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佳时》 第一章 高攀不起 七月的大臻朝流火一般,热的人心烦。 “凭哪里来的破落户,上门张口就讨银子,脸皮都不要了!依我说,你既曾在大户人家里头当过差,怎么不找你主子去讨要?没得上我家来,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也不知寒碜了谁!” 江陵府城北郊的一处村子里,忽地有妇人吵闹起来,声音既尖又利,刺的人耳膜嗡嗡地炸响,直比那蝉声更厉害些。 村头躲在树下吐舌头的大黄狗攸地竖起耳朵,对着西边一栋青砖的瓦房狂吠不止。 只见一个穿了松花色衣裳的妇人站在青砖瓦房前面的台阶上头,手里抱了不大一个簸箕,一行将那里头的豆子拨的哗哗作响,一行觑着底下面色涨红的人。 来人三十来岁,神情憔悴,眉眼却很能看的出几分当年的容色来,身上的褐色衣裳虽然齐整,许是过了多次水的缘故,已经褪了色,显出淡淡的白。 她难堪地搓着手,连着脖子根都泛起了红色,口中呐呐道:“秀才娘子,还请你看在儿女亲事的份上,帮一帮我家大郎,日后一定会还的。” “日后?呸!”秀才娘子张口吐了一口吐沫,上上下下打量着来人,“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蒋家娘子,我也不和你啰嗦,大家明说了吧,你蒋家的女儿高贵,我的儿高攀不起!” 什么? 蒋家娘子一惊,慌忙摆了摆手,连连说道:“秀才娘子,这银子我不借了,不借了,话可不能乱说的,咱们两家是合了八字过了礼的,怎么能……” 话未说完,秀才娘子已经“砰”一声关了门,屋子里还能听到隐约传来的骂声,只留下妇人怔怔站在门前,红了眼眶。 狗吠声渐渐弱了下去,凄厉的蝉鸣便又渐次嘈杂起来。 忽地斜刺里冲出来一人,拉了蒋家娘子的手就往后走,“娘,咱们回家!女儿本就不想嫁,是你和爹爹非说秀才的儿子有出息,如此正好,也免了女儿不情不愿地嫁过去!” 姑娘家长的一副清丽模样,眉眼清俊,身姿纤瘦,力气却大地惊人,拉了人头也不回地就往家走。 刚到家门口,却瞧见一个婆子站在那里,面上带了喜色。 婆子见蒋家娘子一脸失魂落魄,小姑娘又气愤非常地模样,连忙收敛了神色,紧走两步上前问道:“怎么了这是?月丫头,你娘她……” 蒋佳月哼了一声,正待要说,却被回过神来的娘亲止住,有气无力地道:“先回家再说吧!” 待到了家中,三人进了屋子,蒋娘子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不免又是一阵气苦,末了落下泪来,“这事情还请李妈妈不要告诉旁人,等明日我再去找秀才娘子好生说一说,可别带累了我儿名声。” “娘亲何必多此一举,自打爹爹生病,他家可曾上门来瞧过一回?依女儿看,怕是早就存了退亲的念头,如今不过是个筏子,便是去了也只能讨个没趣!”蒋佳月一语道破了秀才娘子的打算,气呼呼地瞪着眼,一副不齿地神色。 “你知道什么!”向来对儿女和颜悦色的蒋娘子却不准她再说,“你年纪小,哪里知道被退了亲事的苦处?可知咱们女子一旦没了声誉,便不会有好人家再来相看。现下咱们家境况又不好,更不会有人上门,往后你可怎么办?” “那女儿一辈子都不嫁人就是!” “你!”蒋娘子伸手就要打她,却听一直不作声的李婆子道:“蒋家娘子,月丫头不懂事你也别放在心上,看这事闹地,哎……” “李妈妈别说了,为了她这脾气,日后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罢了,过两天我再去一趟,两家都合过八字过了礼的事情,又怎么能一句话就不作数呢?对了,李妈妈来有什么事?如今家里乱的很,没法子招待,您可别见怪。” “跟我还客气什么!”李婆子说道。 蒋佳月见娘亲不肯作罢,心中也有气,转身就跑了出去。 这桩婚事她本就不愿,那个秀才儿子肥头大耳地,分明肚子里没几滴墨水,还时常爱附庸风雅,实在令人恶心。她早就想好了,爹爹病着,日日要用汤药吊命,弟弟年幼还不能承担家业,娘亲年纪也大了手抖眼花地,她若出嫁,这么一家子可怎么办? 不若趁此机会,她就留在家中照顾双亲幼弟,又有什么不好! 蒋佳月出了屋子,正准备先一步去那秀才家中说个清楚明白,却听李婆子正与娘亲说话,顿时停下了步子,猫身蹲在窗前。 “原也没什么,我听说京城国公府的三爷十月里要娶亲,因人手不够,便想要在咱们江陵的陆府挑几个丫头子去京城,这样一来,府里便缺人使唤,如今府中正忙这事呢! 我想着你家如今日子不好过,不如将月丫头送进去做两年,虽然是活契,一个月也能得几两银子,总比你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容易。 你也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现今在府中倒还有些体面,这事就是他家那口子在管,你若愿意,老婆子也能替你说上两句话。 说句你不爱听的,等过两年大郎没了,再接月丫头出来,正好嫁人,岂不两全?否则这日子又该怎么过呢?” 李婆子一溜儿将话说了,只拿眼瞧着蒋家娘子。 “不行!”却听她一口回绝,“谢谢妈妈的好意了,可您也知道,那府里是个吃人的地方,说句不怕妈妈笑话,月儿长的好,进去了岂不遭人妒恨?” “这倒也是,我也不过白说这么一句。你别着急,日子都是慢慢熬的,总会有法子。还有一桩事,府上最近急着赶一批绣活,我便做主替你接了些过来。” “多谢妈妈了。哎,还能有什么法子?枉我以前再高的心气,总以为能挣出来,最后嫁了这么个人,倒累的一家子都受苦……”蒋娘子叹口气,终是在李婆子跟前将这些年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我倒宁愿他就这么去了,也好过这样拖着,他也不好受。这几年,为着他月儿吃了多少苦,夜夜跟在我后头点灯熬油地,好好儿地姑娘家,如今还要被人嫌弃退了亲事……” 蒋佳月听到这里,心中不免一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心有盘算 她原先便知晓两人所说的江陵陆府。 当年陆家乃是江陵府城的名门望族,新皇登基之时,因有从龙之功,又送了个女儿陆华容进宫为妃,蒙受圣恩赐了个世袭罔替的瑞国公府,这才有了如今的鼎盛繁华。 庆平元年,新皇大赦天下,陆家自然也上行下效,发还了一批年岁已大还未婚配的奴婢身契,只要个赎身银子,或归家团聚或自行婚配,陆家绝不干涉,她的娘亲王若香便是从陆府赎身出来后,嫁了爹爹蒋大郎。 蒋佳月曾见过陆家来庄子上的光景,只远远看着,排场亦十分大,人人簪金戴银穿红着绿地,可见是显赫极了。 她倒不是贪慕那些个虚荣,而是有一次听爹爹对娘亲说起,言语间很是愧疚,说他拖累了这个家,一大半的家产都是靠着娘亲曾经在府中的积蓄,如今为了他都搭了进去。 若她进府去做几年丫鬟,说不得也能攒下银子给爹爹治病,还能供得起弟弟南秋的束脩…… 陆家的庄子在村东头,深墙大院地围着,只能隐约从那高高耸立的树枝上窥见其中的气派。 蒋佳月一路走来,正午的阳光灼人,倒将她身上的汗意都烘干了去,闷的人心慌意乱的,一张巴掌大儿的小脸都被暑热熏的红了。 “小李哥?” 此时的陆家庄子大门紧闭,她伸手轻拍两下侧边的小门,口中唤道。 不大会儿,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有人探出半个头来,用手背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遮在额上挡光,眯眼看了看。 “蒋家妹妹,你怎地来了?” 门上的小子不过十四五岁地模样,圆头圆脑地,一见是她便咧嘴笑了,连忙将门打开一边往里头让去,“你往这边站站,外面日头大的很。” 蒋佳月亦不推辞,侧着身子进得门里,对他笑了笑,“小李哥,扰你好梦了。” 小李全名李议,因了李婆婆与蒋家向来亲厚,蒋佳月与他也是自小到大的情谊,下水摸鱼上山掏鸟的事情没少去做。这李家在陆府算得是有些体面的奴仆,一家子大大小小多是在府中伺候着,或是在主家铺子里当差,更有人随着去了京城的国公府里。 他是李婆婆的嫡孙,自幼是李婆婆带大的,便一直留在庄子里,也算是替爹娘老子尽一份孝心。 只是听说过些日子,小李哥也要去江陵城的陆家铺子里做学徒了…… “这会子也该醒了,府里马上就要来人了,哪里还得什么清闲。”李议挠了挠头,嘿嘿笑着,“不碍事的。” “府里?是从江陵来的吗?”蒋佳月问道。 “是啊,听说是来选几个丫头小子进府伺候,不仅是咱们这,各处庄子宅子里都要送的,嗨呀可别提了,为这事,这庄子里险些儿都打破了头,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他家中有些底子,自然不必同其他人那般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营,因此对那些嘴脸颇有些不以为然。 李议说的眉飞色舞,正待再说些他们闹的笑话给她听,却见蒋佳月渐渐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要问,远远瞅见一人往庄子这边跑来,嘴上还喊着:“来了,来了!” 李议顿时也顾不上,急忙将两边侧门全部打开,回头问道:“怕是府上来人了,蒋家妹妹,你是先回去,还是在里头坐坐再走?”他抬起下巴点了点门子上那间小屋。 蒋佳月踌躇了一瞬,道:“等他们进去了我再走罢!” 说着进了小屋,站在小小一扇窗前,看着那人喊着话进了庄子,立时便听见里头杂七杂八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多是催促着“快些快些”的话。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陆续从庄子里呼啦啦出来了一片人,男女老少参差不齐,却俱都穿了齐整的衣裳,一溜儿分做几排站着,不时伸长了脖子去看。 前面寥寥几人都是庄子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庄头,她都识得,第二排却是些九、十来岁的孩子,个个后头都站了大人,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互相推挤着,抢着要站在那最显眼的地方。 “王家的,你挤着我了!” “挤着你怎么了?许你能站我就不能?嘁!” “嘿你这人!” “哎呦——你怎么还踩人啊!” 陆家庄子上的人吵吵闹闹地,只是蒋佳月却没什么心思去看,低下脑袋,清澈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背。 原来陆家这次要挑的,都是这般年纪的啊…… “谁再吵吵就回去!”一声低沉浑厚的呵斥打断了他们的争闹,是庄子上的大管家,蒋佳月抬头,见他往常略有些佝偻的身子此时挺地笔直,目视着前方。 可惜声音只是低下去一瞬,立时便又嘈嘈切切地议论开来。 原是来人已到了。 从门上的小屋里,可以看到有几辆青帷马车正往这里驶来,前后左右各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跟着,车辙滚过,扬起一阵轻薄的烟尘。 待到了门前,马车渐渐停下来,先从里头下来一个媳妇子,接着伸手又去扶,便瞧见一个容光焕发穿戴富贵的老妇人下了车,立时有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丫鬟围过来,个个模样齐整秀气,穿戴自不必说,一水儿地花红柳绿,俏丽非常。 跟在后头下车的,却是李婆婆。 只见先前那老妇人立马覆了她的手,笑着道:“老姐姐。” 身后的媳妇子丫鬟便跟着喊道:“李妈妈。” 男仆那边领头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虽是丝绸衣褂,可又做了小厮打扮,正立在一旁。 不待多说,这边大管家已经携了人,齐齐上前问安,对着老妇人和年轻男子道:“刘妈妈,王小哥儿,一路劳累,快进去歇歇。” “好。难为你们大热的天还站在这里。”为首的刘妈妈点点头,面容上带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身后的那些孩子,却不说话,当先朝庄子里走去。 被称做王小哥的男子更不瞟那些人一眼,只自顾自往前走。 蒋佳月便瞧见了那些人眼里的失望。 孩子们却多有懵懂,唯有一两人眸中颇有些不甘闪过。 来不及多想,她正侧身去避,便没瞧见那王小哥进门时,脚下步子忽地一顿,望了小门内一眼,又抬脚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脚底抹油 京城,瑞国公府。 与江陵府城不同,大臻朝的京城夏季虽热,却带着一股子燥气,叫人无端便想撒会子火。 国公爷陆华楠方才进了府中,夫人楼氏一只脚刚迎出来,还未来得及请安,便眼瞧着人已经脸红脖子粗地直奔璟萃院去了,唬的她赶忙打发了人出去问话。 “你快去打听打听,长风最近可又出了什么事情。” 这边刚吩咐完,脚下步子却不停,连连跟着往璟萃院的方向而去。 说起她这老来子陆长风,楼氏便是一肚子的胆战心惊,只怕不知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出来,吃老爷一顿苦头,岂不是叫她心疼死? 陆家一门俱是士林出身,唯独到了国公爷陆华楠这里,却入了军营成了武将,如今已经一把年纪了,那性子却是不改分毫,动辄脾气上来,便要闹地鸡飞狗跳方才罢休。 若是旁的事情楼氏也懒得去管,每日只享享清福便过去了,可唯独这个老来子,打小是她千万般宠爱着长大的,却是个心尖尖上的人物,那是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动,更不能叫旁人动了。 偏这俩父子也不知是哪辈子结下的冤孽,碰到一起便要出事,她又怎能不担心。 楼氏脚下生风,全无半点平日里的端庄雍容,扶着婆子的手急急追了过去,一行问着:“可问出什么来没?” 婆子摇摇头,她一路跟着夫人,哪里得空去问? 正说着,迎面来了个丫鬟,身上俱是金玉丝绸的打扮,见了人急忙敛裙行礼,道:“夫人。” “千书,你怎么来了?四爷呢?” 陆长风在姊妹里头正是行四。 叫千书的丫头便附在她耳边说话。 “四爷,去江陵了。” 楼氏一愣,盯着千书,眼神立时厉然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来报我?” “四爷……”千书犹豫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声音更小了下去,“四爷他……他今天去了谭家,随后便打发了人回来,让奴婢收拾了几件衣物,直到方才才着人来说,说是……去了江陵府……” “好端端地,他去谭家做什么?”楼氏松了一口气,若是为着谭家,他们父子俩总要生出点嫌隙来,今日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去、去退亲……” 千书说完,立时便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咚”一声脆响。 楼氏有片刻的恍惚。 等她回过神,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已经跪了一地。 下一刻,楼氏已然收敛了面上的震惊。心中倒想着:反正长风去了江陵,一时半会倒也不急着去璟萃院,她得好好理理这事。 说起和谭家的这桩亲事,楼氏心里头是有不少埋怨的。 那谭家不过是个四品文官,人丁单薄家族不兴这些暂且都不说,单那个姑娘家,她便有些瞧不上。 楼氏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宠惯着长大,很是养成了一个霸道纨绔性子,眼界儿高的很,一般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会欢喜?谭家的姑娘她见过几次,颜色平平,也无甚才气,待人接物还略有些刻板,连她做娘的都不得意,长风又怎会入眼? 可是拗不过谭家曾经对国公爷有旧,陆华楠一意孤行非要自家儿子娶了人家女儿,且身子不好的三子陆长清还不够格,最后写了陆长风的生辰八字送去,楼氏闹过也抹过泪,最后亲事还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若是两不相见,到了成婚那一日掀了盖头再说也就罢了,可不知陆长风何时翻到人家姑娘闺房见了一面,回来便吵吵嚷嚷嫌弃对方,一直闹着要退亲,俱都被陆华楠压了回去。 这一次,终究是没能压住。 叹了一口气,楼氏亦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是觉得颇有些对不住谭家。 即便她不大喜欢谭家姑娘,但定了亲事又去退婚,也忒不厚道了些,这是存心给人家没脸,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该做的事情,没的失了身份。 “你说,怎么回事。”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千书,身边跟着的婆子知趣地带着其余人等起身退了几步远。 “奴婢亦不大清楚,这些都是四爷身边的齐山刚刚回来说的。”千书以头磕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昨日常和陆长风一处耍玩的顾滕曾来过,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随后便出了府去,直到夜里回来时陆长风已是满脸怒气,却又不说什么,只在书房里头转了几圈砸了许多东西。今儿一早,天还未亮便翻身起来,说是要去谭家,还让千书等人拾掇了几样珍贵物什出来。 再接着,便是齐山被打发回来收拾衣物给陆长风送过去,说是他们四爷直奔江陵去了。 齐山从城门口回转时,正碰上那顾滕,拍着他肩膀竖了竖大拇指,直说“还是你家四爷手脚利索”,齐山嬉皮笑脸地问,“顾大爷,您就别拿小的寻开心了,好好儿地,四爷为何要去江陵?” “这小子去江陵了?跑了?”顾滕眼一瞪,直拍大腿,笑的更欢了些,“我道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去退亲,你家老爷能同意?原来是三十六计溜之大吉啊!哈哈哈哈!他陆家老四也不过如此嘛!” 齐山一听,“坏了!”也来不及再说,便赶忙回来,同千书几人商量这下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快去告诉夫人!”千书气的直跺脚,从璟萃院跑了出来,这才先陆华楠一步报了个信。 楼氏听完,不觉揉了揉眉间,只觉得太阳穴一下下突突地蹦着难受。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走罢!” 立时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往璟萃院走去,千书亦起身跟上,一行人鸦雀无声地往前走着。 方至璟萃院门前,便瞧见陆华楠冲了出来,额上青筋直跳,再看院子里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爷……” “这个孽子!他去哪儿了?”楼氏恰要说话,却被陆华楠吼着打断,“我今日非打折了他的腿不可!” “老爷,今儿恐怕是不行了,这里到江陵,少说也有七八日的功夫。”楼氏有气无力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那点子事 正是一年里头最热的时节,鲜少有出远门的行人,即便为着生计不得不跑脚的诸如拉车的卖菜的,亦不大会选在未时初出门。 沿途景色虽绿意盎然,却也挡不住那贴面而来的热意。 “爷,咱们歇歇再走吧,这天也忒热了。”去往江陵府的官道上,一行三人打马而来,其中一个做豪富家仆打扮的人用力甩鞭追上前去,对着领头之人说道。 骑马在最前头的男子一袭褚蓝色衣裳,许是为着方便,绣了竹枝暗纹的袍角塞进了蓝色腰带里,上头系了一块白玉缀着。 他抬眼望了望天,刀削斧刻般的面容上,五官俊逸深邃,端的一幅世家贵公子模样,薄唇微抿,撇了撇嘴角挑眉,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来,“刚出京那会儿,你小子可是火烧屁股似的。” “哎呦我的爷,您就别拿小的开涮了!”小厮马头落后了半截,伸出握着马鞭的胳膊擦了擦脑门上淌下来的汗,“这鬼天气,越往南边越是闷热,热坏了小的不打紧,您可不能有什么闪失,否则老祖宗岂能轻饶了小的?您就当心疼心疼小的吧!” 正说着话,前头便能瞧见三三两两的屋子来。 男子拉着缰绳,目光微动。 马上就要到江陵城了,他这一身风尘仆仆的逃难模样,若是赶着进了城去,被老祖宗瞧见还不知怎么个心疼法,少不得又要拉着自己抹半宿的眼泪…… “远水!” “主子。”落在最后的远水赶忙上前,以往白净的面庞晒的通红,只瞧一眼主子的脸色便道,“往北走,咱们府上有个庄子就在前头不远,正可前往洗漱休息一番,也来得及给府里报个信,明日一早进城。” “是啊,爷,不若让小的先伺候您修整修整?”先头那小厮附和道。 “你倒机灵。”男子瞥他二人一眼,似笑非笑道,“还愣着做甚?朱三,赶紧带路!” “嘿嘿,好嘞!”朱三咧嘴一笑,眯着眼睛便往前头去了。 这边只听那远水一行跟在后头,一行小心翼翼地问男子道:“主子,老爷会不会……” 他与朱三不同,说是随从,更像书童,是贴身伺候的,与那留在京城的齐山是自小跟着主子的,因而也识文断字,打小府里管的严,自然少做那出格的事。 朱三却是主子搬出内院后自己挑的随侍小厮,与王二是一拨儿,多用在外头办事跑腿,胆子也大。 “你呀就是猫大的胆子,跟个娘们儿一样!”男子未出声,跑在前头的朱三却折了回来,颇有些瞧不起的神色,“现在是什么时节?三爷十月里就要娶亲了,老爷哪里还有心思管咱们爷!” 说罢,又一阵风儿跑远了去。 “可是……”远水望了望男子,“谭家的事……” 原来领头之人,正是那去谭家退亲,又直奔江陵府的瑞国公府嫡四子,陆长风。 只见他不以为意地夹着马腹,悠然望着官道两旁的翠绿,丝毫也瞧不出刚出京城时的焦急神色了。 陆长风想,朱三倒还不傻。 若不是因了三哥娶亲这一桩事,他还真不敢就那么直愣愣地驳了自家老头的脸面。 “谭家的事,谁也不许漏了口风。”陆长风对远水吩咐道。 他这话说的奇怪。 都七天了,满京城谁还能不知道瑞国公府四公子亲自去谭家退了亲?但远水却重重点了点头,嘴巴闭地严了。 他默默跟在后头,很是为自家主子叫屈。 分明是那谭家欺人太甚,凭什么还要主子背了骂名?这三伏天地,还要星夜兼程地跑到江陵府来! 不论他如何作想,胯下马儿跑的飞快,带起来的风拂过脸颊,将汗意热意都渐渐吹散了去。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头顶上火炉般的太阳亦斜挂着弱了下去,朱三兴奋地喊道:“到了,爷!” 陆长风轻轻点了点马腹,马儿便晃悠悠地慢下来。 因了老祖宗在江陵不肯搬去京城住,他老子又顶着瑞国公的名头公务繁忙,陆长风每年便都要回江陵住上一两个月,因此很是熟悉,那京城瑞国公府的璟萃院还是照着江陵陆府里头的原样建的。 只是这个庄子,他却许久不曾来过,若真要算,怕是有十来年光景了,也真难为朱三,只跟着他来过一两次,倒记得熟。 进了村,由西往东走,不大会儿远远地便能看见一方占地极广的庄院。 朱三已经先一步跑去报信,远水手上抱了千书等人匆匆收拾出来的包袱,跟在后头也慢悠悠地骑着马。 村里静静地,只听得到蝉鸣和偶尔传来的几声无力的犬吠。 稻穗已经有了浅浅的黄色,要不了多少时日,就会齐齐变成金黄,那时庄子上将会是一片丰收忙碌的景象,远不同此时的宁静。 “好月儿,你等一等,你听我说呀!” “你让开!好狗不挡道!” 男女大声说话的情形在这样的午后尤其明显,立时吸引了东张西望的远水。 他们正路过一处小溪,马蹄落在即将干涸的溪水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溅起一片水花。 这边的动静显然也传至离了几步远的竹林之中,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远水只听清了最后女子说话的声音,音色清凌凌地和溪水一般爽净,连暑热都仿佛消下去了几丝,偏又带着辣劲儿,很有些意思。 好像曾经在哪儿听过似的…… 他刚想看看究竟,却见自家主子目不斜视地夹着马腹越过小溪,便也得跟了上去,只能转过头来暗自瞥了一眼。 “爷……”他忽然低声惊呼道,瞬间又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一只手捂住了嘴,不敢出声。 这一耽误,陆长风已经丢了他几个马身的距离。 以陆长风的耳力自然听到了声响,只是这点子事,哪个在风月场里打滚的人还不懂不成?远水还是忒嫩了些,也就不去在意。 远水却皱着眉,放心不下地又回头去看,可已经瞧不真切了,只好闷在心里头。 刚刚从林子里出来的姑娘,分明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看着却与那人有几分相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找上门来 待马蹄声离远了去,蒋佳月绕过张寄,抱着洗衣裳的木盆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林子。 此时只能瞧见两匹高头大马往村东边的庄子去了,人影已看不真切,只知道大约是男子罢了。 “月儿,你放心,我一定回去说服我娘,绝对不会退亲的!” 张寄贼心不死地追了上来,蒋佳月便一扭头,理也不理地往家走去。 午后的天气残留着些许燥热,她到家时,娘亲王若香正倚在大门边做针线活,蒋佳月放下木盆晾了衣裳后,擦擦手,便拿了绣棚坐下来。 这次用的是绸布的料子,细心地在上头绣了喜结连理、百结同心等花样,是江陵城里陆府急要的东西,听李婆婆的话,怕是要一起送到京城里的瑞国公府去的。 王若香绣完一只用来装散碎金银裸子赏人的荷包,正要收尾,忽地瞧见有人从外头往自家院子里来。 她抬手遮了遮夕阳的余晖,眯眼看去,原来却是那张秀才的娘子与他老母亲张婆子,手里不知拿了什么,径直朝蒋家而来。 蒋佳月亦瞧见了,母女二人连忙将手上的针线放在箩筐里,站起身来迎,“张大娘,秀才娘子,这个时候怎么来了?来来来,快进屋坐。”若香招呼道。 虽然之前那秀才娘子话说的不好听,可毕竟她还想着转圜,前几日本想去张家一趟,只是听得他们一家人去了张婆子的娘家,怕是今日才回。 “破门小院的,坐的下嘛!”却听那秀才娘子嘀咕了一句,声儿不大,奈何人离的近,谁也不是聋子。 蒋佳月张嘴就要说话,却被若香拦了下来,“家里乱的很,怠慢了,月儿,去倒水。” 蒋佳月闻言,不情不愿地扭身去了灶房,耳朵却粘在了后头,慢吞吞走着,凝神听她们说话。 “蒋家娘子太客气了,快让月丫头别忙活了,热得很,动动就是一身汗,过来坐着。”是那张婆子的声音,听起来既和蔼又可亲,拉着若香的手笑着说道。 若香就道:“小孩子家家的,多动动原也没什么,让她去,大娘进来坐。” 人进了堂屋,便听不着什么,蒋佳月只得洗了茶壶与茶杯,又添了水,用茶盘端着送了进去。 甫一进屋,却瞧见自己娘亲红着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站在那里,两手无措地垂着,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那张大娘一概只做不见,坐在西面靠墙一溜两张酸枣枝椅子的上首,仍自顾自说着。 这椅子还是若香与蒋大郎成亲时,特意去县城里置办的,老旧的很,一坐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来。 张婆子便在这吱呀声里说着话,“说起来都是我老婆子的不是,没和他媳妇儿说清楚,耽误了你家月丫头的婚事,该打,该打!” 说着,轻轻扬起手,作势要扇自己脸上。 唬地那秀才娘子连忙上前抱着她拦,嘴里一叠声儿喊道:“娘您这是做什么!都是儿媳的不是,不该没问过您的意思就给哥儿定下了婚事!作孽啊,还要劳动您给儿媳受苦奔波!” 她面色凄苦,呼天抢地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若香这才回过神来,顾不得自己心里正难受,也连声劝道:“大娘休要如此,倒是我们小辈的不该了。” “蒋家娘子,你要怪就怪我,把气撒我身上,娘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你就说句好话吧!”秀才娘子见她过来,抓着若香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打去,若香连连往后退,只是又哪里是她对手,被拽着在她身上拍了几下,嘴里还“哎呦”了几句,说道,“要打就打我!打我!” 若香已是脸色紫涨。 蒋佳月站在门口,虽不知那张大娘说了什么,却也觉得这婆媳二人真是联手演的一出好戏。 她冷着脸走了几步进到屋里,往茶杯里倒了水,将茶盘重重放在案几上,发出“咚”的声响来。 秀才娘子与张婆子俱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 十三岁的小姑娘肤色莹白似玉,清丽细嫩的鹅蛋脸上眉如墨画眸若点漆,拿清澈的眼看着她们,菱角般红润的双唇开合,“张大娘,张婆婆,吃茶。” 她硬邦邦地说道,顺手将娘亲若香的手从秀才娘子粗糙有力的大掌中掰了出来,只见手腕那处已然留了一圈淤青,怕是疼的很了。 她这一下,倒将一屋子的人都弄地有些不知所措。 张婆子“呵呵”干笑了两声,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哝,“好,好,吃茶。” “吃什么茶!”缓过神来的秀才娘子却一甩手,面带不屑地看着杯中浮着细碎茶叶和白沫的水,嘴角微撇,“也不知从哪个倚角旮旯翻出来的,没的吃坏了人。” 刚伸手去接的张婆子闻言,顿时将干枯皱皮的手缩了回去。 蒋佳月站在那里,拉着娘亲的手腕轻轻慢慢地揉着,屋里顿时冷清了。 “嘿嘿,月丫头。”张婆子咧开嘴,露出发黄疏漏的牙来,尴尬地笑了笑,想再拉蒋佳月的手,却见那正冷着脸替娘亲揉着的小姑娘,素手瓷白,十指纤细修长,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的大掌,不知怎地有些不得劲,便收了回去,面上仍是进门时那慈祥和蔼的笑意。 “月丫头,方才是婆婆和你大娘的不是,吓着你了吧?” “没有,只是这大热天的,婆婆有什么事就坐在那里喝口茶慢慢说,何苦折腾自己。”蒋佳月挨着若香坐在东面摆着的长条凳上,不疼不痒地说道。 她方才一进屋,便瞧见案上摆了用油纸包着的两样东西,又听她们说着“亲事”之类,想来左不过是让自家同意退亲罢了。 “说起来,是婆婆对不住……” “大娘!”张婆子甫一开口,若香便将话头打断了去,“大娘,这事我知道了,您和寄哥儿她娘先回去吧!” 蒋佳月本身亦不想再绑着这门亲事,张家人捧高踩低嫌贫爱富,又那般惺惺作态,没的叫人看了笑话,因此也不说话,却听那秀才娘子嘴里还不依不饶: “蒋娘子不妨说句实话,怎么着才愿意放过我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没有福分 “秀才娘子说话何必这般难听!”当着女儿的面,她们便如此糟践人,若香终是怒气上涌,“我既说知道了,又不像那等不要脸面的人家,既然是你家没那个福分,我家自然不会再缠着拉扯不清!请回吧!” 说着,将两盒点心自案台拿过,扔在秀才娘子手中,冷着脸不说话。 其干脆利落和气魄,倒叫蒋佳月真正儿见识了一回,直气地那秀才娘子指尖发颤,抖抖索索地要说什么,却被婆婆瞪了一眼。 “蒋家这是同意了,可别再说错了话被人反口。”张婆子使了个眼色。 呸!你家女儿才没福气!秀才娘子只得把话又憋了回去,心中暗自咒骂着,拎着东西摔门而出。 蒋家的门院是极规整的,一年到头都收拾地干干净净,谁见了也要赞一声勤快。 张婆子与儿媳抱着点心走出去时,心中是又气又欢喜,回过头看了一眼,还颇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 当初一是缠磨不过家中孙子的日日念叨,二来也未尝没有看中蒋家殷实的底子。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短短一年蒋家便败落了下去,还不如自家,张婆子想起家中三个爷们不事生产,伸手只会花银钱,不娶个有资财的孙媳妇进门可怎么行? 如今有更好的亲事,她也是没法子啊! 啧啧,秀才娘子幸灾乐祸地回过头,掂掂手中的点心,咽了咽口水,扶着婆婆走远了去。 却说蒋家这里,若香握着女儿的手,眼见着张秀才家的婆媳拎着东西出了自家的门。 “娘?”半晌,蒋佳月只觉得手腕被捏的生疼,忍不住轻声喊道。 若香背对着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 “娘?”蒋佳月急了,绕到她身前,果见她满面泪痕,对着外头正无声地落泪。 若香迅速抹了抹脸,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个笑容道:“娘没事,刚刚外头起了一阵风,吹了沙石进来。” 蒋佳月盯着她,不说话。 “罢罢罢!”片刻,若香自叹一声,看着女儿清丽的小脸儿,道,“你张婆婆打小便给寄哥儿定了她娘家侄孙女儿,因孩子都小,便没有对外说,谁知你张大娘见着你一时喜欢,也没和张婆婆商量……” 寄哥儿就是那张秀才家捧在心尖尖儿上的独苗,在外头拦着她信誓旦旦说“绝不退亲”的张寄。 蒋佳月眉眼里都是嘲讽,两家定亲已经一年多了,如今这话拿出来是骗鬼呢! 只她心中有盘算,自然不会点破。 “哦~”蒋佳月拖长了尾音,少女音色清亮悦耳,话亦说的好听,“既然如此,咱们家也不能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自然是成人之美了。” 若香听的心头一酸,眼眶又红了。 “娘!”蒋佳月拉她胳膊,“张家只是出了个秀才罢了,便眼高于顶,前些年还好,如今更是寻常便瞧不起咱们家。幼时您常教导女儿与弟弟,做人要清清白白端端正正,这样家风不正的人家,女儿可不想嫁!” 若香将手放在女儿头顶,少女发质柔软,带着清香,不由叫人心疼。 “是啊,我家月儿这么好,是他们没眼光没福份。”她轻声说道,眸中却含了泪。 都是他们做双亲的无能,教女儿被人欺负成如此,倒还要小辈自己担着。 只是这件事她不欲声张,闹起来月儿更落不着好,且若香方才已经想的通透:张家如此做派,不要脸面捧高踩低地,如此嫌贫爱富的人家,女儿嫁进去又能得什么好? 她自来是十分明决地,此时既打定了主意也就不会再去纠缠。 只是苦了自家乖女,今年已经十三了…… 也不知刘大哥那边有没有消息,一晃眼已经二十多年过去了,实在是音信难寻,不过抱着一点希冀罢了。 她的娘家王氏,也曾经是个大姓,其嫡支建陵王氏,那是出过三任翰林、祖上官居正二品的名门望族,家中举人进士更是不可其数,端的是诗礼簪缨之族,极富极贵之门。 蒋佳月的外祖,也就是将若香卖到陆府的王老爷子,不过是建陵王氏的一个旁支,可靠着本家,也攒了几分家资,来了江陵府下辖的江和县置房买地,虽然不比嫡支过的锦衣纨绔、富贵风流之日,到底也算得上一地乡绅之家。 只是无奈遭遇了当年那场饥荒,又有战乱,整个大臻都乱了套,何况一个小小的江和县?流氓匪徒所过之处片甲不留,王老爷子能带着一家人跑到江陵府躲避已是不易,早已散尽家财,实在没有法子,只好卖了女儿,当一个活契,指望着日后还能寻回。 一晃数十年,她连父母亲人的相貌都已经模糊,挣着熬出来嫁了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却没想到……哎! 前些日子偶然听闻同村的刘大哥说起过王家的事,若香这才起了心思想要去寻一寻。 倘若能找到自己娘家,到底一家人还有个去处,日子也有奔头…… 蒋佳月却不知娘亲心里已经百转千回万般心思,只觉得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一座大石终于卸了下去,简直神清气爽。 母女二人各有心思,一时只闻夏蝉嘶鸣,风吹树叶发出的沙沙声。 “娘,我回来了!” 院门被人推开,忽然有个略显稚嫩地声音喊道。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一阵风般跑了进来,长相与蒋佳月有七八分相似,唇红齿白眉眼清秀,只是五官更多了一些英气,黑亮的眸子望着她们,秀气的鼻尖上落下一滴汗珠来,正是蒋佳月弟弟南秋。 他跑进屋子,随意抬起胳膊擦了擦汗,便急匆匆地去翻身上棉布做的挎包。 若香立时收了收神色,掏出一方白帕替他擦着额头,笑着道:“这般着急做什么,先生教的都忘了不成?” “哦。”蒋南秋朝姐姐吐吐舌头,乖乖站着由娘亲擦汗。 “你方才要找什么?”偏蒋佳月要去闹他,故意逗道。 蒋南秋小脸上便闪过一抹得意,从包中拿出一包点心来,兴高采烈地道:“看!豌豆黄!刚刚张大哥给我的!” 谁?蒋佳月脸色一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真不害臊 若香脸上亦有些不好看,笑都落了下去。 张家这是什么意思?前脚来退亲,后脚便又拿东西哄孩子?打一棍再给个甜枣,倒把他们蒋家看的如此轻视了去! “去看爹爹吧!” 蒋佳月接过弟弟手中的点心,拍着他圆溜溜的头说道。 “嗯!”蒋南秋亦不馋嘴,点点头,进了东边的厢房,那里本是蒋佳月的闺房,因了采光好,又通风,冬暖夏凉的,后便移做蒋大郎养病之所。 姐弟俩便挤在一间屋子里,中间用了布帘隔开。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眼见着蒋南秋进了屋子,蒋佳月对若香道:“娘,你别生气,女儿亲自去说。” “我去!”若香伸手去拿点心,她可舍不得女儿听那些话。 蒋佳月却不松手,露出轻松的神色来,道:“你现在脸黑的锅底一般,只要外头走一趟,满村子都知道女儿被人退了亲事。” “这事难不成还能瞒的住谁不成?”若香说道,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想着能瞒多久瞒多久,担忧地看着女儿,“娘不放心。” “其实,大概他还不知道张大娘和张婆婆的打算……这点心怕是他自作主张送来的。” 他,说的便是张寄。 现在想来,娘亲去借银子那一天过后,张家便去了张婆子的娘家,一是怕蒋家再去借银钱,二来恐怕也是为了张寄相看亲事。 人家亟不可待地摆脱自家,偏她娘亲还傻乎乎地想着再去登门。 今日一大家子刚回村,便趁着张寄缠磨自己的功夫,马不停蹄地赶来退亲,倒也找了个好听的理由。 你蒋家不同意,那就是棒打鸳鸯,逼着张婆子去死。传出去,旁人也不会说是张家不仁义。 若香听罢,愣了愣,这才明白女儿话中的意思。 这亲事,本就是寄哥儿闹着要秀才娘子提的,如今要退,张家也怕儿子不愿意再闹开来。 他们家那点子小心思,玩的苦肉计,可不就全露馅了去? 罢罢罢! 若香叹口气,心中却还想着:寄哥儿倒是个好的,长的白净又读书识字,嘴上也甜,见着自己总是一口一个“婶儿”喊着,很得她的意。 当初若不是看中一双小儿女般配,她还不见得会同意张家的提亲…… “那你早些回来吃饭,日头快落了。”若香嘱咐了一句,看着女儿出了门往村西头去了。 蒋佳月走了会子,便有人打对面过来,看见她后,白胖的身子立时快走了几步。 待到了面前,已经喘着粗气,气息不匀了。 “月……月儿!” 张寄惊喜地看着她,弯下腰双手撑在大腿上呼呼喘气,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额头呼呼冒着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流过脸颊、鼻尖、下巴,将裹在身上的衣袍印出一块儿汗渍来。 再细看,原来两边腋下也湿漉漉地一块儿。 “我!”张寄大喘了口气,这才接着道,“我正想去找你,月儿你听我说,我娘同意了!只要等表妹进了门,我就会来娶你!你放心,我根本不喜欢那个劳什子表妹,我……我对你是一心一意的!好月儿,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就算她是大妻,也绝越不过你去!” 张寄本想着蒋佳月不理自个儿,便从家中拿了包从县城里买的点心,哄着蒋南秋带回去,怎么着月儿也该明白自己的心意吧? 哪里知道,再折回来时,便听见爹娘在说什么“蒋家已经同意退亲”的话来,急的他冲进去质问,这才知道这几日家里已经给他和一个表妹定了亲事。 那个表妹他见过,黑不溜秋丑不拉几的,虽然家中很有资财,但哪里有月儿好看! 他才不要! 只是任他撒泼打滚,这次爹娘却没依着他…… 不过他们最后说,只要等表妹进门后,就可以让月儿给自己做小。 想到只要能娶到表妹,就能得很多陪嫁银子,月儿就是做小也没什么,他自然会宠着她,这才急匆匆跑出来,要告诉蒋佳月这个“好消息”。 张寄一口气说罢,涨的满脸通红,搓着手兴奋又期待地看着她。 他们家不退亲了,月儿肯定很高兴! 却不料蒋佳月“噗嗤”笑出声来。 她清澈明亮的眸子扫过张寄,一双黛眉轻轻皱着,在张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好看。 听见蒋佳月笑出了声,他便心中一喜,跟着咧开嘴,本就绿豆大的眼,只瞧得见一道细缝了。 “哈哈!” 这人也忒可笑了些。 蒋佳月觉得若是不大声笑出来,她肯定会憋坏了自己个儿。 这个张寄,分明是热天里宽大凉快的夏衫,到他身上,却成了贴身的小衫,裹着个圆滚滚的身子,还满是汗湿的痕迹,隐隐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馊味儿。 这便罢了,更可笑的是,他说什么? “大妻”?“进门”?“对她好”? 怎么听这话音,倒像是要她去张家做小似的?到底是谁给了张寄、给了他们张家这般大的口气?也不怕胀气胀死他们! “哎呦我的肚子,可笑死我了!”她捂着小腹,笑的前俯后仰,眼泪儿都出来了。 “月、月儿,你……你怎么了?”张寄见她如此,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说道:“你也不用这么高兴,以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月儿每次看见他都冷冷淡淡的,今儿怎么这么欢喜? “是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蒋佳月附和了一句,好不容易收住了面上的笑意,偏了偏头看着他,勾着唇角道,“我这不是高兴嘛!” 她长的本就好,做出这般俏皮的模样来更是伶俐非常,张寄还是头一遭见她如此,不由看呆了去,哈喇子都将顺着嘴角流下来了。 “月儿,你真好看。”他楞楞地道。 蒋佳月脸色一变,瞬时冷了下去,红唇微抿,问道: “你方才说什么?就算你表妹做了大妻,也越不过我?” “是啊!” 张寄被她一来一回翻书般的脸色弄的摸不着头脑,只呆呆地点头。 “还说你娘同意让我进门,给你做小?” “是……不不不,是……是。”张寄点头又摇头,最后又点了点头,还辩解似的说道,“月儿你别怕,她若敢欺负你,我……我就休了她!” “我呸!真不害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绝不做小 蒋佳月懒得和他多说,将拎着的点心一把塞在张寄怀中,冷笑着道: “你可听好了,我蒋佳月便是死,也绝不会给人做小!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转身就往回走,只留下张寄抱着点心,半晌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走的远了。 她一行往回走,一行想起自己四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跣足癞头的邋遢和尚,见了漂亮小媳妇子便连路都不会走了,还非指着蒋佳月说什么此女日后必然大富大贵,最后被爹爹蒋大郎用笤帚打了出去。 若香长的一副好颜色,蒋大郎虽然沉默寡言,倒也五官端正挺拔,连带着俩人的一双儿女打小便粉雕玉琢一般,说不出的伶俐可爱。村里人见了,俱都喜欢捏捏姐弟俩的脸蛋,有那亲近的人家,还总凑上来香一口。 随着蒋佳月年纪渐大,五官也长了开来,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尤其是一身的好肌肤,瓷白娇嫩,光滑柔腻,哪怕是冒着酷暑去田地里送饭菜给蒋大郎,也丝毫不见黑。 张寄便是有一次在村里见着蒋佳月送饭,从此便神魂颠倒,总缠着家里去蒋家提亲。没成想,如今她蒋佳月被人退亲不说,居然还有脸皮让她做小…… 村里的老人提起当年那个和尚的疯话,个个都说她是要进大户人家当奶奶的。 可若香听一次总要啐一口。 “呸,谁想做大户人家的奶奶就去做,少拉扯我家月儿!” 蒋佳月知道娘亲为何不许别人那般说。 村东头便是陆家的庄子,里头住了好些个家人奴仆,清晨在河边洗衣裳时,常常听人嚼舌根说庄子里谁谁家的女儿进了陆府,没过多久便被收了房做了通房姨奶奶,吃喝穿戴就和奶奶一般。 她听着,便觉得不是什么好话。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和奶奶一样”,其实不过是给人做小,甚至连小都做不得,至多是个通房丫鬟罢了。 蒋佳月虽只有十三岁,却也不是那等贪慕虚荣之人,又如何会去做那样的“奶奶”? 更别提是做他张寄的小,真正儿叫人笑的肚子抽筋了。 说起陆家,她倒还有一桩事情未和娘亲商量…… 那日她去陆家庄子上,虽然见到了江陵陆府来人,只是当时庄子里忙得很,便不大好去找李婆婆,第二日方才寻了个机会再去找门上的小李,说是有事想找婆婆。 反正亲事没了指望,她总要为家人考虑考虑。 李议去了没多久,李婆婆便往庄子外头走来,蒋佳月见了连忙迎了上去。 “婆婆。”她挽了李婆子胳膊,笑的眉眼弯弯煞是狡黠,“我娘让我来谢谢您,说这批绣活一定会准时完工的。” “这又是什么大事,还值得你跑一趟,你娘也太见外了些,本也是人手不够。”李婆子拍拍她的手,历经岁月的眸子却将她的一点子小心思俱都看穿了,只等着蒋佳月说话。 “对了婆婆,您昨日和我娘亲说什么呢?” “说什么你不是在门外都听见了?”李婆子看着她叹口气,道,“丫头,这事啊你就别想了,你娘亲当初就是拼着从府里熬出来的,她不同意,你就是想了天法子也没用。” 蒋佳月便急道:“我这么大的人了,难不成只能看着爹爹一日日躺在床上,家里却连药都抓不起?还有弟弟,婆婆你也知道,他是极聪慧的,可不能再耽误了!” “婆婆知道你性子强,可你娘亲说的没错,那府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啊!深墙大院的,每年不知道送进去多少丫头子,又不知道抬出来多少!你生的这般好,模样儿俊,只怕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蒋佳月便摇头,“婆婆,您就帮帮我吧!娘亲不明白,您还看不出那张家的打算?这门亲事,只怕是做不成了。既如此,不如我先找个活计做着补贴家用,好歹也是个法子。只要我在那府中谨言慎行,万事不拔尖不得罪人,只做好自己的本分,把这几年熬过去,等弟弟年纪大了能担家业我便出来,还怕谁会拿我怎么样不成?” “这……”李婆子闻言,神色已是有些松动。 她与若香在府中时便亲厚的很,这些年眼见蒋家一日不如一日地,总是想帮衬一二。 “那婆婆先帮你将名额留着吧!不过这事,得有你娘同意方可。” 得了这句话,蒋佳月才放心。 她可见着了,那陆家来的人,也拉着婆婆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话,且虽挑的都是九、十来岁的孩子,但婆婆既说能帮她留,那便是妥了。 只是这几日,娘亲每每黯然神伤,或是看着她发呆,或是紧赶慢赶地做绣活,又要照顾爹爹,加之她知晓娘亲心中总还想着挽回张家的亲事,也实在说不出口。 但事却不能再拖了…… 一路杂七杂八地想着,待回到家中,若香自然担心地问个没完,蒋佳月却一概只说已经与张寄说清楚明白了,日后必然不会再来缠磨自家,又拎了蒋南秋的耳朵尖千叮咛万嘱咐:日后见着张寄,只管当做没看见,少胡乱接人家的东西。 蒋南秋人虽小却聪慧,到了此时也隐约知晓是出了事,揉了揉发红的耳尖,连连点头。 吃晚饭时,还给不大高兴的娘亲和心事重重的姐姐夹了菜。 只是蒋佳月与若香心中都有事,便是晚饭也吃的少,倒叫小小的人儿很是担忧,做了不少洗锅刷碗的活,又挑了学堂里谁背不出书被先生打了手掌心、谁捉弄夫子被罚站半个时辰的事来说。 “好了好了,你快去看会子书吧,否则明日背不出来挨打的就是你了。” 蒋佳月摸着弟弟的头,将人赶进了房里。 “我才不会挨打呢!”蒋南秋瞪着眼睛很不服气,一行走一行气鼓鼓地回头,“先生教几遍,我就背熟了的!” 若香听了便道:“戒骄戒躁的道理我与你说过几遍了?” “是,儿子记住了,这便去温书。”蒋南秋故意委屈地说道,只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娘亲还是娘亲,姐姐也成了喜欢捉弄他的姐姐。 等他进了屋子,蒋佳月看着若香,踌躇片刻,道:“娘,我有事想和你商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靠得住吗 “我想去陆府当差。”蒋佳月看着她的脸色,心里有些没底。 豆油灯发出的光亮很暗,明明灭灭地照着,棉线做成的灯芯不时发出“啪嗒”一声轻响,烛光便是一跳,光便更暗了下去。 屋子里也静了下去。 “你以为那些大户人家都是什么慈善人不成?”意外地,若香的声音却很平静,带了裹在庄严肃穆里的一丝悲哀,像是这夏日里的风怎么也吹不散的闷热。 这样反而叫人更有些摸不准,蒋佳月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不是,女儿从没那样想过。” “那你可知道,做了丫鬟,便得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不能有一句顶嘴?行动坐卧,再没有一刻自由?” “我晓得。” “娘也知道你吃得了苦,可进府当差,不是吃苦便能行得通的。你只看得到进府能得十两银子,一个月还能再拿一两银子的月钱,却不知道那里头是个什么地方,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若香说着,眼泪漱漱滚落下来,哽咽着道,“自打你爹爹生病,我知晓你心里有许多想头,可你再懂事再能干,也还是娘的女儿,娘又如何舍得你去受那份罪?” 蒋佳月听的鼻头一酸,亦红了眼眶,将头靠在若香怀中,闷着声音道: “可是,可是爹他……” 蒋大郎病发作的急,正在地里做着活人便一头栽倒了去,好不容易抬到郎中家中,却说是中风治不了,让蒋家准备准备后事。 只是若香如何也不肯信,又使了银钱连夜将人送去江陵府,终是打听到了一个圣手来医,好歹命是保住了,但人也只能终日躺在床上,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这便已是菩萨保佑了。大夫说了,若是调养的好,有一日能下床也未可知。 为了这句话,蒋家便使尽了银钱。 一下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没了壮劳力,蒋大郎病情虽然稳住了,但也要日日喝汤药将养着,一年下来,即便她们娘儿俩熬瞎了眼睛做活,家里这些年置办下的田地家产也只能一点点典了出去。 且只要蒋大郎一日这般躺着,便总得花费银钱。 好在蒋南秋聪慧,很得夫子的意,情愿不要束脩也愿教导他,这才能继续读着学堂。 可他年纪、学问都到了,明年开春,怎么也不能再腆着脸混在学堂中了。 一想起这些,不仅若香心里头猫抓一般,整日手上不停地做绣活补贴家用,蒋佳月亦不好受,这才打定了主意要去陆府。 “你爹他也不会同意让你去做丫鬟的,我知道。”若香搂了女儿,像幼时那般圈在怀中,轻轻拍着背,“总会有法子的。” 蒋佳月却不由想到:当初外祖父把亲生女儿卖到陆家,又是怎么想的呢?当真就一点出路都没有了? “什么法子?”她晃晃脑袋,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转而问道。 “你刘叔的女儿前段时间不是嫁到建陵去了?我托了他,说是会帮着打听打听你外祖父的事情,有了音信回来,咱们便可投奔你外祖父家去!” 蒋佳月从娘亲的话里听出了极力压制的期待,还有几丝不确定的犹豫。 自打她记事起,爹娘总是勤勤恳恳地做活,很少将日子将奔头放在这种没有把握的事情上头。 可蒋佳月却怎么也压不住脑袋里疯长的念头。 真的会有音信来吗?即便有,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又真的会欢迎曾经被他抛弃的女儿一家去投奔? 她不安地拱了拱身子。 天下父母心难道不是一样的吗?既然娘亲和爹爹如何也不舍得她去做丫鬟,外祖父怎么就舍得了? 这个所谓的外祖父,能靠得住吗?若是能,二十多年为何从不曾回来寻过娘亲,分明只要去陆家稍一打听便能知晓的。 真的要把一家人的前途命运,都压在这虚无缥缈的一点子希冀之上? 她不知道,她想,娘亲大约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此时此刻,蒋佳月却不忍心把这些话问出来。 “咳咳,咳咳、咳!” 忽而一阵上下不接的急喘传来,俩人一惊,连忙往东边的厢房跑去。 只见蒋大郎躺在那里,面色潮红,整个人都十分费力地喘着粗气,偏偏一口痰堵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两眼翻白。 若香手脚麻利地将人抬起半个身子,靠在一个半旧不新的迎枕上,手抚在胸前替他顺气。 “爹,喝水。”蒋佳月顺势倒了一碗温水,小心地服侍他一口口抿着。 许久,蒋大郎才渐渐恢复一些,颤抖枯瘦的大掌便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分明是虚弱极了,力气却大的惊人。 他身形高大,虽然削瘦,但却并不邋遢,即便是夏日,衣裳也穿的整整齐齐,没有病人身上常有的难闻味道,黑中带了银白的头发也梳的一丝不乱。 蒋大郎病虽犯的急,但还未到眼歪嘴斜的地步。 “张……张……”他张嘴想要说话,只是说的急了,一口气没跟上,只能听到从嗓子眼里发出了“嗬嗬”的气声。 “大郎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和月儿都在这里呢,不急,不急。” 若香替他顺着气,连声安抚。 蒋佳月转身将碗放回几子上,便瞧见门口蒋南秋黑漆漆的一双眼清亮惊人。 “进来。”她对着屋外做了个口型,蒋南秋已经快步进了屋子,手里端了一只深色的瓷碗,散发出浓重的药苦味。 到了蒋大郎每日喝药的时辰了。 “爹。”蒋南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却没有跟上,身形有些瘦弱,个头却不矮,拿了小勺坐在床沿处喂着蒋大郎一口口喝药。 蒋大郎却抿着唇,眉睫颤动,显然有话要说。 握着蒋佳月的大手仍没有松开,越发用了所剩的力气,他胸膛起伏的比往常要急促厉害。 “不……喝。”蒋大郎吐出两个字来。 “爹!” “大郎!” 母子三人纷纷唤他。 “说……张家……”蒋大郎却只一味抓着张家说事。 他虽然常常不清醒,但张家今日来过的事情他是知晓的,方才不知为何,心头突然一悸便醒了过来,总觉得有什么事。 若香便看一眼女儿,默然无语。 “咳、咳……”蒋大郎立时艰难地又咳了两句。 “爹,女儿不想嫁。”末了,蒋佳月低声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凶多吉少 星月无影,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无一丝风动,闷热的很。 蒋大郎听了蒋佳月的话,又听得张家退了自家的亲事,一句话喊不出来,突然就犯了病症。 一口气憋着上不去,眼珠都几将要凸出来,和当年发病时候一般无二,眼见着就要不好,蒋家人全都慌的不行。 黑漆漆的夜里,蒋佳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跑着去了村尾的郎中家,带着哭音拍了许久的门,终于将人请了过来,身上已经摔的青紫了,却也顾不上疼,只睁着一双眼盯着郎中诊脉。 郎中却摇着头,“老夫医术有限,怕是无力回天,还是准备后事吧……” 他不过是个赤脚郎中,这种病本就不宜动气,需要静养,这蒋大郎往日一直调养的不错,今日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犯的这般凶猛。 “求求你,救救我爹吧!”蒋佳月拽着郎中衣摆,哭求道,“一定有法子的!” 去年爹爹病倒时便说没得救了,最后不也医过来了吗? “若想要救,只能用那百年的人参先吊着,再去江陵府寻名医来治,方能有一二把握。” 一把白胡须的老郎中环视一眼蒋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得了这种病,就算留了一条命在,一般人家也不过是给口吃喝,可蒋家花了多少银钱买药,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这一家子哪里还有余钱。 这一次怕真是凶多吉小了。 郎中咂咂嘴,坐下来写方子配药,如今是能拖一会儿便拖一会儿,总得让人家一家人最后说句话吧! 若香揽着惊惶的蒋南秋,只捂着嘴无声地落泪。 “我知道哪里有老参!”蒋佳月却忽然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又要往外跑去,“娘,你快替爹爹收拾收拾,咱们去江陵!” “月儿!” 若香一声凄厉的叫喊,“回来!” 她知道女儿要去哪里,只是李妈妈那里的,是备着江陵陆府来人时要用的,又如何会给自家?再说百年的人参价格不菲,她们又哪里拿的出来那么多钱? 何苦再拖累一家人跟着受罪…… “娘!”蒋佳月满面泪痕,带着哭腔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爹……女儿这就去求李婆婆!” 蒋佳月性子打小就倔,说罢头也不回地扭身冲进了夜色之中。 陆家庄子上,此时还一片灯火通明。 主家今日午后有人来了庄子上,一众庄头管家奴仆俱都受宠若惊诚惶诚恐,恨不得拿最好的东西来招待,得了信的江陵陆府,怕庄子上的人伺候的不周到,更是派了人过来服侍,一来二去的折腾下来,还没歇下去。 陆长风眼光挑剔,哪怕是个丫鬟也要模样秀气齐整方可进他的院子里伺候,虽然只在庄子上住一宿,陆府还是另外挑了几个俊秀的丫鬟过来。 这可是个美差,说不得就入了这位爷的眼,几个丫鬟自然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你一会儿端个茶,我便剥个果,又或者炖个汤,没有消停的时候。 一行人下晌午到的,晚上庄子上的管家便让人整治了一桌席面,不敢有丝毫怠慢,连朱三等人也好吃好喝的招待着,此时方散。 陆长风跟前有人伺候,朱三便喝的有些多了,迷迷糊糊在前院解完手,忽然耳边听得似乎有人大力敲门的声音,隐约凄声喊着“李婆婆,李婆婆”。 夜里听着怪渗人的。 “去看看怎么回事,门上都干什么吃的。”他不耐烦地踢了踢身边跟着的庄头,便又歪歪斜斜地往回走,觉得有些酒气上头,脚下不稳,干脆坐在一处台阶上,等着那人回来搀扶自己。 “三哥,是一个丫头子,吵着要见李嬷嬷,村子里的。” 李嬷嬷当初在老夫人身边伺候,颇有几分脸面,虽来了庄子上养老,他们倒也不敢轻看了去。 尤其是好几户家人都指着他儿子儿媳把家里的丫头送到府里伺候呢! “让人进来便是了,半夜三更地,别吓着人。” 朱三不在意地嘟囔了一句,起身就要往给自己安排好的屋子里走。 再怎么得势,也只是个下人,住不得正儿八经地客房,只能挑了个东西齐备的下院住着。 一只脚刚迈出去,眼前却突然闪过去一个人影,吓的他汗毛直竖,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操!”朱三忍不住骂了一句娘。 “怎么回事!”他清醒不少,定睛去看,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身姿袅娜有致,朦胧昏黄的灯笼下瞧着,只背影,端的是一身美人风韵,只可惜人已经过去了,瞧不见正脸。 “三哥哥,对不住吓着您了。”门上的小李跟在后头跑过来,对着朱三道歉,“这是我奶认的干孙女儿,家里有急事,您歇着,我这就领她去找。” 方才他正准备歇下,听得有人打门,赶紧披了衣裳开门,只瞧见蒋佳月满面泪痕说是要找他奶奶,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朱三摆摆手,不以为意地道:“去吧去吧,这小娘子,吓的老子尿都出来了,还要跑一趟,娘的!”说罢抬脚又往回走。 且说这头,李议跟在后头,引着蒋佳月往李婆子的房间去,一路上问她也不说什么,只脚下步子却恨不得飞起来。 到了门前,也顾不得许多,她径自上前拍门,嘴上喊道:“婆婆!婆婆,您快救救我爹啊婆婆! 李婆子也才躺下,听到声音连忙起身出门一看,吃了一惊,问道:“月丫头,怎么了这是?” “我爹犯病了,郎中说必须用百年老参拖延些时候,再去江陵请了名医来治,婆婆,我不要多,只要一小片就行了,还请婆婆帮一帮我,日后定会还的!” 蒋佳月一口气将话说完了,生怕耽搁了时间误了蒋大郎的病情。 “这……”李婆子一听,只沉吟一瞬,立马道:“好孩子你别着急,快随我来。” 百年老参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十分珍贵,即使蒋家只要一小片救命,可剩下的药效也得打个折扣,必得在极短的时间内用了方可,这事原本李婆子做不得主,可好在今儿庄子上正来了能做主之人。 她领着蒋佳月,往正房大院里急匆匆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不要脸面 陆长风觉得有些渴,起身摸了杯子吃茶,却是冰凉凉的,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 下得床来去试茶壶,亦是冷的。 “朱三!远水!”他一脚踹了眼前绣了福禄寿喜的屏风,朝外头喊人。 “爷。”却听见一个细腻软糯的女子应了一声,带着无限的惊喜,立时就推开了外间的门,殷切切地走了进来。 四开的屏风正“哐”发出一声巨响倒在地上,吓了她一大跳,立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十五六岁的丫鬟正是最娇媚的年纪,今夜又特地梳洗装扮了一番,越发显得俊俏来。 她委委屈屈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一双眸子里含情带意地,即将要化成一滩水了,谁看了也必得怜惜一番。 “谁让你进来的!” 偏陆长风却不解其中的风情,又一脚踹在倒地的屏风上,“滚出去!” 丫鬟吓的一个哆嗦,连忙腿打着颤退了出去。 不是听说这位爷最是怜香惜玉爱探花弄草地,怎么今日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是瞧不上她不成? 她站在门外摸了摸特意敷过粉的脸颊。 分明还是一般的柔滑细腻,往常也不知迷了多少小厮的眼啊! “人呐?都死哪儿去了!”忽地屋里又传来男子带着怒意的声音,虽然吓人却有着说不出的气概,她心头一颤,只觉得全身都酥麻麻地。 正犹豫着要不要再进去试一试,打南边的倒座房却出来个人,着急忙慌地小跑过来。 “远……”丫鬟刚要打招呼,人已经越过她进了屋里。 气的她站在门外,手里拿了帕子绞了又绞,转身就要走。 只听屋里传来远水说话的声音,“主子,您要什么?” 丫鬟便又站住了脚,心里思量了一番,突然折返走近了几步,贴在窗前听音。 “倒杯热茶来!”陆长风大刀金马地坐在雕花扶椅上,长眉一皱,“你小子跑哪儿去了?” 不好好守在外面,都叫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进了屋子。 他今日一个不防备喝了几口一个丫鬟子递过来的汤水,后来才知是一碗党参鹿髓汤,这会儿便老觉得口渴,睡不着觉。 再一想起方才那扑面而来的呛鼻脂粉味,刚摁下去的火气便又蹭地一下蹦了上来。 远水手脚麻利地从暖瓶中添了热水,奉了过来,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他本是想守着的,可朱三却让他不要多事,说自是有人照顾爷,别不知趣扰了主子的好事。 远水这才去了倒座房中歇息,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陆长风叫人了。 陆长风一口喝干了热茶,这才觉得那股子燥热压了下去好受些,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有话就说,什么时候也学了朱三那瘪样。” “小的在南边倒座房里呢!” “你跑那儿去做什么?”陆长风奇道。 齐山、远水自来是贴身伺候他的,多在外间歇着,好随时听差。 远水便支支吾吾不说话了。 陆长风正要问,却听见外头忽然有女子吵闹的声音,便不耐烦地一皱眉,喝道:“吵什么吵!”抬脚往外走去。 他今儿个不整治她们一番,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去!一个个蹬鼻子上脸了都! 来到外头一看,原来却是方才要进屋伺候的丫鬟,他隐约记得好像叫什么莺声还是莺歌的,正堵在院门口与人争吵。 “好个不要脸的骚蹄子,深更半夜地就往爷们屋里闯,真是个不害臊的贱丫头!” 陆长风听了,一脸嫌恶地盯着她。 名儿是没叫错,声音软软糯糯的好听,只是说话也忒粗俗了些,也就敢往自己屋子里来。 远水见主子不悦,跑到前头,打算给莺声提个醒。 却见她叉着腰拦在院门前,骂的正起劲儿,不仅没听到陆长风那一声呵斥,更不知道自己已经遭了嫌恶,只一叠声儿“不要脸”地骂着。 原来她方才正在陆长风的屋外头听墙角,寻摸着等四爷气消了有什么机会再去露一露脸,却听见院子外头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还有女子说着话儿。 “婆婆,多谢您了,月儿以后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莺声“腾”一下便炸了毛。 好啊,居然还有人买通了婆子要来和她争宠! 方才被陆长风呵斥的火气呼呼就往上冒,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拦在院门前,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骂了上去。 蒋佳月正与李婆婆、李议等人到了正房,刚停下步子,想要请李婆婆找个人通传一声,便被人兜头一骂,一时间摸不清头脑,傻眼看着莺声。 好在她记得自己是来求人的,也顾不上这人好端端地为何要骂人,好声好气地道: “这位姐姐,我找四爷有急事,烦请您通报一声。” 她在来的路上已经听李婆婆说了,今儿来的这位贵人,正是京城瑞国公府的四公子。 “呸!谁是你姐姐?少来攀扯,我可没有你这么个不要脸面的妹妹!” 莺声年纪轻,李婆婆出府养老的时候她还没进陆府,因此并不识得,只以为是蒋佳月买通了的老妈子,要来主子跟前献媚。 细一看原是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虽然长的好看,却未施脂粉,嘴里就冷笑了一声:“哼,毛都没长齐呢,也眼巴巴地过来丢人现眼!” 蒋家折腾了半夜,蒋佳月又是哭又是跑的,哪里还能齐整,因而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庄子上出身的邋邋遢遢的小丫头。 “这位姐姐……” 因为想着要见人,蒋佳月才收了泪,胡乱用衣袖擦了擦脸,这会儿眼泡还红肿着,急的又要哭出来了,正要再说,李婆子却上前一步,啪就给了莺声一个大耳刮子。 “你是哪里来的货色,老婆子面前也敢一口一个‘贱人’地骂着,闪开,我找小少爷有事!” 只有老夫人身边的人,才向来称呼陆长风“小少爷”。 远水一听,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连忙拨开莺声,喊道:“嬷嬷。” 莺声突然被人打了一耳光,又被人一把拉开脚下跌了个踉跄,更气的大了,张口还要再骂,却听身后有人沉声说道: “把这丫鬟给我拉出去发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为奴为婢 哭哭啼啼的莺声被庄子上几个媳妇子拉了出去。 至于她以后会如何,蒋佳月亦顾不上,虽说是因为自己才有这桩事,可若不是莺声平白无故地把气撒在她头上,便不会有这一遭,也算咎由自取。 她现在只顾得上爹爹蒋大郎的病情。 一来一去地,少说也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她得赶紧回去。 “四……陆四公子。”蒋佳月低着头,眼前便只看得见一双男子的皂角靴。 “我、小女是村中蒋家之人,因家父突发急症,药方中需有一味百年老参,因此特来求四公子帮忙,借一小片人参保命,需要多少银钱,蒋家日后定当偿还。” 方才这位四爷发落起人来干脆利落,气势沉稳魄人,声音里头怒气盈盛,这站了一圈的人都有些怕。 蒋佳月也有些怕,说完话仍旧低着头,却许久未听到回应。 久到她几乎都快喘不上气了。 不能再耽搁了! 她咬咬牙,又说出了一路上几经思量的说辞:“四公子若是觉得空口无凭,小女愿意去陆府为婢,直到偿清了银钱为止。” 说完不由悄悄地抬起头来,却正对上一双黑沉沉深幽幽的眸子。 陆长风在蒋佳月低头的一瞬,有片刻的惊讶,这惊讶在旁人眼里便是积蓄了怒气了。 哪里来的小娘子,张口便讨要人参这般贵重的物什,还说什么日后才能偿还。 正赶在这位爷的气头上,这不是睁着眼往枪尖上撞,找死么! 众人都等着看,李婆婆更是着急,想着小少爷若是不同意,她便舍了这张老脸去求。 只有远水隐约明白自家主子为何不出声。 这小娘子,可不就是那日他在河边瞧见的那位?虽只是匆匆看了个侧脸,可与那人却有三四分的相像,他怎么也不会认错。 更别提主子了。 怕是又得勾起往事来,只求可别闹的天翻地覆才好! 远水心中暗暗地想。 当年为着那位,爷便险些儿掀了瑞国公府,这些年好不容易淡了下去,哪儿又冒出这么个人来! 他觑着陆长风的脸色,却见他只是怔了一怔,良久见蒋佳月抬头,露出莹白如玉的一张小脸儿来,便又立时敛了去,沉着脸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远水担忧的事儿并未发生,他主子的声音很是平静,静到没有丝毫的起伏,仿佛一潭深水。 “你,去领她开库房。”陆长风指着远水吩咐道。 不仅蒋佳月一愣,所有人脑中都是同一个疑问: 就、就这般容易? 陆长风看着她眼中露出几分迷茫和惊讶,勾了勾唇角,不由暗自道: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了。 若是那个人,管你什么南海珍珠天山雪莲,只要她喜欢的你送的,一概收入囊中,便是一句谢谢也休想听的。 望着她还呆着的模样,陆长风突然很有些烦躁,心中念头一闪,沉着脸,不耐烦地道:“偿清了为止。” 果然么…… 蒋佳月听了,立时明白过来,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没来由的不甘心。 到底,还是走了这条路…… 只是一个呼吸,她压下心里的念头,对着陆长风行礼道:“多谢陆四公子了。” 陆长风闻言,眉头又是一皱,薄唇抿的更紧了,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他这是做什么呢? 逼迫一个良家女子做他们陆家的奴婢? 刚想说不必了,扫了一圈儿站着的下人,又懒得再废话,长腿一迈转身便回了屋子。 虽不知为何这人又一言不发地走了,蒋佳月还是打叠起精神,对着远水道:“这位小哥,能否烦请您快些,我爹他……” 一行说,压抑了许久的焦急担忧便露了出来,眼里已经泛着泪光了。 远水擦了把汗,闻言说道:“蒋……你随我来吧!” 蒋佳月便跟在后头,回身望了李婆子一眼,长睫一眨,落下泪来。 “哎!”李婆子叹了一口气,扶着孙子李议的手也回走,“都是命啊!” “奶,我……”我怎么有些糊涂呢? 李议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今儿也别睡了,去蒋家搭把手,人还得连夜送到江陵去,没个男人怎么行。去,把庄子上的马车套出来,让你老张叔帮忙赶车。”李婆子望着沉沉的夜色道,“还有,先别和你婶说月丫头去府里的事,都等你蒋叔安稳下来再说。” “哎!” 李议听了,便点了点头,叫了张叔后便站在庄子门口,待蒋佳月从库房取了参来,两人一道往蒋家跑去。 “我奶让我去搭把手。”他摸了摸头说道。 蒋佳月在夜色中冲他露出个笑来,紧紧抱着怀中的锦盒。 那里头是他们一家的希望。 “小李哥,谢谢你,谢谢婆婆。”她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表达胸口涨到发疼的感激。 只能暗暗发誓,要竭尽所能报答。 两人脚下走的飞快,不大会儿功夫已经到了蒋家。 这边的动静不小,蒋家屋里院外已经围了一圈的左邻右舍,大黄狗声嘶力竭地吠着,到处俱是吵吵嚷嚷的声音。 “作孽啊,好好儿地大郎怎么又犯了病?” “你还不知道,啧啧。还不是那张家……听说他家要退亲……” “哎呦这可怎么说,也忒缺德了些。” “可不是嘛!” 蒋佳月一路提着的心瞬间就落了下去,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还来得及…… 她跑进屋子,抓着郎中喊道:“人参、人参有了!” 若香忍了这么久,见了女儿,终是一把扑过来,抱着她嚎啕大哭起来。 “大郎!大郎啊!” 这哭声嘶哑,不知是哭蒋大郎有了活路,还是哭他又一次将这个家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直哭在蒋佳月的心头,她便也跟着哭出声来,“娘,没事了,没事了。” 老郎中摇摇头,从锦盒中取过人参,啧啧有声:“真是可怜见的。” 便是他,此时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就算到了江陵府,也是希望缥缈”的话了。 正要动手切参片,眼前却站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双眼清凌凌地望着他,手上已经端了个小瓷碟儿举着。 老郎中想起自己刚进门时,蒋南秋还一脸惊惶地拉着娘亲衣角,短短半个时辰,竟似长大成人了一般。 他心一揪,摸了摸他的头,忍不住安慰道:“别怕,你爹不会有事的。” 郎中切了参片放在药中去熬的功夫,李议上前一步说道: “婶儿,我听妹妹说还要送叔去城里,已经让人套了庄子上的马车过来,这会儿已经来了,咱们替叔收拾收拾吧!” 众人便一起上来,搭手的搭手,抬脚的抬脚,又目送蒋家人坐上马车,往那暗沉的夜色里渐渐远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扫地出门 陆长风回了屋子,睡意便全消了去,面色很有些不好看。 听到消息的朱三此时已经从下院赶了回来,只来得及勒了裤腰带,衣裳还未系,连忙让人收拾了地上的屏风。 而后便耸头搭脑地站在外间,大气儿都不敢出。 好嘛,原只想着偷会子懒,哪知道这江陵府的丫鬟什么时候胆子都上了天了,在爷的院子里就敢扯开了嗓子骂街。 作死也别拉上他啊! 若爷要问起来,这莺声可是他放进来的。 掂了掂袖袋,朱三简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猪油蒙了心的玩意儿,这么几两银子就把你收买了不成?没出息!下三滥! 可…… 朱三撇撇嘴,想着自己也是为了爷好啊! 这一路从京城过来,餐风露宿地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能舒舒服服地躺下,有个如花似玉的小丫鬟伺候着岂不舒坦? 日日对着他和远水这两个爷儿们,能高兴? 说来说去还是这丫鬟不好,伺候就伺候,好好儿地姑娘家学什么泼妇呀!这一趟进了府,可万不能再上了她们的当! 朱三这里百转千回,一时想着要不要主动坦白,一时又心疼自己日夜颠簸的两瓣儿,脸色直变幻和那唱戏的一般。 正纠结着,便听见里头传来声响。 他一个激灵,立时窜了进去,嬉皮笑脸地道:“爷,您吩咐?” 陆长风坐在太师椅上,看他那样儿气便不打一处来。 沉着的脸上似乎都能滴下水来,一开口就吓了朱三一个哆嗦。 “说罢。” 朱三一愣,而后便“噗通”跪了下去,“小的知错。” 陆长风冷哼一声,觑着他,“还勤等着爷一句一句问哪?” 远水的性子他知道,若没人撺掇,决计不会擅自做主,放个丫鬟在门口。 “是。”朱三以头磕地,连连扇了自己几下,“小的猪油蒙了心,收了那莺声几两银子,做出这等错事来,小的不是人,小的下三滥。” 一行说,一行“啪啪”地往自个儿脸上招呼。 到了这时节,他哪儿还敢说什么“想让爷舒坦”的混账话来。 “多少?” “啊?哦哦,五两……”朱三摸了摸袖袋,一股脑儿将五两银子抖出来,砸在地上还没他耳刮子响。 七月的天气,陆长风的语气却冷的好似结了冰渣子,嗖嗖落在朱三耳边。 “五两?好你个朱三啊!” 来日若有人拿了五百两五万两,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放进来?那他陆长风做的事,还能瞒得过谁!他陆长风的脑袋,还能不能好好儿长在脖子上了! “请爷责罚,刀山火海都是小的活该,还请爷别为了小的气坏了身子,可就是小的万死了。”朱三平时溜须拍马胡七胡八地说顺了嘴,此时还不忘扒拉两句。 陆长风气极反笑,道:“呵,好啊,既如此,你便先去领了二十板子,院子里还缺个洒扫。” 这便是不准他跟着自己的意思了。 朱三听了,傻着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又是多大的事儿,顶多打了板子也就罢了,怎么…… “爷!”他跪着上前两步,一把抱住陆长风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小的认打认罚,只求爷别撵了小的,小的情愿一辈子跟着爷,哪怕天天端夜壶也使得啊!” 端夜壶好歹算半个贴身的小厮哪! 陆长风抖抖腿,嫌弃他弄脏了自己衣裳,一记窝心脚将人踹到一边,只到底念着朱三以往的功劳,语气松散了些。 “你小子想得倒美,爷这儿缺人端夜壶吗?回了京城再说罢!” “谢谢爷开恩,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去领板子。” 朱三一听,顿时咧嘴就笑了。 这话便是应允了他,若是表现好,到了京城还能回来伺候。 “滚罢!” “哎!”说着便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子。 “回来!”陆长风突然出声道。 朱三又赶忙跑了回来,脸上哪里有一星半点的眼泪鼻涕,嬉皮笑脸地道:“爷,是不是还要再加十板子?” 打的越多,那肯定机会越大啊!否则就直接和那莺声一般,拎出去发卖了得了。 “少来这瘪三样。”陆长风唬着脸,“把王二叫来。” 王二便是那日来庄子上的王小哥,原是陆长风特意留在江陵办事的,他既来了江陵,王二自然也赶着来了庄子上。 只是王二和朱三不同,他性子沉稳,办事细心,因此陆长风手上有些事便交托了他办,不大做些跑腿伺候的活儿,多在外头走动。 “好嘞!”朱三一溜儿应着又跑了出去。 “哥哥,我的哥哥哎!你可睡的香了,快醒醒,爷叫你呢!”他径直去了王二房里,一脚踹了门,掀了薄被就嚷道。 王二正做梦呢,这次事儿办的不错,爷赏了个白白嫩嫩的媳妇给他,刚拜完堂要入洞房了,就被朱三给炸呼醒了。 “喊魂儿呢!”他没好气地瞪着朱三。 这小子就是个浑不吝的,碰着准没好事。 “出大事了我的哥哥哎!”朱三怂拉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儿,“你弟弟我被爷扫地出门了,亏你还能睡的着。” “呸!”王二懒得和他废话,真扫地出门了能是这德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爷找你。” “啥?” 王二一个翻身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连忙穿衣套裤,“你要死了,怎么不早说。” 夏日衫薄,说罢已经穿戴齐整了,也不管朱三,径自往正房赶去。 待到了正院,里头静悄悄地,一丝儿声响也无。 他见着主子高兴,加之事儿办的好,便多喝了点酒,陆长风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这会儿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二紧走两步,到了房门前,正要通报,只听到里头陆长风说道:“进来。” “爷,您找小的?” 王二直觉气氛有些不对,想起朱三说自己被“扫地出门”了,看了看一旁立着的远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他每挨了训就是这德行,王二说话便添了几分小心。 “嗯。”陆长风点点头,不动声色道,“你在江陵时间久,可知道有没有圣手名医与咱们陆府相熟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不大对劲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地,王二忍不住猜测:难不成爷哪儿不痛快了? 思量思量又觉得不该,虽然有一段时间没跟着,但这位主子打小是晨起便要练半个时辰拳脚的,小痛小病的从未有过。 这气色瞧着也不差。 只是这些王二也只能在心里头嘀咕,嘴上却道:“若说医术精湛的,那自然是宫里江老太医的儿子,常去府上给老夫人请脉的那位江先生,只是人不常在江陵,其他也有相熟的几位,有德济堂的杨大夫、百康堂的李大夫,只是名头没那么响亮,各自对的症候也不同。” 说着便一一将各人的出身医术都点了一遍。 他向来周到,说话条理清晰,连着各自在哪些症状上拿手也斟酌着说了。 陆长风听了,沉吟一番,食指中指不轻不重地落在太师椅的把手上头,发出轻微的“笃笃”声。 到了要用人参保命的地步,想必病的是极凶险的,若是请了人来,一来一回倒耽误了。 “你拿了我的帖子,若江先生不在,便去请德济堂的杨大夫,另外再让庄头去蒋家,领了人去大夫那里治病。” “这便去。” 王二虽应了下来,出了院子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儿地请大夫便罢了,听这意思,还是为了蒋家?可见这是庄头都知道的事了,偏他一觉睡醒了还蒙在鼓里。 他是知道这个蒋家的。 那日老夫人遣他来庄子上给四爷院子里选几个模样齐整的小子,待天气凉下去四爷便会来江陵住上一段时日,调教好了正可得用。 当时在门上的小屋里见有人影闪过,王二便留了心,过后去打听,说是李嬷嬷在村子里认的干孙女儿。 据说家里头姓蒋,老子娘以前是陆府放出去的丫鬟,爹是个卧病在床的。 如今倒连爷都知道了这蒋家,还特特拿了自己的帖子去给人看病,他这一觉的功夫,可见是出了不少事。 王二一行想着,人已到了自己门前,推开门准备收拾收拾便星夜赶往江陵城,一进屋子那朱三却还躺在他的床上呼呼大睡。 “起来,问你几句话。”他抬腿踢了踢床脚。 朱三睡的正熟,流了满嘴角的哈喇子,芦苇席上湿了一大块儿地方,听到动静翻了个身,擦擦嘴角,睁着迷蒙的眼望着他。 “哟,哥哥回来了?”朱三拱了拱身子,让出那被哈喇子浸湿了的地方,“哥哥,您将就着睡外头,弟弟我实在困的不行了。” “不睡,马上还要赶着去城里呢!”王二嫌弃地看了看自己的床,“我问你,爷怎么突然关心起蒋家来了?” “谁家?” 朱三一听,一个骨碌就睁开了眼。 “蒋家。” “嗨可别提了,娘的!”朱三一听,起身就往地上吐了口吐沫,“老子好心放她进来,没成想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小娘儿们专门来克老子的吧!” 说着便将事情抖落了一遍,末了神秘兮兮地看着王二,“你方才说甚?爷找你去问蒋家的事了?” “倒是没问,只让我去城里找大夫,还让庄头领蒋家进城治病。” 王二说道。 寻常人家大半夜的想要进城,那可得花费不少银子,为此陆长风还专让王二拿了两张帖子走,其中一张便是给庄头的。 “啥?拿帖子请大夫给蒋家治病?” 朱三直蹦了起来,眼睁的老大,骨溜骨溜地转着,一看就有事。 他可不正打着主意么! 先头朱三知道坏了事后,进屋前先拉着远水问了一遍始末,又得知那姓蒋的小娘子模样很有些说头,便觉得爷今儿不大对劲。 水灵灵的莺声就那么打发出去了。 他好好儿的差事也丢了。 这当口,爷还惦记着给人家请医送药。 不对劲儿,忒不对劲儿了。 啧啧啧,谁再说他们爷是风月场中打了无数滚的浪荡公子那就是放他娘的屁!这分分明明就是个情种啊!这都几年了?三年可有了吧,见着个三四分相似的受了莺声几句骂便心疼的又是发卖又是请大夫的,不是个情种还能是个甚! 转而又一想,嘿嘿,老子这回可用不着等到回京啦! 朱三一把攀到王二身上,“好哥哥,你可要帮弟弟一把!” 王二拂了几下没甩掉,只好尽量离他远些,道:“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于是朱三又将蒋佳月长相的事儿说了一遍,最后学那妇人哭哭啼啼的样子道:“哥哥哎,弟弟这回能不能翻身可就靠你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王二心里便有了数,面上却什么也不露。 “早叫你改了那些毛病偏不听,这次可栽了跟头罢!有屁快放!我还紧赶着进城呢。” 这会儿说话的功夫,怕是庄头已经到了蒋家。 “哥哥,你可真是我亲哥。”朱三先拍了一记马屁,这才道,“弟弟也不为难您,毕竟您是我亲哥不是?弟弟只求哥哥让我出出力,跟着一块儿跑跑腿,日后在爷跟前也好有个说项。” 王二听了便是一笑,倒还不傻。 不管是为着什么缘由,显见着四爷是对蒋家上了心,既然那小娘子日后要去府中当差,若是勾起四爷那么一点子念想,也算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时候朱三去卖个好,那可不勤等着人去吹枕边风么! 想罢他却脸色一整,冷着声音道:“我看你小子是还没吃够苦头,还想再挨爷一记窝心脚罢!” “我可再不敢的了,就这一回,我就不信他娘的还能押错了宝。”朱三说着把十个手指头捏的咯吱咯吱响。 “那还不赶紧起来?等着我请你哪!” 朱三闻言,一挺身就下了床,正穿鞋呢,便听得外边有人打门,”王小哥,王小哥!” 王二上前去开了门,却是那去蒋家报信的庄头,一见着他便道:“王小哥,蒋家人已经先一步进城去了。” 他正要说话,朱三却在后头喊道:“哥哥别急,弟弟这就快马加鞭去追,您只管悠着点!” “去去去,少他娘的出馊主意!”王二踹他几下,抬脚就往外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心烦意乱 朱三和王二骑马就走了,留了庄头去给陆长风通报。 陆长风还未睡下,觉得有些躁,正站在桌前提笔写字来静心,远水掌了灯在一旁。 听了庄头的回话,什么也没说就让人回去了。 远水想,主子心里到底是不如面上沉着的,否则岂是会做这些麻烦事的性子? 外头渐渐地似乎有些发白了,最深沉的夜色即将过去。 闻听的梆子声响起来,已经四更天了。 “主子,您不睡会?”远水快阖上的眼皮被梆子声拉了回来,压了声音问道。 看看书桌上,纸都写了厚厚一沓了。 笔锋苍劲,力透纸背,一个个字龙飞凤舞地,好似要挣脱开束缚跃出来一般。 主子一般可不大写这样的字。 他曾有一回在书房听见老爷说话,说是这样的字太张扬,后来主子就改了,每逢练笔,总是笔墨横姿,端端正正的了。 “站了半宿了,你去歇着吧。”正看着字,耳边听得陆长风说道。 许是久未说话,嗓子便有些哑了。 远水连忙奉了杯热茶上去,“小的先伺候您睡了再去。”说罢又站回方才的角落里,烛光落下的影子晃了晃,便没了动静。 是极小心的。 他昨夜亦得了教训。 若说责罚,他只被扣了月例都算轻的,对远水这等人来说简直不痛不痒,只陆长风话却说的很重,远水想起来还胆战心惊。 “你跟我多少年了?”陆长风坐在太师椅上问道。 他刚开了库房回来,眼见着朱三连滚带爬地走了,心里便知晓得有这么一遭。 “十五年了。”远水跪在椅子前回道。 陆长风点点头,“我记得是我四岁开蒙那一年入的府。” “远水知错了。”这些话可问的不妙呀,他脑门上出了汗。 一般只有对犯了大错,又不好发卖出去的家仆,才会说这些话。 念在你时日长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自己收拾了东西出府吧! 他正满脑子话音跑来跑去,又听上方有声音清冷冷问道:“远水,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啪嗒”一声,那些乱跑的话音就止住了。 还好还好,不用走了。 远水激动的直欲热泪盈眶,连忙回道:“错……错在主子还没休息就先去歇了,还随便让人进了主子的房门,又没拦住莺声,让主子听了不干不净的话脏污了耳朵。” 陆长风无奈地摇了摇头。 远水虽然聪慧,但性子着实太天真了些。 以往便算了,只在书房里头当差,有了心细一样已足够了,也不碍着什么,可以后这么悠闲的日子就没有了。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身边之人若还是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发了的,又如何放心去用。 陆长风抬手揉了揉眉心。 “想好了再来回我,想不明白便在庄子里到想明白了为止。” 他是极少说这样的重话的。 众人都道瑞国公府的四公子性子纨绔霸道,但若是哪天心里不痛快了,踹一脚骂两句底下的人,那面上也是多少带着笑的。 只这一回,陆长风却很失望,又有些心悸。 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朱三等人。 他心里隐约知道,大概多少是受了影响的,这些平常不外露地、被严严实实裹在风流陆四爷身子里的心绪才会放大、冲体而出。 朱三做事虽混,可他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远水呢,却是懵懵懂懂便受了怂恿。 “主……主子?”陆长风这头正暗自皱眉,便听见远水试探地喊道。 陆长风抬眼看他。 “远水不该轻信了旁人,自己没个主见。” 远水觑着他脸色道。 “下不为例,今次便罚你半年月例。” 远水这会儿窝在角落里想起来,虽然没打没骂地,却觉得腿脚有些不听使唤。 多亏他脑子转的快,懂得察言观色,否则就得留在这里了! “拿去烧了。”他正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魂游天下,耳畔便听见陆长风吩咐道。 “哎!” 远水抱起一沓纸转身往外间走去。 待烧完了回来,陆长风已躺下了。 远水提了一夜的心落了下去,蹑手蹑脚走到外间的榻上和衣躺下,临睡前还迷迷糊糊想着: 好你个猪头三,尽出馊主意,回头必找你算账不可。 只是主子,到底还是有些心烦意乱的罢?大概不是为着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而是为了璇大家才如此…… 不然罚便罚吧,如何会写字。 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远水吃了一惊,跑进里间一看,床上哪里还有陆长风的影子? 该不会把我一个人丢这了吧?主子不是不追究了吗?正没头没脑地乱想着,陆长风却从外头进了屋子。 头上、身上微微有汗湿的痕迹。 原是练拳脚去了。 陆长风一进屋子,便看他苦着张脸,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眉头挑了挑。 刚觉得这小子长进了些,这会儿又原形毕露。 远水一个转身正见他沉脸看着自己,吃了一跳,连忙说道:“小的去打水伺候主子洗漱。”便跑了出去。 算了,好歹落个机灵,也算是个长处,就是胆子也忒小了些。 朱三也忒大了些。 还是王二沉稳,可堪用。 也不知事儿办的如何了,应该是妥的,否则这么长时间,若是没治好,也该回来报信了。 远水打了水来,便瞧见他脸色有些黑,不很好看。 一行绞了巾子伺候洗手擦脸,一行打量了一番,开口道: “主子,吃过早饭不如早些进城吧?老夫人怕是想的狠了,一早已着人催了几次。” 果见陆长风眉头舒爽了些,远水心里便有了底。 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还是挂念着的。 于是待陆长风吃饭的功夫,一溜儿小跑去了庄子口,伸长了脖子望。 “朱三!” 远远瞧见有人骑马过来,可不正是昨夜被撵去院子里当洒扫的朱三?远水也不记得算账的事了,急忙招呼道。 “你在这儿干嘛?专程接你哥哥我来的?” 朱三跃下马背,许是一路紧赶慢赶,风尘仆仆的。 “怎么样了?救过来了没?”远水不理他的话,开口问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陆大善人 朱三是在快到江陵府城门时追上蒋家人的。 江陵虽繁华,深更半夜却没有赶路的行人,因而见着前头有车在跑,他赶上去一打听,原来还是自家庄子上的马车。 赶车的张叔和李议坐在车架上,一人占了一边,车厢里躺了蒋大郎,若香母子三人便只能紧挨在一起,贴着车壁。 马车跑的不快,但很稳。 老郎中说了,犯这种病的不宜太颠簸。 这样已经很好了,一年前蒋大郎栽倒在田里时,还是里长出面劝说一个大户家拿了牛车送过来的。 他们怕人在车上闭了眼,不吉利,因此都不愿意。 “张叔,这回可谢谢您嘞,我家还有半坛子好酒,回头请您去喝。” 李议正对着张叔说话。 “张大哥,带你受累了。”若香愧疚地道。 蒋大郎嘴里含了一小片老参,脸色不像刚发病时那般吓人了,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她这才有心思开口说话。 夜色很黑,只有马车前头挂了气死风灯,还能透点暗淡的光进来。 蒋佳月睁着眼极力从这点亮光里往外看,到处却都是一团深沉的墨色,也不知张叔怎么就能那么稳当。 蒋南秋靠在她身上。 老张一甩鞭子,嘴上喝了一声,摆摆手正要说话,朱三已从后头追了上来。 “哟,张叔!” “朱小哥,您要进城去?”张叔见是他,便问道。 蒋佳月顿时竖了耳朵去听。 这会儿要进城,除了认银子就是认人,听张叔的口气,此人莫不是随时都能入城? 她上次是经过这事的,牛车赶到城门时刚过亥时,已经不准人出入了,最后塞了十两银子才说通了情。 “爷交代点事去办。”朱三道,“车上什么人啊?这么晚进城?” 李议便道:“三哥,是我干妹妹一家,先头还和四爷求过参的,这会儿赶着去城里找大夫呢。” “哦,是这么回事。”朱三坐在马背上,顿时眼前一亮,心道终于让老子追上了。 他咳嗽了两嗓子故意对着马车厢大声道,“跟在我后头罢,这会儿不大好进城,既是治病可不能耽误。” 还有这般好心之人? 蒋佳月看一眼娘亲,听她说道:“这可怎么说的,多谢这位小哥了!谢谢,谢谢!” “谢谢。”蒋佳月携了蒋南秋亦道。 “嗨,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朱三背着一只手,压了声音里的得意。 王二在后头赶了上来,正听见这一句,便住了嘴,任他卖好。 有了陆长风的帖子,城门里头很快就放了行,马车进了城跑的更快了些。 王二交代了张叔一句,说是陆长风吩咐了,让他往杜云巷沈家宅子走,便当先骑马去了。 “这……四爷他?”张叔看看朱三,蒋家人也在车厢里头纳闷,若香就道: “这位小哥,我们要去找黄大夫的,沈家……” 沈家他们是知道的,据说家中老太爷是太医,整个江陵府包括附近的府城,数他家医术最好。 只是这等高人却很少坐堂,多是给高门大户的贵人诊脉,寻常人家哪能得他瞧的。 这陆四公子不仅给了老参,还特特让人去请沈家给自家治病? 莫不是个大善人吧? 正疑心,朱三一行骑马跟在马车旁,一行便砸砸嘴,“我这哥哥向来传话传不清楚,您别见怪。是这么回事,说起咱们爷啊,那是打小读圣人书长大的,自来最是心善,见不得人有个病痛灾祸的,遇上了必定要帮衬一番。这不,听了此事,那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定要咱们兄弟俩追上来,帮着请医问药。” 说着他加大了声音,几乎是冲着车厢里喊了,“蒋家娘子,您就放心吧!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差遣咱们兄弟,千万不要客气!” 嘿嘿,里头那小娘子听了这番话,还不得感激涕零,对爷以身相许? 他这可算是给爷铺了路搭了梯子。朱三说罢,心中暗自得意。 “那自然是感激不尽地,只是……”若香有些欲言又止。 好大夫谁不想看,若能得沈大夫诊脉,说不得大郎的病就有望了,只是那也得拿的出诊金啊! 朱三何许人也? 他打小就是从察言观色过来的,一听便知道蒋家人担忧什么。 “这沈家与咱们陆府是故交,蒋家娘子不必忧虑旁个儿,只照例收些药钱罢了。” 若香这才又道谢道:“多谢陆四公子了,来日有机会必定亲自去给四公子磕头谢恩。也多谢小哥了!” 蒋佳月听这朱三说话,却觉得此人多是油嘴滑舌之辈,不如先走的那人实在,一开口便把进城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后才点明是他主子的意思。 若不细想,必定会对他感激不尽。 只是人家特意为了自家的事赶过来,虽然是那四公子的吩咐,到底也奔波了一场,很是辛苦,定然也是要谢的,日后寻了机会能还上才好。 她只是不喜朱三的做派。 且他这般殷勤地对自家卖好,总觉得不那么简单。 还有那陆四公子,瞧着可不是什么大善人的模样,冷冰冰地,性子又大,如何会帮自家? 她转而又想,可人家能图什么?她家那几间民房?藏在灶房瓦罐里的几两碎银子?陆家缺么? 只是到底心里存了一份戒备,朱三原本是想套个近乎卖个人情,哪里知道反在蒋佳月心中留了底。 至于陆长风的心思,她却是如何也猜不透的了,权当如朱三说的,是见不得别人受苦的大善人罢! 陆家庄子上逢年过节总要往陆府送出产的粮食青菜,因此张叔路是极熟的,说着话,杜云巷便到了。 王二已经下了马等在巷口,见车过来,招呼了一声转身便在前头领路。 江先生昨日刚回的江陵,倒也凑巧,否则还得改道再跑一趟德济堂。 若香便在车厢里冲外头道:“这位小哥,多谢你了!” “不必。”王二话向来不如朱三的多。 若香也就不再多说,只事后托李议送了王二、朱三东西,又对蒋佳月姐弟俩千叮咛万嘱咐,有了机会一定要报答一番,至于蒋佳月有无机会,这都是后话。 只说眼前江家的宅子是极大的,得了信的江家奴仆早早打开了侧门方便马车进去,到了院子里一看,江先生已经在等着了。 蒋家人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众人齐力将蒋大郎抬进屋子,围了一圈在外头等候。 天边发白时,江先生方从施针的屋里走出来,身上衣衫已经湿透了,额头也覆了一层汗。 “大夫……”若香抖着唇,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我爹醒了吗?”还是蒋佳月扶着她问道。 江先生拿出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无力地摇了摇头。 “大郎——!”若香顿时脸色煞白,两眼一翻人就瘫软了下去。 “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将功折罪 若香睁开眼,天色已大亮了,她空洞地注视着头顶上方蛋青色的帘帐,仿佛还未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失血,下一瞬便要消失了去一般。 屋子里很静,静地能听见有呼吸声就在耳畔。 良久,她艰难地转过头来。 蒋佳月就伏在床沿边,将脑袋埋在胳臂里,露出一段纤长的颈脖来。少女削瘦的肩膀随着呼吸一下下起伏,可见是累的狠了,睡了过去。 睡的很香,好像在做什么美梦似的,背脊是放松的。 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了她,蒋佳月抬起头,眼底有一片乌青,往日清澈的眸子里也隐隐有了血丝。 瓷白的小脸儿很是憔悴,越发显得下颌瘦了一圈儿,没有几两肉,瞧的人心里发疼。 “娘,你醒了?” 蒋佳月说话时嗓子虽是哑的,眉眼里却染上了欢喜的神色,说着便要起身去拿水。 若香抬起手,温热的掌心覆在女儿一侧脸颊上,细细地爱抚着,她的手很好看,细细白白地,指腹掌心处却起了很多茧,擦在脸上疙疙瘩瘩地痒。 “好孩子,苦了你了。”她张张嘴,止也止不住从心底涌上来的酸涩。 蒋佳月心间一涨,使劲儿摇了摇头,眼里已盈了泪,“女儿不苦。” “你爹他……” “娘,你放心,爹没事!”蒋佳月闻言,抬袖抹了抹泪,哪知越抹越多,一会子的功夫扑簌簌就滚落一脸,唇角边却带出几分笑来,一只手攀着若香覆在自己脸上的手背,哭笑着道,“爹没事!” 若香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用力反握着她的手,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正此时,蒋南秋从外头跑了进来,喊道:“姐,爹醒了,醒了!”进了屋子一瞧,立时惊喜道,“娘也醒了!太好了!” 他扑到床边,一头闷在蒋佳月的怀中,小人儿身子一抖一抖地,却不愿让人瞧见。 “没事了,别怕。”蒋佳月腾出手来,像从前那般,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 朱三亦正眉飞色舞地对陆长风说起此事。 “哎呦我的爷,您可不知道那个江先生,一口大喘气的功夫真是急死个人了,险些没把小的给吓晕过去。 对了,还真别说,那蒋家娘子可不就被他那‘摇头神功’给翻过去了,什么臭习惯哪真是!好端端地人儿也能叫他活活给吓死!” 他连说带比划,讲的吐沫星子直溅,好似看了一场武林大会回来一般,丝毫没有连夜奔波的疲惫之色。 “直到把人吓的昏死过去了,江先生才擦完了汗,连叹了好些声,说‘好险好险,再晚个一时半刻的送过来,老夫可就无力回天了!现在虽然施了针稳定下来,但病人身子很虚弱,还需静养。’末了还说什么若不是他,只怕这江陵城里谁也救不过来,瞧给他得意的,啧啧。” 远水则站在一旁偷偷瞧着陆长风的脸色。 他方才在庄子口一听朱三说“人没事”,便一溜烟儿地跑回来报了信,虽然主子面上瞧不出什么来,但手上的粳米碧玉粥可多喝了小半碗,他都记着呢! 对了,蒸饺也吃了好几个。 还有灌汤包,总之一桌子的饭食,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这可不大像主子往日的习惯。 这头被抢占了先机的朱三在门外懊恼地直拍脑门儿,现在便也只好绞尽脑汁地说清楚详情。 直说了半盏茶的功夫,陆长风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那里,眉头都未曾动过一下,仿佛一点子也不上心。 他转了转眼珠,又道:“那个蒋家的小娘子也真厉害,就那会儿了还能扶着她娘对江先生道,‘先生医术了得,小女子感激不尽,还请先生再劳动一回,帮我娘瞧瞧吧!’然后便扶着人进了屋子,又叫江先生给诊了一回脉。 可不是么,那不就得谁吓晕的谁去治,这叫冤有头债有主,她倒没找错人,是个精明能干的。 小的听得江先生说两人都没什么大碍后,这才快马加鞭赶着回来给您报信,一刻也不敢耽误,不信爷您去马厩里瞅瞅,好好儿一匹好马,折腾了一夜都耷拉着马头了。” 何况小的呢? 朱三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色来,眼巴巴看着陆长风。 “你不好好儿扫院子,瞎凑合什么?”陆长风扫他一眼,又专心致志地夹了一块小菜放进嘴里,嚼完了方才凉凉的道。 这庄子上早饭做的不错,粳米粥熬的稠稠地,配的小菜也很脆爽可口,蒸饺灌汤包亦做的好,皮薄汁多。 朱三一听就傻了眼,咧到一半的嘴角半晌放不下来也扬不上去。 “咳咳,那个,爷,小的这不是将功折罪吗?”他腆着脸道。 “哦?什么功?” 陆长风闻言一挑眉,问道。 哈?什么功……那不是心知肚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么? 朱三眼角瞥瞥远水,小崽子低着头闷笑呢!再瞥瞥他亲哥王二,翻着眼正数房顶上吊了几根粱。 没义气! 他恨恨地剜了俩人一眼。 “呸呸,小的不识字没文化,胡说八道的。小的只有罪没有功,没有功。”他拉着嘴角,苦哈哈地道,“爷,罪人朱三还是去扫院子吧。” “去罢!”陆长风眼风都没给他一个,便把人打发了出去。 待朱三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屋子,他才扫了剩下的俩人一眼,“看够了?” 远水连忙抬起头,说道:“小的去收拾东西。”小跑着便出去了。 王二方从房梁构造里回过神来,屋子里已经只剩他了,陆长风正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看着他。 相顾无言。 大热的天里,王二好似感觉到了一阵寒风扫过,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小的……” 正准备找个什么差使开溜,却听陆长风问道:“事儿都办妥了?” “啊?哦,妥了。”王二不假思索地道。鬼知道爷问的是江陵的事还是蒋家的事儿啊,反正两件事都已经交代过了,这会儿点头就没跑了。 “出去罢!”好在陆长风没接着问,点点头站起身,让人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值多少钱 两天后,蒋家从街上车马行雇了一辆牛车,一家人千恩万谢地出了沈家的门,往江陵城北郊赶路。 若不是看在陆府的面儿上,江家如何也不会留个病人在自家宅子里,最多是放到沈记药铺里去便罢了。 且又没多收银钱,蒋佳月期期艾艾地去道谢付诊金时,江先生拿下巴点了点桌上摆着的烫金帖儿,上头龙飞凤舞写了“瑞国公府陆长风”几个字儿,最后只收了从铺子里拿药的费用。 虽比上次去黄大夫那里少,却也价格不菲。 药方子她看过,熬药也是亲自经的手,里头有好几味名贵药材倒是真的。 蒋家拿不出那么多银钱来,最后若香做了主,将最后一张地契抵了出去,还欠了二十两。 一家人心里却是快活的。 “姐,我想吃腊肉饭了。” 蒋南秋做了个馋嘴模样,冲着外头笑嘻嘻地对蒋佳月说道。 出门时蒋大郎刚喝了药,躺在车厢中正昏昏沉沉睡着,若香与蒋南秋贴在车壁上。 李议昨日已经回了庄子,这牛车不够大,只落个齐整干净,因而蒋佳月去了车架前头,和车夫一人坐了一边。 农家女子,没那么多抛头露面的讲究。 “知道了小馋嘴儿,回了家就给你做,管叫你吃的肚子溜圆儿,直叫唤。” 十三岁的少女转过头来,露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意,眉眼弯弯。 “我才不会呢!夫子说了,饭吃七分饱,事行十分满!” “哟哟哟,还学会掉书袋子了,可见咱们家是要出个小状元呢!”蒋佳月故意咂咂嘴,哈哈大笑道。 蒋南秋便涨红了脸,结巴道:“姐,你……哼!好男不和女斗!反正我要吃腊肉饭。”说罢头扭过一旁不理她。 若香便看着姐弟俩人你来我往地,又看一眼躺着的蒋大郎,心中着实欢喜。 眉梢嘴角俱是笑意。 江大夫说了,蒋大郎病的并不严重,只是血瘀不通,才会导致口不能言下不来床,他已经施了针,通了血路,再日常多扶着人走动走动,药每日两次的喝下去,不出半年便能开始慢慢走动了。 有奔头的日子,总是叫人忍不住期待的。 债可以慢慢还,人好好儿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但他虽说的简单,蒋家人后来才知晓,江家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乃是家传绝学,连宫里头的太医院都是有名的。 只是此法需少用,江大夫替蒋大郎治了两回,每每总是一头大汗满身疲惫,可见是极伤精气神的。 若香叹了一口气,想到若不是因为陆四公子,又哪里有这等好日子好盼头? “合该要好好儿去磕个头。”她喃喃道。 “娘你说什么?”蒋南秋忍不住撇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若香便正色道:“此番若不是陆家四公子施药,又帮着请了江大夫,便是马车也是陆家庄子上的,否则咱家哪里能有这么大的福分,这是多大的恩情,等得了空闲合该去问问你李婆婆,能不能去给给四公子磕个头道谢。 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相报,何况如此大恩,咱们可不能做那忘本之人,要时时刻刻记在心中。 虽然咱们身份低微,现时没报恩的时机,可磕个头总是应当应分的。” 蒋南秋小脑袋便点的拨浪鼓一般,“儿子记住了。” 外头的蒋佳月却是沉吟不语。 等把爹爹送回家,再给弟弟做了腊肉饭,她也该和娘亲坦白,去陆府做丫鬟了。 瞧那四爷的模样虽然像是不大会记得这等小事的,做人却不能言而无信,拿了好处又去反悔。 若没有他,爹爹只怕是救不回来的。 蒋佳月望着热热闹闹往江陵城中赶的人流,时辰尚早,天色发着蒙蒙亮的白光,小摊小贩便已争先恐后做起了生计。 天下熙熙,天下攘攘,利来利往罢了。 她却不知陆长风是为何。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清冷冷的样子,想起他让远水领自己去开库房时的不在意,又想起他说话时,满脸的不耐。 他说:偿清了为止。 这两日蒋佳月细细思量过几回,陆家其实哪里缺她这样的丫鬟? 年纪大了不说,又不是家生子,还是个活契…… 此前她是奔着十两银子和每个月一两月例去的。但现在去就是还债,是再也不能提月例的事了。 也不知那百年老参值多少银两? “娘,你说那老参值多少钱?”心里头想着,蒋佳月嘴上不觉便问了出来。 等反应过来便吃了一惊,她可不想就这么在大街上和家人说起这事儿,怎么也得到了家,等娘亲心中的欢喜淡下去再说。 好在若香没多想,只是叹了一口气。 “哎——少说也得七八十两吧!” 人情债人情还,人家虽然不需要,但磕个头记在心上都好办,可人参是实打实的,却必得拿银子出来才能还上。 她倒是没想赖,只是盘算盘算,家里还有什么些东西好当出去。 那一套酸枣枝儿的家具是要卖出去给江家的,好歹值个五六两的,只是还不够药费,只能慢慢俭省着给了。 还有什么可拿出来给陆家的呢? 唯有房契了。 若香皱着细长的柳叶眉,暗暗道:虽然房子不值八十两,但五十两总有的,那参自家也没全使了,好好说一说,应当够的吧? 只是把房契抵了,一大家子又住哪儿呢…… 蒋佳月也皱着眉。 八十两,算自家用了五十两的参吧,听李婆婆说活契值十两,剩下四十两就是四十个月,家中肯定是拿不出钱来提前偿清了,那么她便要在陆府做三年零四个月的丫鬟。 就算在陆家,也有很多丫头子做绣活赚补贴,蒋佳月自认手艺不差,也能和别人一样接活计贴补家用。 用她三年,换爹爹好起来,很值得。 想到此,心里头便甜滋滋地。 蒋佳月面上重新带了笑,把头探进车厢,“娘,你别叹气啊!咱们一家又能高高兴兴儿地坐在一起说话,这比多少银子都好,什么也换不来的,有什么可愁的!” “娘这是高兴,你懂什么!”若香便收了神色,朝她笑道,却忽然觉得放在腿上的手被人握住了。 那大掌温热,手上有粗糙的老茧,带着令人心安的可靠。 若香眼泪一瞬就滚了下去,低头一看,只见蒋大郎张着嘴,无声地说道: “别……担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老实交代 牛车赶的慢,又不像去时那般着急,终于在辰时末进了村。 见着的人纷纷来蒋家问东问西,若香下了车,唇边含着笑一一谢过,眼中却带了泪。 “谢谢各位叔婶,多亏了大家帮忙,我家大郎才能醒过来,托大家的福了!” 众人见蒋大郎果真气色更甚以往,连忙道: “都是你家的福气,你们两口子多少年都勤勤恳恳苦做苦累的,从来不做亏心的事,老天爷都看在眼里呢!” “有些人家不干好事,总有一天遭报应。你和大郎这样的心肠,谁不称赞的?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是啊,大郎心善,你也热心,真是菩萨保佑啊!” “一早赶路饿了吧?快来大娘家,还剩了几碗稀饭,带孩子们来吃。” 蒋南秋亦跑下来,扬着脸笑嘻嘻地和学堂里的小伙伴厮闹。 “你爹果真要好了吗?” “那当然,我跟你说,江陵城有个江先生,医术可了得了,我爹就是他治好的!他说能好就一定能好! 我还在他家里看到好多题额,都是‘妙手回春’、‘悬壶济世’一类,我还见着他有一个大箱子,里头装了很多细针,我姐姐说,那叫‘金针之术’,能起死回生的!” “哇!这么厉害?那我以后也要做有金针的大夫!” “那等你爹好了,你是不是又能和我们一起去上学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学堂里,夫子成天都生气,说我们顽劣不堪不成大器,你这个大器快去给夫子消消火吧!” 蒋佳月听的忍俊不禁,也不说什么,只赶忙进了屋子收拾床褥。 众人搭着手,一齐将蒋大郎抬了进去,轻轻放在床上。 蒋佳月便出了屋子,打算去烧些热水,却看见一人正鬼头鬼脑地在院门处张望,一见她出来,又连忙缩了回去。 “哼!”蒋佳月冷哼一声,也不去理会,径直去了灶房。 她才不相信秀才娘子是来关心自家的,八成是担心爹爹被他家气出个好歹来,要担风险、受人唾弃罢了! 又或者是怕爹爹好起来,自家有了主心骨,不会轻放了他家。 毕竟蒋大郎人高马大的,虽然端厚,却也不是任人欺负不敢吭声的主。 她听张寄以往在耳边聒噪过,说是等他到了年纪,家里就给他举孝廉的,若是因这件事被人诟病,十有八九就黄了。 过了会子,若香说大夫嘱咐静养,众人这才慢慢散了去。 蒋佳月端了盆热水,半句也懒得提秀才娘子的事,若香便接过去给蒋大郎擦洗。 蒋大郎在牛车上醒了会子,却不大能说话,但瞧着精神头却好多了。 只是到底身子亏了许久,最后握着蒋佳月的手,目光闪动着睡了过去。 她知道当时爹爹想说什么。 他想通了,为了张家气坏了自己,只能连累他们母子三人受苦,他说别担心,爹爹会好起来,再给你找个好婆家…… 蒋南秋趴在桌子上已经睡了过去,熬了两日,小小的人儿早便撑不住了。 蒋佳月便抱起弟弟送到俩人的房里去睡,只觉得他怎么这么轻,个子骨架虽在,比着同龄的大胖他们,重量可是差的远了。 她一手支着下颌,眼也不眨地看着蒋南秋。 睫毛很长。 她摸摸自己的睫毛,一扇一扇地,有些痒,也很长。 他们姐弟俩长的像谁呢?眼睛像娘亲,鼻子像爹爹,个子也像爹爹。脸型各像各的,嘴唇嘛,则谁都不大像。 真好啊! 蒋佳月想着想着,困意渐渐涌上来,就那么撑着睡着了。 若香伺候蒋大郎擦洗完了,去看时便是这一副景象。 她静静地看了会儿,觉得眼眶有些热,心里也堵的慌,一抽一抽地疼。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嗓子眼里的哽涩,轻手轻脚地走到蒋南秋的书架前。 书架是蒋南秋进学那一年,蒋大郎进山寻了大半天的功夫找到的好木材,又请了村里好几个壮劳力帮着抬下山,送到木匠家中做成的,废了好几钱银子呢。 “这木头结实,又防虫,够我儿子读到状元啦!” 蒋大郎抹着脸上的汗,大笑着对村里人说。 想到不久又能听到他那样爽朗轻快的声音,若香觉得体内有什么即将喷涌出来一般。 她连忙背过身去,对着窗外。 窗外种了一棵梨树,如今已长的极高了。 蒋佳月出生那一年,蒋大郎非要砍,说这树意头不好,砍了重栽两棵杏树桃树,她硬拦着没让。 “不兴这些个,倘若照你这么说,从此以后家家都不吃梨了?” 蒋大郎听了,便摸着头嘿嘿傻笑。 到底是留了下来,如今姐弟俩年年秋天都要摘梨吃的。 等你醒了,我倒要问问你,这树意头好不好?再让你听听你儿子女儿说说,这梨甜不甜。如今咱们家不是好好儿地,再也不分开了。若香泪流满面地想。 “娘?” 她一时没压住哽咽,蒋佳月闻声醒了过来,走到窗边唤她。 “风大,迷了眼。” “娘这叫喜极而泣。”蒋佳月上前推开根本没打开的窗户,回头笑嘻嘻地说道。 “是是是,喜极而泣行了吧?就显你能。” 若香擦了泪,走回书架前,从寥寥无几的书里头抽出一个木盒。 她将木盒打开,里面是些薄纸,都是他们姐弟俩写的字,还有几张小像,是他们一家四口的。 笔墨纸张矜贵,便是蒋南秋也很少用的,多是沾了水在桌上写写,以此练字温书。 那些字画还是家里光景好的时候,蒋大郎宠孩子,说不写出来有什么用?蒋佳月也便夹在当中写写画画,也就那么几回罢了,事后若香便都收了起来。 若香一张张看了下去,最底下躺着两张盖了红印的房契、地契。 她将两张纸都抽了出来。 “娘。”蒋佳月转过身来正瞧见,便道,“江先生不会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再说……” 她以为若香是着急送地契给江家。 再说为这事特意去江陵也太破费了,她想说“不如我去陆府的时候顺手带上”,却又打住了话头。 “虽然不着急,总要送的,拿出来备着,谁要是进城,也好帮着带过去。”若香就道。 他们村子虽然属于江和县北边,离江陵却更近,谁要是去置办个东西,大多是去府城。 “再说,陆家的参钱也要给的。”她捏了捏房契。 “娘,我……”蒋佳月听了,就吞吞吐吐地道,“我在陆四公子面前,许了去陆家做、做丫鬟还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没有好事 陆长风刚用过早饭擦了手,便瞧见朱三一行在院子里将笤帚舞的哗哗作响,一行探头探脑地往屋子里张望。 这小子,叫他扫外院,他倒好,三不五时地便溜进了璟萃院在自个儿跟前露个脸,还美其名曰“也管他人瓦上霜”。 三天不训,上房揭瓦的货色,合该好好吃回教训! 陆长风将巾子扔在盆里,只扫了一眼,懒得理他便转身进了里间。 朱三望了一阵,见没个效用,便垂头搭脑地往外头走了。 “三哥,您走好。”撞上别人来回事,冲他客客气气地说道。 “你三哥我好不了了。”朱三唉声叹气地出了璟萃院的大门。 谁知过得还没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忽然喜形于色地冲了进来,看门的小厮也不敢拦,任凭他跑到屋前,一叠声地喊着:“爷!爷!来嘞!” 陆长风在屋里听得长眉一皱,便有些怒气上来了。 来回事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头小子,一向跟着王二做事,姓吴名守,方才事儿正说到要紧处,却被朱三一声喊给打住了。 不管他倒还张狂了起来! 眼见他有些不快,吴守便怏怏地不知该不该接着往下说。 陆长风站起身来,长腿一挎,外间的远水不禁心尖一抖,为朱三捏了一把汗。 只见他主子几步出了屋子,抬起一脚便照着朱三去了,“瞎叫唤什么呢!有没有规矩了?” 朱三见他出来,正要上前说话,瞄到陆长风神色不对,就地一个打滚,脚尖便堪堪擦着他一点,但陆长风脚上何等力气?挨那么一下也不算轻。 “滚去扫你的院子,没事别在爷跟前碍眼。” 朱三听了,哪里还顾得上说事,更不敢叫疼,直跟屁股后头着火似的,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娘的,怎么回回碰上这小娘子就没好事,老子还当她是个福星呢!真他妈晦气,呸呸呸!”一行跑,一行还啧啧有声。 陆长风这才回了屋子,继续听事儿。 “章大人的调令下来了,顶了原淮南漕运提督何大人的缺,主管粮道一事,不日就要启程上任。这是京城来的信。” 陆长风拿起桌上的信刀,拆了封漆去看。 “国公府知道了吗?”片刻,他放下信问道。 问国公府,就是问国公爷,吴守忖度着道:“应是知道了的。” 陆长风便叫人出去了。 这个章大人是他母亲楼氏嫡亲妹妹的夫家,也就是陆长风的姨夫,虽然他姨母如今已经不在了,但章家能有今天,不能不说多亏了陆家的提携。 可如今形势不一样了,本是士林出身的瑞国公府已经独自在偌大的京城风光了十几年,正是该收敛锋芒之时。 这时候他老子的连襟却被提了淮南漕运提督,又是油水最厚烂摊子最多的粮道,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陆长风比谁都清楚,个个眼红的就要发狂…… 看来是磨刀霍霍准备要分了他们陆家的。 “远水,去请左先生到书房。”陆长风对外头的远水吩咐道。 左先生是跟着吴守一块儿出的京,刚刚到的,如今安排在江陵陆府的外院客房,怕是还没来得及坐下喝口热水。 远水应了一声,就去请人了。 吴守退出去后,陆长风着人换了身银线压边绣了云海翱翔仙鹤图的湖蓝色长袍,亦往前院书房而去。 陆家老夫人不舍得孙子,总拦着不准他搬到外院去住,刚好在离着二门不远处有座单独的园子,陆长风长到七岁便搬了过去,每回来江陵,总住着那里,既方便出门,又方便陆老夫人关心孙子。 他那时候年纪小,住了一个月,题了匾额“璟萃院”三个字,很是中意,回了京城索性将自己的院子都照着改了。 此时他刚从抄手游廊出了二门,便正瞧见拿了把笤帚伸腿搭手地坐在花园子里的朱三,旁边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蹲在那里给他揉腿。 朱三一见是他,正要请安,想起方才那句“别碍眼”,生怕再挨上一脚,收起腿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就要跑。 “回来!”陆长风看的眼角直跳。 “爷。”朱三便低眉顺眼地拖着腿走回来,那小厮要扶,被他一手拨开了去。 转身充大爷,在他面前倒跟个孙子似的。 陆长风瞥了一眼他的腿,心知怕是那一脚正踹在骨头上,就道:“成天拿把笤帚给爷看的?不想扫就歇着。” 这话原是好意,是体谅他腿脚不方便,刚挨了教训没多久的朱三却以为陆长风嫌弃他不好好干活,连忙点头哈腰道:“小的这就去扫院子。” 见他往岔了想,陆长风却不好再说什么,冷着脸道:“你方才嚷嚷什么来了?” “没什么,是小的撒癔症了,扰了爷的清净。” 陆长风恨不得再给他一脚,脸色沉下去,“叫你说就说,这是给谁脸子看呢?” “小的不敢。”朱三不知怎么今儿在主子面前说什么都错,什么都不说也是错,直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你机灵点朱三!怎么越大越蠢! 他心里暗暗骂自己越过越回去了,如今倒摸不准爷的心思,嘴上却老老实实道: “蒋家来人了,要见您。” 说罢低下头,再不敢动歪脑筋。 反正这蒋家他是碰一回挨爷一记窝心脚,没窝心脚也准是一个眼刀子,以后还是躲远些。 蒋家? 陆长风略一思量便想了起来。 也并没怎么想头,顺嘴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这一问不打紧,却将朱三刚刚摁下去的心思又勾了起来,又不是那等真正老实巴交的人,他眼前一亮,心里便活动开了,话亦多了起来。 “有小半个时辰了,现下还在门厅子里候着呢!一家子都来了,说要给您磕头。” “把人带到小书房里头。”陆长风吩咐了一句,抬脚要走,末了又添了一句道,“我两刻钟便回。”这才走了。 小书房在内院,璟萃院里头。 朱三连忙应了下来,拖着一条腿就往门厅走。 “小兔崽子眼瞎啦?还不快来扶扶你三哥!”他瞪一眼方才揉腿的小厮骂道,胳膊架在人肩上小蹦着往门厅走去。 脸上带着得意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初入陆府(加更) 蒋家人跟在瘸了腿的朱三后头往里走。 若香虽已出了府十几年了,路却是极熟的,眼见着往内院去,心里头便有些疑惑,却不便多问。 她识得朱三,便是那日护送他们进城之人,在门厅上见着时,还十分客气,直问“医好了没”? 可在门厅里等了小半个时辰,还不见人回转,也没人来通传,好不容易又见着朱三,却拐了一条腿。 说话也不似先前那般热络了。 若香便有些疑心朱三是因为自家才遭了殃,心里不痛快也寻常,便不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问。 蒋佳月牵了蒋南秋的手走在后头。 一行走一行留意着,穿过刻了孔子讲学的照壁墙往东走,只见这深墙大院里头好一幅花木扶疏、草长莺飞的繁华景象。 内有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无数,各个院子由造型别致精巧的抄手游廊相接,既遮风挡雨又赏心悦目,一人多高的假山、三人合抱的名木应有尽有,又有那姹紫嫣红百花争相斗艳的小花园子,沟渠水塘里头菡萏正盛,芙蓉出水莲子清香,真真儿一幅江陵世家的大族气派。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丫头、婆子、小厮、媳妇与家仆等人,俱都头脸齐整穿戴有致,或捧了东西匆匆而过,或三三两两互相说笑,也有人盯着他们窃窃私语。 有那胆大相熟的,便凑到跟前儿,问朱三道:“三哥哥,您这是打哪儿来?” 说着眼神瞟着蒋家人,呶呶嘴。 “去去去,少他妈瞎打听。”朱三挥挥手,指了指拐着的一条腿,“没见你三哥正心气不顺哪?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那人不死心,还问:“哟,您腿怎么了?要不要给您请个大夫瞧瞧?” “用得着你?该干嘛干嘛去!信不信我也给你一脚踹瘸了?” 那人一听,便溜个空子跑了。 经过的奴婢等人,见他如此嘴严,更存了一份好奇。 “什么人呢?朱三都瘸成这样了还亲自带路,什么来头?” “啧啧,不知道。瞧穿着打扮儿也不像贵人,多半是外头来的。” “嘿嘿,这你们可就有所不知了吧!”突然有一人自鸣得意地摇摇头。 “怎地?你小子还能比我灵通?” 也有路过的丫鬟凑上来插话,“不就是来求四爷办事的呗!还能是谁?” “办事是不假。”先前那人就卖了个关子道,“可事儿已经办了,这是来磕头的。” “嘁,我当什么稀罕事儿,无聊。”丫鬟听了,一甩头转身就要走。 “不对啊,若是磕头,怎么还要朱三领路?” 朱三的名头谁不知道,虽然这次过来不知怎么惹恼了四爷,发配到外院去扫地,可他怎么也是得用的人,早晚是要回四爷身边儿的。 没瞅见人家还能见天地往璟萃院里头凑么?站这儿的一圈谁有那个能耐、那个胆子? 经这一问,丫鬟也回转了来,俱都盯着说话之人。 “啧啧,看见后头跟着的那个丫头没?” “瞧见了啊!好看的紧哪!”那么大一活人,脸蛋身姿都拔尖的,虽然低头勾脑地瞧不清楚,一进大门可就被人来来回回打量了几十遭,谁也不是光长了眼睛配相的。 “你再瞧瞧。” 众人眼神便跟着蒋家人,都溜到蒋佳月身上去了。 “嘶——”有一人轻轻倒吸了一口冷气,犹豫着道,“怎地有些面熟?” “嘿嘿!还算你小子还没白长了一双眼睛。”知道内情那人就道,“看见没?像谁?三哥回来的那一天请咱们喝酒,我可都听他说了,咱们爷收了一个小娘子进府做丫鬟,八成就是这位了!” 有那寥寥几人想起前事,纷纷恍然大悟,也有不懂的扒拉着人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佛曰不可说。”只得了这么一句话。 当中却有个丫鬟,若有所思地盯了蒋佳月背影好半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内院。 却说蒋家一行人跟着朱三,走了有盏茶的功夫,终于到了璟萃院的小书房里头。 朱三让他们等上片刻,便寻摸着不能叫爷看见自己对这事太上心,否则又得遭殃,便找了个擦药油的借口走了。 他的性子哪里能不好奇?心里猫抓似的,可这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是摸准了自家主子的脉。 那就是别张扬,低调,不动声色,最好是识趣点当做啥也不知道。 所以一路上朱三决定了:他要默默地守护爷的心思,再默默地让爷知道自己的苦心。他此前就是太急功近利,让爷脸面上不好看,这才碍了爷的眼。 朱三想通了,谁还没个不想让人嚷嚷出来的事么!因此他十分知情知趣地躲了开去。 人已走了,蒋家人独自坐在书房里,默然无语。 蒋佳月瞧了瞧娘亲的脸色,心情很有些沉重。 爹爹这两日精神很好,他们托了邻家的婶子帮着照看一二,天刚亮便往江陵城里赶来了。 一是磕头谢恩,二是定下日子。 蒋南秋望望娘亲,又望望姐姐,俱是一模一样的心事重重,他其实也存了心思,有些难过。 姐姐要到这个陆家做丫鬟了。 那天娘亲一进屋子他就有些醒了,迷迷糊糊地听见她们说的话。 娘亲要把房契送到陆家庄子上抵参钱,姐姐说,那参是她许了做丫鬟换来的。 “不行!”若香听了那话一口断绝,“咱们现在就去庄子上,找四公子说清楚,用房契抵债。” “娘!陆四公子对咱们家有恩,女儿既然答应了人家,又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再者说,房契固然可以抵,但没了咱们住哪儿?好,女儿可以蹲个草房破屋住,爹呢?爹的病情刚有起色,江先生说了,必须好好调养,才能好起来!” 蒋佳月有些急,她是铁了心要去陆府做丫鬟的。 “总会有办法的……” 蒋南秋在梦里挣扎着,却醒不过来,但也听出了娘亲的不确定。 “那女儿就做到有办法那一日!” “要不,就让南秋……”若香话里透着一股子无奈。 “我不同意!”蒋佳月急声道,“您若要再提这事,女儿就卖了陆家做死契!” 她语气又软下来,“娘,我算过了,不过是三年,若是当中爹爹好起来,至多不过是一两年的光景,总比一家人惶惶然然无处寄身要好吧?” “女儿保证,在陆家绝不出头,万事小心,只等还完钱就出来,好不好?” “还有,若是刘叔真的寻到了外祖父一家的消息,咱们便立时将房契抵给陆家,女儿和你们一起投奔外祖父去!” 蒋南秋听了,挣手划脚想要睁开眼,耳边却听到娘亲死心般长叹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和善可亲 陆长风与左先生商量过应对之法,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便往璟萃院回了。 刚进院子,有媳妇子上前说是老夫人请他得了空过去一趟,陆长风应了一回,脚下往小书房走去。 蒋家人在屋子里听得外头有请安问好之声传来,忙站起身来。 陆长风径直进了屋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红木做成的透雕螭纹攒花靠背扶椅上,这是他平日里看书之所,正靠着窗,刚坐下便拿手揉了揉眉心。 远水跟在后头,见状便退了出去,吩咐两个还未留头的小丫头去沏茶。 点了陆长风常喝的瓜片和方才左先生赞了句“好茶”的雨前龙井。 小丫头子面容俊秀,年纪不过九、十来岁,却已在陆家伺候了两三年,闻言不禁疑惑地看了远水一眼。 这位今儿怕不是昏了头吧? 里头坐的仨人不过寻常农家打扮,上龙井?还是明前的? 其中一个便带着犹疑上前问道:“这……怕是不大妥当吧?” 远水打发道:“我还能害你个小丫头片子,再不去该迟了。”两人这才讪讪地走了,他便守在门外。 再说屋里,若香领着蒋南秋,蒋佳月正站在她身侧,先未坐下,便要跪下来。 “不必多礼。”陆长风抬手止住了。 “多谢四公子前些日子出手相助,小妇人感激不尽,实在无以为报,只得携了家人过来给公子磕头,还望四公子不要嫌弃妇人无状。”若香却感念他的恩情,执意要跪。 她本去了庄子上求见,李婆婆却说主家那日一早便去了江陵的陆府,于是才又拖了一两日过来。 陆长风听罢,便不好再拦,否则倒显的他嫌弃这谢意寒碜了。 本也不过是随手吩咐了一句,只是看在这家的小娘子与她有几分相似,不忍这姐弟与她一般落个年少失怙的可怜模样罢了。 “多谢四公子。”蒋佳月随着若香跪在地上,以头磕地。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绣小叶碎花的布衫,并未带什么首饰,连农家常见的红头绳都无一根,一头青丝只用了墨绿色布条绑了两个丫髻,清清爽爽地,露出光洁的额头来。 一头磕下去抬起来再磕,鬓边便有碎发垂落下来。 陆长风坐在扶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颈窝处也有碎发未曾挽好,毛茸茸地搁在里头,随着动作一曲一直。 怕是有些痒痒,蒋佳月抬手想撩鬓边颈窝里的头发,却忍住了。 落在陆长风眼里。 磕完三个头,蒋家人这才起身,额头眼眶都隐隐有些发红,尤其是蒋佳月,她皮肤娇嫩,额头落在地上,已是一圈的红印了。 陆长风见他们三人仍是站着,随手指了指两边一溜三张黄花梨的矮凳,“坐下罢。” 若香这才领着一双儿女坐了,却不坐全,只挨了小半张凳子,方要再谢,恰远水在屋外通传了一声,领着两个丫头进来奉茶,便打住了话头。 陆长风端起茶吃了一口,自然瞥见给蒋家上的是两盏汤色清亮的雨前龙井,因了蒋南秋年纪小,面前摆的是一只青瓷小碗儿,里头是加了饴糖的杏仁酥酪。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远水,远水正低着脑袋领了两个丫头子退出去。 个个都猴精猴精地。 在陆长风面前若香也不好喝茶,因而道:“本不该就这样厚着脸皮过来,只是小妇人家中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只得腆着脸领了四公子的恩情。” “蒋娘子不必挂怀。李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又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了这么些年,听说您与李嬷嬷认了干亲,这点体面怎么也是应该的。” 陆长风说着,眼角捉到蒋南秋不时偏头去看那碗酥酪,却忍着一口也没动。 姐弟俩性子倒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都有忍性。 他便勾了勾唇角,露出极淡的一个笑意来,对蒋南秋道:“这是家中厨子专做了给你这般大孩子吃的,略有些甜口,却很香浓,若想吃了尝尝味儿也无妨的。” 若说方才与若香说话时是平淡不惊的客套,此时语气却是少见的和善了。 只怕朱三之流听了,少不得吃一大惊,更坚定了心里头那点歪脑筋。 蒋南秋看了看娘亲,又转头去看姐姐蒋佳月。 蒋佳月露出个鼓励的笑来,对弟弟点点头。这一颦一笑地模样,便与陆长风仅见的两次有了极大的不同。 头一次见她时,是悲伤里带了紧张的,惨兮兮脏兮兮地找他求参,又十分果敢坚定地说愿意为奴为婢,得了应允还露出不敢置信地傻样来。 方才见她,脸儿白净了,衣裳也浆洗缝补的十分用心,整头齐脑的来了,没了当时的惶然,可说起她爹时也忍不住眼眶发红,只是面子上却很清淡,不大露出容色来。美则美矣,只略缺了些韵味,不大生动。 此时方才露了笑,他不知怎地便想到那清风拂过淡雅的水墨江南,忽然就明快起来,直沁人心脾。 倒是蒋南秋一声清脆的“谢谢四公子”断了他的思绪,小人儿朝他笑了笑,拿了调羹一口一口抿着吃。 “咳咳,江先生医术高超,他若说能治绝不是妄言,蒋娘子尽可安心。”陆长风咳嗽了一声,宽慰道,便亦无话再可说的了,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若香虽然明了,却面有难色,犹豫了片刻,开口道:“还有一事,关于参钱……” 陆长风听她说起此事,正要说不过是自己那日说着玩笑而已,蒋佳月却忽然站起身,福了个不大周正的礼,脆生生问道: “陆四公子,小女子何时进府当差?” “可否请四公子再宽限几日,家中还有些琐事需料理一番,三日后小妇人必定送小女过来。”若香亦道。 应下的事,就没有反脸不认的道理,尤其是蒋大郎因此保住了性命,若香虽不舍女儿,却也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 陆长风闻言,话到了嘴边便打了个转儿,再出口时已改了说辞,“既如此,便整理了家中之事再来即可。” “多谢四公子宽厚体恤。”若香听得他如此说法,又道谢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看人下菜 “四公子,那我以后能来看姐姐吗?姐姐也能时常回家去吗?” 许是陆长风对他说话时带了善意,蒋南秋胆子大起来,匆匆咽下一口酥酪,嘴角还沾了白汁就急忙问道。 陆长风瞧他十分讨人喜爱,就笑着道:“自然。” 蒋佳月见了,心中暗道:初见倒是个十分清冷不耐的贵公子做派,这会儿却也有些言笑晏晏的意思了。 只是却不该这般模样随意许诺。 她红唇微启,瞪着弟弟小声嗔道: “你莫要顽皮,这些高门大族规律森严,轻易如何进来?我若得了空自然会回家去看你,再说你还要进学呢,少在这里拿了我做筏子躲懒,到时我可是要考校你的。” 蒋南秋便失落地“哦”了一声。 这一下倒是连着陆长风一起怪罪了进去,约莫是不满他随意敷衍孩子,许了个空诺。 他自顾自地吃了口茶,心中不觉有些哑然失笑,面上却只做未曾听见的模样。 这姐弟二人很是相似,都有些蹬鼻子上脸看人下菜碟的本性,这会子功夫已从拘谨变得随意起来,当着面就连他也敢编排上了。 眼见一盏茶就要见底,想起老夫人特意遣了人着他过去一趟,正要再说两句客套话送人,又听若香十分歉意地问道: “四公子,不知小妇人可否求见一回老夫人?” 见陆长风有所疑惑,她这才说出自己以往的事来,“不敢瞒四公子,小妇人也曾在陆府当过几年差,承蒙老夫人厚爱,多有照拂,以往没有机会,今日既进了府中,如何也该去给老夫人磕个头才是。” 原来若香在家中时曾读过书,认得几个字,便得了当时陆家老夫人的赏识,放在内书房里当差,这倒是个轻省的活计,虽然不大在主子跟前露脸,但比之其他丫鬟舒坦,又拿的是一等的月例银子,确是受了恩惠的。 陆长风听了,想起好似是在远水跟前听了这么一耳朵,这后头才说起蒋家与李嬷嬷的渊源来,他方知晓。 因而便点点头,道:“无妨,你随我一道来罢。” 出了小书房,一路往德馨院走去,路上来往的丫鬟等人见了陆长风俱都收声敛气,低头弯腰地行礼,一叠声儿道:“四爷。” 再无人敢如来时一般,对着蒋家人指指点点,所有的好奇全都压在了低下去盯着地面的眼睛里。 蒋佳月携了弟弟跟在后头,绕了几处曲折的回廊,又穿过两三道飞檐彩绘的月洞门、垂花门,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只见一座极气派端正的院子,门头用乌木制成,上刻“德馨院”三个大字,心知这便是到了。 院门处有两个刚留了头的小丫鬟正在翻绳玩儿,见了陆长风吓得一抖,连忙收了红绳儿行礼。 陆长风亦不在意,指了其中一个领蒋家人去偏厅侯着,径自进了院子,蒋佳月等人跟在其中一个小丫鬟后面落了一步,便听到里头起起落落一片娇软的请安之声,俱都带着甜滋滋的笑意。 “四爷来了!” “四爷您可来了,老夫人这一会儿功夫已问了您好几遭了。” “请四爷的安。” 屋子门口的丫鬟见他来了,忙忙通传了一声,“老夫人,四爷来了。” 再往后,蒋佳月已进了偏厅,听不着了。 却说那头陆老夫人听了通传,起身往外头迎了几步,口中责怪道: “往日你在京城便罢了,祖母每日只心里想一回也就放下了,怎地来了江陵还有这许多事要忙,三催四请地方能见着。” 她年逾花甲,满头鬓发如银,梳的极光滑,额上带了银鎏金点翠镶玉大抹额,面上笑意盈盈,和蔼可亲。 陆长风上前行了个礼,笑意盛上来,做了愧疚模样道:“孙儿来得迟了,可惹了祖母怪罪。” “这又有什么,你能年年来陪我几日已是难得,祖母心里头高兴还来不及呢!怎舍得怪你,快过来让我好好瞧瞧,咱们祖孙俩说几句话。” 一行携了他的手往上座走去。 刚坐定,有丫鬟上了果盘零嘴,又沏了茶来,陆长风便随意捻了吃,耳边听陆老夫人正色说道:“你父亲从京城写了信来。” 陆长风伸向果盘的手一顿。 他嬉皮笑脸地道:“八成是又想劝您老人家去京城,这才显得他孝顺呢!” “去!”陆老夫人一拍他肩,“没你这么编排自个儿父亲的,你也少在这儿插科打诨,欺负祖母年纪大了是不是?好生儿说,真退了谭家的亲事?” “退了。”陆长风干脆点头认了。 “哎!作孽啊!”陆老夫人长叹一声,无奈地问道,“你可知,你前脚出了京,后脚谭家姑娘便闹着要寻死?你个孽障!” 哦?陆长风挑了挑眉,这倒不曾听说。 “只怕没死成吧?”他语带嘲讽。 给她梯子还嫌不够,非要闹个满城风雨才显她贞洁吗?真真儿可笑! 陆老夫人却恨不得捶他两下。 “嘁!你这孩子胡沁什么!若果真出了事,你岂能得个好的?为这事你父亲着实气出了个好歹,叫我一定好好儿教训你一顿,还说他过几日得了空就要过来。” 他不跳脚才怪呢。 陆长风心里想。 他若是知晓谭家那几个儿子是个什么货色,恐怕还得气个倒仰呢。 嘴上却懒洋洋道:“他来江陵做什么,不是整日里说公务繁忙,连您都没空孝敬,三哥成亲都不能亲自来江陵接了您去京城,这会儿子倒清闲了?” “我也正琢磨这事,哪能就为这事赶过来打骂你一顿,莫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你就不曾听过什么风声?”陆老夫人说着说着就被他带跑了去,搁下谭家的事转而担忧起儿子来。 “不曾。” 陆长风一口否了。 还能有什么事,树大招风而已。 他老头子能坐在瑞国公府的位子上,手握户部大权,又岂是个糊涂的? 得知小姨夫擢升淮南粮道提督时,他便隐约料见老头子会暂避锋芒,只是没想到信来的这么快,又拿了自己做由头。 那谭家姑娘的一闹,不仅给了谭家台阶下,倒也给了瑞国公府一个良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她有狐臭 “那便好。啧!你这孩子,又摆弄祖母是不是?你好好儿说说,到底为何要退谭家的亲事? 外头人包括你父亲都说你浑,我却知你心中向来有方寸,不是那等胡闹的。你告诉祖母,我也能帮你劝劝你父亲。”陆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真的?我爹他能听您的?”陆长风便笑嘻嘻地瞧着她。 陆老夫人又要拍他,却被陆长风剥了个龙眼递过来,便接过来吃了,白他一眼道:“怎么?我是他娘,饶他是瑞国公还是户部尚书,还能不认不成?” “认认认,您老人家威风凛凛气势恢宏。”陆长风竖了个大拇指,转头又闲闲地吃着龙眼。 瞧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陆老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 “好啊翅膀硬了,连祖母都瞒着了!还记得你小时候,逃了半天的学都怕的要死,哭着闹着要躲到我这里来,如今既嫌我老婆子没用帮不上忙,这次又跑来作甚!趁早回京城过你的纨绔日子去,也免了咱们祖孙二人相看两厌,添了你心烦。” 说罢拿帕子点了点眼角。 “哎呦,敢情我娘那些招都从您这儿学去的。” 陆长风哭笑不得,“得了,我跟您说还不成吗?” 陆老夫人听闻,立时就将帕子塞了回去。 “谭家姑娘太丑了。”陆长风无赖地道。 陆老夫人作势又要抹泪,“看来是埋怨我迫了你,还是不肯说实话。” “哎别别别!”陆长风连忙举起双手投降,“每次我娘都来这招,怎地您也是个中高手。好吧,谭家姑娘太黑了。” “瞎说!我可都听你母亲说了,白白净净的姑娘家,别给人说难看了。” “那……那就是不爱干净。” “呜呜,我怎么这么命苦,儿子儿子不孝顺,孙子也烦我……”陆老夫人的帕子又重新擦着眼角。 “咳咳,我和您老说实话,其实是这样的。”陆长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陆老夫人连忙附了耳朵过去。 “您没见过那谭家姑娘吧?其实,她有狐臭。”他一行正儿八经地说着,一行好似想起那个味道般,皱着鼻子,右手扇了扇。 “瞎……” “真的!”不等陆老夫人否定,陆长风苦叹一声,“孙儿年纪也不小了,您也说了,我也不是那真爱胡闹的人,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妻子嘛,端庄大方得体就行了,是不是?” “那当然了,那些妖里狐气的一看就不能做正室。” “我爹我娘也是这么说的,我吧就想了几回,也觉得是这个理。毕竟你们是长辈,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走过的桥也比我走过的路多,自然比我更懂安宅齐家之理,对吧?” “吃那么多盐不得齁死祖母?小没良心的!”陆老夫人又拍他一下,继而点点头,“话倒是有个人样子,然后呢?” “然后您孙子我就去谭家见您未来的孙媳妇了,您可别说,这是我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瞧着她,啧,也不是很丑,也不黑,反正能入眼吧!心里就更觉得自己以往做的不对了,便有心要道个歉,准备好好儿把人娶进门。对了,那天我还带了好些个礼去,就是为了表示诚心,这我爹没和您说吧?” “没有。” “我就知道他,尽挑我毛病,从不说一句好。” 陆老夫人瞪他一眼,“好好儿说,又编排你父亲!” “我实话实说嘛!”陆长风嘟囔一句,这才接着道,“但是您老人家也知道您孙子我是个什么德行,说狠话容易,说好话怎么也有点张不开嘴,更不能让别人听见落了怂不是?于是我啊,我就……” “你就怎么?” “我就走近了两步,想悄悄地说几句体己话,这样又表明了诚意,又全了脸面不是?” “那你就小声儿陪个礼道个歉哪!” 却见陆长风一张脸直皱的跟没揉好的面团似的,一拍大腿,长叹一声,“哎——没想到啊!” 陆老夫人急的直跺脚,“你非疑心死你祖母是吧!” “您别急,听我和您说。我是真没想到,刚一走近,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味儿就飘了过来,再走一步,差点没给您孙子我熏死过去。” “可见是你瞎编了骗我老太婆的。”陆老夫人将信将疑道,“真那么大味儿,你母亲也见过几次,能不知道?” “她不过是隔着几步见了,人家是小辈,又不能坐在我娘身边,再多多抹了脂粉戴了香囊,如何能闻见?”陆长风真挚地道,“我是前些日子去的,京城里头最热的时候,衣裳本就穿的薄,又容易出汗,走的近了,那味儿能不出来吗?” “哦,所以你就为了这个退亲?哼!”陆老夫人满脸不信,“编,你接着编。” 陆长风便急道,“我就知道您不能信,不单您,我爹我娘也不会信,所以才咬死了不说,是您非抹着眼泪逼我说的。” “那行吧,就当她有,可我也听说这也不是不能治的。”陆老夫人细想一回,觉得好似有那么点儿可信之处,就道。 陆长风听了,嗤之以鼻道: “那都是江湖郎中胡掐的,若果真能治,杨贵妃还用得着日日去华清池洗?费多大劲儿。” “那……那你也不能就因为这个就退亲啊!需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咱们俩家又是有前缘的,你这么做,人家姑娘怎么办?你父亲的脸面又怎么办?” “这事儿我真想过,您还别以为我是没过脑子。” “你怎么想的?说给祖母听听。”陆老夫人奇道。 “我就想:谭姑娘是要娶回去的吧?娶了妻子得生儿子,我爹我娘得抱孙子,您也想要重孙子的吧?我又想了一回:这么大味儿,我可真下不去手。我再想:下不去手,我就没儿子,我爹我娘就没孙子,您就没重孙子,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能要庶长子,那我只能一辈子没儿子,我爹我娘只能一辈子没孙子,您就一辈子……” “呸呸呸,又胡说八道了不是?”陆老夫人赶紧双手合十念了几句佛,“小儿无状,佛祖莫怪,莫怪。” 陆长风便一脸凝重地模样道:“您看,不仅您担心,我也担心,那我爹我娘肯定也担心。所以最后,为了我儿子您重孙子,只能休妻另娶,如此不是更害苦了谭姑娘,更丢了我爹的脸面?咱们俩家嫌隙更深?” 陆老夫人听了,已信了七八分,点点头道:“这么说,倒还真不是你胡闹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有何打算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该你们没这个缘分。咱们家得好好给人赔礼道歉,等你爹来了,我自会好好劝他。”陆老夫人可惜道。 “您老人家可别出去说,传了出去,那谭家姑娘又得寻死,您孙子可就真成了罪人了。”陆长风连忙正色道,“毕竟这毛病不大好听。” “是这个理,你向来是心善的,又想的周全。” 陆老夫人想想事情已经不能挽回,多说无益,就道,“那你倒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打算的?方才你自己也说了,老大不小的了,总这么孤着可不行。” 陆长风便苦着脸道:“哦,这边刚退了人谭家的亲事,转头就找好了下家,咱们陆家成什么人了?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为了咱们家的清誉,您孙子也只好再等一等了。” 陆老夫人一时倒被他唬住,半晌儿想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略有些犹疑地道:“你莫不是还念着那件事?” “什么事?”陆长风语气没有丝毫起伏。 陆老夫人摆了摆手,“祖母年纪大了,也不懂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既然你心里有数,也可使得。只是……” 说着有些伤心起来,眼里真真儿闪着泪,“咱们陆家这般繁华,可怜我老婆子却难享天伦之乐。” 她女儿陆华容二十多年前便嫁进了当今圣上的潜邸做侧妃,上头有正妃压着,两三年才可得一次相见,后又入宫封了贵妃,协理六宫诸事繁忙,倒更不得相见。 长子陆华楠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只陆老夫人日日和媳妇儿楼氏二人在家,瞧她忙里忙外还要早晚请安问好着实辛苦,陆老夫人索性回了江陵住。 这边有亲族,三儿子陆华琛也在江陵打理陆氏一族事务,更有经年的老人陪着说说话,反倒日子过得快些。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陆家这些年风光太过,到了陆长风这一辈,竟再无能讨她欢心的小辈。 陆长风三叔陆华琛方至不惑,因前头一心埋头苦读误了芳华,娶妻晚了,后陆华楠封了国公爷,陆华琛为着避嫌便只在江陵捐了个五品官职,如今儿女俱都年纪尚小。 再说陆华楠这一支,大女儿陆长敏十三年前嫁入京城何家,只得了个女儿。二子陆长玔为庶,倒有一双儿女,却不大得陆老夫人疼爱,三子陆长清出生时有不足之症,身子一直不好,今年十月方才准备娶亲。 至于陆长风,这不刚退了亲事还要再等一等。 也难怪陆老夫人想起此事便很是伤心淌泪。 陆长风听了不由头疼,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也只得插科打诨道: “可见您老人家是只偏心我爹,长静几人成日里孝顺,您却说这等话,叫他们听见岂不是难过?” 陆长静便是他三叔陆华琛的长子,不过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子。 “你个小没良心的,哦,我偏心你倒成了罪过?”陆老夫人说着笑起来,“你自个儿爱讨巧,惹了人心疼,这会儿却成了旁人活该不成?” “我说您偏心我爹,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我何时偏心你爹了?若不是为着你这个大孙子,你瞧我可会多理会他一句。”陆老夫人不依。 陆长风立时喜笑颜开道:“哎呦孙儿今儿可终于听您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嘿嘿。 我就琢磨,我爹那么个性子怎么能讨人喜欢?果然功劳还是在我身上,敢情他还见天地教训我,惹急了我,保不准哪天就在您跟前给他上眼药,叫他也尝尝挨您教训的滋味,哼!” “去去去,还没完没了了。”见他说的不像,陆老夫人笑着骂道。 一时搁下这事不提,陆长风心里卸了一口气,又吃了一口茶,这才道: “对了,您老人家记性好,可还记得有个叫若香的曾在府里当过差?后嫁了个姓蒋的人家,就在咱们家江和县的庄子那里。” “若香……”陆老夫人想了一回,朝外头喊道,“秀梅啊。” 便瞧见从外头进来一人,正是那日去庄子上选人的刘嬷嬷。 主子说体己话,伺候的人都退去了外头,听了吩咐这才进来。 她跟着陆老夫人已经二三十年了,常陪老夫人说古的,只听她道:“老夫人有什么吩咐?” 陆老夫人皱着眉头,问道:“你可记得府里有个叫若香的?倒隐隐有些印象,却记不起来。” “奴婢记得。”刘嬷嬷便道,“还是那年饥荒时候进的府,长的眉清目秀的,后来……您做主让人去了内书房当差。” 面色略有些犹豫,正落在陆长风眼里。 陆老夫人这才想起来,却并没有什么不快,“是了,我记得她,很有些成算。后来自己赎了身嫁人,咱们那年去庄子上,还领着一家人来磕过头的。” “正是呢!那年小少爷来,吵着要去庄子上摘果子,您拗不过,只得跟着去了。一晃眼都快十年光景了。”刘嬷嬷见她不在意,笑着问陆长风,“小少爷可还记得?” 陆长风道:“倒只记得去庄子上的事。” “这也无怪,你那时心思都在外头,哪里记得内宅里这些小事。她也不过来磕个头谢恩罢了。”陆老夫人好似想起什么有趣的事,促狭地看着他,“当时你还送了果子给她女儿,被人嫌弃了呢!哈哈哈哈!” 刘嬷嬷也似想起来一般,低着头笑起来。 陆长风皱着眉想了一回。 “看来是不记得了。”陆老夫人就笑的更欢了些,“你从外头回来,疯了一身一头的汗,见着我屋里有个漂漂亮亮的小妹妹就欢喜,叫远水捧了几个果子给人家吃。” 陆长风听罢,锁着眉头,太阳穴蹦了两下。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他才十岁,正是好动爱闹的年纪,好不容易来了江陵,直跟放出去的野马似的到处疯玩,那日摘了果子回去,见着个三四岁的奶娃娃一本正经地坐在下首,软绵绵白嫩嫩的小脸端庄严肃,身子坐地笔直,一时觉得好玩,便要赏她几个果子吃。 当时她怎么说来着? 陆长风想起那个奶娃娃,满脸嫌弃地看着青青黄黄地果子,又看了一眼脏兮兮的自己和远水,奶声奶气地道: “多谢小少爷好意,只是我爹说了,无功不可受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很是嫌弃(加更) 蒋佳月跟在娘亲后头进来时,便瞧见陆长风脸色很不好看。 若香牵了蒋佳月姐弟俩上前给陆老夫人问安,蒋佳月磕头时便感觉到脑袋上方有道火辣辣的视线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却是陆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面上闪过一丝震惊。 陆四公子正好整以暇地吃茶,眼风儿都没扫过来一个。 “难为你这份心。”她正疑惑,陆老夫人便稳了稳心神,暗道难怪风儿会插手蒋家的事。 这姑娘小时候见并不如何,如今五官张开了倒有些…… 顿了顿,她笑着看若香问道,“如今家里可好?” 若香便一句句答道:“托老夫人的福,家里都好,劳您挂心了。” 这话说的是真心实意。 若不是陆家,大郎怎会治的好? 她便又朝陆长风行了个礼,“还要多谢四公子相助。” 陆长风放下茶盏,在陆老夫人探究的目光中,云淡风轻地道:“蒋娘子不必客气。” 方才他想起十岁那年在蒋佳月跟前吃瘪被嫌弃的事,心里头很不大舒服,偏陆老夫人又同刘嬷嬷笑的前俯后仰,便硬邦邦地道: “前几日在庄子里遇见了一个妇人,自称曾在咱们家当过差,说是想给您磕个头,现今就在偏厅里头等着。” 陆老夫人问如何遇见的,他方把蒋大郎生病,蒋家求药的事说了,却隐了蒋佳月卖身为婢一事。 这才有人引了蒋家三人过来。 “我听说你认了春兰做干娘,这点事又有什么,偏你还巴巴地跑来磕头。”春兰即是李嬷嬷的名,陆老夫人看不懂陆长风面上的神色,只得收了心,对若香道,“你从前就是个礼数极周到的。” 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蒋佳月。 “便是没有这事,给您磕头也是应当的。只是家中寒酸,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只得做了几样上不得台面的活计,手艺粗糙的很。” 若香略有些窘迫地道。 当年若不是陆老夫人不偏不倚,她还不知会是什么光景,又哪能出府嫁人,做了正头娘子。 蒋佳月听娘亲这般说,便双手捧了一块挑银线绣了万字不到头的藏青色抹额、一双深蓝色夹棉的护膝上前,清凌凌脆生生地道: “老夫人,这是我娘特地做了孝敬您的,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好,好。”刘嬷嬷接过去,陆老夫人放在手上细细看了一回,打量着蒋佳月,笑着道,“你有心了,还惦记着老婆子。这孩子叫佳月是吧?也很乖巧。” “无事献殷勤。”却听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哼。 陆老夫人话音一顿,愣了会子,继而神色平常地又与若香闲说起家常来。 若香离的远,自然不曾听清,蒋佳月却听了个正着,一双黑亮纯澈的眸子便瞧着陆长风。 娘亲是为了感激他,家里却没什么东西上得台面,便熬了几日辛辛苦苦做的,他不领情便罢了,也不指望陆家真会拿了去用,不过表个心意而已,这般语气又是什么意思? 陆长风也正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瞥了一眼抹额和护膝,皱皱眉头,目光往上翻了翻,满脸的嫌弃。 这人可真有意思,又不是给你用的,何必这么看不上眼,摆个臭脸给人瞧。 蒋佳月撇过脸去,露出个甜笑听着娘亲与陆老夫人说起爹爹蒋大郎的病情。 过了片刻,陆长风眼角往下瞄了瞄,正对上她笑盈盈地模样。只坐了半边杌子的身子笔挺,专注地听人说话。 小小年纪,一本正经地。 他额角就跳了跳,想起那年她也是这般坐着,礼数是极周全的,那嫌弃却是实打实的。 “风儿,有这回事?” 正有些不舒坦,陆老夫人却忽然偏头问他,语气有些不大好。 “什么?”陆长风方才只顾着对蒋佳月咬牙切齿地甩眼刀子,便没有听清她们说起何事。 “老夫人。”若香赶忙笑着打圆场,“这是正理,四公子本不愿意,是小妇人硬求着的。” 原来她听陆老夫人说起蒋大郎的病情,只道陆长风已经将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便道: “多亏四公子舍了百年的老参保命,否则还不知能不能救得回来呢!这参贵重,只怕得过些日子方能还上,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这段时间还请老夫人多多教一教月丫头,她不懂事性子急,别让她冲撞了各位主子。” 陆老夫人就有些莫名。 听这话音,是说让蒋佳月来他们陆家做丫鬟抵参钱? 她便是担忧陆长风还记得三年前那事,心里头放不下,此前才多嘴问了一句,当时瞧他神色是极坦然的,只道好歹是忘了,心里刚松快几分,何成想转眼他就收了个如此相似的丫头进府…… 若香不知这里头还有隐情,只是一看陆老夫人神色,心道坏了,怕是老夫人还不知情。 她这岂不是犯了口舌,倒显得她不满陆长风所为,故意在陆老夫人面前告状似的。 她嘴上说是“自家求的”,便有些攀高爱富的意思,很不好听,却也顾不上许多了。 只是陆老夫人听了却很有些不信。 她这么大年纪了,一辈子也不知见识过多少风浪,识人无数,自信绝不会看走了眼。 这若香当年因为不愿做小,求到自己面前,才去了冷冷清清的内书房当差,没什么油水,更没机会,后又拿了银子出来赎身,如何也不会是个贪慕虚荣的。 底下坐着的两个孩子,女孩儿端正有礼,男孩儿安安静静,显见家教是极好的,也不是那等心思深沉之人。 这一家子人穷则穷,但行事做派十分坦诚大方,哪里会为了攀上自家,就借了病情贴上来的? 她沉了脸,看着陆长风。 十有八、九是他见了人家的相貌,心里不痛快,还埋怨着家里,非要弄进来气一气他父母亲。 “这是真的?你让月丫头来咱们府上做丫鬟了?胡闹!” 陆老夫人训斥道,不等陆长风回答,又和颜悦色地对蒋佳月道,“好孩子,他呀就爱和人开玩笑,说了不过是逗你玩儿!你只管好好儿在家照顾你爹,实在不必当了真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长久之法 若香已在一旁涨红了脸,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着陆长风和陆老夫人,简直坐立难安了。 陆老夫人这样说,虽是好意,却更显得自家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她刚要开口再说话,却听陆长风淡淡地道:“都听您老人家的便是。” 他同意蒋家人跟着自己来时,便料到会有这么一遭。 其实心里也不大在意,多一个少一个丫鬟的,哪里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想起刘嬷嬷和祖母笑话自己,那会儿倒是故意起了心思要叫她们惊一惊的。 只是他说话时眼却瞥着蒋佳月,面上嘲弄之色更甚。 好似在说,无事献殷勤。 非奸必盗,果不其然被我说中了吧!巴巴地来见我祖母,原是不想做丫鬟,白得一根参,真是好算计! 若香听他凉凉一句话在耳中,更觉得好似她借了陆长风求见陆老夫人,就是为了这么一点小心思,臊的满面通红。 蒋佳月见了,心中便很不服气。 自家绝没有这个意思,是打从心里感激陆家,她也是诚心想要偿还参钱的,倒被他看的如此轻视了去。 她“腾”一下站起身子,倔强地看着陆长风,满面坚决地对陆老夫人道: “老夫人,此事确实是我家有言在先。当时四公子并不识得小女子,心有疑虑乃是常理,只是我心中担忧家父病情,便说要以此条件做抵押,幸得四公子垂信,不曾怀疑小女子行骗,这才及时求了参赶回家中。 其中恩情,小女子无以为报,古有季布一诺千金,我虽女子,却也懂得知恩图报之理,请老夫人允了小女子来府上报恩,则是小女子之大幸了。” 十三四岁的姑娘家丹唇皓齿,明眸瑰姿,年纪虽小,却字字清晰,句句珠玑。 一则点明此事是她心切主动提出,并未受陆长风逼迫。二则正是因为陆长风心有善念,蒋大郎才有活路。第三便是她愿意进陆府为婢,偿还恩情。 陆老夫人听了,脸色却未好转多少。 她心中着实疑心,想着如何也不能叫陆长风多见这丫头几次,勾起从前的心思来,语气便生硬起来。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只是这事却容不得他胡闹,咱们陆家可没有这些个事。”又对若香道,“这事儿我做了主,再不用说什么偿还的话。” “这……这如何使得?” 若香心中自然高兴,却也觉得事儿略有些不对,陆老夫人虽然向来心善,那倘若人人都来求的,陆家这般大一个世族,也是撑不起的。 她倒不觉得老夫人是因为对自己格外青眼。 瞧着问题倒像是出在陆四公子身上一般,便抬眼悄悄去看陆长风神情。 蒋佳月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气息有些急,两腮微微红了,脸颊鼓鼓地,也正抬了脖子,一双眼不服输地瞪着陆长风。 只见他目光沉沉,面上本淡淡地,似乎是被方才蒋佳月一番话引了兴致,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她。 小小年纪,不仅一本正经,还是个伶牙俐齿地。 也对,毕竟三四岁那会儿就懂卖弄着什么“无功不可受禄”了。 他倒不曾想到,不过是一时兴起要报十年之嫌弃,却激地蒋佳月丢了端庄模样,跳起来非要来自家做个女婢不可。 陆长风眼角看到陆老夫人也正看着他,似乎定要从他脸上看出朵花来,看他到底会不会存收了这蒋家的小娘子的心思一般。 “咳咳。”他咳了两声,想着他爹就要来了,本就存着教训自己的怒气,若是见了还得了?保不齐明儿就给自己又订了婚事,岂不是得不偿失? 因而道:“咱们家可不缺小丫头子使唤,祖母您说呢?” 陆老夫人提着的肩头这才放了下去。 她对陆长风道:“前些日子刚挑了些家生子进来,你院里也分了几个。” 又转头看着蒋家人,和蔼道,“这事就这么说了,以后家里还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说,没有什么张不开口的,知道了吗?” “多谢老夫人!”若香听的心头欢喜,拉着蒋佳月蒋南秋就要磕头。 “老夫人。”蒋佳月却挣了开去,直直跪在地上,“老夫人,不瞒您说,我爹还躺在床上不得下地,日日都要服药的,弟弟年纪也小,还不能承担家业,一家老少只靠娘亲里里外外地操持着,现在已是山穷水尽。” 陆老夫人听罢,虽不大喜欢她这般急切地就要张口,却也不露什么神色,准备让刘嬷嬷去拿些散碎银子过来。 “陆家乃是慈善之家,向来以‘仁德’二字著称江陵,便是小女子一介村人也有所耳闻,舍参救命之恩,日后定当结草衔环来报。”蒋佳月却接着说道,她目光清隽,望着陆老夫人。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老夫人,您向来最是心善,今日若听得小女子家中难处,必然伸手相援,只是我家的难处不是一时可解,必得有个长久之法方可。” 陆老夫人便意外地看着她。 她的话正说中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蒋家今日拿了银两便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去,她日后定然是不会再有所相帮,若是不拿,听这丫头所说,家中又实在拮据。 “何谓长久之法?”陆老夫人就道。 蒋佳月目视前方,“小女子才疏学浅,实在没什么见识,也未曾想到什么长久之法。但有一事,小女子却可以做到。” “你且说来听听。” 陆长风闻听她说了一堆,已隐约知晓她准备作甚,沉着声音说道。 若香等人也俱看着她,陆老夫人方才的不喜早已散去,与刘嬷嬷对视一眼,只听蒋佳月定定道: “小女子虽无才学,但却手脚俱全身体康健,若能到陆府做上几年丫鬟,待爹爹病情起色、弟弟长大成人,到时自然不愁家人无着、家业不兴。” “你是说,你一定要来做丫鬟才能解家中困境?”陆老夫人惊讶极了。 “是。”蒋佳月坦然道,“当时在庄子上,听闻来陆家做丫鬟,能得十两银子的身契,每月还另有一两至三两不等的月例,这倒比娘亲接了绣活熬夜得的更多些,小女子心中便十分心动,已是有此心意,只是一则年纪不大合适,二则娘亲苦劝,便只得压了下去。” 她转向陆长风,长睫微动,露出个调皮模样来,“因此小女子倒应该感谢四公子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收收心思 若香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快步走在前头,不发一语。 蒋南秋人小,连跑带追地,出了满头的大汗,脸色憋的通红,仍是落在了后面几步。 蒋佳月拍拍他圆溜溜的小脑袋,使了个眼色过去,蒋南秋便努力快跑了两步,小手伸出去拽了拽娘亲的衣袖。 眸带祈求地看着她。 若香步子这才慢下来,牵了他的手往前走了,自始至终都不曾看身后的蒋佳月一眼。 蒋佳月便有气无力地拖着步子往家走。 她此前在陆老夫人面前,坚持要到陆家来做丫鬟,娘亲能不生气吗? 可蒋佳月却不觉得自己有错。 相反,她仿佛已经看到在往后的日子里,爹爹蒋大郎能下床走动、弟弟蒋南秋也安安心心坐在学堂里头读书的情形了。 在蒋佳月心中,不论是做陆家的丫鬟、接陆家的绣活,哪怕是捡了柴火去陆家卖,都只是一个生计而已,实在不必计较什么名头如何。 她仔细想过,自己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唯有做陆家的丫鬟才切实际,既能还钱,又不耽误做几样小活计补贴。 且她在陆老夫人跟前并不曾将话说满,言语中提及若日后家中松泛些,便要辞了不做的。 否则,她真的只有嫁人一条路了,可倘若是碰上张家那样的夫家,倒还不不不嫁。 蒋佳月看着若香急促的背影,隐约明白娘亲气的大约是她自个儿吧! 若香走着走着,热浪扑在面上,熏的眼都红了。 她又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和自家的处境。 正因为明白,因为无可奈何,在陆家她才没有及时站出来阻止蒋佳月一番说辞。 她气的,是自己无用。 是自己居然和父亲一般无二,落到卖亲身女儿的地步! 当年她被卖到陆家,心里虽然明白父亲不仅是为了家中诸人,还是为了能让她吃饱穿暖,但难道自己心里从始至终就没有一点点怨怼吗? 她是怨的。 否则二十年来,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会才生了去寻亲的心思? 她是不甘心的。 所以才会一心要从陆家挣出来,要做正正当当的正头娘子,如何也不会自甘堕落,如了别人的愿。 若香想起继母打量自己的眼神,她对人牙子说:“这丫头长的好,说不得就能收了房做个姨奶奶,八两也太少了,怎么也值十二两吧?” 忆及往事,若香只觉得胸中一阵阵刺痛,怎么也压不住嗓子眼里的酸涩。 大郎,你快好起来,咱们一起接女儿回家,再过那开开心心的好日子…… 泪水顺着她脸颊滚下来,落在蒋南秋的手背上,又烫又灼人。 他抬头去看,娘亲哭了。 小人儿以往清亮的眸子里,也随着这滴泪盛满了忧愁和悲哀。 姐姐要去做丫鬟了,因为他还小,不能帮家中分担,可他知道自己不能不去学堂,叫姐姐伤心失望。 他看着自己的小手,握紧了拳头,暗自发誓。 我定要好好读书成人,早日接姐姐回家来! 这一遭,不仅叫蒋家人个个心里头千万般愁绪滋味涌上来,便是陆老夫人,也已经长叹了好几声。 “您既不愿,为何又答应了?” 刘嬷嬷往香薰中添了一小撮安神香,服侍陆老夫人靠在秋香色绣春枝海棠的大迎枕上,不解地问道。 蒋家人走后,陆长风亦有事要忙,陆老夫人午饭便只略略吃了几口,此时已是到了午间小憩的时辰。 陆老夫人自己抬手,解了抹额搁在几子上,银白的发髻便显出一丝凌乱来,好像突然间苍老了几分一般。 她靠在迎枕上,目光望着窗外鼎盛的夏日景象,仿佛自言自语般。 “你看这时节,草长莺飞,端的一幅繁华昌盛之貌,须知秋风乍起,便萧萧瑟瑟落了满地,唯有低调积蓄力量如梅竹者,方能在秋风落叶之后,重新傲然屹立在寒冬之中。” 我们陆家何尝不是那等着秋风肆虐的夏花? 刘嬷嬷听的有些糊涂了。 却听陆老夫人忽然转了个话头,笑的极深远,“我们陆家这一支向来人丁不兴,底下如今还没一个能承家业的嫡支小辈,指望可全都在风儿身上啊!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心里其实门儿清。他祖父在世时,便最爱他聪慧。” “是啊,小少爷就是不爱那些个规矩,若正儿八经地读书进学,怕也能得个进士回来的。”刘嬷嬷附和道。 “只是他年纪也不小了,合该正正经经娶亲才能成家立业,我也才能放心地闭眼去了。怕只怕他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件事,谭家好好儿地亲事非要退,未尝没有和咱们较劲儿的意思在里头。” 陆老夫人想起同自己说话时,陆长风插科打诨没个正形儿的模样,自己一提及“那件事”,却装的极轻松平淡了。 依着他的性子,若果真忘了不在意,又岂是这副形容? 再者,他惯来嫌女子事多麻烦,今次可好,请医问药不算,还领了人来给自己磕头,倒也不知是他转了性子,还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老夫人您可得长命百岁呢!”刘嬷嬷隐约有些明白,就道,“依您的意思是?” “你瞧他方才,分明是有心的,那我何不放个模样相当的在跟前,也叫风儿多少收收心思。虽然长的只有三四分相似,但颜色却是不输多少的,且形容举止也正派,是个良家子,家里长辈也都是个本分的,不像那个,心思深沉又惯做个样子。” 陆老夫人虽偏居一隅,却也听闻陆长风在京城的事情,探花弄草的事情没少去做,他娘更是常写信过来,言语中难免透出一两分担忧:再这么下去,好好儿地人家又怎么放心把女孩儿嫁进来呢! “四爷当年年纪小,性子倔,也难怪。不过,果然还是您想的深呢!”刘嬷嬷说了这句话,见陆老夫人阖着眼要睡的模样,便轻轻退了出去,招了个丫鬟进来打扇。 她出了德馨院,往下人房去。 “刘妈妈,您今儿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快进来坐!”刚进了院子,便有一人迎了上来,是个穿绸戴银的媳妇子,见了她一叠声儿地招呼道。 “人呢?快快去上了茉莉茶来,还有刚出来的红糖糍粑,刘妈妈最爱这些个香甜的。” 刘嬷嬷也不阻她,进了屋里坐在上首,客套了两句。 “李正家的,你忙着呢?” 原来这人正是庄子上李婆婆的儿媳妇齐氏,在陆家专管些下人挑选、调教、奖罚和发月奉等诸事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陈嫌旧隙 端看她身材圆润,满面红光,身上的穿着很是抢眼,手腕子上带了实心的大银镯子,锃光瓦亮地,再看屋子里头的摆设亦十分烧银,四方地雕花小桌上瓜果点心俱全,便知往日里没少得些好处。 “不忙,哪里有您伺候老夫人劳累。”齐氏谄笑着,见她扫了一眼屋子,颇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刘妈妈来,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刘嬷嬷也不绕弯子,直说道:“老夫人点了个丫头,过几日要去四爷院子里伺候的,我来打声招呼。” “哟!”齐氏眼睛一亮,“可是今次选上来的?不像不像,那些都还淘气着呢!莫不是府里的?谁家这么大福气,能进璟萃院当差,还得了老夫人青眼?” 她伸长了脖子打听道,一双小眼里亮着光,堆了一圈肉的颈脖都激动地都涨红了去。 这次挑家生子,璟萃院可只配了几个小子,原本一个丫头也不打算放进去的。 如今倒天上飞下来一个,若是得见,她也能先卖个好,往后可不就是个造化? “不是,是外头进来的,姓蒋,大名佳月。顶二等的缺,你先记下罢!”刘嬷嬷就道。 齐氏闻言,心下就是一惊。 这可不是她婆婆那干孙女儿么? “这……这怎么说的?”她有些不相信,语气里却又隐隐带了十足的兴奋。 若要说她齐桂花这一辈子最瞧不上眼最巴望着倒霉的,那头一个便是王若香。 她往常没少在别人跟前嚼舌根,不外乎什么“穷巴巴地酸样子,装什么清高蒜啊”!又或者是“哼,非要显摆自己,我瞧她能撑到几时,丧门星!” 齐氏之所以这般,这里头却有一番缘故在。 原来若香当初在陆府,因与李婆子有一番交往,李婆子喜她举止性格,便有意与若香做婆媳。 只是后头出了一桩事,若香去德馨院时,正撞上当时科举未中的三老爷陆华琛,这个主一心读圣贤书的,向来在儿女情事上不怎样上心,那次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走科举的料,难过之余,竟一眼瞧中了若香,想要收她进房里伺候。 若香却不愿做小,求到老夫人那里,只说自己“不敢耽误三老爷前途,请老夫人做主”,陆老夫人于是调她去了清冷的内书房伺候。 三老爷看上的人,虽然没求到,但哪个还敢沾惹?幸而若香同李家的亲事还未有一撇,外人还不知晓,也就这般不了了之了。 当时齐氏还只是个在厨房里当差的三等丫鬟,后来嫁了李正,得知若香并不如何积极李家的亲事,自然对她没个好眼色,心里是又妒又不甘心,老大的不自在。 偏她每回只提个头,便遭了丈夫李正的白眼,心中着实郁闷难当,又不便到外头去说。 这些年,李婆子在庄子上养老,对若香倒比齐氏更亲热些,热热络络地来往着,尤其是蒋大郎生了病以后,尽心尽力帮衬蒋家,好似她王若香才是儿媳妇一般。 如此更添了齐氏心里头的不痛快,常在外头说些蒋家的闲话嚼舌。 这会儿叫她逮着了机会,心想:好你个王若香啊,不是一心要挣出去做正头娘子的么?你连三老爷都瞧不上,如今倒巴巴地要送女儿进来做小?我呸! 齐氏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极怪异的笑来。 似是笑,又似恶狠狠地。 刘嬷嬷好似并未瞧见她神色,慢悠悠吃了一口小丫头子端上来的茉莉茶,只觉唇齿留香,也不知是从哪个院子的份例里扣下来的。 心道这李正家的也忒不像话,胆子是愈来愈大了,再不收敛,怕是李春兰一张老脸都要舍了去。 语气就略有些冷淡地道: “怎么?你有什么想头?” 她在陆家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隐约知晓些李正家的与若香之间不睦,却很不以为意。 做下人的,斗归斗争归争,却始终得谨记自己的本分,不该说的做的那是半步脚尖子也不能越了过去,这件事是老夫人亲自发的话,容谁置喙? 再者说,那蒋佳月是老夫人放在四爷身边的一根定心针,也不容谁动小心思穿什么大鞋小鞋。 齐氏闻言就是一抖,赶忙收了面上的神情,肥呼的脸颊动了两下,“倒真是没想到,那个丫头片子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刘妈妈莫怪,我哪里有什么想头,就是随口一问罢了,呵呵,呵呵。” 嘴上这般说,牙齿却咬的咯吱响。 千万别叫我抓了小辫,否则倒要你王若香知道知道,我齐桂花也不是个好惹的! 她扫了一眼自己的屋子,得意极了。 你不要的东西,我不仅过得快活,还能使上几分手段给你尝尝,倒比你那瘫着的好了不知多少去! 刘嬷嬷见她忽而志得意满,忽而咬牙切齿,忽而眼珠子又贼溜溜地转,面色一沉,正声道: “李正家的,看在我那老姐姐的份上,我可提你一句醒,这丫头是老夫人要的。” “是是是,我记着呢,您可放宽了心。” 齐氏这边点头弯腰地对刘嬷嬷拍了胸脯,又亲自翻开奴婢册子添了蒋佳月的名,后头注了二等,大声吩咐下面的丫头子准备好衣裳被褥等物。 最后送刘嬷嬷走时,还塞了一点子心意。 “你那亲亲的干妹妹,可把你干侄女儿送进来做丫鬟了。”待李正回家时,她只管坐在一旁嗑瓜子,似笑非笑地冷哼了一声。 李正瞥她一眼,端了碗茶吃,扭过脸去懒得看她,嘴上道:“又在外头听了什么闲话,满嘴胡沁呢!” “哟哟哟,我还没怎么着呢,这就心疼上了?”齐氏吐了嘴里的瓜子壳儿,拍了拍手,“我胡沁?等着瞧吧,哼!” 见她不像往常似地嘴上乱骂,倒胸有成竹一般,李正反而有些疑心,就道:“有话就说,别他娘的放臭屁!” 齐氏闻言,得意地咧咧嘴,“那我可就说了?今儿刘嬷嬷来了,说老夫人点了个丫头去四爷院子里伺候,你可知道是谁?” “是谁?你说是月丫头?嘁!”李正嗤之以鼻。 这绝不可能! 他知道自己干妹子是个什么性子,当初费了老大的劲出府,又怎么会把亲生女儿送进来? 不信拉倒!齐氏跟了李正十几年,怎么不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闻言也不和他辩,磕了粒瓜子,眼珠子一转,抬脚就要出去。 “又去哪儿勺话呢!” 齐氏回了李正一个白眼,并不搭他的腔,扭腰摆臀地径直出了屋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改了性子(加更) 却说蒋家这边,气氛实在沉闷了两日,这天夜里,蒋佳月收拾了碗筷,默默坐在油灯旁边做绣活。 她几次想张嘴说话,见娘亲只是闷头穿针引线,便又噎了回去。 过了会子,蒋佳月起身去灶房里头熬药,蹲在地上,一行看着火,一行闻着药苦味,她觉得嗓子眼有些发酸,便吸了吸鼻子。 良久,脖子发麻,她抬起头看着天上一轮皎洁莹白的月亮。 便瞧见灶房外头站了个人影。 “娘,我看着就行了。”她说道。 这是江先生开的方子,三碗水煎做一碗,再用文火熬上大半个时辰,这期间须得有人好生看着火候才行,否则药效不到或者过了,便浪费了。 若香倚靠在门框上,望着女儿仰着脸对自己笑,胸间仿佛塞了一大团棉花般,堵的难受,呼吸都不畅起来。 “你早点歇着吧,我来。” 这是两三日来,蒋佳月头一次听娘亲开口对自己说话。 她笑容更深了去。 “女儿喜欢做煎药的活,不如您陪我说说话吧!” 明日一早她就要去陆家了,这几天积了好些话想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若香便点点头,走近两步蹲下身子,温柔地看着她,哑着嗓子道:“好。娘陪你说说话。” 映着月光,蒋佳月长长地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轻微地扇动着,好似月色下若隐若现的星辰。 “娘,江先生说爹很快就能走路了,他可真厉害,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 “娘,我今天去看婆婆了,她说等这批绣活做完了,少说也有二两银子的工钱,到时就能再给爹抓几服药回来。” “是吗?那就给你爹抓药。” “还要给南秋买点纸,他最近的课业都是省了又省、写了又写地,交上去夫子都看花了眼。” “那就买点儿。” “娘……”半晌,蒋佳月轻轻地说道。 “嗯?”若香声音更轻,夏虫嘶鸣,若不注意便听漏了去。 “我会好好儿照顾自己,你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呢?”若香便道,“娘不是气你自作主张,娘是怪自己。是我和你爹没用,才让你们姐弟俩受这些苦处。” 蒋佳月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娘,女儿很高兴自己的爹娘是你和爹爹,而不是其他人,心里也从来没埋怨过你们。 女儿从小就受你和爹爹的宠爱,不管我做什么,你从没打过骂过女儿,饭菜挑了好的给我和南秋,衣裳也先紧着我们做,更是细心教导我们为人处世的道理,旁人的女儿,哪有这么好这么温柔的爹娘?” “旁人家也不会将女儿卖去做丫鬟……”若香万分自责道。 “这是女儿自己的意愿,女儿想要用自己的方法报答您和爹爹,想要看着南秋快快乐乐大大方方地长大,想要咱们一家人过上以往充实亲热的日子,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您也常告诉我们,梅花香自苦寒来,我想要得到这些,就理应要付出,不是吗?否则岂不成了那些妄想不劳而获之人?” 蒋佳月歪了歪头,皱着鼻翼,露出个娇憨的笑来。 “爹爹说过,馅饼是不会好端端就砸在头上的,就算砸了,也得头破血流,如此还不如靠着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这样才安心呢!现在女儿就觉得很安心。” 若香听地笑起来,“你爹尽胡说了诳你的。” “这倒是,爹惯爱逗我和南秋的,真是讨厌。”蒋佳月想了会儿,“不过这句话倒是正理,可见爹是有大智慧的,否则怎么能娶了您?” “没大没小!” “实话实说嘛!那你说,爹是不是很有眼光?要不是娶了您,能有我和南秋这么懂事出息的孩子?”蒋佳月笑地眉眼弯弯地。 “越说越没个正形了,小姑娘家家的,害不害臊?”若香瞪她一眼,继而又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我最担心地就是你这个性子,心直口快地,偏脾气又倔,认定了的事,几头牛也拉不回来,非要撞地受了伤还不罢休。” “书上说,这叫君子坦荡荡。” “娘和你说正经地呢!月儿。”若香不许她再胡说,怜爱地看着她,“你千万记住,到了陆家,这性子一定要改了,否则还不知如何得罪了人,切记凡事不要太较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记着呢!谨言慎行,本本分分,老老实实,谨小慎微,非礼勿视……” “啧!你这孩子!” “我的意思是说,女儿一定会照顾好自己,把心直口快的毛病改了,绝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嘴上最好装个把门的,别人问一句我才答一句,平日里更是做好自己本分,平平安安地,等爹病好了,我就收拾东西回家。” “我就怕你回头忘地一干二净,岂不是要吃亏?”若香仍不放心。 “那也好办,我去让南秋给我写张纸,将您的教导都记下来,贴在床头上,每日起床睡前都看两眼,就记得了。” 蒋佳月说罢,忽觉这个主意不错,不待若香瞪她,连忙跑了去找蒋南秋。 “对了娘,您别过来,好好儿看着火!” 若香只得苦笑着看她跑进了屋子,一个人在旁边盯着药。 