东郡现在有钱了,现在又来了长陵,你们以为为了什么?长陵现在被四大家族垄断,虽有争斗,但对付起外部势力来却是铁板一块。他们胶东想从四大家族嘴里夺食,哪有那么容易?所以这不刚来就被不知道哪家人给安排上了吗?” “老韩,你怕不是也在瞎说。胶东郡这哪里是被人给阴了,你不记得了,当天我们在鱼市的时候,十三板桥胡同那边可是也被人给掀了。听说就是胶东郡的人搞的鬼,四大门阀可是损失了不少,他们后面不是气得接连对胶东郡那个主事的下了几次手吗?”蹲在火堆旁边,正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地瓜的汉子抬头笑道,“如果不是那天接连发生了这两件大事,我们现在哪里还用在这里守夜当值?” “就是,他娘的!他们这些人争来斗去,到最后祸害的全是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人。”到最后三个人摇头叹息,发现最悲哀的还是他们这些人,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偏生在这该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大晚上,还要跑出来吹冷风当值。 就在三人意兴阑珊、心情低落之际,一道哒哒的马蹄声从长街一头传来,三人立刻醒了精神,立马捞着自己的兵器急急忙忙地往城门口跑。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夜色中驰出,直到黑影抵达城门口,那影子才勒住了胯下的骏马,萧萧马鸣传到了很远的地方去,与寂静的长陵显得格格不入。 这些城卫军所有的交谈声瞬间消失。 所有人都觉得这名在夜色里看不清面目的骑者很有问题。 老韩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 一种极为诡异和凶险的感觉瞬间萦绕在他的心头。 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当这名骑者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天边有一颗红色的星亮了起来,红光妖异如血。 于此同时,这名骑者的身后似乎也有隐隐的血光燃起。 那些血光狭长,妖异,就像是这名骑者身后的一条尾巴。 “老韩…” 他身边的几名城卫军同时轻声喝问。 老韩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当然明白这几名同伴的意思,只是在下一刹那,他沉声低喝道:”你们想什么呢,我们今夜当差的时候已经过了。” 这些城卫军同时深吸了一口气,他们自然明白这似乎是很怯弱的选择,然而当这名骑者的身影消失之后,他们的背心都细细的出了一层冷汗,却都觉得老韩的这个选择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未死 深夜在很多人看来是杀人的最好时间。 然而在真正懂得杀人的人看来,漆黑的夜色只是可以让那些还不算入门的杀手心中有些许安全感。 拂晓时分,是许多真正强大的杀手最喜欢的杀人时间。 天空亮起,街巷之中许多人已经早起,一些店铺都已经开门,整座城开始充满烟火气,许多人心中的警惕在这个时候会被悄然冲淡,而事实上,对于这城中绝大多数人而言,这个时候是困意最浓,人也往往最觉得疲倦的时候。 星光已经在天空之中彻底消失。 长陵的某条街巷之中,一名屠夫已经早起,正在剁肉。 这名屠夫是一名三十余岁,分外壮实的中年光头男子, 他手中高高扬起的砍骨刀反射出一道炫目的银光,随手“嘭”的一声落下,肉沫四溅,猪大骨一分为二。 一条野狗蜷伏在对面的墙角,它对案板上跳动的那些骨肉垂涎万分, “哼哧哼哧”地吐着舌头,然而却不敢靠近。 屠夫低头看了这条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一眼,拿着蹭刀的磨刀棒,“哐哐”地蹭了两下,将一摊从案板上刮起来的肉屑甩在了门口的地上。那野狗蹲坐在门口,迟疑了片刻,顿时尾巴摇动起来,接着飞快的舔食起那些肉屑。 屠夫这倒反而来了兴致一般,他将刀剁在案板上,又挑了些卖不出钱的碎骨头丢给了这条黄色的野狗。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碎花衣衫的中年妇人提着篮子到了他的摊前,她翻翻捡捡,看上去和长陵其它精于算计的妇人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口中轻声问着的,却并非是有关买肉的事情,而是有关杀人的事情。 “先生,您号称是赵地最好的杀手,夜枭的马车明明在你这里过了,你为什么不出手?难道像您这样的人,还忌惮胶东郡?” “和他们没有关系。” 屠夫笑眯眯的看着那条狗,似乎一边和这名妇人谈着买卖,也顺便谈着那条狗,他的身上和眼中没有任何杀气,就连那条对杀气最为警醒的野狗也没有丝毫察觉,只觉得这条街巷里,今日即将洒下的朝晖分外的温暖,“日出之前,人太多,有三个人。” 中年妇人伸手捏着一块肥肉,她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这块肉不满,但真正的事实是,她知道临晨时分从这里经过的至少有数十人,但这名屠夫所说只有三个人,意思便是,在他眼里,真正对他有威胁,足以影响他刺杀的,竟有三个人。 “一个是墨守城。” 屠夫笑眯眯的接着说道:“昨夜他来这边看了夜枭。” 中年妇人嘟囔了几句,语气含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她知道墨守城来看这里,想必是皇宫里那名老皇帝的意思。 “一个是赵人,年轻人。” 屠夫依旧是笑眯眯的,但眼中却多了一些真正凝重的神色,“连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确定他是赵人,他的剑和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而且连我都觉得异常危险。” “赵人?” 这名中年妇人的面孔微僵,手指也在身前的那块肉上停顿了一瞬。 屠夫却是接着说了下去,“第三个也是一名年轻人,如果我没有看错,他背上的剑是妖惑剑。” “妖惑剑?” 这名中年妇人真正的震惊起来,“妖惑剑已经出世了?” 屠夫没有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笑着反问了一句,“难道你未发现昨夜那颗星分外的红么?” 中年妇人将身前那块肉放入蓝中,付了钱币,然后看似有些满意的一般转身离开。 此时天光乍破,她身前不远处的一道篱笆墙上,一只雄鸡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墙头,昂首挺胸地朝着第一缕阳光泼洒而来的方向,打起了鸣来。 这名中年妇人的眉头到这时才深深的蹙了起来。 这一夜过去,有两个人注定应该死去,一个是那商君,一个便是夜枭。 然而原本应该是极为动荡的一夜,却偏偏过得无比平静,这两个该死的人一个都未死去。 能够让狂澜变得平静的,便只有深处的潜流。 只是她可以肯定,哪怕是元武和胶东郡联手,也是不够的,更何况胶东郡那名艳冠长陵的少女,此时也应该颇为头大,自身都十分麻烦。 …… 竹林中的黄叶随风飘摇而下,落在了蜿蜒曲折的山泉中,趟过青石,踩过青荇,最终“哗啦啦”地从大石断裂之处纵身而下,铺开了层层水雾。 挂在草庐屋檐下的竹筒“叮叮咚咚”作响,只听“吱呀”一声,门板被人拉开,穿着浅灰色长袍的男子端着水盆将洗脸水淋在了门前的数个花盆里。 这数个花盆里也不知种的是什么花,花苞还没有开放,但叶子却油青发亮,长势极好。 这名男子就是长陵此时声名最盛的商君。 此时他已经离开了那条陋巷,搬入了这间御赐的宅院之中。 这间宅院并不豪奢,但位于竹林之中,却是静雅。 有一名身穿红色袍服的剑师坐在这片竹林外的凉亭之中。 他姓何,是神都监的官员。 在他来到这里之前,围绕着这片竹林尚且有许多值守的军士和修行者,但在他到来之后,这些人却都已经被他调离。 他是来杀竹林之中的商君,然而直到此时,他依旧未出手。 因为有一名看似有些疲惫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这名年轻人身穿黑衣,背着一柄剑。 此时虽然已经日出,但这名黑衣人背着的那柄剑却依旧闪耀着妖异的血样红光,连包裹着那柄剑的厚布都遮掩不住。 “妖惑剑?” 这名神都监的修行者眯起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寒的出声道。 他当然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 只是他不明白这柄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也并不知道这柄传说中的剑到底有什么样的诡异特别之处。 那名年轻人抬起了头。 他额头上的发丝不知道是被露水打湿还是汗水,黏糊糊的。 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甚至对他的五官没有任何的印象,若是此刻闭上眼睛,他甚至记不住这名年轻修行者的长相。 吸引他全部心神的,是这名年轻人的手和这名年轻人笑的时候露出的牙齿。 这名年轻人的牙齿很白很尖,就像是一口犬牙一般。 他的手很奇特,手指分外的粗短,就像是指尖的一截在幼年时就已经被人切去了一般。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诱饵 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面色迅速凝重起来。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剑,绿鲨皮的剑鞘,看上去华贵而精美,和他深红色的袍服映衬,显得分外的显眼。 然而此时,他的心念却根本不在这柄剑上,他的左手缓缓从袖中抽离了出来。 随着他的左手抽离,一柄剑也从他的袖中缓缓出现。 这柄剑很快露出了全貌,连着剑柄只有一尺余长,通体黑色,连丝毫的符文都没有,而且剑尖平钝,很像是一柄黑色的尺子。 只是背着妖惑剑的年轻人看着这柄黑尺一样的短剑,眼睛却是迅速的亮了起来。 “我倒是没有想到,剑器榜上排名九十七的黑棘剑,竟然在你的手中。”他看着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有些恍然,“或者说,你就是黑棘剑主柳蕴心。” “我不是柳蕴心,我姓何,何完是我的真名。”这名神都监的何姓修行者摇了摇头,道:“这柄剑在我的手中,只是因为黑棘剑主败在了我的手里,他连命和剑一齐输给了我。” 他的语气平静而严肃,但是其中却依旧夹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骄傲。 九十七似乎并非很高的排名,然而天下修剑者有多少,只有真正接触了修行的人,才知道这样的排名意味着什么。 能够杀死剑器榜上排名九十七的黑棘剑主的强大修行者,竟然只是栖身在神都监之内,并非身居高位,这本身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然而这名背着妖惑剑的年轻人却并没有任何太过意外的情绪。 他眼神清亮的看着对方,说道:“我姓李,叫做李观澜。” 在他说出这句话时,何完就已经出手。 这并非是比剑,而是杀人。 何完出现在这里,原本就是要杀竹林之中的商君。 他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就是因为这名叫做李观澜的,很诡异的出现的年轻修行者。 所以要杀商君,他就必须要先杀死这名年轻修行者。 妖惑剑是传说中所有名剑中诡异色彩最浓的,他自然不敢怠慢。 他手中的黑棘剑遥遥的朝着李观澜的眉心刺了过去,他体内的真元才刚刚流淌进黑尺般的剑身,李观澜的身周就已经出现了数道剑意,瞬间凝成实质的黑色剑气。 剑意生而剑气成,这是很多剑师出剑时都能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些黑色剑气却并非像寻常的剑气一样只是一味的凌厉和急速的飞行,这些黑色剑气,却像是荆棘一样,在李观澜的身周不规则的滋生。 肆意而毫无规律的滋生,便是连何完自己都不知道最终的去处。 连出剑者自己都不知道去向的剑意所指,自然更加难防。 此时李观澜的手却还未落在他身后的剑柄上。 然而他背上的那柄剑,却开始急剧的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何完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的眼瞳却是急剧的扩张着。 妖异的红光迅速的将李观澜整个人淹没。 那些如荆棘一样的黑色剑光像是活物,但毕竟不是真正生长的活物,然而这些黑色剑光在接触这些妖异红光的刹那,却发生了奇异的扭动,就像是真正的荆棘被某种诡异的力量强行改变了生长的状态。 这是一种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觉。 何完根本分不清这是剑的力量本身,还是李观澜的剑意,他的感知里,这种妖异的红色剑光以恐怖的速度扩张,他的面前不再是李观澜,也不是那柄散发着红光的剑,而是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 他的面前,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 他就是一个无比渺小的人类,站在一颗巨大的红色星球之前。 这颗星球无比的真实,那些被流星撞击的嶙峋的环形山,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宏大和蛮荒味道。 有嗤嗤的声音响起。 有猩红的液滴喷洒在那颗巨大的红色星球上。 猩红的液滴落在厚厚的尘土上,迅速和无比干燥的尘土黏为一体,然后往上溅开,就像是生出一朵朵尘花。 这个时候何完才察觉自己的脖间有点湿,然后他才发现这些猩红的液滴是自己脖间喷出的鲜血。 当冰冷和无力的感觉迅速充斥在他的身体和感知里,他眼前的这颗巨大的红色星球才开始消失。 他看到了握着剑的李观澜站在他的面前。 他手中的黑棘剑距离李观澜的胸口也已经不足一尺。 “这就是妖惑剑?” 他无力的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无比的惨淡,而且因为咽喉上的剑创,他的声音也古怪到了极点。 “妖惑剑竟然不只是能够惑乱修行者的感知,它竟然还能直接妖惑天地元气本身?” 说完这句话,他手中的黑棘剑便垂了下去。 他的人就像是被人丢向地面的麻袋一般,砸在了地上,随着砰的一声重响,再无声息。 在他死之前,真正让他震惊的并非是自己的剑只隔一尺没有真正的落在对方的身上,而是他之前生成的那些剑意,那些从他剑身的符文之中流淌出去的真元,纠结天地元气形成的剑气,竟然因为周围天地元气的改变而被魅惑一般,根本对对方没有形成任何的威胁。 这种剑,改变的是这片天地里元气法则的本身,就像是将一罐蜜糖骤然变成了盐,这样的改变,如何能不让他震惊。 李观澜收剑。 他没有停留,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迅速的离开。 此时天空已经大亮,旭日东升,天空之中原本已经没有任何星辰的痕迹,然而当他收剑的刹那,他剑身上所有妖异的红光彻底熄灭时,天空之中却有一丝诡异的红光在闪亮,有一颗星辰如同睁开了血红的魔眼,冷冷的看了人间一眼。 “这么巧?” 一间客栈里,刚刚起来洗漱的年轻人微扬起头,看了那颗红色的星辰一眼,微嘲的笑了笑。 他是陈念远,刚刚才来到这座城里。 太过凑巧便有妖。 在长陵的某个人看来,这柄妖惑剑是巨大的诱饵,但是这一瞬间他就也已经想明白了这点。 只是他觉得对方未必知晓,他自己,也是诱饵。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足道 日光渐盈,郑袖负手站在一片荒园之中。 这片荒园之中只剩余十几栋残破的宅院地基,杂树和荒草将这些残垣的最高处都淹没其中,然而即便是看着那些露出一角的破砖上的纹饰,看着如海浪一般在风中摇曳,朝着远处延伸却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荒草地,便足以想象当年这座宅院是何等的恢宏。 她神情漠然的看着南边,那是渭河港口的方向。 阳光沐浴在她的身上,但她的脸色却显得越来越白,并非是那种皎洁庄严的洁白,而是近似虚弱的苍白。 “家中对你已经没有什么耐心。” 那名始终会像幽灵一样随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黄袍老者微眯着眼睛,声音微寒的说道。 “没有耐心的人,死的都比较快。” 郑袖没有看他,只是带着些微嘲弄的说道:“更何况我不明白家中为什么没有耐心,难道这些时日在长陵的生意进展的并不顺利?” “和生意无关,只是你应该明白,胶东郡缺的并非是金钱。”黄袍老者眼中出现了浓浓的不悦神色,他感到不被尊敬,尤其是在对方明知故问的情形之下。 他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寒了一些,道:“家中越发对你所做的事情不能理解,家中虽然不缺金钱,但不容许莫名的挥霍。这片荒园也是,那些不断投诸在巴山剑场那些人身上的修行所需也是。” “我当然明白胶东郡最缺的是什么。” 郑袖平静的说道:“只是恐怕我们胶东郡那些人习惯了赚钱却不习惯付出,恐怕是他们自己真的是长陵这些门阀从心底鄙夷的那些小家子的存在。” 黄袍老者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正如这片荒园。”但他还没有来得及说出什么话,郑袖的声音就已经再次响起,“这片荒园先前的主人也姓郑,是从关中来到这里的门阀,若是往上两百年,或许我们胶东郡郑家和他会出现在同一族谱上。最关键在于,这片地方是公孙家卖给我的。” “公孙家?” 这名黄袍老者有些震惊起来:“为什么?” “不知道,但在长陵…他们无论做什么事都有足够的耐心,至少比家中的那些人有更多耐心。”郑袖转身看着这名黄袍老者,冷漠的说道:“至于修行…你们会很快看到。” “很快,到底多快?” 黄袍老者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冷笑了起来,道:“我可以将你的这些说法说给家中听,但他们听不听,却看他们了。” 郑袖看着那些荒草,她并没有再说什么。 “王惊梦已经很久没有比剑,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伤药,哪怕他的伤势再重…那么多伤药堆都堆得好了。我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耽搁这么久时间不找人比剑,但即便他不主动,还是有人会主动挑战他。” 黄袍老者转过身去,他在转过身去的刹那,眼中的寒意骤然加剧,甚至闪现出一些杀意。 他并不否认郑袖的能力,其实越是像他这样和郑袖接近的人,就越是清楚郑袖的可怕,然而没有任何人会喜欢那种失控和无法看透一个人的感觉。 “如果我的消息没有错误,明日就会有人去挑战王惊梦…挑战的不会是剑技,而是破境。” 听着黄袍老者离开前的最后这句话,郑袖的面色并没有更多的变化。 当黄袍老者的身影彻底远离她的感知,当这片荒园里再也没有旁人的气息,唯有那些野草和野花特有的气味,她脸上的冷漠才彻底消失,只是嘴角却泛起更多的嘲讽意味。 现在即便是她自己都有些看不起胶东郡那些人的吝啬和短视,只是可悲的是,她就是出身胶东郡。 越是和长陵这些门阀接触得久,她就越是明白这些人为什么在此之前一直看不起胶东郡的门阀。 阳光分外的浓烈。 镜湖剑会是在初春,现在却已是盛夏。 荒园里的一些树上,渐渐响起蝉声。 蝉声虽然同样热烈,但有学识的人便应该知道,越是叫得大声的蝉,便越是已经接近它生命的终结。 “妖惑剑已经出现在长陵数十日...而且连陈不害最得意的弟子陈念远都已经到了数十日…他们都很有耐心,都没有任何的动作,你们凭什么没有耐心?” 她在心中轻轻的自语道:“有时候光是聪明也未必看得清事情,但耐心和时间,却往往能够让人得到问题的解答。” …… 春去秋来,这是很多书籍里都很喜欢用的,形容时间无声流逝的语句。 只是很少人会去想,为什么不用暑去冬来。 或许是因为,春和秋都是人喜欢的季节。 春天意味着万物复苏,花闹枝头,给人予新生和美好的感受,而秋则意味着收获。 夏则太过酷热,冬则太过严寒,万物蛰伏。 王惊梦静静的打起一桶井水。 他感受着晒在肌肤上的阳光,感受着灼热如烧的意味,又感受着桶里井水的凉意,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直起身来,看向正走进这个院落的年轻人。 “我是楚人。” 年轻人和他差不多年纪,一身粗衣,不算英俊,但眉目却很清秀,和顺,“我师兄也是楚人,他叫何休,他想和你比试一番,只是并非考校剑技,我师兄认为在剑技上恐怕无法胜过兄台,但修行,并非只有剑技,还有境界。” 王惊梦微笑起来。 他之前已经从郑袖那里得知消息,所以并不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他看着这名从楚而来的年轻人,道:“你师兄为什么不直接来和我说。” “我的名字并不足道。” 这名年轻人也是微微一笑,道:“我师兄的时间比我宝贵,他之提议,若是你不接受,他便没有亲自来一次的必要,若是你答应,有什么话,他明天在死人河畔自然会亲口对你说。”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答应你师兄的提议。”王惊梦认真的看着这名谦逊和顺的年轻人,说道。 这名年轻人有些意外,他凝视了王惊梦片刻,微微躬身一礼,道:“赵蔷,蔷薇的蔷。”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破静 “为何对他另眼相看?” 林煮酒走到王惊梦的身侧,用他打起的那一桶井水开始洗漱,同时看着那名叫做赵蔷的年轻人的背影,忍不住问道。 “因为总感觉这人独特。”王惊梦说道。 林煮酒微微蹙起眉头,道:“哪里奇特。” 王惊梦很是认真的想了想。 这种问题一般很难回答,就像是一朵花很香,但要如何对人形容那朵花的具体香味是哪种,却总是很难形容。 “他太过游离事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纯粹的看客,好像走过路过正好看到一般,他替师兄来邀战,当然是置身其中,但他给我的感觉却偏偏就像是看客….不只是对于这件事,他眼中的神情太过宁静,似乎行走在长陵本身,就只是走走看看而已。”王惊梦缓缓的边想边说道。 “有些人天性如此,不喜和人争风斗狠,或许正因为他这样的心性,所以他师兄才会让他来传讯。”林煮酒道:“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不容易惹恼别人。” “不只是如此。他虽然给我的感觉像个纯粹走走看看的看客…” 王惊梦摇了摇头,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看了一眼那桶清凉的井水,说到:“就像是这清凉的水中却有一团火,这人举手投足之间,剑意却是一往无前,似乎一剑出,便绝无回转。” “一剑出却绝无回转?” 林煮酒瞬间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剑意之事,天下恐怕无人能有王惊梦这样特殊的感受,他看着王惊梦,接着道:“你的意思是,这人给人的感觉是天性平和,与世无争,但他若是用剑起来,剑招却恐怕霸烈无比?” “不是霸烈便能形容。” 王惊梦抬起头来,看着那名年轻人消失之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甚至有些期待,“是一种真正亡命的气息。” 林煮酒摇了摇头,尚且不能理解,在他想来,或许只有真正的见了方才那名年轻人的出剑,才能彻底明白了。 至于那破境之约,他却是并不担心。 这些时日的修行,他知道王惊梦应该早就触及到了四境和五境之间的那一层纸,只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王惊梦为什么不急着捅破那一层纸。 他当然不会觉得王惊梦能够神机妙算,能够早就预料到有这样一名对手出现,不和他比剑,却要和他比修行破境。 他是如此想,但嫣心兰却并不如此想。 有新鲜的米香传入了他们的鼻翼。 嫣心兰端着一盆刚刚烤熟的米饼从后方的院舍之中走出。 这种米饼是长陵的特色。 此时已入夏,有新鲜的黍米产出,最新鲜的黍米分外软糯,取新鲜去谷皮的黍米蒸熟之后,再制成饼,饼中放上一些调好味的肥瘦适中的肉糜,再入火烘烤。这种黍米饼便是外壳松脆,内里却是软糯鲜香无比,是长陵在入夏之后必定要制的美食。 即便是一些远行的商队,都会在离开长陵时带上不少,便是道途上的饕鬄大餐。 “既敢以破境提出比斗,想必这人的师兄也已经随时可以破境。”嫣心兰看着王惊梦,道:“既然同时如此,这胜负便未必。” 王惊梦还未洗漱,但是嗅着这米饼的香味,却是忍不住取了一个便直接吃了起来,又不好意思的笑笑,道:“破境不如比剑直观,比剑之胜负,哪怕是不懂修行之人都看得出热闹,既然如此,在这些人眼中,热闹恐怕更为重要。刹那时光他们并不在意,在我看来,破境之胜负,也不在刹那时光,而在谁之破境更为热闹。” “不管如何热闹,你只要破境慢了,传出去还是输了。”嫣心兰很奇怪的看着王惊梦,道:“你现在之所以在长陵如此名声,便是因为你不败。” 王惊梦看了她一眼,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林煮酒却是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道:“你的意思是,破境之胜负,当然不在于捅破那一层纸的时间,还在于谁破境之后的境界更为强大,得到的好处更多?” 王惊梦笑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是理所当然。 在此时长陵所有人看来,他是四境未破五境,而四境融元、五境神念,四境和五境之间,原本就是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修行阶段之一。 五境之所以称为神念,便是因为只要踏过这个门槛,修行者的念力便会产生惊人的增长,这增长来自于新接受的天地元气对于修行者肉身的改变,来自于修行者的真元对于天地元气更好的融合和控制。 大量新涌入体内的天地元气能够滋养肉身,能够让修行者的精神念力在短时间内获得爆发性的成长,与此同时,有足够强大念力的修行者,便能对释放出身体的真元和天地元气有更好的控制。 所以只有修行到这个阶段的修行者,才能将自己的真元源源不断的通过天地元气的传递,依附在脱离自己身体的飞剑身上。 只有修行到这个阶段的修行者,才能真正的御使飞剑。 嫣心兰看着王惊梦的笑意,她也不再说话。 破境指的是修行者能够感悟独特的气机,感召大量的从未触碰过的鲜活天地元气入体,然后借以壮大自己精神念力的一刹那。 但这一刹那的改变,恐怕那些寻常的民众是根本感受不到两人有任何实质的改变。 但破境之后,两人展现的手段,他们却看得见。 所以在破境之后,谁能在一定的时间里,让自己的精神念力获得更强的成长,这才是真正的胜负。 此时她并不知道王惊梦会如何做,但既然王惊梦如此有信心,而且之前一直停留在四境,即便郑袖那边似乎因为他的不破境而承受了更多的压力,他却依旧很有耐心的在等待。她便觉得,王惊梦一定已经悟通了什么。 林煮酒已经洗漱完毕。 他也开始吃饼。 只是此时他垂下头吃饼的时候,却并没有像王惊梦那样享受这米饼的滋味,他脑海之中别有所想。 夜枭已经失踪了很久。 妖惑剑在长陵出现,又迅速消失,也不知潜伏何处。 这段时间长陵似乎太过平静了许久。 他隐约觉得,王惊梦和这名挑战者的比试,或许会彻底打破这样的平静。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热闹 日已渐升。 一名老人在窗口坐下,一名仆人也端了一盆烤得金黄的黍米肉饼放在他身前桌上。 窗外有一株很老的枇杷树。 这应是平时他最闲雅的时光,然而今日里不是。 因为枇杷树洒下的点点光影中,来了一名客人。 这是一名肤色很白皙的年轻人,身穿着一件普通的素色衣衫,年纪最多也就二十余岁。 然而等到这名年轻人上了楼来到这名老人的面前时,这名老人却是认真的对着这名年轻人行了一个跪拜大礼。 这名年轻人先默不作声的受了这礼,接下来却是极为慎重的行了一个更庄重的跪拜大礼。 先前他受这名老人的礼,是因为他代表的是皇宫里病榻上的皇帝,而接下来他的这个回礼,却是代表他自己。 他是一名传话人,然而对于长陵城里的许多权贵而言,这名传话人如同皇帝亲至。 年轻人行了大礼之后,在这名老人的下首拘谨的坐了下来,然后道:“圣上问你,墨守城,你自己清不清楚为何从先帝到他这里,你在城中始终掌管着所有的城卫军,始终拥有朝中任何重要官员无法撬动的特殊权势?即便是你的住所,都是前朝的摘星台改建,是全城最高。” 墨守城点了点头,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平和道:“我当然清楚。” 这名年轻人也点了点头,道:“圣上说,先帝和他都对你评价甚高,都认为你和那些人不同,那些人哪怕嘴上说得再无私,但始终摆脱不开自己的私利,或多或少而已,但你不同,你所想所做,始终是想要让大秦变得更为强盛,你始终将王朝之利益看得最重。既然你清楚,为什么妖惑剑在长陵,你却并不急着找出来,或者说你已经找出来了,却任由它在长陵,为什么南宫家要杀一名家奴夜枭,你却任由夜枭的势力和胶东郡勾结,和南宫家在长陵厮杀不休。你为什么放任长陵就这样乱着?” 顿了顿之后,年轻人显得有些为难,但却还是如实说道:“圣上说,墨守城,给你这样的地位,给你这座全城最高的宅院,并不是让你吃饭的时候看风景用的。像你这样的人,哪怕略微偏袒,便能掀起倾斜一城的风浪,哪怕只是视而不见,在他看来便也是居心莫名。” 墨守城忍不住笑了笑。 他的笑容并没有任何嘲弄或者轻慢的意思,相反充满一种温和而久违的味道。 他此时心中所想的,是皇帝的确还是那个皇帝,不管病得多重,不管拖得如何辛苦,这个城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却还是逃不过他的眼睛。 “人都喜欢热闹。” 他指尖在桌面轻叩,缓缓的说了一句。 “这….?” 年轻人有些发愣,他不明白这句话是对他所说,还是墨守城要他传话给皇帝。 “一座城之所以让人留恋或者让人趋之若鹜,一定是因为这座城有着别处没有的热闹,还有就是因为这座城有着别处没有的人。” 这名年轻人眉头微蹙,他有些听明白了。 “没有一个热闹的地方不乱,乱哄哄的,反而更多热闹。长陵那些热闹的集市,你想必也时常会去,只是哪怕再好的集市,你去看到些稀奇的小玩意,也总不如在集市里正好看到一些江湖人物斗殴有意思,若是能够斗殴得异彩纷呈,打完那个集市里又有好酒喝,又有许多有趣的人告诉你那些江湖人物的趣事,你一定会回味许久。” 墨守城微笑道:“这个城越是热闹,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会有诸多与众不同的人到来,然后会有更多热闹。有些人来了,又走了,有些人却或许就在这里呆了下来,许久不走。有些人可能就在这座城里死了,埋骨这里,再也走不了了。只是这座城不比飞鸟飞过的天空,但凡只要有人经过,就必定会留下痕迹,这座城里的人见识会越多。” “万流汇海,就是这样的道理。” 墨守城收敛了笑意,缓缓道:“若是真正的枭雄人物和英雄人物多了,这座城就自然会成为天下最大的雄城。” “长陵前些年需要安稳,但我也一直尽力将它变得与众不同些。但现在安稳的时候足够久了,足够乱足够热闹,才能让这座城更进一步。” 墨守城的目光停留在这名眼神越来越尊敬的年轻人,道:“你将我这些话说给圣上听,他当然听得明白我的意思。这一场热闹,若是刚刚发生就结束,那就没有了意思。而且你告诉圣上,所幸引起热闹的这些人,的确不会让人失望。这些人在长陵,天下气运自然就在长陵。至于我,无论是他在这座城里,还是哪位皇子在这座城里,我都和很多年第一次站在这里看这座城时一样,我只是一个守城人,一个想要看着这座城变成天下第一雄城的守城人。” 年轻人用心记住他所说的每一句话。 他满心敬服的再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告辞离开。 在走出这个宅院时,墨守城的仆人给他包了几块刚刚烤好的黍米饼。 香气扑鼻时,他觉得自己应该不吃这些饼,应该带回去给病榻上的皇帝。 这饼也简单,但美味,而且在长陵许多年都未变过。 他再抬首看那座很高的楼时,他看到墨守城在窗口安静的看向死人河的方向。 他便有些心动和羡慕。 他也很想看巴山剑场王惊梦和那人的比试,他觉得一定是热闹非凡。 ……. 饼送入皇宫深处时还温着。 因为这名年轻人始终将饼放在衣内胸口温着,甚至动用了些真元的力量。 他知道皇帝不会吃,但他知道皇帝一定会喜欢这种味道。 这种长陵的味道。 越是不能再拥有时,就越是会依恋和怀念。 药气和饼香混杂在一处。 床榻上的老皇帝不断喘息和咳嗽着。 “墨守城一直都很聪明,他不只知道我想要什么,还知道让我安心。” 皇帝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一句话,然后又咳嗽了休憩了很长时间,接着道:“将我书房里那个灰骨盒子里的东西…放到民间,就当做普通杂物流出。” “孤山剑藏?” 这名年轻人足够沉稳,然而听到这句话时,他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床榻上的皇帝笑了起来,然后剧烈的咳嗽起来。 “要热闹,当然要更热闹。今后许多人知道孤山剑藏在长陵,自然会有兴趣来。他说的不错,这座城的伟大,并非在于皇帝是否殚精极虑,而在于这座城里伟大的人多不多。”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浑水 “天下气运汇于长陵,是因为长陵是秦之王城,是因为秦有余左池和顾离人。” 床榻上的老皇帝的双手缓缓的抚在自己的胸口,他黯淡的眼瞳里除了欣喜之外,更多的是遗憾。 “顾离人虽然死了,但余左池还在,巴山剑场现在有王惊梦,所以巴山剑场不会败。说到底,我倒是反而要感谢那名设局害死了顾离人的人,若不是他们,王惊梦和巴山剑场又怎么会汇聚于长陵。” 其实他也很想亲眼看看王惊梦是什么模样的年轻人,他也很想看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之间的对决,然而他现在却是连起身都做不到,连慢慢的咀嚼吃一口温热的饼都做不到。 最终出现在这名老皇帝眼中的是骄傲。 若不是他一直拖着不死,长陵又怎么会有如此多的变数。 那些修行者面对的最多便是比自己强大一些的修行者,但他面对的,却是最直接的死亡,他每日里都在和死亡做着最直接的战斗。 若非他拥有惊人的意志力,他或许早在去年的这个清晨就已经死了。 而如此强横的拖着不死,需要忍受多少的痛苦,这便只有他才真正清楚。 …… 清晨,死人河畔的人渐渐的越聚越多,甚至比以往王惊梦任何一次比剑的时候都多。 然而和以往不同,这次早早就来占了位置的人们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喧闹,都显得很安静。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包括认知。 初时所有长陵的寻常百姓都是看热闹,他们很难看到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这些神乎其神的画面,会成为他们一生的回忆和谈资。 但随着有关巴山剑场和这些修行者的故事的不断流传,即便是长陵街角那些混吃等死的乞丐,都知道了余左池和顾离人,知道王惊梦来长陵是为了何事,他们也渐渐从这些故事里知道,越境而战是何等的不可思议,这种不可思议,就像是刚刚出生的婴儿,将成年男子一拳打倒。 然而相比王惊梦的天赋和修为,最让长陵所有人敬重的,却是他始终在追求的东西,就是极其简单的杀人偿命的道理。 公平是相对而言的,然而若是根本不敢争,那便根本没有公平而言。 所以即便是最为愚钝的长陵人,在互相交谈时,都十分清楚,王惊梦的对手会越来越强,越来越难缠,但是他们都想王惊梦能够继续胜下去,继续不败。 …… 数辆马车在外围停了下来,马车上下来一些年轻人,都是陌生面孔。 这些年轻人的衣饰极为简单,也都是长陵此时最流行的淡色青衫,然而这些人到来之后,却并未像绝大多数看客一般选个高处好位置,而是有礼的轻声解释着,一直到了最前沿。 这个时候所有的看客已经都知晓了这些年轻人大多是楚人,而其中那名走向河岗的年轻男子,便是今日要挑战王惊梦的楚人何休。 楚人来挑战秦人,对于秦人而言自然希望这楚人败而秦人胜,只是看着这名年轻男子,绝大多数长陵人却无法挑剔。 这名年轻男子的五官很普通,但面孔方正,浓眉大眼,让人觉得正气。 他一路前行,温和有礼,前方的人若是让了,他必定轻声致谢。 他明显很受其余的几名年轻人尊敬,但他却只是自己抱着一条软竹席行走到河岗上那块空地,然后将这条竹席铺了开来,安静的坐了下来。 他来的很早,但哪怕承受着万人的注视,他的意态依旧很安静,数盏茶的时间过后,他的神态还是这般安宁,似乎哪怕要让他再等个数个时辰,他也依旧是这般,不会有任何的急躁。 这种安宁的神态,甚至感染了许多看客。 这些看客很多都是长陵街巷之中的粗鄙人物,平时哪怕啃着骨头吃肉,说不定也会忍不住伸手搓一搓脚上的痒处,然后接着唾沫横飞的吹嘘自己看到的趣事,然而此时这些人也渐渐的将交谈的声音压小,甚至不再说话。 已经安静的人群变得更加安静。 楚人何休微笑起来,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向远处。 有一辆马车正在赶来。 那辆马车十分寻常,但他感觉得出来,那辆马车里坐着的便是王惊梦。 很多欢呼声和喝彩声同时响起。 看着那辆马车之中走出的王惊梦,何休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人群如潮水般纷纷让开,行走其中的王惊梦也显得异常温和,然而不知为何,何休明明感觉自己并没有丝毫紧张,而且自己依旧有着强烈的信心,但他却莫名的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王惊梦也远远的看清了这名楚人。 “这是一趟浑水。” 在走到这片河岗上,走到何休的面前时,王惊梦看着缓缓站起来的何休,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是急着要出名的修行者,为什么要来趟这样的浑水?” “先有家国,后有师门。” 何休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回答道:“我是楚人,便要为楚做些事情。” 王惊梦想了想,他莫名的想到李思。 “我没有想过那么多。”他摇了摇头,说道。 “时候到了,你就会想。” 何休看着他,轻声道:“若是秦楚开始交战,双方的修行者都投入大军之中伴随着攻城掠地,到了那时,我想你不得不想。” 王惊梦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似乎只是个比方,何休说这些话时,神色也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然而他却觉得这几句话并没有这么简单。 “要定些规矩吗?”何休说道。 王惊梦知道他这一句是就今日的比试而言,于是便摇了摇头,道:“应该自然就看得出胜负。” 何休点了点头,道:“那我们便开始?” 王惊梦微微一笑,道:“那至少也要让他们所有人知道我们已经开始。” 何休也笑了笑,他认真的抱拳,对着王惊梦行了一礼,道:“请。” 王惊梦也认真躬身行礼,道:“请。”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辉映 赵蔷静静的看着王惊梦和何休。 跟随何休而来的这批楚人原本衣着十分寻常,很不起眼,而他在这批楚人之中则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只是属于中流。 破境关乎修行者自身的感悟,应该没有多少烟火气,很多纯粹为了凑热闹而来的市井中人根本看不出名堂,即便是修行者,按理而言也只能感知到天地元气的流动和这两人身上的细微气质改变。 既然只关乎破境,便不会有激烈的剑斗,然而不知为何,他却隐隐觉得王惊梦有些图谋,他觉得王惊梦不只是要和何休比破境的速度快慢。 有一些背着背篓的外乡人也在静静的看着王惊梦。 这些外乡人来自于胶东郡之外的海域。 他们是真正的亡命徒,他们可以无比忠诚的执行郑袖的命令,但与此同时,如果郑袖的表现让他们和胶东郡太过失望,他们也会亲手让郑袖在长陵这座雄城中消失。 他们很清楚今日郑袖也在场,他们甚至很清楚郑袖在哪一辆马车之中,但他们的目光却没有一次落向那个方位。 他们只是无比沉冷的看着王惊梦。 对于胶东郡而言,郑袖的修行境界已经停滞太久,很多人渐渐由质疑开始变得没有耐心,尤其在她将大量的修行资源投在王惊梦和巴山剑场那其余数人身上之后,王惊梦的失败,便等同于她的失败。 所以今日王惊梦的表现,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她接下来还有多少权势可用。 何休安静的在软席上坐下。 他没有像很多修行者破境时那般紧闭双目去全力感知周围的天地元气,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身周的一切,看着面前的王惊梦。 他的身体渐渐泛出温润的光泽,一种莹光围绕着他的身体而生,让他整个人显得如同一块美玉。 他的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但感知的世界里,却有一株嫩芽已经破土而生。 他并非是和王惊梦一样的剑术天才,他始终认为剑是凶器,任何惊人的剑技,不过是最省力和最快杀死对手的法门。 在他看来,杀人只能带来更多的仇恨,并非是解决争端和治国平天下的根本。 国力,国势,让更多人愿意到一方水土生活,定居,繁衍后代并愿意为了这方水土而付出生命,这才是根本。 他一直在楚国之外的诸国游走 ,静静的看着人间烟火,看着诸国的气运变化。 秦地推动变法,纯粹以战功论赏,原先在他看来也不过是穷兵黩武的手段,然而随着巴山剑场这些人的出现,当以勇武和不屈的气节悄然感染这座大城,他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 他便不得不在意。 如果是某人让长陵的秦人开始懂得骄傲,开始有了诸多转变,那最好的方法,便是击败这个人,让他们的骄傲不再。 对于他而言,这比战场上的军队大胜一次有用。 他在感悟天地元气,掌握天地元气的规律和对于自身的探知方面,一直拥有惊人的天赋。 当真元积累到足够的程度,破境对于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而言,相当于在一片白色的迷雾之中找到一片白色的纸,并将之捅破,然而再得以窥探那张纸后更多的世界,然而对于他而言,那个新的世界已经在他眼前。 他只需要安心的等待自己的气机去和那个全新的世界触碰。 所以他觉得王惊梦不可能有他快。 其实他甚至可以在这种时候和王惊梦继续说话,但他觉得没有必要。 王惊梦修行的时间相对于他而言太短。 他借助胶东郡和公孙家的灵药太多。 任何修行者都很清楚,这种缺少日积月累积累真元的修行,堆砌出来了境界,但同时也会失去太多的感悟。 然而让他也没有想到的是,王惊梦也并未闭上眼睛去静心感受天地间的元气法则。 王惊梦的目光,甚至在掠过人群之后,停留在死人河的河面上。 “齐王朝的巫晶,楚王朝的黑梦。真正杀死我师尊的是这两件东西,而不是那些宗师的剑。” “你对我没有杀意,或许这件事和你无关,但深究下去,楚王朝终究脱不了干系。” 他的声音平静的响起。 他说了这两句话,然后认真的问道:“你还有多久时间破境?” 何休没有回答。 他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息。 “我要破境了。” 王惊梦的声音响起。 何休感到不可置信。 他感觉到了王惊梦这句话的意思,“你不破,那我就破了。” 噗的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似乎来自王惊梦的体内。 那 层阻碍在四境巅峰和五境之间的纸,就这样被王惊梦点破了。 天地间发出无数声轻鸣。 那是很多天地元气在呼应。 何休的身体不断的颤抖起来。 他见过很多人的破境,但从未见过有人的破境如此干脆。 他不能相信,然而这却是横亘在他眼前的事实。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苍白,他的身体开始不断的颤抖。 然而王惊梦却并未就此结束。 他出剑。 一道异常耀眼的剑光出现。 他的佩剑的光芒一直都很柔和,但此时却是异常的明亮。 无数的剑光脱离了剑身,如同无数活物在死人河的上空游走。 这些剑光带动着天地元气,引动着那些隐匿在天地间的气息,拨动了沉寂的琴弦。 噗噗噗噗….. 天地间亮起了很多团异样的光辉。 噗! 何休的体内响起了一声轻响。 他在此时破境。 他的心境在此时剧烈波动,然而来自外界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却反而引起了他体内气机的共鸣。 他触破了那层纸。 他感知里的那株嫩芽瞬间长成。 有惊呼声不断的响起。 有接二连三的人破境。 有不明所以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这天空里凭空生出了许多星辰。 有很多人不自觉的泪流满面。 有些人尚未到四境巅峰,他们天赋寻常,对于将来的破境之事原本心中忐忑。但眼下那些清晰的气机,却在他们的感知里留下了清晰的影迹。 这些影迹,对于他们的修行而言,就像是黑夜之中的烛火。 有些人已经停滞在四境巅峰很久,其中有一部分甚至是垂垂暮年的老先生。 若无意外,他们这一生都不可能突破四境。 四境就将是他们这一生修行的最高成就。 然而此时,这些人也在这些气机的带动下,找到了那张薄薄的纸。 原来它一直都在那里,只是自己先前看不到。 这些老先生泪流满面的破境。 他们心中无比感动。 很多人对着王惊梦遥遥的拜伏下去。 (慢慢恢复更新)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章 动人心 清晨的枇杷树下,墨守城心中无限感慨。 对于秦王朝和这座雄城而言,顾离人的死并非是很大的变数。 顾离人是天下最强的修行者,然而巴山剑场距离长陵太过遥远,尤其距离长陵寻常人太远。 他对于那些凡夫俗子而言,即便是听多了他的传说,他也不过是夜空之中最璀璨的星辰,虽然高高在上,虽然令人仰视,然而终究还不如长陵之中的一团篝火热烈,还不如一团篝火可以让人取暖。 这数年来,对于这个王朝和这座雄城,最大的变数在于胶东郡的崛起。 胶东郡那名承载着胶东郡许多人野心的少女的出现,以铁血的姿态挑战长陵权贵门阀,也变成了病榻上那名君王推动变法的勇气。 那名君王一直在想着变。 但终究要一名破冰者。 胶东郡就是这样的破冰者。 即便那名君王已经用了一生的时间去谋划,去准备,但胜负依旧不可预期。 所以他不敢死。 不管如何辛苦,他也始终要在病榻上争命。 但现在,又一个惊人的变数出现了。 王惊梦的剑,真的搅动了一帘幽梦。 无论是秦、还是韩赵魏,还是楚燕齐,强大的修行者比比皆是。 任何时代都不缺乏一剑平城的强大修行者。 在这些帝王将相的眼中,这些修行者也不过就是王朝的宝贵财富,也不过是他们获得利益的武器。 然而现在,一个绝对的异类出现了。 王惊梦的剑,不只是强大,它还能够搅动人心。 他的剑,初到长陵便是让秦人明白,剑是可以用来追求公平的杀器。 到现在,他的剑让秦人知道什么是勇气,让秦人以悍勇为荣,以追求公平为荣。 而这个清晨,这柄剑发出了更炽烈的光彩。 它收获对外朝修行者的胜利的同时,也收割了无数修行者由心的敬仰。 雄城居不易。 长陵的修行者都是什么人? 尤其是那些古板而年迈的修行者,他们何曾看得起飞扬跋扈的年轻人,他们如何会由心的尊敬一个外乡人? 这些年来,每一场大雨,都能从死人河里冲出几名惊才绝艳的年轻修行者的尸身。 但现在这柄剑让他们拜伏。 而这柄剑的主人,巴山剑场的王惊梦,他才不过从四境刚入五境而已。 五境的修行者,便已经开 始让这座城里的修行者拜伏。 …… 城中有很多身穿土黄色衣衫的修行者。 他们也在遥遥的看着死人河的方位。 他们身上的衣衫,在这座城里就代表着胶东郡。 因为这身衣衫,他们在这座城中行走时就很有可能随时引来杀身之祸。 他们不怕死。 他们见过很多比死还难以忍受的事情。 他们可以死。 但不想自己的死对于胶东郡而言毫无价值。 他们也想很多年的某一天,很多像他们这样身穿胶东郡的衣衫的人,能够和长陵的那些权贵一样,悠闲而不屑的看着城中的其余人。 在过往的数个月时间里,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对以无比光鲜亮丽的姿态出现在这座城里的郑袖产生了不满和疑虑。 但现在,这种不满和疑虑尽数化为震撼和敬畏。 今日发生的事情,提醒所有胶东郡的人,郑袖对巴山剑场这些人的付出是值得的。 …… 何休失魂落魄了很久。 他也破境了。 然而破境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的喜悦。 他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因为他感觉放眼所及,所有的秦人都在欢呼,都在发光。 死人河的两岸,亮的耀眼。 那座雄城,更是亮的耀眼。 “我败了。” 他的眼睛都开始刺痛。 他对着王惊梦深深的躬身行礼,然后在心里说道:“对不起。” 和大秦不同。 楚地的政局早已安稳。 楚王朝已经揭开盛世的帷幕。 他是楚帝的好友,同样也是楚帝最信任的幕僚。 他很清楚,一座城池的气运在人。 他想要破掉长陵的气运。 然而他没有成功。 他所看到的,是一座发光的城,一座以惊人的速度在改变的城。 他无法在剑技和修行上击败王离,那他所能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楚都。 他会用一切办法,让楚帝尽快的发动对秦的战争。 楚不能给秦成长的时间,不能给这名年轻的修行者和这座城足够的成长时间。 死人河畔停着的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夜枭透过窗帘的缝隙看着王惊梦和何休的所在。 他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 有些决定会牵涉太多人的生死,甚至有可能要付出 自己的生命,但今日的结果,已经变成了压断他心中那唯一一丝疑虑的稻草。 …… 长陵城中。 一条两岸有不少槐树的小河里,有许多小船来往。 很多菜农的新鲜菜蔬从远处的田野间用小船运来,便在这条小河周遭的小码头上很快的卖完。 郑袖静静的坐在一条乌蓬船里。 她听着很多细碎的家长里短的声音。 对于一名纯粹的修行者而言,这都是无关紧要的声音。 但对于一名真正的权贵而言,她必须要有一定的时间倾听这座城最底层的声音。 死人河畔的结果很快夹杂在这样的声音里传入她的耳廓。 这个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好。 她只是用了很短的时间思索,然后便对着操船的船夫轻声道:“何休离开长陵后,便不要让他回到楚地。” 那名船夫点了点头。 “我听说夜枭爱上了一名女子。” 她接着说道:“让她死,然后南宫家就完了。” 这个时候她突然顿了顿。 她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名白衣胜雪的年轻修行者。 那名年轻修行者很干净,但是看上去特别冷。 她有些意外。 她知道这名年轻修行者是谁,但她原以为这名年轻修行者今日里也在死人河,却不料会在城中的河畔小巷看到这名修行者的行走。 “查查百里素雪在这种地方来是做什么。” 她认真的思索了片刻,然后说道。 之前决定要杀何休,以及让夜枭深爱的那名女子死,她也只不过用了数息的时间便下了决定,但做这个决定,她却花了更久的时间。 因为她很清楚这人和巴山剑场那些人的关系不一般。 (这本书的版权是售出了的...但是后面因为购买的公司实在处境有点困难,我后面拿不到钱了...所以事实是悲催的...养家糊口的压力也比较大,我更新压力也不小,渡劫之王我也是拼了老命在更新,腰肌劳损得每天晚上老腰都快断了似的。但心里还是终究过意不去,一直对购买方也说的,不给钱我也会抽时间慢慢写完。因为毕竟有不少一开始就订阅了的书友...纠结还是很纠结,就怕自己的精力和身体实在扛不住,但这心结都快成心魔了,还是忍不住要更....按我的写作速度,尽可能巴山剑场一周有个四五更。谢谢所有书友.断了很久..对不住了。)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那一团火 百里素雪在长陵城里并不出名。 在王惊梦来长陵之前,长陵城里的人知道莫萤,却很少有人知道百里素雪。 哪怕时至今日,长陵城中都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 然而郑袖很清楚他比莫萤可怕得多。 这个人太过清冷,几乎不和人交流。 不和人交流,便只能感觉到他的清冷,而很难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很难知道他的内心所想,包括知道他的弱点。 这样的人,便难对付。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名岷山剑宗的修行者不缺乏勇气,而且很执着。 在她看来,百里素雪这样的人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在执着的追查某个线索。 …… 百里素雪的确是在追查某个线索。 然而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线索。 有人在很多天前的某个清晨时分送了一个香囊到他所住的客栈,说将这个香囊交给他。 他仔细的看过了香囊的任何一处细微的地方,发现这个香囊没有任何的异处。 然后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查出了送这个香囊去他所住客栈的人是一名普通的农妇。 这名普通的农妇也只是替另外一名妇人办事。 然后他又花了很久的时间查出了另外那名妇人的下落。 他在今日的清晨,终于查出了那名妇人的居所。 他穿过了这几条陋巷,却发现这名妇人的居所已经很多时日没有人住过。 院落里荒草丛生。 数道似是有意无意遗留的剑痕,让他进入了内里的一间静室。 这间看似寻常的农家小院之中,竟有一间专为修行所设的静室。 这间静室里有浅浅一层薄灰。 靠墙角的一条长案上,放着一个陶盆。 陶盆里,有一片灰色的玉符。 …… 长陵的皇城里。 皇帝寝宫外来来往往行走的宫人已经习惯了寝宫里飘出的药气。 即便是那些浓厚的药气也遮掩不住那种垂暮的味道。 病榻上的老皇帝已经连流质的食物都吃得不多了,但每日的药汤 ,却是比寻常人喝清水喝得还要多些。 每一个清晨,病榻上的老皇帝都会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距离死亡更近了一分。 即便有着那些惊人的灵药的药气的滋润,他都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腐烂,在溃败。 但每一个清晨,他对自己都是满意的,都很骄傲。 因为他还能够活着。 他又活了一天。 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他做好了赢武获胜的准备,但同时也做好了赢武失败后的准备。 他容许胶东郡的成长,但同时,他也特意为岷山剑宗的这名年轻人送了一份礼物。 可能郑袖都想象不到,皇宫里这名垂死的老人会比她更了解百里素雪。 他可以肯定,百里素雪最终会发现这份大礼是他送的,但可惜的是,到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了这个世间。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 死人河畔的人群已经散去。 长陵城中很多来看热闹的寻常百姓初时根本不解,怎么双方都没有真正的拔出剑来互相斩上一斩,这比试就已经分出了胜负? 但当一些解释通过修行者之口传入他们的耳廓,这种在他们看来很玄乎的胜负就带上了更多神秘的味道。 越是不解,越是神秘,就反而能够带来更多的猜测和谈资。 尤其胜的又是楚人,长陵所有的秦人都觉得脸上很光彩。 几辆马车出了长陵。 官道辖口的城卫军早就知道了这几辆马车中人的身份,他们之前虽然对楚人未必客气,但今日里这名楚人在死人河从头到尾表现得很有礼仪,很有君子风范,所以他们对这几辆马车也很客气,没有任何刻意的刁难,就让这些马车通行。 何休并没有对任何随行的人透露心中所想。 他很想飞回楚都,然而他知道自己越是心急,便越是不能让人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 所以这几辆马车不急不缓的在秦王朝的疆域内穿行,从长陵离开之后,花了十余日的时间,才到了阳山郡的境内。 再过一个州郡,便是楚境。 然而没有任何的征兆,道边的一片黍米地里骤 然响起了凄厉的破空声。 箭矢如暴雨般落在这几辆马车上。 一场只是持续了数十个呼吸的战斗之后,十余名从黍米地里杀出的刺客便肃清了所有障碍,围住了何休所在的马车。 “何休,出来。” 一名刺客一手提着一名已经伤重的年轻修行者,他将手中的长剑搁在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脖颈上。 他狞笑起来,“你不出来我杀了他。” “你只是想要确定我在不在这辆马车里。” 何休的轻叹声响起,“既然你确定我在,那你便应该可以放过他了。” “既然确定你在,那他就更没有活着的价值。”这名刺客缓缓的将长剑刺入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脖颈,然后将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推远。 这名年轻修行者自己已经站不稳了,但是被这名刺客的剑挑着,他的身体用一种很古怪的姿势站立着,鲜血随着古怪的声音,从他的口中不断涌出。 “难道秦人都这样无耻吗?” 何休的声音愤怒起来,“我只是去长陵公平一战,结果你们竟然不让我返回楚境。” “我们只是拿钱办事而已,我们怎么知道那些权贵的想法。” 这名刺客漠然将剑从那名年轻修行者的脖颈中抽离。 他看着那名年轻修行者倒下,死去,然后道:“我只希望你不要浪费时间,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且体面的死法。” 何休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握住了手中的剑。 “就只有这么多人了么?” 然而也就在此时,最后一辆马车中响起了一声他很熟悉的声音。 那辆马车中理应没有活人。 然而赵蔷却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着围住何休的这些刺客,面色平静的说道。 何休惊愕的看着他。 没有人回答赵蔷。 一名距离他最近的刺客已经冲了过去。 轰! 一道火光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暴烈气息出现。 这名冲上去的刺客还未来得及出剑,他的头颅就已经消失。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亡命剑 所有在场的人都很震惊,包括何休。 赵蔷是他的门客,但在他之前的认知里,赵蔷只是一名来自赵地的流浪修行者。 在此之前,即便赵蔷待人接物不俗,经常被他委以重任,但在追随他的众多修行者之中,谁也没有认为赵蔷很强大。 在何休自己的认知里,他一直也认为赵蔷和自己一样,并不擅长战斗。 然而今日里,赵蔷的那一剑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所有的刺客呼吸都很不畅。 空气里有火烧火燎的味道。 赵蔷方才只是出了一剑,但在他们的感知里,那出的似乎不是一剑,而是一个巨大的洪炉。 此时,剑意依旧缭绕不熄。 他们所有人都似乎依旧处在一个巨大的炉膛之中。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为首的那名刺客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你是出自哪个修行地的修行者?” “赵,剑炉。”赵蔷看着这名刺客,缓缓的吐出三个字,然后道:“我只想送他回楚地。” 我只想送他回楚地,此时这句话,就和我只想回家一样,充满了一种强者自信的气息。 这甚至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我只想送他回去,你们最好不要生事了。 为首的刺客眯起了眼睛,他垂首看着还在滴血的剑尖,突然冷笑了起来,露出微黄的牙齿,“赵人…赵人也想处心积虑的挑起秦楚的大战么?” “我没有你们想的那般长远,我所考虑的事情也没有你们所想的那么复杂。”赵蔷摇了摇头,道:“我想周游天下,正巧遇到了何休,他以礼待我,供我吃用,带我周游天下,既然到了他回家时,我便自然要带他回家。” “很好的理由。” 为首的这名刺客笑了起来,“只可惜我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你们不死,那我们就会死。” 当他的笑声响起时,所有的刺客都已经冲了上去。 “你不要动。” 赵蔷到了何休的身侧,他的声音在何休的耳廓之中响起。 他自己也没有动。 等到数道剑光已经距离他和何休不到一尺时,他手中的剑才扬起。 他手中的是 一柄只有两尺来长的短剑。 这柄短剑只是普通的玄铁色,看上去也很轻薄,甚至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修行者的飞剑。 然而这柄剑在他手中扬起时,这柄剑的剑身发亮,发红,剑身和天地元气的剧烈摩擦,瞬间让它释放出可怖的温度。 它在所有人的感知里骤然变得沉重如山。 它就像是一柄刚刚从打铁炉中取出的打铁锤。 当! 只是一道震鸣。 数道剑光瞬间折断。 数名袭近的修行者瞬间口中鲜血狂喷,倒飞出去。 没有人畏惧。 后方的刺客贴着这些修行者倒飞的身躯掠过。 他们手中的剑更为迅捷的刺向赵蔷和何休的身体。 再强的剑意也有尽时,他们所需的便是那剑意不接的刹那时光。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想错了。 赵蔷的这一剑,才是起始。 轰! 他手中的剑就像是炸了开来。 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烘炉倒塌,倾倒,炸开。 所有刺客的眼睛瞬间感觉到了灼烧般的痛苦。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所有冲进赵蔷和何休身侧的刺客全部被强大的剑意拍飞出去。 无数碎骨声从他们的身体里响起。 何休的身体颤抖起来。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剑。 他从未想过一柄剑竟然能够霸道到如此程度,一柄纤细的剑,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可怖的剑意。 然而危机并未过去。 一道极为阴险冷厉的剑光在赵蔷的身侧亮起,它就像是地面上骤然跳起的毒蛇,在赵蔷的剑意泼洒的这一刹那,刺向赵蔷的小腹。 这道剑光来自于那名刺客首领。 他不觉得赵蔷能够来得及躲过自己的这一剑。 然而赵蔷没有躲。 赵蔷的剑只是朝着他的头顶落了下来。 这名刺客首领的眼眸深处瞬间闪现狠辣至极的神色。 他丝毫不怕和这人比狠。 他见过许多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他不觉得这名来自赵地的年轻人可以比自己还狠。 他没有改变自己的剑路。 他的剑 依旧朝着赵蔷的小腹刺去。 然而赵蔷的剑路也没有丝毫的改变。 面对刺向自己小腹的一剑,赵蔷反而朝前踏去。 他就像是用自己的小腹撞上这一剑。 噗! 他的剑狠狠砸入这名刺客首领的头颅。 与此同时,这柄刺客首领手中的剑深深刺入了他的小腹,刺入了他的脏器之中。 这名刺客首领瞬间死去。 他在临死的一刹那,心中升起强烈的悔意。 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觉得自己不怕死。 然而这名赵地剑师出剑时,他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死亡。 这是真正的亡命剑。 当剑入血肉的刹那,他心颤不能自已。 心颤剑就慢。 只是这刹那的快慢,便决定了他死,而对方生。 这名刺客首领的头颅彻底消失了。 他的尸身软软的坠倒。 赵蔷的左手无比稳定的握住了这名刺客首领持剑的手,然后将对方的剑从自己的身体里缓缓抽离。 鲜血随着剑身的抽离而不断的喷涌,但赵蔷的左手依旧稳定到了极点。 这名刺客首领比他慢出一线,对方的剑虽然洞穿了他的身躯,但剑意瞬间中断,无法摧毁他体内的生机。 身体里只是多个孔洞,对于他而言就能活。 能活的伤势,就不算什么。 何休的身体彻底僵硬。 他看着赵蔷身上伤口的鲜血喷涌,他下意识的想要帮助赵蔷止血疗伤,然而赵蔷之前让他不要动。 “我们要马上走。” 赵蔷将刺客首领的剑放下,开始用真元压迫伤口止血,然后敷药。 “你要帮我驾车了。” 他看着何休说道。 何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了起来,他看着赵蔷,“你到底是谁?” “赵剑炉第三徒,赵蔷。”赵蔷看着他微笑起来,“名字是真的,修行地也是真的。” “赵剑炉…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何休开始驾车,他忍不住问道。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狐狸 “赵剑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长陵,又一个冬天来临了。 病榻上的老皇帝喃喃自语。 冬天来了,春天就近了。 他又熬过了一年。 他的王朝,也熬过了一年。 上一个春天,镜湖剑会出了一个巴山剑场,而下一个春天,应该会出一个赵剑炉。 寒冷的冬天对于他这样的病人而言是最难熬的。 炭火的温暖太过炽烈,终究不如春日的暖阳。 他希望自己能够熬到下一个春天,他也希望赵剑炉和巴山剑场一样,不要令自己失望。 …… 何休脚踏着结了霜的石径,他在日出之前进入了楚皇宫,进入了皇帝的御书房。 今日楚帝也微恙,不见群臣。 然而当何休进入他的书房时,楚都最重要的几名权臣,甚至连一名刚刚从边地赶回来的将领都已经在书房之中。 “人都齐了。” 楚帝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微微一笑,“尽可直言,如此解决最快,总比见不着面,却是互相上书攻击,心生间隙为好。” “秦必坐大,我数月前便已递交阳山郡一带的城防图,为何到现在还龟缩不动?”何休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那名刚刚从边地赶回来的将领,说道。 “何休何大人是吧?” 这名将领也不过四十余岁的面目,他看着何休,丝毫不掩饰鄙夷的一笑,道:“周游列国是吧?门下食客上千是吧?现在楚都,为众言官推举之首是吧?” 何休听着他这尖酸的话语,冷笑起来,“连将军,若是要吵,我应该不会输给你。” 这名将领却是反而哈哈大笑,“何大人,你自己应该清楚,你诸多荣耀加身,其实并非因为你的阅历,而是因为你深得圣上信任,其余一切都是虚妄。但前线打仗不是如此,边军的战斗,是要看多少粮草,多少箭矢,看道路能不能走的。圣上再信任我,我 也不能随意动用军队。” 何休涵养也是异常的好,他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这名将领,“愿听其详。” “冬衣不够,薪火也不够。” 这名将领看着何休,道:“按何大人所说的时间我尽快出军,在冬日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我楚军足以攻克阳山郡甚至邓郡,但接下来的冬季,我们势必无法推进,只能拒守阳山郡和邓郡。” 何休微微蹙起眉头,道:“只要能够攻克阳山郡和邓郡…这两郡并非燕、赵极北苦寒之地,构建工事防御,即便缺少冬衣,也应该能熬得过去。” “阳山郡和邓郡大多的民居宅院都是木构,连土房都少有。按我对秦军方侯那狐狸的了解程度,见势不妙,他直接就会大肆纵火,直接将两片焦地让给我们。与此同时,他会千方百计和我们在那两郡纠缠,我们便是想要击溃这两郡之后返回楚地都很难做到。” 这名将领看着何休,也是认真起来,道:“布防图和秦军势弱是真的,但人是活的。冬衣不足,阳山郡和邓郡在冬日又阴雨连绵,我们楚军就算不是必败,也必定折损惊人。而且何大人你并未考虑魏的想法。” 何休神色凝重起来,他眼中不悦的神色已经彻底消失,“愿听其解。” “为何我边军会冬衣供给不上,为何燃薪不足,这就让洛大人和你说便是。”这名将领看了一眼身旁一名五十余岁,微微发福的官员,张狂的一笑,“我之前为了这桩事情也已经和他吵过一次。” 那名洛姓官员顿时苦笑,他看着何休,道:“何大人,我楚地今年冬衣不足,是因为我们之前制冬衣所需的原材,大多来自秦关中和来自魏地,但今年秦似乎早有防范,关中一带竟是没有多少供给,那按理而言,我们提高价钱,魏地应该乘机大发横财,然而魏地竟是也收紧了此类原材,而且今年秋里魏地数个工坊收购了大量战车、马车和寻常草绳…以至于我们接下来要发生战事,运送的车马都不足。” “很简单。” 那名将领看着何休,寒声道:“何大人想要尽快打秦,我也想打,但秦有防范,魏却不想我们这么快打。秦坐大了魏不怕,我们楚和秦必有一战,但我们若是彻底压垮了秦,魏地受我们倾轧,他们却觉得形势不妙。” 何休沉思了片刻,他对着这名将领躬身行了一礼,道:“抱歉。” “你周游历国,结交的好友极多,见识也不可谓不广,但你唯独没有好好在我们边军呆过。”这名将领也认真回了一礼,道:“若有机会,要在我们边军呆一呆。” 何休深吸了一口气,道:“等连将军回去,我便跟随。” 楚帝笑了起来。 “说简单些,秦的确不能坐大,我也想打秦,但目前的情形,韩赵魏也是喉中之骨,所以何休,你若是想去边军,一路便好好想想,如何先虚与委蛇,让秦人觉得我们不想打他们,你再好好想想,如何让韩赵魏和秦非打不可。” 楚帝看着另外数名官员,道:“你们也好好想想,既然秦人只是用这样的手段便会让我们想打打不成,那你们随时想想打的时候缺什么,不要把自己的脖子送人家的手里捏着。” “圣上英明。” 这几名官员都是心悦诚服。 “何休,有时候要削弱秦,不一定直接要动用刀兵,你去了边地,好好想想,如何不动刀戈,让秦将阳山郡割给我们。” 在何休离开之前,楚帝特意看着他,认真说道。 等到何休离开之后,他又对着一名唯一留下来的官员道:“秦帝是个老狐狸,他没有那么好对付,但赵帝昏庸,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这名官员微微一笑,道:“明白。” “何休和得赵剑炉那名修行者保全,这才返回楚都。他和赵剑炉已有这层关系,所以你们行事,最好不要让他知道。”楚帝看着这名官员,缓缓说道,“不过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赵地的那些人应该也怀疑不到我们楚人身上。”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打铁人 年关将至。 将要过年的人们喜欢杀鸡宰羊,但没有人想要在这段时间里杀人。 过年了,谁都想过得安稳一些。 就算是那些在刀头上舔血的江湖人物,在过年的时候,也总是想要过一些平静的日子。 尤其他们若是有家人的话。 很多江湖人物初到长陵这种雄城的时候,都没有想过要成家立业。 但过了很多年,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便不可避免的会有家人。 因为越是在惊涛骇浪之中呆了久了,就越是会感到疲惫,就越是希望有人能够在自己无力的时候陪伴在身边。 哪怕那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但陪伴,却会让他们觉得心安,会觉得以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很多人年少的时候最不喜欢安稳,他们很讨厌父辈那种一成不变的安稳生活,他们甚至唾弃那种安稳。 很多人和家中闹得并不愉快,然后某一天头也不回的逃离了出生的村庄。 然而很多年之后,可笑的是,他们往往发现原来他们闯荡了很久,拼杀了很久,最终想要的,却就是那种安稳。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 很多年后,离开时的村寨都未必还在,更不用说已经错过的人和事。 越是觉得自己很多时候愚蠢和荒唐,越是到了醒悟的一刻,便越是需要能够给自己带来心灵慰藉的人。 千金难买心中的安宁。 夜枭换了数辆马车,他确定整个长陵城都没有人再可能知晓他今日的行踪,他最终进入了一个小院。 这个小院里有一名很有书卷气的女子等着他。 她一看见他就笑。 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才能绽放的笑容。 那种思念一个人,终于看到一个人的时候才能绽放的笑容。 这种笑容,足以消融一切寒意,足以让寒冬变得如春日般温暖。 她是一名很寻常的女子。 她长得并不算十分美丽,然而知书达理,且善良。 夜枭身边的女子很多,甚至有数名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甚至形影不离的女子 。 很多人都觉得他若是动情,爱上的一定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个。 然而只有真正到了夜枭这样地位的人才会明白,一个人在腥风血雨的世界中穿行太久,他便厌倦那个世界本身。 他和他身边的一切都不够安全。 他看着这名笑容温暖,让他心境安宁的女子,心中所想的是,若是有朝一日他死了,那这名女子也应该可以好好的活着。 …… 赵地比秦地更冷。 在长陵浓霜时,赵地已经下了一场大雪。 道路积雪,车辆难行,时至年关,便没有人再愿意出远门。 某一个小镇外,道路上的积雪已经深及膝盖,除了偶尔见到些狗爪印之外,已经许久没有车痕,也没有行人的踪迹。 一片素白的天地里,远处的道间,却是来了一名旅人。 这人身穿着厚厚的袍子,手持着一根木杖。 木杖的顶端,系着一个葫芦。 厚厚的袍子缝制的很粗糙,木杖上系着的葫芦很大,葫芦口不断沁出浓烈的酒香。 这是烈酒。 给人的感觉,那这人也必定是一名面相粗豪的豪客。 然而近到眼前时,小镇中人却发现这人面相温雅,像是一名私塾先生。 这人很有礼,他也不和小镇中好奇打量他的人说话,却是微笑颔首为礼。 他也不问路,只是静静的听着风中传来的声音。 他走入了小镇之中,走入了一个不起眼的打铁铺。 打铁铺里温暖如春。 还有人在打铁。 风声和火光呼啸,让这人的眼瞳里也渐渐燃起了火光。 “赵剑炉?” 他看着打铁的那人的背影,问道。 此时寒冬腊月,那人却是赤裸着上身,浑身都在流汗。 汗水被惊人的热力又蒸干,在他身外化为白雾缭绕。 “有何事?” 打铁声继续,很有奇妙的韵律,打铁之人的声音传来,是年轻人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喘息。 “我来自邯郸。” 这名持着木杖的外乡人走上前几步,他接着说道:“我想来看看赵剑炉的剑。” 打铁之人继续打铁,同时继续出声,“这里的剑不是给人看的。” 这名持着木杖的外乡人笑了起来,“不是给人看的,那是怎么的?” 打铁人说道:“用来杀人,或者被人杀。” 这名持着木杖外乡人眉头微蹙,“这么凶戾?我在邯郸,所有用剑的修行地,都奉行剑为守护。” “老师说,都要动剑了,自然是为杀人,要想不被人杀,就要杀了对方。剑乃凶器,生而为杀人,又何必如此假惺惺。”打铁人道。 “老师?” 持着木杖的外乡人又走上数步,他想要看清这名打铁人的面目,但正巧这时打铁人夹起通红的剑胎浸入身旁的水桶之中,嗤的一声响,白汽缭绕,整个打铁铺子里都是热气升腾,他更看不清这名打铁人的面目。 这名外乡人也极有耐心,他只是接着平静问道:“你们的剑,都是你们这位老师教的?” “你问东问西,是到底要做啥?” 哗啦一声。 这名打铁人却是也不怕极热极冷生病,他竟然是直接提起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他浑身滚烫,这一桶冰冷的水冲在他的身上,他身上涌出的白汽也被压了下去。 这名外乡人终于看清这名打铁人的面容。 这是一名浓眉大眼的年轻人,他身上的肌肤闪耀着油光,每一寸线条充满了千锤百炼般的力量感。 这名外乡人心中尽是赞叹。 他直觉这名打铁的年轻剑师不只是在打剑胎,同样是在打磨自身,打磨自身的剑意。 “我此次前来,其实是知道了你们这里出了不少了不起的修行者。我是奉皇命,特意前来想请你们搬入邯郸。”这名外乡人看着这名年轻剑师,道:“我是赵相随。” “我们好端端的在这里,为什么要搬?” 让这名外乡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名年轻剑师瞬间摇了摇头,道:“我们搬了,这里怎么办?” “这….” 这名外乡人苦笑起来,道:“我不远千里从邯郸来,你好歹也让你老师和我见一见,好让我有机会听听你老师的建议。”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请自来 这名浓眉大眼的年轻打铁人看着这名苦笑的外乡人,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会过了火候。” 这名外乡人点了点头,道;“我懂,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当他这句话说完,一名中年男子从外面的小道上走来。 他穿着蓑衣,背着数捆干柴。 干柴上还挂着一块腌肉。 年轻打铁人顿时肃然,对着这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道:“老师。” 赵相随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认真的看着这名中年男子。 这名中年男子似乎无一处不平常,但细细看来,却似乎又无一处平常。 “您便是…..” 赵相随开口说话。 中年男子直接点头,道:“我是。” 赵相随莫名一滞。 “你受皇命而来,不见我不归,我自然要和你见一见。”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道:“只是乡野之人,不懂城里的规矩,像我们这样的人,去了城里反而惹事。所以先生你既然辛苦来了一趟,便吃顿便饭。到时回了赵都,先生你便帮我想一个好一些的理由,让赵王听得心中舒服些,不要再牵挂这个地方便是。” “家中有猛虎,却不为所用,他如何能心安。” 赵相随认真对这名中年男子行了一礼,他的目光落在这名中年男子放下的那捆干柴上,他看着那块腌肉,道:“先生您若是不想去赵都,至少也要有弟子可以去。” 中年男子看了一眼年轻打铁人,道:“你先去做饭。” “好。” 年轻打铁人也不多话,取了挂在干柴上的腌肉便朝着铺子里的灶间走去。 中年男子看了赵相随一眼,道:“或许在饭前,先生你可以先看一眼剑炉的剑。” 赵相随有些意外,有些惊喜,“求之不得。” 中年男子对他颔首为礼,然后也不多言,他伸出了手。 一道红光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并非是什么剑胎,而是炉子里的一根火红的炭火。 这根炭火在他手中,却像是有了生命一般。 但这生命,却似在飞快的走到尽头。 “请。” 中年男子对着赵相随说道。 赵相随肃然,他并没有觉得中年男子随意,也没有觉得对方有所轻视。 他躬身为礼,道:“请。” 在他重新抬起身体的刹那,中年男子出剑,他也出剑。 一道带着微微蓝色光焰的剑光从他的袖中飞起。 噗! 这道剑光刚刚亮起,便消失在红色的火光之中。 炭火刺在了他这柄剑上。 他这柄剑刺入了中年男子手中的这根木炭之中。 他的剑只要再往前刺去,便应该可以顺势刺入中年男子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恐怖的剑意已经爆发。 轰! 他的身前就像是出现了一座横倒的火山。 这座火山之中的岩浆在一瞬间喷涌而来。 他的神魂、意志,包括真元,在这一瞬间便瞬间被这股恐怖的剑意笼罩,压制,甚至近乎融化。 赵相随的身体僵住。 在他的感知里,对方的精气神全部已经彻底随着这道剑意一往无前的尽数喷涌。 在他的感知里,这一道剑意能够瞬间将他化为灰烬,但对方似乎也会瞬间失去。 然而当他眼前的红光消失,他却看到对方还是好好的站着。 只是他手中的那根炭火已经彻底变成白色的灰烬。 白色的灰烬顺着他手中这柄剑的剑身滑落,灰落如雪。 赵相随看着眼前缓缓收回手去的中年男子,他苦笑起来。 剑已明意。 每一剑刺出都是精气神的尽数绽放,都如同自己的最后一剑。 这是真正的亡命剑。 这样的剑意,只是追求剑意的极致,剑意的最灿烂绽放,极尽升华。 拥有这样剑意的人,又怎会去曲意奉承,又怎会懂得俗世的求全? 所以这就是他今日得到的答案。 赵剑炉不会为谁所用。 赵剑炉就是赵剑炉。 若是有人想毁赵剑炉,那赵剑炉所做的回应也只有彻底燃尽自己的光焰。 赵相随想明白了这些。 他再次认真的躬身 行了一礼,道:“有幸见过先生。” 打铁的年轻人洗干净了腌肉,用菜刀切成薄片,直接蒸了起来。 …… 腌肉对于长陵的很多寻常人家而言,也是平时碗中难得的佳肴。 但对于那些深宅大院中的贵人而言,这种东西平时是不大吃的。 鹿肉、野羊头、大鱼唇,这是今日某位长陵贵人面前的主菜。 冬日里菜蔬少了些,这名贵人简单的用了些酒水,便似乎对几个铜盆里的肉食也没有了太大的胃口。 他令身旁一直凝立的随从将这些肉食赏赐给寒风中一个棚子里等候着的一群江湖人物。 等到那些江湖人物异常欣喜的大吃起来时,他对着回来的随从,道:“我要让长陵明白,南宫家的弃子,便不配安生过年。夜枭不是有几个影子么,先让他那几个影子死。” 那名随从点了点头,但在这名随从刚刚转身的刹那,这名贵人又喊停了他,道:“不只是这个影子要死,跟着他的那几个兄弟,他们在长陵的家也不要留,这种人的家是我们给的,从他们敢违背我们的命令时开始,他们在这个城里便不配有家。” 这名随从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只是道:“我会让这些江湖人物去做的,这些江湖人物吃多了肉,喝多了鹿血酒,自然就比较燥热,我会让他们做喜欢做的事情。但是明天之后,这些江湖人物也不会活着。” 这名贵人很满意 他看着这名随从消失,他又耐心的看着那些江湖人物吃饱喝足之后消失。 长陵之中,这样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但真正能够被人记住的,却没有几个。 像夜枭这样已经能够在长陵之中拥有名姓的人,已经算是很幸运了。pp 只可惜,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幸运。 这名贵人突然又有了些胃口,他又唤了些新鲜的吃食。 然而让他的眼瞳很快收缩起来的是,他看到此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身穿着土黄色的袍服。 “我不想见你们胶东郡的人。” 这名贵人寒声说道。 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微笑道:“我们不请自来。”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幽火 这名贵人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终于确定今日有些特殊。 “夜枭不会过不了年。” 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看着他,微笑道:“但南宫家过不了年,所以你现在还有最后一个机会,你依旧可以过这样的日子,这里的肉食你依旧可以吃一份丢一份。” “我叫南宫深。” 这名贵人看着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笑了起来,“我最早来长陵的时候姓方,但现在姓南宫。我比夜枭过得更安稳,并不是我比夜枭更懂得和那些江湖汉子打交道,而是因为我始终跟了对的人。”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三十年里,有很多人许诺我更好的报酬,但我始终只拿我觉得对的那份,这才是我拥有此时的身份地位的原因。” 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平静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南宫深看着他,说道:“你们胶东郡的人,不要将长陵看得和胶东郡一样简单。凭什么你们这些外乡人觉得可以让夜枭好好的活下来,凭什么可以让南宫家过不了年?” “南宫澄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南宫若离马上就会死。” “南宫轻城再过半个时辰也会死。” 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笑了起来,他缓缓的说了这几句话,然后道:“天青、庆语…这两个人也已经死了。” 南宫深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的双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这些人的名字在南宫家不算出名,但他十分清楚,这些人比南宫家那些顶在位置上的人更加重要。 “方深,你还不明白么?”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微笑着说道:“夜枭到现在没有死,还能在城里好好的活着,不是我们胶东郡一家的主意,如果其余家想他死,我们胶东郡保得住他么?终究是规矩…你们南宫家坏了规矩,所以你们家中的那些生意,便只能让给其余人做。” 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抬起头来,他看向南宫深身后的窗口。 通过南宫深身后的窗口,他看着这座城的街巷,看着这座城远处的白墙黑瓦。 “在夜枭和南宫家之间,我们 和这座城都选择了夜枭。因为他能接替你们的生意,他能够守规矩。” 他缓缓的说道:“至于你,方深,你今日便只有一个选择,要么交出账簿和南宫家那些联络人的名簿,要么便和你藏在鸣蝉巷的那些妻小一起,成为长陵城里那些野狗嘴里的碎肉。” “你们把南宫澄和南宫若离的人头放在我面前,我给你们想要的东西。”南宫深想了想,说道。 “好。” 一盆热气腾腾的鲤鱼端了进来。 “你吃完这条鱼,他们的人头就应该会送来了。” 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出了这间酒楼。 他走出了数十步,走到数辆等着他的马车旁。 “如何?” 马车里有一名同样身穿土黄色袍服的老人。 “和郑袖所料的一样。” 这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道:“他说要南宫澄和南宫若离的人头。” 老人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所以说按照郑袖的预料,南宫深不会背叛南宫家,他说这样的话,只是让我们误以为他会接受我们的条件,他只是需要我们提供一些证明。但他接下来会动用一切力量来逃。” 这名老人的话才刚刚说完,那间酒楼前方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一片惊呼声。 两辆马车以惊人的速度疾驰而来,连马带车直接撞入那间酒楼。 轰! 那间酒楼崩塌下来。 烟尘四起。 南宫深如鬼魅般消失在这间崩塌的酒楼里。 他的身影很快。 之前在长陵城中所有认识他的人看来,他甚至连修行者都不是。 然而他此时的身影却比城中大多数修行者还要快。 他没有朝着他妻小所在的街巷逃遁,而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逃离。 他不会逃离这座城,但是他会躲在这座城里,看清接下来的变化再说。 然而他如鬼魅般的身影却很快停了下来。 就在他正对着的巷道的道口,有一名赤着双足,背着鱼篓的修行者。 他的身体略微僵硬。 也就在此时, 他身后的巷道口,也有一名同样赤着双足,背着鱼篓的修行者出现。 有数声猫叫声在两侧的屋瓦上响起。 几只身材瘦削的野猫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这些眼中燃着幽幽焰火般的野猫是嗅着鱼腥味而来的。 这两名身上背着鱼篓的修行者身上的鱼腥味很浓。 至于杀气,对这些野猫却不起作用。 看着这些野猫眼中的幽火,南宫深莫名想到了很多年前刚刚进入这座城的自己。 当时的他,也是满眼幽火的看着这座城。 他需要一个机会。 需要抓住任何一块出现在眼前的肉。 但他的身上却很空,没有任何多余的钱财,甚至连他的胃里都很空,饿得直冒酸水。 那种极度的饥饿感很容易让人忘却恐惧。 但现在的他不行。 现在的他已经忘记了这种饥饿的感觉。 他的身体微微震颤起来。 嗤! 一道飞剑从他的衣袖之中冲出,贴着左侧巷道屋瓦下的阴影飞掠出去,在空中划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刺向阻挡他前路的那名修行者的后脑。 那名修行者异常简单的甩起了鱼篓。 就像是用鱼篓捞鱼一般,他轻而易举的用鱼篓罩住了这道飞剑。 南宫深的右手五指在衣袖之中急剧的震动,然而这柄飞剑在鱼篓之中震颤,却根本冲不出鱼篓。 他眼前的天地黑了下来。 一个充满腥臭味道的鱼篓落下,罩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的头在这个鱼篓中爆了开来。 没有人和他说话。 至始至终,这两名背着鱼篓的修行者只是沉默的出手。 在杀死他之后,这两名背着鱼篓的修行者也并没有再管这具坠倒在地的无头尸身。 温热的鲜血在地上流淌开来。 两边屋瓦上的野猫不安的躁动起来。 这不是它们所期待的味道。 同一时间,这座城中很多条街巷之中,都有不少这样的野猫在躁动,眼中的幽火在更加猛烈的燃烧。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真正的胜者 一辆黑色的马车出现在长陵的某条长街之中。 在这寒冬里,马车没有车门帘,它甚至都没有车窗。 因为马车里的人需要整个城都看见他的存在。 沉寂许久的夜枭出现了。 他身穿着单薄的黑衣,在将近年关的寒风吹拂之中,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 他的身体很热,心很热,眼神也很热。 他喜欢穿黑衣,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物,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黑夜里行走。 他们做着很多见不得光的生意,做着很多贵人们想做却嫌手脏的阴暗活。 在黑暗里穿黑衣,不会太过引人瞩目,活下来的几率会更高一些。 不管操控着多少江湖人物的生死,像他们这样的人物在长陵那些真正的权贵眼中,都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 夜枭很清楚那些贵人们的心中所想。 他也很清楚对于他和许多像他一样的人物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在黑暗中行走的人,血液中绽放出的花朵,反而最渴望的是光明。 有许多人从黑暗之中走了出来。 他们出现在夜枭前行的街道两侧。 夜枭的马车在到达他们的身侧时,便会略作停顿。 “杀了这间院子里的人,这间院子便归你。” “今后这间铺子的生意,属于你的。” “你今日在这里杀人,不会有人管你。” 他很简单的对着这些等待他的人逐一的说简单的话语,然后行走。 冬日暖阳里,越来越多温热的鲜血在长陵的各处流淌。 墨守城今日没有在自己的家中。 他在城中的一座角楼上。 他静静的看着一道苍白色的星火从这座雄城一端的高空出现,然后掠过这座城,并没有坠落在这城中任何一处。 他静静的看着夜枭的这辆马车行走,看着很多人死去。 他没有表达任何的意见。 因为此时这座城的权力分割,此时南宫门阀的消亡,不需要他的任何意见。 这是皇宫里那名辛苦的熬着的老皇帝和城中其余权贵的意见。 从今日起,胶 东郡算是真正的在长陵占了一席之地。 但在他看来,最大的胜利者并非胶东郡,而是皇帝的长子赢武。 这是皇帝对赢武的认可。 这名皇子的隐忍和苦心经营,在这一年年关到来前,获得了足够的回报。 皇帝从那个看不见的篮子里,分给了他更多的鸡蛋。 同时,他以今日南宫家的流血,再次提醒城中所有的权贵,他才是这城中唯一的主人。 那些超过他划定的规矩的贵人,便随时会被这城中的有些人取代。 比如夜枭。 就在这时,墨守城的眼中出现了异样的光亮。 几名年轻人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王惊梦也出现了。 在此之前,他虽然在破境之决中轻易的击败了何休,这一战甚至事关长陵气运,对于整个长陵而言,这一战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王惊梦之前的任何一战。 王惊梦让诸多修行者的随之破境,也让他在长陵整个修行者的世界里拥有了难以想象的地位。 原先是很多年轻的剑师服他。 现在是很多古板的,年长的剑师都服他。 只是修行者在整个长陵毕竟只占极少数,这个城中,大多数都是普通人。 任凭破境之争传的神乎其神,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而言,毕竟不如刀光剑影好看。 所以在很多人的潜意识里,王惊梦都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一战。 …… 王惊梦出现在了重山剑院的门口。 他现在在整个长陵是万众瞩目的对象,所以即便谁也不知他今日的目的,在他出现在重山剑院的门口时,重山剑院的诸多剑师已经知道了他的到来,很多人甚至已经在剑院的门口等着。 王惊梦和林煮酒等人的身后,更是已经赶集般密密麻麻跟了很多人。 这些寻常的民众之前甚至已经从林煮酒等人口中得知,今日王惊梦是要比剑。 温鱼容是重山剑院的院长。 他在剑院门口等着王惊梦。 王惊梦对他行了一礼,他也认真躬身对着王惊梦行了一礼。 然后他看着王惊梦,道:“你想找谁比剑?” “我想找贵院赫连重莲比剑。”王惊梦认真道。 温鱼容倒是没有多少意外,他只是问道:“今日就要比么?” 王惊梦道:“今日就想比。” 温鱼容点了点头,道:“那就在我们这剑院比?” “是。”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我今日一共挑了七家剑院,分别在长陵城中各处,如此一来,只需在各家剑院比剑,但城中许多人都有机会见到。” 温鱼容震惊起来。 他性情原本就很温和,当王惊梦在长陵城中最初出现时,他便是属于很欣赏王惊梦的修行者之一。 他当然会尽力促成王惊梦的比剑。 赫连重莲是重山剑院最出色的年轻弟子,她虽是边地游民的子弟,但在用剑上却有着与生俱来的天赋。 他原本觉得赫连重莲若是和王惊梦一战,也会获得不错的好处。 然而此时,他却是心情骤然凝重起来。 王惊梦竟是想要在一日之内连战城中七处修行地,连战七名剑师。 这样的气魄,只能说明他自信可以获得任何一场公平对决的胜利。 但关键在于,他很担心赫连重莲作为七名剑师之一败在王惊梦手中,会不会对她的信心造成长远的影响。 “抱歉。” 他看着王惊梦,认真的轻声道:“我不能替赫连重莲答应,这一战需要听取她的意见。” “老师,我愿意和他比剑。” 也就在此时,一个声音从剑院内响起。 一名肌肤黝黑的高个女子出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她的声音带着很明显的外乡口音,但是她执长陵之礼。 她对着王惊梦躬身行礼,认真道:“敬请赐教。” “多谢。” 王惊梦认真回礼,他转身看了一眼,道:“若是可以,就在这剑院门口一战,你看如何?” “老师,可以么?” 赫连重莲看着温鱼容,笑了笑,问道。 温鱼容深吸了一口气,肃容道:“可以。” “我用飞剑。” 赫连重莲看着王惊梦,道:“所以你说开始,便可以开始。”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真正的快 王惊梦点了点头,他横剑于胸,认真道:“请。” 赫连重莲眉梢微挑。 在她眉梢微微挑起的刹那,她的衣袖之中便响起一声异常清越的震鸣声。 嗤! 一道黑色的剑光带着一道拖曳在后方的气浪从她的衣袖中飞出。 明明只是一道黑细的剑光,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条巨浪。 剑往前飞出,她的人却是往后飘飞。 她就像是一片羽毛般落向重山剑院门口的台阶。 啪的一声爆响。 王惊梦手中的剑似乎动都未动,但她那道如巨浪般的剑光却是就此停滞往前之势,精纯凝聚的剑意就此崩碎,如浪花飞溅。 赫连重莲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在她的感知里,王惊梦的真元修为比她略差,方才这一剑的剑意也只是走轻灵迅捷之道,但又为何偏偏能够在力量上碾压了她这一剑“河山重”? 她无法理解。 但飞剑之道,最擅回转如意,最擅变化。 她这一道黑色的飞剑如鲤鱼跃出水面般往上骤然挑起,剑尾处剧烈的震动间,便荡起数十道锋利的剑气,直刺王惊梦的面门。 一片惊呼声响起。 围观的修行者们惊叹于这一剑的巧妙,并非修行者的市井民众则惊讶于这飞剑运行之间,竟然能够瞬间荡起梦幻的剑气。 这些剑气距离王惊梦的面目不过数尺的距离,但王惊梦却是并未退缩,他反而往前跨出一步,和这些剑气的距离再拉近两尺! 嗡! 他手中的长剑随着他手掌翻转而竖起,在刻不容缓之际将这些剑气尽数挡住。 叮咚叮咚的撞击声响起的刹那,他的剑尖微颤,竟是恰好点到了那道从他头顶飞过的飞剑的尾端。 赫连重莲的双脚脚尖此时才刚刚触及台阶。 她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停滞。 剑尖和飞剑只是轻触,但一团肉眼可见的气劲却是以惊人的速度爆开。 她的飞剑紊乱的震动起来,终于无法保持绝对的稳定,往上 跳起。 她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巨锤击中。 一声闷哼之中,她脚尖下方的石阶发出刺耳的裂音,一道道蛛丝般的裂纹在坚硬的台阶上蔓延。 王惊梦的剑继续往上挑起。 明明是挑势,然而他光滑的剑身上却似乎涂满了蜜糖一样,极为黏稠。 他的剑黏住了往上跳起的飞剑,往下压去。 在下压的同时,他的剑身震了三震,他往前跨出三步。 啪! 黑色的飞剑剧烈的震颤着,它被震飞了出去,虽然飘摇不至于直接跌落尘埃,然而王惊梦已经到了赫连重莲的身前。 他和赫连重莲之间,已经相隔不到一丈。 黑色的飞剑在空中停顿下来,再没有动作。 王惊梦缓缓收剑,他也再没有出剑。 “我败了。” 赫连重莲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自己那道停留在空中的飞剑,她的面色没有多少的改变,但却是忍不住问道:“你也已能用飞剑,但却未选择飞剑之道?” “我未修飞剑。” 王惊梦看着她,他也很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今后我也不会走飞剑之道。” 赫连重莲不解的看着他,道:“为什么?” “因为我师尊也并不走飞剑之道。”王惊梦看着她,说道:“我并没有达到我师尊的境界,我也不能猜测他为何做这样的选择,但从他留给我的东西来看,他也并不让我走飞剑之道,我相信这其中自有道理。若以我此时的想法,或许相应于将真元系于天地元气和剑身的符纹之间,我应该更相信自身的经络和指掌。” 赫连重莲点了点头,道:“可是飞剑更快。” “快慢没有绝对。”王惊梦摇了摇头,道:“剑意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最恰当的地点,那便是真正的快。” 赫连重莲安静的想了片刻。 “多谢赐教。” 她对着王惊梦深深的躬身行了一礼,悬浮于空中的飞剑飘飞回了她的衣袖之中。 在此时,她还是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今 日想挑战七家剑院,那为何会选重山剑院,会选我?” “这是林煮酒的选择。”王惊梦看着她轻声的解释道:“你是外乡人,但你到长陵是来学剑的。你很特别…或许你在这座城里,可以在这座城里成为很厉害的剑师,也可以告诉天下所有人,长陵是一种包罗万象的雄城,它同样应该有包容外乡人的心胸。林煮酒认为,大秦王朝要想强大,并非只能依靠关中的强大。它要有容人之量,它要能够让任何来自外乡的人获得同样的公平。” “谢谢。” 赫连重莲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真诚致谢。 她来长陵学剑,并非只是因为她自己,更多的是为了她的族人。 很多在长陵的人未必能够理解她这种外乡人的心情,但巴山剑场的林煮酒似乎可以。 …… 墨守城感慨的看着重山剑院。 他离重山剑院很远,他没有听到王惊梦和赫连重莲的这番对话。 但他却是猜出了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人的用意。 变法的根本,是公平。 巴山剑场这些人来到长陵,他们所要的也是公平。 所以现在他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变法想要成功,首先要追求的,便是公平。 长陵城中,此时真正想要推动变法的那些人因此便能借用巴山剑场的力量,而巴山剑场的人,也会因此得到真正想要推动变法的这些人的帮助。 他凝视着王惊梦等人。 他看到王惊梦等人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行走的路线,他便隐约猜出王惊梦接下来应该要去的是灵仰剑院。 