煎药的瓦罐这一年也不知渗了多少药汁进去,通体漆黑,坐在小火上冒着热气,一股股既苦又带着药香的味道飘出来,不大会儿整个灶房里便都充盈了这个味儿。 若香深吸了两口气,觉得这药简直苦到了心底,却又带着一丝丝香甜,直烫地她心里发热。 “娘!您看!” 她心头绕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茫茫然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叫女儿给说服了。 蒋佳月却已经回转了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在她眼前晃悠。 这纸蒋南秋还未曾用过,泛着暗淡的黄色,手感也不大光滑,有些粗糙。 “娘,南秋的字又写的好了,你瞧,落笔有力,笔锋微藏,又大气又端正。” 蒋佳月晃悠了两下,捧在手里细细地看,转身拍了拍跟过来的蒋南秋,笑着夸他,“还是我弟弟厉害,字写的好,课业也是拔尖的,来日可不得骑大马戴大花地游街?” “姐……”蒋南秋有些害羞,眼里光芒闪动,却是极坚定的。 若香看了个囫囵,却见她果真将自己嘱咐的话都写了上去。 “谨言慎行,说话要委婉,性子要柔软,不可与人较真……”等等,末了还在底下画了一幅小画,显见是出自蒋佳月之手。 虽只勾了寥寥几笔,倒也神韵俱全,画上一家四口都咧着嘴,两个孩子站在中间,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一人手中提了一盏莲花灯,一手还拿了糖人,笑的一脸满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临别夜话 这是前年上元节,若香与蒋大郎带蒋佳月姐弟去逛庙会的情形。 若香点点头,“你们姐弟都是顶好的,谁也比不上。” “娘,等爹好了,咱们再去逛一回庙会吧?我馋糖人了。南秋也馋了,是不是?”蒋佳月吐了吐舌头,故意咽着口水道。 蒋南秋皱着眉头,也不知该说馋了没馋。 “我……我想要莲花灯……”他把心里的话咽了回去,略有些羞赧地道。 自己唯有好生读书才能帮上忙,若要说出不进学的话,姐姐又该生气了。 毕竟姐姐那般疼爱自己…… “哈哈哈,你个小屁孩!”蒋佳月就轻轻拧他耳朵,“倒显得我贪吃了,是不是故意拆台?” 蒋南秋便认真道:“我……姐,我真的不馋。” 若香笑着骂她:“好了好了,惯会欺负你弟弟的,等你爹好了,咱们就去!” 蒋佳月一声欢呼,高兴地蹲下身子,便在若香脸上“吧唧”了一口。 “咕嘟咕嘟”。 若香正要瞪她,煎药的瓦罐却突然响起来,原是药煎的差不多了。 待服侍了蒋大郎喝药,一家人围在东厢房里,若香正和蒋大郎慢慢地说着话。 “月儿明天就要去陆家庄子上帮忙了,过段时间才能回来看你,你别担心。” 她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告诉他蒋佳月去陆家做丫鬟的事,只说是庄子上缺人手帮忙,李妈妈特特给自家做了担保。 蒋大郎已经渐渐能说句整话了,他看着蒋佳月,一只手摸索着覆在她手背上,叮嘱道: “别逞强,累了咱就家来。” “嗯!”蒋佳月笑嘻嘻地道,“不会累着的,李婆婆可给女儿留了最轻省的活计呢!” “好,好。她娘,你要多去看看孩子,月儿俭省,别让她苦了自己。” 若香眼眶里聚着泪花,连声应了。 “对了爹,娘可替你答应了我和南秋,要再去逛灯节上的庙会的。”蒋佳月露出个期待的模样,“君子一言,虽然娘是女子,可爹你是男子,不能抵赖的。爹,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否则就说话不算数了。” “爹知道了,爹答应你。”蒋大郎重重点了点头。 一家人又说了会子话,见蒋大郎渐渐有些不支,若香便抽了靠垫,将人扶着躺在床上,再说了几句话,药效散出来,蒋大郎便阖着眼要睡了。 母子三人轻手轻脚地出了东厢房,若香直把孩子送到屋子里,看了一圈,不舍地问蒋佳月道:“都收拾了?” 原本姐弟两人挤在一间屋子还略略有些小了,如今一归置,空了一小半出来,倒觉得晃晃荡荡地冷清。 “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女儿以后不是还要回来的嘛!”蒋佳月故作轻松,“李婆婆也说了,那边东西都俱全的,不必带许多过去。” “那也要多多带几件衣服,七月一过,天就慢慢地凉下去了,也不知几时有空回来,回头该冻着了呢?” “您忘了?小李哥明日也要去江陵了,以后您想给我捎带个什么东西,只管送去李婆婆那里,让张叔给我带着呗!” “这倒是。”若香想了一回,还是不放心,仔仔细细地上手数了一遍,正翻到包袱里有针头线脑地,就问道,“把这些带着做甚?” 蒋佳月连忙塞了回去,“没什么,我怕衣裳破了,带着好补一补。” “补个衣裳哪里要带这么多?”若香便隐隐有些猜测,要将东西拿出来。 蒋佳月只好道:“我听李婆婆说,府里也有好些个丫鬟子做针线补贴的……” “哪里就到这个地步?”若香叹口气,“娘在家里也时常有活计做的,还有你那二十两银子算上,暂且还够。江先生也说你爹不大要吃旁的药,只管拿了他的方子去江家的药铺里抓就行,哪里就要你这么苦做苦累的了?” 那日陆老夫人瞧蒋家境况不好,特地让刘嬷嬷拿了二十两出来,比旁人倒多出了一倍。 蒋佳月却抿着嘴不说话,只一手拽着针线包不放。 “你年纪小,若是熬坏了眼睛要受一辈子苦的,听话。” “那我就少做点,行吗?”蒋佳月退了一步。 家中暂且是不愁用度了,爹也能继续喝药,可江家的药钱还没结清,再有那参,陆老夫人虽说了不用给,但她寻思着陆长风那日的语气,若不给他,只怕更会瞧不起自家,也只得拿月例银子去抵的。 自家已经受了陆府很多恩惠,有些东西一定是不能欠,不能叫人看轻了去。 好在陆老夫人瞧自家实在有难处,许了她二等丫鬟,听说是一两六钱的例,除去一两抵给陆家,她每月只开销一钱也足够的,还能剩了五钱银子存下来贴补家中。 还有南秋明年一开春,不说去江陵的学院进学,县衙置办的学堂总要去的,一年也要二两的束脩,加上笔墨纸砚书册等物,杂七杂八加在一块儿,怎么也得算个五六两。 这一来二去的,那二十两又能撑多长时日?娘亲挣的那点子,堪堪够家中用费罢了,她自然得另想个法子。 “那你答应了娘,可不能熬坏了眼睛。” “姐,我也可以省着点用,不用买很多东西的。”还有大胖他们的课业,夫子点评过就扔了,其实还可以再写好些字呢!所以,姐姐实在不用那么辛苦。 蒋南秋轻声道。 蒋佳月点头如捣蒜,“知道啦知道啦,你最懂事。”这才护住了针线包,喜滋滋地塞进了包袱里头。 “明早什么时候走?要不娘送你吧?” “姐,我也送你!”蒋南秋跟着道。 “卯时正,跟张叔的车一道。”蒋佳月摇头道,“不用送的,还有小李哥呢!” 若香只得又道:“那吃过早饭再走?” “好,我想吃娘摊的咸菜饼了。”蒋佳月一口应道。 “娘给你多做几个,带着吃。”若香一听,急忙起身就要去厨房和面,却被蒋佳月拉住了。 “您可别,这大热的天,做的太多坏了岂不是浪费?我吃一个就够了。再说您也太着急了,明早再发面也来的及,娘,我再和您说说话。” 若香这才坐下来,又细细将前头的话再嘱咐了一遍。 蒋佳月一行听着,一行应上两句,蒋南秋便靠在她身上,认认真真地听着。 直至月上中天,蒋佳月还没有睡意,若香拍拍她,“睡吧,明儿该起不来了。” 蒋南秋在一旁已睡的极熟了。 蒋佳月点点头,先将蒋南秋抱到床上睡了,才爬上去,撒娇道:“娘,你再哄哄我罢!” 小时候,她与弟弟不睡觉时,娘亲便总哼着曲调儿哄他们的。 若香坐在床边,摸着她散落的发丝,嘴中轻轻哼起了歌儿。 “长亭柳依依,渭城朝雨浥轻麈,客舍青青柳色新。长亭柳依依,相别十里亭……” 蒋佳月便在这极柔极软的歌声里,渐渐睡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这位大姐 蒋佳月谢过赶车的张叔后,日头还早,她站在陆府高大的门前张望了片刻,并无人出来,只得通报了姓名事由,独自一人从小门进了陆府。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打量了一圈,觉得好似与初次来时不大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同了呢?她皱着一双长眉,一行走一行想着。 还是一样的五进大宅子,雕梁画栋,气派又雅致。一样的大院高墙,庭院深深,花木扶疏。里头的景致也是一样的繁华鼎盛,便是那来来往往地小厮奴婢,也是一样地穿红着绿,或行色匆匆地低头从她身边走过,或三两一群地聚着说笑。 蒋佳月想了一回,已走的很远了,只是到底没觉出什么来。 “这位姐姐。”正巧有个丫鬟从身边走过,她连忙出声问道,“请问……下人房怎么走啊?” 丫鬟手里捧了几枝含苞地粉荷,大约是要送去哪个院子里的,闻言上上下下看了她片刻,奇怪怎么没人引她,疑惑道:“你是?” “不好意思耽误您了,我是……我叫蒋佳月。”蒋佳月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只得道,“我找下人房的齐妈妈。” 李婆婆已经交代过,让她来了陆府先去下人房里报个备,到时自然会有人领着她,也就能知道具体分配到了哪个院子,专做什么事务。 齐妈妈是李婆婆的儿媳妇,她没到庄子上来过,蒋佳月自然也不认得。 李婆婆说已经打了招呼,到时她会在陆府门口接自己,她进来时却未曾瞧见。 “齐妈妈?”丫鬟想了一回,看看手中的粉荷,不欲多说,指了指东南角一条小道,“你顺着那条路走,就能到的。” “多……”蒋佳月刚要道谢,丫鬟已经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大约是有什么急事吧。 蒋佳月猜测着,顺着她指的小路走去。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远远瞧见一排低矮老旧的房屋,有一二十之数,与先前鲜艳亮丽的宅院亭台泾渭分明,竟好似两处人家一般。 她往那里走过去,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张望,终于在其中发现一座稍微齐整些的院子,外头有门楼子,写了“下人房”三个小字。 进去了,并不像其他屋子只有一两间,而是一溜五间的院子。也不同于其他寂静无声的屋子,里面很是热闹,有妇人、男子说话的声音传了出来。 时轻时重断断续续地。 “听说谭家的姑娘……啧啧啧,好好儿一个姑娘家。” “过两天国公爷来咱们江陵,就是为了这桩事!” “那老夫人可不得护着?” “那可不怎么地?来来来,我跟你们说……” 蒋佳月站在外头听了片刻,不知该不该进去。 “你什么人啊?就站在外头!” 她正犹豫着,打院门口进来一人,狐疑地看着蒋佳月,大声喝道。 屋子里的声音一静。 蒋佳月刚要转身,那人已经绕到她身前来了,“这位……大姐。” 此人年纪不过二十上下,脸庞微黑,身材壮硕,头上梳的是结鬟,眼睛往上翻着看她,露出一大半眼白来。 蒋佳月犹豫了一瞬,喊了声“大姐”,扯着嘴角尴尬地笑了笑,“我是……” “外头谁来了?” 恰要说,屋子里传来一声问话,只听那人答道:“不认识,站在外头听音呢!” “哪个小蹄子,听墙角听到咱们这里来了?我倒要瞧瞧。”屋里的人一行说,一行走了出来。 “哟,这是哪个院子里的姐姐?” 她乍一瞧蒋佳月容貌,标志的很,一时有些拿不住,面颊抽搐了两下,使了个眼色给身后跟过来的人。 众人俱都瞧着蒋佳月,一脸新鲜儿。 “没见过。” “没在哪个院子里照过面呀!” 这些人大多三四十岁年纪,身材微壮,长相寻常,穿戴也不大齐整,做的是厨房、护院一类的活计,并不常到陆家各位主子跟前当差,因而不如那些有头有脸的丫鬟小厮以及媳妇子们见过的世面多。 “各位叔叔婶婶,大哥大姐。”蒋佳月见状,露出个甜笑来,脆声道,“我是新来的丫鬟,有位姐姐叫我来这里找齐妈妈。” 她方才听见这些人正在议论陆家的事,便不大好提及陆老夫人和李婆婆。 只是这番话一出,旁人看她倒更奇怪了去。 十三四岁的丫鬟,还是新来的? 这次挑进府的,可都是九、十来岁的丫头小子,既开了窍好调教,也能做个十来年再配人的。 先前那脸色微黑的女子就道:“你找我娘做甚?” “原来是大嫂。”蒋佳月立时亲热地说道,“我是月儿啊!是李婆婆让我来的。” 虽然未曾谋面,但她对李家的人都有几分了解。 李婆婆有一儿一女,女儿嫁了陆家一个掌柜的,出了府。大儿子便是她干叔叔李正,在江陵陆家做个三管家,娶妻齐氏。 她还有三个干哥哥,除去李议,二哥哥李诚在李婆婆女婿的铺子里做二掌柜,也不住这里,大哥哥李训则在陆府做个小总管。 想必这就是李训的媳妇儿,她大嫂子了。 “月儿?” 李训家的愣了一会儿,其他人便都问道:“怎地,是你家亲戚?” “哦——我想起来了。”李训家的一拍脑门,贼兮兮地道,“是你啊!” 太婆婆着人带了口信,说干孙女儿要来陆府做丫鬟,气的她公婆发了好大的疯呢! 李训家的想起昨晚上的事就不由地幸灾乐祸。 公公回了屋子,让婆婆好生关照自己的干侄女儿,公婆张口就骂起来。 “不要脸的狗男女,欺负到我齐桂花头上拉屎撒尿了!关照?哼!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却被公公反手就抽了一个耳刮子。 “满嘴喷粪的婆娘!我让你胡沁!” 结果公婆扑上去就又抓又挠,两人缠扭在一处,今儿早上起床一看,个个脸上都挂了彩。 李训家的现在想起来嘴角还直抽抽,一张圆滚滚地黑脸上眼成了一道缝,盯着蒋佳月,直看的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妹妹,你可来了!” 她一把拢住蒋佳月,大声招呼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最难伺候(加更) 李训家的一行拉着蒋佳月往屋子里走,一行朝众人解释道:“这是我太婆婆的干孙女儿,我干妹妹,劳烦大家伙儿让让。” “既然来亲戚了,你忙,我们先走了。” 众人见此,便都散了,只悄悄回头打量着蒋佳月,咬着耳朵嘴中小声嘀咕。 李家的这处院子是下人房与住家连在了一块儿,东边儿两间办事,西边儿三间住人,李训家的带她进的却并不是自家屋子,而是方才众人聚在一处说小话儿的屋子。 此时里头只剩了两个留头的小丫头,约是在下人房里跑腿办事的。 李训也不管她们,转头问蒋佳月,“一早赶路,累了吧?可吃过早饭不曾?家里还剩了些早点,要不要嫂子给你端过来?” 热乎劲倒比对自个儿亲妹子还大。 蒋佳月心知她与自己素来没什么交际因缘,这般亲热更叫人疑心,只怕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便带了一分留心。 “嫂子不用忙活,我早上吃了来的。”她微微笑着说道。 李训家的就道:“那我去给你端碗水喝。” 说罢按着她坐在条凳上,朝其中一个小丫头喊道:“去端碗水来!” 蒋佳月拦着的话还未出口,眼见小丫头已经去了长条台旁,用茶壶灌了杯水过来,也只得接过来放在手上道了谢。 李训家的便又去拿她行李。 “快把这东西放放,哟还怪沉手的,放这儿吧!嫂子替你看着,保管丢不了。你呀就好生歇一歇,跟嫂子可别拘束了去。” “谢谢大嫂。” 见她坐在那里,抿着嘴只一味地笑,也不说什么,李训家的就问道:“妹妹打今儿开始,可是要来咱们府里当差了?” “正是呢!李婆婆嘱咐我先来这里报个备的。” “嗨,这有什么难的,包在我身上。”李训家的一拍胸脯子,身上的肉便是一颤,朝另一个丫头喊道,“二丫,你去把册子拿过来。” “知道了。”叫二丫的孩子不过十岁上下,额上留了一小撮刘海,模样很是憨厚老实,转身去了里头一间隔开的小间。 蒋佳月觉得名字好似听过,嘴里边谢了李训家的,略想了片刻,记起来这是庄子上的一个孩子,以前跟着她和李议疯过的。 听说她家中有不少姊妹,没想到这次也选了进来。 “妹妹,你……”李训家满面好奇的神色,张张嘴,欲言又止。 蒋佳月便坐直了身子,拿一双黑白分明地眸子看着她,“大嫂是自家人,但说无妨。” “那我可就说了?”李训家的做一副同情模样,神秘兮兮道,“听说你爹身体不好,你娘才把你卖了进来做丫鬟地?” 其实她心里更好奇的,是公婆昨儿那句“狗男女”,但也只得憋在心里自己去琢磨了。 “我爹身子是不好,我才求了李婆婆,想法子进了府。” 李训家的便露出一副“我都懂”的神色来,眼珠子转了转,正要说什么,二丫从小隔间走了出来,手上拿了本簿子。 蒋佳月连忙起身接过来,塞到她手里,“有劳大嫂了。” “这有什么!” 李训家的翻开簿子,面上神情却是一顿,闪过一抹尴尬。 “这……妹妹,我……这事往常都归你婶子管,你看?” 蒋佳月瞅一眼倒着的“花名册”三个字,不动神色地移开了视线,面上十分不安地带了歉意,诚恳道: “倒是妹妹太着急难为大嫂了。既如此,我还是等李婶回来,也刚好听您给我说说府里的事情。不瞒嫂子,我刚来,还两眼一抹黑呢,若是冲撞了哪位主子贵人岂不是带婆婆丢份儿?拜托嫂子了。” 李训家的闻言松口气,赶忙合了册子丢在一旁,又叫人倒碗水来,十分随意地靠在桌子上。 “那好。今儿我那小叔子头一天来城里当差,你婶不放心,这才告了假走,怕是一时半儿回不来。你要是不嫌弃,就听嫂子给你唠唠。” “哪里嫌弃呢!嫂子见多识广,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蒋佳月应和道,心里却想着:自己是和小李哥一道进的城,李婆婆不会不提这一点,李婶若真不放心,大不了在小李哥的铺子前等着,也好交代她几句再走不迟。 只是不论在铺子门前还是陆府,她都没见着这个婶婶。 倒好似刻意躲着她不见一般。 她想了一回,收了心思,专心听李训家的说话,眼角瞧见那两个丫头也站在一旁听音。 “你别看咱们府上院子大,宅子多,其实人口简单,并没有几个正儿八经地主子住着。”李训家的灌了一口刚端来的茶水,啧啧有声地说起来。 “头一个便是老夫人,住在德馨院里头,很少出来,咱们这样的平常是不大能见着的,也不用咱们这些人伺候,所以你别怕。对了妹妹,你可知道自己要去哪个院子里?” 她想起来,便顺口问道。 齐氏心中不待见若香,想起这桩事便堵得慌,刘嬷嬷虽然亲自来交代了,她却不曾对外透露过一个字。 若是旁人问起,老夫人为何如此看重这丫头?难不成还要提她王若香的名头? 呸!休想! 因而李训家的才不知。 蒋佳月摇摇头,“不知,怕是要等李婶回来才知晓呢!” “这倒也是。算了,我接着给你说,你千万要用心听了记在心里,旁人可不会这般好心。” 蒋佳月看一眼二丫,心里明白她说的是实情,便十分感激道:“还是嫂子对我好哩!” “那可不是!”李训家的得意地仰仰头,“别的不敢说,我为人是最热心的,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蒋佳月连连应了,她才接着道: “这府里还住了三老爷一家子。三老爷常在外头忙事的,寻常也不大能见着。三夫人柳氏,出自咱们江陵柳家,端的一副大家闺秀做派,说话轻轻细细温温柔柔地,就是……“李训家的瞥一眼二丫两人,压低了声音,“就是有点爱吃醋,咳咳。” 她声音又大起来,”总之只要你不犯大错,也不用担心三夫人。其他就是三位小主子,虽然淘气,但有三夫人约束着,又十分矜贵,还轮不着咱们上前伺候,你平时注意点就行了。另还有个表姑娘,平日里只陪老夫人说几句话,甚少出门。” 蒋佳月闻言,心中想着所谓的“表姑娘”,怕就是那日从陆老夫人处离开时撞见的那位。 瞧着细声细语地,很是温柔。 正思量,李训家的话锋一转,盯着蒋佳月,“咱们这府里,最难伺候的只有一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霸道惯了 李训家地身子往前倾,丰润的胸脯子直将凑到蒋佳月脸上来了。 “这位主子平常都在京城的国公府,一年里头只来住一两个月,陪老夫人解解闷的。今年……”她声音低了又低,突然转头大声吩咐道,“二丫,你俩去外头看看公婆回来了没有,把人等着了你们再回来。” 二丫便从角落里走出来,老老实实往门外去。 另一个端茶倒水的丫头却趁李训家的不注意,恶狠狠地瞪了李训家一眼。 蒋佳月瞧见了,是个美人坯子,年纪虽小,五官还未张开,眉眼却很有看头。 她淡淡转过了头,好似不曾发现,对二丫露出一个和善地笑意来,看着俩人出了屋子。 “今年四爷来的早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蒋佳月觉得在说到“四爷”这两个字时,李训家的眼里闪过一抹光亮,面上神情也略略有些羞涩。 蒋佳月不解地问道:“为何?” 李训家的便继续带着那份羞涩和陶醉,道: “京城的国公爷给咱们四爷订了一门亲事,我听说那家的姑娘长的其丑无比,哪里配做咱们国公府的四奶奶?四爷也不喜欢,但是一直被国公爷压着,说是那姑娘家以前对国公府有恩,这才逼着四爷娶他们家姑娘。 啧啧,真是不要脸,嫁不出去的丑姑娘就打着报恩的旗号硬生生往别人家里头塞,哼,活该她嫁不出去被四爷退了亲!” 她说的义愤填膺起来,满脸嫌恶,好似恨不得代替陆长风去退人家姑娘亲事一般。 蒋佳月却听得一愣。 退亲? 不知为何,她心里略有些不自在起来。 张家的婚事她虽不愿,却也从没有说过什么,可是张秀才一家却欺人太甚,退亲不说,还找了个早与别家有了婚约的借口,倒好似是自家贪慕他家的虚荣,横插一杠阻了别人的姻缘。 便是张家理直气壮地退了她的亲事,不知情的外人听了,也会说张家有情有义,信守多年前的承诺。 爹都被气地发了病,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看着张家继续披着耕读之家的美名立足。 可见人嘴两张皮,上下一搭拉,死的活的黑的白的,都能颠倒。 怎么就知道是那家人逼着陆家娶他家的女儿呢? 难道不会是陆家得了别人的恩情,又怕世人说嘴,便假仁假义地定了亲事再退? 落在别人眼里,定亲便成了逼迫,退亲又是大快人心。 是不是那些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在外头议论,“蒋家仗着姑娘好看,勾引了张秀才的儿子,还是张秀才读过书,没被蒋家说动,坚决要兑现许多年前定下的娃娃亲,真是大仁大义”! 又或者拍着巴掌,痛快道:“活该蒋家姑娘嫁不出去,被人退了亲事!” 蒋佳月心里积蓄了一股不清不楚地情绪,明知陆老夫人是极仁慈的,对她仁至义尽,陆长风也三番两次地帮过自家,心里却如何也消不去这丝怀疑。 她面色有些沉郁下去,李训家的一心说起新闻直喷唾沫星子,没有察觉,而是接着道:“四爷往年都是等天凉下去才来的,今年却是正热的时候,听说只带了两个随从,连换洗衣服都没多带,心疼地老夫人叫针线房连夜做了两身。” 蒋佳月便道:“既然他退亲退地有理,又躲到江陵作甚?” 语气很有些不以为然。 “哎呀,妹妹,你还小,哪里懂这些?”李训家的两眼发亮,微黑稍胖的两颊发红,“休妻有七出,哪一条里面写了‘丑出’?咱们四爷英俊风流,娶了个丑媳妇岂不是叫天底下人笑话?自己心里也不快活。” 夜里对着那样一张脸,还能有什么兴致? 她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并不在于人家有没有挟恩求报,而是无盐之过。”蒋佳月冷哼一声。 “什么之过?”李训家的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也不知道被退了亲事的那个姑娘现在如何了?” 李训家地不以为然道:“她呀,一哭二闹三上吊呗!还能有什么新鲜花样儿,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就她那个模样,便是去金銮殿上头哭,皇帝老子也得夸咱们四爷退的好!” 蒋佳月听罢,忽然觉得意兴阑珊,显得自己可笑起来。 有什么可辩的呢? 她默默敛了情绪,在心底将这桩事深深记下了,面上什么也没带出来,问道:“那为何说陆……四公子最难伺候?” “哎!”李训家的一口气将茶水喝干,颇有些自怜自艾道,“咱们四爷是国公爷的老来子,又是嫡支,三爷身子不好,以后国公府是要四爷来顶门头子的,国公府如此显赫风光,国公身份又贵重,你说该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尽了天法子往四爷跟前凑?” “哦。”蒋佳月应付了一声。 她年纪小,李训家的只当她没开窍,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不光外头那些妖三佻四地,光咱们府里,十个里九个都想去景萃院伺候,不说旁的,只要四爷多望一眼,那也是个福分,也有个盼头不是?” “嗯。”蒋佳月淡漠地点点头,心道这些乱七八糟地和他陆长风难伺候有什么关系。 只听李训家的又道:“可是咱们四爷打小什么模样地没见过?那眼光高着呢!一般人儿那是连根头发丝儿也别想见着,就算那模样俊俏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 所以……这就是“难伺候”的意思?很难去伺候他?蒋佳月不置可否。 “且咱们四爷从小娇生惯养,从老夫人到夫人,都捧在心尖尖上的,什么苦头也没吃过,到哪儿都是众人捧着,脾气自然也大,一个不顺意,打了骂了事小,还常撵出去发卖呢!” 李训家的说完,又想喝水,看看空了的碗底,“妹妹,你这水还没动吧?” “没喝是没喝……”蒋佳月看一眼自己的碗,正要起身去给她倒,李训家的却已经拿过去“咕咚咕咚”喝了。 蒋佳月盯着她上下滚动的喉咙和缺了一小块的碗底,苦笑一声。 若是这件事,谁还能比她更清楚陆长风的难伺候? 头一遭见他,就发卖了个丫鬟,转身又好心给了自家老参。 再后来,一时满脸不耐,一时热心请医,一时又冷嘲热讽地,与其说是难伺候,倒不如说是喜怒无形,性情善变吧? 或者就如李训家的所言,是霸道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初丹姑娘 “因此若是碰上了这位爷,妹妹你可要打叠儿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伺候,说不得就…… 对了妹妹,你可曾定了亲事?”蒋佳月正想着几次见陆长风的情形,李训家的忽然转了口风。 她神情一顿,开口道:“不曾。” 李训家的便笑的露出一大块牙龈来,细看上头还沾了一小片儿青菜叶。 “嘿嘿,没定好,没定好。” “是吗?”蒋佳月随口附和道。 “这个嘛……”李训家的搓着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嫂子和你说实话,你看,妹妹你这模样是拔尖的,如今还小,若张开了更了不得。你别看嫂子成日里就窝在这下人房,就以为嫂子见识少,你想想,但凡是在府里当差的,谁不得到我这来转一圈?” “那是自然,可见嫂子整日里繁忙地很,偏我耽误了您的功夫,真是不好意思。” 方才她略微扫了一眼,府里所有当差的花名册都应当在这里,肯定也涉及到月奉的发放等事,不管是新进来的,还是资历老的,真没有几个不到下人房报备的。因而蒋佳月歉意道。 “不是这个意思。既是一家人,合该亲亲热热地坐着说会儿话。”李训家的摆摆手。 “嫂子当差也有十来年了,这丫头子就和那韭菜一般,有人进来有人出去,还有嫁人了的,我看来看去吧,咱们府里也没几个模样能比你出挑的,啧啧,真的。” “嫂子可别拿我打趣了。” 李训家的一摇头,“咦,我可不是胡说。妹妹啊,若是……嘿嘿,没什么,没什么。” 蒋佳月便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却不作声,只拿一双眼懵懂地看着她。 “总之妹妹记得,日后发达了别忘了嫂子就成。”李训家的添上一句道。 “便是您不说,妹妹也记得的,绝不敢忘。” 蒋佳月应了一声,瞧瞧外面的日头已经升上来了,心里便有些着急起来。 今儿是八月初一,她是要从今日开始算工钱的,可是李婶不来,李嫂子又不识字,迟迟没有分配事项,那人若是故意要抓自己的错处说嘴,岂不是逮个正着? 真不是她想要疑心自家的救命恩人,而是实在琢磨不透这个陆四公子的性情脾气。 娘亲去磕头,他说“无事献殷勤”,保不齐也会说她“躲懒贪欢”。 蒋佳月心里是有股子意气的,那便是绝不能叫他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自家。 她这次来,早已经想好了,一要勤勤恳恳做事,早日还上参钱,兑现自己当日在庄子上的许愿。二要老老实实做人,多得主子们的夸赞,最好能尽快升做一等丫鬟,这样月例才能拿的更多,赏赐也多。 若是在陆家主子们眼里落了个“躲懒”的印象,可就事与愿违了。 李训家的却不管她有什么想头,似乎觉得方才说的还不明白,这个干妹子长的好是好,可自己说起四爷那么许多话,她也没个表示的,怕是没怎么开窍。 也是,一个家里种地的,长的再好,又怎么如自己这种自小就在大宅院里头长大的懂得多? 李训家的暗道:这样的榆木脑袋,若不多提点两句,日后入了主子的眼,也不会想起自己这时候的提点,岂不是白瞎了我一片好意? “妹妹。”她笑眯眯地道,“你今年十几了?” “十三。” “也不小了,虽然没定亲,但你和嫂子说句心里话,就没想过嫁人的事?” 蒋佳月心知她的来意,便一板一眼道:“嫂子说笑了,我爹如今还躺在床上,弟弟年纪也小,家里全靠我娘一个人支撑,我如今只想着要好生做好了差事,挣点银钱给爹治病呢。” 李训家的瞧她神色,不似作伪,虽然被噎了回来,也不放在心上。 “可咱们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啊?” “哎——”蒋佳月叹口气,抹了抹眼角,“不瞒嫂子,我在我爹床前发了誓,不把弟弟拉扯长大娶了媳妇,这一辈子就不嫁人,嫂子就别再提这事了。” “哟哟哟,快别哭了。是嫂子不对,可怜见儿的,不说了不说了。” 李训家的脸色讪讪地,把话都吞回了肚子里头。 “李妈妈,李妈妈在吗?” 蒋佳月装了拿手背遮着眼抹泪呢,外头便传来人问话的声音。 李训家的见此也不好再说,便应道:“谁呀?李妈妈不在。” 正说着话,人已经走进了屋子。 李训家的原靠着桌子坐着与蒋佳月说话,见了来人“腾”一下站了起来,拖长了声音道:“哟,是初丹姑娘啊,快快快,进来说话。” 一行说,一行已经去了条台旁倒水。 蒋佳月便放下手背,逆着光看去,只见来人做丫鬟打扮,只是身上衣服的料子却是绸的:冰绿色娟纱绣花对襟长裙,上头绣了锦鲤戏荷的花样子,针脚细密平整,可见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初丹走进了屋子,蒋佳月这才瞧清楚模样。 一双细长柳叶眉,一点水润娇娇唇,两颊微红,身材微丰。头插银镀金嵌宝蝴蝶如意簪,耳垂白玉珠,圆润洁白的腕子上,套了一对儿白银缠丝双扣镯,走起路来叮铃铃发着轻响,好听的紧。 她摆了摆手,嘴角微撇,“别忙活了,我可不喝你那腌脏东西。” 蒋佳月便瞧见她手上戴了赤金的戒子。 “初丹姑娘别见怪,实在是没有好的招待您。”李训家的小跑着走回来,两颊的肉堆在眼睑下,“初丹姑娘贵脚踏贱地,可是有什么吩咐?” “这鬼天气,热死人了。”初丹用手扇了扇风,“你也别当我不知道,你这儿有什么我还不清楚?不舍得就不舍得,我也不曾讨要,谁叫我初丹面儿不够大呢!” 一行说着话,一行瞧见已经站起身来的蒋佳月,就是一惊。 “这位是……” 她打量了蒋佳月几眼,只见小姑娘面如满月皎皎,眸似黑玉沉沉,一双黛眉长而不细,一把细腰纤而不弱,粉唇含笑,肌肤瓷白,身姿袅娜动人,虽未开脸,却已初露娇容。 分明未曾谋面,又好像隐约面熟。 “初丹姑娘好。”见她打量自己,蒋佳月眉眼里盛了笑,“我是今儿新来的丫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心生忌惮 “哎呦初丹姑娘您可不能冤枉我,您看看,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好东西瞒的过您一双慧眼?多担待多担待。快坐下说。“ 李训家的搬了椅子来,请人坐了,才指着蒋佳月道,”这是我太婆婆的干孙女儿,我干妹子,新来的丫鬟,叫蒋佳月。” 说罢意味不明地扯了扯嘴角,眼神往初丹脸上溜了一圈,又快速敛了回去。 满府里谁不知道初丹姑娘的心思,凭她在老夫人跟前得脸,又长的好,便自视甚高,寻常动不动就要拿捏旁人的。 呸!不喝拉倒!姑奶奶我这儿可没那好吃好喝的供着你! 嘿嘿,不过你既然撞上来,我今儿也要你好好儿地喝一壶,是不是这府里就挑不出比你要可人意的? 李训家的翻了翻眼珠子,心中痛快无比。 她比初丹大了几岁,是个媳妇子,但其实也是去岁刚配的李训,做丫鬟时自然少不得攀高比艳的。 江陵陆府,谁不想得了四爷的青眼? 李训家的虽然自知貌不如人,铁定没那个福分,但也挡不住暗暗肖想一番,图个春心萌动的羞涩劲儿。 哪知有一回和人说笑,言语间就有些表露了出来,却叫初丹等几个在老夫人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听了去,当场就好一顿冷嘲热讽,直臊的她脸皮子都要烧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那些丫鬟子们都拿这事闲谈,回回笑的前俯后仰,竟还有人跑来问她是不是真的这么不自量力。 一个个不要脸的贱蹄子,谁又比谁清白!倒装了一副清高脸儿! 自打这件事,李训家的面儿上虽笑嘻嘻地,心里却记恨上了那几个自视甚高的丫鬟。 她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眼神来回扫过初丹和蒋佳月。 蒋佳月站在那里任初丹打量了一回。 “我倒是听说了这么一回事。” 初丹红唇微勾,一双眼紧紧盯着蒋佳月,心头直跳了两跳。 老夫人亲点了个丫鬟去四爷院子里,这事儿早在德馨院传开了去,倒不知有多少人为此吃不香睡不好,日日夜夜辗转难眠,都等着瞧是怎样一个天仙模样儿。 她本是嗤之以鼻的。 一个穷丫头,家里活不下去了,求到老夫人跟前要做丫鬟,听说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风吹日晒缝补浆洗地,还要田间地头地跑,家里家外粗活杂活一溜儿做,能好看什么? 也有那日瞧见蒋佳月的,说是低头勾脑地,不曾看清楚容貌,只身姿是极好的,定然是个美人儿。 嘁! 瞧瞧,一个缩手缩脚地农家丫头罢了! 别不是做多了活,累瘦的吧?身上能有几两肉,该有的没,能不纤细吗?有什么好稀奇的! 初丹夜里洗漱时,再看看自己凸凸翘翘的身形,摸一把,又软又滑,谁能不爱? 一群小家子气的,还没见着人就吓的不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生怕被人抢占了先机,怎么配去四爷身边儿服侍。 虽然她也时不时冒出来一点子不安,可她总能寻出自己的长处来。 老夫人也说过,自己一身的好肌肤,又白又嫩,脸庞丰满是旺夫相,骨盆子是个能生养的。 也有几次,老夫人笑着问她,愿不愿意去璟萃院哪! 初丹想起来,便定了心安了神,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老夫人都有意让四爷收了自己进房里伺候,还能有变故? 我到底是和那些个痴心妄想的不同的。 昨夜里睡前,初丹还喜滋滋地想着,做了个羞人极了的梦。 但现下她果真见了人,心里头又不确定起来。 “蒋佳月……”她嘴里细细念着,好似要慢慢磨出什么来一般。 “我刚来,不懂事儿,以后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请初丹姑娘不要嫌弃我愚笨不堪。”蒋佳月便客气道。 “呵,是吗?”初丹淡淡地道,“你刚来,怕是不懂咱们府上的规矩,本也没什么。今儿我见你有缘,便教你一遭。” 蒋佳月见她面色有异,虽不知何处得罪了她,却也恭谨道,“还请姐姐教我。” “姐姐便算了,你还是叫我初丹姑娘吧。” “是。” 初丹一勾唇,“入了咱们陆府,就得忘了以往的事,我虽不知你家住何处,又有何人,但从此以后你便是陆府的丫鬟了。是也不是?” “是。” 蒋佳月身姿笔直,抿着唇角,显的有些拘谨,颈脖微垂,露出纤长优雅的弧度来。 她虽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初丹却已十七八岁,且骨架又大,便好似从上头俯视着蒋佳月。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蒋佳月带了细小柔软绒毛的洁白后颈,更添了一份警惕。 和面前青涩稚嫩却又含苞欲放的人儿一比,她们这些人倒都成了风一吹便要落了去的红花一般。 任你再娇艳,也不过昨日黄花,自然比不得春暖花浓的精致。 以往她只恨自己年纪小,四爷才不多看自己一眼,如今却又觉得年纪有些大了,不复往日娇怯。 初丹眼里已经带了冷意,面上神情却还和刚才一般,嘴角微勾,好似真心要教她。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让旁人连名带姓地报你家门?” 蒋佳月心知她这是在给自己下马威了。 虽不知为何,她却不打算一来就得罪别人,尤其是一个看上去十分体面、有头有脸的丫鬟。 且她也觉得这初丹虽然故意挑刺,但也并未无中生有。 做丫鬟,本就要改名的。 她的娘亲其实本名并不叫若香,而是王若华,因了与陆老夫人的长女陆华容冲撞了,当场便改了名字,姓也不能叫的。 这么些年,娘亲一直都不曾特意改过来。 蒋佳月低眉敛目,口中称谢道:“多谢姑娘教我。” 初丹见自己这般说话,她还虚心受教,既未哭哭啼啼,也未怨恨不甘,反而满脸感激地与自己道谢,一时摸不准她的心思。 到底是单纯懵懂,真以为自己教她,还是隐忍不发,以图后事? 但此刻,最叫初丹忌惮的却不是这个自称“蒋佳月”的丫头性情如何。 方才她脑海中火光乍现,终于想起为何面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最可怕的 初丹瞪大了眼,眼里的光亮好似要将蒋佳月头顶烧出一个窟窿来! 璇娘…… 她的心瞬间往下坠了去,只觉得一股子绝望与不甘从脚底直直窜了上来。 久未听见有人说话,蒋佳月有些疑惑,微微抬首去看,只见初丹眼里蕴了极盛的光,紧紧抿着红唇,肩头紧锁,直直盯了她看。 李训家的也觉出了不对劲来。 原只不过想叫初丹吃一惊,却不曾想她反应这般大。 她狐疑地转头看着蒋佳月,心道这里头必然有缘故在,否则以初丹的自视,哪怕这干妹子是个倾城绝色,也不会对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如此忌惮。 蒋佳月又岂会看不出来,,“初丹姑娘可是觉得我还有什么不妥?” “哦。”初丹这才好似回过神来,看她二人神色,也知晓自己震惊太过,没收住神情。 她眸光暗淡下去,便显出冷意来,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只是突然想起一桩要紧的事要办,没吓到你吧?” “我这妹妹是农家长大的,胆子大,这么点儿小事吓不着,初丹姑娘不必担心她。”李训家的歪着嘴角,略有些瞥着看人,“倒是姑娘,若是有要紧事……” “呵呵,哪里用得着你提醒,我心里有数儿呢!” 初丹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继而问道,“对了,李妈妈呢?今儿可都初一了,老夫人院子里的姐妹们可都盼着这么点子花销,你们办事也忒不精心了些。” 按例,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尤其是她们这种大丫鬟的月例都是齐氏上个月底就巴巴叫人紧着送去的,这几日大概是被气昏了头,一概忘了,初丹急着花用,这才过来讨。 李训家的便道:“正是呢!” 说着一拍脑袋,想要叫人,想起二丫她们两个被自己打发出去了,只好往里头的小屋子走去,嘴上道,“这几日事忙,姑娘别见怪,你们这样的体面,哪里还缺这几个钱,哈哈!” 大户人家的丫鬟,虽然月钱多,但开支也大,打小看着主子们锦衣玉食长大的,因此头面首饰,脂粉膏子,零嘴玩意儿等也都要挑了好的去用,即便有打赏,每每也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有那大手大脚惯了的,月月还要从爹娘老子那里搜刮,更甚者实在没了法子,竟摸了主子的东西出去典卖,最后落个发卖出去的凄惨境地。 别看这初丹身上穿的用的俱都精致,其实兜里真不一定能拿得出十两银子来。 如何能不着急? 这是李训家的最得意之处。 她虽然长相不如初丹等人俊俏,但胜在手紧,进府从不入等的丫头子做起,直到做了外院的二等丫鬟,从未乱使过一钱银子,全都好好儿收着存了起来,到出嫁那一日,除了主家给的五两添妆,家里置办的嫁妆,压箱底儿里还有小一百两银子呢! 府里可没哪个丫鬟能有这么多体己。 嫁了李训之后,成了媳妇子也能做些抛头露面的活计,平常在公婆眼皮底下收个小钱,一来二去便积攒的越来越多,李训家的夜里想起来就得意的。 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是虚的,只有银子才最实在。 她对爹娘常说的这句话深以为然。 李训家的抬头挺胸昂腰阔背地往里走着,嘴上还念着话:“要我说,你们这些有脸面的丫鬟就是不一样,穿的戴的个个叫人羡慕,哪里是我这样的人能比?哎呀初丹姑娘!” 她忽然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个荷包和账簿,随着她的动作两样东西打在一起,“哐哐”作响。 那是碎银子的声音。 李训家的把东西放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儿响,却皱着眉头,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什么,故作犹犹豫豫地道: “初丹姑娘,我记得你娘前几日好像来过……” 连蒋佳月都瞧出了她努力忍着的幸灾乐祸。 只见初丹脸色一变,快步上前翻开了月钱发放的名册,愣愣地看着。 “你看,这一行是你的名儿不是?” 李训家的指着写了“德馨院-初丹”五个字儿的地方,后头跟了日期,写着“七月二十六,已领”的字样,还有人画了押在上头。 她虽不识字,却认的押。 蒋佳月站的远,也看的十分清楚,初丹应是识字的,自然更看的明白,偏李训家的还用手一个个指着,嘴角翘着压也压不下去。 “其他人的都放在里头了,一共四十五两一钱,你要不要点点?” 初丹冷着脸,抓了荷包就要走。 “哎呦初丹姑娘,你还没画字呢,回头我怎么跟人说的清。”李训家的拿过桌子上的印泥,往她跟前推了推。 好似在说怕初丹贪了人家的月例一般。 初丹脸色更难看的紧了,戴了赤金戒指的手指沾了印泥,恶狠狠地在德馨院几个人名上头按下去。 按了最后一个人,连红印都来不及擦,剜了李训家的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初丹姑娘常来啊!”李训家的冲她背影喊道。 初丹一回头,眼里寒光闪动,死死地盯了蒋佳月一眼,几乎是小跑着出了下人院。 “嘁!在老娘跟前装什么大瓣蒜儿!”李训家的朝地下吐了一口痰,“做你的清秋白日梦,呸!” “嘿嘿,妹妹,吓着你了吧?”下一瞬,便换了张笑脸,对蒋佳月嘘寒问暖起来。 虽然心知这大宅院里头难免人心复杂难测,蒋佳月一时仍觉得一股寒意从五脏六腑散出来,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初丹只因自己一句话,就不准她自称家门,算是有意折辱,又因为自己旁观了她的难堪,便记恨在心。 这个名义上的嫂子呢? 从一开始就带着目的的拉拢、试探,再利诱自己去勾引陆长风,一计不成再生一计,让初丹把自己牢牢绑在一条船上…… 只是几句话音,几个脸色变换,未曾明刀明枪你来我往,也不曾喊打喊杀吃人见血,她却深深体会到了娘亲那句“吃人”的真谛。 在这高墙大院中,再细微的事情,也会成为别人拿捏你的把柄…… 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人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借机开溜 日头西斜的时候,齐氏才从外面回来。 李训家的本要留蒋佳月吃午饭,只她乍一接触宅门手段,虽然心知肚明,却如何也有些难以接受,也顾不得李训家的面子上好看不好看,言明自己曾经跟着弟弟认过几个字,问她能否查看一下先头那本花名册。 李训家的便略微带着不悦,将簿子丢了过来,瞪着眼在旁边看着。 蒋佳月估摸着自己会在后面,怕她再多心,也不去看其他人名字,径直翻到最后,果然瞧见了自己的名字。 “蒋佳月,二等,景萃院”,初看这几个字时,她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 为何偏偏是景萃院里头…… 不仅是觉得陆长风难伺候,方才听了李训家的一番话,她深知这景萃院绝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太平之地。 怕是整个陆府最复杂也最腌脏之处。 不仅景萃院中的,甚至陆老夫人院子里,还有这外院诸如下人房等地,也是一样的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想尽了手段引起陆长风的注意。 尽管据说这个陆四公子每年只在江陵住一两个月,也挡不住那些丫鬟们的蠢蠢欲动。 而现在,陆长风刚刚好,不早不晚地,来了江陵。 可以想见,稍稍有些姿色的丫鬟,一个个估计绞尽了脑汁在想法子能一朝飞上枝头,没那个容貌的,也如李训家的一般,四处拿眼窥视,谁瞧着有那个福分,可以押宝赌一把,买定离手,亏了也与她们不相干。 此时去景萃院,她怕不是要被人活吞了吧? “怎么样?写了吗?” 蒋佳月点点头,“写了。” 看样子李婶是识字的,李家在陆府也有头有脸,怎么会娶了一个不认字的儿媳妇?难道不打算把这门营生做下去了? 她脑海里闪过乱七八糟的想头,居然还冒出这么一个疑惑来。 “写了什么?”李训家的急切道。 “我也没读过书,只是跟着弟弟学了自己的名字,实在认不全的,嫂子别笑话我。” 蒋佳月并不想此时就叫她知晓,那必然又会说许多不三不四的话与自己听,索性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来。 李训家的脸色这才换了回来,笑的亲切,“女子无才便是德,学的多了心思就多了,你这样的最好,嫂子怎么会笑话你呢!” “对了。”蒋佳月合上簿子,“我娘嘱咐我带了东西给她以前的姐妹,谁知我与嫂子投缘,坐了这么久倒把这事给忘了,正好李婶不在,今日还能躲会子懒,以后怕是没什么空闲了,不如……” 她站起身,局促地看着李训家的。 “这有什么,什么东西等二丫回来叫她去送就得了,晌午就在嫂子这里吃饭!” “不不不,既然是长辈,合该我亲自去拜见的,否则叫我娘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训我呢!” 蒋佳月伸手去拿行李。 她倒不是故意编了诓人,若香怕女儿进了陆府无依无靠被人欺负,昨儿夜里告诉她,有什么事不懂的尽可去寻自己当初在府里时结交的一个小姐妹,还特意拿了两双不曾用过的鞋垫子叫她带着去。 这是她们家如今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那……要不要我带你过去?”李训家的就道。 蒋佳月摆摆手,“哪能劳烦嫂子,我娘说那人在针线房里头当差,嫂子只管告诉我怎么走便得了。” “针线房啊,你从来时的路出去,沿着大路走,在第三个岔路那里左拐应该就是了,若记不清,路上遇着人问一声也行的。” 正是日头大起来的时候,李训家的也不过是嘴上客套一句,听她说不用,就拿手左右比划了几下。 蒋佳月道了谢,便出了下人房,往她指着的路走了。 李训家的眼见着她走的远了,小姑娘背影纤细,虽不似旁人那般款摆腰肢,却也十分耐看。 她咂咂嘴,哼起了小调儿来。 又随手办了几样事,吃过晌午饭,便大半个身子窝进了椅子里,搬了个小桌子,上头摆了茶水等物,对着门外嗑着瓜子儿。 先前那些人儿便一溜儿地过来跟她打听。 “啧啧,这小姑娘长的水灵,我和你公婆做了这么些年邻居,怎么都没听说过?” 李训家的把人都让进来,一起磕着瓜子,嘴里冷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道:“哼,这事啊,她那可捂的死紧,一个字儿也不会往外蹦的。” “为甚?”妇人脸颊上有两坨晒红,抓了一大把瓜子揣进兜里,问道。 李训家的小声道:“丢人呗!” “丢啥人?那你跟咱们说说?” “我?我啥也不知道,只听说有这么一门亲戚,人家找上门来了,能不赶紧招呼吗?” 李训家的也不傻,夜里听进耳朵的那些话是绝不能从她口里出来,否则公婆还不知道怎么拿捏自己。 一个做奴才的,还寻思着给儿子纳小,也不怕笑掉旁人的大门牙! 她想起这件事就来气。 自己嫁进来才一年,肚子里没货怎么了?还不是她儿子不顶用,折腾不了两回就喘气…… 只是心气不顺归心气不顺,李训家的还是知道这里头的分寸的,自家的事胳膊折了也要往里塞,没有让外人看笑话的道理。 妇人见她不说,也没法子,转而问道:“那人家上门来做什么?” 其余人等也满面听风儿的竖着耳朵。 “做什么?做丫鬟来的。” “哎呀……哪有这么大年纪还来做丫鬟的,你也不能拿人开涮呀!” 有人就不满地嘀咕。 这李家在府里很有些体面,寻常看人也有个眉高眼低,齐氏自觉在媳妇子里最得意,这李训家的也不遑多让,因此平时就有些不恭敬,别人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生了嫌隙的。 只是李家手里有权,他们也奈何不得,也只有忍着。 但今儿来的都是和齐氏差不多年纪的,算不太正经的长辈,李训家的这般随意的口气自然叫人不快。 李训家的眼一瞥,“怎地,我还能骗人不成?” 齐氏一进远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个情形,气的嘴都歪了。 “你个好吃懒做的败家娘儿们!”嘴里骂着就走过来,唬地李训家的一把搂过小桌上的瓜子,还从人手里拽出来几粒,赶忙装进了盘子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好吃懒做(加更) “娘,这么早就回来了?”李训家的就有些讪讪地。 “还不回来?勤等着你把这个家败完哪!” 齐氏剜她一眼,落在地上那一堆堆小山似的瓜子壳上,心疼的割肉一般。 李训家的一瞧,连忙问道:“小叔子可还好?都习惯吧?要是缺个什么针头线脑的,娘只管开口……” “哎呦我说桂花,你可真有福气,讨来一个这么勤快的儿媳妇呢!”方才偷偷揣了一把瓜子在兜里的妇人赶忙打了个圆场道。 “哼!”谁知齐氏冷哼一声,“有福气你也讨一个进门?” 那人一愣,脸色顿时紫涨起来。 她自打成了亲,一连生了五六个女儿,就是没得一个儿子,大半辈子都为这事矮了一头,往常众人互相顾忌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鲜少去提及。 哪知道齐氏今儿心气正不顺着,自然懒得去管她难堪不难堪,冲口就说了出来,当众给了她好大一个没脸。 妇人心里没底气,一声儿也不出,捂着脸转身快步就出了屋子,往家里头走去。 其他人见齐氏面色多有不善,亦都捂紧了手里的瓜子儿,纷纷客套两句走了。 齐氏见人都出去了,一转身就阴沉着脸看李训家的。 “趁我不在家,要翻天了是吧?你这好吃懒做的小蹄子!光吃不下的老母鸡!我让你吃!让你吃!我儿怎么就娶了你这么一个讨债的,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和你那死鬼娘一个德行!再过两天看你还吃不吃的下去!” 一行说,一行四处找东西要甩她两下。 李训家的睁大了眼,壮实的身子绷的死紧,眼底深处聚着一团光,是又惊又怕,又恨又怨。 她心知当初齐氏撺掇着要李训娶自己,不过是贪图自家没个姊妹,想要得了她爹娘老子一辈子存下的积蓄。 如今既进了门,银钱到手,齐氏反倒日日用这个拿捏她,还隔三差五惦记着给李训纳个小的进门。 “娘,娘!”她想起来便气的咬牙切齿,却不知齐氏在外头惹了什么不痛快,拿自己撒气是小,就怕她真一狠心给李训讨个小的回来,因而不得不开口。 眼看齐氏在墙角找了根鸡毛掸子,她忙道,“娘,那谁……姓蒋的今天来了!” 果见齐氏手底下一顿。 她将鸡毛掸子“啪”一声搁在桌子上,眼里的光比李训家的更盛,似乎是从牙齿缝儿里发出的声响。 “人呢!” “去……去针线房了。” “你是死人哪!”齐氏恨恨地骂了一句,到底歇了心思,坐在凳子上叉着腰呼呼喘气。 “娘,喝茶。” 李训家的便就着之前给蒋佳月倒水的杯子又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齐氏一口灌了茶水,没好气地问道:“她去干甚?” “说是去找她娘的一个熟人……” “呸!”齐氏一听,一口吐了口茶沫在地上,“屁的老熟人,不就是那几个老情人么!不要脸的货儿!” 李训家的撇了撇嘴角,心道针线房哪里来的老情人哪! 只她却不敢说,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听齐氏噼里啪啦地骂起了老一套。 “装什么清高蒜儿!勾搭来勾搭去,自己扒拉不上主子就把女儿送进来扒拉,我呸!丧家灭族的扫把星!丧门神!” 这些话,自李训家的嫁进来不知听了多少遍,这几日听的尤其多起来。 在公公面前公婆从来不敢说,便翻来覆去地在她面前说些车轱辘话。 有本事你倒是说说人家怎么攀高爱富、怎么勾搭来勾搭去的呀!听的耳朵都起茧了,结果屁事都没有。 李训家的想起自己提及四爷时,蒋佳月毫无表情,木着一张脸,还义正言辞地说什么要帮弟弟娶了媳妇再嫁人。 人家可一点儿没那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还能跟着齐氏一句句接话。 “攀高爱富装模作样地浪货,有了汉子还不够,日日挤眉弄眼地四处勾搭,不要脸!” 听这意思,也不知是不是公公被人勾搭过…… 李训家的暗道。 “给她登记了没有?” 齐氏冷不丁歇了嘴,转头问道。 李训家的一愣,半晌张了张嘴,“还没……这不等着您回来嘛!” 她原意是要捧一捧齐氏,谁知正碰到齐氏恨她处,眼一妽,“你要把我活活累死才甘心啊!成日里好吃懒做一事无成,写写不会,针针拿不起来,要你光吃饭白长一身膘的?” “我这不是还要跟着娘多学学么?谁让娘能干呢!” “哼!我看你是巴不得我早早去了,好由着你把这个家吃倒了!” 齐氏把杯子搁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来,“去把花名册拿过来!对了,小红二丫又死哪里去了?你怎么连两个小丫头子都管不住?一点用都没有!” 李训家的一行往小屋里去,一行背对着她答道:“我估摸着娘要回来,让她俩去门口接您了,怕是又借机躲懒呢!回头娘可要好好儿教训她们一顿,掼会偷奸耍滑的。” 说着人已经开了锁,手里捧着那本花名册出来了。 齐氏点点头,“不打不成器的丫头,一味偷懒,可不得好好管教管教。” 嘴里说着,手上不停,啪啪啪就翻到最后一页,盯着“蒋佳月”几个字。 齐氏今儿出去,原就是打算要好好儿晾蒋佳月一晾,因而故意不曾着人去引她,更不可能亲自去门口接蒋佳月,这才借口李议来江陵故意请了一日的假出去。 孰料却眼见着小儿子下了车后,还眼巴巴对着马车,和蒋佳月有说有笑地,直说了有半刻钟,才恋恋不舍地看着马车载着蒋佳月走了。 待李议到了铺子里,齐氏现身出来,帮着收拾衣服床铺。 李议日后要当差的地方是陆家的粮行,乃是前店后院式,住的地方就在店门后头。 齐氏一行收拾儿子带来的行礼,擦擦洗洗扫扫拖拖,一行不时瞟他一眼,心里一阵阵气大。 不要脸的骚蹄子,自己祸害人家汉子,女儿又来祸害她儿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管事娘子 “议儿?” 齐氏怕被李议瞧出什么不对劲,低着头抻了抻被角。 “啊?怎么了娘?”李议把东西往一旁归置,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一个人来的?” “不是啊,张叔送我来的。” “就你俩?” 李议摇摇头,“嗯……啊,不是。” 齐氏就道:“哦,还有谁啊?” “蒋家妹妹,她要去府里了,娘不知道吗?” 那信可是奶一句句嘱咐了,他找了人去写的。 “我知道。”齐氏抬抬头,“你奶对蒋家的事怎那么上心?还要你跟着跑前跑后的?一点儿也不心疼心疼自个儿亲孙子。” 李议一手抓着头发,“也不是,是我自己想帮忙来着。” 他脸上闪过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直惊的齐氏心里烧起了一把旺火。 不行,可不能由着儿子被人带坏了去…… 齐氏盯着花名册,恨不得把“蒋佳月”三个字烧出一个窟窿来。 心里却在盘算着哪家有姑娘配的上自家。 李训家的多多少少有些猜到她的心思,正乐的清闲,翻着眼睛看天花板,嘴里咂了咂残留的瓜子儿咸味。 “呦,正忙着呢!” 门口忽地有人说话,婆媳俩人齐齐看去,原是针线房里头管事的林妈妈,娘家姓张。 齐氏“砰”一下合上簿子,扯着嘴角慢腾腾道:“不忙。” 二人都是有些头脸的管事娘子,向来不怎么对盘。 因着林家男人坐了二管家的位置。 只见来人圆脸庞薄嘴唇,眉眼略有些弯,显得五官都十分和善,面上带笑,与齐氏的刻薄模样大不相同。 “林婶进来坐。”齐氏不动,李训家的也不好动,嘴上淡淡地说道,却避着齐氏露出个笑脸来,讨她一个好。 齐氏背对着她,便很满意,到底觉得这个儿媳还有点可取之处,没扑上去巴结落了她的脸儿,只这一声“林婶”也忒亲热了些。 “不坐不坐,我说两句话就走。”张氏就摆摆手。 原来若香叫蒋佳月找的,正是这个张氏。 当年若香因手巧心细,初进府也是分在了针线房里,二人性情相投,便亲密起来,后头若香去德馨院送针线活撞上三老爷陆华琛,又出了府嫁人,才渐渐断了往来。 这次若香担忧女儿,便嘱咐她去针线房认个门。 蒋佳月手里抱着用布包好的绣花鞋垫,顺着李训家的指的路往针线房去。 到了里头,只见一溜几间屋子里坐了好些个丫鬟媳妇子在做女工,有裁布量尺的,也有绣花勾边的,她站在门边,带着十分的笑意,问了最外边一人。 “这位妈妈,请问林婶子是哪位啊?” 那人用针在头发上划拨了两下,许是盯着布面久了有些眼花,抬头眯着眼看她,“哪个林婶子?” “我娘说,林婶一手双面绣活是最好的,娘家原是姓张,妈妈知道不曾?”蒋佳月想着若香的话问道。 “哦——”那人打量她几下,停了手头的事,“你是?” “我姓蒋,我娘让我给林婶送点东西。” “林管事,有人找你。”她又低下头开始勾边,冲着里头喊了一声。 屋子里七八个人都一齐望向蒋佳月。 蒋佳月倒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安地侧了侧身子,对人道声谢,站在那里等。 娘亲并未提及这个林婶做了管事娘子的事情,怕是也不大知晓,如此一来,鞋垫子倒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不过是正常的交往罢了,她与娘亲既是曾经的手帕交,也没必要太隆重,一点子小东西却更显得亲近。 正想呢,有人从屋里出来,日头照着,在地上映出一个妇人模样的身影。 蒋佳月抬起头,便听她问道:“小姑娘,你找……” 后头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林婶子吗?实在不好意思,没打声招呼就叨扰您了,我叫蒋佳月,我娘是若香,她叫我到了府里一定要来看看您的。” 蒋佳月望着她面上闪过的震惊,眼里那和初丹一模一样的光亮,不动声色地说道。 约莫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对方才好似反应过来。 “哦哦,若香……”张氏喃喃了两句。 蒋佳月…… 她忽然想起来,原是那个若香,嫁到江和县蒋家的王若香啊! “你说你叫?” “蒋佳月。” “噢,月丫头……”张氏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转了几张,已然收了震惊之色,柔和地望着她,“你娘她……怎么突然叫你来看我来了?哎哟你瞧我,见着你是打心眼里欢喜,都忘了,快,进来坐下慢慢说。” 说罢牵了蒋佳月的手往旁边的屋子里走,“那边人多东西多,乱七八糟的。” 蒋佳月便随着她走,进去了,发现里头干净齐整的很,虽不宽敞,摆设却俱都是有些讲究的,六七分新,显出一股子收敛的富贵来。 她眼尖瞅见张氏衣摆处沾了布片,心知怕是方才正在隔壁忙活,就十分歉意道: “李婶不用费心,我娘就是让我来给您送点小东西,您去忙您的吧!” “嗨!”张氏让她坐了一张磨的十分光滑的雕花圆凳,“不在乎这一会儿,你既都来了,我心里喜欢,哪能不管的?快坐下说说,怎么来的啊?我记得你娘是嫁去江和县的……” 她微微皱着额头,保养得当的皮肤只有几条不大显眼的细纹,露出回忆的神色来。 蒋佳月笑的腼腆,“正是呢!李婶记性真好。是这么一回事,因我爹病了,家里实在难过,我就求了李婆婆帮忙安排来府里当差,今儿是头一天过来,我便想着我娘千叮咛万嘱咐地,她说好些年不曾与您见面,着实有些想您,就叫我一定要过来拜见拜见的。” 说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布包伸出来,“我娘知道婶子手艺好,怕您嫌弃呢!” “你娘能记着我就很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张氏也不推辞,接过来掂在手里就知是什么东西,目光微闪,继而便神色如常道:“你方才说你爹病了,可请大夫瞧了?这么大的事你娘竟也不和我露个口风,李婶虽不中用,也能出点子力的,可见是生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大有深意 “没有的事,我娘是怕给您添麻烦。且我爹如今已快大好了,婶子不必挂心。” “那便好。” 张氏拍着她手背,笑眯眯道,“你说你要来咱们府上当差?” 王若香的性子她知道,当初一齐在针线房时,便想着赎身的,那时候都才多大点儿,十几岁的丫鬟,人人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唯独她不愿意。 如今倒叫这么一个俊俏清丽的女儿进来了,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蒋佳月见她好似有些瞧不上鞋垫,一点子打开来的意思也没有,也不曾说什么客套话,心里便有了底。 心道怕是娘亲的想法落了空,嘴上答着:“我从小笨的很,在家中也帮不上什么忙,听闻这次府里缺人使唤,便想着每个月好歹也有点进项,就悄悄瞒着我娘去求了李婆婆,她知道后还把我好一顿骂呢!生怕我在府里笨手笨脚地惹了什么祸事。 不过我娘说了,李婶您可是经年的老人儿了,又最细心,还请婶子以后多教教我,也好让我做个样子出来,与我娘说嘴。” “好孩子,这是当然的,有不懂的尽可来找婶子。” 张氏却不曾虚应了,将她一双手搁在膝头,两手握了,“以后便把婶子当做亲人,多来走动走动。” “只要婶子不嫌弃月儿聒噪就行。” “不嫌,不嫌。” 张氏拍着她手背,说的十分诚意。 俩人对着门边儿坐了,正瞧见有人进了针线房的院子,蒋佳月远远看去,原是刘嬷嬷。 她起身就要站起来,张氏自然也瞧见了,先她一步起身,“好孩子,你略坐一坐,婶子这里来人了,待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说罢便要出去,这头刘嬷嬷已经走了过来,两人笑着寒暄起来。 “妈妈来了,可是好久没见着您了呢!是来拿老夫人和四爷的衣裳吧?已尽做好了,您坐一坐,我这就去拿。” 陆长风来的急,没带几身换洗的,去岁做的大多也都上过身过了水,陆老夫人便让针线房先做了两身,搭着旧的家里穿,再慢慢做几身精细的好出门见人去。 “你做事向来是极精心的。”刘嬷嬷很满意地说着,人往屋里来,蒋佳月已经迎了出来。 “刘嬷嬷。” 刘嬷嬷见她在此,略有些意外,蒋佳月便道,“我娘说她以前在针线房做过活的,因下人房的李婶今日告了假,要到午后方回,我便寻摸着来瞧瞧林婶子。” “这也没什么,你第一天来,倒是我把这事给忘了,没支应个人去接你。”刘嬷嬷笑的和蔼可亲,“嬷嬷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喽!” “您可一点儿也不显老的,再说我这么一件小事,怎么敢劳动嬷嬷。” 二人一来一去地说了几句话,倒将一旁的张氏惊呆了去。 因在针线房里头管事,三年前她曾给那位娘子量过身形,今儿乍一瞧见蒋佳月,心道怎么还有几分相似,听得她要来府里做丫鬟,又是四爷正在江陵的时节,也由不得她多心,面儿上就多了份亲近。 现时再瞧,这丫头又与刘妈妈这般熟识,只怕老夫人也并不是蒙在鼓里的,多半是应允了。 否则又怎会同意叫这么个长相的丫头成日在府里晃悠? 当年可差点儿闹的祖孙离心的呀! 张氏心里打了几个转,一双圆圆弯弯的眉眼更加热情起来,“没成想这丫头与您还识得呢!”她笑的极和善亲切,“妈妈怕是不太知晓,当年若香同我在一处做活一处住着的,一直亲密的很。” 刘嬷嬷就道:“可见你是个念旧情的,这孩子来咱们府上,你往后要多照应些。对了,新来的丫头衣裳都做上了吧?你再费费神,给这丫头做几身换洗的。” “这可好呢!既然来了,不若现在就量量身形,婶子叫人连夜做上,过一两天就得了。” 张氏便问蒋佳月道。 “如此多谢婶子了,也谢谢嬷嬷,为我的事这般费心劳神的,实在叫月儿感激不尽。” 蒋佳月朝二人行了礼,带了十分感激。 刘嬷嬷笑的意味深长,“这都是小事,本也要办的。你呀,就放宽心,好好儿在府里伺候。老夫人说了,家里还有什么难处,尽可与她提的,不必拘谨。” 这股子照拂和优待,听的张氏心里一跳一跳地。 蒋佳月早有疑心,如此更隐约觉得陆老夫人怕不是因了同情自家的处境,就这般善心帮衬了。 李嫂子一面说着景萃院难进,她却独独被分配到了陆长风的院儿里,若说里头没文章,也是胡说。 且观刘嬷嬷神色,总觉得她话里带着话,关心之余另有其深意。 只嘴上却十分乖巧地道:“多谢老夫人惦记。嬷嬷放心,我娘也嘱咐我,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做事,努力报答老夫人和四公子的恩情才行。” 说着话,已有人从隔壁的屋子里捧了几件衣裳过来,张氏连忙请刘嬷嬷来掌掌眼,若有什么不好的,也好当场改了。 蒋佳月瞧着都是男子衣衫,便觉得不大妥当,想要回避,却被刘嬷嬷按住了。 “月丫头,你来替我瞧瞧,嬷嬷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听你娘说你女红也是极好的。” 她也就不大好说,只得站在那里,与刘嬷嬷一道细细去看。 一共有四套衣裳,一件湖蓝色梅华纹的纱袍,一件银线压边儿的薄罗长袍,另还有两身十分隆重,一身云雁细锦的弹花暗纹夏衫,一身四喜如意纹的锦缎,上头都用丝线绣了精致繁复的纹路,很是端庄华贵。 “怎么样?”刘嬷嬷笑眯眯地问她 “这……”蒋佳月有些不好意思,”我不过略懂些皮毛,要学的实在还有许多,只是瞧着都极好的,针脚平整细密,绣花也很费了一番功夫,再多便不大懂了。” 说罢羞涩地笑了笑,“月儿眼拙,还请嬷嬷和林婶不要笑话我。” 刘嬷嬷就摆摆手,让张氏都收起来,转而对蒋佳月道:“我这里还要去看老夫人的衣裳,有几处要改动的,一时半会儿倒走不开。四爷那儿晌午后却还要出门,怕是急等着要的,不若你替嬷嬷跑一趟腿可好?也好去认认路,日后你可就在景萃院里头当差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入璟萃院 如此,蒋佳月被刘嬷嬷唤了个叫芷巧的丫鬟领着去景萃院了,至于去下人房报备一事,便烦请张氏找个人跑一趟,她自然忙不迭地应了。 其实这么点子事,哪里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 针线房里多的是丫鬟媳妇子,谁不能替刘嬷嬷跑那一趟腿儿,偏就点了今儿刚来的蒋佳月,张氏心里倒有点摸不准刘嬷嬷的意思。 这会儿得了空,便是亲自去替蒋佳月报道来的。 张氏心知齐氏与自己不对付,也不进去坐,只站在门口,说道:“是这么一回事儿,我侄女儿以后要来府里当差了,如今被刘嬷嬷差遣了去办事,我便过来跑一趟,还请李家娘子行个方便。” 齐氏眼一翻,心道你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嘴上不阴不阳道:“哟,叫什么名儿啊?这么快就得了刘嬷嬷青眼,可见是个有造化的呢!” 很有些不以为然。 “哦,姓蒋,大名佳月。”张氏淡淡地道。 “什么!”齐氏眼一瞪,盯着她,“你说谁是你侄女儿?” 这蒋佳月不是自己的干侄女儿么?什么时候认了她张氏这门亲戚? “蒋佳月。”张氏大声道。 “我……”齐氏刚要说“我呸”,又咽了回去,嘲弄地看着她,“哎哟我可瞧不出来,你们老林家老张家,什么时候生了那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我怎么不知道呀?” 如此说来,她今早远远见了,心里倒还知道蒋佳月模样是极好的,只是很有些疙瘩罢了。 倒是一旁站着的李训家的,隐约猜到了些。 果然听张氏笑着的圆脸上略微透着不屑,说道:“你那时候还在厨房里头帮忙,自然不知晓。我与月丫头的娘亲若香曾经都在针线房里头当差的,那丫头理应叫我一声‘姨母’、‘婶婶’的。” 一句话,险些儿将齐氏气个倒仰。 寻常来说,针线房里头的自然个个模样齐整绣活又好,且性子沉稳娴静,但厨房里头就不同了,个个五大三粗油光满面不说,齐氏当初在里面也不过打个下手,没什么身份。 兼之张氏又提及若香,更是将她气的不轻。 或许旁人不知道,与齐氏向来不对眼的张氏岂能不知,当初李家这门婚事,是王若香不要了的…… 如今李正托了老子娘的福气,在外院做个三管事,齐氏妻凭夫贵,身份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人人见了都要喊一声“妈妈”,但这件事梗在她心里这么多年,那是万万容不下旁人说的。 “好好好!”齐氏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恶狠狠道,“如今‘你们’倒成了一家子,既如此,以后这丫头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做姨母婶婶的,可要多帮衬帮衬!” “这是自然。” 张氏说着,添了一句道,“我那里还忙着,没这个福分清闲,后头便有劳了。” 说罢转身出了院子,往针线房走了,至于齐氏又要在家中发什么疯,不到傍晚自然会传到她耳里来。 却说先头蒋佳月跟在芷巧后面,低头垂脑地沿着抄手游廊走,穿过一个垂花门,估摸着大约是进了二门,后头不远就应该到了景萃院。 领路的丫鬟圆头圆脸,约有十五六岁,衣裳穿的十分整齐规矩,与她此前见过的几个不同,上头没有一丝多余的绣花,定然是府里怎么发下来的,就怎么上身了。 可见并不是什么轻佻跳脱之人,一路上也不多话,只在几处拐角提醒蒋佳月跟上罢了。 果然走了不多久,便瞧见了“景萃院”三个大字,龙飞凤舞地,与“德馨院”的端正厚重大不相同。 字如其人,瞧着人也是极张扬的。蒋佳月心道。 她静静在跟芷巧身后,站在院门口,等着门上的丫头子去通传。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门上的丫头又走了出来,对着二人道:“念波姐姐请你们进去。” 一行说,眼神儿一行悄悄溜着蒋佳月。 前头的芷巧她认识,后边儿这个,好似是前几日来过的? 道过谢,蒋佳月对小丫头露出个笑来,便跟着芷巧往里头走了。 上次来时她低头跟在若香后面,还牵了蒋南秋,像是来求人办事的。加之朱三一路虎着脸看人,一进院子就把人带去了小书房,其实景萃院里头的丫鬟并没有多注意。 这回不同,因芷巧去的是正房,俩人手里又捧了陆长风的衣裳,便有个丫鬟过来打听。 “芷巧姐姐,这可是给四爷新做的?幸好送来了呢,待会儿四爷回来还要出门的。” 芷巧点点头,“是呢,林妈妈特意嘱咐我给四爷送过来。” 问的丫鬟点点头,目光顺到蒋佳月身上,“这位妹妹是?瞧着可眼生的很。” 自打三年前那桩事,景萃院里的丫鬟撵的撵卖的卖,都是后来新挑进来的,倒不如外头的人清楚。 蒋佳月见这人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却叫自己妹妹,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刘嬷嬷叫我跟着芷巧姐姐来送东西。” 这事儿透着几分古怪,刘嬷嬷对她语气神情都是极亲热的,也很照顾。 但既叫她来,却不唤个说话伶俐的丫鬟或者有些脸面的媳妇子领着,也好与人说一说介绍一番,再把分配的差事交代了。 就这么没头没脑地来送衣裳,送完了以后,她到底是留下还是再回去下人房找李婶呢? 听话音是让她留下就当差的,但自己又该怎么说? 她皱着一双长眉,觉得刘嬷嬷并不是年纪大了忘性大的缘故。 难道是故意的? 正想着呢,先前的丫鬟就移开了目光,走在前头道:“走罢,我正闲的慌,带你们进去好了。” 不像别人那样打量她,只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问了几句。 说起来,两次来景萃院,都没人像初丹或者林婶那样打量自己。 到了正房门前,丫鬟本要进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躲在门口,只站在外边儿喊了一声,里头应了一句“进来”,蒋佳月与芷巧方才进了屋子。 那丫鬟却不曾进屋。 只闻扑面而来一股极清新的香气,既淡雅又别致,说不出的清香好闻,蒋佳月走在后头,忍不住抬头环顾四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齐人之福 璟萃院十分宽敞,屋舍亦多。 陆长风住的正房名为棠锦轩,大约是沿了以前花园子的名用。 刚进屋子,正房里头一应摆设俱全,桌椅条台、案几等物都是一水儿的透雕鸾纹黄花梨木制成,靠墙边儿摆着两只半人高的珐琅彩绘圆口花瓶,里头斜斜插了几支粉荷,含苞欲放。 角落里放了冰盆,屋子里凉意习习而来,丝毫没有外头的闷热之感。镂空雕花的窗户俱都大开着,因而空气虽香,却并不腻人。 蒋佳月跟着芷巧绕过一扇十二开的江陵山水乌木雕花绣屏,里头摆设攸地一变,不同外间的庄重华贵,尽显舒适惬意。 只见靠西边儿摆了一面雕红漆四季如意博古架,上头琳琅满目,既有小而精致的瓷器、难觅真迹的书籍,又有拿在手中把玩的矜贵玉石、玩意儿,显见是主人喜爱居多。 靠着博古架的是一架紫檀木的大香案,上面是一樽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熏炉,里头袅袅升起几缕细细的烟丝,刚一进门闻见的香味约莫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正前方立着的黑漆捧牙的四方桌上,摆设了一套儿莲纹青花的用具。 西面窗边则是黑漆葵纹的软榻,此时上头正乱扔着几件衣裳。 东面儿一打眼瞧见的便是一对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里头插了高低几枝花样儿,有锦带、六月雪等。对面儿还摆了盆琦寿长春白玉石的盆景。 蒋佳月如何也想不出陆长风那么个长身玉立的男子会喜欢这些个女子之物,不由猜测是不是丫鬟们擅自做的主张。 看他对旁人十分不耐烦的模样,没成想倒很容忍屋子里的丫鬟…… “念波姐姐,人已来了。”外间有个丫鬟进来,站在绣屏前不远开口说道。 这里间有两个丫鬟,正背对着她们在黑漆钿摞床前忙活,软塌上的衣裳就是她们捡出来要熨的,床旁是同色黑漆嵌螺钿的小几,上边儿只放了一本书,有书签夹着,其余别无他物。 那二人俱是一等丫鬟打扮。 蒋佳月重新低下头,用眼角余光悄悄去看。 光看背影,一人纤腰细肢我见犹怜,一人丰乳肥臀凹凸有致,蒋佳月收回目光,心中猜测,恐怕那丰满傲人的便是念波了。 果不其然,丰满之人转过身来,当先开口道:“辛苦了,回去帮我与林妈妈道声谢。” 蒋佳月循声望去,念波面如满月光洁,高鼻丰唇,一双细长的眉毛下是十分勾人的凤眼,整个人瞧去,都有股子成熟妩媚的韵味。 虽不过十六七岁,但其身姿傲人处,怕是刚生产过的妇人亦不能及。 此时另一人也转过身来,笑盈盈秋水含情,楚连连弱腮带娇,一身软骨,十分动人。 蒋佳月简直看呆了去,心中暗道真真儿好模样的。 好似明白了什么叫做齐人之福。 这个陆四公子,可真会享受,也难怪他能忍受花觚、盆景等女气之物。 “原是芷巧来了,实在辛苦你们了。”身姿纤细那人笑意扬出来,从博古架旁的香案处随手抓了一把铜钱,上前塞在芷巧手里,“拿着买点儿零嘴吃。” 芷巧连忙道谢,颇有些手足无措,“多谢念波姐姐,多谢含烟姐姐,这是分内的事。衣裳……放哪里呢?” 她是个老实本分的,也不大会说客套话,更想不起来替蒋佳月引见一番。 “放榻上便得了。” 蒋佳月也不怪她,一行想着这两人的名儿真真取的是贴切极了,一行便跟着芷巧往窗边的软塌走去。 这一走动,叫含烟的方才看出来,问道:“这位妹妹往常都不曾见过的……” 语气是极温柔的。 蒋佳月站定了身子,用思忖了半日的说辞恭谨道:“各位姐姐好,我是新来的丫头,刚巧针线房里头抽不出人手,林妈妈便叫我来送一送衣裳,顺便认一认门。” 璟萃院里头要来个新丫鬟,外院的人不清楚,德馨院与璟萃院总该是知道的。 她年纪摆在这里,有心人一想便能猜着。 蒋佳月不曾明说以后要和各位姐姐一道当差了,但也指出自己是一齐来认门的。 果然,念波定定地瞧了她片刻,面上什么表情也无,淡淡道:“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丫头?” 所谓相由心生,含烟模样娇怯,说起来来也分外温柔,念波则不然,凤眼十分凌厉地盯着蒋佳月,语气不善。 “念波姐姐。” 好在芷巧终于开了窍,想起自己还有这一重任务在身上,又因心善,便及时开口替蒋佳月道,“倒是我浑忘了。” 便把刘嬷嬷抽不开身,指了蒋佳月过来,说到让她直接来璟萃院当差的事儿说了。 芷巧心思少,并不曾想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只老老实实说了一遍经过,蒋佳月便跟在后头应了。 但念波与含烟却是心思极细腻的。 只见含烟眉目中闪过一道寒光,笑也淡了下去。 倒是念波不曾有什么变幻,依旧不大友善地道:“既如此,就照直说便罢了。” 没的用那些小心思。 蒋佳月听出了她话里头的不满,却大大松了一口气。 看来此人虽严厉,其实并不针对谁,只是想来性情如此罢了。 她好似小心思被人戳穿的窘迫,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是,谢谢念波姐姐教导。” 见她上道,念波倒也不多加为难,指了指软榻,待蒋佳月二人把衣裳放下,才道: “你东西可带来了?既如此今儿便开始在咱们院子里住下,等爷回来我自会回了你的事情,到时再做安排。” “带了。”蒋佳月侧身露出背着的包袱。 她本无打算在陆家久待,本身东西亦少的可怜,夏日衫薄,塞塞捡捡地也不过这么点子而已。 一直站在一旁打量她的含烟这才重染上了笑意,走到蒋佳月身旁,款款道:“妹妹要来的事情姐姐早就知道了,没成想倒这么快就见着,一时还有些懵,哪里想到是你这样一个娇滴滴的人儿,真真儿叫姐姐看花了眼呢!” “我头时也同含烟姐姐一般无二地,竟不知哪里来这么好看的一个妹妹。” 芷巧原是想替蒋佳月说几句话,便笑着插了一句嘴,蒋佳月却正瞧见含烟嘴角的笑意僵了一僵。 “呵呵,呵呵。”含烟干笑了两声,“可见不是我一人出这种洋相,那就放心多了。” “实在不敢当姐姐这般夸赞,我娘说了,小时好看大时丑的。”蒋佳月抿着嘴,羞涩道。 含烟这才笑的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小群妹妹 蒋佳月将芷巧送到景萃院外,小声道了谢。 “你不怪我就好,我嘴笨的很,也不知说的全不全。”芷巧咬着嘴唇道。 “姐姐的心意我是知道的。” “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在这里好好做事,得了空便来找我玩儿。” 蒋佳月自然连声应了。 待她回转,先头自称“姐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又凑了上来,问道:“你就是新来的丫鬟?为何没有下人房的人引你?芷巧人最老实了。” 话里话外倒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约莫是怕芷巧不周到,惹了人埋怨。 蒋佳月便道:“下人房的李妈妈今日告了假,恰我正好经过针线房,林妈妈便顺道让我跑一趟。” “好吧……”丫鬟这才好了些,“对了,你叫什么名儿?我叫小群,你也可以叫我小群姐姐。” “咳咳,我、我本名叫蒋佳月,这会儿还未曾面见过四公子,许是会改名的。还有,那个,去岁是我的本命年。” 方才含烟、念波俩人就不曾问过她姓名,想必是想到这一层的。 小群一惊,“什么?你已有十三了?” 里头带着深深的怀疑和不信。 整个景萃院里,除了不入等的丫头子,所有人都比她年纪大,小群想当一回姐姐很久了。 可是她如今才十一岁…… 只见她耷拉着眉头,又确定了一遍,“真的?” “真的。”蒋佳月肯定道。 “那好吧,以后我叫你月儿,你叫我小群好了。” 二人一行走着,到了屋子前,恰好念波从里头出来,对蒋佳月道:“你跟我来,去住的地方安置安置。” “我也去我也去!”小群便跳起来喊道,“念波姐姐,不如让我教一教月儿咱们院子里的规矩吧!” 她倒好似没个正经事儿要做,自打蒋佳月来了景萃院,一直闲手闲脚地晃悠。 念波却对她十分容忍,露出个难得的笑脸来,“你呀就会跟着瞎起哄,昨儿交代你做的针线动手了没?这会子又蹦着要闹,人家好好一姑娘家,没的被你教坏了,养成个跳脱性子。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再来一个我可受不住。” “我动手了,今天早上还戳了两针,可是实在无聊嘛……” 小群拉着念波衣角直晃悠。 蒋佳月便想着,难怪方才她不进屋子,原是怕念波念叨她。 “罢了罢了,你跟着就是了,晃的我头晕。” 小群便欢呼一声,拉着蒋佳月的手,“月儿你快来,我带你去住的地方,咱们景萃院里头好玩的可多了。” 蒋佳月回头瞧瞧念波,见她并不反对,便任由小群拉着往前跑去,耳中听她一一说起院子里头的布置来。 挨着棠锦轩左边儿的是西花厅,一般是用来待客之所,东西两边儿一溜儿排开的两间偏房,共有四间,其中一间用作大书房,一间是兵器房,另有两间做了库房。 再看正房旁边两侧还有两间耳房,念波等人用一间,齐山远水用一间,夜里值夜时便窝在里头,随时听主子吩咐。其间还有三间接着正房后檐而建的小卷棚子,靠着北侧,就是平时丫鬟们休息、准备东西的倒座抱厦。 再往内走是一明两暗的东西厢房,正中一间是起居室,两侧是卧房,有月亮门连着正房,四周有抄手游廊将整座院子相接,可避风雨穿行无阻。 三人直走到东西两侧最深处,方才是下人住处。 蒋佳月在景萃院的屋子是最靠西的一间儿,有四张床铺,但里头只住了另一个去年刚进来做洒扫的丫头子,此时人并不在屋子里。 念波随意指了指,“你挑一个便得了。趁着天色还早,你先把东西归置归置,咱们陆家虽豪富,但东西都有定例,夜间尽量少用些灯油,不安全。” 蒋佳月道了谢,应声是。 念波便又道:“别看小群年纪小又爱胡闹,每个月也拿二等的例,又来的早,算得是个老人了。我还有事要去忙,你有什么不懂的尽可问她,等四爷回来了我自会唤你过去。” “念波姐姐去忙吧,我这里也没什么要麻烦的。” 心知念波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蒋佳月也直接道。 “太好了!我可终于等到这一天呢!” 念波前脚出了屋子,小群后脚便“噗通”一声倒在蒋佳月选定的床铺上,高兴地手脚乱蹬。 也不知想要教个新人的心思有多急切。 蒋佳月便笑着问她,“小群,要不你和我说说,咱们院子里都有哪些人,什么些规矩?” 这一问正中小群下怀,她坐起身子,拉着蒋佳月并排坐在床沿上,得意道:“这院子里头除了念波姐姐就是我最熟悉了,算你有眼光!” “这是为何?” 念波年纪大,资历老自然没问题,但小群年纪还小,为何倒成了景萃院里年头最长的。 小群一把捂住了嘴,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这个……反正你记着就行了,以后也千万别去问念波姐姐。”说罢摆摆手,赶紧转了话头道,“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打听院子里的人么!” 蒋佳月只得从善如流。 “四哥……四爷他很少在江陵的宅子里住的,一年也不过一两个月而已,因此咱们景萃院里头人并不多。” 小群似乎与陆长风很亲近,果真也对院子里的人事了解的非常清楚。 景萃院里共有两个一等的大丫鬟,便是念波与含烟,念波自打进府就在景萃院里当差,如今已年满十七,管着一应的大小丫鬟。至于念波,则是三年前来的景萃院,以往好似是陆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二等丫鬟,后被提的一等,具体管着主子的衣裳等事。 再有就是门上两个未留头的丫头,负责洒扫、与蒋佳月住一间屋子的这个小丫鬟荷香,另还有两个小书房里的丫头、在武器房当差的一个丫鬟,与两个做粗活的媳妇子,至于小群,哪里缺人便去哪里凑合凑合,具体却不做什么,拿的是二等的月例。 蒋佳月一遍数下来,这院子里其实拢共只有两个大丫鬟,包括蒋佳月和小群的两个二等丫鬟,其余除了没留头的,都是三等。 “其实四爷在京城是不许丫鬟进院子的,都是王二哥哥、朱三哥哥、远水哥哥、齐山哥哥他们伺候,只有一个千书姐姐管着精细活儿。” 小群掰着指头,“四爷好可怜,还是来了咱们江陵好,有老夫人操心,这才能吃得饱穿得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人的两面 蒋佳月听得忍俊不禁。 就她与陆长风寥寥几次见面,以及从李训家的八卦来看,此人绝对是一个不耐烦的性子,尤其是对女子,动辄就发卖了出去,正显出了他懒得与人多嘴多舌的作风。 只怕是他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嫌弃女子事多麻烦,以免多生事端,到了江陵却被陆老夫人压着吧?偏只有小群觉得他在京城更可怜些。 她抿唇一笑,颇有些憋不住。 不料小群却停了掰手指头,瞧着蒋佳月,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哎呀,你笑起来真好看。” 蒋佳月脸便微微红了。 若是旁人夸上她一百句,蒋佳月自问也能镇定自若地谦虚一番,但正因为知道这个小群天性纯良,并不是那等口不对心之人,反倒叫人羞赧的很。 “你脸红了!脸红也好看!”偏小群还一味盯着她说道。 蒋佳月“呼啦”一下站起身子,开口道:“好了小群,你不是说还要和我说说咱们院里的规矩吗?” “嗯嗯!”小群脑袋直点,满面兴奋地说道:“终于也轮着我了。” 说罢,又拽着蒋佳月坐在床上,将璟萃院的事儿头头脚脚说了个遍。 “咱们院子里,冬日是寅时末就该起来了,这个时节便要更早些,大约寅时中就该起了。 然后是洗漱,水房在小厨房那里,每日都有人担了水过来的,热水也有,但要注意不能拿了备给主子用的,待会儿我带你去瞧。 对了,你东西都领了吗?” 她说的约莫是瓢盆衣裳一类。 蒋佳月看了看小群身上穿的制式夏衫,就忖度着道:“该去哪里领?” “自然是下人房了。”小群一拍手,气鼓鼓地道,“哎呀你说过,下人房的李婶不在,这个老虔婆最爱偷奸耍滑欺负人的。不过你不用怕,待会儿我跟你一道去,保管她不敢刁难你!” 她说的信誓旦旦,更显得身份与一般的丫鬟不同了。 须知李训家的看到初丹都敢冷嘲热讽地,李婶又怎会把小群一个二等丫鬟看在眼里? 小群却十分自信。 “那个……”蒋佳月犹豫了片刻,到底觉得不该瞒着她,如实道,“其实我与李婶还略带了些干亲,她也不曾刁难于我,只是因为儿子来了江陵做活,告假出去了。” 说的清楚了,也免了旁人日后误会她故意隐瞒。 小群听罢,一把捂住了嘴。 她转转眼珠,可怜兮兮地看着蒋佳月,“方才我说的你就当没听见,千万不要说出去,否则念波姐姐又该骂我口无遮拦了……” “这个我自然晓得。” 得了蒋佳月的保证,小群这才放心,忍不住好奇心问道:“你怎么和那个老……李妈妈是干亲?” 蒋佳月就将李婆婆对自家的帮扶一五一十说了。 “原是这么回事。” 李婆婆当年生产过后就回来服侍老夫人,亏了身子,出府已经很有些年头,小群不知道也是正常,“看来这个李婆婆确实是个好人,只可惜她儿媳妇孙媳妇都不大好,你听我的准没错,以后能不往来就别走太亲近。” 蒋佳月便诧异地看小群一眼。 李婶她还未曾见过,不能断定性情如何,但那个李嫂子,确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她还以为小群对谁都是一般亲热,原来也懂人心善恶的。 明知自己与李家沾亲带故,还出言告诫,这份心倒叫蒋佳月有些感动,只好道:“我家已经给婆婆添了很多不是,自然不能再多麻烦人家,我娘也是这般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算了算了,反正就是别走太近。” 小群一挥手,接着说了起来。 “咱们的饭食都是定时定点的,去的迟了只有冷菜剩饭吃,今儿第一天,你跟着我去大厨房认路,以后若有不方便的,也可叫人帮忙带一份。记住早饭是卯时一刻,中饭是巳时末,晚饭则是酉时初。夜里若是轮你值班,还有夜宵可吃,不过一般用不着咱们,有念波姐姐在前头辛苦。” 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蒋佳月频频在她话中听到念波的名字,十分熟稔,但同为一等大丫鬟的含烟,却是一次也没听到过。 照理说,念波严厉,不如含烟温柔,小丫鬟应该更喜欢含烟才对…… 蒋佳月按了按心思,继续听小群说话,用心记着。 “吃过早饭就该做事了,现今还不知你分配了什么活计,不过咱们院子里人少活也少,左右不过那么几样,擦擦洗洗缝缝补补,再有就是整理归置,其他也不是我们能沾手的。等你分了活计,我再来和你细说。而且……” 小群得意地一甩头,笑嘻嘻道,“过段时间四爷走了,回京城去,咱们可就轻松舒坦啦!每天只做好分内的事,剩下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她开心极了。 蒋佳月听了,也是极高兴的。 如此说来,只等陆长风一走,她就有大把时间可以做绣活了?不仅能拿月例,还能挣点零碎补贴家里! 想着就欢喜起来,忍不住打趣小群道:“我瞧你现在也挺清闲的呀!” 谁知小群却面色一顿,神情恍惚起来。 她收了笑模样,皱着微微发红的鼻头,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手指头绞在一起,几乎快要缠着打结。 “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蒋佳月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也不知怎么一句玩笑话,就惹了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伤心,不由十分不安。 其实她心里早已隐隐察觉小群的不同,不成想却落在此时戳了人家痛处。 “不关你的事。” 小群吸吸鼻子,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其实都是因为四爷多有照拂,我才能过的这般自在。” 话虽如此,瞧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蒋佳月抽出帕子来,细细擦在她眼角,“若不想说便不说,我往后再也不提了。” “不,我想说。”小群却道,“除了念波姐姐,大家都生怕得罪了我被撵出去,也不敢与我胡说,可是我老憋着,心里沉甸甸的。” “那你说,我听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几分真心 原来小群并不是陆家真正的丫鬟。 陆家一门乃是世家大族,子弟多士林出身,文人学子辈出,君子六艺、科举出仕,更有不少在官场得意的族人,尤其是陆长风这一支,百年来一直是江陵府城的望族。 但到了如今的瑞国公陆华楠手里,却入了行伍,成了带兵打仗的将军。 据说小群的爹与陆华楠是一同上的战场,因为家中实在穷困潦倒,索性做了壮丁,好歹给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留几两银子度日。 二人几次三番一同出生入死,陆华楠凭着从小习得的一身武艺,战场杀敌无数,又有家中打点帮衬,便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封了三品武官。 小群的爹自然而然成了陆华楠身边的亲兵。 后德元帝继位,有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大略,欲平定周边战乱,于是庆平三年,小群的爹抛下刚出襁褓的小群和产后虚弱的妻子,随陆华楠奔赴前线杀敌。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小群的娘看着送到家中的抚恤金,本就有病的身子立时就晕了过去,也撒手走了。 陆华楠从战场回来,得知消息后,看着嗷嗷待哺的奶娃,心中一软,便将人抱回了国公府养大,也算是陆长风半个妹妹一般。 因念着小群祖籍在江陵,待她长到七八岁,便又跟着陆长风一道来了陆府。 这么些年,却一直未曾寻到她亲人的音讯,也就一直住在了璟萃院里。 只是小群却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半个小姐,因感念陆家恩情,一直以丫鬟自居,平时也跟着做些活计。 难怪方才念波也只说小群拿二等的月例,却并未提及她是陆府的丫鬟。 这些话怕是小群鲜少对人提及,一行说一行滚滚落着泪珠子,蒋佳月的帕子擦了也擦不住。 最后她索性扑在蒋佳月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蒋佳月先前不明白,听了小群一番话,此时心里正一钝一钝的难受,只得抱着她,像哄蒋南秋一般轻轻拍着后背。 瞧着小群嘻嘻哈哈百无禁忌的开朗模样,其实也不是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的丫头子,只是把伤心难过都藏在心里罢了。 她哭的是什么呢? 从未谋面的爹爹,撒手人寰的娘亲,还是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着地长大…… 蒋佳月抱着小群闷闷地想着爹爹的病,还有娘亲和弟弟,门忽地被人从外头“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群连忙从蒋佳月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来人。 “怎么了这是……小群,你……” 蒋佳月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小群,起身朝来人解释道:“不好意思,你是荷香吧?我是新来的丫鬟,念波姐姐让我住这屋……” “荷香姐姐,我没事儿。”小群哑着嗓子说话。 荷香是个身材中等、脸色白净的丫头,一双杏眼儿生的尤其好,瞧着与蒋佳月差不多年纪,闻言狐疑地看了看蒋佳月。 好像在说:你刚来人就能扑你怀里哭? 她两步走到小群跟前,要扶小群起来,“不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去找念波姐姐评评理。” 这江陵陆府还有敢惹哭小群的,真是活腻歪了! “我真没什么委屈。”小群眨眨眼,迅速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痕,“她叫月儿,今天刚来还不熟悉,念波姐姐叫我领她转转,谁知我一不小心就撞到门上了。” 边说还便打着哭嗝。 “嘿嘿,可疼死我了。”小群捂着额角,露出个傻笑来。 荷香这才作罢,坐到屋子中间的小方桌旁倒了杯茶吃,“你呀就是太跳脱,也怪念波姐姐和含烟姐姐太纵着你,整日里没个正形的。” 她吃着茶,眼神瞄到蒋佳月身上。 “那个,你多大了?”荷香放下茶盏问蒋佳月道。 “今年十三了。” “哦……”荷香便略有些失望。 约莫是她年纪看着不大,又是新来的,却不曾唤她“荷香姐姐”,心里头有些不高兴儿。 因了家中这两年境况不好,蒋佳月身架虽然张开了,比同龄人高些,营养却没跟上,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纤细的很。 “你看,我就说你瞧着比我小嘛!” 小群收了泪,吸了几下鼻子缓过来,两颊、鼻头和眼眶都还红着,嘟嘴不满地说道。 唯独方才捂着的额头白白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撞在门上的痕迹。 好在荷香向来有些大咧的性子,没注意到这些。 蒋佳月倒也不好解释,为何小群会和自己这个相识不到半日的人说起身世,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好移了移身子,挡住小群的额角。 一行一板一眼道:“我的生辰八字我娘都记着的。” 农家子女,一般只记个大致时辰,蒋家姐弟的却被若香用了红纸写下来,好好儿收着。 “哎呀你这人忒没劲儿。”小群就跺跺脚,“我知道你比我大,说一说还不行吗?” 连荷香也比她大一个多月。 蒋佳月见她哭的一副可怜儿样儿,嘴上不让,“当然不行,大就是大。” 她心里叹口气,只觉得小群虽纯善,但在大宅门里长大的人,不是光有主子偏宠就够的。 瞧她这一手说来就来说收就收的眼泪,也能猜到她绝不如面儿上的天真。 荷香亦然。 一进屋子就说要去找念波评理。 听了小群一番极牵强的解释,立马安安心心坐了下来吃茶。 说到底,也不过是怕小群在自己房里出了事,担心受牵连,与真心无关。 再者说,自己又何尝拿了几分真心? “好吧,你比我大,那我以后能叫你佳月姐姐吗?” 蒋佳月收回心思,被问小群住了。 “佳月姐姐!”不给她时间考虑,小群跑过来挽着她胳膊,甜甜地喊道。 她一个新来的丫鬟,真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连忙转了话风,问荷香道:“那个……我能睡这张床吗?” 她指了指被小群哭湿了一小块的床铺。 荷香依旧溜着她脸看,显出对小群的漠不关心来,“你想睡哪里都行,反正也是空着。” “谢谢。” “咕噜咕噜……” 正有些无话,小群突然摸着肚子,看了眼外头,“都这会子了,快,我带你去打饭!” 说罢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蒋佳月就往外面跑。 蒋佳月出了屋子,回头望了一眼这个自己将要住很长一段时间的地方,往前头小跑着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押错了宝 陆长风正在外头吃酒,忽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今儿他在京城的好友顾滕来了江陵办事,为尽地主之谊,陆长风特意挑了个清净地方做东,好酒好菜招待着,一叙两人的别情,顺便再打听打听京城的事儿。 尤其是那谭家,当初便是顾滕报的信,如今闹得满城风雨,直把他乐的不轻,还特意写了信过来慰问,这回逮着机会如何会放过陆长风,嘴里一口一个“陆生风”。 脚底生风跑的比兔子还快。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住你这张臭嘴!”陆长风就灌了一口酒,笑着骂他,“你当我和你似的没个正经营生?还不是有几件事要来办。” 他是这楼中常客了,回回都要来几次的,人早已熟了,楼里的妈妈知道他们这些世家公子的喜好,不等吩咐,便唤了两个弹唱的清倌人来助兴。 虽是白日里头,但他们往日在京城寻欢作乐也很少顾忌什么,酒至半酣,顾滕心里偷着乐,喝的就有些多。 他此时已醉的狠了,陆长风便指了其中一个身姿纤细的,给了赎身银子,此后就要收了那些卖唱小曲跟了顾滕,再不能卖艺接客的了。 顾滕这厮最爱这些个平平板板没几两肉的鲜嫩调调。 另一个却是略有些丰满的小美人儿,早听说陆长风出手阔绰,此时又见他极俊朗挺拔的,贴了身子过来就要伺候。 “爷,奴婢伺候您喝酒。”她端了酒杯,人已经缠了上来,眉眼里俱是春情,丰腴的身子柔软又勾人。 陆长风仰着头,张嘴将酒接了,那清倌人又自倒了一杯含在口中,凑上来要喂,他正要消受美人恩,忽而不知怎么就张嘴打了个喷嚏。 清倌人一愣,酒便撒了些出来,只得十分不安地捂着嘴,从怀里抽了香帕就要替他擦。 陆长风却又“阿欠”了一声。 这一下,什么兴致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顺手就推了清倌人缠上来的一双玉臂,起身整了衣裳,大跨步便往外走去。 “陆四公子……”那清倌人险些把一双妙目望穿,直将手里的帕子揪成了一团,娇娇弱弱地唤道。 陆长风头亦不曾回,吩咐了屋外伺候的丫鬟几句,留了银子丢下顾滕就出了楼。 “爷?”王二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来,颇有些惊疑。 他还以为又要等上一两个时辰呢!顾公子寻常都要拉着自家主子闹上一闹的。 “下午还有事儿,先回府。” 陆长风皱着眉头,一行上了马车,闻见衣裳上都是一股子浓腻的脂粉香气,随手就脱了外衣扔在马车厢里头。 王二默默倒了盏茶递过去。 爷出来的比预计早,待回了府还能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有件事儿…… 陆长风接过茶吃了两口,眼角瞟见他神色,沉声开口道:“怎么都学了朱三的德行。” 有屁就放。 “爷。”王二赶忙就道,“刚接了京城的信,老爷今儿早上出的京。” 陆长风没出声,心道来便来罢,我这个不孝子不过是个由头。 王二自然明白,斟酌了一番,接着道:“怕是这次章大人有些不妙,老爷一连儿写了两封信来,您看……” 大前天昨天江陵都收到了京城的信,不是以家书的形式,而走了另外的途径,只陆长风却一直没有回复。 他们爷总不是那种为了置气就耽误正事儿的主。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管。”陆长风靠在大迎枕上,斜倚了阖着眼养神。 眉目间略有些疲倦。 王二心知约莫是为了顾爷今儿来说的那桩事,便不欲再说。 陆长风却把茶杯递回去,问道:“你也想去扫院子?” 他老头子要来江陵的事儿是早定下的,对外说一是来接陆老夫人进京参加嫡亲孙子的婚礼,二是要拎陆长风回去给谭家赔礼道歉,但其中缘由王二不是不知,没的为了这个专门再来说一回。 再有王二向来极有分寸,如何不知不该管的事情就别问这个道理,方才却又叫他回信。 陆长风虽喝了酒,脑子却清醒的很,心知他不在此意。 王二接了茶杯的手就是一抖。 心道自己真是作死,这几日莫不是被朱三缠磨昏了头,不清醒了。 他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道:“蒋家的小娘子今儿要进府了。” 您看,怎么跟老爷交代吧。 一个长相有些说头的小姑娘就要进你的院子了,老爷才被你退谭家的婚事气的不轻,转眼再撞见了,别说您了,就是咱们做下人的怕也讨不着什么好。 要不您就给老爷回个信,装一回孙子? 啊呸!王二在心里抽了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觑着陆长风脸色。 要不您就做一回乖儿子? 陆长风眼都没睁。 马车跑在江陵城里,又快又稳,车辙滚过,只有稍微的晃动。 车厢里头摆了冰盆,凉爽的很。 半晌未听见话音,王二险些儿以为陆长风睡着了。 自己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安安稳稳睡觉呢,他却操这份闲心。 正要轻手轻脚地放下茶杯,端了半天手都酸了,却听见陆长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 “不用管。” 哦。 王二放下茶杯,应了一声“是”。 是他多心了,还多嘴了,怕是再多说一句,也要和朱三似的去扫院子吧? “让吴守来一趟。”陆长风忽又吩咐道。 “是。” 一时无话,马车厢里又安静下去,只能听到马车跑过街道的沉闷之声。 “我看你们都用心的很哪。”陆长风忽地冷声道。 “啊?” 王二怔愣了一瞬,下一刻已经吓的面色惨白,噗通一声跪下去。 “小的知错了。” 马车渐渐慢下来,最后停在陆府大门前,待人开了门,又缓缓驶进院子里,最后停在二门之前。 却迟迟没人下来。 里面,王二以头磕地,大气都不敢喘,这般凉快舒爽的车厢里,他却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 “请爷责罚。” 陆长风一句话儿也无,站起身理了理衣角,撩开帘子抬脚下了马车,只穿了里衣往二门走去。 王二便一个骨碌爬起来,手里抓着方才被陆长风脱了扔在里头的外衣,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朱三啊朱三,这回你怕真是押错了宝,就自求多福吧!哥哥我可帮不了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心气不顺 “爷回来了。” 马车刚一进府,早有门上的人过来景萃院报了信,含烟从屋里迎出来,待见着陆长风,笑盈盈地说道。 陆长风只“嗯”了一声,就往棠锦轩走去。 含烟见了,晓他怕是刚吃了酒回来,面儿上虽不露什么,眼角却微微有些发红。 他每每吃了酒便是这般的。 含烟落在后头半步,低声吩咐一个丫头去熬了醒酒汤端过来,刚要追上去,王二已经抱着衣裳进了院子,含烟劈头就低声问他道: “同谁吃酒,吃了多少?” “你自己去问爷啊!”王二低着头就往前跑,只撂下这么一句话。 气的含烟咬紧了一双红唇,瞪着王二的背影,也只得恨恨地追了上去。 进了里间,陆长风随意坐在黑漆葵纹的软榻上,不知是酒意有些上头还是在想事情,大拇指摁在太阳穴上揉了两下,瞧着有些发蒙的模样。 “爷快吃口茶缓缓。” 含烟连忙捧了莲纹青花的茶盏过去。 陆长风一把接在手里,又吃了两口。 耳边却听得含烟埋怨道:“爷也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了,吃起酒来亦不思量思量,多了岂不是自己受罪?这会儿又该难受好半天呢,快躺下歇歇,奴婢……” 她刚要说“奴婢给您按一按”,陆长风却一声呵斥。 “再聒噪就滚出去!” 含烟一愣,下一瞬全身的血都往头上涌去,不知是吓的还是怎么,脸色通红,眼里已盈了泪。 却又咬着唇不说话,委委屈屈地看着陆长风。 王二看在眼里,低头垂脑地想,你这一招儿没用。 咱们爷最擅长的就是对风情万种、我见犹怜等种种女子的惺惺作态视而不见。 方才还不知狠心又拂了哪个小娘子的好意赶着回来的。 打你骂你那是留着你还有用,含烟你可就知足吧! 他刚受了陆长风一顿教训,虽不曾被说什么狠话,却比打骂一番更叫人胆战心惊。 王二彻底收了心思,打定主意,哪怕朱三把自己的床板睡榻,也再不会管这事一个指甲盖了。 回头那个姓蒋的小娘子没捧上去,他们俩个倒要收拾收拾先滚蛋。 王二怕陆长风想起来再冲他撒一回气,抱着衣服站在那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暗道方才就该把衣裳顺势塞在含烟怀里,也省了看这么一出,回头又惹了爷心烦。 他眼神瞥过去,只见含烟眨巴了两下眼睛,长长的眉睫上便沾了泪,湿漉漉地实在可怜模样。 陆长风却好似没瞧见一般。 他手里握了茶盏,酒气上来,只觉得太阳穴涨地难受。 好在含烟虽然委屈,但眼色却是极好的,明白此时再撑下去也不会得爷一句好言好语,便上前两步,收了神色。 “奴婢给爷按一按吧?” 她轻声细语地问道。 许是在屋子里待的久了,含烟身上也沾了那股子清香,却又带着点不同,闻着倒比那个清倌人强多了。 陆长风觉得好受了些,便点点头。 含烟一双素手抬起来,露出一小截雪白纤细的腕子,软绵绵的小手轻轻柔柔地覆在陆长风两侧太阳穴上。 女子的手凉丝丝地,动作也拿捏的极到位,很舒坦,陆长风眉头便舒展开一些。 王二看的叹为观止。 心道还是姑娘家好,惹恼了爷还能这样赔个小心,不像他和朱三,只能往死里磕头,额头都青了还没啥用。 该扫院子的扫院子,该抱着衣裳当木头桩子的当木头桩子。 “杵那儿好看是怎么?” 他正心疼自己,陆长风缓过来,便凉凉地道。 王二一个激灵,说道:“爷,小的现在去叫吴守过来?” 好歹算是开了口,他今儿的错处便是揭了过去。 陆长风既未点头也未阻他,仍是阖着眼,含烟便看着王二将衣裳搭在椅子上退了出去,心中仍有些愤愤。 方才哪怕他只说一句“爷不顺心”,她也不至于念叨两句关心体贴的话,被爷好一顿没脸。 “你出去吧。” 片刻,陆长风睁开眼说道。 “可……”含烟有些犹豫。 这会儿屋子里就自己一个,她出去了谁来伺候呢。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中不知为何有些隐隐地失望。 他等了这么长时间,含烟却什么话也没说。 但他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分明是不耐烦旁人多说一句的。 “念波呢?” “念波姐姐有事去了,还要一会子才回来,不如就让奴婢伺候爷吧?”她本想再说两句,诸如“被老夫人知道了少不得责罚她们不周到”之类,却瞧见陆长风神色又有些变了,连忙打住了口。 “你出去吧!” 陆长风说罢就站起身,走到床旁边的几子前,拿起书坐在椅子上看了起来。 他看书向来不喜有人在的。 含烟见状只得转身走了出去,还不忘拿着王二方才搭在椅子上的衣裳,带出去找个小丫头洗了。 一刻钟后。 陆长风觉得头又开始隐隐地疼起来,太阳穴跳的更快了。 顾腾是个浑不吝的,整日里没个正经事,喝多少也不打紧,反正呼呼一觉睡过去便得了。 他却不行,一堆的事等着去做。 陆长风放下不曾翻动过一页的书,撑着头闭目养神。 “爷,吴守来了。” 刚闭上眼,昏昏沉沉好似要睡过去了,外头传来远水通传的声音。 “进来。” 陆长风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便顺手倒了杯茶吃。 果真是喝的多了,茶都不知吃了几杯。 他想。 吴守走进去,远水便很识趣地守在屋子外头,与含烟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 王二另还有陆长风吩咐的事要做,但陆长风与吴守说的又是要事,自然不能叫人听了去,含烟等人也不例外。王二便叫远水过来帮自己顶一顶,顺便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爷心气不顺,你小心点。哦对了,含烟心气也不顺。” “爷怎么了?” 含烟吃了教训,这一回就声音放柔了问远水道。 远水脸便微微红了,耳朵尖儿也有些烫。 “我……我不知道。”他小声说着。 “不是王二叫你来的吗?”含烟就有些不高兴,却不敢大声,“不想说就不想说,何必瞒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偷鸡蚀米(加更) 远水瞧她眼眶发红,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无措地道:“我真不知道。” 含烟闻言软软道:“你们都欺负我就得了。” “我……” “那你说,爷今儿和谁出去吃酒了?” 远水神色方一松动,含烟赶忙盈着泪问道。 “京城里的顾爷来了。”远水只觉得心里微微发疼,老实答道,又犹犹豫豫地问她,“你、你怎么了?可是遭了主子的训斥?” 含烟只咬着唇不说话。 远水就安慰道:“主子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过得会子就忘了,你也别难过,其实并不是为着你才生气的,实在不必伤心。” “我知道。” 话虽如此,含烟眉头却还蹙着,更添了十分的柔弱,试探地问道,“那爷怎么不痛快了?是不是有什么不顺心的?” 往常听说四爷与京城的顾爷和陶爷关系是极好的,幼时一处长大,现今更是动辄便在一处吃酒,今儿怎么高高兴兴出了门,却一肚子的不高兴回来了。 比往常时辰又早些,难不成是闹的不愉快,不欢而散了? 她盯着远水的脸。 远水抓抓头,无奈地道:“我真的不知道。”说罢又想了想,“好像说是为着谭家的事情。” “谭家?” 含烟想了一回,觉得自己好似是明白了。 老爷就是为了谭家的事情,这几天就要到江陵来的,如此一来,爷能不心烦吗?也不知道谭家又在京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更添了爷的不顺心。 “谢谢你了,远水。”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睑,颇有些不好意思,真诚地朝远水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担心爷,原也不是为了自己伤心。咱们做下人的,这么点子训斥还受不起吗?” 一行说,一行泪珠子却止也止不住地从帕子底下滚下来。 “含烟,你、你别哭。”急得远水心里直疼,想要撩起衣角替她擦,又不敢。 “我没事。”含烟脸上还沾着泪,“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大概是风大迷了眼。对了,方才我让人去小厨房给爷熬了醒酒的汤,这会子应该差不多了,你能帮我去端过来吗?我……” 说着泪滚的更多了些。 “我现在就去,你背过身子去站着,仔细再迷了眼。” 远水转身就往小厨房跑去,还不忘回过头来嘱咐她。 却不曾想,这八月初的时节,天朗气清地,景萃院里头更有丫头日日洒水打扫,哪里来的大风迷眼。 他虽机灵,也挡不住人有心。 只说这边,见远水走的远了,含烟悄悄移了两步,贴着门听了几句,却什么声音也听不着,便大着胆子将门推开一条小缝,侧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往屋子里走了几步。 刚进了屋子,吴守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虽然压得低,还是叫含烟听见了一两句。 “章大人已经到了任上……内阁里递出来的消息……准备……” 她心头一跳。 陆长风随后说了句什么,含烟没有听见。 她原是想着陆长风一回了屋子就要见吴守,说不定是为了谭家的事情,便想听几句话音,哪里知道并不是她想的那般。 什么“章大人”“内阁”的,她只知道这些都是朝廷的事情。 含烟隐约明白自己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又惦着脚往外头去。 里间,陆长风示意吴守继续往下说,眼却一直凌厉地盯着屏风,似乎要穿透过去看见什么。 吴守当先觉着了不对劲,声音压得更低。 “啊——” 忽而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女子叫声在外头响了起来。 接着是“啪”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砸碎了。 吴守话音一顿,停了下来。 只见陆长风脸色沉的似乎要滴下水来,越来越黑,眼里全是汪洋怒气。 屋外,含烟瘫坐在地上,粉色绣喜上眉梢的裙角上全是汤汤水水,浸湿了一大片,再瞧不出什么雅致来。 她苍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地盯着落在身旁的汤碗,双眼无神。 方才她刚出屋子,轻轻关上门一转身,正瞧见身后站了个人! 远水端着醒酒汤走过来,眼见着含烟轻手轻脚地从屋子里出来,一时愣在那里。 于是含烟一声尖叫,突然意识到什么,立马又捂住了嘴。 远水被她一喊,手里的碗就落了下去。 一时间,整个棠锦轩都被怪异的寂静包围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 “哐啷”! 里间,陆长风一脚踹在小方桌上。 上头一套莲纹青花的茶具全数砸在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之声,碎了。 吴守低下头,不敢去看陆长风脸色。 远水忽然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不过一个呼吸时间,却好似过了大半个时辰,他满头大汗,后背已经湿透了。 含烟还坐在地上,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办。 屋门被人从里头一把拽开,陆长风玄色暗纹的靴子出现在二人眼前。 含烟顿时吓的浑身僵硬。 “主子,是小的不小心吓着了含烟姑娘,让她砸了碗。”不等陆长风发作,远水抢先说道。 他头重重磕在地上。 含烟一瞬就反应了过来,哆嗦了两下,抬起头,一双眼里俱是泪,楚楚地望着陆长风,说道:“奴婢该死,惊扰了爷。” 陆长风听了,气极反笑。 他嘴角勾着,眼里却冰冷一片,似笑非笑地看着远水,“一个个都了不得了。” 远水伏在地上,背脊一僵。 “含烟姑娘说主子中午吃多了酒,要给主子送醒酒汤,小的一时失了手,打翻了……小的一时心急拦人,弄疼了含烟姑娘,这才打翻了碗。”他硬着头皮把话说了。 “是啊爷,奴婢见您着实有些不舒服,就想……还请爷责罚奴婢错手之过。” 含烟大大的眼里除了泪,还有一股子说不清的绵绵情意。 她望着陆长风,心里实在没底,也只能拼一拼了。 “呵!” 陆长风笑了一声。 含烟心这才落下去一点。 远水却已经凉透了。 “既然这么护着,不若爷就成全了你。”陆长风丢下一句话,转身往小书房而去。 吴守连忙跟了上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开大会去 到陆府当差的第一天,蒋佳月就莫名其妙成了一等的大丫鬟。 小群拉着她跑去大厨房领了饭食,俩人有说有笑地到了蒋佳月住的地方,一行吃一行与荷香说些闲话,不外乎问些蒋家的事情,或者是听她们说些陆府的新闻。 饭后不久,小群说到做到,自告奋勇要带蒋佳月去下人房领日常的物件。 去了齐氏还是不在。 好在李训家的对蒋佳月十分亲热,见了小群更添两分周到,唤了二丫和叫红梅的小丫头子一道,瓢盆被褥一齐送到了璟萃院下人日常住的地方。 临走时,蒋佳月给二人道了谢,二丫倒不如何,老老实实说了句“蒋姐姐我先走了”,红梅却十分不情愿。 她一脸不满地看着蒋佳月,眼里俱是鄙夷。 荷香坐在床边,从头到尾也没说伸手帮个什么忙,只“嘁”了一声,看着红梅那副神色,凉凉道:“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也不知是说蒋佳月还是红梅。 蒋佳月突然就明白了过来,捏捏荷包,里头只有几个铜板。 她早上来的时候,若香非要塞了两钱碎银子,如今都在包袱里藏着,身上便只有若香让她拿着零用的铜钱。 这便是所谓的“零用”了。 蒋佳月叹口气,伸手去解荷包,心道早知如此还不如自己多跑两趟呢! 反正她是在农家长大的,璟萃院到下人房这么点子路走起来也不累,这几个铜板何苦花在这种地方。 小群却一把拉住了蒋佳月。 她另一只手心里放了一小堆铜子,伸到二丫跟前,笑眯眯地道:“来,小群姐姐给的,拿着买糖吃。” 红梅眼便跟着转过去了。 二丫红着脸,不好意思拿,小群索性一把塞在她手里。 刚伸出手的红梅就扑了个空。 “快回去吧,晚了又要挨骂。”小群点点头,二丫这才与红梅一前一后走了。 蒋佳月连忙从荷包里掏出铜板来,一眼就看够了数。 五个。 方才她打眼去看,小群给的少说也有七八个。 “其他的回头我再还你。”蒋佳月索性将铜板装回荷包,一起递给小群。 荷香在一旁看着不作声。 蒋佳月的身世已经给两人说过了,家里弟弟年纪还小,爹生病在床每天都要吃药的,实在没办法,她就把自己卖给了陆家做丫鬟,多的倒也没提。 小群笑嘻嘻地推开了,将身侧的荷包拍的哗哗作响,“这有什么,我这儿还有一大把呢!” “你的是你的,再多我也不能要。”蒋佳月就坚持道。 小群转身就往外跑去。 蒋佳月比她个头高,腿又长,三两步就追过去,又要往她怀里塞,却见小群望了身后的屋子一眼,拉过她附在耳边小声道: “这都是念波姐姐给我买零嘴吃的,也不算我的,你若真早还,就还给念波姐姐好了。” 蒋佳月不理她,“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既然念波姐姐给了你,就是你的,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小群人小灵活,一个闪身就躲开了去,突然又拍着手道:“不对!其实也不是念波姐姐的,她是随手抓了给我的,说到底其实是四爷的钱,哈哈!要还就还四爷好了。” 说罢人又往前跑去。 “哎小心!” 眼见着有人从对面走过来,蒋佳月连忙大声喊道。 却还是晚了,小群一头撞在那人身上。 “冒冒失失的。”来人一把扶住她,刚笑着骂了一句,忽然脸色又严肃起来,“快去正房儿吧,念波姑娘发火呢!” “怎么了汤婶?”小群就问道。 蒋佳月也走上前来。 “你是今儿新来的吧?”来的是个媳妇子,模样憨厚,打量了蒋佳月片刻,实在觉得她长的好,但此时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还有没有其他人了?念波姑娘让一齐过去呢。” “有。”蒋佳月点点头,“我去叫她。” 接着去了屋里,荷香跟着一脸莫名地出了屋子。 “汤婶,出什么事了?”她紧走了两步,声音里透着好奇,缩着肩膀问道。 汤婶就摇摇头,“我一直在厨房呢,哪里知道。好像是四爷回来了。” 荷香一听,一双杏眼就亮起来。 小群拉着蒋佳月,满脸神秘莫测地撇撇嘴。 “怎么了?你知道?”蒋佳月落在汤婶和荷香俩人几步,悄声问道。 毕竟她今儿第一天来,心里还是有些拘谨,有个底总是好的。 “反正不是为你。”小群打趣道。 蒋佳月顺手就把荷包塞在她怀里,作势要走,“不说拉倒。” “哎哎哎——”小群急了,“我算是看出来了,你真是倔。” 她晃晃荷包,“剩下的就拿这个顶了,总行了罢?这是你绣的吗?真好看。” “你若喜欢,等我得了空给你多绣几个。” “好,看在荷包的份上,我就和你说了吧。”小群扒拉着她肩膀,“肯定是为了在四爷跟前露脸的事儿惹出来的。” “为何?” “哎呀!”小群一跺脚,“你好好儿想想。” 蒋佳月默默忽略了她看白痴的眼神儿,认真的想了一回。 汤婶说好像是四爷回来了。 然后念波就叫所有人去正房前头听训。 结合她听来的消息,整个儿陆府的丫鬟都如狼似虎地要往陆长风跟前凑。 荷香这样的小丫头也不例外。 突然觉得小群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 “明白了吧?”小群人小鬼大地白了蒋佳月一眼,下巴点了点前头走着的荷香。 只见她挽着汤婶胳膊,一路不停地问东问西,脚下步子也加快了,拖着汤婶往前小跑着。 小群也拖着蒋佳月跟了上去。 “四爷刚回来的吗?”她们听见荷香问。 汤婶摇摇头,不确定道:“我就见个丫头过来说要熬醒酒汤,后来四爷身边儿的远水小哥过来端走了。约莫是回来了吧?” “是不是四爷要见我们啊?毕竟院子里还有好几个四爷都没见过呢!” 说不定就想见了呢? “我瞧着不像。” “怎么不像?” “我在院子里伺候了这么些年,也没见四爷哪一回把人召起来说话呀!” 荷香不信,“说不定这回就起了心思呢?” 汤婶只得顺着她道:“也许吧!” 说着话,正房已经到了。 蒋佳月打眼一瞧,大大小小十几个人俱都站在院子里,念波站在前头,面色难看的很。 却没瞧见含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莫名其妙 等人都到的齐了,念波凌厉地扫了一圈,目光在最后面的蒋佳月身上顿了顿,抿着唇没说话。 方才她刚回了院子,就被四爷叫进了小书房。 吴守走出来,脸色怪异地冲她摇摇头出去了,念波不解,却也只得进去。 “含烟家里还有什么人?”一进屋子,陆长风正站在一排书架前,随手抽了本闲书翻着,漫不经心地问道。 念波便觉得不好。 好端端地,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家里还有老子娘,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另外还有个兄弟,前几日……”她说着有些犹豫起来。 含烟的兄弟如今也有十四了,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偏含烟的娘溺爱的很,也不去管,最近正磨着含烟,要把她兄弟安排到陆长风身边当差。 含烟找了个日子,在陆长风跟前略提了一回,也不知当时他听进去没有,什么也没说。 “嗯。”陆长风便记起了这么一桩事。 “含烟……怎么了?” 念波试探地问着。 含烟的心思她是知道的,难不成今儿就能得偿所愿? 否则爷怎么问起她家里来了。 哎—— 念波叹口气,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为何连含烟这般伶俐之人,都想不通这一层,惦记着眼前的这位。 她悄悄抬眼去看。 只见陆长风刀削斧刻一般的轮廓上,五官深邃有神,长眉高鼻,正一脸淡漠地翻着书。 长身玉立的佳公子,身姿修长,身材均匀有力。 倒也难怪。 看了有一会儿,陆长风好似突然发现似的,抬起眼看她。 念波敢保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头,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 虽然外头人人都以为她被陆长风收了房,必然是个暖床的角色,毕竟以她的丰满和傲人,整日里在眼前晃悠,没有几个男子能不起心思。 这点自信念波还是有的。 且景萃院的丫鬟韭菜似的,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她在这里待了快十年了。 说不是枕边人,也没得人信。 一次两次辩白了,旁人还是照样在背后议论,如今她都习惯了,随他们怎么说,她只做好本分而已。 若不是守着这一条,念波觉得自己也早被割韭菜一般割出去了。 “怎么?” 见她看着自己,陆长风难得笑了一回,问道。 原来方才是没听到。 念波尽量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又大着胆子问道:“含烟她……” “哦,远水求到我跟前来了,我便应了,你找个时间去含烟家里提一提,把事办了。”陆长风淡淡道,修长的食指又翻了一页书。 “办、办了?”念波惊道。 陆长风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没……” “你出去吧!” “哦。”念波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闻言转身就往外走去。 好好儿地,远水怎么会去爷跟前求含烟? 爷居然应了…… 念波一直以为,他是对含烟有意的,毕竟是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的,其实就是为着这个用途,否则怎么爷会亲自提了她的等,变成和自己一样的大丫鬟呢? 想起含烟刚来时,还对自己抱着十分的戒心。 过了不多久,觉出味儿来,这才一口一个“念波姐姐”叫的亲热。 “等等。” 念波一行走,一行愣着,刚要抬脚跨出去,陆长风忽然又在里头喊了一声。 她又走进去。 陆长风仍旧没看她,不在意地问道:“今儿是不是来了个丫鬟?” “是。正要回您,看怎么安排……”念波心道自己是被几句话蒙圈了,倒把这件事给忘在了脑后。 可是和含烟比起来,这件事重要吗? 好像是比较重要…… 她想起蒋佳月的容貌,心里其实有点期待。 也不知爷见了,会是个什么反应。 “顶了含烟便是。” 她不是说自己家很缺银子么。 陆长风无所谓地扔下一句,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念波便又懵了。 刚来第一天?十三岁?一等的大丫鬟? 难不成爷已经见过人了? 她狐疑地很。 不一定,当初含烟刚来,也立时就提了一等,可三年过去了,还是个清清白白的一等大丫鬟,连个通房都没捞着。 心心念念盼了三年,最后落得这么个结局。 细一想,似乎这结局也不差的,毕竟远水日后总归是要跟着爷发达,只不知含烟甘不甘心。 总之自己是不愿再嫁个下人。身家性命都没有一点子自由,如何也要放出去正儿八经嫁个人家,过自己的小日子去。 “还有事?”陆长风随口问道。 念波连忙摇摇头,“没有,那奴婢先下去了。” 她转身再次朝小书房外面走去,心里总有些不得劲,突然担忧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爷给随意配了人,连个转圜都无。 出去了,见吴守还未走,等在前头不远处一颗两人合抱的大树下。 念波三两步上前去。 “没事吧?”吴守瞧她心神不宁地,出声问道。 他个子高,常年在外头跑,脸色略有些黑,却并不难看,一说话就露出一口白牙来。 念波摇头,心里莫名安定了许多,“没事。” “我瞧你好似不大高兴,是为含烟姑娘的事吗?” “不光是为这个。咦?你怎么知道含烟的事?”念波问道。 吴守便是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简直闪眼了。 “她是自找的,你实在不必为她难过。” “怎么了?” 吴守略走近了些,便闻见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跳就是一快,突然有些结巴。 “那个什么,哦对,她偷听爷说话,被爷知道了,远水求情,就……那个含烟胆子也忒大了,我等在这里就是为给你提个醒,千万别去爷跟前求情,这是大忌。” “原是这么回事……”念波点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求什么情呢,她倒觉得跟了远水比心里那点子想头要好的多。 “还有,你……你是爷身边的大丫鬟,虽然爷今儿没说什么,但我觉得吧……”吴守摸摸头,有些不好开口。 念波看着他,往日凌厉的双眼里多了几分信赖,“你说就是,我又不是那等听不得难听话的人。”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约束约束底下的人,你看,我们也是一样的,下面的人事情没办好,总要跟着一块儿倒霉。” “嗯,我知道了,待会儿回去就好好敲打一番。”念波突然有些脸红,“你、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自己就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升了一等 “我知道大家都很忙,这个时候把大家叫来,是有件事要说。”念波收回心思,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 底下嗡嗡地议论声便静了下来,众人齐刷刷看着她。 念波年纪虽不大,但资历老,又是陆长风身边的一等大丫鬟,为人处世极公平的,说话向来很有威信。 “四爷不常在江陵住,咱们院子里往常算得清闲,却也是一样地领月例,大家心里都有数。”她眼神似有若无地看向蒋佳月,“但是不能因此就懒怠了,心里更要记得主家的恩情,好好做事,不要存着什么其他的心思,若要叫我知道了,都没好果子吃,首先就撵了出去,知道了吗?” 她音量高,面容严峻,底下人便一个个噤若寒蝉。 小群捏了捏蒋佳月手臂。 “别怕,念波姐姐就是看着凶,其实人很好的。”她小声道。 蒋佳月回道:“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会子功夫,我都听你念了‘念波姐姐’不下三十来遍,耳朵都起茧了,还能不知道?” “嘻嘻。你知道就好。” “打今儿起,都给我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该当差的时候要尽心尽力,不准偷懒,更不准交头接耳!”念波忽然提高了声音。 小群一吐舌头,不说话了。 “不准偷奸耍滑,也不准私下里说闲话嚼舌根,打听主子的事。若有犯者,叫我知道了,先拖出去打二十板子,再叫人牙子过来领出去。” 众人纷纷高声应道:“是。” 心中却奇怪,不知生了什么事端,这一番敲打,可算是十分严厉了。 “你们心里有数就好,都去做事吧!”念波说完,众人俱都低着头沉默地往回走,蒋佳月刚要走,念波却走了过来,“你跟我来。” 蒋佳月一愣,旁人也都看她。 “念波姐姐,我能去吗?”小群就道。 “别胡闹!”念波却不理她,径直往屋子里走去,蒋佳月只得给了小群一个安慰的眼神,跟了上去。 念波带她去的,是棠锦轩后边的倒座抱厦,里头凉丝丝地,丝毫不热。 念波坐了下来,指了指身旁一个杌子,“坐着说。” 蒋佳月便坐了下去,身子笔直,面上丝毫不见不安,念波便赞赏地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她问道。 “不知道。” 蒋佳月摇头,老老实实答道。 其实她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此前念波说过,等陆长风回来就会回了自己的事,再安排事务,大约是为着这个吧。 果然,她听念波说道:“爷方才回来了。” 说罢盯着蒋佳月,仔仔细细看她神色。 蒋佳月眼抬都没抬,不动声色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因含烟配了人,哦,就是你上晌见着的含烟姑娘,便不能再在屋子里伺候了,如此一来,咱们院子里倒缺了个大丫鬟。” 念波道,“你和小群也待了一两个时辰了,应当知道,咱们璟萃院里头其实没什么人,空得很,如今只有你和小群两个二等的,小群她……性子跳跳脱脱,我实不敢将她提了等放在爷身边儿担惊受怕,思来想去便只有你了,你可愿意?” 她隐了陆长风的意思,只说是自己做的主,倒不是为着自己的威严,而是替蒋佳月着想。 刚刚念波冷眼瞧着,觉得蒋佳月是个十分沉稳的,要不就是全然没那些心思,要不就是心思极深,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她一时拿不准是哪种情况。 但经了含烟这一回,念波却觉得,让一个刚刚进府当差的小姑娘知道主子对她青眼有加,就定然是什么好事吗? 何况蒋佳月生的这副模样。 在这宅院里,越长的好,其实越是一把无形的枷锁,若没有极坚定的心,很难抵住诱惑。 蒋佳月终于抬起眼看着念波。 面上带着一丝无措。 她倒不是装出来的,确实十分惊讶,更有些不知所措。 这也太有些突然了吧? 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那位含烟姑娘还在陆长风的屋子里整理归置,言笑晏晏地和自己说话,这会儿说配人不能伺候了,就走了? 难道大家族里头不是应该十分规矩森严地…… 说实话,她觉得有些,咳咳,怪异。 却全然没有升了一等大丫鬟的惊喜。 “我……怕是不合适吧?”蒋佳月不安地问道。 这院子里没有什么丫鬟,怕是陆长风故意不放进来的,确实也只有她和小群是二等,但这并不意味着其他人不能破格,或是从其他地方再调剂一两个过来,毕竟人家有经验,她可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呀! 连怎么伺候人都没学过…… 约莫是和照顾爹爹一样地? 蒋佳月想到陆长风有手不动,有腿不走,尽等着人喂的情形就有些怪。 小群的身世她知道,陆长风是绝不会让她做个正儿八经伺候人的大丫鬟的,难道就不能再从老夫人院子里拨一个? 正思量,念波就笑着道:“怎么不合适了?” 蒋佳月便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不瞒念波姐姐,我家中境况不好,一等丫鬟的月例自然心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初来乍到,实在不懂怎么伺候人,怕惹了主子不快,岂不是辜负了姐姐一番好意……” 孰知念波却笑的更深了些。 她往常总板着脸,十分严肃地模样,叫人有些怕,笑起来才发觉,其实是极亲切和善的。 “我也是从不懂过来的,只要你用心学,其实有什么难的呢?若实在担心,尽可来问我的。” 见蒋佳月还有些疑心,就道:“我也把实话与你说了,咱们院子里头的大丫鬟与别处不同,不需照顾主子的起居,那些自有爷身边儿的小厮负责。” 她盯着蒋佳月,没有瞧出一丝一毫的失望来。 蒋佳月闻言大松了一口气,露出安心不少的神色,“那……那我能做什么?” 一等丫鬟,每个月的月例是二两五!赏赐定然也是极多的。 说不动心,绝对是骗人,毕竟现在她最缺的就是银子…… 念波亦松了一口气,心里更添了两分喜爱。 怕就怕这小姑娘起了什么心思。 虽然老夫人把她放在璟萃院的意思昭然若揭。 但有些事其实并不是注定会发生,端要看人怎么想怎么做罢了。 “你要做的并不难。”念波便一样一样数给她听,蒋佳月坐在那里,小身板坐的正极了,用心地记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请爷怜惜 陆长风回府歇了片刻,又要出门去了。 他想起来身上的衣裳还没换,更觉得此前那股子甜腻又扑上来,便转身出了小书房,准备去卧房里头换一身。 念波正与蒋佳月在倒座房里说话,听见动静连忙走出来。 “您要出门吗?”她问道。 陆长风点头,随手脱了衣裳搭在屏风上。 “今儿上晌,针线房刚送来了新作的几身衣裳。”念波一行说着,一行手脚麻利地去拿衣服。 陆长风不置可否,大约是觉得穿什么都不打紧,只要没味儿就行。 蒋佳月跟在念波后头出来,见状就磨磨蹭蹭地溜着墙边儿站着。 陆长风脱了衣裳,一个转身眼角便瞄到了。 “木头桩子似的,勤等着爷吩咐呢?”一想起当年她嫌弃自己脏不肯吃果子的模样,陆长风便有些来气,拉着脸说道。 蒋佳月莫名就是一抖,低着头眼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只能拼命装死。 他他他……他居然光着身子…… 不害臊!不要脸!不道德!不……蒋佳月也想不出词来了。 毕竟人家是主子,可能早习惯了这般赤身裸体地让人伺候。 只是于她来说,这可真真儿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方才念波不是还信誓旦旦说,景萃院的大丫鬟不用伺候这些吗? 怎地转眼就轮上她了? 陆长风却不理她那些小心思,见她缩手缩脚地不动弹,脸色就很有些不好看,沉声道:“说你哪!会不会伺候?” 蒋佳月缩着脖子,索性装死到地,只当自己聋了哑了。 “念波姐姐说不用我伺候这些。”她咕咕哝哝,语速极快地嘴唇开合了几下。 “大点声儿,猫叫儿呢?”陆长风未曾听清,便斥道。 “我说……” “爷。”她心一横,闭着眼刚提高了音量,念波闻言,赶忙抱了衣裳过来打圆场,轻声朝陆长风解释道,“爷,她就是今儿新来的,还没学过规矩,别冲撞了您,还是让奴婢来吧?” 蒋佳月喉头一滚,后头的话就咽了回去。 往常她胆子是大,也不曾怕过什么,可对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她一个姑娘家,嗓门又如何大的起来,便怂了下去。 陆长风听了,眼一瞥蒋佳月,拉长了音调,“是吗?” “不如回头奴婢教好了再让她进来伺候。” 念波说着,一手替陆长风整理衣裳,一手背在身后,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蒋佳月出去。 她也不知道这位爷今儿怎么突然计较起来了,往常分明都不准丫鬟近身的。 不过想想也是。 远水为着含烟求情,只怕有一阵子难熬,朱三又去扫院子了,自打上次被爷一顿训斥,好些天都没在璟萃院见着人影。 至于王二,那是个天天在外头跑腿的,少进二院。 如此看来,爷在江陵的这段时间,保不齐真得要她们贴身伺候了…… 想到此处,念波不禁有些担忧。 她千摁万摁地,左试探右安抚,刚放下的心又有些提起来。 心里觉着蒋佳月其实不错,不像那些攀高爱富心思深沉的,但只怕时日长了,到底会歪了心思。 才十三岁,走什么路子,全在身边儿的环境。 她悄悄看了一眼,只见接收到手势的蒋佳月便开始挨手挨脚地往外挪。 “站着。” 蒋佳月身子忽地一僵,听见陆长风慢悠悠地道,“不会伺候,还不会行礼了?” 念波又赶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蒋佳月只得站在那里,仍是不敢抬头,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回头长了针眼岂不难过。 心里知道今儿是绕不过去了,日后也总会有这一遭,想到此处,她张张嘴。 “给四……公子请安。”连带着往常清脆的话音都弱了下去。 陆长风穿好衣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粉白的耳朵尖都略微有些红了。 他勾了勾唇角,嘴里却冷冷淡淡一副嫌弃地语气,“行了,出去吧,瞧着就笨手笨脚地。” 便眼看着蒋佳月脚底下生风似的,一溜儿就转过屏风跑了。 这下连后脖子都红了。 真没见过世面。 他撇撇嘴,问念波道:“说了?” “啊?” 念波正给他系腰带,上头挂着块和田的貔貅玉佩,闻言一愣,手上动作就不大流畅。 突然又明白过来,答道:“说了,就是含烟的事,还未来的及去她家里提……” “爷——” 正说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凄声说话。 说曹操就到了,原是含烟在外头。 念波手上系好了腰带,陆长风好似没听见般,并不说话。 “好像是含烟来了。”她轻声道。 总归在一起伺候了三年,含烟平日对她也是极亲热的,念波便有些不忍。 “叫进来罢。”陆长风望了她一眼,闲闲地说道。 念波走出去,不知说了什么,进来时只有含烟一人,但声音已好听了许多。 “爷,奴婢来给爷谢恩的。” 她跪下去,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哭不哭笑不笑地表情来,配上一双细细地柳叶眉,着实惹人怜爱。 “你好歹是我院子里出去的,远水亦很得用,不必担心。” 陆长风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含烟娇娇弱弱的身姿,淡淡道。 这话便是承诺了含烟,不会因此时就撇了远水,让她安安心心地嫁人去,继续过她的好日子。 眼见再无转圜余地,含烟心中虽痛,泪水噗噗地直往下落,不大会儿汉石青玉的地砖就洇湿了一片儿。 嘴上却道:“多谢爷的恩典。” 刚好点儿的声音又开始凄凄惨惨戚戚地。 一时话毕,陆长风自觉已没什么要说的,站起身抬脚便要出门。 “爷!” 含烟却跪着膝行两步,一把抱住他小腿。 女子娇嫩鲜艳的脸颊贴在他腿上,未曾因泪水失了一丝容色,反倒更增了犹怜。 陆长风停下了步子,低头看她蹭着自己的衣袍。 身上是刚换的云雁细锦的弹花暗纹夏衫。 十六七岁的女子,风华正茂,花开正艳。 一把细细的纤腰,跪着的时候更显的仿佛一个用力就会折了去。 身上穿了身粉色绣折枝莲花的裙衫,又薄又精致,隐约能瞧见里头楚楚动人的肚兜儿似的。 就不知那淡绿色的小衣底下,又是个什么风情。 含烟只觉得两道仿佛有实质的目光,一直穿透了她。 烧的人浑身发烫。 她抖着嗓子,婉转可怜地求道: “请爷怜惜奴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美好生活 “方才吓着了吧?咱们爷就是那个性子,动辄沉着脸地,其实对人是极好的,你不用怕。” 念波出了屋子,笑着问蒋佳月道。 她刚出去走了没两步,便瞧见叫含烟的丫鬟红肿着眼睛过来了,一时停在那里。 只见含烟站在门前喊了一声,随后念波走出了两人说了几句话,含烟就进去了,蒋佳月一时倒不好走。 因着念波朝自己走了过来。 二人坐在抄手游廊之下,只闻夏末荼靡的花香。 蒋佳月摇头,面上却红晕未散,显得她像个惊慌失措的小鹿般。 “有件事怕是得和你说一声。”念波就有些不好开口。 好好儿地小姑娘,都吓成了什么样子。 别看她们爷穿着衣服端的是十分俊朗挺拔,其实每日里都要练上半个时辰,身子是极结实的。 蒋佳月头一天来就瞧见这副景象,往常又不曾伺候过人,怕也是常理。 蒋佳月低着头,好歹耳朵上、后颈上的粉色是褪了去,却还不好意思抬头,怕被人看见窘迫的模样,“念波姐姐只管说就是。” “算了,要不日后你就在外间伺候,里面的事情都我来做。” 念波本要把屋子里没人,只能我们俩伺候的事儿说了,想了一回,陆长风不过在江陵只再待二十来天就要走的,索性自己劳累些也就罢了。 “你若觉得不好,不用贴身伺候的。” “如此真是谢谢姐姐了,我……我定会好好做事。”蒋佳月心头大定,着实感激念波的体谅。 方才虽只是一瞬,陆长风精瘦的腰身,有力的臂膀其实通通入了眼。 她不仅羞,还怕。 怕的不是陆长风说话时的语态神情很吓人,而是怕他那健硕的身材。 原本想着无非是端茶倒水的活计,哪成想还有这一遭…… 她到底是个姑娘家,不曾见过什么世面,脸皮子薄,这样的安排虽然觉得十分对不住念波,她却无法拒绝。 念波苦笑一声,“说实话,咱们半斤八两。” “啊?” “别看我痴长你几岁,又打小在院里伺候的,其实也没正儿八经地做过这种事,不过是管着底下的人,或是做点子精细活而已。” “这……”蒋佳月十分不安,“是我叫姐姐为难了,要不……还是换个人吧,如此也能帮着分担一二,不像我,什么忙也帮不上,还添了麻烦……” 大不了舍了这二两五钱的月例。 她咬咬牙,多熬夜做几件绣活,那八钱银子也就回来了。 念波却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 “这下咱俩倒是一样的处境,互相学习呗!”她露齿一笑,极妩媚的。 蒋佳月看的就是一呆。 刚刚含烟走过去,身姿袅娜摇曳,红唇水润,两腮带粉,已是说不出的娇俏可怜,念波虽看着严厉,但其身姿傲人,丰唇凤眼,勾人处更在含烟之上。 得亏她平常总板着脸,否则还不知是怎样的妖娆。 蒋佳月心里忽然生出个极羞人的念头,不知道陆长风他…… “怎么了?怕了?”念波见她呆着,收了笑,严肃道,“你来之前,就没好好思量过,既要做丫鬟,遇见什么事都不奇怪。你不是说家里境况不好吗?若因为这么点子事就退缩,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份心,好好儿回去照顾家人。” 这话是实打实地为着蒋佳月好。 她七八岁就进了府,只是伺候人有什么难的,难的其实是跟那些玲珑心思的人打交道。 漫说这府里,又有几个心性单纯了去? 难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念波有心要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怕蒋佳月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不能懂。 “你虽高,有些事其实也是避不过去的。” 站得越高,嫉妒你的人便越多,摔得也就越狠越疼。 不说景萃院,只说老夫人的院子里,还有表姑娘院子里,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盯着爷身边儿的人,逮着机会恨不得撕碎了咬烂了才痛快。 勿论京城还有个偌大的国公府,那儿才是爷正儿八经一年到头住着的地方,更是藏污纳垢之处。 等着吧,含烟的事一传开,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拍手称快,暗暗上去踩两脚才解气呢! 唉—— 念波深深地叹了口气,眸光攸地暗淡下去,不知从何说起。 “我……我知道。”她虽什么都没说,蒋佳月却从念波无奈地神情上懂了。 “你知道什么呢?”念波拍着她肩膀,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怕,凡事只做好本分就得了。但有一条,可不能动不动就说不做了,须知只要咬着牙挺一挺,便没什么挨不过去的。” 蒋佳月点头,面上已去了迷茫,多了坚毅之色,“多谢念波姐姐教导,我记住了。如此,往后还要请姐姐不要嫌弃,多教我一教。” “我方才不是说了,互相学习。”念波笑着道。 “嗯!” “过段时间京城里的三爷成亲,咱们爷就要回京城了,老夫人和表姑娘也去,到时候呼啦啦一大帮子人,怕是不用咱们景萃院里头的人跟着,把这时节熬过去就好了。” “真的不用吗?”蒋佳月有些怀疑。 念波便道:“这种事,有的是人往前钻,想去也轮不上的,你若不想去,只管缩在后头便得了。” 蒋佳月的心更定了。 人人都说陆长风过段时间就要去京城的,如今念波又说她们不往前挤便不用去,那她就能安安稳稳地做些针线活,再拿着二两五钱的月例,怕是用不着两年,一年多就能还上参钱! 那时候爹爹若好了,自己便家去,若不好,再做一两年等南秋大了也可使得。 她心里倒不是盼着弟弟真能中个状元回来。 不过是希望自己做姐姐的,能多支撑两年,叫他安安心心读书识字明理,长大成人了也不是那等不讲理的粗人,或是像张家那般虚荣亵渎圣贤之人。 “念波姐姐,我……” “怎么了?日后还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便是了,若是不好问我,小群也是一样的。” 蒋佳月就有些犹豫地问道:“如果四公……四爷去了京城,我能做点针线活拿出去卖吗?” “这有什么的,自然可以做,最好却别卖出去,外头鱼龙混杂不说,价还压的低。我知你手头不宽裕,果真想做,咱们府里针线房就常有活计放出来给丫鬟们做了补贴的,我去提你打声招呼就是。”念波道,“但有一条,可不能因此耽误了正经差事。” “多谢姐姐!我记住了!” 蒋佳月一颗心顿时定地稳稳地,暗自想着定要绣它个几百件针线活,美好生活可不就在后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掌心好疼(加更) 二人坐在那里说了会子话,却迟迟不见含烟出来。 念波便有些担忧。 陆长风的性子她不说透彻,却还是能摸个六七分脉的,除了有事要说,断不会独自跟个丫鬟呆这么久。 她到底年纪大,虽然没存那些心思,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不禁担心里头出了什么事。 含烟怎么说也是配了远水的,可她心思多,断不能做什么傻事出来,爷也…… 呸呸呸! 念波忽然又使劲摇了摇头,心里打了自己两下。 暗道念波啊,你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连你都懂的理,爷能不懂?会把持不住?端看爷从不正眼瞧府里任何一个丫鬟便明白了。 “怎么了?” 见她望棠锦轩看过去,蒋佳月出声问道,“念波姐姐不必担心我,若是有事就去忙吧!” “也没什么。”念波想着待会儿陆长风出门去,自己还要随着含烟去一趟她家里说说话,就道,“那你先回去吧,刚来第一天,肯定还有许多事不太明白,让小群带着你,恰她整日里闲得慌。” 念波此时对蒋佳月可谓是十二分的关照了。 一来心里约莫明白蒋佳月的性子,虽然有些小心思,但却是因为小心谨慎的缘故,并没什么。 二来含烟走了,蒋佳月说是一等,其实倒像她妹妹似的,念波有心要教一教她好。 她从不是刻薄之人,待人都有几分真心。 蒋佳月闻言点点头,心知自己帮不上忙,念波手里定然还有很多事要忙活,也就只能日后再报答她,于是告了辞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刚要拐个弯儿去东边儿的偏房方向,却在抄手游廊里碰上一人。 只见来人约莫十七八岁,穿花拂柳般款款而来,身上穿着粉紫色缕金绣百蝶穿花挑线纱裙,手腕子上套的是珊瑚绿松石手钏,见着蒋佳月忽而停住了步子。 “等会儿。” 蒋佳月正弯腰行了个礼准备走开,女子却叫住了她。 是那日离开陆老夫人院子时碰上的姑娘,兴许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表姑娘”。 因她总是抬高了下颌,眼往下斜着看人。 须知这江陵陆府,只有一个这般大小年纪的主子,三老爷的儿女都还小,蒋佳月才有此猜测。 上次便是这般,蒋家人打她跟前儿过去,眼风儿都没扫一个,今儿却一反常态。 “往常怎么好似没见过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许是因为在璟萃院里,苏凝筠终于正眼瞧了蒋佳月一眼,傲声问道。 “我……奴婢是新来的。” 蒋佳月只得微微抬了脸,回道。 往底下看的眸子却瞅见苏凝筠半掩在袖中的双手,一下捏住了。 她声音似乎都变得尖利起来,扬声道:“你就是新来的那个丫鬟!” 不是问她,而是肯定。 不知做了什么大的动作,苏凝筠身上头上的珠翠一溜儿发出叮当儿的响来。 蒋佳月只瞧见她腕子上的手钏晃动了两下,便随着女子捏紧了的拳头定住了。 苏凝筠的目光也仿佛定住了,盯着蒋佳月修长白腻的颈脖,面上闪过震惊、愤怒、怨恨等等情绪,直将要变成个染色缸一般了。 只是一瞬,所有的表情又都收了回去,俱都藏在她紧紧握着的双拳里。 快到跟着她的两个丫鬟什么也没发觉。 “正是奴婢。” 蒋佳月几乎能肯定,她看到自己的瞬间,约莫是和初丹一般无二。 更引了心里的疑惑。 分明念波就什么表情也无,只当自己是个新来的,该教训教训,该照拂照拂。 然而忽地从二等将她提了一等,却不能说不可疑。 “就是你啊,叫什么名儿?” 苏凝筠的声音又软了下去,真真儿是个江南水乡里出来的软柔姑娘了。 “回表姑娘的话,还未曾改名。”蒋佳月答道。 “哦——”苏凝筠点头,拉长了尾音,是很好听的吴侬软语,“我听说你是今儿刚来的吧?” 她对一个丫鬟的事倒很上心,知道这么多,“本名叫什么呀?” 也许她早就知道了,蒋佳月还是回道:“奴婢本名姓蒋,双字佳月。” “很好听。” “多谢表姑娘夸赞。” 苏凝筠便疑惑,“嗯?是了,你方才一见我,就认出来了,难不成曾见过?” “奴婢前几日陪家人来府上谢恩,有幸得见表姑娘一面。” “原是这般。” 苏凝筠拳头握的更紧了。 果然是这个丫头! 语气却越发亲近起来,“真真儿是个俊俏极了的模样呢,难怪表姑奶奶喜欢,听说直接把你拨到表哥院子里来了,真是好福气。” “不敢当表姑娘如此夸奖,表姑娘诗华书香,奴婢羞惭。” 蒋佳月道。 苏凝筠容色秀丽,红唇琼鼻,肤色细腻红润,身材更是娇小可人,瞧着便叫人心生怜惜之情,怕是往常没少听人称赞,却还是头一回被个丫鬟夸她有气质内涵。 “你读过书?” 她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柔问道。 蒋佳月一凛,立时道:“不过认得自己名字罢了,奴婢也是听院里的其他姐姐说的,不曾知道什么意思,若是……若是说的不好,还请表姑娘责罚奴婢愚昧。” “你不必拘谨,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是。” 苏凝筠松了松手,只觉得掌心钻心地疼。 不识字也不行,云巧说的不错,这个丫鬟,与璇娘长的果真有三四分相像!可恨她那一日去晚了一步,未能阻止…… 不过,当年自己不过十五岁,就能将璇娘…… 如今倒还怕了个十三岁的丫头不成! 她定了定心神,见蒋佳月仍旧半低了头,只露出大半张脸来,眼神老老实实往地上溜,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 缩手缩脚地小家子气,不成气候。 “对了,我听说陆表哥回来了,如今可在屋子里?” 苏凝筠这才问道。 “在,可要奴婢引路通传?” “不用,我自己去便得了。你很好,很得我喜欢,回头我见着陆表哥,自然会替你说两句。” 这颗甜枣,对于一个刚进府的丫鬟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苏凝筠得意地挑了挑唇,果然听见蒋佳月感激道:“多谢表姑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唯有一途 却说蒋佳月别了苏凝筠往回走,苏凝筠亦款摆着腰肢走了。 约莫走了是来步,她回过头来,冷眼盯着蒋佳月的身影,良久不发一语。 “姑娘?”身旁跟着的丫鬟小声唤道。 苏凝筠转过头来一笑,柔美动人,“阿蕊,你说这个丫头长的如何?” “奴婢不知。”叫阿蕊的丫鬟是跟着她来陆府的,闻言答道:“就是瞧着呆呆地,也不会说话。” “呆?呵。” “奴婢眼拙。” 苏凝筠轻哼一声,“不是你眼拙,是人家聪明。” “奴婢不懂。”阿蕊愣愣道。 “示敌以弱,连你都懂了,你姑娘我只怕早就被人吃的渣子都不剩了。”苏凝筠说着,抬起下巴,自顾自往前走去。 阿蕊连忙跟在后头。 “姑娘的意思是说,她是装的?”另外一个丫鬟眼珠一转,连忙问道。 苏凝筠却理也不理。 她便有些恨恨地瞪了一眼阿蕊,不说话了。 殊不知苏凝筠走在前头,想到将要见着陆表哥,心思飘飘荡荡地,一时心喜,一时忧愁,一时羞涩,一时又难耐,自然没空搭理一个丫鬟。 她唤陆老夫人一声“表姑奶奶”,五年前因家中父母双亡,家中只剩她一介弱女,幸而得到陆老夫人心疼,接了陆府来住,一晃已经五年了。 陆老夫人自来喜她懂事乖巧,从来不曾亏待过,当做亲生的孙女儿一般,唯有一桩事一直放心不下。 苏凝筠今年已经十八了…… 倒不是陆老夫人拖着她陪自己解闷说话,不为着苏凝筠着想,实在是每每提及此事,她或是羞涩掩面而去,或是赌咒发誓要侍奉表姑奶奶以报恩情等等,若是拿了人家的帖子来说,苏凝筠便暗暗落泪,陆老夫人问,她只说是觉得是表姑奶奶不疼自己了。 再者她家世特殊,虽在陆府长大,却不是正儿八经的陆家姑娘,本家又早已败落,太差的人家陆老夫人瞧不上,稍微有点名望的,又嫌弃苏凝筠家世不好,没个帮衬。 如此一来二去,竟耽误到这个年纪。 陆老夫人每日急的上火,这越拖可就越事老大难,只是问她却又不说,又怕真做了主苏凝筠心中难受,也累的自己心疼。 方才还拉着她问,要不要出去耍玩耍玩。 汤家递了帖子来,说要请陆家的表姑娘去做客,陆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其实就是为了相看苏凝筠。 汤家有个儿子,今年十七,虽然小了一岁,但也没什么。 因着汤家老爷今年任期满了,想要再往上升一升,得个县令的缺。 “天气虽然热,但家里都镇着冰的,也不去外头走动。”陆老夫人笑眯眯地说道,“我年纪大了不爱动弹,你一个姑娘家整日陪着我,倒也成个小老太婆了,这可不行,汤家的两个姑娘都是极好的。” 苏凝筠便攀着她胳膊,“可见姑奶奶是嫌弃筠儿了,竟要把我往外头赶,筠儿不依。” “哈哈。你回来了再陪我说话也是一样的。” “京城的三表哥十月就要成亲了,筠儿还想送一份大礼呢,这时候出去玩,若是耽误了岂不叫三表嫂恼了筠儿?哎呀——我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屋子里绣花的好,嘻嘻。” 她一行说一行捂着嘴,“对了,我还说要问一问陆表哥,三表嫂是个什么性子呢,若是喜欢文静的,偏我绣了喜鹊闹红梅的花样子,倒成了笑话,表姑奶奶,我能去问问陆表哥吗?” 苏凝筠向来不唤陆长风四表哥的。 “图个喜庆就行了,就你心细,总想着要做周全。”陆老夫人见她不愿,只得撂了不提,“去罢,就怕那猴儿还在外头胡闹哪!连我都整日都不见人的。” “陆表哥是男子,若是成天待在府上,您又会让他出去耍耍了。”苏凝筠便柔柔地笑着,“那筠儿就先去了。” 这般,她才来了景萃院里头,也不要门上的丫头通传,只带着两个丫鬟往棠锦轩走去。 苏凝筠只觉得心里好似揣了一头小兔,蹦蹦蹦地,总跳个不停,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才罢休。 自打她来了陆府,便年年能见着陆长风几回,得知他退了京城的亲事直奔江陵而来,心里竟是说不出的欢喜。 自个儿的心思,三年前苏凝筠便明白了。 可是她谁都不能说。 只能由着表姑奶奶一次次语重心长地问她:想找个什么样儿的人家啊? 苏凝筠心中明白,陆表哥将来是要承国公府的门楣的,而自己只不过是沾着陆府风光的孤女。 她能走的,唯有一途…… 云巧说,四爷好像刚从外头吃了酒回来。 苏凝筠赶忙换了衣裳,匆匆去了陆老夫人院子里,陪着说了几句话,这才找了借口过来。 不曾想刚进了景萃院,就撞见了蒋佳月。 她心里的火苗“噌”一下,险些就灭了。 还好,幸而只是个乳臭未干地小丫头片子,再聪明也没用处,否则她还真有些担忧。 苏凝筠握着发疼地掌心,脚下步子更快了。 身上的环佩便发出叮当的清脆之音,却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好似今儿不去,就再没有机会的。 她抹了胭脂的脸颊上,因为热气和激动氤氲处微微的粉色来,明媚又动人,好似枝头熟透将要掉下来的果子般诱人怜爱。 两个丫鬟跟在后头,喘着气小跑着。 “表姑娘来了。” 念波正迎面走过来,见她一副急切地神情,掩了惊讶问道。 往日里,这个表姑娘是最端庄典雅的,从没有一丝一毫地失礼之处,今儿怎么如此形容。 苏凝筠脚下步子一顿。 后头跟着的丫鬟险些就撞上去,多亏阿蕊拉了她胳膊。 她瞪着眼,甩开阿蕊的手,站在那里。 只听苏凝筠道:“是念波呀,表哥在吗?哦,表姑奶奶有件事叫我来问一问陆表哥。” 她难得低了下颌与人说话。 念波就道:“四爷在屋子里,奴婢去通报一声吧。” “不……” 两人一行说一行往屋子里走去,苏凝筠的话还未说完,忽而听见女子极娇媚的声音传来。 细细一把嗓子,婉转如歌,凄凄哀哀地求道,“爷,含烟心中一直倾慕爷,还请爷怜惜这一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光天化日 苏凝筠脸色立时就变了。 愤怒一瞬间涌上来,原本微微潮红的双颊忽地满脸紫涨,整个人僵在那里,浑身不得动弹,一双拳头捏的死紧,眼中直将要喷出火来。 好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门户大开着,就听见这种不要脸面的话来! 含烟这个小贱蹄子,早看出来不是个什么好货! “陆表哥——” 还未细想,一声极凄厉的话便已脱口而出。 屋子里的声音就是一落。 含烟正抱着陆长风小腿,柔嫩的脸颊触在男子丝滑的衣袍之上,是又凉又烫。 她心里好似那滚烫的水,烧的五脏六腑都咕嘟咕嘟冒烟了,全身都泛了红。 方才陆长风问她,“哦?怎么怜惜?” 声音又低又沉,听的人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含烟心中一喜,眉眼上抬,一双细长地柳叶眉轻蹙,长翘地睫毛轻轻抖着,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含烟自打入了景萃院,便一心恋慕爷,愿意一生一世在景萃院中服侍爷,含烟不求名分,但求能每日见着爷的面就足够了。” 她将自己那羞人地心思一股脑地对着陆长风倾诉了一番,说着说着竟落下泪来,“含烟见爷今儿心气不顺,担忧爷吃了酒不舒服,身子不爽利,便叫人煮了醒酒的汤来……” “哪成想,爷竟这般嫌弃含烟,就要……就要发落了人家,呜呜呜。” 含烟掩面而泣。 滚烫的泪珠子滴在陆长风靴子上,洇出一片沉沉地暗色来。 直如他的脸色般。 含烟哭地泪眼迷离,仍不能自抑,想到陆长风如此狠心,一时悲从心来,又想到反正没了退路,索性狠下心思,这一回如何也要成事,得了爷的垂怜,哪怕不做什么,只心中生了几分意思,留着自己继续在景萃院伺候也行。 便越发地抖着香肩,朦胧地看着陆长风棱角分明地面庞,心下痴迷不已。 八月的日头透过雕花的窗棂照进来,拉长了人的影子。 身材欣长立着的男子,高大俊逸,长眉底下是深不可测的一汪深潭。 女子身姿柔软娇俏,跪伏在他腿边,鬓发幽香。 陆长风的身影覆盖着她,紧紧缠在一处。 许久,燃着熏香的屋子里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含烟微微急促的呼吸。 陆长风低下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不求名分?” “含烟情愿。爷,含烟心中一直倾慕爷,还请爷怜惜这一回……” 她嗓子细细地,不似苏凝筠那般软糯,却也动听极了。 正满含期待与羞涩地说着,忽而听见屋外一声极尖利的叫声,顿时吓地一抖,搂着陆长风小腿的手用了力气。 坚硬如铁。 常年习武的男子,身子掩盖的衣袍之下,匀称又有力。 含烟如那受惊地小鹿般,贴地更紧了。 却听陆长风一声轻笑。 正不知何意,苏凝筠已拎着裙角跑了进来,怒目而视! “陆表哥,你……”她张着嘴,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陆表哥拿的住。 不等陆长风说话,苏凝筠脸一沉,盯着含烟的眼里俱是阴郁。 “表、表姑娘……” 含烟慌慌张张地要起来,却被裙角拌了一下。 她身上的衣裳早已换了,不是此前洒了汤水的那身,粉色绣了折枝的莲花,映的一张脸儿娇嫩无比。 苏凝筠见她梨花带雨地模样,气地手指尖都在发抖。 上前一步,弯下腰,“啪”一声就甩在含烟脸上。 “好个不要脸面的贱蹄子,居然敢勾引家里的爷们,还不捆了卖出去!” 这话是对着念波说的。 她留了长长地指甲,可以勾了勾,刮在含烟脸上,疼地钻心。 一耳刮子下来,便是两条细细地血痕,渗出点点红色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含烟是吓的。 哪里想到,往日温柔的表小姐居然一出手便打了自己。 念波则是暗自后悔,未曾在门前拦住表姑娘。她心中以为含烟不过是来给爷磕头谢恩罢了,虽然也有些疑虑,不过秉着对自家主子信任的心思,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哪里知道,分明什么也没发生,苏凝筠便发作了起来。 她眼角觑了觑陆长风。 表姑娘让把含烟捆了卖出去,这倒是怎么好? 暂且不说含烟是景萃院的人,又指了远水,便是她二人间三年的姐妹情谊,也断断不会动手的。 “愣着做什么!难不成你们都要翻了天不成!阿蕊!” 苏凝筠见念波不动,更是大怒,连带着念波都恨上了,亲自就扭了含烟胳膊,唤自己的丫鬟道。 她最忌讳地,便是被人瞧不起。 无论老夫人如何疼爱,苏凝筠却清楚,自己是姓个“苏”字的。 “阿蕊!你要死了!” 阿蕊动了两下手脚,亦不敢动,她便大骂起来。 哪里还有往日端雅小姐的做派。 “啊——”含烟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来。 原是苏凝筠狠狠在她胳膊上扭了两下。 她心中愤恨,下手更狠,含烟便惨叫着看着陆长风,眼中泪光闪动,比方才真挚多了。 “姑娘,奴婢来!”正死死拧着,忽然跟着她来的另一个丫鬟扑过来,摁住含烟抬起来的头,随手就扯了自己的腰带,捆了一圈。 “爷!”含烟几乎是惊恐地喊道。 念波亦急急道:“表姑娘!” 接连两声大喊,似乎将苏凝筠的理智拉了回来。 她面色一僵,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眼看了看陆长风,满是绝望。 苏凝筠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陆表哥,我……”她连忙开口解释,“我……”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手上松了力气。 含烟哭喊着爬到陆长风脚边。 众人齐齐望着他。 “都闹完了?”陆长风这才扫了一圈,淡淡地道。 苏凝筠面色通红,不安地张了张嘴,“陆表哥,我是怕……” “怕什么?”陆长风看亦不看她一眼。 往日瞧着这个所谓的“表妹”,日日还能陪着祖母说话解闷,有些事陆长风便不欲追究,只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想到璇娘那一日看向自己的眼神,比此时的苏凝筠不知绝望了多少。 陆长风面色沉郁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表哥表妹 “我倒不知,苏表妹要将我璟萃院里的丫鬟卖到何处?” 苏凝筠心思急转,方要答他上句话,陆长风却不耐烦地皱着眉,沉声问道。 苏凝筠顿时一凛。 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糯,带着些软软地哭腔。 “陆表哥~”她眼眸似水,“人家是一时急昏了头,想着表姑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断不能叫底下的人带坏了你,今次也是着急太过,不过是说出来吓唬这丫鬟的,你……” 你何必如此心疼,责怪于我。 未尽的话意,俱都在那绵绵密密的眼神之中。 现时她做出此等羞涩温柔的模样,倒与平日一般无二了。 念波却仍有些替她脸红。 “勾引爷们”,这样的话,居然从这个尚未出嫁的、雅致清高的表姑娘嘴里出来,真真儿叫人吃一大惊。 苏凝筠自然也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陆表哥,你都忘了麽?”她狠下心,咬着略微有些失血的双唇,悲声道,“这些丫鬟子是断不能纵着的,否则璇姐姐也不会……” 话一出口,果见陆长风眼底迅速聚集气一团怒气。 苏凝筠接着道,“当年我与璇姐姐情同姐妹,每每想到她被那些心思叵测的丫鬟所害,便难过不已,心中悲愤,因此一时气急,才……” 她声音低了下去,最终几不可闻。 掌心却掐地几乎要出血了。 都是方才碰着的那个叫蒋佳月的丫头,居然令自己乱了方寸,当着陆表哥的面就失了平常姿态。 此时明知会惹怒陆表哥,也只得用此话掩饰过去。 话未说尽,陆长风眼底的怒气越聚越多,将要化为噬人的波涛般。 他一拳砸在黑漆捧牙的方桌上,发出“嘭”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 桌上的茶具一天内险些第二次卒瓦(cei,四声)在地上。 众人俱是一抖。 他攸忽间却已收了怒气,冷笑着道:“如此我倒要多谢苏表妹一番苦心了。” “表妹”二字咬地极重,格外低沉。 苏凝筠心中一紧,笑的更羞涩,“表哥何苦如此挖苦筠儿,筠儿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断不敢再管束璟萃院的丫鬟,陆表哥便当做是我闲心吧!” “表妹说的哪里话,表哥心中自然知道你的心意。”陆长风话里隐了深意,一双沉沉地眸子盯着她看。 苏凝筠方才苍白失了些血色的脸,霎时就泛了红。 陆表哥……他真的知道吗? 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半晌结结巴巴道: “我……陆表哥……表哥莫要拿筠儿寻开心了。” “我像在开玩笑吗?” 陆长风问的认真。 “不……不是吗?” 苏凝筠不敢抬眼看他。 “都先下去吧。”陆长风挥挥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表妹说说。” 念波低头应是,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的含烟出去了。 阿蕊看了看自家姑娘。 “出去罢!”苏凝筠红着脸轻声道。 待人都出去了,她脸色更红,期期艾艾地,“陆、陆表哥,要和筠儿说什么?” 陆长风走近两步,直贴着她轻薄的衫裙了。 下巴抵在她青丝之上,苏凝筠似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从胸腔传来的震动和酥麻。 “自然说你想听的。” 陆长风轻笑出声,“表妹觉得,我要说什么呢?” “筠儿……哪里知道……” “表妹,你如此关心我院中之事,我倒不知是哪门子的闺秀礼仪?还是说你对我——” “表哥~~”苏凝筠娇声唤她,身子简直热的发烫了。 快说呀!陆表哥,只要你说出来,筠儿什么都依着你的!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嗯……啊?不不不,筠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苏凝筠一时未曾预料,慌地连忙否认。 陆长风却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说话。 “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陪我祖母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才是正理,否则,可就由不得你挑三拣四了,随便挑个什么瘸子瞎子嫁了,到时哭可是不管用的,我的好表妹。” 男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垂上,带来了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栗。 苏凝筠脸色愈来愈红,又慢慢紫涨,最后变成惨白一片。 “你做过什么,不用我来提醒吧?难道是想回苏家过你大小姐的日子不成?这可不像你精明之处了。现在,乖乖转身回去做个懂事听话的表姑娘,我还能考虑考虑。” 他如同情人呢喃的话语,分明是温柔的,却叫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 苏凝筠最怕的,就是失了自以为的高傲。 如若回到苏家,不亚于从高高在上的天堂跌落最肮脏的泥塘。 娇嫩嫣红的口脂也盖不住她失血的双唇。 “陆、陆表哥……”这回是真要哭出来了,苏凝筠死死咬着唇,心中惊疑不定。 我做过什么? 苏凝筠扪心自问,自打五年前来了陆家,她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眼前之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吗? 她心中溢满了绝望。 心却奇异地开始一点点恢复平静。 “表哥说的话,筠儿不懂。”她松开唇,也松了捏紧的拳头,“既然陆表哥觉得筠儿多事,筠儿向表哥赔礼就是,还请陆表哥不要怪罪,原谅则个,否则筠儿就是回去了,心里也总不安稳。” 这便是低头认了错。 “不懂便罢了。”陆长风不置可否。 “对了,筠儿来璟萃院,是想要问问陆表哥,不知将要进门的三表嫂是个什么性子,因了表妹要绣点什么做贺礼带去京城,怕三表嫂不喜呢。”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陆长风与她擦身而过,往外走去,“以你的本事,自然能讨人喜欢。” 说罢,身影已消失在棠锦轩之外。 独留下苏凝筠在屋中,身子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她双手撑在方桌之上,心跳地比来时还快,额上后背俱是冷汗。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苏凝筠敢肯定,关于璇娘的事,陆长风一定是知道了! 如此,她又该何去何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真够笨的 陆长风出了屋子,外头齐溜溜站了四个丫鬟在廊下。 含烟仍在抽抽搭搭地哭着,念波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慰。 至于苏凝筠带来的两个丫鬟,阿蕊则满面担忧,见着陆长风神色轻松些许,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另一个丫鬟则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冲陆长风扭着身子行了礼。 陆长风看了念波一眼,她便走过来,垂首听吩咐。 “含烟的事,立时办了,往后就在外院找个差事,别放进来。” 他其实是不耐地,依着脾气就和苏凝筠发落的也差不离,将含烟打一顿拉出去卖了。 贪欲太过。 只是一来念着含烟是祖母院子里来的,当年祖母是为着那桩事和自己低了头,他不好拂了,如今也不好什么都不顾及就将人卖去什么腌脏处。 二则到底许了远水,陆长风向来对手底下人,是有几分耐心的。 他语气不好,念波应了是,再抬头便瞧见人已经大跨步出去了。 左先生引荐了漕运上的一位大人,约在外头的酒楼谈事,此时已是有些迟了,王二正在等他。 陆长风脚步不停,穿过抄手游廊往二门外去。 刚出了垂花门,却与一人对面撞上。 “都瞎了!”他骂道。 蒋佳月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只觉得脑袋发懵。 她低着头走路,正撞在陆长风的胸膛上,又硬力气又大,疼地直抽了一口冷气。 “四、四公子。”抬头一看,原是陆长风,便赶忙忍住了,小心翼翼地行礼道。 陆长风本来心气就不顺,一见是她,更是来气。 若不是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不会伺候,自己哪里会被含烟抱住小腿一通哭诉,又被苏凝筠恶心一番。 女人就是麻烦! 虽然眼前这个麻杆样的身材,最多算个丫头片子,但也是麻烦。 回回碰着她,总惹出一堆事来。 连脑袋都那么硬,撞的他险些不稳。 陆长风瞅见她头上两个丫髻,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怎么走路的!” 这是接着骂她此前不会伺候。 说罢抬脚又要走。 蒋佳月自知不周到,全赖陆老夫人开恩才能得了这份差事,又是莫名其妙升的一等,心中发虚,就要让他。 陆长风往左,她往右。 陆长风往右,她往左。 “往哪儿挡哪!”陆长风停下步子怒道。 “我、奴婢……”蒋佳月慌忙让到一边,“奴婢愚笨。” “真是够笨的。” 蒋佳月:…… 你是主子,你帮了我家,你有钱你大爷。 她默默低头站去了一旁,索性当个木头桩子。 陆长风却又不急着走了。 “怎么,不会走路,赔罪也不会?” 他一肚子的邪火正愁没人撒出去。 也不知为何,瞧她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就来火,恭恭敬敬小心谨慎地又来火。 可却偏又要把人放在眼前晃悠,故意叫一圈人胆战心惊,暗自猜测。 你们觉得我忘不掉,那是因为自己个儿心中有愧,到底谁忘不掉还说不准。 却不曾想,自己到底是受了影响的,否则往常不露于外的爷们儿,又岂会三番两次地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 此时看蒋佳月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模样,好像就顺毛捋了似的心气舒坦不少。 “四公子,对不住。” 陆长风等了会子,便听见蒋佳月瓮声瓮气道,“不小心和您冲撞了,奴婢罪该万死。” 她强调了“不小心”。 又说是“和”他冲撞了。 要瞎一起瞎,要笨到不会走路,那你陆四公子也有一份儿在里头。 蒋佳月从来都是个言语上伶俐的,若是与人交道周旋,也是极会讨巧说话,但若是有些事,又是绝不肯吃亏。 陆长风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却做不知。 “哼,牙尖嘴利!” 他冷哼一声,“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跪在这里罢!” 蒋佳月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迈步走了。 “四……”陆长风转过影壁,已然出去了。 她只得纠结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跪? 就在园子里,因为自己和别人一起瞎了眼撞在一起,就…… 蒋佳月四下打量一圈,没有人经过。 她松了一口气。 再悄悄看了一圈,便提溜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进了垂花门,快步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啪”地一声,她反手关上门,心还跳个不停。 什么人哪! 不过,应该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违背他的命令吧?想必陆长风肯定也不记得这件小事,回头就忘了。 她若真跪,岂不成了真傻…… “干什么呢?”刚卸了心神,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荷香冲她说话的声音。 蒋佳月吓了一跳,这才看见荷香正窝在屋子最里边儿,在箱子里翻着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她。 “没什么。”蒋佳月稳了稳心神,用自己都惊讶的平淡音调道,“觉得渴,赶紧跑回来喝口水。” 一行说,一行已经移到桌子旁边,用刚领回来的瓷碗倒了水喝。 荷香便又转过去翻东西了。 蒋佳月这才坐在床边,小口地抿着。 方才她回了屋子,想了一回,又跑了一趟下人房。 这次终于见着那位干婶婶了。 蒋佳月在李训家的抽风般的眼色和齐氏黑沉沉的锅盔面色下,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李婶,我是月儿啊,婆婆让我来了府里,如何也要来拜见您才行。我娘也说,您向来最是疼爱小辈的。”她拿出若香准备的鞋垫和两个荷包来,“月儿手艺粗糙的很,还请婶子不要嫌弃。” 那荷包是她预备留着自己用的,所以花色很素净,但胜在料子尚可,是为陆家赶制绣活的时候剩下来的边角料。 绣工也很精细。 原本若香要她带东西过来,蒋佳月却说: “若李家婶子果真把女儿当做一家人待,日后女儿自然要报答,但若是人家没那个心思,不仅无用,更添了旁人的为难。” 所谓拿人手短,虽然东西不值钱,也是心意。 但张氏又不同,她与蒋家并不沾亲带故,又是若香在府里的手帕交,其实蒋佳月不过是帮着娘亲与往日的姐妹递送点东西罢了。 但最后到底是拗不过,其实也带了鞋垫给李家,只是蒋佳月一直没拿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两只蚊子 见了李训家的,蒋佳月心知李家必然会嫌弃礼太薄了,这才又添了自己绣的两个荷包上来。 其实鞋垫比荷包用料足,针脚绵密又厚实,是极好的。 相比之下,反倒是荷包不过图个面子上好看。 齐氏却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捏捏又摸摸,觉得荷包花样还不差,终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有心了,都是一家人。” 话虽如此,却将鞋垫扔在一旁看也不看的。 李训家的也盯着荷包看。 她女工差的很,往常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活计,瞧着荷包好看的紧,又合适自己这个年纪,自然心动,拉着蒋佳月,笑道: “妹妹快坐下喝口水,走过来热着了吧!” 齐氏瞟她一眼,没作声。 蒋佳月便稍稍推辞了两句,最后挨不过坐了半边身子,与齐氏说些闲话。 “听说东西都领回去了?” “正是呢,还没多谢婶婶和嫂子关照,换了旁人哪有这般方便的。” “这也没什么,你是个好孩子,婶婶心里都有数。”齐氏话风一转,“听说你与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识得?” 她本意是十分不待见蒋佳月,要叫她吃点苦头的,可张氏来了一趟,齐氏心里便有些不得味。 若这个丫头果真和老夫人院子里的有点门道,那好处是绝不能叫外人占去的。 蒋佳月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刘嬷嬷心善,瞧我家境况不好……” 齐氏笑便收了回去。 “想你也知道自己在璟萃院里头当差了,当时刘妈妈来说,我也只是略提了一提,说璟萃院里还缺个丫头,谁知就这么巧就叫你去了,本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 李训家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瞎话说的可真溜,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当初和公公揪着头发打的也不知是谁。 “原来还有这一遭。”蒋佳月站起身,“侄女儿竟不知婶婶如此苦心,实在是……” “坐下坐下。”