那里有一名年轻人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而有一名年轻人,则拥有着不该属于他的名声。 和他预料的一样。 王惊梦所在的这辆马车到了灵仰剑院的门口。 灵仰剑院位于长陵的中部,是长陵城中最古老的修行地之一。 面对着已经花团锦簇般团聚在灵仰剑院门口的修行者,王惊梦平静的朝着他们行礼,然后说道:“我想要和你们剑院的霍桐比剑。”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知羞耻 “霍桐?” 灵仰剑院的这些修行者原本都带着些难言的欣喜,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在过往的一年里,已经将对王惊梦的同情变成了绝对的崇拜。 然而此时,他们的欣喜却变成了难言的愕然。 “王兄,在下灵仰剑院周启山,您真的是要和我霍桐霍师弟比剑?”一名身穿青色袍服的年轻剑师对着王惊梦行了一礼,满心疑惑,他怀疑王惊梦是否搞错了对象。 “正是霍桐。”王惊梦看着他,回了一礼。 周启山更是愕然,他转身朝着身后看去,此时王惊梦所说的霍桐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这是一名身穿黑衫的年轻剑师,他此时脸上诧异的神色更为浓烈。 “你真是找我霍师弟比剑?” 周启山犹豫了一下,他的声音轻了很多,“只是…我霍师弟…” 他生怕丢了霍桐的脸面,这句话终究还是没说得完全,但所有的人却都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 按照之前王惊梦的战绩,霍桐也根本不可能是王惊梦的对手。 在整个灵仰剑院里,哪怕在同年入门的师兄弟里选一名才俊和王惊梦对敌,应该也轮不到他。 看此时霍桐所站的位置,就知道灵仰剑院的所有人,都不会觉得王惊梦会找他比剑。 “他和我是同境的修为,我找他比剑,也很寻常。” 王惊梦当然也听得出周启山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原本就是周启山和灵仰剑院的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启山听着他这句话,也终于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他震惊起来,认真问道:“王兄一定要找霍师弟比剑,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在内么?” “或许这原因,应该你霍师弟自己来说。”王惊梦平静的说道,他的目光落在了霍桐的身上。 霍桐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我不明白您是什么意思。”霍桐说道。 “你真的不知道么?”王惊梦看着他,缓缓的说道:“你是真的要我来说?” 灵仰剑院的所有人都脚步微移,他们很自然的分开了一些,他们就像 是给王惊梦让出了一条道路,让他可以直面霍桐。 虽然霍桐是他们的师弟,但他们现在很想弄清楚,到底是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我还是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霍桐的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样的话语,只是他将“您”字变成了“你”。 “你是叫霍桐,但你并非灵仰剑院的霍桐。”王惊梦淡淡的出声,“当初关中三槐村获得灵仰剑院入试资格的霍桐并不是你。他自己都并不知道自己获得了灵仰剑院的入试资格,而你,关中关山城霍氏的子弟,你依靠家中的实力,便轻易取代了此人的入试资格。这些年来,原本通过一些测试取得这灵仰剑院修行资格的寒门子弟霍桐却成为了一名皮毛小贩,直至今日,他都只道是自己资质不足,未被录取。” “什么!” 王惊梦这些话才刚刚说完,灵仰剑院内外顿时一片哗然。 “原本灵仰剑院会有一名更出色的修行者,但现在这名修行者却只能成为了一名被蒙在鼓里,为了生计日夜奔忙的皮毛小贩。而原本不够资格进入此处修行的富贾门阀子弟,却是成了一名剑师。”王惊梦看着前方的霍桐,“你让我说了,我便说了,你现在想要说什么?” 霍桐的身体不断颤抖,他的额头上全部都是细密的汗珠,他摇了摇头,道:“你有什么证据?” “我说的这些,便是证据。” 王惊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今日我既然说了这些,你的真正身份,自然有无数人去查实。难道你还觉得,你能蒙混得过去么?” 霍桐张了张口,他却是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面对任何人的目光。 “霍…”包括周启山在内的数名灵仰剑院修行者同时出声,他们想喊霍师弟,但一个霍字出口,接下来的师弟二字,他们却是再怎么都喊不出口。 “你想要和我一战么?” 王惊梦平静的看着抬不起头的霍桐,说道。 霍桐感到无比的屈辱,他抬起头来,眼中有泪水流下,但他的面孔却是扭曲起来,他愤怒的尖叫起来,“王惊梦,你以为你是谁,这些事你都要管吗,这是 你该管的事吗?” 面对着他的尖叫,王惊梦缓缓的抬起了头,“你大概忘记了,我来长陵是为了什么。” 霍桐的尖叫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去想王惊梦的这个问题。 王惊梦来长陵,自然不是要来长陵求取功名富贵。 他来长陵,只是要为师报仇,寻找真相。 没有什么人能够光明正大的杀死顾离人,天下没有什么剑师是顾离人的对手。 然而顾离人死了。 他死在长陵某些人的阴谋之中。 王惊梦来长陵,追求的就是公平。 这种不公平的事,他知道了,怎么可能假装不知道。 “没有人能够阻止不公平的事情发生,每日里,这个世上都有无数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王惊梦知道霍桐不敢和自己比剑,他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缓缓的说道:“只是我们至少可以做到,让人知羞耻,让人有可以追求公平的勇气。身为剑师,手中有剑,若逢不平,自然一剑斩之。” 没有人阻拦王惊梦的离开。 除了霍桐之外,灵仰剑院这些年轻的修行者们看着王惊梦的背影,心中没有任何的不快,反而生出更多的敬意。 这些灵仰剑院的年轻修行者们,感知到了王惊梦的剑意。 宁折不弯,便是王惊梦的剑意。 马车继续在长陵的街巷之中穿行。 王惊梦第三处要去的修行地,是心间宗。 在心间宗的山门门口,他看着迎接自己的心间宗众人,平静的说道:“我找陈流云。” “难道我陈流云师兄也有什么问题么?” 一名心间宗的修行者失声惊呼。 王惊梦摇了摇头。 “陈流云师兄不可能是你的对手,他之前败给了莫萤。”一名心间宗的修士看着王惊梦,他认真行了一礼,道:“我想知道您的用意。” “胜败有很多种原因,胜败有时候并不重要。”王惊梦摇了摇头,“勇气最为重要。”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章 过往 “他先去重山剑院见了赫连重莲。然后去灵仰剑院见了霍桐,接着又去心间宗找了陈流云。” 长陵寒冬里的皇帝寝宫之中温暖如春,但那些红彤彤的炭火却始终无法驱散笼罩在这寝宫之中的死亡阴霾和腐败气息。 寒冷更容易让体弱的人患病,对于病重的人而言,更是雪上加霜,但这种炭火带来的温暖的同时,却也更容易蒸干这殿内的水汽。 即便宫人时刻更换着药汤,让药气伴随着白色的水汽不断蒸腾在这殿内,但病榻上的老皇帝还是比以往更加容易咳嗽。 他的肺腑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结冰了一般,但他不断的咳嗽,却不能咳出冰渣,只能咳出一些黑色的淤血。 然而听着宫人不断回报的宫外传递而来的消息,老皇帝的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些久违的和煦神色,就像是来年的春光提前落在了他的身上,刻入了他的皱纹里。 他的病榻前方不远处赐了座,坐着的是一名和他差不多年纪的老人。 这名老人叫做徐森,他曾是这座皇宫里的伴读,在老皇帝还是太子时,他是老皇帝的同窗,后来很多年后,他成了这座城里的重臣,又过了很多年,他和皇帝有很多意见不合,便告老还乡,之前,他已经十余年没有回到长陵。 此次他被请回长陵,再次回到皇帝的面前,他看着病榻上的皇帝,心中生出千般滋味,只是修心闲散了十余年,他随遇而安,皇帝算是告别么?抑或是想要交待什么?他也只是安静的坐着,侯着,不去猜测皇帝的心意。 “王惊梦去重山剑院见赫连重莲,是因为赫连重莲是边民,在长陵先前很多人看来,她都甚至不算是大秦的子民,她在长陵将来恐怕很受排挤。但王惊梦和她比剑,所表达的态度,便是既然长陵是海纳百川的大城,别说是来自边地的剑师,即便是别朝的修士定居长陵,只要有心归附,那亦然是秦人。如此态度,虽然未必能被全盘接受,但至少仅此一战,长陵对于那些边民的态度就会截然不同,而那些边地的民众,对长陵的态度也自然有些改观 。边民虽然弱小,但依旧是大秦边境上最重要的一环。这些人的心之所向,甚至能够决定将来一些边郡的归属。” “他去找灵仰剑院的霍桐,是要让人觉得,无论是关中的富贵门阀,还是别处的寒门子弟,无论是在修行之途,还是在今后的军功赏罚之中,都要秉承公平二字。这其实便是变法的根本。” “他去找陈流云,是想帮陈流云破境。他是要让人看到陈流云这样能够在逆境中破茧而生的修行者,足够值得所有人的尊敬,他想要让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明白,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关键在于,有没有跌倒后爬起的勇气。他想要让秦人拥有跌倒后,可以再次站起的勇气。而所有人,应该为这种勇气而骄傲,并非一时的胜负。” 病榻上的皇帝不断轻声咳嗽着,只是他的精神和心情却似乎要比之前数年任何时候都要好,他听着传递而来的讯息,眼中也有些异样的光彩,似乎这些事情都甚至让他想起了年轻时候,似乎他也年轻了起来,正在外面亲眼见证着这些画面。 “王惊梦是天生的剑首,他拥有无与伦比的修行天赋,他原本就有那种孤峰上看风景的气质,足够令人敬仰,但巴山剑场这些人之中,林煮酒这样的人物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环,王惊梦属于天上,他属于人间,他会明白人间的喜乐,他会让王惊梦的剑融于市井,拥有长陵的烟火气。” 徐森静静的坐着,静静的听着。 他不去揣测皇帝的心意,但眼中却也已经有了难言的感伤。 他开始明白。 随着故人的更多逝去,原本就没有多少朋友的皇帝已经更少有朋友。 他不远千里的将他请回来,最主要的,恐怕是他需要有一个倾听的对象。 现在的皇帝,哪怕是想要找一个可以安安静静的倾听他心声的人都很难。 而让他能够安宁,能够信任的人,便自然更少。 “徐森,若是让你选,你接下来还会哪些修行地?” 皇帝说过了林煮酒,又问徐森。 徐森摇了摇头,道 :“离开长陵的时间太远了,我对长陵已经没有什么了解,物是人非,哪里还能做出判断。” 皇帝咳嗽起来。 他咳了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又安静了数个呼吸的时间,道:“你儿子似乎想要到长陵来看一看。” 徐森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道:“年轻人总是不太听劝,总是觉得外面的大城和自己所在的城有些不同,但事实上越到老,越会发现自己兜兜转转就想转回去,最需要的反而是平时嫌弃的安稳。” 皇帝笑了起来,道:“那你自己也说了,年轻人总是不听劝的,你我年轻时,亦是如此。若是年轻时不经历一些精彩,到老时哪里知道安稳的可贵,若是回忆都没有,岂不是觉得这一生虚度。” 徐森虽然离开长陵很久,但他却是天底下最为了解这位帝王的人之一,所以他没有什么废话,只是道:“你想让他来长陵么?” “他是你的儿子,若是能来长陵管理内务,自然很少阻力,而且你也知道我此时的想法,既不让长陵的这几家管,也不让关中的那几个门阀管,你的儿子,其实是最好的选择。”皇帝缓缓的说道,“但关键让不让他来长陵,还需要你同意。” 徐森笑了起来,道:“你什么时候如此注重我的想法了。” 皇帝也笑了起来,道:“一直都很注重,只是越注重,当你的想法不和我在一边时,我便忍不住生气。但现在不同,这里的主人,很快不会是我。我到了死的时候,你还活着。你或许已经不想再插手这里的事情,但这座城,毕竟有过你的心血。你的儿子再来这里,也应该很有意义。” 徐森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会将你的意思转达给他,至于徐福他愿不愿意,那是他的事情,我不想用我的意愿来强求他。” “那就已经成了。”皇帝笑了起来。 “老朋友,我走之后,你应该也会很怀念我。”他又轻声说了一句。 徐森点了点头,“快不快乐的,都是难以忘怀的过往。”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利剑藏锋,只是不争 皇帝笑了笑。 他只是笑了笑。 笑容里充满了疲惫和虚弱。 他很想再说话,只是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徐森也没有再说什么。 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一国之君,其实一生都在忧虑,都在谋划,他思索和算计的事情太多,其实到了这种时候,他并不再想听算计和谋划,哪怕再精彩的言论,恐怕也已经无法让他心声共鸣。 更何况他和皇帝的意见一向相左。 他知道这即将逝去的皇帝,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需要的只是一名老友的陪伴。 越是高位的人,便越是孤独,他谋划所有人,所有人同时也在算计他。 在这场对话里,他并不想给皇帝任何的建议,但是他太过了解皇帝,从皇帝对他说的这些话中,他已经明白皇帝离世之后,力量会朝着哪一方倾斜。 皇帝让他的儿子徐福来管理长陵的内务,世间很多人都认为一个王朝的军队是这个王朝的根本,但他和皇帝都十分清楚,决定一个王朝的,是财富,是修行者。 对于这座大城而言,他儿子的确是一个外来者,属于和谁都不熟的中立派,但因为他的关系,他儿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因为支持皇帝选择的,都是那些最为忠诚的老臣,而他自身,便曾经是那些老臣的领袖。 人以群分。 他可以确定徐福的性情绝对会偏向大皇子赢武。 所以将来长陵的财富归于赢武,而巴山剑场和胶东郡现在和赢武也已经走在了一起。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将来长陵最强大的修行者也已经归于赢武。 那在今日这场对话过后,其实长陵将来的皇位,便已经定了。 但他毕竟见过太多人。 他毕竟比这世间绝大多数人都拥有智慧。 所以他的眉宇间也浮现出可以察觉的忧色。 将来长陵的主人,大秦王朝的主人…都是些年轻人,年轻人和到了一定年纪的人相比,缺点不是不够成熟,而是多变。 太多的东西,会影响他们的心境,会让他们的性情产生改变。 ...… 心间宗的 山门前一片惊呼。 心间宗的一批年轻剑师对着王惊梦躬身行礼,尤其是一名身穿月白色袍服的男子长久都不起身。 这名男子是心间宗陈流云。 他曾经是心间宗年轻弟子之中最出色的一位。 只是在数年前他应军部调遣,在北方边境护送军粮时和一批流寇大战了一场,损耗太剧,之后又染了疫病,大病一场彻底伤了元气。 这些年他的修行进境受阻,却是落在了几名师弟之后。 今日里王惊梦来和他比剑,只是出了一剑,却解决了他心中某个始终不解的疑惑,他这才醒觉,原来阻碍自己破境的,并非是自己的身体,而是他那场大病之后,所炼的剑招收着力,导致了他的行气有了些问题。 气阻心塞,心气不顺,虽然苦练而不得法,便是犹如磨剑磨错了方位。 虽然他心智坚韧,但若是没有王惊梦今日点醒,从用剑和日常的炼剑上发现他的问题,他不知道还要走多少年的岔路。 他并不知道王惊梦是在何处看见过他的出剑,但他真的十分尊敬和感激王惊梦。 …… 长陵城中多的是聪明人。 重山剑院赫连重莲,灵仰剑院霍桐,心间宗陈流云,王惊梦今日以剑明意,原本就在光明之下行走,所以很多人虽然不如病榻上的老皇帝的反应那般快,但等到王惊梦离开心间宗时,他们便也知道了王离今日之行走,今日之比剑,是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赫连重莲在秦地是受歧视的边民,更不用说在秦之长陵,霍桐作弊而得灵仰剑院名额,而陈流云在逆境之中从未自弃,今日若是重新爬起,更多也是因为他的坚持。 王惊梦的前三战,是要告知长陵所有人,所有在长陵的人都应该被一视同仁,都应该能够在长陵占有一席之地,任何人在长陵,都应该秉承公平二字,哪怕所见不公,所遇不公,也应该有寻求公平的勇气。 而长陵之剑师,无论遭遇任何挫折,都应该百折不回。 在重山剑院之前,王惊梦说过今日他一共要去七处剑院。 所以还剩四处。 所以越来越多的人好奇王惊梦第四战要去哪里。 王惊梦很快给了这座城答案。 他行向白鹿别院。 白鹿别院是关中白鹿剑院的分支,但只是因为白鹿别院位于长陵,这些年所得的青年才俊更多,所以白鹿别院相对于白鹿剑院,反而隐隐有压倒之势。 白鹿别院的所有人都很紧张。 并非害怕和王惊梦|交手,只是不知晓王惊梦到底要挑哪个人和他比剑,又想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我要找陆尘。” 王惊梦看着在白鹿别院门口迎候的数十名修行者,他认真的行了一礼,然后认真的说道,“我想要找他和我比剑。” 白鹿别院门口的数十名修行者尽数愕然,其中数人忍不住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轻声道:“谁是陆尘?” “谁是陆尘?”道间也传来这样的声音。 很多人都很诧异。 因为白鹿别院那些年轻才俊之中,似乎并没有一个叫陆尘的。 “陆…陆尘…”白鹿别院门口的这群年轻才俊之中,有一名十分腼腆的少女发声,“你…王兄,你说的陆尘,该不会是我们白鹿别院之中修书的那个陆尘?我们白鹿别院之中,好像就那一个叫做陆尘的。” “不错,就是他.”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我就是要和他比剑。” “会不会弄错了?”一名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的年轻剑师不可置信的看着王惊梦,他说了那一句之后,才觉得自己没有礼数,当下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接着道:“那陆尘之前虽通过了我白鹿别院的入门大试,但表现异常普通,若非懂得修补古籍,被长留别院之中修书,否则都很有可能….” 他的话说到此处就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却都听得明白,也就是有一技之长,书院又正好用得上,否则看实在没有修行的天分,说不定就已经不能成为白鹿别院的弟子。 而且听他这么说,似乎这陆尘也已经许久没有正式受课,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一起上课,修行。 然而王惊梦却是异常肯定的点了点头,“利剑藏锋,只是不争。” “剑者杀器,未必要出名。”白鹿别院之中传来感慨的声音,“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何会留意到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见招破招 王惊梦只闻其声,还未见人,却是已微微躬身行了一礼,道:“我先前见过你修补的一本剑籍,名为击水录。” “那本古籍的确是托我修补,经我之手。”白鹿别院门口聚集的年轻才俊纷纷不可置信的转身,在他们震惊和不解的目光之中,陆尘跨过了大门的台阶。 这是一名身穿旧袍的年轻人,他身上的布袍已经洗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而且沾染了很多墨迹。 有些古籍是用石粉油墨,所以看上去他的布袍上又是有灰尘,又是油光光的。 这名年轻人的外貌也不算出色,五官只是周正,但此时说话之间,却别有一番荣辱不惊的味道。 他跨过台阶,站定,接着便对王惊梦行了一礼。 他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只是看了一本我修补的古籍,为何就会留意到我?” 王惊梦认真道:“那是剑籍,你修补时,心中思索剑路,笔锋便自然和平时不同,你心中有剑意,但墨迹极凝,用笔如用剑,想必剑道造诣便是极高。” 陆尘眉头微蹙,“这种不算什么珍稀秘典的古籍,我修补后流传在外的少数也有数十部,但别人却从未看出异样。”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师尊才收我为徒。” 白鹿别院外聚集的人群此时都在认真听着王惊梦和陆尘的对话,对于他们而言,一名强大的剑师平时却隐匿在补书楼中修书,根本不为外界所知…这种故事便本来有些传奇和有趣,这种感觉,和深巷之中却藏着一名绝世美人是一样的。 两人说话的语气平静,就如初夏午后的闲聊,便不会让所有人的精神崩得太过紧张,但此时王惊梦这样的一句话语,却让白鹿别院周遭的气氛陡然剧变。 所有人都瞬间想起了顾离人在巴山剑场之外用剑磨石,想起了余左池在镜湖剑会夺魁,再想到王惊梦的师仇,一时间场间便瞬间有了些杀伐的意味。 “章师兄,我手中尚且没有合适的佩剑,你的飞霜剑可否借我一用?”陆尘点了点头,他望向身前左侧的一名剑师,有些歉然道:“我不在意胜负,只是生怕辜负了王兄的美意,生怕辱没了白鹿别院的剑法。” “自然可以。”那名剑师浑身一震,马上回过身来,有些受宠若惊般取下腰侧的佩剑。 “陆师弟,用我的天墨剑。”另外一名白鹿别院的年轻修行者却是出声说道。 陆尘躬身致谢,他自然知道此人的天墨剑比那飞霜剑品质更佳,但他却只是取了那飞霜剑。 他看着那名有些愕然的年轻修行者,轻声道:“剑需趁手,白鹿别院这么多好剑之中,飞霜剑我用起来应该最为顺手。” 那名拥有天墨剑的白鹿别院修行者名为骆央,他是白鹿别院最为优秀的年轻剑师之一,此时听到陆尘这样的话语,他心中顿时大震。 长陵任何的年轻修行者在开始修剑时, 哪一个不想先追求一柄名剑? 对于他们这种修行者而言,能够得到一柄品质极佳的名剑,便是天之幸事,若说用不顺手…都是人适应剑,用得时间一长,自然便用得顺手了。 剑强,剑师自然就会更容易变得强一些。 然而此时陆尘这淡淡的话语,却让他隐然觉得陆尘并非如此想。 人比剑强,似乎在陆尘看来,人修剑时并不能一开始就被某柄名剑限死。 剑修不能因为某柄剑而先将自己的道路走小了,不能约束自己的剑意。 也就是说,剑师便要确定如何才是真正的自己,如何才能彻底释放自己的天性和剑意,到了此种程度,才确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剑。 剑只是相配。 剑只为辅,而不能为主。 陆尘平静的握住了飞霜剑,然后他很直接的将剑从剑鞘之中抽出。 飞霜剑的剑身是暗黑灰色,就像是长陵很多民宅上用久了的瓦片,但是它的表面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那是掺杂在剑胎之中的一些独特的寒铁和天铁在千锤百炼之后留下的花纹。 只是一个寻常的拔剑动作,然而白鹿别院这山门前却是响起了一片沉重的吸气声。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意境。 所有白鹿别院的人只觉得陆尘在拔出这柄剑的时候,他的整个人便已经和这柄剑融为一体。 这柄剑就像是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和这柄剑气息相通。 明明还没有任何真元的贯涌,但这柄飞霜剑却是已经散发出了淡淡的辉光,它剑身上的那些霜花,就像是活了过来。 一点点的寒意,就已经从剑身之中透了出来。 陆尘没有多余的废话。 他缓步前行,走到王惊梦对面的空地,然后看着颔首为礼的王惊梦,抬剑横胸,道:“请。” 王惊梦也抬起剑来,道:“请。” 陆尘没有动。 和白鹿别院其余所有年轻修行者不同的是,白鹿别院的这些年轻修行者修剑就都是将剑招炼得无比成熟,追求出剑更为迅捷,每一剑带起的天地元气的力量更为强大,而他每看一招剑招,想的却都是这种剑招如何运用于战斗,在何种时候出招最为合适。 光是想象,脱离实战也不可能磨砺出真正的剑技,因为这种想象始终局限于自身的见识和智慧,而真正的对手会有无数种变化的可能。 幸运的是,他遭遇了几名很好的师长。 这些人给了他无数次真正战斗的机会。 那些师长是长陵军方的人,他们是军中的修行者,同样也是军方的杀手。 马贼、流寇、敌国的修行者、一些过界的势力,乃至并非修行者的江湖人物,他们都杀。 真正的杀人剑,才真正的接近真实。 他在白鹿别院无名,但在长陵军方的机要薄里,他却已经是军方修行者中的重要人 物。 真正的杀人剑不一定要抢占先机,更多时候只是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等待对方的一个破绽。 无数次的真正战斗,让他可以从一名剑师细微的动作判断出对方的用剑习惯,甚至可以判断出对方运剑和出剑的方位。 然而面对今日的王惊梦,他找不出破绽。 王惊梦的抬剑了无痕迹,浑然天成。 他的抬剑就像是一抹春光,毫无杀机,却无处不在,他的剑似乎随时可以出,随时可以从任何一个方位刺来。 陆尘相信有真正的天才。 任何一名剑师要炼熟一招剑式所花的时间都截然不同,即便都将剑式炼得纯熟,但真正施展起来,每个人的剑意和气势却都有差别。 有的人的崩山剑是真正的让人感觉山崩地裂,有的人的崩山剑,却最多是空谷虚雷。 在过往的任何传闻之中,王惊梦都是天才之中的天才。 似乎任何剑招见了就会,而且用得近乎完美。 但看着王惊梦此时这样的气韵,看着对方各种角度近乎无暇可击,他便知道这名巴山剑场的天才练习了无数剑招,而且在无数剑招上所花的心思和时间恐怕比长陵绝大多数以勤奋著称的剑师还要多。 王惊梦的剑身突然微动。 有一道涟漪似乎就要从他前方左侧袭来。 陆尘目光微凝,他的剑身微斜,剑身上霜花涌起。 然而也就在此时,王惊梦的剑势已经变了,三道剑气似乎就要生成,分别锁死他的进路、以及左右两侧的避闪之路。 陆尘的剑意也再变,他的剑身微微下沉。 王惊梦的剑却是微微往上挑起,阳光顺着他的剑身,似乎化为实质要直刺陆尘的双瞳。 陆尘的剑往前推了一尺。 此时他已经觉得王惊梦的真正剑意反而是直刺他的小腹。 然而在他剑身运动的刹那,王惊梦的剑势却又已经变化,随着王惊梦往前动步,他的剑就像是要泼洒出无数的剑气。 陆尘无法阻止这么多的剑气临身,他选择绝厉的反击,他的剑尖开始急剧的破空,但就在此时,他感到王惊梦的剑已经化为了一道铁墙,就等着他的剑尖去撞。 若是他的剑尖真的撞上王惊梦的这道剑意,恐怕会和箭矢一样折断。 他不断变化,然而无论何种变化,王惊梦的剑势变化却始终比他快一步,他始终跟不上王惊梦的脚步。 他叹息了一声。 两人的剑到此时也并未真正的相逢,然而他十分清楚,以这样的剑势前行,恐怕两人的剑从头至尾都不会相逢。 等到两人的距离接近到剑可以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时,他会被王惊梦刺中。 “我败了。” 随着这声叹息,他后退了一步,然后出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一条线 “败了?” “这不是还没打么,怎么就直接认输了?” 白鹿别院外一片哗然。 在场的修行者都能或多或少的感知这些剑意的试探和相互的变化,越是强大的修行者,越是能够沉浸其间,越是能够领略那些惊心动魄的见招拆招,然而白鹿别院外有大半看热闹的都并非修行者,对于他们而言,两个人甚至都没什么剧烈的动作,怎么好像连比划比划都不算,一方就已经直接认输了? 白鹿别院门口的那些年轻修行者,此时却都是身体微微颤抖,他们的面色都变得有些苍白起来。 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也都并不能完全领会陆尘和王惊梦的所有变化,然而那种剑意里面的杀机,却是已经让他们心悸到了极点。 他们都可以肯定,若是他们和陆尘真正厮杀,恐怕陆尘出剑,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身。 怎么可能会这样? 陆尘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剑技。 “甄师叔?”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从白鹿别院内里走出的身穿粗布袍服的男子让白鹿学院这些年轻修行者更是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呼。 这是甄束云,是白鹿别院最强的剑师。 “是凌黑蛮他们那群人教你练的剑?”甄束云对着白鹿别院这些年轻修士颔首为礼,然后又对着王惊梦微躬身行了一礼,接着他看着陆尘,认真的问道,“他们经常派人接你去说是整理旧籍,事实上是让你修剑?” 陆尘道:“是。” 甄束云有些气恼般一笑,随即又摇了摇头,道:“这些年你在白鹿别院,我却都没有留意到你,这的确是我的失责。” 陆尘也摇了摇头,道:“和甄副院长无关,这也是我刻意为之。” 甄束云看着陆尘,眼中泛出更多的欣赏之意。 他明白|军方那些人和陆尘的意思,一柄隐匿的暗剑,更多的时候需要的是耐心。 “虽处处受牵制,但若是真正比剑,也不至于一定会败?”他看了陆尘一眼,又看着王惊梦,认真的说道。 “一定会败。”王惊梦没有开口,陆尘却是平静的说道:“这是习惯,亦 是剑的运用之处不同,我的剑意不能久战,一击不中,心中自然的选择便是退。心中只要有退意,剑意已挫,便不可能胜过对方,留下便只有死。” 甄束云微微蹙眉,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他能够理解陆尘的意思。 只是不免有些微微的遗憾。 白鹿别院来往的年轻修行者太多,他之前也并未亲自授课,所以他没有注意到陆尘这样的年轻人。 在他看来,陆尘这样的年轻人若是不被军方那些人刻意的调教成为这样的刺客,或许将来会有很高的成就。 但身在长陵,身为秦人,作为大秦王朝的修行者,谁能不付出一些牺牲? “今日之后,你准备如何?” 他的目光再落在陆尘的身上,轻声问道。 像陆尘这样的剑师,只要真正的暴露于阳光之下,便自然不可能再长留白鹿别院了。 “应该会去边军。”陆尘想了想,又笑了笑,道:“但也未必说得准。” 甄束云沉默下来。 既然是军中的修行者,要去哪里,的确很多时候并非出于自己所想。 “你随我去剑库,你自己挑一柄剑。”他沉默了片刻,对着陆尘说了这一句。然后他看着王惊梦,道:“今日你也算是真正拜会过了白鹿别院,给这些学生上了一课,见过真正的高山,他们自然会脱去稚气,去真正的攀山,今后你什么时候想要来白鹿别院都可以,白鹿别院的一些剑经,你也可以查阅。” 白鹿别院外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 这已经绝非一般贵客的待遇。 能够任意查阅白鹿别院的库藏剑经,这是唯有特聘的教习才有的资格。 “多谢。” 王惊梦行礼致谢。 但他看着陆尘和甄束云,还是认真说道:“我想单独和陆兄说几句话,不知是否可以。” 甄束云的呼吸一顿,他心中骤然涌起一些震惊的情绪,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 王惊梦和陆尘单独说了几句,的确只是简单的数句话,然后便告辞离开。 “ 怎么样?” 马车离开白鹿别院不久,林煮酒便轻声的问了王惊梦一句。 王惊梦点了点头,“他会寒光浮影剑,而且的确修行时间很长,是他最擅长的剑经。” 林煮酒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瞳之中瞬间充斥复杂的神色。 今日王惊梦在长陵城中行走,每一战都以剑明意,然而除了明面上的意思,还隐藏着一些更深层的意思。 寒光浮影剑是一门很冷门的剑经,最早出自楚王朝的清影剑宗,但清影剑宗早就已经失去了传承,这门剑经反而随着楚王朝的商人流入了长陵,之前长陵城门卫有一名剑师叫做诸葛飞鸿得到了这门剑经,但诸葛飞鸿在七年前便已经在一场战斗之中死去,他死去之后,留下的只是一本残本,这寒光浮影剑便已没有听说有谁能够再修成。 然而顾离人的身上有寒光浮影剑造成的剑痕。 凑巧的是,王惊梦在一些残经之中见到了寒光浮影剑的残篇。 而在去年冬里,他便在那本陆尘修补的击水录里见到了寒光浮影剑的剑意。 那行走的笔锋之中,林煮酒看不出什么痕迹,但王惊梦却看出了寒光浮影剑很自然的流露。 陆尘只是很年轻的修行者,他的真元修为太低,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和顾离人这样的修行者的战斗之中,他更不可能在顾离人的身上留下剑伤。 但传授给他寒光浮影剑的修行者或许可以。 这是一条线。 在王惊梦到达长陵之后许久,终于有了这样一条清晰的线可以让他追查。 利剑藏锋,只是不争。 王惊梦和陆尘的这一战,在长陵几乎所有人看来,自然是要让许多一心醉于名声的年轻人明白炼剑的意义。 秦人的剑,不应该追求名声,而应该是守护秦境的铁墙。 然而有些人却不会认同。 有些人认为要想在长陵这样的雄城占有一席之地,便首先需要有足够的名气。 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年轻剑师拦住了王惊梦这辆马车的去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拒绝的资格 “我想和你比剑。” 这名年轻剑师似乎刚刚沐浴过,他浑身洁净,甚至带着一种淡淡的芬芳花香,让人不由得联想到滚烫的池子里漂浮着大量的新鲜花瓣。 他穿着一身新衣,连剑柄上的缠布都是细细的重绑过。 他看着停下的马车,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来自韩地,千辛万苦,花了数月的时间才到了长陵,希望王兄成全。” 没有多少人觉得这名年轻剑师说的是假话。 因为他的确是标准的韩地口音,而且即便他刚刚沐浴更衣过,此时身上十分洁净,然而他的肌肤上还是烙印着一种唯有长时间的旅途才残留的味道。 王惊梦刚想要出声,但他身旁的林煮酒已经对着他摇了摇头。 林煮酒先行下了马车,他对着这名来自韩地的年轻剑师也躬身回了一礼,然后道:“今日不成。” 这名年轻剑师一愣,他的眼眸深处瞬间涌起强烈的失落,接着他便觉得被轻慢,脸上渐渐浮起两坨异样的红,“为何不成?” 林煮酒歉然道:“今日已有安排。” 这名年轻剑师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抬起头来,脸上异样的红晕渐渐化为愠怒的神色,“素闻秦人悍勇,难道我千里而来,竟不能先行一战?” 此时这条街道上有无数的看客,听着这名年轻剑师和林煮酒的对话,原本也只觉得各自有各自的理由。 今日王惊梦的比剑对象应该已经确定,虽说王惊梦之前胜得轻松,但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十分玄妙,每多一战,或许便多耗许多精神,如此说来,林煮酒不想横生枝节也是正常。 而这名来自韩地的年轻剑师也有着他的理由。 既然之前巴山剑场想要激起秦人的悍勇之气,不想要秦人习惯委屈求全,想要秦人以秦人为荣,自然不应惧怕他这种外朝剑师的挑战。 他不是身在长陵的秦人,所以他觉得王惊梦应该先和他这样的挑战者一战,而并非去寻觅城中的秦人剑师。 林煮酒平静的看着这名有些生气的年轻剑师。 他缓缓的摇了摇头,道:“秦人今后 也有勇气拒绝,而且这是长陵,外来的修行者也要讲规矩,你既然已经花费很多时间来到长陵,不急在一时,可以看完今日的比剑之后再定夺。” 年轻剑师却是冷笑了起来,“可是不敢?” 这条长街上顿时一片哗然。 在过往的数月时间里,相对于王惊梦而言,林煮酒显得很低调,甚至被长陵的很多人所忽略,但长陵的很多贵人却都偏偏给予林煮酒很高的评价。 剑以明意。 王惊梦就是巴山剑场顶在最前的那柄最明亮的剑,而不为人注意的林煮酒却可以将这柄剑所需要表达的意思传递到长陵的各个角落。 在长陵那些贵人的眼中,长陵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聪明,甚至绝大多数人可以用愚蠢来形容。 能让这些蠢人通过一些事情明白道理,并觉得很有道理,甚至在日常之中奉行,这便真的很难。 纯粹的武夫没有这样的能力。 然而林煮酒和那名来自胶东郡的女子郑袖,却似乎拥有这样可怕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林煮酒的每一句话语,都的确很能挑动秦人的情绪。 在过往很多年里,被韩赵魏联手倾轧的秦,似乎并没有多少能够和韩赵魏说不的时候。 秦人往往不敢拒绝韩赵魏的一些动议。 林煮酒说今后秦人要有勇气拒绝,便顿时引发在场绝大多数看客的心声共鸣。 结果这名年轻剑师接下来一句“可是不敢”,便顿时引发了他们心中的怒火。 “怎么,秦人的地盘,难道还轮得到韩人来定规矩么?” “这里是长陵,难道随便来一个人,就可以想挑战谁便挑战谁么?” 当下,便有许多人忍不住愤怒的叫出声来。 然而那名年轻剑师只是冷笑。 他握住了自己的剑,真元在剑身之中行走,让剑身发出悦耳的震鸣。 任何口舌之争,只是口舌之争。 林煮酒看着这名年轻剑师的冷笑,他也笑了笑,道:“当初无数修行地的剑师汇聚在巴山剑场之外,很多人是想要看顾离人的风采,很多人却是不 服,但我巴山剑场顾离人出剑之后,便无人再有不服。” 年轻剑师皱眉,道:“我不明白你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除了顾离人之外,我们巴山剑场还有余左池。”林煮酒看着他,道:“但现在天下剑师,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和余左池比剑。” 这名年轻剑师眯起了眼睛,他有些听懂了,“因为余左池是镜湖剑会第一,你的意思是,我要想和王惊梦比剑,便必须证明我有这样的资格?” 林煮酒淡淡一笑,道:“他找人比剑,那些人接受,都是觉得他有找他们比剑的资格,但你呢?” 年轻剑师大声冷笑了起来,“所以现在归结为你们未曾见过我的剑,怀疑我够不够资格挑战他?” “没有人不敢,只是愿意或是不愿意。”林煮酒点了点头,在这名年轻剑师更为发怒之前,他已经接着说道:“但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这样的机会,我看你真元修为和我相差无几,既然如此…若是你连我都胜不了,就根本不用找他比剑了。” 年轻剑师一愣。 他完全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 他一时有些犹豫了起来,目光不断的闪烁,却是不知该答应还是拒绝。 但也就在下一刹那,他仿佛彻底回过了神来,道:“好,我就先和你比剑。” 林煮酒看了他一眼,微躬身行礼,道:“未请教尊姓大名。” 年轻剑师抬剑,倨傲道:“韩,燕云山宗狄飞泓!” 林煮酒神色不变,道:“请。” 狄飞泓点头,拔剑。 他的剑鞘之中有耀眼的剑光亮起,就像是有一团旭日随着他体内的真元喷薄而在升腾。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背后衣领之中却是悄然飞出一枚轻薄的剑片,这枚剑片破空声很低微,而且被他这拔剑的声响遮掩。 当他剑鞘之中的长剑和剑鞘彻底脱离时,他和林煮酒之间的剑光已经浓烈得让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而这一枚剑片,已经悄然的从空中坠落,极为阴险的刺向林煮酒的头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模糊 第一百四十五章模糊 即便是在场的很多剑师都没有感知到狄飞泓的这一道飞剑。 而对于寻常的民众和军士而言,飞剑始终是极为玄奇的领域,也是他们心目中区别寻常剑师和大剑师的明显界限。 一道受剑师心意所指而在空中肆意飞行的飞剑,在常人看来根本无法抵御。 事实上以狄飞泓这种年纪而言,他对于这道飞剑的控制已经足够令人惊艳。 这道飞剑足够快,而且足够阴险。 林煮酒的目光始终注视在狄飞泓手中的长剑上,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这一道刺向他头顶的轻薄剑片。 然而当这枚剑片距离他头顶不足两尺时,他的身前涌起一道剑光。 这道剑光很快,快得让人根本无法看清他出剑的手法,快得让人甚至无法让人看清他剑身的颜色。 叮的一声。 林煮酒的眼眸极为平静,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他往上撩起的这一剑极为精准的斩中了这一枚轻薄的剑片。 然而也就在他的这一剑斩中这道飞剑的刹那,这枚飞剑上涌起耀眼的火星,还未被真正弹开,狄飞泓的剑势微顿。 此时在很多剑师看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因为狄飞泓手中的长剑是“伪剑”。 既然他真正的杀招是飞剑,那他手中紧握着的长剑便只是用来吸引林煮酒注意力而已。 他即便出剑,他的真正精神和力量也都集中在那道飞剑之中,他手中的长剑剑意根本徒有其形,不具真正之威。 此时他飞剑被林煮酒斩中,他的心神和真元与这飞剑相系,体内气机自然遭受冲击,身体出现就像是被人凌空打了一拳的迟滞也很正常。 然而让所有这些觉得很正常的剑师没有想到的是,在狄飞泓剑势微顿的一刹那,他的剑尖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啸鸣。 他的剑尖就像是裂开了一般,冲出了一股气流。 气流之中,以惊人的速度迸射出一道寒光。 这是一根飞针。 狄飞泓手中的这柄剑并非是寻常的长剑。 这柄剑的剑身之中隐藏着精巧的机括,这种机括根本不需要汹涌的真元贯注就可以激发。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的这柄长剑不是剑,而是一具伪装成剑的弩。 即便是在战场上,臂弩、背弩等具有隐匿性质的弩箭也是寻常修士用以对付剑师的利器,更不用说在这样的距离下,这样的一名剑师在这种时机用出这样的暗弩。 狄飞泓觉得林煮酒不可能抵挡得住这一击。 一是他觉得对方肯定想不到,而另外一点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任何剑师在瓦解对方的一击,尤其是在瓦解对方飞剑一击之后,接下来潜意识都会近身反击。 任何剑师磕飞对手的飞剑之后,下一刹那就会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对方冲去,在对方重新控制飞剑之前,便解决战斗。 所以林煮酒应该进。 应该以他最快的速度进。 所以他会迎面被这根飞针击中。 然后他会赢得这一战。 虽说这样的方式或许可能会被在场的许多人骂卑鄙。 但更多的人关心的只是胜负本身。 而且让他来的那名贵人会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只要那名贵人满意,他就会取得很惊人的报酬。 他的脑海之中甚至已经浮现出很多他取得那些惊人的报酬之后的画面。 这种感觉很美妙。 然而噗的一声轻响。 所有的美妙被这一声轻响瞬间打破。 他剑尖射出的飞针没有刺入林煮酒的血肉之中,而是落入了剑鞘之中。 一片惊呼声响起。 发出惊呼声的,反而是在场所有剑师之中,能够感知清楚这一刹那发生了什么的那一批人。 林煮酒并没有什么剧烈的动作。 他似乎要进,然而却并未真正的进。 他只是微微弓步,左手微动。 他手中的剑鞘微微抬起,对准了狄飞泓的剑尖。 剑尖上射出的飞针,便落入了剑鞘孔中,就像是坠入了一个深邃的囊中。 飞针飞到尽头,狠狠击刺在剑鞘的最里端,然而内衬着坚韧铜皮的鲨皮剑囊却是如收敛利剑的锋芒一样,轻易的将它的力量化解,让它停滞在其中。 这是一种从云端直接坠落深渊的感觉。 狄飞泓的大脑瞬 间一片空白。 他无法想象对方怎么可能会挡得住他这样的一击。 大量的鲜血似乎直接涌向他的头颅,然而他却像缺血一般眩晕。 林煮酒在此时进。 叮的一声。 当狄飞泓的飞剑坠落在地的同时,林煮酒的剑落在了狄飞泓的身上。 他的剑尖在狄飞泓的胸口如蜻蜓点水般点了点,然后收回。 直到此时,很多年轻剑师才真正反应了过来,才领悟了方才那一刹那的惊心动魄,很多人发出了惊呼,也有很多人觉得狄飞泓的手段太过阴狠而发出了怒喝。 各种各样的声音如潮水一般从四面涌来。 狄飞泓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冰冷的水流包裹,他浑身都冰冷起来。 他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不太真实,连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有些模糊。 “怎么可能。” 他喃喃的出声,“你…怎么可能挡得住我这一击?” 林煮酒的神色一直没有什么剧烈的变化,然而此时看着这人的脸色,他陡然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的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他用有些急促的语气说道:“你握剑握得太紧,若是真正想着要用飞剑解决战斗的剑师,不可能身体那么紧张,不可能握剑握得那么紧张,你的身体,太过如绷紧的弓弦。” “在面对我那样的飞剑偷袭的情形之下,你竟然还能判断如此细致入微,如此冷静?”狄飞泓得到了解答,他下意识的想要说出一句这样的话语,然而当他张口的刹那,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已经无法控制。 他的舌头很麻,麻得就像是一块木头。 接着他的整个身体也彻底麻木,他赫然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清了。 他眼前的一切模糊,并非是因为他的情绪太过激荡,而是他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一片惊呼声响起。 所有能够看清他面目的人赫然看到他的双瞳之中在流淌出污浊的鲜血,他的鼻孔和嘴角之中也在流淌出污浊的鲜血。 然而这一切狄飞泓自己却无法感知,砰的一声,他就像是一截木头一样往前栽倒。 在栽倒的刹那,他的生机便已经彻底断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简单暴力却危险 更多的惊呼声响起。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已经下意识的想要抖出剑鞘中的飞针,将自己的长剑归鞘,但就在这一刹那,他停了下来。 “只是比剑,你竟然下如此狠手,竟然直接杀了他!” 惊呼声中,有一声愤怒的厉叱声响起。 直到此时,许多寻常的民众才确定这狄飞泓已经死了,他们之中许多人对死亡都有着天然的恐惧,顿时都齐齐一声喊,骇然的往后退去。 “你是什么人?” 林煮酒的面色却依旧十分平静,在这样混乱的场景之中,他的目光却是死死的锁定了那名发出厉叱声的人。 那是一名三十余岁的男子,身穿锦衣,看上去像是一名富商。 “任谁都看得出他是中毒而死,你说是我直接杀了他,你是何居心?”林煮酒平静的看着这人,他继续出声,声音却是极为冰寒。 这名富商模样的男子浑身一滞,他似乎没有想到林煮酒会如此平静,也没有想到林煮酒会直接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我只是见你刺中他,他倒地而亡,什么中毒,我不知道。”但他马上又呼喝出声。 林煮酒眉梢微挑,旁人或许觉得这名富商模样的男子很正常,但他却偏偏感觉此人的表现很不正常。 然而他也还未来得及出声,就有人不屑的大叫道:“比剑杀了又怎么了,不就是个想要耀武扬威的韩人?更何况此人在比剑之中手段阴毒,那失手杀了他也没有什么稀奇的。” “怕只怕并非是正常比剑杀人,而是用了一些别的手段。”有人却是大声冷笑道:“那么快就发现他是中毒而死,我怎么没有那么快看出他是中毒而死?是中毒而死的话,那谁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中毒的?” “你什么意思?”这人顿时引起许多人的怒目而视。 这是一名身穿青色华服的年轻人,虽说周围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却全然不惧,冷笑道:“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就他们两个人对决,哪一方中毒死了,难道还能出 自别人之手。” “你放屁,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公开比剑,难道还能一边比剑一边下毒。”此人顿时引起周围人更多的喝骂。 “如何不能?”这名年轻人依旧不惧,大声冷笑道:“我们寻常人不能,修行者难道不能,说不定便是惧怕不败神话破灭,便一定要下毒手杀死此人。” “你肯定是韩人!”有些人听出这年轻人的口音不像是长陵口音,顿时叫出声来。 “我的确是韩人,那又如何?”这名年轻人怒道:“难道所谓公道,是只能长陵人发声,不准我韩人出声么,现在死的就是我们韩人,不是你们秦人!” “明明便可轻易胜出,难道还需下毒,方才的比剑情形谁都看见了。”一名年轻剑师也忍不住出声,他深皱着眉头,寒声说道。 “你们秦人自然帮着秦人,你们自然说没有看见下毒,那这毒从何而来,难道是这狄飞泓自己将自己毒死的不成!就算他不是死在林煮酒的手中,难道不是死在别的秦人手中!”这名年轻人怒骂道:“我却偏说我看见了他下毒,又如何?” “此人满口胡言,撕烂他的狗嘴!” 也不知是谁被彻底激恼了,大叫起来。 但这声音才起,这名年轻人却是手中寒光一闪,他的胸口瞬间涌起一团血花。 一片惊呼声响起。 等到这团血花涌起,很多人才发现这名年轻人竟然手持一柄短剑,直接刺入了自己的心脉。 “你们说没有看见他下毒,我却是看见了。我敢用我的性命证明我看见他下毒了,你们呢?”这名年轻人惨然却骄傲的笑着,嘴角不断流淌出鲜血,“你们秦人真的比我们韩人敢作敢为,真的比我们悍勇么?” “疯了….你疯了….” 几名原先对着他怒喝的长陵人骇然的往后退去,然而这名年轻人却已经无法再和他们对话。 砰的一声,这名年轻人跪倒在地,缓缓垂头,在自己的血泊中死去。 林煮酒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从很多人出声开始,他便嗅到了非同寻 常的意味,他便感到了很多暗流激荡。 而当这名年轻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便明白此时再怎么解释都是无用。 他只是静立不动。 他知道一定会有人出现来处理这样的事情。 许多人的目光从扩张的血泊上离开,怀疑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手中的剑上。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名不该被忽视却偏偏被忽视的人突然出声。 王惊梦的声音响起。 “从今日起,我接受任何韩地剑师的挑战,不管自认比此人强,还是自认比此人弱的剑师,我都接了,只要有韩地剑师胜得了我,今日这桩事情,哪怕有人说我们下毒,我就认了。” 场间瞬间雅雀无声。 所有人都呼吸一顿。 在所有人还没有彻底反应过来之前,王惊梦的声音接着响起,“只是今日过后,任何剑师要和我比剑,必须有人佐证公平,我不想再遇见这种因比剑而亡,却无端猜测的事情。” 在王惊梦这几句话说完之后,场间所有人才真正反应过来,才发出一片片惊呼声。 “你这….”就连林煮酒都忍不住苦笑。 王惊梦的回答的确简单而暴力。 最初的质疑就来自说林煮酒未必能胜得了这名剑师,胜不了才有可能下毒。 那若是所有韩地的剑师都不可能胜得了王惊梦,不可能令巴山剑场王惊梦的不败神话破灭,那巴山剑场怎么可能会用如此阴暗的手段赢得战斗。 王惊梦此时的神色,便让人觉得巴山剑场以前从未用这样的阴暗手段赢得战斗,以后也绝不会。 简单暴力的确有效。 他这样的话语便已经直接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但这的确很危险。 因为这相当于直接挑战所有韩地剑师。 但关键在于,王惊梦此时的意思,似乎并不限于同龄人,并不限于年轻剑师。 那若是修为超出他一个大境和两个大境的剑师,又该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爱恨说 长陵高处,观星楼。 一名老人悠然的看着不断飘过的白云。 今日风大,白云飘过他的眼前,如白驹过隙,亦如他的人生。 他看上去很普通,但他是李布相,是长陵李家的主人。 他曾经在很低处,但现在在很高处。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在长陵这座雄城里,只有皇宫里那位堪用苟延残喘形容的老人,才是堪和他一战的大敌。 那名苟延残喘的老皇帝很快就要死了。 再怎么拖,也拖不过去了。 在过往的数年里,哪怕皇宫里这老皇帝还有精力处理一些事情,但在他看来,这名老皇帝和他的暗战已经渐渐落于下风,但奇怪的是,等到这名老皇帝越来越没有力气处理事情,等到他的生命即将真正终结,他却发现好像形势反而有些逆转。 也就是说,过往数年暗战的结果,这名老皇帝落于下风,似乎只是老皇帝让他产生的错觉。 风有些大,让人生寒。 “从今日起,接受任何韩地剑师的挑战?” “只要有韩地剑师能够胜得了他,就算今日是他们下毒?” 他的身侧,坐着一名身穿金色袍服的年轻人,这名年轻人的身前,站着一名身穿玄衫的修行者。 年轻人说了这两句话,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难道连胜竟然能够让他的信心膨胀到如此地步,他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身穿玄衫的修行者极为恭敬的颔首,道:“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年轻人冷笑起来,“他这岂不是让所有韩地修行者都会感到被羞辱,被轻视?为了这样一桩小事,结果竟然直接说出这样的话,我原以为他机智多谋,原来也是这般没脑子的莽夫。” 李布相的目光从那些白云间离开,落在身侧这名年轻人的身上。 “今日之事,以他在巴山剑场的位置而言,本来就应该这样。”他看 着这名冷笑着,不屑着的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顿时一怔,他转头看着李布相,道:“老师,为何这般说法?” “剑者直,若想为其中王者,便须有霸气。”李布相看着他,说道:“他是巴山剑场这一代剑首,既然从进入长陵开始便不是在修行地行走,而是行走于巷陌,出入于贩夫走卒的视线之中。那些乡野鄙夫,那些市井小民不懂得大道理,他们只懂得横是横竖是竖的干脆,也喜欢这样的干脆。” 说到此处,看着依旧皱着眉头难懂的年轻人,看着这名距离皇位很近,但却始终差着那一线距离的皇子,李布相微嘲的笑笑,接着说道:“他们并不懂得欣赏那种精心谋划之后,润物无声般的一蹴而就,他们欣赏的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热闹,是那种任你千军万马,我自一剑破之的豪迈。所以这种事情,做不成叫做鲁莽和自作自受,但做得成,便是霸气,便是王者之气,而这人,自然就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剑首。” “有人柔,有人刚。林煮酒便是巴山剑场那柔者,他即便出现在台前,想着的也是用智谋的手法来解决这样的麻烦,但王惊梦不同,他用了最为直接干脆的手段,那些粗野鄙夫,没有谁有耐心看层层解开乱麻,只有兴趣看王惊梦一剑斩开乱麻,这种气概,让他们所有人都觉得痛快。” 李布相看着眉头松开,脸色却有些难看起来的年轻人,慢慢接着说道:“在那种情形之下,其实林煮酒即便再足智多谋,恐怕也会越描越黑,但王惊梦这样的做法,却不能再好。他这样的话一出,鸦雀无声。只要赢不了他,那这件事情,再怎么都扣不到他们头上。原本十分复杂的事情,现在又回归成他手中的剑事。所有的设计,便又直接被牵着回到最简单的比剑上面。” 李布相没有再看这名皇子的脸色。 他心中却莫名的感慨起来,甚至有些说不出的感伤。 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人,真的和皇宫里那名对手一样,比他想象的要强 出太多。 林煮酒很强,但王惊梦的这种化繁为简,始终用剑说话的能力,却也比他想得要强很多。 若是这些人尽归在他门下,那长陵会是何等的长陵,数十年之后的秦王朝,将会是何等的王朝? 然而从他下了那一步棋开始,这些人便注定不可能和他站在一起,注定只能成为他的敌人。 他沉默下来,年轻皇子却也莫名的愤怒起来,寒声道:“他现在是并非是挑战所有韩境的年轻剑师,而是挑战韩境的所有修行者,难道整个韩境,没有能够战胜他和杀死他的人么?” “他可能也觉得太慢。” 李布相感慨的笑了笑,道:“既然他天生就有这种敢于快剑斩乱麻的气魄,那要激起池中暗处的池鱼,他身边有多大的石头,他就会砸多大的石头下去。事情越大越过火,越是能够激起许多人的怒火,越是有人想要尽快的除掉他,成功也就罢了,只要无法成功,便自然会露出更多的破绽,让他和林煮酒他们找到更多的漏洞。” 年轻皇子眯起了眼睛,“老师,你的意思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和王惊梦并不熟悉,但因为十分清楚王惊梦和自己的皇兄赢武关系密切,王惊梦的成功,或许将来就意味着赢武的成功,所以他的心中,自然对王惊梦拥有难言的恨意,他当然很希望王惊梦死去,永远在这座城中消失。 “如果想让他真正的死,要让他不可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那便要让这座城所有人都恨他,而不是敬他爱他。”李布相看着这名太过稚嫩的年轻人,平静的说道。 “老师,您的意思是,就算是让他死,也不能显得让他死在阴谋之中,而是要有人堂堂正正的拿剑败他?”年轻皇子道。 李布相摇了摇头,道:“不止于此,恨往往归于现实,一个人哪怕再怎么欣赏一个人,若是自己生活之苦,皆是因那人而来,时间略久,爱便逆反成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局外人 第一百四十八章局外人 寂静的小巷里响起脚步的回声。 一名年轻人正在打井水洗脸。 这名年轻人身穿很旧的布衣,他的身上全是尘土。 他的身后是一个破旧的小院,这个小院已经破落不堪,根本无法住人,在这长陵,它唯一的优点便是十分的便宜。 这名年轻人只需付出帮这个小院修整的代价,便能够在其中一间偏房居住。 屋主人是一对已经年迈的夫妻,他们以前经营着一间榨油坊,但榨油是需要力气的活,等到他们的两个儿子受召入伍之后,榨油坊便已转给了他人。 这座小院原本是这对老人的居所,但他们两个儿子的居所反而空了,房屋不住便容易坏,所以他们便只能常住在他们儿子的小院。 今年冬里,这座小院的屋面被雪压塌了一角,骤然就变得破败,这对老夫妻手头异常拮据,只是拖了月余的时间,这座小院就越发不像样子了。 匠人修整这座小院要的花费不低,再加上无人照料维护的话,这座小院即便修好也恐怕会重蹈覆辙。 寻觅到一个愿意接受这种条件的年轻人也很难,所以只是看了这名年轻人前几天干活的样子,看着这个小院整修的进度,这一对老夫妻便心中欢喜,对这名年轻人也甚至充满感激,原先他们谈妥的条件之中并不包括餐食,但这对老夫妻这两日却都是不时送过来些吃食。 小院的院子看上去还是破落不堪,但三间房的屋面都已经修整好了,今日屋中拆掉的废弃杂物也已经清理到了院落之中,等到将这些废弃杂物都清理出去,再洒水清扫一下院落,将那些杂草杂树全部清掉,这座小院应该就会给人耳目一新的感受。 脚步声停歇时,巷口出现了另外一名年轻人。 这名年轻人看着正在用井水洗脸的年轻人,微笑道:“李观澜?” 用井水洗脸的年轻人起身,对着停在巷口的这名年轻人,说道:“陈念远?” 巷口的年轻人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陈念远?” 李观澜看着他,说道:“因为有些人很早就提醒过我,你一定会来找我,要我手中的这柄剑,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你一藏竟然藏了几十日,直到现在才出现在我的面前。你的耐心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 “和耐心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陈念远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剑师,更加好奇的问道,“按我所知,妖惑剑随戚寒山归隐,哪怕戚寒山和顾离人有旧,这柄剑为何又会突然到你的手中?” 李观澜看了陈念远一眼,道:“因为王惊梦不需要这柄剑,如果王惊梦需要这柄剑,那这柄剑自然会在他的手中。” 陈念远微微蹙眉,他听懂了李观澜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人比剑强,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剑,这样的剑只会妨碍他所能达到的高度。而我们则反而需要仰仗这柄剑才能站到更高的高度。” 李观澜道:“你可以这么认为。” 陈念远道:“只是我和你的看法有根本性的不同,能御一柄剑杀敌并不算是真正的王者,真正的王者,是可以御使无数剑,御使无数剑师,杀千万人。” 李观澜看着他,道:“妖惑剑重新出世,就是要让许多像你这样的人出现。” “然后让阴谋在野心者的冲撞着浮出水面,让你们可以找出害死顾离人的元凶么?”陈念远看着李观澜,认真的摇了摇头,道:“相信我,顾离人也好,历史上其余死在权势倾轧之中的人也好,既然都是权势倾轧的牺牲品,那就只是大势所趋,不是任何一个人的意思。” “这是你的意思。”李观澜道:“但在我们看来,大势也是可以变的。” “有这么简单么?”陈念远突然嘲弄的笑了起来,“就如今日,哪怕我只是简单的想要你的妖惑剑,但真的这么简单么?有人会想要我死在这里,因为这或许可以激化我韩王朝的修行者和你们巴山剑场的仇怨。在这种大势里,我们最多是一个诱饵,是一条引火索。今日我和你在这里,恐怕反而就像是看戏的局外人。” 当 他的笑声响起,他这些话还没有说完时,他就已经动步走到李观澜身前不远处。 与此同时,空气里突然响起凄厉的啸鸣。 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明明只是五支箭矢破空而至,然而这五支箭矢萦绕着乌光,却是将天空之中的天色都吸纳了进去。 李观澜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然而陈念远没有任何的动作。 他就像是静待着这五支箭矢刺透他的身体。 深巷中突然出现了一声雷鸣。 一道显得分外宽阔的剑光斩出,带着奇特的威能,竟是将那五支破空而至的箭矢全部卷住。 旁边一座小院的屋瓦突然有尘土飞起。 两道飞剑齐齐朝着陈念远飞来。 这片街巷距离长陵的闹市原本就很远,十分寂静。 但这两道飞剑出现的刹那,这片街巷却像是彻底沸腾了一般。 不只是这片街巷之中有连绵的破空声不断的响起,街巷的外围,也响起无数如鼓点般的脚步声。 数座看似无人的院落之中,就像是决堤的河水般涌出身穿许多蓝色袍服和深红色袍服的修行者。 李观澜愣住。 陈念远却笑了起来。 那两道飞剑看似同时朝着陈念远飞来,但突然之间,这两道飞剑却反而缠斗起来。 …… 郑袖远远的看着这片街巷。 今日的长陵已经被王惊梦的行走吸引了太多的视线,而让所有人知道他来了长陵,却又偏偏消失在长陵很久的陈念远,却也在今日出现。 陈念远的目的不可能像寻常的江湖人物这般单纯。 他选在这个时候出现,必定有着更深远的目的。 他不是为了拿到妖惑剑,那他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马车车厢里,一动不动的思索着。 她想如果换了自己是韩王朝的那名权贵,自己会做什么。 她想到了一种极致的可能,脸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更大的野心 第一百四十九章更大的野心 胶东郡自然是很有野心的。 那她也要有足够的野心,才能活到现在,然后最终被胶东郡挑选成为承载胶东郡野心的人。 只是胶东郡只是一个郡,若是一个王朝,一个不是想要在长陵取代谁,而是彻底要吞掉长陵的王朝,那掌控那个王朝的权贵,野心自然比她更大。 陈念远是陈不害的人。 陈不害便是掌控韩王朝的权贵。 他宁愿让陈念远这样的人都做吸引长陵注意力的棋子,那他真正的意图是什么? 她试着让自己坐在陈不害的位置去思考,让自己的野心更大一些,再大一些,然后她想到了那种极致的可能。 她的脸色难看起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应对,这可能是她和胶东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也有可能是一场输了之后就会面临万劫不复境地的豪赌。 她很纠结,很犹豫。 也就在此时,她的马车前方行来一辆马车。 “小姐。” 当这辆马车停在她的马车旁时,内里一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修行者出声。 这名胶东郡的修行者叫做卫忠。 他是在胶东郡时就跟随在她身边的修行者之一。 他出现的时机很正常,郑袖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前来禀报一些事情,然而当他轻声的称呼了一声之后,在他再次开口说话之前,一道灰色的剑影已经从他所在的马车下方悄无声息的飞了过去,然后自马车下方朝着郑袖刺去。 郑袖身前的车夫发出了一声不可置信的厉喝,他感知到了这一剑,然而此时他却来不及阻挡。 卫忠的修为和这一剑的阴险程度,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预计。 嗤的一声。 这一道飞剑刺穿了车厢底部,刺入了车厢之中。 无论是卫忠还是郑袖的车夫,都认为郑袖会被这一剑刺杀。 然而车厢之中嗡的一声闷震,这道飞剑没有能够刺入郑袖的身体。 这道飞剑就像是一只误入车厢的蝙蝠一样,被郑袖衣袖卷起的一道星火硬生生的拍在了车 厢内壁。 卫忠一声闷哼。 郑袖所在的那辆马车看似普通,然而车厢四壁和底板都内衬玄钢,他方才飞剑刺入的那处缝隙,便是这车厢除了门窗之外的唯一漏洞,此时他这飞剑和车厢内壁撞击,并没有能够刺出,郑袖所在的这辆马车的车厢就如小船在波浪上晃动一般震荡起来,但这辆马车的车轮和车轴也十分特殊,却并未出现真正的破损。 但在他自身真元的震荡下,他所在的这辆普通的马车的车轮轴却是直接折断。 随着咔嚓一声裂响,他所在的车厢狠狠坠地。 一道狠厉的剑光便在此时从郑袖的车夫手中涌出。 明明是一道剑光,但此时笔直刺出时,却像是一杆霸烈无双的长枪。 轰! 刚刚坠地的车厢瞬间四分五裂,卫忠的身体直接被这一道剑光挑起。 他被这一剑刺穿,挑了起来,鲜血从他口中不断的涌出。 “你太让我意外了。” 然而在他临死之前的这一刹那,他却是反而露出了欣慰般的笑容,“原来你已经破境了…原来你想要破境,就能破境,你连王惊梦都骗…” 他没有能够说完这一句话。 因为有一道苍白的星火从空中坠落,落入他的口中。 他的舌头被燃为灰烬。 “小姐…” 车夫震惊的转过身去。 郑袖轻轻咳嗽起来,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嘴角沁出一缕鲜血。 “走。” 她让车夫驾车离开。 在她离开时,已有数名身穿土黄色袍服的胶东郡修行者赶来,迅速的收拾残局。 郑袖的面色没有太多的变化。 她此时还不知道卫忠到底出自何人的授意,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今日发生的事情绝非是孤立的。 那名韩地剑师挑战王惊梦,却是败在林煮酒的手中,毒发暴毙当场。 一直隐匿行踪,连神都监都难以将他找出来的陈念远却在今日出现。 一名胶东郡的修行者,也在此时突然动手刺杀她。 …. . 如果说长陵是一个很大的池塘。 那有人在同一日设计这么多事情,彻底的将这口池塘搅浑,那一定就是为了更大的事情,他一定有更具野心的目的。 她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在一间幽静的小院里,一名官员和他的家人已经死去。 他们中了某种毒,却死的很安详。 而在陈念远出现之前,有一名官员拿着令符打开了这名官员才能进入的一个库房,悄然查看了许多份图录。 他将这些图录都记在脑海,不敢记错任何一个细节。 在一辆准备好笔墨的马车车厢里,他飞快的重新绘制这些图录。 在他飞快绘制这些图录时,他并没有注意那名帮他准备笔墨的车厢之中的侍者,也默默记住了他绘制的图录上的所有细节。 这几份图录是长陵军方的机要。 它并非是最直接的布防图,然而通过这些图录,那些真正的天才人物,却足以推演出长陵军方在应付一场大战时,所能拥有的变化和力量。 …… 郑袖停止了咳嗽。 她服下了数颗丹药。 这数颗丹药让她体内激荡的气机迅速平静下来的同时,也让她的面色变得红润起来。 她做出了决定。 她对着车厢前方的车夫,道:“之前关中的那些人想要和我们谈谈,想要让我们多买些他们的米面和布料。你传我的命令,答应他们的要求,然后….除了他们手中的,各商坊的,能够买到的米面和布料,我们全部都要收。” “这…..”车夫震惊起来,他平日里绝对不质疑车厢里这名女子的决定,但此时他却忍不住说道:“小姐,我们的钱财根本不够这样的收购…若说要垄断和决定这米面的定价权,我们也不可能做到….” “不够就赊账。”郑袖异常简单的说了这一句。 在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她对着不再言语的车夫,接着道:“要快…不会很久,甚至不需要到我们赊账还账的期限…那时候你自然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章 心中的刺 第一百五十章心中的刺 陋巷中,修行者之间激烈的战斗还在继续。 陈念远和李观澜的身周已经坠落了许多道飞剑,四周的院落之中,不断有修行者的鲜血在飞洒,有重物在坠倒。 一团团澎湃的气浪冲击在院墙和屋面上,震起经年的积尘。 偏偏陈念远和李观澜安然无恙,也没有什么剑光真正落在两人的身上,两个人却反倒像是置身事外的看客。 “讽刺吧?” 陈念远看着身边的李观澜,他戏谑的轻笑起来,“明明今日之事是我为你身上的妖惑剑而来,但却是别人在拼死拼活。这些剑师大多数都是你们秦人,然而他们在互相杀伐。这些死去的剑师里,明明有许多人比我们还强大,但他们却就这样死了。到现在,你还觉得一名修行者的力量有这么重要么?” 李观澜明白陈念远这些话的意思。 其实他知道陈念远隐藏的意思就是,连顾离人这样天下无敌,让许多剑师根本无法企及的人物都死在王朝的倾轧之中,但单独的一柄剑,一名剑师再过强大,又能够左右什么? 但是他摇了摇头,道:“一柄剑的确无法斩尽千军万马,但巴山剑场不只是一柄剑。” “剑之所向,万民赴死么?”陈念远用怪异的目光看了一眼李观澜,“将所有的宝都压在王惊梦的身上,你们便都确定,王惊梦这样的年轻人,能够承受得住这样的分量么?” 李观澜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那将来的事情,谁能够知道,但至少,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不该乘着年轻,去做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么?” 陈念远眉头微皱。 他当然觉得李观澜这些人太过幼稚,太过理想化。 但他并不讨厌这种类型的人,即便是将来注定成为敌人,他却依旧欣赏巴山剑场的这些人。 “出身不同,对待事物的看法便自然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看着李观澜,轻声而认真的说道:“在我看来,你们所做的很多事情 自然是幼稚和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但有些和我出身一样的人,应该也和我是同样的观感,所以我很不理解那些人能够和你们一样的幼稚。” 李观澜也微微的皱了皱眉头。 他不喜欢听这样的话语,但不知为何,他此时却觉得陈念远的话蕴藏着好意。 “你或许不能理解。” 陈念远看着他青涩却坚毅的眉眼,笑了起来,轻声道:“但是我想你带些话给林煮酒,你告诉林煮酒,你们这些人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人,但赢武和郑袖和你们不同,他们的出身和我一样,像我们这样的人,天生和你们有很大的不同,在处理事情的想法和对于一些事情的取舍上,自然也和你们很大的不同,像我这样的人却偏偏和你们站在一起,用你们的方式解决问题,这里面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你让他要小心。” 李观澜冷笑了起来,“你这算是挑拨离间么?” 陈念远摇了摇头,“从这最近大半年发生的一切事情来看,林煮酒应该是这座城里最聪明的人之一,至于是不是挑拨离间,你让他去判断好了。” 陈念远顿了顿。 他伸出手指,弹飞了一颗即将溅落到他脸上的血珠,然后接着说道:“更何况,你自己也应该清楚,无论赢武和郑袖如何和你们亲近,但赢武和郑袖并非你们巴山剑场的人。而且若是换了我是郑袖,以那般惊艳的姿态在长陵开场,我很自然的也会和将来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亲近。一名女子,却是承担着胶东郡的重担,身不由己,但又作为一条纽带将赢武和王惊梦这样的人捆在一起,她几乎以一手之力强行扭转了长陵的局面,但在将来,她会功成身退,跟着王惊梦和你们退隐山林么?即便她想,胶东郡会容许她这么做么?” 李观澜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和巴山剑场绝大多数人一样,不喜欢阴谋。 当所有人为了一个目标连生死都不顾而前行时,他和那些人一样,也不愿意去想有可能的阴谋。 看着他的面色,陈念远却是已经笑了起 来。 不同出身的人,始终处于不同的世界。 在他看来,在付出和获得足够的利益之前,任何的柔情蜜意都不会出现问题,但当获得足够的利益之后,要考虑如何利益分割,如何占据更多的利益时,自然就会出现他所说的危机。 那几乎是必然。 老虎是老虎,毒蛇是毒蛇,狼就是狼。 即便老虎和毒蛇和狼在一起配合得完美无瑕,一起捕猎,但最终老虎和毒蛇和狼不可能完美的共融。 所以在他看来,这种联盟即便在长陵能够获得胜利,也不可能长久。 …… “为什么?” “为什么要答应关中那些人的条件?” 郑袖所在的马车还在街巷之中穿行,但她的命令已经传递了下去。一家商坊之中,一名中年账房先生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 “没有为什么。” 他身前一名黄袍修行者漠然的看着他,说道:“你只要按照这样的命令做就是了,至于错误的后果,她自然会承担,但若是你不按照这样的命令做,在明天日出之前,你会死,你家里的所有人,包括你藏在水云巷的那名小妾,也会死。” 这名账房先生的脸色变得一片煞白。 他从不否认郑袖的能力,但在此之前,郑袖面对他们这些胶东郡的人,却从未有过这样决厉的姿态。 是今日针对她的那一场刺杀造成了她的出离愤怒? 难道她想要牺牲一部分胶东郡的利益,来换取关中一些门阀的支持? 他觉得很多人或许会这么想,这么看,但他心中隐约觉得并非如此。 因为如此有可能将胶东郡陷入万劫不复境地的豪赌,即便是她,也无法承担失败的后果。 按照他的预计,只有粮食的价格在短期内就很快上浮两成,胶东郡才有可能获利。 否则,胶东郡将会巨亏。 将会彻底丧失在长陵的很多生意的主动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名角儿 第一百五十一章名角儿 “就只是这样么?” 一辆华贵的马车中,一名身穿华服的年轻公子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辆马车比一般的马车大出很多。 寻常的马车车厢之中,若是坐了两个人便显得有些拥挤,但这辆马车里即便坐了四个人,却还是有些宽敞。 长陵一般很少有这样的马车。 因为有些招摇。 但更为重要的原因,是这样的马车太大,在有些街巷之中穿行十分不便,尤其要去一些景致较好的街巷,往往又要过一些桥面,那些桥的桥面就未必适合这样大的马车通过。 而对于一些贵人而言,他们想要去什么地方,最好马车就能停在什么地方,让他们抛头露面本身就不合适,尤其在雨雪的天气,他们更不可能脚踏着泥泞去他们想要去的地方。 这样的马车用于看热闹也极不方便。 人太多的地方,这样的马车就分外难行。 但跟在王惊梦马车的后面的人群中,这辆马车的周围却并不显得拥挤。 因为这辆马车行进的过程之中,几乎所有人都刻意和这辆马车保持几个身位的距离。 倒不是因为驾车的车夫有多凶神恶煞,并不是因为畏惧这辆马车中人的身份,相反驾车的车夫十分和气,始终笑容可掬。 吃人东西嘴短,拿人钱财手短,只要过分接近这辆马车的人,都会直接拿到一个钱袋。 马车两侧的侍者,会用极为尊敬和让人听得舒服的语气请求过分接近马车的人收下钱袋,恳请他们给予一定的方便。 他们说话起来很有水准,让人不由得觉得即便是拿了他们的钱袋,也是很有面子,很受尊敬的一件事,所以他们便也很乐意帮忙。 这钱袋里的钱币的数量也很难令人拒绝,至少可以抵得上一户中等人家的两个月的开销。 今日王惊梦找人比剑这种盛会,道路拥挤,挤近这辆马车的人不知 道有多少,而且还有不少人自然也看在钱袋的份上,刻意接近这辆马车,但这辆马车周围的侍者却是来者不拒,只要靠近,便一律施以钱财。 每过一段路,马车旁侍者身上的钱袋光了,道路两侧便自然有新的侍者出现在马车旁。 其实不用过多去猜测这辆马车中人的身份。 在整个长陵,也只有关中的谢家、晋家和张家这样的门阀才能有这样的做派,有这样的手笔。 现在这辆马车里,身穿着华服,有些失望出声的便是谢家的公子谢连应,虽然看上去年轻,但他此时已经接手谢家的许多生意,而且他家中主持婚事较早,长陵很多像他这样年纪的子弟还未谈婚论嫁,他膝下却已有一子一女。 这辆马车之中谢、晋、张三家也算是齐了,马车之中另外两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男子,便是晋家的晋万斗,张家的张衡利。 而另外一名身穿深青色袍服的老者,却是关中有名的智者祖连枝,是关中富栋学堂的名师。 这老者并非修行者,不懂修行,但谢连应开始接手长陵的许多生意之后,谢家却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这名老者说服,让这名老者搬迁到了长陵,专门教导关中子弟。 当然,有资格接受这名老者教导的,也都是在关中举足轻重的门阀子弟。 看着谢连应失望的神色,这名老者忍不住笑了笑,道:“别说是你们,连我都觉得无聊。” “老师,原来你也是觉得无聊。”晋万斗顿时叹了口气,道:“原本我还觉得是学生我境界不够,想不到老师也是同样感觉。” “我和你们不同,你们是修行者,或许还能看得出一些精妙之处,但我看不出。”这名老者和蔼的笑着,道:“不过这城中绝大多数人也都不是修行者,所以他们也和我一样,只是看个表面热闹,所以绝大多数人应该也都是想,王惊梦是这城中最强的修剑天才,他都养精蓄锐,藏剑很久才终于又露面,这一露面,自然是要精彩绝伦,但这无论是去重 山剑院见赫连重莲,接下来去找灵仰剑院的霍桐,再接下来找陈流云和陆尘,不管修行者看得出什么,但对于寻常人而言,却好像连一场刺激和精彩的大战都没有。至于这死在和林煮酒一战之中的楚人,他的飞剑还有些热闹,但绝大多数人心中想看的是王惊梦,哪怕林煮酒和这楚人的一战都甚至搞出了人命,但绝大多数普通人还是会失望和觉得索然无味。这的确就像是蜂拥赶去一个戏班子看戏,看了半天,戏班子的名角没有什么表演,即便和他搭戏的配角表现不错,但所有人还是想看这名角儿。” “老师,你说的实在太对了。”这三名关中子弟都是连连点头,越发觉得没有意思。 “不过名角儿之所以成为名角儿,台下看客怎么感觉,他当然清楚,所谓先抑后扬,到了所有人都觉得没有意思的时候,他就陡然应该唱一出大戏,一下子将所有人震住了。”老者却是微笑起来,他看着这三名陡然愣了愣的年轻人,微笑道:“林煮酒这样聪明,他肯定算计得到…所以接下来一战,不管对你们这些修行者而言如何,但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应该是一场花团锦簇,热闹至极,所有人看了都很兴奋刺激的大戏了。再没有这样的大戏,人群就该索然无味的散了,但这大戏一唱,这名角儿的名气就更大了。” 三名年轻人都彻底反应了过来,“老师,你的意思是接下来这一场王惊梦会打得很热闹?” “热闹归热闹,但你们看热闹之余,也应该想想别的事情了。”老者温和的看着这三名年轻人,道:“从目前而言,你们不觉得胶东郡和这巴山剑场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做的更好?不急不躁,却又能够稳稳的挑动这座城的情绪…所以你们是不是应该考虑考虑,如何对他们表达更多的善意?你们都是生意人,不管将来这长陵的主人是谁,你们都可以在这座城里做生意,但关键在于,你们生意人至少要做到一视同仁,刻意讨好不必,但不要让对方觉得你们故意欺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我来杀你 再没什么精彩的就散了。 的确和关中这名老者所说的一样,跟着王惊梦这辆马车行走的绝大多数长陵人心中此时都是这样的想法。 前面的战斗,对于他们而言,都是如饮兑了太多水的酒。 说是酒,却有些寡淡无味。 其实对于他们而言,真正的精彩他们看不出,所以他们最多就是看个热闹。 “王惊梦是要去往鱼市?” “鱼市里面又有什么剑师?” 当王惊梦所在的马车继续前行,当绝大多数人看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地时,通往鱼市的道路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少鱼贩的货船走的水道都被一些画舫堵住,急得很多鱼贩顿时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很多鱼都是鲜货,鲜货耽搁了时间就容易死,死了就是根本卖不出价钱。 但也就数十个呼吸之间,这种络绎不绝的焦躁叫骂声就已经消失。 一部分原因是这些鱼贩发现那些画舫和马车上的人根本惹不起,另外一部分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已经有豪客过来派了些银两,这些银两足以弥补他们今日生意的损失。 生意只是要赚钱,只要赚到了钱,这些鱼贩自然就乐于配合。 所以焦躁的情绪瞬间被得到银钱的欣喜冲散。 这些鱼贩在给这些画舫让开水道的同时,顿时也有了观战的兴致。 当然更多的是好奇。 这些每天都在这一带活动的鱼贩很好奇,王惊梦这样的剑师今日到鱼市里来找人比剑,是要找什么样的人。 难道有什么厉害的剑师,会在鱼市里长居修行,会甘愿每日被这种鱼腥味熏着? 鱼市里,一名正在杀鱼的汉子抬起了头。 当他感觉到异状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今日走不了了。 因为只要王惊梦的目标是自己,那今日里长陵便已经张开了一张网,而他就是这张网里的鱼,哪怕他离开鱼市,也不可能逃得出长陵。 这是一名赤足的汉子。 他的装束和鱼市里寻常的杀鱼人没有什么差别。 他穿着无袖的布衣,裤腿挽到膝盖。 大量的鱼鳞和混杂着血水的腥臭鱼内脏就在他的脚下堆积。 就连他的脚趾之间和脚面上,都是黏臭的鱼内脏和血水。 他的手中有一柄很小的刀。 刀像柳叶,看上去甚至很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但在他的手中,这片刀虽然运行的速度不快,但一条鱼却在他的手中 极快的分解。 他每日里的工作是切鱼片。 他负责将很鲜活的鱼切成很薄的薄片,然后迅速交给主家,再由主家快马加鞭的送到长陵的一些酒楼。 这种鲜活的鱼片离开鱼市到出现在那些酒楼的后厨的时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超过一个时辰,鱼片就不新鲜了。 鱼市里像他这样专门解鱼切鱼片的人很多,看似手法也没有什么差别,但真正懂行的人,却都会选他。 他叫鱼三。 每日里会做三个时辰的活。 清晨一个时辰,中午之前一个时辰,夜幕来临之前一个时辰。 他切的鱼片要比寻常的杀鱼者切的鱼片薄很多,而且绝对不带一根刺。 在三个时辰之外这样的杀鱼者做什么事情,便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只在意鱼片够不够薄,够不够劲道,够不够新鲜美味,却没有人在意杀鱼者长什么模样,没有人会猜想杀鱼者在杀过鱼之后的空闲时间做什么。 就如同一场大戏过后,很少人会想到幕后卸妆了之后的戏子脸上的神色是悲还是喜。 鱼市里的道路很拥挤。 尤其两侧的雨棚和时不时堆放到道路上的鱼盆等物很阻碍马车的行走,所以王惊梦所在的马车在鱼市的主街入口停了下来。 王惊梦和林煮酒下了马车,王惊梦在前,林煮酒在后,他们安静的穿过街巷,最终来到了鱼三的面前。 鱼三看着王惊梦。 此时他的头是抬着的。 也直到此时,鱼市里的许多人和很多看客才看出这人的与众不同。 他根本没有看手中的那柄小刀,也没有看案板上的鱼。 但是他的手指却灵巧得如同在飞舞,那柄小刀还是在飞快的行走,雪白的鱼片就像是片片的桃花掉落,精准的掉在一旁的陶盆之中。 明明这名杀鱼者所在的环境腥臭难言,血水在案板上横流,但这些飞舞掉落的鱼片看上去却是鲜美洁净,让很多人都甚至有生啖的欲望。 “巴山剑场,王惊梦,见过俞先生。”王惊梦看着鱼三,微躬身行了一礼。 鱼三叹息了一声,他手中的小刀离开了手指,落在了案板上。 最后一片被这柄小刀切起的鱼片,却是雪白如玉,落在他的唇齿之间。 鱼三缓缓的咀嚼着这片鲜美的鱼片,将鱼肉的所有滋味吞下,然后才缓缓躬身,道:“韩,秋山静地,俞膳。” “韩人,他是韩人?” 一片不可置信的 惊呼声响起。 尤其是这鱼市里诸多和鱼三相熟的人都骇然变色。 但脸上神色变得最为厉害的,却并非是这些人,而是数名隐匿在暗处的神都监的人。 神都监被称为是皇帝的暗犬,他们的职责,便是监察长陵所有的修行者,尤其是侦察敌朝的刺客和暗探。 俞膳此人的名字对于长陵绝大多数人而言很是陌生,但对于他们而言却极为熟悉。 这人是一名危险的杀人者。 很多年前便在阳山郡一带被抓捕入狱,然而却又很快被人营救出狱,之后十余年来,这人不仅袭杀大秦的修行者,还经常劫狱、解救一些被捕的暗探和奸细。 鱼市鱼龙混杂,也是神都监重点监管之地,之前神都监自然也不可能不留意这名刀工异常精湛的杀鱼者,但之前所有调查的结果,却都指向一点,这名杀鱼者只是关中某个门阀留在鱼市里的供奉。 当王惊梦来找这鱼三时,这些神都监的暗探甚至以为巴山剑场和胶东郡是要找关中门阀的麻烦,然而当俞膳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这些神都监的人才发现这么多年来,这样重要的一名敌朝修行者,竟然一直以这样的身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安生的呆着。 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这人依旧杀人,依旧让他们没有察觉。 一片片不可惊呼的声音响起。 围观者太多,其中毕竟有人知晓俞膳的名号,当这人的事迹飞速的传播开来,许多靠得近的围观者都骇然的往后退却。 杀鱼者不可怕,但杀人者,对于寻常的民众而言却太过可怕。 原本很多人看着俞膳的手指只觉得灵巧,但现在看着他的手指,却只觉得心中生出凛冽的寒意。 俞膳摇了摇头,他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看到很多忍不住骇然后退的围观者之中,甚至有很多是长陵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似乎忘记了,修行者原本就不是用来比剑,而是用来杀人的。 他看着王惊梦,认真道:“你是来找我比剑,还是来杀我的?” 王惊梦道:“有区别么?” 俞膳微微挑眉,他顿时觉得王惊梦和绝大多数长陵的这些年轻修行者不同,他便点了点头,道:“自然有区别,若你只是想找我比剑,杀我的另有其人,我自然也纯粹按照和你比剑的手段,但若是你直接要杀我,那我自然也是用和杀人者相斗的方式,不择任何手段和你战斗。” 王惊梦看了他一眼,道:“我来杀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乱象 当王惊梦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他身后的一座雨棚就塌了。 雨棚榻,是因为雨棚后方的一堵墙塌了。 轰! 那堵墙后方对着零碎杂物的角落之中,有一件沉寂多日的东西突然接受大量天地元气的感召,它如同出动的巨蟒,直接绞飞了堆积在它身上的杂物,接着如同天神挥出的铁棍一样,直接击碎了前方的院墙。 劲气四溢,烟尘四起。 架在这堵墙上的雨棚砸落下来,雨棚的下方有几个装着鱼的大木盆。 木盆里水花四溅,受惊的大鱼拼命的跳跃,有些直接从盆中跳了起来,跌落在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有些跳起的刹那,却是正好撞在蒙盖在木盆上方的雨棚上,发出如撞闷鼓的声音。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雨棚下方是装鱼的木盆,无法站人,但院墙的边上,这个铺子内里,却都是人。 这些人惊慌失措,有的人被杂物击中,痛呼着倒地,有的人被碎片割破了额头,鲜血直流。 一时场面无比的混乱。 直接击倒那一堵院墙的,是一根黄竹挑棍。 在击倒院墙的刹那,这一根黄竹挑棍裂了开来,碎裂的竹片在烟尘之中,就像是一朵绽放的黄|菊。 碎裂的挑棍中央,承载着更多天地元气贯入的,是一柄黝黑的铁剑。 这柄黝黑的铁剑表面全部都是奇特的鳞片状符纹。 这种鳞片十分粗大,不像是剑身上锻打容易出现的细密蛇鳞纹,倒像是粗大的鲤鱼鳞片。 俞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柄朝着王惊梦后背击去的剑,他的眼中只有王惊梦的身体和这柄剑,至于那些围观者的生死,他毫不在意。 对于他此时而言,周围的环境越乱越好。 因为这并非是修行地点到即止考校剑技的比剑,而是敌国修行者之间的厮杀。 大秦的剑师想要杀死一名隐藏在长陵的暗探和刺客,而他这样的暗探和刺客,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自然也想帮自己的国家抹杀一名敌国的天才修行者。 这柄沉重的铁剑隐匿在杂物之中许久,它的剑身沾染了太多的鲜血,所以此时一朝重见天日,不仅散发着浓烈的杀器,还散发着一种浓厚的血腥气。 周围的乱象很容易乱人心神,而这样一柄嗜杀的凶剑则很容易震慑修行者的气势。 俞膳面无表情的看着这柄剑,这柄剑就像是承载了他所有的意志和凶焰,要将王惊梦也像那堵墙一样一击碾碎!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王惊梦却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一剑上。 他的左脚突然极为迅捷的往后后撤了半步。 嗤的一声 响。 一道血水就像是锅盖边缘的蒸汽一样,从石片的缝隙里冲了出来。 一道轻薄的剑片随着这道血水飞出,原本要刺穿王惊梦的脚底,然而却是瞬间落空。 一道如春光般的剑光亮起。 这道剑光极为精准的捕捉了这道剑片的运行线路,看似如春光般宁静而温和的剑光,却在接触这道剑片时如同春雷般炸裂! 轰! 一声巨大的轰鸣。 一团肉眼可见的气浪,在王惊梦的身周炸开! 这道极为阴险的剑片被王惊梦一剑斩落,如腐朽的铁皮般在地面弯折,弹起! 那道气势汹汹如嗜血巨蟒般的铁剑已经接近王惊梦的后背,然而在只有一寸的空间时,它却硬生生被王惊梦用剑鞘击偏! 这柄重剑看似飞剑,但并非真正的飞剑。 它的锋芒在刹那之间绽放,却无后续的改变。 真正的杀意来自早就隐匿在砖石缝隙,隐匿在血水之中的这一道轻薄剑片。 在感觉到鱼市的异样,在王惊梦进入鱼市之前,这道剑片就已经悄然埋伏此处。 哪怕已经暴露在光明之中的刺客,依旧是刺客。 他的手段和寻常的剑师依旧不同。 俞膳的眼中出现了异样的震惊神色。 他不明白王惊梦为什么能够挡住他这样的一击。 但他眼中出现的这一抹震惊的神色也迅速化为了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狠辣神色。 伴随着一声厉声嘶吼,他紧抿的唇角迸射出猩红而温热的鲜血,但他却是无数体内气血的震荡,甚至完全不管体内的伤势和疼痛,他的双脚猛烈的蹬踏在地面上,腥臭的鱼内脏和血水如倒飞的雨点般飞起。 他的整个人如同下山的猛虎飞腾而起,他的左手衣袖之中出现了一道剑光,他左手握着这柄剑,将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压上了这柄剑一般,朝着王惊梦狠狠刺去。 这种剑势在很多修行者看来并不是剑势,而是战场上那种玉石俱焚的枪势。 他握着这柄剑挺身上前,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握着一柄长枪。 然而这柄剑却是一柄毒蛇般游动的软剑! 他的剑意笔直的刺向王惊梦的咽喉,真正的剑尖却伴随着幻光般闪动的剑身弯曲向下,刺向王惊梦的心脉! 王惊梦的身体毫无迟钝的往后飞掠。 他的脚尖点在雨棚的上方,他的整个人如同倒飞的大雁。 当当当当! 他的身前在一个呼吸之间便绽放起四团耀眼的火花。 在场的过半剑师甚至都没有看清王惊梦此时施展的是什么样的剑招,唯有通过这样爆开的火花,他们知道王惊 梦顷刻间已经挡住了这柄袖中剑的四次击刺。 嗡! 四次清脆的金铁撞击声之后,却是奇异的嗡鸣。 俞膳的左手剧烈的颤抖起来,他手中握着的这柄软剑似乎不受他控制般在剧烈的扰动。 他的攻势如潮。 但此时,他体内真元震荡不堪,即便他有着再过坚定的意志,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惊人速度。 他果断弃剑。 他的左手五指和手中剧烈颤抖的剑柄脱离。 然而这样果断的选择对于王惊梦这种对手而言,也已经慢了一步。 王惊梦的剑身也在震颤。 但在第一次震颤的刹那,他的剑身之前就已经出现了一滴晶莹的水珠。 剑身拍击在这滴晶莹的水珠上,这滴晶莹的水珠在空气里恐怖的加速,拉长,变成一道晶莹的水线,精准无误的刺向俞膳的左眼。 于无比混乱之中,俞膳依旧无比冷静的感知到了这一道水线的生成。 以他的修为和反应,他有时间避开王惊梦的这一击。 然而他十分清楚,若是自己从现时开始转攻为守,那他必定处处受制。 而对于他而言,他的身份在此处暴露就是必死。 他的生死无惧,他只要杀死王惊梦,杀死这个真的是远超他预计的敌国天才修行者。 他发出了一声厉啸。 他没有躲避这一道水线,他甚至连眨眼都没有眨。 在厉啸声中,这道水线刺入了他的眼瞳,他的眼瞳就像是一个被人踩到的鱼泡一样爆开,甚至响起了气劲相冲的爆鸣声。 然而与此,那道已经折弯的飞剑竟然从地上再次飞起,割向王惊梦的大腿内侧,但这依旧不是他真正的最后杀招。 他口中喷出的真气之中,一根半透明的飞针带出的破空声被他这一声厉啸的声音遮掩。 这根飞针直刺王惊梦的眉心! 王惊梦手中的剑落下。 似乎只是很自然的垂下,便精准无比的震飞了那道并没有太多力量贯涌的飞剑。 然后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 他似乎已经来不及躲避这根飞针。 然而这根飞针却是嗤的一声,贴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 俞膳的身体一僵。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王惊梦的脚下是雨篷布。 然而篷布的下方,是一个很大的木鱼盆。 他的脚落在篷布上,然后身体朝着下方的木鱼盆陷落了下去。 水花从木盆之中溅起,冲击在篷布之上。 王惊梦的身体就这样矮了数寸。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意在剑先 咄! 俞膳口中喷出的飞针射在王惊梦身后不远处的一根立柱上,这根飞针深深的没入了木柱之中。 鲜血从俞膳的眼眶之中不断往外流淌。 他的半边脸庞被鲜血覆盖。 粘稠的鲜血顺着他的脖颈继续往下流淌,但俞膳的身体却保持绝对静止般一动不动。 “为什么?” 他用那只完好的右眼看着王惊梦,突然打破了这种静止。 在他出声的刹那,他的这只完好的右眼也骤然被无数血线充斥,似乎在下一刻,这只眼睛也要爆裂开来。 林煮酒的身体略微绷紧。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俞膳,整个身体就像是一只随时要发力的豹子。 在他以往的修行之中,他遭遇过许多像俞膳这种修行者,以他的经验而言,只要这种刺客还有一口气,那就始终是危险的。 而且越是在生命即将终结时,他们往往还会施展出最后的手段。 按战斗的结果而言,王惊梦已经大获全胜,但这并非比剑,而是杀人,他担心王惊梦在此时有所松懈,反而丢了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担心的最后杀招没有出现。 王惊梦只是平静的看着俞膳,他手中的剑已经归鞘,但即便他只是静静的站立在那个木盆之中,即便水从雨蓬布下沁出,覆盖过他的脚面,他此时给人的姿态也是无懈可击。 谁都觉得若是有厉害的杀招出现,他的剑一定会出现在最为合适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觉得理所当然。 只是因为方才那一战,王惊梦已经给了他们所有人这样的信心。 “什么为什么?”王惊梦看着俞膳,问道。 “按理而言,你对我不了解。”俞膳完好的右眼也终于裂了开来,鲜血和眼瞳碎裂的液体混杂在一起,铺满了他另外半边脸庞,他厉笑起来,“按理而言,没有任何长陵的修行者对我了解,那你为何能够精准的计算我的每一击,为什么你似乎对我无比熟悉,似乎能够预知到我的每一击一样。” 王惊梦看着这人淌血的眼眶,确定自己的那一剑已经对他造成了足够致命的伤势,但 听着对方的话语,他也知道对方在临死之前,还是发出了最为阴险的一击。 他和巴山剑场真正进入长陵时,便是因为阴谋,他和巴山剑场的人要用手中的剑让长陵的人觉得何为光荣,何为可耻,让长陵乃至大秦王朝的所有人以悍勇为荣,以追求正义和公平为荣,以阴谋为耻,以怯弱退缩为耻。 而对方强撑着不死说出的这些话,无形之中便是在指控他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易的战胜他,杀死他,纯粹是因为阴谋。 对方隐隐指出,王惊梦能够战胜他,只是因为对他的出手和战法太过熟悉,恐怕是有人暗中出卖了他。 但这当然不是事实。 所以王惊梦平静的出声。 “你说的不错,整个长陵,没有人了解你的师承和成为杀人者之前的过往,没有人熟悉你的手段。” 他看着俞膳,缓慢而清晰的说道:“你之所以如此败在我手中,是因为你觉得任何阴险埋伏没有痕迹,然而事实上任何的阴险埋伏,自然有着可以捕捉的痕迹。” 俞膳没有出声。 他已经没有出声的力气。 他只能坚持着不死,坚持着听完王惊梦所说的话。 他的那些诛心之语就像是已经射出,飞在空中的箭,他当然很想看到这一箭最终坠落时的样子。 “从我踏入鱼市时开始,你的上半身气机始终灵动,但你的下半身却始终不动。”王惊梦缓缓的说道:“你的双脚甚至没有移动任何的一寸,你一直在极为耐心而缓慢的朝着你脚下的缝隙里灌输着真元。这种细微的真元流淌,只可能控制十分阴险的飞剑,不可能控制那杂物之中飞出的铁剑。” “所以你那铁剑的霹雳一击,只来自于你出手时,真元朝着空间的瞬间释放和感召,但它没有后继之力,没有变化。你真正的杀招,便只可能来自于你脚下不断输送的真元,来自于早已被你隐藏在这砖石缝隙里,血水之中的这柄飞剑。” 王惊梦平静的说道:“只要能够想清楚了这层,要再感知这柄飞剑的动向,便根本不难,或者说对于我而言不难。任何的飞剑,就像是连带着丝线的绣花针,不管绣花针如何运行,它的身后始终连着丝 线,很多人只注意绣花针的动静,却不知寻着丝线来确定这绣花针的动静。” 俞膳的身体觉得的颤动起来。 王惊梦的话语让他的心境剧烈的波动,他甚至确定,所有在场剑师的心境都会剧烈波动。 在以往,所有的剑师都没有用这样的话语来形容过飞剑。 任何的剑师只要能够动用飞剑,就一定会设法钻研飞剑之道,因为在所有人看来,脱离了双手和身体的桎梏,飞剑在空中的运行会更快,更灵动,更加诡异离奇。 然而此时,他却醒觉为何王惊梦和顾离人这样的剑师始终不将主要的精力都放在飞剑上。 飞剑在这些人的眼中,真的只是连带着真元丝线的绣花针么? 他的心境剧烈的波动,他体内勉强吊着的一口气便不再平稳,他的身体由颤动变成晃动,即将倒下。 他知道自己没有了时间,他心有不甘,他还有最有的一个疑惑没有得到解答,但是他张开了口,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感觉到口中有鲜血在涌出。 王惊梦看着这名敌朝的刺客,他却是明白对方最后的疑惑。 所以他说道:“至于你最后喷出的那根飞针…虽然我们之间相隔很近,虽然你藏在喷出的气血之中,以受伤之后的厉啸为掩饰,然而你是剑师,你的飞针也带有剑意,即便不注意你喉结的不同变化,你喷出这一口真气时,也像是在施剑,既然你要出剑,我怎么可能不防备你这一剑。你这一剑笔直向前,那对于我而言,便太过容易躲避。” 砰! 俞膳重重坠地。 他在坠地的刹那,浑身鲜血飞洒。 他听到了最后的解答,但充满着震惊和敬佩的死去。 这一声坠地声,也如同鼓声在很多剑师的心中响起。 鱼市里无数的剑师浑身都不自觉的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见到了惊艳的生死搏杀,但这一战,却又像是王惊梦给他们所有人上了一课。 意在剑先。 原来这句话真的不错。 