齐氏摆摆手,“你心里知道便好,璟萃院可不是人人都去得的,多少丫头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都被我拦了,这也是看在咱们俩家的情分上罢了。” “多谢婶婶照拂。” “你只要记得往后要好好做事,伺候好四爷,别给我添烦心就得了。” “是。” 如此这般训诫了一番,齐氏方才叫蒋佳月回去,她心里有事,便低着头走路,哪成想刚转个弯就撞上陆长风这么个人。 竟叫她跪在园子里。 蒋佳月此时想起来,还忍不住撇撇嘴。 反正也没人知道。 她收拾了一番,天色便渐渐地暗下去,小群又过来找她说了会子话,就同荷香等人胡乱吃了点晚饭,梳洗一番便歇下了。 本以为会心绪起伏难以入眠,但不知是不是今儿乱糟糟地经历了太多事,躺在床上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半夜被两只嗡嗡乱叫的蚊子吵醒了。 荷香的床上支了蚊帐,正睡的香甜。 蒋佳月翻了个身,心道荷香虽然不大热心,但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也算是好相处。 再数数小群,活泼跳脱。念波呢,虽然严厉却十分心善,其余人等只打了个照面,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除了那个喜怒无常的陆家四爷,想来自己在璟萃院的日子应当不至于难过。 总归他是要回京城的,与自己也不相干。 她想着,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却忽然觉得脸侧一阵痛痒。 抬起手,轻轻拍在脸上,掌心传来异样的感觉。 原是那两只蚊子中的一只。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擦洗了手脸,再躺下时,另一只蚊子翅膀扇动的声音异常恼人。 蒋佳月拍了几次都未曾成功。 就好似那始终梗在心头的一件事,总压在心底,疑虑重重。 这时屋外好似传来一阵喧嚣,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她估摸着是陆长风回来了,却并不打算起身。 念波说了今儿让她休息。 这个时候去陆长风眼前晃,谁知道他会不会想起白天的事来,索性躲个懒,明日开始再勤勤恳恳做事便是。 翻来覆去了几次,天边的晨曦渐渐露出来,窗棂里透出一缕鱼肚白,才又重新阖上眼。 攸忽间,只觉得不过是刚阖眼,外头天光已是亮起来,荷香起床的悉悉索索声吵醒了她。 这都是她进陆府的第二日了。 小群说过,璟萃院里是寅时中就该起的。 她坐起来,哑着嗓子与荷香问了好。 “噗”,荷香却笑出声来,指着她脸,“肿了。” 蒋佳月拿手心摸了摸,正是昨儿夜里被蚊子叮咬的那一处,细一觉得,小腿也有些痒,掀了薄被一看,也是两块红肿。 怕是被另一只蚊子不声不响地咬了。 她只觉得打从心底里透出来一股痒,忍不住用手挠了两下,立时就显出红痕来。 虽然打小在农家长大,并不曾如何娇生惯养,她一身的肌肤却随了若香,瓷白娇嫩,略一如何便容易落下痕迹。 蒋佳月懊恼地皱了皱眉。 “你别光顾着笑,今儿我非钻你帘帐里睡不可。”她对荷香的幸灾乐祸表示反抗。 “睡就睡,只怕你今儿回不来呢!” 荷香双手叉腰,贼兮兮地道。 “为何?” “咦?你不知道吗?”她昨天已经听小群说了蒋佳月成为一等的事,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但她性子有些大大咧咧,此时已尽忘了,闻言就道,“一等大丫鬟都要留夜的。” 所谓留夜,就是要在正房当中过夜,以便主子随时吩咐,不至于屋子里头没人伺候。 蒋佳月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虽然念波说不用她伺候贴身的,平日里也会多帮衬一些,可值夜却总归是绕不过去,总不能夜夜叫念波熬着吧? 自然以往陆长风身边还有小厮随时值守,但听念波的意思,怕是江陵这段日子只有她们俩人。 不过,即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睡觉也会穿单衣的吧?不至于赤身裸体相对,尚算可以接受。 “我知道。”蒋佳月掩了担忧,手脚麻利地起了床准备当差去,“留就留罢!” 谁让自己拿了人家那么多月例呢,从今儿开始,她便要踏踏实实做个使唤丫鬟! 总有一日,她还要家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是纸老虎 蒋佳月到棠锦轩时,刚过寅时末。 清晨的璟萃院里风暖花香,荷香已经与另一个小丫头在抄手游廊上做起了第一遍擦洗,也有丫鬟在园子里笑着掐花,景萃院景色好,原就是个小花园子改的,许是掐了要送到各个院子里去的。 清晨的璟萃院比之白日里更多了几分生气,也有一两个奴婢媳妇子穿梭往来,不像昨日似的,连人影都少见。 众人都对蒋佳月这个新晋的一等大丫鬟投以好奇的目光,却并不曾窃窃私语,又低着头各自做自己的事了。 从念波上次召集众人开大会,她便觉得璟萃院里人都沉稳的很,沉稳到略有些淡漠。 约莫是到底有念波压着,陆长风也素有威严,加之人头少,因而不像其他院子里似的欢腾。 陆长风已经起了,正从棠锦轩里出来,打算去练半个时辰。 蒋佳月刚瞥见他靴子从门口跨出来,立时走到一旁停下步子,低头垂脑地溜着墙根儿站了。 陆长风出了屋子,径直就往后园子去了,并不曾瞧见有人。 蒋佳月暗暗松口气,这才往里头走,又碰上念波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衣裳,是陆长风昨儿夜里换下来的。 “念波姐姐。”她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是要去送衣裳洗吗?我去吧!” 陆家主子的衣物,除了贴身的小衣、单衣等,向来都有专门的浣洗丫鬟或者媳妇子来做。 “你随我一道去认认路便是。” 蒋佳月闻言跟在她后头,开口称谢,“昨日多谢念波姐姐了。” 她指的是险些惹恼了陆长风一事。 嗯,虽然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惹恼了他…… “我也是帮自己而已,若爷了爷生气,咱们都不好过。”念波淡然道。 觉出她似乎有心事,蒋佳月又说了两句,二人便略过不说。 到了浣洗院,只见里头多是年纪四五十上下的老妇了。 念波让蒋佳月认了一圈儿人,又特特带她去见了负责陆长风衣物的两个妈妈。 众人客客气气地与念波说着话,只是多看了蒋佳月两眼,也有一两人夸她模样好的。 蒋佳月心中松快不少。 虽然好奇初丹与林婶头一遭见自己为何那般神情,可她也不想到哪里都被人一脸惊奇或是警惕地盯着看。 念波放下衣裳,嘱咐了几句,二人这才往回走,刚出了浣洗院,念波却站住脚,盯着她脸瞧。 蒋佳月心里头便是一跳。 “我那儿还有半盒子未用完的药膏子,等会儿拿给你。”念波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了。 蒋佳月这才想起来,自己左脸上还肿着个大包呢! 晨起梳洗的时候,她找荷香随便要了点膏子抹了,想着今儿开始便是与十三年来全然不同的日子,心里难免思虑繁多,又没个空闲,倒一时不记得。 她摸摸脸,有些不好意思,“晚上不经心,被蚊子叮了。” “怕是你屋里还没挂上帘帐吧?含烟……回头去我那里一并拿了就是。” 念波本要说含烟还留了一顶在璟萃院,忽又板着脸改了说辞。 哎—— 昨儿送含烟回去,她竟还执迷不悟,哭着求自己帮一帮她。 念波虽然从未有害人之心,但也不会为了旁人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爷分明就没那个心思,再折腾下去,怕是含烟连府里都待不住了。 何苦来着。 念波劝了许久,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含烟才抽抽噎噎地点头,说是想明白了。 至于真明白假明白,她也无从追究。 蒋佳月见念波提及含烟,脸色忽地又有些不好,也不知到底出了何事,只得道了谢,默然跟在后头。 一时无话。 再回到棠锦轩,念波唤了个叫玉莲的丫头进来,一行着人清扫,一行指点蒋佳月如何归置。 她一一用心记着。 陆长风有时也爱看些个杂书,看过后随手扔在小几上的,万万不能碰,更不能多手多脚地合上放在架子上,由它去便行。 茶壶里要随时温着茶水,不定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要喝。若陆长风特意说了上茶,那便是要重新沏了新茶来的意思。 博古架子上不能有一丝灰尘,务必纤尘不染。 上头有一方和田玉刻的章石,陆长风最爱拿在手上把玩,要放在显眼之处,但又不能太高,以免掉在地上摔坏,最好是放在第三层右边打开的锦盒里。 桌上除了茶具,不能有任何杂物。 被褥每日都要换了新洗过的被套,被芯则是三天换一次。 所有衣物从浣洗房拿回来,都要熨了以后再熏香。 香也是有讲究的,不能太淡,也不能太浓,其他人根据时节不同,衣物要穿的场合不同,总用不同的熏香,但陆长风只用一种。 念波引她去放置衣裳的隔间,里头果然是常在陆长风身上闻见的味儿。 是不同于世家贵族爱用的兰麝香,而是稍显冷清的楠木香味。 清冷冷地,和他人一般无二,显出一种深藏不露的奢贵来,偏又好闻地紧。 “既然四公子……四爷惯用此香的,为何屋子里却又染了别的熏香,岂不会串味儿吗?” 蒋佳月怕自己不懂日后又被陆长风刁难,待另一个丫头出去了,歪头看着熏香炉问道。 她还不大喜欢唤陆长风“四爷”。 念波难得露出笑来,与她道:“都是小群胡闹,说这屋子里太冷清,偏要如此。” 所以陆长风便允了? 难怪众人都对小群格外亲热。 蒋佳月隐约觉得,其实这并不是对小群的好,若果真为她着想,其实并不该放在江陵陆府。 否则她岂不同苏表姑娘一般尴尬? 只是小群的不同之处在于,她从不因此自视甚高,或是怕旁人瞧不起便不拿正眼看人,她甚至有意在回报陆家的恩情。 但年纪小,爱玩爱闹也是事实。 蒋佳月敛了心思,继续听念波与自己说话。 “爷着实恼了一阵子,后来去了京城也就浑忘了,也就由着小群胡闹,她便愈发地起了兴头,在屋子里又插了花摆了盆景,非要说好看。其实我倒不觉得屋子里有什么不妥。” 那是因为陆长风惯来是个霸道的性子罢? 蒋佳月心中暗道。 念波年纪大,又沉稳,自然不觉得什么,小群却是个爱热闹的,一见他肃着个脸,就把霸道当冷清了。 其实那人不过是个纸老虎,向来口不对心的。 蒋佳月撇了撇嘴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洪水猛兽 蒋佳月背对着屏风,一行动手整置一行听念波说话,心中正对陆长风的言行不一觉得好笑。 身后忽然没了声音。 “然后……”她觉得奇怪,转过头要问,嘴角的笑意还未曾淡下去,便瞧见陆长风正站在屏风处看着她们。 脸色略有些肃然,比一惯的模样要难看些。 她连忙停了手上的活计垂下头,随着念波问安。 “四爷……” 声音很轻,还不如昨夜的蚊子声音大。 陆长风只淡淡看了蒋佳月一眼,对念波点头吩咐道:“打水来。” “是。”念波应了一声,递个眼色给蒋佳月便出去唤人了。 她只得仍旧站在那里,紧紧抿着唇,不敢抬头看陆长风。 因他刚练了手脚回来,额上脖上都出了点子汗,身上的衣裳也湿了一些,显出男子健壮有力的身子来。 蒋佳月耳朵尖已然染了轻微的粉色,生怕陆长风等不及水来就要脱衣裳。 屋子里可就自己一个…… 她低着头不作声,心中暗自祈祷念波快些回来,或者随便进来个丫头也是好的。 一时屋子里居然好似深沉的夜里般,寂然无声。 陆长风随手拿架子上的帕子擦了汗,转过身瞧见她还跟着木头桩子样站在那里不动弹。 身上还穿着从家中带来的夏衫,是青底蓝花的布衣,农家女子常有的打扮,并没有换成陆府丫鬟的装束。 纤细的身子站的笔直,颈项微垂,双手落在身侧,从略略遮盖半个手掌的衣袖下可以望见她是轻轻握着半拳的,手指很细长,白白地。 虽然竭力掩盖,陆长风还是一眼就看到她紧绷的双肩,身子也僵硬地不像话。 他心中好笑,面上却眯着眼,露出不快的神色来。 “过来!” 蒋佳月身子便是一紧。 “聋了?”分明不比往常如何骇人,蒋佳月却觉得他声音里好似带着勾子,将她的心都提溜了起来。 脚下挪了两个半的小碎步。 距着陆长风仍有四五个大步,便抵着脚尖不走了。 眼神更是不敢乱看。 陆长风胡乱想了想,自己何时这般怕人了?往日哪个丫鬟见着自己,眼神不是恨不得贴在脸上的? 偏她自打进了府,倒将自己个儿当成了洪水猛兽。 分明此前胆子还大的很,且不说小时候就敢嫌弃他,只说那日站在自己面前,字字句句条理清晰,还提出了卖身求药的法子。 后又在祖母面前条条是道口若悬河,既道出了蒋家并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还替他堂堂陆家四爷辩白了一番。最后得了二十两银子不算,也捞了个二等的月例回去。 知道她家中情形,自己又好心提了她的等,点了蒋佳月顶含烟的缺,如今不感恩戴德就罢了,这是个什么怪相? 不是惯会梗着脖子逞强的么。 做了一等的大丫鬟,倒变出个胆小的来了?还是拿了银子就轻狂起来,该做的活都不做了? 陆长风唬着脸坐下来,盯着她脑袋不说话。 蒋佳月便又瞄了瞄他脚尖,挪了两步。 陆长风不动如山。 她再挪两步。 这回刚站定,陆长风忽地开口吓了她一大跳。 “怂了?” “嗯?”他说啥? “离那么远伺候谁哪!”陆长风声沉似水,“过来更衣!” 衣裳汗津津地贴在身上,他早等的不耐烦了,瞧她走的近了,吩咐道。 蒋佳月一愣。 完了完了……真的要…… 念波姐姐! 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她犹豫了许久,只觉得屋子里越来越凝滞,越来越沉闷。 蒋佳月心电急转,偷偷抬头看一眼陆长风,正坐在窗边的软榻前翻书。 神色已是很不好看。 不过是只纸老虎! 蒋佳月想起他种种作为,心一横,咬着牙走到放衣裳的小隔间,慢腾腾翻着。 陆长风没理会,手上拿了书,也不知看是没看,脸色却好的多了。 也不知念波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么一会儿功夫也不见回转。 蒋佳月手上拿了一套碧色织暗花竹叶锦缎的衣袍,这是去岁做的,仍有七八成新,因陆长风今日并不打算出门,念波早晨备好要在家里穿的。 “四……四爷。” 她走出来,半抬着头将衣裳递过去。 陆长风瞥一眼,没动。 “四公子。”女子的音色清脆,如那山涧透澈的泉水空灵,手往前递了递。 你倒是快接啊! 陆长风顿时被她气笑了。 难不成让我自己换? 咳咳,虽然平日里他倒是自己换的时候多,毕竟小厮不如丫鬟心细,陆长风鲜少叫远水等人做这些的。 可今儿他却偏要做一回大爷。 怎么,他这样的大恩人不该供起来好生伺候吗? 陆长风手上又翻了一页书。 蒋佳月手都举酸了,闻声抬眸正视着他严肃正经看书的脸。 “四爷!”她提了提嗓子。 几乎是出声的同时,陆长风便挑了挑一双长眉。 果然还是一激就忍不住的性子。 他移开放在书上的目光,这才今日第一次见着她整张脸儿。 男子眼眸深幽,沉如暗夜,偏里头蕴着光亮,叫人忍不住望进去。 蒋佳月一时有些怔愣。 却见他向来沉肃的面上,忽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来,瞬时就隐了去。 她分明看见陆长风的睫毛动了一下。 是很长又浓密,比之女子还好看,且添了男子英气的睫毛。 说起来…… 他五官其实都很俊朗。 挺拔英俊,既雅致,又有男人的硬朗深刻。 “瞧花哪!还想不想干了!” 见她发傻,陆长风骂道。 眼落在她脸上,瓷白的面颊左侧,眼睑往下一点,肿了半个指甲盖那么大的红包。 挤地一边儿眼小,一边儿眼大,此时正瞪着一大一小两只眼,略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左右。 “那个……四爷,奴婢愚笨,怕伺候不好。”蒋佳月心知自个儿理亏,不安地说道。 “正好,学学就会了。” 他难得有闲心和一个丫鬟聊天。 今儿没什么事,顾滕过会子要来拜访,他会在家中待一整天。 “我、奴婢愚笨,不会伺候,请四爷责罚。”蒋佳月索性一咬牙,梗着脖子说道。 哟呵,倒比他脾气还大。 陆长风“啪”一声将书扣在红木小几上。 “昨儿还没跪够是罢?” 蒋佳月被声音惊地一闭眼,心道:完了! 若被陆长风知道自己脚底抹油溜了干净,铁定会大发雷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金尊玉贵 蒋佳月心虚,闭了会子眼没听见声响,又偷偷撑开一条缝打量。 恰是那只被红肿挤小了的眼。 只溜了一眼,又连忙闭了回去,这回将两只都睁开了,清澈的眸子里带了不情愿,脚下走了两步,到底是认了怂。 “四爷,奴婢伺候你更衣。” 她虽然羞怕,也懂其中的道理,这是一个做丫鬟的本分,即便念波愿意帮自己,也没有断然不做的说法。 何况自己也不能总依赖念波,那便是得寸进尺了。 陆长风却还盯着她脸看,不起身也不说话,脸色倒是缓了不少。 “换一身来。”半晌,他才说道。 嘴角微微扬了扬,又放下去,蒋佳月觉得肯定是自己眼花了。 堂堂陆家四爷怎么可能以折腾人为乐趣? 难到真的不会吗?听说很多世家子弟都有些乱七八糟的癖好,目前倒是不曾听谁说陆长风也有…… “念波姐姐说您今儿在府中不出门,这是一早熏过熨过的。” 蒋佳月不知道其他衣裳要如何搭着,也不知是如何分的类,只得回道。 “换一身。” “哦。” 她转过身去,乖乖走回小隔间,也不知该高兴还是愁眉。 好歹是揭过去“跪”的话头了。 但眼下这一关却不好过。 她一行拿衣裳,一行给自己打气鼓劲儿,心里头侥幸地想着,再磨蹭会子,说不得念波姐姐就回来了。 但再磨蹭,也不过是十来步的距离,终究还是没盼来念波,蒋佳月只得抱了衣裳出来,愁地直皱眉。 好痒。 她拿手背蹭了蹭左脸。 “磨洋工哪!”陆长风又骂了一声,“不想干滚蛋。” 蒋佳月就连忙紧走了两步。 她还指望着这份工把家中最艰难的几年熬过去呢! 这回拿的是一身窄衣领花的棉布长袍,上头没什么纹路,只用银线压了边儿,相对陆家的繁华来说,简直朴素地有些过分了。 她猜测陆长风是不是嫌锦袍不舒爽,棉布的却很吸汗,质地又轻柔。 却特意未曾拿单衣来。 果见陆长风紧皱的眉头松下去,这才起身开始动手解自个儿的腰带,动作流畅顺利,显见是常动手的,并不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矜贵公子。 蒋佳月保持抱衣裳的姿势站着没动。 颈脖又开始慢慢泛红。 陆长风递了腰带过来,她犹豫一瞬,将要换的衣裳放在软塌上,到底接在手中,挪着步子搭在屏风上头,再挪着步子走回来。 一来一去用了小半盏茶的时辰,陆长风衣裳已脱了大半了,只里头的白绸单衣仍穿着的。 她松口气,面色赤红,耳朵发烫。 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陆长风又递了脱下的袍子过来,她再接,又去搭在屏风上头。 这次回来,陆长风却还是穿着单衣。 蒋佳月歇了心神,这才蹭过去,将叠好的布袍打开,陆长风正半张了手臂等着。 甚至配合她刚到自己琵琶骨的身量微微低着身子。 有这个功夫,自己穿不是更省事,都是富贵烧出来的毛病。 她一行替陆长风套上一只袖袍一行腹诽。 再转过身,面上什么也不露出来,去套另一只袖袍。 陆长风神情清冷地看着她忙活,目光不时落在她肿起来的左侧脸颊上头。 真丑。 他转过脸,用穿好的左臂理了理单衣。 蒋佳月见了,连忙去给他抻衣摆。 她身量虽比一般人高些,细细长长地,奈何年纪还小,在人高马大的陆长风跟前还是显得矮了,一低头,人只到他胸腔处。 随着他呼吸时的起伏,蒋佳月似乎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动。 强劲有力,像是凶猛的野兽。 穿上衣裳打外头看着倒是文质彬彬地,模样也俊朗的很,身形只是比旁人高些罢了,并不如何健壮。 蒋佳月觉得,许是因为那日一时看花了眼,错觉了。 这才自己吓了自己。 嗯,她并不是因为羞人,既打定了主意要赚钱补贴家中,这点子小事怎么会害羞,又不是没见过男子的身子,自己不还常给爹爹擦洗的嘛! 就是乍一看,有些不大习惯,看多了……啊呸,以后也许就不这么难堪了。 她轻轻地做着深呼吸,生怕被陆长风瞧出什么端倪来。 只是脸上早已经红的不像话。 许是用一种香久了,即便出了汗,陆长风身上亦是那清淡的楠木味道,混着男子气息的汗味,居然意外地有些好闻。 陆长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呼吸落在蒋佳月青丝之上,只见少女粉腻的颈脖、洁白小巧的耳垂、还有那精致的下颌俱是红的。 被水烫了似的。 给自己抻衣角的指尖也在发颤,抖的衣裳一下下贴在他身子上。 奇了怪了,到底怕个什么呢? 陆长风实在不解,见差不多了,便“嗯”了一声,不去管它。 蒋佳月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疑惑地看着他。 这回那红肿一点儿也不显眼了。 毕竟整张小脸儿都是通红一片。 眸子水汪汪地,映着赤红的脸色,好似受到狼群惊吓的小鹿般无助。 “去罢!”陆长风挥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是嫌弃她动作慢了,又抖个不停,还红着张脸,好似自己做了什么不入流的事情一般。 陆长风自问还算个风流人物,什么奇花艳草未曾见识过? 再扫一眼蒋佳月搓衣板似的身子,至于么? 他拿了腰带系上。 蒋佳月闻言,顿时如释重负,两个退步就离了陆长风四五丈远。 娘啊,今天怎么这么热。 她觉得自己后背前胸全是汗,身上也热气腾腾地,偏又不好当着陆长风的面扇一扇,只能咬牙忍了。 孰料愈忍愈热,看见方桌上的水壶,好想灌上两口。 幸好此时有穿堂风从大开的窗棂吹过来,虽然带着夏末清晨的温热,却让蒋佳月好受许多。 她脚下动了动,又离了陆长风一丈远,往窗口靠过去。 德性! 陆长风眼角瞟到她动作,冷哼一声,手上不停,三两下就整好了衣裳,又戴了压袍的貔貅玉佩。 其余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无,分明是朴素非常的衣裳,他穿了,整个人儿瞬时就成了气质佳绝的翩翩贵公子。 那是打小金尊玉贵里头长大的,掩也掩不住的世家做派。 玉无暇,哪怕是布衣草鞋,也盖不过其中锋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摆正位置 陆长风穿戴妥当,也不管她如何,自顾自坐在那里想事情。 昨儿江陵收到了内阁里递出来的消息,圣上这次是执意要拿章家开刀的,明眼儿人自然瞧出来此举是针对陆家。 姨丈刚坐上淮南漕运提督的位子,还没热乎呢,能有什么把柄?却也架不住天子猜忌。 左先生的意思,是顺毛捋,不可逆来。 陆长风自然知道,他老头子陆国公也是此意,早已和章家通过声气,去了任上绝不能轻举妄动,只沿袭旧制即可。 到时最多落一个办事不力、不堪大用的罪名,革了官职了事,与其他却没什么瓜葛。 如今京城几位皇子渐成相对之势,人人心里都有一把算盘,每个人的动作当今圣上俱都看在眼中。 此时陆家急流勇退,不参与其中,正可抵了上头的猜忌,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至于到底怎么退,又退到何种地步…… 他一双长眉紧锁,额头皱着,落在蒋佳月眼中。 “你怎么了?”一时无语,念波身后跟着个捧水的丫头子进了屋子,奇怪地看着蒋佳月问道。 她正贴在窗边,脸上的蕴红褪了不少,双手直直垂在两侧,张了张嘴不知要怎么回答。 念波便也不追究,而是对陆长风道:“爷,顾爷着人来了口信,说是还有半个时辰过来。” “知道了。”陆长风说了一句,走到架子前才开始擦洗,一旁站着的丫头蒋佳月见过,是院子里的三等丫鬟碧露。 她偷眼去看,碧露也是小脸微红,两只软手正替陆长风挽着衣袖。 念波也上前去伺候,面色却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异样,让人觉得她不过是在尽一个丫鬟的本分而已。 蒋佳月忽地就是一震。 自己不过是个为着还银子,挣点家用来伺候人的丫鬟,如何要去想男女之别那些有的没的? 伺候陆长风,和在家里做绣活,或者是做个厨娘有甚分别。 自己之所以犹疑不定、心有不安,不过是因了没摆正位置,总当自己还是那个被家人宠爱的女儿罢了。 她心中一凛,下一瞬,面上的红晕已然全无,窗中兜头吹过来的晨风仿佛冰凉一片,如同在她心中投下无数冰块,透彻心扉。 所有的心思都消散了去。 这边陆长风已经收拾齐整去外间用饭,蒋佳月还愣在那里。 念波寻机走过来,悄声问她:“怎么了?” “我……”蒋佳月怔怔地,继而满面坚毅道,“念波姐姐,我能做的。” “能做什么?” “昨儿你说不用我做什么贴身伺候的活计,我想明白了,这本就是我的差使,怎么能让你帮我。念波姐姐,我能做!” 她越说,语气越发定了。 这回轮着念波一愣,细看她脸色,早已恢复如常,双眸清亮透澈,映着她疑惑不解的模样。 “既如此,那就从今儿开始。”她虽声音严肃,面儿上却是笑着的。 二人出了里间一瞧,陆长风已经坐在桌边儿开始用饭了,桌上一溜儿摆着十来个碟子。 陆长风跟前的是一碗粳米枸杞粥,配了一碟子花香小炒藕片、一碟素烩三鲜和鲜蘑菜心正可入口。 另还有水晶虾仁、藤萝饼等辅食搭着,样样都是极精心的,量不多,种类却齐全,显然很对陆长风胃口,这会儿已吃了不少。 碧露已经被打发出去了,屋子里并没有旁人,这些事其实陆长风也鲜少让人伺候。 蒋佳月心里头没了坎,便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念波径直出了屋子,去了小厨房。 陆家的早饭都是大厨房一齐做了主食,然后各自院子里领回去吃,当然也有苏表姑娘那样,寻常都是陪着陆老夫人用饭的。 但个人口味总有不尽相同处,譬如陆长风,每顿都要吃点肉食的,因而景萃院的小厨房总开着火,备了他爱吃的几样。 蒋佳月无念无想地站了会子,念波回来时手里正拿了食盒。 她上前两步,主动帮着从里头拿出一碟酒糟鸭肉、一碟紫参野鸡丝出来,轻手轻脚地摆在陆长风面前。 陆长风这才抬头看她一眼,显然觉出了她的不同,却并未作声,又收回目光,专心喝粥去了。 “含烟的事怎么样了?” 过了片刻,他放下碗,忽然开口问念波道。 念波看了一眼蒋佳月,犹豫着道:“她家里自然是欢天喜地,感念着爷。” 陆长风许了含烟家里八十两的嫁妆,也算伺候他一场的辛苦钱。 这么多银子,在陆府所有的丫鬟中算是大手笔了,含烟的兄弟没个正经差使,听到这么多银两,恨不得立时就将姐姐嫁出去。 独她娘还埋怨了含烟几句,说什么“不好好伺候四爷,跟个小厮勾搭”的难听话。 臊地含烟哭着要去撞柱子,得亏念波拦了。 只是这话在陆长风面前念波也不好提,唯有捡了好听的说。 “日子呢?”陆长风夹了块鸭肉吃,问道。 “这个月十六。” 念波想起含烟弟弟迫不及待地模样就寒心。 “嗯。”陆长风点点头,“就这么着吧。”说罢又吃了几口鸡丝,撂了红木雕花嵌银的筷子,不吃了。 “回头你去开了箱子,送到含烟家里头去,让她这段时间都不必伺候,安心在家里头待着嫁人就行,日后自然有她的去处。” 蒋佳月见他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的意思,念波又好似有心事,未曾想起来,便连忙倒了杯漱口的香茶递过去。 陆长风便满意地扫了她一眼。 念波这才反应过来,口中应着“是”,心里却想,叫含烟怎么安心地下来呢? “老夫人那里……”她翼翼地问道。 含烟是陆老夫人特意放进璟萃院的,意味自明,如今要将含烟配了小厮,总该知会一声。 偏璟萃院里头除了陆长风,也没个人能去说的。 “这我自会去说。” 嘱咐完,陆长风放下茶盏,起身就往陆老夫人的德馨院请安去了,也不要人跟着。 “好妹妹,多谢你了。” 待他走了,念波一行儿着人过来收拾,一行对蒋佳月道。 蒋佳月手上正拿了个碟子忙活,闻言就是一笑,“念波姐姐该不是拿我打趣,故意寒碜我吧?那我岂不是要对姐姐道一宿的谢了?” “少胡说!”念波收了心思,也就不再提此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赔礼道歉 德馨院。 陆长风刚进了院子,丫鬟们便纷纷涌上前来娇声行礼问安,也有去正房通传的。 人人面上都带着十二分的笑意与欢喜,迎着他往陆老夫人屋子里去。 陆长风只觉得一股子乱七八糟的各色脂粉味扑过来,皱了皱鼻子,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刚走到门前,初丹已经迎了出来,笑盈盈地道:“四爷来了。老夫人正念着您呢,可巧就来了!” 说着撩开帘子,让人进去,嘴上添了一句,“表姑娘也在的。” 果然见陆长风眉头挑了一下。 昨儿苏凝筠在璟萃院闹的那一场笑话,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初丹一心扒拉着陆长风,又如何会漏了这桩新闻去。 她嘴角微微上扬,颇有些幸灾乐祸地模样,甜笑着看陆长风进了屋子里头。 “还记得来看我老婆子呀!”甫一进屋,陆老夫人已经站起身来,笑着埋怨道,“浑以为你都把祖母都给忙忘了哪!” 陆长风快走两步,虚扶着她,亦笑道:“谁那么不知好歹,可敢把您忘了呢!” “我知道你忙,总也要注意身子,多休息休息才好,听说昨儿又是半夜里才回来的,怎么不多睡会子,起这般早来作甚!祖母还能怪你不成?快坐下歇歇。” 陆长风一行坐,一行道:“方才还埋怨我来的少了,这会儿又说不叫我来,可见您的孙子也忒难做了。” 陆老夫人随着他又坐下去,又说了几句,自然有丫鬟奉了茶来,这才听一直站在一旁的苏凝筠轻声唤了一句。 “陆表哥。” “嗯。”陆长风只点了点头。 陆老夫人瞧出不对来,拉着苏凝筠的手,问道:“可见还是生你表哥的气呢?” 昨儿晚间,苏凝筠便过来朝她哭了一番。 直说自己不知好歹,一时多嘴管了表哥院子里的事,其实都是怕那些丫鬟子蹬鼻子上脸没个分寸,结果惹了陆表哥不快云云…… 绝口不提自个儿的失态。 今儿一大早,听说含烟因为不忿配了陆长风的小厮远水,就要勾引主子,便赶着过来又将事情说了一遍。 气地陆老夫人脸色铁青,一味儿夸她做的好。 “就不该纵着底下人,好孩子,你做的对,不治治她们还不乱了套了?等你表哥来了,看我不说他!” 陆老夫人许了苏凝筠,因而才着意提起这一茬。 苏凝筠便微微摇着头,脑袋半低着,还有些委屈,又好似带了悔意,软糯糯地朝陆长风道: “筠儿知道错了,陆表哥教训的是。” 陆长风轻笑一声,没接话茬。 “你这孩子!”陆老夫人就有些不快,“和你表妹还这般气大的?是我嘱咐了的筠丫头,叫她盯着点儿,别叫底下那些妖三佻四地翻了天,怎么,你有意见?” 早忘了含烟是她着意给陆长风备下的。 “我还什么都没说,您怎么就知道我有意见?” 陆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凝筠,对陆老夫人道,“我正要和您说一声,就是觉得您说的对,表妹也言之有理,因而才叫含烟家里头挑了个日子,这个月十六便把事情办了。” 陆老夫人一愣。 “十六?”今儿可是初二了,确实有些仓促。 “怎么,您老人家舍不得不成?那就多给几两嫁妆,我是没什么的。” 陆长风闲闲地说道。 陆老夫人心里就又有些不得劲。 筠丫头说的没错,自打璇娘的事情之后,他心里头一直是怨着自己的。 不管是送过去的丫鬟,还是德馨院里头原就有的念波,端从他再从没正眼看过便知道了。 唯一个含烟,这回还把人撵了,可见是一点子想头也没有。 陆老夫人说是怕他被人带坏了去,可陆长风如今已年十九,几年前早已懂了风月之事,京城里也不知穿了多少风言风语,可愣是再没正儿八经地提过。 听说在京城也不从国公府挑人,成天在外头沾花惹草地,是再也没往家里带回来一个,楼氏挑的也全都不要。 他是没什么,可陆老夫人还等着抱重孙子呢! 哎—— 叹口气,陆老夫人就道:“好歹在我跟前伺候了两年,瞧着是极好的,你既然做了主,我也不说什么了,但有一点,可不能亏待了含烟家里头。” 当初出了璇娘的事,江陵陆府发落了一大批的丫鬟子,陆老夫人心中有愧,又因陆长风多问了含烟一句话,便把人差了过去。 想着要弥补弥补,不能让孙子寒了心,与自己生分了。 原以为差不离的,当初含烟一过去,可就提了一等…… 罢罢罢,这个不成便不成吧,这回上了京,好生和他母亲谋划谋划,再不济还有蒋家的那个丫头。 待三孙子的婚事过去了,也要在京城、江陵四处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早日娶了正室过门才好。 其他的,不过是平时逗个趣,当不得正经儿。 “对了,你爹这几日就要过来,你手上的事也要放一放,好生歇歇,咱们过不了几天就要动身,到了京城可不又要成天往外头跑的。” 陆长风不以为然。 “我若歇了,岂不又叫他心里不痛快,你老人家可是害我不是?” “陆表哥说的哪里话,表姑奶奶是关心你呢!” 知道他说着玩儿,苏凝筠借机也捂嘴笑着说。 陆长风却不理她,仍对陆老夫人道:“我也没什么事,都是瞎忙,您可别在我爹跟前乱念叨,免了他回头又来说什么。” “知道了知道了!”陆老夫人点头,笑眯眯地看了苏凝筠一眼,“对了筠丫头,你不是做了点心来?快拿过来让你表哥尝尝。” “是。” 苏凝筠今儿穿了一身牡丹薄水烟的八宝云烟群,走起路来逶迤拖地煞是好看,闻言站起身,脚下莲步轻移,从红漆描金海棠花的食盒里捧出一盘子糕点来。 原是玫瑰卤的莲蓉糕。 色泽粉嫩,香气清雅,造型也十分别致,可见是花了心思做的。 她双手举在陆长风身前,半蹲了身子,秋水盈盈地望着他,细声道: “陆表哥,筠儿不会说话,还请表哥原谅一二。” 这是赔礼道歉来的。 陆长风避也未避,直直受了她的礼,嘴上却道:“放着吧,刚用了早饭,饿了再说。” 苏凝筠面色就是一白。 “瞧着怪馋人的,可惜江先生再三嘱咐我不能积食。”陆老夫人就打圆场道,“风儿,你替祖母尝尝味儿。” 苏凝筠便眼巴巴地看着陆长风,眼里都是楚楚可怜的祈求。 陆长风脸色这才缓了缓。 她连忙拿干净帕子捧了一块儿递到他嘴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玫瑰卤子(加更) 陆长风用手接了,略微尝了一口,觉得有些太甜了,便放在一旁对陆老夫人道:“怪腻的,江先生说了,您要少食甜物,还是别吃了。” “哎呀……”苏凝筠就道,“我想着表姑奶奶不能吃太甜的,还特特少放了糖的,约莫是卤子味儿重了。表姑奶奶,我……” “哈哈,知道你有这份心,不怪你,偏他门道多,拦着不让吃,其实有什么的?” 陆老夫人摆摆手。 “要不,回头筠儿再做份送过来,下次不放糖好了。” 陆老夫人笑着应了,“好好。”又对陆长风道,“那这个你就带回去吧,饿了累了做个零嘴儿也是好的。” “我向来不爱吃这些个甜腻的。对了,孙儿记得刘嬷嬷是爱吃的,不若就放在这里,赏了嬷嬷吧,到底是表妹一番心意不是?” 陆长风一番话说的云淡风轻,苏凝筠却听的心中冰凉。 她一个主子亲手做的,凭哪个下人有资格吃? 却也只得笑着应和,“倒是我忘了,总记着几年前的事儿,以为陆表哥还爱吃呢!” “是呢,筠丫头总爱做这些,我记得每次你来江陵,她都要拽着你尝一尝。你刘嬷嬷年纪也大了,哪里还吃得了这些甜口的?还是你带回去吃罢!” “是吗?”陆长风淡淡地,想起小群爱吃这些个,便也不再说什么,转而对苏凝筠道,“既然表妹喜欢做,不妨多辛苦一些,以后多做些口味清淡的送到德馨院来,正是你的一份孝心。” “不辛苦的,筠儿愿意做。” “那就好。” 陆长风点点头,再也不碰莲蓉糕一口,又与陆老夫人说了些话,苏凝筠间或添补几句,一时倒十分融洽。 约莫半刻钟后,陆长风这才别了陆老夫人。 “筠丫头,去送送你陆表哥。” 陆老夫人拍着苏凝筠的手,笑眯眯地说道。 苏凝筠无有不应,款款起身将莲蓉糕重新装在食盒里,随着陆长风走到门前,怯生生唤道:“陆表哥……” 陆长风停下步子。 “陆表哥,筠儿真知道错了,往后再不会提的,还请表哥饶过筠儿这一次。” 她楚楚可怜地望着陆长风,一双眸子里俱是怯意。 不是为昨日要卖陆长风的丫鬟道歉,而是为璇娘一事。 “我说过,你只要记得做好自己的本分。”陆长风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了德馨院。 “表姑娘,这个还是奴婢送过去吧?”苏凝筠正痴痴望着,初丹忽地站在她面前,笑着说道。 苏凝筠扫了她一眼,凝视着陆长风的身影一言不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柔柔笑着将食盒递到初丹手中,嘱咐道:“可要小心拿着。” 初丹应了,扭着腰肢追过去,她又看了会儿才回了屋子,听得陆老夫人问她道: “风儿可说了什么不曾?你莫要怕他,打小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其实并不如何怪你的,表姑奶奶知道。” “是。”苏凝筠乖巧地替她捶着肩,“表哥说了,让筠儿多做些点心,您爱吃这些呢!” “他呀,就是瞎操心,和他爹一个模子出来的,偏还不认。” 陆老夫人笑的开怀,“我知道你心细,定然是一点儿也不腻味的,可见是他瞎说了。” 苏凝筠听了,心道他那是故意要抹自己的面子呢,其实哪里就放了糖在里头? 嘴上却道:“表姑奶奶若喜欢,筠儿往后常做给您吃便是。” “那老婆子可就享你的福喽!” “是筠儿托了表姑奶奶的福气才对,否则哪里还有今日……”苏凝筠说着哽咽起来。 “不兴胡说的!”陆老夫人就搂了她道,“你是个好的,当年就很懂事,这么些年陪着我老婆子,一句怨言也没有,什么不是该得的?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没的生分了去。” 苏凝筠连忙擦了泪,口中应“是”。 陆老夫人又道:“筠丫头,你是八月二十的生辰吧?” “难为表姑奶奶记着。” “今儿都初二来,再有十几日,你可就十八了……”陆老夫人拉着她坐在身边,“你和表姑奶奶说说,心里头到底什么想法?” “筠儿不想……” “不许说不想嫁人的话,哪有女子不嫁人的道理?外人知道了,岂不是要戳表姑奶奶的脊梁骨?好好儿一个姑娘,如何进了我们陆家,就成了老姑娘呢?” 陆老夫人唬着脸道。 苏凝筠听了,手上绞着帕子,张张嘴,欲言又止,“筠儿……” “说呀,好孩子,你有什么想法只管和表姑奶奶提了,我给你做主,啊!别怕,咱们陆家这么大的家世,还顾全不到你不成?” “我……”苏凝筠红着脸,声音和蚊蝇似的,口中呐呐道,“我真的不想嫁外头那些人,只想一辈子陪着表姑奶奶。” 陆老夫人一时不曾反应过来,就道:“又说傻话了。” 她叹口气,“表姑奶奶年纪大了,如今还能护着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闭眼去了,总不能一辈子拖累了你,叫你无依无靠地。” 苏凝筠便一味低着头不说话。 陆老夫人又道:“昨儿我和你提的,汤家的事,可曾想好了?” 说的是汤夫人请苏凝筠去府上做客一事。 苏凝筠摇着头,“我、我不想去。” 这就是拒了。 “为何?我瞧着汤家几个姑娘都是极好的,汤夫人也十分知礼,是个家风淳厚的人家,去玩一玩也没什么,省的整日陪我拘在府里难过。” 陆老夫人一行说,一行细细观她神色。 “汤夫人和汤姑娘自然都是好的,就是……筠儿这几日身上不大舒服,怕给人家添麻烦……” 苏凝筠想了一回陆长风的态度,语气略有些松散起来。 “哦——”陆老夫人顿了顿,心想这倒没法子,往后有机会再说也罢,便不再逮着汤家说,转而说起别的。 “也别只顾着琢磨想你三表嫂喜欢什么,没日没夜地熬着伤了身体可不好。若有什么想吃的喝的,只管叫厨房里做了,别苦着自己,” 苏凝筠就道:“表姑奶奶放心,筠儿心里有数的。” “马上就到你生辰了,可有什么想要的不曾?别不好意思,表姑奶奶好东西多着呢!” 苏凝筠羞赧着,略有些不好意思,“那……筠儿就厚着脸皮和您求一样东西行吗?” “看上什么只管说就是,跟表姑奶奶还生分什么!” “筠儿想要表姑奶奶陪我一起过生辰,对筠儿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生辰礼了,行吗?” “哈哈哈,你这孩子,惯会讨人开心的,好,表姑奶奶应了你就是。” 陆老夫人开怀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牙根痒痒 却说陆长风这头,初丹一路拎了食盒小跑着,也直追到璟萃院门口才跟上了他的步子。 “四爷……”她喘着气,粉面透着红霞,身上出了汗,脂粉香气混着略微的汗意便散的更开了些。 是陆长风惯爱的淡香,一点儿也不浓腻。 “四爷,这是表姑娘做的玫瑰卤莲蓉糕,奴婢给您送过来了。” 初丹红唇微启,殷殷地看着陆长风道。 陆长风不曾说话,仍旧朝院子里走出,她便跟了进去,门口的丫头子自然不敢拦她。 “四爷可别气坏了身子,表姑娘她……向来就是那样的,您何必置气呢?”她看了眼四周,紧贴着陆长风身边儿轻声道。 陆长风便停下了步子,颇感兴趣地望着初丹,“哦?向来是哪样的?” 他们此时正站在抄手游廊的一处亭台里,四周有凉风袭来,夹着荷香阵阵,二人并肩而立着,男子俊郎风流,女子亦是姿容瑰丽。 十分抢眼。 蒋佳月清早便伺候陆长风一应事务,没顾得上用早饭,念波叫她捡了陆长风剩下的吃,她又实在下不了嘴,这才携了过来玩儿的小群,刚从大厨房领了饭食吃过。 这会子又要去棠锦轩当差的。 陆长风人高马大的,走到哪儿都显眼,又何况一路东张西望地小群突然捣了她腰窝一下。 蒋佳月一眼便瞧见站在前头亭子里的两人。 “咱们从外头走吧?”她拉拉跃跃欲试的小群衣角。 “为何?”小群不解地看着她,“初丹姐姐人很好的,对我很照顾呢!” 蒋佳月不知该怎么说,便住了嘴。 却听小群拖长了声音,笑嘻嘻地说道:“哦——莫非你怕咱们爷?” “不是。”蒋佳月慌忙摆手否认。 所说在此前,她确是有些说不清楚的怕,但自打早上那一遭,心里头已经想明白了,只把自己当个伺候人的丫鬟,其余再不多管,也就没什么好怕的。 小群便歪着脑袋,“那干嘛要绕路?” 这叫蒋佳月如何说呢? 虽然小群只比自己小了两岁,但其实还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的。 端看前头二人,言语行动间很是亲密,身子又贴的极近,陆长风惯来清冷的面儿上也带了神情,微微低头看着到他肩处的初丹,爱抿着的双唇开合间,好像在说什么。 初丹脸就红了。 她微扬了头,手上提溜了个精细的食盒,羞涩地看着陆长风说话。 蒋佳月站的远,也似乎都能闻见随风送来的女子香气,混着陆长风身上那低调的楠木香味儿。 很好闻。 “好吧,那咱们从这里走得了。” 蒋佳月不说话,步子也定在那里,小群只好从了她,指着左边儿一条小路说道。 蒋佳月人就朝左边儿走去。 “小群!” 刚抬起脚,忽而听见陆长风扬声喊小群道。 两人俱都一顿。 小群转过身子,欢快地朝陆长风招了招手,“我在这儿呢四哥!”在陆长风跟前,小群是喊他“四哥”的。 手上却扯了扯蒋佳月的衣裳。 “你快去吧!”蒋佳月小声道。 “你不去?” 小群低声问她。 “嗯。” “好吧,那我去了?” 小群这才朝陆长风与初丹走去,蒋佳月便把身子缩在廊柱后头,悄悄往小路上挪。 她是有点不愿在陆长风面前见初丹的。 蒋佳月不傻,从小到大都是个心思细腻的,早已经看出来老夫人和初丹等人的另眼是由于陆长风。 “佳月姐姐,四哥叫你过来呢!” 蒋佳月便是一愣,转过脸去看。 陆长风却在与初丹说话,只瞥了她一眼,并没有看她,只小群不停朝她挥手。 蒋佳月只得挨挨蹭蹭地走过去,低头垂脑地素手站在一旁。 眼底出现半只青布未曾绣花的鞋子时,陆长风正与初丹说完,是叫她把莲蓉糕给了小群吃。 只听初丹应了声是,分明看见了蒋佳月,但又不理睬,仿佛不曾谋面一般,亲热地笑着对小群道:“可见四爷是真疼你呢,巴巴儿地给你带了点心吃。” 眼角余光却一直瞄着蒋佳月。 “那当然了,四哥对我最好了。”小群笑嘻嘻地对陆长风道了谢,迫不及待地问道,“是什么好吃的?” 陆长风也未看蒋佳月,只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小群说话,“你不是最爱吃莲蓉糕?这是玫瑰卤子的,尝尝喜不喜欢。” 这还是蒋佳月头一次见他一句话说这么长,且是笑着说的。 便很好奇他是个什么神色。 她半抬了头,长睫微动,却正撞进一双深深的眸子里,带着戏谑。 陆长风说完,有意无意地扫了她一眼。 蒋佳月的眉眼是极清幽的。 好似一潭清澈见底的湖水,无论见多了怎样的人生苦乐或是世事复杂,总是不染尘埃地模样。 她本打算偷偷看一眼,不妨正撞见他的目光。 好像要做坏事却被逮个正着的窘迫,便无措地动了动手指。 好在小群及时开口解了她的困境,“只要是四哥给的,小群都喜欢吃!” 她从初丹手中结过食盒,还不忘拍了陆长风的马屁。 陆长风便收回了目光,很受用地模样,又对小群道:“话倒说的好听,胆子却大了,方才见着我跑什么?” “我……” 小群就有些期期艾艾地。 陆长风早便看见了二人过来,走了会子忽然站在那里拉拉扯扯地说话,没一会儿就要从小路绕过去。 陆长风顿时就有些来气。 她一个人把自己当洪水猛兽便罢了,反正自己也不缺一个使唤丫头伺候,没了这个还有别的。 眼瞧着用早饭时,得亏他还以为蒋佳月转了性子,想通了是来做丫鬟伺候人的,终于不扭扭捏捏一副怪样儿。 居然转过头就要带坏了小群! 哪回小群见着自己,不是亲亲热热地“四哥”长“四哥”短地,偏遇着她怎么就把自己这个四哥忘在脑后了? 还要躲着走。 陆长风哪能不气。 他把小群是真心当小妹待的。 京城国公府虽然繁华,但却没有念波那般心思端正,真心待小群的人,江陵人少是非少,又方便找小群的亲人。 陆长风一想到自己一番苦心险些就被蒋佳月带跑了去,面上虽笑着,心里头却恨地牙痒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又跪一回 初丹是极伶俐的。 她有心摸一摸陆长风的心思,便轻轻巧巧地说道:“哪有见了主子不行礼的?”她话头对着蒋佳月,“我知你是新来的,但既然进了咱们府上,又受了爷的恩典,做了一等的大丫鬟,就该谨受自己的本分才对,我还未见过你这样做丫鬟的,倒不知是谁教你的规矩?” 这话是连着念波一起贬了。 昨儿含烟的事就传到初丹耳中,她初时心中一喜,忽而又传来蒋佳月提了一等,心中便隐隐的不安。 眼见着这个蒋佳月是和含烟当初一般的恩典,那倒也无妨,最后含烟还不是落了这个结局。偏生她却又长了这个模样…… 念波也是个没用的。 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做了爷的贴身丫鬟! 初丹怄的一夜没睡着,今儿早晨一起来眼底就是两道青灰,拿脂粉压了半天才压住。 到了老夫人那里一瞧,好几个丫鬟都顶着一脸的厚粉,连表姑娘都没能逃过去。 往常初丹自问是个能忍的,如今却感觉到了事情的急迫性。 偏陆老夫人已好些天没提那话了,也不知是忘了,还是偶然兴起,其实并不曾放在心上。 她躁起来,这才一时心急在陆长风面前提了苏凝筠的短,没成想陆长风居然十分受用,并未说什么不好听的,还接了自己的话茬。 初丹便得意起来,觉得陆长风果真是对苏凝筠没意头的。 此时心思就又落在蒋佳月身上,只见她听了初丹三两句话,却不反驳,从善如流地屈膝道:“是。” 十分乖巧。 初丹就想起昨日在下人房那一遭,更摸不准蒋佳月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她正思忖,蒋佳月又转而对陆长风道:“奴婢多谢四爷的恩典,四爷大德,从不敢忘。如今奴婢无状,还请四爷责罚。” 蒋佳月到底是知道自己做法不妥的。 只是如此简洁明了的话,旁人听着,语气便不大像个认错的语气,好似是懒得与人计较,随意说个什么敷衍过去一般。 陆长风脸色就沉下去。 自己一番好意倒供出个大爷来了。 活计等着自己三催四请才勉强去做,现今更是见了主子连礼都不行了。 细一想,虽心里头未尝不知初丹的用意,却也觉得是该给蒋佳月几分苦头吃,否则还不知怎样地轻狂。 看来是没跪的够。 “既知道错了,就接着跪罢!”他淡淡地说道。 什么? 蒋佳月还不知怎么就惹了他,抬头去看,目之所及已是男子转过去的身影。 另有初丹同样震惊的神色。 “四哥……”小群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连忙去追陆长风,嘴中唤他,“四哥,是我!我怕扰了你说话,这才拽着月儿要绕路的!” “四哥!” 陆长风却不咸不淡地道:“如今还学会和四哥撒谎了,嗯?” “不是……” “再替她说话,就跪到明儿早上。” 小群赶紧捂住了嘴。 初丹回头瞥了蒋佳月一眼,心中暗暗定下来,追了上去。 “妹妹可别说了,小心再惹恼了爷。”她拉着小群的手道。 “可是……初丹姐姐,月儿她……”要是自己不拉着月儿争论那一会儿就好了,也不会有这档子事。 “你向来心思淳朴,姐姐知道。”初丹就安慰她,“但你也看出来了,爷是真生了气,否则怎么会当场罚她?” 她替自己辩解道,“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万不会为了咱们做下人的一句话就如何的,可见是早有心要治一治她,你越说,岂不是越叫爷心里头不痛快?” “那怎么办?” 二人已落了陆长风两步,小群站在那里,一行看看后头的蒋佳月,一行看看前头的陆长风。 “你若信姐姐,就什么也别说,乖乖儿把点心吃了,该做什么还做什么,等爷气消了去,也就罢了。” “那四哥什么时候才消气?”小群问道。 “这……” 初丹一时语塞,愣在那里,眼看着陆长风越走越远,快要进了棠锦轩。 她一咬牙,安抚道:“你别急,我这就去劝劝爷。” “那……万一四哥又恼了姐姐如何是好?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会的。”初丹匆匆丢下一句,“你放心,我这就去。” 说罢将食盒塞在小群手中,又追着陆长风去了。 小群看了一会子,手里抱了食盒,低头耷脑地往回走。 蒋佳月已经跪下了。 虽是夏日,铺着石板的凉亭却很凉爽,地上硬邦邦地,透了寒气上来。 她身上没多少肉,又穿的是夏衫,膝盖搁在石板上生疼。 “月儿……对不起。” 小群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蒋佳月见了便笑了笑,“我还没如何呢,你倒先难受上了?没事的。” 小群放下食盒,蹲在她旁边,想了一回,道:“要不……” “嗯?” “反正只有我和初丹姐姐听见了,要不你现在别跪,等四哥来了再说?”小群说着高兴起来,“对,就是这样,我跟你说,四哥今儿怕是不会再打这里过了,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回头等四哥不生气了,就能走了,怎么样?” 她满脸兴奋地瞧着蒋佳月。 蒋佳月闻言,心中暗道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如此…… “不行。”她摇摇头,虽然心知小群是好意,自己却不能再和昨天那般。 也不知那人怎么就养了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分明前一秒还高兴地给小群带了莲蓉糕吃。 “为何不行?”小群一拍脑袋,“你放心,我绝不会说的!” 蒋佳月就道:“我自然不是疑心你。” “我会去和初丹姐姐说,她也不会说出去的。真的!初丹姐姐人很好的,还答应帮你求一求四哥呢!方才也不是因为初丹姐姐的话,说到底都是我不好,不拉着你也就没事了。” 蒋佳月见她一副信誓旦旦地模样,说着又自责起来,心中苦笑一声。 嘴上道:“倒不是因为这些。” 其实哪里不是?若没了初丹,自己未尝不能同昨日一样一溜了之的。 谁知道她是去求情还是去浇油的…… 不是蒋佳月要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找不到初丹会帮自己的苗头。 但此刻她只能道,“四爷所以罚我,就是因为不讲我没有规矩,如果我再不跪,岂不是更落了话柄?跪一跪也没什么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多谢公子 好说歹说了一回,小群才歇了心思,愁眉苦脸地蹲在那里。 没一会儿腿脚便有些发麻起来。 “唉——我蹲着都这般难过,你岂不是更疼?”她瞧着蒋佳月,仍是对自己笑着的,心里头忍不住更自责。 “都怪我不好。” 蒋佳月就道:“真的不怪你,是我不会伺候,惹恼了他。” 此时是连面儿上的“四爷”也不喊的了。 陆长风老早儿便瞧着她不耐,那日在陆老夫人院子里就显出来了,蒋佳月心里隐约有些底。 当时便说自家是“无事献殷勤”。 她只觉得这人可真有些别扭。 一行冷嘲热讽,一行又帮着自家,却又瞧她颇不顺眼,处处找茬。但也怪她自己,没做好本分,落了人口舌,倒叫陆长风有了由头。 否则依着陆长风的性子,是绝不会被初丹三两句一挑就责罚她的,总归是她有错在先,不该见了人就躲。 说是要摆正位置,十几年的习惯、性子也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一时还未曾适应过来,蒋佳月自个儿也很无奈。 “你不要安慰我了,若不是我,你早就绕了路,怎么会被他抓住?”小群也被蒋佳月带着一口一个“他”来,懊恼道。 这话怕是叫陆长风听了,又得罚蒋佳月跪上三五天。 “可到底是我做的不对,他寻了机会一样要发作的。” “那要不是我非叫你过来……” “小群。”蒋佳月便正声唤她,“你不用难过自责,真的。我说了,这不是因为你,初丹姑娘说的没错,见了主子行礼是一个奴婢的本分,我没做好不说,还要拉着你一起犯错,怎么会是你的不对?嗯……这样吧,你能不能替我拿块褥子来垫一垫?” 蒋佳月觉得,若是不给小群找点儿事情做,她得陪自己蹲在这里忏悔一天。 “好!” 小群闻言果然一蹦就起来了,却忘了腿正在发麻,顿时站不稳,歪歪倒倒地踉跄了两步,险些撞在柱子上。 “小心!” 蒋佳月连忙就要起身伸手去扶,忽然有人快步走过来,一把握住了小群的胳膊。 她抬头去看,只见是个极高大的男子。 因先前是面儿朝东跪着,便有些逆光,只能看见男人身姿挺拔,手里拿了把折扇,此时嘴角上扬着,阴影里的眉眼十分清俊。 有一大半的影子落在蒋佳月身上。 顾滕手上稳着小群,笑着问道:“你没事儿吧?” 不同陆长风的低沉,他的声音很轻爽。 眼却好奇地望着蒋佳月,蒋佳月亦望着他。 顾滕笑起来是十分明朗的,露出一口白牙,既随和又叫人心生好感,倒不像一个正儿八经地贵族公子模样了。 小群被个陌生男子扶了,脸色顿时一红,结结巴巴地道:“我……没、没事,谢谢这位公子了。” 蒋佳月还是头一回听见她这般细细说话。 “是不是腿蹲麻了?快坐着,我给你揉揉。” 她站起身,也顾不得膝盖还疼,一瘸一拐地扶了小群另一边儿胳膊坐下。 顾滕在她起身的一瞬手上便放开了小群。 他目光落在蒋佳月身上。 “多谢……这位公子了。”蒋佳月抬起头朝顾滕笑着道谢。 “啊?哦,不必。” 顾滕扬唇一笑,带了风流倜傥的味道,将折扇“哗啦”一声打开,只见上头是层岩竞秀的山水寄情图,作势缓缓在身前摇了几下,眉眼里盛了光亮,“举手之劳。” 蒋佳月又道了谢,便低头说小群:“早让你别蹲着了,偏不听,丢人了不是?” 面上的关切和手上不停地动作,却是与语气截然不同的。 顾滕便有些好笑。 真真儿是个有趣的小姑娘。 小群脸色却红的有些不正常,闻言呐呐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噗!” 蒋佳月忍不住笑了出来,“谁还说你是故意的不成了?” “我……”小群抬首去看顾滕,“多谢公子,那个、你……” 她性子向来不是个扭捏的,结巴了半日,一咬牙问道,“请问公子贵姓?” 顾滕从二人的穿着打扮里已经瞧出来,两个怕都是陆府的丫鬟,却仍旧自降身份,朗声道:“小爷……那个,我姓顾。” 蒋佳月心下便添了好感,觉得他不是陆长风那等霸道之人,虽打扮华贵,那也应当是个彬彬有礼的公子哥儿。 “原是顾公子。”她笑的眉眼弯弯,“倒是我们姐妹俩冲撞公子了,实在抱歉。” “顾公子,谢谢你。”小群亦小声道。 顾滕听了,心下便想:这二人还真是有意思,分明是丫鬟,却敢直问他名姓。叫他“公子”,言语间又不自称“奴婢”。 自己还站着呢,她们倒坐一个半蹲了一个。 难怪被罚在这里跪着了。 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盖了笑意,问道:“你们是亲姐妹?” “不是。”蒋佳月摇头,小群也跟着摇头,却不敢再抬头看他,声音低不可闻。 蒋佳月以为她腿还难受着。 “那……”顾滕指了指方才蒋佳月跪着的地方。 “这个啊……”蒋佳月便有些为难,“顾公子不问也罢,总归是我做错了事,小群只是陪我而已。” 顾滕便点点头,心道果然如此。 “你是璟萃院的丫鬟?” “正是。” “哦——” 陆长风那家伙和自己可不同,惯来不会怜香惜玉地,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娘子,也舍得让人跪着。 他挥挥手,朝蒋佳月笑的十分好看,“不用跪了,我这就去找陆生风说去!” 陆生风? 蒋佳月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说陆长风。 刚要说话,小群终于抬起头,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满面期待地看着他,欢喜道:“真的吗?” 她一双大眼熠熠生辉地瞧着顾滕。 “自然。”顾滕自信道。 “谢谢你!”小群便一把上前就要抓他手臂,半途又缩了回去,声音又低了细了,“谢谢顾公子。” “小事小事。”顾滕又将折扇摇了摇,一副不在意地模样。 说罢眼去看蒋佳月,却见她面儿上没有丝毫雀跃。 “怎么?这点小事小……我还是能办到的。”他道。 “顾公子的好意,我们姐妹心领了,只是……”蒋佳月咬唇拒绝道,“确实是我有错在先,不敢让公子为难,还是算了吧,多谢顾公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顾家小爷 果真是个有趣的丫头,顾滕瞧着她更觉有意思了。 “咳咳。”他将折扇合起来,目光转到小群身上,道,“可是这位姑娘……” 似乎很愿意呀! 顾滕也是在大宅门里头混长大的,没少见过那些下人间的肮脏事,但凡他这样的,谁都能看个眉高眼低,各人什么心思,一打眼过去便有了数。 景萃院这两个丫鬟倒是个情真意切的模样,亦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 只听蒋佳月道:“小群也是担心我,其实没什么的。顾公子既然认识四爷,想必还有事要忙,就不用为此事烦神了。” “好罢!”顾滕用扇子轻点了几下掌心,“如此,我就先走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抬脚要走。 “等一下!” 小群忽而出声道,“顾公子,那个,我给你引路吧?月儿,你不是想要褥子吗?我去拿。” 她轻声说道。 蒋佳月也怕她心里头还有疙瘩,闻言就点点头,“嗯。” 顾滕想了一回,虽觉得这江陵的景萃院同京城差不离,到底还是不熟悉,也就不置可否,默认了小群跟在自己身后。 蒋佳月待二人走的远了,便又重新跪在原处。 “那个、顾公子……”路上,小群问道,“你和四……爷很熟吗?” “熟?”顾滕歪了歪嘴角,“算是吧。” 小群一时无话,片刻后,忽而又支支吾吾道:“哎呀,怎么没人给您领路的?” 她往常倒不是操心这些的性子。 顾滕心道,一个个打扮的花里胡哨,身姿容色俱都不是自己这一挂,有什么好领的?还不如自己逛逛,瞧瞧他陆生风-巴巴地跑到江陵来有什么好处。 “这个嘛,我不大习惯有人跟着。”他打了个哈哈。 “哦。” 小群眼前一亮,欢喜起来,偷偷抿着嘴角笑。 “对了!”顾滕突然停住步子,转身看着小群,一双眸子盯着她看,“你叫小群?” 小群一愣,险些就撞上去,蚊子似的哼了一声,“嗯……” “那……”他用折扇指了指身后,俩人脚下此时已转了几个弯,不大能瞧见方才的凉亭了。 “她叫月儿,是昨儿新来的。” “月儿……” 顾滕又抬脚往前走去,低声念了一遍,只觉得名儿怎么这么俗气,实在配不上那清丽俊秀的小模样。 不过,月儿嘛,合该就是那般清幽的。 想起蒋佳月微微抬眸那一眼,女子正是舞勺年华,云鬓翠娥之下,素面瓷白,琼鼻红唇,身姿纤细仿若春柳,一双长睫微动,眸子里好似盛了水,又清又亮,直直看着他,偏神情又不像旁人似的谄媚,声如晓莺般清脆。 分明是关切,言语间却是埋怨。 还拒绝了自己的好意,也不知是傻还是什么。 “新来的?”他问道,“新来的怎么就犯到你们主子头上了?” 小群便扭捏道:“月儿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怎么不是故意的?你说了,我也好去说项呀!” “真的吗?”小群一喜,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滕,“我还以为你……” “以为什么?小爷可不是你们主子那等粗人。”顾滕心道,怜香惜玉嘛,陆生风哪里有自己在行。 “四哥……四爷才不是粗人!”小群大声反驳道,继而又弱下去,“就是月儿见了四爷忘了行礼而已。” “四哥——”顾滕笑起来,摸了摸小群的头,“果然你就是那个小群啊。” 难怪一口一个“我”啊“你”啊的。 小群顿时僵在那里,忘了说话。 顾滕却已经收回了手,道:“我当多大的事,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二人已走至棠锦轩前,他对小群笑的亲切,“你快去拿褥垫吧,怕是那个叫月儿的丫头要跪的疼了。”说罢已经朝棠锦轩里头走去,口中大声道:“陆哥哥哎!你兄弟都来了,还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也不出来迎一迎,倒真是个国公府四爷的做派了!” 小群呆呆地看着他的身影,半晌脸腾地一下,变的通红。 陆长风正在屋子里,闻言看了外头一眼,也不起身,懒懒道:“没大没小地,皮痒了是不是?” 顾滕实则比他小了一岁。 初丹正站在那里殷殷地娇声说话,循声望去,只见从外头进来个翩翩公子,模样俊秀雅致,面上带了十足的笑意。 “去沏茶来。”陆长风吩咐道。 她应了是,又朝顾滕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心中雀跃不已,只觉得脚底下都飘飘地踩着棉花一般。 四爷果真对自己…… 方才初丹一路随着陆长风来了棠锦轩,将苏凝筠在陆老夫人跟前的说辞添油加醋地重复了一遭。 “哦?你倒是个有心的。”陆长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初丹心里便砰砰直跳地厉害。 她两颊酡红出了棠锦轩,正撞见小群呆愣愣站在外头,亲热道:“咦?妹妹怎生站在这里?” “我……”小群方缓过神来,茫然地看着她,忽然想起来蒋佳月还等着她,就道,“我、我还有事,初丹姐姐,我先走了。” 说罢满面晕红地往住处跑去。 初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因心中高兴,也不去管,对着外头的玉莲招招手,“四爷屋里来了人,你去小厨房端些点心吃食过来。” 玉莲低头应是,脚下转去了小厨房,初丹便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心道这倒是个听话的,亦转身折回了棠锦轩,一行在外间泡起茶来,一行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 只听顾滕说道:“啧啧啧,我道哥哥你忙什么呢,兄弟来了也不见个人影的,原是躲在这里享福。” 他挑了挑一双凤眼,暧昧道。 陆长风也不辩驳,只问道:“非要巴巴儿地跑过来,说罢,什么事!” 昨儿他丢下顾滕回了府,偏生夜里与江陵府几位大人吃酒时又被顾滕这厮逮个正着,直说陆长风不厚道,闹着非要今儿来陆府叫他赔罪。 陆长风心知他定然是有事,只是不好当着旁人的面儿说,这才寻了个借口来家中。 “我大清早连饭都没吃上一口,哥哥也忒心急了些。”顾滕一屁股坐下来,将腿架在陆长风常用的黑漆葵文几子上,不慌不忙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兄弟情分 “四爷,茶来了。” 陆长风刚要说话,初丹正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他便没好气地对顾滕道:“哪,吃罢!” 顾滕就做出个委屈的模样来,巴巴儿地道: “兄弟我好心好意地跑一趟,想给哥哥提个醒,没个珍馐好酒就算了,如今就沦落成这待遇?” “不吃拉倒!”陆长风好整以暇地端茶吃了一口,比他还淡然。 “看来哥哥是早就知道了?”顾滕凑了身子过去问道,手上却拈了块翠玉豆糕吃,“那我可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陆长风嫌弃地瞥他一眼,哼了一声。 顾滕今儿穿的,是玫瑰紫色的团花缂丝金银如意云纹锦袍,身上束着八宝簇珠玉头腰带,上头坠了羊脂白玉的天青石填青石寿字瓜形佩,脚蹬云纹靴,既富丽又张扬的奢贵装扮,配上他那独有的清朗舒爽的五官,真是活脱脱一副绿鬓朱颜的世家公子模样。 此时一双凤眼弯着看人,不知勾走了多少小娘子的心神。 “你还没说怎么就晓得我知道了?” “嘿嘿,倒是我浑忘了,哪里还有国公府陆家四爷不知道的事情?”顾滕吃了一块糕,也学他慢条斯理地端茶吃了一口,“除了谭家那一桩,是也不是?有道是当局者迷,哥哥不知道也是正常,实在不算什么,嘿嘿,嘿嘿。” 陆长风就斜他一眼,“没完了是不是?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哎呀呀,真真儿叫人伤心,原来哥哥你是过河拆桥的人。”顾滕挑眉瞄了一直站在旁边的初丹一眼。 “你先回德馨院罢。”陆长风对初丹吩咐道。 初丹眼波流转,袅袅朝二人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难道陆府的丫鬟个个都这般不懂事?”顾滕就不阴不阳地道,“这个就不用跪的?” “又放什么屁呢!” “我可是实话实说。”顾滕一挺身,笑嘻嘻地说道,“来的路上碰见两个丫头,那小可怜样儿,一个蹲着一个跪着,瞧着怪不忍心的。对了,那个年纪小的就是小群吧?哥哥不是一直惦记着帮人家寻亲么,就忍心看她蹲的腿脚发麻,站都站不稳了?” “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陆长风轻笑一声,“怎么,什么时候跟我也学了这些个道道?想要求情直说就是。” “求情?我犯得着么?”顾滕摇了摇扇子,“不过是两个丫头,实在无礼的很。” “如何无礼了?” 顾滕听得他追问,心中略有了底,气愤道:“我还没见过哪个丫鬟在主子面前,不自称‘奴婢’的,这就是哥哥调教出来的人儿不成?” 陆长风就道:“小群惯来如此的,她却不是我陆家的丫鬟,自然不用矮了身份,哪里不妥了?” “那……” “嗯?” “算了算了,既然哥哥要护短,我说什么都没用。” “说来听听。”陆长风随意道。 “那我可说了?”顾滕就道,“小群就罢了,我多少知道一点,那个叫什么月儿的,可总是你家丫鬟不是?” 陆长风吃了口茶,不置可否。 顾滕便接着道:“见着小爷,居然也不行礼,我倒不知陆府什么时候规矩这般松泛了。” “跟谁‘小爷’‘小爷’的呢?” “嘿嘿,弟弟不是被那个丫头气糊涂了嘛!” 陆长风放下茶盏,不动如山,“那个是新来的,还不曾调教好。” “新来的?” “嗯。” “哦——难怪了,我就说哥哥院子里头怎么会有这种不懂礼数的下人。”顾滕抓抓头,“那就算了吧,别让她跪着了。” 陆长风一噎,心道人家跪着和你有什么干系? 但到底心里头略舒坦了些,觉得顾滕虽然没个靠谱的时候,话却没说错。 她总归是刚来,难免不如念波等人知礼,倒是他有些严厉了,面上却瞧不出什么来,闲闲问道:“说完了?” “说完了。” “那就说正事。” 顾滕点到为止,转而道:“是这么回事,弟弟我不是来江陵做点小营生嘛,多亏了哥哥您照应才有了起色,昨儿底下人来报……” 他附在陆长风耳边说了两句。 陆长风脸色不变。 “我知道。”他道。 “我就说嘛,还是哥哥你稳当,这会儿还有心思坐在家中喝茶,哪里像个不知道的样子。”顾滕翘了个二郎腿,靠在椅背上,觉得真没意思。 打小到大,他只在谭家一件事上头抢了风头,给陆长风报信。 就这,回去还被老头子好一顿臭骂。 得亏他跑得快,找了个由头前后脚来了江陵,否则还不知道要受什么罪。 顾滕是个会享受的,一路走了水路过来,船大又稳,上头一应俱全,有小娘子伺候着,还要时常靠岸上去耍一番,这才迟了几日。 “他不顾情分,咱们做臣子的还能如何?”陆长风说了一句,也就揭过去不再提,问顾滕道,“生意做的如何了?” 顾家老爷子前头有个大儿子,比顾滕大了十来岁,该扒拉的早就扒拉完了,顾滕虽有现顾夫人护着,到底落了一截。 前段时间顾滕找上了陆长风,求他帮着参一股,做点不入眼的小买卖。 陆长风无可无不可的,念着从小到大的情分就应了,这次顾滕便是打着这个旗号来了江陵。 做的是军需生意。 京城里头有人压着束手束脚施展不开,便定了江陵,有陆长风的名头镇着,倒也顺风顺水的很。 “还不是托哥哥的福?” 顾滕笑的不见眼,露出一口大白牙来,“接了几个单子,那头一听哥哥的名字,就允了。” “做归做,不准捣鬼。”陆长风肃声道。 “哪能儿呢?怎么也不会砸了哥哥的名头不是。” 顾滕又拈了块山药莲子糕吃了,略有些苦,便放下去,又道:“对了,陶庭那厮知道后,直说咱们俩不厚道,要不……” “都可,既然是你出面,你拿主意就行。” “好嘞,那我回头就给他说去,真是便宜他小子了。”顾滕“啧啧”两声,“还有件事。” 陆长风挑眉看他。 “谭家的事,昨儿酒吃多了,没来得及说。” “说罢!” “是这么回事,谭家老二,就是那个谭歪嘴,求到你弟弟这里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下不为例 “你收了人家什么好处?”陆长风一眼看出他的用意来。 顾滕便有些尴尬,他今儿其实就是为着这件事来的,先头那都是铺垫,此时也只得咬咬牙,老实交代道:“也没什么,就是盒子南珠。” “一盒子南珠就把你哥哥卖了?我可没你这样的弟弟。” “哥哥哎!”顾滕早已经收了二郎腿,凑在陆长风跟前,求道:“丹翠那娘们儿不懂事,我已经骂了她了。但咱们这样的人,万没有收了东西不办事的道理,您总不能眼看着弟弟我成了笑柄不是?哥哥就帮我这一回,我保证,绝没有下一次了!” 谭家做事的确不厚道,顾滕不是不知道陆长风不待见谭家,但如今也是没了法子。 “弟弟面上不好看,就是做哥哥的不好看不是?” “我可没什么不好看的。”陆长风就淡淡道,“总归不是我的人不懂事,没个分寸。” “丹翠可不就是哥哥的小弟妹?” “撵了就是。” “啊?”顾滕一愣,“她曲儿唱的还不错,哥哥不也夸过一回的……” 陆长风瞧他一副割肉儿似的模样,知他向来就是这个德行,到底念着情分,问道:“谭家老二说什么了?” “想要请您吃酒,在德胜楼。”顾滕心下一喜,张口答道,“应该是赚了不少银子。” 德胜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价格自然不菲,但也不是有钱就能进的,背后靠的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十四王爷。 一个不入流的三品京官,不拿银子砸是断然入不了十四王爷眼的。 “呵。”陆长风轻笑一声,“怕是打着我的旗号结交了不少贵人吧?” “哥哥的意思是……” 陆长风冷哼一声,“下不为例。” 京城就那几个成年的皇子,他就不信凭谭家的德行,能翻出什么幺蛾子来不成,他也正想会会谭家那几个得志小人呢! “谢谢哥哥!”顾滕闻言站起身,笑的见眉不见眼,举手作揖道,“还是哥哥疼我。” “少特么来这套,趁早把你那些乱七八糟地事儿给埋了,别再让我瞧见!” “是是是。” 一时事毕,又说了几句闲话,念波回来报说,“爷,已准备妥当了。” 陆长风便站起身,对顾滕道:“不是说早饭都来不及用?走,吃饭去!” “我可听说了,江陵陆府一道酒糟鸭掌是绝味,哥哥可备了不曾?” “还能少了你的!” 陆长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二人来到外头,已然过了巳时,这会子开始喝酒吃饭,闹到午后再歇是最好不过的。 棠锦轩西边儿就是待客的花厅,里头东西已经摆上了,顾滕却道:“如今已是初秋,总窝在屋子里头难免无趣,弟弟来时可瞧见这园子里有一面湖,岸边有凉亭,上头提了‘融雪亭’三字,风景绝佳,不若咱们把酒菜摆过去?” 陆长风便点头应了。 念波连忙唤了几个人过来帮忙,又走到陆长风跟前,犹豫着道:“爷。” “嗯?” “不若叫了小群过来帮忙,奴婢担心人手不够。” 她已经知道蒋佳月跪在抄手游廊一事,方才去看时,小群正拿了褥垫蹲在那里陪着,还神秘兮兮地拉着她到一旁。 “念波姐姐,今儿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念波想了一回,约莫猜到是问顾滕,就道:“只知道是京城来的,姓顾,早早儿就着人来报了信,说是今儿要过来。” “他和四哥很熟吗?” “怎么了?” “没、没事。”小群慌忙摆手,“就是,就是方才碰见,他说会帮月儿去求情,我才问的。” 念波就叹口气,望向蒋佳月,“你也太胡闹了,哪有躲着主子的丫鬟?到头来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她多少看出来蒋佳月骨子里略有些倔劲。 “对不住了念波姐姐,我就是一时还不习惯。”蒋佳月抬头歉意道,“今儿这么忙,我又……” “别说这个了,这样吧,待会儿我去爷跟前试试,不过也别太抱了盼头,爷的性子你也知道,向来不许底下人多说的。” “多谢姐姐了。” 念波此时才有意提起,却只说叫小群过来帮忙,绝口不提蒋佳月。 陆长风就道:“她哪里会这些,没的砸了碟子碗的,回头又伤了手。” “那……” “不是还有一个闲着么。”他说罢就朝前走去,顾滕却落在后头,对念波点了点头。 “多谢顾公子了。”念波不曾想他真求了情,连忙行礼道谢,却见顾滕已经转身跟了上去,便招了碧露过来,嘱咐了两句,又自去忙了。 这头碧露得了吩咐,脚下不停,往蒋佳月二人所在的亭子走去,远远看见小群不知说了什么,蒋佳月正笑起来。 小群眼尖,一瞧见碧露,连忙抽了蒋佳月膝下的垫子,一屁股坐下去。 碧露就笑道:“别装了,念波姐姐叫你们回去呢!” “真的?”小群跳起来。 “我还能诓你不成?”碧露正值舞象年华,中等身量,容貌齐整,瞧着是个温和的性子。听小群说碧露家里早早就为她定了人家,是外院的一个小厮,家里头也有些根基。 说着伸手去扶蒋佳月,嘴上道,“行了快别跪了,往后小心点伺候就是。” “谢谢姐姐了。” 蒋佳月自己站起来,只觉得膝盖发僵,早已经没了知觉,怕是青紫肿了。 “谢什么,我又没功劳在里头,你快歇歇吧,待会儿还要去伺候爷吃酒呢!” “吃酒?” “是啊!”碧露点头,“咱们璟萃院来了人,说是要挪到融雪亭去吃,这会儿正忙这事呢!” “我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姐姐快去忙吧!” 蒋佳月应了一声,见碧露又急忙忙走了,便坐在亭子里,揉着膝盖。 小群替她揉了右边儿。 过了片刻,觉得有针扎似的疼涌上来,就是没事了,她又等了会子,才站起来,与小群一道往棠锦轩而去。 “没事吧?”念波手里端了托盘,上头放了青玉梅花样式的酒盅并两壶酒,上前问道。 “没事。”蒋佳月摇摇头,“我来吧?” 念波身上确还有事,见她面上没什么不妥,也不推脱,递了过去,“在融雪亭里呢,小心点。” “嗯。” “要不我陪你去吧?”她正要走,小群却抢过一旁玉莲手上的食盘,自告奋勇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唱曲儿的 一路上,蒋佳月奇怪地看了小群几眼,欲言又止。 天气分明不大热,她脸色却有些红,手上的托盘还时不时地小抖一下。 “小群?” “嗯。”小群咽了口口水,大声应道。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啊?没有没有,我很好啊!” “哦。” “怎么了?难道我脸色看起来很差吗?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脸色是有点太好了,白里透着红,粉面微熏,娇俏可人的很。 小群停下步子,急道:“那到底是哪里不妥?” “都很好。” “真的吗?” “嗯,要是手不抖就更好了。”蒋佳月活动了一下腿脚,膝盖觉得舒服很多,认真地看着小群道。 “我……我手抖了?” “一点点。” “唉——”小群突然愁眉苦脸起来,“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心里会突然慌一下,怎么办啊?” 蒋佳月想了会儿,一行走一行问她:“慌?为何?” 跪着的时辰里,蒋佳月已经想的十分清楚,如今马上又要见到陆长风,她都不慌,小群有什么好慌的? “我也不知道。”小群楞楞地道。 “你怕四爷说?” 小群摇摇头。 “饿了?”蒋佳月看着她手上捧着的吃食,嗯,色香味俱全。 “哎呀!”小群一跺脚,“人家跟你说正经地呢!” 人家?蒋佳月看了看小群越来越红的脸色,奇怪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正说话间,融雪亭已然到了,只见陆长风与此前见过的那位顾公子相对而坐,亭子前面儿是一潭幽静清澈的湖水,四周有凉风袭来,果然是饮酒极好的去处。 从亭内一眼望去,只见偌大的陆府尽在眼前,其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烟柳画桥中庭院幽深,端的是一派繁华景象。 “四爷。”蒋佳月收回目光,恭谨地行礼,将酒具摆在二人面前。 小群方回过神来一般,急忙也托着食盒上前,蒋佳月担心她出差错,便将里头一碟子酒糟鸭掌拿出来摆了。 再分别斟了酒,做完这些,又行了个礼,拉着还在发愣的小群退了几步转身离去。 陆长风冷眼看着,未置一词。 倒是顾滕十分感兴趣地模样,看了会子,对他道:“虽是新来的,年纪也有些不妥,还是很懂规矩的嘛!就是有点呆板,不大会说话。” 陆长风目光落在酒菜上,“不是吵着要吃鸭掌?” 顾滕就道:“干吃啊?” “你还想如何?” “就没个助兴的?”顾滕笑嘻嘻地端了酒盅,“合着你是来江陵修身养性的啊,多没意思。” 陆长风斜睨了他一眼,凉凉道:“这可不是在楼子里。” “不会吧?哥哥,你跟弟弟说实话,就没在院子里藏个娇什么的?昨儿那个就不错,一把嗓子软的很。” “是吗?”陆长风吃了口酒,不紧不慢地道。 “哥哥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你当我和你似的?” “这话怎么说的,我怎么了?英雄难过美人关,千古风流也。”顾滕不服道,“再者说,你怎么比我差了?那绣红阁里头还不是一样去,多少小娘子争着抢着要伺候。” “咳咳!” 陆长风一口酒灌下去,险些呛着,没好气道:“还吃不吃了?” “吃吃吃,怎么不吃!不过,真的没有?” “没有。” “那会唱曲儿的丫头也行。” “没有。” “哥哥哎,你这就不厚道了。”顾滕停了筷子,“要不咱们去外头吃?” “不吃鸭掌了?” “带着呗!行不?” 陆长风正要说话,忽见苏凝筠从另一头沿着湖岸走过来,便眯了眯眼,没做声。 顾滕扭头去看,只见是个身量娇小的女子,打扮儿十分秀丽,姿容亦是上佳,便问道:“谁啊?” 陆长风勾了勾唇,“唱曲儿的。” “陆表哥!”苏凝筠早望见融雪亭里坐了人,脚下步子虽急,却还秉了礼仪,行动间不闻一丝环佩之声,朝陆长风娇声道。 “表妹来了”他难得应了一声,苏凝筠就是一喜。 走的近了,好奇地打量顾滕两眼,弯腰行了个礼,柔柔笑着,“陆表哥原来有客人,倒是筠儿来的不巧了。” “无妨。”陆长风道,“顾公子是极好说话的,是吧?” 顾滕心道这两人一看就有猫腻,嘴上却连声附和,“是啊是啊,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小女子敝姓苏。” “原来是苏姑娘。”顾滕心道果真是一把好嗓子,软软糯糯地,就不知陆长风是怎么个意思了。 “对了。”耳边听得陆长风开口道,“我记得表妹以前说过,在家中曾学过音律的?” 江南女子不仅习琴,也有不少精通音律与曲调的,但大多都是风尘出身,也不知苏家好端端地给女儿学这个做什么。 “陆表哥记性真好。”苏凝筠浑然不知他意,笑着道,“正是呢,如今也常练的。” “我还未曾听过。” “这有什么难的。”苏凝筠喜上眉梢,“表哥若想听,哪天筠儿弹唱了与表哥听就是。”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就在这里如何?” 苏凝筠一愣,现在? 她看了眼顾滕,颇有些难堪。 说起来,她的生母原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儿,进了苏家做小,后来先头的正室去了,因一把好嗓子才被扶了正。苏凝筠打小便跟着生母学的弹唱,为的就是日后成亲能与夫君闺中逗个趣。 唱与陆长风听自然没什么,但她却不是那等卖唱的,如何能在外人跟前开口? 陆表哥这是故意折辱自己,还是真心想听? “既然表妹不情愿,那便算了。”陆长风见状,十分不好意思地对顾滕道,“倒是我面子不够,顾公子莫怪,实在是表妹她……” “筠儿愿意。” 话未说完,已听苏凝筠咬着牙道,“陆表哥与顾公子且等一等,容我回去拿了琵琶可否?” “苏姑娘果然爽快。”顾滕大声赞道。 眼见苏凝筠款摆着腰肢去了,他贼兮兮地冲陆长风挤眉弄眼,笑的伏在桌上,“哈哈哈,顾公子,哈哈哈!哥哥真是好福气,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小娘子,连曲儿都愿意唱。就是不知这个苏姑娘怎么得罪了哥哥,得了这么大的没脸?” “不是你要听曲儿的?与我何干。”陆长风瞥他一眼,闲闲地夹了鸭掌来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吃酒听曲(加更) “月儿,什么是楼子?”回去的路上,小群问道,面上神情不似来时的不安,多了跃然。 蒋佳月摇摇头,“约莫是吃酒的地方吧。” 小群便不说话了,不时回过头看一眼身后。 蒋佳月亦默然不语。 很快便到了棠锦轩,念波问了几句情形,“那头怎么样?” “挺好的,四爷很高兴,顾公子也不曾说什么。” “那就好,这个。”她递过来一个食盒,道,“还要辛苦你走一趟,留下来伺候会子,我马上就过去,你帮我多担待些。” “念波姐姐说的哪里话,这是应当应分的。” 蒋佳月接过食盒,甸甸的很有些沉手,里头肉菜的香味散出来,十分馋人。 “你还去吗?”她问小群。 “不、不去了吧?”小群茫然地看着自己双手,“我觉得有些头晕,月儿。” “我瞧瞧。” 蒋佳月将食盒放在左手提了,右手手背摸了摸她额头,“莫不是方才陪我在亭子里中暑了?你快回屋里歇一歇,等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嗯。” 别了小群,她一路脚下不停,没过片刻便又到了融雪亭,陆长风正与顾滕说在兴头上,神色轻松的很,面上带了笑意。 蒋佳月安安静静地上前拿了菜出来,又替二人斟了酒,便退至两三步远的地方站了。 约莫盏茶的功夫,苏凝筠打前头过来,并未带了丫鬟,见着蒋佳月先是一怔,继而重浮了笑意,盈盈对陆长风道:“陆表哥。” 蒋佳月见她手中抱了一把琵琶,惊诧不已,再看陆长风,只见他点点头,好似并不奇怪,淡淡地道:“辛苦表妹了。” “是筠儿的荣幸。” 蒋佳月闻言,只得敛了神色,想着这倒是什么表哥表妹呢?居然在外人跟前抛头露面了,便是平民百姓家也没的这个道理。 苏凝筠面上早已没了难堪,衣裳也换了一身,方才还是略显华贵的粉霞锦绶的绣团花百蝶藕丝缎裙,头上插戴的是玫瑰色并蒂海棠的宝石押发,腕上套了玉兰点翠白玉镯。 此时再看,却穿了雨过天青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周身再无其他首饰,显出一股我自犹怜的模样来。 她眼波溜了一下,蒋佳月便知趣地搬了椅子放在融雪亭一边儿。 是正对着陆长风二人的。 “顾公子,小女子献丑了。”苏凝筠柔声说罢,对着顾滕一拜,款款坐下去,一时便只闻玉盘走珠似的叮咚之声,十分清脆悦耳。 蒋佳月未曾听过,却也觉得弦弦切切如出谷黄莺,端的好听。 夏末初秋,虽还有些余热,融雪亭中却十分凉爽,顾滕一行咂嘴吃着鸭掌,一行与陆长风说些趣事来听,还有美人在侧唱曲儿,倒也十分享受。 蒋佳月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偶尔上前伺候,便瞥见苏凝筠一双眼落在陆长风身上,说不出的情深意切。 忽而闻她开口唱道:“予为水,新月映潋滟。重莲翩,红纱覆迷眼。竹林涧,花漫目无边。菡萏淡,凰鸣过尘烟。醇酒香,品芬芳,晓月潋滟相思弦……” 女子嗓音柔美,浅唱低吟间,是最动听的吴侬软语,叫人忍不住凝神沉溺。 蒋佳月只觉得这样暖和的天气,身上却起了一身细细密密的疙瘩。目之所及处,粉荷渐枯,长林风起,夏日的繁华鼎盛已渐次远去,无端叫人心生萧瑟,暗道这真真儿是叫人醉了花容。 不自觉看向苏凝筠,只见她眸子不时落在陆长风身上,其中情意之绵绵,心意之切切,比之词曲有过之而无不及。 蒋佳月心中暗叹一声,颇有些替苏凝筠不值。 只怕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否则又怎会叫一个闺秀抱了琵琶取悦他人? “若不是托了哥哥的福气,弟弟怕是在江陵再也找不到这么一把好嗓子了。” 顾滕端了酒杯,半阖着眼听了会子,对陆长风敬酒道。 陆长风受了,一饮而尽。 “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城去?” “刚来就腻了?不是总吵吵要来江陵的。”陆长风放下青玉梅花的酒盅,瞥了蒋佳月一眼。 她便低头垂脑地上前,自斗彩细口的酒壶中倒酒。 “腻倒是没腻,只觉得没什么劲,成天闷在一处,你又忙,倒不如咱们兄弟在京里快活了。” 顾滕本要说自个儿一个人没什么去处找乐子,忽而瞅见蒋佳月过来,便改了说辞。 他看她走起路来略有些瘸拐,便问道,“膝盖还疼不疼?” “啊?” 蒋佳月一愣,抬眼正对上他一双凤眼,许是吃了酒,泛着些雾气,语气是十足的关切。 “回顾公子的话,不疼。” “我和你说,你们主子。”他就扭过去看了一眼陆长风,笑着道,“其实最是好说话的,你不用怕。” 说着对陆长风举杯,“我能有今日,多亏了哥哥提携,弟弟先干为敬!” 蒋佳月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便没出声,寻机又站了回去。 “既然不如京里头快活,你早点回去便是,也省的吵了我头疼。” 陆长风肃着脸,话虽不好听,却还是吃了一口酒。 顾滕便嘻嘻笑起来,牙齿白的晃人眼,“那不行!多少人在京城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好戏,我怎么能和他们一个德行!” “我看你现在的德行也没比旁人好多人,成日里没个正行的,也怪不得叫人家踩了。这次回去,赶紧的,趁早把那个丹翠撵了,早晚是个祸害,记住了?” “记住了。”似是说到顾滕什么痛处,他笑就淡下去,怏怏地应了一声。 说话间,苏凝筠一曲已毕,她站起身来,冲二人盈盈一拜,“陆表哥,顾公子,让你们见笑了。” 顾滕又高兴起来,一拍手,“好!”刚摸了荷包,忽而想起这是陆长风的表妹,便放下手,口中赞道,“别说江陵府了,怕是整个京城也找不出比表妹唱的更好的小娘子来!” 苏凝筠面色一僵,略有些不自在起来。 幸而陆长风出声道:“表妹果然多才多艺。” “陆表哥谬赞了。” “对了,我听说汤家递了帖子来,表妹为何不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狐假虎威 蒋佳月瞧见苏凝筠脸色略有些苍白起来,抱了琵琶的双手微微用力,丝弦便发出低不可闻的轻响。 “筠儿想多陪陪表姑奶奶呢!” “是吗?那就罢了。” 陆长风说出这句,苏凝筠方才松了一口气,她今儿揭了脸面不要,到底没白费这番力气。 苏凝筠是真怕陆长风随便找了个瞎子瘸子就让嫁的。 她眼波一转,正待说什么,却瞥见一旁顾滕望了上前伺候的蒋佳月说话。 “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两瓶药油来。”顾滕指了指蒋佳月左侧脸颊和膝盖。 “不用了,已经有了,多谢顾公子关心。”蒋佳月推辞道。 “那筠儿便先行告退。” 苏凝筠微微一笑,抱着琵琶对陆长风二人行礼,道,“多谢顾公子赏光。” “实话实说,苏姑娘不必谦虚太过。”顾滕亦笑着回道。 苏凝筠便提裙转身,亦对蒋佳月露出个温柔的笑意来,擦身从她旁边走过。 “哎呀!” 忽而一声女子惊呼在耳畔响起,蒋佳月只觉得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接着眼前一花,下意识伸手去抓什么,却扑了个空,脚下便不稳,身子向下栽倒了去。 霎时间,她好似瞧见苏凝筠向右一偏,躲过了自己的手,却往陆长风跟前倒过去。 “小心!” 来不及看清,一声男子疾呼,下一瞬她便被一只大掌拉住了带着往前边扑了。 蒋佳月脸砸在一个极坚硬的胸膛里,生疼,却十分可靠。 鼻尖是清冷的楠木香味。 顾不得疼,她连忙挣扎了出来,转头去看苏凝筠。 却只见她傻愣愣地扑在桌上,汤水、酒菜洒了一身,湿漉漉贴在女子成熟诱人的身躯之上,已然看不出那身飘逸又雅致的烟笼梅花百水裙的原样了。 配了衫裙松松垮垮挽着的侧髻也已经散落开来,一半垂在脑后,一半泡在虾仁珍珠丸子汤里头。 精心描画过一番的面颊上,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此时她扭着头,眼里俱是不可置信。 顾滕仍对蒋佳月半伸了手,张着嘴,露出一口白闪闪的牙来,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表姑娘!”蒋佳月心下一惊,就要去扶苏凝筠起来,却被陆长风一个眼神震住。 他那双幽深暗沉地眸子里,什么情绪也无。 他是故意的…… 蒋佳月心底掠过这个想法。 果然,苏凝筠此时已将目光落在她身上,面上一时是难堪的涨红,一时又苍白,最后咬着唇,恨恨地盯着她。 顾不上许多,她走上前去。“表姑娘,奴婢扶您起来。” “哎呀呀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顾滕反应过来,先是瞅了一眼陆长风,见他一脸无动于衷地模样,心底直摇头。 可惜了了,唱曲多好听呀!啧啧啧。 “我……我没事。” 苏凝筠都快哭出来了,面色发青,闻言收回目光,带着哭腔嘤嘤地道,“让顾公子见笑了,许是我方才没站稳,这才被人推了一把就倒了。” 蒋佳月一双手顿时僵在那里。 顿了片刻,才扶在苏凝筠胳膊上,“表姑娘快起来,随奴婢去换身衣裳吧!” 苏凝筠也知此时自己出糗,不是计较的时候,只得搭了她的手匆匆起身,掩面往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四爷,奴婢去伺候表姑娘了。” 蒋佳月跟在后头,朝陆长风二人行礼告退,再去看时,已经被苏凝筠甩了老远。 待走到苏凝筠的院子外,里头的丫鬟们早已经围了上去,拿衣裳的拿衣裳,打水的打水。 她低着脑袋站在那里,心绪颇有些……复杂。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她觉得膝盖又隐隐发疼时,眼前出现一双绣兰草缀了珍珠的绣鞋,蒋佳月抬起头,正是已经换了一身装扮的苏凝筠。 身后跟着个怒气冲冲的丫鬟。 “表……” “啪!” 蒋佳月刚张嘴,苏凝筠便一个大耳刮子甩在她脸上。 她楞楞地站在那里,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约莫是肿了。 “说,为什么要害我!” “奴婢没……” 蒋佳月正想要辩解,苏凝筠身后的丫鬟却上前一步,挥手就又要打上来,她连忙避开了去,丫鬟便是一个踉跄,巴掌险些砸在苏凝筠身上。 “还敢躲?贱蹄子!” 苏凝筠见状,气地两眼发红,一把抓住蒋佳月肩膀,长长地指甲深深掐在她身上,怒道:“采薇,给我打!” “是,姑娘!” 叫采薇的丫头听了,顿时翘了嘴角开始撸起了袖子,口中骂道,“凭你一个下贱的奴婢胚子,也敢害了咱们姑娘,看我今儿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蒋佳月挣了两下,无奈苏凝筠抓的死紧,根本就脱不开,采薇的唾沫都已喷到她脸上,挨了一下的脸颊一下下跳着疼。 “采薇,打!” 苏凝筠面上自然重新施了脂粉,发髻也是新梳的,妆容精致,五官秀丽,神情却十分扭曲,冷笑着看她挣扎。 院子里的丫头围了一溜儿,站在后面窃窃私语。 苏凝筠亲自抓了她按在那里,蒋佳月绝望地扭着身子,眼看采薇黑厚的手掌扬起来,又落下来。 “表姑娘!”她大喊一声。 电光火石间,心底突然生出一股极大的力量出来,蒋佳月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了苏凝筠的束缚,退至几步远,喘着气看她。 采薇忽然没了着力点,顿时扑倒在地上。 “表姑娘。”蒋佳月根本不去看她,深吸了几口气,捏紧了拳头。 她忽然觉得委屈。 分明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然而不过进府第二日,她便有些想家了。 一阵风起,好似有沙子进了眼,她只觉得眼前迷迷蒙蒙地,看不真切。 说什么赚钱养家,还要给爹爹治病、让南秋进学,蒋佳月,你就这么点子能耐吗?这样的委屈就受不住了? 胡乱拿袖子擦了擦脸,吸吸鼻子,她望着苏凝筠,对上那双微微发红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表姑娘,奴婢是璟萃院里头的丫鬟。” 说罢,蒋佳月忽然觉得心绪奇异地平静下来,甚至好像闻到了那股在两天内迅速熟悉起来的楠木香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及时出现 她苦笑一声。 这都什么时候了,说不得苏凝筠怒气上来又要抓了自己打,又或者被陆长风知晓打一顿撵出去,居然还闻什么味道呢。 也不知道璟萃院的名头好不好使,至少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蒋佳月站地笔直,高高肿起的半边脸颊已经从疼痛变为麻木,口腔里蔓延出一股铁锈般的涩味。 几步之外的苏凝筠却好似被这句话镇住了,丫鬟们也一动不动,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突然觉得到不妥,蒋佳月猛地扭头去看。 只见眼前是一个高大的身影,带了不可一世的沉稳立在她身后。 “小群!” 陆长风忽然开口,声音里怒气炽盛,吓了蒋佳月一跳,抬手捂住了脸颊。 “月儿。”她正疑心陆长风是不是又要不分青红皂白地让自己跪下,或是与苏凝筠沆瀣一气先打骂一顿,小群却从陆长风身后蹦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扶了蒋佳月往陆长风后头走去。 “月儿,疼不疼?”她带着哭腔问道。 蒋佳月怔怔地跟了走,点点头,又摇摇头。 走过陆长风身边时,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蒋佳月的脸颊,语气越发地不好起来。 “看来表妹最近是对我不满的很。”他冷冷道。 “陆……陆表哥……”苏凝筠慌忙扯了扯裙角,张张嘴,尴尬地笑起来,“你怎么来了?” 陆长风却不理,丢下一句话转身便往璟萃院去了。 “我会好好替表妹想一想的。” 想什么?苏凝筠一愣,继而惊恐地看着陆长风的背影,凄厉道:“表哥!” 喊声飘荡在花木扶疏的园子里,却没有回应。 陆长风背手走在前头,小群扶了蒋佳月走在后面。他步子有些快,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 “我没事,嘶……” 小群人小步子短,拖拽着蒋佳月往前走着,她反而更吃力,便摇摇头,冲小群说道。不想扯到了伤处,顿时所有掩埋在木然里头的疼全涌出来,痛地她倒吸一口气,话也说不全了。 “还说没事?”小群嘟着嘴,气鼓鼓地看着她,“表姑娘也忒过分了!” 蒋佳月不作声,她便继续念叨道,“幸亏四哥及时赶过来了,否则还不知把你如何呢!” 她心有余悸地拍拍瘪瘪的胸脯子,“还好还好,月儿你不用怕,四哥会护着咱们的。” 说着冲陆长风大喊一声,“是不是?哎呀四哥,你能不能慢一点走?” 陆长风仍旧走在前头,男子颀长的身子挺拔,闻言好似未曾听见一般。 脚下的步子却慢了。 小群也不纠结他的沉默,咕咕哝哝地,“我记得念波姐姐那里有药的,等会儿咱们去拿了抹一抹,就不疼了,真的!” “嗯……”蒋佳月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对了,表姑娘到底为什么要打你啊?”小群问道,蒋佳月便摇摇头。 迁怒吧也许。 苏凝筠对陆长风的情意连她都看在眼里,好好儿一个姑娘家,居然学了风尘女子卖唱取悦对方。 结果却被淋了一身汤水,大大地出了丑丢了人,如何能不生气? 念及此处,蒋佳月忽而停住脚,仔仔细细地查看自己的裙角。 她今儿穿的还是从家中带来的一身蓝布衣裙,式样简单,而且很短,堪堪遮住了脚踝,露出农家千层底纳的鞋面来。这样的衣裳在江陵百姓家中很常见,没有那么多讲究,为的是方便做活。 不像苏凝筠的衣裙似的,虽然或华贵或飘逸,却总是层层叠叠,一直遮住了女子最为矜贵的莲足方罢。 按理说,自己的打扮,是绝不会绊了旁人的,苏凝筠却一口咬定是自己害她。 蒋佳月如今一边脸肿着,挤地眼睛几乎看不清东西,一边儿脸还有个蚊子叮出来的红包,时不时痒一下,要去看什么简直是吃力了。 弯腰瞧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妥。 小群也跟了去看。 “你的鞋脏了。”她指着蒋佳月的布鞋说道。 果然,蒋佳月去看时,只见青布白花的鞋面上头,赫然印了半个脚印,正落在洗刷地极干净的几朵花色上。 原来如此么。 怕是苏凝筠不知怎地踩到自己脚上,又绊到了身上烟笼梅花的百水裙裙角上头,一个不稳撞在她身上,两人这才都倒了去。 若是当时她不躲开自己,蒋佳月是能借力稳住两人身形的。 可是…… 抬头看了一眼前方步子越来越慢的陆长风,好似在故意等着她们二人一眼,蒋佳月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那么短的时间,他是怎么绕过苏凝筠,接住自己的? 就算他不在意苏凝筠,怕被她缠上,也只需躲开便行,蒋佳月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分明是离顾公子更近些,甚至听见了他说了句“小心”。 “磨蹭什么哪!” 正想着,却听见那人一个转身,恶狠狠地看着她和小群,骂道,“一个两个都不省心,等着爷叫人抬你走哪!” “哦。” 小群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出来,拉着蒋佳月的手两人紧走了几步,陆长风这才转过身接着走了。 “四哥不是气咱们,别怕。” “我知道。” 蒋佳月小声回道,又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她,“你们怎么过来了?” 陆长风如何会知道苏凝筠刁难自己,出现的这般及时。 “我……”小群却支吾起来,蒋佳月更是不解。 “我就是……就是担心你嘛,所以又想去融雪亭看看,结果半路上碰上你跟在表姑娘身后,见表姑娘神情很不好看,就回去跟四哥提了一提。” 是吗?蒋佳月有些怀疑。 她看着陆长风的背影,想到这人几次三番帮了自己,偏又一次次抵消了去,总让人心里的谢意消消涨涨地。 但总归是感激更多。 “多谢你了。”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小群。” “哎呀不用不用,我又没做什么,都是四哥威风。” 小群摆摆手,“你还是别说话了,我看你伤的很严重。” “嗯,我知道。”蒋佳月轻轻地说道。 到了璟萃院,眼见着陆长风头也不回地往正房去了,蒋佳月便打算跟在小群后头去找念波拿点药膏抹抹。 打便打了,不说苏凝筠有由头,便是没有,她也没法子再冲回去打一顿,也只能认了倒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玉露膏子 “进来!”陆长风却站在棠锦轩门口,肃声吩咐了一句。 小群便推了推蒋佳月,“四哥喊你过去呢!没事,我去给你拿药,约莫就是说你两句,很快就出来了。” “嗯。”实在是张嘴就疼地,蒋佳月只点头应了一声,脚下往棠锦轩去了。 进了屋子,陆长风正坐在外间透雕鸾纹的黄花梨木太师椅上,一只手手搁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头,那里放了个一掌大小的锦盒,之前好似是搁在博古架中间一层的。 “四爷。”蒋佳月弯腰行礼,嘴里问安道。 “吃了教训,这会儿倒学乖了,哼。”陆长风冷哼一声,中指食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 “是。”蒋佳月从善如流,恰到好处地忽略了他的嘲讽。 真是个极小心眼的,自己都这般狼狈了,还记着上晌的事儿。再者说,当时她便认了错,老老实实跪了一个时辰,还不算学了乖? 只是一想他到底护了自己一回,虽说是为了他自个儿的面子,蒋佳月心里头依然念着,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也不知依他喜怒无常的性子,又要如何发落自己。 毕竟旁人哪里知道自己并不曾害了苏凝筠呢?当时她楚楚可怜地说被人推了,一字一句都落在了陆长风耳里,只是那个情形不方便追究罢了。 肿着的脸颊似乎影响了心绪,蒋佳月脑袋里嗡嗡地,乱七八糟想着。 “拿回去抹了。” 却忽然听见陆长风说话,声音依旧冷冷地,没什么不同。手上点了锦盒一下,他便站起身,“出去罢!” 蒋佳月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那里。 她呆呆地看着陆长风进了里间,然后便传来轻微的书籍翻动声,又呆呆地转回目光,盯着桌上的盒子。 带回去抹,难不成是药膏? 她又看了一眼十二开的江陵山水乌木屏风,确定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才走近了两步,握在手里。 好似在这里就打开看不太妥,她冲里间告退,没人说话,只好出了屋子。 此时已近午时,风也燥起来,吹在脸上疼的狠了。 “月儿!”小群连忙走过来,手里抱着什么,惊呼一声,“你的脸!” “怎么了?” “快去抹药吧,都渗出血丝来了!”小群拉着她,快步往自己屋里走去,“我去找念波姐姐拿了药,很好用的。念波姐姐还问我你怎么了,我……我就实话实说了,她说等会儿就过来看你。” 陆长风回来了,她肯定是要先去伺候的。 说着话,已到了小群的住处,她的屋子离了棠锦轩极近的。 “快坐下,我去倒点热水,念波姐姐说了,必得先用帕子敷一敷才好。” 小群难得手脚勤快一回,一行说着,一行手上已经忙开了,不大会儿便捧了热水过来,找出条干净帕子浸在里头,又拧干。 “大概会很疼,你……你先忍一忍。”她皱着一张脸,怕伤了蒋佳月,实在不太敢下手。 “我自己来吧!”蒋佳月接过帕子,正好梳妆架子上摆了铜镜,便凑过去,一咬牙将热腾腾地帕子盖在上头。 “嘶!”她边抽气,边四处都轻轻擦了几下。 多不容易擦完脸,唇上已经咬出了两道牙印。 “小群,你能帮我拿点水来,我想漱漱嘴。”实在疼的狠了,口里的血味便越发清楚起来。 小群立马去翻杯子倒水。 等她吐了口中的水,感觉好多了,正打算坐下来抹药,念波从外头走进来,道:“快放着我来。” 小群却是怕碰疼了她,不敢动手。 蒋佳月也不推辞,坐在那里等念波,她洗完手,这才坐在她对面儿,伸手去拿药。 “这个……” 蒋佳月拿出陆长风给的锦盒,递了过去。 “这是?”念波一行问,一行打开来看。只见里头是个羊脂白玉的小瓶,瓶身光泽,很是精巧。拔开瓶口处的红绸木塞,扑面而来一股极淡的药味儿,混着清凉凉的花香。 蒋佳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四爷给的。” 念波放在鼻尖闻了闻,笑着说道:“怕是贵妃娘娘给的玉露膏,听说是对外伤极有效的,抹了明儿便能消肿了,也不会留疤。” “那岂不是很难得?” 念波已经拿了她一并给了小群的玉管,从里头沾了药膏出来,轻轻抹在她脸颊上。“疼不疼?好歹忍一忍,很快就好了,真是作孽。” “还好。”凉丝丝地,并不如何疼。 “什么矜贵玩意儿不是给人用的?难不成摆着好看?”念波这才说道,“既然爷给了你,你只管用。” 蒋佳月只得不再说什么,心道得亏自己脸小,就这么一小瓶子,换个荷香脸那么大的,不得一两回就见了底? 可见是极难得的,连宫里头的贵妃也只这么一点。 “我知道了!”小群忽然一拍手,说道,“这是不是娘娘怕四哥在外头跟人打架伤了脸才送来的那个?” “偏你鬼机灵!” 蒋佳月正不知她怎么说这么一句话,念波却笑起来,骂道,“还不快住了嘴,被爷听到,岂不是又要拎着你做针线,这回我可不帮你的。” 原来小群的绣活,是陆长风逼着做的么?蒋佳月甩开这个莫名冒出来的念头,疑惑地看着小群。 小群便凑到她左耳,悄声道:“嘿嘿,我跟你说月儿,四哥可厉害了,没几个敢惹他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 “因为四哥小时候,把他们都打趴下啦!” “啊?” “那时候我还小,不太记得,但我听远水哥哥私底下说过,说四哥把很多世家公子都揍了个遍,后来名头就传开了。贵妃娘娘知道后,怕他受伤,就赐了药膏下来,现在两三年还惦记着送一瓶呢!” “好了好了,让你少说两句,还来劲了是不是?”念波打断小群,放下玉管,对蒋佳月道,“好了。” 她贪听小群说话,没成想一点儿没感觉就抹完了。神使鬼差地,蒋佳月忽然问道:“里头还有吗?” “哈哈!”小群大笑起来。 “有呢,够你抹两三天的,到时也就全好了。”念波就道,“爷说了,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不用伺候。” 陆长风说的?蒋佳月看着药瓶,心里头沉沉地,只点了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悄悄谋划 蒋佳月在陆府的前五天,虽然经历了很多事,但大多时候都是在歇息中过去了。 尤其是她伤了脸之后,陆长风除了给瓶药膏并不曾如何,却也交代了念波,不让她去当差,据说是嫌弃她的伤实在丑,看着碍眼。 因而蒋佳月便心安理得的窝在屋里……做针线了。 毕竟她也算是无妄之灾,说到底都是因了陆长风,否则苏凝筠何至于对着她这样一个小小的丫鬟作威作福? 待她脸上的伤好的差不多时,也恰收尾了一个荷包,与送去李家的两个用料一样,都颇讲究,正可用来送人的。她对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亮看了会子,秋风拂过,蒋佳月觉得很是舒畅。 咬断线头,她正将针线收起来,忽而门被人撞开,只见小群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苏家表姑娘和汤家的亲事定下来了!” “哦。”蒋佳月手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回道。 依着陆长风那不待见的模样,定然是不会看上苏凝筠的,就是不知这个汤家何许人也,不过她有小群,尽心尽力地传达新闻儿,只管慢条斯理地坐在这里听就得了。 “听说汤家老爷只是个县官,我原以为凭着老夫人的宠爱,表姑娘定然会被许个好人家呢!” 蒋佳月手上一慢,抬头看着小群。 “你怎么知道汤家不好?只是因为官小了?” “当然不是。”小群摆手,“我也只是听其他院子里的姐姐这般说。” “那为何不好?”苏凝筠的家世其实并不显赫,若不是因了陆家,怕是连汤家也不会三番五次地请去做客呢。 小群坐在她旁边,一张嫩脸凑过来,小声道:“这是我听四哥说的,你别和其他人说啊!” “嗯。” “那个汤家的公子,好像有点毛病。” 原是因为这个,难怪那日陆长风问起,苏凝筠不大自然,蒋佳月心中暗忖,问道:“什么毛病?表姑娘知道吗?” “我问了,念波姐姐不给我说。”小群摇头,“好像不知道吧,表姑娘。” “老夫人也不知道吗?” 据说陆老夫人十分关怀苏凝筠的呀! “所以才让你不要说嘛!”小群悄悄道,“我也是听到四哥问念波姐姐,才背着打听的。” 蒋佳月白她一眼,“你又偷偷往棠锦轩送花了?” 说起来,陆长风其实对小群是真没法子,以往他不在江陵便罢了,如今人都来了,成天还要防着小群到处掐了花搁在花觚里头,据说陆长风脸黑了好几次,最后小群还总能悄咪咪地找着机会溜进去。 “嘿嘿,秋海棠真的很好看嘛!” 蒋佳月也不说她,只心里想到陆长风看着秋海棠沉着脸的模样,就心中好笑,她将针线包收好,放在一旁的箱子里,只听小群仍在说话。 “对了,国公爷今儿下晌午就要到江陵了。” 蒋佳月开始收拾床铺。 “四哥等会儿要去迎的,这会儿府里正忙这事呢!。” 小群一行帮她抻了被角,一行讨好地笑着,“月儿。” “怎么了?” “咱们也偷偷跟在后头呗?” “不行。”蒋佳月一口回绝,膝盖上的淤青昨儿刚褪下去,她可不想再被陆长风抓包然后跪上一个时辰。 陆府对奴仆的出入管的很紧,没有正事或是主子的吩咐,便是常在外头跑的小厮们也不能随意出去的,被上头知道了肯定挨批。 小群便挂在她手臂上晃荡,可怜巴巴地道:“没事的,我们就悄悄跟在后头出府,然后自己出去逛一逛就回来,保证不会被四哥发现。我都好久没出去过了,实在闷的慌嘛!” “怎么保证?” “呃……”小群一时语塞,想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主意,一拍脑袋,嘻嘻笑着,“你想啊,他在前头,咱们在后头,出了府四哥往左,咱们往右,哪里会被发现?难道你就不想去找找那个小李哥,给家里捎句话什么的?” 果然,蒋佳月听了,便有些心动起来。 她沉吟片刻,问道:“真的不会被发现?” “不会不会,我以前也出去过的,没事!” “那咱们怎么回来?” “嘻嘻。”小群贼兮兮地笑起来,“璟萃院里头有个夹道你知不知道?外边儿是一些靠着咱们陆府生活的人家,从他们房子那里有个角门,平日都是锁着的,从那里就能出入,我以前都从那个角门回来的,连念波姐姐都不曾知晓。” “不是说锁着的吗?”蒋佳月犹有些不放心。 小群便道:“平日里婆子妈妈们都小心,自然仔细锁好了,但若是赶在饭点,有些人不想吃府里的份例,门上的婆子便从那里出去买上点豆腐脑什么的带进来,收个跑腿费,咱们赶在那时候回来便得了,怎么样?反正你也不用当差的。” 她得意地看着蒋佳月。 “那为何不从那里出去,也不用担心,咱们给点钱也就得了。” “当然不行啦!”小群却道,“那婆子就是怕人溜出去,又要卡了门做营生的,如何会让咱们出去?只有溜了那个时候才最好的。” 蒋佳月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好吧!” “那你赶紧收拾收拾,等着我!”小群说罢,一溜烟儿就跑出了屋子,去看看陆长风是不是准备出去了。 眼见她走了,蒋佳月坐下来,一时居然不知该做些什么。 半晌,忽地想起脸上还未完全消去红肿,她连忙搬了荷香的铜镜放在桌子上,拿了一盒子念波给的脂粉,学着抹在脸上。 伤了脸的那天,念波回去后又给送来不少东西,有帘帐,还有脂粉,说是让她出去遮着点。 怕旁人说三道四,蒋佳月这几日都没怎么出门,饭食都是小群帮忙带的,非要出去也只挑没人的时候,避着走。 抹过脂粉,她细细看了一回,确定不大看的出来,又起身翻了家里带来的衣裳。 想了一回,却又扔了回去。 她瞅着身上绿色的衣裳,这是针线房里做了,前儿芷巧特特送了来的。 换了衣裳未免打眼,还是穿这一身罢! 她叹口气,怔怔地望着门外出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偷溜出府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小群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月儿,快来!” 两人便做贼一般,直溜着墙根往外头走去。 半路碰见陆长风走在前头,右后方边儿跟了王二和另一个随从吴守,远水朱三则耸头搭脑地离了几丈远。 小群指指陆长风左边,缩在一旁对蒋佳月道:“这就是左先生,他很厉害的。” “如何厉害?” “四哥到江陵都要把人接过来,还不厉害?” 蒋佳月便去看他,只见是个已过不惑的中年男子,打扮儒雅,步履从容,一行走着,一行与陆长风谈笑,是极融洽的。 好似发觉什么一般,左先生侧过身子往她与小群的方向看了一眼,蒋佳月连忙蹲了下去。 陆长风亦随之看了过来,“怎么了?”他问。 左先生摇摇头,“无妨。” 陆长风闻言,便留了个心。小群刚要起身,却被蒋佳月一把拉下去,“别动,再等等。”如此,他再去看时,仍旧什么都不曾见着,也就放了过去,接着与左先生说起话来。 眼见着一行人越走越远,小群焦急起来,“快跟上去,否则关了门便没法子了。” “没事。” 绕过影壁,就是江陵陆府的大门,除开初来那一日,蒋佳月再未到此地来过,此时只见门上的人小跑着开了侧边,陆长风站在那里吩咐什么,个个头点的拨浪鼓一般。 “四哥!” 忽而有人自蒋佳月旁边擦身走过去,带了一阵香风,口中喊道,“四哥,你慢点。” 原是陆家三房的姑娘,陆长淼。 陆长风看过来,蒋佳月慌忙又拽了小群避开,两人说着话,约莫是陆长淼也要跟着,他便允了。 蒋佳月突然好奇道:“你和四爷说实话不行吗?” “行啊!”小群道,“就是必须得跟在他身后,怪没意思的,大街上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四哥又不准人乱跑。再说了,你不是说过想要给家里捎个信嘛?” “谢谢你啊,小群。” 正说着,陆长风便当先跨到马上,陆长淼也被抱了上去,左先生却坐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驿站赶去。 蒋佳月连忙跟上,低着头只管闷声往前走,门上的人虽认出了小群,也并未说什么,还当蒋佳月是陆长淼身边儿跟着的丫鬟。 没成想,居然就那般顺顺利利地出了府。 蒋佳月舒口气,眼瞅着陆长风往左边去了,二人脚下连忙转个方向往右走。 小群果真是对外头略有些熟的,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介绍了很多去处,还有吃食,并且大方地掏出了自己的铜板袋子,请蒋佳月吃了一串糖葫芦、一块红豆糕,以及两人合伙吃掉了一包果脯。 “啊——吃饱了,还是外头好呀!”最后,小群摸着滚圆的肚子感叹道。 蒋佳月亦觉得难得舒畅,陆府景色虽好,到底是闷在一方庭院之中,如何比得外头天圆地阔。 “对了,李嬷嬷的孙儿在什么地方当差来着?咱们府上的店铺实在太多了。” 略想了一回上次经过的地方,蒋佳月便道:“是满仓粮店。” “就在前头那条街上,我带你去!”待她二人到了粮店前,正碰上李议送了一位富商打扮的人出来,蒋佳月一眼瞧见了,眼眶忽地有些温热。 “小李哥。”她上前两步喊道。 “蒋家妹妹?”李议转身见到她,连忙走过来,惊喜道,“你怎地来了?” 不待蒋佳月回,又一连串儿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想不想家?快进来坐吧!” “不了。”蒋佳月压抑住鼻头的酸涩,清亮的嗓音也仿佛蒙了一层暗压,露出个似笑似哭的表情来,“我站在这里说会儿话就回去。” “傻丫头,是不是想家了?” 李议笑着拍她头顶,“还是受了委屈?” 他不说还罢,一说蒋佳月眼泪便再也克制不住,滚落下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从小到大,她鲜少哭出来的。 其实也并不曾如何委屈,但从心底泛上来的酸涩怎样也止不住,她就站在那里,一行哭一行竭力想要擦干眼泪,却是徒劳。 “月儿……”小群轻轻唤她。 “嗯……我、我没事,呃……一会子就好了。”蒋佳月打了个哭嗝儿道。 这一下,倒把二人都逗得笑起来。 蒋佳月也十分不好意思,羞涩地笑了笑,过了片刻方才缓过来,满仓粮店里头已经有小伙计探头探脑地出来瞧了。 其中有个爱起哄的,就大声朝李议道:“议哥,这是不是就是你总念叨的蒋妹妹呀?边儿上那个又是哪个妹妹?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能站在外头,快请两位妹妹进来坐一坐才好哪!” “是啊,两位妹妹快进来坐一坐!”里头便传来一阵哄笑之声。 “去去去,别瞎打听!” 李议冲他们赶了两句,脸却微微有些红了。 本不如何觉得,偏他娘亲那日过来说了一堆车轱辘话,又扯着问了许多蒋佳月的事,叫先头那人听见了,因而到处说是他家里头要给李议娶媳妇的。 李议心里头便有些怪怪地,有时也不自觉在旁人面前提起蒋佳月,诸如“也不知她习不习惯”此类。 一来二去,才有了今日之事。 “哪个是你妹妹!”小群却是个不服气的,平生最讨厌自个儿比旁人年纪小,闻言叉腰进了店门,大声道,“我进来了又如何?连个椅子都没,也好意思叫人坐!” 惊地几个小伙计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才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小群自然不甘示弱,又还回去,里头便好一番热闹。 外面,李议还有些脸红,幸而他往常在庄子里到处野的,肤色略有些黑,也不大看得出来。 他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问道:“怎地哭了?” 李议还没见过蒋佳月掉眼泪呢! “没事,就是看到你突然就没忍住。”蒋佳月已经好了,笑着道,“我就是来看看你,顺便给我家里说一声,我在府里什么都好,让我娘不用担心。” “我知道了,回头见着婶子就把话带到,放心。” “谢谢小李哥。” 李议便抓了抓头,道:“对了,昨天张叔来了,你家里还给你捎了封信呢,等我回屋去拿。” 说罢,转身就从店中穿过去,后头便是小伙计们住的地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知道错了 陆长风出了府,一路往驿站方向去了。 爷俩相见,虽然陆华楠仍在气头上,到底是在外头不好发作,又有许多下人外人在,略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便又朝陆府赶去。 路上,陆华楠突然起了兴头,说要瞧瞧三弟将江陵的产业打点的如何。 他如今已知天命,将至耳顺之年,蓄了一把美髯,身材极健壮的,面容略微有些严肃,瞧着是个矍铄之人。 陆长风心知他此行是为日后做准备,自然要对江陵的情形有个了解,便分做两路,一批人带了东西并三房的陆长淼回府,他则陪着陆华楠与几个随从往街上而来。 陆府家大业大,京城却不曾置办什么产业,多数都落在江陵了,不仅田地房产,还有商铺,其他不说,只江陵府里十间倒有四五间铺子靠在陆府的名下。 说是看,也是走马观花,陆长风唤了王二过来,一一向陆华楠报备起自家的产业来。 陆华楠一行听了,一行满意地点点头。 老三读书不成,在家业上却十分精通,不成想短短十几年,也打理的红红火火。 这些年若没有江陵的支撑,京中国公府的花销定然是捉襟见肘,楼氏是个大方的,并不如何揽工,不止一次在他耳边说起过江陵的不易来。 陆家亲族,一向是极和睦的,鲜少有那些个兄弟阋墙的纷争。 陆华楠心中感叹一句,自己到底是老了,没了年轻时的那股冲劲,动辄便想起当年少时,不仅兄弟间,与今上也是相谈甚欢。 如今朝堂浮沉几十年,早已是人心不在。 一路感慨,陆长风却只是陪着,间或随了王二的话头一家家看过去,父子俩极少说话的。 “左先生。” 恰到了专卖布粮的街上,陆华楠便指了一间布庄,与左先生笑谈道,“到底还是咱们江陵出产的绸缎好,人来人往第地,可见是极兴隆了。” “自然,据说端午之日,圣上还钦点了江陵出产的云锦做贡品。因其色泽光丽灿烂,状如云彩,尤其得了太后喜爱。”左先生回道。 二人便说起孟郯帝的喜好与孝顺来,对着京城的方向行礼。 “如此,江陵云锦必将产出大增,说不得就可与宋锦齐名,对我江陵民生也是极大的利处。” “国公爷身居高位,却仍然心系江陵百姓,左某敬佩。” 陆长风听得他们二人说起此话,便转开目光四处去看。 “爷,这布庄的对面就是咱们府上的粮店。” 王二指了指一街之隔的方向。 他着意与陆长风提起,乃是因了最近陆家姻亲淮南漕运提督章大人一事。 “您放心,小的已经查看过了,并无不妥。” 果见陆长风有了兴趣,问他道:“掌柜的是谁?” “是府里的家生子,刘管家的大儿子。” “不要惊动他们。” 账面上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半夜偷摸溜进一个人来扔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或是买通里头的伙计掌柜,不知多少人家因此断送了家族。 陆家风光这么些年,对手仇家绝对比同盟者众。多事之秋,不仅上头那位盯着陆家,不忿之人一样蠢蠢欲动。 “是。”王二恭敬应道。 “有什么不妥吗?”陆华楠结束了与左先生的谈话,问道。 “回国公爷的话,对街的这家粮店亦是咱们府上的产业,四爷正问起。” “哦?”陆华楠对王二的话起了兴趣,恰去看时,只见人来人往,多数是富豪打扮的商家。 “粮店做的一般是大桩买卖,多是贩至各地,尤以京城为要。”陆长风淡淡道,却不经意地挑了挑眉。 王二亦睁大了眼。 那……那不是…… 他转头去看陆长风,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扫了一眼,好似没瞧见般,一样与陆华楠说着话。 王二合上嘴,低眉顺目地移开目光。 却说这边儿,李议去了后头的屋子拿信,蒋佳月便拉了还叉腰与人斗嘴的小群站在店旁边的拐角处。 “人家还在做生意,快出来。” 小群不高兴地嘟着嘴,一行走一行嘟囔,“哼,一个个嘴笨牙笨的!” “那你还与他们吵的兴起?” “嗨呀,我就是气不过嘛!谁是他们妹妹了?分明我就比其中一个小伙计大上半个月!” 蒋佳月便低着头笑着与小群说起话来。 二人站了片刻,李议跑出来了,在街上四处张望着,蒋佳月从角落走出来,“小李哥。” “怎么跑那里去了,呐。”李议递过一张皱巴巴地纸,两边儿都写满了字,上头是蒋南秋那正经严肃的字迹,“我没看。” 蒋佳月知道他略识几个字,但自家也用不起信封一类,太费钱。更何况与李议都这般熟识了,更不会计较,欣喜地伸了手去接,“我知道,谢谢小李……” 话未说完,忽而小群用力拽着她手臂,蒋佳月就是一个踉跄。 “快跑!” 小群嘴上说着,脚下的步子却像钉了桩,落在那里怎么也迈不出去。 蒋佳月方要问她怎么了,一抬头话却噎在喉咙里,如何也说不出来。 小群用力地捉了她手臂,躲在后头伸了半个脑袋出来。 李议顺着两人目光去看,只见斜对面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一行人正在一处说话,瞧着俱是华贵打扮,随从亦都十分精干,怕是哪家出行的贵人。 当中一人长身玉立,面容清朗俊逸,此时正望过来,淡漠地看了他们一眼。 蒋佳月顿时后背一凉,弱弱地收回了伸出去的手。 捏了信的指尖略有些抖着。 “怎么办?”她听见小群也抖着嗓子问道。 “我不知道……” “跑吧?” “还来得及吗?” 小群无力地放下了抓着她的手,拉耸着肩膀,“来不及了。” 因而,在王二并朱三远水等人惊讶到震惊地目光里,陆家璟萃院里头的一等大丫鬟蒋佳月,与二等丫鬟小群,挨着步子,一下一下挪到了陆长风面前。 “四爷。” 蒋佳月似乎都听出了自己话里头的绝望。 这回是跪一个时辰就能过去的事吗? 她听见小群用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腔调,道:“四哥……我知道错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倒霉孩子 “这是小群吧?” 正当蒋佳月心头万般滋味掠过,没成想刚刚进府,却接二连三就惹出了许多事来,怕是绝不会被轻饶,却见陆长风身后走出一位男子问道。 他身上穿的是银线压边的暗色云纹锦袍,头戴紫金鶡冠,面有美髯,威风堂堂,五官威严,瞧之约有不惑而半之年。 正猜测,却听小群忽而找到救命稻草般,大喊一声: “陆伯伯!” 蒋佳月低着头,心下一惊,这就是陆家家主,京城的那位瑞国公吗? 只见他竭力想要在严肃的面容上挤出个和蔼的模样,越发有些骇人起来,语气却是十足的慈祥,“小丫头都长这般大了。” “小群今年都十一啦!”小群躲开了陆长风,往陆华楠面前凑去,“陆伯伯却还是一样英武不凡!” “哈哈哈,你这丫头,打小就讨人喜欢。” 与面对陆长风时大不相同,此时的瑞国公陆华楠倒真真儿像个宠溺自家孩子的长辈,往常犀利的目光柔和,一双大掌轻轻拍着小群头顶。 “哼,小时候您还常常夸我聪敏,如今怎么变成‘讨人喜欢’了,我不干!” 小群索性拉了他衣袖撒娇,间隙还得意地朝蒋佳月眨了眨眼。 咱们这下可有救啦! “给伯伯说说,在江陵好不好?住的开不开心,若是不喜欢,这次就跟着一道回京城去。” 陆华楠看了一眼陆长风。 两年多前,是陆长风将小群带到江陵的,偏生找了一堆理由,又将人留在了江陵。 依着陆华楠的意思,自然是将小群好好儿当做女儿来养,日后在手底下找个武将人家嫁了,何苦要寻什么亲?难不成还能比在堂堂国公府过得好不成? 陆长风却只说了一句话,“万一……到时您能顾全小群吗?” 陆华楠便默许了。 “喜欢啊,江陵可好了,姐姐们也对我好。”小群嘻嘻笑着,“就是有点儿想您和陆伯母。” “哈哈哈,好孩子,见到了还想不想?” “见到了也想。” 陆华楠高兴起来,牵了小群的手,“好好好,过来跟着伯伯,带你逛大街!” “太好啦!小群最喜欢逛大街咯!” 一声欢呼,事儿便抹了过去,一行人又接着此前的事儿,只是在一群男子间,多了两个姑娘家而已。 蒋佳月悄悄与李议摆了摆手,吊在后头悄悄打量着陆长风,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别看啦!再看也看不出朵花来。”旁边的朱三嗤笑一声,“怎么哪儿哪儿都能碰到你。” 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自己已经够倒霉了,不会更晦气点吧? 想归想,他到底还是不服的,就搭话道,“你不好好儿在璟萃院里头当差,跑出来做什么?” 莫不是想趁机偶遇爷吧? 这种事他可见过不少,京城不比江陵,风气要更开放些,甚至还有那些所谓的世家小姐女扮男装跑进楼子里,只为见着他们爷一面儿的。 “没什么。”蒋佳月收回目光,怏怏道。 是啊,自己怎么哪儿哪儿都能碰到陆长风…… 朱三一噎,“嗨——我说你这人!我……”刚想说我为你倒了多大的霉,又咽了回去,“我可是为了你好。” “你——”见她不答,朱三上下打量了一眼,“该不会是被小群忽悠着偷溜出来的吧?” 蒋佳月转过去看他。 朱三便摇摇头。 “啧啧啧。你可真是没交好运。”难怪我挨着你就没好事,他往旁边移了移。 远水也万分同情地看着蒋佳月。 他近日定了亲事,正是该高兴的时候,尤其对方还是一直有些悄摸欢喜的含烟。 蒋佳月听荷香羡慕又嫉妒地说过几次,“含烟姐姐是倒了霉,可他远水却是捡了大便宜呢!不过,远水也挺不错的了,却不知我日后是个什么光景……” 但此时瞧他,不过短短四五日,却面容憔悴,神色带苦,全然不是当初那个清秀白净的少年了。 蒋佳月结合小群的小道消息,稍有些明白内情,只心中暗叹一声,嘴上问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不如何。” 朱三却闭了嘴,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原以为蒋佳月必定憋不住要问,他好卖弄一番,等了半日却没个声息,忍不住看她,蒋佳月却又闷着头走路了。 远水捅了捅朱三,心道你还不了解这位的脾性么。 虽见得不多,但也知道是个倔的。 “你刚来,不知道也没什么。”远水开口道,声音有些低沉,“小群性子跳脱,常常偷溜出来的。” 见她无动于衷,朱三接着道,“嘿,告诉你吧,小群是咱们府里出了名的倒霉孩子,不管京城还是江陵,但凡爷在的时候,没有一次不被逮个正着,回回都要拎了发落一顿的,嘿嘿。” 他幸灾乐祸起来。 蒋佳月一愣,这才明白为何小群非要磨着自己去了。 怕不是人人都知道这些,不愿意吧?亏她当时还感动起来,觉得小群是为她着想…… 到底心里有些担心,蒋佳月问道:“那每次都怎么发落?” “啊?哦——这个啊——” 朱三拖长了音调,“看爷今儿的心情呗!” “怎么看?四爷今天心情如何?”他愿意说,蒋佳月便从善如流地顺着问。 朱三摇了摇头。 不好?蒋佳月心道果然,又去看远水,不知是不是有心事,脸色更不好。 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好嘛,来了五天,当了两天差,跪了两次罚,今儿眼看着是又逃不过去了,说不得真要被赶出去。 也不知这位国公爷,小群这么多声“陆伯伯”喊的管不管用…… 瞧着父子俩不大和睦的。 “说不好。”朱三却一个大喘气,愁眉苦脸地说道。 他若是知道爷是个什么心情,也不至于至今还在外院拿笤帚。 “唉!只求谭家可别再作妖了,否则爷没好日子过,咱们底下人也得跟着倒霉。” 朱三自言自语道。 谭家……是那个被陆长风退了亲的谭家吗? 莫非,国公爷这次来江陵,是要教训陆长风的?蒋佳月看着前方挺拔的男子身影。 嗯,有点幸灾乐祸是怎么回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如何发落 回了陆府,不等陆长风发落蒋佳月和小群,他自个儿先被陆华楠拎去了祠堂。 蒋佳月听了议论,心里头便有些虚,方才她还想着是不是先倒霉的应是陆长风,这会子就成了真。 摇摇头,自袖中拿出李议带的信来,坐在床边儿展开来细细地看。 信是用蒋南秋做功课的纸写了,上头是密密麻麻地小字,虽只是一张,两面却林林总总说了许多家中琐事,蒋佳月看的鼻头发起酸来。 蒋大郎的病情已经有了起色,渐渐能靠在床头坐起来,若香说回头去江家药铺里抓药的时候,会再去李议那里问问她的情形。 蒋南秋如今也更懂事,不仅帮着家里做活,还接连得了夫子几次夸赞,若香却担心他年纪太小这般熬着身子会受不住。 蒋南秋则在信末悄悄添了一句,让蒋佳月不用担心,他心里有数的。 另还有若香嘱咐她照顾好自己之类的话,问她什么时候能得一日假,回家里来看看,蒋大郎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又说张家给儿子张寄定下来婚事了,听得女方家列了长长的嫁妆单子过来云云。 若香最后语含期待地提到,村里刘叔嫁到建陵的女儿带了口信来,说是已经打听到了建陵王家,但不知道若香要寻的那一支在哪里,她会再帮着问一问。 蒋佳月看地眼前模糊起来,胡乱抓着帕子擦了擦,把信捧在手里,忍不住又读了一遍。 直至反复读了三四遍,她才将信小心折好,拿条干净帕子包了,想了一回,将今儿刚收尾的荷包拿出来,将信放进去。 又从带来的包袱里拿出了一张纸看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揣在袖袋里头。 屋外秋风渐起,虽已入初秋,但陆府却依旧是繁花一片,她正怔怔地看着,忽而人声喧闹起来。 是陆长风回来了。 不过片刻,蒋佳月便被人叫去了小书房。 到那儿一看,小群已是到了,正缩头缩脑地站在门外,踌躇着不敢进去。 “四爷,小群和月儿来了。” 外头站的是两个小丫头子,九、十来岁的模样,那日蒋家人来陆府便见过的。 也不知陆长风是事务繁忙给忘了还是懒得费心,蒋佳月进府五六日了,陆长风也不曾给她改名,旁人总有些不知怎么称呼她,一来二去地,也就随了小群的叫法,索性唤一声“月儿”了。 门上的两个丫头朝二人露出个笑意来,小群又有些高兴起来。 毕竟难得有比她年纪小的。 忽地从书房里走出来一人,原是王二,冲二人道:“爷叫你们俩进去。” “王二哥哥。”小群仰着头,乖巧道,“四哥还好吧?” 若是被陆伯伯骂的太惨,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她们看。 “嗯……” 王二含糊不清地点了点头,顾忌到就在门前,也不好多说,只给了小群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出去了。 小群顿时脸拉下去,可怜兮兮地看着蒋佳月。 蒋佳月其实也有些怕,这不是胆大就能解决的事情,怎么想今儿都是她们做的不对,任凭陆长风怎么发落也有理。 她在前头当先走着,一步步朝小书房里走去。 和上次来时差不多,并未有什么不同,陆长风依旧坐在那张红木做成的透雕螭纹攒花靠背扶椅上,两边儿是一溜儿黄花梨木的矮凳,这次却没叫她们坐了,也没人会进来奉茶。 “四哥。” “四爷。” 二人站定步子齐声问安,声音都不大,回荡在寂静的书房之中,却大的吓人。 陆长风眼皮未抬,身前摆了茶盏,也不曾喝,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般阖着眼。 小群捅了捅蒋佳月腰窝。 “呀——” 她怕痒,发出一声轻轻地惊叫。 陆长风便忽地睁开眼,沉静深幽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们,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小群立即放下手,老老实实站好了。 她就是想问问蒋佳月,要不要声音大些,再请一次安而已…… “小群。”陆长风开口道,“回去绣二十个荷包。” “啊?”小群一愣,继而使劲摇头,“不……” “不什么?”陆长风冷声打住了她的话。 “不……不知道小群能不能绣的好……”小群弱下去,手里拽着衣角,脸皱的快不能看了。 她生平最怕女工,何况是二十个,一年都做不完呀!哪里还有时间偷溜出去…… 蒋佳月听了,却心中一松,暗道这有什么,若也这般罚我,那不知有多开心。 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般,陆长风道:“你今天开始当差。” 不是觉得闲着太快活么。 蒋佳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不是一个丫鬟的本分么,难道算是惩罚? “把这个送去籍松院。”陆长风瞧见她脸上还未褪去的脂粉,扔了个信封过来,冷冷道。 那是国公爷陆华楠的院子,楼氏他们回江陵府便住在籍松院里头,蒋佳月曾听小群说起过。 蒋佳月来不及多想他为何放过自己,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是。 出了小书房,小群仍是苦着脸,埋怨道:“四哥简直太坏了,应该让咱俩换一换的。” “是吗?”蒋佳月心里疑惑未解,忍不住道,“籍松院有什么不妥吗?” 那怎么会是发落? 她都做好了被陆长风赶出去的准备,哪里知道就这般轻轻松松揭过去。 “不好。”小群却否道,“若是我去了自然没什么,你的话……” “我怎么了?” “今儿在街上,陆伯伯没见着你吧?” “应该是。”蒋佳月一直低着头,又有小群撒娇,说不准陆华楠真没看见她的模样。 “唉——” “你别光叹气啊,到底有什么不妥?” 小群却不答,正碰上念波走来,两手一摊道:“你还是问念波姐姐吧!” 本没有什么,如此一来,蒋佳月简直忐忑起来。 “念波姐姐……” 她不安地看着念波,不知该从何说起,小群就道:“那个,我今天和月儿出去了。” 念波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听说了。” “然后又碰见四哥了……四哥让我绣二十个荷包,念波姐姐,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你呢?”念波无视小群的哀求,问蒋佳月道。 “四爷让我去籍松院送东西。” 蒋佳月说罢,只见念波神情忽地一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赶出府去(二更) 籍松院位于陆府正中轴线上,是正正经经地正院,离了德馨院并不远,整体布局十分大气端庄,乌木高门之间,透着一股子百年世家的雍容华贵来。 蒋佳月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高高的门匾,颈脖都有些发着酸。 念波方才告诉她说,三年前,为着一个叫璇娘的女子,陆长风不仅与陆老夫人离了心,还险些离了国公府,最后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出面恳请,孟郯帝将陆长风叫进宫训斥了一顿,才算平息下来。 多的念波并不曾说,只提了一句,“我初见你时,便觉得有三四分面善,你去了籍松院,定把性子收一收,千万别惹了祸事出来。” 语气凝滞地仿佛将要滴出水来。 蒋佳月从小群的神色中明白过来,其实她也和初丹等人一样知晓内情,只是从来不曾表现出来。 也许“璇娘”在璟萃院,在陆府都是一种禁忌。 听了念波的话,蒋佳月心中疑惑更深,不知陆长风此举是何用意。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略有些僵硬的脸颊,她抬脚踏入籍松院中。 陆华楠回到江陵,自然少不了去拜见陆老夫人,幸而并不曾惊动许多亲友,此时只有陆家三老爷陆华琛一直候在府里,加上陆长风,一家人围在德馨院里头说些体己话。 散了后又拎着陆长风去了祠堂,任凭陆老夫人如何劝也没松口。 此前刚回院子歇了片刻,这会子方才起来没多久,正在见客。 “你找谁?” 蒋佳月刚进院子,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瞧之约有三十五六,正是风韵之年,肤色略有些苍白,举止温柔,问她道。 蒋佳月不识得她,却也恭谨道:“四爷让奴婢过来送东西。” “哦——”女子拉长了音调,许是听见陆长风的名字,原本要拦她说陆华楠不便,到底不敢,“你随我来罢!” 及至到了正房前,女子让蒋佳月在外头侯着,便进了屋子。 她站在那里,偌大的籍松院里头空荡荡的,透出久无人居住的荒凉之感,远不比璟萃院的生机,更别提德馨院的热闹了。 很快女子就出来了,轻声对她道:“进去吧!” 蒋佳月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自然又是另一番不同于棠锦轩的贵重奢华,瑞国公陆华楠却并不在屋里,女子引着她去了偏厅。 陆华楠正在那里见的,是小群指给她看的那位左先生。 见她进来,二人停了话头。 “国公爷,左先生。” 她低眉顺目地行了礼,双手捧了信封置于额上,弯腰恭声道,“四爷让奴婢来送东西。” “嗯。”陆华楠应了一句,不经意地看过来。 却未能移开目光。 良久,蒋佳月才听得头顶上方有人说话。 “好,你先出去。”却是对着那位妇人所说,蒋佳月眼角瞟见女子转身退了出去,又等了会子,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手上的信封方被人拿了去。 好似卸了千斤的重担。 陆长风递过来时,她曾匆匆看过一眼,信封上头并无什么字迹,封口用火漆封了,也不知是不是陆长风写的。 蒋佳月把头低地更厉害些,退在一旁,想着何时告退才合适。 “你可是家生子?” 陆华楠将信随手搁在桌上,望了左先生一眼,声音很有些不同,盯着她问道。 “回国公爷的话,奴婢不是陆府的家生子。” “什么时候进府的?” “八月初一。” 陆华楠沉吟了片刻。 陆老夫人原是要与他说起此事的,好叫儿子心里有个底,知道这是她的意思,结果却被旁的事情岔了过去,也就不曾提及。 否则陆长风也不会特意遣了她过来。 在旁人眼中,父子二人均是十分沉稳的,哪成想却在家事上头憋了劲,谁都不肯让。他前脚因谭家之事骂了陆长风一顿,这会儿陆长风便找了这么个丫头过来送信。 陆华楠气极反笑,反应过来后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个孽障!”刚从就该在祠堂拿出家法来! 他一拳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蒋佳月感觉到脚下的地都抖动了一下。 陆华楠是极有气势的,长年在行伍当中发号施令,音色雄浑,身材健壮,年纪虽然大了,却仍旧能看出当年叱咤风云的影子。 “从今儿起,你不用当差了。”他对蒋佳月道。 “国公爷,奴婢……” “出去!”陆华楠却不许她多嘴,瓮声喝道。 蒋佳月只得转身告退。 “这个孽子,非要气死老夫不可!”还未走出屋子,就听见陆华楠说话的声音传来。 左先生一直坐在一旁,神色都未曾变换,闻言道:“国公爷何不反过来想。” “如何反?” “四公子难道真是如此愚昧无知之人?” “自然不是,但……” “虽是年少气盛,然则三年已过,若四公子果真是为了置气,何不直接将人收房,弥补三年前的遗憾?” 陆华楠这才想起来,蒋佳月仍旧是个丫鬟的身份,但还是疑虑,“看着倒是年纪还小。” 左先生却老神在在道:“非也。” “此话怎讲?” “正是因为四公子心中有数,才可以坦坦荡荡将人放在身边,反倒是他人心中总有愧疚,便有所顾忌。余认为,国公爷必然和四公子讨论过当年内情吧?” 陆华楠重重靠在椅背上,“是啊,若不是这件事,我瑞国公府又如何能拖了三年。因此才更对不起风儿……” 左先生不紧不慢道,“四公子虽年轻,国公爷想必比余更清楚他的脾性,有道是‘爱之深,责之切’,此时才会被四公子反将一军。” “那他又为何要退谭家亲事?”说什么谭家姑娘貌丑,绝不可能! 这门亲事在为人看来是自家吃了亏,却正是为了消除上位者猜忌的一步棋。陆长风向来稳重,怎么会不声不响地退了谭家的亲事,反将陆家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其中内情,国公爷何不看看?”左先生点了点桌上的信封,起身告退,“余先告辞了。” “多谢左先生。”陆华楠抱拳一礼,并未居高,直将人送到门外方回。 他重坐在椅子上,将信封上的火漆拆开。 陆华楠读完,面色铁青,双手握拳,又是狠狠一下砸在桌上。 “竖子!” 另一边,左先生出了籍松院,远远便瞧见蒋佳月失魂落魄地走在前头。 她心中复杂万分,正不知是何感受,听到身后有人对她说话道:“小姑娘,烦请你等一等。” 蒋佳月木然转过身去,左先生已经走过来,笑着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真实之境(三更) 三年前,陆长风来了江陵,头一天晚上就受人邀约出去了,在外头胡闹时看重了一个叫璇娘的清倌人,去过几次后竟把人赎身带进了府,放在了璟萃院里。 一开始众人都觉得,陆长风并不如何上心璇娘,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儿着迷罢了。 否则来了朋友,又怎么舍得让人出去弹曲助兴的? 但没过多久,陆长风却去了德馨院,请陆老夫人做主,要摆酒抬璇娘做良妾。 一个卖艺的清倌人,虽说不卖身,可谁知道卖没卖?居然妄想一步就登上堂堂瑞国公府四公子的良妾之位! 众人都惊呆了。 良妾,可只比正妻低半步了…… 陆老夫人虽不同意,但到底看在璇娘肚子的份上让了,答应先抬了姨娘,日后生了重长孙,回了京城再提。 没成想,璇娘居然一跤摔的小产,孩子也没了,大大地伤了身子,日日以泪洗面。 最后查出来,竟是陆老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鬟使的手脚,虽然当即就将那个丫鬟打死了,但竟有人偷偷在璇娘面前嚼舌根,说若不是陆老夫人不同意,底下的人绝不至于如此大胆。 陆长风便发落了一大批人,撵的撵卖的卖,璇娘却挺了进去,更是伤心难过不已,竟连陆老夫人也怨上了,陆长风只得将人带回了京城。 老夫人为此伤心了大半年,没想到好好儿的孙子,竟被一个女人带离了心,险些和自己闹的不可开交。 幸好有苏凝筠一直在身旁细心照料劝慰,才不曾病倒了去。 后来听说璇娘又出来瑞国公府,众人便都觉得这事儿便是卡在陆长风喉咙的一根刺,咽不下吐不出地,叫旁人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绝口不敢去提。 据说这位璇大家一手琴棋之技冠绝江陵的,容貌亦是倾国倾城,时而温柔小意、时而嬉笑怒骂,想起来就令人唏嘘不已。 蒋佳月听罢,皱眉道:“她走了?” 世家门第之别,又怎会轻易消除了去,陆老夫人都不愿意,难道国公府就能容忍有个出身风尘的良妾?这个璇娘也真是可怜。 “蒋姑娘不是已经猜到了。” 左先生望向远处,“自然是一别两安,各自相忘。” 若璇娘还在,蒋佳月又如何会被陆老夫人送去璟萃院,陆华楠自然也不会与陆长风如此生疏。 “先生为何与我说起此事?” “不过多嘴尔。”说罢,左先生转身离去。 蒋佳月凝视着他的背影,这个风度翩翩儒雅非常的男子,此时却带着一股秋日的寂寥。 “对了,听说姑娘家中颇有难处,不走亦可。” 他背对着蒋佳月说道。 “是先生帮我说话了吗?”蒋佳月喃喃问道,却不曾有人回应。 她终于明白为何会有人对她另眼相待,初丹,林婶,陆老夫人,刘嬷嬷,还有苏凝筠,以及这个左先生。 即便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同的念波、小群,可若不是因了她的长相,暗自揣度着陆长风的心思,真的会在短短几天内这般亲近她吗? 尤其是陆长风,以他的性子,初见时那般乱糟糟地场景,却依旧帮了她家。 更是几次三番地对自己容忍。 想想庄子里那个被发卖的丫鬟,璟萃院里的含烟,哪个不是一个不耐就撵了出去,偏她还觉得是因陆长风喜怒阴晴不定之故。 一别两安,各自相忘…… 陆长风真的忘了吗? 蒋佳月心中沉甸甸地,走着走着,快到璟萃院时,脚下却飘起来,忽然觉得身上汗津津地发冷。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步子,好不容易回到璟萃院,也顾不得去给陆长风回话,先去了屋里,一头倒在床上。 “要死啦!” 荷香吓了一跳,见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略有些吃惊,问道,“你怎么了?” “荷香,麻烦你给我倒杯水行吗?”蒋佳月有气无力地说道。 荷香不情不愿地走过来,自水壶里倒了水,递过来,“呐!” “谢谢你。” 蒋佳月挣扎着坐起来,咕咚一口喝下去,却是冰凉凉一片,直寒到五脏六腑里头,身上不自觉就打了个寒颤,眼前模糊起来。 她放下杯子,抹了把额头,全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蒋佳月心里知道自己睡觉有蹬被子的坏习惯,这两天天气转了冷,大约是夜里受了凉。 靠在那里发着懵想了片刻,荷香已经自顾自忙去了,她只得艰难地起身去找念波。 念波见了她自然吃了一惊,连忙让玉莲打了热水过来给她擦了,小群又自告奋勇去了小厨房,磨着汤婶煮了姜汤端来。 一碗姜汤喝下去,身上开始渐渐暖起来,蒋佳月裹着被子在念波房里昏昏地睡了过去。 她沉沉地睡着,梦里走马一般闪过许多人的模样:小时候来村子里的癞头和尚,未曾谋面的外祖父,叉腰骂人的秀才娘子,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小群,还有那个模糊的璇娘。 甚至梦到她去了京城,见了很多很多不曾见过的人,经历了一些乱七八糟地、骇人听闻之事。 混乱而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蒋佳月睁开千斤重地眼皮,脑袋里浆糊一般搅着,身子也黏糊糊地沉重,她偏头看了看窗外,黑漆漆地没有一丝光亮,好像沉没在一团深水之中,远处隐隐约约能听到人马喊叫的凄惨之声。 闭眼又躺了一会儿,再睁开时,屋外却是一片烛火映照下的辉煌了,屋子的角落也燃了一盏油灯,此时正明明灭灭地晃着那瘦弱的光亮。 她听见念波说话的声音,“发了一身的汗,大概是没事了。小群,你看着火,等她醒过来就把药喝了。” “好嘞!” 蒋佳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是啊,她病了。 头顶是和含烟留下的同色天青色绣海棠花的帘帐,将她从家中那与蒋南秋共用一屋的记忆里拉扯出来。 一时间她还以为这是在陆府自己的屋里。 手上摸到盖着的褥子是绸布做的被面,蒋佳月想起来,她是睡在念波屋子里的。 “你醒啦月儿?” 小群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她睁着眼呆愣愣地看着上方,关切道,“还难不难受?我去给你端药!” 说着一溜烟儿又跑了出去。 蒋佳月转过头,看着门外的方向,一时分不清到底哪一场才是真实的梦境。 她抓住被子,想起了陆长风那清冷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醒了过来 忽然想起什么,蒋佳月半坐起来,伸手去摸衣裳的袖袋。 里头是一张巴掌大的纸张,折叠了起来,打开来看,抬头写着“借据”二字。 这不是虚妄……她松口气。 此前想着陆长风定会把她撵出去,蒋佳月想起在家中时写下的借据,准备拿给他的。 借据是一张水墨红纸,上头用不大工整的蝇头小楷写着:今江和县蒋氏一门欠江陵府陆家参资五十两,蒋氏佳月愿以身价十两、月例一两之条件入陆府为婢,至偿清欠款为止。 途中若提前偿清银两,则随时可得出府、不必再受陆家约束之自由。 或因他故出府,以此为据,以三年之期偿清。 落款是大臻庆平十五年七月廿九。 立借据人:蒋佳月。 字迹还很新,可以看出并没有写多久,蒋佳月重新将借据收好,放进袖袋里,靠在床头发呆。 一时小群跟在念波后头又跑了进来,笑着说道:“我说月儿醒了吧!” 她挨在床头,对着蒋佳月挤眉弄眼。 “好端端地怎么发起热来?”念波走过来,手里端了药碗,拿汤勺舀了送在她嘴边,“快把药喝了就好了。” 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 蒋佳月只觉得眼前又快要模糊起来,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接过去道:“我自己来就行了。” 不管是为了什么缘由,她们对自己的好是毋庸置疑的。 “看来是好了。”念波笑起来,神色轻松不少,“可把人吓死了,小群都快急哭了。” “我哪有!”小群捂着脸反驳道。 蒋佳月却眼尖地看见她微微发红的鼻头,不由抿着唇露出个虚弱的笑意来。 “月儿,对不起,是我不好。”小群放下手,挨在她旁边,可怜巴巴地道,“我不该明知自己点背,还怂恿你陪我出去,害你受了罚生病。” 若不是她胡闹,四哥怎么会让月儿去籍松院送东西,月儿肯定是被陆伯伯狠狠发落了一顿才会变成这个模样。 小群歉疚地看着蒋佳月,一张脸儿都揪成了一团,简直没眼看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夜里贪凉,没盖好被子。” “好了好了,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可别再这般没分没寸地瞎胡闹了,这会儿快让人把药喝了,否则怎么好的起来?” 念波见她面有郁色,怕是和璇娘有关,心中暗叹一声,不让小群再说,催促蒋佳月喝药。 蒋佳月便不多说,皱着眉将一大碗苦森森的药全数灌了下去,正嘴里难受,小群从荷包里掏出几颗蜜饯来,“快甜甜口。” 她接过来吃了,觉得身上湿腻腻地难受,且也不好总睡在念波房里,便要回去,却被念波拦了。 “这有什么呢,总归我是要去后罩房里过夜的,你只管躺着就是。若觉得出了汗不舒服,等会儿叫人打了水来擦一擦,省的跑来跑去再发了病。” “嗯。对了——” 蒋佳月应了,这才想起来,陆长风让她今天就开始当值的,自己却一觉睡的天都黑了…… “我和四哥说,今天让你教我女工,否则二十个做不完不能怪我。”小群吐吐舌头。 “你呀,真是又机灵又糊涂!”念波在她额上点一下,“你当院子里的人都是聋子瞎子木头人不成?还巴巴地跑去四爷跟前扯谎!” 又对蒋佳月道,“没事的,四爷什么也没说,你只管把身子养好就成。” “啊?四哥知道了?”小群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念波。 “噗!”蒋佳月笑出声来,“谢谢你小群,念波姐姐,也谢谢你。” 小群红着脸,“我……我又做错事了,你做什么还谢我?” 蒋佳月握着她的手,发自肺腑道:“可是你们对我的心意我却是知道的。” 念波望向她,只见十三岁的少女目光清澈若湖水,其中盛着耀如星子般的点点光亮,却是与此前全然不同了。 蒋佳月进府几日,虽心中明白,却总有些拘谨和迷茫,一时下定决心,一时又默默自问,可见是还未适应突然转变的身份与生活。 这会儿端看她,神情坚定,好似终于拨开云雾,也散去了与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 念波后宅打滚这么多年,实在太容易分辨出别人的真心与假意了。 她知道蒋佳月一直对自己抱着一份疏离,但方才那声谢,已经让一切消散于无形。 到底在籍松院发生了何事? 蒋佳月不说,念波想她还病着,也不多问,只让小群照顾好她,便去了德馨院伺候。 今儿晚间陆府设宴,邀了几户亲近的人家来做客,众人都忙的脚不沾地,也不知是陆长风故意放了念波过来还是如何,总归是得了一些空闲,既然蒋佳月已经醒了,她也该去当差了。 宴席摆在德馨院的花厅里头,离了璟萃院不远,蒋佳月也能听到嘈杂笑闹的人声。 “你去看看吧,我没事的。”擦洗过一番,见小群伸长了脖子朝外头望,她笑着说道。 “不,我不看,一点儿都不好玩,有什么好看的。”小群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这会子困意上来了,我想睡了,难道你还在这里陪着?” “那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好吧。”蒋佳月笑着点点头,侧过身子闭着眼。 小群轻轻地替她拉了拉被子,便坐在那里发呆。 她面朝墙壁,背部对着小群,看过去,少女的线条单薄而优美,裹在初秋的薄被里,像是落叶飘落般无依无靠。 “月儿,你应该多吃点。” “嗯。”蒋佳月应了一声,小群就不说话了。 明天,八月初六,陆家真的会迎了那位贵人吗?蒋佳月昏昏地想着,却如何也想不起来那人的相貌,只知道是个极贵重的身份,连陆华楠都要顾忌的。 自己为何又会知道这些未曾发生的事,也许真的是烧糊涂了…… 屋外的热闹和还留在她心里的凄惨喊叫重叠,眼前一时漆黑如化不开的浓墨,一时又是盛世繁华的鼎盛欢喜。 陆长风,他…… 蒋佳月以为自己带着那么多真切的梦呓会睡不着,但也不知是不是药力发散出来,渐渐在那些交错的场景里沉沉入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贵人登门 外头的天色发着蒙蒙的亮光。 昨儿还是万里无云的晴好天气,不成想一夜过去,云层厚重,突然吹起了瑟瑟的秋风。 璟萃院里一夜之间添了秋意,枝头的绿色染了微黄,随着秋风摇摇摆摆的晃荡,随时都要零落一般。 秋海棠也凋敝起来,小群拿着剪花的刀子,半天都不曾寻着一株卖相好的。 “唉——”她长叹一声,“没有花,四哥肯定要不高兴的。” “小群!” 蒋佳月已经起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丝毫没有昨日的虚弱,她穿戴齐整,从念波的屋中出来,路上碰见小群唉声叹气地,便唤她道。 “月儿,你好啦?”小群欢呼一声,丢了小剪跑过来,学着念波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热度,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怏怏地放下手。 蒋佳月点点头,“嗯,好了。” 二人一道往蒋佳月的住处走去,小群忍不住叽叽喳喳说起昨夜的热闹来。 “来了好多人呢,我听姐姐们说,有一个肚子好大好大的人就是知府老爷,就偷偷跑过去看了一眼。哇!他肚子可真大啊,比三夫人的还要大。” 陆华琛的妻子柳氏已经有孕七个月了。 “汤家的人也来啦!”小群贼兮兮地附在她耳边,“我还见到那个汤家的公子了,嗯,除了有点瘦,脸色有点太白了也没什么,比……比你还白哪!” “别胡说。”蒋佳月瞪她一眼,“哪有把男子和女子比的。” “真的嘛,不信等表姑娘成亲的时候,我带你去看!” “我可不去。” “啊!我、我不是故意地……”小群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蒋佳月的左边脸颊。 蒋佳月就道:“咱们是璟萃院的丫鬟,表姑娘那里又不缺人使唤,如何就轮的上咱们去,你还是少操点心,好好儿绣花吧!” “这倒也是,反正也不好看,不去就不去吧!唉——” 小群话音刚落,两人脚下转了一个弯,却瞧见苏凝筠正站在一处阴影里,冷冷地盯了她们看。 “表姑娘。”二人连忙行礼。 苏凝筠目光落在蒋佳月脸上,不阴不阳道:“听说你病了?哟,这可真是富贵身子下贱命,一个丫鬟,倒把自己当成个小姐似的,成日里病东倒西,真真儿是矜贵命。” “托表姑娘的福。” 反正是撕破了脸,又得知璇娘一事,苏凝筠怎么也不会给她好脸色,蒋佳月干脆刺了她一句。 “你!” 苏凝筠一噎,气地指尖发颤,扬手又要打她。 蒋佳月后退半步,看着她的手,白嫩娇气。 日后嫁到汤家,不知还能打谁了。 “表姑娘,请问奴婢哪里做的不妥?” “呸!不要脸的下贱胚子!姑娘要打谁就打谁,管你做的妥不妥!”那日动手的丫鬟采薇上前一步,口水喷在人脸上,瞪着蒋佳月恶狠狠道。 “这位姐姐的意思是,就算没错处,表姑娘也可随便教训人的?”确定苏凝筠并不曾听见小群的话,蒋佳月底气更足。 “自然!” “表姑娘。”蒋佳月对苏凝筠道,“有句话,不知奴婢当不当讲。” “呵,让你说又何妨。” “像表姑娘这样的世家贵女,自然懂得以贞静为要,凡事讲究以理服人,不可狂暴,如今……”蒋佳月瞥了一眼采薇,“表姑娘宅心仁厚,对底下人怜惜宽容,外人听了,也只会夸的。” 她本就是极伶俐的,此时句句只说苏凝筠的好处,采薇听的一头雾水,却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呸!”采薇撸袖叉腰,“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却是摇尾讨好,晚了!你是个什么下贱人物,姑娘要打你,就把脸伸出来受着!” 蒋佳月神色不变,微笑着看向苏凝筠。 “好了!”果见她面色有异,对采薇斥道,“我何时叫你不得青红皂白地打人了?不许胡说!” 又朝蒋佳月道,“我早看出来,你是个机灵的。” 说罢擦身而去,轻巧巧在蒋佳月耳边落下一句,“我倒要看看你能如何得意,别落个比璇娘还惨的结局就好。哼!” 蒋佳月浑身一震,只觉得一股凉意自耳畔直达心底,掌心处已然冰凉。 璇娘,又是璇娘…… 左先生分明说是一别两安,为何苏凝筠却说结局凄惨? “起风了,咱们快走吧,别回头又受了凉。”小群见她发愣,拉了她手道。暖洋洋地热度传过来,蒋佳月方才回过神来。 她怔怔地随小群往前走着,回了屋子,荷香并不在里头,窗户却大开着,被风吹的“哐哐”作响。 小群要去关窗户,瞧见屋子后头居然有新菊初放,就跑了出去。 蒋佳月站在窗户旁,只能看到她弯腰去闻花香,小小的人儿活泼灵巧,不知怎地就想到昨夜的梦来。 顾滕…… 原来小群是心悦顾滕的,难怪那日羞涩的厉害。 蒋佳月却疑心,顾滕真是小群的良人吗?自己又怎么会做那般怪诞的梦来。 陆华楠辞官后,与楼氏正式认了小群做干女儿,将她嫁去顾家做儿媳,却受到顾家大嫂的刁难,好好儿的孩子也掉了,整个人瘦骨嶙峋神色憔悴,顾滕只顾着在外头钻营,竟叫她就那般郁郁而终。 花骨朵一般的年纪,就消散在这世间…… 但小群却是幸福的,她最常对蒋佳月说的话,便是“我不后悔,我很开心和他在一起的时刻”。 蒋佳月使劲摇了摇头。 陆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宫里还有一位贵妃,陆华楠作为国公爷,又怎么会辞官隐退,肯定是自己烧糊涂了乱想出来的。 否则梦里怎么会连自己都看不清楚。 “月儿,这个好看吗?”小群抬起头,绽出一抹甜甜的笑来,“快看!” 她手里捧了一枝紫色的菊花,半开未开的模样。 “好看。” 见她要掐,蒋佳月连忙拦道,“再看好也不能掐!” “为什么?” “小心荷香知道了……”蒋佳月话未说完,荷香已经砰一声推门跑进来,“快,咱们院子里来了一位贵人,念波姐姐叫你过去伺候呢!” 蒋佳月的笑僵在脸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十四王爷 蒋佳月端了茶水等物,脚步沉重地随念波去了西花厅。 陆长风正在里头与人说话,见二人进来并不曾看一眼,只用下颌点了点。 将东西摆好,蒋佳月又随念波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她一行走,一行想着屋里那人的装扮,匆匆间虽不曾看清相貌,但那迫人至极的气势却和梦中一般无二。 难得看陆长风那般正儿八经地坐直了与人说话。 她与念波守在屋外随时听候,不多时只见陆华楠亦赶了过来,见着蒋佳月步子略微停了停,好似要说什么,却又抬脚进去了。 果然是贵人,还要瑞国公亲自赶过来面见。 她乱七八糟地想着,昨日梦里那些混乱破碎的场景不断闪现,长眉紧锁,死死握住了拳头。 是真的……吗? “哈哈哈!” 屋里忽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将她拉回了现实。 抬眼去看,只见陆华楠与陆长风簇拥着来人正从花厅往外走,陆华楠嘴中邀他在陆府住上一夜,明日再启程。 “三哥急召,不能再耽搁了,多谢国公爷美意,就不麻烦了,告辞告辞。” 他说话有些懒洋洋地清贵模样,里头带了客气,陆华楠闻言也就不再坚持。 蒋佳月抬头去看,见他穿的是一身竹叶青暗线压边锦袍,并无华贵之处,但举手投足间尽显上位者的从容。 好似察觉一般,他忽地回过头来,犀利的眸子看向蒋佳月。 她瞬时愣在那里,二人对视片刻,许是看出她并无用意,那人又转过头去谈笑风生。 蒋佳月慌忙低下头,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好锐利的感觉,那双眸子里仿似藏着刀剑,一个不慎就叫你粉身碎骨。 陆家父子不动声色地将人送至影壁前,大门已经早早打开,男子转身道:“国公爷,陆四公子止步,叨扰了。” “静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又客套一番,静王方踏着奴才的背上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之中,自明黄装饰的车厢中探头,冲二人点了点下颌。 陆长风站在那里,直至马车扬尘而去。 “十四王爷怎么来了?”不等回到屋中,陆华楠便出声问道,神色凝重。 陆长风摇头,“只说是路过江陵。” 这事儿透着蹊跷,静王不可能不知陆华楠已经回了江陵,却绕过他径直见了陆长风,不知是何意图。 十四王爷与德元帝乃一母同胞,年纪却相差甚大,德元帝已年过五十,与陆华楠是少年相得的情谊,但十四王爷却比陆长风大不了几岁。 他与德元帝向来兄友弟恭,唯亲兄德元帝马首是瞻,但近年却屡屡传出不和之言。 首先便是去岁上元节,德元帝授意惠和皇后选定的静王妃在宫宴上闹出丑闻,静王随即入宫质问德元帝,最后亲自点了内阁右大臣的嫡长孙女为妃。 此事一出,京城气氛便微妙起来,德元帝曾在陆华楠面前提过一句,“十四年纪已大了”。 随后德元帝将巡视江北三府一事交由内阁左大臣,更加剧了朝臣的猜测,谁知今年江南四府的巡查却又落在静王爷头上,谁也摸不透上面那位的心思。 陆华楠与陆长风说起过。 德元帝有十一位皇子,除去年幼者,如今已有八位成年,其中出宫立府者五,母妃显赫者四,智资却参差不齐,当中犹以二、五两位皇子为胜。 二皇子性格沉稳,颇有士林风气,五皇子母妃却是武将世家出身,于战事上颇有天赋,深得德元帝喜爱,拥簇者亦众。 这一番龙争虎斗,倒难分上下,也瞧不出德元帝更属意谁。 如今朝中立太子之声越发喧杂,德元帝迟迟按下不表,两派之间明争暗斗,今日你参我贪污,明日我便告你草菅,实在是乌烟瘴气,搅的京城一日不得安宁。 十四王爷——静王,在二、五两位皇子眼中自然是炙手可热之人,两派均屡次示好,却都不曾得到回应。 不仅如此,静王这些年修身养性,除了德元帝的钦定,已经很少参与朝事,分明正是大有可为之际,却过着修道一般闭门的日子。 若不是去岁上元佳节闹出选妃一事,众人都差点忘了他不过是个还未娶妻的青年。 眼看着静王这两年又重参朝政的趋向,但也鲜少与大臣往来,今日竟然事先没有通知,便登了陆府的门,还与陆华楠父子相谈甚欢。 “此前说起什么不曾?”陆华楠浓眉紧锁。 “问起谭家一事。” “谭家?” “是。” “你怎么说?” 陆长风吊儿郎当道:“实话实说。” 陆华楠一噎,铜目圆睁,“混账!怎么和你老子说话呢!” 陆长风却朝他行礼,转身先去,“请父亲大人移步一叙。”陆华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陆府大门之前。 每每遇着这个儿子,向来克制良好的陆华楠总能被他气的大发雷霆,楼氏回回都要提心吊胆的,生怕最疼爱的小儿子又会被一顿狠打。 自陆长风十五岁以后,除了璇娘一事,父子间倒很少动棍子了。 经过昨日左先生一番话,陆华楠夜间辗转反侧,明白在不知不觉间,这个最淘气的儿子已经足以支撑起陆府的门楣了,是自己还一直当他是个顽劣不堪的小子。 也难怪楼氏常常抱怨,说他太忙于政事,根本不知道儿子已经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绝不是那等随便胡闹的,要打要骂也该先问清楚缘由。 这次谭家的事,若不是陆长风走的快,又有楼氏劝慰,倒真要叫陆长风受一顿皮肉之苦了。 昨日看了那封信,陆华楠气地脸色铁青,骂了几句“竖子”,却已不是冲陆长风撒火。 今儿静王又亲自来说谭家之事…… 两人默契地同时朝璟萃院的方向而去。 这次去的却不是西花厅,而是蒋佳月来过两次的小书房,她刚收拾好了出了西花厅,碰上回转的陆家父子,陆华楠看了她一眼,对陆长风道:“这个丫鬟倒是不错,你过来沏茶。” 书房里头原是有两个未留头的丫头伺候,因了陆长风很少在江陵住,倒不要如何识字,是个轻省的活计。 蒋佳月便只得沏了茶送到小书房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父子之间 书房里,陆华楠与陆长风已摆了棋盘,各执黑白分坐两边。 父子二人都是极爱下棋的,但这么些年来多是各自做自己的,难得有时机心平气和坐下来,更鲜少有这样闲坐对弈的时刻。 陆长风食指中指夹了白子,毫不犹豫地落在棋盘之上,甚至连思考都不曾。陆华楠原本自傲满满的神色顿时淡下去,认真看着他落子之处。 蒋佳月摆了茶,略看了一眼,她并不如何会下,只看得懂一些皮毛,也瞧出来父子二人的棋风大相径庭。 黑子起势大开大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入之势,而后布局正如陆华楠调兵遣将一般,坐镇中央,号令万军,气势磅礴广阔,大气凛然。 陆长风却剑走偏锋。 白子乍眼看去不过懒懒散散并不如何犀利,左一榔头东一棒子,但往往在出其不意之时一跃而出,攻其不备,将黑子围杀至七零八落。 她退在一旁,怕两人还有什么吩咐,便不曾出去,静静站在角落处观棋,也随局势变化或皱眉或舒松。 这一盘很快便分出了胜负,陆华楠丢了半子,脸上很不好看,但若不是陆长风有意想让,怕他还要更难看些。 他端起茶一饮而尽,“再来!” 陆长风却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茶,“躁者难胜,改日父亲有空,儿子定当相陪。” 这是说陆华楠急躁了。 他活了大半辈子,向来只有训人的份,今儿却被陆长风两次落了面子,已然不大高兴,自鼻孔里哼哼了一声,“不过侥幸耳,小子竟也狂大起来。” 心里却知道陆长风说的乃是实情。 他如今只想护住家族平安,不求荣华,也不想参与那些暗涌,确实没了年轻时候的求胜好强之心,行事未免太过翼翼。今天十四王爷的来访更是让他心有疑虑,竟不如陆长风镇定自若。 “承让承让。”陆长风面上老神在在,抱拳就是一礼,气地陆华楠一个倒仰,却说不出话来。 蒋佳月勾着头,心中暗自发笑。 “倒茶。”陆华楠气结,拿陆长风没法子,便对蒋佳月道。 他倒要看看,陆长风到底对这个小丫鬟是什么态度,是不是果真像左先生说的那样,只不过是抛出来看旁人笑话的。 蒋佳月低眉顺目地上前倒茶,棋局结束的太快,水温犹热,正适合喝二道。 陆长风却伸出单掌制止她,起身一手托壶,一手握把,将陆华楠茶盏中斟满,奉至他身前,道: “父亲大人,请喝茶。” 陆华楠一怔,竟至有些不可置信起来,随着他的动作看着清亮沁脾的茶水,胡须微不可查地抖动了两下。 作为父亲,除了陆长风幼时,他倒鲜少与儿子这般亲近。 掩饰一般清嗓咳嗽了两声,语调平平地“嗯”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才端起来细细啜了一口,赞道,“好茶!” 蒋佳月瞧他动作,不知为何好似有些扭捏。 陆长风已坐了回去,并不曾说话,气氛一时沉寂下去,茶水飘香,袅袅冒着热气。 “你出去吧!” 陆华楠吃了两口茶,才明白过来自己的意图被陆长风岔了过去,却已经失了先机,一时脸色变幻,也只得挥手让蒋佳月出去了。 她行礼告退,临走前悄悄看了一眼陆长风。 平静。 蒋佳月不知方才在西花厅的是何人,但却眼尖地看到他藏在竹叶青色衣袍之下,随着转身带起来的一小块明黄之色。 是天家之人。 连陆华楠都失了平常,陆长风却如此从容淡定,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他事先知情,二便是对他的来意心中有数。 蒋佳月一行往外走着,一行讶然。 陆长风偏居江陵,依旧耳聪目明,可见他并不是像传言那般,为了躲避退婚谭家的流言蜚语避走江陵,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怕是陆华楠亦知情,有意放任外人猜测,实实在在做出被陆长风这个不孝子气到赶来江陵问罪的模样。 陆家,不仅在后宫之中有贵妃支撑,前朝又有瑞国公陆华楠掌管户部,连放荡不羁的陆长风也并不是纨绔子弟。 看来陆家在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中幸存下来并不是偶然,而是早有部署谋划。 那么,他是否已经预料到了所有的一切,包括那一团团深重的黑暗中,凄厉的呼喊…… 所谓树大招风,陆家如此显赫,陆华楠又是行伍出身,在军中甚有威望。德元帝却是个极有雄心大略之人,有意平定四方蛮夷,否则也不会封五皇子生母为四妃之一。 伴君如伴虎,何况君心难测,又有萧墙之患…… 蒋佳月胡乱地想着。 而这一切也许都不过是她一个荒诞的梦境而已。 书房里,陆华楠仍旧在对着残局,浓眉深锁。 “顾滕说,谭家想要在德胜楼赔罪。” 陆长风看着陆华楠在自己面前松懈下来略微佝偻的身形,徐徐开口。 果真是老了,发间多有华发。 他想起母亲楼氏常常说,你爹人老了,却还有一股子心气,凡事你别总惹他动怒,父子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京城瑞国公府贵重无比,他上头却没有能承家业的哥哥,二哥为庶,且心思深沉不定,三哥又体弱,身有不足之症,不可劳神。 不仅国公府的荣耀,还有贵妃娘娘的平安,以及陆氏一门的性命,俱都压在眼前这个已过耳顺之年的老人身上。 “哼,竖子!”陆华楠抬起头,目光虽炯炯,脸色却已经显出疲惫来,“你怎么打算?” 信中将谭家两个儿子借着国公府的名头作奸犯科之事全部点出,连时间地点都清清楚楚。 但陆华楠气急的却不是此事,而是谭家家主居然在明知女儿与妻族男子有龌龊的前提下,恬不知耻地继续做着瑞国公府姻亲的美梦! 陆华楠真恨自己当初瞎了眼,没看出谭家狼子野心。 连当初的恩情,也不过是和别人勾结的计策,居然把他堂堂瑞国公蒙在鼓里。 他愈想愈愤愤起来,“那位瞧着不显山露水,不想所图甚大,手段却如此不入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奴婢不敢 “只怕谭家的本事还不止如此。”陆长风淡淡道。 “什么?” “父亲可知德胜楼是谁的产业?” 陆华楠抚须一笑,“如何不知,安南侯还请我进去喝过酒的。” “安南侯夫人,本家与内阁右大臣木大人的妻族乃是一姓,虽不同族,却也颇有渊源。” 陆长风不紧不慢地说道,右手随意执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局面顿时突变,白子显露颓势。 “你的意思是说……”陆华楠沉吟,忽而一掌拍在棋盘之上,“不对!” 棋子震起,全数混在一处,瞧不出原来的布局了。 “不是那位看上了木家的嫡长孙女……”他喃喃自语。 陆长风凭着记忆一粒一粒将棋子归位,接道:“是木家早就心有所属。” “那……”陆华楠比了个十四的手势,又比了二、五。 “儿子不知。” 陆华楠又指了指天,陆长风摇头。 “那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 陆长风闭口不言。 总不能告诉陆华楠,是他与顾滕在绣红阁时,听安南侯世子喝醉了以后,为赢得美人心,不小心说起与自己母亲安南侯夫人与木夫人之间的关系吧? “哼哼!”陆华楠气结,“倒是我往常错怪你了,没想到还有些门道。但是!别以为你拿来一封信,谭家的事就算了,连圣上都在我面前问起你。” 陆长风不语。 他接着气哼哼道,“回了京城就去宫里见贵妃。” 这就是让他给德元帝一个说法的意思了。 陆长风幼时乃是皇子伴读,时常进宫的,德元帝常常夸赞他,还特意封了他五品骁骑将军一衔,只等他成亲就要下召立瑞国公府世子的。 如今他退了亲,世子一事德元帝自然要问问陆华楠的意思,其实也就是问问陆长风什么时候娶妻而已。 “儿子知道了。” “就算谭老贼搭上了那位,那位又怎么会亲自前来说项?”陆华楠仍旧不解。 十四王爷如今除了天子太后相召,寻常人等根本无从得见,他谭家一个小小的三品文官,如何这么大脸面,劳动他亲自出马,还将赔罪宴设在了德胜楼。 脸面可真够大的。 “马上要到万圣节了,谭家这些年可搂了不少。” 陆长风话毕,就瞧见陆华楠气的眉毛胡子都翘起来,他接着道,“此事还得请父亲大人出面,圣上心里未必没数。” 谭家丢下的烂账可不能算在陆家头上。 “我自会想法子。”陆华楠一挥手,想到这桩亲事虽也有千般考虑在里头,到底是自己一时不慎,居然被陆长风揭了出来,心中直堵,起身走了。 却说蒋佳月自那日在书房见过陆长风后,虽已回了棠锦轩当差,却鲜少能见着正主,一时清闲了两日。 日头渐渐短下去,转眼已到了八月十四。 因陆老夫人打算二十启程,随陆华楠等人去京城,今年的中秋佳节便格外隆重些,陆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刘嬷嬷知晓蒋佳月针线好,便将她派去了在针线房听差,帮着赶要带去京城国公府的绣件,也算是一种赏识。 这天晌午,她正在针线房里头低头与人一道做活,林婶笑眯眯地从外面进来,道:“好孩子,老夫人叫你过去呢!” “老夫人叫我?”蒋佳月站起身,不明所以。 除了那回去过德馨院之外,她还真没见过陆老夫人,倒是刘嬷嬷,来了针线房几趟瞧进度,偶尔还问上一两句话。 “是呢!”林婶笑着道,“总之不是坏事,快去吧!” 蒋佳月只得道了谢,往德馨院而去。 进了院子,里头很是热闹,陆三夫人柳氏已从娘家回来了,正带着一双嫡出的儿女坐在陆老夫人身边,苏凝筠与陆家三房几个庶出的坐在下首。 蒋佳月随着通传丫鬟低头上前行礼,“老夫人,三夫人。” 陆老夫人笑盈盈地道:“快起来。”又对柳市道,“就是这个丫头,你看看。” 柳氏是个容貌秀丽的妇人,身量苗条,眉细鼻巧,望之十分温柔。 她细细打量了蒋佳月两眼,柔柔对陆老夫人道:“倒是个乖巧的孩子,还是母亲眼光好。” “你呀,惯会哄人的。”陆老夫人开怀,“怎么就知道人家就是个乖巧的?” “所谓貌由心生,既有手巧这一项好处,又怎么会少了心灵?再者说,母亲是极疼我的,自然给的都是好的。” 陆三夫人笑意端雅,几句话说的陆老夫人十分熨帖。 蒋佳月不知是何事,便只半抬了头站在那里。 “哼!”耳边却听得一声轻哼。 不用看亦知道是苏凝筠在盯着她,蒋佳月不为所动,听着陆老夫人说话。 “叫你过来不为旁的,原是淼丫头要绣一幅锻面带去京城给她三哥,筠丫头却不得空。” “听筠儿说你绣活好的很?”柳氏问道,“你愿不愿意陪六姑娘一道?” 陆长淼行六,陆长风底下还有个庶出的国公府五姑娘。 “奴婢愿意,只是怕手艺浅陋,六姑娘瞧不起。”蒋佳月低头说道,忽听坐在柳氏身边的陆长淼语气略有些不耐,“那你今儿下晌就过来吧!” 说罢,对着苏凝筠扬了扬唇。 多大点事,偏表姐缩手缩脚地,还要自己出面! “是。” 事儿便这般定了下来,蒋佳月站了片刻,又听陆老夫人问了几句,都一一答了,便告退出去。 “表姑奶奶,筠儿也先回去了。”她听到苏凝筠的声音在后头,“三夫人,六姑娘,筠儿失礼了。” “去吧,知道你还有许多事忙,不必整日陪着我们聊闲天的。”陆三夫人就道,“安安心心做个新嫁娘就是。” 苏凝筠便羞红了脸,出去了。 “你叫月儿是吧!” 蒋佳月正在前头走着,听得身后传来苏凝筠说话,“过来,我有句话要好生嘱咐你一番。” “表姑娘。” 她转过身行礼,脚下步子却没动。 “哼,别以为陆表哥护着你,就轻狂起来。” “表姑娘教训的是,奴婢不敢。” “不敢?”苏凝筠冷笑,目光落在她脚上,“我看你没什么不敢的。” 蒋佳月故作不懂。 “算了。”苏凝筠这回居然不曾动怒,走过来在她耳边轻声道,“可要仔细伺候好了六姑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丢了东西 蒋佳月手上穿针引线不停,脑子里却竭力想着苏凝筠那句话的意思。 她正坐在陆长淼闺房外头的门槛旁边,手上绷了绣棚,坐的却不是帮着绣缎面的活计,而是零零碎碎的荷包帕子。 “把这些绣完你就能回去了。” 陆长淼是个十分文雅的容貌,行动做派都如柳氏一般,却对蒋佳月很是不耐,丢了一堆几样颜色的绸布和花样过来就走了。 蒋佳月心知必定是苏凝筠使的手脚,也不多说,只坐在门前,对着阳光已绣了一两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下来,没人来招呼她,蒋佳月想了一回,将收尾的五六条帕子放好,又收拾了针线等物,恰好碰上个丫鬟过来,便笑着道: “这位姐姐,麻烦您和六姑娘说一声,奴婢明日再过来。” 丫鬟应了,蒋佳月抱着东西回去,幸而小群看她迟迟未归,听了念波说是去六姑娘院子里,就给她留了饭食。 “六姑娘性子很好的,许是来不及才让你过去。”小群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吃的极香的蒋佳月,不解道,“怎么会不叫你吃饭去呢?” “大概是忘了吧。” 蒋佳月放下碗筷,并不曾对小群说起苏凝筠的事。 一时无话,第二日已到了中秋佳节,陆府人人都松懈起来,面上扬着欢快的笑意。 家生子都抽了空回家与老子娘吃了饭,陆长淼也随陆三夫人去了陆老夫人的德馨院,蒋佳月坐在门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慢慢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也不知爹娘在家怎么过节,还有南秋,学堂肯定放假了的…… 今年家里有没有做月饼呢? 她虽在江陵长大,最喜欢的却是若香做的咸蛋黄月饼,又鲜又咸又香,色泽金黄,闻着就要流口水的。 每年南秋都要和自己抢,娘就说“东西总是争着吃才香的”,今年没有人和他争,也不知吃的香不香了…… 蒋佳月望着白晃晃的日光,发起呆来。 “我看你还挺闲心的。” 忽而有人冷笑着道,“做了多少个了?” 蒋佳月转头一看,原是陆长淼身边的二等丫鬟菱花。 “约莫有十来条了。”她接着方才的线头做起来,口中答道。 “我可告诉你,这些都是五姑娘急着要的,别想着偷奸耍滑!” “是。” 菱花甩着帕子瞪她一眼,在针线篓子里胡乱翻了两下,实在没什么挑剔的,便捧了一碟子月饼走了。 蒋佳月又做了几条帕子,抬头看已到了午时,仍旧回了璟萃院用饭,待回了陆长淼院子里时,却瞧见里头站了一溜儿的丫鬟。 “都到了吗?” 说话的是陆长淼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初翠,扫视了底下俱都低头搭脑的丫鬟子一眼。 “今儿上晌,都有谁进了姑娘的屋子?都站出来。” 底下便有三四个丫鬟站出来,不敢说话。 菱花眼尖,瞧见一旁的蒋佳月,连忙附在初翠耳边低语了几句,二人便一道往她看过来。 菱花十分得意地挑了挑眉。 “你过来。”初翠面色有些难看,冷声说道。 蒋佳月走过去,“初翠姐姐。” “站在她们一块儿。”初翠指了指出列的四个丫鬟,蒋佳月依言站了过去。 “都老实交代,什么时候、去姑娘屋子里做了什么。” “回初翠姐姐的话,奴婢是卯时末去送水的。”一个三等丫鬟怯怯地回道。 初翠点点头,“我记得。” “奴婢是辰时三刻去的,因夫人身边的霜华姐姐说请姑娘早点去老夫人院子里,奴婢过来通传一声。” “巳时初姑娘叫奴婢过来拿点翠楼新送来的头面样子。” “奴婢是和鸾儿一道过来拿头面样式的。” 她们一行说,初翠一行点头,这些事她都知晓,并不是胡说,且底下也有丫鬟窃窃私语,都可作证。 “你呢?” 最后轮到蒋佳月,初翠紧盯着她。 陆长淼丢了一只和田墨玉的镯子,原是一对儿收在箱子里,陆长淼说要带去京城,便拿了出来,初翠回来却只翻到了一只。 这对墨玉镯子是陆长淼出生时,陆华楠和楼氏特意寻了给她做压身玉的。 如今丢了一只可怎么得了,蒋佳月吃饭的功夫里,这里早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陆长淼还不敢让三夫人知晓,嘱咐了初翠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这才有这么一出。 蒋佳月虽不知发生了何事,瞧众人神色凝重也猜个八九不离十,闻言回道: “奴婢并不曾进五姑娘的屋子,只一直在外头。” 她指了指门边放着的小杌子,“五姑娘吩咐奴婢在此处做活,并不敢随意走动。” “可有谁看见不曾?” “这里站的姐姐们,应该都知道。” 她卯时一过就来了,一直到午时中才回,今儿院子里人虽少,但也有几个来往的,尤其是进过陆长淼屋子的,必然都看见过,初翠也不例外。 “其他人呢?有没有进过姑娘屋子的了?可别等我一个个查到了再说!” 初翠眼神厉起来,看着其他人。 “回……回初翠姐姐的话。”底下便有一个丫头抖着嗓子道,“奴婢进去送过东西……” “送什么了?何时送的?” “是……是厨房里做的一碟子月饼……卯时初就送过来了。” 那时候天色还早,陆长淼并未晨起,院子里静悄悄地无人瞧见,也就没人帮她说话。 丫鬟急的快要哭出来了,“真的不是我,我把东西放在外间就走了……根本没进去里间……” “好了,没人说是你,哭什么!” 初翠本就烦躁,那镯子矜贵,是万万丢不得的,偏往日里收的极好,都是锁起来的,今儿一大早若不是陆长淼非要找东西,也不会打开那箱子,后来她急急忙忙伺候主子去德馨院,谁知竟就这么丢了! 她心知这丫鬟没那么大胆子,早晨也隐约记得桌上是放了一碟月饼,再者说那时候箱子还没开呢! 到底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她细细看了一遍众人神情,实在想不出头绪,正要再吓吓她们,还是不行只能一个个搜了,这么短的时间东西肯定还没出府,不怕找不出来!哪怕是惊动三夫人和老夫人…… “初翠姐姐。” 菱花却对她使了个眼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真是可笑 初翠听菱花说完,目光转到蒋佳月身上,深深看了几眼。 “你亲眼所见?”她问道。 “真的。”菱花点头,“今儿院子里人少,唯有她一直在这里。随便寻摸个什么机会还不就溜进去了?姐姐想一想,咱们院子里从来没这些事的,怎么一来了外人就……” 后头的话,不言自明。 初翠却还有些犹豫。 蒋佳月是璟萃院的人,又是陆长风亲自升的的一等丫鬟,总不好随随便便就说人是贼。 “是与不是,搜一搜不就知道了?”菱花便怂恿道。 “怎么搜?” 去璟萃院搜?若什么都没找到,不说四爷,连带老爷夫人都要给姑娘没脸。 “我看她总死死抱着那个针线篓子,说不得——”菱花说着,人已经大踏步走到蒋佳月跟前,一把将篓子拽过去,“我瞧瞧这里面都是什么。” 初翠来不及制止,也就随她去了,反正找不出来东西,最后连她屋子都要查的。 只见菱花将针线帕子等物一股脑儿地翻开,忽地听一声轻微的响声,是她手指上戴着的赤金戒指碰到什么东西。 菱花连忙把东西全扔在地上。 “呀!” “啊——” “真的是她!” 突然底下站着的丫鬟们一阵骚动,齐齐看着菱花的手。 只见她从针线篓子最底下拿出一样东西来,在日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 竟是陆长淼丢的那只墨玉镯子! 蒋佳月自己也惊住了,根本不知里头怎么会有这种东西,便是再迟钝也猜到这怕就是初翠要找的东西! 有人故意害自己! 蒋佳月看到菱花面上闪过的得意,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她…… 忽而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上晌的事,蒋佳月正要出声辩白,陆长淼却已经从陆老夫人的德馨院回来了。 “找到了没有?” 刚走进院子,陆长淼就问初翠道。 这镯子不仅贵重,更是她最喜欢的首饰,满大臻朝据说也不会超过三对的,这次她本是准备带去京城撑场面,不叫那些世家贵女看低了。 省的总笑她不过是江陵陆家的六姑娘,国公府的亲戚而已。 居然有人敢偷,真是作死了! 她目光落在菱花手上,连忙走过去拿出来,仔细套在了腕子上,这才气急地扫过底下站着的丫鬟们,尖声道:“谁拿的!” “姑娘,是她!”菱花一手指着蒋佳月,迫不及待地说道。 “好啊,你个不干不净的小蹄子!”陆长淼气地眼角发红,“我念你颇有些手艺,好心在祖母跟前夸了你,没成想居然招了个贼偷进来!” “六姑娘,我没……” “姑娘,这丫头嘴硬的很,依奴婢看,不如先打一顿再说!” 不等蒋佳月辩白,菱花便对陆长淼建议道。 陆长淼点点头,立时以菱花为首,走过来三个丫鬟,两人按住了她,一人扯了腰带封了嘴,最后菱花冷笑着上前。 “六……呜呜” “啪!” 一声脆响,将蒋佳月所有的挣扎都打了回去。 丫鬟们俱都既害怕又兴奋地抬头看着,不时窃窃私语。 “这个人是谁啊?” “听说是四爷院子里的,我当是个什么好东西,瞧着文文静静地,居然敢偷东西!” “谁知道呢,害咱们也白白跟着吃一回挂落。” “这样的人就该先打一顿再卖出去!” 耳边嗡嗡地全是回音,眼前也渐次模糊起来,蒋佳月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感觉到两侧脸颊一下痛过一下。 呵,敢情大耳刮子是陆家的传统。 她正昏沉沉地想着,忽然菱花停了下来。 “老实交代,是什么时候偷的。”陆长淼的声音显的幽怨而尖利,蒋佳月一时没有听清。 此时便是让她说,也张不开嘴了。 蒋佳月以为那日在苏凝筠身边遭受的也许是最大的屈辱,原来为人奴婢,屈辱永远是无穷无尽地。 她定定地看着陆长淼,眸中仿佛有星辰之光,脸虽狼狈,却神情坚毅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 “姑娘,这丫头嘴硬的很,还是让奴婢来,您回屋歇着吧。”菱花撸着袖子说道。 “姑娘……” 陆长淼正要点头,初翠欲言又止。 “怎么了?” “姑娘,不能打了。”她轻声道,“好歹是四爷院子里的人,既然东西找到了,也该和四爷说一声。” 初翠隐约知晓一些蒋佳月的来历,也听底下人嚼过舌根,怕陆长风心中属意,此时自然要拦着陆长淼,否则兄妹生了嫌隙,她做大丫鬟的头一个就要吃挂落。 小惩一番,把人送回去,怎么处置自然有陆长风说了算。 陆长淼并不是个蠢的,自幼在陆三夫人跟前长大,受的又是世家规矩,闻言也知晓其中利害,便点点头,让人停了。 “先关起来,等四哥回来再发落。” 菱花手刚抬起来,只得又悻悻放了下去,恶狠狠道:“算你走运!” 蒋佳月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曾说,就被人推搡着带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是一排破旧不堪的房子,有人打开其中的一间,蒋佳月就被推了进去。 她跌坐在地上,发丝散乱,口中全是那种熟悉的铁锈味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环顾四周,约莫是个放柴火的草房,里头乱七八糟地堆了木头、柴草,蒋佳月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缩在窄小的空间里发呆。 几乎可以肯定,是菱花把东西放在针线篓子中的。 但是蒋佳月自问向来与她素未谋面,只不过在陆长淼的院子里见过两次,何至于就这般恶毒? 不仅陷害于自己,下手更重,若不是有人按着,蒋佳月简直要被她的巴掌掀翻过去! “可要仔细伺候好了六姑娘”,苏凝筠泛着冷意的话又在脑中回想。 是她? 陆三夫人和陆长淼都说过,因为苏凝筠要筹备婚事,所以没有空,她便举荐了自己去给陆长淼帮忙,还说她女工好…… 蒋佳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苏凝筠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摸清楚自己底细了。 想必苏凝筠又把嫁给汤家的原因推到她头上了,就像此前一般,欺软怕硬,专门挑了她这样的仇视、下手,却对着陆长风陆长淼媚俗! 真真是可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中秋之夜 陆家的中秋团圆宴是极热闹的。 灯火辉煌间,人影穿梭往来,主子们频频举杯欢笑,便是底下的奴仆也笑逐颜开,说着喜庆吉祥的话头,讨得几个赏钱。 夜色渐深起来,月光却更皎洁,陆长风等人拥着陆老夫人赏了一会儿圆月,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说笑一回,怕她年纪大了受不住,由长子陆华楠送回了德馨院。 其余人等便也都各自散了。 “四哥。”陆长风正要走,陆长淼却跟上来,在身后笑着唤他。 “还不回去?” 陆长淼瞧了瞧身后,狡黠道:“四哥是不是要出去?” 每年中秋佳节,江陵府城都会有灯会集市,宵禁也没有的,下至平常百姓,上及宦官世家,都要出去热闹一番。 今年因了陆华楠回江陵过节,陆家才不曾准备。 这会儿正是外头热闹的时候。 陆长淼平日里总拘在府中,玩乐甚少,陆三夫人又是极重规矩礼仪的,难得会纵她一回。 当然,跟在陆长风后头便又不一样,陆三夫人每每总会允她。 每年陆长风来江陵,都是陆长淼最快活的日子。 “今日不行。”陆长风却摇头,“快回去吧!” “为何?” 陆长风不答。 陆长淼委屈巴巴地拉他衣摆,“我不会乱跑的,就跟在你后面。” “不行。” “哦——”她拉长了音调,“难不成四哥要去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哼!我要去告诉大伯!” “小丫头片子!”陆长风大掌落在她头上,唬着脸吓她,“哪里学来的浑话,没大没小的。” 陆长淼拽着他衣角,撒娇道:“好四哥,四哥好……” “快回去睡觉。” “真不带我去?” “嗯。” “好啊,那你丫鬟偷我东西怎么办?我看打死了了事。” 陆长风错愕片刻,便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蒋佳月,不动声色道:“在哪儿学的这般手段,我看你的丫鬟才要好好管教管教。” “哼!”陆长淼气鼓鼓地,“若是其他的物件,当然不至于如此,可她竟胆大包天,偷了我的墨玉镯子!” 陆长风想着顾腾那厮能有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想闹一闹,便不急着走,“哦?” “嗯!” “那就打死吧!” “啊?”陆长淼傻了眼,“你不管她啊?” 初翠不是说,那丫头是老夫人指的,四哥也很疼爱吗? 可不是?才多大的年纪啊,就成了一等丫头,比含香当年还小呢!长的又好,陆长淼掰着指头,倒真没见过几个那样的好相貌。 且初翠还说,她和那个小嫂子有点像呢!怎么发落,必得知会四哥一声才好。 因了璇娘出身不好,陆三夫人向来不准陆长淼亲近一份,也不准璇娘来三房,陆长淼便不曾见过,为此还趁蒋佳月不注意,好生打量了她一番。 看着倒是极好的,若不是苏姐姐说,竟瞧不出来是个心思深沉又有心计的模样。 没想到手脚也不干净,刚来第二天就敢偷主子的东西了! 果然苏姐姐说的没错! 若不是看在四哥的面子上,谁耐烦费心。 陆长淼原想着,陆长风若带她出府,那就把人还回去,总归怎么发落她也不好定,不成想陆长风居然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模样,道:“既然偷了东西,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问我作甚?” “她不是你的一等大丫鬟吗?” 不是说很在意么?陆长淼心道。 陆长风大义凛然,“天子犯法,都当与庶民同罪。” “那……” 陆长风不等她说完,便转身又要走了。 “四哥!” “又怎么了?” “你……”陆长淼都要急哭出来,撒娇道,“求你了。” 她都和人约定了…… “你带我出去,我就不告诉祖母。也不会叫你罚那个丫头,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真不怕我告诉祖母和母亲,把人撵出去?” 陆长风看着拽着自己胳膊的小姑娘,还不到自己胸高,水韵温婉,实在可怜的很,还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 嘴上却道:“祖母老人家慧眼。” “什么意思?” “你若果真想出去,今儿太晚了,明天带你出城去耍,如何?” “不好。”陆长淼嘟嘴。 陆长风便眯着眼,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陆长淼向来是极乖巧的,不会总这般缠人,今晚陶庭也在,都是成年男子,带着她实在不妥,可自己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她却还在缠磨…… 陆长淼便是一凛。 “算了算了,不去就不去嘛。” 她慌张地扭过头,紧紧拉着衣角的手也放了下去,小声道,“我、我不去就是了。” 陆长风深深看她一眼,温声道,“快回去吧!” 说罢迈开长腿走了。 蒋佳月偷东西?就她那耗子大的胆子,见着自己和见着猫一般…… 却说陆长淼挨挨蹭蹭地往回走了几步,眼见他离的远了,心急如焚,忽而想起那日在大门前见过小群。 后来听初翠说起过,她怂恿那个叫蒋佳月的跟在四哥后头溜出了府,却被四哥逮个正着呢! 陆长淼在原地打了几个转,略有些犹豫。 眼看陆长风越来越远,实在没时间去想,干脆一跺脚,咬着牙闭着眼跟了上去。 苏姐姐说过,女子若不主动些,最后都会落得和她一个结局,被迫嫁给一个未曾谋面,也不知性情如何的男子…… 从陆老夫人的德馨院,需绕过融雪亭,方能成出了内院,陆长淼一路缩手缩脚地跟在陆长风后头。 前头隐隐绰绰可以瞧见王二等人迎了上来,她心中焦急,也不知能不能混出去,更是害怕。 陆长淼还从未单独出过府,更别提是这么深的夜里了。 只她却一想到那人在门外苦苦等着自己,心中便是一阵悸动与甜蜜,什么也来不及多想,哪怕只是在大门处远远地看上一眼也好…… 怕陆长风发现,陆长淼只得择了偏路走,奈何陆长风人高马大的,又走的快,她一行避着人,一行提了裙角小跑着。 快过融雪亭时,陆长风已拐了弯。 陆长淼脚下一急,惊呼一声,“啊——” 只听深沉的夜里,“噗通”,传来清脆的水花翻涌之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送吃送喝 蒋佳月又饿又痛,从冰凉的梦中醒了过来。 周边是黑漆漆地一片,屋外却能隐约看见灯火的朦胧光亮,从柴房的一扇小窗中透进来,温暖繁华。 “好饿……” 她抱着咕咕叫的肚子,站起身来,踮脚看着外头。 幸好中午小群给她留的饭多,不然这会儿怕是一点子力气也没有了,脸上也火辣辣疼地厉害。 菱花到底是丫鬟,远比苏凝筠下手狠多了。 蒋佳月不敢拿手摸脸,只得强忍着痛意,呆呆地看着外头,心中隐约有些期盼。 陆长风,他会不会来? 自己真的没有偷镯子,他应该知道的吧? 漆黑的夜里,一轮圆月当空,照着世间一切悲欢离合,阴晴圆缺,从来不曾与世人同苦。 蒋佳月想起小时候,一行吃着娘亲做的蛋黄月饼,一行和蒋南秋搬了凳子,坐在院中抬头看月亮,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 “姐你快看!” “月亮真圆啊,为什么会这么圆?” “那颗星星眨眼了!爹娘,你们快来!” 小小的人儿有说不尽的话,一家人只是坐在农家小院中,却总是欢喜的。 村里的其他人都会出去逛,她却总和蒋南秋缠着爹爹说嫦娥的故事,说玉兔的故事,还听娘亲说起在家中做姑娘的趣事。 娘说,外祖父总会把她抱在膝头说故事。 爹爹听了,便也将她和南秋一边一个抱在怀里…… “那娘怎么办?”蒋南秋不愿意,挣扎着要下去。 “这样就好了。”蒋大郎一把揽住若香臂膀,哈哈大笑起来。 蒋佳月看见娘亲就羞红了脸,却没有推开爹爹。 “娘,月亮好圆啊……”如今外头依旧是一轮圆月,蒋佳月靠在墙上,喃喃道,“娘,我好想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陆府的喧闹已然寂静下去,迷迷蒙蒙间好似听见有人在说话,她睁开眼。 “月儿?月儿?你在里面吗?” “小群!”蒋佳月在脚下垫上一捆柴火,从小窗中看去,只见小群仰着头,在墙根下努力往上看。 “月儿!”小群激动起来,大声喊道,“我……你没事吧?” 蒋佳月忽然就有些哽咽,吸了吸鼻子,才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的脸——” 月光下,蒋佳月的脸肿的老高,两腮突出,瞧着十分滑稽,小群却笑不出来,捂着嘴问道,“是六姑娘打的?” 晚饭时,她左等右等都不见蒋佳月回来,原以为是因为中秋,六姑娘便留了她用饭,谁知后来才听人说,六姑娘院子里有人偷东西,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小群急忙打听,这才找了过来。 “疼不疼?” 蒋佳月笑着看她,“疼死了……” “快别笑了,肯定动一动就疼的,呐。”小群递过来一个包子,“我想你肯定没吃东西,特意给你留的,你慢慢吃,我怀里还有。” “嗯。” 蒋佳月接过来,怕碰着伤口,虽饿的不行,也只能撕成小块抿着吃,清澈的眸子看着外头脖子都僵住的小群。 “本来想给你带月饼的,又怕吃了太渴,等你出来咱们再吃,我给你留了呢!” 蒋佳月听了,想起刚来时,曾觉得这府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盘算,人人都有一副计较,自己也不曾拿多少真心待人,后来才幡然醒悟。 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方式,但每个人也都有真心。 这么多天的相处,若说小群还像开始那般的心思,她是如何也不信的。 “要喝水吗?”小群心疼地问道。 蒋佳月点点头。 “我去给你拿。”小群转身要走,蒋佳月一急,含着包子含糊地道,“不喝了。” 小群犹豫了会子,“不行,我听说你午时就被六姑娘关起来了,此前还没好全,又……还受了伤,不喝水又要烧起来的,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迅速跑着走了。 蒋佳月看着她小小一团身影,在夜色里迅速隐没去,只觉得包子卡在嗓子眼,堵的心里发胀。 果然没过多久,小群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给。“ 她从怀里拿出一只水壶来,上头还沾了厨房的油污。 “热的喝了才好。” 蒋佳月接过来,果然是有些烫烫的温水,她早已渴的不行,嘴里全是血沫,连忙喝了一口下去。 热水碰着破皮处,疼地她眼泪直打转,龇牙咧嘴地。 “慢点,吹一吹再喝。”小群忍不住笑她,“我不和你抢的。对了,四哥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六姑娘也不在院子里,你怕是还得再忍一忍,等四哥一回来,我就和他说。念波姐姐也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不在啊…… 蒋佳月心中莫名有些失望,打叠起精神,问道:“念波姐姐也知道了?” “知道。” 蒋佳月放下水壶,用手背擦了擦眼。 她没有偷东西,不用自己说,该信的人便会信的。 “你哭了?”小群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疼的狠了?对了,念波姐姐那里有药,我去拿!” “我那里还有……就在床头那里。”蒋佳月说完,心里略有些不自在,怕小群多心。 上次陆长风给的,还不曾用完,所以就顺手放在床头了,并没有什么心思,不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小群却没在意,“你且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蒋佳月见她走了,便下了柴禾,一口口就着热水吃包子。 景萃院与三房离的稍有些远,这次过了好久小群都未回转,她吃完后,便踮脚看着外头。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月亮好似更大更亮起来。 陆长风去哪里了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相信自己…… 还有菱花,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果真是苏凝筠的指使? 小群曾说过,苏凝筠和陆六姑娘极亲密地,因而才会一听她提及,便找了自己过来做女红吧。 苏凝筠肯定十分笃定这一点。 不过为着那日在融雪亭的事,她竟这般恨自己? 偷盗可是大罪,陆长淼狠毒一些,当场当死她都有可能…… 蒋佳月念及此,忽而睁大了眼,屏住呼吸。 融雪亭! 她知道陆长淼去了哪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来龙去脉 小群带着初翠并几个婆子,匆匆忙忙地往融雪亭跑过去。 “快来人啊!救我!”刚一走进,便听见有人呼喊,伴着水花的巨大响声。 跟着的婆子赶紧跑到水边,将人拉上来。 竟是陆长淼。 她方才一个不慎,绊在石头上面,黑漆漆地也看不见,直滚滚就掉了下去。 正抓着水边的草木挣扎,小群便带着人赶了过来,好歹是没出什么大事。 此时的陆长淼形容狼狈,惊魂未定地发着抖,双唇苍白,散乱的发髻滴答滴答往下淌水,两手死死抓着婆子的衣裳不松开,浑身却没了气力,瘫软在旁人怀中。 众人赶忙把人抱回去,擦洗,熬药,一通忙活下来,俱都吓的不轻。 这要出点什么事,一院子的人也别活了…… 还好还好。 初翠抓着小群胳膊,“好妹妹,这个情姐姐记下了。” “不是……” “淼儿!淼儿!” 小群方要摇头,陆三夫人柳氏并丈夫陆华琛已经匆忙赶了过来,一叠声儿地喊着,声音凄厉。 “淼儿,别怕,别怕啊!”柳氏冲进屋子,扑在女儿床前,圈住陆长淼的身子,“爹和娘都在,没事了,没事了。” “爹,娘……呜呜呜……”陆长淼本已好些了,见着两人,哇地又哭起来,一双眼通红。 三老爷陆华琛也连声安抚。 好不容易等药效散出来,陆长淼也哭的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柳氏走到外间,脸色就是一变。 “好端端地,六姑娘怎么会半夜去水边!”她厉声问道。 小群随着三房的奴婢齐齐跪了下去。 “回老爷夫人的话。”初翠心知这一劫逃不过皮肉之苦,便以头磕地,“姑娘说有话要与四爷说,不让奴婢等人跟着。” “所以你们就把姑娘一个人留在那里,深更半夜地,还让她独自出了院子?” 柳氏气地发抖,若不是陆华琛按着,又想到女儿现在受了惊吓,需要亲近之人照顾,她全都要发卖出去! “奴婢该死。” “养你们吃干饭的!啊?打今儿起,全都不准发月例,自去领了四十板子!” “多谢夫人。” 见陆长淼睡的还算安稳,柳氏心放下来一半,发落完了众人,又和颜悦色地拉小群起来,“好孩子,今儿多谢你了。” 若不是小群,淼儿只怕…… 陆三夫人简直不敢想。 天色黑,融雪亭又那么偏僻,很少有人经过,不是小群带了人去找,哪里还见得到人! “三夫人,我……” “你放心,三婶永远记得你这份恩情。” 柳氏惯常是十分高傲的,带着书香世家的清高,当年璇娘有了陆长风的骨肉,她都不曾多看一眼,这会儿居然拉着小群的手,眼中泛泪,自称三婶了。 小群便道:“三夫人,真不是我。” “嗯?不是你还有谁?” “是月儿。” “月儿?” “对,是她说六姑娘在融雪亭,让我赶紧带人去找的。”这样,三夫人就会把月儿放出来了吧? 孰料柳氏却脸色一变,“哪个月儿?她怎么知道淼儿在融雪亭!”, “这……” 小群语塞。 月儿当然是蒋佳月,可是,月儿怎么知道的? 当时,她刚从璟萃院拿了药膏过去,月儿便满脸焦急地告诉她,“六姑娘在融雪亭那里,快带人去找,快!” 她虽莫名其妙,但此前也听初翠等人说过陆长淼不在的事情,原以为不过是在德馨院多留了会子,并不曾在意,莫不是月儿想起什么重要的线索,能证明清白,才这般焦急? 小群刚一离开柴房,就看见丫鬟们慌慌张张地奔走,一问才知道是在找人,这会儿初翠发现了不对劲。 她才急忙带了人赶去融雪亭。 现在却不知该怎么和柳氏解释。 若是自己倒也好说,只说过来的时候瞧见了即可,但月儿一直关在柴房里头,怎么会知道呢? 小群犯了难。 柳氏就缓了缓脸色,和颜悦色地问道:“好孩子,三婶也记你的情呢,告诉三婶,那个叫月儿的在哪里呢?” “啊!”小群忽然急中生智,“月儿,月儿在柴房关着呢!三夫人,你能把她放出来吗?” “关着?” “嗯。”小群低声对她说了几句话,又道,“月儿绝对不会偷东西的,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初翠,你过来。” 柳氏听罢,对初翠招招手,把人叫到里间去了。 过了盏茶的功夫,柳氏走出来,对小群说道:“我让初翠过去,她有这份功劳在里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小群,你来。” “三夫人?” 柳氏拉她坐在自己身边,“你给三婶说说,她怎么会知道六姑娘在融雪亭?” 是不是有人故意引了淼儿过去的? 小群便道:“是这样的,我看月儿一直没回来,担心她,就过来找她,后来经过融雪亭时,看见六姑娘在亭子里,当时没在意,月儿却说,‘六姑娘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那里,身边也没个丫鬟婆子,实在不安全’。就让我去和初翠姐姐说一声,过去找一找。” “哦——”柳氏听着十分在理,就道,“这个月儿,就是你们院子里那个?倒是个机灵的,你告诉我,也好赏她东西。” “正是呢!三夫人之前也见过,因她女工好,才过来的,怎么会偷东西呢!” “是这个理!”柳氏不再怀疑,“我那日瞧她就是个好的,放心吧,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方才在里间,初翠已经把来龙去脉都与她说了。 “既然淼儿没事了,我去母亲那里说一声,免的她担心。” 一直没说话的陆华琛,又进去看了看女儿,出来对柳氏说道。 “也好,叫母亲她老人家跟着提心了。”柳氏嘴上说着,心里却不以为然。 真担心孙女,怎么会不来看看,只坐在屋子里说?淼儿可是从她院子里出来后出的事! 陆华琛闻言,并不觉得不妥,起身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却顿在那里。 蒋佳月正跟在初翠后头,双颊红肿,形容狼狈,往屋子里来,打眼便瞧见一中年男子站在门口。 她看了一眼。 “你……你是?”陆华琛却指着她,满脸不可置信。 太像了……这双眼睛…… 实在像极了那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功过相抵 “三老爷。”蒋佳月不明所以,弯身行礼道。 虽然她脸上实在太难看,陆华琛却丝毫不觉,一时心中震颤起来,险些不能自抑了。 “老爷?” 恰柳氏款款走过来,见着蒋佳月的模样先是一惊,没想到自己那娇娇弱弱的女儿竟下手这般狠,一时说不清是何滋味。 但陆华琛的异样,更引了她疑心。 “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在陆华琛面前,柳氏向来是极温柔小意的,一颦一笑都尽是江南女子的柔美,一手扶了陆华琛小声问道。 陆华琛敛了神色,咳嗽两声,“无事。” 柳氏打量他一眼,并没有追问,心里却落了疑。 “你……夫人,可是她、这位姑娘救了淼儿?” “正是呢!” “刚还,为夫倒也想要听听她怎么说。” “也好,妾身一人又要照顾淼儿,实在有些不支。” 如此,蒋佳月便随着陆华琛夫妻进了屋子,小群冲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担心。 她其实正担心地不行。 也不知小群是如何说的,若直说是自己让人去的融雪亭,其中有诸多错漏,难免叫人怀疑。 但柳氏让初翠叫自己过来,必然是因为陆长淼落水一事,方才初翠也大致与她说了两句。 “月儿,辛亏有你,六姑娘方找着了。” 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初翠又道,“你放心,三夫人不会罚你的。”她说的是墨玉镯子一事。 此时想起来,蒋佳月颇有些心灰意冷。 谨言慎行,到底抵不过旁人蓄意陷害。什么月例银子,今儿倘若自己被打死了,或者在柴房关了几天几夜,饿死病死,倒真真是仇者快亲者痛了,又有几人会替自己不平? 这般一想,也就释然许多。 管旁人怎么疑心自己知道陆长淼在融雪亭的,大不了功过相抵,回家好了。 柳氏却没问她,而是叫人搬了杌子给她坐。 蒋佳月推辞一番,最后是陆华琛发了话,“坐下吧,你也吃了不少苦。”声音里颇有一番感慨和心疼。 蒋佳月这才坐了半边。 柳氏看了丈夫一眼,笑的温柔,道:“听小群那孩子说,是你让她去融雪亭的?” “回三夫人的话,是。” “真是个心思机灵的,多谢你了。” 蒋佳月听她话里并没有怀疑,一时也摸不清小群的说辞,只得扯着嘴角,努力忍着疼痛说话,“这是奴婢的本分。” “难为你不计较。”柳氏给初翠递了个眼色,又接着说道,“六姑娘性子急,难免有些误会,好在你是个懂事的,不曾记在心上,还惦记着六姑娘的安全。” “夫人谬赞了。” “我也觉得你很好,是个大度的。”陆华琛却突然插了一句。 柳氏便有些不高兴,不知他今儿怎么了。 这话的意思听着倒像是淼儿做的不该一般。 哪个偷东西的丫鬟不该教训?虽说下手重了些,但又算什么,心狠些的主母直接打死的都有,淼儿虽然是个闺秀,但这样才有个大家出身的样子,日后去了婆家也能拿得住人。 柳氏虽温柔,但若说手里没几条人命,又怎么坐在陆府三夫人的位子上稳稳妥妥这么多年,连个不听话的妾侍都没有。 更没有不省心的庶子生下来。 心里虽不高兴,柳氏人前却向来是妇唱夫随,深得陆华琛的敬重,闻言也道:“打一见你,便觉得是个好的,果不其然。” “奴婢愧不敢当。”蒋佳月道。 柳氏亦不想再多说,见初翠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你立了大功,以往的事就算了,谁也不会再说,你也别总记在心上。” 说罢初翠走过来,手里捧了个粉紫色绣玉兰的荷包,放在蒋佳月手上。 “这是赏给你的,明儿开始就回景萃院去当差吧,老夫人那里我自会交代,只是……” 柳氏为难地看着她。 蒋佳月明白是为了陆长淼打伤自己一事,就道:“多谢三夫人,奴婢明白,只是赏赐却不敢当的。” 这事儿说到底,与陆长淼根本就没关系,她只是单纯地被人蒙蔽利用而已,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蠢了。 这样的性子,日后出了陆府,没有柳氏等人的庇佑,怕是要吃亏的。 蒋佳月话是真心的,她确实不怪陆长淼。 陆华琛坐在一旁,看着她说话时,双眸中的真挚与坦诚,心头略微跳了跳。 不仅长的像,便是性子也是一模一样地。 柳氏闻言,很是满意地道:“果然是个通透的。给你就拿着,也没什么,回去买个药膏抹了,小模样看的人怪心疼的。” 又说了几句闲话,柳氏放了蒋佳月回去,小群也跟上了,笑嘻嘻地。 “没事了月儿。” “嗯。”听出她的低落,小群问道:“你怎么不高兴?” 怎么高兴地起来呢?柳氏的意思是功过相抵,日后不要再提及这两件事,也不会再有任何表示。 但蒋佳月却不是为少了一份功劳难过。 在柴房中,她突然想起前几日的梦里,陆长淼便是在八月十五那天落的水,等被人发现时早已没了气息。 为此陆家上京的行程一拖再拖,陆老夫人伤心之下,最后还是没有去京城。 此后不到半年,陆华楠一支竟全都从京城回了江凌。 陆长风也回来了。 此后四年,陆家才重回京城,那已经是新皇登基之时。 蒋佳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更不知道梦里的自己如何,因为从始至终都没有自己出现,没有身份,没有模样。 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陆家经历大起大落,大臻朝动荡不安,皇子夺嫡,谋朝篡位,俱是说出来便要杀头的罪名。 当时不曾细想,自那日景翠院来了贵人后,她也有意无意地忽略。 说不得就是听念波提过一句有贵人会来,也就记在了心里,才会想起来那一桩事呢? 可陆长淼真真切切地落了水,且是在融雪亭里…… 在柴房等待的时间里,蒋佳月想了很多。 混乱。 她理了很久,才理出了一个头绪,从陆长淼开始,到那个漆黑一片的窒息深夜结束。 蒋佳月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事情都太荒诞了,谁也不能说,没有人可以商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心中发虚 回了景萃院,念波仍没回去,等在小群的屋子里。 蒋佳月原是不想惊动荷香,才没有回自个儿的屋子,倒不知她是如何猜到的。 又是一番擦洗,上药,等忙活完了,天边已是蒙蒙亮起来,蒋佳月刚预备回去,踏出房门,便远远瞧见陆长风从外头回府。 她又缩了回去。 “怎么了?”念波从后头走过来,朝外面看。 见是陆长风,她急忙走出去,回头对蒋佳月道:“四爷回来了,你好生休息一番,我先走了。” 念波一天一夜都没合眼,这会儿陆长风回府,肯定还有的烦累,蒋佳月不由愧疚,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嗯。”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念波走了。 心里忽然有些难受,蒋佳月问小群道:“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睡?” “好呀!”二人便草草睡下了。 这边厢陆长风回了棠锦轩,念波随后跟了过来,见他眼角微微发红,心知他定是喝的多了。 因此也不敢提陆长淼的事,只默默让人去打了水过来服侍。 小厨房里很快熬了醒酒汤端过来,陆长风一口灌了半碗下去,胃里舒服许多,眉头也松缓下来。 今日本是顾腾邀他出去,因陶庭也有意参一股军需上的差事,陆长风应允了。 陶庭今儿便是特意赶到江陵的,自然要死命灌陆长风。 说起来,陶庭与陆长风并不如顾腾亲近。 因二人小时候有些龌龊,陆长风揍过他,陶庭又不像顾腾那般没脸没皮,一直记在心里,渐渐就疏远了去,也是这两年才重又贴切起来。 陆长风自然知道他什么心思,却不以为意。 陶家这些年越发没落了,竟连家中女眷的首饰也要偷摸当了出去才能支撑,陶庭很有些才气,却是极傲气的,如今也不得不低了头跟在陆长风后头做事。 这些都无关紧要,陆长风向来大方,尤其是对待兄弟,只要不是偷奸耍滑诸如谭家之辈,从来不计前嫌。 依着陶庭的性子也绝不会允许自己在旁人眼中落了下乘,更何况陶家的情形也实在经不起一点摔打,军需生意出了纰漏可了不得,他只有更精心的份儿。 因此,陶庭倒比顾腾那个混世的更靠谱些,有他在一旁,陆长风也能放开手去做其他的事,不用拎着顾滕耳朵三令五申,日常还得叫人去把关。 如此一来,说到契合处,三人免不了多吃了几杯酒,尤其是陶庭那厮,几将要哭出来,一杯接一杯不要命似的往下灌。 他是真没想到,陆长风轻易就应了自己,丝毫不曾将此前那些小小的报复放在心上。 这些年倒是他一个人在别扭了。 心结一解,又是三杯下肚。 有顾腾在里头插科打诨,陆长风也不得不多吃了几杯,实在闹地有些晚了。 顾腾还叫了助兴的清倌人陪着,陆长风想起陆长淼的事儿,只说老头子还在江陵,拒了。 这才赶了天亮前回来。 他将空碗放在几子上,略揉了揉眉心,问念波道:“六姑娘呢?” 念波一惊,不知他如何知晓,只得将事情说了。 陆长风本是准备好生查查陆长淼为何执意要出府一事,此时闻言,立刻放下碗,起身就往三房走去。 “三叔。” 在陆长淼的院子外,正碰上陆华琛亦走过来,他停下步子,行礼道。 “风儿回来了。” 陆华琛神色略略有些憔悴,许是一夜没睡的缘故,见到他,眼中一亮,瞬时又掩了回去,拍着陆长风的肩膀,“难为你还过来看看。” “三叔说的哪里话,淼儿也是我的妹妹。”陆华琛话说的奇怪,陆长风不动声色地回道。 殊不知陆华琛也正打量他。 风华正茂的青年才俊,五官俊郎,身家华贵,不知是多少闺中女子的梦中之人,闺里情郎。 此时只见他面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身上散着淡淡的酒气,举手投足间却没有丝毫失礼之处,风度翩翩,形容高贵。 陆华琛叹了口气,颇有些苦笑。 自己是魔怔了不成? 亲生的女儿刚遭大难,妻子日夜不休地照顾陪伴着,他却在这里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打见了蒋佳月,那按在岁月中的青葱往事便开始缓慢复苏。 陆华琛几度想要开口询问柳氏,这个蒋佳月究竟是什么来历?却也只能三缄其口。 此时倒不失为时机。 他走在前头,放缓了步子,状似无意地问道:“你都知道了罢?” “三叔指的是?”陆长风回问。 “哎——淼儿年纪小,不经事,被底下的人一挑拨就……你别怪她。” 虽不知蒋佳月如何来了陆府做丫鬟,但陆华琛也从下人嘴里听说了,陆长风对她颇有疼爱。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三叔。”陆长风正色看他,“淼儿是我的妹妹,您多虑了。” “你、你不是?” “犯了错,自然该罚。” “可我听说,并不是那个丫鬟偷的……”陆华琛听了小群的话,心底早已深信,此时听陆长风这般说辞,不由惊讶。 陆长风却不作声。 三番两次被人陷害,吃了教训,也该长点记性了。 昨夜他被陆长淼叫住,陆长风深知自家妹妹并不是那等恶毒之人,既然主动和自己提起,也不会再把蒋佳月如何。 他心道也好,叫她好生吃一顿苦头,自己再去查清楚,因而才不曾多说。 但这番心思却不会对陆华琛提起。 两人虽是叔侄,往日的交流却甚少,一时无话,便默默地来到陆长淼屋中。 陆长淼已然醒了,她甫一落水,小群带人就赶过去,大夫已经看过,说是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过度。 她脸色还有些苍白,此时正窝在柳氏怀中,不知说起什么,嘤嘤地落泪。 见着陆长风,便将头扭过去,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怎么了?”柳氏不明所以,“往日不是最黏你四哥的?” “我讨厌他!”陆长淼大声道。 柳氏便有些尴尬,对陆长风道:“风儿来了,快坐吧!你妹妹她是吓着了,说胡话呢!” 陆长风不坐,而是走到床前,看了陆长淼一会儿,才笑道:“我来看看。” “难为你惦记她,这孩子却不知好歹。” “无妨。” 陆长淼闻言,偷偷转过头来,只觉得陆长风的目光如有实质,看透了一切,立时又扭了回去。 心里却有些发虚。 好在陆华琛也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心疼地看着女儿,“快让爹瞧瞧,好些没有。” 陆长淼这才不情不愿地探出头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装傻到底 门忽地被人推开,蒋佳月连忙将东西塞好,转过头去。 只见荷香正站在门边看她,并不进来,嘴中不阴不阳道:“四爷叫你呢!三天两头地,还真当自己是个矜贵人了。” 说罢转身走了。 她这些日子总是有事没事地刺两句,蒋佳月已经习惯了。 也怪不得荷香。 景萃院里的奴仆私下没少说闲话,有次她正撞上,书房那两个丫头也只是瞥了一眼,仍自顾自地说着。 “啧啧,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娇贵,总有闹不完的病。” “谁叫你没投个好胎,没生个好相貌出来,嘁!” “说什么家中穷苦,爹娘老病地,依我看,不过是和那些不三不四地一样,做美梦呢!” 蒋佳月像没听见似的,打两人身边过去了。 这些话不是头一次听,她才不会去在乎。 将东西拿出来,再仔细放好,蒋佳月这才出了门,往棠锦轩而去。 陆长风从三房回来略休息了大半个时辰,便让人叫了蒋佳月过来,此时正等着她,脸色有些严肃。 “四爷。” 陆长风看她,脸肿地高高的,实在难看。 “你先出去。”他挥手对吴守说道。 吴守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蒋佳月抬起头,“四爷有什么吩咐?” “吩咐?”陆长风冷哼一声,“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鬼样子。” 他是那种恶毒压榨的主子吗? 蒋佳月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六姑娘在融雪亭的?”陆长风目光灼灼,问道。 他已经问过小群和初翠,陆长淼落水就在自己走后,那时蒋佳月正在柴房里头关着,断不可能知道。 至于小群,陆长风瞄一眼就知道她说的是真话假话。 他本是想查出陆长淼为何执意要在昨夜出府,甚至不准丫鬟跟着,里头必然有内情。 不成想眼前这个看着老老实实,除了有些傻倔死梗的丫头,也与此事有关。 他盯着蒋佳月的脸。 真是难看。 这么难看的人儿,三叔也不知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竟觉得自己会喜欢。 他颇有闲心地打量,蒋佳月却心中凛然。 “回四爷的话,奴婢也是听小群说起,才知道的六姑娘在融雪亭里头的。” “哼。”陆长风冷笑。 蒋佳月却不说话了,只咬死了这个说辞,不管他信不信。 陆长风一瞧她那梗着脖子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 不得了了,回回都在自己面前横,怎么一遇着旁人,就成了那副怂样?又打又骂地,一句也不敢说。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佳月。 女子发质柔软,青丝黑滑,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梳成了最常见的丫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 额头下,是红肿破皮的两颊。 脸刚上过药膏,还能闻到玉蓉膏那清幽的香气。 “我看是我太纵着你了,胆子倒越来越大。” 蒋佳月低眉顺目,“奴婢不敢。” 陆长风却话音一变,冷声道:“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连六姑娘的镯子都敢偷!” 蒋佳月不可置信地仰起头,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说什么?偷东西? 他居然以为真是自己偷了陆长淼的镯子! 蒋佳月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钝。 好像有什么在缓慢又坚决地碾过去。 她总以为,别人不信,小群会信。 陆长风也会信。 所以才会在昨夜,哪怕又痛又饿,委屈难堪,却始终怀着一丝微弱的等待和信念。 而此时,那微弱地,说不清楚的情绪,在瞬间化为愤怒,冲出胸膛变成一声响亮的反驳。 “我没有!” 她清澈的眸子盯着陆长风,毫无畏惧地直视他灼灼的目光,仿佛看出了他的戏谑与嘲讽。 陆长风挑眉。 碰一碰就会炸毛。 “没有什么?”他沉声问道。 蒋佳月毫不示弱,“我没有偷六姑娘的镯子,是菱花放在针线里面的。” “菱花?” “菱花是六姑娘的丫鬟,昨天中午她进了屋子里头,还把一碟子月饼带出去吃了,就是那时候,她翻了我的东西,把镯子塞进去的!根本不是我偷的!” 蒋佳月急声辩解。 她从没有与旁人说起这事,一是没人问过,二是可能涉及苏凝筠,在没有确凿证据前,蒋佳月并不想让人以为自己只是胡乱攀咬。 尤其是陆长风。 然而现在她只想让眼前这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家伙知道,明明是他那柔弱无辜的表妹陷害自己在先! 蒋佳月倔强地看着陆长风,那漆黑纯澈的眸子里头有两团燃烧的光亮。 说到底,都是他惹出来的祸事。 若不是对陆长风有意,却被他当众出糗,苏凝筠如何会对自己下手? 陆长风看出了蒋佳月的怨怼。 他不禁轻笑,嘴角微扬。 上当了…… 蒋佳月脸色一僵,这才明白过来,他是在着意激怒自己。 这个人,真真是怪癖。 她迅速冷静下去,又恢复了之前的恭顺模样,低头不作声。 “说完了?”陆长风重新坐回去,老神在在地问道。 “奴婢造次。” 呵! 方才还一口一个你啊我的,梗着脖子横,这会儿倒又小猫儿似的乖了。 德性! 陆长风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笑非笑地道:“一,证据。二,解释。” “奴婢……不明白四爷的意思。” “看来是银子拿的舒心狠了。” 蒋佳月抬头瞪他。 这人什么意思? 说她为了柳氏给的几两银子,连清白都不要了? 蒋佳月气愤之极,只觉得他说话也忒难听,无奈两颊疼地厉害,便只能死命地盯着陆长风,手上拿出个荷包来。 她单手伸出去,放在陆长风跟前。 里面是柳氏“赏”的银子。 “请四爷为奴婢做主。”蒋佳月不情不愿地说道。 陆长风却不接,看了一会子,轻笑一声,“解释呢?” 想要清白,就给一个解释。 蒋佳月知道他问的是陆长淼一事,却也只能装傻到底,“四爷想听什么?” 陆长风点了点荷包,“绣活不错。” 这荷包并不是柳氏赏的那个,而是她前几日绣出来的。 “四爷谬赞了,不及表姑娘万一。” “哦?”陆长风盯着她,突然起了兴趣。 不说便不说吧,他倒要看看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目光落在女子纤细洁白的手掌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药见人心 陆长风做事向来是极迅速的。 隔天一早,小群神秘兮兮地钻进棠锦轩,左右看了两眼,确认陆长风已经出去了,才拉了顶着一张肿脸干活的蒋佳月到墙角。 “怎么了?” “表姑娘回去了。” “回哪儿?”蒋佳月放下手上的活计,跟着她出气不出声地问道。 小群贴在她耳朵上,“还能回哪儿,苏家呗!” 苏凝筠……回苏家了? “小群,你荷包做完了没有?昨儿四爷还问我呢!” 她正要说话,念波打外头进来,笑着问道。 小群脸色一僵,干笑两声,“嘿嘿,那个,念波姐姐,你今儿真好看。” 念波白她一眼,“少来,我可不帮你。” “反正还有月儿。”小群得意地道,“月儿,你会帮我吧?” “那个……我先去倒水。”蒋佳月连忙溜了出去。 嗯,以陆长风的眼力和记性,加上小群的手艺,蒋佳月有理由相信,绝对会被陆长风发现的。 算了算了,现在这个时候,自己还有求于他,还是别往上撞吧! 毕竟陆长风最关心的,好像就是小群的女工有没有长进…… 可是,苏凝筠好端端地,怎么会回苏家呢? 蒋佳月来的时间虽短,对苏家也有所耳闻,据说一大家子都指着苏凝筠哄好了陆老夫人过日子,以后一大家子,也都指着汤家吃吃喝喝了。 苏凝筠最不待见的,就是苏家人,每回都在大门外就把人打发了去。 还是陆老夫人,因总想着苏家姑娘在自己身边儿承欢,又离了家,每月总要给点贴用,逢年过节也不忘了苏家。 苏凝筠本是要从陆家发嫁的,怎么会不声不响就回去了呢? 蒋佳月一行想着,一行自架子上端了水往外走去。 陆长风正从外头回来,眼看他刚进了门,蒋佳月便溜着墙站了。 “四爷。” “嗯。”陆长风从她身边儿过去了。 蒋佳月手上捧了水出去,却瞧见李训家的在外头探头探脑地看。 “李嫂子?” 她倒了水,李训家的赶忙跑过来,拉了蒋佳月的手,惊呼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蒋佳月见她并不如何惊讶,一双眼圆溜溜在自己脸上打量,心知她必然听到了风声,也不多说,只道:“嫂子有什么事吗?” “嗨!”李训家的心里有了底,心道小姑娘看着老老实实水水嫩嫩的,手脚却不干净,以后可得把家里东西收拾好了。 嘴上却道,“我能有什么事,就是好些天不见你了,怪惦记的。好妹妹,快和嫂子说说,这脸是怎么搞的?” 原是为这个来的。 蒋佳月本不想说,奈何她一副不得到内幕消息不罢休的模样,便叹了一口气。 “哎——” “人呢?死哪里去了!” 不料陆长风忽地在屋里吼了一声,吓地李训家的一哆嗦,偷偷往里面看去。 “嫂子,我……我先走了,你慢走啊!”蒋佳月赶紧撇开她的手,往屋里跑。 念波姐姐不是在么…… 进了屋里,小群正乖乖帮着念波做事,陆长风大腿翘二腿地,斜着眼看她。 “好看是吧?”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蒋佳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的脸。 她默默擦几子。 也不是我想要这么“好看”的。 陆长风随手指了指,“会不会干活,还要爷教你?都擦干净了!方才不是在外头和人说的挺开心么?这会儿倒哑巴了?” 蒋佳月还是默默擦几子。 他又坐在那里看了会子,这才站起身,沉声对念波道:“还有两瓶药,都拿去用了,免的别人以为我璟萃院是什么刑堂。” 走过蒋佳月身边时,还扔了一句,“丢人现眼!” 蒋佳月一噎,瞪着他的背影。 呸!要丢也是你丢人!我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有什么好丢人的? 你若不是心虚,做什么怕别人问我? 她狠狠擦了两下几子。 终于收拾完,已经是巳时末了。也不知陆长风去了何处,一直不见回转,念波赶着蒋佳月回去休息。 方才她从小柜里拿了两瓶药给蒋佳月,正是与此前一样的玉露膏子。 蒋佳月挑了一大半,厚厚地盖在脸上,反正他不是多么! 药膏清凉凉地,火辣的痛感消下去不少,她仰面躺在床上,长长地出了口气。 陆长风…… “有人找你。” 蒋佳月手背搭在眼睛上,迷迷糊糊有了些困意,便听见荷香冷冷地说道。 她睁开眼,荷香已经进了屋子,并不看她,只背对着翻什么东西,蒋佳月也不好多问,起身出去了。 荷香最近很不耐烦她。 院子里并没有人,蒋佳月正疑惑,便瞧见碧露走过来,道:“月儿,有人找你呢。” “我怎么没瞧见?” 碧露笑嘻嘻地,“人在外头,进不来的” 蒋佳月见她一脸坏笑,顿时反应过来,约莫是个小厮,所以才会在外头等。 果然听碧露道:“瞧着有点面生,怕不是府里的,你可知道是谁?” 她赶忙摸了摸脸颊,愁眉苦脸起来。 这还肿着,若是叫小李哥看到了,岂不是让娘亲担心? 嘴上也只得谢道:“多谢你了碧露,是我干哥哥呢!” “哦——那你快去吧!” “嗯。” 蒋佳月朝璟萃院外头走去,一路上都在想着要怎么说,也只得求小李哥不要告诉娘亲了…… 刚走出去,果然见树底下站了个人,满面焦急的模样,还不停地打转。 她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是爹爹有什么好歹,也顾不上那许多,连忙跑过去,“小李哥!” “月儿妹妹!”小李抬头,顿时心疼不已,走近两步,“你……” “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可是我爹他……” 李议摆摆手,“不是,你放心,蒋叔好的很。倒是你,这是怎么了?果真是六姑娘打的?” 蒋佳月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都知道了?” “我娘昨天去了铺子看我来着。”李议颇有些不好意思,问道,“还疼不疼?” “好多了。” “这个……”他挠挠头,手里拿了个小包裹递过来,“这是我在德济堂里头买的,你……你先拿着用。” 说着话,脸却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不懂规矩 蒋佳月不由心中一热。 她伸手接过来,也不扭捏,“你是特意为这个跑一趟的?” “嗯,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我总是信你的。记得把药抹了,多吃饭。”李议脸色更红,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了。 昨儿齐氏去了他的铺子里,见面头一句话就道:“儿啊,可别惦记那些个不省心的了,手脚也不干净,这才进府几天,不知惹出了多少风波,一看就是个不安生的。听娘一句劝,好生做事,娘定会给你寻摸个好的。” 李议听的一脸莫名,“娘说的我怎么听不懂?” 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心。 这几天,齐氏总给他念叨,搅的他心里都有些不对劲起来,总会想起蒋家妹妹。 这会儿说这些,除了蒋家妹妹,还能有哪个? 莫不是她在府里受了委屈? 李议拉了齐氏到一旁,“您成日里瞎琢磨什么呢?儿子一句都不明白。” “娘告诉你。”齐氏抹抹嘴,“娘听说啊,你奶的干孙女,就那个妖妖佻佻的,不好好做事,竟摸到六姑娘屋子里去了,偷了东西不说,被六姑娘捉住,赏了好些个大耳刮子,都没脸见人了!” 什么! 李议一急,顾不得许多,急声道:“蒋妹妹怎么可能偷东西!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齐氏也急,打他两下,大声道,“你这孩子,这样的姑娘哪里是个好的!我可告诉你,娘就是死,也不准你娶这样的进门!听见没有!” 李议脸腾地一下红了。 “你胡说什么,我……我……” 我了半天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不容易送走了齐氏,李议急地直打转。 “干什么呢?不好好做事,转的我头晕。”铺子里的二掌柜问道。 “那个……”李议想了半日,“二掌柜,我问你个事。” “什么事?” “就是,如果你……你妹妹病了,该怎么办?” “呸!你他娘的妹妹才病了!”二掌柜吐一口唾沫,拍他脑袋一下,“你小子哪里来的妹妹?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二掌柜的。”一个伙计微笑着凑上来,“这您就不知道了吧!” “有屁快放,皮痒了是不是!” 伙计便道:“议哥有没有妹妹您还不知道?他说的,怕是那个蒋家妹妹呢!” “别胡说!”李议脸直烧起来,却不反驳。 “哦——”二掌柜的回过神来,打量他两眼,“傻小子,来来来,今儿就让我教你两手。” 于是如此这般说了一堆。 李议听了,连夜去抓了药,一早上就抓耳挠腮地等着,好不容易有了空闲,赶忙跑了过来,午饭也不打算吃了。 这会儿却结巴起来,看着蒋佳月伤的那么重,心中疼地不行,却说不出口。 李议将药送了,便说要走。 “我、我走了……”脚下却生了钉子,怎么也不挪步。 蒋佳月连忙伸手拉住了他衣袖。 李议浑身一震,低下头不敢看她,“怎、怎么了?” “小李哥。”蒋佳月放下手,他便觉得有点失落,只听她说道,“你别告诉我娘。” “嗯,好。” “我没事,已经不疼了,还有,四爷会还我一个清白的。” 她语气中是满满的信任。 不知为何,李议忽然有些难受。 自己只能送些药,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吗? 他忽而生了思量,问道:“你可知道,是谁偷的镯子?” “也许是六姑娘院子里的菱花吧!”蒋佳月并没有如同在陆长风面前一般,将话说的太肯定。 “她为何要这样做?” 犹豫了一瞬,蒋佳月只道:“大概是我哪里得罪了她。小李哥,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自有法子。” 李议点点头,心里却下了决心。 待他走后,蒋佳月怀里紧紧抱着药往回走,冷不防正撞上陆长风出来,赶紧走到一旁,低头耷脑地行礼,“四爷。” 陆长风斜她一眼,看见了她怀里的东西。 “懂不懂规矩?”他沉声道。 “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地人都往院子里放,门上的人都怎么当差的!” 他却转过身,并不理她,对着身后的王二骂道,“不想干都滚蛋!” 王二赶忙应了声,“是。” 是个鬼啊! 蒋佳月抬起头,“四爷?” “嗯!”陆长风没好气地看着她。 “那个……”蒋佳月指指院子外头的那棵树,“并没有人进来,我们是站在外头说话的。” “爷说你了吗?不打自招!” 哦——那你说的可能是李嫂子吧…… 蒋佳月识趣地闭了嘴。 “还有。”陆长风却道,“这是什么地方?” “璟萃院。” “爷当你不知道呢!”他冷哼一声,“这里是什么东西都能往里带的吗?懂不懂规矩!” “这只是一些治外伤的药。” “你说是药,她说是衣裳,谁知道有没有什么不该进来的?” 蒋佳月一噎。 这个人,今天话多的过分啊…… 难得听他一句话说这么长。 心中腹诽,嘴上却只得顺着,故意道:“四爷要不要看看?” “嗯。”他竟点点头,看了王二一眼。 “那个……”王二站出来,尴尬地指了指包裹。 蒋佳月大大方方地伸过去。 小李哥说了,里头是在药铺里买的膏药,让她治伤的,虽然没看,她却不觉得有什么不能见人。 王二将包裹打开,陆长风目视前方,好似一点兴趣也没有。 蒋佳月撇撇嘴。 就知道他是看自己不顺眼,心里还记着昨天的事,故意找一茬。 “这……” 王二却忽地将打开的包裹掩上,匆忙塞给了蒋佳月。 “怎么了?” 她打开一瞧,脸上顿时一阵发烫。 听到动静的陆长风转过头,嘴角下沉,看着蒋佳月,道:“拿过来!” 看吧看吧,他这个身份,做的事情,哪里是容什么人都能把东西带进来的! “不行!” 蒋佳月一把抱住,脸色通红。 小李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好端端地,怎么…… 她心里直慌,勾着头盯着自己的鞋背。 陆长风脸色简直发青了,一步步走过来,音色发寒,“拿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落荒而逃 陆长风气势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佳月。 他身材高大颀长,正午的阳光温熏,投下一团黑漆漆的影子,笼罩在她身上。 蒋佳月死命地抱着淡青色的包裹,不敢抬头。 耳垂、颈脖处却是粉红一片。 王二亦十分尴尬,有心提醒陆长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包里确实有药膏,有好几瓶子,瞧着是在德济堂买的,治外伤都是极好的。 但……里头却还有一样东西。 陆长风虽气,倒还不至于亲自动手,只看了王二一眼。 “爷……”王二为难。 “都要上天了不成!”陆长风怒气积盛。 王二只得走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蒋佳月竖起耳朵听。 虽没听清,脸色却已经像那煮熟的虾子,通红,瞬时感觉全身的血都一股脑地往上涌。 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一头撞在陆长风胸膛上,只觉得“嗡”一声,脑袋直晕。 真硬! 陆长风正凝神听王二说话,一个不防备,被她直直撞上来,竟退了两步。 蒋佳月顾不得疼,慌忙夺路而逃。 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娘的!”陆长风骂了一句,到底没再追究。 “咳咳。”咳嗽两声,略有些不自在,他对王二招招手,长腿一迈,当先走在前面,嘴上不耐烦道,“看花哪!走了!” 四皇子来了江陵,还在等着他呢。 王二回过神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蒋佳月跑走的方向,摸摸头,只好跟了上去。 却说蒋佳月这头,她撞开了陆长风,闷头往前跑着,竟是往小书房的方向去了。 半路才记得抬起头看看周围,又连忙转身往回走。 脸上还发着烫,心跳擂鼓一般,咚咚直响,也不知是跑的累了,还是羞的怕的。 “哎——”她后知后觉地叹口气。 这时才有功夫细想,被个丫鬟撞开,也不知陆长风会气成何样…… 活该! 蒋佳月一行担忧,一行又气,只觉得那人真是不可理喻。 那么多人带东西进来,怎么偏偏就拦她?可见是故意的! 又气李议。 真是!!!怎么能放这个东西进来呢! 蒋佳月脸色又红又白,眼都红了。 “月儿,你怎么了?” 正闷头走路,忽而有人迎面过来,原是小群,见她这般形容,便出声问道。 蒋佳月慌忙抱紧了东西,半抬着头,不敢让小群瞧见,“没、没事。” 绕过去就要走。 虽然……脸肿了,本来也是红的,大概……也许,小群看不出来吧? 小群却跟上来,“我找你半天了,碧露说外头有人找你呢!” “我知道。” “哦——这是什么?” 小群伸出手,要拉包裹。 蒋佳月一炸,往旁边让了让,赶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连小群都瞧出了不对劲,狐疑地看着她。 没什么你躲什么? “谁找你啊?”她问。 “哦,那个,是……是村里的人。” “你家里给你带东西了?”小群就道。 “对对对!”蒋佳月头点的拨浪鼓一般,“是我娘给我捎的东西。” 一路说着话,已到了蒋佳月的住处,她推了门进去,小群也跟进来。 “那个,小群,你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 “我……我想休息一会儿……” “我也要和你一起休息!” 蒋佳月还抱着东西,闻言有些为难,只是到底想不出好法子,只得点点头。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她哪里睡的着?睁着眼看吊顶的柱子罢了。 “月儿。” “嗯?” “你还疼吗?” 小群声音比往常略有些低,蒋佳月不由停了脑袋里的一团浆糊,不再搅它。 似乎是认真想了会子,才轻声道:“有点。” “那你恨六姑娘吗?” 蒋佳月摇摇头。 陆长淼不过是娇气,还不经事,被苏凝筠三言两语蒙骗了而已。 “其实……”小群欲言又止。 “嗯?” 半晌,她转过身来,侧对了蒋佳月,“其实,我知道是谁陷害你。” “你知道?” “嗯!”小群重重地点头,见蒋佳月不说话,又道,“你会不会怪我没说给三夫人听?” “你如何知道的?” 小群犹豫了会子,便道:“我贪玩,有次无意中跑到六姑娘院子的后面了,撞上菱花和人说话。” 苏凝筠! 一瞬间,蒋佳月脑海中响起她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如果不是陆长淼突然落水,偏她又恰好知道此事,让小群去救人,苏凝筠早已经达到了目的。 犯了偷盗的奴婢,最轻也是打一顿撵出去…… “是苏姑娘吧!” 这次轮到小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你知道?” “我猜的。” 蒋佳月露出一抹笑来,安抚般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无凭无据,只会被人认为是胡乱攀咬而已,所以她才不曾与柳氏说起,只是被陆长风一激,才露了口风。 当然并不指望他如何,没想到隔日苏凝筠就回家去了…… 其中缘由,陆家无人提起,蒋佳月也暗暗猜测过,是不是陆长风的手笔。 毕竟对苏凝筠这种人来说,回到那个一无是处,对她的荣华毫无助力的苏家,比任何惩罚都要绝望。 可是她今天在陆长风身上,什么也不曾看出来。 只感受到了他的可恶! 蒋佳月不由又咬牙切齿起来,刚刚回复的脸色又开始发烫。 不料小群却道:“你放心,四哥他全都知道的!” 蒋佳月也侧过身子。 “你还记得,念波姐姐和你说的璇娘姐姐吗?” “记得。” 如何会不记得,这个与自己三四分相像的女子,正是因为她,自己才能拿一等丫鬟的月例,能尽早还清陆长风银子。 虽然心里有些莫名地不舒服和别扭。 “那次,我碰上菱花和表姑娘说话,说的……就是璇娘姐姐的事……” 什么? 蒋佳月一惊,直气身子看着小群。 小群也爬起来,靠在床头,“你别担心,我把听到的,都和四哥说过的,所以他才知道。” “不是。”蒋佳月摇头,“不是这个。” 她心中混乱如麻,好似抓住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却如何也拼凑不上,只茫然地半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一章 家中来人 “今江和县蒋氏一门欠江陵府陆家参资五十两,蒋氏佳月愿以身价十两、月例一两之条件入陆府为婢,至偿清欠款为止。 途中若提前偿清银两,则随时可得出府、不必再受陆家约束之自由。 大臻庆平十五年八月初一。 欠银人:蒋佳月。” 陆长风食指中指夹着薄薄一张红纸,饶有趣味地读着。 他声音低沉,说出的话好似撞在人的身上,带了蒋佳月也微微震颤起来。 “呵”,男子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蒋佳月抬了抬头,站地笔直。 小群走后,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心里总有些莫名堵得慌。 用过午饭,蒋佳月索性坐在门前,一行做针线,一行张望,终于把陆长风盼回来了,匆忙收拾了东西往棠锦轩跑过去。 引地荷香在屋子里一阵冷嘲热讽,“急巴巴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急着上吊呢!不要脸!” 蒋佳月也不与她辩,进了棠锦轩,陆长风刚刚坐下,她自桌上倒了茶水递过去。 “四爷,喝茶。” “嗯。”陆长风不曾看她,应了一声。 蒋佳月却磨着鞋底,并没有出去,挨挨蹭蹭地站在那里,欲言又止。 陆长风这才抬头看她一眼,皱了皱眉。 看来宫里的方子也并不如何好用,怎么脸还是那么难看,改日得问问江先生,有没有什么秘方了。 嘴上却问道:“何事?” 蒋佳月便是等着这一句,闻言立时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纸来,放在陆长风面前。 这是她进陆府前一天晚上,拿了蒋南秋的笔墨,一字一句斟酌着写出来的。这张纸捏在她手里已经好些日子,今儿终是拿了出来。 “觉得委屈了?”陆长风忽然出声问道。 蒋佳月一愣,想了许多他看完欠条可能会说的话,不妨竟是这一句,一时脸色有些错愕。 配着红肿的脸颊,那双清澈又无辜地眸子,更显得幽亮起来。 她摇摇头,悄悄低下去,眼眶略有些发热。 说不委屈,定然是假的。蒋佳月却不愿让陆长风瞧出来。 陆长风正要说话,念波却从外头进来,看了蒋佳月一眼,对他道:“四爷……月儿,家里来人了……” “啊?” 不待陆长风说话,蒋佳月已经冲了出去,走到屏风处突然又站住了脚,转身来回看了几眼。 又欢喜又焦急。 “哼!”陆长风瞥她一眼,对念波道,“把人请去小书房。” “是。”念波担忧地看了一眼蒋佳月,走过她身旁,轻声道:“你娘好像知道了。”说罢便出去了。 蒋佳月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她确实想见一见娘亲,可一想到脸上的伤…… 若不是听到什么风声,娘亲如何会来? 她眼巴巴地看着陆长风。 陆长风站起身,似乎有些不满意衣裳上的褶皱,皱眉弹了两下。 蒋佳月连忙上前,替他扯了扯衣角。 陆长风这才舒展了眉头,丢下一句,“等爷回来”,便迈开长腿,出了棠锦轩往小书房去了。 蒋佳月紧跟了两步,直走到门前,方才停住了脚,眼看着陆长风走的远了,心中忐忑不安。 万一娘亲坚持要见自己…… 却说小书房里头,若香打一进去,便留意到门外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一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不时还低声说些什么,心中更是担心。 念波请她坐了,出去的时候便呵斥了两个丫鬟,把人撵了。 陆长风进来的时候,若香正站起来,走了两步又坐下,颇有些不安心。 “四公子。”见着陆长风,她挤出一丝笑来,“妇人无状,打扰四公子了,实在不该。” “无妨。” “四公子,月儿她……” 陆长风刚一坐下,听得她问,便道:“蒋娘子有什么事吗?” 若香知晓是自己唐突了,只是她心中实在担心,也顾不得许多,就这般过来,此时见陆长风面色并无什么不妥,忖度着道: “是这样的,月儿年纪轻,不经事,妇人实在担心她在府上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了四公子烦心,恰今日有空,便想着过来看看,也好提点她两句,还请四公子见谅。” 她本意是见一见蒋佳月,若果真像李嫂子说的那般,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接了女儿回去,不成想却惊动了陆长风。 蒋大郎的药快用完了,恰好今儿庄子上的张叔要进府城,若香惦记女儿,便想着去李议那里问一问近况,哪料刚走到满仓粮店门前,正撞上从里头出来的齐氏。 齐氏本就被李议气的不轻,没想到李议不仅不听劝,还瞒着她去了府里找蒋佳月,出来时嘴里就骂骂咧咧地说些话,这一撞上,顿时来气了十分,提高嗓门就道:“哪个瞎了眼地往老娘身上撞!” 抬头一见是若香,顿时就红了眼。 “好啊!我说我儿怎么鬼迷了心窍一般,成日里惦记个手脚不干净又不要脸面的骚蹄子,原是你这老蹄子在里头作怪!” 说罢也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要揪若香头发。 她二人间素有些嫌隙,尤其是齐氏,怨气很重,往日不得相见便罢了,今儿既碰上,哪有不发泄一番的道理。 李议正跟在她后头出来,一见这架势,唬的不轻。 好在粮店里还有客人,是做生意的地方,二掌柜的见齐氏在门口闹的不像样,赶忙招呼了几个伙计将她拉开,但若香到底是被她扯散了发髻,颇有些难堪。 她却不管这些,一把上前抓住齐氏的衣裳,红着眼,厉声道:“你满嘴胡沁什么!” 她往日是个极平静的性子,不管旁人说些什么,都不大在意,今儿却一反常态,着实叫齐氏吃了一惊,后退了半步,心虚地大吼一声:“老娘说你们全家都不要脸!怎么,我说错了!老的老的到处勾搭,小的也不是个好的,成日里攀扯主子,活该脸都被打肿了!” 若香扑过去,扬手就打在齐氏身上。 齐氏哭着嚎着,满地撒泼打滚,最后总算是在大掌柜、二掌柜的拉扯之下,把人带到了后院里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二章 跟我回家 若香从李议那里打听到了原委后,便着急忙慌地来了陆府。 陆长风听罢,沉吟片刻,方道:“蒋娘子不必担心,月儿做的很好,并无不妥。” 他想了想,总觉得哪里怪异,半日才反应过来,这还是他头一次叫蒋佳月的名字,且又是这般亲密的叫法。 “那我……妇人能不能见见月儿?这都大半个月了,她爹总是念叨着,我回去了也好与他说一说。” 陆长风瞥一眼窗外,瞅见某个缩头缩脑张望的身影,片刻后道:“倒是可以,只是有些事,还请蒋娘子不要道听途说。” 贴在窗沿底下偷听的蒋佳月闻言,顿时傻在那里。 她原只是想跟过来,悄悄看一眼娘亲,谁知陆长风居然同意了。 他走时说的那般信心满满,让“等他回来”,还心想他一定有法子拦着娘亲……蒋佳月在心底深深地叹口气。 总归,她是想见的。 因此,不用陆长风再多吩咐,蒋佳月自个儿便进了小书房,本想在陆长风面前规矩些,到底没忍住,扑在若香怀中,哽咽道:“娘……” 将脸埋在若香怀里,不愿叫她瞧见。 “月儿!” 打她一进来,若香便紧盯着蒋佳月,早已看见她高高肿起来的脸颊,心中便一阵发紧,双手死命地搂着蒋佳月,“月儿!” “咳咳。”陆长风咳嗽两声,“既然你家中来了人,今儿便不用当差了。”说罢往外走去。 “多谢四公子。”母女二人齐声道谢。 不待陆长风走远,若香便抬起女儿的脸,“这是怎么了?啊?疼不疼?” “不疼,真的不疼,娘。”蒋佳月摇头,“您别担心。对了,爹爹怎么样了?还有南秋,都还好吗?” “胡说,怎么会不疼……” “好吧,本来是疼的,四公子给了药,抹了就不疼了。听说是贵妃娘娘赏的呢!” 蒋佳月本是想安慰若香,不料此话一出,若香脸色却是更难看,搂着她问道:“四公子把贵妃娘娘赏的药膏给你用了?” “嗯。” 若香心中一凉。 难怪齐桂花嘴里不干不净地…… “月儿。”她甚至有些害怕,低头看着怀中的蒋佳月,“你告诉娘,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佳月嘟着嘴,“女儿不想说。” 难不成告诉娘亲,因为陆长风的表妹喜欢陆长风,陆长风却不屑一顾,因此他的表妹恨上了自己,找人陷害她? 若是娘亲问,为何她要恨你呢? 蒋佳月忽而一怔,被自己设想的问题难住。 她呆呆地想着,对啊,为什么苏凝筠总与自己过不去呢? 因为陆长风让她当众出了丑,却被自己看到了?不不不,是因为陆长风避开了她,却接住了自己…… 但苏凝筠分明是在见到她的那一日便生了嫌恶。 璇娘……因为自己和璇娘有三四分相像,苏凝筠才会心中愤恨吗?毕竟陆长风曾经那般宠爱那个叫璇娘的女子。 那陆长风呢?也是因为自己与璇娘长的相像吗? “那次,我碰上菱花和表姑娘说话,说的……就是璇娘姐姐的事……”小群说过的话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小群并不曾说关于璇娘的什么事,但陆长风是知道的,他知道的! 所以他才会厌恶苏凝筠…… 念波姐姐说过,璇娘小产后,便与陆长风疏远了,最后主动求去,离开了陆家。 但璇娘到底为何小产? 不是说,是陆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做的手脚吗?又怎么会与苏凝筠和菱花扯上关系? 还是小群听到的,并不是小产一事,而是旁的? 蒋佳月脑中浆糊一般,好似有了什么头绪,却如何也理不出来,索性摇摇头,想要把这些乱七八糟地都从脑子里面赶出去。 为何自己要这般在意璇娘呢! 陆长风的小妾如何,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 说到底,就是因为他,才害自己变成这个模样,现今又该怎么和娘亲解释? “怎么了月儿?可是娘弄疼你了?” 她一摇头,却将若香吓的不轻,连忙将她从怀里放下,仔细看她的脸,眼泪便滚了下来,“我可怜的孩子……” 蒋佳月自小到大,鲜少见过若香如此,顿时愧疚不已,连连安慰道:“娘,不疼,真的不疼,您别担心,女儿在这里很好,大家都对我很好的。” “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报喜不报忧,有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爱说出来,都这会儿了,还要瞒着娘?” “娘……” “娘知道你是个好的,断然不会做那些下三滥的事情,议哥儿那孩子都告诉娘了。” “小李哥……他都说什么了?” 若香脸一板,“说什么?你让他一起帮着你瞒我,若不是议哥儿老实,我又怎么知道你在府里过的这般难?”她说着激动起来,也不管外头能不能听见,大声道,“走,咱们现在就走。” “去哪儿啊?” “回家!” 回家?蒋佳月愣愣地看着她,任由若香扯着走到了门边方才反应过来。 “娘!”蒋佳月顿在那里不走,“我不回去。” 她看着若香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在她越来来越深的怀疑和不安中道,“咱们不是说好了,等家里能周转的开,再回去吗?” “娘是糊涂了。”若香脸色颓然,喃喃道,“娘怎么能为了银子将你送到这个地方来,如今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受难地,就为了那几两银子……” “这不是几两银子的事情,是爹爹的药钱,是南秋的束脩,是咱们一家人的奔头。” “那也犯不着用卖女儿来换!”若香简直恨不得捶自己两下,当初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被女儿三两句话说服,真放她进了陆家做个使唤丫头! “娘这就去求老夫人,哪怕是砸锅卖铁,也会把银子还上!” “那爹……” “你爹和我哪怕是住在破庙里头,也不打紧。” “南秋……” “月儿!”若香忽地捏紧了蒋佳月的手,“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娘都有法子。” “什么法子?” 若真有法子,自己便不会来陆家。 “我们去投靠你外祖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三章 后路已断 若香的语气如此坚决,蒋佳月有一瞬间,就想这般跟着她回去算了。 然而她从若香不同寻常的语气中察觉了端倪。 若外祖父家果真能投靠,娘亲断不会这样毫无预兆和准备地,就要自己跟她一起回去,至少会给她收拾的时间。 她的变化如此之快,初见时只是担忧心疼,此时却隐隐有些惶然和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 “娘。”她定定地看着若香,“外祖父家如今在哪里?” “在建陵。” “建陵何处?” “你外祖父说会派人来接咱们。” 蒋佳月上前半步,抱住若香,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微微颤抖的身子。 娘亲,从来就不是个善于隐藏的人。 她从小接受建陵王氏一族的熏陶,虽不过短短十年便离开了王家,但骨子里学的是正直,是清白,是端端正正的态度,所以陆老夫人才会高看娘亲一眼吧! 自己也才有机会得到陆老夫人的青眼。 蒋佳月轻声在若香耳边问道:“外祖父,他……” 若不是出了什么变故,娘亲何至于如此心急,如此无措。 蒋佳月与蒋南秋从小听说的,便是王老爷子如何疼爱娘亲,即便若香不说,童真纯澈的孩童也早已察觉到,在娘亲的话语里,没有外祖母。 有一次,蒋南秋忍不住问道:“那外祖母呢?” 若香沉默了。 后来蒋大郎便带着他们姐弟二人回了自己的屋子,不准他们再问起外祖母一事。 “为什么?”蒋南秋年纪小,懵懂地很。 那一次,蒋佳月才知道,原来她的亲外祖母,在娘亲出生后不久便因病而去,后来外祖父又有了一房继室,为外祖父添了儿女。饥荒兵乱之年,正是在继室的吵闹哭骂之下,外祖父才不得已娘亲送到了陆家。 从那以后,姐弟二人再没有在若香面前提过“外祖母”。 知晓这一点的蒋佳月,从打定主意进陆府,就从不曾抱着投靠外祖一家的希冀。 此时此刻,换成她紧紧抱着若香,感受到她越来越明显的发抖与震颤。 也许…… 果然,只听若香抖着嗓子道:“你外祖父……病逝了……” 正是因为王老爷子去世,同村的刘叔嫁去建陵的女儿才得以打听到王家的消息,等递了消息到江和县,王老爷子早已入土,本就不待见若香的继母又如何会让蒋家人投靠? 因为知晓这一点,若香才更不安。 她在大宅院里头摸爬滚打十数年,虽不屑勾心斗角,攀荣扯贵,但也深知其中艰辛。 如今亲眼看到蒋佳月被人诬陷偷盗,打成这般模样,本就心中愧疚不止,暗恨自己无用,待见了陆长风,又听了蒋佳月说他连贵妃赏的药膏都给了,更是心惊。 怕陆长风有意,更怕女儿生了心思。 若香曾亲眼见过底下的丫鬟们为了争宠,什么下作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也亲眼见过那些妾室们之间的争风吃醋,小产,甚至一命呜呼。 自家的家世,女儿最多只能做陆长风一个小妾,还有什么出路? 那可真真儿是断送了女儿的性命。 念及此,她立时恢复了平静,又如此前一般坚决,道:“你外祖父临终前留了遗言,咱们回了王家,什么都不会缺的。” 王老爷子离开江和县后,便回了建陵依附本家,头几年过的实在艰难,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自己却病倒了,病中一直惦记着卖与陆家的大女儿,无奈若香的继母面慈心狠,面上说了一直派人在打听消息,其实根本就是随意糊弄王老爷子。 谁知王老爷子临终前,却逼着王老夫人答应自己,必得找到若香,才肯阖眼去了。 王老夫人却不愿叫若香回来送葬,过了几日,到底是念着王老爷子尸骨未寒,刚好碰上刘叔的女儿打听自家,才叫人捎了信给若香,语气中很有些不耐。 意思是说,你想回来就回来,但也别指望做个金尊玉贵的小姐,若不想回来,我答应你爹的事也做到了。 若香在家中愁了几日,本不想再回去那个和自己已没有一丝一毫血亲关系的王家,但今儿见着蒋佳月的模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只一心要带女儿回去不可。 蒋佳月正色看她,“娘,我不去。” “你……” “女儿心里清楚。” “清楚什么?” “外祖父去了,王家便不是咱们的外家了。去了,也不过是寄人篱下,甚至连爹爹的病都可能再也好不了。” 留在江和县,爹爹的病还有希望,去了王家,他们会同意照顾爹爹,为爹爹请医买药?而那个所谓的外祖母,还会送南秋去学堂吗? 对现在的王家来说,蒋家四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唯一能补贴家用的还是女流之辈,又管什么用? 还不是一样的做小伏低,甚至比不得如今自由,更没有盼头。 “胡说!”若香摇头,“你外祖父的遗言……” “外祖父的话管用,当初就不会独独将您卖与人家做丫鬟。” 蒋佳月话语虽轻,却不亚于在若香心头重重一击。 她张着嘴,一时居然忘了该如何说话。 半晌,若香无力地抬起手,片刻后,又心疼地垂落下去。 她看着女儿红肿的脸颊,泪如雨下。 “娘,对不起。”蒋佳月知道自己的话是对外祖父的大不敬,然而她却不想一头栽进那个显而易见的无底深渊之中。 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爹爹,为了南秋,也为了娘亲,为了对从未谋面的外祖父保留最后一丝敬意。 “好好好。”若香跌坐在地上,“你如今大了,有了主见,竟再也不听娘亲的话,一心要做个使唤丫鬟了……” 说完,她又捂住嘴,不知悲痛之下自己怎么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抱着蹲下来的蒋佳月,“我……月儿……” “女儿知道。”蒋佳月将头靠在娘亲肩膀上,觉得她又瘦了许多,骨头戳的人太阳穴生疼。 母女二人相互依偎,一时万物俱寂,只听得到风吹秋叶漱漱而落的沙沙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四章 被发现了 “四爷。”蒋佳月怯怯哀哀走到陆长风跟前,一副懂事听话的模样。 “四公子。”若香跟在一旁,颇有些不好意思,红肿的双眼一瞧便是哭过。 没有哪个主家喜欢抱头痛哭的下人。 陆长风却不甚在意,看了王二一眼,王二则退了出去。 “谈完了?” 他态度十分自然,甚至称得上温和,脸色亦尚可,本以为他会不耐烦的蒋佳月有些错愕。 若香回道:“多谢四公子,妇人……还有个不情之请。” “蒋娘子但说无妨。” “妇人无状,能否请四公子准月儿一天假,回……” 她话未曾说完,陆长风便点了头。 “多谢四公子,多谢!” 陆长风看着惊喜的蒋佳月,嘴角微扬,“蒋娘子不必如此,月儿……咳咳,令媛做事很认真,倒是我们陆家多有不妥了。” 他这话说的轻易,可将若香惊的不轻,一叠声儿地说着“不敢”。 方才蒋佳月已将事情说了,隐了苏凝筠陷害和陆长淼落水二事,只说是陆长淼错以为自己偷拿了她的镯子,查清楚后便放了她出来,期间受了些皮肉之苦,本没这么严重,是她不小心吃了发物,才让脸看起来吓人。 陆长风也是得知她脸严重后,方才赐了药膏。 总之不管若香信不信,蒋佳月觉得这套说辞尚且圆的过去,又将陆老夫人关照,自己升了一等的事说了。 再说些念波等人的照顾,最后搬出了陆长风不日就要去京城,等陆家人回了江陵,她早就还清了债,还能余点体己回家。 如此这般,先头的话又赌咒发誓了一遍,这才把若香哄的好了。 此时陆长风答应的爽快,蒋佳月却有些不安。 自己这幅模样,被爹爹看到,万一伤心之下病情更重怎么办? 可是又很想回去看看…… 好在陆长风终是靠谱了一回,仿佛察觉她的为难一般,与若香道:“只是近日因筹备进京一事,家中颇有些忙乱,人手不够,不如等此事过后,蒋娘子再接了月儿回去,多休息几日亦可。” 这次的“月儿”倒说的顺口,陆长风不觉有什么了,却换了蒋佳月脸上一热。 这人从没叫过她名字,怎么能当着娘亲的面儿,就…… 好在若香只听了陆长风说的话,更信了蒋佳月的说法,心里头终是放心不少。 既不会带了月儿去京城,大概,就是没什么心思的。 也好,主家都走了,江陵陆府便空旷下来,也少有什么争斗,月儿在这里倒也无妨。 陆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起奔波,这一去京城,少说也得待个一年半载,说不得就在京城养老了,到时月儿早就离了陆府…… 似乎更要叫若香安心一般,陆长风拿出一张纸来,放在桌上 正是蒋佳月此前给他的那张欠条,或者说,是契约。 她眼尖地瞥到上头龙飞凤舞地签了陆长风的名,还有一方印章。 这人…… 蒋佳月看着陆长风,心中复杂。 这人做事还真是周到。 往日对自己从没个好脸色的,她还害怕娘亲看出什么来,没想到此时却表现的如此大方,尽显矜贵公子哥儿的气势,倒真有些不一样了。 若香看了陆长风一眼,“这是?” “蒋娘子尽可放心。”他示意若香。 若香上前两步,道了失礼,拿起来看,顿时一阵羞愧。 陆长风署了名在上头,便是应了“可随时出府”一说,可算是坦坦荡荡磊落的很,偏她还在那里惴惴不安,生怕人家诱骗了自个儿女儿…… 对蒋佳月也有一丝歉疚。 月儿一心想着帮补家中,受了许多苦处折磨不说,她竟还疑心月儿对陆长风…… “这……这,四公子,妇人……”若香跪下来,“妇人多谢四公子大恩大德。” 她此时简直觉得陆长风便是那传闻中的大善人了。 不仅给蒋大郎请医,又及时拿了老参给自家救命,且人家根本什么都没图,这不是大善人是什么? 若香拉了女儿裙角一下。 蒋佳月才不情不愿地跪下去,附和道:“多谢四公子。” 微微抬头,似乎看到陆长风挑了挑眉稍。 好吧,看在他今天十分耐心的份上,蒋佳月又大声道了谢。 待送走若香后,她又再次回了棠锦轩。 陆长风仍坐在先前的位置,手里捧了本书,蒋佳月记得是早晨收拾时见过的《大唐奇闻录》。 嘁…… 端看他公子如玉,清朗俊逸,只是随意坐在那里,却显得闲适雅致,若不知道的,定然以为他在看什么高深的研读之册,否则何须那般认真。 许是觉得他今日出乎意料的好说话,蒋佳月心有感激,竟也觉得陆长风十分地……好看了。 她便站在那里默默地看了会子。 “掌灯。” 蒋佳月以为自己只愣神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等被陆长风的声音惊过神来,外头天色竟是蒙蒙发暗了。 脸便“腾”地一下烧起来。 好在天色黑,她面上本也红肿,好歹掩饰了过去,努力装作平静地点燃烛台。 殊不知,蒋佳月亮了烛台端过去时,陆长风侧眼一扫,便瞧见了她发红的耳尖。 呵,还知道不好意思呢! 陆长风心中发笑,自打蒋佳月一进来就已经发觉,偏她还傻乎乎躲在屏风后头偷看,自以为缩成一团就行了? 故意一般,他问道:“何时来的?” 蒋佳月顿时连颈脖都红了。 “刚……刚刚才……才回来的。”她结结巴巴地扯谎,脸上发烫。 会不会……被他发现自己偷看啊? “哦——”陆长风点头,又接着看书去了。 哦就哦,你拉长了音调是几个意思啊! 蒋佳月浑身都发热了,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好在陆长风放过这件事不再提,一行捧了书看,一行不以为意地道:“那件事你不用担心。” “啊?”哪件事? “咳咳。”陆长风瞥了眼冷掉的茶,蒋佳月连忙知趣地换了热水上来,手脚麻利地斟满。 却瞧见黑漆葵纹的小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荷包。 正是她十六那日给陆长风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五章 银子的事 虽懂了他的话意,蒋佳月却不知陆长风用了什么法子,却也不好直愣愣地问他,只得憋闷在心里。 等到第二日还未晨起,小群“砰砰砰”拍开了她的门,蒋佳月才知晓。 “菱花……菱花……”小群上气不接下气地靠在门上,显然是跑的狠急了,一阵大喘气。 荷香裹了薄被凑上来,“菱花怎么了?” “哼!” 小群多少知道她这几日对蒋佳月的脸色,有些气她,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催蒋佳月道,“你快起来呀!” 蒋佳月却有些懒洋洋地不愿动弹。 她身上来了葵水。 这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还是五月里的时候,当时蒋佳月吓的不轻,经了若香的话才惊魂甫定。 昨日若香过来还问起她,说是女子刚来葵水便是如此,时候不大准,等到两三次后就大致有了准头,每个月都固定了小日子的,嘱咐她这几日千万小心,不要沾了生冷,对身子不好云云。 可巧今日就来了。 蒋佳月有些担心,她这些日子在陆家可算不好过,七灾八难的,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此时就想着多休息一会儿,好歹补点儿回来。 无奈小群年纪还小,不懂这些,见她一副不感兴趣地模样,上来就要拖她。 “你快过去瞧瞧吧!菱花被人抓到偷东西呢!” “真的?”蒋佳月还未说话,荷香已经扔了被子,三两下套好了衣裳,抹了头发,“蹭”一下便窜了出去。 她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也没什么心机。 正是知道这一点,蒋佳月才不与她计较。 须知人心难测,有人把所有的喜恶都摆在脸面上,那才是真正无需防备之人。 既不会背后放冷箭暗害,也不会当面亲热奉承,住在一处反倒叫人心里踏实。 “小群,我就不去了,四爷那里还有事情要做,你别等我了。” 蒋佳月昨日隐约猜测了一番,虽不知陆长风的法子,但他既在自己面前夸口说了,必得是管用的。 因她请了陆长风“主持公道,还她清白”,这法子还须得能将这几日她蒙受的流言终结。 蒋佳月可不想走哪里都被人指点,“偷盗哩,手脚不干净的很,若不是救了六姑娘,早就被打死啦”云云。 小群带着一脸失望走后,蒋佳月起身,摸了摸袖袋里的荷包,开始发愣。 银子……没了。 陆长风,竟真的收了她的银子。 一个一等大丫鬟,拼死拼活做一年的,白花花的银子。 他……是不是很缺钱? 早知如此,自己扣十两五两的下来就好了,反正除了陆三夫人和初翠,也没人知道荷包里到底有多少银子。 陆长风总不至于跑去问陆三夫人吧! “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手上摩挲着荷包,好似觉得有些旧了。 这荷包是她到了陆家,第一次被苏凝筠掌掴后,休息的时候绣的。 也许当时心中有不甘和愤恨,因而没有挑了女子爱用的花草等物,却是五毒之一的毒蛛。 当时挑挑捡捡的,觉得这个合适,便换了陆三夫人那个太女气的,给了陆长风。 这人居然还退回来了。 没有银子,要荷包灌西北风啊! 于是,蒋佳月带着失去银子的忧郁和即将洗雪冤屈的喜悦,当差了。 陆长风晨练回来,一眼便瞧见她那一言难尽的脸色,正半蹲在那里,手里拿了抹布,使劲擦着他那价值百金的小几。 力道似乎要将上头的黑漆葵纹擦掉。 “那是木头自身的纹理。” 出于心疼自己的银子,陆长风好心解释了一句。 “哦。”蒋佳月不懂他的意思,应了一声,换了个桌子腿用力擦。 “咳咳。” “四爷嗓子不舒服?可要厨房炖点川贝?”念波刚走进来,便听见陆长风咳嗽两声,问道。 陆长风“嗯”了一声,念波转身又去了小厨房。 他便顺势下来,正对着小几不远的位置,“咳咳。” “四爷喝茶。” 碧露端了盆水进来,闻声立即上了热茶过来。 陆长风端起来呷了一口,碧露给蒋佳月换了擦洗的水,又出去倒脏水了。 水都是温的。 方才念波见她脸色有些担忧,追问之下晓得今儿是蒋佳月的小日子,特意让碧露兑的温水用。 “咳咳。” “四爷?”蒋佳月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看他。 陆长风见她终于放过了那贵重的桌子腿,心里轻松不少,“嗯?” “请您挪一挪。”蒋佳月为难地道。 他挡着自己擦另一根桌子腿了。 蒋佳月可不想蹲在那里,挤在陆长风的腿和桌子腿之间,被人瞧见像什么话? 且她也觉得别扭。 “不用擦了。”陆长风不动如山。 “马上就擦完了。”光剩一条腿不擦,看着也难受呀! “爷说不用了!” 陆长风忽地来了脾气,沉声道。 不就收了你二三十两的辛苦费么,至于拿我好几千两的东西泄愤吗! “是。”您是主子,您说了算。 蒋佳月站起身,转移了战场,开始致力于将博古架擦洗的纤尘不染。 陆长风随着她的动作看过去,浓眉深锁。 这博古架,比小几稍微贵重点……大概,贵重一千两左右白银吧? 他目光移到蒋佳月脸上。 红肿消下去了一些,看来是好好抹了膏药,效用却不太令人满意,陆长风昨儿已叫王二去寻江先生了。 脸色倒看不出是不是故意泄愤的,只那眼神…… 好像恨不得把博古架吃下去一般,幽幽地泛着亮光。 果然,是不舍得那几两银子吧…… 也不看看爷替你做了什么事,小家子气! 陆长风转开目光,眼不见心不烦,懒得和个女流之辈一般见识。 “啊!” 蒋佳月忽地一声惊呼。 陆长风保持定力。 没事没事,没听到声响,肯定没砸了什么好东西。 不久…… “呀!” 保持定力的陆长风,拿起了昨天未看完的《大唐奇闻录》。 终于…… “砰!” 陆长风“嚯”地转过头去。 只见蒋佳月倒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一块和田黄玉,朝他露出个笑颜来。 别提多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六章 是表姑娘 好在念波终于从小厨房回转来,示意蒋佳月去打热水给陆长风擦洗,这一茬才算是过去。 其实陆长风本就没有叫人伺候换洗的习惯,此前也不过是为了吓唬蒋佳月,这些日子还从未叫人贴身伺候过。 最多就是夜里要当值,端个茶递个水罢了。 蒋佳月送了热水进来,便转身要走。 “咳。”陆长风又开始咳嗽。 蒋佳月暗暗记下来,待会儿便去小厨房看看川贝枇杷炖好了没有,最好熬地浓浓地,又苦又难喝。 她接着往外走。 “咳!” 陆长风咳的更大声了些。 “四爷?”蒋佳月已经出去了,念波不解地看着陆长风,“已经吩咐过厨房了,汤婶正在炖川贝呢。” “嗯。没事,你也下去吧。” “是。” 念波亦随即出了屋子,一打眼便瞧见小群拽着蒋佳月在墙角边儿上,不知说些什么。 “小群。”她走过去,“月儿不舒服,你别总缠磨她。” “念波姐姐。”小群索性连她一起拽上,十分兴奋地说道,“菱花招了!” “招了?” “嗯嗯!” 原来,陆长淼受了惊吓,这几日一直有些不舒爽,陆三夫人便将女儿接去了自己的屋子照顾。 初翠等几个得用的丫鬟也跟了过去,其余人等暂时不用当差,便都领了罚,挨了板子。 一时陆长淼的院子里越发清净起来,白日里连个人影都少见的。 昨儿夜里,陆长风过来看了陆长淼过后,许是想起不日就要去京城了,陆长淼突然说要做女工,叫初翠回去拿。 这一拿不要紧,初翠心细,打眼扫了一圈屋子,却隐约觉得不对。 陆长淼的梳妆台上,平时总搁一些惯爱用的小玩意儿,胭脂水粉什么的,不值钱,贵重的都放进匣子里收好的。 初翠瞧着,好似少了几样东西,也并没有带去三夫人的院子。 正想着呢,忽地听见外头有动静,她走出去一看,原是菱花从门前经过,不知为何,一瘸一拐地往前跑了。 初翠便存了疑。 将东西收拾好送给陆长淼后,她过来看望了几个姐妹,最后到了菱花的屋子。 这还是初翠头一次来菱花的住处。 但觉里头布置的颇有些奢侈,虽没什么贵重的物品,但那脂粉都可瞧出是不便宜的,连那帘帐用的都是销纱的料子。 再看看菱花身上,赤金的戒指,纯银的镯子,还有头上插戴的嵌了宝石的簪子…… 她一个二等丫鬟,打扮成这样原本无可厚非,虽然月例不多,但陆长淼用过的珠花等物,不爱了便赏给下人,照理说也该有几样首饰。 但怪就怪在,初翠见她穿戴的,却没一样是陆长淼用过的…… 尤其是头上那根簪子,价值不菲,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 且好似有些面熟…… 好像有一回,表姑娘过来还戴过,当时六姑娘还夸了几句来着。 初翠这一番打量,可将菱花吓得不轻,手心里全是冷汗。 她这屋里明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妥,可初翠好端端地,怎么会来自己这里?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陆长淼的镯子,确实是她放在蒋佳月的针线里头的,原本以为万无一失,可谁知蒋佳月救了六姑娘,随后表姑娘竟不声不响地就回了苏家,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 当时菱花便觉得不好。 这会儿,她小心翼翼地打量初翠,“姐姐怎么过来了?” 初翠笑道:“没事,想起马上就要去京城了,很多姐妹要暂时分开,心中不舍,就来看看。” 菱花也知她先前去了别人的屋子,闻言略有些松懈下来,“还是姐姐情深义重。” “你呀,就别臭我了。” “没有呢,菱花句句都是真心。自打一进府,便十分敬重姐姐为人,私底下都说姐姐人好。” “是吗?”初翠苦笑一声。 菱花试探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你这簪子怪好看的,怎么没见你戴过?” “啊?”菱花一惊,不妨她突然问起这个,结结巴巴道:“这个、这……这是我家里给我买的……” “是吗?” “是的。” “哦——”初翠正要说话,忽然外头有丫鬟跑过来,“不好了初翠姐姐!”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镯子……镯子丢了!” “什么!”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陆长淼让她将那墨玉镯子拿过去,初翠便找了个丫鬟去开箱子,自己来了菱花这里,谁知镯子又丢了! 这事儿不对…… 初翠觉得,十有八九是有人在里面动的手脚,故意的,一时却也想不起来谁会这样做,谁又有这样大的能耐和本事。 当务之急,是把镯子给找回来。 这回是不能瞒了,到时候众人又得讨一顿打,初翠一行把人都召齐,一行通知陆三夫人。 问自然是问不出结果的,气急的陆三夫人索性下令,让自己院子里的婆子媳妇过来,挨个儿在屋子里搜。 这还了得? 堂堂陆府六小姐的闺房,竟让人随意进出自由,还接二连三地丢了东西,传出去,淼儿的闺誉还要不要了! 回头是不是连淼儿都要被人偷了! 陆三夫人气的不轻,整夜没睡,坐在那里看着下人一间间屋子搜,直到天透着蒙蒙的晨曦时,才算有了结果。 竟是在菱花的屋子里。 这回菱花傻眼了。 怎么,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呢? 陆三夫人底下的婆子手劲惊人,三两下一掴,菱花已晕过去一回,再睁开眼,还是一叠声的喊冤。 “夫人,夫人……”她跪在陆三夫人身边,“奴婢真的没有偷镯子啊!” 陆三夫人脸色铁青,示意婆子接着打。 她当然知道菱花没这个本事,能从锁住的箱子里不声不响地偷出东西来,但菱花一定知道点什么。 上次就是她揭发的蒋佳月,这回镯子就出现在她屋子里,任谁都觉得蹊跷。 若说是蒋佳月那个丫头报复菱花,也不可能有这样大的本事,否则上次怎么就被捉住了? 如此看来,连前几日那镯子都丢的莫名其妙,其中定有文章! “你说不是你偷的。”陆三夫人开口,“那你告诉我,会是谁?说不出来,便当是你偷的,直接打死了扔出去也罢。” “是……是表姑娘!”菱花忽然大声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七章 一事不解 据说陆三夫人的婆子,还从菱花房里搜出来不少小玩意儿。 甚至还有几盒子用剩的胭脂水粉,都是陆长淼惯用的。 小群好似亲眼瞧见一般,手舞足蹈地说道:“陆三夫人如何肯信,只当是她胡乱攀咬。 菱花却道,三夫人,上次就是表姑娘让我随便在六姑娘房里拿一样东西陷害那个丫鬟的,这次一定也是她!” 菱花抱着陆三夫人的腿,哭着喊着,“三夫人,求求您放过奴婢吧!奴婢虽然偷了些小东西,但绝对不敢偷镯子的!三夫人,这次真不是奴婢偷的,肯定是表姑娘怕奴婢说漏了嘴,有意陷害!” 她拔下头上的发钗,披散着头发,“这个发钗根本不是奴婢家中买的,是表姑娘给奴婢的,说是事成之后还有,谁知她竟被老夫人赶回了苏家。对了,对了,肯定是表姑娘以为奴婢出卖她了,才故技重施,又来害人!” “你要死了,胡说什么呢!”念波见小群说的不像,拉着她不许再说。 “这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这么大的事,又涉及表姑娘,三夫人如何会这般不谨慎,会叫底下人听了去!你这张嘴,吃了多少亏!” 二人正在争辩,不妨陆长风走出来,沉着脸没什么好声气地道:“吵什么呢!小群,进来!” 小群求助似的看一眼念波和蒋佳月。 “你们俩也进来!” 三人便挨挨蹭蹭地往里走,念波还不忘在小群的额头上戳两下,小声道:“还敢不敢乱说了!” “不敢了……” “说罢,怎么回事。” 陆长风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一行用着早饭,一行漫不经心地问道。 蒋佳月瞥他一眼,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一时也摸不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四哥……我……” “四爷,小群她正找奴婢请教女工呢……”念波底气不足。 陆长风停了筷子,一句话未说,念波只得闭嘴。 蒋佳月便上前一步,“四爷,是奴婢问的小群。” “你问什么了?” “六姑娘院子里的事。” “哦?”陆长风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说说。” “奴婢听说六姑娘的镯子又丢了,心中不甘,身上又有差事,便托了小群过去打听。” “打听出什么了?” “说是六姑娘底下的一个丫鬟偷的。” “然后呢?” “没了。” 后头的话,不管小群是亲耳所闻,还是道听途说,都不应该说出来,蒋佳月自然懂这个道理,及时住了口。 “爷知道了。”陆长风点点头,“你留下来。”他看了眼蒋佳月。 待小群与念波出去后,陆长风喝完了小半碗粥,蒋佳月十分殷勤地又添了半碗,搁在他面前。 “多谢四爷。”她道。 陆长风不置可否,继续用饭。 “我……奴婢有一事不明……”咬咬牙,蒋佳月终是忍不住想要将心里的疑问问出。 为何,他会信自己…… 就算如小群所说,陆长风早就知道菱花和苏凝筠之间有勾结,那么他为何还会放任苏凝筠继续在陆家得意下去。 不是说他很宠爱那位璇娘吗? 没有因璇娘处置苏凝筠,却因为一对镯子? 她继续道:“四爷,为何相信我……奴婢的话?” 陆长风抬头,男子长眉之下,犹如深潭般的眸子,望不见底。 “你觉得呢?”他问。 蒋佳月愣在那里,看到晨光打在窗棂上,屋子里便散落进秋日温熏舒爽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映照的陆长风往日沉肃的脸色似乎也柔和起来。 照在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上,宽阔强劲的背脊上,还有他微微扬起的薄唇之上。 她张张嘴,红唇微动,带了一丝不确定地道:“我、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 他的嗓音好似也柔和不少,仿佛贴在耳畔轻声低语。 蒋佳月的心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脸上发烫,十指搅在一起,要扭成一股麻花般,说道:“奴婢不知。” 陆长风放下手中的碗筷,站起身来。 他身材是高大的,蒋佳月不过抵着他胸膛的高度,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阴影便覆盖了她全身。 “爷准你猜测。” 陆长风越过她,走到墙角边放置的圆口花瓶处,看着里头插了娇艳粉嫩的秋海棠。 花枝单薄,没了往常的花团锦簇。不像是小群的喜好。 他眼角扫到站在身后侧边的人儿。 孑孑独立,一样的单薄。 若不是脸实在太丑,倒也能一观。 陆长风想起若香那探究的眼神,好似怕他祸害了这么个没几两肉的丫头片子一般。 蒋佳月在他起身的一瞬,便闻见了男子身上那独特的楠木清香。 不知在怕什么,她有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脑中却没忘了想他这句话的意思。 让她猜? 猜为何他那么宠爱璇娘,却放任她遭人陷害? 猜为何他明知幕后黑手,却不闻不问? 还是猜,他是为了陆长淼这个单纯的妹妹,才决意惩处苏凝筠? 蒋佳月不明白。 于是她摇摇头,“猜不到。” “哈哈!”陆长风忽地大笑出声。 敢情这么半日不说话,是真去猜了?他转过身,看到她紧紧蹙着的眉头,还有懊恼的小表情。 蒋佳月听见笑声,当他还在看花,抬眸就要瞪他。 正被陆长风瞧见。 她赶忙低下头,心道你这人喜怒无常,没猜中有什么好笑的! 陆长风抬了抬下巴,示意蒋佳月看方桌,上头都是他用剩的饭菜,道:“你若能把这股小心思用在当差上,想必令堂亦能放心不少。” 说罢,转身便要出去。 蒋佳月还在发懵,他却又添了一句,“爷听说你针线不错?那小群便交给你了。” 蒋佳月根本不知道他后边说的什么,只还在想着前头那句。 什么意思? 她摸摸自己还有些肿的脸颊。 娘亲担忧,还不是因为你招惹了苏凝筠,到头来却怪旁人当差不用心? 不对不对,好端端地,怎么说到这上头来了,方才不是自己问他话么? 蒋佳月看着门外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越发浆糊一般,看不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八章 幕后黑手 即便陆三夫人将事情压下去了,苏凝筠的名声到底是坏了。 当日三房的下人都在场,虽然菱花及时被人捂住了嘴,拖到屋子里去了,但先头喊的那一句,可有不少人都听在耳朵里。 后头不知又说了什么,竟连陆老夫人都惊动了。 底下人便看着不久后,陆老夫人身边的初丹又匆匆往璟萃院里头跑去。 陆长风就是被陆老夫人请过去的。 他出了棠锦轩,初丹已赶了过来,正要说话,陆长风理也不理,越过她出了棠锦轩,径直往陆长淼的院子里去。 好似早已料到一般。 初丹原还有些小话要与他说,见状赶忙转个身,又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 三房的下人都被撵出去了,此时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守门的婆子,防着下人偷听,满脸警惕地打量四周。 见着陆长风,几人一溜儿让开了道。 初丹却被拦在了外头。 “初丹姑娘,老夫人吩咐过了。” “你!”初丹瞪她一眼,转了转眼珠,娇滴滴地冲陆长风背影唤道,“四爷……” 陆长风好似未听着一般,大步往前走去,几个婆子见状撇了撇嘴角,委屈地初丹直跺脚,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怕惹了陆长风不快,眼睁睁看他进去了。 陆三夫人请了陆老夫人过来,并不是为着菱花偷东西一事。 陆长风进了屋子,便瞧见陆老夫人气地脸色煞白,正由陆三夫人扶了顺气。 “风儿啊!”陆老夫人见他进来,眼泪滚珠子一般掉下来,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陆长风箭步上前,连忙接住了陆老夫人,虽不曾说话,手上却十分仔细地握住了她的臂膀,将陆老夫人整个人稳在身前。 空出手来的陆三夫人便去倒了热水端过来,“母亲,您别着急,快坐下喝口水。” 她看一眼陆长风,“风哥儿向来孝顺,必不会怪你。” 不说还罢,这一提,陆老夫人方安定些下来,又有些激动起来,紧紧抓着陆长风的手,大掌用了死力,“风儿啊,是祖母对不起你!” 陆长风闻言,扶着她坐下,嘴上温声道:“孙儿可不敢担,您老人家这是怎么了。” 他眼角瞥见蜷缩在一旁的菱花,笑意微冷。 苏凝筠一事他确实早已知晓。 想起蒋佳月不解的目光,想必小群那个丫头没忍住都和她说了吧! 那丫头一向谨慎的很,因在陆家长大,也没个亲人,除了他这个四哥,对旁人一向不大亲热的,也不知怎么就和蒋佳月投了缘,两人成天黏糊在一起。 陆长风观人向来极准,蒋佳月瞧着年纪小,心思可不浅,不声不响地,很多事却看得透彻,只是不说破罢了。 偏小群还以为她什么都不懂,生怕她吃亏,好几次都凑到自己跟前来说好话帮腔。 念波倒也对她不错。 看来还是挺会做人的,怎么到了他跟前,就成了那样一个别扭的性子,着实不太讨喜,也不会奉承,能做个一等大丫鬟,倒真的抬举了。 他这边厢心思早飞远了去,那边厢陆老夫人喝了热水,心绪平复不少,这才放开了陆长风的手,改为半搂了他,最终一叠声儿的苦叹,“我苦命的孙儿,都是祖母害了你啊!” 原来菱花见事情败露,在陆三夫人的逼问之下,竟连当初苏凝筠买通她,害得璇娘小产一事都招供出来。 陆三夫人嫁进陆府不久,便从陆老夫人手里接了管家之权,平日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经了她的手。 三年前璇娘进府,又有了身孕,按例是要置办衣裳首饰等物的,陆长淼当时正跟在母亲身后学习如何管家,便日日跟在她后头。 苏凝筠的娘亲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只会教女儿弹小曲儿取悦别人,苏凝筠自己却有心计,便私下里求了陆长淼,要和她一起,有人陪着,陆长淼自然求之不得,因而又磨了陆三夫人同意。 二人每日一道来一道去,下人之间也很快熟悉起来。 等到铺子里送来璇娘的东西,苏凝筠忽然找上菱花,用一个赤金的戒指和鎏金的簪子,让菱花寻个机会将一小片东西藏在那些衣裳里头。 她只说是香料,因想要同璇娘示好,却又不便贸贸然地找上门去。 菱花虽半信半疑,但她素来有些小偷小摸的习惯,不知怎会被苏凝筠知晓,言语中透出一丝半点来。 她既是害怕被揭穿,又贪心那两样首饰,便应了,后头果真碰着个机会,将那东西藏在春衫里头,送到璇娘跟前去了。 等开了春,璇娘再穿时,东西早已没了,衣裳上却留着淡淡的香味,她也没在意,谁料过了不久,璇娘竟一跤跌成小产! 陆老夫人还记得,那时请的正是江先生,他看过璇娘之后,却说是因胎像不稳,早有滑胎之兆,这才稍有差错就小产了,若是胎像强固,应不致如此。 陆老夫人知晓后,还松了一口气。 因害璇娘跌倒的那个丫鬟,正是自己送过去的,她虽不满璇娘,对重孙子却很是疼爱,谁知那丫鬟一心念着陆长风,竟不忿璇娘,伸脚拌了她一下! 这回好了,陆老夫人倒要看看,是谁要害自己的重孙子! 没成想,查来查去,竟又查到她的德馨院里头…… 一个丫鬟,在送去棠锦轩的饭食里头动了手脚,添了一两味活血的东西,叫璇娘吃了几口,动了胎气,这才一跤摔的发作起来,直接见了红…… 当时陆老夫人便气晕了过去。 一个个的,都是要翻天不成! 这是成心叫她和孙子离心啊! 无论陆老夫人心中是又气又急,璇娘却是一味认定她不待见自己,狠毒到指使底下人毒害亲重孙子,日日夜夜抹泪叹息,更是与陆长风吵闹不止,将陆老夫人当做仇人一般。 陆长风带了璇娘去京城后,陆老夫人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竟至卧床。 这几年,祖孙两人多不容易又亲热起来,此时菱花竟说是苏凝筠害得璇娘小产! 苏凝筠,可是她一手从苏家接出来,当半个亲孙女待的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零九章 有何来意 陆家的气氛着实沉闷了几日。 二十那日,陆老夫人身子还有些不大好,整日没什么精神头,大夫也请了几波来看过,可还不大见好。 陆家上京的日子只得往后推了几日。 陆华楠却不能再等,虽然不孝,若是陆老夫人还不爽利,他也只得先行回京。 众人都知她这是心病,却也不好来开解。 这日,趁着江先生例诊后去开方子的功夫,刘嬷嬷走到里间,附身对陆老夫人说了几句话。 “这……”陆老夫人犹豫片刻,“我听风儿的意思,是不准备多带人的……” “四爷虽是这样说,这一路上又是水路又是马车的,没个人照料怎么成?再者说,您身子不好,也得多几个照料不是?奴婢老胳膊老腿了,哪有她们年轻人得用。” “但……” 刘嬷嬷知她有些意动,只把好处说了几车轱辘,陆老夫人终是点了头,让她将人叫过来。 “老奴记得那孩子老子还有病在身,听说是叫江先生看的,又一直在江家抓的药……” “你只管去办。” “是。” 蒋佳月方用过早饭,听说刘嬷嬷要见自己,还有些莫名。 菱花的事算是尘埃落定,但她也不指望陆三夫人与陆长淼会请自己过去致歉,但好歹再没人见着她便抬高了鼻孔冷哼一声,一副不屑的模样。 这已足够了,到底银子花的值…… 念波前几日又给她送了药来,只说是江先生的秘方,却不说来路。 那药虽味道不大好闻,抹了以后效用却极好的,她这几天脸也好全了,不用上脂粉,也一点儿瞧不出端倪来。 想着陆长风许了自己回家探亲,自然高兴,见着刘嬷嬷,沉静温柔地行了礼问安。 “好孩子,委屈你了。” 刘嬷嬷赶紧扶她起来,笑眯眯地道,“在府里待的惯不惯?可有什么缺的?” “都好呢,多谢嬷嬷关心。” “好,好。”刘嬷嬷便点点头,换了沉重的语气,道,“你是个好的,向来不计较这些,老夫人心里一直愧疚的很呢!” “倒叫老夫人费心了,还请嬷嬷代奴婢多谢老夫人,请老夫人一定保重身体。” 蒋佳月听了,虽知只是客套到底有些窝心,却也晓得刘嬷嬷这时候找自己,定还有旁的事情,又道,“奴婢愚笨,不知嬷嬷有什么吩咐?” 刘嬷嬷让她坐下,蒋佳月不从,最后实在拗不过,只坐了半边儿。 这才听刘嬷嬷道:“你进府多久了?” “回嬷嬷的话,二十二日了。” “哦,是初一来的,瞧我,都糊涂了。” “嬷嬷日日费心操劳,哪里就糊涂了。” “可想家不想?” 蒋佳月闻言,喜意克制不住地溢出来,眉眼弯弯,眸子亮闪闪地,“不敢欺瞒嬷嬷,想的。” “嬷嬷都知道。你年纪小,又没经历过,哪里能不想家?”刘嬷嬷拉了她的手,轻拍两下,“没事,以后有什么心里话只管和嬷嬷说,知不知道?” “多谢嬷嬷!” “这几日府里也没什么事,老夫人也提过,你既想回去,就回去看看,也不妨事的。” 蒋佳月简直受宠若惊了,只一叠声儿地道谢。 刘嬷嬷又道:“对了,你爹的病如何了?” 蒋大郎是中风,本不严重,却没请到好大夫,又用不起好药,一来二去才拖成那副模样。 江先生医术是极高明的,尤其金针之法,正对此等淤血滞塞的病症有奇效。 由他施了一回针后,蒋大郎的病情已好的多了,上次若香过来,说是说话已没什么毛病,有时还能下床走动几步。 若一直这样下去,一两年大概就能好了,不说恢复如初,至少能下地走路。 但蒋佳月也知道,江先生开的方子虽好,药材都极中肯,没那些为了多赚几两银子故意放进去的药材,价格也还公道,初时肯定是极对蒋大郎的病症的。 只是随着他一点点好转,用的方子也应当及时变动,最好的法子就是再请江先生看看,再开方子。 可蒋家的境况,只是抓药已极艰难了,如今不过靠蒋佳月进府那二十两支撑,若香再没日没夜地做活补贴,若是请江先生这样的名医,不说没有那么多诊金,即便有银子,那也是请不到的。 上次还是递了陆长风的名帖才有幸请江先生劳动一回。 蒋佳月也几次想过,但到底是说不出口。 最难的,便是人情。 陆长风帮了一次,这不是蒋家挟恩的理由。 也是因蒋大郎还不到那个时候,若果真到了要求陆长风那一步,蒋佳月管他什么脸面也能扔的下去。 此时听刘嬷嬷问起,她刚欢喜的脸色顿时又暗淡下去,道: “难为嬷嬷惦念,虽好的多了,到底拖的太久,怕还有些日子才能好转。” 刘嬷嬷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蒋佳月正要说话,又听她道,“我记得,你爹的病,江先生瞧过的?” “是呢,看了好些大夫都只说没法子,一直用药养着罢了,还是江先生医术了得,听说江太医最擅长我爹这样的病症,还要多谢老夫人和四爷,我家才有了点盼头。” “是这样啊……”刘嬷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今儿恰好请了江先生过来,给老夫人看诊来着……” “真的?”蒋佳月惊喜不已,连忙跪下去,“嬷嬷,能否让奴婢见一见江先生?” 她道,“我爹自打用了江先生的方子,已是好多了,但奴婢听说,这用药要随病症走,奴婢只是想问问江先生,我爹的方子有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可以吗?嬷嬷?” “哎——” 刘嬷嬷叹口气,“这有什么难的,与老夫人说一声,请了江先生去也是行的,只是……” “请嬷嬷一定帮帮月儿,大恩大德,月儿铭记在心,日后定当当牛做马以报。” 蒋佳月以头磕地,已隐约明白刘嬷嬷的来意,却也不去管他。 这般好的机会,不管老夫人要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你这孩子,快快起来。” 刘嬷嬷拉她起来,嘴上说道,“如今,老夫人正有一桩心事未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零章 回家探亲 陆老夫人,想让蒋佳月跟着一道上京。 刘嬷嬷说了,她会去问过老夫人,能否以陆家的名义请江先生去一趟蒋家,为蒋大郎出诊。 陆老夫人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而不是直接吩咐蒋佳月随陆家进京,也有自己的考量在里头。 她虽是带了心思让蒋佳月进府,但也知晓陆长风的脾性,另还有当初对若香说过,但凡蒋家不愿,蒋佳月都可随时出府的。 陆老夫人当初应的,是让蒋佳月进府做活,说什么还参钱,她倒并不在意,一是想修补祖孙间的感情,二来蒋佳月也能余点银两帮补家用。 到底陆长风与蒋佳月二人如何,她并不打算插手。 此时便不好强求蒋佳月。 但出了苏凝筠的事,陆老夫人心力交瘁,对孙儿的愧疚之下一病倒了,刘嬷嬷想来想去,唯有让蒋佳月跟在陆长风身边,才能稍微开解一番。 这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让江先生去看诊蒋大郎,蒋佳月唯有感激的份儿,更会尽心尽力做事。 这一去京城,少则大半年,多则几年,陆长风一直未娶,又刚退了婚事,这一直是陆老夫人的心病,生怕是因当年璇娘一事伤了孙子的心。 把蒋佳月放在她身边,虽对不起蒋佳月这孩子,也许却能弥补陆长风一二。 尽管谁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如此,但也只能这般想了。 蒋佳月闻言,虽担心娘亲是否同意,但两相衡量之下,自然无有不应。 于是她匆匆收拾一番,陆长风已出了府,便只与念波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回家探亲。 念波早知陆长风许过她此事,并未多想,嘱咐她早去早回也就罢了。 那厢刘嬷嬷回了陆老夫人,陆老夫人亲自拜托了江先生,又吩咐下去,马车都备好了。 蒋佳月又去谢过陆老夫人,这才与江先生同乘陆府马车,直奔江和县蒋家而去。 到了村口,已快至午时。 因蒋佳月事先也未曾捎个口信,若香正在河边洗衣裳,托了邻居帮忙看会儿蒋大郎,还不知晓女儿回来了。 倒是蒋南秋下了学堂,见着自家门前停了辆极大的马车,还有村里人围在门前指指点点,先是吓了一跳,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南秋回来了,快回家看看,你姐回来啦!” 他听了,一阵风般就卷了进去。 “姐!”蒋南秋大喊,却换了蒋佳月一声呵斥,“瞎咋呼什么呢,小点儿声!” “嘿嘿。”小小的男子汉眨眼的功夫就好似长高了,脸庞也脱了孩童的稚气,多了几分坚毅,越发分明俊逸起来。 蒋佳月从屋中出来,他便扑上去,露出少年少有的娇气,抱着姐姐不撒手。 “姐,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你不想我回来啊!”蒋佳月将他头发揉乱,又去祸害蒋南秋的脸颊。 “哪有!”蒋南秋左躲右闪,眼眸亮晶晶地,“早知道你要回来,我就和夫子请个假,去村口接你了!” “不想上学就说不想上学,少拿了我做筏子!” 蒋佳月轻轻弹他额头,“娘亲呢?” “娘去洗衣裳了。” “这个时候还洗衣裳?” 蒋南秋便挨挨蹭蹭地,不作声了。 “月丫头,你娘她是给别人洗衣裳,挣两个钱呢!”邻家婶子便在一旁道,“你呀,赶紧劝劝你娘,她这样没日没夜地做活,身子怎么受得住。” “真的?”蒋佳月看着蒋南秋。 难怪上次看见娘亲,她气色不太好,当时还以为是为着自己的事难过…… 蒋南秋点点头,“我怎么说娘都不听……” “我知道了,你先去看看爹爹吧!江先生来了,正在给爹爹看诊,我马上就回来。” 蒋佳月丢下这一句,便往外头跑去。 到了河边一看,若香果真在低头弯腰地洗衣裳,裤脚袖子都卷地高高的,露出比农家妇人白皙不少的肤色来,一旁的农田里,有一两个男子不时抬头悄悄打量。 “娘!”她大喊一声,偷看的男子立时把头转回去。 若香隐约听见好似有人在喊,声音竟有些像蒋佳月,不可置信地抬头一看,果真是的! 她一时忘了动作,手上的衣裳便随着水流飘飘荡荡要流远了去。 “娘!”蒋佳月三两步跑过去,赶紧把衣裳捞回岸上,笑着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嘿嘿,娘,我回来啦!” “你怎么回来的?”若香紧紧抱住女儿。 “我和江先生一块儿回来的!” “江先生?” “是啊!就是给爹扎针的那个江先生,他正在给爹看病呢!” 若香闻言,哪里还顾得上衣裳,拉了蒋佳月就往回跑,“你这孩子,怎么能把江先生一个人丢在家里,快,快回去!” 蒋佳月笑嘻嘻地随着她跑,“没事,南秋下学回来了。” “那也不行,他懂什么,咱们快回去。” 母女二人又一路跑回去,待进了院子,蒋佳月早已累的不行,一张小脸儿通红,呼哧呼哧喘气。 若香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径直跑进蒋大郎养病的屋子,果真瞧见床前坐了个人,对着蒋大郎在做些什么,蒋南秋站在一旁,不时帮着蒋大郎侧身。 她顿时屏住呼吸站在那里,不敢动弹分毫,生怕打搅了江先生。 耳朵里脑袋里全是嗡嗡地轻响,全然不知江先生说了些什么,只见蒋南秋脸上倒扬着喜意,不觉就松了心神。 直到蒋佳月走进来,轻轻碰了她一下,若香方才一个激灵。 蒋佳月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只觉得她掌心滑腻腻的,不知是河里的水,还是出的汗。 若香一步步上前,心中既欣喜又担忧。 倘或……大郎还不大好怎么办? 一家子的前程,可都在你一个人身上啊大郎!你可千万要好起来…… 她憋着一口气,在心底呐喊。 “江先生,我爹他……” 蒋佳月忽然的出声询问,吓了若香一跳,她连忙看向江先生,感觉自己许是一上晌都没喝水的缘故,口干舌燥。 江先生已经做完最后的检查,闻言摸了摸一把美髯,再不敢像上次那般大喘气,再吓晕一个,说道:“恢复的不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一章 张寄撒泼 若香匆匆忙忙做了几个菜,又去邻家借了肉蛋回来,好歹张罗出一桌像样的饭菜,招待了江先生吃上一顿。 江先生用过饭,又开了方子,只见里头的用药果真与此前多有不同之处。 还嘱咐蒋大郎照着方子暂用半年的药,到时还需再看。 一家人自然千恩万谢地,末了若香却有些窘迫,张了几次嘴,都没能说出来。 江先生自然知道她所为何事,摸了摸胡子,笑着道:“蒋娘子不必着难,老夫此来却是受陆老夫人所托。” 这话便是不收诊金的意思。 便是收,那也是他和陆家的事,自不会要蒋家一分半点。 若香颇有些不解,正待要问,蒋佳月连忙跟在江先生身后,“娘,我去送江先生。” 她站在院子外头,直瞧着马车成了一个小黑点儿,仍站在路上看。 忽地想起河边还有未洗完的衣裳,蒋佳月冲家中喊了一声,便朝河边走去。 衣裳很多,足有两大桶,瞧着像是陆家庄子里下人的制衫,此时已洗的差不多了,还剩小半桶。 她撸了袖子,蹲在那里,拿了棒槌用力拍打。 日头从正中慢慢开始往下斜了。 正值秋日,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人身上十分舒爽,空旷的河边只听见一下一下,回荡在对岸群山间的敲打声。 “月儿妹妹!”忽地听见有人在河埂上说话,她逆着光抬头去看,却是张寄。 二十多日未见,张寄仍是那副模样,发髻高高挽起,以葛巾相束,再用白玉发簪固定,露出白净的脸庞。 若不是身形过胖,倒也撑得起那身绸布的长直裰了。 没有陆长风高大,身材也没他挺拔,五官更说不上俊郎,两相比较,张寄自然显的有些不如意了。 他冲蒋佳月露出个笑脸来,眼便被挤成了一条小缝。 “月儿妹妹,我听说你回来了,便过来看你。” 此前他正在家中耍性子,闹着说表妹太丑,不愿意娶,听得说蒋佳月回了村子,立马便从地上爬起来,又特意换了身衣裳,重梳了发髻,就来迟了。 刚到蒋家门口,见蒋佳月往河边走,张寄便跟在她后头,躲在河埂上看了好一会儿。 越看越觉得,还是蒋佳月好看。 那胳膊白嫩嫩的,脸蛋儿俏生生的,连浣洗的动作都比旁人好看。 蒋佳月见他两眼恨不得黏在自己露出的胳膊上,又在自己脸上打转,嫌恶地皱皱眉,低下头不理。 谁知张寄却以为她这是默许了,噔噔噔几下跑过来,一张大脸直戳在蒋佳月面前。 他笑嘻嘻地看着蒋佳月,“几日不见,妹妹愈发好看了。” 说着伸手就要摸她脸。 “你干什么!” 蒋佳月侧身一躲,手中的棒槌挥在跟前,“砰”一声正砸在张寄凑过来的额头上。 “啊——” 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四周。 张寄哪里料到这般,顿时就是一个不稳,人直直栽进河里去了。 “哗!” 蒋佳月愣在那里,只听见河里传来一阵水声,转头去看,张寄正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拼命在水里乱划,两脚蹬的水花直溅。 “救命啊!娘,救我!爹——表妹!”他大喊。 “那个……”蒋佳月指了指水面。 “杀人了!救命啊!” “娘——儿子要死了!” “咳咳咳,快来人啊,我要被淹死了!” 蒋佳月被水花溅了一头一脸,赶紧站的远了些。 “你!你这个狠毒的贱人,你别想跑!” 张寄见状,也顾不得额头,一手指着她骂道。 “住嘴!”蒋佳月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声呵斥道。 张寄被她吼的一个怔愣。 片刻后,又哭天抢地地嚎起来。 “救命啊!娘,儿子要死了!” 蒋佳月索性上前两步,“磅”一声,将棒槌砸在水里,正摔在张寄面前。 “你有完没完?”她哐哐哐几步走到水中,指着刚没过膝盖的河水,“淹死了没!淹死了没!” 张寄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哇——你这个泼妇,你是想砸死我!”他腿一软,一屁股墩坐在河里,大口喘着粗气。 蒋佳月冷笑着看他,轻轻吐出一句,“贪生怕死!” 说罢便捞起棒槌走到岸上,用力拧干了裤脚,抱起衣裳胡乱塞在桶里,就要挪个位置。 “你、你……”张寄指着她,“你”了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他大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蒋佳月停下步子,缓缓转身看他,“我站住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女子面色清冷,眸光幽静,红润的双唇开合间,叫张寄一时忘了他想说些什么。 半晌,蒋佳月抬脚欲走,他“嚯”一下站起身,三两步追过来,张开双臂拦在她身前。 精心束过的发髻沾了水,早已湿漉漉贴在脸上,一身价格不菲的直?紧紧裹着身子,连里头大红的内衬都浸出颜色来。 腰腹上的赘肉一览无余。 张开的袖子上还在不停地往下淌水。 张寄却浑然不知自己此时的模样有多狼狈,他拦着蒋佳月,盯着她湿了水贴在腿上的长裤,恶狠狠地道:“你才是不要脸的骚蹄子!” 蒋佳月侧身,打算从一旁绕过去。 张寄随着她侧身,不依不饶地骂道:“小妇!破鞋!” “啪!” 蒋佳月抡起棒槌,打在桶上,吓的张寄一个闭眼,连忙往后退了几步。 “你若还想吃几下棒槌,就跟过来。” 她转身朝后头走去。 张寄果然不敢再拦,眼睁睁看她走回原来的位置,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接着洗最后一件衣裳。 他又急又羞,人虽不敢再靠近,嘴上却没闲着,学了他娘的模样,叉着腰就骂。 “你就是不要脸,巴巴地贴上去给人家暖床,让人家睡,伺候人家吃喝拉撒,想要就摁着干,不要就踢到一边,不要脸,骚蹄子,荡(妇)!” “你们全家都不要脸,你娘也不是什么好货,坏了身子的破鞋……” “啊——” 他话未骂完,却忽然一声惨叫,直挺挺往后倒了下去。 “咕噜噜……”一旁,蒋佳月手里的棒槌掉落在地上,打了几个转儿,不动弹了。 张寄也大大张着嘴,仰面倒在河滩上,一双眼直愣愣看着天,一动不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二章 活蹦乱跳 张寄是被人抬回家中的时候才醒过来的。 他幽幽地动了动眼珠子,好似恢复了神志,乍一眼看到头顶上的蒋佳月,吓的一声大叫,又晕了过去。 蒋佳月摊摊手,满脸无辜地四处打量张家。 张寄这是被她吓的狠了。 方才在河边,蒋佳月确实是想照着他面门砸过去的,让他闭上一张臭嘴,到底是记得自己的境况,那棒槌便稍微偏了一点,从张寄太阳穴旁擦了过去。 许是她此前两次手下的重了些,张寄被心里本就有些害怕,不敢靠近,这般眼睁睁看着一个实木的棒槌朝自己砸过来,带起风声在眼前越放越大,顿时脑子“嗡”一身僵在那里,直挺挺就往后头躲开。 好在河滩上都是泥,这要是砸了脑袋,成了傻子,蒋佳月也得跟着傻。 这时候的河边没有人,干农活的都回去吃饭了,蒋佳月捡了棒槌,又在张寄脚边放了一两块石头,做出个不小心摔倒的划痕来。 然后便悄悄往上游挪了很远的位置,又沿着河转了个弯,两边根本看不见后,这才慢悠悠把衣裳洗完。 直到听见有人在张寄倒下的地方惊呼,才跑过去,跟着抬人的村民一起回来。 张寄没事,可他那个娘却不是好惹的货色。 她想好了,到时就咬紧了说不知道,张寄再说,就说他是害怕自家把退亲的真相说出去,故意陷害。 秀才娘子本正在外头和人唠闲嗑,对着蒋家指指点点,言语间很是轻蔑,说了些不三不四的难听话,正说的兴起,突然听说宝贝疙瘩被人抬回了家中。 一下便炸了锅。 这会儿喊天喊地地跑回来,张口就撒气泼来。 “哪个死了没人埋的伤了我儿子!小娘养的狗杂种,我的儿啊!你可别吓娘——” 蒋佳月老远就听见她在外头说混账话,心里撇撇嘴,秀才娘子这句断的,也不知到底谁是小娘养的狗杂种…… 正打量张家的吊梁,秀才娘子已经跑进了屋子,一下扑倒在张寄身上,百十句不重样的烂话已经随着唾沫星子喷了一遍。 也不知是唾沫星子起了效果,还是秀才娘子实在骂的难听,张寄被她这一压,顿时就是一阵咳嗽,翻着眼白慢慢睁开了眼,人还呆呆地看着他娘。 “哇——我要死了,救我啊娘!” 秀才娘子还在破口大骂,张寄却突然大喊一声,哭地惊天动地起来。 “娘——哇——” 他躺在床上,哭的伤心欲绝,索性一头扎在秀才娘子腿间,直哭的涕泗横流,将秀才娘子大腿根都哭湿了去。 众人不由十分难堪,却又不好走开,心中却摇头不已。 这…… 这张家还是个耕读之家,好歹出了个秀才,怎么如此没有家教,竟不如自己这样的山民村夫,失了体统人伦。 母与子……便是再亲密,也不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地不忌讳。 真叫看的人害臊。 “来了来了,郎中来了。”门外有人喊着,众人便让开一条道来,背过身去,互相看了看眼色。 郎中虽然医术一般,但行医多年,小病小痛也见过不少,本以为是什么要命的外伤,进来却看见张家母子二人这般形容,一时停在那里。 好在秀才娘子担心儿子,赶紧站起身来,大腿处已是黏糊糊湿哒哒一片,凭着她的脸皮,也着实有些躁得慌,连忙拽了拽衣角遮挡。 “你快看看,我儿子怎么样了?挨千刀的,要下这样的狠手啊!” 蒋佳月心道,这句话还是有毛病。 郎中在张寄一片眼泪鼻涕模糊的脸上扫了两下,又翻了翻他眼皮,最后抬起张寄的后脑勺看了看,又摁了几处地方。 “疼不疼?”他问。 “哇——”张寄又是一声大喊大叫,将郎中吓的不轻,连忙不敢再摁,以为摸到了伤处。 却没看到伤口,手底下也没有硬块,不像伤了的样子。 换了个地方摁,张寄仍是一样的大叫。 郎中摇摇头,站起身。 秀才娘子“噗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儿啊——我和你爹可怎么活啊!” “没……没救了?”一旁最早发现张寄倒在河边,又帮着抬人回来的就问道,也是吓的不轻,脸色发白。 瞧着活蹦乱跳,能喊能叫的,难道是回光返照? 这、这可说不清楚了啊! 郎中又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屋子里的人都屏气凝神,不敢说话,喘气都轻了许多。 “没事,只是惊吓过度,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郎中缓缓走出去,丢下这么一句。 他这么大年纪了,一路被人架着跑过来看病,却什么事也没有,纯粹是病人胆子太小,被自己吓成这个模样,这倒也是……趣事。 一旁,秀才娘子仍旧倒在地上,两手绝望地在空中乱转,口中哭喊道:“我不如一头撞死了算了,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哪个天杀的害了你啊,儿啊!”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看着地上这个乱蹬乱舞的读书人家的当家主母,“秀才娘子,你家张寄没事哩!你快起来。”其中一个妇人就道。 “我不活——啊?什么?”秀才娘子嚎到一半,突然怔在那里,没反应过来。 “大夫说了,你家张寄没事。” “什么!”她一骨碌就翻身爬起来,一双绿豆眼死死睁着,将张寄上下左右都摸了个遍,“儿啊,你没事!没事!哈哈哈哈!” 接着又忽然想起来,赶紧问道,“是谁打了你?” 张寄闻言,喊叫渐渐停下来,嘴里哼哼唧唧地,“我要死了,要死了……” “郎中说你没事,活蹦乱跳的,还能再活五百年。” 蒋佳月实在是服了这一家子,个个都精力旺盛,以往定亲时,说话都斯斯文文客客气气的,如今再看,哪里是个什么礼仪书香人家,简直就是一家子的泼妇。 她想起张寄在河边满嘴喷粪,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寒地好似要结冰一般。 她声音虽冷,此话一出,却将屋子里的人都逗的不轻,却又不好笑出声来,只得憋回去,纷纷忍的脸色发红。 张寄却忽地一下翻身坐起,一手指着蒋佳月,喊道:“就是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三章 人心不古 蒋佳月面色沉静,丝毫看不出慌乱。 她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听见张寄的话,随着众人的目光,缓缓抬起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露出无辜的神色来,好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声问道:“我?” 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张寄,或者是问屋子里的人。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在河边洗衣裳。”她慌忙摆摆手,皱着眉头,要哭出来一般。 众人又都去看张寄。 确实不像啊! 秀才娘子狐疑地看她一眼,到底被蒋佳月瘦弱的身板迷惑,看着儿子,“寄儿……” “就是她就是她!”张寄见无人相信,顿时激动起来,两手在空中乱划,语无伦次地喊道:“棒槌!就是她!好痛!” “好好好。” 秀才娘子连忙抱住儿子,怕他出什么事,转过头来盯着蒋佳月,“是你!” 蒋佳月的泪珠子立时就滚落下来,怯生生地躲在一人身后,十分害怕的模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寄儿为什么独独说是你!” “我……”泪珠在蒋佳月眼里打转,她拽进了身前人的衣角,“他……上次他说等他娶了表妹,就让我做小,我不同意……” “啧啧——”有人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 这张家,真不是东西! 外头人不知道,本村人可都瞧得清清楚楚,平日只是碍着张家不好说罢了。 这张蒋两家定亲在前,自打蒋大郎生了病,秀才娘子总在外头说这门亲事结的亏了,果然前段时间,忽地冒出个什么从小定亲的表亲来,硬生生退了蒋家的亲事…… 谁还能不知道咋地? 哦,看人家穷了便要退婚,好一个耕读传家呢! 退一步说,便真是蒋家定亲在后,你家既与旁人结了亲家,怎地还和蒋家拉扯? 说一千道一万,公道自在人心。 村子里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谁没有一本账,糊弄谁呀! 竟还想要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给你家做小! 真是好大的口气! 农家人朴实,鲜少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地主乡绅,方圆几十里还没听说谁家娶小的,尤其是让一个曾经正儿八经订过亲的良家女子做小,这张家真是好算盘。 退亲,蒋佳月名声坏了,蒋家又日子难过,确实很难再嫁个好人家,到时还不是任张家拿捏? 张家人也忒没良心了些。 被人家姑娘回绝了,便想出这么个装死陷害的点子来,谁知道是不是想再以此要挟蒋家。 人家都那么难了,一家人过着苦日子,居然还要绞尽了脑汁逼迫…… 以后可要离张家远点。 众人纷纷对张家母子投去不屑、警惕的目光,再看蒋佳月,可怜见的小姑娘,早吓得不知所措,脸上挂着泪痕,瞧得人心疼。 发现张寄倒在河边的那人,本就是个热心肠,见状如此,心中实在愤愤难平,十分不齿张家所为,怒道:“简直欺人太甚!” 便将自己发现张寄的情形说了一边,又说了蒋佳月是从远处听到动静才跑过来,一路互送张寄回来的。 “他分明是自己不小心踩在石头上滑倒了,大夫也说根本没事,竟然也用这事污蔑人家姑娘,亏得你们一家子还是读过书的,竟是我瞎了眼,把你们张家当斯文人敬重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还不忘对蒋佳月道,“别怕,这事儿就是闹到官府,叔也给你做主!走,回家,你今天刚回来,别跟这家人掰扯!” “嗯。”蒋佳月乖巧地跟在他身后,回头看了一眼众人,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实在可怜。 张寄憋了一肚子的话,好不容易理了半天,有了头绪,正待要说,被他一顿呵斥,张大了嘴愣在那里,又把话忘了。 秀才娘子也有些怀疑儿子的话。 张寄对蒋佳月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当初哄了好些天还是不愿退亲,最后实在没法子,把人拽去了张婆子娘家,好吃好喝好玩了几天,才松口说可以娶表妹,但还是要蒋佳月。 张婆子和秀才娘子便哄他说,先娶了正妻,再让蒋佳月做小。 还说了蒋家缺银子,表妹家有银钱,到时随便拿出点给蒋家,蒋佳月一定会同意的。 谁知道她儿子有没有把这些话说给蒋佳月听。 若真是如此…… 张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什么脾性秀才娘子一清二楚。 张家虽不富有,但因秀才不用交赋税,还有官府补贴,一年四季青苗秋粮地,家底还算殷实。 张秀才与娘子就生养了张寄这么一根独苗,要继承香火的,一家子自然千疼万宠,打小要什么给什么,从没受过什么委屈。 他若去让蒋佳月做小,却被拒了,还真说不准,是不是看准了蒋佳月去洗衣裳的时机,要去纠缠,最后自己摔倒了,却气不过说是蒋佳月打的。 毕竟她儿子这个身形,再对比蒋佳月豆芽菜般的模样…… 秀才娘子沉默了。 因而母子二人,眼睁睁看着蒋佳月在一众同情的目光中,慢慢走出了张家的院子。 村里的人也都跟着散了。 总归张寄没出大事,张家人如此不厚道,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还不如赶紧回去,当做闲谈笑料,做活的时候将张家母子的做派讨论一番,再咂咂嘴,摇头叹息一声。 人心不古啊! 走出张家的青砖瓦房,便有姨娘大婶过来,安慰蒋佳月道:“没事了,啊,没事了。” “就是,月丫头别怕,大娘给你做主!” “快回去吧,你娘该在家里等急了。” 蒋佳月点点头,感激地道:“谢谢大娘,我没事,就是、就是有些难受。” 说着,带了鼻音出来。 “可见是委屈狠了。”有人就轻拍她后背,“好了,别哭了,走吧!” 众人这才四散开来,分别回了自家,再将此事添油加醋到处说说,自然又是一番流言蜚语。 对蒋佳月而言,除了再已经不大好的名声上再添一点不好外,并没有什么损失。 倒是张家,只会比自家名声更难听,甚至会对张寄明天初春的举孝廉不利。 蒋佳月脚步轻快地往回走去。 终是出了一口恶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四章 下厨做饭 待她回了家中,气氛却是一份沉滞,很有些不对劲。 若香正背对着屋门,给蒋大郎揉搓腿脚。 这法子也是江先生教的,说是能让蒋大郎更快恢复,每日都要活动他的手腿。 只是却无人说话。 蒋佳月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打了个眼色给蒋南秋,“怎么回事?” 蒋南秋摇摇头。 江先生一走,娘亲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偏对着爹爹还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但蒋南秋觉得,爹爹肯定也有着和自己一样隐隐的不安和担忧。 他虽年纪小,却不是不懂事的,这些日子也在学堂里听了一些难听的话,为此还和人打了一架,破了头脸,和若香只说是不小心撞在门上。 夜里一行做着被夫子罚抄的功课,一行咬着牙死死憋在心里,绝不敢让娘亲知晓的。 “丫头。”蒋大郎见着女儿,十分高兴,让她来自己身边坐下,粗糙的大掌覆盖在她手上。 “瘦了,高了。”他声音沙哑,无端叫蒋佳月听了心酸,“都怪爹没用,连累了你。” “不许胡说!”蒋佳月作势瞪他,“你要赶紧好起来,否则我就不理爹爹了。” “好,好好。爹赶紧好起来。你在庄子里怎么样?是不是很累?” 他还不知蒋佳月是去了陆府,总以为她实在庄子里帮忙。 蒋佳月看了一眼若香,甜甜笑开了,“好的很呢,李婆婆很照顾我,其他人也都喜欢女儿。” “好了好了,多不容易回来一次的,快别再说这些了,让月儿歇一歇。” 若香开口,不叫蒋大郎再问,声音里带了急迫。 一家人便不再说这些事,蒋佳月捡了高兴的话,蒋南秋亦插在中间,间或若香会添上两句。 蒋大郎的气色果真是好的多了,话说的也利索起来,还下床走了几步给蒋佳月瞧。 她便又把此前叫蒋大郎带自己和蒋南秋去灯会玩的话重提一回。 如此这般,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若香借口叫蒋佳月帮忙做饭,两人去了厨房。 中午用来招待江先生的饭菜还剩了些,若香却想叫女儿吃些好的,幸亏中午借的蛋米还有多的,索性炒了 个鸡蛋,又拿肉做了汤。 母女二人忙着灶上厨下的,活计做的飞快,气氛却很有些沉闷,若香只是手上忙个不停,嘴里一句话头都没有。 蒋佳月往灶里添了一把柴火,火光照在她脸上,时大时小,略有些烫脸。 她却不在意,只盯着若香看。 “娘。”蒋佳月喊道。 若香并不抬头看她,仍是一味低头翻遍锅里的鸡蛋。 “娘,鸡蛋熟了。” 鸡蛋娇嫩,在油里滚几下就差不多了,端起来嫩滑可口,照若香这么个炒法,非得把一盘子鸡蛋浪费了不可。 若香闻言,一手拿了盘子过来,闷声闷气地盛在里头,倒了水开始洗锅。 “娘。”蒋佳月又喊她。 “怎么了。” 若香的嗓子有点哑,像是被烟火熏了一般,说话并不如何张嘴,挤出了这么一句。 眼也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五章 真瞧得起 农家人做饭都舍不得放油,最多有个油腥便得了。 虽说今儿蒋佳月回来了,也有荤菜,但也不至于油烟大到将人熏哭了的地步。 蒋佳月看看灶膛里的火。 炒鸡蛋火不能猛了,都是不大的火苗子,并没有什么烟气。 “娘,你怎么了?”她问。 本以为若香仍会沉默,却见她放下了擦锅的布,幽幽地看着蒋佳月。 “你就没什么话要说?” 蒋佳月低下头,轮着她不作声了。 她就知道,该来的总逃不过去,即便娘亲不问,自己总归也要开口说的。 因而整了整心绪,再抬头,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毅。 “江先生怎么会来?”若香见状,便问道。 “陆老夫人请的。” “为何?” “女儿答应了,会跟去进城。” 若香一愣,但立马就察觉不对。 此前她去陆府,陆长风亲口说了,去京城并不会带上月儿,这会儿就变了。 且又是陆老夫人开的口,倒不是陆长风了。 这却不是关键。 去便去了,既投身做了丫鬟,自然是主家让去哪里就去哪里,并不能倚着什么拒绝。 可怪就怪在,陆老夫人竟请了江先生来,以此作为条件。 “你跟娘说实话。”她脸色严肃起来,连锅里冒烟也管不着了。 蒋佳月便走到灶台钱,将肥肉先炸出油香来,再把配菜倒进去,翻炒两下,才重新回到灶膛前头添柴。 她抬头看着若香仍旧不放心的模样,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 “但是女儿知道,只有江先生能治好爹的病,在江陵,也只有陆家能这般请动江先生,更重要的是,只有陆家会帮我们,不管为了什么。” 一席话,说的若香捏紧了手中的锅铲,竟无言以对。 蒋佳月继续说道,“娘,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你知道什……” 蒋佳月轻笑一声,打断若香有些窘迫的话语,“您放心,女儿心中有分寸。” 若香怕的,无非就是她真应了张寄那些混账话而已。 想必大家心中都觉得,她去陆家就是做“夫人”的,身子早已经不清白了。 只是想起陆长风那个清冷模样,这些人倒真瞧得起她。 人家身边多少莺莺燕燕且不说,光心里一个璇娘,就叫多少女子心碎不已,哪里轮得着她。 旁人家如何蒋佳月不知道,只陆家,不管是陆长风,还是陆华楠,陆三老爷,其实心思倒真不在内宅之中。 陆老夫人虽然有心思,这一番叫她跟去京城,也有盘算在里头,但却从来没做过什么不得体的事,反倒瞧着是一心要看陆长风的意思的。 他想退婚,京城的婚事就退了,他不耐烦,庄子里头那个丫鬟,璟萃院的含烟,还有处心积虑的苏凝筠,没有哪个能得他怜惜一回。 从头至尾,只有璇娘。 她想着,许是饭菜的味道传来,觉得胃里莫名有些翻腾。 若不是托了璇娘的福,她知道农家女子,既没本事,年纪又大,哪里还能找到陆家这么好的差事。 不过是成天跟着娘亲做些绣活,拿几个铜钱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六章 当局者迷 蒋佳月将心中琢磨,想了片刻,全数对若香说了,也省的她整日胡思乱想。 “娘,其实不用我说,您心里都明白,陆家的主子,且不说国公府如何,最少在江陵的主子,并没有几个不讲理的。” 这些若香哪里不知晓呢? 当初在陆府,陆华琛看上她,想要纳了做小,若香也不遮掩,直直就捅到了陆老夫人跟前,最后竟也全身而退了。 陆华琛此后只找过她一次,言语中意思也是,你若真不愿,只管与我说了便是,是绝不会逼她的,何苦闹的难堪,更叫她在府里抬不起头,难做人了。 只可惜当时若香年纪轻,看多了府里的丫鬟明争暗斗,有些看不上那些下三滥,又因她是王家出身,从小读书识字,实在不愿留在大户人家做小,才想着索性釜底抽薪,让陆老夫人做主。 陆老夫人作为当家主母,定然也不想儿子未娶正妻前先有了妾室,传出去名声不好,与功名也有碍,也就将若香放到了内书房,从此自生自灭去了。 事后若香对着来道歉的陆华琛,还颇有些愧疚。 人家一家子都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事无不可对人言,倒显得她小家子气,可笑了。 此时听见蒋佳月如此说,不免苦笑起来。 “当局者迷,我是您女儿,您自然为我担忧。”蒋佳月看着她,眼神清明透彻。 “女儿把实话跟您说了,老夫人如此看重女儿,却是因为女儿长相与陆四公子此前一房妾室相似。” 若香脸色一变,刚定下一半的心又有些松动。 陆长风年已弱冠,生的风流倜傥,本事也有的,却仍未娶妻,陆老夫人如何不急?里头的缘由若香却不知,若月儿果真长的像妾室,那陆老夫人的用意一目了然。 她欲要说话,只听蒋佳月又道,“您先听我把话说完。” “璇娘在陆家过得不如意,结局也实在不好,话虽如此,女儿听说她却是陆四公子的心上人,着实闹过的。但端看陆四公子的为人性格,您觉得如何?” 若香隐约知晓她要说些什么,思忖一番,接了话头,道:“心思缜密,行事也很有分寸。” “正是呢!”蒋佳月闻言,笑了起来,“得您一路夸赞可不容易。” “少胡说,娘又懂的什么,不过是凭了观感说说而已。” “不。”蒋佳月正色,“您说的对,陆四公子确实难得的。不仅帮了我们,为人处世也十分看到,女儿进府这么些天,看他行事做派都有自己的原则,绝不是意气用事之人。” 若香心道,你一个姑娘家,经了多少事,哪里知道人心深浅,但到底没说话。 蒋佳月的意思她已然明了。 陆老夫人确实有意,陆长风却是无心。 那……你呢? 若香看向蒋佳月。 只见她不知是不是在烟火前熏的,脸颊略有些红,双眸晶亮,虽然清澈,其中好似有水光凌凌。 若香的心,便“咯噔”一下,沉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七章 该回去了 她收回目光,心中微涩。 蒋佳月从小便是个极懂事乖巧的,但也是极有主意的。 所谓男婚女嫁,媒妁之言,当初蒋家应了张家的婚事,也有蒋佳月自己点头的缘故在里头。 否则,即便张家是读书人家,也殷实,若香和蒋大郎也不会同意。 蒋佳月心思沉,想的太多,又太过懂事,若香能看出来,她并不是真心欢喜张寄那孩子,只是觉得当初的张家能过日子罢了。 后头蒋大郎病了,张家态度十分冷淡,蒋佳月的的想法也就变了,最后也就成了如今的地步。 一来二去,兜兜转转,她打定了主意去陆家为奴,要靠自己把一个家的重担撑起来。 给蒋大郎治病,送蒋南秋去读书,自己的女儿有一股子心气,若香也拗不过来。 当初她也有这股子心气。 若香想到自己,曾经也憋了一口气,发誓要从陆家挣出来,坚决不给人做小,要堂堂正正地嫁人生子,狠狠打在继母脸上。 即便如今这个境况,再来一次,若香知道,她还是会憋着这股子心气,绝不低头。 再苦再难,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人人都说年少轻狂,若不是因为轻狂,随波逐流,她也许会成为陆华琛的妾室,吃穿用度都不用愁。 也有可能早成了陆三夫人柳氏面上的一抹不屑。 无论何种结局,都不是她要的。 有儿有女,一家人其乐融融,过着虽苦却有奔头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看着如今的蒋佳月,若香觉得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她不忍心再说下去,更不能戳破蒋佳月心底那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心思。 “娘知道了。” “您放心吧,过不了多久,女儿就能回家了,保证什么事都没有。”蒋佳月还要再说,若香摆摆手,将炒熟的菜放在盘子里。 蒋佳月便接过去,摆在小桌上。 她听到若香在身后说话,缥缈的好似回音。 “娘知道你现在很开心,虽然免不了委屈。” 却相信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若香把这句话咽回去,接着道,“娘只想你能照顾好自己,万事小心,别总犯倔脾气,吃亏了。” 上次看到蒋佳月脸颊肿成那样,若香回家整宿整宿的流眼泪,死死咬着枕头,什么也不能说。 她想起来便要落泪,心疼的针扎一般。 蒋佳月自她身后轻轻靠在若香背上,“对不起娘,让您担心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让您担心,更不会让您失望。 她在心中暗暗地说道。 一时饭已熟了,两人将菜端出去,蒋南秋扶了蒋大郎慢慢走过来,坐下。 他如今已经能吃些硬饭,不用每日喝汤粥了。 若香不让他来,但蒋大郎见着女儿,心中高兴,无论如何也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便也就随他高兴了。 用过晚饭,蒋佳月抽了蒋南秋的功课,见他应答如流,十分流畅,自然夸奖了几句。 夜色渐深,月凉如水,深秋愈来愈近,一番夜话过后,天色微亮,转眼便到了回府的时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八章 如何是好 不知是不是心结微解,陆老夫人身子渐渐好起来,八月底的时候,陆家决定正式启程上京。 苏凝筠与汤家的婚事原是定在十二月的,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改到了九月中旬。 她来陆家求见过几次,却都被拒在外头,只得恨恨咬牙回去了。 后来蒋佳月听小群说,汤家的公子突生恶疾,要拿苏凝筠冲喜呢! 夜深人静时,蒋佳月回来琢磨一番,只觉得里头肯定还有文章,绝不会这般简单。 此前便听说这桩婚事不好,小群更是遮遮掩掩透露过一两句,怕是汤家的公子有什么隐疾。 若苏凝筠还有陆老夫人撑腰,自然不会被汤家这般欺负,说改了婚期便改了,现在这个情形,苏凝筠日后便是嫁进去,也没什么好光景。 含烟也嫁了人,正是陆长风身边的远水。 她倒比苏凝筠还要好些,至少远水心思一直在她身上,宁愿丢了陆长风身边的差事,也要陪含烟留在江陵,倒也令人羡慕。 撂下这些不提,九月初,菊正艳的时候,陆家动身了。 这一去,时日不定,好在蒋佳月刚来陆家不久,本就没什么东西,仍用来时那个包袱裹了,放在一旁,瞧着实在少得可怜。 小群这回也要跟着去京城的,念波还留在江陵的景萃院,与往年一般。 “月儿,这是什么啊?” 小群收拾好了东西,过来瞧见蒋佳月床底下塞了个小小的包裹,捡起来问道。 “哎……”蒋佳月来不及挡,眼看着她将包裹打开,却是李议上次送来的药膏等物。 也不知是陆长风真吩咐下去了还是如何,这段时间李议再没来过,也不知里头夹带的东西到底是何意。 因有了陆长风的玉蓉膏,后头又得了江先生的药,李议送来的便没用上。 只见小群三两下打开包裹,她一时来不及阻止,小群已经将里头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地瞧。 “这里面是什么呀?豆子?能吃吗?还怪好看的呢!” 原来里面却是一颗镶嵌在铜制透雕骰子里的红豆。 蒋佳月连忙上前,劈手夺了下来,口中说道:“小心我告诉念波姐姐,你早上又偷吃了一块鸡腿。” 小群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近胃口奇好,动不动就吃两大碗,还总喊饿。 念波怕她不懂事,吃的太多了容易积食,便只让小群一日三餐用饭,多的都不许吃。 果然小群便把此事忘了,四处寻摸起屋子里有没有吃食来。 等用两块糕点将她打发走,蒋佳月看着李议送来的包裹发起呆了。 小李哥,什么意思啊? 玲珑骰子安红豆…… 蒋佳月叹口气,坐下来,将掌心里的红豆再次放回包裹里,想了片刻,却又拿了出来,不知该如何处理。 她满屋子走了几圈,觉得放在何处都不合适。 但东西又过了王二的眼,陆长风必然也心中有数的,说的难听些,都能算得上私相授受的罪名,保不齐他哪日想起来,就要拿捏人的。 正为难,便听见外头碧露喊她。 “月儿,你干哥哥找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一九章 礼尚往来 李议这些日子也不好过。 他原本只是担心蒋佳月,听了二掌柜的话,决意去陆府送药,本也没其他的心思,到底两人还未曾明说过。 谁知粮店里的几个伙计,本就极顽劣的,背着李议一合计,竟在他的包裹里头偷偷塞了东西进去。 直到回了铺子里面,有人挤眉弄眼地问,他才察觉出来问题,追着问了好几日,才知晓他们送了颗红豆给蒋佳月。 李议顿时就急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你小子是个愣头青,哥哥们也是为了你好。”其中一个伙计经验十足地说道。 “可……可那是……”那是楼子里窑姐儿的东西啊! 那种地方的东西,怎么能送给蒋家妹妹!这简直是玷污了她! 李议上火了好几日,又怕蒋佳月瞧出他那些自己都不太察觉的心思,更怕蒋佳月认出那是什么地方出来的东西,万一心生误会岂不是更糟? 这么前转三后转四地,思来想去,等来等去,听说陆家主子马上全部要进京去了,李议一下就坐不住了。 在铺子里请了假,急匆匆跑过来。 他额上还有细汗,仍站在上次那棵树下,伸长了脖子往里面看。 陆长风刚从德馨院回来,便瞧见自己院子外头有个小厮模样的人,好似有些面熟。 他看了一眼守门的丫头,脸色不好。 其中一个丫头便跑过来,行礼道:“四爷,您回来了。” 陆长风又看了一眼李议,不作声。 还是王二跟他久了,知晓他的意思,问丫头道:“这是谁啊?怎么就站在外头。” “回二管家的话,这是咱们院子里月儿的干哥哥,上次您吩咐过,外头的人都不许进院子的。” 王二便退了半步,跟在陆长风身后往院子里走去。 方进了院子,又远远瞧见一人往此处小跑着过来,定神一看,原是蒋佳月。 陆长风便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赶着投胎呢!” 声音太小,王二没有听清,倒也知趣的很,一句也不曾多问。 眼看着蒋佳月越来越近,陆长风停下了步子,见着她手上抱了个包裹,正是上次他要查的那个。 哟呵,敢情上次也是这人来送的东西,这是回礼了? 蒋佳月也早看见了他,本不想过来,只怕又惹了陆长风不高兴,到底放慢了步子,一步三蹭地走过来。 “四爷。” “嗯。”陆长风从嗓子眼里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包裹上。 呵呵,他倒想看看,这回又夹带什么。 想起上次蒋佳月撞的那一下,胸口还隐隐发疼。 蒋佳月抱地紧紧地,心道怎么这么点儿背,回回都要撞见陆长风。 她瞄了眼四周,这回可再不敢直接撞上去了。 僵持了片刻,蒋佳月到底忍不住,道:“四爷,奴婢家中来人了。”就在外头候着,您有事说事,没事挪步,这么挡着耽误我出去。 陆长风闻言,又看了她早已恢复的脸颊一眼,转个身迈开长腿,往院子外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零章 蒋佳月看着陆长风往李议走去,一时愣在那里,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呆呆地跟了上去。 王二也摸不清主子的心思,脚下犹豫了片刻,没动。 这边厢蒋佳月只见陆长风站在李议面前,先是打量了他一番。 李议莫名其妙,看着后头跟过来的蒋佳月,朝他做了个四的手势。 “四爷。”李议一惊,连忙弯腰行礼。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蒋佳月,淡淡应了一声,这才开口道:“你是李嬷嬷的孙儿吧?” “多谢四爷记挂,小的李议。” “李议……”陆长风沉吟片刻,忽然道,“你如今在何处当差?” “小的如今在满仓粮店当差,是八月初与蒋家妹妹一道来的。” “爷身边儿缺个小厮,你愿不愿意?” 陆长风语出突然,不说李议,蒋佳月也直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倒是李议,脑子快,应对亦快,闻言立时跪下去,“多谢四爷抬举,只是小的学艺不精,人也不大机灵,怕耽误四爷差事。” 这么个差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天大的好事,李议却从没这种想法,他只想好好在铺子里学学手艺,日后和爹爹一般,做个小管家,或者做个铺子里的二掌柜,便已足够了。 虽然陆长风的小厮威风,又有前途,可他心知这份差事不好做,凭他的本事还不够格,李议心中还是有点数的。 只是不知陆长风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他这已是表达了心意,陆长风却摆摆手,“无妨。爷瞧你就好的很,不用妄自菲薄。” 李议便有些懂了。 陆长风这是打定了主意,要他做小厮的。 正想着该怎么说,只听有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四爷,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陆长风嘴角微扬,眸子里好似有了笑意,并不转身看她,就道:“说来听听。” “奴婢听闻国公府豪仆数千,其中丫鬟仆从自不必说,更有诸多有识之士,甘愿栖身国公府为幕僚,想必四爷定然有识人用人之明,方能折服他人。” 你手下那么多人,哪里还缺? 陆长风玩味了片刻,笑意更深。 这是护上短了?生怕他做什么手脚不成? 他闲闲地道:“此去京城,一路舟车劳顿,小群顽劣,怕是不能分担。” 王二还要忙里忙外地跑腿,远水新婚燕尔,念波留守,剩下的只你一个,换衣梳洗的事情难道都是你来? 蒋佳月顿时就有些怂了。 她倒不是怕苦怕累,只是前有陆老夫人心思沉沉,路上又确实不方便…… 可是也不用揪住李议,就要人家跟着走啊! “奴婢虽愚笨,倒也吃得苦处。”她咬牙说道。 什么?蒋家妹妹的意思,是要跟着去京城?李议顿时一惊,看了陆长风两眼,未曾多想,便道:“小的愿意,但请四爷差遣。” 李议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若是蒋家妹妹去了京城…… 陆长风点头,并不理会蒋佳月,看了王二一眼,等他跑过来,吩咐道:“你安排一下,顶远水的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一章 花船偶遇 李正夫妻倒是对儿子能跟在陆长风身边十分高兴,尤其是齐氏,欢天喜地地给李议打包东西,又四处炫耀说嘴了一番。 蒋佳月手里的东西没机会还回去,只得又悻悻地放在行李里,想着路上随便寻摸个机会再还亦可。 只是不知陆长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好端端地,忽然让小李哥顶了远水的差事,他很缺小厮使唤吗? 外院不是还有个扫地的朱三么,听说他这次算是熬到头了,陆长风准了他跟着回京城的。 实在想不明白也就罢了。 第二日,天还未亮,陆家已经忙碌起来。 要带的许多东西已经先几日跟着陆华楠出发了,这次上路的,除了陆长风,陆老夫人,还有陆家三房。 江南水面宽阔,风平浪小,水路更加平稳,陆家是在江陵上的船,一路往江北而去。 路上会经过几处府城港口,便停下来休息采买,然后再换陆路,坐马车上京。 这天夜里,蒋佳月从舱房中走到船头甲板之上,一眼望去,沿着长长的江面灯火通明,热闹喧嚣隔着水面传来。 岸上便是建陵城,她的外祖王家就是这建陵的大姓。 夜风微动,偶尔能听见谁家女子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既婉转动听,又惹人怜惜。 蒋佳月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水面之上停泊了数艘花船,装饰精美繁复,倒不似陆家这种行船,更讲究实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却正瞧见有人从船中走出,如她一般站在甲板栏杆之上,驻足远眺。 隔着通明的灯火与月色,蒋佳月清楚看到他的长相,是个极清俊朗逸的模样。 头戴儒巾,做了书生打扮,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花船之中。 这一路蒋佳月也听说过,这样的船只,多是和岸上的楼子一个去处,不过是更加新鲜罢了。 她还曾暗地里揣测过,是不是陆长风也会在上头。 谁让他每每靠岸,总不见了人影,隔日一早,却又出现在船上呢。 这般想着,她便盯着花船去看,想要分辨那从销金的纱帐上透出的人影,其中是不是有陆长风。 曲声儿随着风儿飘飘荡荡,隐约能听出是一些淫词艳曲,好听倒是好听,却实在羞人。 盯了会子,蒋佳月脸上发烫,只听见那曲儿已变了调,从咿咿呀呀变成了哼哼唧唧,间或还有男子的大笑传来。 她转身欲走。 却见方才那人仍立于甲板之上,隔着江水,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看。 此时被她发现,也不难堪,反而笑着一拱手,行了个书生之礼,颇有士林之风。 蒋佳月弯腰,亦回之一礼,便回了舱室。 “王兄,看什么呢?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待蒋佳月进去后,书生所在的花船之上又走出一人来,勾肩搭背地顺着他的目光看。 “咦?”他有些奇怪。 “怎么了?”被称作“王兄”的书生便顺势问道。 那人就道:“这瞧着好似是江陵陆家的船,是也不是?” “陆家?” “就是那个京城国公府的陆家,他家祖籍乃是江陵,因而多称作‘江陵陆家’。说起来,你们王家本支,以往倒还更胜一筹。” 书生点点头,“原是陆家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二章 小巷书院 第二日陆家的船只仍旧未动,据说是建陵王家邀了陆家人上岸寒暄。 陆老夫人身边自有人伺候,陆长风更不会随身带了女子行走,因而在小群的软磨硬泡之下,总算争取到了半日上岸游玩的时间。 蒋佳月一路跟在小群身后,看她跑东跑西,什么都要拿起来看一看摸一摸,什么铺子都要进去瞧一瞧,遇着了卖吃食的,又总要摸出铜板来尝一尝才好的。 蒋佳月却想着这一去京城不知多久,出发那日若香与蒋南秋还来了江陵府城看她,自然又免不了一番别情。 建陵虽历史悠久,到底不比江陵繁华,不过也很有看头。 小群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手里拿了串糖葫芦凑过来,递在她身前,嘴里包了东西,含糊不清地问道:“想什么呢?” 蒋佳月叹口气,“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快的很,等三爷成亲,再过了年,就该回了。就算老夫人不回江陵,四哥也要回来一趟的。” “你如何知晓?” 小群吐吐舌头,“王二说的。” 蒋佳月便放下心来。 王二是个极严谨的,没有把握的事情向来不会乱说,既然他都松了口,还是有些底子的。 掰掰指头,离年节也不过三四个月了。 她心情重又轻快起来,这才随着小群到处走走看看。 一时二人走到街道尽头,里面有一处巷子,瞧着十分幽静,并没有外头那般热闹。 蒋佳月探头看了看,原是卖书画的地方。 小群还在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里馋嘴,蒋佳月想了想,走进去,这才听见巷子深处隐隐约约传来读书声。 很轻,却很齐整。 想来应是书院了。 面前是一家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并未瞧见买东西的人,只有一老者靠在椅背之上,对着阳光,手里捧着一卷书册在读。 老者年约已知天命,一身儒生打扮,头发胡子都已半花白,努力眯着眼睛,想要看清书上的字。 十分痴迷,连有人站在门前都不曾发觉。 这巷子里的店铺做的约莫都是书院学子的生意,这会儿清净的很,想必等书院下了学,才会热闹起来。 蒋佳月想到蒋南秋,心内不由感慨,抬脚进了铺子。 里头不过是些常见的笔墨纸砚,蒋佳月粗粗看了过去,既有蒋南秋用的那种最粗糙的纸张,也有卖到几两银子的矜贵玩意儿,另还有些玉石刻章、书画之类。 四周的墙上挂了不少字画,并未瞧见什么大家手笔,墙面空白处还有诗词题句。 她听蒋南秋说过,他们学堂里的夫子也会写了字画挂出去售卖,这些大概也是出自附近学院里的先生学子之手。 转了一圈,她正在铺子最深处地地方仔细看着墙上的词句,忽而进来了几个人。 “几位公子,要买些什么?” 蒋佳月听见有人说话,声音沙哑苍老,应是看店的老者。 又听一个年轻开朗的声音说道:“吴老,我听说您最近淘了一批拓本回来,赶紧拿出来瞧瞧。” 吴老听罢,便道:“几位公子稍等。” 接着就听见吴老往里而来的动静,后头还跟着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三章 王家谦礼 蒋佳月避无可避,便与几人正面撞上。 吴老似乎很惊讶里面竟还有人,愣了一瞬,方道:“这位姑娘请随意。” 蒋佳月笑着与他点头,抬脚就要出去。 “姑娘留步。”却见一人上前半步,从几人中走出来,笑意温和地看着她,“请问姑娘,可是陆家之人?” 蒋佳月便认出来,他正是昨夜在江面之上见到的那位书生。 王曜仍是一副书生打扮,不知是不是因了这条巷子的氛围,又添几分儒雅,比之昨夜更清秀些。 蒋佳月不知他是何人,却能道出陆家,便停下了步子,行了个礼道:“公子有礼,正是。” 王曜笑意更深了些,眸光仿若秋阳般温和,其他几人见状,知他又起了心思,露出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纷纷跟在吴老身后,进了里间去看拓本。 “小生冒昧了。”王曜见蒋佳月脸色有些许不自在,歉意道,“敢问姑娘贵姓?哦,小生王曜,字谦礼。” “不敢当,免贵为蒋,见过王公子。” 一时话毕,蒋佳月不知他是何意,正待告辞,却又听王曜道:“蒋姑娘是要买东西吗?谦礼不才,正在前面的书院求学,对这一带颇为熟悉,姑娘若不嫌弃,倒也能说明一二。” 蒋佳月看他一眼,心道此人好生熟络,初初见面便问人姓名不提,竟还自称其字,又要教她买东西。 但又不知他与陆家是何关系,只得回道:“多谢王公子好意,小女子只是随意看看罢了,不敢劳烦。” 她指了指里间,“王公子不去看看拓本吗?” “无妨,不过是陪友人走一遭而已,这些东西,小生家中还是有不少的。” “是吗。”王曜十分自信,蒋佳月却不为所动,只应了一声,“那小女子先行告辞了。” 转身便要走。 “姑娘!”王曜却跟过来,稍稍失了方才的从容。 蒋佳月疑惑地看着他,“王公子还有何事?” “呃……姑娘这是要回江陵了吗?” 蒋佳月不答,只带了丝笑意看他。 自来熟也没有这样的,待会儿是不是还要打听她祖上三代呢? 何况陆家上京的事情,只要稍微有些关系的人家都已知晓,他这般问,可见是不了解的。 也不知如何知晓她是陆家之人。 王曜显然从她的神色里已经明白自己的失礼之处,只好干咳一声,略有些讪讪地道:“只是觉得与姑娘有缘,不免多问了两句,见谅。” 倒没想到这小娘子不吃这一套。 昨夜王曜在船上惊鸿一瞥,只瞧见一位姑娘倚栏而立,夜风微起,裙袂翻飞而动,在清凉的夜色里,映着江岸灯火,十分动人。 不想这般巧,今日又在在此处遇上。 白日看去,又与夜间十分不同,却是一样的清丽娇俏。 他自问算是风流倜傥,又是青年才俊,这些年不知引的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 王曜往日便是个到处留情的,既有才学,长相更是一表人才,流连花丛间,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今日还是头一遭吃瘪。 他方才心中已细细琢磨了一回,这位蒋姑娘,既在陆家的船上,又不姓陆,穿着打扮更没什么特别之处,想必是陆家的丫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四章 江洲夜色 “月儿,你在哪儿呢?” 这边王曜心思暗动,蒋佳月却听见小群在外头到处唤她,便行了一礼,再不管他,告辞出去了。 王曜便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背影,直到出了铺子,转身消失不见。 恰先前进去的几人也走出来,手里拿了几个拓本,显然是买着想要的了,见状便问道:“王兄,战绩如何。” “自然是又添一功。”另一人道。 王曜摇摇头,笑而不语,眼神却没了方才的温和,颇有些志在必得。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蒋佳月出了铺子,早已经将这桩事忘在脑后,只与小群说随意转了转,二人便一道离开此处,回船上去了。 陆老夫人与陆三夫人还未回转,说是王家留了用饭,倒是陆华琛与陆长风先行回来了。 陆长风这几日十分忙碌,蒋佳月甚少见着他人,这会儿瞧见他在房中休息,便端了茶水进去。 “进来。” 陆长风眼尖,看到后面探头探脑的小群,招手道。 “四哥。”小群面上笑意还未曾散去,许是今日高兴,笑嘻嘻地跑进来,不像往常那般躲着陆长风。 “都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就在城里走了走。”小群说着兴致便高起来,将在建陵城的见闻一股脑儿说给他听,末了添上一句,“虽然吃食还蛮多的,但没咱们江陵味道好。” 陆长风笑起来,故意逗她,“怎么,想回去了?那我便叫人送你回去。” 小群连忙摆手,“不行不行,说好了要陪四哥去京城的。”她把胸脯子一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倒将陆长风逗的大笑起来。 他随手拿出几两银子来,“下次靠岸,再拿去买吃的。” 小群倒不推辞,欢天喜地地接过来,嘴中谢他,显然是习惯了。 蒋佳月在一旁默默地添茶倒水。 陆长风瞥她一眼,想起她今日也跟着出去了。 又想到上次三房给蒋佳月的银子还被自己拿了,顿时颇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身上却没散碎银子了,只得作罢。 一时无事,及至到了夜里,他从外头吃了酒回来,忽然又想起此事,便找王二拿了碎银子,随手揣了。 趁着蒋佳月进来伺候,“哐”一声放在桌上。 他眼角微微发红,瞧着略有些醉意,定然是吃酒吃多了。 蒋佳月来这么些日子,日日跟着念波,也有点子经验了,只是这船上虽有厨子,这个时候倒也不好再让人去煮醒酒汤。 想来陆老夫人叫她跟着,自然是要做这些活的,便转身出去,过了小半个时辰,手里又端了碗醒酒汤回来了。 陆长风正靠在窗边看景,外头便是大运河一望无际的江面,一直往前延伸而去。 “四爷,醒酒汤好了。”蒋佳月跟着看了会子,出声提醒道。 陆长风不曾回头,只“嗯”了一声。 蒋佳月便将醒酒汤搁在他面前的小桌上头,又退到一旁,等他喝完再端出去。 却听陆长风忽然幽幽地说道:“过来,听到什么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五章 喝酒误事 窗外漆黑一片,在岸边灯火辉煌的映照之下,更显得寂静与深沉。 蒋佳月侧耳凝神听了片刻。 白日的江水在行船的喧嚣里,十分平缓,到了夜间,万籁俱寂,却能听到汹涌澎湃的涛声。 这是江水打在船身上的声音。 似乎并不是问她,陆长风接着轻轻笑了一声,“你出去罢!” 他的声音沉滞,好似有散不去的烦忧。 这倒是蒋佳月头一次见他如此形容,心中不知出了何事,叫他这样坚毅的人亦有了倦意。 她趁着夜色,打量起陆长风,却只能看到侧脸。 男子眉头微皱,这是他惯有的动作,无论是沉思或是不满,他总这样皱着眉头。 蒋佳月忽而生出想要帮他抹平的念头。 念头刚起,她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再看陆长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来,盯着她看。 那双平日里深潭一般的眸子,此刻正映出她略有些惊慌的神色。 “还有事?”他歪了歪头,不解地问道。 不成想他也有这般孩子气的动作。 蒋佳月心中随着他的动作,方才的凝滞莫名跟着松快起来,闻言指了指桌上的醒酒汤,“快凉了,趁热喝了才能解酒。” 陆长风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哦”了一声,拿起来一仰脖子灌了。 “啧!”他喝完撇撇嘴,很有些不满,“什么味儿!” 蒋佳月不出声。 还能有什么味儿,醒酒汤不都是这个味儿吗? 只到底有些心虚。 蒋大郎鲜少吃酒的,除非哪家有了喜事,请他过去劝酒,往往就醉醺醺地回来。 但也用不着她做什么,都是若香一手包办了的。 到了陆府,虽然看小厨房的汤婶做过几次,这却是她第一次动手,想必还是有差距的。 方才端进来前她偷偷尝了尝,确实难喝。 不过醒酒汤嘛,管用就行的。 也不知是不是陆长风今日着实有些醉的狠了,见她不说话,仍是不依不饶,问道:“你做的?” “是。”蒋佳月低声答道。 “啧,真难喝。” “哦。”她上前一步,拿了碗过来,“奴婢告辞。” “又不高兴了?”陆长风忽然挡在她身前,上下打量她几眼,“身板不大,气性倒不小。” 蒋佳月心道他怕是真的醉了,否则平日里哪里会这般说话。 既是醉了,那自己说什么他也不会记得吧? 念及此,她就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醒酒汤难喝不难喝的,总归醒酒即可。四爷若是不喜欢这个味儿,那便少吃些酒,也能少遭点罪。” 再者说,我身板大不大,关你什么事啊! 她学了小群的样子,挺了挺胸脯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放肆!”陆长风忽然出声呵斥道,“你还管爷喝不喝酒了?胆子倒不小。” “我可管不着,不过白说这么一句罢了。”蒋佳月到底有些怕他记得,咕哝了一句,转身就要出去。 “站住!爷叫你走了吗?” “方才不是让我出……” 话音未落,蒋佳月眼前突然覆盖下一片阴影,脚下不知踩到什么,顿时往后倒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六章 授受不亲 蒋佳月敢打赌,酒真的很难喝。 可也不知陆长风喝的是什么酒,带着淡淡的清香,混染着他身上的问道,竟有些奇异的好闻。 但显然这酒却是醉人的。 陆长风高大的身躯压下来,沉重的好似一座小山,蒋佳月脚下不慎绊倒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他死死地压在了地上,不能动弹。 好疼。 她只觉得背下一软,好歹舱房里都铺了防滑的毯子,否则这一下,不死怕也是重伤。 疼的,是双唇。 陆长风身子虽高,却是歪着倒下来的,坚硬的下巴正对着她的嘴唇,这般砸了上去,简直要肿起来。 蒋佳月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却忘了陆长风下巴还堵在上头,顿时发出亲吻似的动静。 脸霎时就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偏陆长风好似觉得不大舒服,又往下移了移,蒋佳月立马便尝到了自己熬的醒酒汤的味道。 呸呸呸,真的很难喝。 然而这都不是最重要的,蒋佳月睁大了眼睛,余光看到自己和陆长风严丝缝合般紧紧贴在一起的双唇,脑中一片空白。 她傻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陆长风,甚至忘了动作。 “好甜。” 陆长风不知是不是尝到她晚饭时吃过的石榴甜味儿,咕哝了一句,咂咂嘴。 “啊——呜呜呜” 半晌,蒋佳月用尽全身的力气,发软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尖叫来,却全部被堵在了陆长风的嘴中。 变成了呜呜咽咽的挣扎。 “别吵!” 陆长风忽然睁开眼,往日清幽的眸子里全是倒影,迷迷糊糊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柔软下来,“不要吵。” 便又合上眼睡了。 蒋佳月喊到一半的尖叫就咽了回去。 男子剑眉星目,她看到那双眸子里的自己,发髻散乱,形容惊慌失措,实在不雅。 若是被人瞧见,那是如何也说不清了。 蒋佳月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偏了偏头,侧过脸去。 陆长风的双唇便擦着他的脸颊滑落下去,直埋在她颈窝中。 蒋佳月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甚至好像感受到男子略微有些长出来的胡须,扎在她敏感柔嫩的脖子上。 她浑身都发起烫来,蒋佳月也不知自己是恼是气还是羞,微微地抖着,两眼发红,泪珠便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陆长风仍一无所觉,只管压在她身上,醒酒汤的效用让酒劲发散出来,睡的熟了去。 淌了会子眼泪,蒋佳月吸吸鼻子,知道越拖的久了越不妥,只得努力平复心情,从陆长风的压迫下艰难地抽出手来,使劲在他坚硬的胸膛上推了推。 纹丝不动。 她试了几次都不行,只得换个法子,拼命用力,想要把陆长风从自己身上翻到一边去。 只是她仰面躺着,被陆长风压的死紧,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气。 此时最初的震惊散去,所有的感官都恢复了知觉,她感受到陆长风坚强有力的心跳,绵长均匀的呼吸,还是那裹住她的男子气息。 嘴唇上的痛意也涌了上来,胸脯被他压的生疼,蒋佳月越想越气,越委屈,索性赌气一般,“啪啪”两下打在陆长风背上。 “你起开!”她带着哭腔喊道。 许是两人贴的太近,蒋佳月的声音就落在陆长风耳边,他再次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了片刻。 再闭上眼之前,人已经自觉地滚了下去,倒在地上。 一双大长腿却还压着她。 蒋佳月坐起来,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桎梏,立时就要站起来。 脚上却软了一下。 她干脆在陆长风身边坐下来。 原是桌子旁放了个杌子,船上烛火不安全,点的少,里头黑灯瞎火地,她没瞧见,这才被绊了一下,成了如今的局面。 蒋佳月满肚子的委屈不知该找谁说,只好恨恨地踢了杌子一下,以此泄愤。 “嘶,疼。” 刚踢上去,她便连忙双手抱脚。 “唉……”叹口气,再拿手摸了摸嘴唇,好似已经开始肿了起来。 方才…… 不不不!蒋佳月使劲摇头,什么事都没有,都没有。 也不知她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自打到了蒋家,脸上便没好过,总是今日肿一块,明日肿一块的。 “都怪你!”她放开腿脚,又踢了陆长风一下,却没敢用力。 孰料他忽地转过身来,一双眸子已经恢复了清明,幽幽地看着她,再也无一丝醉意。 “我怎么在这里?” 他开口,声音失了往常的低沉,显得有些沙哑,语气却着实不太好。 说着话,人已经翻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佳月,险些盯出个洞来。 “你怎么在这里?”他又问。 语气越发的不好了。 蒋佳月闻言,顿时满心满腹的火气涌上来,抬头看他一眼,恶狠狠地说道:“我怎么知道!” 声音大的吓了她自己一跳。 陆长风被她吼的一怔,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顿时气的五脏六腑都疼。 不得了了! 他一把提起蒋佳月,拎小鸡似的把人拎到跟前,“怎么跟爷说话呢!” 蒋佳月火气更盛,“就这么跟你说话怎么了?不爱听别听!”她说着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陆长风气的一个倒仰,眼角直抽,额上青筋乱跳,一把捏住蒋佳月胳膊,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惯的你,还翻了天了不成!” 说着举起手,就要大人。 蒋佳月吓的一个瑟缩,双手抱头,但立马又放了下来,冷哼一声,斜眼看他。 “你草菅人命!” 陆长风的大掌停在半空,顿时放也不是,打也不是,就那么拎着蒋佳月,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瞪了半日。 蒋佳月是被方才的事激起了性子,此时根本不知道怕,死撑着眼睛瞪了他片刻,只觉得眼睛发酸,再也撑不住了。 “你以大欺小!”她冲着陆长风又吼了一声,手脚乱动,又去掰他拎着自己后脖子的手。 “你以强欺弱!” “你……啊!”话未出口,陆长风忽地松手,蒋佳月顿时尖叫一声,踉踉跄跄落在地上。 “我怎么?” 陆长风冷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七章 怎么回事 “你怎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蒋佳月学他的模样,冷笑一声道。 这丫头今日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这般说话。 陆长风心底怒气积蓄,面上却更加平静,语气却阴沉地好似能滴下水来。 “爷叫你说来听听。” 蒋佳月一梗脖子,“我偏不!” “啪!” 陆长风一掌拍在桌上,震地烛台都跳起来,又晃晃悠悠地落下去,房里的光亮便随着一明一灭。 蒋佳月吓了一跳。 她方才是昏了头了,只顾着自己委屈,又气陆长风对她……对她…… 这才口不择言,与陆长风对着干起来,此时被他一掌震地清醒过来,立马就有些心虚。 但到底不愿认怂,仍是仰着脖子看他,清亮透澈的眸子里全是倔强。 也不知她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成。 陆长风沉沉地看着她,眼角忽然瞥到倒扣在地上的汤碗,脑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些印象。 此前,这丫头好像是特特给自己熬了醒酒汤端过来的吧? 他鲜少有喝醉的时候,就算多,心里也有些谱,不至于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今儿却有些不同。 京城的形势严峻,他前段时间刚提了淮南漕运提督,主管粮道的姨丈章大人,上任不久,就被人参了一本“中饱私囊”。 这由头,放在平日不过是不痛不痒,这次圣上却留了折子不发,接着便遣了身边的大太监前往淮南三府。 自古内宦乱朝纲。 德元帝以往最忌讳这些,近年却越发倚重内侍起来,但凡有什么动作,总要有大小总管跟着。 文武群众倒都不信任了。 只是陆长风也能理解德元帝的做法。 皇子年纪愈大,势力扩张,私底下结交大臣,关系错综复杂,盘根错节,尤其是出宫立府成婚的皇子,通过各自的妃族,百官早已被渗透的七七八八。 谁也不能完全得他信任。 陆家也不例外。 少年情谊珍贵,君臣之道却更艰难。 陆家一路扶摇直上,从掌兵权开始,做到了国公府的位置,又坐镇户部,捏住了国库命脉,但容贵妃却一直无所出。 其实德元帝早已在防范陆家。 陆长风这一辈中,最大的官职便是他二哥陆长玔,做到了四品督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位置。 却还是个庶出。 