原来在王惊梦的眼中,任何的手段,都只是一笔一划的剑意和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剑者骄傲 今日追着王惊梦这辆马车不断观战的修行者之中,有很多并非是年轻的修行者,这些修行者之中有很多人是教习,他们已经很年迈,自身无法剧烈的战斗,但能够凭借自己对于剑经的理解和过往战斗之中积累的经验,从而培养出比自己更强的修行者。 当俞膳坠地死去的这一刹那,他们看着王惊梦,便确定长陵乃至大秦王朝的年轻修行者,将不会有成就高于王惊梦的存在。 对于剑经的领悟,对于用剑如臂的天赋,王惊梦自从在长陵露面的那一刹那开始,这些教习就已确定没有人的天赋比王惊梦强。 然而天赋只是决定成就的一部分。 还有其余很多东西,才能决定这名注定走得很高的修行者到底能够到达何种高度。 今日里,王惊梦已经表现出几乎所有修行者没有的特质。 化繁为简。 这是很简单的四个字。 然而哪怕所有人明知道有这样的道理存在,但偏偏很少有人能够做到。 玄奥繁复的剑招,却蕴含着极为简单的道理。 就像王惊梦所说,任何阴险狡诈的手段,任何的烟尘四起,任何的声光幻影,剑路和剑意的任何变化,但归集于最后,都只是简单的一笔一划般的一剑。 只是化繁为简这种能力,便是他们追求一生而不得的剑性。 当握着手中剑时,俗世所有的一切都和剑本身无关,唯有手中这柄剑。 这是真正的浑然无我,真正的人剑合一。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是真正的亡命剑。 这是将一切信任,包括自己的性命,都全部交给了手中的这柄剑。 在场的教习之中,有些人想到了最近传来的有关赵地的传闻,他们便在心中思量,若说天下还有能够抗衡者,恐怕就只有那传闻之中的赵地剑炉的修行者了。 此时,在场的很多教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战已经彻底的改变了长陵的很多事情。 因为很多人潜意识里,都想要王惊梦活下去。 因为这座城里,掌控权势的权贵毕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都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权贵。 他们都认定,只有天下剑首出长陵,长陵才能够彻底兴盛,大秦王朝才能够彻底一转之前的颓势,才能够在和那些敌国的战斗中胜出。 “原来这名杀鱼人竟然是敌国的细作!” “这人竟然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鱼市里,渐渐响起许多愤怒的喝声。 死的人对于寻常民众依旧可怕,但是愤怒却能够让这些民众变成另外一种人。 长陵很多人的父兄还在边关,很多人的父兄甚至已经战死。 而且最让很多人难以忍受的是,即便他们的亲人在边关不断的战死,但大秦王朝这么多年,在和敌国的战斗之中也似乎并未占到什么便宜,一些拥有诸多良田的边郡还在被敌国不断蚕食。 他们亲人的死亡,并没有换来足够的荣光。 神都监的人没有出面。 在这样愤怒的声音里,神都监的几名主事者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继续隐匿在阴影里。 按理而言,一名敌国的重要细作和刺客,在被杀死之后,便必须立即要搜索有关他的一切,从他的随身之物和起居之地,看看是否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只是他们在这种时候露面,反而会让很多人的愤怒迁移到他们的身上,会让很多人觉得神都监太过无能。 在某些时候,他们也需要让这些民众在合适的地方宣泄这样的愤怒。 很多人扑向了死去的俞膳。 按照神都监这些人的认知,俞膳的遗体可能会被千刀万剐,变成如鱼内脏一样的破碎残渣。 然而在这个时候,王惊梦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不要动他。” “厚葬他。” 他的两句话,让沸腾的鱼市彻底的安静了下来,一种极为怪异的气氛,让鱼市变得一片死寂。 “虽是敌人,但任何为自己国家的利益而不惜身死的人都值得尊敬。”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他原本 不需要在这里和鱼腥为伴,他完全可以轻松的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这样的活着,是想让他国家的人更好的活着。” “如果我们每个秦人都有他这样的勇气,都有他这样的付出,我们不会拥有这样的愤怒。” 王惊梦的声音在死寂之中响起:“只有每个秦人不苟且,秦人才不会活得苟且。” 在离开鱼市之前,王惊梦又说了一句,“如果学剑修剑而不能用于勇敢的战斗,不能像此人一样甘愿背井离乡和污浊为伴,最终甚至在付出自己的生命时都想给自己的国家赢得更多的利益,如果修行和佩剑只是为了追求锦衣玉食,只是为了炫耀。那这样的学剑和修剑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连这都想不明白,那手中的剑,终究也只是装饰用的东西,又如何能够有更高的成就?剑,永远是用来挑战强者,而不是欺负弱者。剑是勇气,亦是骄傲。” 很多修行者静默无语。 不只是长陵的很多年轻修行者,就连很多已经成名的修行者都静默无语。 那辆马车已经开始离开鱼市,那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还在不断的拷问着他们的灵魂。 他们都觉得王惊梦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如果剑不是剑者的勇气和骄傲,如果剑只是用来乞食的手段,那还学剑做什么,不如乘早弃剑。 几名八九岁的孩子光着脚跟着马车。 他们已经跟了很久。 他们其实都不太听得懂王惊梦的那些话,但不知为何,他们握着路边折着的树枝,都觉得好生骄傲。 马车还在行走。 很多人在恍惚之中反应过来,今日王惊梦在长陵的行走还未结束。 之前很多人已经开始觉得无趣,然而鱼市这一战却是如同沉睡的王朝被人敲响了战鼓,这战鼓的鼓声让人心神巨震。 但这还不是最强音。 这辆马车处处透着平静,但那种沉默平静的姿态,却给人觉得,还有更强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混战 马车行向城北。 城北的市集很少,但来往的马车很多。 因为城北有羽林军的大营。 羽林军执守皇城,但除了轮值的军士之外,平日里其余军士都在城北和城郊的大营中操练。 这城北大营中的羽林军又称羽林内卫,军阶比城郊大营之中的羽林军要高上一阶。 很快,所有人就发觉,王惊梦的这辆马车是直直的行向羽林军的城北大营。 “他要做什么?” 当王惊梦的马车距离城北大营越来越近,就连许多长陵的权贵都已经猜不出王惊梦的用意。 军营非市井闹市,岂是随意容人喧嚣和接近? 更何况军队不同于江湖市井,不同于任何修行地,军中的修行者也不可能随意的参与意气之争。 “止!” 当王惊梦的马车距离城北大营的营门两百步,城北大营之中便已经响起了肃杀的喝令声和一片甲胄的震鸣声。 一名身穿黑甲的将领面目肃冷的站在军营门口,他看着王惊梦下了马车,眼神之中有着深深的嘲讽和不屑。 在他这种人看来,这样的闹剧自然不可能燃到军营。 军营难道容得这些寻常百姓如同参加集市般胡闹? 然而让他瞬间皱眉的是,王惊梦下了马车,站定的一刹那,他身后所有的马车,所有的人流,全部齐刷刷的停止了动作。 这一刹那,这名将领有一丝的恍惚和错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面对的似乎并非是一大群看热闹的寻常民众,而是一支整齐划一,军令如山的军队。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王惊梦的眼神便瞬间有些不同。 他是征战多年的将领,所以他十分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结果产生。 唯有那种已经彻底慑服了跟随者,让跟随者由心敬畏的人,才会在一句话都不出口的情况下,就让周围的所有人很自然的跟随他无形之中透露的意思而行事。 战场上也唯有那种百战百胜,逢战必冲锋在前的将领,才会让所有跟随他的军士如此。 “我要见羽林军石从湖石教习,我知道他今日轮休,在这军营之中。” 王惊梦对着这名将领行了一礼,没有什么废话的直接说道:“我要见石教习,是因为他不只德不配位,而且技不配位,若是他一直承担羽林军的教习,甚至还要抽调地方训练地方军,那我大秦的军士,在战场上会多死很多人。” 这名将领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 他眯起了眼睛,看着王惊梦:“你这是愚民意而逼朝政?” “这是人命事。”王惊梦平静的看着这名将领,道:“用剑之事不如朝政复杂,我所说的事情是否真实,一看便知。” 这名将领沉默不语。 王惊梦看着他接着道:“当然,今日我说出这样的话语,若是石教习不想出来印证,或是他的上峰将领不想印证这点,我也无权干涉。” 这名将领缓缓的点了点头,道:“ 你在这里等着。” 说完这句,他对着后方的军营中做了一个手势。 只是数个呼吸过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数十名铁塔般的军士肃杀的出现在军营门口。 这些军士全身黑甲,他们的身躯都很魁梧,看上去浑身的血肉之中充满强大的力量。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材尤为壮硕,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脸上如同笼罩着一层厚重的尘霾。 “你说我德不配位我也不和你争辩,但你说我技不配位,我倒是想问何谓技不配位,难道你们觉得我训练的这些军士不够好?”这名将领狠戾的看着王惊梦,他的目光扫过后方跟随者王惊梦的民众,“还是你觉得天赋超出寻常,比剑能够轻易胜出,所以你便觉得战场上事都是修行者之间的捉对厮杀?难道你觉得你能够在修行者之间的捉对厮杀之中胜出,就可以随意的指摘一名教导混乱杀场上军士杀伐之法的教习?” 这种将领自有凶焰,许多民众被他的目光一扫,都是心中发寒,十分的畏惧,但是王惊梦的脸上却是反而浮现出一丝不可察觉的微笑。 全中。 这名将领就是石从湖。 他出了军营说的这番话语,和林煮酒预料的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先后顺序都是和林煮酒说的相同。 “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便我能够轻易的胜过你,也不配随意评断你。”王惊梦看着石从湖,脸上的笑意瞬间扩大:“因为你这教习,教导的是战场上的杀伐,而并非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石从湖也笑了起来,他不断的冷笑,“那是自然,修行者自然有修行地教导,军士自然有军士的战斗之法。军士的战斗之法,岂容外行人随意评断。” 他原本心中极为忐忑,就怕王惊梦揪着他德行的问题不断说事,但此时对方似乎只随着他的话头来说,他便心中大定。 王惊梦淡淡的笑道:“只是我原本就不是说你教导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有问题,原本说的就是你教导的军士战斗之法有问题。去年秋里,你教导的地方军在西边清乱中的伤亡,比其余所有下调的教习教导的军队都要高得多。” “什么!”石从湖的面容瞬间僵住,而军营之中有数名将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你们军方要军部的战损数字并不困难,只要你们去查,就会发现这是事实。”王惊梦看着石从湖,脸上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冷,“只是平日里很少有人会去在意这种数字,更何况有些人刻意的去遮掩了这个事实。只是那些数字…每一个数字,都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那些人,和你们一样,有家人,有父母。” 石从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起来。 他的脸色由酱紫变得灰白。 他知道对方的这番话说出来,不管今日如何收场,自己今后都绝对不可能再在这个军营乃至长陵立足。 他很清楚这是事实。 基于事实的狡辩,没有什么意义。 如果自己在这里狡辩说 不对,那对方很有可能将从军部调来的案卷砸他脸上,到时候他的处境会更加难堪。 “敌人不同,死伤自然不同。” 他看着王惊梦,说道:“我无法去回应这种质疑,但你凭此确定这是事实,那你现在找上我,是想用何种方法证明我技不配位?”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神色显得越发阴狠,“你说我教导的这些人不行,那你可敢面对这些人,让所有人看看他们是如何不行,看看我教导得是如何不对?” “我知道你心中也有这样的疑惑,如果你想解惑,那就最好答应他这样的请求。”王惊梦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之前那名沉默不语的将领,他缓缓的说道:“方将军,我保证这些人都不会死,我保证这些人今后会更强。” “好。”沉默寡言的将领这次没有任何的犹豫,他异常干脆的点了点头,说道。 数声厉喝声响起。 王惊梦身后的民众之中顿时又响起了一片骂声。 因为随着这些厉喝声,又有十几名军士快步跑了出来。 如此一来,足有五十余名披甲的军士从石从湖的两侧走了出来。 很显然,这些人是要围击王惊梦。 所有人到此时都听明白了王惊梦和石从湖的对话。 石从湖说他主要教导的是混乱的战阵之中的杀伐手段,而王惊梦说的是,即便是在混乱战阵之中,他所教导的战斗方式,教导的这些人的配合,战阵,都有很大的问题。意思便是,石从湖根本就是个不合格的草包。 而现在,王惊梦就是要面对这么多的军士,来证明他平时教习的混乱。 “要骑马么?” 王惊梦看着这些军士,平静的又问了一句。 “不用!”石从湖厉笑起来。 若是在真正的战阵之中,自然有很多人骑战马冲击。 但在他看来,围杀单独的一名修行者,有战马反而不变。 现在跟随着他的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同乡子弟,不仅对他极为忠心,而且的确跟随他很多年,算得上是这羽林卫之中的精锐。 羽林卫的军备一向是整个大秦最佳,而且羽林卫平时假象的敌人,更多的是潜入皇宫之中的厉害修行者,所以他们的身上自然带着很多针对修行者的军械。 即便他很清楚王惊梦应该是长陵年轻一代之中最强的剑师,但是他绝对不认为王惊梦能够战胜他的这些部下。 既然王惊梦已经毁了他。 那他会尽可能在这里毁了王惊梦。 或许他若是能够毁了王惊梦,暗中还会得到长陵一些权贵的恩赏,或许在离开长陵之后,还能找到一处安生之地。 “杀了他。” 所以当这些军士在他身边走过时,他轻声的发出了命令。 那名姓方的将领微微挑眉。 他没有说什么,因为既然是王惊梦选择的用这种方式证明,他觉得王惊梦就要承担这样的风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问题 第一百五十七章问题 “杀!” 一名羽林卫双眼微眯,拔出长刀的刹那,他的喉间便迸发出一声冷厉的杀声。 石从湖尚且要顾忌公器私用,不敢将喊杀声公然响起,但这名军士没有什么顾忌,作为军士,他只需要考虑贯彻军令。 在他的眼中,此时的王惊梦和那些侵入皇宫的修行者没有什么不同。 唰的一声,他身侧和身后的所有羽林卫同时拔刀,刀光瞬间照亮了他们前方布满尘土的灰暗路面。 随着这拔刀声响起的,还有一些凄厉的破空声,以及粗布破裂的声音。 十余枝弩箭朝着王惊梦如电激射,与此同时,十余个内里装满了石灰和铅粉的布袋在王惊梦的身周坠落下来。 烟尘四起。 不管这些弩箭有没有对王惊梦造成什么损伤,这些羽林卫的脚步声已经如暴雨击地般响起。 他们开始冲锋。 按照他们平时形成的习惯,这些军士在垂头间便在脸上罩上了轻薄的蒙布,然后朝着王惊梦冲去。 石灰和铅粉不仅可以阻碍修行者的呼吸,而且可以阻碍修行者的真元运行,对于这些军士而言,近身厮杀更是可以限制修行者的速度,可以将他挤压在极小的空间里。 然而王惊梦依旧在平稳的呼吸。 他的呼吸有着很奇妙的韵律。 缓缓释放的真元就像是将他的面上始终笼罩着一层异常洁净的清辉,他的呼气将那些石灰和铅粉震荡出去,轻柔的吸气在那些石灰和铅粉荡漾而回时,却又被呼气冲得更远。 他的动作并不快,只是异常稳定。 他只是闲庭信步般随意的朝着前方走去,然后挥剑稳定的刺了出去。 他的出剑也并不显得如何绝妙,然而剑光每一次亮起时,剑尖却会无比准确的刺入一名羽林卫的铠甲缝隙之中,然后瞬间将这名羽林卫失去平衡。 轰!轰!轰! 铠甲和铠甲的撞击声极为清晰和有节奏的响起。 在冲到疾速的刹那失去平衡的羽林卫就像是一匹匹失蹄的烈马撞击着周围全速前行的烈马,然后导致了更多的烈马失蹄。 在这样的过程里,王惊梦前行的速度没有变化,他只是很稳定的出剑,前行,然后一路从这些羽林卫中穿过。 这些羽林卫冲到他身前时,他的身前就像是一个无比拥挤的市集,然而当他真正步入其中,穿过其中,他的周围,却始终显得很空旷。 只有稀疏的人影不断翻覆,不断在冲撞之中坠地。 就连出剑的剑势他都似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 甚至只是用了军中最常见的剑势撞山剑。 剑尖和剑路只是很简单的直直朝着某处撞去,将剑身之中蕴含的力量很简单干脆的迸发出去。 然而无论是围观的修行者还是寻常民众,都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寒意,就像是有一场冷雨在不断的坠落,浸透他们的身体。 寻常民众根本看不清剑路,这种羽林卫疯狂冲锋的画面,对于他们而言其实比鱼市的场面更加震撼。 他们只觉得这些身穿甲胄的森冷身影就像是一座座移动的小山一样,应该会很轻易的将王惊梦围困其中,然后碾碎。 然而他们所看到的,却是这些身穿甲胄的身影在剑光之中互相撞击,溃不成军。 而让那些修行者心冷的是,他们发现,只要自己足够的冷静,自己应该也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情。 或许他们现在身处这样的战阵之中,不可能有王惊梦这样的冷静,但有了王惊梦这样的示范,他们或许只要有数次的练习,也能够有如此的表现。 换句话而言,王惊梦说得并没有错,这些羽林军的战斗方式,真的很有问题。 看似威猛无俦,看似气势无双的冲锋和围击,真的很有问题。 石从湖的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他身后不远处那名沉默寡言的将领身后,已经出现了更多的将领。 所有这些将领看着这样的画面,看着王惊梦从这些军士之中走过,看着他身后那些坠倒的军士,他们全部沉默无语。 他们既是实力不俗的修行者,又是军中久经战场的将领,所以从这样的画面之中,他们很直观的认识到出了什么问题。 变化! 修行者和寻常人不同之处,在于 修行者的战斗拥有很多的变化。 他们的速度,身法,剑式,都有着很多的变化。 这些羽林卫虽然从一开始就针对修行者的特点,想要限制修行者的变化,但他们无形之中却忽略了自己没有变化。 全员冲杀,他们所有人都瞬间冲到极致,虽是表现得无比悍勇,都要第一时间将对方局限在很局促的范围之内,依靠身体和身上的甲胄来限制对方的运动,但关键在于,他们所有人都像是高速行进的落石,没有变化。 没有变化,没有快慢有致,这些军士之中没有有些是慢的,有些是快的,没有在冲锋之中有更多的后招,那他们所有人面对王惊梦这种足够冷静的剑师,无异都只是活动的标靶。 只要足够冷静,出剑足够沉稳,便根本不需要多高的修为,便能够轻易的对付这一群羽林卫。 这不是修行境界的问题,而真是平时的教习训练有问题。 所有这些将领的心境都很沉重。 将领和教习互有分工,平日里这样的问题隐匿在暗中,若是没有王惊梦这样轻易的将之戳破,或许要等到真的有敌军的修行者在他们面前展示这样的画面,他们才会霍然惊醒。 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真的是他们的失职。 王惊梦这样的剑师很少,但那种足够冷静的,拥有绝对多的战阵经验的敌方修行者,却真的很多。 但凡只要敢潜入皇宫,或是在边关作乱的敌方修行者,哪一个不是这样的人物? 王惊梦说石从湖教导出来的军士在真正的战斗之中会损伤更多,便是因为这样的缘故。 这并非是这些军士缺乏足够的勇气和执行能力,而是石从湖本身的教导和能力有问题。 砰! 当最后一名羽林卫被王惊梦的反手剑刺倒在他身后,当一地的羽林卫在王惊梦的身后痛苦嘶吼,却很难顺利的起身,面色惨白的石从湖浑身被汗水湿透,他忍不住叫了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剑技。” 面对这样的狡辩,王惊梦只是微讽的笑了笑,道:“我们巴山剑场进入长陵的人,随便找一个人出来,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解碑 第一百五十八章解碑 王惊梦在人多的时候并不多话。 他的话一般很少。 话少的人如果不强,如果窝囊,他的话就更少有人注意。 但若是话少的人很强,强得足以让人敬畏,那他的话就会更有力量。 王惊梦的话在此时便分外有力量。 没有人觉得他说的话不对,哪怕是石从湖。 石从湖很想和王惊梦争辩,但是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心底里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声音在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要争辩,那王惊梦真的可以让他随便挑一个巴山剑场的人来再重复一遍这样的结果。 在场的很多修行者静默无语。 想到之前林煮酒的表现,他们便知道巴山剑场的这些年轻修行者,真的如王惊梦所说的一样,真的很强。 他们这些人,似乎已经变成了和长陵的许多年轻修行者截然不同的物种。 许多在场的年轻剑师看着腰侧的佩剑,想着鱼市里的生死厮杀和方才王惊梦轻易击溃这么多披甲羽林卫的画面,突然无比的羞愧。 他们想到自己平日里的修行更像是游山玩水,而此时身上的佩剑,和巴山剑场这些人手中的剑相比,更像是玩具和配饰。 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原本觉得自己平日里的修行已经很勤勉,但此时他们却是意识到,和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修士相比,他们似乎欠缺了很多至关重要的东西,比如精神,比如剑意,比如格局。 王惊梦没有再看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的石从湖,他只是对着军营门口那几名将领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离开。 那几名将领没有说话,也只是对着他认真行了一礼。 “还不停歇么?” 看着继续行走的马车,许多人的心中都响起这样的声音。 从一开始觉得有些些许无聊到现在,哪怕是那些不懂剑的民众,此时都已经觉得今日的王惊梦已经做得足够多,他的表现,已经如同落在长陵之中的惊雷,足以震醒很多人,足以对长陵造成很多深远的影响。 然 而王惊梦的这辆马车还在行走。 巴山剑场和王惊梦似乎觉得还不够。 他还要做什么? “剑舍…他要去孤山剑舍?” 马车离开这城北羽林卫军营并没有多久,突然,有人好像意识到了王惊梦要去哪里一般,惊呼出声。 “孤山剑舍?王惊梦难道要去解剑舍剑秘!”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不断响起。 “什么是剑舍剑秘?”很多不懂修行的民众忍不住交头接耳。 人群之中自然有人愿意解答,所有人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还没有从王惊梦的上一战中彻底回过神来的人群便又陷入了一种近乎狂热的情绪之中。 很多年前,甚至在秦还没有立国,长陵还不叫长陵的时候,曾经有一处强大的修行地叫做孤山。 虽然孤山也无法改变盛极而衰的命运,甚至连完整的传承都没有遗留下来,但传说之中,孤山最后幸存的修行者将孤山的一些名剑和剑经藏匿在了某处。 至于孤山剑舍,那是孤山的修行者遗留在城中的一处行舍。 那处行舍之中留有一块残碑。 孤山消失之后,数个王朝更替,这座城现在叫做长陵,但有关这块残碑,一直流传着同样的传说。 这块残碑上恐怕有孤山的独特剑意,而且有可能蕴含孤山剑藏的秘密。 但迄今为止,没有人能够解出这块残碑上的剑意,也没有人能够寻找出传说中的孤山剑藏。 …… 剑舍在城郊。 它的周围是大片的农田,还有一些稀疏的农舍。 因为有着独特的传说,所以剑舍虽说几经修葺,但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建筑外貌,以现在的眼光看来,它就像是一处安静的驿站。 直至今日,隔三岔五的,长陵总有不少修行者结伴来到这剑舍之中,观摩这传说中的残碑。 所以它的周围倒是不显得太过冷清。 剑舍属于城门卫管辖,不过平日里也没有军士,唯有城门卫的数名供奉轮流居住。 所以这剑舍之中的陈设 也极为简单,绝大多数厅堂之中都是空的,什么家私都没有,唯有两间偏房之中摆有床榻。 残碑就在这剑舍的院中心,有一株自生的石榴树已经长得比这块一人高的残碑高出很多,枝叶十分繁茂。 当王惊梦到来时,剑舍之中唯有一名城门卫的供奉。 这是一名身穿布衣的老人,他看上去很普通,皮肤粗糙,国字脸,眼角全是皱纹,头发也已经花白。 他的身上也不见任何的佩剑,在王惊梦到来时,他也甚至没有放下正在做的事情。 他在就着一碗菜蔬汤,啃着一张黍米饼。 这黍米饼似乎就是周围的农家所制,看上去做的并不精细,而且放的时间有些久,显得太过干硬,以至于这名老人要咀嚼很多下才能咽下去一口。 不过这名老人咀嚼得很耐心,看着他的模样,倒像是在细细的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戚前辈。” 王惊梦对着这名老人行了一礼,这名老人却也不多话,只是颔首回了一礼,点了点院落中那块残碑,道:“你自便。” “其实我已经看过这块碑的碑拓。”王惊梦却并不心急,看着他说道。 “已有心得?”这名老人停了下来,他有些艰难般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王惊梦,“只是看碑拓便有心得?” 王惊梦点了点头。 这名老人笑了起来,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只是看着王惊梦并不动步,他便出声问道:“那接下来你想如何?” “我要解碑。”王惊梦看着他,平静道:“但我想有更多的修行者可以亲眼见到我解碑,所以想请戚前辈容许更多人进剑舍可以看我解碑。” “这不合规矩。”老人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缓缓的解释道:“按照城门卫的规矩,一次性剑舍只能进入十人。” “这种机会对于城中的修行者而言只有一次。”王惊梦看着老人,道:“而且您是城门卫的供奉,您有权力做出权衡。” 老人沉默了片刻,他看着目光十分温和坚定的王惊梦,点了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顺势而为 第一百五十九章顺势而为 点头便表示应允。 在农田外停下来的许多马车里,很多权贵便知道这或许也代表了城门卫的态度。 在两位皇子的争斗之中,城门卫作为长陵城中最主要的势力之一,一直保持着中立的态度。 他们不偏袒任何一方。 虽然城门卫的军力甚至超过羽林卫,但在过往的许多年里,城门卫摆出的态度都是绝对的一致,他们只完全听命于皇位上的那人。 老皇帝在皇位上,他们便绝对听从老皇帝的意志,若是老皇帝离开世间,那谁坐在那张皇位上,城门卫便会完全听从那人的命令,来维持长陵的安稳。 按照过往的态度,城门卫不会来决定谁做上那皇位,他们不会参与两位皇子坐上皇位之前的事情。 或许对于城门卫而言,这个过程,原本就是对两位皇子的考验。 两位皇子的能力并不重要,他们更为看重的,是哪位皇子背后的力量能够更得民心,更能拥有绝对的优势。 但很显然,即便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但巴山剑场这些人在进入长陵之后的所作所为,无疑收获了城门卫的好感和敬重。 在这种可和不可之间,这名城门卫的供奉便开了方便之门。 这名城门卫的供奉姓戚,叫做长风。 他最早是边军的修行者,后来被抽调回长陵之后,便在城门卫做了很长时间的教习,之后他有很多的选择,他可以选择一处修行地养老,也可以去一些郡守府做更加清闲的供奉,但这处剑舍却是吸引着他,让他一直选择留在长陵。 他在第一次看到这块残碑时,他就确定这块残碑之中的确蕴含着强大的剑招和剑意,他曾入魔般的连续参悟,但很多年下来却一无所得。 就如年少的热血终于会慢慢温和,这些年下来,他看着这块残碑的心境已经彻底的平和,来往此处的修行者也已经无数,不管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才,也在这块残碑下叹息,但今日里,王惊梦说在碑拓之中就已经有所得。 他看着王惊梦平静却自信的面容,他自己虽然看上去也十分 平静,但内心之中却已经如惊涛骇浪的海面。 他知道或许羁绊了自己很多年的这一块残碑,今日或许真的能够在自己面前展露真意。 当长陵城中许多修行者跟着王惊梦进入这剑舍,一名青衫中年剑师和一名始终微垂着头的神都监年轻官员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两人对着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都轻声的提醒道:“戚供奉,是否需要核查每一名修行者的身份?” 戚长风知道这两人的意思。 若是王惊梦真的能够解碑,真的能够让在场的很多修行者有所悟,甚至可以学习到精妙的剑招,那若是在场的修行者之中有很多是敌朝的修行者,那这剑招岂不是要外流? 然而他转头看了这两人一眼,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必。” 青衫中年剑师属于城门卫,他和那名神都监官员都抬起了头来,但就在此时,他听到戚长风说道:“剑招原本并非是最珍贵之物,剑师才是,有能够解出剑碑的剑师,难道还怕剑碑上的剑招外流?只要这样的剑师在长陵,那长陵就是万剑之首,长陵将来还会缺剑招和剑经?” 青衫中年剑师和神都监官员身体都是微微的一震。 他们不再说话。 这是一种自信和骄傲。 长陵缺的就是这种自信和骄傲,而长陵和大秦在周围的韩、赵、魏的虎视眈眈之下,已经很多年都没有了这样的自信和骄傲。 ……. 剑舍之中站满了修行者。 剑舍庭院之中站得都站不下了,连门外和窗外都站满了修行者。 以往所有的修行者都有足够的自傲和矜持,但今日这种自傲和矜持已经完全消失无形。 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最容易骄傲的年轻修行者,此时看着王惊梦,唯有敬畏。 王惊梦不只是告诉了他们如何用剑,还在用一切的言行告诉他们,身为秦人,身为长陵的修行者,剑是要用来做什么。 王惊梦身周数丈范围之内没有人。 他平静的看着身前的残碑。 因为之前已经看着残碑的碑拓看了许久,所 以此时他看着这残碑,只是再度确定这剑痕和剑路的确和自己所悟的一样,没有差别。 他之所以等待,并不是他需要时间参悟,而是他在等所有人站定,等所有人平静下来。 当那些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变得悠长,他平静的伸出了手。 铮的一声轻鸣。 戚长风的瞳孔瞬间收缩。 一片惊呼声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王惊梦直接出剑。 他直接对着残碑出剑! 极为迅疾的剑光就像是晨光乍泄,洒落在残碑上。 残碑上顿时响起嗤嗤的响声。 戚长风的双袖原本已经股荡起来,他不理解王惊梦的做法,他的潜意识里不容许任何人用剑触碰这剑碑,但此时剑光在残碑之中游走,剑气喷涌的声音之中带出的独特元气波动,却是让他鼓起的双袖又迅速恢复常态。 轰! 残碑之中响起一声雷鸣。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刹那彻底的停顿。 残碑裂了开来。 一块块古朴的石碑四分五裂,往外崩飞。 然而与此同时,崩飞的石块和石块之间,却有气劲在游走。 气劲冲击着石屑,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包括戚长风在内,所有人都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清晰的剑路。 这一道道气劲的飞射,看上去便是一道道清晰的剑路。 气劲的炸裂,就如同一个人瞬间施展了数招剑式! 戚长风微微眯起眼睛,他瞬间记清楚了这所有的剑路,他的脑海之中,瞬间出现了几招精妙绝伦的剑招! 而这些剑招出现在他脑海之中的刹那,便又瞬间和碑文上的那些剑痕相合。 这些剑招,似乎是那些剑痕的极致延伸和后继演化。 以气导势! 这就是王惊梦的解碑法。 他将自己的剑气顺其自然的顺着剑痕游走,直接就演化出来了这样的剑招。 这是最为干脆,但却最为有效的解碑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章 异声 所有人都震撼无言。 所有围观的剑师脑海之中都或多或少的记住了一些剑路。 然而在此时,哪怕是在这块残碑上花了无数时间的城门卫供奉戚长风,也只是领悟了数招精妙绝伦的剑招而已。 但王惊梦却显然不同。 他的剑没有回鞘。 当那些烟尘间的气劲消隐,当那些残碑块块坠地,噗噗噗的声音在泥土之中不断响起时,有清越的剑鸣声再度响起。 戚长风再度色变。 他看到了一道堪称完美的剑光。 这一道剑光对于他而言,就像是绝美的风景,就像是修行途中见到却难以攀登的布满冰雪的高峰。 这一招剑招,就是他脑海之中刚刚出现的几招剑招之一,但这一招剑招此时在他眼前化为真实的剑光,这一道剑光浑然天成,就像是已经千锤百炼,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一般,剑意完美到了极点,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完美。 虽然已经很多次听说余左池参加剑会夺魁只是为了帮顾离人选徒,虽然很多次听说王惊梦的天赋是何等的惊人,但当现在亲眼见到时,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失神。 若非亲眼所见,真的无法想象一个人的用剑竟然能够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道剑光阐述了剑招的数个变化,在剑意去尽,剑光和剑影还在空中流转时,下一道剑光便已经出现。 场间静寂无声。 所有人的呼吸都彻底的停顿。 王惊梦和他手中的剑,真的如同春光流转,自然到了极点。 又一招精妙的剑招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剑光飞散,飞于那一株石榴树的枝叶之间,然而剑光和剑气极为凝炼,竟然连一片石榴叶都没有被激落。 很多军中的修行者双手之中全是汗珠,他们的脑海之中瞬间想到了战场上身披重铠的军士遭遇这一剑时的场景。 那些身披重铠的军士如移动的铁山碾压修行者,然而这样的剑光,能够无比精准的轻易刺入铠甲的缝隙之中,瞬间便结果许多近身的铁甲军士的性命。 剑光不断流转,瞬间就已经是七八道剑招。 这些剑招之中有些是戚长风领悟出来的,有些却是他没有从那些剑路之中领悟出来的。 但这些剑招的承接也是天衣无缝,而且于杀伐之间,所有人甚至感觉到剑光之中竟有莫名的悲悯之意。 这些剑招杀伐之意明明极为浓烈,但往往在最后刺杀时,却剑势回转,留有一丝余地,给人的感觉是将对手重创,但却并不直接夺取所有生机。 “大悲剑!” 当王惊梦的身影和手中的剑终于停下来,一共十二道剑招使完,有人终于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更多的惊呼和赞叹声响起。 孤山大悲剑。 这是昔日孤山剑宗于传说中的一部剑经。 大悲剑经,这也是当年孤山剑宗弟子修行的最主要的剑经之一。 这剑经,自然比现在很多修行地之中的剑经要强出很多。 很多年轻剑师看着收剑的王惊梦,眼中的崇拜和尊敬之意,简直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他们不知道别人,但若是换了自己,若是自己面对这样一块残碑领悟出极为精妙的剑招,恐怕是连一招都不想外传,更不用说参悟出这样的剑经,直接极致演化给所有人参悟学习。 这是极大的气魄,宗师的气度。 这只能说明王惊梦根本不怕被人学习,他也并不觉得剑经比人强。 哪怕有外朝的修行者学到了这样的剑招,他也根本不在意。 剑意之强大与否,在于这剑师。 他之气度,就是想要让长陵也拥有这样的气度。 长陵的剑师们,也应该有这样的气度。 戚长风眼中的震惊消失,全数化为赞叹。 他未料到自己的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长陵出这样的人物。 一时之间,他对能够从茫茫人海之中找出王惊梦这样弟子的顾离人,心中更是无限敬佩。 王惊梦并非是名门世家子弟,也并非是被任何一个修行地纳入门庭的弟子,他只是一个市井间的寻常少年,这样的人物即便有着再强的天资,按理而言也 绝对不可能被人发现。 然而顾离人却偏偏将他找了出来。 在无数想要成为他的弟子的天才年轻人之中,他却是只选了这人。 很多人都和他此时一样心中感慨,甚至无限感伤。 若是顾离人这样的修行者活着,若是他能够带着王惊梦在长陵行走,那长陵又会是何等的气象? 然而也就在此时,场间却出现了一声不同寻常的厉喝,“真是大胆,你竟敢毁碑!王惊梦,你可知你该当何罪!”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一愣,顺着这声音望去,却看到出声的是一名身穿蓝色袍服的中年官员。 这名官员面色冷厉至极,他极为凶狠的看着王惊梦,不断的冷笑。 王惊梦眉头微蹙,他还未说话,便有不少年轻剑师已经忍不住出声,“很么该当何罪,你又是什么人!” 这名中年官员却是冷笑着看向戚长风,道:“戚供奉,这些年轻人无知,但你应该清楚,你们城门卫有职责守卫,但只是守卫,这城中绝大多数东西,却并非城门卫私有。即便你们城门卫有同意放人进来参悟,但有权让人毁坏这块古碑么?” 戚长风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这名中年官员的袍服,便已经知道对方是何等的身份,他的脸色难看起来,但却并没有马上回应。 “身为城门卫供奉,见人毁碑却不加阻止,便也是失职,也该一同治罪!”在一片哗然之中,这名中年官员将腰牌取在手中,对着所有人晃了晃,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嘲讽之意,落在那几名忍不住出声的年轻剑师的脸面上,“你们不知的话,我来告诉你们。这古碑和城中的许多房屋,许多古殿一样,都属于吏司管辖,这些都是我们大秦王朝的宝贵财产,若是一名修行者可以随意毁坏这古碑,那岂不是可以拆了长陵这座城?” “这怎么叫做随意毁坏古碑,他是解碑。”很多年轻剑师忍不住叫骂出声。 “破坏残碑解出一门剑经?”这名中年官员冷笑起来,“那谁知道这块残碑蕴含多少门剑经?万一它蕴含无数剑经,蕴含无数秘密,就这样被破坏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皇命 “无耻!” 在场的很多年轻剑师都来自长陵的名门望族,这名吏司官员虽然官阶不低,但他们义愤填膺之下,对这名官员却也并不畏惧。 当下依旧有很多人喝骂出声,“你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说这残碑有可能蕴含无数剑经,但谁又能证明除了这一门剑经之外还有别的剑经,根本无从证明之事,你难道还想用来治罪?” “这残碑蕴含剑经,但无人能够解出的话,也是和废石无异,今日他能够解碑,我长陵平添一部强大的剑经,何罪之有?” 面对这种群情激奋,这名中年的吏司官员却只是不断的冷笑。 等到这声音响了一阵之后,他才声音微寒的说道:“你们不要忘记,你们所说的这些都是人情世故,但法便是法,这块残碑即便按你们所说是无用的废石,按法而行,也轮不到他来毁去。还有,今日他公开展露这门剑经,谁能保证这部剑经的剑招不外传,如何能说长陵专有这剑经。这残碑之中剑经即便解不出来,这也相当于剑经留存于长陵,但是现在解出,反而流传出去,这他是有功还是有罪?” 许多年轻剑师无法辩驳,很多修行地的师长却是深深皱起了眉头。 毋庸置疑,这名吏司的官员是故意想要治王惊梦的罪。 在甘愿冒着被很多人憎恨的情形之下,都要如此作态,这只能说明这名吏司的官员和二皇子走得很近。 他无疑是想告诉在场的年轻剑师,猫有猫路,蛇有蛇路,不要以为凭借手中的剑就能按照自己的规矩办事,在长陵这种地方,即便是强龙,也有很多规矩可以治他。 不过让很多人意外的是,即便面临这种状况,王惊梦和林煮酒等人的脸色还是异常的平静。 王惊梦看着这名不断冷笑的中年官员,只是淡淡的问道:“那按你的意思,若是你指责这罪名成立,我该当何罪?” “损毁国之重器,城门卫镇守之修行秘宝,按律法监禁一年,劳役三年。”中年官员看着王惊梦,冷笑道:“若修行者暴力抗法,等同叛国。” “放屁!” 数名年轻剑师顿时暴怒,叫骂道:“即便是定罪,也轮不到吏司就按实罪名,也需要刑司定罪。” 这名中年官员微讽的笑笑,道:“不错,但城门卫有镇守之责,我吏司则属管辖这残碑之责,出现这种事情,当由我吏司和城门卫出力,将此人押解至刑司,若是此人坚决不从,属 于修行者抗拒,那现场还需神都监出力。” 这数名年轻剑师更是怒不可遏,但面对他这种说法,这几名年轻剑师张口,却不知该如何骂起。 很多在场的修行者师长和权贵都是忍不住摇头。 和朝堂之中这种老奸巨猾的官员相比,这些年轻剑师根本就是有勇无谋,若是再多说,反而会不断落入对方的言语圈套,完全就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眼下这王惊梦的处境便越来越为艰难,事实上若是王惊梦坚持不去刑司,那此间事情便真的很难收场,但若是去了刑司,各方出力,到底会不会治罪很难说,但关键在刑司要收押多久,就又很难说。 而且这种事情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开端。 巴山剑场想要光明正大,直来直去的在长陵城中行走,但这些站在二皇子一方的朝堂官员却很显然已经摆出了他们的态度和手段。 你们巴山剑场有你们的方法,我们长陵的官员,也有我们的方法和手段。 然而也就在此时,所有人却看到王惊梦笑了笑。 王惊梦的笑容在此时显得有些诡异,让这名吏司的中年官员脸上的冷笑都瞬间消失。 “城门卫有镇守之责,吏司有查看清点管辖之责,那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这块碑,是谁的?”王惊梦看着这名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的中年官员,微笑问道。 这名中年官员骤然色变,他瞬间寒声道:“大胆,你难道敢说这残碑属于昔日孤山剑宗,不属于此时的长陵,不属于我们大秦?”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现场骤然安静,很多暴怒的年轻剑师都忍不住心生寒意。 即便是他们,此时都明白了事态的严重程度,他们看着王惊梦,生怕此时的王惊梦在盛怒之下说错话。 然而现在的王惊梦看上去却连一丝怒意都没有。 “我想你弄错了我的意思。”王惊梦只是平静的摇了摇头,他看着这名中年官员,反而冷笑了起来,“我不知道你到底想的是什么,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就如粮仓里的库藏,你们吏司要好好的看着,但这库藏永远不属于你们吏司,而属于大秦王朝,属于皇帝。这块残碑自然也属于大秦王朝,属于我们大秦王朝的皇帝陛下,这是他才能决定去留的财产。我不知道你身为朝堂官员,反而提已经消失不知道多少年的孤山剑宗是什么意思。” 这名中年官员眯起了眼睛,他突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些话语让他确定对方虽然年轻 ,但并不和长陵那些修行地的无知年轻修行者一样容易对付。 “我当然明白这些,我只是生怕你这样外来的年轻人不知道这点。”但王惊梦这样的言语反击自然不可能让他乱了方寸,他看着王惊梦,冷讽的说道:“既然你知道这些,你现在便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你错了。”然而王惊梦却是摇了摇头,同样充满嘲讽的看着他,道:“你身为吏司稽勋,且不论这监管城门卫是否在你这职责之内,你身为吏司大员,却连昨日里吏司司首签署的令文都不知晓,连皇命都不知,这便说明你有渎职失职之罪。你连你们吏司大员必须知晓的一些政令都不知道,却在此时越权来对我横加指责,这便说明你要罪加一等。所以我倒是想反问你,你犯这失职渎职之罪,罪加一等,送至刑司该当何罪?” 这名中年官员的呼吸猛然一滞,他心中生出凛冽寒意,连面孔都有些微微扭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王惊梦极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他伸出手来。 他的手中有一份帛书。 看着那帛书的颜色,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印,这名中年官员瞬间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到了极点,他的额头上落汗如雨。 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声响起。 接着很多年轻剑师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发出了惊喜至极的声音。 这是皇帝手谕! 即便皇城之中的老皇帝已经卧床多年,不能自己手书,但这些年来,他依旧通过几名内臣用这样的方式来传递一些重要的旨意。 这份手谕上有吏司的印记,这便说明已经知会吏司,吏司内部也会知晓此事。 王惊梦能够以这种方式来解碑,这是得到了皇帝的准允。 皇帝准允,通知吏司,但这名官员身为吏司大员却是不知,反而跳出来指责王惊梦有罪,这不是失职之罪是什么? 谁敢挑衅皇命? 这名中年官员浑身开始颤抖。 他似乎已经预见了自己今后的命运。 然而在场的很多人却是也面色极为凝重起来,很多人甚至也心中充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滋味。 巴山剑场得到了皇帝手谕。 这是非同寻常的事情。 在以往,病榻上的老皇帝根本不偏袒任何一方,根本不给任何一方特殊的好意。 然而此时,这一份手谕却意味着不同寻常的开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只需三日 有掌声在马车车厢之中响起。 不知何人在鼓掌赞叹。 这掌声很轻,轻得只有这辆马车周围的人才能听见,但却代表了此时城中很多人的心情。 今日城中,哪怕是很多眼高过顶的人,都真的很佩服王惊梦,很佩服巴山剑场这些人。 真的太过精彩。 甚至太过震撼。 他们不得不承认,即便让他们精心准备,他们也不可能比今日的巴山剑长谋划得更好。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王惊梦在休养许久之后,重新在长陵城中行走的这一日,他先去重山剑元见了赫连重莲。 赫连重莲是边民。 他和赫连重莲比剑,从而让长陵的年轻剑师和寻常民众明白,既然长陵是海纳百川的大城,便必须有一视同仁的气魄,无论是边地还是边郡,只要进入长陵为这个王朝而战,便不论出身。 接着他去灵仰剑院找霍桐,便是要让人觉得在公平面前,无论出身贵贱,无论是关中的富豪门阀还是别处寒门的子弟,都要秉承公平二字,都要知荣辱,知羞耻。 接着他去找心间宗的陈流云,帮助陈流云破境,就是想要让年轻修行者明白,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关键在于要有砥砺前行的勇气。和不断的顺境相比,在逆境之中破茧而生的修行者更让人值得尊敬。 接着他去白鹿别院找了陆尘,他让长陵所有的年轻修行者明白,真正的剑不是玩物,不是配饰,不是给自己增添修行者身份的用具,剑乃杀器,剑只有用来追求正义公平,只有用在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只有用来真正的杀伐时,才叫做剑。 接着他又去了鱼市,又杀死了隐匿于大秦境内多年的那名敌国修行者。 这种真正的生死战斗,除了让长陵的这些年轻修行者更加明白剑非配饰和玩物的同时,那名敌国修行者的隐忍和坚持,也让他们真正明白了什么样的修行者才能够让人由心尊敬。 和这名藏匿在鱼市之中,整日和肮脏无趣的生活为伴的敌国修行者相比,那种希望自己成为强大的修行者却是为了换来锦衣玉食的光鲜生活的想法,简直是令人作呕。 然后王惊梦又去了羽林卫的大营。 他和羽林卫的战斗势必会引起军方的震动,会引起巨大的变革。 再到了这残碑,空开解碑和传剑时,他便已经真正的奠定了在这城中的一代宗师的地位。 所有长陵城中的年轻修行者,不会再视他为平辈的修行者,而绝对会由心膜拜,将他视为师长,视为这城中的剑首。 他不仅教导了城中的修行者何为勇气,何为荣辱,教导他们手中持剑是要做什么,这剑是要用来做什么,他还让这座城中的修行者知道什么才是骄傲,甚至让这座城开始拥有了前所未有的骄傲和自信。 秦人之前在韩赵魏的逼迫下,在多年的征战之中一直积弱,最缺的就是骄傲和自信。 和训练出一些精锐的军队,培养出一些强大的剑师而言,让一座城拥有正视自己的勇气,让一座城开始重新拥有自信,这无疑更难。 然而当这一切原本已经到了尾声时,谁会想到巴山剑场和王惊梦还会发出最强音。 这一份皇帝的手谕,真的是精彩到了极点,也震撼到了极点。 这是真正的谋定而后动。 这一份手谕不只是让此时这名吏司官员无所适从,也会让城中很多原本坚定的站在二皇子那一边,觉得二皇子必定胜出的权贵们惶恐难安。 但这并非是重点。 那些人已经站定了船。 要从船上下来,他们便只有落水。 这一份手谕的显露,真正会影响的,是那些站在岸上,还未选择自己要站上哪条船的中立派。 长陵城中有很多的人都在观望。 他们之中有大部分人其实都倾向于大皇子赢武,只是一直都觉得大皇子赢武太过老实,太过忠厚,而且手中拥有的力量恐怕不足以和二皇子这一派抗衡。 但今日这份手谕的显露,随着老皇帝对巴山剑场的这些人给予特殊的好意,他们恐怕会做出很快的选择,会开始上船。 比起别人,他们会更加相信老皇帝的判断。 …… “精彩….” 皇宫里,床榻上的老皇帝笑了起来。 他身前不远处站着 一名老医官。 这名医官神色极为凝重,袖中的双手甚至微微的颤抖。 他只管医道,不管政事,所以此时他根本不知道老皇帝在说的精彩是什么意思。 “接下来三天…长陵内外会有很多的大事要发生….你要保我三天…” 老皇帝看着这名医官,慢慢的说道。 