三哥陆长清身体孱弱,常年闭门不出,以后也是没什么前程的。 至于陆长风,不过是个五品官职。 旁支还更不济些,这一路数下来,陆家如今虽瞧着家大业大,风光无限的,但也风光不了多久。 但如今,德元帝却仍是起了戒心。 他怕是担心陆家利用容贵妃里应外合,勾结皇子,谋朝篡位吧! 这才借了漕运一事发难,不过是警告陆家而已。 其实今天陆长风谁的请也没应,乃是自己个儿找了出清净地方喝酒去了。 喝到一半,顾滕却跑了过来,三三两两一说,不免就多了些。 顾滕仍是那个德行,三杯下肚,人已经晕晕乎乎的了,却还不忘了唱曲儿的小娘子。 陆长风懒得看他那副丑态,便沿着江岸走了一段,哪里知道就那么巧,又碰上来花船找乐子的王家几位公子。 他本不欲去,却不好抹了王家的面子,人家女眷特意请了他祖母过去,现在怕还在人家里乐呵呢! 建陵是水运枢纽,在漕运上尤其重要,王家作为建陵望族,自然把这一块握在手里,他也有意探探王家的打算。 但凡是个百年望族,又有人在朝中做大官的,德元帝都不怎么信。 想必王家也和陆家一般,早有了准备。 自古王朝更迭,世家大族却能在其中兴盛不衰,除了明哲保身外,大多同气连枝。 狡兔死,走狗烹。 唇亡齿寒的道理,没有人比他们看的更透彻。 这一番与王家诸人谈笑风生间,推杯换盏,一连喝了三场,饶陆长风是千杯不醉的海量,也有些撑不住了。 本还好些,只有些发懵,偏蒋佳月勤快,又熬了醒酒汤过来。 那玩意儿解酒虽好,但却是借着让酒气一股脑儿散出来的道理,他吃了那么些酒,一下发散出来,酒劲上涌,自然就倒了下去。 好在他从小练出来的,只是片刻,便又清醒过来。 只陆长风却知晓,自己有个毛病。 他只要喝醉了,总要断片儿。 此时看到地上的碗,再看看蒋佳月气鼓鼓地模样,他捏了捏下巴,觉得好像有点疼。 也不知刚刚是不是直愣愣倒在地上,磕破了皮,被这丫头看了去,才敢这般没大没小地和自己说话。 他脸色变了变。 方觉得理出个头绪来了,乍一眼却又瞧见蒋佳月破了皮略微有些肿起来的嘴唇。 怎么觉得有点虚…… 再看蒋佳月的模样,青丝散落下来,眼眶微红,衣裳也不大齐整,皱皱巴巴地,颈脖处的扣子好像还被解开了。 那一脸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水凌凌闪着委屈的眸子。 还有那句,“你怎么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陆长风心中一沉。 不至于吧? 虽说到了江陵月余,他还未曾沾过女色,但陆长风自问,他向来自制力是极强的,又不像顾滕似的,灌几杯酒就要胡闹的。 哪里会喝醉这么一回就…… 他上下打量蒋佳月几眼。 长相倒还可以,就是还没张开,豆芽菜似的身板,只怕摸上去都是骨头,还膈手吧? 陆长风捏了捏拳头,觉得自己未必下得去手。 不过有件事他倒熟悉的很,这些年来,不知多少丫鬟小姐挖空了心思,想让自己对她们下手。 或者是,让别人以为他对她们下了手。 陆长风再看蒋佳月一眼,摇了摇头。 不像。 这是个榆木疙瘩的脑袋,虽然不笨,却没这个眼力,更不懂投怀送抱,只会一味发傻梗。 何况她不是还有个干哥哥么,如今就在自己身边儿当差,这丫头也不像这么快也不会把人家忘了的模样。 前几日还要送信物出去呢。 他这一番上下左右打量下来,不过是片刻的沉吟,蒋佳月却被他看的心里毛毛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八章 吐露真心 嘴还疼着,浑身上下也似乎有陆长风身上的味道。 心里虽有些怕,蒋佳月却更气他,也不认怂,瞪着对面的男子看了会儿,一转身就出去了。 独留下陆长风站在那里,气地心肝疼。 “呵!”半晌,他摇摇头。 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在个丫头片子跟前吃了瘪。 偏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瞧她那副委屈巴巴的模样,陆长风还真拿不准,自己醉酒之下,有没有做什么违背自己意志的,不情愿的错事…… 罢罢罢。 伺候的丫鬟都走了,他也只有亲自动手,从暖壶里倒了水,随意擦洗了一番。 方才强撑着的醉意又涌上来,索性倒头睡了。 却说蒋佳月这边。 她噔噔噔跑了出去,手上空落落的,好似有什么东西忘了拿。 想了半日也未曾想起来,干脆也不去管,赌气般跑到船头甲板上,坐在那里,两脚悬空搭在江面之上,遥遥看着岸上的灯火。 心里也好似空落落的。 再没了方才满心满腹的气恼。 夜风微凉,迎面一吹,蒋佳月才发觉自己两颊发热,拿手背贴上去,简直都有些烫了。 浑身上下都跟着烫起来。 鼻尖好似还萦绕着陆长风身上那淡淡的楠木香味,其中混杂了酒气,缠成了叫人心跳发慌的男子味道。 那双唇,和自己的柔软不一样,冰凉凉的,呼出的气息却是灼热烫人。 她还记得,陆长风高挺的鼻尖压在自己面上的感觉。 此前太过惊讶,根本来不及多想,这时候突然安静下来,她却怎么也打不住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 满心满眼都是陆长风。 他的眉眼清俊,他的胡茬落在她上颌,他坚硬宽阔地胸膛,紧紧压着她的身子。 那一瞬所有的感官好似在此刻才回复了原味,不停地向她传达属于陆长风的一切。 “砰砰砰” 蒋佳月轻轻把头撞在栏杆上,强迫自己不去想。 她觉得再想下去,头顶都要冒烟了一般。 一手抚着胸膛,只觉得方才还若有所失的心,跳动的渐渐加快起来,直要蹦出来一般。 铁制的栏杆冰凉,带着涩涩的铁锈味道,蒋佳月把额头贴在上面,感觉面上身上的热意方才一点点开始退却。 过了会子,她又侧过一边脸颊,贴在上头降温。 头顶明月高悬,洒落下整个江面的清辉,在夜色下,水面带着银色的波光,好看的紧。 她瞧着瞧着,心绪奇异地平静下去,不觉困意涌上来,竟也就这般靠着睡了。 “蒋家妹妹?” 好像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 蒋佳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前是李议满脸的担忧之色,正半蹲了身子看着她。 “外边儿凉的很,容易着凉。” “嗯。”她应了一声,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李议晓得她,惯来是睡了就不容易清醒的,小时还见过她在大日头底下,睡在草堆上的事呢! 他想了想,便脱了自己的外衫,盖在蒋佳月身上。 “小李哥,我不……”蒋佳月要还给他。 “不行,这一路还要走大半个月呢,若生了病可怎么办?”李议难得在她面前大声一回,恰好一阵夜风吹来,蒋佳月浑身一颤,已经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起皮疙瘩。 她也就不再推辞,随他去了。 李议便在她身边的空处坐下来,也学了蒋佳月的模样,两脚悬空。 “今天月亮真大,又圆。”蒋佳月道。 “嗯,许是因为在江上,比平时瞧的更清楚些呢!” “小李哥……”她欲言又止。 李议转头看着蒋佳月,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小李哥,你为什么要应了他?” 这个“他”,说的是陆长风。 李议颇有些惊讶蒋佳月对陆长风的称呼,不过想到她并不是陆家的家生子,到底和他们这样的人不一样,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念及此,他便有些失落。 蒋家妹妹,大概是不会嫁给自己这样的人吧? 李议从小就听李婆婆念叨过若香的事,随着年纪越大,齐氏也总在儿子面前奚落嘲笑蒋家,他自然知道若香在陆府的事情。 蒋家婶婶无论如何也要嫁个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人家做正头娘子,蒋家妹妹想必也是如此。 即便他绝不会让她做小,又有什么用呢? 李议觉得,自己不过是陆家的一个下人罢了,是配不上蒋家妹妹的。 他从小便喜欢跟在蒋佳月后头,陪她疯玩陪她闹,还为了她和庄子里几个孩子打过架的。 当时不过把她当妹妹一样疼爱,可…… 在知晓蒋佳月也要跟着一道进京的瞬间,李议心里就有了股子冲动。 他想要陪在她身边。 因而在明知自己不够格的情况之下,他还是应了陆长风。 即便不知四爷为何会选中他。 此时李议看着蒋佳月,她面上略微有些红,眉眼弯弯,一如从前两人玩累了,坐在地上说笑一般。 神使鬼差地,他道:“我不想让你走。” 所以才会跟上来。 是啊,因为不想离开她,所以这十几年,他留在了庄子里,而后又去了江陵,最后,到底是跟着她上了船往京城而去。 李议想起娘亲齐氏的话,不由苦笑。 什么跟着四爷就要出人头地,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过,一定要好好做事的话,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一直很简单。 只是不自知而已。 一朝开窍,李议只觉得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蒋家妹妹,总想着她在府里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她,会不会想家…… 所以一听说她受伤,什么也顾不得,就跑了过来。 他的目光里头仿佛蕴了这江面上的水汽,积蓄了上百句想要吐露的真心,最后却只化成了这一句。 “我不想你走。” 蒋佳月慌忙低下了头。 这样的小李哥,她还是第一次瞧见。 没了嬉闹,没了玩耍,也没了曾经的孩子气,没了大哥哥一般的保护,好像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成了大人。 她心里隐隐约约懂得他目光中的含义,但什么也说不出来。 说什么呢?怎么说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二九章 孤男寡女 陆长风睡的迷迷糊糊地口渴,伸手要水喝,这才想起来是在船上,没有耳房,自然也就没人伺候。 他皱了皱眉。 即便有地方,那丫头怕也不会老老实实就爬起来给自己添茶倒水。 想起蒋佳月跑出去时那副模样,陆长风就不由头疼。 这哪是个丫鬟,分明就是个小祖宗。 嗓子眼发干,他摸了摸桌上的杯子,空的。暖瓶里的水也都被自己用去洗漱了。 陆长风从床上起来,揉着太阳穴往外头走去。 已值深夜,王家会留了陆老夫人等人住一宿,船上忽然少了一大半的人,便空荡荡的。 除了江水有规律的波涛声外,四周十分寂静。 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夹在水声中,随着夜风飘飘荡荡地传过来。 听着倒像是蒋佳月。 陆长风脑子还有些发懵,脚底下却转了个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快到船头时,他停下了步子,站在黑暗之中,看着甲板上的人影。 李议正目光灼灼地望向蒋佳月,里头的情意不言自明。 蒋佳月勾着头,双腿轻轻拍打在船舷上,两只手用力抓着栏杆。 这会儿倒很是害羞的模样。 陆长风嗤笑一声,他还没闲心到看下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的,抬脚便想要走。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番走动折腾,他只觉得更渴了。 一转身,人却撞在门板上,发出“咚”一声响。 陆长风脑子“嗡”了一声。 操! 他忍不住骂娘,这特么今儿是什么日子,什么鬼事都撞上了。 陆长风不由回头去看外边的两人,这么大的动静,除非他们是保持着那个姿势在睡觉,否则不可能没听见。 果然便瞧见蒋佳月睁大了眼,盯着他看。 李议已经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立在那里,神色颇有些尴尬。 四爷怎么来了…… 不会都被他听去了吧? 世家大族规矩森严,严厉些的人家,但凡发现丫鬟小厮之间眉来眼去,就要惩处的,以免坏了家风,乱了规矩。 因涉及到后宅女子的闺誉,多是女眷更避讳禁止这些,陆长风虽然是男子,但保不齐他也很忌讳。 李议张张嘴,“四爷……那个,蒋家妹妹……我……小的怕她晕船,才过来问问的。” 说完就恨不得扇自己两下。 且不说这船已经行了两日,如今正安安稳稳地泊在这里,两日都不曾动过了,哪里来的晕船一说? 却也只能装傻充愣。 蒋佳月先是一惊,继而有些窘迫,怕陆长风胡乱猜测。 但想起他那般作弄自己,就又有些不甘心。 怕什么呢! 该心虚的难道不是他么? 虽然知道陆长风是喝多了,更不是有意轻薄于她,蒋佳月仍是忍不住瞪她。 活脱脱有人欠了她三百两银子的模样。 陆长风目光落在她身上。 散乱的发丝已经带了上去,衣裳也穿的齐齐整整,甚至还多了一件。 再看李议,却没了外衫。 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 甭管自己做了什么还是没做什么,倒恨不得吃了他一般,又大声又发横的,这会儿呢? 呵呵。 披着男子的衣裳,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虽然没共处一室,但也差不离了。 陆长风脸色一肃,眉梢微挑,沉声道:“是吗?” “是!”李议正要回话,不妨蒋佳月在一旁一仰脖子,看着陆长风,鼻孔朝天地大声回道。 陆长风点点头,“既然晕船,就好生待在房中休息,爷的人可不是用来伺候你的,你也该记得自己的身份。” 这话可有些重了。 蒋佳月听他冷笑过,哼哼过,也看他不耐烦,怒气发作过,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形容。 既没怒气,也没表情。 她心里却发沉。 “多谢四爷教诲。”蒋佳月按捺住内心的慌乱,“奴婢记得很清楚。” 她“奴婢”二字仿佛从牙齿缝中挤出来般。 再说便失了身份,陆长风深深看她二人一眼,转身朝舱房走去,水也不喝了。 气都气饱了,还喝什么! “蒋家妹妹,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和四爷说话呢? 李议眼看着陆长风走了,还记得自己现今的身份,脚下想要追过去,又有些不愿。 蒋佳月叹口气,撇了撇嘴,没做声。 她也不知为何,对着陆长风,嘴里说的,总是和心中想的不一样。 她倒也想做个念波那样的大丫鬟的啊。 可每每总制不住脾性。 蒋佳月想不明白,分明她在旁人面前,时刻都能谨记自己的身份,不会行差踏错,一言一行都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唯独在陆长风面前…… 好像确实,有些胆子大了。 许是一开始,陆长风在自己心里就是个陆大善人的原因? 噗! 这个念头一出,蒋佳月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敢保证,虽然陆长风帮了自家不少,但还绝对称不上是个“善人”,顶多算一时兴起而已。 “唉!”李议也叹口气。 怕是蒋家妹妹还没适应吧? 他有心要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总不能让她跟自己一般,学个家生子的模样吧? 毕竟蒋家妹妹日后还要离开陆家的。 想到这里,李议心里又有些不快活。 他挠挠头,“妹妹,你……你日后还是别这样说话了,否则吃了亏,受苦的还是自己。” 我也会跟着心疼。 李议把后头一句咽回去。 “嗯。”蒋佳月点点头,“我晓得的。” “那……”那我之前的话,你听见了吗?李议又挠了挠头。 “小李哥,夜深了,你快回去吧,大概四爷还有什么吩咐。我……我也回去了。” 蒋佳月从肩上拿下李议的衣裳来,还给他,“谢谢小李哥。” “跟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他接过去,只觉得衣裳上好似还留着热度,以及女子身上幽幽的清香,脸轻轻一红。 “你照顾好自己,别在外头吹凉风了。我、我先走了。” 蒋佳月点头,看着李议往陆长风来的方向去了,又在甲板上发了会子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嘶……” 嘴唇微微破皮的地方忽然针扎般疼了一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零章 红豆酒酿 陆家的船一路北上,直到江北府方才换了陆路,乘坐马车往京城而去。 那一夜过后,陆长风与蒋佳月间好似突然严肃起来,平日里一句话也无,连小群都瞧出了不对劲。 “你做错事,惹了四哥啦?” 蒋佳月偏偏头,“没有。” “那是四哥惹了你了?” “没有。” “没有?”小群狐疑地看着她,“没有的话,你为什么瞪着眼?” “风大,眼里进了沙子。” 如今换了陆路,陆长风自去骑马,蒋佳月则窝在青帷马车里面,除非是每日夜里在驿站休息的时间,她才会去当差。 倒也乐的清闲,还不用对着陆长风大眼瞪小眼。 此时陆家的车队正停在官道两边休息,路旁有不少卖吃食的人家,还有用推车卖的小吃。 蒋佳月下了马车,回头问小群道:“这家有红豆酒酿,你吃不吃?” “吃吃吃!”小群猛点头,直冲到人家摊主面前,盯着酒酿傻笑。 早已经将方才的话忘了。 蒋佳月也走到摊前,盯着酒酿,却是发起呆来。 其实这几日,陆长风什么事也无,只不过是她一个人别扭罢了。 心里边隐隐有些害怕。 蒋佳月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那日的事情,陆长风吃多了酒,根本不记得倒在她身上一事,不过阴差阳错罢了。 可她还是总忍不住想起来,无论怎么集中精力做事,稍一松懈,又会想起。 一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在意,她就更害怕起来。 心里好似有些明白,却又懵懵懂懂,更不知自己害怕什么。 因而才会总是避着陆长风。 哪怕不得不去他房中端茶送水,也总是放下东西便退出去,甚至连行礼都不曾,更不会多看他一眼。 若是陆长风要吩咐什么,她便迅速应一声,头也不抬的。 每每瞧见他,浑身便是一阵发烫,那时候的感觉瞬时就涌上来。 “要不要给四哥也买一些?”小群喃喃自语。 “他不爱吃甜食。” 蒋佳月顺口答道,忽然便愣住了。 小群拍拍手,“也对,那咱们自己吃。” 蒋佳月在一旁呆呆地接过小贩递过来的红豆酒酿,给了铜板,又呆呆地随着小群往回走。 “怎么了?不好吃?” 小群已将东西送到嘴边儿,尝了一口,“甜甜的,很香啊!” “很好吃。” “那你怎么不吃?” “我……”蒋佳月停下步子,“我忽然想起来四爷叫我有事。” 说罢,转身往车队前方跑去。 陆老夫人的马车在中间,陆长风多数时候都会骑马随行,蒋佳月等人则在车队末梢。 陆老夫人此时正拉着陆长风在说话,陆三夫人等人也在一旁,捂嘴笑着附和。 蒋佳月瞧见他面上挂着微微的笑意,不时应上陆老夫人一句。 她站住脚,踌躇着。 “哟,可见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的呢!” 刘嬷嬷眼尖,招手让她过去,“月丫头,正说起你呢,快过来!” 蒋佳月不由纳闷,心中却又好奇,不知他们在说自己什么。 她看了陆长风一眼,那人笑意已经淡了下去,正侧头对陆老夫人说着什么,并不看她。 蒋佳月走过去,心跳有些快起来。 “老夫人,三夫人。” 陆老夫人回过头,“不用拘礼。” “是。” 陆长风这才看向她,目光便落在蒋佳月手上捧着的红豆酒酿上,对陆老夫人道:“我记得您倒爱吃这个。” “老咯!不敢吃这些腻口的。”陆老夫人就道。 陆三夫人也跟着打趣,“您哪里就老了呢,这话我可不依。前些日子王老夫人还羡慕您呢!” “哈哈哈!” 陆老夫人高兴起来,趁着话头对蒋佳月道:“听说你母亲,是出身建陵的王家?” “回老夫人的话,正是建陵王家,不过却是旁支,不敢高攀。” “是了。”陆老夫人拍手,“老了,记性差的很。前些天听王老夫人说起,今儿你这么一说,便对上了。” 蒋佳月不解。 陆三夫人就道:“听说王老太爷有个堂兄弟,二三十年前曾在我们江陵落户,买田置地,也是一方乡绅。后来遭了难,又回了本家。” “奴婢听家母说起过,正是奴婢外祖一家。” “所以才说对上了!”陆老夫人颇有些感慨,“你母亲进府那年,不过才十来岁,却是个极伶俐的,一晃已二十多年过去了。” “多谢老夫人惦记。家母也总说,当年多受老夫人照拂,愧不敢忘。” 陆老夫人便摆摆手,“唉!你母亲性子倔,这么些年还没改过来,若早些与我提一提,也不至于……唉!” 蒋佳月便猜测,陆老夫人说的,怕是她外祖王老爷子病逝一事,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管低着头不作声。 “您呀,就别难受了。”陆三夫人就道,“这也是一家人的缘分,强求不来。” 说着给蒋佳月打了个眼色。 “多谢老夫人挂念,家母向来敬重您,定然是有自己的考量,才未曾说出口的。”蒋佳月便说道。 “好孩子。” 刘嬷嬷也道,“是啊老夫人,您就别自责了。” 陆老夫人这才抹了抹眼角,“可听你母亲说起过,今后有何打算?我倒替你们问过,你外祖家如今日子还算安生。” 她自是知道蒋家的境况,那日便叫人去打听了一番,想着蒋家能投靠了王家也算是个去处。 只是蒋佳月这孩子……她倒想留下。 陆老夫人眼角瞥见陆长风,正好整以暇地听他们说话。 瞧着好像没什么,她却知道,若换了往常,以他的性子,早不耐烦听女眷们说话,告辞去了。 还是有些上心的。 只是蒋佳月年纪到底还有些轻,也没开窍…… 陆老夫人想到陆长风这一辈,个个都婚事坎坷的很,她至今还未抱上一个重孙子就着急。 只是她也知晓,一时半会儿急不得,先得有人勾的陆长风把心定下来,别整日里在外头倚红宿翠的才好。 眼瞧着打陆长风来了江陵这些时日,从未在外头胡闹过,陆老夫人便更不舍得放了蒋佳月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一章 隐约明白 能有何打算呢? 蒋佳月苦笑,有些话却不好对陆老夫人直说,便道:“奴婢但听双亲安排。” “也是。” 陆老夫人点点头,心道她一个小丫头,哪里做的了这些主,自己可真是病急乱投医了。 且先放一放,看看风儿的意思,日后再说罢! 便又说了几句话,蒋佳月行礼退了下去,手上却还抱着那碗酒酿。 她也叹了口气。 方才涌上来的冲动已经淡了下去。 找了棵大树底下遮阳,脚下踩了石子,掂着脚尖左右磨着,慢腾腾吃着酒酿。 确实很甜。 红豆熬地软软糯糯地,入口即化,带了沙沙的口感,十分香甜。酒酿味道则很淡,几乎尝不到一丝酒气,只余醇正的口感。 她慢慢细细地尝着,脚下一点一点磨着石子,丝毫不曾注意到眼前站了个人影。 陆长风看她专心致志低头吃东西的模样,只露出个头顶对着他,皱了皱眉。 有那么好吃么? 瞧着似乎还不错,红红白白的,颜色很好。 味道似乎也不差,有香甜的味道随着微风传过来。 “很好吃?”他开口问道。 男子说话的声音就在头顶上方,低沉有力,蒋佳月一听便知道是陆长风,顿时僵在那里,停下了动作,却不敢抬头看他。 此前想要与他说个清楚明白的勇气早飞了九霄云外。 见她不答,陆长风眯了眯眼,“爷问你,好吃吗?” 她点点头。 “说话!” “好吃。” “抬头!” 蒋佳月摇摇头。 陆长风险些被她气地笑出声来,伸手就要去捏她下巴。 蒋佳月吓了一跳,连忙就往后去躲。却忘了身后是棵树,脚下就是一个踉跄,险些撞上去。 “啧!”陆长风无奈,伸出去的手改为要抓她手臂。 蒋佳月却一把抱住了树干,还不忘护着没吃完的红豆酒酿,准确无误地躲开了他。 陆长风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看她死死抱着树干不撒手的模样,莫名闪过一丝烦躁。 他这几日,不是没觉出蒋佳月的异常。 女子嘛,他虽不了解,但也听顾滕那厮说起过,用十分不以为意的口气。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日,脾性大的很”。 他起初还以为蒋佳月是“那几日”,这才时时处处都不对劲,又或者是被他撞见与人相会,面子薄不好意思,如今瞧着倒不像了。 既然喜欢抱树,那便抱着吧! 陆长风双手抱胸,斜眼睨着她,倒要看看她准备抱到几时。 半盏茶过去了…… 蒋佳月手脚发麻,偏生在陆长风嘲弄的目光里,又不愿落了下风,只得咬着牙,护着酒酿的手也不知是不是姿势不对,发胀地难受。 “哼!” 陆长风轻笑一声,瞧她龇牙咧嘴的模样,转过头装作看风景去了。 蒋佳月连忙放下手脚,甩了甩发酸发麻的胳膊,勾着头,低着脖子,看自己的脚尖。 那颗石子,在陆长风开口说话的瞬间,已被她脚下用力,深深地踩进土里去了。 她觉得嗓子眼发紧,悄悄抬头打量了一眼陆长风。 却不知他何时已经转过了头,正看着她。 一时目光相撞,她看到自己正映在陆长风眸子里的模样,便好似当初爹爹当着她和南秋的面要搂娘亲时一般。 娘亲便低头去躲,两颊泛红。 蒋佳月脑子里“啪”地一声轻响,好似有什么紧绷在里头的弦终于断开了一般。 她想到自己不自觉地回答小群的话,说陆长风不爱吃甜食。 又想起自己,轻易就答应了陆老夫人,要跟来京城,连父母亲人都可丢下。 当真,只是因为她是个丫鬟,是陆长风的一等大丫鬟吗?或者是因为江先生,因为想要治好爹爹的病? 所以才时刻记着他的喜好,情愿进京吗? 她抱着酒酿的手,指尖微微发颤,脸色一时红一时白。 陆长风便瞧着她,两眼慌乱地躲避自己,脸色变幻,甚至连额头都好似出了细汗。 小群说她方才跑过去,说是找他的。 莫不是又病了? 瞧她吃酒酿的模样,也不大像…… 只是这么个小身板,还真说不准是不是病了。 实在应该多吃点了,三天两头地病,还能不能伺候人了! 心中虽腹诽,嘴上却道:“方才跑过去找爷,可是有何急事?” 语气是放缓了的。 这丫头是个死能扛的,若他话说的重了,保不齐就咬死了不说,回头病的重了,他可不想为着个丫鬟耽误行程。 只是此刻的蒋佳月,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在那一闪而过的认知里惊骇不已,哪里还能听清他说什么。 她拼命在心中否定。 不会的,不会的。 怎么会呢? 蒋佳月摇着头,紧紧咬着双唇。 陆长风见她这般形容,还打起了摆子,不免有些担心,伸手就去触她额头。 除了有些细汗,并没什么不妥。 “啊!”蒋佳月却仿佛回过神里,一声短促的喊叫,就拍开了他的手。 “你别碰我!”她喊道。 陆长风一凛。 失心疯了吧这是。 他缓缓看一眼四周,确信并无人留意此处,脸色沉下去,不由喝道:“你发什么疯!” 蒋佳月抬头,幽幽地看着他,双唇开合间,欲言又止,到底咽了回去。 是了。 一定是因为那天夜里,陆长风碰了她,她才会这般。 女子的身子最是清白,即便是农家女子,也断不会叫人随便玷污的,只有成了亲嫁了人,才能让夫君碰。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这般在意吧! 蒋佳月不断对自己道。 呵!陆长风风流成性,不知有多少吊膀子的相好,自己可真傻,竟因为一次意外就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 其实有什么呢? 总归谁都不知道,自己也合该早些忘了,权当一个梦而已。 她目光渐渐回复了往日的清澈,面色也平静下去。 “奴婢失态了,只是一时想起老夫人的话,心中难受,还请四爷勿怪。对了,回四爷的话,这酒酿软糯香甜,倒也可口,不如奴婢也去给老夫人买一些吧?” 陆长风冷眼看她一副装相的模样,点点头,转身离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二章 兄弟一场 自那以后,一连几日,蒋佳月再未见过陆长风,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 她心中还不安了两日,但既见不着人,又在心里头不断暗示自己,渐渐倒也平静下来,偶尔想起陆长风那日的窘态,甚至有些好笑起来。 这一路瞧瞧由南到北的景色,再听小群说起京城国公府的事情来,马车在官道上跑的很稳,日子飞快地便过去了。 倒是李议不知是不是随着陆长风办事去了,也好几日不曾看见。 这一日,陆家的马车到了北潼府,这是离大臻京城最近的府城了。 因陆老夫人的一个姐妹嫁在北潼,便停下来,一做修整,二做探亲。 陆老夫人的姐妹嫁的人家姓田,蒋佳月这几日听小群说的多了,又有此前梦里的隐约记忆,倒对田家有些印象。 她们这些随行的下人被安顿在田家一处院子里。 国公府早已经得了信,也派了几个精干的管家奴婢过来,其中一个便是楼氏身边的大丫鬟,初蓝。 小群与她是极熟的,两人说说笑笑,小群便道:“初蓝姐姐,这是月儿,她是新来的,因为爹爹病了,治病要花许多银钱,才进府的。” 初蓝闻言,暗自打量蒋佳月几眼,心道好一个美人坯子,瞧着还有些面善的很。 她是楼氏身边的丫鬟,璇娘当初到了国公府,虽然很快便离开,初蓝却是见过几面的。 再细细想一回,心中略微有些震惊,已然是觉出味来了。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着道:“原是月儿妹妹。往后大家都在一个府里当差,我这人性子有些着急,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妹妹还要多担待。” 这话是极客气的了。 蒋佳月自知晓璇娘的事后,更多时候从旁人那里感受到的却是戒备,这般客气倒还是头一次。 只她也不能大喇喇问出来,便也笑着道:“还请姐姐多教我。” 心里猜测,许是楼氏身边的人不比江陵,听说大家主母规矩都极严厉的,断不会允许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便悄悄松了口气。 其实她还真有些怕被国公府的人再陷害几回。 陆长风给的药虽还没用完,也都随身带来了,可是也不能总把脸伸出去给人打不是? 想到此处,不免又将陆长风腹诽一番。 瞧得出来,初蓝人还不错,一直与她们说些趣事儿。小群虽然年纪小,看人却是极准的,从她在陆府只亲近念波,却疏远含烟便能看出一二。 蒋佳月也因此对初蓝更亲近。 三人说了会子话,听得前头说是陆长风回来了,初蓝就告辞道:“夫人还有话让我带给四爷,对不住了月儿妹妹。” “姐姐自去忙就是。” 一时各自散开不提,直到用过晚饭之后,蒋佳月想了想,到底还是去了陆长风的屋子。 她是大丫鬟,哪里能矫情不去伺候呢? 便打了热水进去。 不妨陆长风屋子里还有人,正是当初来过江陵几次的吴守,站在那里,不知在说些什么,陆长风面色倒是轻松的。 她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吴守已经停了话头。 陆长风示意他停下,又对蒋佳月道:“你先出去。” 蒋佳月应了是,把东西放下,转身走出去,却听见吴守在她身后说道:“已经和江先生……” 她估摸着并不是什么机密,便放缓了步子。 “每隔两个月,会去诊断一次。”后头的便听不清了,也不知是谁家这般大的脸面,竟让陆长风特意请了江先生去看。 正往外走,却迎面碰上朱三。 他如今是拔了毛的公鸡,安分多了,再也不敢四处乱窜,生怕又惹了陆长风不快,扔在一边就是一个多月,险些“三哥”的名号都没保住。 此时见着蒋佳月,便是一抖,心说怎么这么晦气,又碰上这个扫把星来了。 面上却堆着笑,“哟,月儿姑娘,忙着呢?” 蒋佳月笑了笑,“还好。” 朱三一听,便傻了眼,不知这后头一句“那您忙”到底要不要说出去,哽了片刻,方“呵呵”傻笑了两声。 蒋佳月就道:“您还有事吧?” “对,对对,月儿姑娘,那我先告辞了。” 这番过去,朱三往前走,心里奇怪,不由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待进了陆长风屋子,禀了事项,又偷偷打量陆长风,心中啧啧两声。 他此前虽不在璟萃院当差,却是耳聪目明,一件儿事儿没少听说,早揣摩着陆长风的心思,怕是多少有些儿在蒋佳月身上,否则何至于此? 这位爷的性子,不耐烦的,从不会多看顾一眼。 他眼神瞟了瞟吴守。 这厮倒惯会装相的,只一味儿在爷跟前卖乖,只怕心思不比自个儿少呢! 打量谁不知道。 因而出去时,朱三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吴守,“嘿,哥哥,弟弟我如今落魄了,你也不帮衬帮衬?” 吴守知道他的性子,闻言一本正经道:“你哥哥可不是我。” “哟哟哟,德行!”朱三一撇嘴,“不说拉倒,谁还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不就是捧爷臭脚吗!” “你怎么说话呢!” “怎么说话?我说的不对?你敢说迟了一天上路,不是去安排蒋家的事了?” “朱三,你……爷安排的事,你也敢打听。”吴守瞧着他一副混不吝的模样,点点头,“是又如何?爷吩咐的事,还轮不到你置喙!” 朱三就摇摇头,“拿着鸡毛当什么令箭,少拿爷压你哥哥我。” 吴守这才回过味来。 他冷笑一声,“你心里有气,可别拿我撒火,大家兄弟一场,我也劝你一句,别总以为自个儿多机灵,就把主子当猴耍,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罢,转身就走了。 朱三却难得没有说话,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吴守这便是提点他了。 甭管爷有没有心思,那都是主子自己的事,吩咐了就去做,没吩咐的,也别瞎积极。 陆长风当初罚他,不是因他会错了意,而是觉得朱三太过活泛,这才要敲打他一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三章 伺候周到 蒋佳月第二日再碰见朱三,便觉得他好似哪里不一样了,也没多想。 她略有些窘迫地进了屋子,陆长风早已经起来,晨练洗漱过后,坐下来等着用早饭。 田家的规矩和陆家差不多,都是各自吃过了再去请安。 蒋佳月手上端了碟子小菜,是从厨房里拿的。 并不是田家早饭的份例,只是她实在找不到什么理由,也只能这般糊弄着过来,将碟子放在陆长风跟前。 “四爷。” 陆长风动都未动,眼也未抬,只专心用饭。 “奴婢多谢四爷。”她道,语气十分真诚。 陆长风这才看她一眼,不知她又要发什么癔症。 只见蒋佳月颇有些尴尬,站在那里,不安地扭了扭身子,眼中却全是诚意,直愣愣盯着他看,张了张嘴像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犹豫再三,索性“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四爷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陆长风面无表情,“起来吧。” 心里却有了数,把人都过了一遍,倒不知是谁胆子这么大,敢出去乱说,叫她这么快便得了消息。 原来上京前,陆老夫人请了江先生去蒋家一事就已经被陆长风知晓。 他何许人也,略想了想,便猜到陆老夫人的用意。 毕竟年纪大了爱操心,陆长风也就随她去,这才对蒋佳月跟着进京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事后他问起江先生,说道蒋大郎病情并不严重,好生调理便能恢复如常。 陆长风想了片刻,便请托了江先生隔段时间帮蒋大郎看诊。 但江先生不可能每次都去江和县中,于是陆长风又吩咐吴守留下来,安排了一番。 但蒋佳月又是如何知晓? 却是初蓝昨夜无意中听见朱三与吴守说话,想起小群说过蒋佳月的姓氏,又记得她家中老子有病在身,今日早晨便与蒋佳月说起。 她的用意蒋佳月不去多想,无非是觉得陆长风亲自遣人安排蒋家事宜,想必是十分上心的,这才来卖个好。 只说蒋佳月听后,心中却是巨震。 不成想,他竟是为了自家请的江先生…… 一时,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更多的,却是感动与愧疚,还参杂了几丝隐秘的欢喜。 蒋佳月匆忙对初蓝道了谢,便来见陆长风了。 这短短一路,她想了许多话,等见着陆长风,仍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跪在那里,不愿起身,期期艾艾地道:“奴婢……” 相比较陆长风为她做的,蒋佳月简直有些无地自容。 回想进了陆府这段日子,又是生病又是折腾,还总对着陆长风吹胡子瞪眼,暗自不满,真正做的事却没几件。 她越想越是难堪。 真论起来,若不是凭了这张脸面,陆长风何以如此? 自己总是把陆家的恩德挂在嘴边,却忘了,这恩德,一大半都是陆长风给的。 偏她还自以为是。 为了一点小心思,连个丫鬟的本分都没尽到,仍把自个儿当做自由身,认不清身份。 此时,她双手抵在地上,掌心处是冰凉凉的地面,心中却是滚烫,以头磕地。 “奴婢多谢四爷,日后定当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 说罢,“砰砰砰”就磕了三个响头,怕是额角都磕青了。 虽然知道陆长风并没有什么需要她报答的时候,但想起那个梦,那深沉凄惨的黑夜,蒋佳月却下定了决心。 首先要从一个真正的丫鬟做起,哪怕给陆长风端屎端尿,也是应该的。 毕竟陆长风如此待自家,她如何能不感动? 或者…… 若是陆老夫人开口,或者陆长风他……她也是愿意的。 蒋佳月再想到陆老夫人的意思,心中竟已经没有什么抗拒之感。 但不待她多想,陆长风看着底下跪着看不见脸的丫鬟,已经开口,“既然如此,为何不起来?” 让你起来就起来,这才是一个做丫鬟的本分。 他往日的声音是低沉的,如今蒋佳月却从中感受到了另一种震动。 安心,有力。 她乖顺地站起身,再没了别扭劲儿,直叫陆长风觉得,便是此刻让她给自己搓背,怕也是跑的飞快。 他心中有种奇异的满足。 “咳咳。”轻咳两声,他一手握拳抵在唇边,掩了神色,“今儿的粥不错。” 蒋佳月立马上前,给他添了半碗。 因记得陆长风往常都是一碗半的分量。 待放在他面前,又想起在陆长淼院子里时,她身边丫鬟服侍用饭的情形,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再回来时,手上却多了一双筷子。 “奴婢伺候四爷用饭。”她学着陆长淼的丫鬟说话,伸手用筷子夹了陆长风爱吃的几样小菜,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倒也像模像样。 陆长风随她献着殷勤,将面前的菜都吃了,她便又夹了几种放上。 直伺候的陆长风吃完了早饭,蒋佳月只觉得手指头到胳膊都发酸。 这才知道,丫鬟果真不是好做的,璟萃院的活计真算轻省了。 一顿饭,陆长风吃的心满意足,这边厢刚丢了碗筷,那边蒋佳月漱口的茶水已经递了过来。 陆长风要出门,她便要上前替他理衣角。 “好了好了!”陆长风摆摆手,颇有些哭笑不得,迈开长腿便出去了。 剩下蒋佳月在屋子里发愣。 小群探头探脑地在屋外,眼看陆长风走的远了,这才进来,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魔怔了?” 蒋佳月点点头。 “啊?真魔怔了?”小群的手晃的更厉害些,见她还没有反应,便两手搭在她肩上,前后摇晃起来,“月儿?快醒醒!” “我没事。”蒋佳月不让她摇,“就是有些想不明白。” “哪里想不明白?我帮你一起想。” “你懂什么呀!”蒋佳月叹口气,“要是念波姐姐在就好了。” 转念一想,便是念波姐姐在,她又该怎么说? 直愣愣地问她,“为何四爷对我这般好”? 这不是缺心眼么。 再者说,蒋佳月心中也并不是一丁点儿也不明白。 她只是有些不安。 大抵,是因为璇娘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四章 倒了醋缸 陆长风回来时,天色已是很晚了。 蒋佳月本也打算和衣躺下,却听见院子里有些动静,连忙出去看,正是陆长风。 他今日倒没喝酒,步子走的很稳,只是神色不大好。 “陆四爷回来了。”蒋佳月正要迎上去,斜刺里出来个丫鬟,扶住了陆长风一边儿手臂,笑意盈盈地说着话,“我们家老夫人特意吩咐奴婢过来伺候。” 原是田家的人,夜色不太好,远远地看不清楚长相。 蒋佳月站在门边不动,眼里觑着陆长风的反应。 果见他甩开了那个丫头的手,略有些不耐烦道:“不用伺候,你回去吧!” 她便有些得意。 这个时候回来,又不曾吃酒,定然是办正事去了,身边没有王二等人跟着,可见是他心情不好,将人打发了去。 这个时节凑上去,岂不是给自个儿找不痛快。 正要悄悄合上门,装作不知,不妨陆长风目光转过来,勾了勾唇角,当着那丫鬟的面儿就道:“爷这里自有人伺候。” 那丫鬟随着他转过身来,便瞧见站在门边的蒋佳月,到底顾着面皮,有些悻悻地放下了手,撇了撇嘴角。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罢了。 隐隐绰绰地,长相似乎不错。 她挺了挺饱满的胸脯子,贴的更近了些,险些擦着陆长风的身子,颇有些委屈地道:“还请陆四爷怜惜奴婢一番,这般回去了,老夫人问起来,少不得说奴婢伺候的不周到,如何能叫客人动手,奴婢必定要挨训的。” 陆长风轻笑一声,拿手勾了勾她下巴。 丫鬟便顺势抬起头来,眼波流转间,风情潋滟,竟是个极标致丰满的美人儿。 一双柳叶弯弯眉,红唇饱满而丰润,水泽盈盈间,端的是风情无限。 田老夫人此举,倒颇有些意思。 陆长风盯着丫鬟的面容,想起今儿见着的那几个田家姑娘,饶有意味地笑了。 那丫鬟见她如此形容,心内狂喜,神色越发地迷离起来,一双丰乳直擦着陆长风胸膛,说话都带了娇吟,“陆四爷……奴婢胆子小,四爷就当帮帮人家……好不好?” 蒋佳月听的嗤笑一声,这胆子还小了?比之含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不是在田家,只怕陆长风都要发飙了。 这样想着,却听见陆长风问了一句:“哦?怎么帮?” “想必陆四爷刚回来,定是累了,奴婢伺候您洗漱!”丫鬟一听,立时缠上去一双手臂,冲蒋佳月挑了挑眉。 陆长风亦看了她一眼。 蒋佳月本还瞧的颇有些意思,渐渐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起来,被他一看,觉得陆长风许是厌烦这人的,否则哪里还会瞥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就跑出去,小小声地,蚊子哼哼一般,道:“四爷,奴婢来晚了。” “嗯。”陆长风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丫鬟的手,面无表情地道,“爷累了,赶紧伺候。” 他一贯来如此,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从不管别人的心思,蒋佳月已是习惯了,倒将那田家的丫鬟看傻了眼。 这怎么方才还对她动了心思,一瞬就又冷淡下去? 她不甘心地瞪着蒋佳月,再转回去时,已是委屈地模样,“陆四爷……” 陆长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爷倒对田家不大熟,也合该问问田老夫人,哪里来的这般标致的丫鬟了。你叫什么名儿?嗯?” 那丫鬟顿时面色一白,瑟缩着不敢再动。 蒋佳月这才明白过来。 敢情这位姐姐是自己个儿跑过来献殷勤的,却打了主子的旗号,方才倒是她误会了含烟。 含烟虽胆大,却也不敢随意冒充主子,这丫鬟如此行事,可见田家的规矩是十分松散了。 只听那丫鬟期期艾艾地道:“奴婢……奴婢原是老夫人身边的……” 其实陆长风哪里会去问,不过是嫌弃她麻烦罢了,闻言摆摆手,也不为难,将人打发走了。 蒋佳月见人走的远了,这才亦步亦趋跟上去,一时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四周望了望,路上一片漆黑,暗道怎么不记得掌了灯再出来,却也只能紧紧跟着陆长风走。 “哎呀!”谁知原本走在前头的陆长风忽然慢了下来,她一个没留神,便撞在男子后背之上。 “四爷有何吩咐?”她问道。 陆长风没作声。 “四爷?” 陆长风不答,抬脚又往前走,这回却比之前更快了些,蒋佳月要一路小跑着方才能跟上去。 不多时便到了陆长风的屋子,里头还留了灯,是蒋佳月回房时特意让人留的,防着陆长风夜里回来,黑灯瞎火地又要发怒。 她手脚麻利地上前,陆续将其他几盏灯火点燃,转身便要出去打水进来。 陆长风瞧着她忙前忙后地,微微皱了皱眉,心里又有些烦躁。 “等等。”他唤住蒋佳月。 她便拿一双无辜地眸子看着他,满是不解。 陆长风神色比刚回来时好似要差了些,她心里就没了底。 是那里做的不周到了吗? 她想了想,往常念波姐姐便是如此做的,好似没什么遗漏的地方,瞅着陆长风,等她吩咐。 却听他道:“把李议叫过来。” “啊?” 这半夜三更地,难道他还有什么事要吩咐下去? 略一犹豫,落在陆长风眼里,更添了不快,皱着眉头,沉声道:“怎么?” “哦。”蒋佳月应了一声,这才转身出去。 只是这个时候,二门处早已上了锁,李议与王二等人都宿在外院的,她看了看天,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了片刻,才去敲了初蓝的门。 “初蓝姐姐,四爷回来了,说是要找小李哥,您看……” 初蓝此前接了消息,说是陆长风夜里不回来,便睡下了,此时听得蒋佳月的话,连忙披了衣裳,随她到了二门处,把婆子喊醒了,唤了李议进来。 蒋佳月略有些不放心,跟着他去了陆长风门前,嘱咐道:“你自己小心些。” “没事,许是四爷有事要吩咐,你还不去睡?” “我等你出来再去。” 蒋佳月本意是怕陆长风吩咐完了,又要水洗漱,她好随时能听差,却不知陆长风在屋里听了此话,便是冷哼一声。 “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五章 将就一下 蒋佳月等了许久,都未见人出来,又不好贴门边去听。 九月末已是深秋,屋子里虽还暖和,外头却是一片冰凉,一小会儿功夫,她已觉得凉意从脚底下浸上来,忍不住缩成一团,蹲在屋外发呆。 陆长风……要和小李哥说什么啊?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传来一声轻微地动静,蒋佳月连忙回过头去,便瞧见李议正从屋子里头出来。 “小李哥。”她迎上去。 李议脸色看不分明,但蒋佳月与他是极熟悉的,哪里不知他这是心中有事。 “怎么了?” “没什么。”李议却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蒋佳月便有些不高兴,“连你也与我生分了吗?可是四爷为难你了?” “没有没有。”李议连连摆手,看了身后一眼,颇有些担心她,小声道,“你怎么能这般说四爷呢?” 蒋佳月撇嘴,“谁让你不说。” “真的没什么。” “哼哼,你撒谎。” “我……”李议语塞,“四爷就是问了我王家的事情。” “王家?”蒋佳月不由一愣,不知陆长风是何意,此前在建陵,他分明知晓蒋家与王家的事了呀! “嗯。”李议点点头,“还……还问起了你在王家,是不是有个表哥?” 蒋佳月更是疑惑,自己有没有表哥,与他有何关系? 且不说自打外祖父去世的消息传来,娘亲便再也未曾提过回王家的事,只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外祖父一家人,虽然知晓好似是有个表哥在,和没有也没有什么分别。 只是陆长风向来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这么晚还来问,自然是有自己的用意。 等等…… 蒋佳月盯着李议,眸子里俱是怀疑,“小李哥,你说实话。” 李议一下就慌了,“说、说什么实话?” “四爷怕不止问了这些吧?” 这几句话用的了多久? 最重要的是,陆长风对王家的了解,绝对不会比李议少,断没有特特叫他进来询问的道理。 定然是因为旁的原因,他却没有说全。 李议却咬死了,陆长风只问了这些。 “咳咳。” 蒋佳月还待再问,以李议的性子,是不会撒谎的,只要她多磨一磨,总能套出来,却听见屋中传来两声轻咳。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陆长风门前。 便停了话头,到底是暂且放过李议,连忙跑去打了热水送进去。 陆长风面有倦色,并未说话,只一味拿手揉着眉心,看似累的不轻。 蒋佳月忙前忙后,拿了换洗的衣裳搭在屏风处,又将热水倒进盆里,这才垂手立在一旁。 “四爷,奴婢先出去了。” 陆长风点点头,她低头快步走出去,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进了隔壁的屋子听差。 方才那般打听,还真有些怕他不高兴,让人伺候洗漱搓背的……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闻听地屋里传来动静,是陆长风再说话,“来人。” 她一蹦就站起来,利索地跑过去,行了礼便开始收拾。 看的陆长风额角微跳。 勤快起来倒也不错,只是未免太勤快,他却有些不习惯了。 想起她和自己瞪眼甩脸子的模样,陆长风摸了摸一把,嗯,好似还挺有性格。 乖顺的丫鬟他不缺,随便哪处一抓便是一大把,难得有个爱炸毛的,如今也变得一般无趣了。 蒋佳月收拾妥当了,转身正要告退出去,瞧见他满脸不快地看着自己,便颇有些不自在,“四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刚刚洗漱完,只穿了贴身的小衣,在外头披了件棉布的长袍,显得十分随意。 挺拔的身材一览无余。 小衣虽宽松,却是上好的丝绸所制,服帖又舒适,更显出他宽阔的肩线和精壮有力的腰身来。 到底时日还短,不曾忘了,那日在船上的事便浮上来,蒋佳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胡乱想些什么呢! 方发了誓,要好生伺候这位主,报答人家的恩情,便…… 呸! 她在心里唾弃了自个儿一声,游移不定的目光仍是不敢落在陆长风身上,只盯着面前的桌子腿儿,等他说话。 “拿水来。” “是。” 蒋佳月倒了水,递过去。 “倒有些饿了。” 蒋佳月愣了愣,默默将桌上的几盘糕点推过去,这还是她从小群的手里面抢回来的。 “四爷请用。” “饭菜呢?”陆长风显然不爱这口,皱着眉问道。 她为难道:“有是有,只是爷深了,怕是会积了食,还请四爷将就一些,暂且忍耐忍耐。” 嘴上虽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些害怕去小厨房,这黑灯瞎火地深更半夜,凉风一吹,直叫人起毛疙瘩。 守在外头还罢了,知道陆长风就在屋里,便安心不少,此刻让她一个人去厨房,还是算了…… 到底是胆子占了上风,早把发的誓给忘了,露出本性来,竟叫陆长风忍一忍。 她偷偷抬起头,瞄一眼陆长风脸色。 果见他面有不虞,一手捏了块糕点,看了看,又放回去。 “这个桂花糕是田家三姑娘特意做了送过来的,据说清香可口,吃完唇齿生津。” 蒋佳月想起小群的评价,有意劝陆长风吃一些,也省了她跑腿。 陆长风闻言,好笑地又拿起另一盘里头的糕点。 “这是田五姑娘特意遣人送来的蟹黄糕,奴婢听说是北潼府的特产,味道十分鲜美。” 陆长风放下,又捏了另一块。 “……” “怎么了?这又是谁送来的?” 蒋佳月脸色红了一下,“这是奴婢……随便做的……” 原来小群最近在长个儿,胃口奇好,尤其爱吃这些点心,往常在江陵有念波看着倒还好,如今离了江陵直如那出了笼的鸟儿一般,把这些东西当饭吃。 蒋佳月虽拦,却总被她钻了空子,今儿也是瞧着点心都是田家姑娘特意送来给陆长风的,真不能被小群吃空了去,这才去了厨房,随便做了个给她添嘴儿。 这是若香以往做了哄她与蒋南秋的。 做的多了,也顺手给陆长风桌上猜了一碟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六章 糯米团子 陆长风闻言,倒仔细打量起来,只见不像个糕点的模样,略微有些透明,里头裹了豆沙一般的东西,也很小巧,做成了一口吃的大小。 “这是糯米做的,里头是豆沙,不太甜的。”知晓他的喜好,蒋佳月连忙解释。 陆长风便有些好笑。 吃饭菜积食,吃糯米做的点心就不会积食吗? 只是却没说话,看了看田家两位姑娘送来的点心,色香味俱全,比这个大小看似都是随意捏出来的好的多了,手上未动。 蒋佳月却还在卖力劝他。 “虽然不大好看,却是很好吃的,连小群都说的。” 陆长风看了看还剩不少的糯米红豆团子,略有些怀疑。 以小群的馋嘴,还剩了这许多,能好吃到哪里去? 他却不知,这是蒋佳月特意为他留的,虽知道他不爱吃,却也没让小群得逞一口。 再看蒋佳月,眸子亮晶晶地,满脸都是“吃吧吃吧,很好吃的”模样。 确实有些饿了。 看情况,这个“殷勤又听话”的丫鬟,今晚是绝对不会去厨房给他拿吃食过来了。 陆长风把糯米红豆团子送到嘴边,认命地尝了一口。 好像还不错。 他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舒展开,蒋佳月也跟着松了一口气,颇有些窃喜。 “怎么样四爷?好吃吗?”她期待地看着陆长风,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这般紧张。 陆长风点点头,又摇摇头。 便看到她脸色也跟着开心又失落起来。 “还行。”最后,他擦了擦手,露出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却是再未动手尝了。 “你出去吧!” “哦……”蒋佳月不甘心地看一眼碟子,明明就很好吃啊,为什么他不喜欢…… 嘴上却乖巧,行了礼,把一应物什收拾好,告退道:“奴婢告辞了。” 陆长风点头,她却又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还有事?” “四爷……” “说。” “那个,就是,王家怎么了?”蒋佳月总是很在意,没忍住终是问出了口。 会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陆长风让小李哥去给娘亲捎信? 但小李哥也没理由瞒着她才是。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问陆长风了。 “怎么?”陆长风却不答反问。 “没怎么,毕竟关系到我外祖父一家,奴婢只是有些在意,还请四爷为奴婢解惑。” 陆长风眼角瞥到桌上的点心,晚上没吃什么,折腾到现在,真有些饿了。 便道:“今儿有个自称王曜的求见到爷跟前了。” 王曜? 蒋佳月想了想,觉得好似有些耳熟,却不记得在何处听说过。 看她一副努力思索地模样,陆长风心情略好些,“不记得了?” “奴婢愚笨。” “他说曾在建陵与你有一面之缘。” 蒋佳月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是那个毫不知礼的“王家谦礼”,只是……“莫非他是奴婢外祖家的人?” 陆长风不答,以作默认。 他只略看一看,便知晓那个王曜打的什么主意。 无非是不知从哪里探听得蒋佳月在他身边儿当差,借着表哥表妹的名分,想与他套近乎罢了。 哼! 说起来,王家倒是诗书礼仪之家,只是这王曜却不如何,不说担心表妹怎么沦落成他的丫鬟,言语间倒还有些沾沾自喜,竟还多谢他“看顾表妹一家”。 陆长风当时便冷了脸色。 王曜却未察觉,一味说起自家与蒋家的事情来,末了还感叹了一番,“没想到表妹一家竟与陆四爷有如此缘分,早知如此,当初在建陵,实在应该请表妹去家中相叙,只是当时表妹行色匆匆,似有要事,小生来不及多问,否则何至于此”。 蒋佳月闻言却没想那么多,只是有些不解,道:“他不是在建陵么?怎么也到了北潼?” 当时也不曾听他说起与外祖父的关系呀! “明年开春会有科考。”陆长风言简意赅。 科考乃是无数士林学子一跃龙门的大事,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提前进京,大臻京师之地,人文荟萃,文教之气斐然,更有不少学识渊博之人会担任主考一职,此时来京是为了在科考之前拜师交友,也有互相切磋摸底的意思在里头。 王曜自然也不例外。 其实他本意是年后与王家嫡支几个表兄一道进京,也好有个帮衬,说话也敞亮一些。 但自遇见了蒋佳月,四处一打听,居然是自己嫡亲的表妹! 虽然人家话里话外很有些暧昧,但王曜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若蒋佳月真与陆长风有些苗头,倒是再好不过了,那他岂不是攀上了一棵大树! 别看王家那几个表兄人模人样的,还不是要巴结陆长风? 那夜他本去找了王家几个表兄,却被人拦在外头不让进去,王曜在冷风里盯了许久,才看见陆长风从里头被人簇拥着出来。 饶是他们遮的严严实实,但这回可妥了。 王曜一合计,只要自己用蒋佳月的名义接近陆长风,他们二人没有猫腻也罢,左右不过只是个由头而已,若有什么内情方才更好,还怕陆长风不帮衬自己? 陆长风可是未来的瑞国公! 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随意搭讪个小娘子,便有了这样的福运。 王曜连夜和家中打了招呼,收拾好东西,便一路跟着陆家往京城而来,直到北潼府,才逮着机会求见陆长风。 便一股脑儿在陆长风面前,将自己与蒋佳月的关系说了,也不管蒋佳月知不知情,先在陆长风跟前混个眼熟再说。 此时蒋佳月听了,还有些疑惑,“这和小李哥有什么关系?” 他考他的科举,与自家又有什么相干,小李哥为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管王家是富贵是落魄,外祖父去世之后,自家便再与他们没有瓜葛了。 “咳咳。”陆长风却咳嗽两声,瞟了她一眼,面有不快。 不该问的就别问。 难道他会说,只是因为看不惯有个经常炸毛的丫鬟突然温顺了,心中不舒坦吗? 他将李议叫进来,王家只是个幌子,另却还说了一桩事。 便是远水与含烟的亲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七章 北潼又遇 第二日一早,蒋佳月便被冻醒了。 起床披了衣裳往外探头一瞧,竟结了不少霜花。 北方不比南边儿,九月底已是入了冬,白日里还罢了,早晚已经十分冻人。 蒋佳月本就没带什么衣裳去陆家,匆匆忙忙跟了北上,若香虽包了几件衣裳送来,再厚一些的衣裳却是没有的。 若是在江陵自然能撑到入冬,在北潼便有些够呛了。 加之昨夜又折腾了半夜,这会儿只觉得手脚冰凉一片。 想起昨夜陆长风一副“爷爱干嘛干嘛,别瞎打听”的模样,蒋佳月便忍不住撇嘴。 不说拉倒! 吸了吸鼻子,赶紧跑出去打了热水进来,泡了脚才算好些。 等收拾妥当,已是比往常迟了,便赶忙又跑去陆长风的屋子前,见人还未起,这才松了口气。 “阿切!” 刚一放松下来,却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声音十分响亮。 门应声而响。 陆长风推门出来,正要去晨练,便瞧见门前戳了个人,鼻尖发红。 他看一眼蒋佳月,本就单薄的身板穿的还是夏衫,只在外头套了个夹棉的秋衣,更显得弱不禁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陆家败落了,连个下人都少吃少喝少穿呢! “冷就回去添衣裳,少丢人现眼。” 蒋佳月一愣,见他不过一身棉布细衫打扮,并不比她多多少,却丝毫没有寒意,忍不住就道:“没有。” 谁有衣裳还不会穿,等着旁人来说不成? 好似她故意如此一般。 没有? 陆长风这才记起来她确实没有的,走的时候府里秋衫还未发下来,她又是头一次来京城,没个准备。 倒是他错怪了。 “你,过来。” 正巧初蓝也赶了过来伺候,陆长风便指指她,把人喊了过来。 “领她去外头买身衣裳,别磕碜了爷的眼。” “是。”初蓝应了,他这才迈开一双长腿,自去晨练。 闲言少叙。 且说蒋佳月将一应事物都做完,其实也不过巳时中,早得了消息的小群连蹦带跳地跑过来,催着她出门。 “月儿你快点,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怎么就天黑了。”蒋佳月被她缠的没有法子,只得出了门,与初蓝一道,三人出了田府往大街上去。 北潼虽临近京城,三人却俱都是头一遭来,一时左顾右盼,东瞰西望地,站在一处路口不知该往何处去。 “表妹!蒋家表妹!” 忽地听闻一人说话,蒋佳月应声望去,却是此前在建陵府见过的王曜。 “你认识吗?”小群捅了捅她。 蒋佳月点点头,“算是吧!” 昨儿才听陆长风说了这么个表哥,今儿便在大街上遇着了,可真是巧的很。 她冲王曜微微点头,“王公子。” “表妹。”王曜已经走到她们近前,对着初蓝拱手行礼,“两位姑娘,王某冒昧了。” 小群便问道:“你是谁?做什么喊月儿‘表妹’?” “哎呀,倒是我唐突了。” 王曜露出个窘迫的模样,朝蒋佳月深深一礼,解释道:“那日匆匆一见,我便觉得表妹面善,待回了家中一问,方知竟还有个姑姑在江陵府,更没想到,居然在建陵与表妹相遇,可见是一家人的缘分。” 他话说的轻巧,其实哪里是这般容易就打听到的? 蒋佳月略一思忖,有些地方实在疑点颇多。 譬如不过见着一两次,他为何要去打听自己? 再譬如,便是打听到了,也该先与自己说清楚,却先去找陆长风是为何? 她心中有所保留,面上便不大亲近,淡淡道:“王公子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你不信我是不是?” 王曜笑着道,“我本也觉得惊奇,如何就这么巧了,待见了陆四爷方才晓得,你原是随着陆家一道进京的。” “你真是月儿的表哥?”蒋佳月本不欲再说,这王曜初初见面便热情地过分,此时又出现的如此巧合,显见并不是偶然,小群却满脸好奇地来回打量他。 “当然,这位小娘子说话真有意思,血缘之亲还能胡说不成。” 王曜说罢,又转而对蒋佳月道,“表妹这是要去何处?” “我们要去街上,但又不知该往哪里去呢!”小群回道。 “如此甚好!”王曜一拍巴掌,“表哥也是头一次来北潼,正想出门逛逛,领略一番风土人情,表妹和两位姑娘若不嫌弃,不若随了王某一道如何?” “多谢王公子好意,不……” “好呀好呀!你对北潼很熟吗?” 蒋佳月正要拒绝,小群急着逛街,却已经应了。 “不熟。”王曜道,“不过我有个朋友是北潼人,倒略知一二,不若我叫了他一起。” “那太好了!” 如此,蒋佳月也不好再说,与初蓝相视一眼,由着小群去了。 王曜所说的朋友姓杨,其实也不过是他这两日刚刚认识的,瞧着倒是老实厚道的模样,见识也有,不论小群问什么稀奇古怪地问题,总能答出个一二三来,便是对北潼的风土人情也多有见解,连说了好几个街道的典故。 一时气氛尚算融洽,蒋佳月瞧着小群兴趣盎然的模样,便也略了王曜“表妹”前“表妹”后的称呼。 约莫走了小半个时辰,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店面也多,卖各式各样的都有,十分热闹。 “这边是北潼的东城了,向来是商阜繁华之地,几位若有什么想要购置的,应有尽有。” “多谢杨兄了!” 王曜对他连连抱拳,使了个眼色,就听他道:“杨某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几位姑娘慢慢看。” “多谢杨公子。”一路不曾出声的初蓝道谢道。 待人走的远了,她拉着蒋佳月落在后头,看了一眼前头被小群缠的无法脱身的王曜,问道:“怎么回事?” “他确实是我表哥,只是从小到大从未谋面过。” “不是他。”初蓝摇摇头,“我瞧那个姓杨的,似乎有点问题。” 蒋佳月回头看了看,人已经走的远了,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倒没看出什么来,只是感觉罢了,也许是我多心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八章 田家姑娘 挑好了衣裳已过了午时。 蒋佳月被初蓝强拉着选了两套成衣,说是主子吩咐的,一定要买了才行。 只是那衣裳怎么瞧也不像是个丫鬟该穿的模样。 料子倒是一般的绸布所制,也没什么花样子,都是素绒的绣花袄,只是价格对她来说却实在有些高了。若不是她百般不情愿,只怕初蓝还要挑了更好的去。 王曜早在她们三人进铺子时已告辞走了,蒋佳月低声同初蓝道:“不瞒姐姐,我是以身抵债进的陆家,每月的例银都要扣去一些的,不若只买一身如何?” 初蓝睁大了眼睛看她,笑道:“哪里用得着你掏银子,放心好了!” “可是……” “咱们这样的人家,还能短了底下人一身衣裳?”这两日,初蓝已对她脾性有所了解,知晓蒋佳月是个什么性子,不好在她面前说起陆长风如何,便换了个说辞。 “丫鬟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定例,若不是因为你来京城,这衣裳也该发下来了。不光你,咱们国公府的姐妹也都有的。小群,你说是不是?” 小群回过头来,“是啊,每年都有的。” 蒋佳月仍不放心,“只是这外头买的,却比府里做的贵些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初蓝将衣裳包好,递了银子与店铺的伙计,一行往外走一行道,“若单论料子和做工,那自然是府里的更好些,所以你这虽然贵了点却还不如咱们府里的呢!” 蒋佳月这才放下心来。 “这银子到时支在四爷的用度上便得了。” 如此这般,待回了田府,已是午后,蒋佳月三人一踏进院子,便瞧见里头站了几个下人探头探脑地张望。 初蓝面色一沉,喝道:“都干什么呢!” 这里的奴婢多是京城国公府来的,对她自然服帖,闻言都缩了回去,手上做着差事,只耳朵却仍竖着。 一个小丫头跑过来,对初蓝耳语了几句。 “唉。”她面色变换一下,对着蒋佳月叹了口气,道:“妹妹,咱们还是去看看吧。” “怎么了这是?” “田家三姑娘和五姑娘在里头闹起来了。”初蓝苦笑着摊了摊手。 这田家也太没有规矩了。 蒋佳月略一想,便也懂了初蓝的为难。 陆家如今在田家住着,人家是主陆家是客,且她们也不过是个底下的奴婢,即便去了也只有站着的份,说不得还要挨了人家的不乐意。 但不去吧,也没放着旁人在陆长风的院子里吵吵闹闹,让人看笑话的道理不是? 陆长风与田家姑娘表哥表妹的处着,原也不碍着什么,只是这两日,蒋佳月冷眼瞧着,田家倒有些其他的意思在里头。 先不论田家姑娘百般殷勤,一日不知派人来问多少回陆长风的去向,又隔三差五地送吃食等物过来,也得亏了陆长风白日里总不见个人影,否则只怕来的更勤快些。 若按常理,矜贵的姑娘家,是绝不至于如此的。 只是想想陆老夫人不仅与田老夫人是嫡亲的堂姐妹,这一趟上京,一路都在不少人家落过脚的。 其中的用意,只怕大家心里都有数,此次来田家,也是存了这番心思,成不成的是其次,万一看对眼了呢?也少了她一桩心事。 如此一来,长辈都默许了,田家几位姑娘这才越发的明显起来。 另两个庶出的不论,只说三姑娘与五姑娘是嫡出,据说一惯来便喜欢争个上下高低的,这回也是较上了劲。 蒋佳月把衣裳塞在小群手中,随着初蓝往前头走去。 谁让她们俩是正儿八经地一等大丫鬟,这院子里此时除了陆长风,也就她们尚且能说上一两句话,旁人只怕上去了就要给个没脸。 路上初蓝简单地与她说了田家这两位姑娘的脾性。 “三姑娘是二房的嫡出,田二老爷如今在外地任职,三姑娘是随着三夫人在田老夫人跟前尽孝的。” “五姑娘是三房的嫡出,三房男丁旺盛,只这么一个女儿,自然要娇贵些。” 蒋佳月闻言,便摸了个大致。 只怕是二房不大受田老夫人的疼爱,三姑娘却是个要强隐忍的性子。五姑娘呢?娇生惯养地,性子也就大了。 “多谢姐姐指点。” 初蓝饶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心道果然是个七巧玲珑心的,难怪能得了四爷青眼。 面上笑着道:“哪里就说得上指点了,不过是比你痴长几岁,多认识几个人罢了。” 一时无话,二人到了陆长风门前,果然瞧见好些人站在那里,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 蒋佳月略瞧了一眼,田家三姑娘和五姑娘她此前都是见过的。 只见站在左边的姑娘年纪约莫有十六七岁,一身水红纹锦的散花如意逶迤拖地长裙,细眉凤眼容长脸,身姿苗条,正是田家三姑娘无疑了。 她对面站着一人,身穿金边琵琶的图锦琢花绮云裙,面如满月,身量娇小,十五岁上下的模样,此时正气鼓鼓地看着田三姑娘,十分气愤。 “你少做梦了,祖母是绝不会叫你嫁给陆四哥哥的!”田家五姑娘指着三姑娘,大声道。 两人身边都各自跟了丫鬟,此时也都跟在主子身后,瞪着对方。 田三姑娘闻言,惊讶道:“五妹妹胡乱说些什么呀!这种话,哪里是咱们女子能说的,岂不是叫人听了笑话。” “你少在装模作样了,若不是存了心思,你做什么要送糕点给四哥哥?” “陆表哥既是咱们的表哥,祖母从小便教咱们待客之道,哪里不妥吗?”田三姑娘无辜地看着她。 田五姑娘便是一噎。 她这话,谁知道问的是送糕点不妥,还是祖母教的道理不妥? 只是五姑娘向来蛮横惯了,也不与她辩,直直道:“你少做梦了,四哥哥根本就不曾正眼看你一眼,才不会娶你这样的丑八怪!” “妹妹说话可要讲道理,姐姐不过是来给陆表哥问安,如何就有你说的那些龌龊心思了?只怕是妹妹心里有鬼,才看谁都不顺眼吧?”田家三姑娘捂着嘴,嗤笑一声,“姐姐劝妹妹一句,绣活太差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三九章 奴婢不知 田五姑娘瞬间便涨红了脸。 她一手指着三姑娘,气急了连话也说不匀,只一味道:“你!你!” 倒是她身后一个丫鬟,眼见主子落了下风,上前一步就道:“三姑娘好大的口气,五姑娘再如何,也轮不着你说!” 话毕,田五姑娘连连点头,“对!还轮不着你来说我!” “啪啪!”瞬时只听两声清脆的响动,田家三姑娘身旁一个婆子已经冲上前来,照着那丫鬟脸上就招呼了两下,两个大耳刮子直打的人往一旁栽倒了去。 “你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下贱的胚子,也敢和姑娘这般说话!” 说着,身子往前一送,吓的田五姑娘连连倒退两步,那婆子却不管,只骑在丫鬟身上,又是抡圆了胳膊连扇数下。 那丫鬟连胜尖叫,却又闪避不开,两手乱抓着喊道:“杀人啦!老虔婆杀人啦!姑娘救我!” 越喊,田五姑娘却越往后退。 只听田家三姑娘冷冷道:“妹妹,底下人嘴巴不干净,姐姐这次便替你教训了,倘若还有下次,就别怪姐姐不管情面,告到祖母那里,也请妹妹长个记性,下人终归是下人,别口无遮拦替主子惹了祸事回去。” 她眼中幽芒闪动,尽是嘲讽。 田五姑娘看一眼被打的在地上乱滚的丫鬟,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去下不来,脸都几乎紫了。 她平日是娇嗔,但也只是在长辈面前,哄了人开心而已,骨子里却十分胆小,此时见往常都是笑吟吟的田三姑娘冷笑不止,心里就犯了怯。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她如何肯落了下风? 丫鬟叫的越发凄厉起来,已经是披头散发,脸颊高高肿起,这么点子时间,怕是已被那婆子扇了二三十下不止,几乎看不出模样了。 这老虔婆还敢打自己不成? 她强行定了定心,若是在这里落了下乘,还不知回头要怎么被人笑话! 田五姑娘上前两步,身边剩下的两三个丫鬟也跟着上前两步。 “我的丫鬟还用不着你动手教训!”她大吼一声,让其余人上去将那婆子拉起来。 谁料那婆子力气甚大,加之田五姑娘不敢亲自上前,这些娇娇弱弱的丫鬟哪里是她对手?三两下就将人挥到一边去了。 田三姑娘却是轻轻巧巧地站在那里,甚至还往后退了半步,留了块空出来,仿佛早已料到她的反应。 这般场景,直看的蒋佳月目瞪口呆,忽地想起了秀才娘子一家的做派。 正是热闹的时候,她也不知该不该上前,万一惹恼了这两位田家姑娘…… 她可真不想再挨一次耳刮子。 好歹初蓝是经过事的,跟在楼氏身后见过不少场面,见状只是微微一顿,便走了过去。 “奴婢见过三姑娘,五姑娘。” 她盈盈一拜,笑意便扬上来,对二人道,“是奴婢怠慢了,三姑娘,五姑娘,快里面请。” 田家三姑娘见着初蓝,亦笑起来,让婆子住手,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我来的不巧了。” 她眼神看了看五姑娘。 初蓝是楼氏身边儿的大丫鬟,如今又在陆长风跟前当差,她自然要着意一些。 只是田五姑娘却不如她拉的下脸,一看这般丢脸的模样被初蓝看了去,心里已是老大的不高兴,再瞧三姑娘的模样,以为二人是极熟的,便哼了一声。 “跟个下人倒亲亲热热的,也不知是谁丢人现眼。” 田家三姑娘闻言,嘴角勾了勾,却对初蓝歉疚道:“这……妹妹不懂事,你别见怪。” 初蓝面色不动,好似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仍把两人往花厅里请,“姑娘们先进去略坐一坐。” 蒋佳月便转身去拿茶水点心。 待她回转,花厅里气氛仍不大好,田家三姑娘正与初蓝说着话,不时捂嘴笑出声来。 五姑娘却赌气一般,一人坐在一处,手中握着的一个香囊早已经揪成了一团。 她一行上茶,一行听见三姑娘问初蓝道:“不知陆表哥去了何处?爹爹前几日托人从任上带了些东西回来,其中有几方好墨,我一个女子也用不着的,母亲便叫我送来给表哥用呢!” 田五姑娘亦竖了耳朵去听。 初蓝笑了笑,“奴婢只是个下人,哪里敢打听主子的事情,倒是三姑娘抬举奴婢了。” 这话就是不说的意思了。 蒋佳月心里便猜测,初蓝这样的人物,在楼氏身边多年,向来是谨小慎微的。 端看她对自己的态度,亲热又不过分,从来不叫人觉得心中不舒服,便知晓一二。 此时却拒了田家三姑娘的话…… 想必她是笃定了田家的几位姑娘,绝不可能嫁与陆长风吧? 心里正猜测,田五姑娘却捅了捅她,小声道:“喂,你知道吗?” “啊?” “本姑娘问你,知不知道陆四哥哥去哪里了。” “哦。”蒋佳月摇头,“奴婢不知。”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奴婢不知。” 田五姑娘一愣,“你不是陆家的丫鬟吗?” “是。” “那你怎么不知道?” “回五姑娘的话,四爷事务繁忙,奴婢也鲜少见到的,更不敢随意打听。” “好吧!” 许是听见初蓝也不知道,田五姑娘终于不再缠着她问,转而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月儿。” 想起田家这两位姑娘的行事做派,蒋佳月知趣地略去了姓氏,也免了纠缠不清。 “月儿……”田五姑娘显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一个人坐在这里无聊,又不想与其余两人说话,便逮着她道,“你多大了?” “开了年,奴婢就十四了。” “啧啧。”田五姑娘打量蒋佳月两眼,“你长得真好看。” “五姑娘缪赞。” “就是不太会说话。” 蒋佳月一愣,继而道:“五姑娘国色天资。” 果见她脸上有了笑意,更添了几分娇俏,满意道:“你还挺机灵的嘛!” “多谢五姑娘夸奖。” “对了,我昨儿送来的点心,陆四哥哥吃了吗?” “奴婢不知。” “啧,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算了算了,你出去吧!”田五姑娘终受不住,挥挥手打发蒋佳月出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零章 如实相告 蒋佳月长吐一口气,连忙行了礼退出去。 谁知正走到门口,却远远望见陆长风往这边走过来。 他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蒋佳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屋里的两位田家姑娘,心道莫不是知道佳人苦等,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了吧? 心中虽腹诽,却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嘴上问安道:“四爷。” 田家两位姑娘闻言,立时站起身,俱都换上了盈盈的笑模样,一叠声儿地唤着“陆四哥哥”、“陆表哥”了。 蒋佳月敢赌咒发誓,这绝不是她刚进院子时听见的那两个声音。 田三姑娘话里话外的冷嘲热讽早成了妩媚,田五姑娘也自是娇俏可人。 她摇摇头,心中感慨不已,往外头走去。 再端了陆长风的茶水进去时,也不知说起了什么话题,田五姑娘竟与三姑娘笑做一团,丝毫没了方才的芥蒂。 原以为是个娇娇性子的小姑娘,竟也叫人叹为观止。 蒋佳月放下东西,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陆长风今儿倒是好兴致,直陪着两个表妹说了好一会子话,田家两位姑娘走时,恨不得眼都黏在他身上,一步三回头地款摆腰肢去了。 趁着陆长风陪陆老夫人与田家等人去用饭的时辰,初蓝摸到蒋佳月房中,颇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这是怎么了?”蒋佳月正在灯下做针线活,打算在今儿新买的衣裳胳膊肘等容易磨损处垫一个内衬,被她看的莫名其妙,便咬断了线头,问道。 “你放心吧!”初蓝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放心什么?” “我虽痴长你几岁,但自小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四爷的婚事,只怕国公爷和夫人自有打算。” 原是为这个来的。 蒋佳月笑起来,清凌凌直如那霜华夜绽,“姐姐误会了。” 她早有心与初蓝解释一番,也免了她日后不悦,便道:“我猜,姐姐一定见过璇娘吧?” 初蓝一惊,“你也知道?” “哪里会不知道呢!”蒋佳月叹口气,“不瞒姐姐,自打我来了陆府,或多或少都听到了一些风声,稍留意一番,自然知晓其中的关系。” “那你……” “我?我不过是承蒙老夫人照顾,得了这么个差事,帮着家中分担一些难处罢了,何曾有过什么想头。” 初蓝这两日一直当她与陆长风之间有些什么,此时不防听她这般坦坦荡荡说出来,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方道:“只怕老夫人……” “我心中有数。只是老夫人总还要看四爷的,想必姐姐也看出来了,四爷瞧我是顶不耐烦的呢。” 初蓝本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一听这话,不禁心中暗道:哪里就不耐烦了,分明是极疼宠的。 只是端看蒋佳月面上,倒好似真的不知道一般,并不避讳什么,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有些事,当局者迷,她不过是个下人,还是不要多嘴好了,想必四爷自有打算的。 因而也就不再多说,转而说起田家的新闻事迹来。 “这些小姐姑娘家的,每日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竟还不如咱们看的分明,不谙世事地,整日里浑浑噩噩的过日子罢了。” “出了什么事吗?” “还不是那两个田姑娘。”初蓝便将蒋佳月走后的事儿说了一遍。 原来,陆长风回来之后,先头还说的高兴儿,田家三姑娘把墨的事情说了一遍,陆长风便道自己是个粗人,别糟蹋了好东西,婉言拒了。 田五姑娘早憋了一口气,闻言也学了她此前的嘲讽模样,说三道四了一番,气地三姑娘手指尖发抖,却还死死咬着唇没发作,后来不知怎么五姑娘手里的香囊就掉了下来,她捡起来一瞧,上头歪歪斜斜绣了“长风”二字。 活计确实做的不够鲜亮。 三姑娘便又将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田五姑娘没她的忍性,憋不住当场便哭了出来。 这香囊,她原是要私底下悄悄赠与陆长风的,也算个情趣,如今当着旁人的面被揭穿了心思,到底还是个闺阁女子,焉能不羞? 更别提被人在陆长风面前说嘴了。 当时初蓝恨不得瞎了眼聋了耳没看见没听见才好。 最后还是陆长风把人哄了回去。 具体说了什么,初蓝不提,蒋佳月也不好问,总归最后两个田家姑娘都是带着笑意走的。 她只是忍不住好奇,陆长风今儿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耐心,陪着两个女子闲心说笑。 又说了会子话,初蓝便走了,蒋佳月重将针线穿上,坐在那里做针线。 不知过了多久,她只觉得眼睛发酸,这才揉了揉脖子,站起身来往外头去活动一下。 月影稍斜,清辉朗朗,如水泄一地,她身上穿了今儿新买的衣裳,试试刚做的内垫碍不碍事,因而也不觉得多冷,心里却想着,待会儿应去陆长风那里道谢的。 虽说是定例,他若不是看着碍眼提了一句,自个儿保不齐要这么冻着去京城呢! 也是怪了,这般想着,陆长风竟就从外头回了院子,面上带着倦意。他最近也不知在忙些什么,蒋佳月记得回回见他都十分烦累的模样。 她转身带上了门,朝着陆长风迎过去,“四爷。” “嗯。”陆长风仍像往常一般冷冷淡淡地应了一声,蒋佳月早已习惯了,她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进了屋子,自然又是一番忙碌,直伺候了陆长风坐下。 “奴婢多谢四爷关心。” 陆长风抬眼看她,见她身上的穿着打扮,心里就有了数,懒懒道:“不必谢爷。” 声音略有些沙哑。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便不再说话。 眼见陆长风没什么吩咐,蒋佳月转身出去打了热水过来,待他洗漱之时,又往小厨房去了。 她冷眼瞧着,陆长风这两日嗓子一直有些不舒服,怕是北边儿气候干燥,他又在总外头跑的缘故,心里想着总归也没什么事情做,不若摘几片枇杷叶子,炖了梨子汁给他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一章 认识字吗 知晓陆长风不爱吃甜口儿的,蒋佳月什么也没放,只干干净净地用水炖了,瞧着汤色虽清凉,味儿只怕不大好喝。 一时又想起他曾嫌弃自己煮的醒酒汤难喝,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挑嘴。 她将东西拿碗盅盛了,端过去时,陆长风已洗漱好了。 “四爷。”将枇杷叶子炖梨子放好,眼仍不敢看他只穿了中衣的身子,盯着自己鞋尖道,“这是奴婢从小厨房拿的,最是止咳防燥的,您尝一尝吧。” 却不说是自己做的,怕他又挑三拣四地嫌弃不好喝。 陆长风看了一眼,心道还真是转了性子,这两日伺候的极尽心又服帖的。 他拿在手中,一仰脖子全数喝了下去,瞬时脸色就有些变了,忍了忍,到底没吐出去。 哪家的厨子手艺这么差! 一打眼,却瞧见蒋佳月低头勾脑地,还不时抬眼悄悄打量他,陆长风顿时心里有了数,只怕又是她的手艺。 啧啧。 他挑挑眉梢,“很好。” 蒋佳月便诧异地看了空空的碗盅,禁不住疑惑,难道很好喝?不若等会儿自己去小厨房尝尝好了。 “认字吗?”陆长风忽地问道。 “略识的几个。” “嗯。”他便揉了揉眉心,扔过来一本书册,索性闭眼靠在椅背上了,嘴中道,“读给爷听。” 蒋佳月连忙伸手去接,是陆长风常看的那本,没想到也带到京城来了。 她左右看了看,估摸不过三四十面纸,他却看了这么长时间,显见不过是闲暇时方才翻动翻动的。 打开,只见里头纸张都十分干净,并没有什么注释,蒋佳月不由心道:回回都看的极认真的,原来也不过装个样子。 也不知他原来看到何处,随便选了一页,蒋佳月慢慢读起来。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青……” “青?。” “哦。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 陆长风眼都未抬,“赤鱬。” “我知道。”蒋佳月小声说了一句,“一时没想起来而已。” 陆长风:…… 蒋佳月索性翻了一页,也不管他听的连贯不连贯,自顾自道:“又东三百五十里,曰……” “萁尾之山。” 她瞪大了眼,又翻了几页,发现其中尽是复杂繁琐的生僻字,更别提里头说的东西她一样也不知晓,真不知道陆长风是怎么记住那么多“又几百里”后面写的什么的。 顿时有些泄气,赌气般将书合上,“奴婢愚笨。” 陆长风这才睁开眼,好似轻笑了一声,“不是说识字吗?爷记得欠条也写的不错。” “奴婢说的是,略识几个字而已。” “哦。”他竟点点头,若有所思道,“爷也常这么谦虚来着。” 蒋佳月听的一噎,所以,他觉得自己是在和他谦虚吗?有这个必要吗? “奴婢自然不比四爷学识渊博,博闻强识!”她咬着牙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只神情绝不是恭维他。 “这倒是。想当年,爷三岁能诵,五岁成诗,还得了今上的夸赞呢!” 这……这是在自卖自夸? 蒋佳月不可置信地看着陆长风,倒不是觉得他胡言乱语,小群也曾说过,陆长风曾经可是皇子伴读,拜在国子监祭酒大人门下的。 不过听他这般说,倒勾起了蒋佳月的好奇心,不由放下书,问道:“那四爷为何不去科考呢?” 也不知他今天是哪里出了毛病,闻言竟也没有沉下脸,反而道:“拘束太过。” 蒋佳月也学了他的模样点点头,深有同感道:“这倒是,南秋打小就进了学堂,村里其他孩子在外头疯玩的时候,他却要乖乖窝在家中做夫子留下的课业,实在可怜。每日还要早早爬起来读书的。” 陆长风不由好笑。 难道她是觉得,自己因为没时间出去玩儿,才觉得拘束吗? 只是也不出言否认,重又闭上了眼,“接着读。” 蒋佳月此时确定他今日心情怕是十分好了,倒不知有什么好消息不成。她为难地道:“四爷,奴婢……” 断断续续读读停停地,还不够丢人。 “不会的爷自会教你。” “既然四爷都记住了,那不如……” 陆长风睁眼瞥她一下,蒋佳月只得悻悻地闭了嘴,接着方才的地方读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蒋佳月磕磕巴巴地,数下来也不过读了三四页纸,感觉额头后背都是汗。 陆长风倒很有耐心,遇着她停顿之处,便会出言提醒。 蒋佳月胆子也渐渐大起来,有些疑惑不解的地方,还会出声询问。 “‘糈’为何意?” “祭祀用的米。” 一来二去,她倒找出趣味来,既识了字又涨了见识,且越读越觉得其中志怪奇闻十分有趣,再读两页,仍然意犹未尽。 “四爷。”她觑着陆长风,斟酌着开口,“奴婢能否摘抄一份?” 南秋肯定很喜欢。 “你口气倒不小,爷这可是孤本。”陆长风勾了勾唇角,“记得当心着点。” “多谢四爷!”蒋佳月自是喜不自胜,待还要再读,陆长风却摆了摆手,“今儿就到这里吧!” “那……奴婢告退。四爷早些休息,也好养养精神才好。” “对了。”陆长风忽然出声,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方锦盒来,扔在桌上,“既然要抄写,便拿去用吧!” 里头赫然是一方好墨。 只听陆长风毫不在意地道:“旁人给的,留着也没什么用处。” 蒋佳月细细看了一回,想起初蓝的话来,怕不是田家二房给他的吧? 她便有些推拒,道:“奴婢随便去书房找找便行了,不敢用这样的矜贵东西。” “给你你便拿着。”陆长风这才有些不高兴,冷哼一声,“你当爷的书房都是什么便宜货色不成?还能随了你挑挑拣拣的?” “奴婢……” “出去吧!”陆长风却不让她再说,挥挥手打发走了。 蒋佳月出了屋子,一手捧着书,一手拿着墨,心中越发莫名起来,不知他是何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二章 国公府中 第三日,田家几位小辈也跟着陆家一道启程往京城而去。 一路奔波,待到了京城,已快接近瑞国公府陆家三爷的婚期了。 蒋佳月由此断定,陆三爷怕是不怎么得陆家老夫人喜欢,否则何至于慢悠悠地过来?陆长风还未成亲,都急的不行。 听说那位三爷身子不太好,也不知差到什么程度。 路上倒也发生了几桩事,不过是田家几位姑娘间的争风吃醋,陆老夫人笑一笑便过去了,言语中只说她们女儿家闹小性子,旁人也就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一位田四姑娘,十分娴静的,每日只在马车里安安静静待着,从不向田三姑娘似的,找了机会与陆长风说话,也不像五姑娘,闹着要陆长风教她骑马。 听初蓝说,四姑娘是庶出,蒋佳月一时也看不出她是自知身份上头没有胜算才这幅模样,还是在陆老夫人跟前装相。 只陆长风这一路倒十分奇怪。 夜里总让她读书与他听不说,竟还耐着性子教她识字,也算是一桩奇闻。 有一次被田家三姑娘瞧见了,也不知她在外头说了些什么,第二日五姑娘便对蒋佳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指使着干这干那,又总不满意,直折腾的蒋佳月车上车下地跑。 最后还是陆长风那边,说是没人伺候发了怒,方才放了她回去。 由此,更是得罪了田五姑娘,这不,刚一下马车,人还没踏进国公府的门,五姑娘便从她身边冷哼了一身,将人挤开了去,站在陆长风身边,笑嘻嘻地与楼氏说话。 “舅妈偏心,只顾着陆四哥哥,不管玧儿呢!” 楼氏一把将她搂过去,“你这张巧嘴啊,真叫人又爱又恨,舅妈何曾不疼你了,成天都盼着的,这不叫你四哥特特去接了过来。” 倒也没忘了田三姑娘,道,“玪姐儿出落的越发好了,这般水灵的模样,真叫人心疼。” 放了人,连忙过去对着陆老夫人行个大礼,“母亲,儿媳给您请安了。” 这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功夫,果真是个大家主母的做派。 陆老夫人笑着握了她伸过来的手,“快起来,这些年辛苦你了,撑着这么大一个家,着实不容易。” 一句话,说的楼氏眼眶泛红,连连摇头,“儿媳不辛苦,不能在母亲跟前尽孝,实在有愧。” 一时其乐融融,一派家风和睦的景象。 陆华楠也特意赶了回来,与楼氏并肩站着,许是不久前才见过,不似她那般激动,对陆老夫人道:“儿子不孝,辛苦母亲了。” 陆老夫人拍拍他的肩头,“你成日里累心,母亲都知道的。” 蒋佳月被人群越挤越往后,索性只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寒暄。 “辛苦了。”陆华楠看着陆长风,点了点头,对陆老夫人道,“母亲,外头风大,还是赶紧进来吧!” “是呢,倒是儿媳浑忘了,母亲快请。”楼氏也道,搀扶着陆老夫人往门内走去。 主子下人们便俱都往前涌去。 小群站在陆华楠身边,回头看了几眼,无奈人小个子矮,没找到蒋佳月,只得随着人往前头去了。 倒是初蓝,不知为何不在楼氏身边,从人群里挤了出来,笑着对她道:“累了吧,赶紧回去歇一歇,到了国公府就好了,四爷院子里都有人伺候的,你也能松快些。” 这几日她在一旁看的分明,陆长风是极照顾蒋佳月的。 几句话颇有深意,蒋佳月只得在心内叹了口气,面儿上什么也没有,回道:“正是呢,多谢姐姐一路上多有看顾,这一回来,只怕姐姐倒要忙碌了,回头月儿再去拜会姐姐。” 略说了几句,初蓝果真还有事的,也就告辞去了。 这边厢蒋佳月随着人往内院走去,只见一路雕梁画栋,廊檐树梢之上皆是张灯结彩,好一派喜庆景象,其中繁奢气派之处,自无需赘言。 丫鬟婆子小厮等人来往穿梭其间,脚步匆匆,比之江陵陆府繁华热闹了几倍不止。 国公府也是极大的,陆老夫人等人刚一进门,便有婆子抬了轿子候在里头,自是乘车去了,好歹陆长风是一路走着的,这一走,没成想竟走了两炷香的功夫,方才见着“璟萃院”三个大字。 许是楼氏疼爱的缘故,陆长风自小到大都住在内院,却没养成个软绵绵的性子,可见陆华楠家教定是极严厉的。 越走,人便越少,每隔一段,便有人行礼告辞,最后蒋佳月远远吊在陆长风身后,两人间除了王二等小厮之外,便是国公府璟萃院的几个丫鬟了。 不时有人回头悄悄打量她。 蒋佳月听初蓝说起过,璇娘一事后,陆长风身边的人都换了,这几个怕是没看出来,只觉得好奇,偶尔低头窃窃私语。 许是陆长风不说话,她们也不敢大声,规矩是极好的。 到了璟萃院前,陆长风方停下了步子,身后跟着的人,除了王二李议之流,俱都脚酸不已。 蒋佳月倒还好,她在家时经常走很长的路去田里给蒋大郎送饭,又要去河滩处洗衣裳,山上山下地乱跑,并不觉得如何。 “脚下生钉了?”陆长风却仍不满意,转过身见她离的极远,就有些不高兴,沉声呵斥了一句。 她连忙一路小跑了过去,低头勾脑地站在一旁,“四爷。” 陆长风点点头,脸色缓了些,指了个丫鬟,随口道:“给她找个屋子,离的近些。” 千书吃了一惊,这话是说要离正房近些?四爷不是向来不准丫鬟住的太近吗?便是值夜,也多让齐山等人来,鲜少有叫丫鬟的。 嘴上却恭敬道:“是。” 陆长风也不多加理会,吩咐完了一迈长腿,已是自顾自去了棠锦轩,其余人也齐刷刷跟上去。 这边厢,千书对还站在那里的蒋佳月道:“妹妹瞧着眼生的很,是在江陵当差的吗?叫什么名儿?” 陆长风可从没在江陵带过丫鬟回京城。 “给姐姐见礼,我叫月儿,是在江陵当差的。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你叫我千书便得了。”千书上下看了看,心中警惕,微微挂着笑问道,“是这样的,四爷也没交代清楚,咱们院子里屋子都是有规矩的,不知你是几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三章 初来乍到 蒋佳月心道,陆长风已指明了要离的近的,她现在来说这些,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在江陵的身份,却也要绕这么一个弯子。 “承蒙老夫人抬举,怕四爷路上无人照顾,刚升了一等。”这话说的含糊,但蒋佳月也不怕她去打听。 千书听罢,心中已是巨震。 端看容貌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长相是极标志的,在江陵只怕是一等一的相貌,便是在国公府,也是能一个巴掌数过来的,莫不是…… 她目光一闪,已忘了方才让蒋佳月叫自己“千书”,道:“哎呀,我看妹妹年纪小,倒没想到,是姐姐失礼了。” 这会子姐妹相称,又说她年纪小,只怕不是亲热,而是要在璟萃院里分个高低上下来。 蒋佳月从未想过争什么,只当没听出来,顺势便道:“我刚来,很多事都不懂,就请姐姐多担待担待,万事都要提点我才好的。” 果然千书听了十分舒坦,见她如此形容,想必年纪还小,四爷还不曾看得上眼。 因此说话也热情起来,面上堆着笑,“妹妹一路辛苦了,快随我来。” 蒋佳月便跟在她后头。 千书不似初蓝,并未与她说起景萃院中的任何人与事,两人只管闷着头往前,到了一处屋子前,千书指了指,道: “咱们景萃院的姐妹屋子都是住惯的,也不知道妹妹要来,如今四爷回来了,院子里千头万绪地都等着我去,一时也没其他地方,妹妹将就一下,待姐姐过两日空下来,再给你腾出一间来。” 蒋佳月略看了一看,虽然她也不知道陆长风为何要来那么一句,但千山倒不敢糊弄他,瞧着好似确实离棠锦轩不远。 只是门扉紧闭,显然许久不曾有人住了。 千书道:“是小了点,不过好在只你一个人住,想必也够了的。” 蒋佳月倒不在意这些,只当自己被她压了下去,道:“多谢姐姐了。” “行,那你自己收拾一下,快去歇一歇,我就没妹妹这么清闲了呢!”千书捂着嘴,“一时半会不在,那群猴儿就要翻天的。” “您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待千书走后,蒋佳月“吱呀”一声推开门扉,抱着可怜的一点行李进了日后的住所。 里头倒不太脏,想必隔几日总有人打扫的,一应器具都齐全,她走到窗前,推窗望去,只见后头竟是一小片花园子。 这个时节金桂已落,秋菊盛放,这屋后也不知从哪儿移了几从菊花过来,随意栽着,虽不茂盛,倒也别有一番意境在其中,瞧着秋意盎然,也算趣味。 门窗俱开着,整个景萃院的声音便穿过来,四处都有人在说话,显然好久没这般热闹了。 远远就能听见千书的声音,约莫是在棠锦轩门前吩咐底下人做事,言语中十分欢喜,不时有人应和,听动静人是极多的。 蒋佳月一手撑着下巴,默默听了会子。 国公府的日子,只怕有些难过呢! 她转过身,四处找了找,从一个倚角旮旯里翻出一块干透的抹布来,叹口气,又有些好笑。 千山这般处心积虑地,还挺管用。 看吧,同是一等的大丫鬟,人家一呼百应,自己呢?茕茕孑立,形单影只,连洒扫都要亲自动手,直跟个三等丫鬟差不多了。 她倒不是自视甚高便不愿做活,只是想起江陵的日子,虽然也没过多久,但到底简单多了,心内颇有些感慨罢了。 将东西放好,蒋佳月往外走去,准备打盆水进来。 “月儿,原来你在这里!” 小群却忽然从门外探出半个头来,笑嘻嘻地拍着手,“还好我记得一点路,不然保准把你弄丢了呢!” “这么大人了,哪里丢的掉。”蒋佳月顿时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听着她的声音,简直亲切的好似半年未见,清澈的眸子里也染上了笑意,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还不知道我嘛,到哪儿都是最闲的那个,就四处找你呗!” 蒋佳月小小声地说了一句“找我做什么”,小群却没听见,她便道:“你住哪里呢?” “哎——”小群噘着嘴,“往后咱们就不能挤一张床了,我在夫人的院子里住。” 她是在国公府长大的,楼氏自然把她当做半个女儿,直到去江陵之前都放在自己身边带着,如今回了京城,还是要住回去。 想着,蒋佳月倒记起一桩事。 当初陆长风将小群带去江陵,一则因为小群的身份尴尬,而江陵人事简单,没国公府复杂,二则是为了方便替她寻亲,可是这次陆长风却将她带回了京城,又是为何? 蒋佳月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只是怕勾了小群的伤心事,这个丫头看着没心没肺嘻嘻哈哈的,她却记得那次小群哭的十分伤心的事,便也一直没提。 念及此,她摸了摸小群的头,“没关系呀,我如今一个人住,你随时可以过来。” 原以为她会极高兴地应下来,没成想小群却摇了摇头,满脸的无奈,“不行的。” “为何?” “夫人知道了,肯定要罚你。” 蒋佳月一愣,这是为何? 小群悄声道:“我跟你说,夫人虽然很好,但向来十分重规矩的,你以后一定要担心,可不能惹了夫人不高兴。” 看她那副小心翼翼地模样,蒋佳月似乎能想到楼氏作为国公府当家主母的威严。 若不是小群这般说,她铁定会觉得楼氏最少有一点点像此前见过的,那个端庄大方又可亲的妇人了。 “我知道了。那你记得过来找我说说话。” “那是当然啦!对了。”小群指了指门外,“我看到千山姐姐她们都在忙,你这样不要紧吗?四哥会不会又生气啊?” 蒋佳月“噗嗤”一声笑出来。 看吧,可不止她一个人觉得陆长风喜怒无常,连小群都知道的呢! “没事,是四爷吩咐我先来屋子里收拾东西的。” “那就好。你要去打水吗?我也来帮你吧!”小群便一把抢过她手中的盆,嘀咕道,“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话音未落,就从外头跑来一个丫头,气喘吁吁地冲蒋佳月道:“快!快来,四爷叫你过去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四章 初次立威 好端端儿地,陆长风又想起她来做什么。 那个丫鬟不说,蒋佳月也不好问,只得往棠锦轩走去。 别看小群成日里大大咧咧的,哪里都跑都钻,却唯独不爱凑到陆长风面前,显然也是觉得他略微有些烦人吧? 这般想着,其实不过几步路便到了,她进了屋子,瞧见千书也在里头,正站在一旁伺候。 “四爷。”她走过去,不似平常那般敷衍,行了个极标准的礼。 千书抬头看了她一眼,面有不忿。 许是很满意她来的这般快,陆长风面色尚好,点点头,问道:“安顿好了?” “回四爷的话,都安顿好了,多谢四爷。”她又朝千书蹲了蹲身子,“多谢千书姐姐。” 千书立时笑起来,柔声道:“哪里用得着这般客气,我也不过是听四爷的吩咐办事,可见四爷是极关照你的,旁人哪有这个福分。” 这话说的酸不拉几的,蒋佳月只当没听出来。 倒是陆长风,大约嫌她话太多太聒噪了,皱着眉瞥了她一眼,千山便立时住了嘴。 “嗯。”陆长风这才点点头,“安顿好了便过来当差。” “是。” 京城比之北潼府更冷些,蒋佳月已换上了那日买的素绒夹袄,更显得一张未施粉黛的小脸儿白净清丽,扬着笑意,直如那春绽桃花,桃李夭秾。 陆长风目光转过去。 “你,带她去认认人,别耽误了爷的差事。” 他此言一出,千书立时有些不安,觉得被陆长风看穿了自个儿的心思,便嘁嘁道:“是。” 两人行礼便要退出去,陆长风却忽然又道:“爷的书呢?” 蒋佳月连忙回身,“奴婢马上去拿。” 他却又摆摆手,“动作快些抄,别磨磨蹭蹭地。” “是。” 再出去时,千山态度已是截然不同了。 她笑吟吟地,打探道:“妹妹还识字吗?”因她也识字,方才起了“千书”这么个名儿的,得了赏识,自然十分在意这个。 “略识的几个。” “没想到四爷竟还叫妹妹抄书,可见妹妹定然十分有才学的,这是和姐姐谦虚呢!” 千书说罢,“咯咯”地笑起来,眼却盯着蒋佳月,一瞬不瞬地。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当时说的“谦虚”来,可与千书全然不是一个意思。 她也笑起来,“大约四爷是觉得我读书少了,嫌弃我丢人才叫我抄的呢!” 果见千书脸色瞬时就难看起来。 陆长风这么急匆匆让人把自己叫过来,只当着千书的面问了三个问题,蒋佳月便是再蠢,也懂了他的意思。 不过是要她立起来,别被人压下去。 这人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蒋佳月虽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赚够了银钱便回家侍奉爹娘,供蒋南秋进学读书,但陆长风好歹是主子,又对自家恩情极大,他既然想要如此,蒋佳月也只得照着他的心意去做了。 何况她也确实有些不喜千求的做派,若还真想要日后能过得安稳,一味退让只怕没有作用。 有些人,你退她便进的。 正说着话,却有人来找千书回事,千书立时收了神色,吩咐那人去把人叫齐了,对蒋佳月道:“本想着等妹妹休息一番再说的,只是刚好四爷吩咐了,妹妹就劳累一回,跟我来吧!” 待到了一处大厅,人已来的差不多了,蒋佳月大致瞧了瞧,并不比江陵的多多少。 据说陆长风不喜院子里人多,尤其是丫鬟多。 这里拢共加起来,也不过十来个丫鬟婆子,小厮那边自有王二等人管束,与她们倒不相干的。 “还有几人都去三爷那里帮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千山解释道。 蒋佳月随她走到最前头,深深吸了一口气,拳头攥的死紧,努力不叫人瞧出她的底细来。 方一走过去,底下便嗡嗡地议论开了。 “这是谁啊?” “不知道,好似是跟着四爷从江陵来的。” “当真?本事挺大的呀!” “那是自然,你瞧瞧这模样,细皮嫩肉地,年纪虽不大,日后定然也是个美人。” “嗤!”有人笑了一声,“美人又如何,四爷身边还能缺了?我看,定然是有旁的手段。” “啧啧,这下可热闹了。” “都别说了,没瞧见千书姐姐脸色不好哪!” 众人七嘴八舌,虽然放低了音量,但该说的,仍是一句不落地进了蒋佳月的耳朵。 千书有意不阻止,只听着听着,眼见话头不好起来,便脸色一整,颇有气势地道: “好了好了,都说完了没有?” 顿时底下一静,再也无人说话。 此时此景,蒋佳月不由得想起刚刚入陆府的时候。 当时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凭着满心的期待,不顾娘亲担忧,一脚踏进宅门。 如今想起来,虽然只是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期间种种,竟好似是遥远的过往一般了。 此刻她站在这里,虽然还是一等大丫鬟,但今后便是截然不同的日子。 蒋佳月朝众人微微一笑。 “月儿妹妹是从江陵来的一等丫鬟,今后便与咱们一道在璟萃院里头当差了。” 千书话说的有意思。 若是私底下,互称姐妹尚算得上是亲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便是有意压低了蒋佳月一等大丫鬟的身份。 一等又如何,谁都能叫你一声妹妹。 倘若不是碍着陆长风的吩咐,她只怕会故意装傻,提也不提这一茬的。 蒋佳月不等众人再议论,开口道:“我刚来,不如各位熟悉府中情形。” 看了一圈众人,她声音平稳却有力,“幸而承蒙老夫人垂青,能到京城与大家一道当差,又有四爷不嫌弃我愚笨,得了这么个差事,往后还请大家多指教,替四爷办事才好。” 女子嗓音清脆,又刻意放大了说,门里门外俱都听的一清二楚。 众人抬头看着她,都听出了话中的意思。 虽然我不熟悉国公府,但我有陆老夫人与四爷撑腰,你们心里都掂量掂量我是不是好欺负的。 丫鬟婆子们互相换了个眼色:只怕这位主不是好拿捏的。 她话说的未免有些狐假虎威了,但蒋佳月更多的却是说给千书听,也不管这许多。 ———————————— 说罢,果然千书脸色又是一变,立时便隐了去,仍是笑吟吟地模样。 此前分明见蒋佳月还是极无所谓地模样,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都笑着受了,由她捏瘪搓圆,如今却忽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千书不笨,自是知道是因了陆长风。 但正是由于这是陆长风的意思,她方才更不甘心。 这几年,她在璟萃院作威作福惯了,向来没人敢说一句不好,且千书也是真有能力的,上上下下管的服服帖帖,从未出过什么岔子。 难不成是陆长风对她有什么不耐烦了? 只是此时也不便多想,千书接过蒋佳月的话头,“妹妹虽年轻,做事定然是极老道的,四爷又信任有加,日后姐姐有什么不妥当的,还请直言。” “姐姐过奖了。” 蒋佳月不轻不重地回了一句,并不曾否认,千书便当真以为她有什么底气了。 殊不知蒋佳月心中正满是无奈。 她哪里就老道了? 回想起来,在江陵的时候,不是经常气地陆长风发怒,便是被人责罚,连正儿八经地差事都是在上京路上才摸索出来的。 且又经常被陆长风呵斥“笨手笨脚”“磨磨蹭蹭”的。 “趁着大家伙儿都在,有件事也就一道说了。”千书顿了顿,悄声问她道,“不知妹妹在江陵,管的什么事?” 蒋佳月略想了想,自己做的最多的,大概是给陆长风读书? 只是这会儿却不好说,便道:“千头万绪地,什么都要看着的。” “那便好。果然妹妹极能干的。既如此,不若往后吃食这一块,就请妹妹多操心了。当然,也是因了你刚来,许多事不方便,过些日子,自然还要再分一分的。” 陆家用饭,除了聚在一处,其余都是大厨房做了,各自端回院子里用的。 剩下的不过是主子额外想吃些什么,和平日的点心等物,方才会在小厨房做。 只是蒋佳月却知晓,其实璟萃院里头,千书能管的并不多。 一则陆长风常不在府中,底下人也就闲暇起来。二则贴身的事,他多交由小厮去做,不经丫鬟的手。 吃食,倒占了大头。 这一下,等于从千书手里扒拉了一小半的人走。 不过…… 蒋佳月瞧了瞧底下几个厨娘模样的婆子,心里就有了底。 厨房油水最多,也就复杂一些,里头的人多是大小管事的婆娘,或是颇有些根基的家生子,个个都有一把算盘的。 做的好与不好,能不能压的住人,立时就显出来了。 “都听姐姐安排。” 千书一笑,指了指两个厨娘,一个帮厨,与她说起来。 其中一人面庞圆润,薄唇细眉,与另两人看了一眼,上前一步,道:“千书姑娘,月儿姑娘。” “吴婶有话但说无妨。” 吴婶擦了擦手,并不看蒋佳月,只对千书道:“那我便腆着老脸说几句了。” 蒋佳月打量她一眼,又看另两人神色颇有些不安,略有些明白了。 她静静听着。 “千书姑娘,这几年咱们璟萃院一直是你前前后后地操持,便是夫人也夸过的,我们自然没话可说。 但厨房里头的事情,十分繁杂,既有采买,又要手艺,更得知道主子的喜好,断不能胡乱吩咐的。” “这是正理。” “月儿姑娘确实能干,年纪虽然小,但能得了老夫人喜爱,定是有过人之处。 只是咱们国公府不比江陵人口简单,不说老爷夫人和几位爷,只单说常来府中拜访四爷的贵人,便是一波接着一波,人人喜好不同,口味差异,都是不能怠慢的。 月儿姑娘初来乍到,又不懂京城形势,难免会有不周到的地方,这若是出了岔子,四爷怪罪下来,咱们厨房也不过听吩咐办事不是?” “这……吴婶说的有理,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千书瞟了蒋佳月一眼,有些为难道:“妹妹你觉得呢?” “吴婶是老人了,想的看的懂的都比我多。”蒋佳月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 蒋佳月不答,反而突然问道:“吴婶,咱们国公府可有什么拿手的菜色或是点心?” “啊?哦,自然是有的。” “能与我说一说吗?” “是花菇鸭掌和香薷饮。” “想必是从江陵的酒糟鸭掌和糖蒸酥酪而来吧?” “正是。有什么问题吗?” 蒋佳月轻轻笑起来,“想必这两道菜,十分受人追捧,但凡贵人来访,总要做的。” 头一次去陆家,陆长风让厨房里给蒋南秋上的便是糖蒸酥酪,蒋南秋说过十分香醇可口,后来顾滕来了几次,又总吵着要吃酒糟鸭掌,蒋佳月这才留心去问过,知晓这是江陵陆府的秘方。 果然吴婶道:“这是夫人改的方子,更合北方的胃口。” “是呢!”千书亦道,不知她想说什么。 但凡大户人家,名门望族,总有几样绝佳的菜色,姑娘出嫁,便会带去夫家,让人高看一眼。 或者娶了媳妇,学会了这几样手艺,才算是正正经经的婆家人。 “那吴婶可会做?” “自然不会。”这是主家的秘方,唯有极得主母信任的厨娘才会教授,日后也会把厨娘陪嫁出去的。 蒋佳月岂会不知,闻言又道:“可见厨艺都是相通的,好东西到哪儿都会有人喜欢。那不知吴婶,可有什么拿手的菜色?” 吴婶立时就愣在那里。 她会什么菜色?不过是最平常的菜系罢了。 她这边略有些窘迫起来,蒋佳月却注意到,那个年纪不大的帮厨,面色有些犹豫。 “是我唐突了。”她笑着道,“想必都是家传的手艺,不能外传的。 只是,说到底,味道好与味道差,人人心里都有数的,只要是好吃的,还有人会不喜欢吗? 至于吴婶方才所说的喜好,有人不爱吃甜口,有人偏喜欢酸口,想必吴婶掌厨这么多年,早已了然于心。” 她转向千书,不去看吴婶有些涨红的模样,“即便有什么疏漏,千书姐姐是极精细周到的人,也一定会教我的。这些事不怕繁琐,首要是用心而已,日后还有许多地方,要烦姐姐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五章 各花各色 尽管筹备陆长清的婚事十分忙碌,陆老夫人来到京城,仍是一件大事,江陵陆家的族人,又有陆老夫人当年的好友、亲族等,但凡在京为官的,女眷都曾前来拜访。 楼氏早已挑好了日子,将所有亲近的人家请至国公府,一为陆长清婚前自家人热闹一番,二也为着陆老夫人接风。 容贵妃虽不能亲自前来,但也遣了心腹女官过来问候。 这日便是国公府举办宴席的日子,因人手不够,景萃院里头的厨娘并几个丫鬟也被借了出去,蒋佳月自然得去帮忙。 一时到了园子里,虽是十月初冬,但国公府搭了暖厅,摆了从暖棚里移出来的花草,姹紫嫣红,里头装饰的十分宽敞舒适。 只见其中衣香鬓影,人往穿梭,热闹至极。 说是给陆老夫人接风,但蒋佳月注意到,来的女眷之中,与陆老夫人同为一品诰命的却并没有多少,许是年纪大了,不爱出门走动,来的多是和楼氏差不多的当家主母。 更多的,却是年轻的小娘子。 她们多随着家中长辈来访,有些人家,竟一连来了好几位姑娘,个个都年轻貌美,既有活泼爱笑的,也有温柔娴静的。 因了多是姑娘家,便更是格外闹腾些。 陆老夫人笑的见眉不见眼,见着谁都必要招手喊到身边,或是问问家中长辈如何,或是问问她们平日的爱好,十分慈爱。 众人心中都隐约有些明白,这一趟,不止为着上头那两样,更多的却是为着陆长风相看人家。 国公府二爷陆长玔早已娶妻生子,因他是庶子身份,成亲前又未做到四品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的职位,虽顶着瑞国公府长子的名头,身份却有些尴尬,因而妻族也不显。 如今陆长清大事也定了,下一个,便轮着陆长风了。 但凡来的,心里或多或少为着此事,形容上便多夸赞自家晚辈,虽也准备了很多玩物,但多数小娘子们倒围在陆老夫人与楼氏身边儿说笑逗趣。 蒋佳月打一进去,便瞧见田家三位姑娘坐在一旁,不知在说些什么,田五姑娘显然不大高兴。 田家世居北潼府,又是武将,不得随意进京,因此对京城诸人不大熟悉。 田家几位姑娘本是正儿八经地唤陆老夫人一句姨奶奶,一路上都自持身份亲昵,时常与陆老夫人逗笑的,此时倒被这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比了下去,难免不大得意。 更何况这里的人,个个都不认识,偏又听说家中身份高贵,更添了不自在。 田玧四处乱看,便瞧见了站在门边儿的蒋佳月。 田玪也随着她转过头来,不知低声对田玧说了句什么,又抬头朝蒋佳月招了招手。 蒋佳月四下看了看,身边儿并没什么人,便朝三人走了过去。 一行走,倒注意到有一两位夫人打量了她几下。 想必是与陆家极亲近的人家,也略知晓一些璇娘的事。 她目视前方,对着众位夫人小姐微微行礼致意,斜穿过半个暖厅走到田三姑娘面前,“田三姑娘有什么吩咐?” 田玪笑的亲切,问道:“你不是在陆表哥的院子里当差吗?怎地过来了?” 陆家男丁不少,国公府正儿八经地爷就有三位,她却独独称呼陆长风为“陆表哥”,又不带排行,倒真有意思。 “回三姑娘的话,夫人吩咐了,今日人手不够,各院都要抽调了过来帮忙的。” “原是这样。”田玪扬了扬下巴,“这个果子吃完了,你再去拿一些过来。” “是。” 蒋佳月自去端了盘果子放在三人面前,只闻田五姑娘有些不高兴道:“你这个丫鬟好不老实。” “奴婢惶恐。” “哼!我且问你,你分明是陆四哥哥的大丫鬟,又极得他宠信的,为何那日我问起来,你做什么一问三不知?可是打量我好蒙骗不成?” 她这是心里不舒坦,便有意挑刺,否则那么多日前的事情为何要在这种场合拿出来说? 怕是田三姑娘又不知对她说过什么。 “五姑娘恕罪。”蒋佳月不欲在此引起旁人注意,行了一礼,解释道,“五姑娘有所不知,四爷的脾性是绝不允许奴婢们私下打探的,若被发现,更是要重罚的。因此奴婢真不知道,且得四爷宠信一事更是莫须有的。” 她将陆长风身边重用的小厮说了一遍,“奴婢们不过伺候四爷吃穿罢了,多的,却是王掌事等人负责。” 这般一说,田玧倒有些信了,面上就讪讪地,“行了,我也不是怪你,不知道就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田玪。 不是说陆四哥哥对这个丫鬟有意思么?夜里还教她读书的,怎么却说的好似连边儿都沾不上? 田五姑娘本就与田玪不睦,两人自小争到大,对她的话也是半信半疑,此时听了蒋佳月的说辞,倒更觉得言之有理。 自家也是如此。 几个哥哥虽然胡闹,但那都是在外头,回了家,还不得老老实实由着小厮们伺候,偶尔想亲近个丫鬟,也是偷偷摸摸地。 陆四哥哥那般的男儿,又怎么会和家里头的哥哥一样。 田玪哪里不知道她的性子,既骄横又蠢笨的,略看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犯嘀咕,目光沉了沉,心道真是个十足的蠢材! 对着蒋佳月却笑的温柔,“五妹妹性子单纯,旁人怎么说就怎么信的,你可不能糊弄她。” “奴婢不敢。”蒋佳月低头垂首。 一直不曾说话的田四姑娘却突然开口道:“算了,三姐姐,五妹妹,咱们这儿又不缺什么的,还是让她回去吧!” 声音细细怯怯地。 蒋佳月余光扫了一眼,是个长相十分柔弱的姑娘,叫人望之便心生怜意。 田家这三位姑娘,各型各款,既有娇俏活泼的,也有温柔娴静的,这四姑娘也颇有特色,柔弱的很。 蒋佳月应了是,行礼转身退去。 却听见身后田四姑娘柔声对另两人说道:“这里面怪闷热的,我坐的有些难受,想出去走一走,五妹妹,三姐姐,你们略等我一等。” —————————— 蒋佳月并不在意,又回了原来站的地方。 楼氏身边的婆子早已对她们说过各自的分工,有人专管厨房与暖厅的吃食供应,还有人专门给这些姑娘夫人们引路,她则是负责在暖厅里头随时听差。 这活儿既简单又容易,首要便是一个耳聪目明手脚勤快,得不时地注意别人的神情,添水上茶,都不能耽误。 只是屋子里人多,难免挨挨碰碰容易出错,一来二去地,虽然众人都小心,也不大走动,到底还是有个姑娘身上洒了汤水。 因她正站在旁边,便连忙走过去。 那姑娘已快要哭出来了,瞪了一眼身边的人,显然是被人碰到了杯子洒在身上的,却又不敢大声,怕别人注意到这边,更添了窘迫,也更失礼。 今日来的女眷颇多,丫鬟们都候在离暖厅不远的屋子里,并不能进来,否则就乱了套,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也是叫陆家的丫鬟去通传一声。 身上洒了汤水的姑娘姓顾,蒋佳月记得大约是个二品官员家的嫡次女,今日是随了家中长辈一道来的。 “顾姑娘,东边儿有专门用来给女眷换衣裳的地方,如今天凉,还是尽快将湿衣裳换下来吧!” “嗯,有劳你了。” 这些来做客的姑娘们倒是很客气,对着陆家的下人也是笑意有加,此时听了她这般说,便起身离开座位,跟着蒋佳月往外间走去。 暖厅的东边儿专门开了一道门,外头连着两间屋子,就是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又不好叫姑娘们出去被人瞧见准备的。 蒋佳月引了她来到其中一间,只听顾家姑娘说道:“还需麻烦你去找一下我的丫鬟,带了我的衣裳过来,是个穿靛蓝衣裳的,你去了一问便知。” 丫鬟们都在一处,蒋佳月自是知道,闻言便出去了。 一时出了外头,冷风一吹,只见天上虽有日光,却不甚明亮,映照的园子里树梢上缠着的大红喜色也有些暗淡,显得有些阴冷起来。 她在暖厅里被各色熏香熏的昏昏沉沉的脑袋也顿时清醒过来。 男子们都在前院,与暖厅隔着一道高墙,显然那边更加热闹,声音隐隐约约都透了过来。 偶尔有人高谈阔论,随之就是一阵起哄笑闹。 也是,陆长清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要闹腾一番的。 蒋佳月听小群说,便是因身子不好,不爱出门的三爷今儿也去了前院,且瞧着脸色甚好,全然没了病容。 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 她往左边儿走去,各家带来的丫鬟都聚在那边。 待引了顾家姑娘的丫鬟往回走时,却在路上碰见随意走走的田家四姑娘。 “月儿姑娘。”她看了看蒋佳月身后的丫鬟一眼,颇有些不好意思。 “四姑娘。”眼瞧着也没几步路了,蒋佳月便对顾家姑娘的丫鬟说了一声,这才接着道,“四姑娘怎么了?” 田四姑娘脸已经红了,细长的手指绞在一起,“那个,你能带我去一下净室吗?” 她脸色涨红,不知是急的还是不好意思。 离着蒋佳月走开已有了不少功夫,难道她一直在外头自己瞎转悠,却不好意思拦着随便一个不认识的陆家丫鬟问路吗? 田家规矩那么松散,也不知如何养出如此羞怯的姑娘。 “四姑娘随奴婢来吧!” 她当先往前走去,田四姑娘连声道谢,脚下跟了上来。 “那个……” “四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没有。”田四姑娘连连摆手,“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怪不好意思的。” 蒋佳月笑起来,“四姑娘不必难堪,这是难免的。”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 蒋佳月不解。 田四姑娘便道:“是这样的,五妹妹生性淳朴,所以有时候说话确实难听了一些,你别怪她。” “四姑娘说笑了。”蒋佳月心中略明白过来,“奴婢不过是下人,如何敢怪罪主子?且您也说了,五姑娘的性子,最是难得,直有叫人羡慕的份儿。” “是呢。” 蒋佳月本是顺着她的话,不欲在口舌上叫人有了由头,孰料田四姑娘竟接着说道,“五妹妹自小便得家中长辈宠爱有加,方才能养成这样的单纯性子,真叫人羡慕。哪像我,没人疼没人爱地,不过浑浑噩噩地过日子罢了。” 她语气中是满满的伤感。 蒋佳月只得道:“老夫人也十分喜爱四姑娘的。” “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我这样一个卑微的身份,如何敢妄想的。” 这…… 这话也未免太丧气了,蒋佳月实在不想接,只是却没有法子,只得敷衍了一句,“四姑娘不必妄自菲薄。” “唉——” 她却叹口气,自怜自艾道,“其实咱们不过一路人罢了。” “奴婢惶恐。” “五妹妹她们不在,你不用这样拘谨,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是真心将你当做妹妹一般的。” 唉—— 蒋佳月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只听田四姑娘仍在柔声说道:“自来了京城,我心中常常不安,又没个可以说话的知心人,旁人更是动辄瞧不起我,唯有你,对我还算友善,我都记在心中的。” 她说的“友善”,约莫是蒋佳月从不敷衍她的差事吧? 说起来,田家三、五两位姑娘住在这里确实名正言顺,四姑娘却不同,她是庶女,本就常常受同族姐妹的气,更是不得国公府下人的热情,有什么事情,竟叫不着人的。 她又没带自己的丫鬟过来。 有一次蒋佳月瞧见了,便顺手帮她办了,此时拿出来说,倒也不算牵强。 看来,这位主并不如长相这样柔怯,也不是真因为自知身份而本分。 她不过一直在等机会罢了。 只怕是今日国公府的阵仗让她乱了手脚,这才慌不择路地跟自己示好。 也是,但凡哪个倾心陆长风,看到今日来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家世更是一个比一个尊贵,只差来个公主了,心里焉能不难过呢? 蒋佳月心中隐隐闪过一丝茫然。 正想着该怎么回话,却忽然见人都从暖厅涌了出来,有仆人喊着: “嘉庆公主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六章 公主来了 嘉庆公主是德元帝幼女,千万般宠爱着长大的,今日竟也会来了国公府。 田家四姑娘见状,也不说去净室的事情了,脚下匆匆便往着人群涌动的方向走去,步履再无一丝此前的羸弱娇柔。 蒋佳月也不好说什么,便也吊在人群之后。 众人来到前院大厅,因嘉庆公主来的突然,也未曾摆开公主的阵仗,陆老夫人等也不曾换上冠服。 厅堂中已无空隙,蒋佳月便站在外头,瞧见陆老夫人并楼氏等人要跪,却被嘉庆公主伸手一扶,嘴上笑道:“老夫人快起来,翎儿可担不起。” 一行说,一行冲陆长风笑的欢喜。 人群簇拥着看不真切,但也大致能知道,约莫是个风华无双的丽人。 蒋佳月初到京城便听人私下说起过,嘉庆公主年已十六,德元帝却迟迟未定下驸马人选,也未露出口风来,正是因为嘉庆公主幼时就已经放话:非陆家长风哥哥不嫁。 此前有谭家姑娘在前,德元帝自然不允,如今陆长风与谭家婚事已退,事情又是两说。 一时,众人看向陆长风的目光艳羡有之,同情亦有之。 公主身份高贵,尤其是嘉庆公主这种深得今上宠爱的公主,一旦成亲,便是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但这等荣华也要分人。 一般人家自然欢天喜地,到了陆长风这里,又有不同。 他是瑞国公府嫡子,姑姑又是贵妃,打小是在富贵乡里长大的,何等荣华未曾见识过? 一旦尚了公主,便要搬进公主府去住,再也不能如一般男子那样,享三妻四妾的福气,怕是连在外头寻花问柳也要受到管束,否则便是对皇家不敬,是大罪。 更别提驸马向来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多是清闲的官位。 自古也有尚了公主仍出去胡闹的驸马,但大多都是因为公主不受皇帝重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嘉庆公主却是不同的。 但陆长风亦是不同的。 这俩人,男子前程无限,女子却又身份高贵,只怕德元帝也是顾虑重重,等着一双小儿女自己表态。 他既不好强按了陆长风,更不舍得背了宝贝女儿的心意。 这些都是蒋佳月听来的闲言碎语,涉及皇家,也不过是在私底下说几句小话,没人敢摆到台面上来的,否则损了皇家颜面,砍头都算轻了。 此时只见陆老夫人顺势握住了嘉庆公主的手,也不坚持。 她年纪大了,诰命也高,女儿是宫中的贵妃娘娘,儿子更是国公爷,不说嘉庆公主,便是见着皇后,也没人敢真叫她跪下的。 她笑眯眯地牵了嘉庆公主,十分亲昵道:“公主怎么来了?” “翎儿想您老人家了嘛!” 嘉庆公主丝毫未曾自持身份,笑的十分欢畅,“翎儿好久没看见您啦!” 说起来,陆老夫人离京已十来年了。 因而也就道:“难为你这孩子,还记着我老太婆,记得我走时,你还是个小丫头呢!如今长大了,也出落地越发好了。” 说公主是“小丫头”,这话也只陆老夫人能说了,更显出陆家与皇家的亲近来。 ———————————— 一时其余人等起身,陆老夫人携了嘉庆公主往内院走去,虽频频相望,到底没能当着众人的面与陆长风说上一句话来。 蒋佳月本就站的远远地,见着众人要出来,更是低头恨不得贴在墙边,待人群散去,方才抬起头来,准备回返。 却见田四姑娘不知是不是被人群冲挤地,脸色潮红,站在厅堂的衣角,一手捂了心口,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只是她身份不高,也没人管她,连陆家的丫鬟也好似不曾察觉角落里还站了个人。 蒋佳月想了想,抬脚准备进去。 “陆四表哥。”却听她忽然出声唤道,嗓子柔柔地,细细地,好似轻羽飘落一般,无力又娇柔。 蒋佳月仔细去看,这才发现陆长风仍未离开,许是与人说话耽误了,倒落在最后一个。 他侧身去看,便瞧见田四姑娘正站在厅堂的角落里,眸中水光莹润,捧着心口,弱弱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怯怕。 陆长风略想起来,这好似是田家那几个表妹中的一个。 他实在记不清是几表妹了。 虽说按理他应该唤田老夫人一声姨奶奶,但因陆华楠曾经也是武将,虽然现在掌管户部,在军中到底还有威严,因此陆家与田家虽算得上是姻亲之家,为着避嫌,这么些年却少有往来。 只是陆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思念亲人,德元帝也是能理解的。 这一次倘若不是陆老夫人提及,他根本不会专程在北潼府停留几日,更别提记得这几个表妹了。 那一次在田家,对那两位表妹露个好颜色,也是看在他祖母的份上。 陆老夫人与田老夫人是嫡亲的堂姐妹,二人娘家是武将出身,这么些年过去了,为着国公府,她几乎不曾回去过一次,而后为了避嫌,又离了京城,竟是连能说个体己话的亲人都见不着了,每日只窝在江陵,对着的也是他们陆家的亲族。 多不容易见一回幼时的姐妹,陆长风自然不愿为着两个无足轻重的表妹惹了她伤心。 这才有了那次的事情,倒叫蒋佳月疑惑了许久,猜测他何时转了性子,或是终于发现田家几位姑娘的好处来。 只是此时,他长腿一迈,不过几步人已经来了田四姑娘的面前,长眉微皱,话却是好听的。 “表妹怎么了?” 田四姑娘脸色更红,却不太平常,好似喘不过气来一般的难受,眉尖紧紧蹙着,纤细的身子几乎站不稳了,眸中泪光点点,脚下一软,人就往前倒去。 陆长风手臂一伸,将人接住。 他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却也没什么法子,左右看了一眼,正要将人放在椅子上坐下,却听田四姑娘怯怯地说道: “陆四表哥,我……我难受的紧……能不能,能不能麻烦你带我去外头吹吹风……许是里头香味儿太浓了些……实在不好意思……” —————————— 蒋佳月在外头看的直撇嘴。 她低着头,轻手轻脚地就想走,不防陆长风突然出声。 “进来!” 声音很大,蒋佳月听出了他的不高兴儿,脚下步子就是一顿,人已经转了个方向,朝着屋子里走去。 “四爷,田四姑娘。” 略抬眼一看,田四姑娘脸色更红了。 “我……”她慌忙就要从陆长风怀里挣扎出来,好似羞的厉害。 却不料陆长风一个顺势,将人就塞在蒋佳月怀中,沉声道:“她不舒服,你带她去外头走一走,爷还有事。” 说罢就抬脚走了。 “哎!四……” 蒋佳月方要喊他,田四姑娘却拽了拽她胳膊,摇了摇头,有气无力道:“有劳你了。” 这倒是个聪明的,没怪她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这里,也没死缠烂打跟上去。 蒋佳月却更觉得烫手了。 俗话说:不叫的狗…… 呸呸呸! 总之就是,经了苏凝筠的事以后,她更喜欢咋咋呼呼的,诸如田五姑娘那样的人儿。 每每见着这种客气又温柔的,心里便有些发毛。 只是陆长风走了,她与田四姑娘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眼,也只得在心里认命地叹口气。 “四姑娘,您再忍一忍吧!”她两手扶了田四姑娘,慢慢往外头走去。 许是厅堂里头的味道真的不大好,毕竟混杂了女眷们茉莉、海棠、桂花等各色的香薰味儿,还有男子那边的酒味儿等等。 蒋佳月扶着田四姑娘柔弱的身子,只觉得入手处几乎轻盈到没有重量,这才发觉,她衣裳也比旁人穿的厚多了。 京城虽冷,但她自小在北潼长大,应该尚算适应,但她外头虽穿的是夹棉的袄子,里头却裹了好几层衣裳。 只是她身姿纤细,打眼竟看不出来,腰身仍是盈盈一握罢了。 蒋佳月忍不住感叹,想起自己来陆府这么长时间,虽然遭了几回罪,只是吃食跟上来了,身量越发拔的高起来,脸上身上的肉也多了,整个人圆润不少。 虽然比着旁人,因底子不好还差了些,但却比田四姑娘好多了。 自个儿年纪不大,还能调养,但她只怕是天生的弱怔,否则田家再不济,一个庶女吃的用的也该比她这样的农家女要好。 又或许…… 她目光落在田四姑娘沉幽的面上,又或许,是思量太过。 田四姑娘见她看过来,立时收了神色,冲蒋佳月虚弱地笑了一下,略有些苍白的唇上顿时漾上一股柔情,“多谢你了,实在不好意思。” “四姑娘不必如此,这是奴婢的本分。” “唉——都怪我这身子不争气,险些耽误了陆四表哥的事情。” 到了外头,冷风一吹,田四姑娘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说话也有了力气,“对了,方才你在哪里?我怎地没瞧见你呢?否则也不至于劳动陆四表哥了。” 蒋佳月眼睫低垂,不看她探究的目光。 “奴婢临时被夫人身边的妈妈叫走了,刚刚才经过这里的。” —————————— 她似乎听到田四姑娘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我已经好多了。嘉庆公主来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去的晚了只怕不好呢!” “您没事了吗?” “还能撑一会子,反正等会儿也就结束了,不用担心我。” 如此,蒋佳月便略虚扶了她,二人往此前的暖厅里走去。 到了一瞧,虽然嘉庆公主在上首坐着与陆老夫人、楼氏等人说笑,底下的姑娘夫人们却不曾安静下来,许是离楼氏她们远了,没了束缚,说的更大声起来。 田四姑娘的姗姗来迟,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蒋佳月将人扶到门口便放了手,见她径直走到陆老夫人面前,不知说了什么,对着几人行礼,面上全是歉疚。 陆老夫人招招手,让她坐过去,多了一丝怜爱,说了几句话,又对嘉庆公主说了什么,田四姑娘柔柔地笑起来,略坐了会子方才走了。 蒋佳月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这会儿人都坐着,倒也看的清楚。 嘉庆公主身量略高,容貌明艳,举手投足间都丝毫没有皇家之女的架子。 蒋佳月便收回目光,专注地做起事来。 “月儿!” 她正给一位姑娘桌前的杯子添了水,往回走时却瞧见小群在外头冲她招手,便将茶壶放下,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啦?” “四哥让我过来,说是要你回去伺候。” “千书姐姐呢?” “好像前院人手不够,叫她过去了。” 蒋佳月只得与负责暖厅的婆子说了一声,抬眼却见嘉庆公主已不在上座了,心下虽奇怪,却也不关她的事情,便和小群一道往景萃院走去。 景萃院就在内院,离着暖厅不过一炷香的路程,她一行走一行问道:“四爷不是在前院吗?怎么回来了?” “好像说是有人要过来吧,我也不知道。” 小群摆摆手,“反正四哥叫我来,我就来了。” 她惯来是个万事不操心的性子,蒋佳月也知道,便不再问了。 待到了棠锦轩一瞧,里头没人,却听见旁边的花厅里传来说话声,用手指了指,小群点点头,又缩了缩脑袋,意思是“我走了,你小心”。 蒋佳月只得在外头凝神听了几句,好知道里头是什么人,该端什么茶水点心进去。 她那一日在景萃院丫鬟们面前说要千书教她,千书果然不好拒绝,倘若哪位贵人来的时候出了岔子,谁也不好交差,便将与陆长风亲近的,挑了几个说了。 虽还有所隐瞒,蒋佳月却不怕。 等人真的来了,自己留心一回,还怕她在陆长风面前藏着掖着吗? 这会儿千书不在,她也只能看看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几个,如果不是,那便只能捡了陆家最常备的几样。 只听里头却传出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来,略带了娇嗔,却又十分明快。 “我不管,长风哥哥,你回了京城好几日了,做什么不进宫去看翎儿?” 接着便是陆长风在说话,很是正经严肃,“皇宫禁地,岂是臣等想进便能进的,公主千金之躯,今日更是万不该到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七章 有数没数 陆长风! 蒋佳月咬牙。 这人,八成又是想拿了自己做筏子,好把嘉庆公主打发走吧! 苏凝筠那次便算了,是她看不懂眼色,撞了上去,这次却是他故意把自己叫回来的! 这会儿想起来,那次在融雪亭,哪怕自个儿站的十几步远,他也会避了苏凝筠吧! 真真儿…… 她抬脚就想溜。 但陆长风自小习武,耳力是极好的,方才便已经听见她与小群来时的说话声,这会儿及时出声道:“进来给公主倒茶。” 蒋佳月步子一顿,到底是转了回去,低头勾脑地往里走。 “嘉庆公主,四爷。” 果然,嘉庆公主见来了人,也不再说着前头的话茬,转而打量起蒋佳月来。 这一瞧不要紧,越是打量越是心惊,嘉庆公主瞪大了一双凤眼,指着她,“你……” 你怎生如此眼熟! 三年前,若说很多人只听过璇娘的名字,嘉庆公主可是特特溜出宫看过真人的。 她还记得,当时听说陆长风从江陵带回了一房妾室,顿时气地砸了寝宫中好几样贵重东西,什么也顾不得,闹着要十四叔带她出宫,到底要看看勾了长风哥哥魂魄的,是何等的天仙模样。 只是璇娘见着她,似乎一点儿也不惊慌害怕,瞧着倒有些死气沉沉的模样。 嘉庆公主心道:这样的人儿有什么好的呢?一点儿也不鲜活,没意思透了,难道长风哥哥竟欢喜这样的? 而后过了不久,便听说璇娘离了国公府,去了哪里再无人知。 她当时还高兴极了。 就知道长风哥哥绝不会中意那种人儿! 于是她抛了这些日子努力学习的皇家礼仪,又做回了大方活泼的嘉庆公主。 总有一日,长风哥哥会发现自己长大了,再不把自己当做妹妹,而是一个正儿八经地女儿家。 抱着这样的憧憬,嘉庆公主一年年等下去,每每见着陆长风,总要精心打扮一番。 等知晓他退了谭家的婚事,才懒得理那些闲言碎语,也不听母妃的劝,一心只等着陆长风从江陵回来。 没成想,他身边何时又有了这样一个女子? 嘉庆公主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三年前,看到了璇娘毫无波澜的那一笑。 凄美又绝望。 “你……”她修长的手指指着蒋佳月,眸子不安地看向陆长风,心里头全是委屈,“长风哥哥……” 陆长风面色和缓,甚至有些愉悦,笑道:“怎么了?可是嫌我这儿的茶不好喝?” “你明明知道人家……” “公主请慎言。”陆长风面色一肃,堵住了她后头的话。 嘉庆公主脸上十分难看,眸子里已染上了泪意,连连点头,赌气一般,气急败坏道:“好,好好,本公主慎言,慎言!那我问你,这是谁?” 陆长风看了看蒋佳月,意思是你自己回。 “回公主的话,奴婢是璟萃院里头的丫鬟。” “丫鬟?”嘉庆公主一愣,“那我怎么没见过你?” “因国公府人手不够,奴婢是几日前从江陵随老夫人一道上京的。” 蒋佳月哪里还不知现下是个什么境况,更不敢开罪了本朝公主,只说是到京城来凑数的。 只是嘉庆公主根本不理睬,呵斥道:“本公主问你了吗?跪下!” 蒋佳月一怔,到底是默默地就要跪下去。 陆长风这下该满意了吧?她是不是应该庆幸嘉庆公主脾性尚算温和,既不动手也不动嘴,只是展现一个公主的威严而已。 没料到陆长风却面色一沉,伸手便拽住了她胳膊,生生将人从地上拎起来,质问道:“公主是到臣这里耍威风来了?” “你!” 嘉庆公主脸都紫了,看吧看吧,她就知道,这个丫鬟长了这么个模样,怎么可能只是个丫鬟? 这还没怎么着呢,就心疼上了。 蒋佳月被陆长风提溜着,感觉胳膊都要断了,用力地挣扎了两下。 陆长风瞥她一眼,面色更沉。 “你出去吧!” “不许走!”嘉庆公主索性绕到前方,堵住了蒋佳月的路,“本公主没发话,我看谁敢走!” “出去!” 陆长风沉声道。 蒋佳月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了看陆长风一眼,心道这人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趁着陆长风放开自己的功夫,“噗通”一声,跪的干脆。 “公主,奴婢有话要说。” 蒋佳月觉得,头顶上方好似有四道火线,噼里啪啦地烧起来,显然属于陆长风的两道更加骇人,差不多快把这花厅都点着了。 凭什么! 只准你拿我挡桃花,不管臭的香的,都一股脑儿塞过来,还不准我釜底抽薪吗? 蒋佳月心中清楚,陆长风定然是早已预料到嘉庆公主的反应。 按理说,方才暖厅里那么多姑娘家,嘉庆公主都未曾有一丝气愤不平,与陆长风说话更是句句娇俏,却在见着自己的一瞬花容失色,再也顾不上公主的体面了。 说来道去,不是因了璇娘鬼才会信。 嘉庆公主……嘉庆公主…… 她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隐隐约约好似有些模糊的记忆涌上来,却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最近她总有这个感觉,自从到了京城,见着的听着的每一个名字,都好似在那日的梦里出现过,却又想不起来这些名字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真切的,只有那个漆黑的深夜,和凄厉的喊叫声。 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地想法从心中赶去,她看着面前气呼呼的嘉庆公主,以及眯着眼的陆长风,苦笑了一声。 既然你要拿我做筏子,也就别怪我揭了你底细吧! “公主。”蒋佳月以头磕地,“公主请息怒,奴婢有话要说。” “说!” “虽然不知公主为何这般动怒,但想必自有其原因,奴婢不敢妄加揣测,只是……只是奴婢不过暂时卖身与陆家,以期能够挣些银两补贴家用,治好奴婢父亲的病症而已,并没有其他任何妄想。这些……想必四爷也心中有数。” 她看向陆长风,只见他缓缓扬了扬唇角。 “爷自然有数。” 不待嘉庆公主卸下一口气,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蒋佳月,缓缓道,“只怕是你心中没数。 你当爷为何准你进府?真是为了那五十两银子?笑话!爷自然是瞧上你了。” —————————— 陆长风心中发狠。 好你个蒋佳月啊,爷还以为你这些日子温顺了胆子小了,今儿不过是用你两回,竟敢当着爷的面耍起小心眼来。 嘉庆公主是什么人?德元帝之女,打小享尽皇家尊贵,日后必然也是有大用处的。 德元帝迟迟未给她定下亲事,旁人不知,陆家宫中有一个贵妃娘娘,还能不清楚吗? 宫中还未尚驸马的几个公主,那是备着与那勒族和亲的。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皇室薄情,嘉庆公主从小受尽世人艳羡,受尽德元帝宠爱,风光无限,难道还能妄想嫁个平平淡淡的驸马不成? 陆长风惯来将她当做妹妹待的,有时想来也确实心寒,只是王朝变换,世家更迭,身在这样的位置上,他没的选,她亦没的选。 这便是他们的命运,怪不得谁,只能顺势而为,方才能成就男子伟业。 如今德元帝身子越发不好了,近日连连急召太医院首深夜入宫,虽然消息封锁严密,但诸如十四王爷与陆家,还是得到了风声。 幸而几个皇子最近被管束的越发严厉,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未曾发现什么异常,否则早已闹翻了天。 但静王爷…… 陆长风还真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便是他老子瑞国公,也猜不透。 说他无心那个位子,偏蛰伏了几年后又开始动作起来,说他有心吧,但大多是在几个皇子之间调停斡旋,一丝结党营私的迹象也没有。 也难怪德元帝时而防备,时而又信任。 其实为人臣子便是如此,不能一味顺从拍马,也不能自以为玩弄天子与鼓掌之中,反倒是有血有肉有大义有私欲,更能在君主面前走的长久又稳当。 只是如今那勒族野心勃勃,近几年势力越发壮大起来,北边防境上已有零星的消息传来,称那勒首领正在慢慢收服其余几个部族。 虽然看似只是草原部族之间的势力争斗,但其中也有一丝不寻常之处。 这种时候,大臻朝老皇的雄心已随着年纪减退,拥有壮志的太子又未立,正是国中风雨欲来之时。 而那勒同样需要时间休养生息,再壮大自己的势力和扩张版图,为了拖延一些时日,双方必然有所试探…… 若嘉庆还是这般没轻没重地胡闹,待那勒族上京求亲之时,便是她出嫁之日。 若能乖巧些,不再把心思放在自己这个已受人忌惮的国公府“世子”身上,趁早向德元帝求个心仪的驸马嫁了,还能有旁人替她出嫁。 陆长风不欲再想。 他看向咬牙切齿地蒋佳月,缓缓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若不是看你有几分颜色,你以为你能进爷的景萃院?”他抬起蒋佳月的下巴,看到她眼中闪过震惊、茫然、不解和无措,以及愤怒。 “我……四爷……” 蒋佳月欲哭无泪,哪里知道自己几句话,将他火气挑上来,为了拒绝嘉庆公主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用力挣脱,仍是没能甩开陆长风有力的大掌,只得转过脸对嘉庆公主苍白地辩解道,“公主,奴婢冤……” 陆长风食指压在她唇上,后头的话便堵了回去。 “既然你等不及了,回去收拾收拾,今夜爷就抬了你又如何。” 他笑着对早已呆在那里的嘉庆公主道,“公主既然来了,不若也留下来,想必臣的祖母知道臣要纳妾了,定然十分高兴。她向来极喜欢公主的,就劳烦公主陪她乐呵乐呵。” 嘉庆公主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之中,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长风哥哥……他说什么? 纳妾? 谁? 眼前这个又瘦又瘪的丫鬟? 为什么? 因为她长的和那个璇娘有几分相似? 长风哥哥……到底还是忘不掉吗? 她有什么好! 她觉得耳中脑中俱是嗡嗡的响声,几乎要将她溺毙在其中。 “住口!”她大声冲那些乱喊乱叫的声音喊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嘉庆公主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陆长风,“长风哥哥,你一定是在和我闹着玩吧?翎儿长大了,不喜欢开玩笑。” “臣也不爱开玩笑。” 蒋佳月听他这般说,恨不得一拳挥在他身上。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拒绝嘉庆公主有一百种方法,外面的暖厅更是有几十个小娘子等着他用来做筏子,他做什么非要抓着自己不放! 等会儿嘉庆公主生起气来,不会砍自己头吧? 蒋佳月一开始还有些忐忑,但越瞧嘉庆公主的模样,越是觉得可怜。 她哪里还记得起来砍人,一双眸子里全是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陆长风,只等着他开口说一句话。 陆长风却好似没瞧见美人含泪,心如铁石般,用冷清又端肃的口吻说,他不爱开玩笑。 嘉庆公主未免也太傻了。 那些一心倾慕陆长风,欢喜陆长风的小娘子们也太傻了。 看看吧,庄子里的那个丫鬟,不过因为想要亲近他,就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去,如今不知沦落在哪个肮脏地方。 含烟呢?配了小厮,匆匆忙忙就将一辈子都交付了出去。 苏凝筠亦然。 嫁去了汤家,听说过的很是不好,但数次求见陆老夫人,都被拒之门外,由此更不得夫家敬重。 还有璇娘…… 璇娘,没了孩子,失了引以为傲的清高,最后消失在芸芸众生之中,去向成谜。 “陆长风,你混蛋!” 蒋佳月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拳打在陆长风胸口之上,挣开他的束缚,瞪着眼,握紧了拳头,直气地手指尖发颤,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谁要给你做妾!做你的春秋白日梦吧!” 陆长风一个不察,竟被她撞的后退一步,便瞧着蒋佳月死命地吼了一句,转身留个背影给他,人已经跑了出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八章 高不高兴 陆长风挑了挑眉。 他心中不知是何感受,但此时竟还记得起来这是第二次被蒋佳月突袭了。 真他娘的…… 想他堂堂陆家四爷,何时受过这种气?若不是面前还杵着个泪眼汪汪的嘉庆公主,他立时就要把人拎小鸡崽似的拎回来,好生教训一番。 没大没小的! “长风哥哥……我……” 陆长风摆摆手,“公主,臣言已至此,还请公主别再浪费时间了。” “不!”许是终于理好了心绪,嘉庆公主大声道,“长风哥哥,就算你要纳妾,且纳一个和璇娘姐姐长相相似的丫鬟做妾,我也会一直等你,等你向我父皇求亲的!” “公主何必……” “我就是要等你!长风哥哥,你若是喜欢,只管纳,反正只要你一日未曾娶妻,我就等你一日!” 说罢,嘉庆公主一手抹泪,也跑了出去。 只留下陆长风还站在空荡荡的花厅里,不仅胸口被蒋佳月捶的那一下隐隐作疼,便是太阳穴也开始疼了起来。 这会儿还是想想,回头老祖宗问起来,怎么嘉庆眼都红了,是不是你又欺负她了,该怎么回吧! 还有个小群,成日里胳膊肘往外拐的,说不得也要跑过来跟自己吹胡子瞪眼睛,念叨着“不准欺负月儿”。 怎么一个个的,都…… 陆长风迈腿往外头走去。 果然刚出了璟萃院,陆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走过来,笑着道:“四爷,老夫人请您过去呢!” 特意遣了刘嬷嬷来,只怕不仅仅是嘉庆公主的事。 陆长风心内无奈,他这个祖母,心中一直觉得愧欠,只要他一日不娶妻,就一日不安稳,倒和嘉庆一样了。 也罢,他就给她们一个定心又如何。 待他到了暖厅,众位姑娘们顿时都安静下来,或低头或浅笑,再也没有方才的热闹劲儿了。 陆长风好似没瞧见那些暗地里明面儿上送过来的秋波,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陆老夫人朝众位夫人笑着解释道:“论理,长风这孩子要喊你们一声姨母婶婶的,因而我也就腆着老脸,叫他过来给你们行个礼,也算是全了礼节。” “是这个理。” 众人连连点头,十分慈爱地看着陆长风,恨不得在他脸上瞧出一朵花来。 其实谁不知道这不过是个场面话,为的是叫这些夫人看一看陆长风,心里就更踏实欢喜些了。 这么一个快婿,也不知要落在谁家。 也有那家世略差上一些的,希望便全都在自家的姑娘身上,若是叫陆长风看上了,喜结良缘,那也是极好的。 抱着这样的心思,竟没有一人觉得陆长风年已弱冠的一个男子,进来全是未嫁女儿家的地方,有什么不妥。 也不知是不是太伤心,不愿叫人瞧见,嘉庆公主还未回转。 若她知道自己最最敬重的陆老夫人为着孙子,连这等事都做了出来,只怕要更难受的。 ——————————— 而此时的瑞国公府,后园掖碧亭。 蒋佳月一股脑儿地跑出去,也不管是什么方向,只闷着头往前冲,心中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难堪。 陆长风他什么意思? 为了打发嘉庆公主,居然不惜要纳妾? 还一本正经地说什么,因为看上了她的模样才准她进府的…… 蒋佳月觉得心口好似有什么要蹦出来一般,她停下步子,双手撑在膝上,对着湖面大口喘息起来。 然而她却想不起来,陆长风到底是为着什么才让她到陆家做丫鬟的? 为着那五十两银子?陆家不缺这个。 为着使唤丫头? 虽然国公府因着要办喜事,从江陵调了些奴仆过去,但再不济,也不会动璟萃院的人。 陆长风又是个事少的,哪里会缺人? 这般想着,等蒋佳月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脑子也开始慢慢清醒起来,居然有些信了陆长风的话。 是啊,说不得就是因了她这张脸,陆长风才会帮着自家。 否则她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能叫他堂堂国公府四爷瞧得上的? 蒋佳月心中越发的难堪起来。 所以…… 她咬紧了唇,心中没来由地发酸。 所以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当着嘉庆公主的面,说要纳她为妾吗? 只为了让嘉庆公主明白,他是绝不会娶公主的。 蒋佳月轻轻笑了一声。 自己是不是该暗自窃喜,毕竟因了这张脸,自己拿着一等丫鬟的月例,也因了这张脸,陆长风开口便是妾室的位置,而不像璇娘似的,有了陆家的骨血才换得这样一个身份? “呼——” 秋末初冬的湖面格外萧瑟,微风拂过,吹起一波水纹,一圈圈荡漾,终而扩散至大半个湖面。一片飘叶落在湖中心,随着波纹不停地旋转。 蒋佳月对着湖面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她又和这落叶何异? 不过随着一人的喜怒哀乐,玩弄在鼓掌之中罢了。 不论他是真因为这张脸,还是一时兴起。 “怎么,你不高兴吗?” 忽然身后有人说话,音色有些沙哑,蒋佳月还是听出来,是嘉庆公主。 她不好好和陆长风表白心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蒋佳月转过身去,草草行了个礼,也不在乎她会不会发怒,有气无力地道:“嘉庆公主万安。” 嘉庆公主也学了她的模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半个身子倚靠在栏杆之上,似是嘲弄道:“免了,起来吧。” 一时无话,只闻遥远而模糊的说话声传来。 “你看她们此时这般快活,殊不知最后大家都是一样罢了。” 嘉庆公主的声音几不可闻,若不是周遭太过寂静,蒋佳月真想当做不曾听见。 她没有作声。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高兴儿?” “公主说笑了,奴婢没有不高兴。” 嘉庆公主盯着她,“那你为何不愿意?” “奴婢此前已经和公主说过了。”蒋佳月回道,“奴婢只是暂时卖身与陆家而已。” 陆长风突然说什么纳妾,她当然不愿意。 孰料嘉庆公主却笑起来,笃定道:“你就是不高兴。” “奴婢不敢。” “高兴不高兴有什么不敢的?我看,你是不敢承认吧?”嘉庆公主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仍旧强撑着道,“你不高兴,是因为自己也不过是个幌子……” —————————— 蒋佳月不说话,嘉庆公主便接着说道,“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她摇头。 嘉庆公主亦摇头,“你只是自己还没想明白罢了。算了,你慢慢在这看湖面吧,本公主先走了。” “对了。”方走了两步,她又回过头来,“虽然长风哥哥说要纳你为妾,本公主确实有些不高兴,但看在大家都一样可怜的份上,本公主也就不追究你方才的失敬之罪了。” “公主!” 蒋佳月终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不,公主千金之躯,和奴婢自然不一样。” “呵!”嘉庆公主不置可否,渐渐走地远了,落下她一人。 到了暖厅之中,陆长风仍在那里,脸色说不上好看不好看,总之没有失礼,略笑着答了几句问话。 楼氏到底觉得不好,便道:“风儿,你先回去吧,你三哥身子弱,又惯不会挡酒的,别叫人给灌多了,病情又反复起来。” “是。”陆长风正要告辞,却忽然听见嘉庆公主从外头走来,一行走一行道,“夫人,老夫人,翎儿有话要说呢!” “公主。”众人纷纷行礼,嘉庆摆摆手,“免了免了。” 她拎着裙角小跑过去,冲陆长风露出个娇俏的笑意来,“是天大的好事呢!” “什么事儿?公主可别吊我老婆子的胃口了。” “是啊是啊,什么好事,公主也说出来,叫咱们一道乐呵乐呵才好。”旁人也附和道。 嘉庆公主看了陆长风一眼,见他微微扬着眉,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心中只道只怕他是忘不了璇娘,一定要纳那个丫鬟的。 “是长风哥哥,他的喜事儿呢!” 陆老夫人并楼氏闻言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今儿说是接风宴,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把京城配得上国公府的、有合适姑娘的人家请过来,双方相看相看。 毕竟谭家的事已过去了快三个月,风声都淡了下去,也该再给陆长风挑一户人家了。 依着陆老夫人的意思,最好陆长清的事儿一办,就把陆长风的事儿定下来,用她对陆华楠说的话,那就是“也能安心闭眼了”。 如今这事儿刚起个头,嘉庆公主此话怎讲? 莫非是陆长风已经瞧上了谁?还是说,陆长风昏了头了,瞧上的是……嘉庆公主? 不止是陆老夫人,在座的众人心中都纷纷猜测起来。 嘉庆公主却捂着嘴,笑道:“这是长风哥哥的事,翎儿还是留着给他回头亲自和老夫人说吧!嘻嘻。” 她这般说,倒又不像了。 一时陆老夫人等人都摸不清意思,看着陆长风。 只见他懒洋洋地站起身,丝毫不避讳地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那长风就失礼直说了。” 他朝陆老夫人深深行了一礼,又对楼氏道,“母亲,儿子要纳妾了。” —————————— 此话一出,暖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什么! 陆长风要纳妾了? 陆老夫人“嚯”地一下站起来,楼氏连忙起身扶着她,怒道:“你这孩子浑说什么!瞧把你祖母气的,快过来扶着点。” 这是个什么场合! 漫说来的都是京城的世家,便是普通人家,这样一个替他相看的时候,也绝不该说这种话。 虽说谁家没个三妻四妾的闹腾,更有甚者,十几房妾室都是有的。 但瑞国公府是什么样的身份?陆家又是士林出身,最该讲究脸面,不说不该在娶正妻之前纳妾,便是纳了,也万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的道理。 这要是传出去了,成什么样子! 嘉庆打小在宫中长大,不懂这些,但也觉得不妥,到底没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陆长风却是懂的,如何就能这样不避讳? 楼氏扫了一圈,果然有一两个与国公府十分投契的世家主母,隐隐露出失望来。 若说此前谭家被陆长风退婚,虽然有损名誉,毕竟两家门不当户不对,也不曾涉及到各自的利益,这些人家还是无所谓的。 但未娶妻先纳妾,尤其是传的尽人皆知,那就是在人脸面上打,但凡疼爱女儿的人家,哪个还愿意与国公府结亲? 放在平时,陆长风便是要纳三个四个,陆老夫人和楼氏也只有欢喜的。 只要不是外头出身不清不楚的,谁家爷们身边还没个知冷着热的呢?况且陆长风年纪也不小了,能正儿八经地抬一个,也算安她们的心。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时候,大喇喇地说出来。 楼氏面沉似水,心中却十分不安。 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自己清楚,陆长风绝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 他这样说出来,必然是已经打定了主意。 楼氏不由怪上了嘉庆公主。 若不是她这时候来插上一句,陆长风都已打算走了,便是有这个打算,又怎么会特意说出来。 暖厅中众人心思各异,目光俱都在陆长风脸上打转,等着他说话。 却听他朗声笑道:“诸位若是方便,不若晚间就留下来喝一杯喜酒。” “你!”楼氏顿时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就晕倒过去,幸而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听见自己声音都在发抖,“胡闹!还不给众位姨母婶婶们道歉!” 这里都是什么人? 正儿八经地世家主母,官家嫡女,连皇帝老子纳妾,都没那个脸面叫人家留下来吃喜酒的!你陆长风的妾室哪里来的这么大脸面,是金的银的,还是嵌了宝石的? 陆长风这一句话,已经将屋中之人全数都得罪了,日后谁还会把女儿嫁进来…… 陆老夫人亦气地站都站不住,一掌拍在陆长风身上,“你、你是要把我气死不可吗?” 谁知陆长风竟笑嘻嘻地顺势搀扶着她,嘴中道:“您身子硬朗着呢,不是还要等着抱重孙子嘛!” 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有那面皮薄的小娘子,早已羞的脸色通红。 连重孙子都出来了,该不会……该不会连庶长子都有了吧? 陆长风,可是有前车的…… 这个亲,还能结吗?那些夫人们面面相觑,对了一个眼色。 自家虽然比不上国公府,可是姑娘也是千疼万爱着长大了,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四九章 嫂子是谁 未时刚过,今日来陆家热闹的人,暖厅里的女眷已走了大半。 楼氏气的胸口发疼,偏还要故作欢颜,将人一个个送了出去。 若换做平时,都是众人来捧着她与陆老夫人的,今儿为着陆长风这个逆子,她却不得不拉下身份脸面,人人都好生寒暄了一番。 只盼着她们回去了,嘴风能紧一些。 但楼氏心中也清楚,这些事,就是那破草屋,四面八方都漏风,是怎么捂也捂不住的。 送完了人,便是还有那留下来的,也都家世一般,她却不得不打叠起精神,周旋了几句,这才脚下匆匆地往陆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方才陆老夫人被陆长风几句话惊的不轻,已经先回去了。 楼氏步子虚浮,还得强撑着精神,坐在陆老夫人床边柔声安慰了几句。 幸而早年间经过不少大风大浪的,陆老夫人脸色虽早已没了此前的喜气,也只是有些恹恹地,楼氏就松了一口气。 “母亲,您就别难过了,凭着咱们的家世,哪里还愁娶不着媳妇呢!” 陆老夫人靠在迎枕上,闭了闭眼,缓缓出了一口气,道:“自然不愁这个。只是,长风那孩子……” 陆长风摆明了是不愿意,她也不能强按牛喝水。 “也是他命里姻缘不顺,经了璇娘的事本就不好受了,谭家……谭家又是不好,他心里怪我们是应该的。” “母亲!”楼氏握着陆老夫人的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管他的,由着他折腾去,否则被他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叫我们都跟着难受?” “是这个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往后再也不管了。” 陆老夫人心灰意冷,想想自打陆长风到了江陵以后的这些时日,不管谁家的闺女,从未有一个正眼的,如今干脆当着众人的面,是为着叫她再也不做这等事了。 也罢,就顺了他的心意又如何。 楼氏听罢,又宽慰了几句,再将老夫人屋子的人叫过来嘱咐一番,这才匆匆出了院子。 陆长风话已说出去了,她是与老夫人一个意思的,便是随着他折腾。 方才人多眼杂地,也不好问陆长风,到底要纳的是谁,这会儿自然要问清楚了,还得回了陆华楠一声才好。 陆长风已经回了前院,也不知是不是暖厅里的女眷告辞时,与家中哪位男眷说起了他要纳妾一事,此时厅堂之中早已是起哄声一片,嚷着要他喝酒,还说今夜留下来不走,偏要好生看看是哪位好模样的小娘子。 一时推杯换盏之间,陆长风毫不推辞,无论是谁的酒都一仰脖子,喝干了。 “好!” 其中数顾滕闹的最欢实,不停地朝陆长风挤鼻子挤眼睛。 “哥,哥哥!”他端起酒杯,朝陆长风竖了竖大拇指,“这一杯弟弟敬你,早生贵子!” “哈哈哈哈!”众人大笑不止。 陆长风斜他一眼,手上不动,面无表情道:“有你这样做弟弟的?” 顾滕闻言,立时一连喝了三杯,“还是你弟弟我爽快吧!” 陆长风这才喝了。 他立时贴过来,“那哥哥也给咱们透露透露,这小嫂嫂到底是哪一方来的神仙,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就把咱们陆家四爷给收服了?” “会不会说话!”另一人也挤过来,“四哥什么时候被人收服过?他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对对对,这话说的对,四爷就快给咱们解解惑吧!” 陆长风食指轻叩酒杯,笑而不语。 “啧啧啧。”顾滕咂嘴,“不得了了。” “怎么个不得了?”有人问道。 他一巴掌拍问话那人脑袋上,“你小子是不是傻,咱们哥哥这是藏娇呢!不愿叫咱们知道!否则可至于捂得这般严严实实,是吧哥哥?” 陆长风瞧着顾滕满脸的谄媚相儿,笑道:“说够了没有?” “够了,够了。” 顾滕便不敢再说话,晓得他这是不乐意,心中倒更留了个心思,暗道哪天儿我非得去瞧瞧不可。 “四弟。”此时陆长清却走过来,举着酒杯,笑意温和的很,“四弟,三哥敬你一杯。” 他今日身子倒还不错,也略吃了几杯酒,有些苍白的面儿上已经稍稍泛了红,自陆长风来了以后,再没人敢灌他酒,不成想这会儿却主动要喝。 陆长清身形有些削瘦,也像陆长风似的,一仰脖子,干了。 “咳咳!”顿时就有些不胜酒力,强忍着嗓子里的咳意,冲陆长风歉疚道:“是三哥拖累了你。” 陆长风抱拳行礼,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连吃了三杯。 众人大声喝好,见陆长清有些多了,便有人悄悄贴在他耳边问道:“不知三爷可见过小弟媳不曾?” 陆长清向来是个爱好吟诗弄月的,性子略有些柔弱,更不懂得拒绝,不似陆长风那等脸皮厚实,惯会插科打诨的,听见“小弟媳”三字,一时想起被人打趣洞房之夜,种种房中密事,耳根都有些发烫,连忙摆了摆手,“不曾,不曾。” 说话卷着舌头,已是有些含糊不清了。 “您可是四爷他亲哥哥,难道也没听过风声?” 这人怕是与今日来的哪位女眷有些干系,不知抱的是什么心思,不敢去问陆长风,倒逮着他问个不准。 陆长清眼神有些发直,愣愣地看着陆长风与人说话的身影,身上一软,就趴在那里没了动静了。 “哎三……”那人见状,摇摇头,只得弃了。 陆长风转过身,见他趴在那里,便招手喊了陆长清的一个小厮并王二,把人架着送回去了。 却说王二回转的路上,正撞见在二门处打转的李议,上前就道:“你小子干什么呢!今儿外头忙的很,不好好当差,小心四爷削你。” 他是有些开玩笑的,因知道李议家人在陆府算有些底子,又是蒋佳月的干哥哥,虽不知陆长风为着什么把人弄到身边,总归还是有几分客气,因而李议与朱三等人关系尚可。 谁知李议被他一拍,吓了一跳,人就往外蹦了一丈远。 ———————— 王二眯了眯眼。 自打李议来了陆长风身边,虽然说不上机灵会来事,但好在知道本分,从来不越界,也算是个聪明人。 做事也兢兢业业,不像朱三那厮似的偷奸耍滑,日子倒也不算难过。 今儿这是怎么了? 他往二门里头看了看,心道这小子难不成是想趁着今儿人多,和里头哪个丫鬟厮混不成? “啧啧。”他故意诈李议道:“等人哪?” “啊?”李议一惊,起先张了张口,满脸的欲言又止,接着又连连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 “等谁啊?” “王二哥哥,真的没有等谁。” “跟我还偷着瞒着哪?哎,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李议瞪大了眼,待看到他脸上戏谑的神色,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到底还算聪慧,立时就隐了神色,“我就是突然忘了四爷吩咐我什么事情来着。” 他一拍脑袋,“哎呀!想起来了,瞧我这记性!王二哥哥,您先去忙吧!我待会儿就去给四爷回话。” “行!”王二点头,脚下步子往前院去了,待转了个弯儿,却隐在后头,远远跟着李议,倒要看看他小子跟谁好上了。 只见李议又在原地踌躇了片刻,便好似下定了决心,朝前走去。 只是越走却越不对劲,王二跟在后面,竟是往璟萃院去了。 敢情还是个窝边草呢? 王二呸了两声,想想自个儿在陆长风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了,虽然有过几个吊膀子的,但还没正儿八经好过一个,眼瞅着年纪也大了,陆长风不成亲,也不想着给他们寻摸一个。 远水倒是成了亲,可丢了差事,也算倒霉。 没成想,这李议瞧着闷头闷脑不爱说话的,才来了几天哪,倒把自己都比下去了。 王二摇摇头,心道四爷你可赶紧的,我们底下人也要趁早了,否则都只剩下歪瓜裂枣了唉! 这般想着,脚下步子不停,不多会儿就到了璟萃院,李议站在院子外头又犹豫了一阵,才好似下定了决心,往里头走去。 这就不大好跟着了。 有璟萃院的下人进进出出,朝王二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想了个主意,溜着东西厢房后头的墙根绕了过去。 李议却不知,他只一心想着在前厅听来的话,心里乱麻一般缠着,一时替蒋佳月担心,一时又是不信。 蒋家妹妹,怎么会做四爷的妾室呢! 其他人不知,李议心里一直有些揣测,却又不太敢坐实了。 四爷对蒋家妹妹,和旁人不一样。 况且他方才在前厅里头,分明听见朱三与王二两人在一处说话,只听朱三言语间提及什么,“嗨!我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遭,可惜当时四爷瞧我不顺眼,才白白受了那么多罪!” 王二就道:“你没瞧见四爷不想叫人知道吗?快闭嘴吧!就算四爷纳了那个蒋佳月,我劝你也别上前凑趣,小心又挨了爷的窝心脚。” “哥哥放心,弟弟我那么多亏也不是白吃的,如今瞧着那丫头,我可就绕着走呢!怂了怂了,真特么晦气,挨一回倒霉一回,再不敢沾一点儿边儿的。” “算你还知道分寸,可别又连累了我。别在外头瞎说,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 朱三头点的波浪一般,两人便各自散开了,不再说话。 李议站在后头角落里,直如五雷轰听,除了“蒋佳月”“妾室”之外,再也听不见了。 他浑浑噩噩地出了前厅,脚下不知该往何处去,不知不觉就绕到二门处,一瞧见王二,本想问个清楚,到底咽了回去。 待会儿见着了蒋家妹妹,又该怎么说? 李议脑子直如浆糊一般。 蒋家妹妹,会不会是被四爷威逼的? 蒋叔要治病,全靠婶子和蒋家妹妹挣的一点银钱,听说还必得请了江陵府的那个江先生去看才行,这可是不少银子,且没了陆家,那是绝对请不动的。 四爷……会不会以此逼着蒋家妹妹啊? 李议自然不愿相信,可是他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了。 她分明说过,是绝不给人做小的,婶子也不会同意…… 李议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到底到了蒋佳月门前,抬手正要敲门,门却忽然打开了。 蒋佳月眼有些红,看着李议,面上闪过惊愕和慌乱,“小李哥,你……来了。” 李议呐呐地,“嗯。” “有事吗?” “有……啊,没有,没有。” “我、我还有事。”蒋佳月指了指前头,声音低低的,“我先走了。” “哦。”李议跟着她转身往前走去。 蒋佳月也不管他,走着走着突然问道:“四爷呢?” “在前厅里头。” “小李哥,我有事要和四爷说,你能给我传个话吗?” “能。”李议一点头,抬脚就要走,又记起来,问道,“我、怎么说啊?” “就说我在掖碧亭等他。”蒋佳月出了院子,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李议与蒋佳月分开了,跟在后头的王二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什么事? 李议这小子,和蒋佳月明显是有事啊! 这还得了! 四爷……四爷虽然不说,但他哪里还能不知道,要纳的便是蒋佳月那丫头,这会儿弄这么一出,这不是找死呢么! 王二还没想好怎么做,脚下已经捡了条近道,毫不犹豫地往前厅跑去。 等他气喘吁吁到了前厅,幸而李议落在后头,正低着头走过来,他连忙拎住了人,“你干嘛去!” 语气很是怕人。 李议不防又撞见他,浑身僵硬着,“我、我给四爷回话。” “你疯了!”王二一把把人推搡到墙边儿,低声喝道,“你脑子进水啦!” “我怎么了!”被人没头没脑地骂一句,李议本就心中烦杂,被这一激,脾性也上来了,怒道:“你管我做什么!毛病!” 王二一噎,没想到好心成了驴肝肺,点了点头,“好好好,我他娘的倒成了毛病了!我问你,你他娘的是不是和你那干妹妹有猫腻!啊!是不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零章 你不要脸 李议还未曾反应过来他话里什么意思,人已经使命儿地摇着头,“你放开我!” “好啊你小子,看着人模狗样儿地,胆子都要上天了!”王二肘部用力,顶在他喉咙上,“你他娘的要去找死我管不着,回头随便你撞墙上吊去,但……” “四爷!” 王二是打小跟着陆长风练过拳脚的,手劲奇大,李议脸涨的通红也挣不脱,索性冲着前厅的方向一声大喊。 王二话未说完,顿时一个激灵回身去看,手上松了劲,竟被李议一顿乱抓给跑了出去。 他要跟在后头追回来,无奈此处离着前厅已经没了十几步远,李议一蹿出去,人就已经到了门前,王二心中直跳,生怕他当着一屋子的人说出什么难听的来。 却见李议冲进了前厅,陆长风正与陶庭吃酒,脸色瞧着甚好。 陶庭也是这几日才与顾滕一道回的京城,此时正笑着与陆长风道:“愚弟多谢四哥帮扶,这一杯,我敬四哥。” 他是个文人性子,吃酒也十分斯文的,不像顾滕直往下灌的粗鲁,抬首悠悠地喝干,陆长风方才仰头。 陶庭又道:“说起来,我和顾兄前几日倒遇见一个上京准备科考的学子,自称姓王,与四哥您素有交情,不知四哥可知道此人?” 陆家在北潼耽误了几日,王曜一直寻不到机会再见陆长风,此前他家中父亲又写了信给京城的一个同窗,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但王家嫡支还没来之前,王曜也好歹有个照应。 且那人好似还认识一个有些名气的先生,每届科考都能压中题的,说好了给他引荐,王曜见已快到日子了,也只得先一步进京,快到城门前,想着修整一番,找了个酒楼吃酒的时候,偶然听陶庭与顾滕二人说起陆长风,见他二人举止打扮非富即贵,便凑了上去攀交情。 此时顾滕听到陶庭这般说,也挤过来,附和道:“是啊,哥哥您贵人事多,不记得也正常,只是他却说是您身边那个丫头的表哥,弟弟我附和了两句,也没多理。” 陆长风想起蒋佳月的话,没什么表情道:“哦?不认识。” “我就说,八成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攀交情的,瞧着倒似有些墨水,竟敢碰哥哥您的瓷儿,改日叫我撞见了,必得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顾滕说的恶狠狠地,只他素来是个满嘴跑牛车的德性,陆长风也不在意。 倒是陶庭觉得有些奇怪。 便是碰瓷儿的,怎生就知道陆长风身边那个丫头的名儿?他也是听顾滕说过一回,不是那姓王的提,早已忘了。 只是也不好再多问,便转了话头,说起三人合伙的买卖来。 军需生意,陆长风出的是名头和大半的本钱,顾滕出的是野路子,陶庭则主要负责具体的运作。 陆长风随意听着,目光扫过众人,便落在门口的李议身上。 —————————— 李议直直走过来,脸色真说不上多好,连看到不敢看陆长风,双唇动了动。 陆长风略微皱了皱眉,陶庭已停了话头,看着他。 “四、四爷。” “说。”陆长风言简意赅,瞧他满脸的复杂,还带着些不可置信,心里隐约已知晓了。 李议看了下四周,没作声。 “嗨你这人!”顾滕喝多了,就有些不高兴,“我和咱哥哥什么交情,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喝你的酒去。” 话音刚落,陆长风却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顾滕顿时觉得脸上生疼,又不好发作,瞪了李议一眼,走了。 陶庭识趣地跟着走了。 “啧啧啧,我猜八成是为了女人。”顾滕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 “许是有什么公事吧。” “你知道个屁!”顾滕就拍了拍胸口,“这小厮,瞧见没?认识吗?” “今儿是头一次见。” “所以啊,陶老弟,你还是太嫩了。” 顾滕摇头晃脑地,把自己从朱三那儿打听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你道我跟四哥关系这么瓷实,怎么地呢?还不是因为你哥哥我机灵!咱四哥身边的人儿,没一个摸不熟的。这个……”他指了指正与陆长风说话的李议,“新来的。咱哥哥什么人?能随便放个小厮在身边?知道这谁吗?” 陶庭等着他往外头倒豆子。 “刚刚说的那个姓王的,说是谁表哥,记得不?” “好像是个叫什么月的丫头。” “对喽!”顾滕用力一拍大腿,疼地自己直咧嘴,还得强忍着道,“这他娘的,才是那丫头的干哥哥!” 陶庭好似摸着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啧啧啧,我说老弟,你再想想。”说是叫他想,陶庭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又张口开始倒豆子了,“你当我真不知道咱四哥要纳的小嫂子是谁?他娘的除了那个丫头还能有谁! 咱哥不厚道,一路带到了京城,还想偷摸地藏着掖着呢!嘿嘿——早就被我摸个底儿掉了!这时候不让咱们听,还能有个什么事!” 顾滕冲陶庭挤了挤眼。 陆长风正在往外走,顾滕向来是个混不吝的,这会儿喝多了胆子也大,眼都快挤地抽筋了,“走,跟着去看小嫂子去!” 陶庭听他说的这么笃定,又拉不住他浑身的酒劲儿,怕顾滕生出什么事来,只得跟了上去。 李议跟在陆长风身后,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 “想说什么就说。” 陆长风的声音忽然响起来,吓了李议一跳,“我、小的……”他盯着陆长风坚定有力的步伐,两手捏了捏,“小的斗胆,想问四爷一句,您真的要纳妾了吗?” “自然。” “那……”李议听他如此说,心中已确信了大半,顿时去了一半的气力,“是……是……” 陆长风停住脚,回身看着他,目光幽深而凛冽,“你有想法?” 李议一惊,心中所想不由脱口而出,“小的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陆长风紧逼,他不由涌上来一股酸涩,干脆说道,“担心蒋家妹妹不愿!” “哦?”陆长风笑起来,他还当这小子是要和自己据理力争呢。 “她告诉你了?” 李议摇头,“没有,只是小的猜测。” “所以呢?”陆长风转过身去,继续往掖碧亭走去,心里已有些不舒服,嘴上却道,“爷自会叫她愿意。你留在这里吧!” —————————— 蒋佳月站在亭子里,远远已看到陆长风往她走来。 他今日穿了深色绣芝兰玉树的滚边锦袍,脚上是同色地银面冬靴,十分合身,显出整个人挺拔的气场来,既端严又俊逸。 这是她昨儿晚上替他挑了放在几子上的…… 蒋佳月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素绒袄子上,双手拢在袖中,紧紧绞作一团。 只是几个呼吸间,她眼前已出现方才看到的那双银面皂角冬靴,地上便覆盖下一大片男子修长的身影,鼻尖能闻到稍浓的酒味儿。 “你找爷?” 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酒,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带起了一片震动。 说话间喷出的酒气,随着有些凉寒的风散在蒋佳月四周,将她笼罩在混在了楠木香气的,强烈的男子气息之中。 “是。”她屏住呼吸,艰难地开口。 女子的嗓音有些低哑,若不是仔细听,似乎就要错过去。 陆长风为了听地更清楚些,微微低下身子,落在地上的影子拉长了,便好似两人拥在一起。 蒋佳月不安地挪动了半步,离了他一些距离,这才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躲过陆长风的味道。 她又挪了半步。 陆长风却不在意,见她如此,索性一屁股坐下来,上身倚靠在栏杆上,随意的很,问道:“什么事。” 语气却没多少疑问。 蒋佳月顿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身子都松懈下来,双手也垂落在两侧,定了定心神。 她吐出一口气,如鲠在喉的话也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 “我不会给你做妾的!” 分明是坚决的语气,说出来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好似只是个耍小性子的女孩儿。 陆长风勾了勾唇角,早已料到她找自己来,便是为着此事。 若换个人去传话,他或许还会考虑考虑,此时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地厉害。 是酒劲上来了。 他有些烦躁。 揉了揉眉心,陆长风挑刺儿道:“怎么跟爷说话呢?” 又你啊我的,没大没小。 他这副懒洋洋无所谓地模样,彻底叫蒋佳月炸了毛,清澈的眸子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就是这么说话的!” “啧!”陆长风浓眉一皱,抬头看到眼前的人儿已气地两眼发红,双唇颤抖,两侧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浑身用力到像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人的小猫儿一般。 算了算了,反正这么说话也不是头一次了。 陆长风在心里摇了摇头,却听蒋佳月继续道:“老夫人说过,我随时都能走的,我的欠条上也写的清清楚楚!你凭什么要纳我做妾!我又不是你们陆家的家生子!陆长风你听好了,我不同意!” 她一口气吼出来,只觉得身心畅快,再也没了那股子憋闷气。 若是能在陆长风脸上呸一声,许是会更爽快…… —————————— “乖乖!这小娘子模样俏生生地,脾气可不小。”顾滕窝在一块石头后头,捅了捅身边的陶庭。 他俩一路跟着陆长风过来,顺势躲在掖碧亭后边儿一处假山的山洞内,顾滕找了个小孔,一只眼贴在上面,看的兴味盎然。 “看见没,咱哥哥是吃了瘪了,就差被人拎着耳朵训呢,一句话都不敢说,哈哈哈哈!没成想,到头来是咱哥哥一厢情愿,人家小娘子压根就不情愿!哎呦我笑的肚子疼,哈哈哈哈!” “你小点声!”陶庭怕被陆长风听见,但到了这个地步,心中也十分好奇,俩人也就不再说话,顾滕换了耳朵贴上去,听外头的俩人说话。 “陆长风你哑巴了?说话啊!” 蒋佳月气呼呼说了一大段,胸腔里的气息都用尽了,张口喘了两口气,却没听到陆长风的动静。 仔细一看…… 竟又闭着眼睡着了! 蒋佳月顿时气地两眼冒光,一身一头的火气呼呼就往上涌。 好啊,好你个陆长风!又来这一招是吧! 她气地极了,上前就拿手戳在陆长风饱满的额头上。 “啊!” 陆长风一睁眼,目光一闪,抬手就将她纤细洁白的腕子捏在大掌里,险些断了。 蒋佳月一声喊叫,他这才回过神,连忙松了手。 陆长风是自小习武地,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警觉性早已练出来了,即便喝多了,被人戳在额头上,顿时就条件反射地动起手来。 孰料他这一动手,蒋佳月却气地更狠,眼冒凶光,直欲吃人似的。 陆长风,他上次肯定是装睡的! 不要脸!下流!浪荡子!居然敢趁机耍流氓! 接二连三地,蒋佳月早已气地气息不匀,胸脯上下起伏,哪里还有什么理智,心里想什么,指着陆长风,嘴上就骂了出来。 “你不要脸!你下流!你浪荡子!” 陆长风本就醒了五六分,被这一骂,哪里还有什么困意,只觉得太阳穴要炸开一般,突突直跳,额上青筋都蹦起来了。 他咬着牙,努力克制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说什么!” 操!这是蹬鼻子上脸了这是! 他长这么大,什么人没见过,还从没人敢指着他鼻子骂的! “我说你不要脸!下流!浪……呜呜呜呜——” 蒋佳月话未说完,陆长风已经一个起身欺了过来,两指捏住她下巴使力,脸贴地极近,几乎要碰着她双唇了。 眼前突然被一张脸占据视线,蒋佳月吓地就是一个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一手托着她腰部,蒋佳月整个人便被压着往前,陆长风语气吓人,“你再说一遍!” 蒋佳月下巴被捏地生疼,早已说不出话来,眸子里全是陆长风怒气暴涨的脸,却仍旧不服输地瞪着他。 你就是不要脸! 她怒目而视,可根本挣脱不开他的禁锢,浑身都气地发起抖来。 一闭眼,就冲陆长风额头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一章 占尽便宜 “嘶——” 一声沉闷的相撞之声后,俩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蒋佳月没料到陆长风额头竟那般硬,直好似撞在铁上一般,顿时疼地龇牙咧嘴,眸子里都有了泪意。 “你混蛋!”她带着哭腔,又往陆长风身上撞了两下,无奈整个人被他大力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吼道,“放开我!” 陆长风眼角扫到她额头已红肿了一大块儿,足见蒋佳月是下了死力气的,若不是他动作快,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一下,俩人非得一起晕过去不可! 毛病! 陆长风太阳穴直跳,大掌用力捉了她双手,怒气沉沉地盯着她,“闹够了没有!” “你才闹!” 手没了自由,蒋佳月索性抬脚就要踢陆长风,却被他一个旋身,整个人带倒在长椅上。 陆长风倾身压了下来。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他的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十足的阴沉可怕,幽深的眸子掠在她的面庞上。 蒋佳月惊魂不定地喘气,双唇开合间,吐气如兰,略显青稚的胸脯也上下起伏,显然是有些慌了。 那日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虽然此时陆长风只是用修长有力的腿压在她奋力想要挣脱的双膝之上,上身倾离出一段半臂的距离,但他那迫人的气势,独特的味道,以及带起她一阵颤栗的呼吸,全都叫蒋佳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双手被陆长风握住定在头顶之上,整个人暴露在他眼中,没有丝毫的防范。 蒋佳月心跳急促。 手腕和膝窝一阵阵发疼,是陆长风用了太大的力气在压制。 她扭了扭身子,纹丝不动。 “别动!” 刚一动作,陆长风便开口道。 微微的酒气随着他说话散出来,冲淡了将她紧紧包裹的楠木香味,蒋佳月也好似喝了酒一般,在他的沉声呵斥中,竟有些晕晕沉沉起来,果然不再动了。 她偏头避开陆长风的目光。 这样倒躺着,看那一汪湖面,好似能看到在那平静安详地波纹之下,水底有暗流涌动。 