只是这些话语,却仿佛让他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这名医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苍白起来。 他看着老皇帝,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事实上以他的医术或是以他的认知而论,老皇帝能够活着,已经和他的用药手段完全无关。 按照他的认知和理解,老皇帝早就无法留在这个世上。 这和药石无关,已经只在于对方的精神和意志。 他很难理解有时候这种精神意志能够凌驾于生死,所以他更难理解现在对方的这句话。 如果生死只在于对方而已经不在于他这种医官之手,如果在他看来这老皇帝应该已经是个死人,那他还能够有什么样的手段,还能给对方什么承诺? “臣无能…”他摇了摇头,对着老皇帝叩拜下去。 “不…” 老皇帝突然又笑了起来,他无限感慨的轻声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三日之内,即便我离开了这个世间,你也要让人觉得我没有离开这世间.” 这名陪伴老皇帝很多年的老医官浑身一震,他终于明白过来今日要发生什么,他张开了口,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可以做到。” 老皇帝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量,道:“已经撑不下去了….我会离开,但你要在这三日之内,让人觉得我还没有离开,或许你可以让人觉得,我只是服用了你的某种新药,我睡觉的时间会多一些,但醒来后精神会更好一些。你也是修行者…你要让我的呼吸不断绝。只需三日….” “诺!” 这名老医官的眼角有泪水流淌下来。 他知道这名老皇帝马上就要离开这世间。 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承诺,只是告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蛇鼠 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在一处巷口的面铺里吃面。 面碗里的热气好像活物一样不断的扑腾起来,倒是让他枯干的脸庞有些湿润。 他用筷子翻动着碗里的面条,让热气显得更加热烈,看着浮在汤水表面的红油,他一时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此时,巷子那头响起步点极快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布衣的汉子小跑着到了这名男子的面前,还未来得及坐下,就抄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两碗浓茶咕嘟咕嘟灌进了喉咙,这才喘着粗气,压低了声音道:“打听清楚了,关中那几个商号的确都同意了。” 这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的皱起了眉头:“墙头草,这不是关中那些人的做派。” 身穿布衣的汉子看似粗豪,此时说话时甚至将一只脚都翘到了椅子上,但他心思却似乎并不像他的外表那么粗鄙,他嗨了一声,道:“那也简单,说明并不是因为王惊梦解碑时老皇帝的那一份手谕,而是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只是恰好在今日里答应了胶东郡那帮子人而已。” 这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倒也习惯了和这名布衣汉子如此交谈,他继续翻动着碗里的面条,若有所思的同时,先行问了一句,“你要不要来一碗?” 布衣汉子看了一眼面碗就摇了摇头,哈哈一笑,“我就算了。” 这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便再说道:“这样囤粮,胶东郡是要做什么?” “今年应该不会是荒年,胶东郡的郑袖虽然漂亮,但毕竟不是真的妖精,也算不到明年。”布衣汉子道:“要囤粮抬价,也不太可能。这粮价一高,别说长陵城里人对他们这些外乡人更加不爽,城中那些个商行也不是吃素的,从别处再多倒腾些粮过来反而能够倒赚一笔。所以要我来想,这样囤粮就只有一个可能,要么胶东郡觉得最近就有大量用粮的时候。” “若是如此说来,我们便应该将铜铁多收一些?”掌柜模样的男子想了想,说道。 “嗨!”布衣汉子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块,但他还是马上摇头,“没用,真和外面干起来,军方 直接就收去了,一开始可能直接欠款,若是打输吃了大败仗,这帐八成还不了,纯亏。”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有些无奈。 有些时候生意就是这样,慢了一步,便处处受制,哪怕明知道对方的想法,也都是无用。 “放心,也不是没有办法。” 布衣汉子看着这名中年男子的模样,却是乐了起来,哈哈一笑,“关中这些人做生意虽然很讲信誉,说一就是一,但我们可以让他们交割不了这些货物。”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微微一愣。 布衣汉子却只是道:“关键掌柜你要确定到底搞不搞,蛇有蛇路,猫有猫路,生意人有生意人的做派,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做派,你要确定搞了,要确定能够拿出足够的安家费,让胶东郡和关中这些人的生意做不成也有很多方法。” “这不是钱财的问题,是今后的活路问题,是长陵今后谁坐龙椅的问题。”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看着布衣汉子说道:“要多少,你只管支取。” “行吧。”布衣汉子点了点头,他看了这中年男子的面碗一眼,“快吃吧,面都糊了。” 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没有浪费粮食的习惯,他点了点头,慢慢的吃了起来。 这种面叫做串儿鱼,是关中的特色。 做法便是将黍米面揉好,隔个一天再切成细鱼条,汤水用酸辣。 原本不难吃。 但若是做的不地道,或者说根本不对味,那就有些难以入口。 这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吃了几口,便皱着眉头抬起头来。 看着他这副模样,布衣汉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种面铺都是做关中人生意,但面铺子老板都不是关中人,结果弄了半天来的都不是关中人,反而都是长陵本地人才会和你一样来吃…这面的味道能好得到哪里去。” 这名中年男子叹了口气,他一直皱着眉头,但还是将这碗既不像关中风味,又不像长陵风味的面吃完了。 布衣汉子大笑着离开,隐于长陵的巷陌之中。 长陵有很多像他这样的 人物,并不光鲜,但却熟悉长陵很多权贵不熟悉的门路,在很多权贵门阀庞大战车之中,他这样的人物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件。 私库粮仓的交易,并不一定要包含移仓。 清点完毕之后,便很有可能整座粮仓交割,在使用粮仓之中的米粮时,才会牵扯到运输。 在生意人看来,这是很稳定的环节,但底层的江湖人吃的,就是让稳定的环节出现问题的饭。 他们自然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造成必须要移仓,也会在交割的过程之中,造成车马不够用,或者道路阻塞,或者更多别的意想不到的问题。 这些问题最终影响的,便是这桩按时交付的生意。 这名布衣汉子离开之后,很快有许多更像是见不得光的蛇鼠一样的人物在长陵的街巷之中穿行。 他们一切细碎的动作便只指向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关中和胶东郡的这些生意以失败而告终。 他们不会去想这些生意背后会影响什么,他们在意的,只是完成这样的生意之后会拿到多少钱财。 然而当第二天阳光升起,当第二天长陵的很多人开始吃早面的时候,这名布衣汉子就知道这桩事情他已经做不成。 猫其实对付不了蛇鼠。 城中有许多许多的猫,但是依旧阻止不了米粮被偷吃,家中的一些东西被啃坏。 无数年下来,鼠群依旧存在,而且不会减少。 让一群老鼠无法成事的,不是猫,而会是另外一群实力更为庞大的鼠群。 江湖人物畏惧的,永远是比他们有更多手段,比他们有更多可以卖命的兄弟的江湖人物。 这名布衣汉子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发现夜枭已经插手了这件事情。 他并不笨。 如果夜枭已经和胶东郡或是关中门阀绑定在一起,那胶东郡或许未必一定能够和南宫门阀这种权贵的争斗中获胜,但他和夜枭斗,一定会死的很惨。 所以他做了最为简单的事情。 他带了一个包裹就出了城。 离开长陵几个月的时间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外 “我要面见圣上!” “我不能理解此时的皇命!”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想的,但就韩王在密林郡秘密调动而言,他们已经做好了大军进袭前的一切准备,可能今日,可能明天,也有可能在后天晚上,也有可能在十余天或者一个月后,他们的大军会直接进入我们的天林关!但这是迟早的事情!” 在兵马司的一间议事大厅里,数名秦军军方的高阶将领看着赢武,言辞越来越为激烈。 相较于他们,兵马司的司首和副司首却一直比较克制和沉默,甚至不断的提醒他们言语不要过激。 边军的高阶将领和长期在长陵为官的官员有着很本质的区别。 很多边军将领的脑海里只有最简单的干和不干两个选择,而且为了他们认为最为正确的选择,他们根本不懂得委屈求全。 因为在边军,那种委屈求全可能便意味着要打败仗,要付出很多手足的生命。 所以在他们的眼中,兵马司的司首和副司首这种暧昧的态度也是毫不负责任,所以他们的那种克制和提醒,反而让他们更加的恼火。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这几个人能够在兵马司,能够面对赢武,是因为兵马司这两个人的选择。 这两个人很清楚挑选他们之后,在今日的议事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我不管您是怎么想的,但我想您应该知道。在这个时候撤换那些将领,和阵前换将没有什么区别!”果然,一名边军将领在兵马司的司首和副司首的不断提醒之下,反而更加怒不可遏,他满脸血红的看着赢武,道:“我不管您和您的皇帝到底如何争斗,但你们都应该明白,哪怕你们其中某一个人获胜,坐上了皇位,但那时候若是我们边军大败,国将不国,这张漏风的皇位又有什么意义!” “住口!” 听到如此过激的语句,兵马司的司首顿时面色剧变,大喝道:“这种话也是你说得?” 但这名边 军将领却还是真不怕死的犟脾气,他顿时冷笑了起来,“怎么说不得,不管这长陵如何乱,到时候边军的仗却还是我们在打,到时候冲锋陷阵,死的也是我们,但我倒是怕我们死光了都没用,按照如此安排,到时候我们死光了,人家长驱直入,打到长陵,到时候长陵的人和自己人争得痛快,面对人家的长驱直入,却是和被人扒了裙子的娘们一样,只知道叫唤了。” 这些话实在说的有些狠,就连之前和这名边军将领一样愤怒的其余几名边军将领都是眼皮发跳,一时不敢多话。 然而一直很安静的听着的赢武却是并未发怒。 即便是此时他看着这名将领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的眼睛,他也反而只是认真的对着这名将领行了一礼,道:“连将军,你的意思我很明白,但这并非是我出力的结果,这是皇命,我来这里,也只是告诉你们,这皇命不可能更改。” “你来这里,只是告诉我们这个?”这名将领怒极反笑起来,“将我们几个弄到长陵来,日夜兼程的赶过来,只是告诉我们,就是这样了,你们回去吧?” 赢武摇了摇头。 他突然有些感伤了起来,道:“这无法更改的皇命,我想也是父皇给我的最后机会和选择。” 这议事大厅里骤然安静了下来,除了兵马司的司首和副司首之外,这些边军将领都很惊愕的看着他,他们不明白赢武的意思。 “你说的很对,皇位之争自然不如和敌国之争重要,自己人争斗得再狠,保不住自己的王朝和疆域,又有何用。你想要我明白这点,我父皇自然更想要我明白这点。”赢武看着这些边军将领,缓缓的说道:“所以这是他给我的选择,是要先行留在长陵,赢了和自己人的争斗,还是齐心合力,先赢了和外人的争斗。” 议事大厅里响起沉重的呼吸声。 这几名边军将领的呼吸都沉重起来,他们兀自都有些想不明白,但他们看着赢武,却是都觉得好像赢武和自己一开始想的并不一样。 “父皇调换掉的那些都是我去了边军之后,恐怕会对我采取很过火手段的将领。”赢武接着说道:“他们和你们的想法不一样,他们可能更在意谁坐上皇位,所以必须先将他们替换掉,我去了边军之后,我们边军调度才不会有障碍,才不会有自己人坑自己人的做派。” “您要去边军?”几名边军将领全部大吃了一惊。 “我离开长陵去边军,我皇弟留在长陵,这便暂时免去了我和他的剧烈争斗。这样我们大秦王朝,才有可能一致先行对外。才会避免很多修行者和军士,在和自己人的争斗中先行死去。”赢武看着他们,道:“而且你们也应该明白,我去边军,应该会大大提升边军的士气。而且只要我去,长陵会有很多的修行者会去边军,到时候我们边军之中修行者的数量,会远胜以往。” 这几名边军将领不可置信的看着鹦鹉,他们张开了口,一时却都说不出话来。 在数个呼吸之后,这几名边军将领却都生出极大的羞愧,几个人全部躬身对着赢武行了一个大礼。 这名连姓的将领看着赢武,忍不住问道:“巴山剑场那些人,也会去么?” “会!”赢武很直接的点了点头,道:“他们不去,我原本也没有信心前去。” “那….”这几名边军将领此时对赢武已经心中全是敬意,他们原本性子粗豪,所以问得也直接,“那您离开长陵去了边军,您就不怕二皇子和你所想不同,他反而会设法给你在边军增加难度?” “我父皇不只是给我选择,也给了他选择。我做出了我的选择,他要如何选择,那是他的事情。”赢武看着这些将领,道:“若是他真的那样做,我想他做出的选择,便不是我父亲想要看到的选择。” 赢武缓缓垂下了头,他有些感伤,但很认真的说道:“你们应该明白,只要他在皇位上一天,他便是这个王朝至高无上的帝王,谁能最终接替他的位置,都在于他最终的选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桩事情 兵马司的司首和副司首依旧保持着沉默和谦卑,他们很欣慰赢武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但事实上,他们并不意外。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也促成赢武做出这样的选择。 赢武说的不错,这是君臣大义。 只要老皇帝在皇位上一天,他便是君,他的命令和意愿,便是皇命。 但除此之外,他和这两名皇子之间,首先是父子。 子若是不听父命,不听皇命,便根本没有资格坐在龙椅之上。 在这种王朝危难的时刻,他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先行摒弃皇位之争,一致对外,在这个过程之中,谁做不到,便不能坐上那张龙椅。 他们这些看似沉默和谦卑的长陵高官,事实上便是这个过程之中的监管者。 “有个人要见你们。” 赢武的目光却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这两名长陵高官自然不可能拒绝。 他们只是平静的等待着,看着出现在他们视线之中的那名年轻人,这两名长陵高官虽然并未觉得太多意外,但他们眼中的神色却是复杂了起来。 这几名边军将领微微皱起了眉头。 其实所有的边军将领都不太喜欢年轻人。 年轻人的身上往往有着太多的毛病,太多的不安定因素,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毛躁也使得军中的年轻人往往会犯很多致命的失误。 而眼中他们眼前的这名年轻人,给他们的感觉是有着更锋锐的锋芒,有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自信。 “王惊梦。”然而当兵马司的司首吐出这个名字的刹那,他们看着这名年轻人的目光便顿时截然不同。 “见过诸位将军。”王惊梦对着他身前的所有人行了一礼。 “我之前已经和他们说过,你们巴山剑场的修行者会去边军。”赢武对着王惊梦也微微躬身行礼,然后微笑起来,“但这桩事情,想必他们更希望你亲口告诉他们。” “不错。”王惊梦道:“我们巴山剑场的人,都会去边军。” “ 这乃我大秦王朝之幸。”兵马司司首点了点头。 他的面容还算平静,但几名边军将领心中却是激动起来。 他们现在十分清楚王惊梦在这长陵城中的号召力,只要王惊梦和巴山剑场的修行者去边军,那不知道会有多少原先根本不听军方号召的修行地的年轻才俊们会追随去边军。 如此一来,完全可以改变边军之中修行者数量严重不足的困境。 而且只要战事顺利,若是按照现在变法新政,获得足够的战绩又能获得不错的封赏,那很有可能彻底改变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的风气。 “你有什么要求?”就在此时,兵马司司首的一句话,却是让他们又迅速冷静下来。 “我要先见教导陆尘的那几名军中修行者。”王惊梦看着兵马司司首,道:“若是教导他的修行者之中有人已经死了,我也想兵马司能够查出他因何而死,查出和他有关的一切事情。” “是为师仇?” 兵马司司首没有直接答应,他只是看着王惊梦,认真的问道:“你查出此事和教导陆尘的军中修行者有关?”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我不能确定直接和他们有关,但我确定和他们的剑技有关。” “所以这便是我最担心的地方。” 兵马司司首凝视着王惊梦的脸面,缓缓的说道:“正如圣上想要让大皇子去边军,让两位皇子先行摒弃皇位之争一样,此时便有个最为关键的主次问题。” 他这几句话并没有说的太过直接,但即便是那几名边军将领都很清楚他这几句话的意思。 巴山剑场这些人去边军,理应分清主次。 卫国为主,报仇次之。 若是一心只为报仇,那恐怕反而让边军之中充斥更多不安定的因素。 “事情做得太多,便会因为繁复而疏失。主次或许很难判定,在这场大战之中,我们巴山剑场的修行者便只做两件事。”王惊梦看着对方,平静的说道:“第一件事,我们巴山剑场和胶东郡,会保证粮草安全。第二件事,我们会尽力去刺杀你们军方列出的 敌军修行者名录上的人物。除此之外,我们什么都不做。” 几名边军将领的呼吸骤然沉重起来。 王惊梦说的很简单。 听上去似乎的确是很简单的两件事。 但这两件事真的简单么?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在任何的征战之中,粮草和军械永远最为关键。 双方的军队,往往许多的调动,都是针对对方的粮草。 针对对方的粮仓和运粮对付,便不知道有多少的军队调动和绞杀。 若是有一方能够保证自己的粮草运输绝对不会出太大的问题,那对于这方的将领而言,便已经是吃下了定心丸,这大战的获胜概率早就超过了五成。 更不用说敌军之中威胁最大的那些修行者! 修行者的水准有高低。 有些军中的修行者杀人如麻,瞬息之间便可以击杀成片的军士,有些修行者却是缺少经验和胆气,一入战阵甚至连平时的一成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不说将敌军之中所有那些杀人如麻的修行者刺杀,只要是能够将那些人刺杀一部分,那很多大战也会好打的很多。 “所以说你们虽然到了边军,但和寻常的军方修行者不同,你们接受调遣,但只做这两桩事情?”兵马司司首点了点头,说道。 “要做好这两桩事情并不容易。”王惊梦点了点头,道:“所以不管是特权也好,还是给予方便也好,我们希望在这两桩事情上面可以自由行事,不受其余任何将领的指挥和调遣。” “知道军情,却不受将领调遣,自行其是?”兵马司司首笑了起来。 几名边军将领紧张起来,他们以为兵马司司首可能会拒绝,但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兵马司司首却是点了点头,道:“我可以答应你们。但你们同样要遵守一个主次问题,即便你们查出了什么,即便你们要报仇,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先将这讯息告知于我。若是要人死….我也希望是由我这边处理。” “好。”王惊梦异常干脆的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兵行险着 一株奇花正在怒放。 这株奇花很像是紫薇花,但它树干虽然和紫薇相近,花色也几乎相同,但花朵却是偏偏像槐花。 它在长陵已经生长了不知多少年,树冠的直径有数丈,花朵怒放时,远远看来就像是街巷之中腾起的一朵紫云。 长陵之中的贵人和韩赵魏大城中的贵人一样,都喜欢深色花,尤喜紫色。 紫色的花朵有紫气东来之意,所以很多贵人的宅院之中,都喜欢种植能够绽放紫色花朵的植物。 然而越是喜欢寓意吉祥,便越是容易对妖异离奇之物保持敬畏,这株奇花的花朵很像槐花,便让人担忧是否不祥。 再加上这座宅院的主人因为父子失和而家道中落,这便更让这株奇花更加带上了些诡异的色彩。 早些年接手了这院落的富贾原本想将这株奇花斩掉,但第一斧斩落,内里流淌出来的汁液却是鲜红如血,便令伐树的劳工也不敢动作,这株奇花便留了下来。 这座宅院也不敢有人长期居住,只变成了富贾的别院,弄了许多藏书和藏品,许多厢房反而变成了藏书房和收藏古瓷和摆设的库房。 不过越是缺少人气,这株奇花却似少了惊扰,反而长得更为粗壮和旺盛,今年的花朵显得更为肥大和晶润,一朵朵在阳光下,如同紫玉一般。 一名身穿玄衫的少年从这株奇花所在的院落走出,他上了等候在这院落门口的一辆马车,然后这辆马车将他载到了一座临河的酒楼前。 这座酒楼在长陵颇有名气,平日必定满座,但今日却是只有这名玄衫少年一位客人。 这座酒楼今日只接待这一位贵客。 因为这位玄衫少年是大秦王朝的二皇子,将来也有可能是长陵乃至整个大秦王朝的主人。 一名身穿蓝布衣衫的中年谋士已经坐在这间酒楼的雅室内等着他的到来。 “你要去屯留。” 二皇子在窗边座下,他看着窗外那条河中的流水,轻声道:“你 不是老师身边的那些修行者,所以你先去屯留,不会有人注意。” 这名中年谋士有些愕然,他看着二皇子,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这么说。 “赢武已经接受父皇的安排,他会去边军。” 二皇子没有看他,只是缓慢而冷漠的说道:“但我不接受父皇的安排,我不想再面对将来无限的可能。而且父亲给他这样的机会,便意味着将来我的胜算会越来越小。所以我要他死在屯留。” 这名中年谋士惊愕的张开了嘴,他一时却说不出话。 接下来的一个呼吸之后,他反应过来,他看着二皇子,眉头微微的蹙起,“这件事情,你没有让你的老师知晓?” “没有。” 二皇子摇了摇头,他转过头来看着这名中年谋士,道:“老师自然很厉害,然而他考虑的事情太多,万事总想算无遗策,总想万分周全,但他可能太老了,所以动作便很慢,在过往这两年时间里,他和赢武这帮人,乃至和巴山剑场这些年轻人相比,便总是慢上一步。” 他顿了顿,看着兀自有些说不出话来的这名中年谋士,慢慢的说道:“我父皇之前便总和我们说,死亡如影,但只要你走得足够快,足够坚决,死亡便追不上你。反观巴山剑场和胶东郡这些人,他们的每一步都走得足够快,走得足够冒险。若是我无法在这种时候走得足够快,不敢兵行险着,那我永远都会比他们慢上一步,最终便被死亡追上。” 中年谋士怔怔的看着二皇子。 他看着二皇子下颌长出的粗密胡须,听着对方明显已经变粗了很多的声音,他便意识到这二皇子已经并非他潜意识里的那名小孩子。 在此之前,他和很多人一样,都还认为二皇子是一名小孩子。 “这件事情你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认真的问道。 “韩是靠不住的,陈不害不管做什么,最终的结果都是想要将我们一口吞掉。”二皇子的脸上露出一丝狠辣的神色,“所以 我已经和赵、魏谈好了,我们的人和他们的人,会在屯留听你调派。” 中年谋士点了点头,凝重道:“只是此事你真的不想让你的老师知晓?” “若是他都觉得我会接受我父皇的安排,去迎接将来更多的不可能,那整个长陵都不会觉得我其实会这样安排。”二皇子残忍的笑了起来,“他去边军博得功名,去赢得人的爱戴,然后和巴山剑场一起让人传的神乎其神,然后我在长陵帮他整理家务,等着他回来接手么?那些江湖人物的生死没有关系,但他一定要死。” 中年谋士的目光离开了这名年轻的皇子,他看向了窗外长陵的街巷。 他在这里呆了很久的时光,这名年轻皇子的图谋,也是他这一生的事业。 他现在不可能改变这名年轻皇子的决定,那便只有尽可能的将这件事按照这样的计划完成。 虽然他觉得这名年轻皇子这样的举措恐怕会引起李布相的极度不满,甚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平心而论,在他看来,这样的兵行险着成功几率并不算小。 “关中和胶东郡这些人也都是生意人,墙头草而已。” 年轻皇子却似已经沉浸在了对于胜利的幻想之中,他倒了一杯酒,一仰头喝了下去,“只要他死了,这些人自然就会倒在我这一边。” 中年谋士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却包含着深深的担忧和不确定。 就如现在这名年轻皇子做成的事情让他觉得有些可怕一样,胶东郡的那名女子,巴山剑场的那些年轻人,也都让他觉得可怕。 兵行险着,自然很险。 在悬崖上行走,任何一块石块产生不可预知的松动,便很有可能直接坠落深渊,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 然而此时,他身前的那名年轻皇子却已经志得意满。 他的计算很简单。 他将双方有可能出现的修行者都叠加起来,得出的结果便是,赢武那一方绝对不可能安全的走出屯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了解 “今年并非荒年,为何这黍米敢卖这么贵?” “你们这些奸商,难道想联手抬价不成!” 长陵城西的几家粮米铺子门口,发生了很罕见的争吵。 生意最重和气,即便争得赢了,生意今后恐怕也不好做。 听到这样的叫骂声,几家铺子的掌柜都急忙赶了过来,看着越聚越多,叫骂得越是厉害的人群,这几家铺子的掌柜先是让伙计们赔笑端出些茶水和茶点,接着才诚恳的解释道:“并非是我们联手抬价啊,只是这段时间市面上实在无粮米可收,我们收这黍米的价格也实在高了。” “无粮米可收?为什么没有粮米可收?” 一群人自然兀自不信。 对于这些陡然之间要增加开销而难以负担的人们而言,他们只相信眼门前的困难,而不相信这些生意人的解释。 这些掌柜都是连连苦笑,不过也有店铺之中的伙计乘机小声的嘀咕,“还不是那些人财大气粗,将关中的米粮都收了七七八八,卖鱼就卖鱼了,连这口粮生意都要一并拢了…” 初时叫骂的人群还不知道说是谁财大气粗,但听到说卖鱼就卖鱼,这些穷苦百姓便瞬间炸了锅。 那不就是胶东郡? 胶东郡在长陵人的眼中原本就是外来人,这些外来人摆阔也就算了,结果竟然还用这样的方式来抬高米价? 但不吃鱼可以,不吃黍米怎么可以? “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堵着我们也没有用,这样下去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撑不了多久啊。”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是小本生意,不用为难我们啊。” “要换了我们,我们倒是也想去问问那群卖鱼的为什么要这样乱搞生意。” 听着这些伙计的抱怨,随着人群的越聚越多,也不知道谁发了一声喊,“走,找那些卖臭鱼的人算账去。”这一群乌压压的人群便气愤不已的朝着胶东郡的几处铺子赶了过去。 “嘿!” 这几家铺子的掌柜看着那些人走远,都是相视一笑,幸灾乐祸起来。 修行者有修行者的战法,市井人物有市井人物的打法,他们觉得这下胶东郡的那些米面铺子恐怕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些被挑唆得怒火中烧的人群才去了没有多久,倒是他们暗中派出去的几个伙计面如土色,火急火燎的赶了回来,出声的第一句话,都是:“掌柜,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 这几个自觉运筹帷幄的掌柜顿时一愣。 “胶东郡的那些铺子并无没有涨价,米面的价格反而比平时略低了一些,而且胶东郡的铺子许诺,在未来这两个月内价格都不会变动,而且存粮充足,绝对不至于无粮可卖。”几个伙 计马上连声说道。 “什么!”几个掌柜都是不可置信的叫出了声来,其中一人忍不住就叫道:“怎么可能,不是昨天晚上才传出来的消息,他们的铺子今日开业就要涨价…” 几个伙计都是有些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个人说道:“连早上开业的时候似乎都是要涨价的,提价的价牌子都挂出来了,但是人到店里去问,那价却说是关中的龙珠米的价格,要定,不是这些寻常粮米的价格。” “上当了!”几个掌柜都是有种吐血的冲动。 这很明显是胶东郡的人隔夜故意放出的假消息,故意让他们安插在对方商号里的人探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掌柜的,我们也快改价。”一名伙计到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焦急的叫了出来。 “改价,改什么价,往上改还是往下改。”一名掌柜有点发愣。 “往下改啊!”这名伙计也是真的急了,道:“那些赶去砸店的都被煽动往回赶,其中有不少人叫嚣我们故意使坏,要来砸我们的店了。” “完了完了完了!”一名掌柜连叫三声完了。 “你怎么不早说!” 另外一名掌柜也是惊慌失措的叫骂出声,“现在往下改价格还有个什么用,往下改还不是给人落下口实,反而给人看是我们暗中使坏,今后生意还做不做了!关店门,快关店门,歇业了,快歇业!” 这几个掌柜和一众伙计这才如梦初醒般开始搬东西搬门板,但门板才插了几面,大群大群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巷口。 “好家伙!这群人!” “这些奸商!弄得我们跑来跑去!居然发现被揭穿了还关门了。” 看到这些人着急忙慌的关门的样子,一群人顿时发了一声喊,直接就打仗般朝着这几个铺子冲了过来。 接着咣当咣当一阵抢砸,别说店铺里的粮米都被扫了个干净,就连原本干干净净的店铺都被砸了个七零八落,那些个掌柜也是被打得鼻青脸肿,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声张。 一些个城门卫的人在砸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赶到了,但是看着民怨沸腾的样子,这些原本想要出面的城门卫的人也被一名身着寻常粗布衣衫的官员挥手拦下了。 这名官员看着这些店铺虽然被抢砸的厉害,但内里许多人愤怒的对着那些掌柜和伙计下手时,却往往被人阻拦,那些掌柜受的也是极轻的皮肉伤,他便忍不住摇了摇头,心想要阴险还是阴险不过女人。 这些长陵的老狐狸们总是看不起胶东郡那名年纪轻轻的女子,但偏偏和胶东郡这名女子一比,却真的是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不知为何,他突然有些同情二皇子和支持二皇子的那群长陵贵人。 那些贵人在长陵已经高高在上很多年,他们在过去已经赢了很多事情,但 带来的后果是,长陵城中的很多人都习惯了他们的赢,所以他们赢是很正常的事情,不会有太多人在意,但要是他们开始不断的失败,那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他们已经彻底的日落西山,已经彻底的不行了。 所以事实上从赢武和胶东郡以及巴山剑场走到一起之后,即便胶东郡和巴山剑场赢了很多次,但事实上却还没有变法本身给这些贵人带来的损失大。 但有意识的是,很多人却真的开始觉得赢武会赢得最后的胜利,很多摇摆的人,已经开始彻底倒向赢武那一边。 …… 载着赢武的马车已经离开了长陵。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马车,谁也想不到这辆马车之中竟载着一名要前去边军的大皇子。 林煮酒和赢武对面而坐,在这样的马车车厢里,就显得有些拥挤。 “一定会是在屯留。” 赢武看着林煮酒,苦笑道:“成娇一定会选择在屯留动手。” “为什么?”林煮酒丝毫不附带个人感情的问道。 对于他而言,如果确定对方会在什么地方动手,那接下来他便要针对那个地方进行诸多的布局,只是在此之前,他必须要有足够的条件来佐证,对方大概率真的会在那个地方动手。 否则如果这最为关键的一点判断错误,便会导致他们满盘皆输。 “我很了解我弟弟,因为我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几乎所有时候我会让着他,但是他并不会因此而满足。所以我判断我就算离开长陵去边军,他也不会想我在边军取得功绩,一定会设法在我和边军那些将领建立关系之前便设法将我杀掉。” 赢武看着林煮酒,说道:“他很聪明,安排的事情也很周全,但他其实还是太过年轻,心中总有些欠缺安全感,所以他安排的事情,往往会选择在自己略微熟悉的地方,或者说那个地方有不少他觉得可以的人,那些人还必须和他接触过,他可以确定那些人的忠诚。” “他有个妃子和他年纪差不多,从小一起长大,他并不见得多宠爱那名妃子,但他却很信赖那名妃子,那名妃子出身于屯留,贴身的几个女仆都是来自于屯留,所以想必从小到大都给他讲了很多屯留的事情。” 林煮酒听得很仔细,他缓缓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停了下来的赢武问道:“那成娇了解你么?” 赢武摇了摇头,道:“他没有兴趣了解我,他一直都不怎么看得起我。而且我在宫中一直显得十分平庸,显得没有什么独特的爱好和喜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天赋。” “你确定?”林煮酒看着他,说道。 赢武点了点头。 他沉默下来。 其实他心中想说的是,其实不只是他弟弟,整个长陵,恐怕也没有什么人真正了解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将军令 大秦天阴郡,清晨时分,驻扎在山间高地的一片连营的营帐上全部滚动着晶莹的露珠。 山风忽然大了起来的时候,这营帐上滚动的露珠就会像活物一样飞掠而起,阳光在这些扭曲变化的水珠之中便显现出各种迷离的光彩。 有两名身穿寻常衣衫的剑师进入了这片营区,这种边军的营区守卫十分森严,但这两名衣饰和边军之中的修行者供奉都显然有些区别的剑师却不知为何能够在不惊扰内外守卫的情形之下,接近了中军营帐。 这顶中军营帐上有一面被鲜血染成紫黑色的军旗猎猎作响,营帐周围数百步区域之内,此时都没有任何的军士巡逻。 和其余营帐相比显得很庞大的营帐内,各种器物杂乱的堆放着,就像是长陵鱼市里的一个大杂货屋。 营帐内的光线十分昏暗,一盏油灯悬挂在营帐的中央。 油灯的下方,却是铺着几张厚实的狼皮。 一名身躯如铁的将领便很随意的团坐在这几张狼皮上,他赤裸着上身,如同岩石般线条分明的血肉上有数条如蜈蚣般可怖的伤疤。 这名将领的面容很普通,此时神容平静,他只是在安静的翻阅着几卷军情简报,但即便如此,他却依旧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肃杀之意。 在这两名剑师步行到距离营帐外数十步时,这名将领已经感应到了这两个人的存在,他浓黑如墨的眉头缓缓挑起,眼睛之中不断的闪烁着寒光。 他的呼吸只是略重,但却有一股澎湃的劲气破空击在营帐的帐帘上。 啪的一声巨响。 坚厚的牛皮帐帘往外鼓荡出去,这声音就像是很多人被同时扇了一记耳光。 整个沉寂的军营被彻底惊醒了,然而两名剑师前行的步伐却是极为稳定,在营帐的帐帘垂下前,他们便正巧走到了营帐内里。 将领没有多余的动作。 他在看清这两名剑师年轻的面容时,他便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有许多甲胄的摩擦声伴随着急如骤雨的脚步声响起。 只听这声音,就知道有无数的披甲军士将这顶营帐周围包裹得密不透风。 一种涂抹在盔甲上独有的油脂气味,如山涧里的湿气侵袭般,沉重的压到了这顶营帐内里。 只是这两名年轻 剑师的面容却始终十分平静。 这两名年轻剑师之中的年轻男子先行对着这名将领微躬身为礼,道:“巴山剑场王惊梦。” 接着他身侧那名女子也行了一礼,道:“巴山剑场嫣心兰。” 这名将领如电般的目光盯在这两人的身上,他十分清楚这两个人到底是谁,甚至在看清这两人面容的那一刹那,他已经猜出这两个人是谁,在此之前,他也知道巴山剑场的这些人会来边军,但是他一直认为这些人会在大皇子赢武的身周,此时他们应该在去往屯留的路上,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静好的清晨,这两个人会如同鬼魅般来到自己的面前。 他的心中有无限的震惊,但他面色却依旧冷漠而充满肃杀之意。 他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王惊梦,寒声道:“我不管你们是谁,按我大秦律例,擅闯军营已是死罪,更不用说是擅闯中军营帐。” 王惊梦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不紧不慢的从衣袖之中取出了一片令符,“申将军你应该想得明白,若是没有兵马司的通行令符,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这名将领是边军天阴|部的大将军申成虎,他看着王惊梦手中的令符,漠然的点了点头,道:“你们只是江湖人物,虽手持兵马司令符可以通行军营,但要浪费我的时间,却要看我有没有心情来给你们浪费时间。” 王惊梦没有回话,只是又静静的取出了一片令符,取出了一份文书,丢到这名将领的面前。 他之前有礼,但这名将领现在对他无礼,他便不需要有礼。 申成虎看了一眼那片令符和文书,缓缓的抬起头来,“你有何事?” “宸林和詹萤,这两名军中修行者参与了和我师尊的战斗,他们只是奉军中的命令,但接下来我们查到,这军令的源头来自于你,而兵马司并没有下达任何的军令让你插手那样的事情。”王惊梦的声音也寒冷起来,他看着这名很威武的将领,道:“不要说没有意义的蠢话。” 申成虎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里藏着深深的不屑。 “是什么让你们这些江湖人物觉得可以有资格在我面前居高临下的说出这些话?” “让我不要在你们面前说没有意义的蠢话,你们不觉得这些话 本来就很蠢?” “既然你们已经查到了这些,现在是要我给你们什么解释?” 他的眼睛深深的眯了起来,看着王惊梦,接着说道:“若是要解释,我可以给出很多的合理解释,比如军情误报,比如基于一些斥候的探查,让我判断派出那些军中刺客,可以解决掉很多对我大秦有威胁的修行者。至于你说的师尊,我并不认识,但作为我这样的将领,只在意在那一战之中能够消耗掉许多别朝的修行者和致命的武器。即便兵马司不能接受我这样的解释,但作为我这样的将领,即便存在着私调军中修行者的嫌疑,最终的结果又是什么,最多便是降低军阶,至于你们,我给不给你们解释,你们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的想法就是这样,你觉得这些事情不太会暴露,即便暴露,即便你给出的解释不够信服力,但最终你最多就是被削军阶,若是你赌的事情最后成功,你支持的一方在成功之后,将来或许能够给予你更高的军阶。” 面对申成虎的咄咄逼人,王惊梦的脸色却也没有任何的变化,他只是微嘲的看着这名将领,道:“私用军中修行者或许不至于让你获重罪,但若是插手皇权之争,若是调遣军队谋反或是暗杀皇子,那便是诛九族的重罪,在你所说的将来到达之前,你的人头恐怕就已经变成朽骨了。” 申成虎的脸色骤然变了,他看着王惊梦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王惊梦看着他,嘲讽的说道:“不要再说这种蠢话,你现在难道还不清楚,今日既然我们到了你的面前,你就绝对不可能再暗中调用你的军队,哪怕是你藏在都城盐场的那支私军。哪怕你的命令暗中传递出去,也绝对不可能有军队参与到屯留围杀赢武的战斗之中。至于你,在这场大战终结之后,你可以想想你的结局。” 申成虎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无比,他的手猛然抬起,似乎想要做些什么,但王惊梦却是更加嘲讽的看着他,冷笑道:“不要做什么蠢事,你现在难道还感觉不出来,即便你发出军令,外面的那些军士也不可能听从你的命令。” 申成虎张了张口,他说不出话来。 在数个呼吸之后,沉重的营帐帘子被人掀开。 看着走进来的那名将领,申成虎的额头上开始不断流淌冷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声暗波 边军的悍将从来不畏惧强大的敌人,唯一让他们心生畏惧的,便是边军之中比他们战绩更佳,比他们更强悍的同僚或是上阶将领。 走进来的那名将领姓白,他看上去很像是个文弱书生,但事实上却是边军之中的杀神。 在过去的十余年里,这名将领亲自统军的战斗,未曾一败,而死在他手中的敌军,便是数不胜数。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大秦边军这些年来虽然兵力相对于韩赵魏三朝羸弱,但韩赵魏三朝这些年却也只能通过征战而不断蚕食大秦的边境,始终不能长驱直入,一举占领重要的边郡,那都是因为大秦王朝始终有几个这样的将领存在。 申成虎对这名将领畏惧,是因为他十分清楚,哪怕对方根本没有兵马司的兵符,只要他出现在这里,只要凭借他本身,他就能让这个军营之中绝大多数中阶以上的将领听从他的命令,而不是听从申成虎的命令。 “边军不逼政,这是边军的规矩。” 这名走进营帐的白姓将领面色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任何的废话,只是很直接的说道:“我来这里不是要治你的罪,而是要告诉你,只要你还记得边军的规矩,今后懂得边军的规矩,你就还能成为边军的将领。” 申成虎浑身的冷汗不断的滑落,他面色无比苍白的看着这名将领,看着王惊梦。 他想要说话,然而这名白姓将领却只是异常干脆的说道:“若是执迷不悟,在将来不久之后,你就会战死在边关,没有将来。” 这是很赤裸裸的威胁,然而申成虎却从冷酷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好意。 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那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你还不明白么?”这名白姓将领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用看着真正白痴的目光看着申成虎,“我只要你懂得边军的规矩,让你明白,屯留的事情和我们边军无关,你只需要不要让你的一兵一卒参与进这样的事情。” 申成虎明白了。 但这名白姓将领在转身走出营帐时,却还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他的冷笑声无比情绪的传入申成虎的耳廓,“这是长陵父子间的事情,是两个兄弟之间的家庭事,人家的父子和兄弟之间的家务事,你参合进去将来会有好处 么?在不守规矩的情形之下,哪怕将来那人因为你而获得胜利,难道他会觉得这桩事情是很光彩的事情?你叫申成虎,但你不叫申白痴。你就算是不会因为这样的不光彩而背锅,难道他会这件事情值得炫耀,让做了这件事情的你风风光光的坐上更高的位置?所谓的规矩,便是立身之本,便是比你更聪明的人告诉你的行事准则。明明能靠统军领兵,能靠你手中的刀剑和浑身的伤痕吃饭,来赢得更高的荣耀,赢得任何人的尊重,你为什么想要靠跪舔某些人来赢得什么?能让你赢得更高的位置,能让你赢得所有人的敬重么?” 申成虎浑身都颤抖了起来。 他认真的躬身,对着走出营帐的这名将领和王惊梦等人行了一礼。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边军和兵马司会特意派这名将领来走这一趟。 因为真的只有这名将领才最容易一棒子将他打醒。 只有这名将领说这样的话,才会让他瞬间明白,哪怕他因为用这样的手段赢得更高的位置,哪怕军阶都能够爬到这名将领的头上,但若是这名将领很决裂的和他执不同的意见,当这名将领走进他统御的军营时,他统御的那些军士,绝大多数都根本不会听命于他,而会听命于这名将领。 …… 晨光熹微,两名头戴竹笠的旅人翻过了一座黄土高坡,在一株枯死的老树旁停了下来。 他们眼前那些炊烟燃起的村镇,便是屯留。 “这么样的一个小地方,居然还有几座庙?” 其中一名旅人看着那些村镇,忍不住大为皱眉:“庙里有修行者么?” 他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老,是韩地的口音。 “按照我们之前探查的讯息,应该是没有。”他身旁一名旅人认真的回应。 “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声音苍老的旅人忍不住摇了摇头,说道。 屯留在秦的版图里也属于边地,这种地方的边民就很复杂,有些是牧民,有些是猎户,还有很多是许多州郡中生活不下去的人搬迁而来,其中恐怕不乏有许多身份有问题的人。 在那名声音苍老的旅人的认知之中,许多佛寺、书院和道观之中的人不事耕种,衣食无忧之下,便有着大量的清闲时间,所以这些地方往往就会产生一些修行者。 哪怕现在情报之中没有修行 者的存在,这种人口构成十分复杂的地方,在他看来便也不是动手刺杀某人的好地方。 不可知的因素越多,失败的可能就越大。 面对他这样的判断,他身旁的那名年轻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老虎那边的调度准备好了?”他接着问道。 “准备好了。”年轻人道:“若是那些修行者还不能解决问题,那两万私军就会以援救的名义席卷这里。魏朝那边准备的焚血丸也已经提前送达,若是需要动用这两万私军时,这些焚血丸必定会送至那支军队的手中,他们会在服药之后冲锋。” “那几个庙到底是什么庙?” 声音苍老的旅人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 年轻人有些愕然。 他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为何十分在意那几个庙,但他还是如实的答道:“最为东首的那个叫做河神庙,那个庙所在的地方周围大多是渔民,那座庙里只有一个庙祝,平时没有什么人。靠山的那个叫做广泉窟,那是一些行脚僧人的苦修地,不过现在那些石窟里没有什么苦修僧人,现在外面那个寺庙叫做金刚寺,里面的一些僧人只会治病和祈福。现在主事的一个僧人,其实最早是这边的石匠。” 顿了顿之后,这名年轻人说道:“这些人我都已经接触过,他们少说都在这里十几年,多的已经在这里四十余年,都不是修行者。” “赢武那边有提前派人来么?” 声音苍老的旅人点了点头,说道。 “他那边没有人来,倒是有几个胶东郡的修行者提前来了。”年轻人道:“他们在此处收拾了一间客栈,应该是等着赢武过来。只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我们并没有对他们进行什么试探。” 声音苍老的旅人再次沉默下来。 胶东郡的人会出现,丝毫不出他的预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胶东郡的命运已经和这名大皇子能否顺利登上皇位牢牢的绑定在一起。 只是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是,这一切似乎显得太过平静,太过没有波澜。 越是如此,他就觉得有些怪异。 但他又完全无法让他觉得怪异的点在哪里,所以这也是他忍不住会多问那些庙宇的原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章 一件事 这两名头戴竹笠的人来自于韩,其中那名声音苍老的旅人,一生已经经历过数十次这样的杀局。 这种杀局都是针对身在高位的权贵,按照他过往的经验,即便准备得十分周详,但只要有些点考虑不到或是出现计划之外的因素,那这样的杀局便恐怕会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 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像他这样的人物越来越少,便是因为百密之下终有一失,很多经验丰富的猎人也终究死在荒野之中,所以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的小心一些,再小心一些。 当这名来自韩地的旅人隐隐有些不安,但又的确发现不了有什么不对时,在遥远的长陵,一名比他经验更为丰富,尤其可以将长陵的很多人当成棋子的老人,也是同样的感觉。 长陵的高处,观星楼中,李布相负手静立在窗前。 此时白昼,无星可观,李布相的目光落在长陵的巷陌之中,即便整个长陵的每一条小巷他都已经看过了无数遍,熟悉得就如同他自己的血脉,但今日里,他就像是看着一座陌生的城池般仔细的看着这座城的巷陌。 在他年幼,刚刚开始读书时,他的老师便让他记住,人之一生,能够做好一件事,能够将一件事做到极致便已不简单,而且人之一生,往往只有精于一件事,才有可能将这件事做到极致。 若是认准了一件事,那不管多少阻挠,不管多少困难,便不能言放弃。 他听得进这个道理,但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确定了自己的目标,若是这一生要做好一件事,那这件事便索性是件大事。 他决定的事情,便是谋这座城。 很多的野心家是当自己的实力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之后,野心才慢慢起来,才慢慢变得无法收拾,但他不同,从他还没有拥有很强大的实力时,他就已经拥有了这样的野心,然后他便一步步的为之谋划,为之努力。 所以若说和所有谋夺这座城的人相比,他花去的时光最久,经验也最足,做出的谋划也最为缜密。 在过往的十余 年里,这座城在他的眼中已经渐渐蜕变为棋局,那些强者,甚至是和他一起谋夺这座城的对手,在他的眼中也渐渐变成他可以利用的棋子。 他按照他的意志来推动这座城的变化,来让这座城走向他想要去的地方。 然后这座城对于他而言变得越来越熟悉,无一物不熟,没有多少秘密可言,任何细微的变化,他似乎都可以精准的预知。 甚至在清晨时分,他看看天边的云气,就能知晓今日的长陵是阴是晴,是暴雨如注,还是小雨缠绵。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年幼时的老师所说的道理是对的,专注于一件事做得越久,就越是能够熟能生巧,就越是觉得自己分外擅长,也越发觉得如鱼得水。 