一眼看不到边际,叫人心里头没了底。 她这样温顺的模样,倒和方才那张牙舞爪的炸毛猫儿判若两人了。 陆长风看着她。 十三四岁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鲜嫩地好似一朵娇花般,缀在枝头,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地躲避着风雨。 陆长风轻笑一声,心得还是个小女孩儿,人不大,脾性倒大,三番五次地惹他。 “这回知道怕了?”他音色有些奇异地纵容,低低地,似乎是吃了酒,嗓子不舒服。 蒋佳月冲着湖面翻了个白眼。 力气大了不起啊?那也不过是个粗鲁的下流混蛋!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陆长风张口道:“你老实点,爷就放开你。嗯?” 蒋佳月点了点头。 陆长风这才松了力气,先放开了她的手。 孰料刚要收腿,蒋佳月却一个起身不及,“嘣”一声就撞在他胸口之上。 陆长风正抬了腿,要从长椅上下来,另一只腿撑在地上,借力不稳,顿时被她撞地往前倒去。 这一下,两人俱都倒在了长椅之上。 —————————— “亲上了亲上了亲上了!” 顾滕激动地搓搓手,拽了陶庭就往自己这边儿看。 陶庭轻描淡写地拂开他,“我看到了。”脸上却有些难堪,转过了头,不欲再看。 非礼勿视。 顾滕却不管哪些,他激动地很,一叠声儿就道:“啧啧,咱哥哥往日里坐怀不乱地,便是同咱们出去吃酒,也断不会在人前失态,原来竟是个风月好手,怪道哪些小娘子个个都对他念念不忘地!” 他越说越露骨,把那些楼子里听来的浪荡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早就听绣红阁的姐儿们说,咱哥哥他功夫了得,天赋异禀,今儿可教我开眼了,快看快看!啧啧,也不知这个小丫头,年纪虽然已到了,但到底还不大,身子也纤细,受不受得住哥哥这么凶猛一人呀!” 陶庭听地直摇头,“我要走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是不是兄弟?你一个大男人,和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陶庭虽然和顾滕出去过不少次,也是顾滕看中他性子好,手底下细致,有意叫他给自己帮衬,这才常带着一起去吃酒。 但陶庭家道虽然中落,可应有的礼义廉耻一样儿都没落下,那是打小刻在骨子里头的,自然不如他们放得开,因而到了第二场,顾滕也就把人撇开来,自顾自乐去了。 若不是怕事后被陆长风知道,顾滕才不管他走不走,这会儿却想拉个垫背的,便拽着陶庭袍角。 “是不是你那儿看不清楚?来来来,到哥哥这儿来,位置绝佳,啥啥都一目了然。看你是我弟弟份上,才让给你的,别跌份了我的心意,啊!” 顾滕嘟嘟囔囔地,把自己的地盘让给陶庭,又趴到陶庭这边来看。 只见掖碧亭中,陆长风将蒋佳月压在身下,这一下谁也没料到,俩人俱都摔了个实打实,面贴面地,身子靠地极紧。 他似乎能感受到身下女子的心跳,如锣鼓一般,跳地飞快又喧嚣。 那两团娇柔不大,却绵软软地,弹性惊人。 陆长风坚硬地胸膛摁上去,瞬时那柔嫩和暄软就被挤压成扁扁的形状,没有丝毫的阻隔。 蒋佳月呆愣在那里,任由他占尽了便宜,偏生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长风双唇盖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和他整个人的冷肃不同,他的唇瓣很暖和,甚至有些发烫。 她觉得自己眼睛似乎被一团暖洋洋地温水包裹着,睁不开,却又很舒服。 这捧温水,还带着那熟悉的男子气息,燥热又强烈。 蒋佳月张张嘴要说什么,碰到的,却是陆长风轮廓分明的下巴,磕在她牙上,好歹要比那压着她的胸膛软一些。 她发起懵来,立时就咬了上去。 “嘶!”陆长风不防被她咬着下巴,长眉一皱,手下使力,便用两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人离了一拳地距离,盯着她看。 —————————— “看够了没有?”陆长风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子,长腿已从她身上跨下来,几步就出了亭子,对着假山的方向沉声喝道,“出来!” “嘿嘿,哥哥。” 顾滕钻出来,冲陆长风挥了挥手,“哥哥好啊!”陶庭在他后头,撇过了脸去。 若不是顾滕在里头大喊大叫什么“上啊!哥哥哎,拿出咱们大臻男儿的气魄来!”也不会被喝多了酒,耳力大降的陆长风觉出来。 “看戏哪!”陆长风脸色吓人,顾滕也很忐忑,弯腰揖礼道:“呃……那个……哥哥,我和陶兄喝多了,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也不知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那个、您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转过身就想溜。 鬼使神差地,又转过身来,冲着蒋佳月的方向喊道:“小嫂子,咱哥哥厉害着呢,保准你喜欢,就别闹性子了,啊!” 蒋佳月跟着陆长风坐起来,睁大了眼看着猫腰从假山里钻出来的俩人,又看着他们走了。 脸“腾”一下便烧起来了。 那里……什么时候藏了人! 那方才的事,岂不是都被人瞧见了! 不不不,重要的是,谁是你小嫂子了!呸呸呸! 蒋佳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脸色越发红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只是个意外,但……但……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那被拔了毛的鸡,浑身上下没一处遮挡,暴露在顾滕笑嘻嘻地视线之中,脑子“嗡嗡”地响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起身就要跑出去。 “滚滚滚!”陆长风朝顾滕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将人赶走了,转过身来就冲蒋佳月喝道,“去哪儿!给爷站那!” 蒋佳月闷着头往前跑。 陆长风火气上涌,三两步一跨,就把人拎了回来。 “刚才不是挺厉害么?回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蒋佳月拳打脚踢,奈何对陆长风丝毫不起作用,只能任由他拎鸡崽一样,拎着她后脖子回了亭子里头。 把人墩在掖碧亭的石凳上,陆长风眼神暗了暗,落在她已经红肿起来的额上。 这丫头,稍微有个小磕小碰的,就会留了印儿,许是因为太白了。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那玉露膏子还有没有。 不过好在这是京城,没有了就去宫里要,方便的很,过不了两天就能消下去的。 这般想着,眼见蒋佳月又要跑,他冷哼一声,“叫你别动,还没够是吧?” 果然吓地蒋佳月一个哆嗦,僵硬着身子又坐回去。 这一天折腾下来,陆长风好似有些累了,揉着眉心,靠在石桌上,道:“坐那儿,好生说回话不行吗?回回都要闹地鸡飞狗跳地,你不嫌累,爷还嫌呢!” ——————————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蒋佳月抠着掌心,擎等着他要说什么,却半天没听到动静。 不会……又睡着了吧?这人什么毛病啊! 是不是叫江先生来看看比较好…… 她心中腹诽,咬了咬牙,终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去看陆长风,面上全是羞红,耳朵尖连着颈脖都不遑多让。 却正撞进陆长风的眼里。 他就那么靠在石桌之上,双手抱胸,饶有趣味地,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玩物一般,抿着薄唇静静盯着她头顶的旋儿看。 蒋佳月心口直堵。 这人,铁定有毛病吧! 还是他每次喝多了,都是这般不正常? 一会儿怒气冲冲,一会儿又要好好说话,这会儿呢,干脆不说话了。 果然是喜怒无形。 难道她的旋儿里头是长了一朵花儿不成? 蒋佳月心中直撇嘴,方才的羞怒却渐次褪了下去,只是浑身还有些发烫。 她学着陆长风的口吻,沉声道:“四爷看够了吗?” “呵!学的倒挺快。好的不学。”陆长风冷哼一声。 “都是四爷教导有方。”她也冷冷地道。 只是陆长风居高临下,仍是看到她握在两侧的拳头,泄出了她心里的不安。 陆长风心中好笑。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被一个小丫头整的团团转,险些被那触感弄失了分寸。 咳嗽两声,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蒋佳月故作沉静地面容。 女子半仰着头看他,不哭不闹地,若不是语气有意嘲讽他,倒也有一两分娴静美好地意思,就是没什么鲜活儿气。 “说罢!” 蒋佳月一愣,说什么? “你不是叫爷过来,有话要说?”陆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这话倒像是笑话她禁不起撩拨一般,蒋佳月一仰脖子,瞪着他,“四爷怕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已经说完了。” “哦?”陆长风倒不太介意她的嘲讽,长眉微挑,唇角上扬着,笑道:“爷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这人又要开始耍弄了吧? 蒋佳月也挑了挑眉梢,眉眼弯弯,一瞬就换了方才的冷淡模样,跟着他学,“我早就说过,我愚笨的很。四爷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和我兜圈子绕弯子地浪费时间,也未免太跌了身份。” 瞧瞧这胆子,真是纵地越来越没个边儿了。 陆长风克制着自己,虽然吃多了酒,到底还记着事儿要办了,话都放出去了,他陆家四爷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儿,不能光顶了帽子,却被顾滕那厮出去笑话他连个丫鬟都搞不定。 那厮惯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尤其是这些乱七八糟地事儿,到了他嘴里,什么屎尿都往外蹦。 “说罢,你想要什么。” 蒋佳月眸光立时攫住他,分明眉眼还笑着,语气却极不耐烦,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要,你休想再拿我出去做筏子!” “这倒不笨了。”果然他没看走眼,脾性虽然大了点,倒不像那些个似的,给个台阶就往上攀,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笨不笨地,四爷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自己风流倜傥貌比潘安了。” “还有呢?” “还有,我要回家。”蒋佳月道。 陆长风点点头,“是吗?爷还琢磨着,给江先生写封信呢,既然你不领情,那倒是可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二章 为了什么 无耻! 蒋佳月恨不得在陆长风脸上画上两个大字,告诉众人,这就是堂堂瑞国公府的陆长风,陆四爷! 既下流又无耻! 她恨恨地盯着陆长风,咬紧了牙关,才没骂出声来。 居然用江先生威胁她! 只是…… 只是陆长风却没说错,自己不愿为他所用,他又为何要平白付出? 蒋佳月虽然不齿陆长风的这种行径,但却从不曾想过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此前也打叠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要报答他。 为此还几次试图回想起那个梦境…… 她死死咬着唇,克制住自己,不愿叫他瞧出自己的慌乱来。 爹爹现在的情形正在好转,当然需要江先生去看诊…… 但给他做妾,却是不行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那根人参,是江陵知府从东北得来的,价值……”陆长风在她恶狠狠地目光中,轻描淡写地用手比了个九。 九百两? 蒋佳月心中一跳。 那人参药效那么好,他此时又说是江陵知府送的,想必定然是极好了…… 像是看穿她心中焦灼,陆长风眼眸暗了暗,“据说因它参须有九十九根,所以价值,九百九十两,是江陵知府送给我祖母做寿礼的。” “你胡说!”蒋佳月不信,再好的人参,哪里就值这么多银子了!还九十九根参须,蒙谁呢! “你不要自以为权大势大,就可以乱说,想以此要挟我。别忘了,那欠条上写的清清楚楚,参银五十两,你可是默认了的!” “好啊,爷可以引荐你去见江陵知府,亲自求证一番。” “你们官官相护!” 蒋佳月简直气地五脏六腑都要炸了,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陆长风却无所谓地模样,“你要走可以,限你三日内还清银两,到时大道朝天。爷也是有脸有面的,不是那等没脸没皮地人,别真以为没了你,爷就找不着人了,拿乔拿势地,惹人笑话。” “你!” 陆长风好整以暇道:“说实在的,带你这么个人出去……”他上下打量了蒋佳月几眼,满脸嫌弃,“要哪儿没哪儿,豆芽菜似的,爷也觉得丢人。” “你!”蒋佳月气结,偏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只要陆长风愿意,只怕人都能排到城门口去,他根本不必揪着自己不放。 “好啊,那就请四爷另寻高明,恕不奉陪。”她起身拍拍屁股,轻蔑地斜他一眼。 陆长风暗自咬牙,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嘴上却满不在乎道:“记得把银子还清。” “五十两!”蒋佳月咬牙切齿地回身,挤出来一句。 “九百九十两,一分不能少。” “难道堂堂陆家四爷,就这么一点肚量?竟还盯着这么点子银钱不撒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笑之有。” “君子坦荡荡,小人贼眉鼠眼!” “也不知是谁知恩不报,挟恩自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蒋佳月知道他绝不是在吓唬她,只好咬着牙认了怂,重又坐下来,“四爷,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长风满意颔首。 这才算乖顺了,老实了。 —————————— “爷是瞧你可怜,有心善人做到底,奈何有些人偏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呵呵。四爷这么好的文采,不去参加明年的科举真是可惜了。” 这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陆长风看她话虽如此,人却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地置气,笑道:“你怕什么?当真以为爷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也不瞧瞧……啧啧。” “只怕是四爷多虑了。” 她这般说,其实便是松动了。 陆长风早已知道,蒋佳月当初既能为着银子来做下人,现在也就能答应。 有些人便是这样,为着至亲至爱之人,从来奋不顾身,不会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如此,他也如此。 因而也不再激她,直截了当道:“参钱相抵,爷也会写信给江先生,每旬定期去你家中,还有……”他想了想,添了一句,“还会派人去找江陵知府,安排你弟弟,叫蒋南秋对吧?去江陵的学府进学,不需束脩,每月还会以学府的名义,给五两银子的费用。过个一两年,自会放你出府,在此期间,爷每月还会私下给你十两银子的贴补,当然,国公府的妾室,也是有月例的,数额不小,如何?” “四爷图什么?” “爷自有道理,还不用向你禀报。” 蒋佳月握着拳,看向陆长风深邃地好似一汪幽潭的眸子。 她心动了。 陆长风提出的条件,不由她不动心。 可…… 就如陆长风所说,只要他愿意,何愁找不到人做筏子,为何要浪费这么大的气力在自己身上,苦心孤诣地说服她? 此前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陆长风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将她安排在身边,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在璇娘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然而不管他为着什么,陆长风的条件一击即中,蒋佳月承认自己已经有了八九分的动摇。 经过了张寄一事,她早已想好这一辈子不再考虑嫁人的事,一颗心全在蒋大郎的病和蒋南秋的学业上,既然如此,此时不是摆在眼前的大好时机吗? “好!”蒋佳月咬咬牙,盯着陆长风俊朗的面容,看到他唇边是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道,“口说无凭,四爷……你可是有前例的,我要写张条子,还要请四爷屈尊,署上大名了。” 陆长风沉吟片刻,也没怪罪她的刻意嘲弄,“可。” “对了。” 蒋佳月想起什么,陆长风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说。” “能不能……不告诉我家里人?” 蒋佳月咬唇,若是叫娘亲知道了,该有多难过……更不能耽误爹爹的病情,更有甚者,万一南秋不愿意去江陵的学府,那岂不是浪费了她一番苦心? “爷可管不住谁说什么。” 国公府和江陵陆府的关系如此亲密,下人之间也多有往来,互相攀着亲戚,随便谁露一句出去,陆长风难道还能封口不成? “那……那最少回江陵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以后的事,也只能再说了。 陆长风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该不会打定了主意,出府之前不回江陵了吧? 京城和江陵的信件往来,他倒还能有些办法,果然不傻。 —————————— 陆长风与蒋佳月一前一后去了景萃院的小书房,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蒋佳月满脸心事地模样。 她捏了捏袖袋中的纸张,稍稍镇定了些。 没事没事,陆长风好歹是个要脸面的,答应的事自会做到,过了一两年,爹爹的病也该治好了,凭着自己攒下来的银子,也足够供应南秋上两三年学堂,到时随便开个学馆,或是找个事由去做,家里的日子便安定了下来。 她想着,脸上的郁郁方才散开了些。 却不防李议一直等在那里,见了她,连忙上前问道:“蒋家妹妹……四爷怎么说?” 蒋佳月没作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议心中便是一凉,“你、你答应了?” “小李哥,你都知道了?” “是……” “我……小李哥,还请你不要告诉我家里,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出去,不消说旁人不信,便是蒋佳月自己也觉得可笑。 一个丫鬟,给主子做妾,还能有什么想法? 偏生李议还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我不会说的。我就是,就是……” 一定是四爷威胁蒋家妹妹了吧? 可恨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李议一把捉住蒋佳月的手臂,“蒋家妹妹,你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便是、便是粉身碎……” 他话未说完,却被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的王二一下打在手上,喝道:“可叫我逮着你小子了吧!” 王二看了看眼下这个状况,眼珠一转,不给李议说话的机会,接着就道:“外面都忙翻天了,你倒好,还在这里享清福,青天白日地就拉拉扯扯,不想干趁早滚蛋!” 一行说,一行把人拽着就往后拖。 李议力气没他大,顿时被拽地一个踉跄,已经离了蒋佳月几步远的距离,再想说什么,当着王二的面也不好出口,只把一双眼看着她,里头俱是说不出的难过。 “呵!” 蒋佳月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王二一通动作,把人拽走了,想起李议对她的种种关切,心中一时情绪翻涌,没成想却听到陆长风倚在门上,冷哼了一声。 她没那个心情再和他说什么,抬脚就要走,陆长风便开口道:“过来!” 方才在小书房,陆长风早就说过,日后少你啊我的没规没矩,蒋佳月想了会子,到底走了回去。 陆长风闲闲地看了一眼王二等人离开的方向,嘴上凉凉道:“爷劝你一句,收起那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别回头爷脸上不好看,你也没好果子吃。” “四爷放心,奴婢虽是女子,但也不会像有些人一般,说出去的话……呵呵。”蒋佳月干笑两声,仰头看他,面上却笑地十分好看。 —————————— 楼氏刚靠近棠锦轩,便看到自个儿儿子倚在门上,面容没了往常的整肃,随意地说着话。 他的对面,立了一个女子,身量苗条,正仰着脸,笑颜如花。 楼氏心里顿时有了底,叹口气,瞥了身边跟着的初蓝一眼。 果然是这个叫蒋佳月的丫鬟。 “咳咳。”她咳嗽两声,已经换上了满脸的笑意,向陆长风走过去,柔声道:“王二说你喝多了,娘来看看你。” 初蓝便走出来,捧了个食盒,里头是醒酒汤,楼氏又道,“你这孩子,便是高兴儿也不能使劲喝,那些人哪里是有个够的?熬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蒋佳月连忙行礼,从初蓝手中接过来。 陆长风想必早就看到了,故意不说,等着她在楼氏面前出丑呢! 好在初蓝向来对她是亲近的,安抚般笑了一下,用嘴型道:“别担心。” 蒋佳月摇摇头,示意她自己不要紧。 “凉一凉,刚熬好的,想必是有些烫呢!”楼氏转身对蒋佳月轻声吩咐道。 “是。” 众人进了屋子,陆长风与楼氏坐下来,蒋佳月与初蓝一同站在旁边,只听楼氏又对她道:“你也坐吧!” “奴婢不敢。” 楼氏便笑起来,“你这孩子,向来是个知礼的,很得我喜欢,也没什么敢不敢的,既是我说的,就坐吧!” 她这般说,蒋佳月倒不好不坐了,看了一眼初蓝,见她偷偷笑着,心里就隐约懂了,也只好坐下来,却不敢坐全了,只坐了半边,侧身对着楼氏。 “您怎么过来了。”陆长风明知故问。 “你呀,娘关心你,难道还非得说出个一二三才能来不成。” “儿子还不是怕您太操劳。” 楼氏越发笑地开怀起来,“你若真怕我操劳,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与我商量?”她看了一眼蒋佳月,“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没地就要受了你的委屈。” 蒋佳月连忙起身,“奴婢惶恐。” “坐下坐下。”楼氏拉住她的手,蒋佳月只得顺势再坐回去,听得她道,“他呀是个男人家,粗心大意地不懂这些,我知道你心里必得有些不快活地,所以特地来问一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可要接过来的?或是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与我说了,不要拘束。还有,以后咱们在一处,也不要自称‘奴婢’了,我就叫你月儿可好?” “奴婢……月儿没什么想法……”蒋佳月其实是有些感动的。 不管楼氏真心实意也罢,逢场作戏也罢,为了陆长风,愿意这样待她一个出身卑微之人,本就已经十分不易了,更别提楼氏根本没有仗势欺人,觉得是她高攀了,还想到要接她家中亲人过来,可见并不是一味高傲的。 至少,比陆长风要有世家的底蕴多了。 只是……她却偏偏是不能叫家里知道的。 蒋佳月看向陆长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剧场之小书房 (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剧场奉上!免费哦~) 陆长风从外头回来,眼角微微有些发红,显然是吃了酒。 谭家老二请他在德胜楼吃酒赔罪,尽说了些车轱辘话,他不耐烦,便先回来了。 留了顾滕在那里。 总归是他牵的桥搭的线,陆长风看在发小的脸面上,人虽去了,却也没给谭家老二什么好脸色。 德胜楼,呵呵,他娘的是想压谁呢!也不掂量掂量他们谭家在那位心里的分量,就敢在自己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 不过是用之即弃的棋子。 回了棠锦轩,里头静悄悄的,没人。 见着几子上有摆好的衣裳,陆长风拿起来瞧了瞧,是暗青色的窄衣领花棉布的长袍。 他往日在家中,便爱穿这样的。 看了看,心情略好转了些,面儿上也有了丝笑模样。 换了衣裳,摸了摸茶壶,温的,想必是热着茶水在里头,桌上还有那做成方方圆圆的糯米红豆的小团子。 随意吃了两个,又吃了茶,酒意方才下去了些,心里也舒坦不少。 他四处看了看,抬脚又出了棠锦轩,往小书房去了。 蒋佳月果然在里头。 她窝在太师椅旁边儿的长靠上,迎着窗儿,整个人缩成一团,对着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正在看书。 只是那书页,却半日都未曾动一下。 陆长风在门边看了会子,故意加重了脚步声,朝里头走过来。 蒋佳月阖着眼,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柔腻光洁的面上,似乎能看到那细微地、柔软的绒毛。 长长的眼睫便投下一小片儿影子,微不可查地颤了几下。 人却没动静。 陆长风走到书架前,抽了本常看的书出来,书角碰到木制的架子,发出一声轻响。 那眼睫的影子,便又动了动。 他一手拿了书,走到太师椅前,整个人舒适地往后靠去,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 “四爷!” 蒋佳月似乎被吓了一跳,睁开眼,清澈的眸子有片刻的迷茫,立时从长靠上起身,笑地眉眼弯弯,“您回来了。” “嗯。”陆长风眼都未抬,翻到之前看过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了。 蒋佳月便撇撇嘴。 多不容易趁着他出去应酬,能得一刻清闲,刚眯了眼呢,人就回来了。 他难道就没什么事要忙的吗? 不是说,以往陆长风常常在府外过夜的?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光正好,显得整个小书房都暖和起来。 窗台上放了一盆水仙花,此时开的正艳。 她站在陆长风身后,颇有些无所事事,抠了抠指甲,瞧他好似看入了迷,便悄悄地用手拨了拨掉在那里的书,人往长靠上坐了下去。 蒋佳月一动,那被拉长了的身影顿时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陆长风身侧,不动了。 他长眉一跳,开口道:“爷渴了,去倒水。” “哦——” 蒋佳月心道他定是故意地,怎么自己站了那么久都没动静,一坐下就要吃要喝的? 她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出了书房,还回头冲里头翻了翻眼。 德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三章 陆家有喜 你做的筏子,你自己解释。 陆长风对蒋佳月的眼神不置可否,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地对楼氏道:“哪里就这么麻烦,真够烦人的!” “哟!”楼氏笑道,“这还麻烦?又用不着你动手的,我和月儿说话呢,听着就成了,事儿都我办还不行?谁叫我就是这么个命儿。” 蒋佳月赶紧道:“叫夫人为难了,是月儿的不是。只是……我家中亲人都在江陵,父亲有病在身,多有不便……” 楼氏点头,“倒是我没想周全,那、那你就要受些委屈了,日后回了江陵,再把你父母接过来,如何?” 这不过是陆长风纳妾,又不是正儿八经地娶妻,楼氏特地过来问一句,也只是全了面子,既然蒋佳月自己都不在意,她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闻言也就罢了。 “还有。”楼氏看向陆长风,“你这么一弄,倒叫我慌了手脚,好在你三哥马上就要成亲了,东西都是齐备的,但这般匆忙,难免有疏漏,日后可要好好待月儿,知道吗?” 这话是说给蒋佳月听的,也算是宽了她的心。 “行了行了,您就别操这份心了。”陆长风又说了几句,这才把楼氏送走。 初蓝落后一步,笑着拉了蒋佳月的手,“月儿妹妹,恭喜你了。” 蒋佳月苦笑一声,但初蓝不是小群,有些话是不好说的,也只得道:“多谢姐姐,月儿都知道的。” 若没有初蓝在里头帮着说话,只怕楼氏也不会对她这般亲切。 一时人都走了,景萃院里又清净下来,蒋佳月回了陆长风一声,也就回了屋子。 刚找了个隐蔽地方藏了那张纸,门就被人推开来,小群满脸气呼呼地站在门边,瞪着眼看她,抱怨道:“月儿!你怎么都不与我说!” 蒋佳月早已料到小群会来质问,将人拉进了屋子,倒了茶水,小群也不坐也不喝,点心也不吃,只管站在那里,非要听到个答案不可。 她便叹口气,轻声道:“我与你说实话,你可得保密。” 小群眸子一亮,连连点头,“我发誓!” 蒋佳月便附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回。 “你的意思是说,是四哥故意的?” 小群睁大了眼,捂着嘴,看着蒋佳月点头,她惊呼一声,“为什么啊?” 蒋佳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爷只说他有自己的原因,多的不让问。你也知道我家中的情形,所以就……” “哎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小群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家里缺银钱使,可……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这话倒新鲜,难不成在小群眼里,给陆长风做妾反而是糟践? 旁人可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福分哪! 只见小群无精打采地坐下来,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块点心,又喝了口水,差点儿把自己噎着,这才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哎!” “到底怎么了?” 蒋佳月倒想听听她的想法,只听小群唉声叹气了一阵,“你只道答应了四哥,家里就能好过些,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 —————————— 小群年纪虽小,但自小在陆府长大,其实看的听的并不少,她只是身份特殊,不愿也能够不参与到其中罢了。 她握着蒋佳月的手,“你若真给四哥做妾,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我知道。”蒋佳月点头。 依着瑞国公府的家世,陆长风本身又是才俊,有多少人家和小娘子趋之若鹜,蒋佳月自然知道。 不提外头,只说这瑞国公府中,又有多少人想着要爬他的床,蒋佳月也知道。 小群却叹气,“国公府不比江陵,你不知道的。” “你这不是在告诉我吗?”蒋佳月笑道。 “我……我虽然知道一些,但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又有什么用。” “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有,就算我、我出了什么事,相信四爷也会照顾好我家里的……” “不许说这种话!快呸呸呸!” “呸呸呸。” 这般闹了一会儿,小群的脸色才好了些,也不再唉声叹气,将话都与蒋佳月说了。 蒋佳月自是知道小群是真心为着她,心中满满都是暖意。 小群说的,也不过是哪房哪院的哪个丫鬟,有心要攀陆长风罢了。 不听不知道,景萃院里头从千书往下就不说了,竟然连陆长清的院子里,都有人常常过来献殷勤的。 “这几个,都是家生子,老子娘在府里也有些脸面,日后跟你说什么,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套了话去。你不知道,有时候,哪怕是一句话没说对,也要倒霉的。” 小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缩了缩脖子。 “好,多说多错,我只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还有,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姐姐,听说就是给四哥备的,这么多年没提,是因为四哥一直没松口,夫人碍着璇娘姐姐的事,就……如今既然有了你这个例子,其他人肯定心思都活泛起来了,你也要小心。” “嗯,谢谢你,小群。” “谢我也没用,我也只是听别人没事瞎说的罢了,这些都只是明面儿上的,家里也有些底子,底下那些小丫鬟也难保没这些心思,以后还是要靠你自己。” 蒋佳月见她满脸严肃,本是担心的事儿,却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不由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成天在外头乱窜,原来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嘛!人小鬼大的!”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翻了年才满十四,这个年纪,嫁人确实有些小了。 蒋佳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反正也是假的。” “那以后呢?怎么办?回家吗?” “对啊,等我攒了银子,就带着我爹我娘,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家的地方,买点田,租个房子,那时候南秋也能独当一面了,随便找个什么营生,一家人在一块儿,不是很好嘛!” “真好……”小群笑着道。 蒋佳月察觉到自己说到了她的伤心事上头,顿时愧疚的很,她不知道陆长风以后会如何安排小群,也不好再问,便道:“不过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好啊!那我到时候就偷偷溜出去看你。”小群这才高兴起来。 —————————— 天色渐渐暗下来,来国公府的女眷早已回去了,外院的前厅里也陆陆续续送走了不少男人家,只留下死皮赖脸要吃喜酒的顾滕,和被他拦下来垫背的陶庭等人。 这些人向来与陆长风关系极好,是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自然也没人敢说他们。 这些人都醉的差不多了,陆长风叫人一个个抬回了客房,找了人伺候,又去各自家中报信说不回去了,一番忙碌下来,外头都已点上了灯烛。 顾滕翻了个身,嘴里还咕哝着,要去“闹洞房”。 陆长风听了王二等人的话,也不去理睬。 因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话,也就不好该日子,楼氏虽说准备的匆忙,但纳妾本就是个小事,也不用大动干戈。 她遣了人过来,给蒋佳月梳洗打扮。 先是要开脸,用那细细的红丝线从额上一直滚到下颌处,来回几十遍,直到将脸上的绒毛较干净了为止。 起先蒋佳月还觉得有些刺痛,这么滚了十几遭,也就没了感觉,转而专心打量起面前的丫鬟来。 这是楼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明心。 听名儿,倒不是和初丹等人一拨进的陆府,蒋佳月想起小群数的人里头,便有她。 据说家中的老娘原是楼氏陪嫁过来的,后来嫁了国公府的一个管事,很得楼氏信任,后来明心的哥哥娶了媳妇添了孙子,就回去颐养去了。 明心也从二等丫鬟提到了一等。 她容貌颇为柔美,不是那种顶标准的长相,但却很耐看,一看便是那种善解人意的性子。 笑起来也很浅,左边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显着人十分亲切。 只见她手上动作轻缓,话也说的轻轻地,“月儿姑娘,劳烦您转一下头。” 蒋佳月依言转了过去,明心便又专注在她右侧脸颊上的细绒毛上了。 “疼吗?”她问道。 蒋佳月摇摇头,“不疼,多谢姐姐了。” 明心就笑起来,酒窝更深了去,“月儿姑娘折煞奴婢了,您叫我明心就好。” 她这般淡定沉稳,甚至看不出一丝好奇之心,蒋佳月暗道,不是明心早就打听清楚了自己的底细,觉得不足为惧,便是她成竹在胸,心思极深,才能在所有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震惊之时,仍旧能谈笑自如。 “好了。” 不待蒋佳月再说什么,明心已经收了红丝线,将铜镜放在她面前,“月儿姑娘长的真好看,肌肤也好,不用打扮就是个美人儿呢!” “是呢!若不是如此,四爷又怎么会这么心急。” 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人,也是楼氏身边的丫鬟,叫做明桥的,声音清脆又快,连珠炮似的,“真叫人好生羡慕。” 这却是个容貌十分明媚地,只是不知是不是故意寒碜蒋佳月,话却说得有些难听了。 蒋佳月也不在意,只露出个羞涩地笑意来。 据说她这名儿,还是陆长清起的,取自“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意。 也不知楼氏心中是何感想。 —————————— 明桥见她没有反应,既没有气急败坏与她争辩,也不曾脸色阴沉不高兴,一时倒摸不准蒋佳月是没听懂,是个单纯如斯的性子,还是城府太深,装的太好。 她眼神闪了闪,拿起台子上的胭脂粉水等物,“夫人叫我来给你打扮。” 和明心不同,话里很不客气,人也有些傲气,显然心中十分不愿。 蒋佳月便任由她将脂粉厚厚地扑在脸上。 这打扮也不是十分隆重的,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不多时,又有几个小丫鬟捧了衣裳并首饰过来。 沐浴焚香是早就做过了的,几个丫鬟当着蒋佳月的面儿将衣裳打开,是桃粉色绣瑞草云雁的缎裳,下配同色撒花如意云纹裙。 锦盒里装的是一套梅花金头面,另一个里头装的是陆老夫人送来的,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小群也送了一对耳坠。 其余也有送的,因她刚到京城没几日,人都不熟,除了初蓝,不过是帕子荷包等女儿家的小物。 李议人没来,东西是塞在她门缝里的,却是二十两的银子。 蒋佳月叹口气,将银子用东西包了,打算寻个时机再还回去才好。 “月儿姑娘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的,什么颜色都压的住呢!”明心在她耳边道。 蒋佳月里一时想东一时想西,任由丫鬟们将她折腾过来又折腾过去,待回过神来,衣裳首饰已都穿戴妥当,蒋佳月险些认不出来自己了。 屋子里早就点了烛火,并不是十分明亮,带着些微的昏黄,映在铜镜中的女子,好似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长大了长开了。 红唇润泽,肤白如玉,一头青丝高高挽起,从此便梳做妇人髻。 她此时才觉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情形呢?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桃红色……明心这是怕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有意提醒吗? “看够了吗?谁不知道你好看,否则四爷又怎么看的上?”明桥的声音很不服气,走过来将铜镜拿远了,“快些吧,免得时辰过了,反倒怨我们手脚不利索。” 两人便又在她发上插了压发的簪子,这才算好了。 一时二人退出去,只留蒋佳月一人坐在那里,想走动也不方便,干脆就不动了。 她现在不过是陆府的一个丫鬟,虽说出身还算清白,但也不至于太张扬,又拿不讲究的人家,直接就送到陆长风房中便也罢了。 蒋佳月把头凑过去,拿了烛台,细细看铜镜中的自己。 这一下,不由苦笑一声。 离远了倒还罢了,这一细看,满脸都是脂粉,简直白地吓人,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掉下来一截似的,连口脂也太红了…… 但愿陆长风不会被吓到吧!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又擦了些口脂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四章 回哪儿去 戍时中,月影斜挂,星辉微洒,一心要闹洞房的顾滕睡地正酣,蒋佳月已经被人用一顶小轿抬了,从侧门绕送到棠锦轩。 蒋佳月连侧室都算不上,自然也不用带什么嫁妆,唯有小群并初蓝陪着送到门口。 陆长风那边则更简单些,只陆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陆老夫人说了几句,也就草草散了。 瑞国公府的红绸等物,是为着陆长清娶妻所挂,红红火火十分喜庆,而景萃院里面,只寥寥挂了几条红绸,也不曾有其他的装扮。 连个热闹凑趣的下人都没有。 整个院子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儿人气,瞧着比往日倒还萧条了几分。 蒋佳月是连盖头都没有的,等小群和初蓝走了,她便走到窗前,看着月光下寂然挂在树梢的红绸,透着蒙蒙而又惨淡的红光,夜风微动,红绸刮过初冬枝头仅剩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下那暗淡的影子便也随之动了几下。 “夜空明月悬,飞萤入卷帘。” 她想起曾经和蒋南秋一起摇头晃脑背诗的日子,一晃眼三四年便过去了。 坐回原地,蒋佳月呆愣愣看着屋里的摆设,和江陵相似,又很不同。 当初第一次跨进棠锦轩,只见里头的摆设虽不打眼,却沉淀着百年世家的奢贵,而瑞国公府呢?唯气派与贵重二字。 她从一开始便告诫自己,江陵陆府不是她的归宿,终有一天她要和娘亲一般,从那里走出去。 却没料到,一步跨进了这瑞国公府。 但不论如何,爹爹救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蒋佳月以为自己会思绪翻涌,会焦虑不安,只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有着奇异的安宁,从午后便没进过食的脾胃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桌子上摆了不少吃食,多是点心,饿的狠了,她倒忘了唇上的口脂,挑了个喜欢的便吃起来。 正吃着,陆长风已从楼氏他们的院子回了棠锦轩,刚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蒋佳月往嘴里塞东西的情形。 倒是个心大的。 这会儿只怕宫里都已经知道他纳了个叫“蒋佳月”的妾室,更不知多少人晚上该辗转反侧,她倒好,眼里只盯着他许诺的那些银钱,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都没耽误。 分明是他逼迫的,但陆长风却无端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蒋佳月咽下去三四块糕点,胃里这才好受了些,方准备倒些茶水边喝边等,抬眼便看到陆长风从外头走进来,脸色还有些不好。 该不是被陆华楠教训了吧? 也是,被嘉庆公主三两句话一说,就要纳什么妾室,国公爷只怕会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还有陆老夫人,虽然她一心想补偿陆长风,但今日是她特特邀了许多人家来相看的时候,只怕心里也不快活。 看来陆长风肯定是没吃好,这才心里有火…… 蒋佳月心里嘀咕,这可怨不着她,还不都是你自己个儿给挖的坑么? 她抓紧时间最后又吃了一块梅花糕,这才站起身,冲三两步已经走进来的陆长风行了个礼,“四爷。” 又乖乖倒了茶水奉过去。 想赚银钱,先得伺候好了他,这是陆长风在小书房的原话儿。 陆长风大马金刀地就坐下去,随意脱了外衣搁在几子上,手里接了茶,温热的很,便一口喝了。 牛嚼牡丹……蒋佳月撇嘴。 “去把脸洗了。”不料陆长风也不遑多让,张口就嘲讽道,“涂地跟鬼似的,想吓唬谁呢!” 这话蒋佳月可不爱听了。 还不是你成天招惹旁人,这才每次都报应在她身上?怪谁啊? 吃饱了身上也有力气,蒋佳月便道:“四爷是在嫌弃夫人身边的丫鬟手艺太差吗?” 陆长风冷哼一声,不搭理她。 蒋佳月见他如此,本来脸上也难受,干脆去倒了热水,三两下洗个干净,想了想,连头上的发饰都一股脑儿拆下来,随意挽了个发髻顶着,把首饰仔细收好了,打算待会儿带回去。 这可都是楼氏给她的。 就是名儿不大好听,大户人家管这个,叫做“买妾之资”…… 不过想想这些东西,等她出去了便能转手卖不少银钱,也许比陆长风许诺的贴补都多,她心里便高兴起来。 被脂粉糊了几个时辰,这会儿捯饬干净了,随意擦了把脸,感觉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也不知今儿见着的那些姑娘家,个个环佩玎珰的,头上身上俱是首饰,累不累人。 将水倒了,她又重走到陆长风面前,有意叫他看一看,那些脂粉可不是她叫人往脸上不要钱似的裹。 这还差不多。 陆长风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肌肤水嫩,映着屋子里的烛光,十分清爽,比方才那副惨白惨白、唇边还沾了口脂的鬼样子好看多了。 更有些像璇娘了…… 陆长风眸光暗了暗,倒想起他头一次见蒋佳月的情形。 “四公子若是觉得空口无凭,小女愿意去陆府为婢,直到偿清了银钱为止。”她抬起头,面上全是坚毅。 那一瞬,他是有些恍惚的。 分明是差不多的话语,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陆长风不傻,打小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只一个照面,便大致看出来了。 收了收心思,便听得蒋佳月略有些忸怩地看着他。 “有屁……”忽而想起她不是朱三等人,陆长风只好把话咽了下去,“什么事?” “那个……四爷,奴婢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合适啊?” 身为一个妾室,是没有留房的资格的,得伺候好了就回自己的屋去。 尤其是她作为一个假的妾室,更是如此。 不料陆长风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要回哪儿去?” 回……当然是回我自己的屋啊!装什么傻!蒋佳月在心里吼了一句。 嗯?等会儿。 她看了看陆长风非常真挚的神色,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不高兴,他是不是不知道啊? “四爷。”蒋佳月觉得自己应该给他灌输一下妻妾的区别,毕竟这涉及到她以后的切身利益。 只是原本这理应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她觉得陆长风既然提出了条件,应该非常明白其中的界限,谁知他不懂这些宅门里头的弯弯绕,便有些难堪了。 这话要怎么说? —————————— “四爷?” “嗯,说。” 蒋佳月捏了捏手,“时辰不早了。” “所以你要回哪儿去?” “奴婢……妾身,妾身伺候您歇息后,就该回自己的屋子了。” 陆长风眼神瞥过来。 他上下打量蒋佳月两眼,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放心,爷对你没兴趣。” 蒋佳月脸“腾”一下,连着颈脖耳朵尖都红了。 屋子里好似突然热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心辩解,“四爷,作为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那个啥……” 嗯?再等等? 陆长风分明纳过妾室的!璇娘便是,难道还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要看她出糗吧? 蒋佳月腰板顿时直起来,“四爷就不要拿人寻开心了。” 陆长风满脸莫名。 今儿是他纳妾的日子,叫人看见蒋佳月从屋子里出去,外头会怎么说? 他……不行? 想想便可笑。 因而严肃道:“爷不喜欢开玩笑。”脸色已是有些沉了。 谁喜欢开玩笑了,莫名其妙!蒋佳月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男人家的心思,听他那般说,更是一头雾水。 “四爷。”她也肃了肃脸色,显着十足的正经,以证明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身为妾室,是没有资格住在正房里的。” 难道以前璇娘都住棠锦轩的吗? 蒋佳月不敢问,但猜也知道在陆家,这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是因为当时璇娘有了身孕,陆长风没想着把人放在正房,这会儿才不知道? 陆长风闻言便是一愣,随后不自在地动了动放在桌上的手,要倒水喝。 “咳咳,水凉了,去倒点热的过来。” 蒋佳月伸手去拿茶壶,并不是很凉,但因知晓陆长风爱喝热的,便也没说什么,自去暖壶中添了热水。 陆长风吃了口茶,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显然还在等他回答。 只好道:“伺候洗漱。” 蒋佳月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喊了个婆子,打了两桶热水过来。 那婆子进了屋子,瞧见蒋佳月已卸了妆容,便咧嘴笑起来,背了陆长风,殷勤道:“月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婆子立马就办。” 蒋佳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脸更红了。 怕不是这婆子瞧她发髻散乱,方才又有些脸红,这会儿还伺候陆长风洗漱,就以为她……她…… 只是她偏生有口不能辩,任由婆子误解,也不知明儿一早该传成什么样子…… 虽然早就料到这一遭是难免的,真被人当着面说出来,她还是不由心慌意乱,额上都快出汗了。 又急又羞。 好在陆长风及时进了净室,只一个眼神,那婆子连忙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蒋佳月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将衣裳搭在屏风上头,转身就要走。 “不准回屋。”陆长风一行脱衣裳,一行说道。 “知道了!” 蒋佳月不耐烦地哼哼了一声。 陆长风脸色就是一沉,“摆个臭脸给爷看哪!” 蒋佳月想到那个婆子的眼神,都快羞哭出来了,一时又恨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为了银子竟同意了陆长风的提议,一时又气他事多,分明没事偏要抓着她不放。 就不能让她出去一个人待着嘛! 她再也不愿自称什么“妾身”,又怕说“我”陆长风更不高兴,没个完了,干脆道:“奴婢不敢。” 怕他再说,赶紧添补上一句,“如今天凉,水冷的快,四爷还是快沐浴吧!” 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陆长风也好似习惯了,挥挥手让她出去,随手就脱了最后一身里衣扔在一旁,舒舒服服地泡澡去了。 蒋佳月脚底下生风一般,紧赶慢赶,终在他赤裸了身子之前跑出了净室。 真不害臊! 方跑出去,脸上的红晕还未褪下去,外头却有人说话。 “四爷,三爷叫奴婢送了东西过来。” 蒋佳月顿时愣在那里。 这会儿还来的,又说是陆长清吩咐的,怕不是小群说的绫罗吧? 因了楼氏生产长女之时伤了身子,没养好又怀了陆长清,他生下来便有病症在身,身子一直不大好,就不爱出门走动,多待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倒也养了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与璟萃院不同,楼氏怕小厮笨手笨脚不会伺候,陆长清的院子里,都是丫鬟。 他往常也爱和丫鬟们说笑,以此解闷,据说丫鬟的名字还都是亲自陆长清取的。 这个绫罗,读书识字,也颇有才情,楼氏想着陆长清喜欢这些,就把人放过去,意思也很明显。 偏这个绫罗,心思太灵巧,虽然得了陆长清的喜爱,常常教着吟诗作对的,但不知怎么却好似往璟萃院跑地更勤快了些。 依着蒋佳月的想法,其实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楼氏这样的人儿,是断不会叫一个丫鬟伤了两个亲儿子的情分。 也只这个绫罗还看不透,凭着陆长清的纵容,这时候竟还打着陆长清的旗号,跑到璟萃院来了…… 陆长清分明醉地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送劳什子东西给陆长风? 若他果真醒了,更是万万不可能叫人过来的。 这绫罗,也太心急了吧…… 蒋佳月看了看身后,陆长风还在里头洗漱,好似放她进来也不大合适。 可是不应吧,绫罗还在外头敲门,嘴上说着:“三爷怕您今儿吃多了酒,特特叫奴婢连您的醒酒汤也一起熬了呢!” 蒋佳月算了算时辰,敢情这一碗醒酒汤熬地够久的…… “四爷,四爷?” 绫罗还在坚持不懈地喊门,蒋佳月走到门边儿,手抬起又放下,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因她不知道绫罗是哪根筋不对,这时候过来,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来在陆长风跟前溜个眼熟的? 还是,实在憋不住委屈,要来亲眼看看,再表白一番心意? 就在蒋佳月再一次犹豫不定地抬起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十分不悦的声音。 “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五章 佳月敬茶 蒋佳月不由转身去看。 却见陆长风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整个人站在那里,满脸不悦。 屋外的绫罗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如何,半日没有声音。 蒋佳月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外头黑漆漆地,半点儿人影也无,绫罗早吓地跑了。 胆子不是很大么?怎么听着陆长风的声音就没影了…… 蒋佳月撇了撇嘴,见陆长风还满脸怒容地在那里,禁不住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你自己招惹来的……” 陆长风闻言冷哼一声,丢了一句“端起你姨娘的架子来,爷许你那么多好处,不是用来吃干饭的”,也不顾她顿时难看的脸色,又自顾自回了净室洗漱。 气地蒋佳月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生闷气。 自打她一进府,陆长风就用的顺溜。 不管是对付庄子上的那个丫鬟,还是苏凝筠、含烟,到了国公府,又变成了嘉庆公主…… 敢情他是一照面就打定了主意这么做吧! 越想,蒋佳月不由越发怀疑,否则陆长风这样喜怒无常的人,怎么就会那么好心眼呢?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自家,怕是就看中了她的长相,故意用来砢碜别人,给他挡桃花的吧? 也不知想了多久,总归陆长风出来时,见着的便是个双手抱胸,紧紧抿着唇,严肃地好似老学究一般的蒋佳月。 只听她嘴里不时还轻声嘀咕着什么。 陆长风是练过的,若论凝声静气,脚下无息,那也是容易的很。 他往前走了几步,侧耳去听,这才知道她嘴里叨咕的是什么。 “好你个陆长风啊,我说我怎么一进了你们陆家都快霉上天了,合着原来都是你故意的。” “亏我娘还把你当个大善人,就差供起来了,你个大骗子!” “哼哼,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个别扭的性子,还当你自己风流潇洒呢,嘁!” 陆长风越听脸色越黑,额上的青筋都忍出来了。 叫她在这里等着,连个下人都不会打发,还要他特地跑出来解决,这会儿还有脸坐在那里说他了? 敢情他之前每个月好几两的月例都是白给出去的,就调教出这么个一等大丫鬟出来了!连个事都做不圆…… 刚给了她脸面,帮着她在人前立威了,转过脸就数落他? 这么个姨娘还能要吗! 陆长风一气蒋佳月不受教,这时候还敢来景萃院的丫鬟,那摆明了是试探蒋佳月的地位,她倒好,躲在门后不出声,还要他半路跑出来圆场子。 二又气蒋佳月没心没肺,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在背后骂他。 三却是气自己瞎了眼,还以为这是个聪慧机灵的,看来也不过是个榆木脑袋,一点儿用也顶不上,他倒看走眼了一回。 这边厢蒋佳月掰着指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说的口渴了,一伸手,顿时人僵在那里。 “呵呵。”她干笑两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看着身后不远的陆长风,“四爷,您手脚真快,这么快就洗好啦……” —————————— 陆长风瞥她两眼,忍了又忍,方才把发青地脸色憋回去,看着她十足十地献殷勤。 “四爷。”蒋佳月捧了桌上的糕点过来,”您尝尝看这个梅花糕,里头是熬化开的红豆,香糯软甜,既好看又好吃,真的,您尝尝。“ “爷不饿。”他冷冷地道。 “那您喝茶。”蒋佳月连忙放下糕点,倒了茶水,“我、不是,妾身,妾身听村里的郎中说,洗漱之后最好喝点热水,养生的。” “不渴。” “那……” 蒋佳月见他如此,哪里还不知道话都被听了去,急赤白脸地四下看了一眼,忽然瞧见陆长风随意扔在几子上的书册,颠颠儿地就跑过去拿了过来,“您看书,看书。” 陆长风淡淡地推了,“倒背如流。” 嗯……这话倒是不假,陆长风果真对里头的内容极熟的。 蒋佳月想了想,便翻开书页,指了一处地方,奉承道:“那个,四爷,妾身抄书的时候,有多处不甚了解,您自幼熟读百家书,五岁能吟诗,不如教教妾身吧?” 见陆长风仍是不说话,坐在那里脸色发沉,她也就闭了嘴。 不过是说小话被听着了,倒显出他有理来了? 本来就是嘛,难道陆长风敢拍着胸口发誓,从来没利用过她? 别说从来了,只怕是用的相当顺手…… 如今做出这么个样子给谁看呀! 她悻悻地放下书,站在一旁,两眼盯着烛台,也不说话了。 陆长风还等着她赔罪呢,等了半日没个动静地,心情越发不好,索性道:“日后再犯,扣一个月的贴补。” “知道了。” 到底是她做的不光彩,还被陆长风逮正个着了,闻言便也只得认了。 陆长风想想,仍觉得不解气,又道:“月例也扣了。” “你——”蒋佳月瞪他,碰上陆长风黑幽幽地眼神,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我认罚就是了。” 大不了日后出了府,找个没人的地方骂上一天一夜。 陆长风这才满意,“哪里不懂。” “什么?”蒋佳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去捧了书册过来,随意找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你是傻子吗?” “妾身愚笨,自然不如四爷聪慧有加。” “咳咳。”陆长风指了指她翻开的地方,咳嗽两声,这才不耐烦地解说起来。 夜色渐深,圆月高高挂在寂静的深夜之上,一时风云微动,遮了大半清辉,屋子里的烛火也跟着暗淡不少。 陆长风说完最后一处,伸手要茶喝,这才察觉已是半夜了。 他“啪”一声合上书页,这才好似赶苍蝇一般对着蒋佳月挥挥手,“爷要休息了。” “哦。”蒋佳月只觉得两眼发胀,肩膀也酸,好似得到了赦令一般,立时就道:“那您好好休息,妾身告退。” 陆长风看着她方才遇到疑惑处不自觉揉乱的发髻,还有因困倦发红的脸颊和鼻尖,勾着唇角走了。 —————————— 次日清晨,蒋佳月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便被小群咋咋呼呼地敲门声吵醒了。 她披了衣裳,揉着眼看着门外满面焦急的小群,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睡,没人喊你起来吗?”小群一把拉住她胳膊,把人拽到妆台前,“太阳都晒屁股了我的好月儿,你还要去见老夫人和夫人呢!” 小群这话一听就是吓唬人,今儿外头阴沉沉地,哪里就有太阳了? 但蒋佳月听到屋子外传来丫鬟们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声音,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她回来时,早已过了子时,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随意擦洗了一番便倒下睡了,直到小群把她叫醒,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提醒她。 妾室进门第一天,理应要给主母敬茶,陆长风没有正妻,她便要去给楼氏和陆老夫人见礼的! 蒋佳月懊恼不已,好端端儿的,昨晚就不该让陆长风给自己解惑,否则她一向极准时的,哪里会睡过去…… 此时多说也是无益,好在她一个妾室,实在用不着浓妆艳抹,穿着也不必隆重太过,赶紧梳洗过后,只把昨儿那身桃红的衣裳再翻出来穿上,随意梳了个容易上手的发髻,想了想,到底插戴了一根昨儿楼氏赏的金发簪,又往脸上扑了扑脂粉遮住眼下的青灰,这才急匆匆往楼氏院子里跑去。 楼氏已到了,正坐在偏厅里,听了下人通报,倒没露出什么不快来,只是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长风。 早早儿便巴巴地过来了,是生怕谁在自己这儿受了欺负吗? 楼氏说不清心里头的滋味。 倒想起来以往和人说笑时的一句玩笑话:儿子大了不由娘,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个虽然不是媳妇,瞧这上心的程度,只怕也不差了。 听说,昨儿半夜才把人放回去的…… 楼氏想着便摇摇头,心道自己这是迷了心窍了,怎么当着儿子的面便胡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也忍不住去想,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头一回纳妾,如何也是关心的。 楼氏细细打量跪拜在那里的蒋佳月。 穿戴并不出格,显然是十分懂规矩的,没仗着宠幸便妖妖佻佻地不安分,楼氏便先满意了三分。 以往她瞧蒋佳月,那都是主母看丫鬟,只管做事如何就行了,如今可不同,那也算是小半个儿媳妇,无论是举止言谈,还是穿衣打扮,或是与陆长风间的一举一动,那都得细细看一回,心里有个数,也就有了喜恶。 “妾身蒋佳月拜见夫人。”蒋佳月音色清脆。 这种场合陆华楠是不会来的,他公务繁忙,哪里有空见一个儿子的妾室? 但没瞧见陆老夫人,蒋佳月心里便有些不解。 整个陆家,最关心最疼爱陆长风的,便要数陆老夫人了,从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可略窥一二。 一切都随着陆长风的心意来。 昨儿初蓝也与蒋佳月说了,今儿一早,陆老夫人也要来的。 无暇多想,便听得楼氏在上首的声音传来,“快起来”。 站在一旁的初蓝便上前扶了蒋佳月起来,又将地上的褥子收好,便有丫鬟捧了茶进来。 是明心。 —————————— “妾身贪睡,还请夫人恕罪。” 小群说过,在楼氏面前,最好的法子便是实话实话,千万不要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蒋佳月略有些腼腆,在楼氏温和的目光中行了一礼。 果然楼氏笑意更深了一层,微微看了一眼陆长风,注意到她眼下的青色和脂粉都遮盖不住的倦容,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以后不必这么多礼。” “是。”蒋佳月自是懂她的意思。 她以前是丫鬟的身份,必须要四处走动当差的,各房各院都有可能去,但自今日起,她便是陆家的一个妾室,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吩咐,连璟萃院的大门也不得出。 楼氏更不会再常常见她一个妾室,自然就没了再失礼的时候。 “夫人,茶来了。” 明心正走到蒋佳月身边,双手捧了托盘,上头备了一盏茶,怕是陆老夫人不会来了。 楼氏便笑着对蒋佳月点点头。 这是让她开始敬茶的意思了。 蒋佳月又行了一礼,这才走到明心跟前,对她小声道谢,拿起了茶盏。 好烫! 指尖刚触碰到茶杯,蒋佳月便微微一抖,手往回缩了缩。 她看到明心站在那里,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旧是那副轻轻浅浅的笑模样。 蒋佳月咬咬牙,想到楼氏正看着自己,便又将手伸了出去。 茶杯并不是由里头的水带起来的温度,更像是被人放在滚烫的开水中泡了一段时间,热度浸了上去。 她改捧为握,这样便能好受些,往前走了两步,并没有去楼氏跟前敬茶,而是跪下来,两手平举茶盏。 “夫人,月儿虽进府不久,但上至老夫人,下至小群,全数待月儿不薄,月儿铭记在心,实不敢相忘,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四爷,请夫人放心。” 一席话,语速轻缓,待说到最后一句,蒋佳月只觉得掌心已是滚烫一片,但杯身上的热度,也迅速冷却下去。 “我知你是个好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褥子已没有了,这般跪下去,地上的凉意随着双膝卷上来,一冷一热,蒋佳月微微打了个摆子。 “多谢夫人。” 她这才起身,将凉下去的茶盏捧至楼氏跟前,“月儿请夫人喝茶。” “好。”楼氏接过去,瞬时眼神便是一闪。 她略微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礼节,就将茶杯放在身侧的桌上,拉了蒋佳月的手。 滚烫一片。 “过来,咱们坐着说话,来。” “是。” 蒋佳月缩了缩手,却被楼氏用力握住,只得到了她身边,略坐了半个身子,听楼氏说话。 “打第一眼见着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也讨人喜欢,没什么坏心思。日后你还得多用心,帮着长风管束好了院子里的下人,有什么委屈,只管来与我说,知不知道?” 蒋佳月仔细听她说了,只管一味点头。 却瞧见明心轻浅的笑意,终是淡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六章 委曲求全 楼氏一番话说下来,里头的意思不外乎陆长风是个男子,没心思管理内宅,日后景萃院的一应事务,便要由蒋佳月这个姨娘接手,直到陆长风娶了正妻为止。 蒋佳月闻言颇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懂了楼氏的意思。 她一开始,分明没这些打算,反而是在发现茶杯的猫腻之后,有意替蒋佳月撑腰。 茶杯滚烫,若是失手打翻,那便是她对楼氏不敬,定然惹了楼氏不喜。 若是她张口告状,等于当着楼氏的面儿说她院子里下人捣鬼,楼氏身为主母颜面无存,更是不好。 或许弄鬼之人,还存着试探陆长风对她是不是真的宠爱的意思在里头, 但蒋佳月偏偏忍了。 以楼氏的眼力,在她第一次瑟缩回手的时候,便知道其中有猫腻,隐而不发,是因为这个场合实在不合适。 但也旁敲侧击,确定了蒋佳月在景萃院暂时独一无二的地位。 一个能隐忍委屈,儿子又喜欢,心思还不坏,从来不作妖的姨娘,没有哪个当家主母不喜欢的。 虽不知是谁要这般害她,但蒋佳月倒因小祸得大福,只是掌心被烫的生疼,却因此换来了景萃院的管家之权,也不知千书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毕竟她一直在防备蒋佳月替换走她在景萃院的地位。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件事,明心绝对知情,却隐而不报,只消看一看楼氏之后会如何发落明心,蒋佳月心里的底便有多厚实。 方才明心面色变换,则是明白了楼氏的态度。 而此时,蒋佳月任由楼氏牵着她的手解释道:“你心里别难过,老夫人是尤其欢喜你的,只是昨儿晚上太高兴,歇下的难免有些迟了,这会儿才没来。” “老夫人身子康健,便是月儿的福分了。” 楼氏又嘱咐了两句,这才扭头看从方才开始脸色一直不大好的陆长风,“你带月儿回去吧。” 陆长风淡淡地应了一句,看都未看蒋佳月一眼,起身抬脚就往外走去。 蒋佳月连忙行礼告退,脚下紧追了几步,才跟上了他。 陆长风身高腿长地,正儿八经地走起来又是极快,她跟的吃力极了。 却还无端被他呵斥了一句。 “路都不会走吗!”陆长风停下步子,略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地说道。 这又是怎么了。 蒋佳月莫名其妙,心道我也没叫你停下来等我,也不是我让你大清早过来的,冲我发什么脾气呢? 她握了握拳头,掌心早已不烫了,却隐隐生疼,怕不是出了水泡。 就有些委屈起来,脚下加快了步子,低着头也不出声,只管走到他身后,脚底下踩了颗石子左右碾着。 “你是傻的吗?” 陆长风便又呵斥了一声,蒋佳月放过了那颗小石子,“嚯”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奴婢愚笨。”半晌,她憋出了这么一句。 楼氏刚给撑起来的场子,决定了她日后在景萃院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时候就和陆长风当着人前闹矛盾,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打探。 下一次,没了楼氏,难不成还能指望眼前这么满面不耐的人给她撑腰? —————————— 谁知她这一番退让,心里忍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只求过几天安生日子熬出府去的态度,却换来陆长风一阵冷嘲热讽。 “呵!光知道在爷面前梗脖子摆脸色,仗着爷拿你没辙哪?德性!怎么转过头来就成了拔了毛的公鸡,一句话也没了?” 他这一番话里话外地,听得蒋佳月直发蒙。 她何时又摆脸色了? 蒋佳月自问,在陆长风面前虽然还不至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面子上从来没失过礼数,他阴阳怪气地,又闹哪门子的别扭…… 自己已经够委屈了,他偏还要来添火头。 谁德性哪! 嘴上却如那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任他说了个痛快,见她没音,陆长风瞥了一眼四下探头探脑地下人,也就收了话头,脸色阴沉地往景萃院走去。 方进了棠锦轩,便一通好找,其间还发了好几次火,把千书叫过来,一顿呵斥。 瞧着像是心里头不爽利,蒋佳月也不理他。 如今她是姨娘的身份了,只要不乐意,除非陆长风亲叫她做什么,否则回一声就能回了屋子快快活活地歇着去的。 千书在一旁莫名其妙受了一顿话,心里也委屈,偏拿去问陆长风要找什么吧,他又不答,只管沉着脸瞎捣鼓。 没了法子,虽然心里不舒坦,千书也只得扭扭捏捏到了蒋佳月跟前,“月姨娘,四爷这是找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千书便犯了难,一时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更觉得是蒋佳月故意不说,看她在陆长风面前吃挂落。 她心中不甘,哪里就知道蒋佳月这么个人,竟就入了四爷的眼,转眼就成了姨娘的身份? 也怪她眼拙,恁是没瞧出来蒋佳月用了什么手段。 千书想想自己,在陆长风跟前伺候了三年了,还是这么不尴不尬地吊着,如今倒要喊一个新来的姨娘,听她的差遣,就是老大的不自在。 她把眼睃着蒋佳月。 刚来的时候还装个嫩生的样子,转眼就仗着四爷变了脸色,如今更甚,只怕日后尾巴还不要翘上天去? 老夫人和夫人,怎么就能允了呢? 整个陆家,那么多丫鬟盼着的事儿,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落在蒋佳月这个丫头头上! 如此想着,千书岂能不忿忿…… 她眸光闪动,也不再问蒋佳月,只走过去陪着陆长风瞎折腾。 “出去!”不料陆长风一个转身,却险些撞上身后的千书,顿时冷声道。 千书一怔,立时就红了眼。 她如今这是遭了四爷的嫌弃,出了四爷的眼,就做什么都不对了吗? 越是委屈,越是心凉,千书素来在景萃院是十分刚强的做派,做事也爽利,此时却委屈狠了,努力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抽噎两下。 “奴婢知错。” 她“噗通”一声跪下去,泪光涟涟地抬眸看着陆长风,“还请四爷明说,奴婢哪儿做的不好,奴婢也好改了,日后不再招您的眼……” —————————— 陆长风刚从一个木制的盒子里翻出个玉瓶来,见千书如此,一双长眉紧紧皱起来,更添了不痛快。 女人就是麻烦。 当着他的面儿受了委屈,被人陷害,硬是咬着牙不说,叫他跌足了脸面烦人。 这还没怎么呢,动不动就又哭又跪地,好似天塌下来了一半,也烦人。 他将手里的玉瓶搁在桌上,看了一眼蒋佳月,道:“拿去抹了。” 这一个吧,隔三差五就要受点外伤,景萃院的药膏都快被用空了好吗? 她当这些矜贵东西,都是李议那从外头药铺子里买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吗? 一次两次地,糟践他好东西哪! 蒋佳月也是一怔,看了看那玉瓶,合着他翻半天,就是为了这个?他知道自己手被烫了? 这才反应过来,陆长风在外面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原是嫌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这倒新鲜,她还以为陆长风最烦那些女子间的你来我往。 不过想想,打从她到了国公府,陆长风便要暗里要她压住了千书的气势,别丢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儿,后又叫她“端起姨娘的架子来”,倒也难怪他嫌弃自己窝囊了。 受了欺负一声不吭,尽会在他面前咬牙…… 蒋佳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万般可怜的千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陆长风希望她是千书这种的?嗯……外人面前强势,在他跟前便娇娇怯怯柔柔弱弱地? 只是却见陆长风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千书,脸色实在说不上喜欢。 “起来罢!” “奴婢不敢。” 蒋佳月便见着他脸色更黑,简直都快滴水了。 陆长风许久不说话,千书心里便有些虚,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正见他脸色吓人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模样。 声音便带着软软地哭腔,“奴婢愚笨,还请四爷饶恕。” 她向来以精干示人,柔弱起来倒也我见犹怜,连蒋佳月都觉得陆长风实在有些过分了。 至少在她看来,千书什么都没做,却无缘无故遭了他两声呵斥,哪里能不委屈? 只是想想也怪,她在陆长风身边不过几个月,都已经习惯了陆长风喜怒无常的性子,早已不当回事,每每他发怒,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或者便直接当做没听见,如何千书在景萃院三年了,还不曾熟悉? 难不成…… 嗯……是因为知道陆长风喜欢这个调调? 想想便是一阵恶寒。 一个喜欢发怒的主子,一个明知主子脾气不好,还要装作可怜的丫鬟…… 其实却是蒋佳月有所误解了。 陆长风虽然性子不好,但以往是鲜少在景萃院里的,总在外头忙碌,便是千书也见不着几回,就是回了院子,前头还有远水等人,也是蒋佳月来了以后,这才叫她伺候的多了些。 她转脸去看陆长风,却也不像个喜欢的模样,沉沉地看着千书,音色发冷,“爷倒不知,饶你哪一样?” 陆长风本是不打算追究的,偏千书撞上来,想着蒋佳月又笨又怂,回头再被人欺负了去,传了出去,他陆长风眼光实在不好,新纳的妾室没手段,连个下人都吃不住,岂不是打他的脸面? 便有意帮她立一立威。 —————————— 千书却是作茧自缚了。 原本是想着故意在蒋佳月面前扮一回,也好显出她在景萃院、在陆长风跟前的不一样来,日后少在自己跟前装腔拿势摆姨娘的谱。 没成想,陆长风今儿的心思倒和楼氏是一样的,要帮着蒋佳月撑起来,也算不枉他当着京城那么多世家主母、嫡女们演的一出戏,传的皇宫内院都知晓了。 楼氏院子里的人他不能逾越,恰好千书就撞了上来。 他如此一问,千书立时就慌了神。 不过是个由头,四爷怎么还当了真,真要责罚她不成? 但左思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做的不妥之处,想必是四爷故意在蒋佳月跟前这般说的? 因而就接着话头道:“但请四爷责罚。” “好。”陆长风呷了一口茶,闲闲地瞥了一眼蒋佳月。 看着点儿,学些手段去,替他好好管着这景萃院,拿出魄力来,他也能少操点心。 也不管一旁瞪着眼的蒋佳月懂了没,自顾自对千书道:“扣三个月例银,降了二等,何时复原……”他示意了一下蒋佳月。 千书顿时傻在那里。 为什么啊? “还请四爷明示,奴婢何处做的不对?奴婢也好及时改正,争取……争取早日复原……”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蒋佳月,说罢弱弱地抬眸看陆长风,湿漉漉地长睫便微微抖动了两下。 四爷什么意思啊?她是真看不懂了。 陆长风放下茶杯,觑着蒋佳月,叫她说。 说什么呀? 不仅千书傻在那里,蒋佳月也傻在那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好一时坏的,这会儿还叫她给千书掰扯个罪名出来,陪他一道冤枉人吗? 平心而论,千书虽然防备她,可确实没做过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红口白牙地,让她怎么说?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吗?日后还能有好? 蒋佳月扭了扭头,专心研究窗外的景色,不作声。 嗯,这株菊花开的好。 那一株也好。 啧!陆长风只觉得牙根都疼。 怎么瞎了眼觉着她聪慧?这哪里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这简直是蠢了吧? 他是恨铁不成钢,心道方才在他娘面前,不是还挺机灵么?这会儿是烫傻了? 一时,棠锦轩里寂静无声,三人各怀心思,偏生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请四爷明示。” 千书又重复了一句。 蒋佳月心道,你这不是委屈了,你这也是够傻好么? 生怕陆长风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拽不出你错哪? 果然,只听陆长风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好,爷问你,今儿一早,为何没人去伺候她洗漱?” 他指着蒋佳月,一本正经地模样。 蒋佳月心中顿时一声哀叹。 这算不算飞来横祸,躲也躲不掉的那种? 陆长风是非要把她往里面折才行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七章 人以群分 发落了千书,陆长风看着蒋佳月满脸不领情地模样,心里就有些来气。 “摆个……”方要说话,出去的千书却又折返了回来,盯了蒋佳月一眼,又乖顺地对陆长风道:“四爷,顾公子和陶公子来了。” 陆长风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再叫蒋佳月出去也来不及了,干脆便把人请了进来。 “哥哥,你也忒不厚道了!” 顾滕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屋子外头就喊道,“真叫弟弟我伤心啊,竟然都没吃上我哥哥的一杯喜酒,哎——” 蒋佳月一听着他说话,脸已先红了。 这人说话……怎么那么不讲究呢! 一时“小嫂子”的,一时又吃喜酒的,陆长风也不好好与他掰扯掰扯,就任他胡说! 此时想躲却没地方可去了,只得站在陆长风身后,眼睁睁看着顾滕走了进来,面上笑嘻嘻地,先给陆长风抱了抱拳,“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又冲她行了个不伦不类地礼,“小嫂子,弟弟这厢有礼了。” 怕是还颇觉风度,满意地露出个坏笑来。 蒋佳月心道,果然人以群分,都一个德性。嘴上却不好说,红着脸避了他的礼,侧身还了一礼,“顾公子,陶公子。” “小嫂子声音真……” 顾滕还要再贫,一留神瞧见陆长风的脸色,赶忙把话吞了回去,“嘿嘿,嘿嘿。”他摸了摸头,“小嫂子客气了,客气了。” “四哥。”倒是陶庭知礼,虽然不曾唤她,只是微微示意一番,蒋佳月却觉得受用多了。 只是一想到昨日在掖碧亭的事情,难免有些难堪,脖子根儿都红了。 陆长风显然不大高兴,他向来与顾滕随意惯了,也不招呼,更不让人上茶,只拿眼瞥他,“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犊子回家!” “别啊哥哥。”顾滕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拉了陶庭一道,“弟弟懂,懂!我这不是怕您昨晚太折腾,特特叫陶兄晚点儿来告辞的嘛!嘿嘿……” 他给陆长风抛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蒋佳月站都站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脸上红地好似要滴血一般。 这个顾滕什么路子啊,这样的浑话,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儿就说出来!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陆长风。 顾滕却不觉得有什么,往常他比这更出格的话都说过,也不见得陆长风有什么不快,何况这也不是正儿八经地嫂子,不过是个妾室,说说能怎么了? 心里没多想,嘴上就还要再说,却被陶庭拍了一下胳膊。 他这才瞧见陆长风阴沉下去的脸色,连忙收了话头,心道这位什么时候还讲究起来了? 便听陶庭堵了他前边儿的话,对陆长风道:“昨日启生多有失态,还请四哥勿怪,今儿是特地来给四哥赔罪的。” 这话说的还有个样子,也好听的很,陆长风心里舒坦了不少,心道这顾滕一个大嘴巴子的货色,回头必要叫他吃回亏才知道自己的手段。 嘴上却对陶庭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这才示意蒋佳月去上茶。 蒋佳月巴不得赶紧走,这两人昨儿都在掖碧亭见过她与陆长风的事情,心里哪里能不别扭?便赶忙行礼告辞,待出了屋子,也不管千书高不高兴,吩咐旁边的一个丫鬟送些茶水点心进去,自己却回屋了。 背后仿佛能感觉到千书那几欲灼伤人的眼神。 事已至此,蒋佳月心知她只有愈描愈黑,去和千书解释自己并没有在陆长风跟前告状,她反而会觉得自己卖弄陆长风的宠爱,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虽说已是姨娘,但因实在匆忙,蒋佳月住的屋子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楼氏说了,叫她在景萃院里随意挑一处小院去住。蒋佳月却觉得麻烦,她也没多少东西,再者只是住两年罢了,等陆长风愿意娶妻时就要走的,何必那么费劲折腾,嘴上应了,却不打算办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懒懒地将东西归置归置,一时无事,见外头天还阴沉着,索性搬了个杌子,坐在窗边做起了针线。 这一天天儿地,自从来到京城,还没这个闲心好好坐下来,手头的荷包只绣了一半,恰好趁着日子,做完也就罢了。 这般想着,手上穿针走线地,心思也就一点点沉下去,没了那些乱七八糟地想头,等再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竟已是快到午时了。 这回千书算是学机灵了,心里虽然不忿,但也知道陆长风错挑地有理,便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给蒋佳月送饭菜。 “月姨娘,这是您的午饭,奴婢告退了。” “等等。”蒋佳月把人叫住,这个丫鬟她认识,是常跟在千书后头的,叫做小田,是个三等丫鬟,鲜少说话,做事倒很勤快。 她看了看桌上一溜摆开的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虽然谈不上多精美,但却比丫鬟吃的剩菜剩饭冷羹冷汤好多了。 “我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这碟。”蒋佳月指了指一盘小炒肉片,另还有一碟子点心,“这两样你拿回去,随便你们谁吃了都没事的,也省了浪费。” 主子给下头的人饭菜是常有的事,也不稀奇,只是多是用过了以后,她觉得这样不大好,方才提前说了。 “不行不行。”不成想小田却直摇手,退了半步,有些害怕道,“多谢月姨娘恩典,奴婢不敢。” 她这一副模样,倒好似真有些怕地。 蒋佳月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怕是千书知晓,会误会她收买人心,说不得就疏远了小田。因而也不强求,只笑着道:“那算了吧,你既然不愿,我就自个儿吃了就是。” “姨娘需要人伺候用饭吗?”小田这才安心,摆了碗筷,怯怯地问道。 “不用,你也饿了吧,快去吃饭吧,免得赶不上点了。” 待小田千恩万谢地走了,蒋佳月坐在那里拿了筷子,实在觉得一个人吃既有些多了也没意思,干脆出去叫了小群过来一道。 小群没那些讲究,一口便应了下来,倒还埋怨她应该先将饭菜端过来,若是凉了可怎么办。 —————————— “哎呀,没想到你成了姨娘,我还能得这样的好处。”一通狼吞虎咽,小群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想想倒也不差嘛!” 蒋佳月不搭理她,笑着收拾桌子。 小群愿意和她一道吃,是因为亲近,否则凭她在陆家的地位,哪里需要挤在丫鬟们中间吃那些饭菜? 以往是她不愿意,如今则是为了安蒋佳月的心罢了。 说到底,却是她受了小群的惠泽居多。 收拾妥了,蒋佳月洗了手擦干,便掏出上晌做的荷包来塞给她,“你不是说上次四爷罚的还没做完么?我这几天没空,只得了这一个,你拿去交差吧!反正凭你的手艺,十几二十天出一个活计,也算不错了。” 气地小群直挠她痒痒,“好啊,你笑话我!” 蒋佳月最怕痒地,满屋子躲,却还是被她摁在床上一通好挠,她也不甘心,上手就往小群身上招呼,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笑声大地外头都能听见。 “好了,好了,我认输。”蒋佳月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潮红,坐直了身子,“不闹了不闹了,刚才差点儿岔了气,我娘说了,刚吃过饭宜静不宜动,对脾胃不好的。” 小群也早累了,整个人瘫在床上喘气,嘴上还强着,“哼哼,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认输可以,罚你……罚你再替我做三个荷包才行!哼!” “好好好。”蒋佳月伸手刮她鼻尖,“我给你做还不行嘛。” 小群高兴儿地一把搂住她腰,直往她身上拱,“好月儿,好月儿~” 忽地又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蒋佳月,“不行,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跟在你后面学女红,保准叫四哥吓一跳,怎么样?” “嗯……”蒋佳月点点头,“你上次也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那我姑且信你一回?”蒋佳月指了指桌上的针线,“说好了,不准喊脖子酸手酸的。” “嗯!” 说干就干,小群一撸袖子,从床上蹦起来,“来来来。”拉着蒋佳月就坐在窗边,许是想到陆长风惊讶的表情,偷偷笑地高兴儿。 蒋佳月也纵着她,反正如今不用去伺候陆长风,乐地清闲。 因而翻出了个边角料给小群,教了她一个针法,便由着她捣鼓去了,自己则拿出了一匹上好的布料,比划了两下。 这是昨儿楼氏随着头面衣裳等物一道送过来的,一共有六匹,怕是价值不菲,她都仔细收好了。 手上拿的是水红纹锦地厚缎,她想着可以做两件斗篷,既好看又暖和,一见件给娘亲留着,还有一件等天气冷下来,正可以穿的。 虽然陆家的姨娘都有定例,但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爱俏,蒋佳月自然也不能免俗。 以往不穿那些花里胡哨地,是因着蒋家没那个家世,她幼时,蒋大郎身子还健壮时,也常给她和若香娘俩儿买一些好看的东西。 里头还有一匹料子,是碧色织暗花竹叶的锦缎,许是要她给陆长风做的。 其实他哪里缺这些东西,陆家有专门的绣娘每月给主子做衣裳,这不过是个形式,身为一个妾室该做的本分。 因想着这料子好得很,可以给蒋南秋做两身直裰穿了,等陆长风安排他进了府学,跟同窗出去,也能拿得出手,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 但若要给南秋做,被人看见了终归不好,还得先给陆长风胡乱做一身,剩下来的料子才好动的。 想着,蒋佳月又将水红的厚缎塞回去,拿出碧色暗花的锦缎来。 闭眼回想了一番陆长风的身量,只她到底不是若香那等手熟的,就有些拿不准。 “怎么了?”小群胡乱在布料上乱戳了几下,根本没照着她教的方法去做,抬头见蒋佳月面露犹豫,便问道。 “小群。”蒋佳月一手撑着下巴,“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你跟针线房的人熟吗?” “还行吧?但我也不知道以前那些人还在不在里头了,啥事啊?” “就是……”蒋佳月指了指手上的锦缎,“夫人说,咳咳,让我进门后给四爷做一身衣裳,但我不知道四爷的尺寸……” “你去量呗!干嘛还非得跑一趟针线房,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私底下说什么呢!” 蒋佳月想想倒也是。 今儿一早,也不知几波人探头探脑地往她屋子里瞧了。 整个陆家的下人,现在最好奇地就是她到底长了个什么天仙模样,把陆长风迷地五迷三道地丢了魂儿,连景萃院的下人都不例外,好似头一次见她似的。 要是小群去针线房,肯定被人扒拉着七问八问地,看样子这事儿没少遇见过,否则小群也不至于这么不愿意。 她叹口气,真的要去问陆长风吗? 多难为情啊! 若是他问起来,难道要说:“四爷,妾身想给您做身衣裳……” 这和那些献殷勤地女子有什么两样,她可拉不下这个脸。 悄咪咪做了,趁人不注意往他屋子里一塞,日后有人在楼氏面前说她给自家人做衣裳,也能堵人的嘴,甭管陆长风穿没穿,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件衣裳, 可要是做的不合身,那就说不清了……指不定楼氏心里就有了嫌隙。 在景萃院没有主母的情形下,楼氏便是她的靠山,这也是蒋佳月为什么要在楼氏面前忍气吞声的理由。 楼氏不喜,基本她在陆家的日子就到头了。 这一点,蒋佳月自忖看的明白,楼氏甚至比陆长风还要重要。 毕竟陆长风是个男子,不能整日窝在家中,还是主外更多,那么内宅呢?自然就是女子之间的疆土。 “要不我去帮你给四哥量?”见她不说话,小群咬了咬牙自告奋勇,想着刚好可以去用月儿的荷包交差,“你放心,虽然我手艺不好,但量个尺寸还是可以的。” “找我量什么?”蒋佳月正要说话,却听到陆长风说话的声音传来。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八章 笑什么笑 这还是陆长风第一次到蒋佳月住的地方来,也是他头一次到下人房中。 贵脚踏贱地。 原本想着蒋佳月可不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谁知却瞧见她睁大了眼,瞪着他,活像见了鬼。 他来做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顺风耳不成? 屋子就那么大,也没个屏风什么的可以遮挡,蒋佳月手里的锦缎没处藏,只好抱在怀里,愣在那里。 陆长风也不理她,自顾自进了屋子,略略看了一眼,里头也没几样东西,归置的还算齐整,就是有些空荡荡的,心里便想了一回。 嘴上却问小群道:“怎么不说话?嗯?不是说要找我吗?” “哦。”小群看了一眼蒋佳月,把手里的荷包伸出去,“我荷包做好了,说要给您瞧瞧……” 这话说的自个儿先心虚了。 陆长风眼角瞥着蒋佳月的神色,暗笑一声,故作不知地拿过来荷包,上下左右翻着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不错,手艺进步了。” “真的吗?” “嗯。”陆长风一本正经地夸着小群,“四哥瞧你倒比有些自诩女红尚可的丫鬟好多了。” 一行说,一行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蒋佳月,注意到她手上的锦缎,长眉微挑,“可我听你不是说要找我量什么吗?” “啊?是吗?”小群也看了一眼蒋佳月,拿不定主意了。 陆长风笃定道:“四哥的耳力向来很好。” 这话是对着蒋佳月说的,果见她终于回了神,又抱紧了手里的锦缎,欲言又止。 他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这料子不错,哪儿来的?” 蒋佳月上前半步,行礼道:“回四爷的话,妾身……妾身想着京城天气不比江陵,冬日要冷的多,就打算……打算给您做身衣裳,还请四爷不要嫌弃妾身女红……见不得人。” 最后四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不是说她“自诩女红尚可”吗?“见不得人”总可以了吧! “啧啧,难为你有这个心,爷就勉强受了吧!”陆长风大喇喇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是说要量尺寸吗?” 他看着蒋佳月因他一句话便开始翻找东西,心里终是舒坦起来,拿了块点心,闲闲地吃着。 嗯,味道不太好,比他屋子里的差远了。 瞧瞧这都住的什么破地方,吃的什么糟烂东西,竟还敢嫌弃他多管闲事。 陆长风把顾滕俩人打发走了,坐在屋子里越想越不高兴,本是想来臭一臭蒋佳月的,没成想在门口却听见她想给自己做身衣裳,心里的不痛快就去了大半。 这会儿四处看了一眼,实在觉得这地方不配他陆长风姨娘的身份。 看在她还惦记着给自己做衣裳的份上,陆长风觉得自己应该拿出爷的气魄来,不和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 不仅不计较,他还应该大度一点,给她添置几样东西,或者,直接叫她去棠锦轩里住了? 陆长风暗自琢磨着。 对!这样一来,就谁都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心眼,给她送这些难吃的点心了。 嗯,看在她手艺还不错的份上。 “四爷,麻烦你起身。”正想着,蒋佳月已摸出了尺布来。 “好。” 陆长风便从椅子上起身,听得椅子“咯吱”一阵响动,更觉得这个地方哪里还能住人? 他看着蒋佳月低着头,纤细的双臂从他身前穿过去,绕了一个圈,身子还稍稍往后仰着,生怕贴地近了。 她已换了发髻,不再是一直梳地仔仔细细的丫髻发式,而是随意在左边耳侧挽了个斜髻,散碎的发丝没有全部都带上去,落下了几缕在女子洁白小巧的耳垂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着。 许是嫌弃它们碍事,蒋佳月用手将发丝往耳后拨了拨。 她身量算是高的,连着手指也比旁人更纤长一些,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带着些许肉粉色的光泽。 颈项也很修长,从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桃红色衣襟里露出一截来,白腻光滑。 陆长风的目光移到她光洁的额头上,再落到蒋佳月圆圆的脑袋顶上,有一个旋儿。 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 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爱使小性儿也是正常的。 蒋佳月量完了腰围,烫手一般赶忙缩了回来,离了他一丈远,默默在心里记了个数字。 瞧他人高马大的,其实身材很是精壮,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身竟也窄地很。 她收回手,只觉得鼻尖俱是属于陆长风的味道,心跳便有些慌,定了定神,正要再接着量,抬头却看到他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奸计得逞了吗? 她心中嘀咕。 不料陆长风却自觉地蹲了半个身子,配合着她的身高,恰好能叫她量到肩膀的宽度。 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模样。 蒋佳月不由暗道,难道国公府还缺了他这一件衣裳不成,方才就一直抓着这句话不放,这会儿倒像是等着穿新衣裳的孩子了,也真是稀奇。 “小群,你帮我一下。” 陆长风肩膀较宽,她倒不好想刚才一般两手绕过去,只得喊了小群帮忙。 小群跑过来,接了一边儿的线头,低着头闷笑。 “你笑什么?”蒋佳月轻声道。 “没什么。” 她显然是有事瞒着,当着陆长风的面儿蒋佳月也不好再问,只得憋了回去。 有什么好笑的吗?怎么陆长风这个万年沉着脸的都笑了,小群也跟着笑…… 陆长风的马步扎地是极好的,纹丝不动,脚下更是稳当,小群和蒋佳月量完了肩膀,仍旧一点儿事都没有,直起身来,又伸出了双手。 待蒋佳月终于给他量了一圈,将尺寸都记下来,陆长风只说了一句“晚饭过来伺候”,抬脚就走了。 倒好像他是专门过来,为着做一件衣裳似的。 眼看着他人走的远了,蒋佳月回转身来,唬着脸故意对小群道:“说,你方才笑什么?” 小群摇头,人就要跑,“真的没什么。” 蒋佳月便伸手挠她痒痒。 这次她是铁了心要问出来,下手自然没留情,人又比小群高,胳膊长腿长的,几下就把人逮了个结实,上上下下一顿招呼,“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我说!”小群连忙求饶,“好月儿,你快别闹了,痒死我了。” 蒋佳月这才停了手,“说罢!” 孰料小群一个轻轻巧巧地转身,人就跑了出去,扶着墙又开始坏笑,嘴上道:“我呀,就是觉得,你和四哥好配,哈哈哈!” 蒋佳月:…… 什么叫她和陆长风好配?小群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样的想法的? 见她睁着一双眼不解,小群接着道:“真的,四哥长的好看,你也好看,刚才我看你给四哥量尺寸,还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呢!嘻嘻!而且啊,我觉得,四哥好像很高兴你要给他做衣裳呢!” 蒋佳月心道,我也觉得他好像很缺衣裳…… 嘴上却道:“你别胡说,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少不得又要说我轻狂了。你分明知道我为着什么要答应四爷,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多不好啊!” 她只是一个妾室,哪里能说得上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话,这不是轻狂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怕人说闲话嘛!”小群摆摆手,“放心吧,我就是在你面前说。” “那也不行!”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 “这还差不多。”蒋佳月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连忙截住了话头,走到桌边,拿出上次陆长风给她抄书的纸笔,将量的尺寸记了下来。 小群便伸了个懒腰,“吃饱了也玩累了,好困啊,我回去睡觉了。” 带了那块被戳地全是针眼的边角料,说是要回去练习练习,毕竟陆长风都夸她手艺好的,人就走了。 留下蒋佳月一个人,对着那匹锦缎发了会儿呆,便拿了裁剪开始动手。 她真有些担心陆长风会成天问做好了没…… 绣什么花样儿好呢? 蒋佳月细细想了一回陆长风平时的穿着打扮,好似比较偏爱浅淡又不打眼的,最喜欢的还是舒适的样式,一时拿不定主意,两手拖着下巴沉思。 忽而她笑起来,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上下比划了几下,便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既然陆长风喜欢素淡的,那不如给他绣个金丝织四喜如意云纹吧? 多喜庆啊! 这边厢下了决心,手上就开始忙起来,待天色渐渐暗淡下去,眼前已看不太清,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外头,都快酉时了。 急忙把桌上乱七八糟地针线等物收拾好,锁上门去了棠锦轩。 一时到了棠锦轩,陆长风约莫是出过门了,已换了一身衣裳,正坐在那里看书,千书并两个小丫鬟一句开始上菜了。 蒋佳月略看了一眼,好像比平时还丰盛一些,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陆长风见她来了,放下书册,走到外间,很是满意今晚的菜色,坐下来对千书道:“月姨娘和我一道吃,不用另外送饭菜过去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以后也都不用另外送了。” 众人顿时都愣在那里。 那两个小丫鬟悄悄打量了一眼蒋佳月,露出个艳羡的神色来,又互相交换了视线,看着脸色僵在那里的千书,低下了头。 千书只怔愣了一瞬,倒比蒋佳月先反应过来,行了一礼,“是。” 便带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拿起筷子准备用饭的陆长风,和摸不着头脑的蒋佳月。 好端端儿地,这又是干什么呢? “吃饭。”陆长风眼也未抬,淡淡地说道。 “哦——”蒋佳月拿了一双筷子,伸手挑了他喜欢吃的肉食,准备给他布菜。 “爷让你坐下来吃饭。”陆长风看她一眼,不耐烦地道。 蒋佳月还未明白他什么意思,话已脱口而出,“妾身不敢。” 陆长风便放下筷子,盯着她看。 “爷叫你做的,有什么不敢,坐下!” 蒋佳月简直莫名其妙,这人莫不是又犯病了吧?别说她是个妾室,就是陆长风的正妻,那也先得伺候了他吃饭的。 虽然陆长风并不常叫人伺候用饭…… 难不成今儿饭菜格外多一些,就是为着她准备的? 她心里没底,更有些忐忑,面上却还努力镇定,“四爷,这于礼不合,妾身不敢。” 楼氏最满意的便是她知礼懂事,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传了出去,楼氏还会站在她这一边吗? 像是知道她的担忧,陆长风压了压不耐烦,道:“没爷的吩咐,谁都不会进来,难不成还要爷等你?” 见他好似非要如此,蒋佳月只得挨挨蹭蹭地坐在下首,陆长风便满意地又拿了筷子开始用饭。 蒋佳月挑了眼前的菜吃了一小口。 又挑了一小口…… 陆长风吃饭很快,吃的也多,只是陆家晚饭向来讲究只用七分饱,待他风卷残云一般吃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蒋佳月,身前那碟子菜才动了一小块儿。 小猫儿似的,舔一口,又舔一口,小家子气。 “瘦不拉几豆芽菜似的。”他讥笑道。 蒋佳月抬头,看他都已经开始漱嘴了,也确实早饿了,这才挑了旁边的菜吃。 陆长风撇过脸去不看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样。 蒋佳月连忙加快了速度,噎了几大口下去。 “咳咳,咳咳……”却不想一时吃的急了,竟呛着了,顿时咳嗽不吃,脸色通红,扭过身去一顿好咳,指望能好一些,还是没用。 陆长风暗笑,却仍不看她,只用眼角余光瞧她一副狼狈样儿,实在好笑的很。 蒋佳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起身拿了个茶杯,倒了水喝下去,这才好受一些。 都怪陆长风,好端端叫她吃什么饭啊! 别说她吃的不差,就算味道不好,那也比在这里看他眼色强。 什么毛病啊这人! 难道他就爱这样冷热不定地瞎折腾,故意叫人心里忐忑,然后在他面前出丑吗? 蒋佳月恨恨地喝完茶水,将嗓子里的不舒服压了回去,这才回到桌旁,“妾身失礼了。”她对陆长风行礼道。 陆长风摆摆手,示意她接着吃,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笑什么笑!蒋佳月咬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九章 火气上涌 转过头便是陆长清娶妻的正日子,阵仗自然比陆长风纳妾要大的多。 听说女方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嫡女,叫林玉窈,识文断字的,很有些才气。 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职,真论起来,还没有陆长玔的四品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大,但翰林院向来是个清贵去处,能在里头任职的,熬出来便是资历。 想来陆长清的岳丈家,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的人家,也不知为何能同意将好好的女儿嫁与陆长清。 蒋佳月原是不管这些的,但私底下丫鬟们总悄声说话,被千书呵斥了一回,她便问了小群。 却听说是两人先看对眼的。 小群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一次林玉窈来瑞国公府做客,不知怎么撞上了在院子里吟诗的陆长清,二人说了一回话,后来陆长清便让楼氏托人去林家打听,谁知一问之下,林家竟也十分有意,这才成就了一双儿女姻缘。 如此看来,想必那林玉窈也是个文静雅致爱读书的。 天色还未亮时,陆家早已经忙碌开了,有负责洒扫清理的,也有专管人情往来的,陆长清早早便起床打扮了一番,此时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只等吉时一到就要出门迎亲。 他原来身子不好,到底差成什么样蒋佳月倒没见过,不过有一日陆长清来找陆长风,她倒见过一回,觉得也并不是太严重,只除了脸色比旁人要稍微苍白一些罢了。 却拖着一直未曾成亲,约莫是这两年调养的好了些? 将这些念头撇在后面,蒋佳月也早就起身了,正伺候陆长风换衣裳,他是要陪着陆长清去迎亲的。 蒋佳月脸色却有些红。 自那日他叫蒋佳月来棠锦轩一道用饭之后,干脆叫人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搬到了棠锦轩,美其名曰不能被人察觉出来。 总归棠锦轩里地方大,还有隔间、倒座房等处,不愁没地方住,到了夜里,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境况,还省了她天寒地冻地两头跑。 且陆长风这两日格外忙碌,已经接着好几日都是半夜回的府,更没什么不便,只是闹地她半夜总要折腾一番,伺候好了才能接着睡。 好在陆长风有时候也嫌弃她不会伺候,三回还有一回是自己动的手,放她睡得沉去了。 昨夜又是半夜三更才回来的。 蒋佳月刚睡下不久,惦记着今儿是正日子,便打着呵欠从倒座房里出来,随意收拾了一番,就来唤陆长风起床。 谁知,却瞧见他身子有些……不妥。 蒋佳月虽不懂,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顿时就跑了出去,再端着热水进来时,陆长风已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也不大好。 这会儿她拿出昨儿就熨烫好的衣裳搁在几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一味替他整理衣摆罢了。 “咳!”陆长风干咳两声,“笨手笨脚地,爷自己来罢!” 他看到蒋佳月羞红的脸,也有些不自在。 蒋佳月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却不知怎么崴了一下脚,人就倾倒了过去。 眼看要倒在陆长风身上,眼前突然想起苏凝筠那时在融雪亭的事情,生怕陆长风多心,恰好见着旁边的桌子,连忙就伸手过去扶。 只是她离陆长风极近的,这一挥手,却碰着了陆长风不该碰的地方。 蒋佳月顿时僵在那里,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真笨!”陆长风不耐烦地斥道,胳膊却伸了过去,替她挡在桌子前边儿,否则蒋佳月便要磕在桌沿上头的。 直到腰部碰着一只有力的臂膀,蒋佳月方才反应过来,早已经是面红耳赤了。 她方才,是碰到了那里吧? 早上……陆长风……不妥当的地方…… 脸“腾”一下,着了火似的就烧起来,又烫又红。 偏偏人还歪倒在陆长风的胳膊上,整个人便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抬眼就是他轮廓坚毅的下颌,下面有滚动的喉结。 她连忙移开了目光,却瞧见他宽阔有力的胸膛正上下起伏着。 再移开……哎呀!不能再往下看了! 蒋佳月连忙闭上眼,只觉得到处都不该看不能看,恨不得瞎了眼才好。 她胡乱就想要赶紧起身,但闭着眼又怎么看得清,反倒一头扎在陆长风的怀里。 撞了个结结实实,鼻尖都撞疼了。 “别动!”陆长风实在看不过眼了,把人摁在那里不准乱动,撤回了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娘的,向来只有往他怀里投怀送抱的,哪个这么手忙脚乱瞎折腾?倒还叫他堂堂陆家四爷往后退。 只是方才那只小手划过下身某处,却有一丝异样地火气涌上来。 这么些天都没排解过,陆长风已是弱冠之年,身体本就强壮,今儿晨起就没得到纾解,一直忍耐着,这会儿又被她一碰一抱地,自然有些感觉。 人虽撤地及时,那袍子下头却不太平静,却是压也压不下去的。 对面蒋佳月那白玉般的小脸儿早酡红一片,清澈的眸子睁开,里头带着迷茫地慌张,陆长风摆摆手,压着嗓子道:“出去!” 音色暗哑。 蒋佳月回过神来,生怕是自己惹了他不高兴,更怕他以为她……她故意地,连礼也不行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在外头站了片刻,清晨的冷风一吹,这才安定一些,突然发现棠锦轩外头来来往往的下人都盯着她看,面上还一副暧昧不明地神色。 她一摸自己的脸,烫的。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理齐整了就急着伺候陆长风起床,方才又拉扯了一番,早有些乱了。 发髻,更是散落几缕下来…… 蒋佳月心中顿时一声哀嚎,明白为何旁人那么看她了。 连忙开门,人又跑回了棠锦轩。 刚跑了进去,却瞧见陆长风从净室里头出来,外袍已经脱了搭在屏风上,手好似是洗过了,拿了帕子正擦着。 气息还略有些乱。 “谁让你进来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陆长风却一声呵斥,盯着她的目光里,好似有一簇幽幽沉沉地火苗。 —————————— 他声音有些大,气息又粗,顿时吓了蒋佳月一跳,人就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她脸上还红着,说话也有些急切,怯怯地解释道,“妾身……外面、外面有些冷,就回来了……” 陆长风话既出口,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都是被她撩拨的! 心中虽咬牙,但此时已恢复如常,见她如此,深吸了两口气,“伺候穿衣。” 蒋佳月只得走过去,从屏风上拿了外衫,又替他穿了一回。 却闻到他身上和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那淡淡的楠木清香,但却混杂着更强烈一些的男子气息,无端叫人觉得很有侵略性。 她屏住呼吸,觉得一定是自己太慌神闻错了。 等给陆长风穿好了衣裳,已经把自己憋地脸红脖子红,活活像个煮熟的虾子。 “四爷,妾身伺候您洗漱。”借着倒水的由头,她才离地远了些,连忙喘了几口气。 一通忙碌下来,待陆长风终于坐下来用早饭时,倒将蒋佳月折腾出了一身的细汗,衣裳贴在背上难受的紧,只求赶紧伺候好了他把人送出去,就回倒座房里头擦洗一遍换身衣裳。 好在这几日陆长风总与她一道用早饭的,初时虽然不习惯,这会儿已自然多了。 不用吩咐,蒋佳月已经自觉坐在了下首,也不吃什么小菜,只管捧着碗,闷头喝粥,眼神瞟着陆长风。 眼见他放下了碗筷,她也连忙放了下去,站起身。 “吃好了?”陆长风难得问她一回。 “吃好了。”蒋佳月头点的拨浪鼓一般,接过他漱口的茶杯,“四爷慢走。” 语气是巴不得他立时就不见的。 陆长风好笑,觉得许是今儿早晨吓着她了,也不在意,抬脚就出了棠锦轩。 外头的鼓乐早已经奏起来了,既欢快又喜庆,蒋佳月送他到门口,微微听了片刻,心中想着不知新娘子该是何等模样,她却再也不能跟丫鬟似的跑出去看热闹,就叹了口气。 回屋子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想了想也无事可做,便搬了个椅子在门边儿,拿了针线开始给陆长风做衣裳。 昨儿晚上他回来,还问了一句…… 想想蒋佳月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一件衣裳,明明还嫌弃过她的手艺的。 叹口气,听会儿外头的热闹,戳几针,再叹口气,想想陆长风许诺的事情。 昨儿夜里,他还说南秋的事情已经写了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江陵知府的手中,到时候就安排妥当了。 没想到他还挺上心的,那她就把衣裳的针脚做细密一点吧! 有时候蒋佳月自己也搞不明白,她这么做对不对,但她知道,只有依靠陆长风,才能更快更好地实现她当初的倔强。 让爹爹的身体好起来,供蒋南秋去学堂。 大概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值不值得,愿不愿意吧! 若是娘亲知道了,恐怕会骂死她,不该用一辈子的事去换这些。 但是她愿意,更觉得值得。 抬眼看了看门外的景色,初冬已至,草木凋零,景萃院也好像随着陆长风的离去,更显得萧条了许多。 连小群都不来了,怕是也去瞧热闹了吧…… “月儿!” 刚想着,耳边就好像听到小群在唤她,蒋佳月循声望去,果然见小群从外边儿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能静得下心来做这个玩意儿啊!” 小群伸手就要抢过去,蒋佳月见她手上有些灰色,肯定是挤在人群里弄的脏了,连忙抱着衣裳不让她碰。 嘴上埋怨道:“不做这个能怎么办?你有了热闹就把我丢在一旁不管了……” 陆长风一走,景萃院的人也都跑出去了,空荡荡的就剩她一个,没个说八卦也没个拌嘴的,她总不能爬墙头吧? “哎呀!”小群就蹭她,“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嘛!别生气嘛!” “那你不走了?” “嘿嘿。”小群摸摸头,“走啊!我带你一起去。” 蒋佳月就道:“不行,我去了不好。” 外头男女混杂,不仅有陆家的主子下人,还有外面来的宾客,若是正妻当然可以出门,但她作为陆长风的妾室,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这是不守妇道。 “你怎么这么傻!” 小群上来要夺她手里的东西,蒋佳月赶紧抱着回了屋子,生怕被她碰脏了,“我怎么傻了?” “我能不知道吗?但我还是来找你了,你猜为什么?” 蒋佳月故意道:“你又要忽悠我跟着你偷跑出去。” 小群跺脚,“那次还不是你要去找那个李议,才害我们被四哥看见了!呸呸呸,谁要忽悠你了!这次,可是四哥亲口说了,让我带你出去看热闹的,哼!” 她得意的一仰头,叉着腰道。 陆长风? 蒋佳月一愣,他怎么会让小群来带自己出去。 “你别编了,四爷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被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她却是想去的。 “真的真的!真是四哥让我来叫你的!许多人都听见了,夫人不会怪你的,我们快走吧!”小群就急了,再磨蹭下去好些热闹就瞧不上了,便一股脑儿地把事情说了。 原来陆长风要出去陪着陆长清迎亲时,正看见挤在门边看热闹地小群。 且不仅是小群,陆家几乎所有的下人都涌在那里,等着看新娘子进门时候的风采。 想到蒋佳月正一个人孤零零闷在景萃院里头,难免无趣,回头又该一肚子的小性儿使给他看了,使唤她做个事情都不情不愿懒洋洋地…… 他便调转了马头,当着众人的面儿,叫她回去把蒋佳月也喊出来。 谁知小群这般一说,蒋佳月顿时更难为情起来。 这么出去,在林玉窈没进门前,旁人还不得把她看出一身的洞来啊? 陆长风他真是…… 虽然是好心,但为什么每次都不能替她想一想,总是叫她好生为难。 “不行,到时候别人都该瞧我了,我不去。”她扭头拒绝道,“小群你自己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零章 我挺好的 “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不见人了?”最后到底是拗不过,被小群一句话堵回去,拖着走了。 迎亲的队伍还未回来,前院里头早已经拥着许多人了,孩子们你追我赶地跑闹,管家也不拦着,两手插在袖中,笑呵呵地让下头的小厮们扔喜钱。 一把铜钱撒下去,孩子们顿时一阵哄抢,伴着喧天的锣鼓喜乐,更添了喜庆之气。 蒋佳月找了个角落,也不往人堆里头挤,只笑着看小群去抢喜钱。 “蒋家妹妹……”忽而听得有人叫她,蒋佳月一愣,知晓是李议,慢慢转过头去,只见他站在离了一步半远的地方。 许是怕人瞧见,对蒋佳月不好,隔着一根圆柱,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片刻,又艰难地移开,嘴中道,“你、你还好么?” “挺好的。”她声音很轻,在这万分的喧闹中,缥缈地好似从天上传来的一般,若即若离。 李议又走进了一步,再看她两眼,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蒋佳月瓷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眉目中是被这喜庆感染的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这个曾经对张寄说“我蒋佳月绝不做妾”的、他一直小心呵护,从来不曾察觉心底欢喜的干妹妹,如今却说她“挺好的”。 是啊,人人都说陆长风宠爱蒋佳月,不仅吃住都搬进了棠锦轩,平日也是由着她爱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曾管束。 方才还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儿,叫她出来看热闹。 “你……你过的好,我便放心了。”半晌,他喃喃地说道。 蒋佳月闻言,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心思也翻涌上来,一时无言,更不知要如何与他说,神色已是淡然下去,看着远方的人群发怔。 她确实过的挺好的。 比在家中惶惶不知明日的时候好,也比在江陵遭人打骂的时候好。 但以后呢? 陆长风终归是要娶妻的,那时候,她真的能脱身吗?还有这国公府,又暗藏了多少玄机,说不得她就是下一个璇娘…… 蒋佳月心中悲怆,只觉得入目的红色绸带都变得凄凉起来,喧嚣渐渐抽离远去,眼前只剩下那一团深重的黑暗。 既是陆家的,也是她的。 “蒋家妹妹?蒋家妹妹?”李议见她呆愣愣看着前方不出声,眉尖微蹙,添了许多忧愁在其中,顿时暗恼自己不该提这些。 她本就是不愿的,好不容易趁着今日的热闹排解一番,为何又要叫她难受…… 他一时情急,就上前半步,人已经到了蒋佳月面前,伸手就想抓她胳膊。 “李议!”忽然有人高喊一声,两人双双回过神来,只见王二目光微闪,冲他道,“快点,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连忙退回了原来的地方,手足无措地看着王二,“我、我马上来。” 再望向蒋佳月,想说什么,只王二这一声喊,已经有几人看了过来,到底是没说出口。 “小李哥,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蒋佳月见状,只得极快速地说了一句,迎着旁人的目光微微一笑,手却在袖下握的紧了,转身朝圆柱后头走去。 她虽是问心无愧,不怕旁人怎么看,只是一想起李议方才的问题,她早已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心中发沉。 虽然愿意,也认为值得,但自己真的没有除此以外的私心吗? 否则何至于一点抗拒都没有,便由着陆长风了?竟还想着给他做衣裳,没了他,就觉得景萃院里头空荡荡的? 蒋佳月只觉得头目森然,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更不想被人瞧见她的模样,脚步匆匆就要离开此处。 不防却撞在一人身上。 “姨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明心一手虚扶着她,轻轻浅浅地笑着问道。 许是眼前发昏,蒋佳月觉得她往常显着亲切的酒窝都好似冷淡起来,摆手摇头,“我没事,就是想起还有事情没做。” “真没事吗?”明心却抓实了她的手臂,“不如奴婢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万一您路上有些不舒服,叫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明心一副为难的样子,蒋佳月也不想再辩,点点头就由她扶着,“那就有劳你了。” 一路都有下人仆从来往穿梭,见着两人纷纷行礼,都好奇地打量蒋佳月,便听明心笑着与她介绍,“月姨娘,这是五姑娘院子里的春竹,这是夫人院子里的迎玉”等等。 蒋佳月知道五姑娘陆长茹,是二爷陆长玔的亲妹妹,在陆家行五,听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端庄性子,她来京城这些日子还未曾见过。 她笑着与人点头,随明心回了景萃院。 明心应早已知道蒋佳月住在棠锦轩的事情,因而问都没问,将她送回了棠锦轩,蒋佳月早已镇定下来,神色恢复如常,“多谢你了。知道你今儿定然忙累,我就不多留了。” “姨娘不必客气,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明心打量了棠锦轩一眼,见摆设等物并没有什么变动,甚至都看不出有女子住在里头的迹象,心里便存了疑,嘴上道:“要不要奴婢伺候姨娘歇息?” 这是想进里间看了。 蒋佳月摆摆手,“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四爷早上吩咐找一本书出来,怕自己忘了,这才急着回来。” “那奴婢告退了。”明心听罢,也不再说,干脆利落地便出去了。 蒋佳月见人走的远了,连忙回屋四处打量一番,这才想起来屋子里情形不对,也难怪明心怀疑。 她只想着离陆长风远远儿地,所以东西都搬进了倒座房,便是伺候,也从来不把自己的东西带出来。 但一个受宠的姨娘,就算不能住在正房,如何也应该留下一点痕迹吧? 这般想着,她又进了倒座房,想了想,把楼氏赏赐的那套头面拿出来,挑了耳环与发簪,搁在陆长风放书的几子上。 等夜里陆长风回来就收起来,待他出去再拿出去,也算能堵一两句说嘴吧? —————————— 接了新娘子,陆家的迎亲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好在林家离陆家不过四五条街的距离,林家人也知道陆长清身子不好,不准那些人瞎闹腾,只把人关在门外做了几首诗便罢了。 倒是陆长风等一众伴当,被人灌了不少酒。 这是喜日子,没什么上下尊卑,更有顾滕在里头瞎起哄,众人都对准了陆长风一个使力,他也一概来者不拒,约莫喝了二三十杯,眼角早已红了。 此时正坐在马上,听着笙箫唢呐地声音,手叩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露出个难得的笑意来。 因陆长清从来与外头的交际少,陆家又人丁不兴,顾滕自告奋勇地来做伴当。 他驾马快走两步,与陆长风马头齐并,胳膊肘捅了捅陆长风,“哥哥今日真英勇。” 陆长风微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语,倒吓了顾滕一个激灵,“哥哥,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三哥早点娶上媳妇不是,绝对不是因为那天没喝着哥哥你的喜酒存心报复,你可不能记着弟弟的仇啊!” “放心!”陆长风拍了拍他肩膀,挤出了一句,“我心里清楚着呢!” 顾滕虱子多了不愁,见他如此,知晓肯定是记着了,干脆不管那许多,笑嘻嘻地问道:“那哥哥什么时候让弟弟正式拜见一下小嫂子啊?” 之前在江陵没想到陆长风会纳蒋佳月,那日在掖碧亭又没瞧清楚正脸,顾滕是个混不吝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看看蒋佳月到底是个什么天仙模样不可。 “皮痒了不是?”陆长风冷笑看他。 只是他越藏着掖着,遮遮掩掩地,顾滕心里头越痒,心道总能叫他逮着机会,当下也就不再说话。 不多会儿,瑞国公府已经到了。 陆长清翻身下马,他们也跟着下马,喜轿抬着停在了大门外头,火盆等物已经摆放好了。 喜娘等人连忙上前,从轿子里牵出一根红绸带放在陆长清手上,踢了三下轿门,这才把林玉窈接出来。 一时人群争相涌动,鼓乐齐鸣,铜钱好似落雨一般撒下来,滚落在地上,人人哄抢。 林玉窈人如其名,身材也是极窈窕的,虽然面容遮盖在头纱之下,但一举一动无不是大家之态,端庄娴静。 陆长风丢了马鞭给候在一旁的王二等人,眼看着陆长清与林玉窈并肩进了大门,四下一看,却没瞧见蒋佳月,不由皱眉。 进了院子,与宾客打了招呼,便抬脚往景萃院走去,也不让人跟着,盘算着换一身衣裳才好。 进了棠锦轩,却见蒋佳月正一个人坐在门边儿,手里捧了那碧色的锦缎在做女红,不觉就扬了扬眉,走了过去。 地上忽然覆盖下一片阴影,蒋佳月抬头,半闭着眼迎了日光去看。 陆长风正低头看她,女子手指纤长而灵巧,已经绣了一小半花样子出来,看着是极喜庆的。 他虽然不钟爱那样的,却也觉得无伤大雅,问道:“怎么不出去看看?”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他音色是难得的温柔,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好似在问她早上过的开不开心一般。 蒋佳月睁开眼看他,在日影下,似乎能看到他下颌上青色的胡茬,和眼里的温和,所有的一切都映在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撞在心尖上,就是轻轻一荡。 “四爷。”许久不说话,清脆的嗓音有些暗哑了。 她慌忙就要起身。 只是忘了坐的太久,双腿已是僵硬,人便歪靠在门上。 陆长风弯下腰,伸手便将人捞在怀里,“怎么还是这么笨。” 这话不像平时的呵斥,气息落在蒋佳月头顶发梢上,带着灼热烫人的温度,却又纵容地很。 蒋佳月被他一带便落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突然就慌张起来。 她想到李议的问题,想到自己的回答,又霎时从慌张变成了害怕。 人便挣扎着从陆长风怀里出来。 陆长风见状,也不强求,手上松了劲,就见她退了两步,低头敛目地行礼。 “怎么不出去?” 再问,语气已和往常别无二致了。 蒋佳月回道:“妾身不爱看热闹,多谢四爷惦念。” 陆长风盯着她头顶的旋儿不说话,半晌方沉声道:“伺候更衣。” 一时进了屋子,两人俱都不曾出声,蒋佳月拿了衣裳替他换上,抱着换下来的袍子就出去了。 陆长风面上已没了神色,看到小群拿来被他扔在几子上的荷包,一瞧就知是蒋佳月的手艺。 旁边还散着一对耳环和一只簪子,正是楼氏在蒋佳月进门那天给的。 他略一想,暗道难不成是因为林玉窈是正妻,又是世家出身,彩礼嫁妆自然都丰厚,不像她似的。 不仅没什么东西,人也是随便抬进来的,心里便存了疙瘩,怕人笑话不成? 这会儿倒好似明白她为何不大高兴儿了,暗道真是狗咬吕洞宾,瞎费了他一番心思。 不过也是他没考虑周全,倒不能全怪在她身上,也就罢了,想着抬脚就往外走去。 “爷!”刚出了璟萃院,王二却跑了过来,“顾爷让小的来叫……” 一抬眼,见他面色不善,话就打住了,有些悻悻地。 陆长风不管他,迈步朝前走去。 王二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 “说。”不料却被陆长风发现,冷声说了一句。 王二就有些为难,“爷……” “顾滕正好吵着说身边缺人使唤,不若你就跟了去吧。” 陆长风刚说完,王二“噗通”就跪下来,“爷……” 咬咬牙,知道今儿是正撞上陆长风不高兴,想了想,刚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这么一会儿就变了脸色,怕是又在蒋佳月跟前吃了瘪,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陆长风见状,冷笑一声,点点头,“好啊,一个个翅膀硬了,明儿就给爷滚蛋!” 也不管王二还跪着,抬脚就走。 “四爷!”王二早想提一句,这会儿再不能替李议兜了,心知临时编个说辞也瞒不住陆长风,只好道,“四爷,是李议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一章 兄友弟恭 顾滕捅了捅身旁的陶庭,使了个眼色给他,“咱哥这是怎么了?” 新人拜过天地之后便是礼成,新娘子由喜娘等人送入新房等待,男方便要款待宾客了。 二人正在酒宴之上,替陆长清挡酒。 陶庭闻言,随着顾滕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陆长风从外头进来,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黑沉着脸,好似别人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似的,旁人拱手与他说话也只是点点头。 “许是有什么事吧?” “嘶……”顾滕摇摇头,一手摸着下颌,“刚回来就回了院子,这会儿又怒气沉沉地过来,你猜——是不是在咱小嫂子那里受了气?嘿嘿。” 说着便高兴儿起来,摇头晃脑地冲陶庭扬了扬头。 陶庭瞥他一眼,心道总有一天陆长风要收拾了你,嘴上只道:“不知。” “哎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趣,一本正经地端着,非要显着自己是个读书人是吧?” 好好儿地又说起他来,陶庭懒得与他争辩,端着酒杯走了两步,截了一个要灌陆长清酒的宾客。 顾滕眼睁睁看陶庭走了,奈何他人虽混,酒量却不如陶庭这个读书人,缩了缩脖子,到底是没跟上去。 谁要喝酒就和陆长风喝去吧! 陆长清又不是他顾滕的亲哥哥,犯不着为着他难受一晚上。 这般想着,顾滕便装作喝多了的模样,歪歪倒倒地挤到陆长风那里,嘻嘻笑着靠在他身上,“哥哥怎么才来,弟弟我可不行了……怂了怂了,这些人都是酒缸子出身啊!”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他便是一倒,险些摔在地上。 一个激灵过来,顿时站稳了,也没了醉态。 “还早着呢!”陆长风丢了一句,将顾滕推在身前,来敬酒的人便道:“哟顾爷,我敬您一杯。” 等他喝完了一轮,再回过头来,哪里还有陆长风的影子。 顾滕抓抓头,陆长清是陆长风的亲哥哥,那也算他亲哥哥吧?算了,喝吧! 却说陆长风来到陆长清身边,但凡来灌酒的一律被他挡了下来,众人便连声喝好,也有人羡慕陆华楠的。 “国公爷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不说,家中更是和睦啊!” 说这话的是个二品官员,因家中妻妾成群,儿子也多,常闹得不可开交,被御史台那边写过折子递到圣前的。 陆家家宅安宁向来令人称道,不仅是陆长风这一辈,往上追溯起来,都是家风端正所致。 陆华楠显然很受用,摸着胡须与那人碰了一杯,“过奖过奖,哈哈!” 他看向陆长风,心中欣慰。 这是他最给予厚望的儿子,虽然妻子楼氏从小溺爱,但仍然出类拔萃,即便不曾走文武之道,有些事也做的丝毫不落于人后,甚至比别人做的更好。 再看看陆长风身侧正笑着与人说话的陆长清。 他虽身体孱弱,但却懂事知礼,更不会与陆长风争长短高下,什么事情兄弟二人都有商有量,互相扶持。 陆华楠目光落在一旁的陆长玔身上。 这个儿子他却有些摸不透。 陆长玔从小就和陆长风霸道的性子不同,他沉默寡言,若不是陆长茹有时提起,陆华楠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却没想到他在三年前的科考中一举及第,此后更是官运亨通,短短三年便做到了四品京官的位置。 其中固然有国公府的助力,但陆华楠仍然心惊他的潜力。 连陆长玔的直属上官都对他赞不绝口,在朝会上不止一次提起过。 这两年倒是连陆长风嫡子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陆华楠目光微沉,想起陆长风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叹口气。 他知道陆长风是个有成算的,心思不比陆长玔浅,所以才会不放在心上。 怕只怕,到头来,他们兄弟二人却…… 对这几个儿子,他未免关心太少了些,即便说话,也是教训居多。陆华楠打定了主意,等哪日略闲下来,便要与陆长玔好好儿谈谈。 一时定了心思,却见陆长玔领头,陆长清与陆长风跟在后头,三人一道朝他走来。 “父亲,儿子敬您一杯。” 据说陆长玔是个极得上官信任和喜爱的,按理说理应十分会奉承,只在陆华楠面前却一向言语寡淡,一句话了,仰头便干了。 陆长清也道:“儿子无用,让父亲操心了。”眼眶微红,仰头就要喝,却被陆华楠拦住。 “少喝些。” “儿子代三哥喝了也就罢了。”陆长风接过陆长清手中的酒杯,连着自己手上的俱都尽了。 陆长玔便笑起来,“还是四弟周全,我这个做兄长的倒惭愧了。” “你也很好。”陆华楠一手拍着他肩上,语重心长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一句话,说的陆长玔脸色变幻,惯来寡淡的面上闪过一丝孺慕,又瞬时隐了回去,“是,儿子记住了。” “哈哈,国公爷真是好福气!”忽而大厅外头传来一声洪亮的男声。 “十四王爷到!”陆家管家的通传随后响起,众人俱是一怔,纷纷就要跪拜。 “免礼。”静王双手虚抬,“今儿是国公爷三子的大好日子,不用拘礼。” 他笑着走到陆华楠面前,先是拍了拍陆长风的肩膀,“出宫前,皇兄还向本王问你来着。” 陆长风朝皇宫方向行了一礼,“臣多谢皇上记挂。” “有时间去宫中坐坐。” “是。” 静王这才对陆华楠抱拳,“国公爷,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啊!” “哪里哪里,十四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陆华楠回礼,“长钏,长清,快来拜见王爷。” “十四王爷!”俩人双双行礼。 “好。”静王打量二人一眼,点了点头,先对陆长清道,“果然有陆阁老之风。” 陆华楠的父亲陆老爷子官至内阁大臣,是士林出身,在德元帝即位一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长清愧不敢当。” “哈哈,不必谦虚。”静王这才转向陆长玔,略皱眉沉思片刻,“本王记得你。皇兄曾挑了一道折子与本王,便是出自你的手笔。” 陆长玔不卑不亢地再行一礼,“微臣惶恐。” 他面上并无不妥,其余人等却是微微一震。 —————————— 静王一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一则是透露出德元帝待他不比寻常,竟连奏折都给看的。 谁都知道,因着静王妃的人选一事,静王几年不曾涉足朝政,只这两年才重新又开始斡旋在几位皇子之间,帮衬力有不逮的德元帝。 这句话,无疑是预告了他在德元帝心中的分量,连皇子们也只能望其项背。 只怕今儿出了瑞国公府的们,又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朝堂,乃至京城、整个大臻朝,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二则,便是德元帝仍旧信任陆家,连陆家子弟的奏折都特意留心。 虽然众人明面儿上都不说,但容贵妃无子,陆长风官职不显,等陆华楠再退下,陆家还有什么人能支应门庭? 陆家鼎盛的风光荣华,最多也就一二十年罢了。 此后也就和那些世家大族一般,渐渐平淡下去,直至新的家族风头大炽。 但静王一番话,既说德元帝问起陆长风,又点出陆长玔在德元帝那里留了名,是不是就是说,陆家小辈之中,仍可风光无限? 着实耐人寻味。 值此太子未定之际,京城暗流涌动,很多家族惴惴不安,在外人眼中,陆家反倒因为贵妃无子因祸得福,更得德元帝宠信。 其中内情,知晓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了。 闲言少叙,一时众人心头猜测纷纷而起,面色各有不同,静王却只留心陆长风的神色。 只见他早已没了出璟萃院之时的模样,面上淡然处之,只看着眼前醇香的酒水,好似没有听懂静王话中的深意。 庶长兄官职更高,在皇帝那里还留了名,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更别提什么京城局势如何,皇上又是何种心思,一切通通与他无关。 静王眼眸暗了暗。 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微笑看向众人变化的脸色。 陆华楠笑着拱拱手,“犬子才疏学浅,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 “王爷请上座。” 静王毫不推辞,随着陆华楠坐在上首,对众人道:“大家只管吃好喝好。” 一时人人前来敬酒,自然少不得一番你来我往推拒奉承。 陆长风兄弟三人敬酒之后,互相看了一眼。 “四弟,我听说你那里有一册孤本的奇闻录,早想见识见识,今儿趁着三弟的好日子,就厚颜讨要了。” 陆长玔与陆长风杯盏相碰。 “二哥随意。” “哦?什么奇闻录?”陆长清也过来,笑着问道,“这个家里便属我最闲心,也有时间,恰好这段时日正在整理一些志怪奇谈,四弟你有这样的好东西竟不与我说。” “既是孤本,那就要讲究先来后到。” 陆长玔微微一笑,难得话多起来,“三弟,只怕你要好些日子都没有闲情逸致了,还是二哥先来吧!” 说的陆长清酒都呛在嗓子里。 陆长风便道:“恰好弟弟那儿还有一册手抄本,字虽然难看了些,三哥若是拿来与三嫂共同研究,还是可以的。” “哈哈哈!”陆长玔与他相视大笑。 陆长清亦不甘示弱,“莫不是四弟姨娘所抄?三哥怎好夺人所爱。” “确实。”陆长玔点头表示赞同,也不知是说书确实是蒋佳月所抄,还是他确实不该夺人所爱。 陆长风反倒无话可辩,想必是蒋佳月抄书一事被谁传了出去。 他却不像陆长清是个面皮薄的,向来厚实,闻言挑眉,“三哥若是嫌弃姨娘所抄配不上三嫂,直说便是。” “来来来,我敬新郎官一杯,祝新郎官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陆长清正要说话,却有人来灌他酒,只得咽了回去。 刚喝了两杯,陆长风与陆长玔却一人一边走了过来,来者不拒,所有的敬酒都挡了下去。 他心中温热。 静王似乎真的只是来给陆家贺喜的,又带了几句德元帝的祝贺,略坐了片刻就走了。 酒至半酣,气氛更加热闹起来,众人你来我往,纷纷起身,觥筹交错间,不觉天色就暗了下去。 外头悬挂着的红灯笼全都已经点亮,整个陆家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红晕之中。 此时已是人倦鸟困,这么一通闹腾下来,该告辞的告辞,该睡觉的睡觉,只剩下几个年轻力盛诸如顾滕等人,一边趴在桌上,一边还在嚷嚷要闹洞房。 几个人七荤八素地往新房走去。 陆长风喝了不少,也懒得管他们,脚下步子都有些发起飘来,由王二扶着往外走。 “四爷。”李议送了人出去,折回来时正撞见,便连忙上前。 陆长风忽然停下步子,黑幽幽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一言不发。 李议不知他是何意,心里却有些发虚。 王二闭着眼,生怕陆长风一时克制不住,上前就给李议一个窝心脚,连累他也跟着摔跟头。 自求多福吧兄弟! 我已经几次三番提醒你,是你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 王二心中嘀咕。 不料陆长风看了片刻,却甩开了王二的手,脚下顿了顿,就开始往璟萃院走去。 “爷,咱们不去三爷那儿了吗?” 陆长风不在,谁还能震的住那班人,还不得把新房给掀了? 陆长风看了身后一眼,陆长玔正在顾滕等人身后,回头冲他点了点头。 “回去。” “是。”李议上前要扶,被陆长风看了一眼,只得悻悻地放下了手。 一行三人往璟萃院走去。 看热闹的奴仆们已有些回来了,还有留在前头帮忙的,不同于外边儿的喧嚣,璟萃院里静静地,没什么声音。 灯笼倒是亮着,照着脚下一条路,沿抄手游廊悬挂,一直通到棠锦轩中。 夜风一吹,光影在月光下拉长又变短,晃荡了片刻。 陆长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王二紧紧跟在后头,不时看看李议,小声道:“兄弟,对不住了。” 李议不明,他却不接着说,只听陆长风走到棠锦轩前,沉声吩咐道:“不用跟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二章 肌肤之亲 蒋佳月还未歇下,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往外看。 王二连忙拉着李议走了。 陆长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擦身走了进去。 蒋佳月见他形容,知道定是喝的多了,幸而今日厨房备了许多解酒汤,她出去端了一碗,放在陆长风跟前。 他不说话,亦不喝,只自顾自地拿了几子上一封信看。 这是吴守下晌送来的。 蒋佳月见他略看了一遍,就重又折了放回去,什么表情也无。 眼见着醒酒汤就要凉了,蒋佳月伸手又往他跟前推了推。 “爷清醒的很。”陆长风道。 只是发着红的眼角却骗不了人,蒋佳月也不拆穿他,道:“不仅是解酒的,喝了人也舒服些,没那么难受。” “哦?”陆长风抬眼看她,好似颇有些惊奇,“爷难不难受,也碍不着你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管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蒋佳月一怔。 什么叫她管的太多了些?恰恰是记得身份,她才干坐在那里等到现在,又好心好意端过来。 却不想与喝多了的人多说什么,“奴婢僭越了。” “哼!”谁知陆长风又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怎么?一句难听话就受不了了?爷当你多大的本事呢!” “妾身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陆长风忽而拍桌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佳月,眼中怒气翻涌,积蓄着奔腾而过。 桌上的东西“哗啦”一阵响动,许久不曾平静下来,发出轻微的震颤之音。 烛光灯芯随之发出“劈啪”声,烛火就是一暗,接着又是大亮。 棠锦轩中瞬间被沉默侵袭。 陆长风一手撑在桌上,发红的眼角在光影之中,好似一头受伤的雄狮,保持着它最后的骄傲。 而蒋佳月的沉默,则显出他的怒气是如此可笑。 陆长风紧了紧拳头。 “四爷过奖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平静,在寂静深沉的夜里,飘飘渺渺。 她的目光亦是无所踪迹地,透过窗棂望向外头那朦胧的灯火,越过高墙大瓦,所寄无处。 “看来你很有些自知之明,爷以为你只会梗着脖子犟呢!哼!” 蒋佳月收回目光,清澈的眸子里好似掬了一汪水,虽仍然清澈如初,但所有的事物都在其中隐秘不闻,消散无形,任凭他风起云涌,也无丝毫波澜。 她直面着陆长风,决意要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便一字一句地道: “我承认我很虚荣,贪慕钱财,却又想于浊世中独立清白。我为了银子来到陆家,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卑贱。” 女子的声音落在陆长风耳中,缓慢而又坚定,他重新坐下去,审视着她。 太阳穴却突突跳着,混着蒋佳月的话语,钻在他已经有些不受控制的脑袋里。 “陆长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我蒋佳月还是堂堂正正地赚钱,秉持初心,你以为我还会在这里与你多费口舌,忍受你喜怒无常的脾性吗?” “劈啪”。 像是回应她的反问一般,烛火又是一跳,屋子里更亮堂起来。 是寂灭前的盛华。 蒋佳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我不会。管你是什么权势贵族,皇亲国戚,我也只会遵从本心。但是现在我却不能,因为我早已经失去了资格。 你说得对,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还站在你的面前,随你怎么说。” 她的声音渐渐暗淡下去,喃喃自语,“我知道答应了你的提议,以后会是什么日子等着我。所以,你也只管对我发泄你的不满,妾身……无话可说。” 她将醒酒汤推过去,“四爷还是先解解酒,再发火不迟,总归妾身人就在这里,是跑不掉的。” 话音落下,许是烛火已经将要烧尽,屋子里的光线霎时暗淡下去。 陆长风眼前一暗,蒋佳月的身影却更清晰起来。 它眼中映着烛火,便好似跳动着一簇遥远而不可及的星光,散落在这既喧嚣又无声的夜里。 “你说什么?” 半晌,他挤出这么一句,幽幽地看着蒋佳月。 “妾身说,请四爷多多保重身体,再随意发泄心里的不快活就是了。” 蒋佳月隔着几子回望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拳身,她能看到陆长风长眉之下难掩的倦意。 陆长风亦能看到她挺翘而细长的睫毛。虽然努力平静,但那细小的颤抖幅度还是泄露了一切。 “你放心,爷身体好的很。” “是吗?那妾身就放心了。四爷还有什么话没说,有什么不舒坦憋在心里,还请一次说个痛快,也好过妾身整日里莫名其妙地挨训。” 陆长风这才听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绕来绕去,敢情这是嫌弃他脾气大了?喜怒无常? 呵! 心中冷笑一声,他脱口就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还请四爷明示,妾身也好顺着您的心意改了。”蒋佳月仍是那无波的模样。 陆长风咬牙,“爷警告你,甭管以前有什么心思、情意,既然做了爷的妾室,那就给爷好好收起来,全数断个干净,本本分分当好你的姨娘!否则,再叫爷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大家都不好看,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蒋佳月听罢,也才懂了。 她看着陆长风满面怒容,偏还要咬牙切齿地克制,心中顿觉好笑。 看来是王二告状了。 难怪他方才在门口,那么看着她。 原来是为着李议的事,担心她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使他面上难堪。 “怎么,无话可说了?”陆长风见她不说话,更不是滋味,冷笑一声,“爷说的话,可记住了?” 蒋佳月也笑一声,“四爷未免多虑了。” 她与李议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无,以后更不会多越雷池一步。 谁都不曾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 陆长风堂堂陆家四爷,自诩霸道风流,竟还担心这个? 实在好笑。 陆长风脸色沉下去,“别忘了你来陆家是做什么的,可别到头来落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得不偿失。” “妾身自然不会忘,但也请四爷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威胁妾身的。”蒋佳月仰头看他,冷声道。 “啪!” 一声轻响,烛火燃烧到最后,彻底熄灭了,蜡炬滴落在烛台之下,堆叠成半透明的白色。 一片漆黑中,蒋佳月好似听到陆长风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接着脸侧突然多了两道灼人滚烫的呼吸。 —————————— 那呼吸滚烫,夹杂着陆长风的气息,和浓烈到几乎呛人的酒味。 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落在蒋佳月的脸颊、眼睫和耳垂上,激起一阵细微而敏感的颤栗。 太近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沉,在这种突然而至的、空洞的夜里给人一种无所逃避的触感。 也太强烈了。 她能从中分辨出陆长风独特的楠木清香,还有那浅淡到几不可闻的墨染痕迹。 外袍上沾染的,除了酒气,也残存着她的味道。 不知是在折叠、熨烫时落下的,还是此时此刻太近的距离给她的错觉。 蒋佳月扭头就想退。 陆长风伸手一捞,便牢牢箍住了她的腰身,手上用力使她的面庞向前倾过去,几乎贴在他的鼻尖上。 女子特有的馨香瞬时遮盖了那强烈的酒气。 陆长风喉结滚动,只觉得触手处的腰肢纤细又柔弱,仿佛轻轻一个使力就能将手下的腰肢折断如春柳。 即便是素绒的棉布衣料也掩藏不住底下玲珑的身子。 他呼吸喷在蒋佳月面上,形成一片氤氲的湿气,又交叠上她渐渐不匀的气息中,最终混杂在一起。 那是比之烈酒更柔和,却也更怂恿的味道。 陆长风呼吸越加急促起来。 原本只是气她不守本分,与李议眉来眼去藕断丝连却被人瞧见,跌了他的份。 想着要警告她一番,收敛收敛。 一番你来我往之下,这会儿早已忘了初衷,只记得她牙尖嘴利喋喋不休地…… 竟敢说他威胁她! 还有那与毫无起伏的神色,通通叫他怒气翻腾。 陆长风滚烫的呼吸好似在炭火上烧烤过,带上一片难耐的灼热。 他酒气上涌,只闻到眼前人清幽的芳香,只看得到她红唇开合间,洁白的贝齿。 许是酒吃的多了,口渴的很。 也不知那红艳润泽的双唇,是不是如同看上去解渴,或者,还会有那清幽的味道? 陆长风倾身过去,贴在蒋佳月腰肢上的手往上移动,直扣在她的后脑上。 把人带着往前压去。 蒋佳月在他呼吸贴过来的一瞬间,脑中轰然一声炸裂,整个人呆愣在那里,漆黑中,脚下步子生了钉一般,走不动也逃不掉,全然不得动弹。 任他为所欲为。 那双唇,也如他的性子一般霸道,刚触碰到,便带起一片火热,好似要将她融化成一摊无力的轻水。 那双大掌力度惊人,却又宽大,修长有力的手指收拢,不容她有一丝反抗,托着她,引导着她,不能拒绝。 霎时万籁俱寂。 蒋佳月睁大了眼,眼前却只有陆长风那发着亮光的眸子,像是暗夜里择人而噬的猛兽,尽情释放它的强悍。 她脑中空白一片,满是屋外朦胧的红晕,又像是白日里极尽喧嚣之能事的喜乐,叫人片刻不得安宁,将你的思绪推至嘈杂的最中心,却有种奇异地、欲罢不能的静寂。 就好似万物寂灭,天音缭绕,她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所有的触感只有陆长风能带她渐次体会。 一点一滴,从初时的灼热,慢慢变成霸道的占有,最后沉寂下去,轻捻慢磨着。 平静之后的温柔,卷裹起一阵酥麻。 陆长风压抑许久的情欲层叠涌起,酒意加深,何况嘴下的感觉又如此美好。 是预料中的香甜,还有万分的柔软。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 “呜呜呜……” 半晌,蒋佳月拼命摇头,却被他箍住不得其法,左右晃动间,唯一的结果是连着下颌都被他侵占。 到处都是他留下的气息。 到处都好似着火一般。 她已分辨不出,是陆长风的唇和掌心更烫一些,还是她的脸颊更烫。 反正早已化为一体。 无所谓是陆长风的,还是她的。 蒋佳月双手握拳,抵在两人身前,努力想要推拒开。 怎奈陆长风的胸膛坚硬宽阔,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捶,都如大山一般无动于衷。 “你放开我!”她呜咽出声,脸颊还在晃动着想要逃脱。 陆长风初尝蜜意,又醉酒太过,如何肯放,只贪婪地攫取。 他攻城略地,如同带兵列阵于沙场的大将军,不顾敌方早已举旗投降,只一味朝前进发。 如有遇阻,便单兵直入。 她贝齿紧闭,因慌乱而用力咬合红唇。 欲入而不得其门。 偏生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吐气如兰间,气息早已紊乱。 柔软的胸脯起伏不定,带着抵在他胸前的粉拳亦一轻一重地落在他身上。 陆长风向来无往而不胜,何曾有过此种境地,满脑门子的怒火欲火交织重叠,化作最本能的动作。 他唇下用力,重重地捻在蒋佳月馨甜的红唇之上。 “呀!” 蒋佳月张口呼痛,瞬间便被她攻略下最后的防守。 陆长风长驱直入,甫一进入敌营,瞬时被敌人甜蜜狡猾的攻势所包围。 口舌生香,温暖如春。 长年累月的习武,令他警惕万分,立时做出反击,反战为主,控制着所有的一切。 他扫荡战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隐蔽之处,让敌人灵巧的士兵无所遁形,只能被俘获,被压制。 缴械投降。 蒋佳月只觉得一股霸道猛烈的气息席卷全身,蔓延至所有的感官,连丁香也被他卷住,如同整个人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随他予求予取。 那在她口中作怪的将军得意洋洋,四处奔腾着炫耀他的胜利,甚至想要挟带着她一同振臂高呼,拜倒在他的雄威之下。 呸!想得美! 蒋佳月睁开眼,眸子中全是愤怒与倔强,与他的眸子相撞,激战起一片硝烟。 她心中既羞又气,更带着令她害怕的沉沦。 慌乱,恐惑,只想着逃避,却又不知何处才是最安全的堡垒。 “嘶——” 陆长风忽而倒吸一口冷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三章 常胜将军 蒋佳月索性张口咬在他唇上。 洁白的贝齿用力,深深陷在男子火热的唇舌中,霎时一股铁锈的味道传遍二人的感官。 陆长风吃痛,只他是何许人也,万万不会因此放弃战场。 最好的将军,从来都是骁勇善战。 而血液的味道只会激起他心中最本能的暴怒。 结果便是疯狂的进攻,继而两败俱伤,血流成河,谁也别想逃脱一场血腥的拼杀。 蒋佳月也不例外。 她深深感受到了在这一片战场上,激怒一个向来霸道不讲理的将军是何等后果。 她被反击,被束缚,被俘虏。 即便是高傲地做困兽之斗,但两军对垒,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强大的实力。 不巧的是,她偏偏是势弱的一方。 所以她最后成为了战败的俘虏,并且被强制臣服于对手的强大之下,再也无力抵抗。 最可怕的,却是她心中再也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这比战败更令她无措,慌乱。 陆长风尽情地追逐自己的俘虏,像戏谑一只老鼠的黑猫,时而任她狡黠地逃脱,时而又堵住她的退路,将她堵截在最后的领地。 再得意洋洋地品尝战利品。 那滋味既美妙,又欢愉,直叫人想一直不停地汲取甘甜。 他吮吸着,又挑唆着,将兵法用的淋漓精致,只为俘获一双娇嫩芳香的红唇。 直至蒋佳月精疲力尽,再无力反抗。 她喘息着,眼中的怒意不知何时已消散无形,只剩下朦胧的水气,隐隐约约地遮盖其中的沉沦和迷茫。 没有什么比降服一个奋力抵抗的敌人更具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陆长风长眉微挑,再不放过每一寸甘甜与馨香,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搜寻每一处角落。 而每一处,都如此美好,令人欲罢不能。 这是雨歇云散后,胜利者打扫战场,整理胜利果实的时刻。 他是常胜将军。 所以他斗志昂扬,毫不疲倦,甚至比在对战时更为激动,难以自抑炫耀的雄性本能。 蒋佳月整个上半身被圈在他怀中,挣扎中发髻早已散乱成一团,落在脸侧、耳垂以及修长白腻的颈脖处,晃晃荡荡,欲遮欲掩其中的缥缈仙境。 而那素绒的衣裳,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半散半扣着,露出自颈脖往下严严实实的景色。 山峦叠翠,虽不够雄伟,却自有一片青葱浑圆的意境。 而愈是云遮雾绕,便愈引人心驰神往,欲探幽径拾阶而上,一探山中芳春。 不知何时,陆长风扣在她后脑勺的大掌,早已沿着优美的河边小道顺流而下,来到那敏感而又娇柔的纤细腰肢上。 气喘吁吁的败将顿时好似受了惊吓一般,微微一个瑟缩。 身上已起了一片细细密密的疙瘩。 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瘙痒隔着皮肉骨血,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在她的五脏六腑中伸出一根细细软软的羽毛,轻轻刮碰着。 每一下,都是颤栗。 而每一处,都引起一阵动荡,一股骚乱。 令俘虏想要择路而逃。 蒋佳月身子一抖,瞬时就要逃离他的桎梏,无奈常胜将军早有对策在胸,另一只大掌绕过她的身子,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围追堵截,不放过任何一个让俘虏逃脱的可能。 这是一个思维缜密的将军,她却撞在他用怒气、酒意编织的天罗地网之中,无处可逃。 越逃,罗网越收紧,最后只给她一点喘息的余地。 蒋佳月的上身越过几案,紧紧贴在他坚硬滚烫的胸膛中,急促的呼吸带起的起伏,便叫那尚不够雄威的山峦好似要挣脱大地的束缚,与他粗重的呼吸相撞。 一边是柔软,一边是硬朗。 还太娇嫩的山丘被挤压回大地之中,又奋力挣脱,再被挤压…… 也许这天地万物,便是由这种不断地摩擦争夺而来。 既有些轻微的疼痛,又有奔腾跳跃的酥麻。 蒋佳月只觉得体内好似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缠绕住那早已不受控制、狂乱跳动的心脏。 随着那摩擦和挤压,时而紧致时而松缓。 她便被带着一阵颤抖一阵舒坦。 这种感觉太陌生,也太夸张,令她不得不死死捏着拳头,浑身气力尽无,如同漂浮无根的水草,只能依附在大河奔腾不息的水面之上。 她两手渐渐松了力气,拽捏着陆长风的外袍,指望以此来恢复她的实力。 殊不知,越是依靠,便越无法自拔。 不消片刻,整个人已如同挂在陆长风身上的青藤,她仰着头,眸中的大树如此雄伟高大,仿佛只有攀附它才能获得生长的力量,才能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胸腔中早已失去了空气,她像那被浪涛冲拍在岸上的鱼儿,娇嫩而沾染上陆长风鲜血的红唇更为殷殷。 “呜呜……呜” 弱者的悲鸣终于被强者听见,意犹未尽地最后舔舐一口猎物,才大发怜悯地松开爪牙。 嗜血的眸子恢复清明,看着身下鲜美柔嫩的娇人儿终于得到救赎,捡回了残存的骨血,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蒋佳月闻声望去,只见他唇上有点滴鲜血残留。 而她的口腔中,全部都是他的痕迹。 浓烈而醇香的酒气,炙热疯狂的血味,还有那口舌交缠间,早已不分彼此的味道。 全部令她头晕目眩。 那根紧紧撅住她的丝线,在他松口的一瞬间,突然收紧,最后像是失去弹性的牛筋,“砰”一声断裂。 无力。 蒋佳月的脑中炸裂出一片炫目的光彩,无助地失神片刻。 许是用了太多的力气在追逃之中,她脸颊粉红一片,眸中水光潋滟,娇嫩可口。 一处挣脱了桎梏,剩下的地方触感便更为强烈。 那落在她后腰和背脊的大掌热度惊人,随着她呼吸带起轻微的上下移动。 消退片刻的酥麻瞬间卷土重来。 内心深处也升腾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和瘙痒,从她香嫩的檀口中、水气缭绕的眸子里,表露无遗。 陆长风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看着她如雨打海棠的娇柔无力。 重又低下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四章 是她输了 蒋佳月从上一场的失利中学到了教训,低头猫身,终于逃脱了这场从未经历过的围追。 陆长风何曾料到她会从下方的空挡逃脱,一着不慎,竟被她鱼入活水,刺溜一下跑了。 胳膊还环成一个虚抱的模样。 他看着蒋佳月一退就是四五步远,呼吸虽然还不曾平静,却背靠在屏风处,警惕地盯着他。 屋子里只有从外头透进来的一点朦胧的光晕,她却专注地像是看一只危险的猛兽。 陆长风缓缓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来,惊地蒋佳月又是一退,人紧紧贴在了屏风上。 没成想,他熟读兵法,今时今日竟被一个丫头片子迷惑了。 佯装臣服,诱人以松懈,随后迅速逃脱。 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好像在嘲弄一个常胜将军的大意挫败。 许是这股微不足道的痛意,也可能是交战中酒意散去,他眼中虽还有火苗跃动,却逐渐恢复了清醒。 他仍记得方才的口感。 只是那缩在屏风角落里,如同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的人儿,既可怜又无助,瞧着倒有趣的紧。 陆长风不是顾滕那厮,兴致上来就随心所欲,他向来自制力极强的。 至少此时,他觉得在这样的夜里,欣赏一只温顺的小猫儿,比抱着一只随时会逃脱的、张牙舞爪的炸毛猫更有意思。 黑暗中,两相对望。 一人不敢有丝毫放松地紧盯着对方,一人却轻松地好似闲庭信步。 只是那轻松,却是餍足后的。 而蒋佳月的对峙,也是被掠夺后的惊魂甫定。 时辰缓慢流逝,星云移动,屋中仅剩的朦胧光晕也时强时弱。 蒋佳月靠在屏风上,呼吸渐渐平静下去,那毫无章法狂跳的心也慢下去,再慢下去…… 终是不能归于安宁。 那里似乎被强行打开一道缺口,粗鲁而强势地塞进了什么可怖的东西,随着血液的流动席卷她的全身。 热热地鼓胀着,欢腾着奔流在她的五脏六腑之间。 经久不息,永无休止。 气力在慢慢回复,可热意无从消散,萦绕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蒋佳月好似看到陆长风全胜而归的模样。 那黑幽如深潭的眸子里的火苗,全都是由她的挫败和臣服混杂而成。 心中缺失的那部分也在其中。 而被强行填塞进去的,则是他威震四方的、十万大军的雄浑气势。 即便逃离,也总不能摆脱他的阴影和桎梏。 蒋佳月在黑暗中,终于领悟到她的确输了败了,彻彻底底。 她否认过,封闭过,也尝试挣脱,最后却还是沦陷在他那无往而不胜的兵法之中。 他撩拨,霸道,疏离,最后又强制侵占她最私密的领地,用尽一切手段,终于俘获了敌人的身心。 一场并不势均力敌的交锋,所以她一败涂地。 而陆长风却胜券在握。 蒋佳月闭了闭眼,重又睁开,所有的惶恐不安和震惊便全数掩了下去。 陆长风是什么性子,什么样的小娘子不曾见识过,不过觉得她好用罢了。 吃多了酒,就能随意戏弄的。 一而再,再而三。 她最终还是要离开他,走出陆家,回归到三个月前的生活,做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过一生市井小民的日子。 殊途,是不能同归的。 念及此,她心中隐隐有些刺痛,虽秘而不宣,却非要捏紧了拳头,将指甲刺入掌心方能缓解。 她紧紧咬住下唇。 那是陆长风刚刚才圈定的领土,还留着他全部的气息。 打住! 她用力,贝齿陷在柔软的红唇之中,咬合出一道因失去血色而苍白的印迹。 突然那股铁锈般的味道又浓烈起来。 蒋佳月从疼痛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太用力,竟然连唇都咬破了。 指甲也深深掐在掌心里。 那股心底深处的痛意,才好似被逼迫着深藏遁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身子放松下去,腿脚没了力气,顿时仰靠在屏风上。 陆长风脚下一动,就想过来。 不成想她却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 陆长风顿时收回动作,见她真的是被吓的狠了,也有些心疼。 他也不知方才是受了什么蛊惑,竟鬼使神差地…… 想他自从懂了男女之道,经过的小娘子也有不少,个个都是绝色,既温柔又体贴,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解人衣。 哪个不比她懂得奉承? 哪个又不比她娇媚可人? 一个只心心念念着挣几两小银子的,动不动就要炸毛梗脖子的,身材还竹竿似的黄毛丫头。 每次都气地他胸口疼。 明明都成了他的妾室,居然还敢跟一个小厮勾勾搭搭,给他戴绿帽子! 真是翻了天了! 陆长风唇角微勾,“知道怕了?那就给爷乖顺点。” 他从几案后走出来,长腿一跨,不过两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布满红晕的娇容,伸手把人捞起来,贴在她耳畔,压低了声线,“听懂了?嗯?” 他一靠近,蒋佳月本能就想逃避。 奈何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能勉力支撑着不顺着屏风滑下去,又能往哪里躲? 自然是被他带着,重新被他的气息萦绕。 好在陆长风也不再吓她,甚至一只大掌只是虚环在她背后,继续说道:“只要你乖乖听爷的话,就没事了。” 蒋佳月被他的呼吸喷在颈窝中,只怕稍微一动弹就会落在他怀里,蹭在他唇上。 可颈窝,却好似比后腰更敏感些。 那震颤更强烈,酥麻不再是涓涓流淌的山泉,而是波浪汹涌的大江大河。 紧紧矍住她。 心底那根断裂的细线,突然分化成数以百计千计的绒毛,在她所有的穴位上肆意妄为。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简直要命。 蒋佳月本就没什么力气,又惧怕他再次动作,紧绷的身子在刺激之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陆长风的怀里。 那刚刚品尝过她的味道的、强悍的双唇,便擦过女子圆润小巧的耳垂,落在酥麻最集中的颈窝处。 所有的感觉戛然而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剧场之贺岁篇 (贺岁篇奉上,依然免费。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新的一年,愿大家随心从行。) 几日前那铺盖天地的雪早已化了。 天蓝地阔,若不是因层层叠叠的房檐遮挡,也许便可瞧见瑞国公府之外的繁华。 贩夫走卒的来往叫卖声,市井小民的寒暄祝贺,俱是新年之前的喧闹。 穿透高深的墙头,越过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随着稀薄浅淡的轻云,以及鼎盛的日光洒落进棠锦轩中。 背阴的墙角处还有些许积雪不曾融去,在这晴好温暖的日子里,泛着凌凌细碎的微光。 打在窗棂上,映出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点,随着拂过枯草飘叶的冷风,微微摇曳着晃动。 蒋佳月起身打开窗户,凝神看了片刻。 她正在给陆长风整理衣物,等过完年,他便要去江陵了。 据说陆老夫人心系孤身在祖乡的陆老爷子,想要尽早回去陪伴。 执子之手,虽不能终老,却也相守不离。 德元帝最近越发倚重陆华楠,很多事甚至越过了几位阁老,直接与他商议,便只能由陆长风代替互送陆老夫人回去了。 只是…… 陆长风虽不说,但这几个月回来的是更晚了些,且回回都难掩疲倦,就算是在家,也总有左先生那样的人物进进出出。 蒋佳月隐隐觉得,怕是不太好了。 她又做了一回那个梦。 深,暗。 好似从高处毫无防备地往下坠落,心被高高提起,又重重放下,却失了该有的恐惧。 有一些面庞在她周围闪现,又瞬间隐匿在漆黑中,如同不敢现身在日光下的影子,便只能在暗处窃窃私语。 嘈嘈切切。 叹了口气,蒋佳月收回目光,落在手上的衣物上。 这是她亲手做的直裰。 上好儿的碧色锦缎,偏生叫她一赌气在上头绣了四喜如意云纹的花样。 陆长风顶不喜欢这种。 手轻轻拂过袍子,针线细密平整,都是她一根一根绣线挑出来,又憋着一股气绣上去的。 昨夜收了线头,她故意搁在几上过了陆长风的眼。 原本想着过后便能收起来,她也可以开始给蒋南秋做衣裳了,谁知他夜里回来,看了一眼,竟让她整理好了,带去江陵。 看那架势,是打算上身的。 蒋佳月也不管他,今儿一起来,伺候陆长风出了门,便开始收拾。 他爱丢人便丢人吧,反正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 东西不多,拢共也就七八样儿,总归江陵那边是齐备的。 陆长风还点了李议一道跟着回去。 蒋佳月有时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自打那回过后,陆长风再不曾出格的,只是她却一直不曾在棠锦轩见过李议了。 好像连着王二都跑的少了。 摇摇头,她手下接着收拾,却听见身后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 回身一瞧,原是陆长风。 “四爷。”她怔住,不知他如何这个时间又折返回来。 陆长风打眼瞧见她手下的衣裳,眉心便舒展不少,道:“活儿有长进了。” “多谢四爷夸赞。” 陆长风顿了顿,柔声道:“出了门想起来,有没有什么东西想买了从京城带回去的?爷今儿恰好有空,带你出去逛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五章 有身子了 “四爷,左先生来了。” 王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落在这寂然的夜色里,便好似近在耳畔。 蒋佳月吓了一跳,伸手就推开陆长风,望向门边儿。 陆长风皱眉,呼吸却很快平静下去,沉声道:“进来。” 门发出“吱呀”的轻响。 王二没想到屋子里这么黑,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想到李议的事儿,倒也好似明了。 他不敢跨进去一步,只站在外间,隔了屏风将事情说了。 原来左先生在外院吃了酒后便回屋歇下了,中途许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便急匆匆打发人过来喊陆长风。 “把左先生请到小书房去。” 陆长风一行往外走一行吩咐,突然又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 “不用等爷回来了,你先歇下吧。” 蒋佳月正在摸未用过的烛火,闻言一怔,愣愣地说了句“知道了”,便看着人走了。 他步子沉稳又坚实,宽阔的背脊在夜里充满了张力。 她早就知道他是极有力的。 蒋佳月回过头,将门掩上,打了热水洗漱一番,便自顾自去了倒座房打算睡了。 只是翻来覆去地,辗转难以成眠,脑子里乱哄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头。 夜色渐深。 陆长风还未曾回来,她翻个身,真的困的狠了,便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期间好似听着些动静,只怕是陆长风回了棠锦轩,蒋佳月却也懒得起身理他,侧耳听了片刻,他好似叫了王二进来伺候。 蒋佳月索性把头枕在掌心,心安理得地睡了。 这回却睡的安稳多了,待一睁眼,屋外已是大亮。 昨儿还是艳阳高照的初冬天气,今日突然就冷下去,刮起一阵阵的寒风来。 瑞国公府里挂的红绸灯笼等物,俱都被吹地晃荡起来,发出“漱漱”的声响。 宾客尽去,就添了萧瑟。 待林玉窈三日回门一过,东西便都撤了下去,瑞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蒋佳月不曾见过林玉窈,只听说她与陆长清是极恩爱的,两人进去出来都是形影不离,或者在屋子里读书作乐,或者在园子里闲逛赏景,羡煞旁人。 蒋佳月也听了些难听话,却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她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自那日半夜左先生将陆长风叫出去,一连好些日子他都早出晚归,甚至有几日都未回来。 蒋佳月晨起一看,被褥还叠的整整齐齐,是她睡前的模样。 也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 她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没什么去处,除了小群,连话都与人说的少了。 心中沉甸甸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慢慢冷下来,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底,已是十分冷冻的时节了。 陆长清院子里的丫鬟透出口风来,说是林玉窈有了身子了。 因头三个月不稳妥,还不让对外说,千书却故意在蒋佳月面前提了一句。 这日她闲坐无事,又教了小群一个针法,就随她捣鼓去了,拿出了给陆长风做的衣裳,慢慢做着。 反正也不着急。 千书捧了一件衣裳过来,见着她略略行了个礼,目光就落在她手上。 “姨娘真是手巧。” 她这话不知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蒋佳月心里还装着事,也不管她,闻言笑了笑,“千书来了。” “是呢,夫人叫针线房给四爷做几套冬装,这是先做好的,便送过来给四爷看看,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她们再去改了。” 这事蒋佳月知道,她看了一眼,不论是料子还是手艺都十分好,倒显了她手里的不好了。 她看到千书唇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任凭你是什么姨娘,还不是没什么好东西,当真以为夫人疼你,四爷宠着吗? 看看吧,这都多少日子了,连一个赏赐都无,身上穿的还是进府时候的穷酸样子,发髻上一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只怕那套头面也不舍得戴,藏到哪个箱子里锁了吧! “这料子是江南那边今年新出的,整个儿京城都没得多少,贵妃娘娘特特给咱们四爷留了呢!”千书说道。 “是吗?” “且还说,贵妃娘娘一同赏下来的,还有几匹,老夫人夫人自不用说,就连三少夫人也得了。便是几位姑娘,虽不是这个料子了,但也是顶难见着的。” 蒋佳月抬头看她,缓缓露出一抹笑来,“娘娘果真抱宝怀珍的呢!” 这笑是跟陆长风学的,实在叫人摸不出什么心思。 千书心里便没了底。 她虽然认得字,但绝不会太多,更别提蒋佳月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但直觉应是夸赞贵妃娘娘的。 她不敢随便接,心思转了转,笑着道:“瞧我,好端端地和姨娘说这些做什么,该打!” 小群也抬头看她,气鼓鼓地想要说什么,却被蒋佳月拦了回去。 “我成日无趣,巴不得有人跟我说说话呢!” 小群知晓她不欲多生事端,但千书未免太过分,竟在月儿面前自称“我”。 在陆长风面前又装的懂事知礼。 便忍不住道:“奴婢陪您还不够嘛!四哥说了,有些话,不准下人乱嚼舌根子的,否则就要撵出去!” 她这个鬼机灵,向来月儿来月儿去的,便是在陆长风面前,那也是喊一声“四哥”,更别提楼氏等人更不会将她当做下人,何曾在人前自称过“奴婢”的? 这会儿却故意磕碜千书,将字音咬的重极了。 果然千书脸色一变,虽然还强笑着,却不着意处暗自瞪了小群一眼。 不过是个装可怜博人同情的丫头片子罢了! 自以为抱着什么大腿不成?成日里跟在后面捧臭脚,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心中愤恨,只到底是改了口风,嘴上说道:“奴婢失言了。” “不妨事的,衣裳就放在那里吧,等会儿我来收拾便行的。”蒋佳月低下头继续做针线。 千书却踌躇了一会儿,好似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姨娘……”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您听说了吗?”她压低了声音,弯腰凑在蒋佳月耳边,小群亦伸长了脖子听。 “奴婢听说,三少夫人有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六章 气氛融洽 “是吗?”蒋佳月微微一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可不是嘛。”千书也笑起来,“也是三少夫人命里有这个福气,这才嫁进来一个多月,便有了身子了!夫人都高兴坏了。” 陆家人丁不算兴旺,到了陆长风这一辈儿,只有陆长玔娶了妻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林玉窈刚进门就有了喜事,自然矜贵。 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那便是嫡长孙辈的头一个,更是了不得。 千书还在说话,“夫人把身边儿最得用的嬷嬷都遣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就给三少夫人调理身子,东西流水似的往里头送呢!” “呀!” 她说了半日,蒋佳月都没个表情的,正要再说,却听她惊呼一声,顿时得意地撇了撇嘴角。 就知道不是个无欲无求的,可装不下去了吧! 谁知蒋佳月却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小群和千书,皱着一双黛眉,喃喃道:“夫人都送了许多东西去,我是不是也该送些什么?” “正是呢,奴婢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叫人知道了倒不太好。”千书连忙接道。 蒋佳月点点头,眼角瞥到小群焦急的脸色,对千书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等四爷回来,再好好儿商议一番。” “您……自己呢?是不是送些小东西比较好?”千书没料到她这般说,顿时有些急切。 蒋佳月闻言摇头,“不妥。” 千书还要再说,她却止住了,“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三少夫人身份尊贵,是世家嫡女,见多识广的,打小就是金尊玉贵里长大的,规矩也多,我若去了,反倒不美,还是等四爷回来吧!” 如此这般打发了千书走,才叫小群松了一口气,就伸手刮她鼻子,“急什么呢!” “急死我了都!还好你机灵。” 小群一行陪着她收拾东西,一行道,“我觉得,三少夫人那边,还是别去比较好。” “为何?” 小群就有些犹豫,只想的却与蒋佳月全然不同。 她吞吞吐吐地问道:“你……还记得璇娘的事嘛?” 蒋佳月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懂了她的心思,心中霎时一片暖意。 她握着小群的手,“我知道了,谢谢你。” “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也说了不会去的,且……许是和当时大不一样,我多心了而已。” “不。”蒋佳月摇头,“小群,有你真好。” “好端端儿地,说这些干什么,怪肉麻的。” 蒋佳月就道:“行,那我回头给你做糯米团子吃,就算是道谢了?” “这个好这个好!四哥最爱吃了!”小群拍手应和。 分明是她想吃,却推在陆长风这个最不喜甜食的人头上,蒋佳月也不戳穿她。 两人便将东西赶紧拾掇好,蒋佳月洗了手,挽着袖子就去和糯米面了。 小群则洗了红豆。 “小群。”蒋佳月忽然出声唤她。 “嗯?” “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哪样?”小群不解。 蒋佳月停下动作,想了想道:“千书,好像连着你都有不满了。” 以往小群是谁也不偏帮的,身份又摆在那里,谁也不会去得罪她,所以和谁都能处的来。 可是为着蒋佳月,不仅在江陵,便是瑞国公府,她已经几次驳了千书的脸面。 蒋佳月虽感动,却也担心的很。 “我才不怕她呢!” 小群故意哼哼了两声,“我光明正大,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当真以为你好欺负呢!”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群捏了块面团去玩儿,不在意地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而已。” “又做什么好吃的呢?”话音刚落,小厨房外头进来一人,探头冲里面看了看,笑嘻嘻地跑过来问。 是小田。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蒋佳月笑着道:“闲着没事,做红豆糯米团子呢!你吃不吃?” “吃啊!” 小田眉眼都笑成了一条线,“千书姐姐让我来拿东西,等我回来就一起帮忙。” “好。” 待做好了点心,蒋佳月也不吃独食,留了几块儿给陆长风备着,剩下的一份给了小群,另外多的都叫小田一人拿了一块儿吃去了。 “这时候还有心思做这个,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千书拿了红豆糯米团子,尝了一口,悻悻地嘀咕了一句。 其余人等作何想法,蒋佳月一概不知,她先前抄的书册陆长风说是要拿走,她只得每日吃过晚饭后再抄一些,打算另外给蒋南秋抄一册的。 洗了手,刚刚把墨磨了,外头却传来动静。 她跑出去一看,原是陆长风回来了。 他鲜少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一时手忙脚乱地伺候,待陆长风用过饭漱了口,看到桌上的点心,就问道:“你做的?” “是。” “嗯。”陆长风点头,食指夹了一块吃了,又接着问道,“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左不过是那些小事,不值当说的。” 蒋佳月离他有些远,说话也硬邦邦的没什么意思。 自那日过后,她与陆长风说话总不自在的。 偏生他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若不是每日早出晚归见不着人,蒋佳月真不该要如何自处。 幸而这么长时间过去,虽然还别扭,却也好了不少。 “说说。” 陆长风又捏了一块吃着,闲闲地吃了一口茶。 蒋佳月见他难得能早些回来,心情也还不差,便再不想惹了他什么不痛快,两人都不舒坦。 因而就掰着指头,一样样说与他听了。 “做了会子针线,又和小群说了话,做了糕点,正打算抄书呢,您便回来了。” “抄多少了,拿来我看看。” 陆长风难得闲心,蒋佳月拿过来后,竟还与她说了几处典故,气氛融洽地叫她有些不敢相信。 “对了,还有件事……” “说。”陆长风心情好似更好了些,勾着唇角。 “妾身听说,三少夫人有喜了,想问问您,是不是送些什么东西去才好……” 陆长风闻言,瞧她脸色,忽而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七章 您真有钱 陆长风问的没头没脑地,蒋佳月一时没回话。 “你说了,爷自会帮你。” 蒋佳月想了想,该不会是在说千书?难道是小群与他说的? 可是陆长风刚回来,不说小群不会瞒着她去说,便是说,手脚也不该这么快。 “怎么了?” 陆长风见她总不回话,挑了挑眉,心道小丫头是不是还记着仇呢。 能有多大的事儿,不过亲了摸了而已。 其实陆长风还真有些不在意,只是想着蒋佳月毕竟没经过这些,吓着了也是正常。 只是他陆长风的姨娘,还容不着旁人说三道四的。 “忘了爷说的话了?” “妾身……” “记着自己的身份,爷自然会帮你。” “可是……”蒋佳月为难地看着她,“妾身确实没什么事要说的……” “咳咳!” 陆长风顿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虽然竭力压制,用咳嗽遮掩,还是露出了一点痕迹来。 蒋佳月小心翼翼地递了帕子过去。 他摆摆手,瞧着帕子有些眼熟,原是她新做的还不曾用过,便握在手里,到底没用。 “算了,伺候洗漱。” 蒋佳月得言,转身就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等陆长风去了净室就回了倒座房,侧耳听动静。 良久,陆长风方才出来。 她也跟着出去,见他头发还湿漉漉地,人靠在那里看书,便拿了巾子过去,站在后头替他擦头发。 外头月影婆娑,星辉洒落在清冷的冬夜里,想必明儿天气该转好了。 “你想送什么?” 她正胡乱想着,陆长风却放下了书册,看着二人映在地上的身影交织在一起,问道。 蒋佳月反应了会儿,才懂他是在问林玉窈的事情。 分明是要问他的,结果自己个儿却忘了。 想了会儿,她有些不确定,“妾身不懂这些,但听说二爷和二少夫人送的是一匣子品相上好的东海玉珠。” 她手下动作轻柔,陆长风将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陆长玔虽是他庶兄,但自小吃用与他并无差别,名下也分了田铺等财产,加之如今又有了官身,手里握着实权,自然宽裕。 陆长风倒不是缺钱。 陆长清成亲那日,陆长玔说要来他院子里,第二日果真来了。 兄弟二人在小书房密谈许久,这几年他们很多事虽不曾明说,但都心中有数。 他想的是另一桩事。 “妾身想了许久,这么大的支出,倒有些拿不准了……” 蒋佳月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不满意,只得添补道,“因而想着先问问您的意思,妾身再去照办就是了。” 陆长风闻言睁开眼,挑了一双长眉,“爷说了,璟萃院里你做主,银钱自然也做的了主。下次再有这种事,不必问爷。” “可……” 可她没有银子,也没有库房的钥匙。 陆长风想起这一茬来,原本早就想给的,却每每被她气着,倒忘了。 璟萃院里零碎的用度向来都是千书去账房里支取的,这种喜礼却是各房各院自己出银子,没有从库房走的道理。 陆长风起身,她便停了手,看着他走到博古架前,从最上层摸出来一个锦盒,扔过来。 蒋佳月连忙抱住。 “打开瞧瞧。” “哦。” 她将锦盒放在几案上,外头并没有锁上,轻轻一按,锁扣就“啪嗒”一声开了。 打开盖子一瞧,里头再没有什么暗层,两把钥匙并厚厚一沓银票,上面压了两个大金元宝,就那么大剌剌地搁在里头。 蒋佳月呆呆地看了会儿。 她只不过是想问陆长风支点银子,没成想他竟给这么多…… “喜欢?” 陆长风走过来,见她眼都直了,不禁好笑,故意道。 “没、没有啊!”蒋佳月摇头否认,“那个,四爷,用不着这么多吧?” 陆长风更好笑起来。 “你知道那些银票是面值多少吗?” 蒋佳月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拨开金元宝和钥匙,立时烫着一般缩回来,差点惊呼出声,“一千两?” 她压低了嗓子,做贼一般,睁大了眼看着陆长风。 那里最少几十张银票…… 陆长风居然这么有钱! 而且就在她眼皮子上面放着…… 这、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啊,他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原本不知道倒还罢了,如今蒋佳月看着眼前那价值几万两的锦盒,心砰砰直跳。 难不成还要放回架子上去? 被偷了怎么办?会不会算在她头上? 她咽了口口水,赶紧将盒子盖上,朝陆长风推过去,“还是您来吧!” “哈哈!”陆长风大笑起来,却不妨被她瞪了一眼。 好似是让他小些声,别被人听着了。 他也学着蒋佳月小心翼翼地模样,将盒子再推回去,“把钥匙拿了。” 蒋佳月看他。 “爷叫你拿就拿!”陆长风不耐烦地皱眉,她才重新打开锦盒,将钥匙拿出来,放在掌心握了。 “跟爷后面。” 陆长风当先朝前走去,蒋佳月不明所以,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他也不掌灯,径直走到几子后头,将墙上挂着的前朝山水画大师的生前绝笔一把扯下来。 蒋佳月一闭眼。 那可是张大师的手笔,不论其收藏价值,就是拿去卖,最少也是千两起价的。 陆长风这个粗人,暴殄天物! 她睁开一只眼,正要问他是不是仿品,却瞧见陆长风不知碰到什么东西,那画后头竟露出个空间来! 这是……暗格。 里面有几封信,信上压了一只锦盒,和博古架上的一模一样。 蒋佳月一瞬睁大了眼,目光从暗格转到陆长风脸上,好似看到他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里头拿出锦盒来,这次是锁上的。 蒋佳月顿时屏住了呼吸。 那随意放在博古架的盒子就价值几万两白银,可想而知这被陆长风藏起来的,又该是何等珍贵! “打开。” 陆长风看了眼她手里的两把钥匙,淡淡吩咐了一句。 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蒋佳月觉得掌心都快出汗了,一是期待,二是紧张,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么多。 她走上前去,将其中一把钥匙插在锦盒的锁孔中。 “啪”。 —————————— 锦盒的锁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蒋佳月心就是一紧。 难道里面全都是一万两的银票? 想想就激动。 虽然不是她的,但看一眼也很满足啊! 这么大的锦盒,得装多少银票?最少一百张吧? 一百张一万两,就是…… 一百万两!!! 蒋佳月两眼放光,捏紧了手里的另一把钥匙。 克制,克制。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长风忍笑的神色,当然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丢人,可是这么多银子就摆在她眼前,谁能不动如山啊? “恐怕你想多了。” 陆长风瞟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隐忍了又隐忍,才没有大笑出声。 蒋佳月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聚精会神地盯着锦盒,缓缓打开。 嗯? 空的? 她伸出头去看,这才瞧见盒底躺了两张纸,还有些眼熟。 烛火虽然亮堂,却照不清楚盒子底部的阴暗处,她稍稍移动了锦盒到了更亮堂一些的地方,却不伸手进去拿。 陆长风撇过头去,肩头抖动了两下。 “咳咳。” 他刚咳嗽,蒋佳月就看清了那张纸是什么。 赫然正是她的欠条和卖身契! 她亲手写的那张,和陆长风纳她为妾那日在小书房写的卖身契……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陆长风价值“百万两”的锦盒里头…… 他定是故意的! 蒋佳月一把拿出那两张纸,仔细看了两眼,果真是的。 看着陆长风好似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神情,蒋佳月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一言不发地将纸张重新放回去,又锁上。 嗯,没错,他确实有毛病。 江先生下次应该好好给他诊诊脉。 “咳咳。”陆长风又清了清嗓子,指着锦盒,“你不要吗?” “四爷会给吗?”蒋佳月无动于衷。 陆长风摸了摸下巴,没出声。 真是个傻丫头,既然连钥匙带着暗格的位置都叫她知道了,难道还会拦着不成? 不过…… 她既然不愿意走,刚好他也缺个使唤丫头。 陆长风不再说话,看着蒋佳月将锦盒重新放回去,便上前在一旁摁了一下,果然暗格又缓缓退回去,与墙面并无二致了。 蒋佳月早没了心思同他的恶作剧置气,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看他动作,暗暗记下了机关的位置。 往左边大约一寸半、上边儿三寸的距离。 若是等她还清了银两,也攒够了银子,陆长风仍不放她,就偷了契约去找陆老夫人评评理! 心里打定了主意,面上却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一般,转过了身子,拿了张大师的画作递给陆长风。 陆长风便也当做不知道。 也不知那几封信是什么来头,该不会是璟萃院里所有奴仆的卖身契吧? 蒋佳月知道世家贵族里有人爱好古玩,有人钟情书画,还有喜欢蛐蛐儿鸟的。 收藏下人的卖身契,陆长风怕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将用过的钥匙放回去,盯着陆长风,等他说话。 看来另一把钥匙开的,也不会是什么贵重东西。 毕竟陆长风这种世家公子,从小纨绔惯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不会缺银子用,所以才不当回事。 故意看她出糗呢! 陆长风半晌才压下去笑意,淡淡说了句“过来”,便又自顾自去了对面。 那边儿的墙壁可什么都没挂,空荡荡的,连着东花厅。 陆长风身材修长,伸手一够,几乎就有两个蒋佳月那般高了,中指弯曲,有节奏地敲击了几块墙面。 “咯咯咯咯……” 安静了一瞬后,突然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移动声,蒋佳月连忙四下看去,活像个受惊的小猫儿。 但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蒋佳月困惑地看了看陆长风,只见他移开身子,露出身后三尺见方的一块儿暗格来。 比方才足足大了三倍不止。 蒋佳月惊叹不已,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精巧的机关。 只见那暗格被分成了三格,每一层都放着几样东西,蒋佳月虽不认识,但光凭观感,也能猜出大概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中间一层,又放了一只锦盒,仍是上了锁的。 这和她想的不大一样,蒋佳月将钥匙递给陆长风,“四爷。”转身就要回避。 陆长风好笑的很,也不管她,接过去道:“看着。” 他直接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便打开了。 里面全部都是纸张,却不是银票,也不是卖身契。 蒋佳月看到第一张上头,用朱砂墨写了鲜红的“地契”两个大字。 “这是东市的铺子。”陆长风让她过去,一张张与她看了漫不经心地道,“这是西市的,这些都是江陵的产业。剩下的都是田地,各处都置办了一些。” 蒋佳月看着几十张地契在面前晃过,一时眼花缭乱,只能听到陆长风的话从耳中飘过,脑子却转不动了。 陆长风给她看这些做什么? 显摆自己有钱? 喝多了撒酒疯? “缺钱用了,就从那个盒子里拿。”陆长风指了指博古架,“这里的嘛……你都用不着,看看就行了。” 他“啪”一声合上盖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蒋佳月无语,看小孩子一般看着陆长风,心中暗道:等明日陆长风出去了,她得好好儿把棠锦轩的墙面儿都摸一遍,没准陆长风就在哪个暗格里塞了银票,自己不记得了。 到时候把银票扔在陆长风跟前,再把欠条和卖身契偷了,他还能奈她何? 她想着就好笑起来。 眉眼弯弯,眸子亮晶晶地。 “吓傻了?” 陆长风故意揶揄她,“只要你平时不乱打开,没人知道这些地方,也不会丢,别怕。” “呵呵。”蒋佳月冲他干笑两声,“四爷。” “嗯?” “您真有钱。”她真诚地看着陆长风,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 那些铺子田产,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少说也值几十万两吧?而且又都每年都有收益的。 陆长风闻言,朗声大笑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八章 心如明镜 最后到底是不曾动了陆长风的银票。 因想着林玉窈喜爱读书,蒋佳月拿了陆长风给的库房钥匙,挑了几卷书画,与他提了提,陆长风便点点头,才送到陆长清院子里去了。 也没有叫千书送过去,恰好小田进来撤早饭的碗碟,说起陆长清和林玉窈令人艳羡的恩爱来,蒋佳月便叫她和小群一道去了。 孰料用了午饭后不久,蒋佳月正在院子里走动消食,林玉窈竟亲自来了璟萃院道谢。 蒋佳月赶忙迎上去,千书动作更快,方才还不知在哪儿,这会儿已跑过来,挤开林玉窈的丫鬟,扶着往棠锦轩走去了。 小群在后头瞪了一眼。 进了屋子,林玉窈便抽回了手,转而覆在蒋佳月手上,笑意温柔,“论年纪排行,我都可叫你一声妹妹的。月妹妹,谢谢你的礼了,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倒叫我愧受了。” “三少夫人……” “我既叫你妹妹,你便称呼我姐姐可好?” 蒋佳月话未说完,林玉窈就调皮地按了按她的手背,“我在家中是独女,很羡慕人家姐妹成群的热闹。哥哥们既粗心又忙碌,总不能陪着,只得成日里一个人自娱自乐,你便圆我一次心愿,可好?” 蒋佳月点头,“林姐姐。” “哎。” “那都是四爷的意思,我也是照办而已,还怕您不喜欢呢!” “怎么会不喜欢呢!”林玉窈打量了一眼棠锦轩的摆设,根本没有多少书卷味儿。 她听陆长清提起过,陆长风幼时非常聪慧,三岁能吟五岁成诗,很有天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士林一途,结果年纪越大,人却越发不爱读书起来。 最后倒文不成武不就了。 陆长清从璟萃院拿了一册奇闻录回去与她看,听说是蒋佳月的手笔。 那想必送书画亦是她的主意了。 林玉窈先去了陆长玔的院子,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到了棠锦轩的。 “我听说,妹妹是从江陵过来的?可还习惯京城的气候,是不是比江陵冷多了?” “还好,就是有些干燥。” 林玉窈细细看她面容,便羡慕起来,“妹妹真是好肌肤,玉瓷儿一般。你刚来,不习惯也是正常的。若是觉得干燥,我倒知道几个护肤的好方子,明儿就叫人送过来。” “多谢林姐姐了,实在不必那么麻烦。”蒋佳月不好与她太多来往,便婉拒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左不过是下面的人跑一趟腿。” “那就多谢林姐姐了。” 如此这般又说了些闲话,又问了问那手抄奇闻录的事儿,林玉窈便回去了。 千书要送,蒋佳月也不去管。 “姨娘,不如明儿奴婢过去替您拿方子吧?想必三少夫人那里整日忙碌,也没多少空的。” 待回转了来,她对蒋佳月说道。 蒋佳月笑了笑,“好。” 楼氏一时半会儿不会往陆长风身边儿塞人了,陆老夫人更是说过不会再按着陆长风,不仅千书,许多丫鬟都着了急。 第二日,她果真去了林玉窈那里拿了方子,此后几日更是与那边来往地更密切些了。 也不知是不是蒋佳月送的东西合了林玉窈眼缘,自此以后她倒是隔三差五都会来璟萃院坐一坐,左不过是与蒋佳月说些小话儿,日子倒也有趣了些。 她也喜爱小群的性子,三人有时说说笑笑地,一下晌竟就那么过去了。 “对了林姐姐,你总是出门,三爷不担心吗?”混的熟了,小群也跟着喊林玉窈“林姐姐”了。 “他呀!”林玉窈就捂着嘴笑,“这几日正埋头在给孩子取名儿呢,连我都没空理了。” 话虽如此,眉眼里却俱是蜜意。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仍是忙的见不着人,每每她歇下他才回来,她醒了他已出门了,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过话了。 不知怎么,心里倒有些不自在。 他在,她觉得他喜怒无常难伺候,不在,又觉得棠锦轩空荡荡的冷清。 那四喜如意云纹的衣裳已做的差不多了…… 林玉窈见她面有忧色,想起听来的那些传闻,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据说陆长风此前曾有过一个妾室,与蒋佳月倒有几分相似…… 千书还和她身边儿的丫鬟提起过,陆长风不过是因了长相才纳妾的,其实并不如何宠爱。 更有甚者,说陆长风夜里都不让伺候…… 若是以前,林玉窈还是个大姑娘,自然听不得这些闲话,也不会叫身边儿人乱说。 但如今她一来已懂了人事,又有了身孕,二来也是与蒋佳月亲近,就有些担心她。 林玉窈看了一眼小群,压低了声音,问蒋佳月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蒋佳月朝她笑了笑,眉眼里却仍没什么笑意。 林玉窈索性凑在她耳边,“是因为四爷的事儿?” “没……没有。” 蒋佳月慌忙低下头否认。 林玉窈就笑起来,“你呀就别骗我了。”她叹口气,“虽然与你相识不过月余,但我却知道你的性子,既要强,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像那等成日坐在家中等靠着男人的。” 蒋佳月看着她。 “只是啊,你这样的性子,好也不好。” 林玉窈看着小群懵懵懂懂的模样,“女子,要么就天真不谙世事最讨人欢喜,要么就娇柔可爱博人欢心,太独立了,虽然自个儿心安,却总不叫人心疼,自己也就难免多受些苦处。” 蒋佳月心中苦笑一声。 她算什么独立,又哪里来的心安,如今不过是小和尚撞钟,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陆长风欢不欢喜,旁人心不心疼,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也不会奢望。 “那林姐姐又是哪一种?” 林玉窈看着远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想起什么往事,黯然道:“我么,属于最俗的了。既想博人欢喜,又想保留一片纯真,最后却落得满心困缚。” 蒋佳月瞧她神色,想着原来林玉窈这样儿的人儿,不论家世还是容貌才情都好的,原也是一样有心事的。 想来世间之人,谁又不是心有戚戚焉。 —————————— “你瞧,好端端儿地怎么说起我来了。” 林玉窈说罢,嫣然一笑,“你呀,惯会把人带偏儿的。” 蒋佳月抿唇不说话了。 小群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便一个人又去捣鼓陆长风博古架上的东西,林玉窈就道: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有些人也别理就是了。” “嗯。” “还有,你别怪我多嘴,四爷那里,也该多上点心才是。” 蒋佳月又拿眼看她,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讶异。 她以为,林玉窈这样儿的人,心中自有一片天地,不会把女子看做男子的附属品,更不会和那些妇人家一般,关心……这些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觉得我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林玉窈冲她挤眼,“我说了,我不过是最俗的那种。既要人喜欢,又要装的清高,连你也骗了吧!” “只是觉得,其实众人都一样罢了。姐姐说自己大俗,何尝不是一种大雅,大多数人只是看不懂内心罢了,或者看懂了,却不愿承认。” 我便是这种人。 蒋佳月在心底暗暗补了一句。 她如今倒真有些羡慕林玉窈了。 不是羡慕她和陆长清的恩爱,而是羡慕她这样的性子。 外头不是没人说林家攀高求富,将嫡女嫁给一个病秧子,但又有几个人知道,林玉窈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世俗的言语,从来不曾将她束缚。 她做到了世人对林家嫡女的称赞之词:聪慧,端庄。 也得到了生活的善待。 并且忽略了她不愿在意的,没有丝毫益处的世俗伤害。 心如明镜,尽管面对多少迷雾,但自身不带一丝阴霾。 蒋佳月知道,曾经自己也是如此,一心想着日后和家人在一起的美好生活,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只向着那一个愿景直行。 但她和林玉窈不同的,是她没有向自己承认的勇气。和林玉窈相比,她才是那个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而彷徨,时而不安,时而又下定决心…… 却不愿意去深究,到底是什么让她摇摆不定。 林玉窈只道她是与陆长风别扭着,却不知到底为何,说到底不过是劝她有时该柔软便柔软一些,也省了自己受苦。 此时见蒋佳月虽然好似想通了些,却眉头紧皱,好似正在和自己争辩一般,便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蒋佳月顿时满面通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玉窈。 这…… 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啊! 蒋佳月虽然知道她看得淡放的开,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也不至于和她说这些房中之事吧! 林玉窈倒比她更诧异,没料到蒋佳月反应这么大。 这么羞? 难道蒋佳月和陆长风的关系,比她想的还要差些? “妹妹,你……不会……” 看到蒋佳月红成那样的脸色,林玉窈惊呆了,顿时也有些难堪起来。她连忙起身,“你、你自己好好儿想想吧,我先走了。” “林姐姐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小群嘀咕了一句,看了看蒋佳月,“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 “啊?嗯。今天日头好……” 小群看了眼屋外,阴沉沉地,要下雪了,“是吗?对了月儿,等下雪了,咱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蒋佳月点头,“好啊。” “那我先回去把厚衣裳拿出来,说不定今天夜里就下了!”小群高兴起来,迫不及待地就跑回去。 只留蒋佳月还在那里,脑子里俱是林玉窈的话。 什么叫“夜里多迎着点儿,温柔小意点儿,有时也不能一味纵着,要吊着才好”? 她连陆长风面儿都见不着,怎么温柔小意? 啊呸呸呸,问题不在这里,林玉窈到底说哪里去了! 所以她之前的话根本不是那些意思,重点在于让她别总冷冷淡淡地,要可爱娇媚一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蒋佳月两颊发烫。 还得在夜里娇媚,迎合陆长风?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就当没听到!就当林玉窈是个看破红尘俗世的奇女子! “干嘛哪!”陆长风一进屋子,便瞧见她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坐在那里发傻。 蒋佳月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禁念叨,一想快就回来了,顿时脸色更红,都要滴血一般。 她慌忙站起身,“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哼!” 陆长风心气不顺,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今儿他和人出去,眼看着下晌天气阴沉下去,好似就要下雪了,一起吃酒的,家里都遣了人过来嘘寒问暖,送衣送伞,就他一样没落着。 要着有什么用,成日只会给他添堵,摆设用的! 陆长风看着那些人一行受用,一行不耐烦地说话,起身就先回来了。 他倒要看看蒋佳月成日忙什么,一点儿本分都不记得了。 每个月十几两银子喂狗了是吧! “没什么是什么?” 他脸色比外头的天还阴沉,蒋佳月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刚回来就发火,只得道:“三少夫人来了,说了几句话。” “说话,哼!”他又是一声冷哼,“还有呢?” “做了针线。” “拿来瞧瞧。”陆长风闻言,神色已是有些松动,目光落在旁边的衣裳上。 “哦。” 蒋佳月还在想着林玉窈的话,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低头垂脑地把衣裳递过去。 “脸怎么红了?不舒服?” 陆长风这才高兴点儿,看着她耳垂都红殷殷地,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故意逗她道,“拿来,爷试试。” “还没做好……” “无妨。” “哦。” 蒋佳月捧着衣裳过去,他已经除了外袍,露出修长精壮的身材来。 迎合点儿…… 林玉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蒋佳月把目光瞥向远处,根本不敢看陆长风的身子。 “看哪儿呢!”陆长风皱眉。 “没、没什么。” 她侧着脸,将衣裳展开,往陆长风跟前随意比划了两下。 陆长风一把捉住她手臂,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替爷穿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九章 你欺负我 他力气大极了。 蒋佳月只觉得手腕处隐隐生疼,更多的,却是灼热。 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是该替他穿衣裳,还是想要挣脱开束缚。 林玉窈眉梢眼角的蜜意涌在她脑子里,还有那羞煞人的话语。 “你做什么一回来就欺负我!” 蒋佳月拼命摇头,用另一只手打在陆长风身上,从心底深处升上来一股委屈。 要么就好些日子见不着人,要么回来就无缘无故地冲她发火挑刺。 即便谨记自己的身份,一直竭力克制那些不该有的想头,这会儿闻着陆长风身上的楠木香味,还有那馨香甜蜜的脂粉气,她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他成日里就知道在外头耍,何曾想过她是何感受! 人人都说她不得陆长风欢心,只是新鲜几日就过去了,如今连贴身伺候都不许的,更别想……别想…… 呸呸呸,她才不是想要什么孩子! “你只管让我记着自己的身份,但我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旁人还不是说三道四,都是因为你在外头不检点!” 这般下去,不过几个月,还不是照样有一堆人贴上来想做姨娘,又有许多人家要来与国公府结亲! 到时候陆长风难不成还能找一个人过来做筏子么! 等等…… 筏子?璇娘? 蒋佳月眸中水光莹润,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一手被陆长风捉了,一手还贴在他胸膛上,就那么呆在那里。 “你……”她看着陆长风,心中有一个猜测蠢蠢欲动,却不敢相信。 她那么个小小的拳头,又没有用上力气,落在陆长风身上不过和挠痒痒似的,能有什么感觉? 眉眼里早没了怒气,看着蒋佳月使小性子一般冲他发火,心里竟觉得无比受用。 不仅不给他嘘寒问暖,还有底气冲他发火,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了。 陆长风索性连另一只作怪的小手也握住,放在身前,低头看她,眼中全是戏谑的笑意。 “哭什么?在家里受委屈了?” 女子身上的味道既清幽又柔绵,比外头那些故意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好闻多了。 他深深嗅了一口,便全是她的味道。 莹白的小脸儿细腻柔滑,额头光洁,偏生眸子里全是水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头都微微发红了。 要不就冲他横,要不就别扭不说话,这还是蒋佳月头一次在他面前哭鼻子。 陆长风笑意在面上漾开来。 “你……” 蒋佳月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此刻又哭又蒙的呆样确实好笑。半晌,忽地又恶狠狠地脱口道,“家里没人让我受委屈!” “那是外头有人欺负你了?” 他故意逗弄她。 蒋佳月便果然拿拳头捶他,无奈手被捉了,有气无力地,只是徒劳罢了。 “就你惯会欺负人的!” 她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一般,又轻又软,落在陆长风耳里,便化作一滩绵绵的弱水,流在心上,轻轻荡漾着。 他心下一动,早已察觉了蒋佳月今日有些不同,如今更是明显。 “爷怎么欺负你了?说说?” 陆长风的声音压地极低,手上的力气也改捉为握,便更能感受到蒋佳月脉搏跳的飞快。 又急又快,和她起伏的胸脯合二为一。 陆长风把人往身前带了带。 蒋佳月难得没有挣扎,任由他把自己圈在怀里,滚烫的呼吸落下来,整个人都跟着他有力的胸膛起伏着。 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地,没了气力。 陆长风身上的脂粉气,却越发清晰起来。 她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你又去哪里吃酒了?” 这是管着他了? 陆长风心下好笑,索性全推到顾滕身上去,难得闲心地解释道:“都是顾滕那厮,闹着非要吃酒。” “去哪里吃了?”她仍追问道。 “绣红阁。” 蒋佳月闻言,顿时就要挣脱他,却被陆长风抱地更紧了些,“别急,爷还没说完呢!” “谁要听你说这些了!” “那你要听什么?爷只是坐了坐就回来了,真的。” 他一只大掌绕到蒋佳月身后,轻车熟路地覆在她后腰窝上,故意用了力道。 蒋佳月果然便是一颤,后背自他手碰着的地方往上,全是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浑身都绵软了一下。 偏生陆长风越来越近,嗓音也越来越低,几乎要贴着她耳边了,“外头要下雪了,别人家里都送了伞去,爷可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情陪他们闹?” “你……”她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心中愧疚的很。 小群确实说过,好似要下雪了。 她却想着林玉窈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哪里还记得给陆长风送伞送披风的事儿。 难怪他一回来,就沉着脸。 想着倒好笑起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参杂着委屈和一直以来竭力压制的情谊,唇角微翘。 陆长风喉头一滚。 这小模样,既乖顺又清丽,做出这等形容来,别说他在外头被勾起来的火气不曾发泄出来,便是个正常男子,也学不得那柳下惠。 他大拇指用力按在蒋佳月腰窝上。 “呀!” 女子的声音早没了清脆,又软又糯,红唇微张,惊呼出声。 陆长风是风月场里打过滚的,什么手段没见过,瞧她那样,还青涩的很,却格外动人。 小妮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敢撞在他手里。 趁着蒋佳月惊呼的功夫,他放开她的手,转而捏住她下巴,轻捻慢磨着,唇擦过她耳垂,落在她鼻尖处。 蒋佳月心中升腾起一股热意,咽了口口水。 “咕咚。” 声音回响在她怦怦乱跳的心里,血液乱窜的身子里,还有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大了眸子,惊慌地看着陆长风近在咫尺的脸上。 他…… “知道错了?嗯?”他手下用力,把人带到跟前,蒋佳月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感觉到陆长风的唇印在她鼻尖。 很软,和此前的触感一样又不一样。 他的呼吸顺势喷在她眼睑上,湿润又灼热。 —————————— 蒋佳月忍不住闭了闭眼。 此时的她,红唇微张,紧紧闭着双眼,那卷长挺翘的睫毛还不安地颤动了几下。 脸颊在陆长风的动作下,呈现出向前迎送的动作。 好似在邀人一品芳泽。 陆长风下腹一热,好在他今日没喝太多酒,还压制的住。 抬了抬蒋佳月的下巴,迫使她踮起了脚,他的唇下移,触在她缺水一般微张的檀口上。 “知道错了?” 他这样说话,呼吸就像渡进她口中,哪哪儿都是他的气息,几将要烧穿她的五脏六腑,化成一汪不胜娇柔的春水。 眼看蒋佳月就要咬唇,陆长风低头便止住了她的动作。 瞬时便解了两人的渴。 陆长风的动作温柔地不像话,再不同于上次的掠夺,像是小心翼翼呵护一件珍宝。 蒋佳月头晕目眩,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两只柔夷攀在陆长风身上,只怕一放人就会从云端坠落下去。 良久,他方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她,盯着那殷红的双唇,沙哑着嗓子,道:“看来是知道错了。” 唇边的笑意与满足,如何也遮掩不了。 蒋佳月睁开眼,便瞧见他那副得逞的神色,顿时羞不自抑。 脸是没法子更红了,索性一头钻进他怀中,不说话。 “羞了?”陆长风仍不放过她,自顾自在她耳边挑弄,“跟爷说说,谁教你的?敢引弄爷,嗯?” 蒋佳月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谁、谁引弄他了! 她收紧了手,却不敢开口,怕一说话便泄了心思。 娇柔些……迎合些…… 她哪里懂什么引弄,不过是林玉窈的话一直在脑中响起,神使鬼差地就…… 分明是他没把持住! 她瞪着陆长风,向来清澈的眸子此时蒙着一片水雾,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然而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和比她更快更响的胸腔跳动声。 不等她明白陆长风唇边的笑是何用意,人已再次被他禁锢。 “乖乖听话,爷就原谅你一次。”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饶有余裕地说道。 蒋佳月如同身在巨浪狂风中,随波起伏不定,唯一的依靠是他的双唇,早已失去了言语。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人不知怎么就横倒在床上。 陆长风的身子压下来,一掌撑在她身侧,一掌握了她双手,举在头顶处。 眸子里好似燃着一簇狂乱的火光。 蒋佳月看到她手里还紧紧攥着衣裳的一角,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四喜如意云纹盖在两人身上,忽地害怕起来。 虽然不懂,但也觉得好似就要发生什么可怖的事情。 双手不得动弹,她两脚乱蹬起来。 “嗯……” 陆长风忽然闷哼一声,手上就松了力道。 蒋佳月连忙缩到了床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只记得自己好似踢到了什么坚硬火热的东西上头。 陆长风苦笑一声,哪里料到被她一撩拨,就没把持住,却忘了眼前的人儿即便柔顺起来,那也是只容易炸毛的小猫儿。 又敏感又倔强,一旦感受到危险,哪里还会管他如何。 一不小心就中了招,竟被她碰在要害上。 方要教训她,见蒋佳月手里还用力抓了那衣裳,抖抖索索地窝在那里,叫人又爱又恨。 他脸色不太好,蒋佳月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声音也像小猫儿似的,又细又软,挠在他心上,那处更是又痛又难受。 “过来!”陆长风忽而好似疼地更厉害了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蒋佳月吓地小脸儿都略有些白了,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嘶——”他索性闷哼一声,手上好像没了力气,再也撑不住,人倒在床上。 蒋佳月三两步就跑过去,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鞋,跪在他身边,“你怎么了?” 连忙就要出去叫人。 “别动。”陆长风抬手捉住她,“爷难受的很。” “我、我去喊大夫!” 陆长风心道,让你喊了大夫过来,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不得叫人活活笑死。 面上却还痛到无法说话的模样,良久缓了一口气,“你陪爷、说说话。”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话! 蒋佳月张口就要说,瞧着他确实不好过的模样,额上青筋都出来了,有汗珠渗出来。 他那样有力的人,这得有多疼才会如此? “到底伤在哪儿了?你快给我瞧瞧!”她带着哭腔,在陆长风身上到处乱摸起来,“我给你揉一揉……要不咱们还是叫大夫吧?” “嘶——” 她小手到处乱碰,四处点火,恰又碰在陆长风腰身上,顿时他又闷哼一声。 这回倒是真的了,那隐忍的声音,听的她心里一抖。 蒋佳月以为是那处伤到了,连忙就两手覆上去,哭着问道:“是这里吗?你说话呀!” 她豆大的泪珠子就滚下来,滴在陆长风的身上,浸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泪渍。 “是不是这里?疼地厉害吗?我、我去叫人……” “别走!”陆长风将她手按在那里,“不是这里,你替我揉一揉,许就好了,别怕。” 他抬手盖在蒋佳月眼上,“别哭。” 温热的掌心更添了她担心,蒋佳月哭地更厉害了些,眼泪漱漱就往下掉,将他的掌心弄地湿透,陆长风只得开口道:“没事,你替爷揉揉就好了,真的。” “真的?” “嗯。” 蒋佳月两眼一亮,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那你哪儿难受?” 陆长风暗笑两声,又皱了皱眉,压着嗓子道:“往下一点。” 他侧身倒在床上,背对着蒋佳月,很好地掩饰了不安分的某处。 蒋佳月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更不会想到陆长风竟无耻到如此境地,只当他是真疼,手就往下摸去。 “这里?” “再往下一点。” “这里?” “往中间来一点。” 她越来越焦急,陆长风的声音却越来越暗哑,重重喘息了一声。 “再下一点……” “还……还没到吗?”蒋佳月原以为他是肚子疼,孰料是这种地方,顿时就抖着嗓子,“要不……您自己来吧?” “不是说要给爷揉揉?”陆长风大掌准确地盖在她手上,带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往下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零章 吃什么菜 一连好几日,陆长风都没见着蒋佳月。 那日他骗着她做了那等事,陆长风是舒爽了,却把个蒋佳月羞的不知如何是好,根本不敢出门见人。 手更是搓洗了又搓洗,也总还疑心上头仍留了味儿。 只得整日缩在倒座房里,侧耳听着陆长风出门了,才敢出来洗漱,便是连小群也躲着不见。 小群急的无法,只好和林玉窈说了,谁知她却只捂着嘴笑,还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瞎凑热闹。 这日陆长风难得回来早了,就被小群堵在门外头。 “四、四哥……” 陆长风见她手都快搅成麻花了,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心道这丫头十有八九又是给蒋佳月打抱不平了。 他端着脸,问道:“怎么了?有事找四哥?进来说。” 小群脚下不动,“我……四哥你是不是又欺负月儿了?” 躲在里屋偷听的蒋佳月顿时脸火烧一般,恨不得一把捂住小群的嘴,让她别乱说。 偏陆长风还一本正经地看着小群,“哦?你听谁说的?我怎么欺负她了?” 小群立时就怂下去,结结巴巴地,“我、我猜的!” 见陆长风不说话,她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明明月儿还答应我去堆雪人,结果第二天她就怎么都不出来了,我一问,她就不许我说,璟萃院除了四哥你,谁还能欺负月儿……” 小群瞧见在里头给她递眼色的蒋佳月,声音越说越小。 蒋佳月挥手示意,她便开始往外走,嘴里道:“那个,四哥,我先走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陆长风转身进了屋子,蒋佳月已经飞快缩回了倒座房,棠锦轩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儿声气。 他随手乱扔的衣裳等物已经收拾好了,干干净净地,一瞧便是用了心思的。 花觚中还插了几枝新鲜的腊梅。 蒋佳月不喜红梅,却偏爱腊梅花儿的清香宜人,尤其是在冬日里,暖洋洋的碳火一熏,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什么熏香也比不过的。 陆长风心情便好起来。 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头忙碌,静王爷多方试探与他,陆长风虽不在意,到底应付的有些疲累,加之还有几位皇子搁在里头瞎咋呼,今日他是去让顾滕和陶庭先停了军需生意。 陆长风自然无虞,他俩人却愁眉苦脸地。 顾滕是缺银子花天酒地,陶庭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漕运那一块儿是暂时不能动的,陆长风只得另寻了个差事,利润不薄,但不是长久营生,却十分有用处。 一番折腾下来,任陆长风再精干,也有些力不从心,只是想到家中还有人等着,到底是舒坦不少。 桌上摆了碗筷,并一桌子菜色。 他早上走前,提过今日会早些回来,要在家中用晚饭。 果然听到了的。 瞧了瞧,其中还有一道锅子,炭火烧的不温不火地,汤底已经沸了,只等着他回来就能烫菜。 陆长风正要喊人,千书已经从外头走进来,笑盈盈地行了礼,“四爷,奴婢伺候您用饭。” 她上前夹了菜往锅子里烫。 “这都是今儿暖棚子里送来的,最是新鲜,奴婢想着您成日在外头忙累,吃的又油腻,这些小菜是最解腻的,就让厨房里挑了些您爱吃的送过来……” 她一行烫菜,一行喋喋不休地说话,“四爷您瞧,这菠菜多鲜嫩……” 陆长风正要说话,蒋佳月却从倒座房出来了,不大高兴儿地往陆长风碗里夹了块酒糟鸭掌,“您不是说要吃这个。” “四爷,冬天吃羊肉最是温补,奴婢瞧您都瘦了,吃块羊肉补一补。” “这个清淡,不是说上火了么。” 陆长风眼看着碗里越堆越高,嘴里却一口都没吃上,脸色一沉。 千书就停了筷子,只剩下蒋佳月还往里头夹菜。 “出去!” 千书正要笑,陆长风却冲她呵斥一声,“谁让你进来的!” “奴婢……” “出去!” 千书前脚委委屈屈出去了,蒋佳月便在那里偷笑,他故意继续沉着脸,“笑什么?” “没什么。” 她往陆长风碗里夹了烫菜,“吃这个吧,解腻的。” “吃过了?” “嗯,吃了。” 一顿饭吃下来,陆长风身上出了细汗,便脱了外袍,蒋佳月接过去搭在屏风上。 又去打了热水给他洗漱。 夜里躺在床上,再没了前几日的辗转反侧,立时就睡着了去。 一晃眼便到了年底。 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起来,笑意漾在每个人脸上,即便忙碌,也总是挂着笑的。 前几日的那场大雪已经停了,京城天冷,积雪一时化不下去,瑞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开始铲雪,堆在一旁,通出容人走道的路来。 林玉窈的身子还没怎么显出来,只是外头路滑,陆长清等人是绝不准她出门的了。 她便隔三差五叫人送了小东西来给蒋佳月。 “不回礼?”陆长风见蒋佳月坐在那里看着东西发呆,道,“是不是没银子?自己去拿。” “不是!”蒋佳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几个月,她也攒了些体己,林玉窈送的又不是什么矜贵东西,她如何就回不起礼了。 她是怕去了不好。 小群这几日都开心坏了,一时打雪仗堆雪人,一时去街上逛荡,这会儿还不知疯哪里去了,蒋佳月也不能总让她去送的。 陆长风何尝不知道她想什么,放下信,抬脚就走了过来,“怕什么?” 蒋佳月不说话。 “难不成还让爷陪你去?” “妾身可没说。” 他此时倒有些后悔起来,不该和她提什么身份的事儿。 陆长风冷眼瞧着,蒋佳月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小群和林玉窈,只有那个叫初蓝的丫鬟偶尔过来说说话。 “走吧!爷刚好有事要去找三哥。” 蒋佳月抬眼看他,颇有些讶异。 “怎么,怕爷诓你?” 蒋佳月瞪他一眼,面上露出笑意来,连忙收了给林玉窈做的几样小针线,跟在陆长风后头出门了。 孰料刚到陆长清的院子里,里头却是一片慌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一章 雪夜小产 “出什么事了?”陆长风随手抓了个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不妨碰着他,吓了一大跳,抖抖索索地行了礼,“回、回四爷的话,三少夫人……不大好了……” 蒋佳月一惊,连忙就要跑进去,却被陆长风拉住了。 “大夫请了吗?” “请了。” “夫人呢?” “夫人那里已经有姐姐去了,算算功夫,这会儿也该到了。” 陆长风这才把人放了。 “我要去看看林姐姐。”蒋佳月焦急万分,就往前走去。 “玉窈如何了?”楼氏正赶过来,冲身旁的刘嬷嬷问道,转头看到陆长风在那里,身旁还站了个人,急忙走过来,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还不知林玉窈如何,万一沾了血腥气,男子是不好在场的。 陆长风眼神暗了暗,亦不动脚,只对蒋佳月道,“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左先生,请江院首来。” 蒋佳月闻言,急急忙忙给楼氏行了礼就走了。 “儿子也是刚来。”陆长风见楼氏脸色煞白,知晓她是最难受的,就道,“还不知现下什么情形,儿子陪您一起进去吧!” 说话间林玉窈身边的嬷嬷已经迎了过来,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此时还能稳住阵脚,一行把人请进去,一行说道: “三爷陪在少夫人身边不肯走,还请夫人体谅。”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玉窈如何了?” “小姐……少夫人……”嬷嬷看了一眼陆长风,低着声音道,“少夫人用过饭就觉得不大舒服,原想着是不是积了食,歇一歇就好,孰料越发严重起来,方才突然发作,这会儿出了一身的冷汗,还……还见了血。” 楼氏心头一跳,脚下步子加快,人已经进了屋子。 果见林玉窈脸色苍白一片,躺在床上,用力咬唇。陆长清跪伏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嘴中不停安慰着。 “大夫呢?” “已经请了,人还没到。” “再去请!” 楼氏吩咐下去,又让人赶紧烧热水,院子里这才有条不紊起来,仿佛人人都找到了主心骨。 楼氏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三儿子性子还是太弱了,性情虽善良温柔,但一点事都撑不起来。 等她和老爷百年之后,也只能盼着他们兄弟间互相扶持一把了…… 好在老爷那日说了,几个孩子,不论嫡庶年纪,各方面都相差甚大,心总是一头的。 如此,不论世事如何动荡,只要陆家还在,便能再起来的。 许是见着楼氏,林玉窈心里也安稳多了,努力撑着不叫出来,竟还朝她挤了个笑出来,“儿媳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她看着柔弱娴静,性子却是如那潭水,韧性的很,百折不挠,又聪明豁达,看透人情练达。 楼氏便是瞧上她这个性子,与陆长清是极般配的,也是最适合他们陆家如今情形的儿媳。 楼氏拍拍她的手,“什么都别想了,快喝些水缓缓,大夫马上就到了。” 她目光落在林玉窈的小腹上,心中苦涩不已。 这难道,是他们陆家的命数? “夫人,大夫来了。” “不用多礼了,快去看看三少夫人吧!” 一行人连忙让开,看着白胡子白眉毛的大夫给林玉窈诊脉,陆长风早已回避了去。 他耳力极好,听到大夫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来。 “少夫人本就时日尚短,不太稳妥,如今怕是不慎食用了活血之物,才导致气血躁动,腹痛如绞。” “什么!”楼氏一惊,此时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赶忙问道,“那……可还能有保胎之法?” “这……”大夫的声音低弱下去。 “四爷!”蒋佳月从外头跑进来,分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她额上却出了汗,随着喘气呼出一团团气雾,“江院首、江院首今日当值,来不了。” 她侧开身子,后头跟着一人,原来是江院首的弟子,如今在太医院专司妃子产事。 “这位先生看了您的帖子,便……” “四爷,请问病人在哪儿?” 陆长风知道他,闻言连忙把人请了进去,“吴先生,请。” “四爷!”眼看着人进去了,蒋佳月紧紧抓住陆长风的胳膊,“林姐姐不会有事吧?” “吴先生在女子产事上素来精通,你放心吧!”陆长风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俱是湿腻腻的一片,显是跑的狠了,“别担心。” 这个时节最易受凉,若出了热汗不散,闷在厚重的衣裳里,第二日保准头重脚轻。 “待会儿回去记得喝碗姜汤。” “嗯。”蒋佳月点头,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 外头全是素白的雪,映着清冷冷的月光,直照的天地间光亮一片,如同清晨朝阳初升前一般。 蒋佳月不停地探头,“林姐姐……” 屋子里不敢太密闭,门窗都大开着透气,炭火只在里间还有些作用,她身上的汗这会儿夜风一吹,早就冷下去,冻地打了个摆子。 “进去等。”陆长风看她。 蒋佳月摇摇头,握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冷地直颤,却还嘴硬,“就在这里吧!” 陆长风拿她没有法子,索性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在她肩上,“系好了。” 一瞬间,他的体温将蒋佳月全部包裹,暖意直落在她五脏六腑间,暖洋洋地。 她用手覆在披风的系带上。 丝绸光滑而冰凉。 “妾身,多谢四爷。”慢慢系好,她弯腰冲陆长风行了个礼,露出个笑意来。 眼角眉梢,俱是蜜意。 她想起那日林玉窈说起陆长清的神情,想起她偷偷在自己耳边说的小话,又想起与陆长风间的点滴来,心底一点一点,暖意往上升涌而来。 “四爷。”吴先生从屋里走出来。 “先生请说。” 蒋佳月一个激灵,直愣愣就盯着吴先生看,心里已凉了一大截。 她分明听到屋子里霎时静默一片。 “三少夫人的病症并不是突发。”吴先生斟酌着道,“只怕是刚有喜时就……一直渗透,只是药性缓慢,不易发觉,但一旦到了发作之日,也就无药可解了。” 蒋佳月闻言,心中一抖,所有升腾出来的暖意瞬时化作刺骨的冰碴,全数扎在她五脏六腑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二章 人心难测 林玉窈的孩子终是没有保住。 天寒地冻的时节,蒋佳月整日缩在棠锦轩里头烤火,却仍觉得身上心里冷津津一片,手脚更是怎么暖也热乎不起来。 当晚回去陆长风就强着她喝了一碗姜汤,汗却一直发不出来,人恍恍惚惚地打摆子,恰好吴先生还没走,陆长风连夜把人请到了景萃院,看完倒是开了方子,只是蒋佳月如何也不肯喝了。 第二日不知怎么传出去她做贼心虚的谣言来。 林玉窈进了陆家,鲜少和陆家的几位小姑子说话,来的最勤也最亲近的,便是蒋佳月了。 她一出事,蒋佳月就病了,前几天还躲着不见人,底下碎嘴的奴婢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小群气地与人大吵了一架,蒋佳月却只说“随她们去”。 只要楼氏没查到她这里来,旁人说什么也不过是抹黑,她才不怕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怕的,是人心。 林玉窈与世无争,活的肆意洒脱,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只求嫁与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是却在大婚之日就被暗处的阴毒之人盯上…… 那药物到底是何时掺杂在她的饭食中,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直到发作,不仅孩子没保住,只怕她日后也再难有身孕。 偏生陆长清的身子也不中用,日后唯有纳妾,恐怕才能有后。 蒋佳月把自己关在倒座房里,浑浑噩噩地吃饭喝水,脑子里琢磨了好久。 林家是陪嫁了丫鬟和嬷嬷过来的,林玉窈一应吃穿住用都是林家带过来的人经手,楼氏也是最先从她身边的人查起。 林家的人当然不会害自己主子,林玉窈在陆家过的不好,没有依靠,她们更不会有出头之日。 但只有先查这些人,方能顺藤摸瓜,找到根源。 林玉窈小产,谁能获益? 蒋佳月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陆长清院子里的丫鬟,以绫罗为首,或者还要加上楼氏院子里的那个明桥。 只是她能想到的,楼氏如何会想不到?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蒋佳月更是害怕起来。 能做到如此缜密没有破绽,当真是一人所为吗? 或者说,楼氏在彻查的过程中,难道没有人相互之间包庇,乃至沆瀣一气? 否则何至于一点头绪都无。 蒋佳月越想越心寒。 当年璇娘的事时时刻刻盘在她心头,不管闭眼睁眼,如何也过不去。 那么多人想要璇娘和她肚中孩子的命,虽然不曾联手,但却无意之中,终于由许多人共同完成了陷害璇娘的计划,把她逼地心灰意冷乃至半疯后,离开了陆家。 而陆长风呢? 为了陆老夫人,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竟还纵容那些诸如苏凝筠之人在陆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心里,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蒋佳月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说不清心头的寒意是从冰冷的冬夜里灌进去的,还是从五脏六腑之中散开来的。 即便如她所猜测,璇娘也不过是陆长风用来挡箭的筏子,那孩子总该是真的? 他能冷眼看着璇娘受那么大的伤害,今后就不会看着她这个筏子重蹈覆辙,然后招招手,仍旧有大把的小娘子随他挑选…… 一想到这些,蒋佳月连饭都咽不下去。 谁知道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被下药,即便她和陆长风清清白白,更不会有身孕,可是外人如何知晓? 说不得,从她踏进棠锦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和林玉窈一样的命运。 既是绊脚石,又是踏脚石。 “四爷。”外头传来说话声,蒋佳月知道是陆长风回来了,也知道是千书进来伺候,她却不想出去,连动弹都感觉没了气力。 不过是一场烟云繁华,风轻轻一吹,就该散了,又何苦受那一时期盼的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小下去,应是陆长风洗漱过已经歇下了,她听到千书略带不舍告退的声音。 或许,她应该搬出棠锦轩,住回原来的屋子…… 迷迷糊糊想着,身上越发冷起来,抬眼一看,原来是墙角的炭盆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燃尽了,如今连一点火星都没有,屋子里更是生寒。 她把自己抱地更紧了些。 “又没吃饭?” 忽地上方传来陆长风极低沉暗哑的声音,即便看不见,也知道他面上定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投下的影子遮盖在她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上,似乎没了烛光,更冷下去。 蒋佳月打了个摆子。 “药也没吃?”他又问了一句。 蒋佳月实在不想与他说话,又怕不回他更要发火,到时免不了一番纠缠,便低低地道:“多谢四爷关心,妾身不饿,也没病。” 陆长风只当她是担心林玉窈,哪里知道女子的心思细腻又敏感,什么事都能绕到她们想绕的上头去,随着胡思乱想,心思更是早不在原本的事情上。 他虽不高兴,到底念她是生性良善,压抑了怒气道:“起来把药喝了。” “妾身没病。” 陆长风脸色就更阴沉下去,简直比外头呼啸的寒风还瘆人了。 他成日在外头奔波,回来她不殷勤着点就罢了,自个儿特意过来,就把个后脑勺对着他?连吃药都要三催四请的了? 陆长风把药碗重重放在桌上,溢出来的药汁洒在他手上,烫的很。 瓷器碰着木头桌子的声音很是沉闷,却带起了一片震动,蒋佳月抖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才瞧见他竟纡尊降贵地端了药过来,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把油盐酱醋都倒在一个锅里,大火熬煮到沸腾一般。 什么滋味儿都有。 烫地心肝脾肺肾都疼。 陆长风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来,“又作什么死呢!非要爷灌你才喝是吧?德性!” 分明是发怒的,里头却有着隐忍的关切。 蒋佳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仰着一张苍白失了血色的小脸儿对着他道:“四爷,妾身真的不想喝……我怕……” 陆长风顿时就愣在那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三章 我做了梦 她怕什么呢? 怕喝了药也没有用,还是怕喝了药会更不好? 陆长风眼神暗了暗,看着她抱着自己,眸子里没了清澈,倒多了血丝。 眼眶鼻头都是微微发红的,显是哭过了。 “放心吧,吃不死人。”他恶狠狠地说道,“爷特意叫吴先生开的方子,让李议熬的药。” 这还是他自那次后,头一次在蒋佳月面前提起李议。 果然见她眼神亮了亮,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妾身不是怕死……” “说说。”他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累了一天了,还要跟这儿浪费口舌,陆长风打算找个舒服点的姿势,“怕什么?” “我……”蒋佳月咕哝了一句,“不敢说。” 陆长风忍不住笑起来。 他故意揶揄道:“你还有不敢说的?爷连药都给你端过来了,倒是奇了怪了,竟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蒋佳月脸就红了,又埋回去,咕哝道:“璇娘……的事。” 许久,没听见声响,她悄悄抬头,却正看见陆长风盯着她,眼里说不出是什么。 她亦抿着唇,盯着他看。 半晌,陆长风缓缓扯了扯嘴角,“想知道?”难怪说她怕…… 她点头。 夜色渐深,倒座房里没了炭火,冷的好似要把人冻成冰渣一般,蒋佳月却从陆长风那里听到了一个不该她知道的事实。 他说:“你知道璇娘为什么会小产?又觉得爷不为她考虑实在过于冷情,所以才害怕?那如果爷告诉你,璇娘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孕,最后是自己求去的呢?” 是她……错怪陆长风了? 那么,陆长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顺水推舟,又是为何? 外头的雪泛着清冷的白光,蒋佳月忽然想起当初在江陵,初见十四王爷时,他衣袍之下那一抹明黄。 那是她刚刚病愈不久,还不敢相信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情形,正是十四王爷的到访,让她开始相信那个梦境不是偶然。 可是随着时日愈久,梦中的一切却越发模糊起来,最后只剩下那个漆黑的深夜。 深夜里,远处有凄惨的火光在燃烧,还有绝望的嘶喊……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来那个梦了。 蒋佳月从陆长风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于璇娘的情谊,突然就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好像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又忽然闪现了一瞬,便湮灭下去。 “四爷……”陆长风见她有一瞬的恍惚,接着便紧紧抓着他的手,力道大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您对静王的事……熟悉吗?” 她终于放开了一直深藏在心中对于璇娘一事的纠结,问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静王来。 这转变实在突然,陆长风本以为她还要纠缠在他为何纵容璇娘隐瞒孕事、以及放任璇娘离开的事上头,孰料她就问起这个来。 陆长风饶有兴趣地盯着蒋佳月,想起曾经暗中查探出来的情报。 璇娘是当年的夺嫡之乱中,无辜受牵连的一位朝臣之女,后那位朝臣被关在狱中,分明罪状不大,却又迟迟不能放出去,连带他的亲族都被收监关押。 当初有不少朝臣陷在这种境地中,只能盼着有朝一日等到德元帝大赦天下,方能踏出一方牢笼。 最后却是十四王爷不惜冒着惹怒天子的危险,向德元帝进言,放了一批人出来,有的官复原职,有些便告老回乡了,也有熬不过去的,早早就死在狱中,或者疾病缠身,出来不久一命呜呼就去了。 璇娘的父亲算是运气好的,回了祖籍养老。 至于璇娘又如何沦落到风尘之中,陆长风没说,蒋佳月也不想去猜测。 他分明没告诉她这些,更没有暗示这些事都与静王有关,为何蒋佳月脱口就问起十四王爷的事? 陆长风目光落在她死死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她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实在过于幽深,瞬间的静默立即就使蒋佳月反应过来,她顺着陆长风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知晓了自己的的失态,更懂了他的怀疑。 一个从小生长在农家的人,又没什么见识,就算曾经见过皇家之人,或者听人提起过,但她万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起。 难不成是突然对十四王爷起了好奇?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妾身就是想起来,林姐姐成亲那一日,似乎静王爷也来了……” “是吗?”陆长风不置可否。 蒋佳月眼神瞥向别处,不敢搭腔。 “现在能把药喝了吧?”他却忽然换了话头,本就心虚的蒋佳月立时点头如捣蒜,咕噜噜就喝了个干净。 陆长风见状倒有些好笑,偏面上还端着,又换回了那幽深的神情,盯着她缓缓吐出了一句话:“现在该爷问你答了。” 蒋佳月放回药碗的手顿时停在那里。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在旁人那里极会掩饰的,便是天塌下来估计还能笑出来,偏偏一对着陆长风,什么都装不出来,回回都被他逮个正着,落了把柄。 他勾了勾唇角,“小月儿,爷可什么都说了,也该轮到你了。” “您、您要问什么?”她往后缩了缩。 “爷和静王爷自幼相熟,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知道啊。”她干笑两声,“所以才想起来问问您……” 这话说了便是自个儿都不信,蒋佳月心中明白,握了握拳,心道反正也搞不清那个梦境是什么意思,他要再逼,大不了如实说就是!至于信不信……她心里就没底了。 毕竟陆长风也和她说了实话是吧。 “是吗?”陆长风果然不信,蒋佳月分明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笑意。 她咬咬牙,索性横下心,推翻了自己的说辞,“好像不是……吧?” 倒把陆长风逗笑起来,什么叫“好像不是吧”? “那是什么?”他咳嗽两声,真有些好奇蒋佳月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是这样的四爷。”她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眸子盯着陆长风,道,“我之前做了个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四章 谁是傻子 “四爷~” 女子娇媚的声音让陆长风收回了一直看向外头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有些厌恶。 脂粉气太浓,脸儿抹的太白,口脂太厚。 人也忒丑了点。 他眼前浮现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小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我做了个梦……” 顾滕这厮,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什么臭的香的都不拒,一点儿格调都没有。 他眼角瞥到顾滕给这送酒的小娘子打眼色,嘴角往他这边歪了歪,那小娘子便端着酒杯,一双玉藕般的手臂眼看就要缠上来。 大冷天的,屋子里虽炭火燃的足,也烧了地暖,但这穿的也着实少了些。 陆长风想到家里某个人,这个时节已经成日里把自己裹成球了,只差包了被子出门,也不知哪里就冷成那样。 想着唇边勾了一抹笑,那小娘子自以为得了陆长风青眼,愈加轻狂放浪起来,一手托了酒杯劝他吃酒,一手就往他怀里钻去。 陆长风神色一冷,抬胳膊就把人挡了回去。 “四爷……”小娘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一双眼里风情万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往前扭着腰肢,把一对丰满的胸脯子堵在他眼前。 一旁看好戏的顾滕见状,连忙打了个圆场,“这酒不得咱哥的胃口,去换了来。”打发了那小娘子,这才笑嘻嘻地凑上来,觑着他眼色“想什么呢哥?” “需要和你汇报?”陆长风瞥他。 “哪儿啊!”顾滕干笑一声,“弟弟这不是担心您嘛!前几日为着弟弟的事辛苦哥哥了,心里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陆长风目光落在对面划拳的俩人身上,“这就是你的过意不去?” 那俩人身材魁梧健壮,也不惧京城寒冷,里头穿了大臻的丝绸衣裳,外头裹了一件草原部族的毛皮衣,不伦不类地,输的那人干了一大碗酒,对陆长风点头示意。 这是顾滕近日相识的。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开春之后京城必然人文荟萃,那勒族两位双胎王子早就定下要来大臻的行程,听说京城如今已经有很多文人士子聚集,便提前过来了。 说是要一睹大臻朝年节的热闹景象。 刚到京城,前脚进宫面见了德元帝,后脚就被顾滕勾搭上,带到这得胜楼里。 “得胜楼,瞧见没,那俩傻大个傻了吧唧的傻样儿,恐怕还不知道这得胜楼的由来呢!”进来前,顾滕贼兮兮地对陆长风道。 得胜楼,是德元帝即位之初,出兵收服周边几个部族后,大军归朝,此楼出资设宴免费款待出征的士兵,后才改为“得胜楼”。 说起来,代表着大臻朝征服周边小国的雄心。 这个顾滕,把正在与大臻谈和的那勒族两位王子请到此处吃酒作乐,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见陆长风脸色不好,他连忙道:“哥哥放心,这俩傻大个一心倾慕咱们中原文化,偏偏脸大脖子粗地,学了个不伦不类,量他们也搞不清楚得胜楼的来路,反正这儿汇聚全国各地最有名的厨艺,也算弟弟我带他们领略一回何为‘大国气象’了。” “你只把别人当傻子,可曾想过,在别人眼中你也可能是个自负聪慧的蠢人?” 陆长风自打见了这两位王子,谈笑间一直在观察,只见一人目有精光,心有思量,一人看似不拘小节,却对每道菜肴的吃法驾轻就熟,可见并不是对中原一无所知,否则那勒汗王也不会指派他们二人来京了。 那勒族内部派系复杂,斗争激烈,如今的汗王有九位王子,每人身后都代表了一个强大的部族势力,这两位也不容小觑。 如何会被顾滕三言两语就请过来。 偏生他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笑呵呵地被人蒙在鼓里,只怕卖了他还高高兴兴地替人数钱呢! 顾滕忘了,陆长风却还记着,这得胜楼,如今可是在十四王爷的手中。 如今朝中对于北疆事务也分为两派,一主战,一主和,每日都上折子争论不休…… 人家到底是来见谁的,还说不准呢! “顾兄,没想到京城如此繁华,菜肴精美绝伦,真叫我兄弟二人大开眼界,还要多谢你破费了,来来来,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为敬!” 说着话,那位六王子斟了满满一碗酒,朝顾滕走过来,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哎哥哥!”七王子拦住他,“我听说这位陆世子是顾兄的兄长,按照大臻礼节,咱们理应先敬陆世子才对。” “七王子果真对我朝研究颇深,只是在小不过五品小官耳,当不得两位王子如此礼遇。” 陆长风一说话,顾滕就激灵了一下,眼风扫到那两位王子眼中也是精光一闪。 他分明只提起过陆长风是他哥哥,出身瑞国公府,根本不曾提起他是“准瑞国公府世子”,这位七王子又是如何知晓? 不消陆长风多说,他也明白自己是被这二人憨厚老实的外表蒙蔽了。 什么狗屁一见如故,人家根本就是早就知晓了他与陆长风的关系,这才一拍即合,跟着他满京城瞎逛! 顾滕心虚地瞄了瞄陆长风,暗自回想这几日有没有在两人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娘的,这大尾巴狼装的! 还好有了上次谭家的教训,没胡乱答应这俩人什么事情,否则陆长风不得把他抽了皮搁锅里炸了煮了? 想明白了,顾滕也跟着笑,索性这个傻子就装到底,“对对对,这是我哥,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咱们敬咱哥哥一杯!” 现在先占个嘴上的便宜再说。 一碗饮尽,那位七王子又道:“陆大哥,我听顾兄说你也未曾娶妻?方才那位姑娘肤白貌美,娇美柔弱,不好么?” 北疆之人善饮酒,他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没有丝毫醉意,搂了搂身旁依偎着的另一位舞姬,张口吃了她喂过来的肉菜。 “是啊,用你们中原的话,叫什么来着?国色天香?是不是这个词?”六王子附和道。 “非也!”陆长风还未说话,顾滕嘴快,已经侃侃而谈道,“我说两位王子还是不太懂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不了解其中的精髓。” —————————— “哦?恳请顾兄解惑。” 顾滕便道:“所谓‘国色’,不仅需姿容绝佳,更重要的是气度雍容华贵,而说到‘天香’,更是说女子须有底蕴气派,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唯有‘气华’,方能‘得香’。” “原来如此。”七王子恍然大悟,露出神往之色,“以顾兄之言,这大臻岂不是只有皇家之女最为华贵?且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我听说皇家之中有诸多先生,俱是集大乘者,想必皇女们自幼受如此教导,自然气华。” 六王子更是接道:“七弟,我来时曾听父王说起过,这京城有位明珠,乃是帝王娇女,封号‘嘉庆公主’,想必就是京城中的‘国色天香’了?” 这二人一唱一和,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顾滕还不曾喝醉,那勒族男女混居,关系混乱,根本不在意那些俗礼,六七两位王子提起嘉庆公主虽有失礼节,但尚算无虞,又是夸赞之词,自然无妨。 顾滕却不能随便议论皇女,这是大不敬,他还拎得清。 他及时收了口,“喝酒,喝酒。” 待酒足饭饱,宾客俱欢,外头已是天光微暗。 已是一年将尽,家家户户都在外头挂起了红灯笼,图个好兆头,期待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六王子朝陆长风抱拳告辞。 “陆大哥果然豪爽,我兄弟二人还要在京城暂留一段时日,改日再回请大哥。” 分明瞧着胡子拉碴地,却硬喊陆长风“大哥”。 陆长风自动忽视过去,点头笑道:“陆某随时恭候。” 一时别了两位王子,顾滕脚下踉跄着挤开了牵马的王二,“哥哥骑马回去?不若弟弟送您?” 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却都是马车随行,里头布置的奢华舒适,冬暖夏凉,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 两匹拉车的白马,油光锃亮,毛发顺滑,高高昂着马头,随便一甩尾都能带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对比陆长风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华而不实”。 跑起来一点精神头都没有,纯粹是为了在大街上显摆,也就只有顾滕这个纨绔子弟能想出来。 偏生他还带起了那些怕骑马受累的世家子弟,美其名曰“不惊扰百姓”。 最惊扰百姓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成日纵马的纨绔。 “不坐。”陆长风冷冷地拒绝道,从他手中拿过马疆,一个纵身便跃到了马背之上。 “哎!哥哥哎——” 顾滕连忙上了马车,站在车头上跟上来,偏生马车太宽,无法并排,饶他有一肚子的话,也没法在大街上吼出来,最后只能很在陆长风身后吃了一股子的马屁,灰头土脸地钻进了车厢之中,跟到了瑞国公府。 此时不过夜幕初降,顾滕原是打算带那俩傻大个去绣红楼见识见识,知晓自己被人耍了,也没了心情,早早就把人打发了走。 这会儿他看着瑞国公府所在之处,偌大的街道上再无其余人家,只空荡荡立着一个气派的公侯之家。 顾滕咂咂嘴。 真特么有权有势还有钱。 冷清点就冷清点吧,毕竟里头还有一大堆温香软玉等着他去疼爱,个个娇嫩柔美的很。 也就他这个哥哥陆长风一身的好本事,竟能不动如山,这么些年,还没动过窝边的一根草。 佩服! 顾滕虽然也不动家里的侍婢,但他那是动不得,后头不知有多少糟心事等着,只能成日在外头寻欢作乐了。 陆长风可不一样,这么多丫鬟,哪个不是由他喜欢,偏生要做什么柳下惠。 以往倒还罢了,出去偶还能有一两个入他眼的,这些日子越发素净起来,一个都不沾了,害得他也不能跟着尽兴。 哎—— 长叹一口气,顾滕要看陆长风抬腿已经进了院子,连忙跟上去。 啧啧,也不知那个小嫂子能不能满足哥哥…… 毕竟他是侧面打听过陆长风的本事的。 一个词儿:英勇。 不是他说,小嫂子美则美矣,就是太单薄了,瞧着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娇娇弱弱地,能受得了么? 进了璟萃院,这次陆长风却不让他去棠锦轩了,连东花厅都没份儿,直接叫王二领着去了小书房。 顾滕伸长了脖子,愣是被王二半推着进了小书房,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长风背着他去享受美人服侍了。 “四爷。” 蒋佳月今儿去看了林玉窈,见她气色尚好,言语间也并不是太想不开,心就落下来。 此时见着陆长风,终于散开了蹙了好些日子的眉,心绪舒展不少。 加之有些心结已解,虽然想起来林玉窈的遭遇仍是心寒,好歹不把个愁眉苦脸对着陆长风,就要上前替他换衣裳。 陆长风却摆摆手,“马上还要出去。”就看着她,问道,“今儿做了什么?” 他身上有股子酒气加脂粉气,混合在一起实在难闻,蒋佳月见他不肯换,心里其实有些不舒坦,便敷衍道:“没做什么,和往常一样。” 陆长风却又道:“想起来没?” “没……” 他问的,是那个梦。 那日陆长风逼迫,蒋佳月咬牙下了决心,便原原本本和他说了一回,只是没头没尾地,又没个具体内容,陆长风如何肯信。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做了一个黑漆漆的梦,所以想起来问爷静王爷之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蒋佳月,“小月儿,你抬头瞧瞧爷。” 他一手抚过她下巴,强迫蒋佳月仰头与他对视,“爷像是个傻的吗?” “不是……”蒋佳月急地脸都红了,“还有好些东西,是我没想起来,忘了……” “行吧!”陆长风放开她,“那爷就给你时间慢慢想。” 因而每日回来,倒把此事当做个趣味般,总要拿来故意问她,急地蒋佳月夜夜都想要做梦。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总觉得很重要似的。 陆长风见她手足无措地傻样儿,就道:“那你在这儿且慢慢想着,等爷回来,知不知道!” “哦。”蒋佳月呆呆地看他转身出去,唇角分明带了笑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五章 微臣冤枉 顾滕在小书房被陆长风好一通教训,他心里发虚,自然低头搭脑地认了,最后愁眉苦脸地出了瑞国公府,回了家里,又是一堆破事,实在烦心。 多不容易熬了一夜,第二日又是个精神抖擞地模样,发髻梳地一丝不苟,穿戴了花里胡哨地新袍子,抬脚就又打算出去浪了。 “啪!”刚一出门,眼前就擦过一道长影,接着便是鞭子落地的声音。 “操!小爷我……”话未说完,抬眼一看来人,顿时傻了。 嘉庆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凤目圆睁,拿鞭子的手气势汹汹地指了他,恨声道:“好你个顾滕!竟敢在外头编排本公主,看鞭!” 说罢又是一顿抽打,直把个顾滕吓的抱头鼠窜。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他一行躲,一行喊冤,“公主,冤枉啊公主!微臣何时编排过公主了!就是给微臣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的!” 因了陆长风的关系,其实他们二人也算自幼相熟,只是顾滕背着嘉庆公主偷偷在陆长风跟前说过诸如“一点儿也不娇柔,没女人味儿”之类的话,嘉庆公主呢,又气他在陆长风跟前不说好话,因而两人向来极不对盘的。 随着年纪渐大,来往少了,顾滕哪里知道一见面竟是这个景象。 他躲在一株树后头,缩头缩脑之际还不忘了嘀咕一句:“恶婆娘!” “嘶——”饶他跑的再快,还是被嘉庆公主的鞭子擦了一下,刚上身的新衣裳被撕了一道口子不说,胳膊也隐隐生疼。 好在冬日里穿的厚实,否则铁定破了皮。 顾滕狠狠地又骂了一句,“幸亏咱哥眼毒,没被这恶婆娘迷惑了去!” “你说什么呢!” 嘉庆公主瞧他那副畏畏缩缩地怂样,冷哼一声收了鞭子,翻身跃下马背,“你给本公主过来!” “公主保证不打微臣,微臣就过去。”顾滕往后一缩。 “过来!” “你先保证!” 嘉庆公主气地脸色发白,手指尖都跟着颤起来,“你!你竟敢抗旨不遵!” “堂堂公主无缘无故家门口动粗打人,就是到了御前我也不怕!”顾滕一抬脖子,说的义正言辞,眼神却闪了闪。 嘉庆公主的性子他知道啊,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德元帝都拿她没法子,只有一个陆长风能制得住。 她若真上前拿鞭子抽他…… 顾滕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儿,又摸了摸自己光滑英俊的脸蛋儿,心里抖了两下。 到底是哪个贼人陷害他! 顾滕想了一遭,除了在陆长风跟前叨叨过嘉庆公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也没在外人跟前说过啊!总不至于是陆长风故意让嘉庆公主替他出气吧? “哼!就凭你个急赤白脸的样儿也想去父皇跟前卖弄,嘁!出来!” 嘉庆公主不屑一顾。 “你……你怎么说话呢!谁他娘的急赤白脸了?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血口喷人!”顾滕握拳。 “你骂谁呢!” “我骂什么了?我顾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来不说脏话!”顾滕整个人缩在后头,只能看到一点袍角,不大会儿又伸了半个头出来,怂兮兮地道,“那个,公主,微臣知道错了……微臣不该学那泼妇骂街,微臣就是小白脸,可是微臣真的没有编排过您啊!您是皇女,尊贵无比,微臣冤枉啊!” 嘉庆公主前脚还被他那无赖样气地发抖,这会儿瞧他一副奸人嘴脸,索性连气都懒得气了。 “你出来说话!” “那公主您可不能动鞭子。” “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个德行!” 顾滕这才钻出来,理了理发髻衣角,心疼地看了眼破了边儿的衣裳,“这个好贵的,还是四哥出的银子……” “回头赏你十件八件。” 嘉庆公主看他那模样就咬牙,什么玩意儿! 成日里跟在长风哥哥后头混吃混喝地,自己没本事,还拿了鸡毛当令箭! “得嘞!多谢公主恩典!”偏生顾滕还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等着她赏赐,毫无羞耻可言。 顾家早有下人去禀了主子,这会儿一大家子俱都涌了出来,纷纷朝嘉庆公主磕头行礼。 嘉庆也不说话,顾滕无法,原还想着就这么混过去算了,这会儿却被他娘顾夫人摁着,一同跪下去。 顾滕的大哥顾琛也在其中,悄悄打量了嘉庆公主几眼,见她面有愠怒,不似高兴儿,这才把心放下去。 看来他这个小弟弟是在外头瞎胡闹的时候得罪了嘉庆公主,被人堵在了门口。 他早就听下人说了,上来就是一顿抽,啧啧,先不管疼不疼吧,叫老爷子知道了,就算有亲娘护着又如何,少不得又得抽顾滕一顿,他可是乐见其成的。 “妾身失礼了。”顾夫人是个温柔大方的长相,面上带着笑意请嘉庆公主进去略坐一坐,手底下却掐了顾滕大腿一把。 “嘶——”他顿时一身闷哼,“娘,你……” 顾夫人瞪他一眼,顾滕便把话咽了回去。 等他家老爷子回来知晓此事,少不得是一场教训,又不知娘要流多少泪方能保住他。 顾滕想着就心灰意冷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自个儿不争气,就算年纪小了一轮,若是和陆长风似的有本事,又有哪个能拿捏的住他们母子二人? 连带着他娘都要日日提心吊胆抹泪珠子。 他垂头丧气地模样,嘉庆公主自然看在眼里,对顾夫人道:“本公主还有事在身,多谢夫人美意,就不多留了。正好还有件事要与赞礼郎相商,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赞礼郎是顾老爷子给顾滕捐的七品官职,既没什么俸禄,也没什么实权,不过挂着好看罢了。 为此嘉庆公主不知嘲笑过他多少次,回回顾滕说“五品又如何,还不是捐来的”,就把嘉庆公主堵地脸色发紫。 如此,顾夫人自然无有不应,又对顾滕耳提面命一番,叫他好生说话,不要惹了公主生气云云。 一大家子人又俱都站在门前,眼看着嘉庆公主上马而去,顾滕骑马跟在后头。 —————————— 一时到了一处茶馆,嘉庆公主轻车熟路地将马鞭扔给身边护卫,人大步朝里走去。 顾滕忙不迭地跟上去。 只见她上了二楼,找了个雅间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其实她是极好看的,不同于大臻朝那些世家女子的娇媚,嘉庆公主五官艳丽明朗,肤色也并不十分白皙,略染了些光色,面上不施粉黛。 许是为了方便骑马,身上穿了大红色的胡服,袖口处用金丝编织而成的长带扎起,清清爽爽。 整个大臻朝,也就她敢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窗外的晨光落进来,照在嘉庆公主侧对着他的面颊上,镀上了柔柔一层霞光,映称着大红衣裳,美艳不可方物。 顾滕一时看呆了去。 “看什么!信不信本公主挖了你眼珠!” 嘉庆公主回过头来,见他一副快要流口水的模样,恶狠狠地骂道。 色胚! “别说话!”顾滕食指抵在唇上,突然歪了歪脖子,坏笑道,“公主,您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大胆!” “微臣是真心为您考虑。”他就是那么个混不吝的性子,这会儿早不知道怕了,笑嘻嘻地道,“您不说话,那绝对是京城第一美人,不骗您,四哥都得承认……” 眼看嘉庆公主就要抽鞭子,他立时住了嘴。 幸而护卫进来送茶水吃食,才饶了他一顿皮肉之苦。 嘉庆公主吃了一口茶,皱了皱一双黛眉,就放下去,不吃了。 顾滕又凑上来,“不合胃口?”也不管嘉庆公主吭没吭声,自顾自倒了一杯,刚吃进嘴里就吐出去。 “呸呸呸!真他娘的涩!这都什么糟烂玩意儿!公主您等着,微臣知道哪里有好茶,这就给您泡去!” “站住!”嘉庆公主不理会他,冷笑道,“纨绔子弟!” “谁他……” “本公主有话问你。”不待他说完,嘉庆就开口道,“若有一句虚言,本公主立刻就去禀了父皇,革了你赞礼郎一职。” “革就革呗,反正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顾滕翻了翻白眼。 “你大哥官进半品。” “您说,您说,微臣保证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嘉庆公主这才满意,手里握了鞭头把玩着上面的珠宝,一双凤目却盯了顾滕,“你见过那勒族的两位王子了?” “见了。”还挺熟,您要是感兴趣,微臣可以引见引见……顾滕心道。 “长风哥哥也在?” “在……还是不在呢……” 嘉庆将鞭子往外抽了抽,他连忙道:“在,在在在,相谈甚欢。” “真的?” 长风哥哥不仅在场,还与那两人相谈甚欢吗?他…… 嘉庆公主神色突然暗淡下去。 顾滕却以为她在问陆长风是不是真的在场,顿时点头如捣蒜,“微臣对天发誓,若有一句隐瞒,天打雷劈!” 他说的这般信誓旦旦,更添了嘉庆公主心里的苦涩,目光从顾滕脸上移开,又看向了窗外。 年关将至,正是街头巷尾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携儿带女出门耍乐,添置东西。 不过一楼之隔,那欢快却如何也听不清楚,耳里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她良久都不曾说话,端了桌上的茶盏,仰头灌了几口下去。 这茶再苦再涩,此时却没了滋味。 那勒族六、七两位王子来京,不仅是议和,学习中原文化,更重要的,是…… 和亲。 他们将要在皇家娶一位公主,在百官中娶一位世家之女回北疆。 这些,都是嘉庆公主此前偷听到德元帝与十四王爷闲谈之时所说的话。 当时嘉庆公主不曾放在心上,可是昨夜,那两位王子竟然向十四皇叔打听起她来…… 好在十四皇叔自小待她极好的,将那两人打发走后,立时就派人送了口信过来,问她是否与那勒族王子见过。 当时天色已晚,不好详说,今儿一早嘉庆公主就急急忙忙去找了静王,这才知晓那六、七两位王子曾经透露,是顾滕说起过她。 还在静王跟前夸了一堆“国色天香,腹有诗书”乱七八糟的。 这便有了嘉庆公主一出宫,就堵了顾滕一事。 此时她却早忘了要找顾滕算账,满心满眼只剩下那句“相谈甚欢”。 长风哥哥,他……他不知道的吧?所以才由着顾滕满嘴跑风,说漏了嘴…… 他若是知道那勒族的打算,一定不会让顾滕乱说! “公主,公主?” 她许久不说话,明艳的面庞上罩了一层轻轻浅浅的愁容,直如那远山拢雾,失了生气。 顾滕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拿手晃了晃,“公主?” “啪!” 嘉庆回神瞧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手中握着的鞭子反手就抽出去,正打在顾滕手背上。 “啊!”他大叫一声,疼地直跳脚,“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嘉庆公主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那勒族王子面前提起过本公主?” 顾滕一愣,眼珠转了转,“没……没有吧?” 嘉庆顿时又要扬鞭。 “等一下等一下,微臣想想,想想……”顾滕抱头就躲,一行疼地直吸气,一行拼命想说辞,“那个,不是我、微臣提起的,是他们问起您来,微臣也没搭理啊!” “怎么问的?” “就……问您是不是国色天香,文华斐然来着,微臣想着做人要有底线,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不是,就……没理……”他越说越心虚,偷偷觑了一眼嘉庆公主的神色,“那个,微臣是不是应该附和啊?毕竟公主您真的国色天香,文华斐然……” “那长风哥哥呢?他怎么说?” “四哥?四哥啥也没说啊。” 嘉庆公主眼神顿时亮了亮。 “到底怎么了啊?这就是您说的编排?那微臣这冤屈可大了去了,微臣冤枉啊!”顾滕吹了吹手背,扯着嗓子就干嚎,“冤枉啊!” “闭嘴!” “哦。” 嘉庆公主起身就要走,顾滕连忙堵住了门,换了个笑脸,“您不是说要赏微臣衣裳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六章 出去逛逛 转眼就到了年底,大年三十这一日,整个瑞国公府都忙碌起来。 陆华楠与楼氏下晌照例是要进宫的,因而陆家的年夜饭吃的格外早些,刚过午时就摆开了桌席,一大家子人都围坐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饭。 这些蒋佳月都只是听小群说了罢了。 饶是年节,璟萃院除了比往常看着更热闹些,其实人都涌到了正院,这时候内里倒更冷清了些。 她前几日去看过林玉窈,见她气色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见吴先生果然是圣手,开的方子确实对症,只是虽说她想的开,到底是没了孩子,眉宇间的轻愁是如何也淡不下去的。 好在陆长清十分温柔体贴,便是连蒋佳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人说过几次,想必时日一久,林玉窈心思也就渐渐放下了。 只她到底和以往不同了。 那个与世无争,言笑晏晏的林玉窈仿佛也随着这段苦痛消失了去,现在的她言语间总保留几分,便是对着蒋佳月,也再不似以往那般口无遮拦。 蒋佳月倒不失落,心底竟还有些为她庆幸。 这世间,无论前朝还是后宅,总是容不下你有太多的期待,看不惯太顺遂的人生。 她本就出璟萃院少,如今既见林玉窈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且言语寡淡下去,自觉去的多了总是不好的,便更不出门了,整日只把自己裹成个球,窝在棠锦轩里头烤火做针线,短短时日下来,不仅陆长风的袍子做好了,便是她自个儿的那件斗篷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陆长风在正院里用饭,她便将璟萃院里的丫鬟们召在一起,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饭,又许了她们假,这才随意吃了几口,便又窝回了棠锦轩。 陆老夫人开春要回江陵,由着陆长风送回去,她打算赶紧给蒋南秋做两身直裰,并若香的斗篷,再给蒋大郎做了护膝等物,请他一道带回了江陵去。 剪断了线头,她摸了摸手上缎面光滑的斗篷,这是水红纹锦的厚料子,她还特特在上头做了兜帽,裹在肩上戴了帽子便暖和了。 只见铜镜之中映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洁白柔滑,一半都藏在水红色绣喜上梅梢的兜帽里,只能瞧得见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了笑意,上下左右地看,好似在打量镜中的自己。 半晌,她似乎有些不满意,纤长的手指抚在帽檐上。 “若是有那皮毛缝上去,肯定更好看些。”蒋佳月动手开始解开系带,喃喃自语道。 没了兜帽遮挡视线,这才瞧见陆长风不知何时已回了棠锦轩,正站在屏风处看她。 蒋佳月脸一红,连忙将斗篷卸下来,微微有些发窘,手上抓紧了斗篷,道:“您回来了。” “嗯。”陆长风点点头,眉间却好似不大高兴儿,蒋佳月不知出了何事,又不好问,人就傻站在那里不动。 “你做的?”陆长风看了看她手上的斗篷,“没好毛皮?” 他果然是听到了的。 蒋佳月摇头,低声道:“这样也挺好的呢!” “走罢!”他忽然往外头走去,蒋佳月愣了愣,便听见他道,“爷记得库房里倒有不少,总归没人要,都赏了你就是。” 直把个蒋佳月惊了一跳。 怎地忽然对她这般好起来,倒有些不习惯了。 只到底是个小女子,爱美心切,脚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跟了去,进了库房,果然有好几种好料子,既有火红的狐狸毛,也有雪白的兔毛,还有那灰秃秃的不知什么种类,反正好看的紧,陆长风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往她怀里扔了。 蒋佳月便整个人陷在一堆毛皮里,只剩下一双眸子转来转去。 这都是处理过的,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也不知陆长风时哪儿来的,她猜着,许是楼氏等人送来的吧。 “够了么?” “够了够了。”她一双胳膊都快抱不下了,陆长风还要扔,蒋佳月连忙点头如捣蒜,“用不着这许多的。” “留着吧!多做几件也好。” 陆长风想起她在镜前左顾右盼的小模样,繁杂的心绪便淡下去不少,轻松地很了。 她向来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偏有时还牙尖嘴利的很,直把他气地胸口发疼,一张小脸历来端的正经严肃,人又备懒的很,连打扮都罕见,更是鲜少露出这么个爱美爱俏的小娘子的时候,他倒有些爱瞧。 说着他便想起来,前几日应了她带她出去逛逛,忙起来就浑忘了,因而又道:“不是说待在府里无趣?爷今儿恰好有空,带你出去逛逛。” “啊?”蒋佳月就道,“您不去宫里了?” 每年的大年三十,德元帝都会在宫中设宴款待众臣,皇后也会在后宫设宴请诸位诰命夫人进宫,虽说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和女眷方可参加,但德元帝也会召一些青年才俊,或是喜爱的小辈同乐。 陆长风自然是历年都在的。 “每年都差不多,不去也无妨。”陆长风便不在意地摆摆手,果然瞧见她眸子亮了亮,分明是极想出去的模样,偏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不想去?”他故意道,“若是觉得外头冷,那你便一个人回去烤火吧!” “不冷不冷!” 她眉眼间俱都染上了笑意。 陆长风便上下打量她几眼,略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去换一身来。” 因总不出门,蒋佳月又没心思捣鼓那些,因而整日穿的不过是素绒绣花的袄子,外头罩了细纹压边的琵琶襟外袄,虽然暖和,却实在不能见客的。 她现在是陆长风的妾室,每个月都有份例下来,针线房也会每月做一套衣裳送过来,其实不过瞧着好看,料子矜贵,哪有她身上的御寒? “算了。”蒋佳月正想着是换哪一套更暖和一些,陆长风却摇了摇头,径自出了库房,往棠锦轩走去。 她连忙抱了一怀的皮毛跟在后头。 只见他进了里间,拿了她刚拿出来熨了预备陆长风明早要穿的衣裳扔过来,“穿这个。” —————————— 蒋佳月在净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陆长风等地不耐烦,险些就冲进去把人拎出来的时候,她倒挨挨蹭蹭地走了出来,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拉拉衣襟,整个人都不自在。 陆长风一瞧,便扬了扬眉,正对上她一双满是怨念的眸子,不高兴儿地望着他,这才知道她为何磨蹭了这么久。 他身形是极高大的,饶是蒋佳月身量苗条纤长,也只到他肩膀以下,更别提陆长风手长脚长,肩部又宽,那衣裳裹在蒋佳月身上,直像那戏台上长袖宽袍的戏子一般,十分滑稽。 袖长倒还好说,卷了好几道边儿,总算露出了手,却要拎着袍子走路,方能不拖在地上。 “咳咳。”陆长风干咳两声。 他只想着带着个丫头出门不方便,倒忘了她实在不适合穿他现在的衣裳。 “那个,你去找找爷以前的衣裳,这身……”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昏了头了,只道,“不好看。” “噢。”蒋佳月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想着要出去了,便答应的飞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已换了一身回转了来,俏生生站在陆长风面前。 一晃眼,他险些没认出来。 只见她穿了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淡青色金丝织锦的直裰,外罩窄衣领花棉小褂,脚上穿了玄色同纹的带毛冬靴。 一头青丝全部盘上去,塞在一顶毛边六合小帽里,两颊泛着微霞,唇红齿白,略带不安地望着他。 “这样行吗?” 一把嗓子清凌凌地,话音便犹如那外头未化的冬雪存到了炎炎的夏日里,沁人心脾。 整个人竟活脱脱成了一位翩翩风度、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 陆长风没作声,人往前跨了两步,就到了她身侧,伸出手去。 蒋佳月这回没躲,由着他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耳边儿,用他那惯有的低沉声音说道:“把这个摘了就更像了。” 她身子一抖,忍着没动,耳垂处却好似烧了一把火,立时就烫起来。 陆长风指尖顿了顿,大掌擦着她修长白腻的颈脖滑下来,又带了一阵颤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后背直发痒。 正手足无措,陆长风却好似没事儿一般牵了她的手,浑然没察觉到她一瞬间袭来的僵硬,往外头走去。 直到出了瑞国公府,蒋佳月都是蒙的。 下人们惊讶地目光在她眼前掠过,她看到千书站在廊柱后头,略带阴暗地眼神落在她脸上,最后盯着她被陆长风紧紧握住的手。 她随着陆长风从景萃院里的红梅树下走过,问到了那清淡到好似缥缈的花香,与红梅那艳俗热烈的外表截然不同,是如此令人心神舒畅。 他们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角落里有雪堆在一处还未来得及融化,不知被谁踩了许许多多的脚印上去。 最后她站在瑞国公府的大门外,没了第一次随小群偷溜出府的激动与兴奋,连外头热闹的街景也不能叫她遐想不止,眼前的景物是模糊地,浑身上下只剩下被陆长风握住的手,尚且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不,那不是来自周遭的感受,而是由陆长风那略显清冷的掌心传来的,一片火热。 自从入冬以来,她手脚常是冰凉凉地,甚少有暖热的时候,而此刻,蒋佳月甚至觉得掌心黏腻腻地,好似出了一层薄汗。 那火热顺着她的掌心攀上胳膊,又缠绕在她的颈脖上,让她满面通红,呼吸困难,最后顺着跳动的脉搏融进血液之中,成为她浑身的一部分。 五脏六腑被融为一体,又重新分化,她的每一处便都带上了陆长风的温度。 “想去哪儿?”她似乎听到陆长风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胸腔中便迅速随之跳动了两下,仿佛属于他的部分,在附和着那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他。 “哪、哪儿?”她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回答道,不知是在对身体内的他说,还是真的像她想象的那般扬起了头,露出了一抹盈盈又略带窘迫的笑意,“我、我不知道……” 陆长风难得笑起来,顿时便与他往常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了,他挑了挑一双长眉,微勾唇角,喉结微微震动了几下,食指弯曲,刮在她挺翘的鼻梁上,带着宠溺的声音道:“莫不是高兴傻了?爷的小月儿。” “嘭嘭嘭……”蒋佳月只觉得身子里瞬间好似炸响了擂鼓一般,震地她整个人都有些头晕。 她捏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死命地让自己安静些,却徒劳无功。 陆长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便能感觉的男子带了粗砺的拇指腹落在她手背上,令人心安地不禁想要长叹一声。 蒋佳月微微有些困惑起来,好似头一次瞧见瑞国公府红底黑字的御赐大匾来,努力地睁大眼,看了一遍又一遍,将那几个字顺着笔法描绘了好多次,方才渐渐镇定下去。 “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陆长风不知想起什么,笑地更大声起来,“真的?爷倒是许久没去绣红楼了。” 羞地蒋佳月用力抠了他手几下,嘴里嘀咕道:“去就去!” 陆长风“哈哈”大笑起来,既不骑马也不坐车,更不让人跟着,牵了她就朝前走去。 还未到午夜,街上来往穿梭的多是市井百姓,店铺也都开了门,做着一年中最后的生意。 明日醒来,便又是全新的年景,又是全新的气象。 她随着陆长风挤在人群之中,不时被人堵住去路,或是踉跄一下,他却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一刻放开。 蒋佳月看到一位母亲手里拎了竹篮,里头放了一枝枝腊梅,身后背着的孩子头上也插了一支,擦肩而过时,便闻见异香扑鼻而来。 她只是脚下停了一瞬,陆长风便不再朝前走去,顺着她目光落在竹篮里,嘴角漾着一抹笑意问道:“喜欢?买一支?” 蒋佳月点头又摇头,心道这东西园子里多的是,要多少没有呢? 他却已经手快地抽了一枝出来,塞在她手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七章 女扮男装 蒋佳月是极喜欢腊梅的,瞧着不甚起眼,味儿却清爽扑鼻。 只是此刻她分明看到那位母亲带了揶揄地笑意打量她与陆长风,摩肩擦踵的人群再也没有撞在她身上,陆长风站在她身侧,挡了一大半的空间出来。 还未完全消退的热意又攀上来,将她的面颊映地微红,手里握着那枝腊梅,半晌没动。 陆长风却已经掏了银子出来,逗着那小孩,放在他巴掌大的小竹篮里,坠地小男孩手往下一滑。 “这位相公,用不着这许多……”那位母亲慌忙摆手,摸遍了全身也没凑出散碎的银两来,虽然不舍,这大寒的天气里,她背着孩子跑了大半日也没卖出去几个铜钱,也只好道:“这位娘子生的好看,便送与你们了,不收钱。” 说着将银子拿出来,往蒋佳月手里塞。 即便换了装扮,仍是被人一眼看出了女儿身,蒋佳月瞪了一眼陆长风,觉得他多此一举,孰料他已经撇过脸去了。 “大娘。”她想着反正陆长风银子多,故意道,“您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早点回去吧!” “这、这怎么成?” 那是五两的银锭子,够她们一家子吃喝几个月了,卖花的娘子虽然动心,却不敢要,“这不行的,不行的。” “无妨。”陆长风转过脸来,颇有些不耐烦,“把花都给了这位‘好看的娘子’就是了。” 卖花人察言观色,见他们二人穿戴富贵,面相气质俱是贵人模样,心道这是遇到好人了,顿时感激不尽,跪下来就磕头,“多谢这位相公,多谢娘子!” 爬起身,连着花篮一并塞在蒋佳月怀里,“这花是妇人自己家栽种的,每年都有,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姐姐好看,给你。”跟着母亲讨生活的孩子也是个有眼色地,知晓他们二人出手慷慨大方,便伸出来一只黑黑脏脏地小手,将那成人巴掌大的竹篮递在蒋佳月跟前,“爹爹做的,好多好多。” 蒋佳月见他小脸冻地通红,虎头虎脑地小模样十分可爱,想起来小时候蒋南秋在外头掐了花儿跑回来,非要往她头上戴的事儿,便将花篮给了陆长风,伸手握着他的手接过来,“这篮子真可爱,谢谢你。” 母子俩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长风转过身来,把花篮往她怀里一扔,“自个儿拿着。”便迈着一双长腿走了。 蒋佳月将竹篮放在花篮之中,也不管他,见花篮之中还剩了大半的腊梅花,枝枝都是骨朵繁密地很,还有那尚未绽开地花苞之中含了晶莹剔透的雪水,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腊梅花香。 她脚下一慢,陆长风虽不说话,步子却迈地小了,像是等着她一般。 蒋佳月紧走两步跟上去,娇润的唇边含笑,问道:“四爷,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子了?” 陆长风闻言打量她两下,只见佳人肤如凝脂似玉,唇若春花含香,眉比青黛,眸映灿星,虽着男子衣裳,在这市井穿梭的人群之中,却活脱脱是个清丽美人儿,抿抿唇,没说话。 “奇怪了。”见他不答,蒋佳月用手摸了摸脸,“分明我照了镜子,挺像的啊!” 恰好路过一处卖烧饼的摊子,小贩从圆形的锅炉壁上将烧饼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案几上,陆长风眼疾手快,已经摸了上去,不等蒋佳月反应过来,一张大掌便整个儿盖在她脸上。 蒋佳月吓地一闭眼,不过一瞬,他手蹭了几下,便拿了开去。 再看时,那白玉般的小脸儿上已经留了几道锅炉灰在上头,眉眼鼻子上都是灰呼呼地,陆长风这才满意。 “你干嘛!”蒋佳月瞪他。 “这回就认不出来了。”他闲闲地道。 她拿衣袖擦了擦脸,一瞧上头落的印,顿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赌气一般扭过头,盯着烧饼瞧。 “想吃这个?”她分明是不高兴儿,谁愿意脸上乌漆墨黑一团糟呢?陆长风却以为她想吃烧饼了,上前就又要买。 “不吃不吃不吃!”蒋佳月索性一甩头,朝前跑了两步。 这人什么毛病啊,敢情她多看什么东西两眼,便是想要想吃了?那她索性蒙了眼睛,跟在他身后乱走算了。 “反正爷的小月儿长的好看,吃了不花钱,不吃白不吃。”他却说起了风凉话,“哦爷忘了,这下瞧着可不好看了。” 气地蒋佳月一阵跺脚,“这个太便宜了,我要吃贵的!” 两人斗了一番唇舌,这才又朝前走去。 一时路过一处杂耍,那些人手里拿了火把舞地风生水起,张口一喷便是一大团火舌涌过来,吓地蒋佳月后退半步,正落在身后的陆长风怀里。 不等他说话,蒋佳月已经跑了出去,又挤在最前头看地浑身起劲,不时还惊呼一声“小心”。 “有没有哪位看官想上前试一试的,我提醒一下各位看官,我们的小伙子都经过千百次的灼烧,早已无惧烈火,想尝试的看官可要小心了,别被火燎了眉毛。”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汉子环视周围一圈,露出个自信的笑来,看热闹的人便俱都往后让了让。 蒋佳月也想让,无奈想着陆长风在后头,脚硬是没挪地。 “好!这位小……”这些玩杂耍的哪个不是走南闯北的行家,一打眼瞧着蒋佳月的身量气质便知晓是个姑娘,却见她身穿男子衣裳,面上抹了锅灰,显然不想被人道破,便改口道“这位小相公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不怕烈火灼烧,俗话说的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真好胆量!” 说着给身后的几个年轻汉子使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拿了火把上得前来,离了蒋佳月不过一个臂身的距离,黑乎乎地火把顶端正对着她的鼻尖。 年纪稍大的汉子还在说话,“下面就请这位小相公亲身感受一番,各位看官,你们觉得到底这火,会不会烧在他身上呢?” 年轻的汉子闻言,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那鼓气地青蛙,瞪大了一双眼,就要喷火。 蒋佳月吓地一扭头。 —————————— 眼前好似闪过一抹明亮的火光,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她分明听到周围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发出受到惊吓的声音。 预想中的灼热并没有到来,也没有火舌攀上她的眉毛,烧掉她的头发。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一瞬间,身后忽然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后带去,随之便落在一个温暖安心的胸膛里,鼻端是一如既往的楠木清香。 陆长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火,连眼都未曾眨一下,那火苗映在他幽深的眸子里,不过一个呼吸间,已经和它的突然喷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焰散去,喷火的年轻小伙看着眼前的男子,俊逸硬朗的面容,周身围绕着一股不动如山的大将之气,顿时愣了一下。 “哈哈哈!”年长的汉子反应最快,在看热闹的众人还未从火焰的突然爆发中缓过神来之时,一行说道:“这位兄长真是爱弟如命,冒着生命危险替弟弟挡下了火焰,兄弟情深,令人动容。” 一行朝另外两个年轻汉子又使个眼色,“各位看官,我们父子几人来到贵宝地经商,不料本钱全部赔光,家中老母一病不起,苦苦等待我们几人回乡,因此斗胆在此献丑,希望各位老爷少爷,姑娘大婶们,能发发慈悲,赐我们父子几人回乡路费孝敬老母,大恩大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各位了!” 年轻汉子抄起锣鼓,乒里哐啷打起来,另一人就挨个讨要赏钱。 众人还在震惊中不能回神,纷纷慷慨解囊,不多会儿就堆了半高的铜钱。 及至到了陆长风跟前,“公子你抖抖手……”话未说完,陆长风一个眼神扫过去,便咽回了肚里,讪讪地走了。 陆长风一手搂了蒋佳月在怀里,轻拍她背,一手拿着花篮拨开人群,就要走。 “那个……姑娘!”喷火的年轻人却挤开意犹未尽地看客们,从后头追上来,“姑娘……你没事吧?” 蒋佳月此时方随着陆长风的动作缓过来,先是在他胸膛里蹭了蹭,接着便露出了半个头,低声道:“我自己走……” 她是被陆长风半抱着出来的。 闻言扭过身子要去看,却被陆长风用下巴将头又摁了回去,没好气地道:“又不是叫你,看什么看!” 他下巴坚硬,用的力气又大,一下就把人塞回去,蒋佳月只得埋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话:“你怎么知道,我看看……” “你是姑娘吗!”他声音低沉地吓人,落在她耳里,便好似阴云滚滚的雷雨天,下一刻就要噼里啪啦打下来密集又大的雨点一般了。 蒋佳月没出息地收了声。 也不知走了多远,渐渐人声都小了下去,陆长风那只搂了她腰的手方才松了力道,她连忙抬头大口喘气。 面上的锅灰被蹭开来,现下不止是眉眼鼻子,整个脸都灰扑扑地了。 她张着嘴,双唇得了自由,霎时充血变得殷红,胸膛上下起伏着,看了眼四周,嘀咕道:“这是哪儿啊?” 他们此刻正处在一个小巷的入口处,周边来往的人变的零星起来,不等陆长风说话,她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来路,只见已离了有五六十步的距离,不知他脚程怎么这么快。 “哎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我不是男子了?我觉得刚刚那人就是在叫……呜呜呜……” 剩下的话都被堵在嘴里,只剩下模糊不清地呜咽声。 陆长风脸沉地都能滴下水来,眸子盯着她圆睁着的眼睛,挺翘地睫毛眨巴了几下,似乎擦着了他的鼻梁。 他方才放开的手又落在她后腰上,蒋佳月整个人便被半提着转了一圈,两人就从入口处转进了小巷中。 霎时万籁俱寂,人声远去,耳畔只留下交融的呼吸之声。 盛了腊梅花的竹篮掉在地上,花枝散落一地,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花苞中的雪水随着震动抖落出来,溅在蒋佳月玄色的带毛冬靴上,洇出一小块一小块暗色的水渍。 她两脚踩在陆长风的脚背上,乱踢了几下。 陆长风一手掌着她的力度,一手撑在青砖砌成的墙面上,将她整个人圈在其中,动弹不得。 只能任他采撷花蜜。 真聒噪,这下可算安静了。 他心下想着,嘴上却丝毫不放松,辗转碾磨,直吮吸地她胸腔中再无一丝空气,浑身也失却了气力。 好难受。 她脚下踩不着地,口中又再无新鲜空气,偏生腿上身上软软地,唯有他才能渡给一些支撑,蒋佳月没了法子,只得探出一小节丁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指望陆长风大发一次善心,叫她能喘息一口气。 孰料刚一碰着他牙,便被卷住,如同她人一般,没了自由,被挟裹着扫过一片片陌生的区域。 蒋佳月简直惊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虽然不是头一次被他迫着做这种事,甚至比这更羞人的也有过,但都是陆长风强取豪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灼热,湿滑。 像是一盆略烫的热水,刚一碰着,就忍不住一个瑟缩,激地浑身一颤,紧接着却只剩下美好。 她随着他摆弄,任由他逗弄,一股陌生到叫人害怕的灼热升腾而起,五脏六腑中属于他的温度叫嚣着沸腾起来。 软绵绵地烫人,一寸一寸蚕食分解她所有的力气。 如同身在云端,深一下浅一下地,都只能跟着他走。 蒋佳月整个人已经挂在陆长风身上了,若不是他大掌擎住了她的腰,后背又靠了冰凉的墙面,说不得早已软倒下去。 “娘,这里有腊梅花!” 忽然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声音,她往小巷的入口处欢快地跑过来,“你看,就在前面!” “囡囡慢一点,别跌了跤,又该和你爹爹哭鼻子了。”有女子焦急的声音随后响起,跟着跑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蒋佳月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含糊不清地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一章 占尽便宜 “嘶——” 一声沉闷的相撞之声后,俩人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蒋佳月没料到陆长风额头竟那般硬,直好似撞在铁上一般,顿时疼地龇牙咧嘴,眸子里都有了泪意。 “你混蛋!”她带着哭腔,又往陆长风身上撞了两下,无奈整个人被他大力禁锢住,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吼道,“放开我!” 陆长风眼角扫到她额头已红肿了一大块儿,足见蒋佳月是下了死力气的,若不是他动作快,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这一下,俩人非得一起晕过去不可! 毛病! 陆长风太阳穴直跳,大掌用力捉了她双手,怒气沉沉地盯着她,“闹够了没有!” “你才闹!” 手没了自由,蒋佳月索性抬脚就要踢陆长风,却被他一个旋身,整个人带倒在长椅上。 陆长风倾身压了下来。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他的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十足的阴沉可怕,幽深的眸子掠在她的面庞上。 蒋佳月惊魂不定地喘气,双唇开合间,吐气如兰,略显青稚的胸脯也上下起伏,显然是有些慌了。 那日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虽然此时陆长风只是用修长有力的腿压在她奋力想要挣脱的双膝之上,上身倾离出一段半臂的距离,但他那迫人的气势,独特的味道,以及带起她一阵颤栗的呼吸,全都叫蒋佳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双手被陆长风握住定在头顶之上,整个人暴露在他眼中,没有丝毫的防范。 蒋佳月心跳急促。 手腕和膝窝一阵阵发疼,是陆长风用了太大的力气在压制。 她扭了扭身子,纹丝不动。 “别动!” 刚一动作,陆长风便开口道。 微微的酒气随着他说话散出来,冲淡了将她紧紧包裹的楠木香味,蒋佳月也好似喝了酒一般,在他的沉声呵斥中,竟有些晕晕沉沉起来,果然不再动了。 她偏头避开陆长风的目光。 这样倒躺着,看那一汪湖面,好似能看到在那平静安详地波纹之下,水底有暗流涌动。 一眼看不到边际,叫人心里头没了底。 她这样温顺的模样,倒和方才那张牙舞爪的炸毛猫儿判若两人了。 陆长风看着她。 十三四岁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鲜嫩地好似一朵娇花般,缀在枝头,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地躲避着风雨。 陆长风轻笑一声,心得还是个小女孩儿,人不大,脾性倒大,三番五次地惹他。 “这回知道怕了?”他音色有些奇异地纵容,低低地,似乎是吃了酒,嗓子不舒服。 蒋佳月冲着湖面翻了个白眼。 力气大了不起啊?那也不过是个粗鲁的下流混蛋!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陆长风张口道:“你老实点,爷就放开你。嗯?” 蒋佳月点了点头。 陆长风这才松了力气,先放开了她的手。 孰料刚要收腿,蒋佳月却一个起身不及,“嘣”一声就撞在他胸口之上。 陆长风正抬了腿,要从长椅上下来,另一只腿撑在地上,借力不稳,顿时被她撞地往前倒去。 这一下,两人俱都倒在了长椅之上。 —————————— “亲上了亲上了亲上了!” 顾滕激动地搓搓手,拽了陶庭就往自己这边儿看。 陶庭轻描淡写地拂开他,“我看到了。”脸上却有些难堪,转过了头,不欲再看。 非礼勿视。 顾滕却不管哪些,他激动地很,一叠声儿就道:“啧啧,咱哥哥往日里坐怀不乱地,便是同咱们出去吃酒,也断不会在人前失态,原来竟是个风月好手,怪道哪些小娘子个个都对他念念不忘地!” 他越说越露骨,把那些楼子里听来的浪荡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 “早就听绣红阁的姐儿们说,咱哥哥他功夫了得,天赋异禀,今儿可教我开眼了,快看快看!啧啧,也不知这个小丫头,年纪虽然已到了,但到底还不大,身子也纤细,受不受得住哥哥这么凶猛一人呀!” 陶庭听地直摇头,“我要走了。”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厚道?是不是兄弟?你一个大男人,和兄弟之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陶庭虽然和顾滕出去过不少次,也是顾滕看中他性子好,手底下细致,有意叫他给自己帮衬,这才常带着一起去吃酒。 但陶庭家道虽然中落,可应有的礼义廉耻一样儿都没落下,那是打小刻在骨子里头的,自然不如他们放得开,因而到了第二场,顾滕也就把人撇开来,自顾自乐去了。 若不是怕事后被陆长风知道,顾滕才不管他走不走,这会儿却想拉个垫背的,便拽着陶庭袍角。 “是不是你那儿看不清楚?来来来,到哥哥这儿来,位置绝佳,啥啥都一目了然。看你是我弟弟份上,才让给你的,别跌份了我的心意,啊!” 顾滕嘟嘟囔囔地,把自己的地盘让给陶庭,又趴到陶庭这边来看。 只见掖碧亭中,陆长风将蒋佳月压在身下,这一下谁也没料到,俩人俱都摔了个实打实,面贴面地,身子靠地极紧。 他似乎能感受到身下女子的心跳,如锣鼓一般,跳地飞快又喧嚣。 那两团娇柔不大,却绵软软地,弹性惊人。 陆长风坚硬地胸膛摁上去,瞬时那柔嫩和暄软就被挤压成扁扁的形状,没有丝毫的阻隔。 蒋佳月呆愣在那里,任由他占尽了便宜,偏生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长风双唇盖在她颤动的眼睫上,和他整个人的冷肃不同,他的唇瓣很暖和,甚至有些发烫。 她觉得自己眼睛似乎被一团暖洋洋地温水包裹着,睁不开,却又很舒服。 这捧温水,还带着那熟悉的男子气息,燥热又强烈。 蒋佳月张张嘴要说什么,碰到的,却是陆长风轮廓分明的下巴,磕在她牙上,好歹要比那压着她的胸膛软一些。 她发起懵来,立时就咬了上去。 “嘶!”陆长风不防被她咬着下巴,长眉一皱,手下使力,便用两手撑在她身子两侧,人离了一拳地距离,盯着她看。 —————————— “看够了没有?”陆长风一言不发地直起身子,长腿已从她身上跨下来,几步就出了亭子,对着假山的方向沉声喝道,“出来!” “嘿嘿,哥哥。” 顾滕钻出来,冲陆长风挥了挥手,“哥哥好啊!”陶庭在他后头,撇过了脸去。 若不是顾滕在里头大喊大叫什么“上啊!哥哥哎,拿出咱们大臻男儿的气魄来!”也不会被喝多了酒,耳力大降的陆长风觉出来。 “看戏哪!”陆长风脸色吓人,顾滕也很忐忑,弯腰揖礼道:“呃……那个……哥哥,我和陶兄喝多了,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也不知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那个、您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说罢转过身就想溜。 鬼使神差地,又转过身来,冲着蒋佳月的方向喊道:“小嫂子,咱哥哥厉害着呢,保准你喜欢,就别闹性子了,啊!” 蒋佳月跟着陆长风坐起来,睁大了眼看着猫腰从假山里钻出来的俩人,又看着他们走了。 脸“腾”一下便烧起来了。 那里……什么时候藏了人! 那方才的事,岂不是都被人瞧见了! 不不不,重要的是,谁是你小嫂子了!呸呸呸! 蒋佳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脸色越发红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虽然只是个意外,但……但…… 她只觉得自己好似那被拔了毛的鸡,浑身上下没一处遮挡,暴露在顾滕笑嘻嘻地视线之中,脑子“嗡嗡”地响着,什么也不知道了。 起身就要跑出去。 “滚滚滚!”陆长风朝顾滕挥了挥手,赶苍蝇一般将人赶走了,转过身来就冲蒋佳月喝道,“去哪儿!给爷站那!” 蒋佳月闷着头往前跑。 陆长风火气上涌,三两步一跨,就把人拎了回来。 “刚才不是挺厉害么?回来!” “你放开我!放开我!”蒋佳月拳打脚踢,奈何对陆长风丝毫不起作用,只能任由他拎鸡崽一样,拎着她后脖子回了亭子里头。 把人墩在掖碧亭的石凳上,陆长风眼神暗了暗,落在她已经红肿起来的额上。 这丫头,稍微有个小磕小碰的,就会留了印儿,许是因为太白了。 他想了想,也不知道那玉露膏子还有没有。 不过好在这是京城,没有了就去宫里要,方便的很,过不了两天就能消下去的。 这般想着,眼见蒋佳月又要跑,他冷哼一声,“叫你别动,还没够是吧?” 果然吓地蒋佳月一个哆嗦,僵硬着身子又坐回去。 这一天折腾下来,陆长风好似有些累了,揉着眉心,靠在石桌上,道:“坐那儿,好生说回话不行吗?回回都要闹地鸡飞狗跳地,你不嫌累,爷还嫌呢!” —————————— 一盏茶的时辰过去了。 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辰…… 蒋佳月抠着掌心,擎等着他要说什么,却半天没听到动静。 不会……又睡着了吧?这人什么毛病啊! 是不是叫江先生来看看比较好…… 她心中腹诽,咬了咬牙,终是鼓起勇气,抬起头去看陆长风,面上全是羞红,耳朵尖连着颈脖都不遑多让。 却正撞进陆长风的眼里。 他就那么靠在石桌之上,双手抱胸,饶有趣味地,似乎在看什么有趣的玩物一般,抿着薄唇静静盯着她头顶的旋儿看。 蒋佳月心口直堵。 这人,铁定有毛病吧! 还是他每次喝多了,都是这般不正常? 一会儿怒气冲冲,一会儿又要好好说话,这会儿呢,干脆不说话了。 果然是喜怒无形。 难道她的旋儿里头是长了一朵花儿不成? 蒋佳月心中直撇嘴,方才的羞怒却渐次褪了下去,只是浑身还有些发烫。 她学着陆长风的口吻,沉声道:“四爷看够了吗?” “呵!学的倒挺快。好的不学。”陆长风冷哼一声。 “都是四爷教导有方。”她也冷冷地道。 只是陆长风居高临下,仍是看到她握在两侧的拳头,泄出了她心里的不安。 陆长风心中好笑。 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竟被一个小丫头整的团团转,险些被那触感弄失了分寸。 咳嗽两声,他若无其事地看着蒋佳月故作沉静地面容。 女子半仰着头看他,不哭不闹地,若不是语气有意嘲讽他,倒也有一两分娴静美好地意思,就是没什么鲜活儿气。 “说罢!” 蒋佳月一愣,说什么? “你不是叫爷过来,有话要说?”陆长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这话倒像是笑话她禁不起撩拨一般,蒋佳月一仰脖子,瞪着他,“四爷怕是年纪大了耳朵不好,我已经说完了。” “哦?”陆长风倒不太介意她的嘲讽,长眉微挑,唇角上扬着,笑道:“爷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这人又要开始耍弄了吧? 蒋佳月也挑了挑眉梢,眉眼弯弯,一瞬就换了方才的冷淡模样,跟着他学,“我早就说过,我愚笨的很。四爷有话不妨直说,何必和我兜圈子绕弯子地浪费时间,也未免太跌了身份。” 瞧瞧这胆子,真是纵地越来越没个边儿了。 陆长风克制着自己,虽然吃多了酒,到底还记着事儿要办了,话都放出去了,他陆家四爷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儿,不能光顶了帽子,却被顾滕那厮出去笑话他连个丫鬟都搞不定。 那厮惯来是个口无遮拦的,尤其是这些乱七八糟地事儿,到了他嘴里,什么屎尿都往外蹦。 “说罢,你想要什么。” 蒋佳月眸光立时攫住他,分明眉眼还笑着,语气却极不耐烦,冷冷道:“我什么都不要,你休想再拿我出去做筏子!” “这倒不笨了。”果然他没看走眼,脾性虽然大了点,倒不像那些个似的,给个台阶就往上攀,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 “笨不笨地,四爷也别太把自己当回事,真以为自己风流倜傥貌比潘安了。” “还有呢?” “还有,我要回家。”蒋佳月道。 陆长风点点头,“是吗?爷还琢磨着,给江先生写封信呢,既然你不领情,那倒是可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二章 为了什么 无耻! 蒋佳月恨不得在陆长风脸上画上两个大字,告诉众人,这就是堂堂瑞国公府的陆长风,陆四爷! 既下流又无耻! 她恨恨地盯着陆长风,咬紧了牙关,才没骂出声来。 居然用江先生威胁她! 只是…… 只是陆长风却没说错,自己不愿为他所用,他又为何要平白付出? 蒋佳月虽然不齿陆长风的这种行径,但却从不曾想过要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好意,此前也打叠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想要报答他。 为此还几次试图回想起那个梦境…… 她死死咬着唇,克制住自己,不愿叫他瞧出自己的慌乱来。 爹爹现在的情形正在好转,当然需要江先生去看诊…… 但给他做妾,却是不行的。 “哦,对了,忘了告诉你,那根人参,是江陵知府从东北得来的,价值……”陆长风在她恶狠狠地目光中,轻描淡写地用手比了个九。 九百两? 蒋佳月心中一跳。 那人参药效那么好,他此时又说是江陵知府送的,想必定然是极好了…… 像是看穿她心中焦灼,陆长风眼眸暗了暗,“据说因它参须有九十九根,所以价值,九百九十两,是江陵知府送给我祖母做寿礼的。” “你胡说!”蒋佳月不信,再好的人参,哪里就值这么多银子了!还九十九根参须,蒙谁呢! “你不要自以为权大势大,就可以乱说,想以此要挟我。别忘了,那欠条上写的清清楚楚,参银五十两,你可是默认了的!” “好啊,爷可以引荐你去见江陵知府,亲自求证一番。” “你们官官相护!” 蒋佳月简直气地五脏六腑都要炸了,这人怎么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陆长风却无所谓地模样,“你要走可以,限你三日内还清银两,到时大道朝天。爷也是有脸有面的,不是那等没脸没皮地人,别真以为没了你,爷就找不着人了,拿乔拿势地,惹人笑话。” “你!” 陆长风好整以暇道:“说实在的,带你这么个人出去……”他上下打量了蒋佳月几眼,满脸嫌弃,“要哪儿没哪儿,豆芽菜似的,爷也觉得丢人。” “你!”蒋佳月气结,偏偏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是啊,只要陆长风愿意,只怕人都能排到城门口去,他根本不必揪着自己不放。 “好啊,那就请四爷另寻高明,恕不奉陪。”她起身拍拍屁股,轻蔑地斜他一眼。 陆长风暗自咬牙,真是个蹬鼻子上脸,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嘴上却满不在乎道:“记得把银子还清。” “五十两!”蒋佳月咬牙切齿地回身,挤出来一句。 “九百九十两,一分不能少。” “难道堂堂陆家四爷,就这么一点肚量?竟还盯着这么点子银钱不撒手,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何笑之有。” “君子坦荡荡,小人贼眉鼠眼!” “也不知是谁知恩不报,挟恩自大,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蒋佳月知道他绝不是在吓唬她,只好咬着牙认了怂,重又坐下来,“四爷,你到底想干什么!” 陆长风满意颔首。 这才算乖顺了,老实了。 —————————— “爷是瞧你可怜,有心善人做到底,奈何有些人偏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呵呵。四爷这么好的文采,不去参加明年的科举真是可惜了。” 这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 陆长风看她话虽如此,人却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便也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懒地置气,笑道:“你怕什么?当真以为爷会碰你一根手指头?也不瞧瞧……啧啧。” “只怕是四爷多虑了。” 她这般说,其实便是松动了。 陆长风早已知道,蒋佳月当初既能为着银子来做下人,现在也就能答应。 有些人便是这样,为着至亲至爱之人,从来奋不顾身,不会考虑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如此,他也如此。 因而也不再激她,直截了当道:“参钱相抵,爷也会写信给江先生,每旬定期去你家中,还有……”他想了想,添了一句,“还会派人去找江陵知府,安排你弟弟,叫蒋南秋对吧?去江陵的学府进学,不需束脩,每月还会以学府的名义,给五两银子的费用。过个一两年,自会放你出府,在此期间,爷每月还会私下给你十两银子的贴补,当然,国公府的妾室,也是有月例的,数额不小,如何?” “四爷图什么?” “爷自有道理,还不用向你禀报。” 蒋佳月握着拳,看向陆长风深邃地好似一汪幽潭的眸子。 她心动了。 陆长风提出的条件,不由她不动心。 可…… 就如陆长风所说,只要他愿意,何愁找不到人做筏子,为何要浪费这么大的气力在自己身上,苦心孤诣地说服她? 此前种种一一在眼前闪过,陆长风不是无的放矢的性子,将她安排在身边,一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 在璇娘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然而不管他为着什么,陆长风的条件一击即中,蒋佳月承认自己已经有了八九分的动摇。 经过了张寄一事,她早已想好这一辈子不再考虑嫁人的事,一颗心全在蒋大郎的病和蒋南秋的学业上,既然如此,此时不是摆在眼前的大好时机吗? “好!”蒋佳月咬咬牙,盯着陆长风俊朗的面容,看到他唇边是一抹捉摸不透的笑意,道,“口说无凭,四爷……你可是有前例的,我要写张条子,还要请四爷屈尊,署上大名了。” 陆长风沉吟片刻,也没怪罪她的刻意嘲弄,“可。” “对了。” 蒋佳月想起什么,陆长风便有些不耐烦起来,“说。” “能不能……不告诉我家里人?” 蒋佳月咬唇,若是叫娘亲知道了,该有多难过……更不能耽误爹爹的病情,更有甚者,万一南秋不愿意去江陵的学府,那岂不是浪费了她一番苦心? “爷可管不住谁说什么。” 国公府和江陵陆府的关系如此亲密,下人之间也多有往来,互相攀着亲戚,随便谁露一句出去,陆长风难道还能封口不成? “那……那最少回江陵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以后的事,也只能再说了。 陆长风好笑地看着她,这丫头,该不会打定了主意,出府之前不回江陵了吧? 京城和江陵的信件往来,他倒还能有些办法,果然不傻。 —————————— 陆长风与蒋佳月一前一后去了景萃院的小书房,过了小半个时辰,再出来时,蒋佳月满脸心事地模样。 她捏了捏袖袋中的纸张,稍稍镇定了些。 没事没事,陆长风好歹是个要脸面的,答应的事自会做到,过了一两年,爹爹的病也该治好了,凭着自己攒下来的银子,也足够供应南秋上两三年学堂,到时随便开个学馆,或是找个事由去做,家里的日子便安定了下来。 她想着,脸上的郁郁方才散开了些。 却不防李议一直等在那里,见了她,连忙上前问道:“蒋家妹妹……四爷怎么说?” 蒋佳月没作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李议心中便是一凉,“你、你答应了?” “小李哥,你都知道了?” “是……” “我……小李哥,还请你不要告诉我家里,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说出去,不消说旁人不信,便是蒋佳月自己也觉得可笑。 一个丫鬟,给主子做妾,还能有什么想法? 偏生李议还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有苦衷的,我、我不会说的。我就是,就是……” 一定是四爷威胁蒋家妹妹了吧? 可恨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李议一把捉住蒋佳月的手臂,“蒋家妹妹,你有什么难处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的,便是、便是粉身碎……” 他话未说完,却被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的王二一下打在手上,喝道:“可叫我逮着你小子了吧!” 王二看了看眼下这个状况,眼珠一转,不给李议说话的机会,接着就道:“外面都忙翻天了,你倒好,还在这里享清福,青天白日地就拉拉扯扯,不想干趁早滚蛋!” 一行说,一行把人拽着就往后拖。 李议力气没他大,顿时被拽地一个踉跄,已经离了蒋佳月几步远的距离,再想说什么,当着王二的面也不好出口,只把一双眼看着她,里头俱是说不出的难过。 “呵!” 蒋佳月正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王二一通动作,把人拽走了,想起李议对她的种种关切,心中一时情绪翻涌,没成想却听到陆长风倚在门上,冷哼了一声。 她没那个心情再和他说什么,抬脚就要走,陆长风便开口道:“过来!” 方才在小书房,陆长风早就说过,日后少你啊我的没规没矩,蒋佳月想了会子,到底走了回去。 陆长风闲闲地看了一眼王二等人离开的方向,嘴上凉凉道:“爷劝你一句,收起那副情深义重的模样,自古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别回头爷脸上不好看,你也没好果子吃。” “四爷放心,奴婢虽是女子,但也不会像有些人一般,说出去的话……呵呵。”蒋佳月干笑两声,仰头看他,面上却笑地十分好看。 —————————— 楼氏刚靠近棠锦轩,便看到自个儿儿子倚在门上,面容没了往常的整肃,随意地说着话。 他的对面,立了一个女子,身量苗条,正仰着脸,笑颜如花。 楼氏心里顿时有了底,叹口气,瞥了身边跟着的初蓝一眼。 果然是这个叫蒋佳月的丫鬟。 “咳咳。”她咳嗽两声,已经换上了满脸的笑意,向陆长风走过去,柔声道:“王二说你喝多了,娘来看看你。” 初蓝便走出来,捧了个食盒,里头是醒酒汤,楼氏又道,“你这孩子,便是高兴儿也不能使劲喝,那些人哪里是有个够的?熬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蒋佳月连忙行礼,从初蓝手中接过来。 陆长风想必早就看到了,故意不说,等着她在楼氏面前出丑呢! 好在初蓝向来对她是亲近的,安抚般笑了一下,用嘴型道:“别担心。” 蒋佳月摇摇头,示意她自己不要紧。 “凉一凉,刚熬好的,想必是有些烫呢!”楼氏转身对蒋佳月轻声吩咐道。 “是。” 众人进了屋子,陆长风与楼氏坐下来,蒋佳月与初蓝一同站在旁边,只听楼氏又对她道:“你也坐吧!” “奴婢不敢。” 楼氏便笑起来,“你这孩子,向来是个知礼的,很得我喜欢,也没什么敢不敢的,既是我说的,就坐吧!” 她这般说,蒋佳月倒不好不坐了,看了一眼初蓝,见她偷偷笑着,心里就隐约懂了,也只好坐下来,却不敢坐全了,只坐了半边,侧身对着楼氏。 “您怎么过来了。”陆长风明知故问。 “你呀,娘关心你,难道还非得说出个一二三才能来不成。” “儿子还不是怕您太操劳。” 楼氏越发笑地开怀起来,“你若真怕我操劳,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与我商量?”她看了一眼蒋佳月,“人家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没地就要受了你的委屈。” 蒋佳月连忙起身,“奴婢惶恐。” “坐下坐下。”楼氏拉住她的手,蒋佳月只得顺势再坐回去,听得她道,“他呀是个男人家,粗心大意地不懂这些,我知道你心里必得有些不快活地,所以特地来问一问,你家中还有什么人,可要接过来的?或是有什么想法,也尽可与我说了,不要拘束。还有,以后咱们在一处,也不要自称‘奴婢’了,我就叫你月儿可好?” “奴婢……月儿没什么想法……”蒋佳月其实是有些感动的。 不管楼氏真心实意也罢,逢场作戏也罢,为了陆长风,愿意这样待她一个出身卑微之人,本就已经十分不易了,更别提楼氏根本没有仗势欺人,觉得是她高攀了,还想到要接她家中亲人过来,可见并不是一味高傲的。 至少,比陆长风要有世家的底蕴多了。 只是……她却偏偏是不能叫家里知道的。 蒋佳月看向陆长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剧场之小书房 (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剧场奉上!免费哦~) 陆长风从外头回来,眼角微微有些发红,显然是吃了酒。 谭家老二请他在德胜楼吃酒赔罪,尽说了些车轱辘话,他不耐烦,便先回来了。 留了顾滕在那里。 总归是他牵的桥搭的线,陆长风看在发小的脸面上,人虽去了,却也没给谭家老二什么好脸色。 德胜楼,呵呵,他娘的是想压谁呢!也不掂量掂量他们谭家在那位心里的分量,就敢在自己面前充什么大尾巴狼。 不过是用之即弃的棋子。 回了棠锦轩,里头静悄悄的,没人。 见着几子上有摆好的衣裳,陆长风拿起来瞧了瞧,是暗青色的窄衣领花棉布的长袍。 他往日在家中,便爱穿这样的。 看了看,心情略好转了些,面儿上也有了丝笑模样。 换了衣裳,摸了摸茶壶,温的,想必是热着茶水在里头,桌上还有那做成方方圆圆的糯米红豆的小团子。 随意吃了两个,又吃了茶,酒意方才下去了些,心里也舒坦不少。 他四处看了看,抬脚又出了棠锦轩,往小书房去了。 蒋佳月果然在里头。 她窝在太师椅旁边儿的长靠上,迎着窗儿,整个人缩成一团,对着冬日里暖洋洋的太阳正在看书。 只是那书页,却半日都未曾动一下。 陆长风在门边看了会子,故意加重了脚步声,朝里头走过来。 蒋佳月阖着眼,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柔腻光洁的面上,似乎能看到那细微地、柔软的绒毛。 长长的眼睫便投下一小片儿影子,微不可查地颤了几下。 人却没动静。 陆长风走到书架前,抽了本常看的书出来,书角碰到木制的架子,发出一声轻响。 那眼睫的影子,便又动了动。 他一手拿了书,走到太师椅前,整个人舒适地往后靠去,发出满足的一声喟叹。 “四爷!” 蒋佳月似乎被吓了一跳,睁开眼,清澈的眸子有片刻的迷茫,立时从长靠上起身,笑地眉眼弯弯,“您回来了。” “嗯。”陆长风眼都未抬,翻到之前看过的地方,专心致志地看起书来了。 蒋佳月便撇撇嘴。 多不容易趁着他出去应酬,能得一刻清闲,刚眯了眼呢,人就回来了。 他难道就没什么事要忙的吗? 不是说,以往陆长风常常在府外过夜的? 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日光正好,显得整个小书房都暖和起来。 窗台上放了一盆水仙花,此时开的正艳。 她站在陆长风身后,颇有些无所事事,抠了抠指甲,瞧他好似看入了迷,便悄悄地用手拨了拨掉在那里的书,人往长靠上坐了下去。 蒋佳月一动,那被拉长了的身影顿时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在陆长风身侧,不动了。 他长眉一跳,开口道:“爷渴了,去倒水。” “哦——” 蒋佳月心道他定是故意地,怎么自己站了那么久都没动静,一坐下就要吃要喝的? 她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出了书房,还回头冲里头翻了翻眼。 德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三章 陆家有喜 你做的筏子,你自己解释。 陆长风对蒋佳月的眼神不置可否,语气略有些不耐烦地对楼氏道:“哪里就这么麻烦,真够烦人的!” “哟!”楼氏笑道,“这还麻烦?又用不着你动手的,我和月儿说话呢,听着就成了,事儿都我办还不行?谁叫我就是这么个命儿。” 蒋佳月赶紧道:“叫夫人为难了,是月儿的不是。只是……我家中亲人都在江陵,父亲有病在身,多有不便……” 楼氏点头,“倒是我没想周全,那、那你就要受些委屈了,日后回了江陵,再把你父母接过来,如何?” 这不过是陆长风纳妾,又不是正儿八经地娶妻,楼氏特地过来问一句,也只是全了面子,既然蒋佳月自己都不在意,她自然也不会多生事端,闻言也就罢了。 “还有。”楼氏看向陆长风,“你这么一弄,倒叫我慌了手脚,好在你三哥马上就要成亲了,东西都是齐备的,但这般匆忙,难免有疏漏,日后可要好好待月儿,知道吗?” 这话是说给蒋佳月听的,也算是宽了她的心。 “行了行了,您就别操这份心了。”陆长风又说了几句,这才把楼氏送走。 初蓝落后一步,笑着拉了蒋佳月的手,“月儿妹妹,恭喜你了。” 蒋佳月苦笑一声,但初蓝不是小群,有些话是不好说的,也只得道:“多谢姐姐,月儿都知道的。” 若没有初蓝在里头帮着说话,只怕楼氏也不会对她这般亲切。 一时人都走了,景萃院里又清净下来,蒋佳月回了陆长风一声,也就回了屋子。 刚找了个隐蔽地方藏了那张纸,门就被人推开来,小群满脸气呼呼地站在门边,瞪着眼看她,抱怨道:“月儿!你怎么都不与我说!” 蒋佳月早已料到小群会来质问,将人拉进了屋子,倒了茶水,小群也不坐也不喝,点心也不吃,只管站在那里,非要听到个答案不可。 她便叹口气,轻声道:“我与你说实话,你可得保密。” 小群眸子一亮,连连点头,“我发誓!” 蒋佳月便附在她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回。 “你的意思是说,是四哥故意的?” 小群睁大了眼,捂着嘴,看着蒋佳月点头,她惊呼一声,“为什么啊?” 蒋佳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四爷只说他有自己的原因,多的不让问。你也知道我家中的情形,所以就……” “哎呀你怎么这么糊涂!”小群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家里缺银钱使,可……可你也不能这么糟践自己!” 这话倒新鲜,难不成在小群眼里,给陆长风做妾反而是糟践? 旁人可都觉得,这是天大的福分哪! 只见小群无精打采地坐下来,胡乱往嘴里塞了两块点心,又喝了口水,差点儿把自己噎着,这才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哎!” “到底怎么了?” 蒋佳月倒想听听她的想法,只听小群唉声叹气了一阵,“你只道答应了四哥,家里就能好过些,可你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以后怎么办?” —————————— 小群年纪虽小,但自小在陆府长大,其实看的听的并不少,她只是身份特殊,不愿也能够不参与到其中罢了。 她握着蒋佳月的手,“你若真给四哥做妾,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把你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我知道。”蒋佳月点头。 依着瑞国公府的家世,陆长风本身又是才俊,有多少人家和小娘子趋之若鹜,蒋佳月自然知道。 不提外头,只说这瑞国公府中,又有多少人想着要爬他的床,蒋佳月也知道。 小群却叹气,“国公府不比江陵,你不知道的。” “你这不是在告诉我吗?”蒋佳月笑道。 “我……我虽然知道一些,但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又有什么用。” “那就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有,就算我、我出了什么事,相信四爷也会照顾好我家里的……” “不许说这种话!快呸呸呸!” “呸呸呸。” 这般闹了一会儿,小群的脸色才好了些,也不再唉声叹气,将话都与蒋佳月说了。 蒋佳月自是知道小群是真心为着她,心中满满都是暖意。 小群说的,也不过是哪房哪院的哪个丫鬟,有心要攀陆长风罢了。 不听不知道,景萃院里头从千书往下就不说了,竟然连陆长清的院子里,都有人常常过来献殷勤的。 “这几个,都是家生子,老子娘在府里也有些脸面,日后跟你说什么,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人套了话去。你不知道,有时候,哪怕是一句话没说对,也要倒霉的。” 小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缩了缩脖子。 “好,多说多错,我只做好自己的事就是了。” “还有,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姐姐,听说就是给四哥备的,这么多年没提,是因为四哥一直没松口,夫人碍着璇娘姐姐的事,就……如今既然有了你这个例子,其他人肯定心思都活泛起来了,你也要小心。” “嗯,谢谢你,小群。” “谢我也没用,我也只是听别人没事瞎说的罢了,这些都只是明面儿上的,家里也有些底子,底下那些小丫鬟也难保没这些心思,以后还是要靠你自己。” 蒋佳月见她满脸严肃,本是担心的事儿,却觉得有些好笑起来,不由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呀,成天在外头乱窜,原来也不是什么事都没做嘛!人小鬼大的!”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翻了年才满十四,这个年纪,嫁人确实有些小了。 蒋佳月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反正也是假的。” “那以后呢?怎么办?回家吗?” “对啊,等我攒了银子,就带着我爹我娘,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家的地方,买点田,租个房子,那时候南秋也能独当一面了,随便找个什么营生,一家人在一块儿,不是很好嘛!” “真好……”小群笑着道。 蒋佳月察觉到自己说到了她的伤心事上头,顿时愧疚的很,她不知道陆长风以后会如何安排小群,也不好再问,便道:“不过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好啊!那我到时候就偷偷溜出去看你。”小群这才高兴起来。 —————————— 天色渐渐暗下来,来国公府的女眷早已回去了,外院的前厅里也陆陆续续送走了不少男人家,只留下死皮赖脸要吃喜酒的顾滕,和被他拦下来垫背的陶庭等人。 这些人向来与陆长风关系极好,是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自然也没人敢说他们。 这些人都醉的差不多了,陆长风叫人一个个抬回了客房,找了人伺候,又去各自家中报信说不回去了,一番忙碌下来,外头都已点上了灯烛。 顾滕翻了个身,嘴里还咕哝着,要去“闹洞房”。 陆长风听了王二等人的话,也不去理睬。 因他当着众人的面说了话,也就不好该日子,楼氏虽说准备的匆忙,但纳妾本就是个小事,也不用大动干戈。 她遣了人过来,给蒋佳月梳洗打扮。 先是要开脸,用那细细的红丝线从额上一直滚到下颌处,来回几十遍,直到将脸上的绒毛较干净了为止。 起先蒋佳月还觉得有些刺痛,这么滚了十几遭,也就没了感觉,转而专心打量起面前的丫鬟来。 这是楼氏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明心。 听名儿,倒不是和初丹等人一拨进的陆府,蒋佳月想起小群数的人里头,便有她。 据说家中的老娘原是楼氏陪嫁过来的,后来嫁了国公府的一个管事,很得楼氏信任,后来明心的哥哥娶了媳妇添了孙子,就回去颐养去了。 明心也从二等丫鬟提到了一等。 她容貌颇为柔美,不是那种顶标准的长相,但却很耐看,一看便是那种善解人意的性子。 笑起来也很浅,左边脸颊有个小小的酒窝,显着人十分亲切。 只见她手上动作轻缓,话也说的轻轻地,“月儿姑娘,劳烦您转一下头。” 蒋佳月依言转了过去,明心便又专注在她右侧脸颊上的细绒毛上了。 “疼吗?”她问道。 蒋佳月摇摇头,“不疼,多谢姐姐了。” 明心就笑起来,酒窝更深了去,“月儿姑娘折煞奴婢了,您叫我明心就好。” 她这般淡定沉稳,甚至看不出一丝好奇之心,蒋佳月暗道,不是明心早就打听清楚了自己的底细,觉得不足为惧,便是她成竹在胸,心思极深,才能在所有人都感到或多或少的震惊之时,仍旧能谈笑自如。 “好了。” 不待蒋佳月再说什么,明心已经收了红丝线,将铜镜放在她面前,“月儿姑娘长的真好看,肌肤也好,不用打扮就是个美人儿呢!” “是呢!若不是如此,四爷又怎么会这么心急。” 正说着话,门外进来一人,也是楼氏身边的丫鬟,叫做明桥的,声音清脆又快,连珠炮似的,“真叫人好生羡慕。” 这却是个容貌十分明媚地,只是不知是不是故意寒碜蒋佳月,话却说得有些难听了。 蒋佳月也不在意,只露出个羞涩地笑意来。 据说她这名儿,还是陆长清起的,取自“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意。 也不知楼氏心中是何感想。 —————————— 明桥见她没有反应,既没有气急败坏与她争辩,也不曾脸色阴沉不高兴,一时倒摸不准蒋佳月是没听懂,是个单纯如斯的性子,还是城府太深,装的太好。 她眼神闪了闪,拿起台子上的胭脂粉水等物,“夫人叫我来给你打扮。” 和明心不同,话里很不客气,人也有些傲气,显然心中十分不愿。 蒋佳月便任由她将脂粉厚厚地扑在脸上。 这打扮也不是十分隆重的,只用了大半个时辰,不多时,又有几个小丫鬟捧了衣裳并首饰过来。 沐浴焚香是早就做过了的,几个丫鬟当着蒋佳月的面儿将衣裳打开,是桃粉色绣瑞草云雁的缎裳,下配同色撒花如意云纹裙。 锦盒里装的是一套梅花金头面,另一个里头装的是陆老夫人送来的,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小群也送了一对耳坠。 其余也有送的,因她刚到京城没几日,人都不熟,除了初蓝,不过是帕子荷包等女儿家的小物。 李议人没来,东西是塞在她门缝里的,却是二十两的银子。 蒋佳月叹口气,将银子用东西包了,打算寻个时机再还回去才好。 “月儿姑娘模样真是万里挑一的,什么颜色都压的住呢!”明心在她耳边道。 蒋佳月里一时想东一时想西,任由丫鬟们将她折腾过来又折腾过去,待回过神来,衣裳首饰已都穿戴妥当,蒋佳月险些认不出来自己了。 屋子里早就点了烛火,并不是十分明亮,带着些微的昏黄,映在铜镜中的女子,好似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便长大了长开了。 红唇润泽,肤白如玉,一头青丝高高挽起,从此便梳做妇人髻。 她此时才觉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就到了如今这个情形呢?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桃红色……明心这是怕她忘了自己的身份,有意提醒吗? “看够了吗?谁不知道你好看,否则四爷又怎么看的上?”明桥的声音很不服气,走过来将铜镜拿远了,“快些吧,免得时辰过了,反倒怨我们手脚不利索。” 两人便又在她发上插了压发的簪子,这才算好了。 一时二人退出去,只留蒋佳月一人坐在那里,想走动也不方便,干脆就不动了。 她现在不过是陆府的一个丫鬟,虽说出身还算清白,但也不至于太张扬,又拿不讲究的人家,直接就送到陆长风房中便也罢了。 蒋佳月把头凑过去,拿了烛台,细细看铜镜中的自己。 这一下,不由苦笑一声。 离远了倒还罢了,这一细看,满脸都是脂粉,简直白地吓人,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掉下来一截似的,连口脂也太红了…… 但愿陆长风不会被吓到吧!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脸,又擦了些口脂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四章 回哪儿去 戍时中,月影斜挂,星辉微洒,一心要闹洞房的顾滕睡地正酣,蒋佳月已经被人用一顶小轿抬了,从侧门绕送到棠锦轩。 蒋佳月连侧室都算不上,自然也不用带什么嫁妆,唯有小群并初蓝陪着送到门口。 陆长风那边则更简单些,只陆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席间陆老夫人说了几句,也就草草散了。 瑞国公府的红绸等物,是为着陆长清娶妻所挂,红红火火十分喜庆,而景萃院里面,只寥寥挂了几条红绸,也不曾有其他的装扮。 连个热闹凑趣的下人都没有。 整个院子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儿人气,瞧着比往日倒还萧条了几分。 蒋佳月是连盖头都没有的,等小群和初蓝走了,她便走到窗前,看着月光下寂然挂在树梢的红绸,透着蒙蒙而又惨淡的红光,夜风微动,红绸刮过初冬枝头仅剩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地下那暗淡的影子便也随之动了几下。 “夜空明月悬,飞萤入卷帘。” 她想起曾经和蒋南秋一起摇头晃脑背诗的日子,一晃眼三四年便过去了。 坐回原地,蒋佳月呆愣愣看着屋里的摆设,和江陵相似,又很不同。 当初第一次跨进棠锦轩,只见里头的摆设虽不打眼,却沉淀着百年世家的奢贵,而瑞国公府呢?唯气派与贵重二字。 她从一开始便告诫自己,江陵陆府不是她的归宿,终有一天她要和娘亲一般,从那里走出去。 却没料到,一步跨进了这瑞国公府。 但不论如何,爹爹救回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蒋佳月以为自己会思绪翻涌,会焦虑不安,只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有着奇异的安宁,从午后便没进过食的脾胃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桌子上摆了不少吃食,多是点心,饿的狠了,她倒忘了唇上的口脂,挑了个喜欢的便吃起来。 正吃着,陆长风已从楼氏他们的院子回了棠锦轩,刚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蒋佳月往嘴里塞东西的情形。 倒是个心大的。 这会儿只怕宫里都已经知道他纳了个叫“蒋佳月”的妾室,更不知多少人晚上该辗转反侧,她倒好,眼里只盯着他许诺的那些银钱,该吃吃该喝喝,一点儿都没耽误。 分明是他逼迫的,但陆长风却无端觉得心里有些不大舒服。 蒋佳月咽下去三四块糕点,胃里这才好受了些,方准备倒些茶水边喝边等,抬眼便看到陆长风从外头走进来,脸色还有些不好。 该不是被陆华楠教训了吧? 也是,被嘉庆公主三两句话一说,就要纳什么妾室,国公爷只怕会想: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还有陆老夫人,虽然她一心想补偿陆长风,但今日是她特特邀了许多人家来相看的时候,只怕心里也不快活。 看来陆长风肯定是没吃好,这才心里有火…… 蒋佳月心里嘀咕,这可怨不着她,还不都是你自己个儿给挖的坑么? 她抓紧时间最后又吃了一块梅花糕,这才站起身,冲三两步已经走进来的陆长风行了个礼,“四爷。” 又乖乖倒了茶水奉过去。 想赚银钱,先得伺候好了他,这是陆长风在小书房的原话儿。 陆长风大马金刀地就坐下去,随意脱了外衣搁在几子上,手里接了茶,温热的很,便一口喝了。 牛嚼牡丹……蒋佳月撇嘴。 “去把脸洗了。”不料陆长风也不遑多让,张口就嘲讽道,“涂地跟鬼似的,想吓唬谁呢!” 这话蒋佳月可不爱听了。 还不是你成天招惹旁人,这才每次都报应在她身上?怪谁啊? 吃饱了身上也有力气,蒋佳月便道:“四爷是在嫌弃夫人身边的丫鬟手艺太差吗?” 陆长风冷哼一声,不搭理她。 蒋佳月见他如此,本来脸上也难受,干脆去倒了热水,三两下洗个干净,想了想,连头上的发饰都一股脑儿拆下来,随意挽了个发髻顶着,把首饰仔细收好了,打算待会儿带回去。 这可都是楼氏给她的。 就是名儿不大好听,大户人家管这个,叫做“买妾之资”…… 不过想想这些东西,等她出去了便能转手卖不少银钱,也许比陆长风许诺的贴补都多,她心里便高兴起来。 被脂粉糊了几个时辰,这会儿捯饬干净了,随意擦了把脸,感觉身子都松快了不少。 也不知今儿见着的那些姑娘家,个个环佩玎珰的,头上身上俱是首饰,累不累人。 将水倒了,她又重走到陆长风面前,有意叫他看一看,那些脂粉可不是她叫人往脸上不要钱似的裹。 这还差不多。 陆长风抬眼一看,只见眼前的女子素面朝天,肌肤水嫩,映着屋子里的烛光,十分清爽,比方才那副惨白惨白、唇边还沾了口脂的鬼样子好看多了。 更有些像璇娘了…… 陆长风眸光暗了暗,倒想起他头一次见蒋佳月的情形。 “四公子若是觉得空口无凭,小女愿意去陆府为婢,直到偿清了银钱为止。”她抬起头,面上全是坚毅。 那一瞬,他是有些恍惚的。 分明是差不多的话语,长相也有几分相似,但陆长风不傻,打小什么样儿的人没见过,只一个照面,便大致看出来了。 收了收心思,便听得蒋佳月略有些忸怩地看着他。 “有屁……”忽而想起她不是朱三等人,陆长风只好把话咽了下去,“什么事?” “那个……四爷,奴婢什么时候回去比较合适啊?” 身为一个妾室,是没有留房的资格的,得伺候好了就回自己的屋去。 尤其是她作为一个假的妾室,更是如此。 不料陆长风却一本正经地问道:“你要回哪儿去?” 回……当然是回我自己的屋啊!装什么傻!蒋佳月在心里吼了一句。 嗯?等会儿。 她看了看陆长风非常真挚的神色,既不像开玩笑,也不像不高兴,他是不是不知道啊? “四爷。”蒋佳月觉得自己应该给他灌输一下妻妾的区别,毕竟这涉及到她以后的切身利益。 只是原本这理应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她觉得陆长风既然提出了条件,应该非常明白其中的界限,谁知他不懂这些宅门里头的弯弯绕,便有些难堪了。 这话要怎么说? —————————— “四爷?” “嗯,说。” 蒋佳月捏了捏手,“时辰不早了。” “所以你要回哪儿去?” “奴婢……妾身,妾身伺候您歇息后,就该回自己的屋子了。” 陆长风眼神瞥过来。 他上下打量蒋佳月两眼,摇了摇头,缓缓开口道:“放心,爷对你没兴趣。” 蒋佳月脸“腾”一下,连着颈脖耳朵尖都红了。 屋子里好似突然热了起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有心辩解,“四爷,作为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那个啥……” 嗯?再等等? 陆长风分明纳过妾室的!璇娘便是,难道还能不知道? 他是故意要看她出糗吧? 蒋佳月腰板顿时直起来,“四爷就不要拿人寻开心了。” 陆长风满脸莫名。 今儿是他纳妾的日子,叫人看见蒋佳月从屋子里出去,外头会怎么说? 他……不行? 想想便可笑。 因而严肃道:“爷不喜欢开玩笑。”脸色已是有些沉了。 谁喜欢开玩笑了,莫名其妙!蒋佳月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哪里知道男人家的心思,听他那般说,更是一头雾水。 “四爷。”她也肃了肃脸色,显着十足的正经,以证明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身为妾室,是没有资格住在正房里的。” 难道以前璇娘都住棠锦轩的吗? 蒋佳月不敢问,但猜也知道在陆家,这是绝不可能的。所以是因为当时璇娘有了身孕,陆长风没想着把人放在正房,这会儿才不知道? 陆长风闻言便是一愣,随后不自在地动了动放在桌上的手,要倒水喝。 “咳咳,水凉了,去倒点热的过来。” 蒋佳月伸手去拿茶壶,并不是很凉,但因知晓陆长风爱喝热的,便也没说什么,自去暖壶中添了热水。 陆长风吃了口茶,见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显然还在等他回答。 只好道:“伺候洗漱。” 蒋佳月低低应了一声,出去喊了个婆子,打了两桶热水过来。 那婆子进了屋子,瞧见蒋佳月已卸了妆容,便咧嘴笑起来,背了陆长风,殷勤道:“月姨娘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婆子立马就办。” 蒋佳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待懂了她话里的意思,脸更红了。 怕不是这婆子瞧她发髻散乱,方才又有些脸红,这会儿还伺候陆长风洗漱,就以为她……她…… 只是她偏生有口不能辩,任由婆子误解,也不知明儿一早该传成什么样子…… 虽然早就料到这一遭是难免的,真被人当着面说出来,她还是不由心慌意乱,额上都快出汗了。 又急又羞。 好在陆长风及时进了净室,只一个眼神,那婆子连忙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蒋佳月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将衣裳搭在屏风上头,转身就要走。 “不准回屋。”陆长风一行脱衣裳,一行说道。 “知道了!” 蒋佳月不耐烦地哼哼了一声。 陆长风脸色就是一沉,“摆个臭脸给爷看哪!” 蒋佳月想到那个婆子的眼神,都快羞哭出来了,一时又恨自己怎么就猪油蒙了心,为了银子竟同意了陆长风的提议,一时又气他事多,分明没事偏要抓着她不放。 就不能让她出去一个人待着嘛! 她再也不愿自称什么“妾身”,又怕说“我”陆长风更不高兴,没个完了,干脆道:“奴婢不敢。” 怕他再说,赶紧添补上一句,“如今天凉,水冷的快,四爷还是快沐浴吧!” 她一会儿好一会儿坏的,陆长风也好似习惯了,挥挥手让她出去,随手就脱了最后一身里衣扔在一旁,舒舒服服地泡澡去了。 蒋佳月脚底下生风一般,紧赶慢赶,终在他赤裸了身子之前跑出了净室。 真不害臊! 方跑出去,脸上的红晕还未褪下去,外头却有人说话。 “四爷,三爷叫奴婢送了东西过来。” 蒋佳月顿时愣在那里。 这会儿还来的,又说是陆长清吩咐的,怕不是小群说的绫罗吧? 因了楼氏生产长女之时伤了身子,没养好又怀了陆长清,他生下来便有病症在身,身子一直不大好,就不爱出门走动,多待在屋子里读书写字,倒也养了个怜香惜玉的性子。 与璟萃院不同,楼氏怕小厮笨手笨脚不会伺候,陆长清的院子里,都是丫鬟。 他往常也爱和丫鬟们说笑,以此解闷,据说丫鬟的名字还都是亲自陆长清取的。 这个绫罗,读书识字,也颇有才情,楼氏想着陆长清喜欢这些,就把人放过去,意思也很明显。 偏这个绫罗,心思太灵巧,虽然得了陆长清的喜爱,常常教着吟诗作对的,但不知怎么却好似往璟萃院跑地更勤快了些。 依着蒋佳月的想法,其实不过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罢了。 楼氏这样的人儿,是断不会叫一个丫鬟伤了两个亲儿子的情分。 也只这个绫罗还看不透,凭着陆长清的纵容,这时候竟还打着陆长清的旗号,跑到璟萃院来了…… 陆长清分明醉地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送劳什子东西给陆长风? 若他果真醒了,更是万万不可能叫人过来的。 这绫罗,也太心急了吧…… 蒋佳月看了看身后,陆长风还在里头洗漱,好似放她进来也不大合适。 可是不应吧,绫罗还在外头敲门,嘴上说着:“三爷怕您今儿吃多了酒,特特叫奴婢连您的醒酒汤也一起熬了呢!” 蒋佳月算了算时辰,敢情这一碗醒酒汤熬地够久的…… “四爷,四爷?” 绫罗还在坚持不懈地喊门,蒋佳月走到门边儿,手抬起又放下,实在是拿不定主意。 因她不知道绫罗是哪根筋不对,这时候过来,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来在陆长风跟前溜个眼熟的? 还是,实在憋不住委屈,要来亲眼看看,再表白一番心意? 就在蒋佳月再一次犹豫不定地抬起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十分不悦的声音。 “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五章 佳月敬茶 蒋佳月不由转身去看。 却见陆长风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衫,整个人站在那里,满脸不悦。 屋外的绫罗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如何,半日没有声音。 蒋佳月悄悄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外头黑漆漆地,半点儿人影也无,绫罗早吓地跑了。 胆子不是很大么?怎么听着陆长风的声音就没影了…… 蒋佳月撇了撇嘴,见陆长风还满脸怒容地在那里,禁不住嘀咕了一句:“还不是你自己招惹来的……” 陆长风闻言冷哼一声,丢了一句“端起你姨娘的架子来,爷许你那么多好处,不是用来吃干饭的”,也不顾她顿时难看的脸色,又自顾自回了净室洗漱。 气地蒋佳月一屁股坐在他的太师椅上生闷气。 自打她一进府,陆长风就用的顺溜。 不管是对付庄子上的那个丫鬟,还是苏凝筠、含烟,到了国公府,又变成了嘉庆公主…… 敢情他是一照面就打定了主意这么做吧! 越想,蒋佳月不由越发怀疑,否则陆长风这样喜怒无常的人,怎么就会那么好心眼呢?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自家,怕是就看中了她的长相,故意用来砢碜别人,给他挡桃花的吧? 也不知想了多久,总归陆长风出来时,见着的便是个双手抱胸,紧紧抿着唇,严肃地好似老学究一般的蒋佳月。 只听她嘴里不时还轻声嘀咕着什么。 陆长风是练过的,若论凝声静气,脚下无息,那也是容易的很。 他往前走了几步,侧耳去听,这才知道她嘴里叨咕的是什么。 “好你个陆长风啊,我说我怎么一进了你们陆家都快霉上天了,合着原来都是你故意的。” “亏我娘还把你当个大善人,就差供起来了,你个大骗子!” “哼哼,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不知怎么养出这么个别扭的性子,还当你自己风流潇洒呢,嘁!” 陆长风越听脸色越黑,额上的青筋都忍出来了。 叫她在这里等着,连个下人都不会打发,还要他特地跑出来解决,这会儿还有脸坐在那里说他了? 敢情他之前每个月好几两的月例都是白给出去的,就调教出这么个一等大丫鬟出来了!连个事都做不圆…… 刚给了她脸面,帮着她在人前立威了,转过脸就数落他? 这么个姨娘还能要吗! 陆长风一气蒋佳月不受教,这时候还敢来景萃院的丫鬟,那摆明了是试探蒋佳月的地位,她倒好,躲在门后不出声,还要他半路跑出来圆场子。 二又气蒋佳月没心没肺,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在背后骂他。 三却是气自己瞎了眼,还以为这是个聪慧机灵的,看来也不过是个榆木脑袋,一点儿用也顶不上,他倒看走眼了一回。 这边厢蒋佳月掰着指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说的口渴了,一伸手,顿时人僵在那里。 “呵呵。”她干笑两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看着身后不远的陆长风,“四爷,您手脚真快,这么快就洗好啦……” —————————— 陆长风瞥她两眼,忍了又忍,方才把发青地脸色憋回去,看着她十足十地献殷勤。 “四爷。”蒋佳月捧了桌上的糕点过来,”您尝尝看这个梅花糕,里头是熬化开的红豆,香糯软甜,既好看又好吃,真的,您尝尝。“ “爷不饿。”他冷冷地道。 “那您喝茶。”蒋佳月连忙放下糕点,倒了茶水,“我、不是,妾身,妾身听村里的郎中说,洗漱之后最好喝点热水,养生的。” “不渴。” “那……” 蒋佳月见他如此,哪里还不知道话都被听了去,急赤白脸地四下看了一眼,忽然瞧见陆长风随意扔在几子上的书册,颠颠儿地就跑过去拿了过来,“您看书,看书。” 陆长风淡淡地推了,“倒背如流。” 嗯……这话倒是不假,陆长风果真对里头的内容极熟的。 蒋佳月想了想,便翻开书页,指了一处地方,奉承道:“那个,四爷,妾身抄书的时候,有多处不甚了解,您自幼熟读百家书,五岁能吟诗,不如教教妾身吧?” 见陆长风仍是不说话,坐在那里脸色发沉,她也就闭了嘴。 不过是说小话被听着了,倒显出他有理来了? 本来就是嘛,难道陆长风敢拍着胸口发誓,从来没利用过她? 别说从来了,只怕是用的相当顺手…… 如今做出这么个样子给谁看呀! 她悻悻地放下书,站在一旁,两眼盯着烛台,也不说话了。 陆长风还等着她赔罪呢,等了半日没个动静地,心情越发不好,索性道:“日后再犯,扣一个月的贴补。” “知道了。” 到底是她做的不光彩,还被陆长风逮正个着了,闻言便也只得认了。 陆长风想想,仍觉得不解气,又道:“月例也扣了。” “你——”蒋佳月瞪他,碰上陆长风黑幽幽地眼神,后头的话咽了回去,“我认罚就是了。” 大不了日后出了府,找个没人的地方骂上一天一夜。 陆长风这才满意,“哪里不懂。” “什么?”蒋佳月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方才反应过来,连忙又去捧了书册过来,随意找了几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你是傻子吗?” “妾身愚笨,自然不如四爷聪慧有加。” “咳咳。”陆长风指了指她翻开的地方,咳嗽两声,这才不耐烦地解说起来。 夜色渐深,圆月高高挂在寂静的深夜之上,一时风云微动,遮了大半清辉,屋子里的烛火也跟着暗淡不少。 陆长风说完最后一处,伸手要茶喝,这才察觉已是半夜了。 他“啪”一声合上书页,这才好似赶苍蝇一般对着蒋佳月挥挥手,“爷要休息了。” “哦。”蒋佳月只觉得两眼发胀,肩膀也酸,好似得到了赦令一般,立时就道:“那您好好休息,妾身告退。” 陆长风看着她方才遇到疑惑处不自觉揉乱的发髻,还有因困倦发红的脸颊和鼻尖,勾着唇角走了。 —————————— 次日清晨,蒋佳月还未从睡梦中醒过来,便被小群咋咋呼呼地敲门声吵醒了。 她披了衣裳,揉着眼看着门外满面焦急的小群,问道:“怎么了?” “你怎么还在睡,没人喊你起来吗?”小群一把拉住她胳膊,把人拽到妆台前,“太阳都晒屁股了我的好月儿,你还要去见老夫人和夫人呢!” 小群这话一听就是吓唬人,今儿外头阴沉沉地,哪里就有太阳了? 但蒋佳月听到屋子外传来丫鬟们说话和来回走动的声音,顿时暗道一声“不好”! 她回来时,早已过了子时,折腾了一天身心俱疲,随意擦洗了一番便倒下睡了,直到小群把她叫醒,竟把这一茬给忘了。 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提醒她。 