然而今日里,他听着那些人的回报,看着这座无比熟悉的城,但心中却有一种怪异的滋味不断的升腾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 就像是明明是熟悉的棋局,明明是任何一步都出自自己的调动,明明没有任何的意外,明明一切都在自己的意志下前行,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在滋生,就像是烈日暴晒下的地面,似乎在不可思议的长出一些青苔。 这种感觉不会没来由的出现。 所以一定有些他没有注意到的事情在发生,或许有他没有察觉的敌人在出现。 他沉吟了许久,最终他的目光落向了长陵的皇宫。 他怀疑那名老皇帝是否已经悄然下达了什么石破天惊的命令。 在过往的十余年里,他最大的敌人,以及在他眼中看来对等的敌人,便始终只有皇宫里这名老皇帝。 所以在嗅到一些危险的气息时,他的潜意识还是让他觉得危险来自那名老对手,来自这座城中。 但他想不到的是,此时剧烈变化的中心,却是在不起眼的小城屯留。 …… 两名头戴竹笠的韩王朝修行者在枯死的老树下停留了片刻,吃了些东西,便准备换一副装束进入屯留。 那名始终觉得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来哪里怪异的声 音苍老的修行者还是决定自己要亲自去那几座庙看一看。 但他刚刚除下头顶的竹笠,露出他花白的头发时,他的整个身体便骤然紧绷了起来,他浑身的血肉里,似乎骤然出现了无数条真元流淌的河流,一种可怕的力量迅速在他的体内奔行。 他身旁那名年轻的修行者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眼睛的余光里,这名花白头发的韩地修行者便已经霍然转身朝着他们后方左侧望去。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黑衫修行者。 这是一名相貌分外狠辣,给人一种难言的咄咄逼人气息的中年男子。 他的脸上有数条剑痕,而且这些剑痕不知是什么剑器留下,即便时间很久,但剑痕在他的肌肤上却是发黑,就像是被人用浓墨涂抹了数笔一样。 “毒腹剑主?” 这两名韩地的修行者从未见过这名黑衫中年男子,但看着这名男子脸上的疤痕,两人却几乎同时骇然变色。 毒腹剑主,剑器榜排名第七。 天下的剑师很少有人知道这名剑师的名字是什么,但毒腹剑主的威名,却没有哪个剑师没有听闻过。 “我不是毒腹剑主。”这名黑衫中年男子听着两人的惊呼,脸上却是浮现出古怪的神色,他摇了摇头,说道。 这两名韩地修行者都是一愣。 但这名黑衫中年男子却接着道:“在镜池剑会上,我已经输掉了我的毒腹剑。” 两名韩地修行者的心中都涌起凛冽的寒意。 “你们出剑吧。” 这名黑衫中年男子看着这两名韩地修行者,直接出声说道。 “什么!” 这两名韩地修行者虽然心中已经感觉到毒腹剑主此人的杀意,然而亲耳听到这人出声,他们还是有些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境波动。 “不要问为什么。” 毒腹剑主冷漠的看着这两名韩地修行者,道:“我和你们也无冤无仇,但我当日和人比剑输了,欠他一个人情,答应替他做件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简单 第一百七十一章简单 其实那些年轻的修行者,或是未真正见过强者的修行者未必知晓剑器榜上的强者有多可怕。 然而这两名韩地修行者不是那种坐井观天的修行者,他们见过很多强者的战斗,他们便很清楚的明白自己和剑器榜上那些修为逆天的剑师有多少的差距。 天下剑师何止万千,能够位列剑器榜的不过数十,即便是吊在剑器榜末尾的剑师,他所拥有的实力对于不在剑器榜上的绝大多数剑师而言都是怪物。 更何况是曾在剑器榜上位列第七的毒腹剑主。 传说之中,这毒腹剑主不仅是残忍嗜杀,而且他的剑意就和他的剑一样,凶狠暴戾且异常毒辣。 这两名韩地修行者也非弱者,若是遇到那种剑器榜排名靠后的修行者,他们此时恐怕也会有联手一战的勇气,然而面对这毒腹剑主,这两名韩地修行者此时却都不敢拔剑。 “即便要死,至少也要死得明白。” 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面色分外|阴沉的毒腹剑主,缓缓的说道:“我想知道你是欠谁人情,是谁想让你杀我们。” 毒腹剑主也不着急,点了点头,道:“当日我比剑输给余左池,原本按我狂言,除了留下佩剑之外,还需永不用剑,但余左池和我比剑之前便说,若我输了,便就当欠他一个人情,将来替他做件事情。” “巴山剑场…余左池。”这名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苦笑了起来,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但他现在确定的是,即便所有人都没有轻视巴山剑场的那些年轻修行者,但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谋略却还远在他们的预估之上。 他们觉得这些事情十分隐秘,即便连长陵的李布相都被蒙在鼓里,但巴山剑场的这些人,却很显然已经猜出了他们要在屯留动手。 “余左池和我们没有任何交集,事实上也没有几个人知晓我们的名字。”这名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苦笑着,他看着毒腹剑主,说道:“按理而言,也没有人知道我们会到来,那余左池怎么会请你来杀我们?” “不要高看自己。” 毒腹剑主笑了起来,他天生的确是性情很暴戾的人,所以他此时的笑容给人的感觉都像是一条毒蛇突然绽放出笑容一样,给人的感觉分外的诡异,“我欠余左池的情,他让我所做的事情,是在这几日里停留在屯留的这处方位,只要出现在我所在区域的修行者,不管是谁,就全部杀掉。” “什么!”两名韩地修行者彻底变色。 “我不用管你们是何处的修行者,不管你们来自哪里,不管是来自长陵还是来自韩、赵、魏,只要是出现在此处我视线之中的修行者,我便全部杀掉。”毒腹剑主残忍的笑着,“当然,若是有人我杀不了,那我就让他将我杀了。” 这些话的确不难理解。 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深吸了一口气,他的面容变得惨淡无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屯留内里显得分外平静,只有几名胶东郡 的修行者就像是过往的商贩一样,先行安排那名大皇子的起居。 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对手,恐怕根本就不想让什么修行者进入屯留。 “所以,应该还有很多像你这样的剑器榜上的强者到来?”这名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看着毒腹剑主,说道。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毒腹剑主不再说话,他看着这两名韩地修行者,道:“出剑,我可以让你们先出剑,但在接下来的这一个呼吸,你们不出剑,我便出剑。” 两名韩地修行者知道对方再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他们没有选择。 只有出剑。 伴随着一声厉啸,那名较为年轻的韩地修行者身前涌起一道晶莹的剑光,一道冰晶般的小剑从他的衣袖飞起的刹那,剑身上凛冽的寒意便已经在他前方空气里凝成无数的冰片。 这些冰片在他体内喷涌出的真元的推动下,瞬间就如同无数箭矢一般射向毒腹剑主。 与此同时,那名头发花白的韩地修行者却反而往后掠去,他衣袖之中飞出的一道飞剑,却是笔直的朝着天空射去。 这道飞剑和空气剧烈的摩擦,骤然变得通体发红,内里就像是有火焰要喷涌出来。 这两名韩地修行者都并非寻常的剑师。 对于寻常剑师而言,自身的生死高于一切。 然而对于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而言,通盘的计划高于一切,尤其对于这名掌控着很多韩地修行者生死的头发花白的修行者而言,此时最重要的便是让许多韩地修行者撤离,尽可能的避免韩王朝的损失。 他可以死,但是他必须发出让这些人撤退的命令。 轰的一声爆响。 那名较为年轻的韩地修行者的面目被无数冰片洞穿。 他不可置信的瞪大着眼睛,但是他的眼前一片血红,瞬间又化为黑暗。 他连毒腹剑主的出剑都没有看清楚,都没有感知到,他便只觉得自己的剑意被尽数反击回来。 他的生机便已经被彻底的摧毁。 毒腹剑主的手中有一柄黑色的剑。 他的剑之前已经遗留在通往镜湖的山道上,所以他此时手中的这柄剑并非是名剑毒腹。 严格意义上而言,他此时手中的这柄剑都根本不算剑。 它就像是一杆还未敲打的剑胎,或者说根本就像是在一端缠了些布条的黝黑铁棍。 这根铁棍没有开锋,也没有剑尖。 然而他只是握着这样的一根朴实无华的铁棍,一击便击破了一名韩地强者的所有剑意,直接将他杀死。 轰! 那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射出的那道飞剑在空中绽放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就像是一株柳树突然出现在空中,然后猛烈的燃烧。 方圆十余里应该可以清晰的看到这一道火光。 然而毒腹剑主却根本没有管这名修行者到底在做什么。 因为他应承余左池的,就是在这里杀人。 所以他只要杀人,只要做这种在他看来最为擅长,最为简单的事情。 至于这名修行者传递的是什么命令,他根本不需要去管。 噗! 他手中的这根黝黑铁棍狠狠的刺入了这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的胸口。 这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在这个过程之中,根本就没有闪避。 这毒腹剑主的动作太快,剑路也太过诡异,即便是他用尽全力去躲避,也根本躲避不开。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只是什么都不做就等死。 在这根黝黑铁棍刺入他胸口,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的刹那,他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咆哮,他一直含在舌下的数颗丹药尽数破碎。 与此同时,他体内的真元全部炸了开来。 噗! 无数道鲜血从他的体内如利剑出鞘般冲出。 这些滚烫的鲜血是黑色的,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心悸的腐臭气息。 毒腹剑主毫无停留。 他拔剑,然后从这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侧面冲过。 他的动作简单干净到了极点,丝毫不拖泥带水。 但即便如此,有数滴鲜血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嗤嗤数声轻响。 他的肌肤上出现了几个血泡,然后溃烂起来。 然而在下一刹那,这些血泡之中又涌出新鲜的鲜血。 毒腹剑主面无表情的随手擦去那些腐肉,他的伤口渐渐收敛,然后看着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摇了摇头,道:“我和佩服你这玉石俱焚的手段,但是你恐怕不知道,毒腹剑原本就是剧毒剑,所以这样的剧毒,根本奈何不了我。” 砰! 那名头发花白的修行者重重坠地。 他的身体在倒下之后开始溃烂。 那柄飞向天空的小剑火焰熄灭,坠落下来,落在他的身前,叮的一声钉在地上。 …… 很多人看到了那一团火光。 很多人不明白那一团火光是什么意思,但很多人却明白。 一辆马车原本从阳山郡的方位而来,这辆马车属于一个在阳山郡一带贩卖布料的商行,但此时内里坐着的却是一名书生。 这名书生手中捧着一册竹简,当那团火光出现在空中时,他的车窗帘微微荡起,他眯着眼睛看到了那团稍纵即逝的火光,他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对着那处地方颔首为礼。 然后他敲了敲车厢,道:“不用去了,我们返回。” 马车在狭小的道路上调了个头,但也就走出了不到数百步,马车就停了下来。 因为道路的中央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身穿旧麻衣,他的面容显得很干净,年纪不大。 他的人并不算显眼,但是他背着的剑却有些显眼。 他背着的剑用油布包裹得分外厚实,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这柄剑是什么怪物,他生怕它的气机往外泄露一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力所能及 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内里的书生忍不住叹了口气。 来是来了,回却好像回不去了。 站在道间的这人虽然样貌平凡,看上去甚至给人一种谦虚恭谨之感,和那种循规蹈矩的修行地出来的修行者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但这书生也并非普通的修行者,强者和强者之间,自然就有种莫名的感应。 他知道面对一辆寻常的马车,道路上这名剑师是如此谦恭姿态,但面对千军万马,这名剑师恐怕也是这种谦恭的不动如山的姿态。 面对这样的强者,他便必须给予足够的礼数和尊重。 他下了马车,对着这名剑师行了一礼,道:“是巴山剑场的剑师,还是?” “在下郭秋觉。”这名剑师也是回了一礼,说道:“我来自楚地,倒不是巴山剑场的剑师。” “郭秋觉?” 这名书生微微一怔。 他想起了这人是谁。 每次镜湖剑会之后,剑器榜都会重新编订,此次镜湖剑会之中夺魁的是巴山剑场余左池,然而在之后的剑器榜重修时,余左池却只排了第二,排在剑首之位的却是他的师弟顾离人。 余左池在镜湖剑会上说他去剑会,只是想告知天下他师弟想要招收一名能合他心意的弟子,当时很多人会觉得余左池只是惺惺作态,只是作秀,然而随着顾离人那磨石一剑,直到顾离人寻觅的王惊梦出山,所有人才都确定余左池和顾离人不需要作态。 尤其是顾离人只要出剑,便是足够让天下剑师仰望而不可及的那种高度,这种人物,根本就不需要再画蛇添足的为自己增添点什么光彩。 不久之后,顾离人死在阴谋之中,那剑器榜上剑首的位置空了出来,再加上剑器榜上平添了余左池,百里流苏这样的惊艳强者,所以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剑器榜上后面又有一些进榜的剑师。 郭秋觉就是这样一名进了剑器榜,却并没有引起很多人注意的剑师。 他在剑器榜上的排名三十七,很靠后。 和很多刚刚进入剑器榜,而且排名很靠后的剑师一样,他的声名恐怕需要很多年的积累,需要和很多剑师的战斗之后,才会渐渐变得显赫。 所以剑器榜上,甚至没有出现他的 剑名。 以至于这名书生虽然马上就想到了郭秋觉是谁,但对于郭秋觉到底出身何修行地,到底用的是什么样的剑,用的是什么样的剑招,都还是一无所知。 “在下陈沉。”书生在此时也并未欠缺礼数,说道,“我来自魏地。” 郭秋觉也是微微一怔,道:“原来是灵犀剑主。” 唯有能登列剑器榜的名剑,其主人才有剑主之名。 灵犀剑主陈沉,剑器榜上排名二十一,是魏地夜蒲山宗的修行者。 “你应该是为巴山剑场而来?”陈沉看着郭秋觉,问道。 郭秋觉点了点头。 陈沉有些感慨的转头看了一眼之前那火光升空之处,道:“那柄剑的主人我知道,能够令那人放弃抵御而拼死发出这样的讯号,便说明他遭遇了根本无法抵御的敌人,既然他在此处突然遭遇根本无法抵御的敌人,想必巴山剑场已经有所预料,已经做出了安排。” 郭秋觉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诚恳的点了点头,道:“是。” “那名韩地剑师虽然和我等实力相去甚远,但我知道他统御不少韩地修行者,此时他都发出这样的讯号,便说明此次事情失败的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便不想再插手这样的事情。”陈沉看着郭秋觉,认真的说道:“所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只想回家。我并不想在此处,再和任何人厮杀。” “我只想回家…” 这听上去是一个很朴素且很诚恳的请求。 这也是一个让人很难拒绝的请求。 每个人都有魂牵梦绕的家乡。 回家这两个字,总是能够触动人的心弦。 更何况这人在剑器榜上的排名比郭秋觉还要靠前得多。 在任何人看来,郭秋觉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但郭秋觉却偏偏摇了摇头。 他看着陈沉道:“我不能就这样让你离开。” 陈沉有些吃惊,他微微皱眉,道:“为什么?” 郭秋觉道:“那名韩地剑师的身份想必非常隐秘,你却对他如此熟悉,那只能说明,你们之前联手做过很多事情,那或许郭离人的死,也和你有关。” 陈沉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直接否认,他沉默了片刻之后,看着 郭秋觉,道:“那你想如何做法?” 郭秋觉看着陈沉,缓慢而清晰的说道:“郭离人的弟子王惊梦看出了许多剑路,所以我会和你一战,若是你的剑法令我生疑,我会尽力将你带回巴山剑场,若是你不想随我回巴山剑场,一定要和我在此分个生死,那我就会在这里和你分个生死。” “带我回巴山剑场?” 陈沉忍不住摇了摇头,道:“你应该是赶了很远的路过来,结果到了屯留,你见了我,就只是想将我带回巴山剑场?” 郭秋觉却始终是谦恭的模样,他看着陈沉认真道:“余左池和百里流苏都是我的好友,我来到这里,便是为好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你是剑器榜上的强者,若是我确定你和顾离人的那一战有关,我将你带回巴山剑场,便已经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这里其余的事情,便自然有别人做。” 他说了这几句,或许还觉得说的不够明白,他便接着道:“我并不在巴山剑场的安排之内,我哪怕是过来只是看一看,也不会改变这里的最终结果。” 陈沉笑了起来。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凭什么你觉得这是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笑着看着郭秋觉,“凭什么巴山剑场这些人觉得他们能够以一己之力对抗数朝的修行者?” 郭秋觉有些尴尬。 他倒不是因为自己的实力而尴尬。 他只是尴尬于似乎很难和对方解释。 他当然知道剑器榜上的排名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是绝对实力的体现,但这陈沉没有参加上次的镜湖剑会,所以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虽然才刚刚位列剑器榜,但是他却看过了剑器榜上排名前列的那些强者的战斗。 关键在于,他心里很清楚,除了余左池等少数几位之外,其余那些排在前面的…他也觉得自己未必不能战胜。 既然如此,那排名二十余名的…他当然也未必不能战胜。 其实说未必…也只是他心性谦虚使然。 至于巴山剑场这以一己之力对抗各朝修行者之说,也并非如此。 因为他当然知道有许多像他和云水宫云棠那样的修行者,不想让当朝的权贵摆布自己的命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格 第一百七十三章风格 陈沉皱起了眉头。 他看着郭秋觉,沉静道:“你真不准备改变主意?” “你不辩驳,只是不想和我在此决一胜负,便越是说明你或许和刺杀顾离人的事情有关,我便更不能改变主意。”郭秋觉看着陈沉,道:“我当日见了余左池和百里流苏,觉得好生佩服,真是觉得即便苦修剑技三十年,见了他们才越发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我虽未和顾离人结交,但对他真的好生敬仰。他是余左池的师弟,自然也是我的好友,好友蒙难,我自然要竭尽全力追查到底。” “就真的不怕追不到底就自己已经死了?”陈沉淡淡的说道。 “人都会死,但求不负手中剑。”郭秋觉笑道。 “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剑。”陈沉点了点头。 郭秋觉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他解开了背上的那柄剑,将包裹着那柄剑的厚厚油布除去。 当那柄剑的剑身暴露在陈沉的视线中时,陈沉却是瞬间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叫了出来,“毒腹剑?” “你…!”他看着郭秋觉,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郭秋觉却似乎知道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反而越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然不可能是毒腹剑主,这柄剑也不是我从毒腹剑主的手中得来,而是镜湖剑会之中,毒腹剑主弃剑于道,我正好路过,觉得此剑比我的佩剑强出太多,我便捡了此剑。” “捡来的?” 陈沉产生无语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想到一名知名的剑师,尤其是一名能够上剑器榜的剑师,竟然会从道路上捡别人的剑用。 尤其看着对方此时小心翼翼,生怕沾染毒腹剑上的剑毒的模样,他便更是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他甚至很想问对方,这柄剑你到底熟悉不熟悉。 然而他还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这个时候的确不是适合说笑的时候。 对方越是对这柄剑不熟悉,他便越是有战胜对方的可能。 “你出剑吧。” 面对剑器榜上排名远在自己身后的剑师,他当然有着自己的骄 傲和信心,他看着郭秋觉,彻底平静下来,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灵犀剑主,就应该知道我一向都喜欢后发制人。” 郭秋觉点了点头。 天下的剑师都知道灵犀剑主即便是和人生死搏杀,也不首先出剑,他总是等到对方出剑之后,才判断对方的剑路,寻觅对方剑招的漏洞,很多时候甚至都是一招制敌。 他此时心中倒是也生出了一个有趣的念头,他甚至也忍不住想问对方,那若是有一名敌手面对你就是不主动出剑,那你该当如何? 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刹那也是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很简单,若是他不主动出剑,陈沉只管离开,那到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要出剑。 “请!” 所以他也不再多言,他小心翼翼的握紧了毒腹剑,然后朝着陈沉一剑刺出。 嗤的一声。 一道乌黑的剑光从下往上撩起,直刺陈沉的左边大腿内侧。 这一剑没有什么变化,没有任何的花巧,这是路边卖艺的人都会用的剑招,“毒蛇出洞”。 郭秋觉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一剑很平稳,没有多少可以挑剔的地方。 但除了四平八稳之外,对方的剑意却反而有种战战兢兢的感觉,这是面对强者的保守和谨慎么? 他不知道。 但他只觉得凭借这样的一剑,对方如何能够位列剑器榜? 心中固然不解,但他丝毫不怀疑毒腹剑本身的威力和那些编排剑器榜的修行地对于战绩的考究,所以他在应对上也丝毫没有松懈。 他出剑。 出剑的刹那,便将脑海里的诸多杂念全部抛去。 一道剑光从他左手的衣袖之中涌出。 这是一柄两尺来长的短剑,而且剑身微弯,通体牙白。 他的剑路很独特,看上去剑光弯曲,然而剑尖却是伴随着他的动步,而笔直的落向郭秋觉的手腕。 他的身法极为灵动,手中的乍现的剑光配合着他的身法,分外的灵动,堪称完美。 这一瞬间的闪避和反击一气呵成,若是有观战的剑师,必定觉得这一剑便不负剑器榜上强者 的盛名。 郭秋觉撤剑上敲。 他使用的剑招却依旧是最为普通的“敲山震虎”。 他这一剑是想依靠毒腹剑的沉重,敲击陈沉这柄短剑,从而震伤陈沉的手腕,与此同时,也依靠双方的真元互激而激发出毒腹剑上的毒素。 这用意十分明显,陈沉自然不可能让郭秋觉这样简单的一剑功成,他只是毫无迟钝的跨出了一步,身影一转便已经到了郭秋觉的身侧。 他手中的弯剑和郭秋觉毒腹剑的剑身擦肩而过,切向郭秋觉的右肩。 他的身姿如同风中的荷叶摇摆,姿态优雅,他手中倾泻|出的剑光,就如同荷叶上抛洒出来的露珠,浑然天成。 而此时郭秋觉的剑光却是往后撩拨,反切他的手臂。 这一招剑招只是伴随着沉间和转腕,却是楚地书香剑院的挥洒剑山,是从书法之中化出的剑法。 这种剑法写意有余,威势和杀意却并不太足。 但这一剑却又逼得陈沉剑意再改,他的人一步前冲,便已到了郭秋觉的背后。 他手中如露珠飞起般的剑光骤然变得无比凌厉,如水银泻地般直斩郭秋觉的后颈。 郭秋觉却是反手一剑,他右手的剑从左腋下往后刺出,整个人就像是一根麻绳扭曲起来,姿势显得有些古怪。 陈沉随着他的剑势再转,风摆杨柳般掠向郭秋觉的右侧。 此时郭秋觉的整个身体左拧,剑意也在左后,要再转回右侧,无论是身体的动作还是真元的运行便都有些不便。 若是在平时的生死搏杀之中,到了这样的地步,陈沉便已经确定自己占了极大的优势,然而不知为何,他此时的心中却反而升腾起极为古怪的感受。 这郭秋觉的任何一剑让他评判,都会让他觉得太过循规蹈矩和谨慎,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拖泥带水和如履薄冰的感觉。 这剑意不能酣畅淋漓,按理而言便有很大的问题。 然而此时郭秋觉用剑起来却似乎并不觉得难受,反而让他觉得难受起来。 这让他隐约有种危险的感觉,这种时刻如履薄冰的感觉,似乎就是对方的用剑风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如履薄冰 竟然还有这样的剑师? 还有这样的用剑风格? 看着对方手中的毒腹剑,陈沉突然发现自己心中这种危险和不祥的感觉,恐怕就是事实。 此人不管任何一剑都是力不去尽,都是如同在薄冰上出剑,都是要尽可能的发挥剑势的威能,但同时却保证自己不踏碎薄冰。 他的剑意似乎始终对对手保持着敬畏,他敬畏于对手和周身天地间的任何细微变化,并要让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变化之中做出应对。 即便是对手中的剑,他也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他也是小心翼翼的用着手中的剑,生怕毒腹剑的反噬。 在此之前,陈沉很清楚,那毒腹剑主决计不是这样的风格,那毒腹剑主的剑法暴戾狠辣,剑意泼洒之时,将这毒腹剑的剑毒发挥得淋漓尽致,而毒腹剑主自己不受剑毒妨碍,只是因为毒腹剑主自身拥有强大的避毒能力,据说那毒腹剑主在得到毒腹剑开始,就不断以各种毒物为食,他自身便拥有强大的毒抗能力,可以不受剑毒的侵蚀。 但眼下的郭秋觉却完全不同。 郭秋觉似乎也很惧怕这剑毒入体,所以他使用这毒腹剑时,便和他的剑意一样,始终是战战兢兢,始终的留有余地。 束手束脚,不能肆意自如,在很多剑师看来是大忌。 若是在和郭秋觉真正比剑之前,陆陈听到有一名剑师出剑时都是如此,他恐怕会微讽的一笑,觉得这名剑师恐怕是内心怯弱,根本就不会成为很强的剑师。 然而此时面对郭秋觉,他却发现自己错了。 任何的风格到了极致,便自然有其独特的恐怖之处。 就和有些剑经上常说的一样,世间没有绝对最好的剑,只有最适合自己的剑。 郭秋觉此人的性情恐怕天生就是谨慎而拘谨,他修习和形成的,便是这样的用剑风格,而再加上这柄他必须时刻要极为小心反噬的毒剑,他这样的风格就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的用剑,便是真正的如履薄冰,如在流沙上起舞。 他每一个刹那的精神便是专注到了极点。 在任何的时刻,任何的细微变化,他都能够及时应对,都能够很顺畅的处理。 所以和他比剑的人,也不可能很快的解决战斗。 就如他此时 一样,他就像是在被拖入泥沼,拖入结满薄冰的水域之中,拖入随时都有可能将他吞噬的流沙之中。 关键在于,对方很习惯这样的地方。 对方其实始终都不觉得吃力,都不觉得不习惯,都不觉得拖泥带水。 而难受的,便是他的对手。 嗤嗤嗤的剑气声不断的响起。 两道剑光在不过数丈的空间里如电光飞驰,但转瞬间数十剑下来,两柄剑却始终没有真正的相逢。 陈沉的心沉了下去。 他确定从一开始自己就低估了这名剑师的实力。 那些编订剑器榜的修行地并未犯什么错误,这名剑师能够登上剑器榜,绝对不是侥幸胜了什么人,而是的确拥有这样的实力,而他之所以还在剑器榜排名那么后,只是因为他进入那些修行地视线的时间还短,或者说,他还没有过多的和人交手。 在过去这数十剑之中,他已经竭尽所能,但从他感觉到陷入对方的风格和节奏开始,就意味着他其实并没有占据上风,反而是被对方死死的压制。 所以战斗的时间越长,他便越有可能失败。 因为对方很习惯这种流沙上起舞,如履薄冰的行走,对于对方而言,就和平时的吃饭喝水没有什么区别。 但他不同。 他很有可能随时一脚踏入流沙之中,陷了进去。 像他这样的剑师,自然不会有任何的犹豫。 随着一声厉喝从他口中喷薄而出,他经络之中的真元瞬间从他的体内疯狂的喷薄而出,强烈的挤压甚至让他的身体周围泛出了一些奇异的辉光,他的整个面目似乎也笼罩了一层诡异的血气。 他手中弯曲的剑光骤然膨胀。 剑光充盈,不再是一轮弯月,而是一轮满月。 他就像是挥起了一轮月亮,挥起了一柄万斤大锤,直接朝着对方砸了下去! 你不是如履薄冰么? 你不是每一剑都小心翼翼,留有余力和回转空间么? 那我就纯粹以力破招,将你和你身下的薄冰全部砸碎! 他这样的选择,并非是完全盲目的豪赌。 郭秋觉比他要年轻许多,那修行的时间自然也没有他久,而且这数十剑的应对之中,他也隐约感觉到对方的真元法门未必有他的强,这便意味着对方体内无 论是真元的数量和力量,恐怕都和他有些差距。 所以他就是要一击将此人和薄冰全部砸碎,即便不能直接将对方砸碎,也要将对方砸入破碎的薄冰之中,让其堕入下方的冰水之中! 然而让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的剑光起时,郭秋觉便开始后退。 他的双脚不断点地。 他的手中剑也不断的斩出。 但每一剑依旧不暴戾。 他的剑势此时反而显得更加小心,甚至给人一种分外柔软的感觉。 他就像是面对一个骤然砸来的巨大石球,他却是反而取出了一柄拂尘,在不断的掸着这石球上的灰尘一般。 但他手中剑,他的这种剑意和他倒掠的步点,却是完美的融合,惊人的协调。 他就像是不断的在拂去石球的尘土,同时不断的在冰面上滑行。 即便是帮着陈沉驾车的那名车夫,此时都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似乎不是在寻常的镇外道路上,而是在一片冰湖上。 一颗石球从高山上滚落,无比凶猛的朝着郭秋觉碾压,但郭秋觉却只是在不断的拂尘拍打这颗石球,同时他往后退却,脆薄的冰面在他的身前不断的碎裂,然而他往后退去的身影却没有受到任何的妨碍。 在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里,他原先置身所在的冰面就已经碎裂,他接下来落足的冰面也产生无数的裂纹,即将碎裂,但他却毫无心境波动的,不断往后退去,他的整个人,就像是变成了冰面上一道不断往远处延伸的裂纹。 他的身影,和这裂纹的延伸似乎完全一致。 轰! 陈沉手中的剑意去尽。 他的这一剑到了尽头。 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石球在滚动了一阵之后,终于在碎裂的冰面上速度减缓,然后重重的沉入了湖水之中。 他的剑气狠狠的冲撞在道路上,磅礴的力量在地上斩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剑痕的尽头,便是持着毒腹剑停了下来的郭秋觉。 看着似乎还能战斗很久的郭秋觉,陈沉苦笑了起来。 他的喉咙里泛起难言的苦涩意味。 他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剑师?你足以位列前十…你的剑,到底是怎么炼出来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悬丝而行 郭秋觉看着他,依旧是一副恭谨谦虚的模样,他和陈沉此时胜负已分,即便是胜了剑器榜上排名比他靠前很多的名剑师,而且此战的消息只要传递出去,他在剑器榜上的排名自然就会一飞冲天,但即便如此,他的神色和气度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似乎即便是对着已经战胜的对手,他的态度就像是对待手中的这柄毒腹剑一样,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敬畏。 “我的老师并非是什么出名的剑师,他的前半生都在私塾教书,他教出的读书人比剑师更多。” 郭秋觉看着陈沉更加难以理解的样子,他认真的解释道:“但就和教书一样,他虽然所修的剑经并不算厉害,自身的造诣也不高,但他教剑很认真,很严厉。他始终相信一个原则,那就是因材施教,永远都没有天生的废材,只有无法了解自己的废材,只有不懂得调教的老师。当然这也是互相信任的问题,很多学生并不会相信他的做法,很多人都相信他教书教的好,但都不相信他教人修剑也教得好,所以后来他对我说,只教出了我这样一名出色的剑师。” 陈沉心中蓦然生出极大的敬意,这种尊敬不只是对郭秋觉的老师,也对郭秋觉。 “我老师觉得我天生谨小慎微,像我刚入学堂时,便是连大声说一句话都不敢,从来不会犯任何的错误,从来不会在规矩之外行事。很多人便因此嘲笑我,说我太过胆小怯弱,我也觉得我很无用,但不知为何,我好像天生就不喜欢去逾越一些规矩,我总是觉得老师既然定下那样的规矩,就自然有他的道理。”郭秋觉接着缓缓的说道:“我老师并不觉得我这样好,也不觉得我这样不好,他只是觉得,如果我喜欢这样,那就不用在意别人喜不喜欢,然后他教我剑的时候,便自然遵从我喜欢的方式,但他又会很严厉的让我在这些方面做到更极致一些,所以他平时教我练剑的时候,便让我悬丝而行。” “悬丝而行是什么意思?”陈沉收了剑,他认真的对着郭秋觉行了一礼,请教道。 “我 老师用蚕丝和妇人的发丝缠成极细的丝线,不只是在我的剑上绑了,也在我的手上和脚上绑了,他让我练剑时必须剑至九分力,但却不能扯断那些丝线。”郭秋觉道,“初时自然也会不习惯,但炼剑越久,却越是喜欢,越是觉得自己这样的用剑,足以能够应付别人的变化,等到我们那片地方其余的修行地和我同龄的剑师和我比剑都胜不过我之后,我自然更加欢喜,更是信任我老师的调教。” “原来如履薄冰的模样,是来自悬丝而行。”陈沉苦笑了起来,“只是你的如履薄冰,只是在我们看来如履薄冰,你自己很清楚自己和你老师认定的道。” 郭秋觉点了点头。 他想到他老师年迈时带着他来到一条河上。 那是冬季。 那条河的对岸,是他老师居住的村庄。 那条河的河水结冰了,但冰面看上去不是很坚硬,甚至布满了很多裂缝,连很多芦苇的桩子都刺出了冰面,让冰面上甚至出现了很多孔洞。 然而他的老师却带着他慢慢的从那条河上走了过去。 他当然生怕冰面破了,坠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所以他走的真的是步履艰难,但他的老师却走得很坦荡,他就和平时走在最为坚硬的山石道路上没有什么区别。 等到过了河之后,他老师才问他,是否知道为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 他老师便回答他说,因为这世间每日里有很多变化,但有很多的东西是固定不变的。 比如说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这条河的河水结冰之后,它的冰面看似危险重重,无法承载重物,然而事实上它的冰面就是能够承载数个成年男子的重量而不出什么问题。 这并非是什么玄妙的道理,而是本来如此,是天地间最质朴的道理。 这是很多年来,生活在这条河两岸的人的经验。 只是因为熟悉。 如果确定和熟悉,即便看上去再过危险,便不会觉得恐惧。 不会觉得恐惧,那便是心中至为坦荡,便无畏惧可言。 这就如他用剑一般,看似总留有余地,但心中坦荡,毫无畏惧可言,便不只是能够将他留下的一分力在剑意补了,而且还能让他总有余力去对应对方的变化。 在对方无奈和焦虑,丧失信心和耐心时,便是他获胜的时机。 “我问完了。” 看着同样收起剑的郭秋觉,陈沉苦笑起来,道:“你想要问些什么?” 郭秋觉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要将你带到巴山剑场的人面前。” 陈沉愣了愣。 郭秋觉说道:“我毕竟不是巴山剑场的人,我自然无法代巴山剑场的人问你事情。” 陈沉再次苦笑了起来。 他有些明白为什么郭秋觉的老师会以那样的方式调教郭秋觉。 …… 当毒腹剑在这边道上一开始绽放气息时,它曾经的主人,毒腹剑主便已经感知到了它的气息。 他很好奇是什么人在用他以往的佩剑,他也很好奇毒腹剑在它新的主人手中能有什么样的威力。 若是这个人太过让他失望,让他觉得根本不配用毒腹剑,那他就会出手,将毒腹剑取回,然后宁愿寻觅一处地方封存起来,也不会轻易再让那些他觉得不堪的剑师再动用这柄剑。 然而他远远的看到了郭秋觉和陈沉的比剑,看着这柄剑在郭秋觉手中的模样,他却是有些感慨的笑了起来。 他发现郭秋觉真的比他更适合这柄剑。 这柄剑在郭秋觉得手中,比在他的手中更强。 直到此时,他才彻底领悟了当日在狭窄的山道上,余左池和他相逢之时所说的那句话的真意。 余左池对他说道:“路其实很宽,但你自己不要把它走小了。” 原来决定剑境的,不是能否彻底驾驭这柄剑,能否压制这柄剑的凶威,而是在于自己的眼界,在于自己的心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牺牲的意义 在通往镜湖的山道上,他觉得余左池所说的那句话是来自胜利者的嘲讽。 但丢弃了毒腹剑,离开了那条山道之后,他却越来越觉得余左池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在拥有毒腹剑的时候,他每日里都要很固定的修行,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熬煮草药,去提升自己抵御毒素的能力,然后每日里都要适应毒腹剑的毒素…. 而一旦失去了毒腹剑之后,他蓦然发现每日里有了很多多出来的时间。 他便发现自己原来在过往忽略了很多事情,错过了很多事属于自己的人生。 他看到了很多原先自己没有看到的事情。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发现用别的剑也一样很强,他甚至比之前更强。 原本并非是毒腹剑使他变得更强,而是毒腹剑就像是镣铐一样捆缚住了他的人生。 直至今日,看到郭秋觉这样用剑,他才霍然开悟。 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当日余左池一定要用剑做赌注,一定要让他放弃毒腹剑。 到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余左池在镜湖剑会上能够令那些比他还要强大的剑师折服。 因为余左池不仅是真正的看清了自己人,自己的剑,他还真正看清了参加镜湖剑会的那些剑师的剑,那些剑师的人。 也就在此时,他对已经不在人世间的顾离人好生敬仰。 因为他佩服余左池。 而顾离人,恐怕是余左池在这世间,最为佩服的剑师。 就凭余左池在镜湖剑会上所说的那番话语,就让人明白,即便是在余左池的面前,顾离人在剑道上的造诣,也是余左池眼前的不可逾越的高山。 …… 数辆马车在朝着屯留前行。 只要再绕过一个弯,绕过前方的那座山丘,便有一道笔直的道路通往屯留。 马车上的人并没有见到那道火光。 山丘上的人见到了那名韩地剑师临死前发出的火光。 山丘上的密林里,一共停留着数百人。 这数百人安静得就像是死人一 样,他们连呼吸的声音都很低微,即便是一些虫豸停留在他们的身上,叮咬着他们的肌肤,他们都一动不动。 这些人不知道那道火光代表的意义,但他们知道一定有变故。 但不管是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只要上峰没有传递新的命令给他们,那他们就会严格按照之前的命令执行。 他们接受的命令,便是袭击这些马车,杀死这些马车之中的所有人。 马车不急不缓而来,终于到了这座山丘前方。 这些如死人般一动不动的人在一声低喝之下,却是骤然如下山的猛虎般开始朝着山丘下狂奔,他们只用了数个呼吸,便将身后箭囊之中的羽箭全部射光。 在他们的身前,箭矢变成了坠落的箭雨,急剧的破空声,就像是有无数的幽魂在空中穿行。 当箭雨坠落在马车的车厢上,当牵引马车的骏马身上血光迸射的刹那,冲在最前的人已经冲下了山丘。 密集的箭雨之中,无人死去。 车厢之中的所有人极有默契的将马车当成了盾牌,他们藏匿在马车的车厢之后,在这样的袭击之中,能够如此应对这样狂风骤雨般的箭雨而没有丝毫慌乱的,绝非普通人。 然而所有这些人冲出的脚步却没有任何的停歇。 他们手中寒光乍现。 伴随着一声声从喉咙之中挤压出的厉吼,这些人将自己的力量用在了最后的十余步。 他们的身躯一个个飞腾起来,手中的寒光就像是飞舞的雪片在空中聚集成了雪堆,朝着马车后方的人斩去。 血光不断迸射。 不断有重物坠地声响起。 鲜血在不断的抛洒。 然而死去的,全部都是从山丘上冲下的这些人。 这些人毫无畏惧,悍不畏死的踩踏着同伴的尸身往前冲去,然而有更为迅疾的剑光将他们的身躯洞穿,接着再毫无迟钝的洞穿他们后方同伴的身躯。 …… 在距离这座山丘很远的一片坡地上,两名布衣男子看着这样的厮杀。 这两名男子虽然身穿寻常 布衣,但他们的身姿分外的英挺,他们身上独有的冷峻气息,甚至使得他们身穿的布衣都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就像是他们平时身穿的铠甲。 “孟将军。” 左边那名较为年轻的男子看着不断泼洒的鲜血,脸上不可遏制的出现了愤怒和痛惜的神色,“为什么你明明知道了这些人在这里阻击,明明知道他们是送死,为什么不提前阻止他们,他们何等无辜,更何况他们都是我大秦最为优秀的军士。这些人不应该死在这里。” 他身旁那名被他称为孟将军的男子漠然的注视着那样的杀戮,他仿佛完全没有感情的杀器,只是冷峻的缓缓说道:“因为朝野需要知道这样的事情,我们无权评断对错。而且这些人并非接受我们的命令,我们如何去阻止。而且他们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牺牲,他们的命会用来惊醒很多人,他们的命,要用来提醒很多人,这样的事情今后不容许再发生。他们的牺牲的意义,便是要避免更多的优秀军士像他们这样死去。” 左边那名较为年轻的男子不再说话,沉默下来。 这完全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这些埋伏在山岗上的边军虽然都是精锐之中的精锐,但要想杀死那些马车之中的强大修行者,便必须更多精巧的配合。 在边军之中,要对付一定数量的修行者,便需要有不同的兵种配以不同的军械。 这些人原本就是这样埋伏之中的一部分力量,然而原本应该到的那一只私军却根本来不了,如此一来,这些人便彻底的成为了皇权斗争之中的牺牲品。 但他无法反驳他上峰将领的那些话语。 那些原本不在册的私军今日即便到来,即便死伤无数,朝野之中也不会有多少人在意,毕竟那些私军对于很多人而言,和护院以及流寇没有什么差别。 但是这些身经百战的骁勇边军精锐的死亡却不一样,这些人之中,有很多人背着很多的军功,有些人在边军很残酷的战争之中都幸存了下来,但是今日里,他们却死在了屯留,死在了针对自己人的刺杀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平庸 第一百七十七章平庸 一滴鲜血朝着赢武的脸庞飞来。 在到处都是鲜血飞洒的战场上,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身上是否会沾染血腥。 然而他却很谨慎的避开了这一滴鲜血。 没有任何一滴鲜血飞溅到他的身上。 不是他有洁癖。 也不是他想装出什么模样。 而是习惯使然。 他是大秦皇朝的大皇子,然而无论是皇朝之中,还是在长陵寻常的街巷之中,在他懂事知礼之后的这么多年里,却没有任何人见到过他飞扬跋扈的姿态。 他的性格其实并不像郭秋觉那种天生的小心谨慎,但他在长陵之中,却比郭秋觉还要显得小心谨慎,还要步履薄冰,甚至在过往的很多年里,就连他的弟弟都根本看不起他,觉得他天生就是那种很普通的怯懦之辈,唯唯诺诺而且胸无大志,甚至觉得他有些自卑。 然而这却是无奈,却是形势所迫。 他在幼年便性格稳重,这原本像他的父亲,像那名后来在病榻上的老皇帝。 但一名足够强大,足够稳重的父亲,其实心中却恐怕希望儿子能够欢脱一些,希望他的儿子有孩童的天性,任性也好,胡来也好,可以让他在繁忙而给他无尽压力的政事之后,可以得享片刻的轻松和欢愉。 帝王在那些时候,需要的是寻常人家的欢愉。 所以他在那种时候,其实并不需要一名特别稳重的皇子,更不需要这名在他眼中很小很不成熟的皇子来再提醒他一些有关自己政事上的疏忽。 等他反应过来这一点的时候便为时有些晚了。 他的父皇已经不太喜欢他。 尤其是当他再转变去设法做他父皇喜欢的那种小孩子时,他的行为在已经形成固定思维的父皇眼中便显得更加有些令人不悦。 那有什么办法。 他那时还是一个小孩子。 他很多事情在大人的眼中,自然显得拙劣和虚伪,甚至让人形成心机太重的感觉。 就如一名情窦初开的少年第一眼看见一名少女的第一眼印象一样,那种印象便很难更改。 更何况他的弟弟,却偏偏就是那种他的父皇很喜欢的胡闹少年。 两相对比之下,他的处境就越发艰难。 尤其是在朝中所有人都清晰的感知出来皇帝喜欢的是二皇子而有些讨厌大皇子时,他便只有尽可能的不犯错误,而不是去做一些再设法讨喜的事情。 这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真的很难。 尤其是在偏见已经形成之后。 所以只是又过了数年,当大秦王朝和楚王朝的战争失利之后,他便迎来了可怖的命运,他被送去了楚地,成为了楚王朝借以要挟大秦的质子。 在最初被送去楚地的时候,秦人都觉得他为秦王朝付出了很多,所以都很爱戴他,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因为他的存在而让秦人的反击投鼠忌器,秦人对他的好感便越来越少。 他很清楚,其实很多秦人甚至在心中期盼着他在楚地死去就好了。 他死了,楚人无法利用他来要挟秦人。 在楚地,他更是需要小心。 秦人不喜欢他,楚人更不可能喜欢他。 他对于楚人而言,从来不是什么皇子,而是战利品。 他们看着他的目光,很多时候和看着猴子差不多。 楚都的那些至高权贵,虽说不至于因为自己的一时喜怒而刻意针对他,也不可能轻易杀了他,但他却很清楚,他能否返回长陵,却全凭这些人的喜好。 在秦人根本不可能覆灭楚地的情形之下,哪怕秦人能够打出个很大的胜仗,或许也不会要得回他,相反他在楚地的处境便更加堪忧。 所幸他已经成长了很多。 他在楚地的表现还算不错。 所以他终究还是顺利的返回了长陵,伴随着秦王朝的强大,他在长陵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但他离开长陵太久,和二皇子相比,他对于城中的人而言显得陌生,甚至不够纯粹。 很多人甚至怀疑他和楚人的关系,怀疑他为何能够这么快返回长陵。 他举步维艰。 他每走一步,不仅是要和自己的弟弟以及那些权贵斗,还需要时刻考虑自己父皇的喜 好。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怎么奔放得起来? 他当然不能显露任何的锋芒。 在很多人看来,这自然就是平庸。 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随时被刺杀或是毒杀,所以他一切都很小心,包括出行,包括饮食起居。 不沾染任何不必要沾染的东西,便是他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形成的习惯。 所以即便知道这些军士身上洒出的热血之中应该不含剧毒,但他却还是不想冒丝毫的风险。 对于他而言,如履薄冰的走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终于踏过了尽是碎冰和裂痕的河面,终于上了岸。 他距离最后的成功已经只差那么几步,越是到这种时候,他便越是不能自满,不能有丝毫懈怠。 屯留朝着这边的道路上有马蹄声响起。 当胶东郡先前到达的那数人带着备用的马前来时,从那片山丘上冲下的所有军士全部都已经死去。 这些胶东郡的人将布满箭矢的马车从血泊和尸体之中牵引出来,飞快的清理马车,然后套上马匹。 看着平静而沉稳的走出血泊,甚至连衣衫上都没有沾染血迹的赢武,这些胶东郡的人心中暗自佩服,觉得这恐怕就是长陵的贵人们天生就有的气度,在这种气度方面,胶东郡捕鱼为生的那些富人们,真的便无法与之相比。 赢武并没有马上登上清理好的马车。 他步行朝着不远处的屯留行去。 他已经在马车之中坐了很久,而且他其实很享受这种胜利之后的平静和喜悦。 他没有去细看那些胶东郡人的脸色,但他们投来的目光,却是让他轻易的知道这些人此时心中的所想。 他看过的人太多,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太多。 若说自卑,他知道这些急于找寻机会的胶东郡人,其实才是真的自卑。 不管他们此时多光鲜,但他们还是觉得自己和长陵城中的贵人有很大的区别,他们羡慕那些人,想要成为那些人。 所以越是如此,他便越是相信,现在自己赢了,今后自己也会一直赢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最后一个机会 第一百七十八章最后一个机会 赢武很平静的走入了屯留。 城镇之中的人们并没有觉得今日和往日有什么不同,一切都很平和。 过往的行人很好奇的看着赢武。 在他们的眼中,赢武就是一个很寻常的外乡人。 赢武没有先去胶东郡的人准备好的客栈,他一直走入了燃着香火的庙宇之中。 这庙宇之中的僧人也并未因为一些外乡人的到来而感到意外。 甚至没有人去管他。 他丢了些香火钱,然后自取了三炷香。 先敬四方鬼神,再敬庙中神佛,燃香祷告。 他的做派和寻常的香客似乎没有任何的不同。 但在最后将这三炷香插入香灰之时,他静静的回首眺望长陵的方向,却是又认真的行了一礼。 他一礼是在和自己的父亲告别。 同时也是对自己的父亲致谢。 就如同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一样,他也很了解自己的父亲。 从一开始的竭力想要讨好自己的父亲,想要成为父亲需要的儿子,到被送去楚地当人质,开始愤恨和当自己父亲是自己的仇敌,再到他返回长陵之后很多年,随着他对自己的父亲认识得越来越清楚,他便又渐渐原谅自己的父亲,甚至开始感谢自己的父亲。 因为不管在他幼年时,他父亲喜不喜欢他,但终究是给了他足够的公平。 直到他返回长陵之后,他的父亲也用很公平的态度来审视他和他的弟弟。 他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当成平常人家,他的父亲单论父与子之间的态度,他父亲依旧比较喜欢二皇子,但若论朝堂之事,他的父亲却更加倾向于他。 他的弟弟,更适合做一个讨人喜欢的儿子,而他,更适合做一个管理大秦王朝的帝王。 在家和国之间,那病榻上坚持多年的父皇始终分得很清楚,始终保证了公平。 正因为能够理解,他虽然不能肯定,但却开始怀疑,自己遭受诸多的磨难,只是他父亲需要他经历这些。 眼界越宽,走的路越多 ,甚至对于强大的敌国的了解越多,在返回长陵之后,还能够在这样的竞争之中获胜的话,他或许才是真正能够令他的父亲满意的皇位接替者。 同样,真是因为越来越了解自己的父亲,所以他知道,若非生命到达最后的终结时,他的父亲不会选择这样最终的考核。 所以按照他父皇的做派,现在在病榻上的他,应该彻底坚持不下去了。 当他再次返回长陵时,便应该再也见不到他这个父皇。 按照屯留这边的人的习惯,烧香拜佛之后,便至少需要斋戒一天。 然而走出这庙宇之时,他却很想喝酒。 …… 长陵城里,一株很老的柿子树下,一老一少正在下棋。 老的是李布相。 少的是二皇子成皎。 棋到终局,成皎似乎就将胜出。 “你是不是觉得,很多事情和下棋一样,随着你的年龄增长,你终究能够比我强?”李布相看着志得意满的成皎,突然笑了笑,说道。 成皎微仰起头,他充满傲气的说道:“优秀的老师,自然会培养出更优秀的学生,若是学生不能超过老师,便说明老师教得还不够好,像您这样的老师,我只要肯学,将来当然应该超过老师。” “只是你还太过年轻。学习的时间不够长,对于老师和其余人的理解还不够。老师懂得循序渐进,有时候不断的让你完成某些挑战,只不过是想要给你逐步建立信心,但有时候信心太过,便容易犯错。”李布相捻起一颗棋子,放在棋盘上。 成皎面色大变。 这一颗棋子落下,棋势瞬间大变,不仅是他想不出化解的破法,而且这样的一子落便瞬间彻底改变棋局,这只能说明对方的棋艺远在他之上,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他深吸了一口气,投出了手中的棋子认输,然后看着李布相,道:“老师应该还有什么别的话说。” “我没有想到你会瞒着我便做出那样的决定,因为原本棋局还在继续,还不到胜负手的时候,但是你却瞒着我直接下了胜负手,这落子求胜不成,便很容易形成死局。” 李布相看着成皎,缓缓的说道:“直到方才你来之前,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按照时间推算,现在你安排的人手,应该在屯留围杀你的兄长了。” 成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老师你觉得不会成功?” “太过生硬,即便你能够成功,你坐上皇位,那张皇位也会被很多人看上去是滴血的皇位,很多不服你的人会更多不服。”李布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而且按照我的判断,你失败的几率很大,因为似乎你的那名兄长已经算准了你要在屯留对他动手。” “什么。”成皎明显不相信的神色,“怎么可能,这件事我连老师都能瞒过,他们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你能瞒过我,是因为我没有对你那般防备,而且我的很多人都给你所用,所以你要瞒过我,自然会比较容易。但若是换了我是你的敌人,你根本不可能瞒我到这个时候。”李布相叹息了一声,他看着成皎说道:“你对我自然很了解,你应该明白,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我不会故意恐吓你。” 成皎的面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他不管如何骄傲,不管如何信心膨胀,但他实在很了解自己的老师,当对方如此郑重其事的说这样的话时,他便知道屯留那里的结果恐怕已经注定。 “这件事带来的后果恐怕超过你的想象,你现在恐怕还不知道严重性。”李布相看着他,声音也严厉起来,道:“若是在平时任何时候,你即便刺杀你兄长不成,但也只是想要杀兄,或许还能用一些替罪羊慢慢抹平一些人的愤怒,而且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有你父亲评断,别人也插不上手,但现在不同,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父亲便在此时离开人世,你父亲刚刚离开这世间,你便设法要杀死你兄长,强夺王位,这是何等恶劣的事情,长陵的那些人,会容许你坐上那张龙椅么?” 成皎浑身的冷汗滚滚而落。 他就如同快要溺亡的人一样,求救般看着李布相,“老师,我错了,你一定要帮我挽回这败局。” 李布相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父母与女 成皎并非蠢人。 他马上拜伏在地,道:“弟子大错已成,但请老师指点回天。” 李布相温和的说道:“公孙家。” 成皎一怔,他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李布相。 李布相明白他的意思,道:“这些年来我们一直和公孙家刻意的保持距离,甚至有意压制公孙家,便是因为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太大,但此时非彼时,现在变法推进得极为迅速,我们只要给出足够的许诺,公孙家或许能够成为推你上位的最后一股力量。” “那要给公孙家何等的许诺?”成皎看着李布相,道:“公孙家的这些人我们之前多有接触,他们并不会被一般的利益触动。” “时机已经算是成熟。” 李布相看着成皎,道:“公孙家的大小姐年纪和你正好相配,而且她也最得家中宠爱,只要她能够成为将来的皇后,公孙家应该不会拒绝。” “你不要以为这是权宜之计。” 李布相生怕成皎还有别的想法,他认真的看着成皎,说道:“按我所知,公孙家的大小姐身性高洁,她不愿意管那种俗事,所以她成了皇后,也会是个最为合格的皇后,她会是大秦王朝的皎月,但却不会管具体的政事。” 成皎点了点头,道:“多谢老师安排。” 李布相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真正的温和下来。 或许这就是成皎最得老皇帝喜欢的地方。 他很真实。 具有年轻人的莽撞和胡闹。 但他认识错误又很快,又知道真心悔改。 而赢武,便真的是太过沉闷了些。 一个人求存是本能,想要赢也是本能。 但一个人若是只想着求存,只想着胜过自己的弟弟,从自己的父亲手中抢夺疼爱,只想着一定要坐上皇位,那这个人便真的太过无趣了些。 哪个女人不想做皇后? 这不仅和权势有关,最为关键的是,就如皇位是男人所能拥有的至高位置,皇后也是女人所能够拥有的最高位置。至少在过往的历朝历代便是这样,抛开那些极少数的边族不计,在世间还未出现一个强大的王朝拥有女皇帝之前,那皇后自然就是女子最高位置的象征。 在李布相看来,这是他和成皎对于公孙家的最高承诺,公孙家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 然而世间最动人也是最美妙之处,便是任何的理所当然 却往往会带来很多不可预知的变数。 如果某个人没有见到过某个人,那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那或许很多变数就也不会发生。 人之感情,往往是无法用常理去推断的。 “告诉大小姐了?” “大小姐很认真的听完了。” “那她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还要想一想。” “她没有直接拒绝,也没有直接答应,对吧,她什么神色?” “和平时差不多,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开心,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开心。” 庭院里树影斑驳,身穿着华丽的金丝和蚕丝编织而成的衣衫的妇人坐在一张紫竹茶案前,她和前来回报的老嬷嬷不急不缓的慢慢交谈着。 明明是谈的决定整个长陵未来和自己女儿未来的大事,但是这名妇人的神容却也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我来之前遇到了老爷,老爷也问了,老爷的意思是,大小姐的事情,终究还是要你做主。”老嬷嬷说道。 妇人微微一笑,道:“女孩子已经大了,我做什么主,要做主也是她自己做主,她说要想一想,那就让她想一想。” …… 院落里太过安静,以至于风吹过剑锋,都产生了细微的悦耳鸣声。 公孙浅雪身侧的架子上放着数柄剑。 这些剑都是来自各朝的名剑,但在公孙家,也不过就是平时练剑所用。 公孙浅雪的天赋,是任何一名她的教习都十分认可,甚至在这些教习所见的任何学生之中,都没有能够超过她用剑天赋的人。 但在以往的那些年里,公孙浅雪却并不喜剑。 所以她气走了很多老师。 并不是因为她顽劣,也并非是因为她无礼,而是因为那些老师见不得她的慵懒和应付。 若是她的资质普通也就算了,但明明是一块惊人的美玉,却不想成为他们希望中远超自己的剑师。 若是调教的弟子不能按自己的希望走,若是这名弟子根本觉得无所谓,那这样的弟子对于那些名师而言,真是看一天就生气一天,越看就越无法忍受。 不过最近这些时日公孙浅雪却是让教导她的老师们喜笑颜开,每日里这些老师做梦都能梦见无比美好的事情。 因为公孙浅雪在他们看来,就像是突然开了窍一样,不仅是对磨砺剑技有了兴趣,而且练习起来也是极为的用心,这每日里她的进步和展现出来的剑技,真的 是可以用一日千里来形容。 这种惊人的天赋用到了最正确的地方,迸发出来的光彩,甚至让他们都觉得夺目。 外人不知道公孙家的大小姐有这样的变化。 这些名师也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开了窍。 但无比宠溺她的父母却知道她为何为突然有这样的变化。 不是因为改了性子。 性子是不可能改的。 她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的刀剑。 只是遇到了她喜欢的人。 只是她恐怕心中觉得,自己若是也能成为那样的剑师,便自然能够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朝堂里的那些人,群臣和他们议论的事情,她肯定是不会喜欢的吧? 庙堂和江湖,她的喜欢和不喜,很多父母或许会替他们的子女做选择,但公孙家不同。 无论是这名妇人,还是她那名低调的夫君,都觉得既然公孙家花了很多代的努力,才终于到了这样的位置,才有了选择的权力,那他们的女儿,想如何选择,那终究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名妇人依稀记得,当公孙浅雪第一次会喊父亲的时候,她的夫君便笑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就和很多年前遇到她的时候一样,她的夫君便说道:“很高兴遇见你…我见你开心,便也想你开心,哪怕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会想办法摘给你。” 天上的月亮当然不可能摘得下。 但这真是很让人开心的心意。 而且她当然也不想将月亮摘下来独自占有。 所以这些年她在长陵真的过得很开心。 她是如此,她当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很开心。 所以她会给自己的女儿独自选择的权力。 她很了解自己的女儿。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所以她确定公孙浅雪不会让自己等待很久的时间。 当她在斑驳的树影下喝完第二杯茶时,公孙浅雪便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你怎么想?” 和往常时候一样,她看着公孙浅雪微笑着问道。 “我还是想再出去看一看,我去见见他。”公孙浅雪说道。 “想去那你就去。” “麻烦吗?” “不麻烦。” “那我便去了。” “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章 磨石 第一百八十章磨石 一株青松斜斜的跨在院墙之外,稀疏的枝叶给人一种奇特的美感。 青苔在土墙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一群蚂蚁在墙角下的阴影里爬来爬去,也不知在搬运着什么。 王惊梦从一条小巷之中走来,他在巷口停顿下来,看着巷口正对着的这座小院,沉默了很久,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唯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看出很多人不可察觉的气息。 那株青松在很多年前被人随意的修剪,造成了这样的姿态,但时至今日,它的长势却斜伸的姿态,却是给他一种分外凌厉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体内的真元都不自觉的开始缓慢流转。 身为修行者,这种寻常人没有的感觉其实很美好。 就像是清泉流淌在体内的经络之中,冲刷着他的肉体和精神,时刻让他的精气神达到很完美的状态,让他的思绪也很清晰。 所以往往很多修行者越是修行,便越是和寻常人的喜乐世界隔绝得更远,他们往往变成没有多少寻常情欲的修行痴者。 所谓的清心寡欲,只是另外一方面的欢愉超过了寻常人的欢愉。 只是越是清楚这点,越是真正接触过顾离人和余左池这些人的世界,他便知道真正能够不断在剑道上披荆斩棘,能够成为许多剑师这一生都只能仰望他们脚步的存在的那些剑师,越是要让自己永远不要脱离凡间的爱憎,永远要更为接近市井烟火气。 永远为人,而并非冰冷的剑器。 顾离人让他明白,一个人所走的路,未必尽是自己欢喜,但一定要遵从自己内心深处最真实的爱恨。 他沉默的看了那株青松许久,然后继续抬步,朝着那座土墙上尽是青苔的小院走去。 此时天地间静寂无风,但在他接近院落门口时,那株青松却是微微的颤动,稀疏的松叶就像是受了天地元气的感召,开始散发连寻常人都可以感觉的锐利之意。 这是一种提醒,一种带着威慑意义的提醒。 只是王惊梦的眼眸深处闪现出一抹异常锋锐的光泽,他做了最为简单直接的回应。 他骤然拔剑。 剑光在他前方之中的空气之中狂舞,瞬间归鞘。 一团元气却是在他身前奇异的盘旋,就像是要形成一个实质的球体! 院落之中骤然卷起了狂风,那株青松的松针根根直立,就像是一柄柄青色的小剑要往天空之中飞去。 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肃杀之意推开了院门,一名身穿蓝色布衣的高大汉子站立在院中。 “王惊梦?” 这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汉子微微的眯起眼睛看着他,道:“顾离人的磨石剑?” 王惊梦点了点头。 这名面容粗犷的汉子也点了点头,“你既然出现在我面前,想必知道我是谁?” 王惊梦点了点头,道:“天苍剑主。” 面容粗犷的汉子看着王惊梦,道:“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王惊梦道:“边军之中有几名修行者和你有过接触,追查了之前你乘坐马车的商号,后来便找出了你的下落。” “所以你是来杀我?”面容粗犷的汉子微微蹙起眉头,他看着王惊梦,道:“我虽然很佩服你能查出我和你师尊之死有关,虽然很佩服你能查到我的落脚处,但我能落脚在此处,便是确定边军之中那些强者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且我的人也确定最近这一带并没有和我修为相近的修行者出没,所以你们巴山剑场也应该没有师长前来。” 王惊梦点了点头。 这名汉子便微讽的笑了起来,“所以说形迹可疑的,最多便只有一些像你一样的年轻人,只是凭借你们,真的能够杀得了剑器榜上的强者?” 王惊梦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这些话。 因为就在此时,嫣心兰从他身后的巷落之中走了出来。 嫣心兰对着他点了点头。 这名面容粗犷的汉子眉头便皱得更深了些。 他是韩地剑师何希。 剑器榜上排名二十四的天苍剑主。 他不只是名动天下的强者,而且和韩王朝的军方关系极为密切,看着嫣心兰此时的神态,他知道恐怕除了王惊梦所说的那些理由之外,那些最近和他来往密切的韩军密探也有可能出了问题。 只是他依旧可以确定,在这方圆数十里之内,并没有他忌惮的人物走动,也并没有大量的军队到来。 所以他看着王惊梦继续说道:“你大约知道我来此处是有别的事情在身,但对于我而言,如果能够将你杀死,那便比别的事情更为重要。” 王惊梦的眼中再次闪现出异样的亮光,他看着这名剑器榜上的强者,道:“那今日之事,不是我死,便是你死。” 当他这句话说完,空气里便响起了凄厉的剑鸣。 何希愣了愣。 他没有想到此时出手的是刚刚赶到的嫣心兰。 一道微白的剑光,就像是寂静角落里悄然绽放的花朵,却带着一种特别森冷的气息,跃空而起,穿过院墙,落向他的后背。 何希不能否认嫣心兰的这道飞剑有些超乎他的预计。 并非是因为纯粹的威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完美的剑意,一种极为坚定的意念。 只是对于他的修为而言,这样的飞剑对于他而言并没有多少压力可言。 来而不往非礼也。 对于这样的小辈,这样的战斗对于他而言,便是长辈对于小辈的教训。 他的衣袖股荡起来。 一柄剑从他的袖中飞出,飞向空中的同时,便和天空的颜色融为一体。 这柄剑的颜色随着他真元的贯注,光芒的闪动似乎也追逐着天空 之中的光影变化,它并不透明,但却能很好的欺瞒人的眼睛。 当的一声震响。 嫣心兰的这一剑被他的飞剑轻而易举的磕飞出去。 他一剑磕飞嫣心兰的飞剑,他的飞剑去势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的阻碍。 剑光隐匿在天色之中,直接从天空之中急速的坠落,朝着嫣心兰的头顶坠去。 他是剑器榜上的强者,同时也是韩王朝军方最为重要的修行者之一。 他隐匿在边地,便是要在关键时刻破坏对方一些至关重要的物资运输。 所以对于他而言,杀死这些秦王朝的未来强者,比破坏那些物资运输更具有长远的意义。 王惊梦出剑。 一片剑影精准的把握了他的飞剑剑路,就像是一张网裹向他的飞剑。 何希冷笑起来。 这倒是没有超出他的预计。 按照过往他所触碰到的军情,王离和顾离人以及余左池一样,根本就不修行飞剑之道,所以此时王惊梦和这嫣心兰联手,王惊梦便应该是主守,就像是嫣心兰的近侍。 只是对于他而言,在境界上的巨大差异,不足以让王惊梦阻挡自己的这一剑。 在他心中冷笑的同时,一声厉叱从他的口中迸发而出。 与此同时,他在经脉之中狂暴流转的真元被他疯狂的压榨出去,瞬间贯入那柄和他的气机相连的飞剑。 轰! 明明是一柄轻薄的,隐匿于天色之中的飞剑,此时却像是一座小山砸落了下来。 以力破道! 这是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法。 王惊梦身前的空气都产生了肉眼可见的涟漪。 他握着剑的手颤抖起来,手腕之中都发出近乎骨裂的声音,然而他的睫毛都没有眨一下,眼神依旧冷静专注到了极点。 他整条手臂都明明在颤抖,但他的剑意却是丝毫不乱。 他的剑光就像是无数丝线在缠绕,就像是无数颗细小的石珠在打磨着何希的这柄剑。 从天空之中砸落的山似乎随时能够将他砸成齑粉,然而他却是无比专注的在打磨着这座山,似乎在这座山真正砸落在他和嫣心兰的身上之前,这世间便没有任何他再需要关心的事情。 山还没有将他砸碎,然而何希的呼吸却是突然停顿。 他感到了自己贯入那柄飞剑之中的真元在被不断瓦解。 磨石剑。 这是顾离人的磨石剑。 这种剑法,竟然有着越境之能? 与此同时,他心中生出更为强烈的诧异之情。 在他的潜意识里,嫣心兰的那柄飞剑应该继续坠落,至少不该在此时便能重新朝着他袭来。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那道被他磕飞的飞剑,已经朝着他的后背|飞掠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磨心 何希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他神色迅速凝重了起来,心中对于这两人的轻视之意瞬间尽数消除,不只是王惊梦,这名对于他而言只是无名小卒的少女的飞剑,也绝对的出乎了他的预料。 当他无比慎重的感知着这道飞掠回来的飞剑时,他确定这柄剑本身有问题,而对方对于这柄剑的控制也有问题。 这柄剑本身是一柄极为坚韧的剑,它的剑身和特殊的符纹,使得它在遭受重击时很自然的能够卸掉不少力,但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少女对于自身真元和这柄剑的符纹结合的控制太过精妙,太过收放自如。 当他的真元力量极为强横的冲击在这柄剑的剑身上时,她的真元自然散逸,从而避免了遭受强大的冲击。 之所以如此确定,是因为嫣心兰之前的那一剑给他的感觉太弱,而现在的嫣心兰很显然比他方才想象的要强大得多。 空气里一声恐怖的爆鸣。 还在遭受磨石剑意纠缠的那道飞剑被他无比强横的召回。 这就像一辆疾驰的马车骤然停顿,然后以同样的速度倒冲回来。 这种不可思议的折返带着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悍气息,明明他召回飞剑已经显得有些晚,但在嫣心兰的飞剑距离他身后还有一尺之时,他的飞剑却是已经落在嫣心兰的剑上。 嗡的一声闷震。 明明就像是一辆疾驰的马车般强悍的撞来,然而两剑相触的刹那,他的这柄剑却像是一团极为黏稠的物体一般,死死的黏在了嫣心兰这柄剑的剑身上。 嫣心兰的这柄飞剑疯狂的扭动着,震荡着,无数白色细花般的剑气在剑身上弥漫开来,然而即便如此,她这柄剑却依旧无法摆脱对方的剑。 对方的剑粘着她的剑,直接狠狠的将她的剑拍在了地上。 轰! 恐怖的元气挤压之下,原本不算坚硬的院中泥土地瞬间就被挤压的无比紧密,就像是变成了极为坚硬的铁板。 何希的这柄剑就像是一座小山将她的剑狠狠的镇压在铁板上,一声闷哼之中,嫣心兰的口中喷出一团血雾,她飞剑之中的所有真元,尽数从剑身之中被挤压出去。 没有任何的停留,何希的这柄剑在彻底破去嫣心兰的飞剑,挤压出她剑身之中所有的真元,在让她无法再控制这柄飞剑的刹那,这柄剑就再次发出恐怖的爆鸣,它开始疯狂的加速。 它再次变成了一辆疾驰的马车,再次腾空而起,朝着王惊梦撞去。 王惊梦的手臂兀自有些震颤。 场间的局势极为紧张,嫣心兰这样的剑师失去飞剑,意味着短时间里便再无战力,她和王惊梦的处境便已经极为危险,然而面对着这柄不只是依靠境界碾压,还能够如此精妙的使用黏字诀的飞剑,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到了极点,丝毫不见慌乱。 剑光在他身前涌起,无数道剑光发出细碎的声音,不断和这道飞剑相击。 依旧是磨石剑意。 何希的眉头却是又微微的皱起。 他收敛了轻敌之意之后,他用剑便不再纯粹用境界 压人,此时他的剑不只是一块崩飞的巨石,他的剑还像是蛤蟆吐出的粘稠的舌头。 相对于他的力量而言,王惊梦的剑只能算是略大一点的飞虫。 然而让他有些心惊的是,王惊梦的剑却并未被他的剑黏住。 王惊梦的剑光依旧在游走。 似乎不管他的剑意是一块石头还是一块豆腐,还是一团烂泥,王惊梦便都将它当成一块坚硬的石头在打磨。 即便是无比柔软的烂泥,王惊梦的剑气也并非深入,只是在它不断变形的表面游走,始终就是切割最浅的那一层。 这样的剑技,这样的剑意,让他不自觉的想到了当日的顾离人,他的心中不自觉的涌出强烈的寒意。 他无法确定自己此时心中涌出的寒意到底是来自王惊梦还是当日顾离人杀鸡一样杀死那些宗师的画面给他留下的阴影。 但他可以确定的是,只要给王惊梦足够的时间,他绝对会变成另外一个顾离人,甚至变成更厉害的顾离人。 他也注定可以杀鸡一样杀死那些看似和他同境的宗师。 也就在此时,他身侧的院墙顶端,悄无声息的落下一道飞剑。 这道飞剑就像是松树上掉落的一根松针,斜斜的朝着他的脖颈飞去。 何希的眼中瞬间涌出实质般的寒芒! 这道飞剑极为阴险,出手的时机把握的更为精准,正好是在他心境剧烈波动之时,一直距离他的脖颈不足三尺,他才感知到了异常。 但剑器榜上的强者毕竟远非寻常剑师所能比拟,即便之前的确没有感知到还有隐匿在周围的小辈,也没有想到在这种时候会来这样的一剑,但就在这三尺之间,在这道飞剑飞跃三尺的刹那时间里,他左手五指在衣袖之中便急剧的弹动了不知多少次,无数从他指尖迸射而出的真元在他的衣袖之外急速的交织,瞬间形成了数张肉眼可见的道符。 直到此时,他才显露出隐匿的一些底蕴。 他不只是一名剑师,还是一名符师,一名可以直接用真元绘制符纹,直接和天地元气沟通的符师! 轰! 平静的天地元气骤然被急剧的牵扯,在狭小的空间里,就像是突然有一片恐怖的风暴形成。 狂暴的空气涡流就像是天神的巨鞭拼命抽打着那道阴险的小剑,硬生生的将这柄飞剑击飞出去。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却在这样的元气暴走之中,就像是一叶被巨浪抛飞的扁舟飞起,朝着王惊梦落去。 随着他和自己的剑的距离拉近,大量从他体内喷涌而出的真元,带着一种蛮不讲理的气势不断疯狂涌入自己的飞剑之中。 王惊梦的身前嗤嗤的作响,剑气和剑气的切割,就像是有真实的石屑在不断掉落。 他的衣袖开始被剑气撕裂,整条手臂上开始沁出血雾。 似乎在接下来的一刹那,他自己握剑的这条手臂就首先要支持不住而彻底崩溃。 然而也就在此时,何希又感知到了一抹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道诡异的气息来自天上。 他霍然抬首,他看到 天空之中出现了一道苍白的火焰。 准确而言,那是一道带着凛冽剑意的冰冷剑火! 一团聚集的星辰元气,受某个修行者的感召,变成了从天空坠落而下的剑。 最让他觉得震惊和匪夷所思的是,他感知不到控制这道剑火的修行者的气机。 这道剑火就像是一支早已经在天空之中潜伏的箭矢,一直在等待着最为合适的时间坠落。 它比任何箭矢都要精准,都要来得诡异。 这么多层不出穷的手段展现的是大秦王朝将来的底蕴,这代表着更多强大的年轻修行者出现。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么?” 然而即便如此,在让何希感到危险的同时,却并未让他感到丝毫的恐惧,他冷笑了起来。 他的左手五指在衣袖之中再次急剧的弹动。 除了迸发而出的真元之外,飞洒出来的还有黄色的符纸! 轰的一声爆响。 一团团可怖的劲气就像是一条条黄龙往外奔涌。 苍白的剑火被强大的元气冲击得四分五裂,最终被吹拂成细碎的火星。 何希的身躯却仿佛毫无阻碍般继续向前,他的右手五指接触到了自己那柄剑的剑柄。 他从体内浪潮般涌出的真元,便在此时形成了最大的一个大浪,狠狠的贯入这柄剑之中。 他知道王惊梦已经接近极限。 但在此之前他所展现出的所有手段和力量,却还不是他的极限。 那些最多算是他对于这些年轻修行者的试探。 在他这样最强的一剑之下,这些年轻修行者所有的精彩都会被抹去,变成破碎血肉之中消失的存在。 砰! 然而让他根本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体内的真元无比霸烈的贯入这柄剑的剑身之中的刹那,他的剑和他的五指之间,骤然发出了异样的爆震。 何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嚎叫,嚎叫里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的剑身上和剑柄上紊乱的散开无数缕极为暴烈的剑气。 晶莹的剑气切割着周围的一切,他的五指就如同被切碎的萝卜一样四散飞洒,接着是他的整个手掌。 怎么会这样? 这一刹那他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剧烈的痛苦和瞬间充斥他心中的恐惧,让他硬生生的止住了去势,让他下意识的倒飞出去! 再次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的刹那,他看着自己那柄好像漏气的皮筏一样嗤嗤乱飞的剑,才真正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心中便随之涌出更凛冽的寒意和更多的恐惧。 磨石剑! 这种磨石剑法,并非只是消磨他剑上的威能。 王惊梦的磨石剑…还破坏了他这柄剑符纹之中的元气流转! 就像是一件瓷器悄然的出现了一丝隐裂,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但当滚烫的沸水猛烈的冲击在它身上时,这件瓷器自己炸了开来! 那些失去平衡的符纹,根本无法容纳平时可以容纳的那么多数量的真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滋味 第一百八十二章滋味 击败他自身的,竟然是他自己的真元,自己的剑! 何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然而淋漓的鲜血和右手传来的剧烈痛楚,却是在不断的提醒着他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 若是平时比剑,他已经一败涂地,然而此时并非比剑,而是生死搏杀,甚至有可能是事关两个王朝将来气运的战斗。 王惊梦和这些秦王朝的年轻修行者越是显得可怖,他便越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眼前的这些人。 伴随着再一声痛苦的嚎叫,他完好的左手从衣袖之中伸出了出来,他的左手五指就像是五柄独立的小剑在空中极为灵活的点动。 嗤嗤嗤嗤嗤…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劲芒从他的指尖飞出,这些劲芒在空中紊乱的穿行,并没有直接飞向王惊梦,然而它们在空中紊乱的穿行却在空中带出了明亮的符线,这些符线玄奥的编织着,强大的符意就像是一片海洋在空中晃动,朝着王惊梦落去。 这是他最强大的符剑意手段,这是在他和足以进入剑器榜的强者战斗时都不曾动用过的隐藏手段,即便此时遭受重创,他的剑意和符意都绝对不能说完美,但在他的潜意识里,王惊梦这种真元修为比他低了太多的剑师绝对不可能和这样的力量抗衡。 王惊梦的右手血肉在不住的震颤,之前的磨石剑意虽然在他的手中极致的完美,但他握剑的这条手臂的经脉和血肉都超出了能够承受的极限。 这也让何希感觉王惊梦此时十分的脆弱。 然而让何希没有想到的是,王惊梦此时的左手也伸了出来,他的左手代替右手,握住了剑柄。 “左手剑你也会?” 何希忍不住嚎叫起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震惊和愤怒。 让他如此震惊和愤怒的,不只是王惊梦能够左手用剑,而是他此时施展出来的,竟然又是磨石剑法! 无数缕剑光在王惊梦的身前爆发,细细的剑光切割着空中明亮的符线,剑光和符线相交之处 ,瞬间爆发出无数道紊乱的狂风! 狂风和汇聚而来的天地元气不断的碰撞,发出闷雷般的爆鸣。 有很多剑师见过顾离人的亲自施剑,有更多的剑师看到顾离人留下的那块山石,然而所有见过顾离人出剑和留下的那块山石的剑师,却根本无法领悟顾离人的磨石剑法如何施展,如何运用。 除了王惊梦之外,天下没有任何一名剑师能够施展这样的剑意,然而王惊梦不只是右手能够施展,而且左手也能够施展! 而且此时剑光和符线的碰撞,也让何希如同顿悟般明白,顾离人为何如此看重这样的一门剑法,他为何要让王惊梦觉得这一门剑法分外重要,因为这一门剑法,原本就是以守为攻,甚至可以超越力量界限的一门剑法! 顾离人当初可以如同杀鸡一般轻易杀死那些同境的修行者,便是因为他的剑法和剑意已经彻底的凌驾于真元境界之上。 剑师的力量是真元力量和剑法技巧的综合,当一名剑师的剑法技巧远超其余剑师,甚至不只超出一个档次时,便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世间已无顾离人,但谁能想到,他真的找到了一名甚至能够超越他的弟子! 看着王惊梦在不断的空气爆鸣之中平稳的出剑,毫无规则的符意在他的身前都似乎有了清晰的界限,就像是一块朝着他挤压的巨石,何希的心中骤然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也就在这一刹那,那柄已经被他震飞的,无比阴险的飞剑再度朝着他袭来。 这道飞剑在此之前给他的感觉只是阴险,只是时机把握得异常精准,而在此时,除了时机把握得依旧异常精准,依旧是他心境剧烈波动的这一刹那之外,这柄飞剑却是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姿态。 这柄飞剑骤然显得无比的暴烈! 轰! 它的剑气剧烈的膨胀,无比森寒的气焰在剑身上急剧的扩张,它就像是一名全身甲胄的将军狂暴的朝着何希冲来。 轰! 空气里响起一声压倒了其余所有声音的巨大爆 鸣。 面对这样的一道飞剑,何希只是左手的大拇指微微弯曲,指印朝着前方按去,但骤然凝结的符意和他掌指间大量流淌出来的真元,却瞬间如同一个无比巨大的重锤,直接将这柄改换了面目的飞剑再次锤飞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何希没有任何的愉悦之情,他反而更加心惊和愤怒的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高空之中,落下了一缕苍白的星火。 这道星火就在这柄飞剑被他砸飞出去的刹那,便朝着他的头顶刺来! 何希朝着后方跨出了一步。 强大的天地元气轻易的碾碎了那道苍白的星火,然而他的脸色却反而更加苍白起来。 他甚至感到有些屈辱,有些无力。 因为这竟然是一道虚剑! 这道此时吸引了他注意力的苍白星火,竟然是一道根本不含任何真正的威能的虚剑! 一个晚辈,而且是在如此生死绞杀的时刻,却是反而用了一道没有什么真正威能的虚剑,耗费了他大量的真元! 他这一生不知和多少厉害的剑师战斗过,但他从来没有感觉如此的憋屈过。 这些小辈明明应该一个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应该是杀鸡一样杀这些人,然而这些人联手起来,却让他有力根本无处使。 此时他眼睛里的余光里,看到嫣心兰身形敏捷的飞跃出去,捡起了她的那柄剑。 她捡起了那柄剑之后,她却是并未再将那柄剑当成飞剑用,而是返回到了王惊梦的身侧。 而王惊梦却是又将左手剑缓缓交与右手。 看着这些年轻人沉静而蕴含杀意的面容,他竭力的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竭力运转真元止血。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突然又有些明白王惊梦为何要这么做。 王惊梦不是和他比剑。 他是要报仇。 他便是要让他尝尝也被人围杀的滋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快意 第一百八十三章快意 他心中愤怒,蕴含着强烈的不甘,但伴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他开始逃。 顾离人的影子在他的心中越是清晰,他就越是明白此时不是争强斗气的时候。 顾离人都会死在这样蚂蚁食大象的围杀之中,那他自然也会死。 他觉得自己肯定能够逃得出去。 当他痛苦的嚎叫声如雷般响起的刹那,他的身影已经在这座小院的后方。 这座小院的后方是一条小河,小河的对岸就是一片农田,农田再往后不远处,又是十余间农舍。 他声音如雷,身影却如风。 他掠出小院,脚尖踏在水面上,水面上溅起一朵晶莹的水花,他的身影没有陷入水中,反而更为迅捷的朝着那片农田飘飞过去。 浪花引起的涟漪推动河边的水草时,他已经在农田之中。 他的脚下涌起一团晶莹的气团,内里有强大的力量在涌动着,这股力量在爆发时,就会再次将他的身体再度抛飞出去。 然而也就在此时,农田里一块干泥裂了开来。 这团干泥就像是被他的劲气激裂,裂开的丝毫不引人注意。 但在下一刹那,嗤的一声,一道从中飞出的剑光,却是瞬间刺入了何希的左腿之中,直接就切开了他大腿之中的血脉。 一蓬血浪就像是爆炸般从何希的大腿上涌出。 轰! 那团原本可以控制得极为巧妙的气团紊乱的爆炸开来,何希就像是一根木桩一样狠狠的抛飞出去,狠狠坠倒在农田之中。 何希的口鼻之中全部都是泥土和烂掉的菜叶,以及自己的鲜血。 他感觉自己的面目就像是被一团充满各种怪味道的腐烂面团糊满,但在这一刹那,他还是发出了歇斯底里般的怒吼,“到底有多少人….巴山剑场…到底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年轻人!” 他真的是难以理解。 他明明已经只想逃,一名剑器榜上的强者,面对这些真元修为和他相距甚远的年轻剑师,已经只想逃,然而谁能想到,在这样的农田之中,竟然 还有一柄这样的剑在等着他! 之前他已经见过那道苍白的星火,见过一柄阴险至极的飞剑,无论是使用那星火剑和那柄阴险至极的飞剑的剑师,对于时机的把握堪称时令人发指,但隐藏在这片农田里的这柄飞剑,竟然也是如此! 这样的年轻剑师,在平日里根本难得一见,这些年来,他在韩地的军中也根本没有见到给他这样感觉的年轻修行者,然而今日里,这里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了这么多名!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那道隐匿在土中的飞剑毫无迟疑的追了上来,狠狠的从他的背后刺入。 噗! 一团血雾在他的腹部涌出的刹那,天空之中一道苍白的星火便在此时坠落。 何希的身体刚刚才从地上弹起,他的左手无力的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在这一刹那,这道星火准确无比的击中了他的后颈。 他整个颈部的血肉瞬间就被摧毁。 他的头颅掉落了下来。 他失去头颅的身体,就像一截朽木栽倒在地。 没有人在掉了头颅之后还能活着。 看着这名剑器榜上强者的死去,王惊梦笑了起来。 他的牙齿很白,就像是狼的牙齿闪烁着寒光,但下一刹那,他的牙齿出现了红意,噗的一声,一团血雾也从他的口中涌出。 他的身体摇晃了起来,但他还是站住了。 在这场战斗里,始终需要一个人去直面何希的进攻,去成为抵挡对方最锋利的矛的盾,他依靠磨石剑法很完美的成为了这面盾,甚至直接破了对方的剑符手段,但真元境界相差太远,在这样的战斗里,其实他的内腑也早已出现了严重的损伤。 然而他始终没有表现出来。 在这样的战斗里,他让何希看到的只是精准和稳定,甚至是冷酷。 所以何希才会迅速的失去战意,才会这样干脆的死去。 强行镇压伤势的结果,便是此时伤势的爆发更为猛烈,他这次受的伤远比上次所受的伤要严重得多,只是此时看着身侧的嫣心兰,看着不远处走来的林煮酒, 听着身后街巷中叶新荷的脚步声,他却是分外的心安,分外的快意。 远处的道上有烈马狂奔的声音响起。 三辆马车朝着这处村庄疾驰而来,郑袖安静的坐在其中的一辆马车之中。 林煮酒取出了一个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酒是好酒,芬芳扑鼻,但林煮酒却是咳嗽起来。 他不断的咳出鲜血。 要战胜这名强大的剑师,即便是剑器榜上的强者都恐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他们自然也不可能避免。 “给我喝几口。”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惊梦突然出声,看着他说道。 林煮酒有些愕然。 因为在此之前,他觉得王惊梦根本不喜欢喝酒。 更何况以王惊梦此时的伤势,喝酒对他根本没有任何的好处。 所以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平时不想喝,但现在却想喝。”王惊梦看着他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慢慢的坐了下来,等待很快就会到来的马车,“酒乃胸中意,醉醒皆人间。” 林煮酒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走到王惊梦的面前,将酒壶递给了他。 王惊梦喝了一大口酒,只觉得酒液在自己的喉咙里和肠胃之中瞬间就像是一团火燃烧了起来。 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咳嗽牵动着他内腑的伤势,他的所有脏器都好像要燃烧起来。 然而他却觉得很快意。 他想到了很久之前顾离人出现在他面前,想到了他劝说他跟着他学剑时的话。 不管你喜不喜欢,你终究在人间。 事实上他直到此时为止,依旧不甚喜欢长陵的那些争斗,不喜欢那些人趋之若鹜的权势,但有些事情,不真正经历,又怎么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还是不喜欢? 顾离人想要告诉他的是,这人世间的烟火气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无趣。 就如这酒,有时候似乎并不好喝,但有时候喝起来,却尽是快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不见 一只鹰在高空之中如坠般落了下来。 它落入了长陵。 很快,它所带来的最新讯息传递到了李布相的手中。 李布相的身前原本就已经有一封信笺。 这封信笺来自于公孙家的家主。 同在长陵,特意来封信笺便意味着尊重。 李布相已经看完了这封信笺的内容,他又看着最新从屯留一带传递而来的讯息,他慢慢的苦笑起来。 他原本就已经是一个老人。 但在苦笑之中,他似乎骤然又老了十余岁。 这是真正的有苦说不出。 他精心的谋划了许多年,终于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运转,终于就要到了最后收尾的时刻,但偏偏就是在这最后一步出现了意外。 此时皇宫里还没有传来那名老皇帝离开人间的消息,但他却有种强烈的直觉,他知道那名老皇帝应该已经离开了人间。 他在这座城里唯一真正尊敬和忌惮的对手也已经被他熬死了。 然而他却偏偏败了。 或许在他的众多幕僚看来,他是败在了自己扶持的成皎手中。 成皎只是个幼稚的孩子,平时看来根本无害,但就是在这关键时刻踏错的一步,却如同棋盘上最关键的一步被他下成了死棋。 在他的众多幕僚眼中,这是运气使然,非战之罪。 然而此时他眺望皇城,却觉得他始终是败在那位老皇帝手里。 这不是运气和命数,而是那名老皇帝比他更为了解他的两个儿子。 或许当他在病榻上发布最后几个命令时,他就已经知道赢武和成皎分别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所以两个人斗了一生,虽然他熬死了老皇帝,但在这长陵谁属的问题上,他终究还是败给了老皇帝。 他现在唯一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公孙家也会放弃成皎,为什么这最后的翻盘之举直接就变得毫无希望,他不明白公孙家的那名大小姐到底想的是什么。 这世间,真的有对权势毫无兴趣,对皇后的位置也根本不在意的女子么? 夏虫不可以语冰。 他是最喜欢权势也是为之争斗了一生的人,像他这样对权势如此看重的人,自然无法了解和他完全不同的人的内心世界。 …… 墨守城站在长陵的角楼上。 当李布相眺望着皇宫,他确定那名老皇帝已经离开人间的时候,墨守城在眺望着李布相所在的那片宅院。 他也确定皇宫里的那名老皇帝已经离开人间。 没有任何人告知他这点,但他确定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 当一个人看一座城的时间太久,无论是清晨、正午、黄昏、夜晚….看着这座城的时间太久,这座城里的一切微妙的气氛变化,便很自然的逃不过他的眼睛。 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城中的权势变化。 他知道潜移默化之间,当屯留的消息传来,大皇子虽然还在边关,但皇位的归属,便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疑问。 从今日里,所有那些如墙头草般摇摆的权贵们,便会比任何人都决然的倒向赢武一方。 因为这些人十分清楚,他们之前表态的越是模糊,越是摇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便必须付出更多的坚决,才能获得大皇子将来的好意。 否则这些人将来在长陵便再没有位置。 无声的大战已经到了终结时候,但这座安静的 城,在此时给他的感觉却比无数人的血肉绞杀更为危险。 他生怕李布相发疯。 李布相发疯起来,注定血流成河。 不过让他有些欣慰的是,似乎没有这样的迹象出现。 想着那些年轻而强大的修行者们此时正在做的事情,他的呼吸突然略微急促起来。 他确定随着那名老皇帝的离开,随着新皇的登基,长陵将会迎来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时刻。 …… 细雨中,公孙浅雪撑着一柄伞在陌生的街巷中穿行。 她的身后不远处,有一名身穿着灰衣的妇人。 这名妇人看上去很普通,提着一个竹篮,就像是村上随处可见的,正巧出来洗菜或是卖菜的女子。 只是细雨不断洒落在她的身上,她的衣衫却始终很干。 那些细雨落在她的衣衫上,却始终无法真正的浸润她的衣衫,而是在下一刹那,就随着她的呼吸,被她身上的气息震荡出去,悄然无痕。 能够在雨中衣衫不湿的修行者很多,但能够像她这样甚至不让人觉得她是修行者的宗师却很少。 除了她之外,公孙浅雪的身周并没有别的修行者护卫。 能够让公孙家放心的修行者,自然绝对不可能是寻常人物。 对于公孙浅雪而言,出了长陵,这种边地村镇的一切东西自然都极为陌生,甚至是她之前所根本无法接触的世界。 无论是蹲在桥上吃面的农夫,还是就着河水在洗菜的妇人,以及在腌着咸菜的老人,都和她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的容貌,清丽脱尘的气质,也让她在出现的刹那,就能够轻易的吸引这些人诧异的目光。 但和在长陵时很多人看着她的目光瞬间畏惧不同,这里的人看着她的目光,却大多蕴含着善意和温暖。 几名老妇人提着菜篮马上就迎了上来,她们看着她身上显得有些单薄的衣衫,关切的问道:“姑娘,你这是要去哪里,下雨天你穿这么单薄,冷不冷,要不要先去我们家中喝些热茶。” 这顿时让公孙浅雪有些手足无措。 她有些慌乱的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听说你们这边有一处杏林,那边有座客栈。” “你要去那座客栈么?” 几名老妇人顿时就更为热心,七嘴八舌道:“姑娘,那客栈其实是之前的大户人家养猪场改建的,那片杏林虽说开花好看,但也就骗骗外地人,那地方比较湿寒,住的也不舒服,姑娘你一个人在外,若是不嫌弃,不如直接就住我家…” “不用不用…”公孙浅雪摇头,道:“我其实是去找人。” “哦,原来是去找人,那我带你过去。”两个老妇人也着实热心,便直接将手中的竹篮一放,便在前面带起路来。 公孙浅雪原本有些恍惚,她此时明明知道王惊梦就在那座客栈里,但真的离了近了,她却又有些犹豫起来。 见还是不见,她原本踌躇,但此时这两名老妇人在前面带路,却似乎已经不由得她做主,她也不知自己何等的心情,只是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越是这种不热闹的边地,村镇上的人便喜欢热闹。 对于村镇上的人而言,那片杏林已经在镇外,那片杏林的杏子又酸又涩,杏花虽然好看,这么多年下来也自然看得腻了,也只有远道而来的外乡人,才会觉得那片杏花林特别好看。 再者,那处客栈之前真的是养猪的房子改的,虽然现在修葺一新, 但地势对于这村寨之中的人而言还是太低,位于山谷底部,如此一来,这客栈湿气太重,终究不是安生居住的地方。 老妇人走得不快,此时阴雨连绵,一朵乌云压在山边,天色更是晦暗起来。 在山坡上高处,公孙浅雪便已经看到客栈之中燃起了烛火,她便对两名带路的老妇人致谢,并让她们不用带路了。 两名老妇人原本想直接带到客栈,但后方那名穿着灰衣的妇人走上前来,对着她们说了几句,她们便笑笑,告辞离开。 公孙浅雪其实很好奇这名妇人对那名老妇人说了什么,但此时她的确没有刨根问底的心思。 她只是再往前走了几步,便依稀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客栈的全貌。 突然她心中咯噔一声,她的身体骤然僵硬,她手心之中握着的一个白色瓷瓶几乎都从她的手中要掉落下来。 灰衣妇人微微皱起眉头,但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走到了公孙浅雪侧面不远处。 她望向那座客栈,轻而易举的知晓了此时公孙浅雪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处在这些村寨之中老妇人眼中很不适合居住的客栈的确是极美,一些古朴的木柱简简单单便支起了很有意境的房屋,整整齐齐的山石堆叠起客房前的平台,平台前方便是一条水流缓和的小溪。 很大的杏树错落在这些木结构的客舍之中,此时即便天光晦暗,但屋檐下烛火昏黄,映衬着溪水和薄雾,却是让这些杏树的杏花显得分外柔和。 在此之前,她知道别处的杏花早已经过了季节,但没有想到,此处山林之中的气候有些特殊,此处的杏花,才刚刚绽放。 在这些杏花树之中,却有一株很大,很古的梧桐树。 这株梧桐树下,有一个客栈的酒肆。 酒肆里此时有几个年轻人。 一名极为美丽的女子,正将一碗刚刚熬好的药汤端到一名年轻人面前。 她喝了一勺药汤尝了尝温度,又凉了片刻,这才将这碗药汤递到那名年轻人的身前。 那名年轻人慢慢的喝起药汤来,这名女子便静静的坐在他的身侧。 而另外的几名年轻人则在饮酒。 此时隔得很远,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但这名灰衣妇人看着他们的模样,却猜出他们似乎在商量将来有一天,也要在自己的居所旁边种上这么一大片杏林,也要有一间这样的酒肆。 这名灰衣妇人看了一眼身边的公孙浅雪,她又看了一眼那名喝着药汤的年轻人。 她没有问任何的话语,但她知道那名年轻人就是顾离人的弟子,就是王惊梦。 那些人和她身边的公孙浅雪,此时在晦暗的天色之中,也像是两个世界的人,格格不入。 隔了很久的时间,雨渐渐大了起来。 她看着身旁的公孙浅雪,安静的问道:“你是想去见他,还是跟我走?” 公孙浅雪慢慢的转身。 她安静的说道:“不必去见了,我跟你走。” “若是你跟我走,那便以我为师,直到七境之后,我才容你出山。”灰衣妇人说道。 公孙浅雪静静的说道,“好。” 她和灰衣妇人的身影,便悄然消失在这晦暗的天色之中。 (合约字数到这里完成了,告一段落。这章名字叫做不见,而剑王朝,便是将来的不散。江湖夜雨十年灯,再见又是梧桐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