妾室进门第一天,理应要给主母敬茶,陆长风没有正妻,她便要去给楼氏和陆老夫人见礼的! 蒋佳月懊恼不已,好端端儿的,昨晚就不该让陆长风给自己解惑,否则她一向极准时的,哪里会睡过去…… 此时多说也是无益,好在她一个妾室,实在用不着浓妆艳抹,穿着也不必隆重太过,赶紧梳洗过后,只把昨儿那身桃红的衣裳再翻出来穿上,随意梳了个容易上手的发髻,想了想,到底插戴了一根昨儿楼氏赏的金发簪,又往脸上扑了扑脂粉遮住眼下的青灰,这才急匆匆往楼氏院子里跑去。 楼氏已到了,正坐在偏厅里,听了下人通报,倒没露出什么不快来,只是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陆长风。 早早儿便巴巴地过来了,是生怕谁在自己这儿受了欺负吗? 楼氏说不清心里头的滋味。 倒想起来以往和人说笑时的一句玩笑话:儿子大了不由娘,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个虽然不是媳妇,瞧这上心的程度,只怕也不差了。 听说,昨儿半夜才把人放回去的…… 楼氏想着便摇摇头,心道自己这是迷了心窍了,怎么当着儿子的面便胡乱想这些有的没的。 但也忍不住去想,毕竟是自己的嫡亲儿子,又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头一回纳妾,如何也是关心的。 楼氏细细打量跪拜在那里的蒋佳月。 穿戴并不出格,显然是十分懂规矩的,没仗着宠幸便妖妖佻佻地不安分,楼氏便先满意了三分。 以往她瞧蒋佳月,那都是主母看丫鬟,只管做事如何就行了,如今可不同,那也算是小半个儿媳妇,无论是举止言谈,还是穿衣打扮,或是与陆长风间的一举一动,那都得细细看一回,心里有个数,也就有了喜恶。 “妾身蒋佳月拜见夫人。”蒋佳月音色清脆。 这种场合陆华楠是不会来的,他公务繁忙,哪里有空见一个儿子的妾室? 但没瞧见陆老夫人,蒋佳月心里便有些不解。 整个陆家,最关心最疼爱陆长风的,便要数陆老夫人了,从她对自己的态度便可略窥一二。 一切都随着陆长风的心意来。 昨儿初蓝也与蒋佳月说了,今儿一早,陆老夫人也要来的。 无暇多想,便听得楼氏在上首的声音传来,“快起来”。 站在一旁的初蓝便上前扶了蒋佳月起来,又将地上的褥子收好,便有丫鬟捧了茶进来。 是明心。 —————————— “妾身贪睡,还请夫人恕罪。” 小群说过,在楼氏面前,最好的法子便是实话实话,千万不要耍些自以为是的小聪明。 蒋佳月略有些腼腆,在楼氏温和的目光中行了一礼。 果然楼氏笑意更深了一层,微微看了一眼陆长风,注意到她眼下的青色和脂粉都遮盖不住的倦容,不在意道:“这有什么的,以后不必这么多礼。” “是。”蒋佳月自是懂她的意思。 她以前是丫鬟的身份,必须要四处走动当差的,各房各院都有可能去,但自今日起,她便是陆家的一个妾室,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有吩咐,连璟萃院的大门也不得出。 楼氏更不会再常常见她一个妾室,自然就没了再失礼的时候。 “夫人,茶来了。” 明心正走到蒋佳月身边,双手捧了托盘,上头备了一盏茶,怕是陆老夫人不会来了。 楼氏便笑着对蒋佳月点点头。 这是让她开始敬茶的意思了。 蒋佳月又行了一礼,这才走到明心跟前,对她小声道谢,拿起了茶盏。 好烫! 指尖刚触碰到茶杯,蒋佳月便微微一抖,手往回缩了缩。 她看到明心站在那里,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旧是那副轻轻浅浅的笑模样。 蒋佳月咬咬牙,想到楼氏正看着自己,便又将手伸了出去。 茶杯并不是由里头的水带起来的温度,更像是被人放在滚烫的开水中泡了一段时间,热度浸了上去。 她改捧为握,这样便能好受些,往前走了两步,并没有去楼氏跟前敬茶,而是跪下来,两手平举茶盏。 “夫人,月儿虽进府不久,但上至老夫人,下至小群,全数待月儿不薄,月儿铭记在心,实不敢相忘,日后定当尽心尽力伺候四爷,请夫人放心。” 一席话,语速轻缓,待说到最后一句,蒋佳月只觉得掌心已是滚烫一片,但杯身上的热度,也迅速冷却下去。 “我知你是个好的,快起来吧,地上凉。” 褥子已没有了,这般跪下去,地上的凉意随着双膝卷上来,一冷一热,蒋佳月微微打了个摆子。 “多谢夫人。” 她这才起身,将凉下去的茶盏捧至楼氏跟前,“月儿请夫人喝茶。” “好。”楼氏接过去,瞬时眼神便是一闪。 她略微喝了一口,算是全了礼节,就将茶杯放在身侧的桌上,拉了蒋佳月的手。 滚烫一片。 “过来,咱们坐着说话,来。” “是。” 蒋佳月缩了缩手,却被楼氏用力握住,只得到了她身边,略坐了半个身子,听楼氏说话。 “打第一眼见着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也讨人喜欢,没什么坏心思。日后你还得多用心,帮着长风管束好了院子里的下人,有什么委屈,只管来与我说,知不知道?” 蒋佳月仔细听她说了,只管一味点头。 却瞧见明心轻浅的笑意,终是淡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六章 委曲求全 楼氏一番话说下来,里头的意思不外乎陆长风是个男子,没心思管理内宅,日后景萃院的一应事务,便要由蒋佳月这个姨娘接手,直到陆长风娶了正妻为止。 蒋佳月闻言颇有些受宠若惊,但也懂了楼氏的意思。 她一开始,分明没这些打算,反而是在发现茶杯的猫腻之后,有意替蒋佳月撑腰。 茶杯滚烫,若是失手打翻,那便是她对楼氏不敬,定然惹了楼氏不喜。 若是她张口告状,等于当着楼氏的面儿说她院子里下人捣鬼,楼氏身为主母颜面无存,更是不好。 或许弄鬼之人,还存着试探陆长风对她是不是真的宠爱的意思在里头, 但蒋佳月偏偏忍了。 以楼氏的眼力,在她第一次瑟缩回手的时候,便知道其中有猫腻,隐而不发,是因为这个场合实在不合适。 但也旁敲侧击,确定了蒋佳月在景萃院暂时独一无二的地位。 一个能隐忍委屈,儿子又喜欢,心思还不坏,从来不作妖的姨娘,没有哪个当家主母不喜欢的。 虽不知是谁要这般害她,但蒋佳月倒因小祸得大福,只是掌心被烫的生疼,却因此换来了景萃院的管家之权,也不知千书知晓后,会作何反应。 毕竟她一直在防备蒋佳月替换走她在景萃院的地位。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这件事,明心绝对知情,却隐而不报,只消看一看楼氏之后会如何发落明心,蒋佳月心里的底便有多厚实。 方才明心面色变换,则是明白了楼氏的态度。 而此时,蒋佳月任由楼氏牵着她的手解释道:“你心里别难过,老夫人是尤其欢喜你的,只是昨儿晚上太高兴,歇下的难免有些迟了,这会儿才没来。” “老夫人身子康健,便是月儿的福分了。” 楼氏又嘱咐了两句,这才扭头看从方才开始脸色一直不大好的陆长风,“你带月儿回去吧。” 陆长风淡淡地应了一句,看都未看蒋佳月一眼,起身抬脚就往外走去。 蒋佳月连忙行礼告退,脚下紧追了几步,才跟上了他。 陆长风身高腿长地,正儿八经地走起来又是极快,她跟的吃力极了。 却还无端被他呵斥了一句。 “路都不会走吗!”陆长风停下步子,略等了一会儿,便不耐烦地说道。 这又是怎么了。 蒋佳月莫名其妙,心道我也没叫你停下来等我,也不是我让你大清早过来的,冲我发什么脾气呢? 她握了握拳头,掌心早已不烫了,却隐隐生疼,怕不是出了水泡。 就有些委屈起来,脚下加快了步子,低着头也不出声,只管走到他身后,脚底下踩了颗石子左右碾着。 “你是傻的吗?” 陆长风便又呵斥了一声,蒋佳月放过了那颗小石子,“嚯”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奴婢愚笨。”半晌,她憋出了这么一句。 楼氏刚给撑起来的场子,决定了她日后在景萃院过什么样的日子,这时候就和陆长风当着人前闹矛盾,还不知会有多少人来打探。 下一次,没了楼氏,难不成还能指望眼前这么满面不耐的人给她撑腰? —————————— 谁知她这一番退让,心里忍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气,只求过几天安生日子熬出府去的态度,却换来陆长风一阵冷嘲热讽。 “呵!光知道在爷面前梗脖子摆脸色,仗着爷拿你没辙哪?德性!怎么转过头来就成了拔了毛的公鸡,一句话也没了?” 他这一番话里话外地,听得蒋佳月直发蒙。 她何时又摆脸色了? 蒋佳月自问,在陆长风面前虽然还不至于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面子上从来没失过礼数,他阴阳怪气地,又闹哪门子的别扭…… 自己已经够委屈了,他偏还要来添火头。 谁德性哪! 嘴上却如那锯了嘴的葫芦,一言不发,任他说了个痛快,见她没音,陆长风瞥了一眼四下探头探脑地下人,也就收了话头,脸色阴沉地往景萃院走去。 方进了棠锦轩,便一通好找,其间还发了好几次火,把千书叫过来,一顿呵斥。 瞧着像是心里头不爽利,蒋佳月也不理他。 如今她是姨娘的身份了,只要不乐意,除非陆长风亲叫她做什么,否则回一声就能回了屋子快快活活地歇着去的。 千书在一旁莫名其妙受了一顿话,心里也委屈,偏拿去问陆长风要找什么吧,他又不答,只管沉着脸瞎捣鼓。 没了法子,虽然心里不舒坦,千书也只得扭扭捏捏到了蒋佳月跟前,“月姨娘,四爷这是找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千书便犯了难,一时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更觉得是蒋佳月故意不说,看她在陆长风面前吃挂落。 她心中不甘,哪里就知道蒋佳月这么个人,竟就入了四爷的眼,转眼就成了姨娘的身份? 也怪她眼拙,恁是没瞧出来蒋佳月用了什么手段。 千书想想自己,在陆长风跟前伺候了三年了,还是这么不尴不尬地吊着,如今倒要喊一个新来的姨娘,听她的差遣,就是老大的不自在。 她把眼睃着蒋佳月。 刚来的时候还装个嫩生的样子,转眼就仗着四爷变了脸色,如今更甚,只怕日后尾巴还不要翘上天去? 老夫人和夫人,怎么就能允了呢? 整个陆家,那么多丫鬟盼着的事儿,怎么就能这么轻易地落在蒋佳月这个丫头头上! 如此想着,千书岂能不忿忿…… 她眸光闪动,也不再问蒋佳月,只走过去陪着陆长风瞎折腾。 “出去!”不料陆长风一个转身,却险些撞上身后的千书,顿时冷声道。 千书一怔,立时就红了眼。 她如今这是遭了四爷的嫌弃,出了四爷的眼,就做什么都不对了吗? 越是委屈,越是心凉,千书素来在景萃院是十分刚强的做派,做事也爽利,此时却委屈狠了,努力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抽噎两下。 “奴婢知错。” 她“噗通”一声跪下去,泪光涟涟地抬眸看着陆长风,“还请四爷明说,奴婢哪儿做的不好,奴婢也好改了,日后不再招您的眼……” —————————— 陆长风刚从一个木制的盒子里翻出个玉瓶来,见千书如此,一双长眉紧紧皱起来,更添了不痛快。 女人就是麻烦。 当着他的面儿受了委屈,被人陷害,硬是咬着牙不说,叫他跌足了脸面烦人。 这还没怎么呢,动不动就又哭又跪地,好似天塌下来了一半,也烦人。 他将手里的玉瓶搁在桌上,看了一眼蒋佳月,道:“拿去抹了。” 这一个吧,隔三差五就要受点外伤,景萃院的药膏都快被用空了好吗? 她当这些矜贵东西,都是李议那从外头药铺子里买的不值钱的玩意儿吗? 一次两次地,糟践他好东西哪! 蒋佳月也是一怔,看了看那玉瓶,合着他翻半天,就是为了这个?他知道自己手被烫了? 这才反应过来,陆长风在外面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原是嫌她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了…… 这倒新鲜,她还以为陆长风最烦那些女子间的你来我往。 不过想想,打从她到了国公府,陆长风便要暗里要她压住了千书的气势,别丢了一等大丫鬟的范儿,后又叫她“端起姨娘的架子来”,倒也难怪他嫌弃自己窝囊了。 受了欺负一声不吭,尽会在他面前咬牙…… 蒋佳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万般可怜的千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难不成陆长风希望她是千书这种的?嗯……外人面前强势,在他跟前便娇娇怯怯柔柔弱弱地? 只是却见陆长风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千书,脸色实在说不上喜欢。 “起来罢!” “奴婢不敢。” 蒋佳月便见着他脸色更黑,简直都快滴水了。 陆长风许久不说话,千书心里便有些虚,抬头悄悄看了一眼,正见他脸色吓人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模样。 声音便带着软软地哭腔,“奴婢愚笨,还请四爷饶恕。” 她向来以精干示人,柔弱起来倒也我见犹怜,连蒋佳月都觉得陆长风实在有些过分了。 至少在她看来,千书什么都没做,却无缘无故遭了他两声呵斥,哪里能不委屈? 只是想想也怪,她在陆长风身边不过几个月,都已经习惯了陆长风喜怒无常的性子,早已不当回事,每每他发怒,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或者便直接当做没听见,如何千书在景萃院三年了,还不曾熟悉? 难不成…… 嗯……是因为知道陆长风喜欢这个调调? 想想便是一阵恶寒。 一个喜欢发怒的主子,一个明知主子脾气不好,还要装作可怜的丫鬟…… 其实却是蒋佳月有所误解了。 陆长风虽然性子不好,但以往是鲜少在景萃院里的,总在外头忙碌,便是千书也见不着几回,就是回了院子,前头还有远水等人,也是蒋佳月来了以后,这才叫她伺候的多了些。 她转脸去看陆长风,却也不像个喜欢的模样,沉沉地看着千书,音色发冷,“爷倒不知,饶你哪一样?” 陆长风本是不打算追究的,偏千书撞上来,想着蒋佳月又笨又怂,回头再被人欺负了去,传了出去,他陆长风眼光实在不好,新纳的妾室没手段,连个下人都吃不住,岂不是打他的脸面? 便有意帮她立一立威。 —————————— 千书却是作茧自缚了。 原本是想着故意在蒋佳月面前扮一回,也好显出她在景萃院、在陆长风跟前的不一样来,日后少在自己跟前装腔拿势摆姨娘的谱。 没成想,陆长风今儿的心思倒和楼氏是一样的,要帮着蒋佳月撑起来,也算不枉他当着京城那么多世家主母、嫡女们演的一出戏,传的皇宫内院都知晓了。 楼氏院子里的人他不能逾越,恰好千书就撞了上来。 他如此一问,千书立时就慌了神。 不过是个由头,四爷怎么还当了真,真要责罚她不成? 但左思右想,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做的不妥之处,想必是四爷故意在蒋佳月跟前这般说的? 因而就接着话头道:“但请四爷责罚。” “好。”陆长风呷了一口茶,闲闲地瞥了一眼蒋佳月。 看着点儿,学些手段去,替他好好管着这景萃院,拿出魄力来,他也能少操点心。 也不管一旁瞪着眼的蒋佳月懂了没,自顾自对千书道:“扣三个月例银,降了二等,何时复原……”他示意了一下蒋佳月。 千书顿时傻在那里。 为什么啊? “还请四爷明示,奴婢何处做的不对?奴婢也好及时改正,争取……争取早日复原……”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蒋佳月,说罢弱弱地抬眸看陆长风,湿漉漉地长睫便微微抖动了两下。 四爷什么意思啊?她是真看不懂了。 陆长风放下茶杯,觑着蒋佳月,叫她说。 说什么呀? 不仅千书傻在那里,蒋佳月也傻在那里,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时好一时坏的,这会儿还叫她给千书掰扯个罪名出来,陪他一道冤枉人吗? 平心而论,千书虽然防备她,可确实没做过什么不应该的事情。 红口白牙地,让她怎么说?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吗?日后还能有好? 蒋佳月扭了扭头,专心研究窗外的景色,不作声。 嗯,这株菊花开的好。 那一株也好。 啧!陆长风只觉得牙根都疼。 怎么瞎了眼觉着她聪慧?这哪里是榆木脑袋不开窍,这简直是蠢了吧? 他是恨铁不成钢,心道方才在他娘面前,不是还挺机灵么?这会儿是烫傻了? 一时,棠锦轩里寂静无声,三人各怀心思,偏生一个出声的都没有。 “请四爷明示。” 千书又重复了一句。 蒋佳月心道,你这不是委屈了,你这也是够傻好么? 生怕陆长风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拽不出你错哪? 果然,只听陆长风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好,爷问你,今儿一早,为何没人去伺候她洗漱?” 他指着蒋佳月,一本正经地模样。 蒋佳月心中顿时一声哀叹。 这算不算飞来横祸,躲也躲不掉的那种? 陆长风是非要把她往里面折才行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七章 人以群分 发落了千书,陆长风看着蒋佳月满脸不领情地模样,心里就有些来气。 “摆个……”方要说话,出去的千书却又折返了回来,盯了蒋佳月一眼,又乖顺地对陆长风道:“四爷,顾公子和陶公子来了。” 陆长风把话咽了回去,此时再叫蒋佳月出去也来不及了,干脆便把人请了进来。 “哥哥,你也忒不厚道了!” 顾滕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在屋子外头就喊道,“真叫弟弟我伤心啊,竟然都没吃上我哥哥的一杯喜酒,哎——” 蒋佳月一听着他说话,脸已先红了。 这人说话……怎么那么不讲究呢! 一时“小嫂子”的,一时又吃喜酒的,陆长风也不好好与他掰扯掰扯,就任他胡说! 此时想躲却没地方可去了,只得站在陆长风身后,眼睁睁看着顾滕走了进来,面上笑嘻嘻地,先给陆长风抱了抱拳,“恭喜哥哥贺喜哥哥。” 又冲她行了个不伦不类地礼,“小嫂子,弟弟这厢有礼了。” 怕是还颇觉风度,满意地露出个坏笑来。 蒋佳月心道,果然人以群分,都一个德性。嘴上却不好说,红着脸避了他的礼,侧身还了一礼,“顾公子,陶公子。” “小嫂子声音真……” 顾滕还要再贫,一留神瞧见陆长风的脸色,赶忙把话吞了回去,“嘿嘿,嘿嘿。”他摸了摸头,“小嫂子客气了,客气了。” “四哥。”倒是陶庭知礼,虽然不曾唤她,只是微微示意一番,蒋佳月却觉得受用多了。 只是一想到昨日在掖碧亭的事情,难免有些难堪,脖子根儿都红了。 陆长风显然不大高兴,他向来与顾滕随意惯了,也不招呼,更不让人上茶,只拿眼瞥他,“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犊子回家!” “别啊哥哥。”顾滕自顾自找了个地方坐下,还拉了陶庭一道,“弟弟懂,懂!我这不是怕您昨晚太折腾,特特叫陶兄晚点儿来告辞的嘛!嘿嘿……” 他给陆长风抛了个心知肚明的眼色。 蒋佳月站都站不住了,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脸上红地好似要滴血一般。 这个顾滕什么路子啊,这样的浑话,怎么能当着她的面儿就说出来! 她恨恨地瞪了一眼陆长风。 顾滕却不觉得有什么,往常他比这更出格的话都说过,也不见得陆长风有什么不快,何况这也不是正儿八经地嫂子,不过是个妾室,说说能怎么了? 心里没多想,嘴上就还要再说,却被陶庭拍了一下胳膊。 他这才瞧见陆长风阴沉下去的脸色,连忙收了话头,心道这位什么时候还讲究起来了? 便听陶庭堵了他前边儿的话,对陆长风道:“昨日启生多有失态,还请四哥勿怪,今儿是特地来给四哥赔罪的。” 这话说的还有个样子,也好听的很,陆长风心里舒坦了不少,心道这顾滕一个大嘴巴子的货色,回头必要叫他吃回亏才知道自己的手段。 嘴上却对陶庭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这才示意蒋佳月去上茶。 蒋佳月巴不得赶紧走,这两人昨儿都在掖碧亭见过她与陆长风的事情,心里哪里能不别扭?便赶忙行礼告辞,待出了屋子,也不管千书高不高兴,吩咐旁边的一个丫鬟送些茶水点心进去,自己却回屋了。 背后仿佛能感觉到千书那几欲灼伤人的眼神。 事已至此,蒋佳月心知她只有愈描愈黑,去和千书解释自己并没有在陆长风跟前告状,她反而会觉得自己卖弄陆长风的宠爱,便也只能随她去了。 虽说已是姨娘,但因实在匆忙,蒋佳月住的屋子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楼氏说了,叫她在景萃院里随意挑一处小院去住。蒋佳月却觉得麻烦,她也没多少东西,再者只是住两年罢了,等陆长风愿意娶妻时就要走的,何必那么费劲折腾,嘴上应了,却不打算办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懒懒地将东西归置归置,一时无事,见外头天还阴沉着,索性搬了个杌子,坐在窗边做起了针线。 这一天天儿地,自从来到京城,还没这个闲心好好坐下来,手头的荷包只绣了一半,恰好趁着日子,做完也就罢了。 这般想着,手上穿针走线地,心思也就一点点沉下去,没了那些乱七八糟地想头,等再抬起头活动活动脖子,竟已是快到午时了。 这回千书算是学机灵了,心里虽然不忿,但也知道陆长风错挑地有理,便打发了一个丫鬟过来,给蒋佳月送饭菜。 “月姨娘,这是您的午饭,奴婢告退了。” “等等。”蒋佳月把人叫住,这个丫鬟她认识,是常跟在千书后头的,叫做小田,是个三等丫鬟,鲜少说话,做事倒很勤快。 她看了看桌上一溜摆开的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虽然谈不上多精美,但却比丫鬟吃的剩菜剩饭冷羹冷汤好多了。 “我一人也吃不了这许多,这碟。”蒋佳月指了指一盘小炒肉片,另还有一碟子点心,“这两样你拿回去,随便你们谁吃了都没事的,也省了浪费。” 主子给下头的人饭菜是常有的事,也不稀奇,只是多是用过了以后,她觉得这样不大好,方才提前说了。 “不行不行。”不成想小田却直摇手,退了半步,有些害怕道,“多谢月姨娘恩典,奴婢不敢。” 她这一副模样,倒好似真有些怕地。 蒋佳月略一想也就明白了,怕是千书知晓,会误会她收买人心,说不得就疏远了小田。因而也不强求,只笑着道:“那算了吧,你既然不愿,我就自个儿吃了就是。” “姨娘需要人伺候用饭吗?”小田这才安心,摆了碗筷,怯怯地问道。 “不用,你也饿了吧,快去吃饭吧,免得赶不上点了。” 待小田千恩万谢地走了,蒋佳月坐在那里拿了筷子,实在觉得一个人吃既有些多了也没意思,干脆出去叫了小群过来一道。 小群没那些讲究,一口便应了下来,倒还埋怨她应该先将饭菜端过来,若是凉了可怎么办。 —————————— “哎呀,没想到你成了姨娘,我还能得这样的好处。”一通狼吞虎咽,小群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摸了摸滚圆的肚子,“想想倒也不差嘛!” 蒋佳月不搭理她,笑着收拾桌子。 小群愿意和她一道吃,是因为亲近,否则凭她在陆家的地位,哪里需要挤在丫鬟们中间吃那些饭菜? 以往是她不愿意,如今则是为了安蒋佳月的心罢了。 说到底,却是她受了小群的惠泽居多。 收拾妥了,蒋佳月洗了手擦干,便掏出上晌做的荷包来塞给她,“你不是说上次四爷罚的还没做完么?我这几天没空,只得了这一个,你拿去交差吧!反正凭你的手艺,十几二十天出一个活计,也算不错了。” 气地小群直挠她痒痒,“好啊,你笑话我!” 蒋佳月最怕痒地,满屋子躲,却还是被她摁在床上一通好挠,她也不甘心,上手就往小群身上招呼,两人在床上滚作一团,笑声大地外头都能听见。 “好了,好了,我认输。”蒋佳月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儿潮红,坐直了身子,“不闹了不闹了,刚才差点儿岔了气,我娘说了,刚吃过饭宜静不宜动,对脾胃不好的。” 小群也早累了,整个人瘫在床上喘气,嘴上还强着,“哼哼,这回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笑话我!认输可以,罚你……罚你再替我做三个荷包才行!哼!” “好好好。”蒋佳月伸手刮她鼻尖,“我给你做还不行嘛。” 小群高兴儿地一把搂住她腰,直往她身上拱,“好月儿,好月儿~” 忽地又坐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蒋佳月,“不行,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跟在你后面学女红,保准叫四哥吓一跳,怎么样?” “嗯……”蒋佳月点点头,“你上次也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那我姑且信你一回?”蒋佳月指了指桌上的针线,“说好了,不准喊脖子酸手酸的。” “嗯!” 说干就干,小群一撸袖子,从床上蹦起来,“来来来。”拉着蒋佳月就坐在窗边,许是想到陆长风惊讶的表情,偷偷笑地高兴儿。 蒋佳月也纵着她,反正如今不用去伺候陆长风,乐地清闲。 因而翻出了个边角料给小群,教了她一个针法,便由着她捣鼓去了,自己则拿出了一匹上好的布料,比划了两下。 这是昨儿楼氏随着头面衣裳等物一道送过来的,一共有六匹,怕是价值不菲,她都仔细收好了。 手上拿的是水红纹锦地厚缎,她想着可以做两件斗篷,既好看又暖和,一见件给娘亲留着,还有一件等天气冷下来,正可以穿的。 虽然陆家的姨娘都有定例,但哪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爱俏,蒋佳月自然也不能免俗。 以往不穿那些花里胡哨地,是因着蒋家没那个家世,她幼时,蒋大郎身子还健壮时,也常给她和若香娘俩儿买一些好看的东西。 里头还有一匹料子,是碧色织暗花竹叶的锦缎,许是要她给陆长风做的。 其实他哪里缺这些东西,陆家有专门的绣娘每月给主子做衣裳,这不过是个形式,身为一个妾室该做的本分。 因想着这料子好得很,可以给蒋南秋做两身直裰穿了,等陆长风安排他进了府学,跟同窗出去,也能拿得出手,不至于被人看轻了去。 但若要给南秋做,被人看见了终归不好,还得先给陆长风胡乱做一身,剩下来的料子才好动的。 想着,蒋佳月又将水红的厚缎塞回去,拿出碧色暗花的锦缎来。 闭眼回想了一番陆长风的身量,只她到底不是若香那等手熟的,就有些拿不准。 “怎么了?”小群胡乱在布料上乱戳了几下,根本没照着她教的方法去做,抬头见蒋佳月面露犹豫,便问道。 “小群。”蒋佳月一手撑着下巴,“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你跟针线房的人熟吗?” “还行吧?但我也不知道以前那些人还在不在里头了,啥事啊?” “就是……”蒋佳月指了指手上的锦缎,“夫人说,咳咳,让我进门后给四爷做一身衣裳,但我不知道四爷的尺寸……” “你去量呗!干嘛还非得跑一趟针线房,那些人要是知道了,指不定私底下说什么呢!” 蒋佳月想想倒也是。 今儿一早,也不知几波人探头探脑地往她屋子里瞧了。 整个陆家的下人,现在最好奇地就是她到底长了个什么天仙模样,把陆长风迷地五迷三道地丢了魂儿,连景萃院的下人都不例外,好似头一次见她似的。 要是小群去针线房,肯定被人扒拉着七问八问地,看样子这事儿没少遇见过,否则小群也不至于这么不愿意。 她叹口气,真的要去问陆长风吗? 多难为情啊! 若是他问起来,难道要说:“四爷,妾身想给您做身衣裳……” 这和那些献殷勤地女子有什么两样,她可拉不下这个脸。 悄咪咪做了,趁人不注意往他屋子里一塞,日后有人在楼氏面前说她给自家人做衣裳,也能堵人的嘴,甭管陆长风穿没穿,知不知道有那么一件衣裳, 可要是做的不合身,那就说不清了……指不定楼氏心里就有了嫌隙。 在景萃院没有主母的情形下,楼氏便是她的靠山,这也是蒋佳月为什么要在楼氏面前忍气吞声的理由。 楼氏不喜,基本她在陆家的日子就到头了。 这一点,蒋佳月自忖看的明白,楼氏甚至比陆长风还要重要。 毕竟陆长风是个男子,不能整日窝在家中,还是主外更多,那么内宅呢?自然就是女子之间的疆土。 “要不我去帮你给四哥量?”见她不说话,小群咬了咬牙自告奋勇,想着刚好可以去用月儿的荷包交差,“你放心,虽然我手艺不好,但量个尺寸还是可以的。” “找我量什么?”蒋佳月正要说话,却听到陆长风说话的声音传来。 他怎么到这里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八章 笑什么笑 这还是陆长风第一次到蒋佳月住的地方来,也是他头一次到下人房中。 贵脚踏贱地。 原本想着蒋佳月可不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谁知却瞧见她睁大了眼,瞪着他,活像见了鬼。 他来做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顺风耳不成? 屋子就那么大,也没个屏风什么的可以遮挡,蒋佳月手里的锦缎没处藏,只好抱在怀里,愣在那里。 陆长风也不理她,自顾自进了屋子,略略看了一眼,里头也没几样东西,归置的还算齐整,就是有些空荡荡的,心里便想了一回。 嘴上却问小群道:“怎么不说话?嗯?不是说要找我吗?” “哦。”小群看了一眼蒋佳月,把手里的荷包伸出去,“我荷包做好了,说要给您瞧瞧……” 这话说的自个儿先心虚了。 陆长风眼角瞥着蒋佳月的神色,暗笑一声,故作不知地拿过来荷包,上下左右翻着看了一遍,点了点头,“不错,手艺进步了。” “真的吗?” “嗯。”陆长风一本正经地夸着小群,“四哥瞧你倒比有些自诩女红尚可的丫鬟好多了。” 一行说,一行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看蒋佳月,注意到她手上的锦缎,长眉微挑,“可我听你不是说要找我量什么吗?” “啊?是吗?”小群也看了一眼蒋佳月,拿不定主意了。 陆长风笃定道:“四哥的耳力向来很好。” 这话是对着蒋佳月说的,果见她终于回了神,又抱紧了手里的锦缎,欲言又止。 他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这料子不错,哪儿来的?” 蒋佳月上前半步,行礼道:“回四爷的话,妾身……妾身想着京城天气不比江陵,冬日要冷的多,就打算……打算给您做身衣裳,还请四爷不要嫌弃妾身女红……见不得人。” 最后四个字是咬着牙说的。 不是说她“自诩女红尚可”吗?“见不得人”总可以了吧! “啧啧,难为你有这个心,爷就勉强受了吧!”陆长风大喇喇地找了个地方坐下,“不是说要量尺寸吗?” 他看着蒋佳月因他一句话便开始翻找东西,心里终是舒坦起来,拿了块点心,闲闲地吃着。 嗯,味道不太好,比他屋子里的差远了。 瞧瞧这都住的什么破地方,吃的什么糟烂东西,竟还敢嫌弃他多管闲事。 陆长风把顾滕俩人打发走了,坐在屋子里越想越不高兴,本是想来臭一臭蒋佳月的,没成想在门口却听见她想给自己做身衣裳,心里的不痛快就去了大半。 这会儿四处看了一眼,实在觉得这地方不配他陆长风姨娘的身份。 看在她还惦记着给自己做衣裳的份上,陆长风觉得自己应该拿出爷的气魄来,不和一个女子,尤其是一个小女子一般计较。 不仅不计较,他还应该大度一点,给她添置几样东西,或者,直接叫她去棠锦轩里住了? 陆长风暗自琢磨着。 对!这样一来,就谁都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玩心眼,给她送这些难吃的点心了。 嗯,看在她手艺还不错的份上。 “四爷,麻烦你起身。”正想着,蒋佳月已摸出了尺布来。 “好。” 陆长风便从椅子上起身,听得椅子“咯吱”一阵响动,更觉得这个地方哪里还能住人? 他看着蒋佳月低着头,纤细的双臂从他身前穿过去,绕了一个圈,身子还稍稍往后仰着,生怕贴地近了。 她已换了发髻,不再是一直梳地仔仔细细的丫髻发式,而是随意在左边耳侧挽了个斜髻,散碎的发丝没有全部都带上去,落下了几缕在女子洁白小巧的耳垂处,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荡着。 许是嫌弃它们碍事,蒋佳月用手将发丝往耳后拨了拨。 她身量算是高的,连着手指也比旁人更纤长一些,指甲修剪的十分圆润,带着些许肉粉色的光泽。 颈项也很修长,从遮挡的严严实实的桃红色衣襟里露出一截来,白腻光滑。 陆长风的目光移到她光洁的额头上,再落到蒋佳月圆圆的脑袋顶上,有一个旋儿。 忍不住勾起唇角笑起来。 其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爱使小性儿也是正常的。 蒋佳月量完了腰围,烫手一般赶忙缩了回来,离了他一丈远,默默在心里记了个数字。 瞧他人高马大的,其实身材很是精壮,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腰身竟也窄地很。 她收回手,只觉得鼻尖俱是属于陆长风的味道,心跳便有些慌,定了定神,正要再接着量,抬头却看到他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奸计得逞了吗? 她心中嘀咕。 不料陆长风却自觉地蹲了半个身子,配合着她的身高,恰好能叫她量到肩膀的宽度。 很有些迫不及待地模样。 蒋佳月不由暗道,难道国公府还缺了他这一件衣裳不成,方才就一直抓着这句话不放,这会儿倒像是等着穿新衣裳的孩子了,也真是稀奇。 “小群,你帮我一下。” 陆长风肩膀较宽,她倒不好想刚才一般两手绕过去,只得喊了小群帮忙。 小群跑过来,接了一边儿的线头,低着头闷笑。 “你笑什么?”蒋佳月轻声道。 “没什么。” 她显然是有事瞒着,当着陆长风的面儿蒋佳月也不好再问,只得憋了回去。 有什么好笑的吗?怎么陆长风这个万年沉着脸的都笑了,小群也跟着笑…… 陆长风的马步扎地是极好的,纹丝不动,脚下更是稳当,小群和蒋佳月量完了肩膀,仍旧一点儿事都没有,直起身来,又伸出了双手。 待蒋佳月终于给他量了一圈,将尺寸都记下来,陆长风只说了一句“晚饭过来伺候”,抬脚就走了。 倒好像他是专门过来,为着做一件衣裳似的。 眼看着他人走的远了,蒋佳月回转身来,唬着脸故意对小群道:“说,你方才笑什么?” 小群摇头,人就要跑,“真的没什么。” 蒋佳月便伸手挠她痒痒。 这次她是铁了心要问出来,下手自然没留情,人又比小群高,胳膊长腿长的,几下就把人逮了个结实,上上下下一顿招呼,“说不说?说不说?” “我说,我说!”小群连忙求饶,“好月儿,你快别闹了,痒死我了。” 蒋佳月这才停了手,“说罢!” 孰料小群一个轻轻巧巧地转身,人就跑了出去,扶着墙又开始坏笑,嘴上道:“我呀,就是觉得,你和四哥好配,哈哈哈!” 蒋佳月:…… 什么叫她和陆长风好配?小群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出这样的想法的? 见她睁着一双眼不解,小群接着道:“真的,四哥长的好看,你也好看,刚才我看你给四哥量尺寸,还从来没见过他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呢!嘻嘻!而且啊,我觉得,四哥好像很高兴你要给他做衣裳呢!” 蒋佳月心道,我也觉得他好像很缺衣裳…… 嘴上却道:“你别胡说,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少不得又要说我轻狂了。你分明知道我为着什么要答应四爷,怎么还能说这样的话,多不好啊!” 她只是一个妾室,哪里能说得上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话,这不是轻狂是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怕人说闲话嘛!”小群摆摆手,“放心吧,我就是在你面前说。” “那也不行!” “好好好,我不说了行吧!” “这还差不多。”蒋佳月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安,连忙截住了话头,走到桌边,拿出上次陆长风给她抄书的纸笔,将量的尺寸记了下来。 小群便伸了个懒腰,“吃饱了也玩累了,好困啊,我回去睡觉了。” 带了那块被戳地全是针眼的边角料,说是要回去练习练习,毕竟陆长风都夸她手艺好的,人就走了。 留下蒋佳月一个人,对着那匹锦缎发了会儿呆,便拿了裁剪开始动手。 她真有些担心陆长风会成天问做好了没…… 绣什么花样儿好呢? 蒋佳月细细想了一回陆长风平时的穿着打扮,好似比较偏爱浅淡又不打眼的,最喜欢的还是舒适的样式,一时拿不定主意,两手拖着下巴沉思。 忽而她笑起来,好似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儿一般,上下比划了几下,便心满意足地收了手。 既然陆长风喜欢素淡的,那不如给他绣个金丝织四喜如意云纹吧? 多喜庆啊! 这边厢下了决心,手上就开始忙起来,待天色渐渐暗淡下去,眼前已看不太清,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外头,都快酉时了。 急忙把桌上乱七八糟地针线等物收拾好,锁上门去了棠锦轩。 一时到了棠锦轩,陆长风约莫是出过门了,已换了一身衣裳,正坐在那里看书,千书并两个小丫鬟一句开始上菜了。 蒋佳月略看了一眼,好像比平时还丰盛一些,不知道是谁的主意。 陆长风见她来了,放下书册,走到外间,很是满意今晚的菜色,坐下来对千书道:“月姨娘和我一道吃,不用另外送饭菜过去了。” 末了又添了一句,“以后也都不用另外送了。” 众人顿时都愣在那里。 那两个小丫鬟悄悄打量了一眼蒋佳月,露出个艳羡的神色来,又互相交换了视线,看着脸色僵在那里的千书,低下了头。 千书只怔愣了一瞬,倒比蒋佳月先反应过来,行了一礼,“是。” 便带着人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拿起筷子准备用饭的陆长风,和摸不着头脑的蒋佳月。 好端端儿地,这又是干什么呢? “吃饭。”陆长风眼也未抬,淡淡地说道。 “哦——”蒋佳月拿了一双筷子,伸手挑了他喜欢吃的肉食,准备给他布菜。 “爷让你坐下来吃饭。”陆长风看她一眼,不耐烦地道。 蒋佳月还未明白他什么意思,话已脱口而出,“妾身不敢。” 陆长风便放下筷子,盯着她看。 “爷叫你做的,有什么不敢,坐下!” 蒋佳月简直莫名其妙,这人莫不是又犯病了吧?别说她是个妾室,就是陆长风的正妻,那也先得伺候了他吃饭的。 虽然陆长风并不常叫人伺候用饭…… 难不成今儿饭菜格外多一些,就是为着她准备的? 她心里没底,更有些忐忑,面上却还努力镇定,“四爷,这于礼不合,妾身不敢。” 楼氏最满意的便是她知礼懂事,这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看见传了出去,楼氏还会站在她这一边吗? 像是知道她的担忧,陆长风压了压不耐烦,道:“没爷的吩咐,谁都不会进来,难不成还要爷等你?” 见他好似非要如此,蒋佳月只得挨挨蹭蹭地坐在下首,陆长风便满意地又拿了筷子开始用饭。 蒋佳月挑了眼前的菜吃了一小口。 又挑了一小口…… 陆长风吃饭很快,吃的也多,只是陆家晚饭向来讲究只用七分饱,待他风卷残云一般吃的差不多了,抬头一看蒋佳月,身前那碟子菜才动了一小块儿。 小猫儿似的,舔一口,又舔一口,小家子气。 “瘦不拉几豆芽菜似的。”他讥笑道。 蒋佳月抬头,看他都已经开始漱嘴了,也确实早饿了,这才挑了旁边的菜吃。 陆长风撇过脸去不看她那小心翼翼地模样。 蒋佳月连忙加快了速度,噎了几大口下去。 “咳咳,咳咳……”却不想一时吃的急了,竟呛着了,顿时咳嗽不吃,脸色通红,扭过身去一顿好咳,指望能好一些,还是没用。 陆长风暗笑,却仍不看她,只用眼角余光瞧她一副狼狈样儿,实在好笑的很。 蒋佳月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连忙起身拿了个茶杯,倒了水喝下去,这才好受一些。 都怪陆长风,好端端叫她吃什么饭啊! 别说她吃的不差,就算味道不好,那也比在这里看他眼色强。 什么毛病啊这人! 难道他就爱这样冷热不定地瞎折腾,故意叫人心里忐忑,然后在他面前出丑吗? 蒋佳月恨恨地喝完茶水,将嗓子里的不舒服压了回去,这才回到桌旁,“妾身失礼了。”她对陆长风行礼道。 陆长风摆摆手,示意她接着吃,却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 笑什么笑!蒋佳月咬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五九章 火气上涌 转过头便是陆长清娶妻的正日子,阵仗自然比陆长风纳妾要大的多。 听说女方是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嫡女,叫林玉窈,识文断字的,很有些才气。 翰林院侍读学士不过是个从四品的官职,真论起来,还没有陆长玔的四品都察院六科掌院给事中大,但翰林院向来是个清贵去处,能在里头任职的,熬出来便是资历。 想来陆长清的岳丈家,也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的人家,也不知为何能同意将好好的女儿嫁与陆长清。 蒋佳月原是不管这些的,但私底下丫鬟们总悄声说话,被千书呵斥了一回,她便问了小群。 却听说是两人先看对眼的。 小群神神秘秘地告诉她,一次林玉窈来瑞国公府做客,不知怎么撞上了在院子里吟诗的陆长清,二人说了一回话,后来陆长清便让楼氏托人去林家打听,谁知一问之下,林家竟也十分有意,这才成就了一双儿女姻缘。 如此看来,想必那林玉窈也是个文静雅致爱读书的。 天色还未亮时,陆家早已经忙碌开了,有负责洒扫清理的,也有专管人情往来的,陆长清早早便起床打扮了一番,此时正坐在高头大马上,只等吉时一到就要出门迎亲。 他原来身子不好,到底差成什么样蒋佳月倒没见过,不过有一日陆长清来找陆长风,她倒见过一回,觉得也并不是太严重,只除了脸色比旁人要稍微苍白一些罢了。 却拖着一直未曾成亲,约莫是这两年调养的好了些? 将这些念头撇在后面,蒋佳月也早就起身了,正伺候陆长风换衣裳,他是要陪着陆长清去迎亲的。 蒋佳月脸色却有些红。 自那日他叫蒋佳月来棠锦轩一道用饭之后,干脆叫人将她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搬到了棠锦轩,美其名曰不能被人察觉出来。 总归棠锦轩里地方大,还有隔间、倒座房等处,不愁没地方住,到了夜里,门一关,谁也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境况,还省了她天寒地冻地两头跑。 且陆长风这两日格外忙碌,已经接着好几日都是半夜回的府,更没什么不便,只是闹地她半夜总要折腾一番,伺候好了才能接着睡。 好在陆长风有时候也嫌弃她不会伺候,三回还有一回是自己动的手,放她睡得沉去了。 昨夜又是半夜三更才回来的。 蒋佳月刚睡下不久,惦记着今儿是正日子,便打着呵欠从倒座房里出来,随意收拾了一番,就来唤陆长风起床。 谁知,却瞧见他身子有些……不妥。 蒋佳月虽不懂,但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顿时就跑了出去,再端着热水进来时,陆长风已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也不大好。 这会儿她拿出昨儿就熨烫好的衣裳搁在几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一味替他整理衣摆罢了。 “咳!”陆长风干咳两声,“笨手笨脚地,爷自己来罢!” 他看到蒋佳月羞红的脸,也有些不自在。 蒋佳月蚊子似的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走,却不知怎么崴了一下脚,人就倾倒了过去。 眼看要倒在陆长风身上,眼前突然想起苏凝筠那时在融雪亭的事情,生怕陆长风多心,恰好见着旁边的桌子,连忙就伸手过去扶。 只是她离陆长风极近的,这一挥手,却碰着了陆长风不该碰的地方。 蒋佳月顿时僵在那里,忘了接下来的动作。 “真笨!”陆长风不耐烦地斥道,胳膊却伸了过去,替她挡在桌子前边儿,否则蒋佳月便要磕在桌沿上头的。 直到腰部碰着一只有力的臂膀,蒋佳月方才反应过来,早已经是面红耳赤了。 她方才,是碰到了那里吧? 早上……陆长风……不妥当的地方…… 脸“腾”一下,着了火似的就烧起来,又烫又红。 偏偏人还歪倒在陆长风的胳膊上,整个人便像是被他圈在了怀里,抬眼就是他轮廓坚毅的下颌,下面有滚动的喉结。 她连忙移开了目光,却瞧见他宽阔有力的胸膛正上下起伏着。 再移开……哎呀!不能再往下看了! 蒋佳月连忙闭上眼,只觉得到处都不该看不能看,恨不得瞎了眼才好。 她胡乱就想要赶紧起身,但闭着眼又怎么看得清,反倒一头扎在陆长风的怀里。 撞了个结结实实,鼻尖都撞疼了。 “别动!”陆长风实在看不过眼了,把人摁在那里不准乱动,撤回了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娘的,向来只有往他怀里投怀送抱的,哪个这么手忙脚乱瞎折腾?倒还叫他堂堂陆家四爷往后退。 只是方才那只小手划过下身某处,却有一丝异样地火气涌上来。 这么些天都没排解过,陆长风已是弱冠之年,身体本就强壮,今儿晨起就没得到纾解,一直忍耐着,这会儿又被她一碰一抱地,自然有些感觉。 人虽撤地及时,那袍子下头却不太平静,却是压也压不下去的。 对面蒋佳月那白玉般的小脸儿早酡红一片,清澈的眸子睁开,里头带着迷茫地慌张,陆长风摆摆手,压着嗓子道:“出去!” 音色暗哑。 蒋佳月回过神来,生怕是自己惹了他不高兴,更怕他以为她……她故意地,连礼也不行了,转身就跑了出去。 在外头站了片刻,清晨的冷风一吹,这才安定一些,突然发现棠锦轩外头来来往往的下人都盯着她看,面上还一副暧昧不明地神色。 她一摸自己的脸,烫的。 再低头一看自己的衣裳,还没来得及理齐整了就急着伺候陆长风起床,方才又拉扯了一番,早有些乱了。 发髻,更是散落几缕下来…… 蒋佳月心中顿时一声哀嚎,明白为何旁人那么看她了。 连忙开门,人又跑回了棠锦轩。 刚跑了进去,却瞧见陆长风从净室里头出来,外袍已经脱了搭在屏风上,手好似是洗过了,拿了帕子正擦着。 气息还略有些乱。 “谁让你进来的!”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陆长风却一声呵斥,盯着她的目光里,好似有一簇幽幽沉沉地火苗。 —————————— 他声音有些大,气息又粗,顿时吓了蒋佳月一跳,人就蒙在那里,不知发生了什么。 “我……”她脸上还红着,说话也有些急切,怯怯地解释道,“妾身……外面、外面有些冷,就回来了……” 陆长风话既出口,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都是被她撩拨的! 心中虽咬牙,但此时已恢复如常,见她如此,深吸了两口气,“伺候穿衣。” 蒋佳月只得走过去,从屏风上拿了外衫,又替他穿了一回。 却闻到他身上和平时的味道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那淡淡的楠木清香,但却混杂着更强烈一些的男子气息,无端叫人觉得很有侵略性。 她屏住呼吸,觉得一定是自己太慌神闻错了。 等给陆长风穿好了衣裳,已经把自己憋地脸红脖子红,活活像个煮熟的虾子。 “四爷,妾身伺候您洗漱。”借着倒水的由头,她才离地远了些,连忙喘了几口气。 一通忙碌下来,待陆长风终于坐下来用早饭时,倒将蒋佳月折腾出了一身的细汗,衣裳贴在背上难受的紧,只求赶紧伺候好了他把人送出去,就回倒座房里头擦洗一遍换身衣裳。 好在这几日陆长风总与她一道用早饭的,初时虽然不习惯,这会儿已自然多了。 不用吩咐,蒋佳月已经自觉坐在了下首,也不吃什么小菜,只管捧着碗,闷头喝粥,眼神瞟着陆长风。 眼见他放下了碗筷,她也连忙放了下去,站起身。 “吃好了?”陆长风难得问她一回。 “吃好了。”蒋佳月头点的拨浪鼓一般,接过他漱口的茶杯,“四爷慢走。” 语气是巴不得他立时就不见的。 陆长风好笑,觉得许是今儿早晨吓着她了,也不在意,抬脚就出了棠锦轩。 外头的鼓乐早已经奏起来了,既欢快又喜庆,蒋佳月送他到门口,微微听了片刻,心中想着不知新娘子该是何等模样,她却再也不能跟丫鬟似的跑出去看热闹,就叹了口气。 回屋子把自己收拾妥当了,想了想也无事可做,便搬了个椅子在门边儿,拿了针线开始给陆长风做衣裳。 昨儿晚上他回来,还问了一句…… 想想蒋佳月也觉得不可思议,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在意一件衣裳,明明还嫌弃过她的手艺的。 叹口气,听会儿外头的热闹,戳几针,再叹口气,想想陆长风许诺的事情。 昨儿夜里,他还说南秋的事情已经写了信,过不了多久就会送到江陵知府的手中,到时候就安排妥当了。 没想到他还挺上心的,那她就把衣裳的针脚做细密一点吧! 有时候蒋佳月自己也搞不明白,她这么做对不对,但她知道,只有依靠陆长风,才能更快更好地实现她当初的倔强。 让爹爹的身体好起来,供蒋南秋去学堂。 大概有些事,没有对错,只有值不值得,愿不愿意吧! 若是娘亲知道了,恐怕会骂死她,不该用一辈子的事去换这些。 但是她愿意,更觉得值得。 抬眼看了看门外的景色,初冬已至,草木凋零,景萃院也好像随着陆长风的离去,更显得萧条了许多。 连小群都不来了,怕是也去瞧热闹了吧…… “月儿!” 刚想着,耳边就好像听到小群在唤她,蒋佳月循声望去,果然见小群从外边儿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 “你怎么还能静得下心来做这个玩意儿啊!” 小群伸手就要抢过去,蒋佳月见她手上有些灰色,肯定是挤在人群里弄的脏了,连忙抱着衣裳不让她碰。 嘴上埋怨道:“不做这个能怎么办?你有了热闹就把我丢在一旁不管了……” 陆长风一走,景萃院的人也都跑出去了,空荡荡的就剩她一个,没个说八卦也没个拌嘴的,她总不能爬墙头吧? “哎呀!”小群就蹭她,“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嘛!别生气嘛!” “那你不走了?” “嘿嘿。”小群摸摸头,“走啊!我带你一起去。” 蒋佳月就道:“不行,我去了不好。” 外头男女混杂,不仅有陆家的主子下人,还有外面来的宾客,若是正妻当然可以出门,但她作为陆长风的妾室,是不能抛头露面的,这是不守妇道。 “你怎么这么傻!” 小群上来要夺她手里的东西,蒋佳月赶紧抱着回了屋子,生怕被她碰脏了,“我怎么傻了?” “我能不知道吗?但我还是来找你了,你猜为什么?” 蒋佳月故意道:“你又要忽悠我跟着你偷跑出去。” 小群跺脚,“那次还不是你要去找那个李议,才害我们被四哥看见了!呸呸呸,谁要忽悠你了!这次,可是四哥亲口说了,让我带你出去看热闹的,哼!” 她得意的一仰头,叉着腰道。 陆长风? 蒋佳月一愣,他怎么会让小群来带自己出去。 “你别编了,四爷怎么可能还记得我。反正我是不会去的,被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话虽如此,她却是想去的。 “真的真的!真是四哥让我来叫你的!许多人都听见了,夫人不会怪你的,我们快走吧!”小群就急了,再磨蹭下去好些热闹就瞧不上了,便一股脑儿地把事情说了。 原来陆长风要出去陪着陆长清迎亲时,正看见挤在门边看热闹地小群。 且不仅是小群,陆家几乎所有的下人都涌在那里,等着看新娘子进门时候的风采。 想到蒋佳月正一个人孤零零闷在景萃院里头,难免无趣,回头又该一肚子的小性儿使给他看了,使唤她做个事情都不情不愿懒洋洋地…… 他便调转了马头,当着众人的面儿,叫她回去把蒋佳月也喊出来。 谁知小群这般一说,蒋佳月顿时更难为情起来。 这么出去,在林玉窈没进门前,旁人还不得把她看出一身的洞来啊? 陆长风他真是…… 虽然是好心,但为什么每次都不能替她想一想,总是叫她好生为难。 “不行,到时候别人都该瞧我了,我不去。”她扭头拒绝道,“小群你自己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零章 我挺好的 “难不成你一辈子都不见人了?”最后到底是拗不过,被小群一句话堵回去,拖着走了。 迎亲的队伍还未回来,前院里头早已经拥着许多人了,孩子们你追我赶地跑闹,管家也不拦着,两手插在袖中,笑呵呵地让下头的小厮们扔喜钱。 一把铜钱撒下去,孩子们顿时一阵哄抢,伴着喧天的锣鼓喜乐,更添了喜庆之气。 蒋佳月找了个角落,也不往人堆里头挤,只笑着看小群去抢喜钱。 “蒋家妹妹……”忽而听得有人叫她,蒋佳月一愣,知晓是李议,慢慢转过头去,只见他站在离了一步半远的地方。 许是怕人瞧见,对蒋佳月不好,隔着一根圆柱,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片刻,又艰难地移开,嘴中道,“你、你还好么?” “挺好的。”她声音很轻,在这万分的喧闹中,缥缈地好似从天上传来的一般,若即若离。 李议又走进了一步,再看她两眼,心里不知是喜是悲。 蒋佳月瓷白的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晕,眉目中是被这喜庆感染的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知道她说的是真的。 这个曾经对张寄说“我蒋佳月绝不做妾”的、他一直小心呵护,从来不曾察觉心底欢喜的干妹妹,如今却说她“挺好的”。 是啊,人人都说陆长风宠爱蒋佳月,不仅吃住都搬进了棠锦轩,平日也是由着她爱做什么做什么,从来不曾管束。 方才还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儿,叫她出来看热闹。 “你……你过的好,我便放心了。”半晌,他喃喃地说道。 蒋佳月闻言,这些日子压在心底的心思也翻涌上来,一时无言,更不知要如何与他说,神色已是淡然下去,看着远方的人群发怔。 她确实过的挺好的。 比在家中惶惶不知明日的时候好,也比在江陵遭人打骂的时候好。 但以后呢? 陆长风终归是要娶妻的,那时候,她真的能脱身吗?还有这国公府,又暗藏了多少玄机,说不得她就是下一个璇娘…… 蒋佳月心中悲怆,只觉得入目的红色绸带都变得凄凉起来,喧嚣渐渐抽离远去,眼前只剩下那一团深重的黑暗。 既是陆家的,也是她的。 “蒋家妹妹?蒋家妹妹?”李议见她呆愣愣看着前方不出声,眉尖微蹙,添了许多忧愁在其中,顿时暗恼自己不该提这些。 她本就是不愿的,好不容易趁着今日的热闹排解一番,为何又要叫她难受…… 他一时情急,就上前半步,人已经到了蒋佳月面前,伸手就想抓她胳膊。 “李议!”忽然有人高喊一声,两人双双回过神来,只见王二目光微闪,冲他道,“快点,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他连忙退回了原来的地方,手足无措地看着王二,“我、我马上来。” 再望向蒋佳月,想说什么,只王二这一声喊,已经有几人看了过来,到底是没说出口。 “小李哥,你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蒋佳月见状,只得极快速地说了一句,迎着旁人的目光微微一笑,手却在袖下握的紧了,转身朝圆柱后头走去。 她虽是问心无愧,不怕旁人怎么看,只是一想起李议方才的问题,她早已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心中发沉。 虽然愿意,也认为值得,但自己真的没有除此以外的私心吗? 否则何至于一点抗拒都没有,便由着陆长风了?竟还想着给他做衣裳,没了他,就觉得景萃院里头空荡荡的? 蒋佳月只觉得头目森然,根本不愿再想下去,更不想被人瞧见她的模样,脚步匆匆就要离开此处。 不防却撞在一人身上。 “姨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明心一手虚扶着她,轻轻浅浅地笑着问道。 许是眼前发昏,蒋佳月觉得她往常显着亲切的酒窝都好似冷淡起来,摆手摇头,“我没事,就是想起还有事情没做。” “真没事吗?”明心却抓实了她的手臂,“不如奴婢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万一您路上有些不舒服,叫夫人知道了,岂不是奴婢的罪过?” 明心一副为难的样子,蒋佳月也不想再辩,点点头就由她扶着,“那就有劳你了。” 一路都有下人仆从来往穿梭,见着两人纷纷行礼,都好奇地打量蒋佳月,便听明心笑着与她介绍,“月姨娘,这是五姑娘院子里的春竹,这是夫人院子里的迎玉”等等。 蒋佳月知道五姑娘陆长茹,是二爷陆长玔的亲妹妹,在陆家行五,听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端庄性子,她来京城这些日子还未曾见过。 她笑着与人点头,随明心回了景萃院。 明心应早已知道蒋佳月住在棠锦轩的事情,因而问都没问,将她送回了棠锦轩,蒋佳月早已镇定下来,神色恢复如常,“多谢你了。知道你今儿定然忙累,我就不多留了。” “姨娘不必客气,这是奴婢应当应分的。” 明心打量了棠锦轩一眼,见摆设等物并没有什么变动,甚至都看不出有女子住在里头的迹象,心里便存了疑,嘴上道:“要不要奴婢伺候姨娘歇息?” 这是想进里间看了。 蒋佳月摆摆手,“我没事,就是突然想起来四爷早上吩咐找一本书出来,怕自己忘了,这才急着回来。” “那奴婢告退了。”明心听罢,也不再说,干脆利落地便出去了。 蒋佳月见人走的远了,连忙回屋四处打量一番,这才想起来屋子里情形不对,也难怪明心怀疑。 她只想着离陆长风远远儿地,所以东西都搬进了倒座房,便是伺候,也从来不把自己的东西带出来。 但一个受宠的姨娘,就算不能住在正房,如何也应该留下一点痕迹吧? 这般想着,她又进了倒座房,想了想,把楼氏赏赐的那套头面拿出来,挑了耳环与发簪,搁在陆长风放书的几子上。 等夜里陆长风回来就收起来,待他出去再拿出去,也算能堵一两句说嘴吧? —————————— 接了新娘子,陆家的迎亲队伍又浩浩荡荡地往回走。 好在林家离陆家不过四五条街的距离,林家人也知道陆长清身子不好,不准那些人瞎闹腾,只把人关在门外做了几首诗便罢了。 倒是陆长风等一众伴当,被人灌了不少酒。 这是喜日子,没什么上下尊卑,更有顾滕在里头瞎起哄,众人都对准了陆长风一个使力,他也一概来者不拒,约莫喝了二三十杯,眼角早已红了。 此时正坐在马上,听着笙箫唢呐地声音,手叩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露出个难得的笑意来。 因陆长清从来与外头的交际少,陆家又人丁不兴,顾滕自告奋勇地来做伴当。 他驾马快走两步,与陆长风马头齐并,胳膊肘捅了捅陆长风,“哥哥今日真英勇。” 陆长风微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语,倒吓了顾滕一个激灵,“哥哥,我这也是为了咱们三哥早点娶上媳妇不是,绝对不是因为那天没喝着哥哥你的喜酒存心报复,你可不能记着弟弟的仇啊!” “放心!”陆长风拍了拍他肩膀,挤出了一句,“我心里清楚着呢!” 顾滕虱子多了不愁,见他如此,知晓肯定是记着了,干脆不管那许多,笑嘻嘻地问道:“那哥哥什么时候让弟弟正式拜见一下小嫂子啊?” 之前在江陵没想到陆长风会纳蒋佳月,那日在掖碧亭又没瞧清楚正脸,顾滕是个混不吝的,一心想着要好好看看蒋佳月到底是个什么天仙模样不可。 “皮痒了不是?”陆长风冷笑看他。 只是他越藏着掖着,遮遮掩掩地,顾滕心里头越痒,心道总能叫他逮着机会,当下也就不再说话。 不多会儿,瑞国公府已经到了。 陆长清翻身下马,他们也跟着下马,喜轿抬着停在了大门外头,火盆等物已经摆放好了。 喜娘等人连忙上前,从轿子里牵出一根红绸带放在陆长清手上,踢了三下轿门,这才把林玉窈接出来。 一时人群争相涌动,鼓乐齐鸣,铜钱好似落雨一般撒下来,滚落在地上,人人哄抢。 林玉窈人如其名,身材也是极窈窕的,虽然面容遮盖在头纱之下,但一举一动无不是大家之态,端庄娴静。 陆长风丢了马鞭给候在一旁的王二等人,眼看着陆长清与林玉窈并肩进了大门,四下一看,却没瞧见蒋佳月,不由皱眉。 进了院子,与宾客打了招呼,便抬脚往景萃院走去,也不让人跟着,盘算着换一身衣裳才好。 进了棠锦轩,却见蒋佳月正一个人坐在门边儿,手里捧了那碧色的锦缎在做女红,不觉就扬了扬眉,走了过去。 地上忽然覆盖下一片阴影,蒋佳月抬头,半闭着眼迎了日光去看。 陆长风正低头看她,女子手指纤长而灵巧,已经绣了一小半花样子出来,看着是极喜庆的。 他虽然不钟爱那样的,却也觉得无伤大雅,问道:“怎么不出去看看?”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怔。 他音色是难得的温柔,带着一丝宠溺的味道,好似在问她早上过的开不开心一般。 蒋佳月睁开眼看他,在日影下,似乎能看到他下颌上青色的胡茬,和眼里的温和,所有的一切都映在她那清澈的眸子里,撞在心尖上,就是轻轻一荡。 “四爷。”许久不说话,清脆的嗓音有些暗哑了。 她慌忙就要起身。 只是忘了坐的太久,双腿已是僵硬,人便歪靠在门上。 陆长风弯下腰,伸手便将人捞在怀里,“怎么还是这么笨。” 这话不像平时的呵斥,气息落在蒋佳月头顶发梢上,带着灼热烫人的温度,却又纵容地很。 蒋佳月被他一带便落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突然就慌张起来。 她想到李议的问题,想到自己的回答,又霎时从慌张变成了害怕。 人便挣扎着从陆长风怀里出来。 陆长风见状,也不强求,手上松了劲,就见她退了两步,低头敛目地行礼。 “怎么不出去?” 再问,语气已和往常别无二致了。 蒋佳月回道:“妾身不爱看热闹,多谢四爷惦念。” 陆长风盯着她头顶的旋儿不说话,半晌方沉声道:“伺候更衣。” 一时进了屋子,两人俱都不曾出声,蒋佳月拿了衣裳替他换上,抱着换下来的袍子就出去了。 陆长风面上已没了神色,看到小群拿来被他扔在几子上的荷包,一瞧就知是蒋佳月的手艺。 旁边还散着一对耳环和一只簪子,正是楼氏在蒋佳月进门那天给的。 他略一想,暗道难不成是因为林玉窈是正妻,又是世家出身,彩礼嫁妆自然都丰厚,不像她似的。 不仅没什么东西,人也是随便抬进来的,心里便存了疙瘩,怕人笑话不成? 这会儿倒好似明白她为何不大高兴儿了,暗道真是狗咬吕洞宾,瞎费了他一番心思。 不过也是他没考虑周全,倒不能全怪在她身上,也就罢了,想着抬脚就往外走去。 “爷!”刚出了璟萃院,王二却跑了过来,“顾爷让小的来叫……” 一抬眼,见他面色不善,话就打住了,有些悻悻地。 陆长风不管他,迈步朝前走去。 王二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 “说。”不料却被陆长风发现,冷声说了一句。 王二就有些为难,“爷……” “顾滕正好吵着说身边缺人使唤,不若你就跟了去吧。” 陆长风刚说完,王二“噗通”就跪下来,“爷……” 咬咬牙,知道今儿是正撞上陆长风不高兴,想了想,刚回来的时候还挺高兴,这么一会儿就变了脸色,怕是又在蒋佳月跟前吃了瘪,这话就更不能说了。 陆长风见状,冷笑一声,点点头,“好啊,一个个翅膀硬了,明儿就给爷滚蛋!” 也不管王二还跪着,抬脚就走。 “四爷!”王二早想提一句,这会儿再不能替李议兜了,心知临时编个说辞也瞒不住陆长风,只好道,“四爷,是李议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一章 兄友弟恭 顾滕捅了捅身旁的陶庭,使了个眼色给他,“咱哥这是怎么了?” 新人拜过天地之后便是礼成,新娘子由喜娘等人送入新房等待,男方便要款待宾客了。 二人正在酒宴之上,替陆长清挡酒。 陶庭闻言,随着顾滕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陆长风从外头进来,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黑沉着脸,好似别人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似的,旁人拱手与他说话也只是点点头。 “许是有什么事吧?” “嘶……”顾滕摇摇头,一手摸着下颌,“刚回来就回了院子,这会儿又怒气沉沉地过来,你猜——是不是在咱小嫂子那里受了气?嘿嘿。” 说着便高兴儿起来,摇头晃脑地冲陶庭扬了扬头。 陶庭瞥他一眼,心道总有一天陆长风要收拾了你,嘴上只道:“不知。” “哎我说你这个人,好生无趣,一本正经地端着,非要显着自己是个读书人是吧?” 好好儿地又说起他来,陶庭懒得与他争辩,端着酒杯走了两步,截了一个要灌陆长清酒的宾客。 顾滕眼睁睁看陶庭走了,奈何他人虽混,酒量却不如陶庭这个读书人,缩了缩脖子,到底是没跟上去。 谁要喝酒就和陆长风喝去吧! 陆长清又不是他顾滕的亲哥哥,犯不着为着他难受一晚上。 这般想着,顾滕便装作喝多了的模样,歪歪倒倒地挤到陆长风那里,嘻嘻笑着靠在他身上,“哥哥怎么才来,弟弟我可不行了……怂了怂了,这些人都是酒缸子出身啊!”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他便是一倒,险些摔在地上。 一个激灵过来,顿时站稳了,也没了醉态。 “还早着呢!”陆长风丢了一句,将顾滕推在身前,来敬酒的人便道:“哟顾爷,我敬您一杯。” 等他喝完了一轮,再回过头来,哪里还有陆长风的影子。 顾滕抓抓头,陆长清是陆长风的亲哥哥,那也算他亲哥哥吧?算了,喝吧! 却说陆长风来到陆长清身边,但凡来灌酒的一律被他挡了下来,众人便连声喝好,也有人羡慕陆华楠的。 “国公爷真是好福气,儿女双全不说,家中更是和睦啊!” 说这话的是个二品官员,因家中妻妾成群,儿子也多,常闹得不可开交,被御史台那边写过折子递到圣前的。 陆家家宅安宁向来令人称道,不仅是陆长风这一辈,往上追溯起来,都是家风端正所致。 陆华楠显然很受用,摸着胡须与那人碰了一杯,“过奖过奖,哈哈!” 他看向陆长风,心中欣慰。 这是他最给予厚望的儿子,虽然妻子楼氏从小溺爱,但仍然出类拔萃,即便不曾走文武之道,有些事也做的丝毫不落于人后,甚至比别人做的更好。 再看看陆长风身侧正笑着与人说话的陆长清。 他虽身体孱弱,但却懂事知礼,更不会与陆长风争长短高下,什么事情兄弟二人都有商有量,互相扶持。 陆华楠目光落在一旁的陆长玔身上。 这个儿子他却有些摸不透。 陆长玔从小就和陆长风霸道的性子不同,他沉默寡言,若不是陆长茹有时提起,陆华楠都会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却没想到他在三年前的科考中一举及第,此后更是官运亨通,短短三年便做到了四品京官的位置。 其中固然有国公府的助力,但陆华楠仍然心惊他的潜力。 连陆长玔的直属上官都对他赞不绝口,在朝会上不止一次提起过。 这两年倒是连陆长风嫡子的风头都盖了过去。 陆华楠目光微沉,想起陆长风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心里叹口气。 他知道陆长风是个有成算的,心思不比陆长玔浅,所以才会不放在心上。 怕只怕,到头来,他们兄弟二人却…… 对这几个儿子,他未免关心太少了些,即便说话,也是教训居多。陆华楠打定了主意,等哪日略闲下来,便要与陆长玔好好儿谈谈。 一时定了心思,却见陆长玔领头,陆长清与陆长风跟在后头,三人一道朝他走来。 “父亲,儿子敬您一杯。” 据说陆长玔是个极得上官信任和喜爱的,按理说理应十分会奉承,只在陆华楠面前却一向言语寡淡,一句话了,仰头便干了。 陆长清也道:“儿子无用,让父亲操心了。”眼眶微红,仰头就要喝,却被陆华楠拦住。 “少喝些。” “儿子代三哥喝了也就罢了。”陆长风接过陆长清手中的酒杯,连着自己手上的俱都尽了。 陆长玔便笑起来,“还是四弟周全,我这个做兄长的倒惭愧了。” “你也很好。”陆华楠一手拍着他肩上,语重心长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一句话,说的陆长玔脸色变幻,惯来寡淡的面上闪过一丝孺慕,又瞬时隐了回去,“是,儿子记住了。” “哈哈,国公爷真是好福气!”忽而大厅外头传来一声洪亮的男声。 “十四王爷到!”陆家管家的通传随后响起,众人俱是一怔,纷纷就要跪拜。 “免礼。”静王双手虚抬,“今儿是国公爷三子的大好日子,不用拘礼。” 他笑着走到陆华楠面前,先是拍了拍陆长风的肩膀,“出宫前,皇兄还向本王问你来着。” 陆长风朝皇宫方向行了一礼,“臣多谢皇上记挂。” “有时间去宫中坐坐。” “是。” 静王这才对陆华楠抱拳,“国公爷,不请自来,还望海涵啊!” “哪里哪里,十四王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陆华楠回礼,“长钏,长清,快来拜见王爷。” “十四王爷!”俩人双双行礼。 “好。”静王打量二人一眼,点了点头,先对陆长清道,“果然有陆阁老之风。” 陆华楠的父亲陆老爷子官至内阁大臣,是士林出身,在德元帝即位一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长清愧不敢当。” “哈哈,不必谦虚。”静王这才转向陆长玔,略皱眉沉思片刻,“本王记得你。皇兄曾挑了一道折子与本王,便是出自你的手笔。” 陆长玔不卑不亢地再行一礼,“微臣惶恐。” 他面上并无不妥,其余人等却是微微一震。 —————————— 静王一番话,落在众人耳中,却是各有各的思量。 一则是透露出德元帝待他不比寻常,竟连奏折都给看的。 谁都知道,因着静王妃的人选一事,静王几年不曾涉足朝政,只这两年才重新又开始斡旋在几位皇子之间,帮衬力有不逮的德元帝。 这句话,无疑是预告了他在德元帝心中的分量,连皇子们也只能望其项背。 只怕今儿出了瑞国公府的们,又不知有多少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而朝堂,乃至京城、整个大臻朝,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二则,便是德元帝仍旧信任陆家,连陆家子弟的奏折都特意留心。 虽然众人明面儿上都不说,但容贵妃无子,陆长风官职不显,等陆华楠再退下,陆家还有什么人能支应门庭? 陆家鼎盛的风光荣华,最多也就一二十年罢了。 此后也就和那些世家大族一般,渐渐平淡下去,直至新的家族风头大炽。 但静王一番话,既说德元帝问起陆长风,又点出陆长玔在德元帝那里留了名,是不是就是说,陆家小辈之中,仍可风光无限? 着实耐人寻味。 值此太子未定之际,京城暗流涌动,很多家族惴惴不安,在外人眼中,陆家反倒因为贵妃无子因祸得福,更得德元帝宠信。 其中内情,知晓的也不过两三人而已了。 闲言少叙,一时众人心头猜测纷纷而起,面色各有不同,静王却只留心陆长风的神色。 只见他早已没了出璟萃院之时的模样,面上淡然处之,只看着眼前醇香的酒水,好似没有听懂静王话中的深意。 庶长兄官职更高,在皇帝那里还留了名,他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更别提什么京城局势如何,皇上又是何种心思,一切通通与他无关。 静王眼眸暗了暗。 一瞬,他便收回了目光,微笑看向众人变化的脸色。 陆华楠笑着拱拱手,“犬子才疏学浅,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 “王爷请上座。” 静王毫不推辞,随着陆华楠坐在上首,对众人道:“大家只管吃好喝好。” 一时人人前来敬酒,自然少不得一番你来我往推拒奉承。 陆长风兄弟三人敬酒之后,互相看了一眼。 “四弟,我听说你那里有一册孤本的奇闻录,早想见识见识,今儿趁着三弟的好日子,就厚颜讨要了。” 陆长玔与陆长风杯盏相碰。 “二哥随意。” “哦?什么奇闻录?”陆长清也过来,笑着问道,“这个家里便属我最闲心,也有时间,恰好这段时日正在整理一些志怪奇谈,四弟你有这样的好东西竟不与我说。” “既是孤本,那就要讲究先来后到。” 陆长玔微微一笑,难得话多起来,“三弟,只怕你要好些日子都没有闲情逸致了,还是二哥先来吧!” 说的陆长清酒都呛在嗓子里。 陆长风便道:“恰好弟弟那儿还有一册手抄本,字虽然难看了些,三哥若是拿来与三嫂共同研究,还是可以的。” “哈哈哈!”陆长玔与他相视大笑。 陆长清亦不甘示弱,“莫不是四弟姨娘所抄?三哥怎好夺人所爱。” “确实。”陆长玔点头表示赞同,也不知是说书确实是蒋佳月所抄,还是他确实不该夺人所爱。 陆长风反倒无话可辩,想必是蒋佳月抄书一事被谁传了出去。 他却不像陆长清是个面皮薄的,向来厚实,闻言挑眉,“三哥若是嫌弃姨娘所抄配不上三嫂,直说便是。” “来来来,我敬新郎官一杯,祝新郎官早生贵子,早生贵子!” 陆长清正要说话,却有人来灌他酒,只得咽了回去。 刚喝了两杯,陆长风与陆长玔却一人一边走了过来,来者不拒,所有的敬酒都挡了下去。 他心中温热。 静王似乎真的只是来给陆家贺喜的,又带了几句德元帝的祝贺,略坐了片刻就走了。 酒至半酣,气氛更加热闹起来,众人你来我往,纷纷起身,觥筹交错间,不觉天色就暗了下去。 外头悬挂着的红灯笼全都已经点亮,整个陆家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红晕之中。 此时已是人倦鸟困,这么一通闹腾下来,该告辞的告辞,该睡觉的睡觉,只剩下几个年轻力盛诸如顾滕等人,一边趴在桌上,一边还在嚷嚷要闹洞房。 几个人七荤八素地往新房走去。 陆长风喝了不少,也懒得管他们,脚下步子都有些发起飘来,由王二扶着往外走。 “四爷。”李议送了人出去,折回来时正撞见,便连忙上前。 陆长风忽然停下步子,黑幽幽地盯着他看了片刻,一言不发。 李议不知他是何意,心里却有些发虚。 王二闭着眼,生怕陆长风一时克制不住,上前就给李议一个窝心脚,连累他也跟着摔跟头。 自求多福吧兄弟! 我已经几次三番提醒你,是你自己非要往死路上走。 王二心中嘀咕。 不料陆长风看了片刻,却甩开了王二的手,脚下顿了顿,就开始往璟萃院走去。 “爷,咱们不去三爷那儿了吗?” 陆长风不在,谁还能震的住那班人,还不得把新房给掀了? 陆长风看了身后一眼,陆长玔正在顾滕等人身后,回头冲他点了点头。 “回去。” “是。”李议上前要扶,被陆长风看了一眼,只得悻悻地放下了手。 一行三人往璟萃院走去。 看热闹的奴仆们已有些回来了,还有留在前头帮忙的,不同于外边儿的喧嚣,璟萃院里静静地,没什么声音。 灯笼倒是亮着,照着脚下一条路,沿抄手游廊悬挂,一直通到棠锦轩中。 夜风一吹,光影在月光下拉长又变短,晃荡了片刻。 陆长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王二紧紧跟在后头,不时看看李议,小声道:“兄弟,对不住了。” 李议不明,他却不接着说,只听陆长风走到棠锦轩前,沉声吩咐道:“不用跟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二章 肌肤之亲 蒋佳月还未歇下,听到动静走了出来往外看。 王二连忙拉着李议走了。 陆长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擦身走了进去。 蒋佳月见他形容,知道定是喝的多了,幸而今日厨房备了许多解酒汤,她出去端了一碗,放在陆长风跟前。 他不说话,亦不喝,只自顾自地拿了几子上一封信看。 这是吴守下晌送来的。 蒋佳月见他略看了一遍,就重又折了放回去,什么表情也无。 眼见着醒酒汤就要凉了,蒋佳月伸手又往他跟前推了推。 “爷清醒的很。”陆长风道。 只是发着红的眼角却骗不了人,蒋佳月也不拆穿他,道:“不仅是解酒的,喝了人也舒服些,没那么难受。” “哦?”陆长风抬眼看她,好似颇有些惊奇,“爷难不难受,也碍不着你什么。别忘了你的身份,管的未免也太多了些。” 蒋佳月一怔。 什么叫她管的太多了些?恰恰是记得身份,她才干坐在那里等到现在,又好心好意端过来。 却不想与喝多了的人多说什么,“奴婢僭越了。” “哼!”谁知陆长风又冷哼了一声,不阴不阳地道,“怎么?一句难听话就受不了了?爷当你多大的本事呢!” “妾身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陆长风忽而拍桌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蒋佳月,眼中怒气翻涌,积蓄着奔腾而过。 桌上的东西“哗啦”一阵响动,许久不曾平静下来,发出轻微的震颤之音。 烛光灯芯随之发出“劈啪”声,烛火就是一暗,接着又是大亮。 棠锦轩中瞬间被沉默侵袭。 陆长风一手撑在桌上,发红的眼角在光影之中,好似一头受伤的雄狮,保持着它最后的骄傲。 而蒋佳月的沉默,则显出他的怒气是如此可笑。 陆长风紧了紧拳头。 “四爷过奖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平静,在寂静深沉的夜里,飘飘渺渺。 她的目光亦是无所踪迹地,透过窗棂望向外头那朦胧的灯火,越过高墙大瓦,所寄无处。 “看来你很有些自知之明,爷以为你只会梗着脖子犟呢!哼!” 蒋佳月收回目光,清澈的眸子里好似掬了一汪水,虽仍然清澈如初,但所有的事物都在其中隐秘不闻,消散无形,任凭他风起云涌,也无丝毫波澜。 她直面着陆长风,决意要把心中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便一字一句地道: “我承认我很虚荣,贪慕钱财,却又想于浊世中独立清白。我为了银子来到陆家,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卑贱。” 女子的声音落在陆长风耳中,缓慢而又坚定,他重新坐下去,审视着她。 太阳穴却突突跳着,混着蒋佳月的话语,钻在他已经有些不受控制的脑袋里。 “陆长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如果我蒋佳月还是堂堂正正地赚钱,秉持初心,你以为我还会在这里与你多费口舌,忍受你喜怒无常的脾性吗?” “劈啪”。 像是回应她的反问一般,烛火又是一跳,屋子里更亮堂起来。 是寂灭前的盛华。 蒋佳月苦笑着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我不会。管你是什么权势贵族,皇亲国戚,我也只会遵从本心。但是现在我却不能,因为我早已经失去了资格。 你说得对,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还站在你的面前,随你怎么说。” 她的声音渐渐暗淡下去,喃喃自语,“我知道答应了你的提议,以后会是什么日子等着我。所以,你也只管对我发泄你的不满,妾身……无话可说。” 她将醒酒汤推过去,“四爷还是先解解酒,再发火不迟,总归妾身人就在这里,是跑不掉的。” 话音落下,许是烛火已经将要烧尽,屋子里的光线霎时暗淡下去。 陆长风眼前一暗,蒋佳月的身影却更清晰起来。 它眼中映着烛火,便好似跳动着一簇遥远而不可及的星光,散落在这既喧嚣又无声的夜里。 “你说什么?” 半晌,他挤出这么一句,幽幽地看着蒋佳月。 “妾身说,请四爷多多保重身体,再随意发泄心里的不快活就是了。” 蒋佳月隔着几子回望着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拳身,她能看到陆长风长眉之下难掩的倦意。 陆长风亦能看到她挺翘而细长的睫毛。虽然努力平静,但那细小的颤抖幅度还是泄露了一切。 “你放心,爷身体好的很。” “是吗?那妾身就放心了。四爷还有什么话没说,有什么不舒坦憋在心里,还请一次说个痛快,也好过妾身整日里莫名其妙地挨训。” 陆长风这才听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绕来绕去,敢情这是嫌弃他脾气大了?喜怒无常? 呵! 心中冷笑一声,他脱口就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还请四爷明示,妾身也好顺着您的心意改了。”蒋佳月仍是那无波的模样。 陆长风咬牙,“爷警告你,甭管以前有什么心思、情意,既然做了爷的妾室,那就给爷好好收起来,全数断个干净,本本分分当好你的姨娘!否则,再叫爷在外头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大家都不好看,你可就什么都没了!” 蒋佳月听罢,也才懂了。 她看着陆长风满面怒容,偏还要咬牙切齿地克制,心中顿觉好笑。 看来是王二告状了。 难怪他方才在门口,那么看着她。 原来是为着李议的事,担心她惹出什么流言蜚语来,使他面上难堪。 “怎么,无话可说了?”陆长风见她不说话,更不是滋味,冷笑一声,“爷说的话,可记住了?” 蒋佳月也笑一声,“四爷未免多虑了。” 她与李议清清白白,什么事情也无,以后更不会多越雷池一步。 谁都不曾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 陆长风堂堂陆家四爷,自诩霸道风流,竟还担心这个? 实在好笑。 陆长风脸色沉下去,“别忘了你来陆家是做什么的,可别到头来落不着什么好果子吃,得不偿失。” “妾身自然不会忘,但也请四爷别忘了当初是怎么威胁妾身的。”蒋佳月仰头看他,冷声道。 “啪!” 一声轻响,烛火燃烧到最后,彻底熄灭了,蜡炬滴落在烛台之下,堆叠成半透明的白色。 一片漆黑中,蒋佳月好似听到陆长风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接着脸侧突然多了两道灼人滚烫的呼吸。 —————————— 那呼吸滚烫,夹杂着陆长风的气息,和浓烈到几乎呛人的酒味。 随着他胸膛的起伏,落在蒋佳月的脸颊、眼睫和耳垂上,激起一阵细微而敏感的颤栗。 太近了。 目之所及,是一片黑沉,在这种突然而至的、空洞的夜里给人一种无所逃避的触感。 也太强烈了。 她能从中分辨出陆长风独特的楠木清香,还有那浅淡到几不可闻的墨染痕迹。 外袍上沾染的,除了酒气,也残存着她的味道。 不知是在折叠、熨烫时落下的,还是此时此刻太近的距离给她的错觉。 蒋佳月扭头就想退。 陆长风伸手一捞,便牢牢箍住了她的腰身,手上用力使她的面庞向前倾过去,几乎贴在他的鼻尖上。 女子特有的馨香瞬时遮盖了那强烈的酒气。 陆长风喉结滚动,只觉得触手处的腰肢纤细又柔弱,仿佛轻轻一个使力就能将手下的腰肢折断如春柳。 即便是素绒的棉布衣料也掩藏不住底下玲珑的身子。 他呼吸喷在蒋佳月面上,形成一片氤氲的湿气,又交叠上她渐渐不匀的气息中,最终混杂在一起。 那是比之烈酒更柔和,却也更怂恿的味道。 陆长风呼吸越加急促起来。 原本只是气她不守本分,与李议眉来眼去藕断丝连却被人瞧见,跌了他的份。 想着要警告她一番,收敛收敛。 一番你来我往之下,这会儿早已忘了初衷,只记得她牙尖嘴利喋喋不休地…… 竟敢说他威胁她! 还有那与毫无起伏的神色,通通叫他怒气翻腾。 陆长风滚烫的呼吸好似在炭火上烧烤过,带上一片难耐的灼热。 他酒气上涌,只闻到眼前人清幽的芳香,只看得到她红唇开合间,洁白的贝齿。 许是酒吃的多了,口渴的很。 也不知那红艳润泽的双唇,是不是如同看上去解渴,或者,还会有那清幽的味道? 陆长风倾身过去,贴在蒋佳月腰肢上的手往上移动,直扣在她的后脑上。 把人带着往前压去。 蒋佳月在他呼吸贴过来的一瞬间,脑中轰然一声炸裂,整个人呆愣在那里,漆黑中,脚下步子生了钉一般,走不动也逃不掉,全然不得动弹。 任他为所欲为。 那双唇,也如他的性子一般霸道,刚触碰到,便带起一片火热,好似要将她融化成一摊无力的轻水。 那双大掌力度惊人,却又宽大,修长有力的手指收拢,不容她有一丝反抗,托着她,引导着她,不能拒绝。 霎时万籁俱寂。 蒋佳月睁大了眼,眼前却只有陆长风那发着亮光的眸子,像是暗夜里择人而噬的猛兽,尽情释放它的强悍。 她脑中空白一片,满是屋外朦胧的红晕,又像是白日里极尽喧嚣之能事的喜乐,叫人片刻不得安宁,将你的思绪推至嘈杂的最中心,却有种奇异地、欲罢不能的静寂。 就好似万物寂灭,天音缭绕,她却口不能言,耳不能听,所有的触感只有陆长风能带她渐次体会。 一点一滴,从初时的灼热,慢慢变成霸道的占有,最后沉寂下去,轻捻慢磨着。 平静之后的温柔,卷裹起一阵酥麻。 陆长风压抑许久的情欲层叠涌起,酒意加深,何况嘴下的感觉又如此美好。 是预料中的香甜,还有万分的柔软。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 “呜呜呜……” 半晌,蒋佳月拼命摇头,却被他箍住不得其法,左右晃动间,唯一的结果是连着下颌都被他侵占。 到处都是他留下的气息。 到处都好似着火一般。 她已分辨不出,是陆长风的唇和掌心更烫一些,还是她的脸颊更烫。 反正早已化为一体。 无所谓是陆长风的,还是她的。 蒋佳月双手握拳,抵在两人身前,努力想要推拒开。 怎奈陆长风的胸膛坚硬宽阔,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捶,都如大山一般无动于衷。 “你放开我!”她呜咽出声,脸颊还在晃动着想要逃脱。 陆长风初尝蜜意,又醉酒太过,如何肯放,只贪婪地攫取。 他攻城略地,如同带兵列阵于沙场的大将军,不顾敌方早已举旗投降,只一味朝前进发。 如有遇阻,便单兵直入。 她贝齿紧闭,因慌乱而用力咬合红唇。 欲入而不得其门。 偏生她的呼吸越发急促,吐气如兰间,气息早已紊乱。 柔软的胸脯起伏不定,带着抵在他胸前的粉拳亦一轻一重地落在他身上。 陆长风向来无往而不胜,何曾有过此种境地,满脑门子的怒火欲火交织重叠,化作最本能的动作。 他唇下用力,重重地捻在蒋佳月馨甜的红唇之上。 “呀!” 蒋佳月张口呼痛,瞬间便被她攻略下最后的防守。 陆长风长驱直入,甫一进入敌营,瞬时被敌人甜蜜狡猾的攻势所包围。 口舌生香,温暖如春。 长年累月的习武,令他警惕万分,立时做出反击,反战为主,控制着所有的一切。 他扫荡战场,不放过一丝一毫的隐蔽之处,让敌人灵巧的士兵无所遁形,只能被俘获,被压制。 缴械投降。 蒋佳月只觉得一股霸道猛烈的气息席卷全身,蔓延至所有的感官,连丁香也被他卷住,如同整个人一般,毫无抵抗之力。 随他予求予取。 那在她口中作怪的将军得意洋洋,四处奔腾着炫耀他的胜利,甚至想要挟带着她一同振臂高呼,拜倒在他的雄威之下。 呸!想得美! 蒋佳月睁开眼,眸子中全是愤怒与倔强,与他的眸子相撞,激战起一片硝烟。 她心中既羞又气,更带着令她害怕的沉沦。 慌乱,恐惑,只想着逃避,却又不知何处才是最安全的堡垒。 “嘶——” 陆长风忽而倒吸一口冷气。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三章 常胜将军 蒋佳月索性张口咬在他唇上。 洁白的贝齿用力,深深陷在男子火热的唇舌中,霎时一股铁锈的味道传遍二人的感官。 陆长风吃痛,只他是何许人也,万万不会因此放弃战场。 最好的将军,从来都是骁勇善战。 而血液的味道只会激起他心中最本能的暴怒。 结果便是疯狂的进攻,继而两败俱伤,血流成河,谁也别想逃脱一场血腥的拼杀。 蒋佳月也不例外。 她深深感受到了在这一片战场上,激怒一个向来霸道不讲理的将军是何等后果。 她被反击,被束缚,被俘虏。 即便是高傲地做困兽之斗,但两军对垒,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强大的实力。 不巧的是,她偏偏是势弱的一方。 所以她最后成为了战败的俘虏,并且被强制臣服于对手的强大之下,再也无力抵抗。 最可怕的,却是她心中再也升不起丝毫反抗的念头。 这比战败更令她无措,慌乱。 陆长风尽情地追逐自己的俘虏,像戏谑一只老鼠的黑猫,时而任她狡黠地逃脱,时而又堵住她的退路,将她堵截在最后的领地。 再得意洋洋地品尝战利品。 那滋味既美妙,又欢愉,直叫人想一直不停地汲取甘甜。 他吮吸着,又挑唆着,将兵法用的淋漓精致,只为俘获一双娇嫩芳香的红唇。 直至蒋佳月精疲力尽,再无力反抗。 她喘息着,眼中的怒意不知何时已消散无形,只剩下朦胧的水气,隐隐约约地遮盖其中的沉沦和迷茫。 没有什么比降服一个奋力抵抗的敌人更具有成就感的事情了。 陆长风长眉微挑,再不放过每一寸甘甜与馨香,划定自己的势力范围。 搜寻每一处角落。 而每一处,都如此美好,令人欲罢不能。 这是雨歇云散后,胜利者打扫战场,整理胜利果实的时刻。 他是常胜将军。 所以他斗志昂扬,毫不疲倦,甚至比在对战时更为激动,难以自抑炫耀的雄性本能。 蒋佳月整个上半身被圈在他怀中,挣扎中发髻早已散乱成一团,落在脸侧、耳垂以及修长白腻的颈脖处,晃晃荡荡,欲遮欲掩其中的缥缈仙境。 而那素绒的衣裳,早已失去了原本的作用,半散半扣着,露出自颈脖往下严严实实的景色。 山峦叠翠,虽不够雄伟,却自有一片青葱浑圆的意境。 而愈是云遮雾绕,便愈引人心驰神往,欲探幽径拾阶而上,一探山中芳春。 不知何时,陆长风扣在她后脑勺的大掌,早已沿着优美的河边小道顺流而下,来到那敏感而又娇柔的纤细腰肢上。 气喘吁吁的败将顿时好似受了惊吓一般,微微一个瑟缩。 身上已起了一片细细密密的疙瘩。 一股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瘙痒隔着皮肉骨血,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在她的五脏六腑中伸出一根细细软软的羽毛,轻轻刮碰着。 每一下,都是颤栗。 而每一处,都引起一阵动荡,一股骚乱。 令俘虏想要择路而逃。 蒋佳月身子一抖,瞬时就要逃离他的桎梏,无奈常胜将军早有对策在胸,另一只大掌绕过她的身子,落在她单薄的背脊上。 围追堵截,不放过任何一个让俘虏逃脱的可能。 这是一个思维缜密的将军,她却撞在他用怒气、酒意编织的天罗地网之中,无处可逃。 越逃,罗网越收紧,最后只给她一点喘息的余地。 蒋佳月的上身越过几案,紧紧贴在他坚硬滚烫的胸膛中,急促的呼吸带起的起伏,便叫那尚不够雄威的山峦好似要挣脱大地的束缚,与他粗重的呼吸相撞。 一边是柔软,一边是硬朗。 还太娇嫩的山丘被挤压回大地之中,又奋力挣脱,再被挤压…… 也许这天地万物,便是由这种不断地摩擦争夺而来。 既有些轻微的疼痛,又有奔腾跳跃的酥麻。 蒋佳月只觉得体内好似有一根细细的丝线紧紧缠绕住那早已不受控制、狂乱跳动的心脏。 随着那摩擦和挤压,时而紧致时而松缓。 她便被带着一阵颤抖一阵舒坦。 这种感觉太陌生,也太夸张,令她不得不死死捏着拳头,浑身气力尽无,如同漂浮无根的水草,只能依附在大河奔腾不息的水面之上。 她两手渐渐松了力气,拽捏着陆长风的外袍,指望以此来恢复她的实力。 殊不知,越是依靠,便越无法自拔。 不消片刻,整个人已如同挂在陆长风身上的青藤,她仰着头,眸中的大树如此雄伟高大,仿佛只有攀附它才能获得生长的力量,才能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胸腔中早已失去了空气,她像那被浪涛冲拍在岸上的鱼儿,娇嫩而沾染上陆长风鲜血的红唇更为殷殷。 “呜呜……呜” 弱者的悲鸣终于被强者听见,意犹未尽地最后舔舐一口猎物,才大发怜悯地松开爪牙。 嗜血的眸子恢复清明,看着身下鲜美柔嫩的娇人儿终于得到救赎,捡回了残存的骨血,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息,他满足地喟叹一声。 蒋佳月闻声望去,只见他唇上有点滴鲜血残留。 而她的口腔中,全部都是他的痕迹。 浓烈而醇香的酒气,炙热疯狂的血味,还有那口舌交缠间,早已不分彼此的味道。 全部令她头晕目眩。 那根紧紧撅住她的丝线,在他松口的一瞬间,突然收紧,最后像是失去弹性的牛筋,“砰”一声断裂。 无力。 蒋佳月的脑中炸裂出一片炫目的光彩,无助地失神片刻。 许是用了太多的力气在追逃之中,她脸颊粉红一片,眸中水光潋滟,娇嫩可口。 一处挣脱了桎梏,剩下的地方触感便更为强烈。 那落在她后腰和背脊的大掌热度惊人,随着她呼吸带起轻微的上下移动。 消退片刻的酥麻瞬间卷土重来。 内心深处也升腾起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和瘙痒,从她香嫩的檀口中、水气缭绕的眸子里,表露无遗。 陆长风勾了勾唇角,满意地看着她如雨打海棠的娇柔无力。 重又低下了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四章 是她输了 蒋佳月从上一场的失利中学到了教训,低头猫身,终于逃脱了这场从未经历过的围追。 陆长风何曾料到她会从下方的空挡逃脱,一着不慎,竟被她鱼入活水,刺溜一下跑了。 胳膊还环成一个虚抱的模样。 他看着蒋佳月一退就是四五步远,呼吸虽然还不曾平静,却背靠在屏风处,警惕地盯着他。 屋子里只有从外头透进来的一点朦胧的光晕,她却专注地像是看一只危险的猛兽。 陆长风缓缓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意来,惊地蒋佳月又是一退,人紧紧贴在了屏风上。 没成想,他熟读兵法,今时今日竟被一个丫头片子迷惑了。 佯装臣服,诱人以松懈,随后迅速逃脱。 唇上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好像在嘲弄一个常胜将军的大意挫败。 许是这股微不足道的痛意,也可能是交战中酒意散去,他眼中虽还有火苗跃动,却逐渐恢复了清醒。 他仍记得方才的口感。 只是那缩在屏风角落里,如同受到惊吓的小猫一般的人儿,既可怜又无助,瞧着倒有趣的紧。 陆长风不是顾滕那厮,兴致上来就随心所欲,他向来自制力极强的。 至少此时,他觉得在这样的夜里,欣赏一只温顺的小猫儿,比抱着一只随时会逃脱的、张牙舞爪的炸毛猫更有意思。 黑暗中,两相对望。 一人不敢有丝毫放松地紧盯着对方,一人却轻松地好似闲庭信步。 只是那轻松,却是餍足后的。 而蒋佳月的对峙,也是被掠夺后的惊魂甫定。 时辰缓慢流逝,星云移动,屋中仅剩的朦胧光晕也时强时弱。 蒋佳月靠在屏风上,呼吸渐渐平静下去,那毫无章法狂跳的心也慢下去,再慢下去…… 终是不能归于安宁。 那里似乎被强行打开一道缺口,粗鲁而强势地塞进了什么可怖的东西,随着血液的流动席卷她的全身。 热热地鼓胀着,欢腾着奔流在她的五脏六腑之间。 经久不息,永无休止。 气力在慢慢回复,可热意无从消散,萦绕在她全身每一寸肌肤。 蒋佳月好似看到陆长风全胜而归的模样。 那黑幽如深潭的眸子里的火苗,全都是由她的挫败和臣服混杂而成。 心中缺失的那部分也在其中。 而被强行填塞进去的,则是他威震四方的、十万大军的雄浑气势。 即便逃离,也总不能摆脱他的阴影和桎梏。 蒋佳月在黑暗中,终于领悟到她的确输了败了,彻彻底底。 她否认过,封闭过,也尝试挣脱,最后却还是沦陷在他那无往而不胜的兵法之中。 他撩拨,霸道,疏离,最后又强制侵占她最私密的领地,用尽一切手段,终于俘获了敌人的身心。 一场并不势均力敌的交锋,所以她一败涂地。 而陆长风却胜券在握。 蒋佳月闭了闭眼,重又睁开,所有的惶恐不安和震惊便全数掩了下去。 陆长风是什么性子,什么样的小娘子不曾见识过,不过觉得她好用罢了。 吃多了酒,就能随意戏弄的。 一而再,再而三。 她最终还是要离开他,走出陆家,回归到三个月前的生活,做一个平淡无奇的女子,过一生市井小民的日子。 殊途,是不能同归的。 念及此,她心中隐隐有些刺痛,虽秘而不宣,却非要捏紧了拳头,将指甲刺入掌心方能缓解。 她紧紧咬住下唇。 那是陆长风刚刚才圈定的领土,还留着他全部的气息。 打住! 她用力,贝齿陷在柔软的红唇之中,咬合出一道因失去血色而苍白的印迹。 突然那股铁锈般的味道又浓烈起来。 蒋佳月从疼痛中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太用力,竟然连唇都咬破了。 指甲也深深掐在掌心里。 那股心底深处的痛意,才好似被逼迫着深藏遁形。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身子放松下去,腿脚没了力气,顿时仰靠在屏风上。 陆长风脚下一动,就想过来。 不成想她却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颤抖。 陆长风顿时收回动作,见她真的是被吓的狠了,也有些心疼。 他也不知方才是受了什么蛊惑,竟鬼使神差地…… 想他自从懂了男女之道,经过的小娘子也有不少,个个都是绝色,既温柔又体贴,不仅善解人意,还善解人衣。 哪个不比她懂得奉承? 哪个又不比她娇媚可人? 一个只心心念念着挣几两小银子的,动不动就要炸毛梗脖子的,身材还竹竿似的黄毛丫头。 每次都气地他胸口疼。 明明都成了他的妾室,居然还敢跟一个小厮勾勾搭搭,给他戴绿帽子! 真是翻了天了! 陆长风唇角微勾,“知道怕了?那就给爷乖顺点。” 他从几案后走出来,长腿一跨,不过两三步就到了她的面前,盯着她布满红晕的娇容,伸手把人捞起来,贴在她耳畔,压低了声线,“听懂了?嗯?” 他一靠近,蒋佳月本能就想逃避。 奈何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只能勉力支撑着不顺着屏风滑下去,又能往哪里躲? 自然是被他带着,重新被他的气息萦绕。 好在陆长风也不再吓她,甚至一只大掌只是虚环在她背后,继续说道:“只要你乖乖听爷的话,就没事了。” 蒋佳月被他的呼吸喷在颈窝中,只怕稍微一动弹就会落在他怀里,蹭在他唇上。 可颈窝,却好似比后腰更敏感些。 那震颤更强烈,酥麻不再是涓涓流淌的山泉,而是波浪汹涌的大江大河。 紧紧矍住她。 心底那根断裂的细线,突然分化成数以百计千计的绒毛,在她所有的穴位上肆意妄为。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简直要命。 蒋佳月本就没什么力气,又惧怕他再次动作,紧绷的身子在刺激之下,再也无力支撑,倒在陆长风的怀里。 那刚刚品尝过她的味道的、强悍的双唇,便擦过女子圆润小巧的耳垂,落在酥麻最集中的颈窝处。 所有的感觉戛然而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剧场之贺岁篇 (贺岁篇奉上,依然免费。感谢大家对我的包容,新的一年,愿大家随心从行。) 几日前那铺盖天地的雪早已化了。 天蓝地阔,若不是因层层叠叠的房檐遮挡,也许便可瞧见瑞国公府之外的繁华。 贩夫走卒的来往叫卖声,市井小民的寒暄祝贺,俱是新年之前的喧闹。 穿透高深的墙头,越过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随着稀薄浅淡的轻云,以及鼎盛的日光洒落进棠锦轩中。 背阴的墙角处还有些许积雪不曾融去,在这晴好温暖的日子里,泛着凌凌细碎的微光。 打在窗棂上,映出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光点,随着拂过枯草飘叶的冷风,微微摇曳着晃动。 蒋佳月起身打开窗户,凝神看了片刻。 她正在给陆长风整理衣物,等过完年,他便要去江陵了。 据说陆老夫人心系孤身在祖乡的陆老爷子,想要尽早回去陪伴。 执子之手,虽不能终老,却也相守不离。 德元帝最近越发倚重陆华楠,很多事甚至越过了几位阁老,直接与他商议,便只能由陆长风代替互送陆老夫人回去了。 只是…… 陆长风虽不说,但这几个月回来的是更晚了些,且回回都难掩疲倦,就算是在家,也总有左先生那样的人物进进出出。 蒋佳月隐隐觉得,怕是不太好了。 她又做了一回那个梦。 深,暗。 好似从高处毫无防备地往下坠落,心被高高提起,又重重放下,却失了该有的恐惧。 有一些面庞在她周围闪现,又瞬间隐匿在漆黑中,如同不敢现身在日光下的影子,便只能在暗处窃窃私语。 嘈嘈切切。 叹了口气,蒋佳月收回目光,落在手上的衣物上。 这是她亲手做的直裰。 上好儿的碧色锦缎,偏生叫她一赌气在上头绣了四喜如意云纹的花样。 陆长风顶不喜欢这种。 手轻轻拂过袍子,针线细密平整,都是她一根一根绣线挑出来,又憋着一股气绣上去的。 昨夜收了线头,她故意搁在几上过了陆长风的眼。 原本想着过后便能收起来,她也可以开始给蒋南秋做衣裳了,谁知他夜里回来,看了一眼,竟让她整理好了,带去江陵。 看那架势,是打算上身的。 蒋佳月也不管他,今儿一起来,伺候陆长风出了门,便开始收拾。 他爱丢人便丢人吧,反正谁也不知道是她做的。 东西不多,拢共也就七八样儿,总归江陵那边是齐备的。 陆长风还点了李议一道跟着回去。 蒋佳月有时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自打那回过后,陆长风再不曾出格的,只是她却一直不曾在棠锦轩见过李议了。 好像连着王二都跑的少了。 摇摇头,她手下接着收拾,却听见身后好像有轻微的脚步声。 回身一瞧,原是陆长风。 “四爷。”她怔住,不知他如何这个时间又折返回来。 陆长风打眼瞧见她手下的衣裳,眉心便舒展不少,道:“活儿有长进了。” “多谢四爷夸赞。” 陆长风顿了顿,柔声道:“出了门想起来,有没有什么东西想买了从京城带回去的?爷今儿恰好有空,带你出去逛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五章 有身子了 “四爷,左先生来了。” 王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落在这寂然的夜色里,便好似近在耳畔。 蒋佳月吓了一跳,伸手就推开陆长风,望向门边儿。 陆长风皱眉,呼吸却很快平静下去,沉声道:“进来。” 门发出“吱呀”的轻响。 王二没想到屋子里这么黑,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但想到李议的事儿,倒也好似明了。 他不敢跨进去一步,只站在外间,隔了屏风将事情说了。 原来左先生在外院吃了酒后便回屋歇下了,中途许是收到了什么消息,便急匆匆打发人过来喊陆长风。 “把左先生请到小书房去。” 陆长风一行往外走一行吩咐,突然又停下步子看了她一眼。 “不用等爷回来了,你先歇下吧。” 蒋佳月正在摸未用过的烛火,闻言一怔,愣愣地说了句“知道了”,便看着人走了。 他步子沉稳又坚实,宽阔的背脊在夜里充满了张力。 她早就知道他是极有力的。 蒋佳月回过头,将门掩上,打了热水洗漱一番,便自顾自去了倒座房打算睡了。 只是翻来覆去地,辗转难以成眠,脑子里乱哄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想头。 夜色渐深。 陆长风还未曾回来,她翻个身,真的困的狠了,便也迷迷糊糊睡过去。 期间好似听着些动静,只怕是陆长风回了棠锦轩,蒋佳月却也懒得起身理他,侧耳听了片刻,他好似叫了王二进来伺候。 蒋佳月索性把头枕在掌心,心安理得地睡了。 这回却睡的安稳多了,待一睁眼,屋外已是大亮。 昨儿还是艳阳高照的初冬天气,今日突然就冷下去,刮起一阵阵的寒风来。 瑞国公府里挂的红绸灯笼等物,俱都被吹地晃荡起来,发出“漱漱”的声响。 宾客尽去,就添了萧瑟。 待林玉窈三日回门一过,东西便都撤了下去,瑞国公府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蒋佳月不曾见过林玉窈,只听说她与陆长清是极恩爱的,两人进去出来都是形影不离,或者在屋子里读书作乐,或者在园子里闲逛赏景,羡煞旁人。 蒋佳月也听了些难听话,却也只是一笑置之,并不放在心上。 她照常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自那日半夜左先生将陆长风叫出去,一连好些日子他都早出晚归,甚至有几日都未回来。 蒋佳月晨起一看,被褥还叠的整整齐齐,是她睡前的模样。 也不知外头出了什么事。 她整日待在院子里,也没什么去处,除了小群,连话都与人说的少了。 心中沉甸甸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慢慢冷下来,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底,已是十分冷冻的时节了。 陆长清院子里的丫鬟透出口风来,说是林玉窈有了身子了。 因头三个月不稳妥,还不让对外说,千书却故意在蒋佳月面前提了一句。 这日她闲坐无事,又教了小群一个针法,就随她捣鼓去了,拿出了给陆长风做的衣裳,慢慢做着。 反正也不着急。 千书捧了一件衣裳过来,见着她略略行了个礼,目光就落在她手上。 “姨娘真是手巧。” 她这话不知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蒋佳月心里还装着事,也不管她,闻言笑了笑,“千书来了。” “是呢,夫人叫针线房给四爷做几套冬装,这是先做好的,便送过来给四爷看看,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她们再去改了。” 这事蒋佳月知道,她看了一眼,不论是料子还是手艺都十分好,倒显了她手里的不好了。 她看到千书唇角有一抹嘲讽的笑意。 任凭你是什么姨娘,还不是没什么好东西,当真以为夫人疼你,四爷宠着吗? 看看吧,这都多少日子了,连一个赏赐都无,身上穿的还是进府时候的穷酸样子,发髻上一个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只怕那套头面也不舍得戴,藏到哪个箱子里锁了吧! “这料子是江南那边今年新出的,整个儿京城都没得多少,贵妃娘娘特特给咱们四爷留了呢!”千书说道。 “是吗?” “且还说,贵妃娘娘一同赏下来的,还有几匹,老夫人夫人自不用说,就连三少夫人也得了。便是几位姑娘,虽不是这个料子了,但也是顶难见着的。” 蒋佳月抬头看她,缓缓露出一抹笑来,“娘娘果真抱宝怀珍的呢!” 这笑是跟陆长风学的,实在叫人摸不出什么心思。 千书心里便没了底。 她虽然认得字,但绝不会太多,更别提蒋佳月这话是什么意思了,但直觉应是夸赞贵妃娘娘的。 她不敢随便接,心思转了转,笑着道:“瞧我,好端端地和姨娘说这些做什么,该打!” 小群也抬头看她,气鼓鼓地想要说什么,却被蒋佳月拦了回去。 “我成日无趣,巴不得有人跟我说说话呢!” 小群知晓她不欲多生事端,但千书未免太过分,竟在月儿面前自称“我”。 在陆长风面前又装的懂事知礼。 便忍不住道:“奴婢陪您还不够嘛!四哥说了,有些话,不准下人乱嚼舌根子的,否则就要撵出去!” 她这个鬼机灵,向来月儿来月儿去的,便是在陆长风面前,那也是喊一声“四哥”,更别提楼氏等人更不会将她当做下人,何曾在人前自称过“奴婢”的? 这会儿却故意磕碜千书,将字音咬的重极了。 果然千书脸色一变,虽然还强笑着,却不着意处暗自瞪了小群一眼。 不过是个装可怜博人同情的丫头片子罢了! 自以为抱着什么大腿不成?成日里跟在后面捧臭脚,看你还能得意几日! 心中愤恨,只到底是改了口风,嘴上说道:“奴婢失言了。” “不妨事的,衣裳就放在那里吧,等会儿我来收拾便行的。”蒋佳月低下头继续做针线。 千书却踌躇了一会儿,好似有些不知如何开口,“姨娘……”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您听说了吗?”她压低了声音,弯腰凑在蒋佳月耳边,小群亦伸长了脖子听。 “奴婢听说,三少夫人有喜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六章 气氛融洽 “是吗?”蒋佳月微微一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可不是嘛。”千书也笑起来,“也是三少夫人命里有这个福气,这才嫁进来一个多月,便有了身子了!夫人都高兴坏了。” 陆家人丁不算兴旺,到了陆长风这一辈儿,只有陆长玔娶了妻子,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林玉窈刚进门就有了喜事,自然矜贵。 生下来,不论是男是女,那便是嫡长孙辈的头一个,更是了不得。 千书还在说话,“夫人把身边儿最得用的嬷嬷都遣过去了,从现在开始就给三少夫人调理身子,东西流水似的往里头送呢!” “呀!” 她说了半日,蒋佳月都没个表情的,正要再说,却听她惊呼一声,顿时得意地撇了撇嘴角。 就知道不是个无欲无求的,可装不下去了吧! 谁知蒋佳月却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小群和千书,皱着一双黛眉,喃喃道:“夫人都送了许多东西去,我是不是也该送些什么?” “正是呢,奴婢也是这个意思,否则叫人知道了倒不太好。”千书连忙接道。 蒋佳月点点头,眼角瞥到小群焦急的脸色,对千书道:“这事儿我知道了,回头等四爷回来,再好好儿商议一番。” “您……自己呢?是不是送些小东西比较好?”千书没料到她这般说,顿时有些急切。 蒋佳月闻言摇头,“不妥。” 千书还要再说,她却止住了,“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三少夫人身份尊贵,是世家嫡女,见多识广的,打小就是金尊玉贵里长大的,规矩也多,我若去了,反倒不美,还是等四爷回来吧!” 如此这般打发了千书走,才叫小群松了一口气,就伸手刮她鼻子,“急什么呢!” “急死我了都!还好你机灵。” 小群一行陪着她收拾东西,一行道,“我觉得,三少夫人那边,还是别去比较好。” “为何?” 小群就有些犹豫,只想的却与蒋佳月全然不同。 她吞吞吐吐地问道:“你……还记得璇娘的事嘛?” 蒋佳月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懂了她的心思,心中霎时一片暖意。 她握着小群的手,“我知道了,谢谢你。” “其实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反正你也说了不会去的,且……许是和当时大不一样,我多心了而已。” “不。”蒋佳月摇头,“小群,有你真好。” “好端端儿地,说这些干什么,怪肉麻的。” 蒋佳月就道:“行,那我回头给你做糯米团子吃,就算是道谢了?” “这个好这个好!四哥最爱吃了!”小群拍手应和。 分明是她想吃,却推在陆长风这个最不喜甜食的人头上,蒋佳月也不戳穿她。 两人便将东西赶紧拾掇好,蒋佳月洗了手,挽着袖子就去和糯米面了。 小群则洗了红豆。 “小群。”蒋佳月忽然出声唤她。 “嗯?” “你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哪样?”小群不解。 蒋佳月停下动作,想了想道:“千书,好像连着你都有不满了。” 以往小群是谁也不偏帮的,身份又摆在那里,谁也不会去得罪她,所以和谁都能处的来。 可是为着蒋佳月,不仅在江陵,便是瑞国公府,她已经几次驳了千书的脸面。 蒋佳月虽感动,却也担心的很。 “我才不怕她呢!” 小群故意哼哼了两声,“我光明正大,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呗!当真以为你好欺负呢!” “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小群捏了块面团去玩儿,不在意地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而已。” “又做什么好吃的呢?”话音刚落,小厨房外头进来一人,探头冲里面看了看,笑嘻嘻地跑过来问。 是小田。 两人便都不说话了,蒋佳月笑着道:“闲着没事,做红豆糯米团子呢!你吃不吃?” “吃啊!” 小田眉眼都笑成了一条线,“千书姐姐让我来拿东西,等我回来就一起帮忙。” “好。” 待做好了点心,蒋佳月也不吃独食,留了几块儿给陆长风备着,剩下的一份给了小群,另外多的都叫小田一人拿了一块儿吃去了。 “这时候还有心思做这个,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 千书拿了红豆糯米团子,尝了一口,悻悻地嘀咕了一句。 其余人等作何想法,蒋佳月一概不知,她先前抄的书册陆长风说是要拿走,她只得每日吃过晚饭后再抄一些,打算另外给蒋南秋抄一册的。 洗了手,刚刚把墨磨了,外头却传来动静。 她跑出去一看,原是陆长风回来了。 他鲜少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一时手忙脚乱地伺候,待陆长风用过饭漱了口,看到桌上的点心,就问道:“你做的?” “是。” “嗯。”陆长风点头,食指夹了一块吃了,又接着问道,“这些天都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左不过是那些小事,不值当说的。” 蒋佳月离他有些远,说话也硬邦邦的没什么意思。 自那日过后,她与陆长风说话总不自在的。 偏生他还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若不是每日早出晚归见不着人,蒋佳月真不该要如何自处。 幸而这么长时间过去,虽然还别扭,却也好了不少。 “说说。” 陆长风又捏了一块吃着,闲闲地吃了一口茶。 蒋佳月见他难得能早些回来,心情也还不差,便再不想惹了他什么不痛快,两人都不舒坦。 因而就掰着指头,一样样说与他听了。 “做了会子针线,又和小群说了话,做了糕点,正打算抄书呢,您便回来了。” “抄多少了,拿来我看看。” 陆长风难得闲心,蒋佳月拿过来后,竟还与她说了几处典故,气氛融洽地叫她有些不敢相信。 “对了,还有件事……” “说。”陆长风心情好似更好了些,勾着唇角。 “妾身听说,三少夫人有喜了,想问问您,是不是送些什么东西去才好……” 陆长风闻言,瞧她脸色,忽而道:“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七章 您真有钱 陆长风问的没头没脑地,蒋佳月一时没回话。 “你说了,爷自会帮你。” 蒋佳月想了想,该不会是在说千书?难道是小群与他说的? 可是陆长风刚回来,不说小群不会瞒着她去说,便是说,手脚也不该这么快。 “怎么了?” 陆长风见她总不回话,挑了挑眉,心道小丫头是不是还记着仇呢。 能有多大的事儿,不过亲了摸了而已。 其实陆长风还真有些不在意,只是想着蒋佳月毕竟没经过这些,吓着了也是正常。 只是他陆长风的姨娘,还容不着旁人说三道四的。 “忘了爷说的话了?” “妾身……” “记着自己的身份,爷自然会帮你。” “可是……”蒋佳月为难地看着她,“妾身确实没什么事要说的……” “咳咳!” 陆长风顿时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虽然竭力压制,用咳嗽遮掩,还是露出了一点痕迹来。 蒋佳月小心翼翼地递了帕子过去。 他摆摆手,瞧着帕子有些眼熟,原是她新做的还不曾用过,便握在手里,到底没用。 “算了,伺候洗漱。” 蒋佳月得言,转身就出去打了热水进来,等陆长风去了净室就回了倒座房,侧耳听动静。 良久,陆长风方才出来。 她也跟着出去,见他头发还湿漉漉地,人靠在那里看书,便拿了巾子过去,站在后头替他擦头发。 外头月影婆娑,星辉洒落在清冷的冬夜里,想必明儿天气该转好了。 “你想送什么?” 她正胡乱想着,陆长风却放下了书册,看着二人映在地上的身影交织在一起,问道。 蒋佳月反应了会儿,才懂他是在问林玉窈的事情。 分明是要问他的,结果自己个儿却忘了。 想了会儿,她有些不确定,“妾身不懂这些,但听说二爷和二少夫人送的是一匣子品相上好的东海玉珠。” 她手下动作轻柔,陆长风将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陆长玔虽是他庶兄,但自小吃用与他并无差别,名下也分了田铺等财产,加之如今又有了官身,手里握着实权,自然宽裕。 陆长风倒不是缺钱。 陆长清成亲那日,陆长玔说要来他院子里,第二日果真来了。 兄弟二人在小书房密谈许久,这几年他们很多事虽不曾明说,但都心中有数。 他想的是另一桩事。 “妾身想了许久,这么大的支出,倒有些拿不准了……” 蒋佳月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不满意,只得添补道,“因而想着先问问您的意思,妾身再去照办就是了。” 陆长风闻言睁开眼,挑了一双长眉,“爷说了,璟萃院里你做主,银钱自然也做的了主。下次再有这种事,不必问爷。” “可……” 可她没有银子,也没有库房的钥匙。 陆长风想起这一茬来,原本早就想给的,却每每被她气着,倒忘了。 璟萃院里零碎的用度向来都是千书去账房里支取的,这种喜礼却是各房各院自己出银子,没有从库房走的道理。 陆长风起身,她便停了手,看着他走到博古架前,从最上层摸出来一个锦盒,扔过来。 蒋佳月连忙抱住。 “打开瞧瞧。” “哦。” 她将锦盒放在几案上,外头并没有锁上,轻轻一按,锁扣就“啪嗒”一声开了。 打开盖子一瞧,里头再没有什么暗层,两把钥匙并厚厚一沓银票,上面压了两个大金元宝,就那么大剌剌地搁在里头。 蒋佳月呆呆地看了会儿。 她只不过是想问陆长风支点银子,没成想他竟给这么多…… “喜欢?” 陆长风走过来,见她眼都直了,不禁好笑,故意道。 “没、没有啊!”蒋佳月摇头否认,“那个,四爷,用不着这么多吧?” 陆长风更好笑起来。 “你知道那些银票是面值多少吗?” 蒋佳月伸出两个指头,轻轻拨开金元宝和钥匙,立时烫着一般缩回来,差点惊呼出声,“一千两?” 她压低了嗓子,做贼一般,睁大了眼看着陆长风。 那里最少几十张银票…… 陆长风居然这么有钱! 而且就在她眼皮子上面放着…… 这、不怕贼偷也怕贼惦记啊,他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担心? 原本不知道倒还罢了,如今蒋佳月看着眼前那价值几万两的锦盒,心砰砰直跳。 难不成还要放回架子上去? 被偷了怎么办?会不会算在她头上? 她咽了口口水,赶紧将盒子盖上,朝陆长风推过去,“还是您来吧!” “哈哈!”陆长风大笑起来,却不妨被她瞪了一眼。 好似是让他小些声,别被人听着了。 他也学着蒋佳月小心翼翼地模样,将盒子再推回去,“把钥匙拿了。” 蒋佳月看他。 “爷叫你拿就拿!”陆长风不耐烦地皱眉,她才重新打开锦盒,将钥匙拿出来,放在掌心握了。 “跟爷后面。” 陆长风当先朝前走去,蒋佳月不明所以,只得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他也不掌灯,径直走到几子后头,将墙上挂着的前朝山水画大师的生前绝笔一把扯下来。 蒋佳月一闭眼。 那可是张大师的手笔,不论其收藏价值,就是拿去卖,最少也是千两起价的。 陆长风这个粗人,暴殄天物! 她睁开一只眼,正要问他是不是仿品,却瞧见陆长风不知碰到什么东西,那画后头竟露出个空间来! 这是……暗格。 里面有几封信,信上压了一只锦盒,和博古架上的一模一样。 蒋佳月一瞬睁大了眼,目光从暗格转到陆长风脸上,好似看到他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从里头拿出锦盒来,这次是锁上的。 蒋佳月顿时屏住了呼吸。 那随意放在博古架的盒子就价值几万两白银,可想而知这被陆长风藏起来的,又该是何等珍贵! “打开。” 陆长风看了眼她手里的两把钥匙,淡淡吩咐了一句。 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 蒋佳月觉得掌心都快出汗了,一是期待,二是紧张,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么多。 她走上前去,将其中一把钥匙插在锦盒的锁孔中。 “啪”。 —————————— 锦盒的锁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蒋佳月心就是一紧。 难道里面全都是一万两的银票? 想想就激动。 虽然不是她的,但看一眼也很满足啊! 这么大的锦盒,得装多少银票?最少一百张吧? 一百张一万两,就是…… 一百万两!!! 蒋佳月两眼放光,捏紧了手里的另一把钥匙。 克制,克制。 她回头看了一眼陆长风忍笑的神色,当然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丢人,可是这么多银子就摆在她眼前,谁能不动如山啊? “恐怕你想多了。” 陆长风瞟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隐忍了又隐忍,才没有大笑出声。 蒋佳月却根本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聚精会神地盯着锦盒,缓缓打开。 嗯? 空的? 她伸出头去看,这才瞧见盒底躺了两张纸,还有些眼熟。 烛火虽然亮堂,却照不清楚盒子底部的阴暗处,她稍稍移动了锦盒到了更亮堂一些的地方,却不伸手进去拿。 陆长风撇过头去,肩头抖动了两下。 “咳咳。” 他刚咳嗽,蒋佳月就看清了那张纸是什么。 赫然正是她的欠条和卖身契! 她亲手写的那张,和陆长风纳她为妾那日在小书房写的卖身契……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陆长风价值“百万两”的锦盒里头…… 他定是故意的! 蒋佳月一把拿出那两张纸,仔细看了两眼,果真是的。 看着陆长风好似恶作剧得逞一般的神情,蒋佳月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一言不发地将纸张重新放回去,又锁上。 嗯,没错,他确实有毛病。 江先生下次应该好好给他诊诊脉。 “咳咳。”陆长风又清了清嗓子,指着锦盒,“你不要吗?” “四爷会给吗?”蒋佳月无动于衷。 陆长风摸了摸下巴,没出声。 真是个傻丫头,既然连钥匙带着暗格的位置都叫她知道了,难道还会拦着不成? 不过…… 她既然不愿意走,刚好他也缺个使唤丫头。 陆长风不再说话,看着蒋佳月将锦盒重新放回去,便上前在一旁摁了一下,果然暗格又缓缓退回去,与墙面并无二致了。 蒋佳月早没了心思同他的恶作剧置气,不动声色地用眼角余光看他动作,暗暗记下了机关的位置。 往左边大约一寸半、上边儿三寸的距离。 若是等她还清了银两,也攒够了银子,陆长风仍不放她,就偷了契约去找陆老夫人评评理! 心里打定了主意,面上却好似什么也没瞧见一般,转过了身子,拿了张大师的画作递给陆长风。 陆长风便也当做不知道。 也不知那几封信是什么来头,该不会是璟萃院里所有奴仆的卖身契吧? 蒋佳月知道世家贵族里有人爱好古玩,有人钟情书画,还有喜欢蛐蛐儿鸟的。 收藏下人的卖身契,陆长风怕是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她将用过的钥匙放回去,盯着陆长风,等他说话。 看来另一把钥匙开的,也不会是什么贵重东西。 毕竟陆长风这种世家公子,从小纨绔惯了,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更不会缺银子用,所以才不当回事。 故意看她出糗呢! 陆长风半晌才压下去笑意,淡淡说了句“过来”,便又自顾自去了对面。 那边儿的墙壁可什么都没挂,空荡荡的,连着东花厅。 陆长风身材修长,伸手一够,几乎就有两个蒋佳月那般高了,中指弯曲,有节奏地敲击了几块墙面。 “咯咯咯咯……” 安静了一瞬后,突然不知何处传来极轻的移动声,蒋佳月连忙四下看去,活像个受惊的小猫儿。 但屋子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变化。 蒋佳月困惑地看了看陆长风,只见他移开身子,露出身后三尺见方的一块儿暗格来。 比方才足足大了三倍不止。 蒋佳月惊叹不已,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精巧的机关。 只见那暗格被分成了三格,每一层都放着几样东西,蒋佳月虽不认识,但光凭观感,也能猜出大概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中间一层,又放了一只锦盒,仍是上了锁的。 这和她想的不大一样,蒋佳月将钥匙递给陆长风,“四爷。”转身就要回避。 陆长风好笑的很,也不管她,接过去道:“看着。” 他直接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扭便打开了。 里面全部都是纸张,却不是银票,也不是卖身契。 蒋佳月看到第一张上头,用朱砂墨写了鲜红的“地契”两个大字。 “这是东市的铺子。”陆长风让她过去,一张张与她看了漫不经心地道,“这是西市的,这些都是江陵的产业。剩下的都是田地,各处都置办了一些。” 蒋佳月看着几十张地契在面前晃过,一时眼花缭乱,只能听到陆长风的话从耳中飘过,脑子却转不动了。 陆长风给她看这些做什么? 显摆自己有钱? 喝多了撒酒疯? “缺钱用了,就从那个盒子里拿。”陆长风指了指博古架,“这里的嘛……你都用不着,看看就行了。” 他“啪”一声合上盖子,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就知道他是故意的! 蒋佳月无语,看小孩子一般看着陆长风,心中暗道:等明日陆长风出去了,她得好好儿把棠锦轩的墙面儿都摸一遍,没准陆长风就在哪个暗格里塞了银票,自己不记得了。 到时候把银票扔在陆长风跟前,再把欠条和卖身契偷了,他还能奈她何? 她想着就好笑起来。 眉眼弯弯,眸子亮晶晶地。 “吓傻了?” 陆长风故意揶揄她,“只要你平时不乱打开,没人知道这些地方,也不会丢,别怕。” “呵呵。”蒋佳月冲他干笑两声,“四爷。” “嗯?” “您真有钱。”她真诚地看着陆长风,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 那些铺子田产,虽然不是真金白银,但少说也值几十万两吧?而且又都每年都有收益的。 陆长风闻言,朗声大笑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八章 心如明镜 最后到底是不曾动了陆长风的银票。 因想着林玉窈喜爱读书,蒋佳月拿了陆长风给的库房钥匙,挑了几卷书画,与他提了提,陆长风便点点头,才送到陆长清院子里去了。 也没有叫千书送过去,恰好小田进来撤早饭的碗碟,说起陆长清和林玉窈令人艳羡的恩爱来,蒋佳月便叫她和小群一道去了。 孰料用了午饭后不久,蒋佳月正在院子里走动消食,林玉窈竟亲自来了璟萃院道谢。 蒋佳月赶忙迎上去,千书动作更快,方才还不知在哪儿,这会儿已跑过来,挤开林玉窈的丫鬟,扶着往棠锦轩走去了。 小群在后头瞪了一眼。 进了屋子,林玉窈便抽回了手,转而覆在蒋佳月手上,笑意温柔,“论年纪排行,我都可叫你一声妹妹的。月妹妹,谢谢你的礼了,其实用不着这么客气,倒叫我愧受了。” “三少夫人……” “我既叫你妹妹,你便称呼我姐姐可好?” 蒋佳月话未说完,林玉窈就调皮地按了按她的手背,“我在家中是独女,很羡慕人家姐妹成群的热闹。哥哥们既粗心又忙碌,总不能陪着,只得成日里一个人自娱自乐,你便圆我一次心愿,可好?” 蒋佳月点头,“林姐姐。” “哎。” “那都是四爷的意思,我也是照办而已,还怕您不喜欢呢!” “怎么会不喜欢呢!”林玉窈打量了一眼棠锦轩的摆设,根本没有多少书卷味儿。 她听陆长清提起过,陆长风幼时非常聪慧,三岁能吟五岁成诗,很有天分。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走士林一途,结果年纪越大,人却越发不爱读书起来。 最后倒文不成武不就了。 陆长清从璟萃院拿了一册奇闻录回去与她看,听说是蒋佳月的手笔。 那想必送书画亦是她的主意了。 林玉窈先去了陆长玔的院子,说了一会子话,这才到了棠锦轩的。 “我听说,妹妹是从江陵过来的?可还习惯京城的气候,是不是比江陵冷多了?” “还好,就是有些干燥。” 林玉窈细细看她面容,便羡慕起来,“妹妹真是好肌肤,玉瓷儿一般。你刚来,不习惯也是正常的。若是觉得干燥,我倒知道几个护肤的好方子,明儿就叫人送过来。” “多谢林姐姐了,实在不必那么麻烦。”蒋佳月不好与她太多来往,便婉拒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左不过是下面的人跑一趟腿。” “那就多谢林姐姐了。” 如此这般又说了些闲话,又问了问那手抄奇闻录的事儿,林玉窈便回去了。 千书要送,蒋佳月也不去管。 “姨娘,不如明儿奴婢过去替您拿方子吧?想必三少夫人那里整日忙碌,也没多少空的。” 待回转了来,她对蒋佳月说道。 蒋佳月笑了笑,“好。” 楼氏一时半会儿不会往陆长风身边儿塞人了,陆老夫人更是说过不会再按着陆长风,不仅千书,许多丫鬟都着了急。 第二日,她果真去了林玉窈那里拿了方子,此后几日更是与那边来往地更密切些了。 也不知是不是蒋佳月送的东西合了林玉窈眼缘,自此以后她倒是隔三差五都会来璟萃院坐一坐,左不过是与蒋佳月说些小话儿,日子倒也有趣了些。 她也喜爱小群的性子,三人有时说说笑笑地,一下晌竟就那么过去了。 “对了林姐姐,你总是出门,三爷不担心吗?”混的熟了,小群也跟着喊林玉窈“林姐姐”了。 “他呀!”林玉窈就捂着嘴笑,“这几日正埋头在给孩子取名儿呢,连我都没空理了。” 话虽如此,眉眼里却俱是蜜意。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仍是忙的见不着人,每每她歇下他才回来,她醒了他已出门了,已经好些日子没说过话了。 不知怎么,心里倒有些不自在。 他在,她觉得他喜怒无常难伺候,不在,又觉得棠锦轩空荡荡的冷清。 那四喜如意云纹的衣裳已做的差不多了…… 林玉窈见她面有忧色,想起听来的那些传闻,便不知该如何说了。 据说陆长风此前曾有过一个妾室,与蒋佳月倒有几分相似…… 千书还和她身边儿的丫鬟提起过,陆长风不过是因了长相才纳妾的,其实并不如何宠爱。 更有甚者,说陆长风夜里都不让伺候…… 若是以前,林玉窈还是个大姑娘,自然听不得这些闲话,也不会叫身边儿人乱说。 但如今她一来已懂了人事,又有了身孕,二来也是与蒋佳月亲近,就有些担心她。 林玉窈看了一眼小群,压低了声音,问蒋佳月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蒋佳月朝她笑了笑,眉眼里却仍没什么笑意。 林玉窈索性凑在她耳边,“是因为四爷的事儿?” “没……没有。” 蒋佳月慌忙低下头否认。 林玉窈就笑起来,“你呀就别骗我了。”她叹口气,“虽然与你相识不过月余,但我却知道你的性子,既要强,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不像那等成日坐在家中等靠着男人的。” 蒋佳月看着她。 “只是啊,你这样的性子,好也不好。” 林玉窈看着小群懵懵懂懂的模样,“女子,要么就天真不谙世事最讨人欢喜,要么就娇柔可爱博人欢心,太独立了,虽然自个儿心安,却总不叫人心疼,自己也就难免多受些苦处。” 蒋佳月心中苦笑一声。 她算什么独立,又哪里来的心安,如今不过是小和尚撞钟,过一日算一日罢了。 陆长风欢不欢喜,旁人心不心疼,她从来没想过,这辈子也不会奢望。 “那林姐姐又是哪一种?” 林玉窈看着远处,笑意淡了下去,似乎想起什么往事,黯然道:“我么,属于最俗的了。既想博人欢喜,又想保留一片纯真,最后却落得满心困缚。” 蒋佳月瞧她神色,想着原来林玉窈这样儿的人儿,不论家世还是容貌才情都好的,原也是一样有心事的。 想来世间之人,谁又不是心有戚戚焉。 —————————— “你瞧,好端端儿地怎么说起我来了。” 林玉窈说罢,嫣然一笑,“你呀,惯会把人带偏儿的。” 蒋佳月抿唇不说话了。 小群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便一个人又去捣鼓陆长风博古架上的东西,林玉窈就道: “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有些人也别理就是了。” “嗯。” “还有,你别怪我多嘴,四爷那里,也该多上点心才是。” 蒋佳月又拿眼看她,清澈的眸子里有些讶异。 她以为,林玉窈这样儿的人,心中自有一片天地,不会把女子看做男子的附属品,更不会和那些妇人家一般,关心……这些事。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觉得我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林玉窈冲她挤眼,“我说了,我不过是最俗的那种。既要人喜欢,又要装的清高,连你也骗了吧!” “只是觉得,其实众人都一样罢了。姐姐说自己大俗,何尝不是一种大雅,大多数人只是看不懂内心罢了,或者看懂了,却不愿承认。” 我便是这种人。 蒋佳月在心底暗暗补了一句。 她如今倒真有些羡慕林玉窈了。 不是羡慕她和陆长清的恩爱,而是羡慕她这样的性子。 外头不是没人说林家攀高求富,将嫡女嫁给一个病秧子,但又有几个人知道,林玉窈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世俗的言语,从来不曾将她束缚。 她做到了世人对林家嫡女的称赞之词:聪慧,端庄。 也得到了生活的善待。 并且忽略了她不愿在意的,没有丝毫益处的世俗伤害。 心如明镜,尽管面对多少迷雾,但自身不带一丝阴霾。 蒋佳月知道,曾经自己也是如此,一心想着日后和家人在一起的美好生活,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只向着那一个愿景直行。 但她和林玉窈不同的,是她没有向自己承认的勇气。和林玉窈相比,她才是那个鱼和熊掌想要兼得的人。 这些日子以来,她时而彷徨,时而不安,时而又下定决心…… 却不愿意去深究,到底是什么让她摇摆不定。 林玉窈只道她是与陆长风别扭着,却不知到底为何,说到底不过是劝她有时该柔软便柔软一些,也省了自己受苦。 此时见蒋佳月虽然好似想通了些,却眉头紧皱,好似正在和自己争辩一般,便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蒋佳月顿时满面通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林玉窈。 这…… 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啊! 蒋佳月虽然知道她看得淡放的开,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但也不至于和她说这些房中之事吧! 林玉窈倒比她更诧异,没料到蒋佳月反应这么大。 这么羞? 难道蒋佳月和陆长风的关系,比她想的还要差些? “妹妹,你……不会……” 看到蒋佳月红成那样的脸色,林玉窈惊呆了,顿时也有些难堪起来。她连忙起身,“你、你自己好好儿想想吧,我先走了。” “林姐姐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小群嘀咕了一句,看了看蒋佳月,“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 “啊?嗯。今天日头好……” 小群看了眼屋外,阴沉沉地,要下雪了,“是吗?对了月儿,等下雪了,咱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蒋佳月点头,“好啊。” “那我先回去把厚衣裳拿出来,说不定今天夜里就下了!”小群高兴起来,迫不及待地就跑回去。 只留蒋佳月还在那里,脑子里俱是林玉窈的话。 什么叫“夜里多迎着点儿,温柔小意点儿,有时也不能一味纵着,要吊着才好”? 她连陆长风面儿都见不着,怎么温柔小意? 啊呸呸呸,问题不在这里,林玉窈到底说哪里去了! 所以她之前的话根本不是那些意思,重点在于让她别总冷冷淡淡地,要可爱娇媚一些?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蒋佳月两颊发烫。 还得在夜里娇媚,迎合陆长风? 打住打住!不能再想了!就当没听到!就当林玉窈是个看破红尘俗世的奇女子! “干嘛哪!”陆长风一进屋子,便瞧见她头摇的拨浪鼓一般,坐在那里发傻。 蒋佳月哪里知道他这么不禁念叨,一想快就回来了,顿时脸色更红,都要滴血一般。 她慌忙站起身,“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哼!” 陆长风心气不顺,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儿。 今儿他和人出去,眼看着下晌天气阴沉下去,好似就要下雪了,一起吃酒的,家里都遣了人过来嘘寒问暖,送衣送伞,就他一样没落着。 要着有什么用,成日只会给他添堵,摆设用的! 陆长风看着那些人一行受用,一行不耐烦地说话,起身就先回来了。 他倒要看看蒋佳月成日忙什么,一点儿本分都不记得了。 每个月十几两银子喂狗了是吧! “没什么是什么?” 他脸色比外头的天还阴沉,蒋佳月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刚回来就发火,只得道:“三少夫人来了,说了几句话。” “说话,哼!”他又是一声冷哼,“还有呢?” “做了针线。” “拿来瞧瞧。”陆长风闻言,神色已是有些松动,目光落在旁边的衣裳上。 “哦。” 蒋佳月还在想着林玉窈的话,生怕被他看出端倪来,低头垂脑地把衣裳递过去。 “脸怎么红了?不舒服?” 陆长风这才高兴点儿,看着她耳垂都红殷殷地,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便故意逗她道,“拿来,爷试试。” “还没做好……” “无妨。” “哦。” 蒋佳月捧着衣裳过去,他已经除了外袍,露出修长精壮的身材来。 迎合点儿…… 林玉窈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想起来,蒋佳月把目光瞥向远处,根本不敢看陆长风的身子。 “看哪儿呢!”陆长风皱眉。 “没、没什么。” 她侧着脸,将衣裳展开,往陆长风跟前随意比划了两下。 陆长风一把捉住她手臂,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替爷穿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六九章 你欺负我 他力气大极了。 蒋佳月只觉得手腕处隐隐生疼,更多的,却是灼热。 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是该替他穿衣裳,还是想要挣脱开束缚。 林玉窈眉梢眼角的蜜意涌在她脑子里,还有那羞煞人的话语。 “你做什么一回来就欺负我!” 蒋佳月拼命摇头,用另一只手打在陆长风身上,从心底深处升上来一股委屈。 要么就好些日子见不着人,要么回来就无缘无故地冲她发火挑刺。 即便谨记自己的身份,一直竭力克制那些不该有的想头,这会儿闻着陆长风身上的楠木香味,还有那馨香甜蜜的脂粉气,她却怎么也忍不住了。 他成日里就知道在外头耍,何曾想过她是何感受! 人人都说她不得陆长风欢心,只是新鲜几日就过去了,如今连贴身伺候都不许的,更别想……别想…… 呸呸呸,她才不是想要什么孩子! “你只管让我记着自己的身份,但我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旁人还不是说三道四,都是因为你在外头不检点!” 这般下去,不过几个月,还不是照样有一堆人贴上来想做姨娘,又有许多人家要来与国公府结亲! 到时候陆长风难不成还能找一个人过来做筏子么! 等等…… 筏子?璇娘? 蒋佳月眸中水光莹润,眼看就要哭出来了,一手被陆长风捉了,一手还贴在他胸膛上,就那么呆在那里。 “你……”她看着陆长风,心中有一个猜测蠢蠢欲动,却不敢相信。 她那么个小小的拳头,又没有用上力气,落在陆长风身上不过和挠痒痒似的,能有什么感觉? 眉眼里早没了怒气,看着蒋佳月使小性子一般冲他发火,心里竟觉得无比受用。 不仅不给他嘘寒问暖,还有底气冲他发火,恐怕也就这么一个了。 陆长风索性连另一只作怪的小手也握住,放在身前,低头看她,眼中全是戏谑的笑意。 “哭什么?在家里受委屈了?” 女子身上的味道既清幽又柔绵,比外头那些故意涂脂抹粉的小娘子好闻多了。 他深深嗅了一口,便全是她的味道。 莹白的小脸儿细腻柔滑,额头光洁,偏生眸子里全是水光,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鼻头都微微发红了。 要不就冲他横,要不就别扭不说话,这还是蒋佳月头一次在他面前哭鼻子。 陆长风笑意在面上漾开来。 “你……” 蒋佳月吸了吸鼻子,知道自己此刻又哭又蒙的呆样确实好笑。半晌,忽地又恶狠狠地脱口道,“家里没人让我受委屈!” “那是外头有人欺负你了?” 他故意逗弄她。 蒋佳月便果然拿拳头捶他,无奈手被捉了,有气无力地,只是徒劳罢了。 “就你惯会欺负人的!” 她声音小的蚊子哼哼一般,又轻又软,落在陆长风耳里,便化作一滩绵绵的弱水,流在心上,轻轻荡漾着。 他心下一动,早已察觉了蒋佳月今日有些不同,如今更是明显。 “爷怎么欺负你了?说说?” 陆长风的声音压地极低,手上的力气也改捉为握,便更能感受到蒋佳月脉搏跳的飞快。 又急又快,和她起伏的胸脯合二为一。 陆长风把人往身前带了带。 蒋佳月难得没有挣扎,任由他把自己圈在怀里,滚烫的呼吸落下来,整个人都跟着他有力的胸膛起伏着。 她只觉得全身软绵绵地,没了气力。 陆长风身上的脂粉气,却越发清晰起来。 她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咕哝了一句:“你又去哪里吃酒了?” 这是管着他了? 陆长风心下好笑,索性全推到顾滕身上去,难得闲心地解释道:“都是顾滕那厮,闹着非要吃酒。” “去哪里吃了?”她仍追问道。 “绣红阁。” 蒋佳月闻言,顿时就要挣脱他,却被陆长风抱地更紧了些,“别急,爷还没说完呢!” “谁要听你说这些了!” “那你要听什么?爷只是坐了坐就回来了,真的。” 他一只大掌绕到蒋佳月身后,轻车熟路地覆在她后腰窝上,故意用了力道。 蒋佳月果然便是一颤,后背自他手碰着的地方往上,全是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 浑身都绵软了一下。 偏生陆长风越来越近,嗓音也越来越低,几乎要贴着她耳边了,“外头要下雪了,别人家里都送了伞去,爷可什么都没有,哪里还有心情陪他们闹?” “你……”她有气无力地哼唧了一声,心中愧疚的很。 小群确实说过,好似要下雪了。 她却想着林玉窈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哪里还记得给陆长风送伞送披风的事儿。 难怪他一回来,就沉着脸。 想着倒好笑起来,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他,眸中水光潋滟,参杂着委屈和一直以来竭力压制的情谊,唇角微翘。 陆长风喉头一滚。 这小模样,既乖顺又清丽,做出这等形容来,别说他在外头被勾起来的火气不曾发泄出来,便是个正常男子,也学不得那柳下惠。 他大拇指用力按在蒋佳月腰窝上。 “呀!” 女子的声音早没了清脆,又软又糯,红唇微张,惊呼出声。 陆长风是风月场里打过滚的,什么手段没见过,瞧她那样,还青涩的很,却格外动人。 小妮子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敢撞在他手里。 趁着蒋佳月惊呼的功夫,他放开她的手,转而捏住她下巴,轻捻慢磨着,唇擦过她耳垂,落在她鼻尖处。 蒋佳月心中升腾起一股热意,咽了口口水。 “咕咚。” 声音回响在她怦怦乱跳的心里,血液乱窜的身子里,还有空白一片的脑子里,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 她被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吓了一跳,睁大了眸子,惊慌地看着陆长风近在咫尺的脸上。 他…… “知道错了?嗯?”他手下用力,把人带到跟前,蒋佳月眼前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感觉到陆长风的唇印在她鼻尖。 很软,和此前的触感一样又不一样。 他的呼吸顺势喷在她眼睑上,湿润又灼热。 —————————— 蒋佳月忍不住闭了闭眼。 此时的她,红唇微张,紧紧闭着双眼,那卷长挺翘的睫毛还不安地颤动了几下。 脸颊在陆长风的动作下,呈现出向前迎送的动作。 好似在邀人一品芳泽。 陆长风下腹一热,好在他今日没喝太多酒,还压制的住。 抬了抬蒋佳月的下巴,迫使她踮起了脚,他的唇下移,触在她缺水一般微张的檀口上。 “知道错了?” 他这样说话,呼吸就像渡进她口中,哪哪儿都是他的气息,几将要烧穿她的五脏六腑,化成一汪不胜娇柔的春水。 眼看蒋佳月就要咬唇,陆长风低头便止住了她的动作。 瞬时便解了两人的渴。 陆长风的动作温柔地不像话,再不同于上次的掠夺,像是小心翼翼呵护一件珍宝。 蒋佳月头晕目眩,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两只柔夷攀在陆长风身上,只怕一放人就会从云端坠落下去。 良久,他方才放开气喘吁吁的她,盯着那殷红的双唇,沙哑着嗓子,道:“看来是知道错了。” 唇边的笑意与满足,如何也遮掩不了。 蒋佳月睁开眼,便瞧见他那副得逞的神色,顿时羞不自抑。 脸是没法子更红了,索性一头钻进他怀中,不说话。 “羞了?”陆长风仍不放过她,自顾自在她耳边挑弄,“跟爷说说,谁教你的?敢引弄爷,嗯?” 蒋佳月抬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谁、谁引弄他了! 她收紧了手,却不敢开口,怕一说话便泄了心思。 娇柔些……迎合些…… 她哪里懂什么引弄,不过是林玉窈的话一直在脑中响起,神使鬼差地就…… 分明是他没把持住! 她瞪着陆长风,向来清澈的眸子此时蒙着一片水雾,看不真切他的面容,然而却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和比她更快更响的胸腔跳动声。 不等她明白陆长风唇边的笑是何用意,人已再次被他禁锢。 “乖乖听话,爷就原谅你一次。”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饶有余裕地说道。 蒋佳月如同身在巨浪狂风中,随波起伏不定,唯一的依靠是他的双唇,早已失去了言语。 忽而一阵天旋地转,人不知怎么就横倒在床上。 陆长风的身子压下来,一掌撑在她身侧,一掌握了她双手,举在头顶处。 眸子里好似燃着一簇狂乱的火光。 蒋佳月看到她手里还紧紧攥着衣裳的一角,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四喜如意云纹盖在两人身上,忽地害怕起来。 虽然不懂,但也觉得好似就要发生什么可怖的事情。 双手不得动弹,她两脚乱蹬起来。 “嗯……” 陆长风忽然闷哼一声,手上就松了力道。 蒋佳月连忙缩到了床边,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只记得自己好似踢到了什么坚硬火热的东西上头。 陆长风苦笑一声,哪里料到被她一撩拨,就没把持住,却忘了眼前的人儿即便柔顺起来,那也是只容易炸毛的小猫儿。 又敏感又倔强,一旦感受到危险,哪里还会管他如何。 一不小心就中了招,竟被她碰在要害上。 方要教训她,见蒋佳月手里还用力抓了那衣裳,抖抖索索地窝在那里,叫人又爱又恨。 他脸色不太好,蒋佳月就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你没事吧?” 声音也像小猫儿似的,又细又软,挠在他心上,那处更是又痛又难受。 “过来!”陆长风忽而好似疼地更厉害了些,痛苦地皱了皱眉。 蒋佳月吓地小脸儿都略有些白了,想过去,又不敢过去。 “嘶——”他索性闷哼一声,手上好像没了力气,再也撑不住,人倒在床上。 蒋佳月三两步就跑过去,也顾不上自己还穿着鞋,跪在他身边,“你怎么了?” 连忙就要出去叫人。 “别动。”陆长风抬手捉住她,“爷难受的很。” “我、我去喊大夫!” 陆长风心道,让你喊了大夫过来,他还要不要做人了?不得叫人活活笑死。 面上却还痛到无法说话的模样,良久缓了一口气,“你陪爷、说说话。” 都这时候了还说什么话! 蒋佳月张口就要说,瞧着他确实不好过的模样,额上青筋都出来了,有汗珠渗出来。 他那样有力的人,这得有多疼才会如此? “到底伤在哪儿了?你快给我瞧瞧!”她带着哭腔,在陆长风身上到处乱摸起来,“我给你揉一揉……要不咱们还是叫大夫吧?” “嘶——” 她小手到处乱碰,四处点火,恰又碰在陆长风腰身上,顿时他又闷哼一声。 这回倒是真的了,那隐忍的声音,听的她心里一抖。 蒋佳月以为是那处伤到了,连忙就两手覆上去,哭着问道:“是这里吗?你说话呀!” 她豆大的泪珠子就滚下来,滴在陆长风的身上,浸出一片深深浅浅的泪渍。 “是不是这里?疼地厉害吗?我、我去叫人……” “别走!”陆长风将她手按在那里,“不是这里,你替我揉一揉,许就好了,别怕。” 他抬手盖在蒋佳月眼上,“别哭。” 温热的掌心更添了她担心,蒋佳月哭地更厉害了些,眼泪漱漱就往下掉,将他的掌心弄地湿透,陆长风只得开口道:“没事,你替爷揉揉就好了,真的。” “真的?” “嗯。” 蒋佳月两眼一亮,抓着救命稻草一般,“那你哪儿难受?” 陆长风暗笑两声,又皱了皱眉,压着嗓子道:“往下一点。” 他侧身倒在床上,背对着蒋佳月,很好地掩饰了不安分的某处。 蒋佳月哪里知道他的心思,更不会想到陆长风竟无耻到如此境地,只当他是真疼,手就往下摸去。 “这里?” “再往下一点。” “这里?” “往中间来一点。” 她越来越焦急,陆长风的声音却越来越暗哑,重重喘息了一声。 “再下一点……” “还……还没到吗?”蒋佳月原以为他是肚子疼,孰料是这种地方,顿时就抖着嗓子,“要不……您自己来吧?” “不是说要给爷揉揉?”陆长风大掌准确地盖在她手上,带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往下滑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零章 吃什么菜 一连好几日,陆长风都没见着蒋佳月。 那日他骗着她做了那等事,陆长风是舒爽了,却把个蒋佳月羞的不知如何是好,根本不敢出门见人。 手更是搓洗了又搓洗,也总还疑心上头仍留了味儿。 只得整日缩在倒座房里,侧耳听着陆长风出门了,才敢出来洗漱,便是连小群也躲着不见。 小群急的无法,只好和林玉窈说了,谁知她却只捂着嘴笑,还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懂,别瞎凑热闹。 这日陆长风难得回来早了,就被小群堵在门外头。 “四、四哥……” 陆长风见她手都快搅成麻花了,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心道这丫头十有八九又是给蒋佳月打抱不平了。 他端着脸,问道:“怎么了?有事找四哥?进来说。” 小群脚下不动,“我……四哥你是不是又欺负月儿了?” 躲在里屋偷听的蒋佳月顿时脸火烧一般,恨不得一把捂住小群的嘴,让她别乱说。 偏陆长风还一本正经地看着小群,“哦?你听谁说的?我怎么欺负她了?” 小群立时就怂下去,结结巴巴地,“我、我猜的!” 见陆长风不说话,她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明明月儿还答应我去堆雪人,结果第二天她就怎么都不出来了,我一问,她就不许我说,璟萃院除了四哥你,谁还能欺负月儿……” 小群瞧见在里头给她递眼色的蒋佳月,声音越说越小。 蒋佳月挥手示意,她便开始往外走,嘴里道:“那个,四哥,我先走了?” 话没说完,人已经跑了。 陆长风转身进了屋子,蒋佳月已经飞快缩回了倒座房,棠锦轩里头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儿声气。 他随手乱扔的衣裳等物已经收拾好了,干干净净地,一瞧便是用了心思的。 花觚中还插了几枝新鲜的腊梅。 蒋佳月不喜红梅,却偏爱腊梅花儿的清香宜人,尤其是在冬日里,暖洋洋的碳火一熏,满屋子都是那个味儿,什么熏香也比不过的。 陆长风心情便好起来。 他这几日一直在外头忙碌,静王爷多方试探与他,陆长风虽不在意,到底应付的有些疲累,加之还有几位皇子搁在里头瞎咋呼,今日他是去让顾滕和陶庭先停了军需生意。 陆长风自然无虞,他俩人却愁眉苦脸地。 顾滕是缺银子花天酒地,陶庭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 漕运那一块儿是暂时不能动的,陆长风只得另寻了个差事,利润不薄,但不是长久营生,却十分有用处。 一番折腾下来,任陆长风再精干,也有些力不从心,只是想到家中还有人等着,到底是舒坦不少。 桌上摆了碗筷,并一桌子菜色。 他早上走前,提过今日会早些回来,要在家中用晚饭。 果然听到了的。 瞧了瞧,其中还有一道锅子,炭火烧的不温不火地,汤底已经沸了,只等着他回来就能烫菜。 陆长风正要喊人,千书已经从外头走进来,笑盈盈地行了礼,“四爷,奴婢伺候您用饭。” 她上前夹了菜往锅子里烫。 “这都是今儿暖棚子里送来的,最是新鲜,奴婢想着您成日在外头忙累,吃的又油腻,这些小菜是最解腻的,就让厨房里挑了些您爱吃的送过来……” 她一行烫菜,一行喋喋不休地说话,“四爷您瞧,这菠菜多鲜嫩……” 陆长风正要说话,蒋佳月却从倒座房出来了,不大高兴儿地往陆长风碗里夹了块酒糟鸭掌,“您不是说要吃这个。” “四爷,冬天吃羊肉最是温补,奴婢瞧您都瘦了,吃块羊肉补一补。” “这个清淡,不是说上火了么。” 陆长风眼看着碗里越堆越高,嘴里却一口都没吃上,脸色一沉。 千书就停了筷子,只剩下蒋佳月还往里头夹菜。 “出去!” 千书正要笑,陆长风却冲她呵斥一声,“谁让你进来的!” “奴婢……” “出去!” 千书前脚委委屈屈出去了,蒋佳月便在那里偷笑,他故意继续沉着脸,“笑什么?” “没什么。” 她往陆长风碗里夹了烫菜,“吃这个吧,解腻的。” “吃过了?” “嗯,吃了。” 一顿饭吃下来,陆长风身上出了细汗,便脱了外袍,蒋佳月接过去搭在屏风上。 又去打了热水给他洗漱。 夜里躺在床上,再没了前几日的辗转反侧,立时就睡着了去。 一晃眼便到了年底。 家家户户都张灯结彩起来,笑意漾在每个人脸上,即便忙碌,也总是挂着笑的。 前几日的那场大雪已经停了,京城天冷,积雪一时化不下去,瑞国公府的下人早早就开始铲雪,堆在一旁,通出容人走道的路来。 林玉窈的身子还没怎么显出来,只是外头路滑,陆长清等人是绝不准她出门的了。 她便隔三差五叫人送了小东西来给蒋佳月。 “不回礼?”陆长风见蒋佳月坐在那里看着东西发呆,道,“是不是没银子?自己去拿。” “不是!”蒋佳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这几个月,她也攒了些体己,林玉窈送的又不是什么矜贵东西,她如何就回不起礼了。 她是怕去了不好。 小群这几日都开心坏了,一时打雪仗堆雪人,一时去街上逛荡,这会儿还不知疯哪里去了,蒋佳月也不能总让她去送的。 陆长风何尝不知道她想什么,放下信,抬脚就走了过来,“怕什么?” 蒋佳月不说话。 “难不成还让爷陪你去?” “妾身可没说。” 他此时倒有些后悔起来,不该和她提什么身份的事儿。 陆长风冷眼瞧着,蒋佳月几乎足不出户,除了小群和林玉窈,只有那个叫初蓝的丫鬟偶尔过来说说话。 “走吧!爷刚好有事要去找三哥。” 蒋佳月抬眼看他,颇有些讶异。 “怎么,怕爷诓你?” 蒋佳月瞪他一眼,面上露出笑意来,连忙收了给林玉窈做的几样小针线,跟在陆长风后头出门了。 孰料刚到陆长清的院子里,里头却是一片慌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一章 雪夜小产 “出什么事了?”陆长风随手抓了个小丫鬟问道。 小丫鬟不妨碰着他,吓了一大跳,抖抖索索地行了礼,“回、回四爷的话,三少夫人……不大好了……” 蒋佳月一惊,连忙就要跑进去,却被陆长风拉住了。 “大夫请了吗?” “请了。” “夫人呢?” “夫人那里已经有姐姐去了,算算功夫,这会儿也该到了。” 陆长风这才把人放了。 “我要去看看林姐姐。”蒋佳月焦急万分,就往前走去。 “玉窈如何了?”楼氏正赶过来,冲身旁的刘嬷嬷问道,转头看到陆长风在那里,身旁还站了个人,急忙走过来,道,“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还不知林玉窈如何,万一沾了血腥气,男子是不好在场的。 陆长风眼神暗了暗,亦不动脚,只对蒋佳月道,“拿了我的帖子去找左先生,请江院首来。” 蒋佳月闻言,急急忙忙给楼氏行了礼就走了。 “儿子也是刚来。”陆长风见楼氏脸色煞白,知晓她是最难受的,就道,“还不知现下什么情形,儿子陪您一起进去吧!” 说话间林玉窈身边的嬷嬷已经迎了过来,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此时还能稳住阵脚,一行把人请进去,一行说道: “三爷陪在少夫人身边不肯走,还请夫人体谅。”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玉窈如何了?” “小姐……少夫人……”嬷嬷看了一眼陆长风,低着声音道,“少夫人用过饭就觉得不大舒服,原想着是不是积了食,歇一歇就好,孰料越发严重起来,方才突然发作,这会儿出了一身的冷汗,还……还见了血。” 楼氏心头一跳,脚下步子加快,人已经进了屋子。 果见林玉窈脸色苍白一片,躺在床上,用力咬唇。陆长清跪伏在一旁,紧紧握着她的手,嘴中不停安慰着。 “大夫呢?” “已经请了,人还没到。” “再去请!” 楼氏吩咐下去,又让人赶紧烧热水,院子里这才有条不紊起来,仿佛人人都找到了主心骨。 楼氏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三儿子性子还是太弱了,性情虽善良温柔,但一点事都撑不起来。 等她和老爷百年之后,也只能盼着他们兄弟间互相扶持一把了…… 好在老爷那日说了,几个孩子,不论嫡庶年纪,各方面都相差甚大,心总是一头的。 如此,不论世事如何动荡,只要陆家还在,便能再起来的。 许是见着楼氏,林玉窈心里也安稳多了,努力撑着不叫出来,竟还朝她挤了个笑出来,“儿媳不孝,让母亲担心了。” 她看着柔弱娴静,性子却是如那潭水,韧性的很,百折不挠,又聪明豁达,看透人情练达。 楼氏便是瞧上她这个性子,与陆长清是极般配的,也是最适合他们陆家如今情形的儿媳。 楼氏拍拍她的手,“什么都别想了,快喝些水缓缓,大夫马上就到了。” 她目光落在林玉窈的小腹上,心中苦涩不已。 这难道,是他们陆家的命数? “夫人,大夫来了。” “不用多礼了,快去看看三少夫人吧!” 一行人连忙让开,看着白胡子白眉毛的大夫给林玉窈诊脉,陆长风早已回避了去。 他耳力极好,听到大夫的声音隐隐约约透过来。 “少夫人本就时日尚短,不太稳妥,如今怕是不慎食用了活血之物,才导致气血躁动,腹痛如绞。” “什么!”楼氏一惊,此时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赶忙问道,“那……可还能有保胎之法?” “这……”大夫的声音低弱下去。 “四爷!”蒋佳月从外头跑进来,分明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她额上却出了汗,随着喘气呼出一团团气雾,“江院首、江院首今日当值,来不了。” 她侧开身子,后头跟着一人,原来是江院首的弟子,如今在太医院专司妃子产事。 “这位先生看了您的帖子,便……” “四爷,请问病人在哪儿?” 陆长风知道他,闻言连忙把人请了进去,“吴先生,请。” “四爷!”眼看着人进去了,蒋佳月紧紧抓住陆长风的胳膊,“林姐姐不会有事吧?” “吴先生在女子产事上素来精通,你放心吧!”陆长风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俱是湿腻腻的一片,显是跑的狠了,“别担心。” 这个时节最易受凉,若出了热汗不散,闷在厚重的衣裳里,第二日保准头重脚轻。 “待会儿回去记得喝碗姜汤。” “嗯。”蒋佳月点头,伸长了脖子往屋子里看。 外头全是素白的雪,映着清冷冷的月光,直照的天地间光亮一片,如同清晨朝阳初升前一般。 蒋佳月不停地探头,“林姐姐……” 屋子里不敢太密闭,门窗都大开着透气,炭火只在里间还有些作用,她身上的汗这会儿夜风一吹,早就冷下去,冻地打了个摆子。 “进去等。”陆长风看她。 蒋佳月摇摇头,握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冷地直颤,却还嘴硬,“就在这里吧!” 陆长风拿她没有法子,索性解下身上的披风,围在她肩上,“系好了。” 一瞬间,他的体温将蒋佳月全部包裹,暖意直落在她五脏六腑间,暖洋洋地。 她用手覆在披风的系带上。 丝绸光滑而冰凉。 “妾身,多谢四爷。”慢慢系好,她弯腰冲陆长风行了个礼,露出个笑意来。 眼角眉梢,俱是蜜意。 她想起那日林玉窈说起陆长清的神情,想起她偷偷在自己耳边说的小话,又想起与陆长风间的点滴来,心底一点一点,暖意往上升涌而来。 “四爷。”吴先生从屋里走出来。 “先生请说。” 蒋佳月一个激灵,直愣愣就盯着吴先生看,心里已凉了一大截。 她分明听到屋子里霎时静默一片。 “三少夫人的病症并不是突发。”吴先生斟酌着道,“只怕是刚有喜时就……一直渗透,只是药性缓慢,不易发觉,但一旦到了发作之日,也就无药可解了。” 蒋佳月闻言,心中一抖,所有升腾出来的暖意瞬时化作刺骨的冰碴,全数扎在她五脏六腑之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二章 人心难测 林玉窈的孩子终是没有保住。 天寒地冻的时节,蒋佳月整日缩在棠锦轩里头烤火,却仍觉得身上心里冷津津一片,手脚更是怎么暖也热乎不起来。 当晚回去陆长风就强着她喝了一碗姜汤,汗却一直发不出来,人恍恍惚惚地打摆子,恰好吴先生还没走,陆长风连夜把人请到了景萃院,看完倒是开了方子,只是蒋佳月如何也不肯喝了。 第二日不知怎么传出去她做贼心虚的谣言来。 林玉窈进了陆家,鲜少和陆家的几位小姑子说话,来的最勤也最亲近的,便是蒋佳月了。 她一出事,蒋佳月就病了,前几天还躲着不见人,底下碎嘴的奴婢们说的有鼻子有眼,小群气地与人大吵了一架,蒋佳月却只说“随她们去”。 只要楼氏没查到她这里来,旁人说什么也不过是抹黑,她才不怕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她怕的,是人心。 林玉窈与世无争,活的肆意洒脱,不在乎外界的流言蜚语,只求嫁与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可是却在大婚之日就被暗处的阴毒之人盯上…… 那药物到底是何时掺杂在她的饭食中,又是如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直到发作,不仅孩子没保住,只怕她日后也再难有身孕。 偏生陆长清的身子也不中用,日后唯有纳妾,恐怕才能有后。 蒋佳月把自己关在倒座房里,浑浑噩噩地吃饭喝水,脑子里琢磨了好久。 林家是陪嫁了丫鬟和嬷嬷过来的,林玉窈一应吃穿住用都是林家带过来的人经手,楼氏也是最先从她身边的人查起。 林家的人当然不会害自己主子,林玉窈在陆家过的不好,没有依靠,她们更不会有出头之日。 但只有先查这些人,方能顺藤摸瓜,找到根源。 林玉窈小产,谁能获益? 蒋佳月头一个想到的,就是陆长清院子里的丫鬟,以绫罗为首,或者还要加上楼氏院子里的那个明桥。 只是她能想到的,楼氏如何会想不到?这都好几日过去了,仍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蒋佳月更是害怕起来。 能做到如此缜密没有破绽,当真是一人所为吗? 或者说,楼氏在彻查的过程中,难道没有人相互之间包庇,乃至沆瀣一气? 否则何至于一点头绪都无。 蒋佳月越想越心寒。 当年璇娘的事时时刻刻盘在她心头,不管闭眼睁眼,如何也过不去。 那么多人想要璇娘和她肚中孩子的命,虽然不曾联手,但却无意之中,终于由许多人共同完成了陷害璇娘的计划,把她逼地心灰意冷乃至半疯后,离开了陆家。 而陆长风呢? 为了陆老夫人,他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竟还纵容那些诸如苏凝筠之人在陆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他的心里,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蒋佳月把头埋在双膝之间,说不清心头的寒意是从冰冷的冬夜里灌进去的,还是从五脏六腑之中散开来的。 即便如她所猜测,璇娘也不过是陆长风用来挡箭的筏子,那孩子总该是真的? 他能冷眼看着璇娘受那么大的伤害,今后就不会看着她这个筏子重蹈覆辙,然后招招手,仍旧有大把的小娘子随他挑选…… 一想到这些,蒋佳月连饭都咽不下去。 谁知道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被下药,即便她和陆长风清清白白,更不会有身孕,可是外人如何知晓? 说不得,从她踏进棠锦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和林玉窈一样的命运。 既是绊脚石,又是踏脚石。 “四爷。”外头传来说话声,蒋佳月知道是陆长风回来了,也知道是千书进来伺候,她却不想出去,连动弹都感觉没了气力。 不过是一场烟云繁华,风轻轻一吹,就该散了,又何苦受那一时期盼的迷惑。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动静小下去,应是陆长风洗漱过已经歇下了,她听到千书略带不舍告退的声音。 或许,她应该搬出棠锦轩,住回原来的屋子…… 迷迷糊糊想着,身上越发冷起来,抬眼一看,原来是墙角的炭盆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燃尽了,如今连一点火星都没有,屋子里更是生寒。 她把自己抱地更紧了些。 “又没吃饭?” 忽地上方传来陆长风极低沉暗哑的声音,即便看不见,也知道他面上定然是十分不高兴的。 投下的影子遮盖在她蜷缩成小小一团的身上,似乎没了烛光,更冷下去。 蒋佳月打了个摆子。 “药也没吃?”他又问了一句。 蒋佳月实在不想与他说话,又怕不回他更要发火,到时免不了一番纠缠,便低低地道:“多谢四爷关心,妾身不饿,也没病。” 陆长风只当她是担心林玉窈,哪里知道女子的心思细腻又敏感,什么事都能绕到她们想绕的上头去,随着胡思乱想,心思更是早不在原本的事情上。 他虽不高兴,到底念她是生性良善,压抑了怒气道:“起来把药喝了。” “妾身没病。” 陆长风脸色就更阴沉下去,简直比外头呼啸的寒风还瘆人了。 他成日在外头奔波,回来她不殷勤着点就罢了,自个儿特意过来,就把个后脑勺对着他?连吃药都要三催四请的了? 陆长风把药碗重重放在桌上,溢出来的药汁洒在他手上,烫的很。 瓷器碰着木头桌子的声音很是沉闷,却带起了一片震动,蒋佳月抖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才瞧见他竟纡尊降贵地端了药过来,一时心中五味杂陈,如同把油盐酱醋都倒在一个锅里,大火熬煮到沸腾一般。 什么滋味儿都有。 烫地心肝脾肺肾都疼。 陆长风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来,“又作什么死呢!非要爷灌你才喝是吧?德性!” 分明是发怒的,里头却有着隐忍的关切。 蒋佳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来,仰着一张苍白失了血色的小脸儿对着他道:“四爷,妾身真的不想喝……我怕……” 陆长风顿时就愣在那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三章 我做了梦 她怕什么呢? 怕喝了药也没有用,还是怕喝了药会更不好? 陆长风眼神暗了暗,看着她抱着自己,眸子里没了清澈,倒多了血丝。 眼眶鼻头都是微微发红的,显是哭过了。 “放心吧,吃不死人。”他恶狠狠地说道,“爷特意叫吴先生开的方子,让李议熬的药。” 这还是他自那次后,头一次在蒋佳月面前提起李议。 果然见她眼神亮了亮,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而道:“妾身不是怕死……” “说说。”他寻了个地方坐下来,累了一天了,还要跟这儿浪费口舌,陆长风打算找个舒服点的姿势,“怕什么?” “我……”蒋佳月咕哝了一句,“不敢说。” 陆长风忍不住笑起来。 他故意揶揄道:“你还有不敢说的?爷连药都给你端过来了,倒是奇了怪了,竟还有你不敢做的事。” 蒋佳月脸就红了,又埋回去,咕哝道:“璇娘……的事。” 许久,没听见声响,她悄悄抬头,却正看见陆长风盯着她,眼里说不出是什么。 她亦抿着唇,盯着他看。 半晌,陆长风缓缓扯了扯嘴角,“想知道?”难怪说她怕…… 她点头。 夜色渐深,倒座房里没了炭火,冷的好似要把人冻成冰渣一般,蒋佳月却从陆长风那里听到了一个不该她知道的事实。 他说:“你知道璇娘为什么会小产?又觉得爷不为她考虑实在过于冷情,所以才害怕?那如果爷告诉你,璇娘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孕,最后是自己求去的呢?” 是她……错怪陆长风了? 那么,陆长风早就知道这一切,却顺水推舟,又是为何? 外头的雪泛着清冷的白光,蒋佳月忽然想起当初在江陵,初见十四王爷时,他衣袍之下那一抹明黄。 那是她刚刚病愈不久,还不敢相信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情形,正是十四王爷的到访,让她开始相信那个梦境不是偶然。 可是随着时日愈久,梦中的一切却越发模糊起来,最后只剩下那个漆黑的深夜。 深夜里,远处有凄惨的火光在燃烧,还有绝望的嘶喊…… 她已经很久没想起来那个梦了。 蒋佳月从陆长风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对于璇娘的情谊,突然就有什么在脑中炸开,好像那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又忽然闪现了一瞬,便湮灭下去。 “四爷……”陆长风见她有一瞬的恍惚,接着便紧紧抓着他的手,力道大的她自己都不曾察觉,“您对静王的事……熟悉吗?” 她终于放开了一直深藏在心中对于璇娘一事的纠结,问起八竿子打不着的静王来。 这转变实在突然,陆长风本以为她还要纠缠在他为何纵容璇娘隐瞒孕事、以及放任璇娘离开的事上头,孰料她就问起这个来。 陆长风饶有兴趣地盯着蒋佳月,想起曾经暗中查探出来的情报。 璇娘是当年的夺嫡之乱中,无辜受牵连的一位朝臣之女,后那位朝臣被关在狱中,分明罪状不大,却又迟迟不能放出去,连带他的亲族都被收监关押。 当初有不少朝臣陷在这种境地中,只能盼着有朝一日等到德元帝大赦天下,方能踏出一方牢笼。 最后却是十四王爷不惜冒着惹怒天子的危险,向德元帝进言,放了一批人出来,有的官复原职,有些便告老回乡了,也有熬不过去的,早早就死在狱中,或者疾病缠身,出来不久一命呜呼就去了。 璇娘的父亲算是运气好的,回了祖籍养老。 至于璇娘又如何沦落到风尘之中,陆长风没说,蒋佳月也不想去猜测。 他分明没告诉她这些,更没有暗示这些事都与静王有关,为何蒋佳月脱口就问起十四王爷的事? 陆长风目光落在她死死抓着自己胳膊的手上。 她知道些什么? 他的目光实在过于幽深,瞬间的静默立即就使蒋佳月反应过来,她顺着陆长风的目光看到自己的手,知晓了自己的的失态,更懂了他的怀疑。 一个从小生长在农家的人,又没什么见识,就算曾经见过皇家之人,或者听人提起过,但她万不该在这种时候说起。 难不成是突然对十四王爷起了好奇?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妾身就是想起来,林姐姐成亲那一日,似乎静王爷也来了……” “是吗?”陆长风不置可否。 蒋佳月眼神瞥向别处,不敢搭腔。 “现在能把药喝了吧?”他却忽然换了话头,本就心虚的蒋佳月立时点头如捣蒜,咕噜噜就喝了个干净。 陆长风见状倒有些好笑,偏面上还端着,又换回了那幽深的神情,盯着她缓缓吐出了一句话:“现在该爷问你答了。” 蒋佳月放回药碗的手顿时停在那里。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分明在旁人那里极会掩饰的,便是天塌下来估计还能笑出来,偏偏一对着陆长风,什么都装不出来,回回都被他逮个正着,落了把柄。 他勾了勾唇角,“小月儿,爷可什么都说了,也该轮到你了。” “您、您要问什么?”她往后缩了缩。 “爷和静王爷自幼相熟,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知道啊。”她干笑两声,“所以才想起来问问您……” 这话说了便是自个儿都不信,蒋佳月心中明白,握了握拳,心道反正也搞不清那个梦境是什么意思,他要再逼,大不了如实说就是!至于信不信……她心里就没底了。 毕竟陆长风也和她说了实话是吧。 “是吗?”陆长风果然不信,蒋佳月分明从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笑意。 她咬咬牙,索性横下心,推翻了自己的说辞,“好像不是……吧?” 倒把陆长风逗笑起来,什么叫“好像不是吧”? “那是什么?”他咳嗽两声,真有些好奇蒋佳月会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是这样的四爷。”她咽了咽口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眸子盯着陆长风,道,“我之前做了个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四章 谁是傻子 “四爷~” 女子娇媚的声音让陆长风收回了一直看向外头的目光,他皱了皱眉,有些厌恶。 脂粉气太浓,脸儿抹的太白,口脂太厚。 人也忒丑了点。 他眼前浮现那张不施粉黛的清丽小脸儿,可怜兮兮地看着他,说“我做了个梦……” 顾滕这厮,是越来越没出息了,什么臭的香的都不拒,一点儿格调都没有。 他眼角瞥到顾滕给这送酒的小娘子打眼色,嘴角往他这边歪了歪,那小娘子便端着酒杯,一双玉藕般的手臂眼看就要缠上来。 大冷天的,屋子里虽炭火燃的足,也烧了地暖,但这穿的也着实少了些。 陆长风想到家里某个人,这个时节已经成日里把自己裹成球了,只差包了被子出门,也不知哪里就冷成那样。 想着唇边勾了一抹笑,那小娘子自以为得了陆长风青眼,愈加轻狂放浪起来,一手托了酒杯劝他吃酒,一手就往他怀里钻去。 陆长风神色一冷,抬胳膊就把人挡了回去。 “四爷……”小娘子委委屈屈地看着他,一双眼里风情万种,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往前扭着腰肢,把一对丰满的胸脯子堵在他眼前。 一旁看好戏的顾滕见状,连忙打了个圆场,“这酒不得咱哥的胃口,去换了来。”打发了那小娘子,这才笑嘻嘻地凑上来,觑着他眼色“想什么呢哥?” “需要和你汇报?”陆长风瞥他。 “哪儿啊!”顾滕干笑一声,“弟弟这不是担心您嘛!前几日为着弟弟的事辛苦哥哥了,心里过意不去,过意不去。” 陆长风目光落在对面划拳的俩人身上,“这就是你的过意不去?” 那俩人身材魁梧健壮,也不惧京城寒冷,里头穿了大臻的丝绸衣裳,外头裹了一件草原部族的毛皮衣,不伦不类地,输的那人干了一大碗酒,对陆长风点头示意。 这是顾滕近日相识的。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开春之后京城必然人文荟萃,那勒族两位双胎王子早就定下要来大臻的行程,听说京城如今已经有很多文人士子聚集,便提前过来了。 说是要一睹大臻朝年节的热闹景象。 刚到京城,前脚进宫面见了德元帝,后脚就被顾滕勾搭上,带到这得胜楼里。 “得胜楼,瞧见没,那俩傻大个傻了吧唧的傻样儿,恐怕还不知道这得胜楼的由来呢!”进来前,顾滕贼兮兮地对陆长风道。 得胜楼,是德元帝即位之初,出兵收服周边几个部族后,大军归朝,此楼出资设宴免费款待出征的士兵,后才改为“得胜楼”。 说起来,代表着大臻朝征服周边小国的雄心。 这个顾滕,把正在与大臻谈和的那勒族两位王子请到此处吃酒作乐,也真是胆大包天了。 见陆长风脸色不好,他连忙道:“哥哥放心,这俩傻大个一心倾慕咱们中原文化,偏偏脸大脖子粗地,学了个不伦不类,量他们也搞不清楚得胜楼的来路,反正这儿汇聚全国各地最有名的厨艺,也算弟弟我带他们领略一回何为‘大国气象’了。” “你只把别人当傻子,可曾想过,在别人眼中你也可能是个自负聪慧的蠢人?” 陆长风自打见了这两位王子,谈笑间一直在观察,只见一人目有精光,心有思量,一人看似不拘小节,却对每道菜肴的吃法驾轻就熟,可见并不是对中原一无所知,否则那勒汗王也不会指派他们二人来京了。 那勒族内部派系复杂,斗争激烈,如今的汗王有九位王子,每人身后都代表了一个强大的部族势力,这两位也不容小觑。 如何会被顾滕三言两语就请过来。 偏生他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傻子,笑呵呵地被人蒙在鼓里,只怕卖了他还高高兴兴地替人数钱呢! 顾滕忘了,陆长风却还记着,这得胜楼,如今可是在十四王爷的手中。 如今朝中对于北疆事务也分为两派,一主战,一主和,每日都上折子争论不休…… 人家到底是来见谁的,还说不准呢! “顾兄,没想到京城如此繁华,菜肴精美绝伦,真叫我兄弟二人大开眼界,还要多谢你破费了,来来来,我们兄弟二人先干为敬!” 说着话,那位六王子斟了满满一碗酒,朝顾滕走过来,用流利的中文说道。 “哎哥哥!”七王子拦住他,“我听说这位陆世子是顾兄的兄长,按照大臻礼节,咱们理应先敬陆世子才对。” “七王子果真对我朝研究颇深,只是在小不过五品小官耳,当不得两位王子如此礼遇。” 陆长风一说话,顾滕就激灵了一下,眼风扫到那两位王子眼中也是精光一闪。 他分明只提起过陆长风是他哥哥,出身瑞国公府,根本不曾提起他是“准瑞国公府世子”,这位七王子又是如何知晓? 不消陆长风多说,他也明白自己是被这二人憨厚老实的外表蒙蔽了。 什么狗屁一见如故,人家根本就是早就知晓了他与陆长风的关系,这才一拍即合,跟着他满京城瞎逛! 顾滕心虚地瞄了瞄陆长风,暗自回想这几日有没有在两人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娘的,这大尾巴狼装的! 还好有了上次谭家的教训,没胡乱答应这俩人什么事情,否则陆长风不得把他抽了皮搁锅里炸了煮了? 想明白了,顾滕也跟着笑,索性这个傻子就装到底,“对对对,这是我哥,以后大家就是兄弟了,咱们敬咱哥哥一杯!” 现在先占个嘴上的便宜再说。 一碗饮尽,那位七王子又道:“陆大哥,我听顾兄说你也未曾娶妻?方才那位姑娘肤白貌美,娇美柔弱,不好么?” 北疆之人善饮酒,他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没有丝毫醉意,搂了搂身旁依偎着的另一位舞姬,张口吃了她喂过来的肉菜。 “是啊,用你们中原的话,叫什么来着?国色天香?是不是这个词?”六王子附和道。 “非也!”陆长风还未说话,顾滕嘴快,已经侃侃而谈道,“我说两位王子还是不太懂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不了解其中的精髓。” —————————— “哦?恳请顾兄解惑。” 顾滕便道:“所谓‘国色’,不仅需姿容绝佳,更重要的是气度雍容华贵,而说到‘天香’,更是说女子须有底蕴气派,古人云‘腹有诗书气自华’,唯有‘气华’,方能‘得香’。” “原来如此。”七王子恍然大悟,露出神往之色,“以顾兄之言,这大臻岂不是只有皇家之女最为华贵?且中原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我听说皇家之中有诸多先生,俱是集大乘者,想必皇女们自幼受如此教导,自然气华。” 六王子更是接道:“七弟,我来时曾听父王说起过,这京城有位明珠,乃是帝王娇女,封号‘嘉庆公主’,想必就是京城中的‘国色天香’了?” 这二人一唱一和,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好在顾滕还不曾喝醉,那勒族男女混居,关系混乱,根本不在意那些俗礼,六七两位王子提起嘉庆公主虽有失礼节,但尚算无虞,又是夸赞之词,自然无妨。 顾滕却不能随便议论皇女,这是大不敬,他还拎得清。 他及时收了口,“喝酒,喝酒。” 待酒足饭饱,宾客俱欢,外头已是天光微暗。 已是一年将尽,家家户户都在外头挂起了红灯笼,图个好兆头,期待来年的日子红红火火。 六王子朝陆长风抱拳告辞。 “陆大哥果然豪爽,我兄弟二人还要在京城暂留一段时日,改日再回请大哥。” 分明瞧着胡子拉碴地,却硬喊陆长风“大哥”。 陆长风自动忽视过去,点头笑道:“陆某随时恭候。” 一时别了两位王子,顾滕脚下踉跄着挤开了牵马的王二,“哥哥骑马回去?不若弟弟送您?” 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却都是马车随行,里头布置的奢华舒适,冬暖夏凉,是花了大价钱打造的。 两匹拉车的白马,油光锃亮,毛发顺滑,高高昂着马头,随便一甩尾都能带起一个漂亮的弧度。 对比陆长风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华而不实”。 跑起来一点精神头都没有,纯粹是为了在大街上显摆,也就只有顾滕这个纨绔子弟能想出来。 偏生他还带起了那些怕骑马受累的世家子弟,美其名曰“不惊扰百姓”。 最惊扰百姓的,不就是他们这些人成日纵马的纨绔。 “不坐。”陆长风冷冷地拒绝道,从他手中拿过马疆,一个纵身便跃到了马背之上。 “哎!哥哥哎——” 顾滕连忙上了马车,站在车头上跟上来,偏生马车太宽,无法并排,饶他有一肚子的话,也没法在大街上吼出来,最后只能很在陆长风身后吃了一股子的马屁,灰头土脸地钻进了车厢之中,跟到了瑞国公府。 此时不过夜幕初降,顾滕原是打算带那俩傻大个去绣红楼见识见识,知晓自己被人耍了,也没了心情,早早就把人打发了走。 这会儿他看着瑞国公府所在之处,偌大的街道上再无其余人家,只空荡荡立着一个气派的公侯之家。 顾滕咂咂嘴。 真特么有权有势还有钱。 冷清点就冷清点吧,毕竟里头还有一大堆温香软玉等着他去疼爱,个个娇嫩柔美的很。 也就他这个哥哥陆长风一身的好本事,竟能不动如山,这么些年,还没动过窝边的一根草。 佩服! 顾滕虽然也不动家里的侍婢,但他那是动不得,后头不知有多少糟心事等着,只能成日在外头寻欢作乐了。 陆长风可不一样,这么多丫鬟,哪个不是由他喜欢,偏生要做什么柳下惠。 以往倒还罢了,出去偶还能有一两个入他眼的,这些日子越发素净起来,一个都不沾了,害得他也不能跟着尽兴。 哎—— 长叹一口气,顾滕要看陆长风抬腿已经进了院子,连忙跟上去。 啧啧,也不知那个小嫂子能不能满足哥哥…… 毕竟他是侧面打听过陆长风的本事的。 一个词儿:英勇。 不是他说,小嫂子美则美矣,就是太单薄了,瞧着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娇娇弱弱地,能受得了么? 进了璟萃院,这次陆长风却不让他去棠锦轩了,连东花厅都没份儿,直接叫王二领着去了小书房。 顾滕伸长了脖子,愣是被王二半推着进了小书房,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长风背着他去享受美人服侍了。 “四爷。” 蒋佳月今儿去看了林玉窈,见她气色尚好,言语间也并不是太想不开,心就落下来。 此时见着陆长风,终于散开了蹙了好些日子的眉,心绪舒展不少。 加之有些心结已解,虽然想起来林玉窈的遭遇仍是心寒,好歹不把个愁眉苦脸对着陆长风,就要上前替他换衣裳。 陆长风却摆摆手,“马上还要出去。”就看着她,问道,“今儿做了什么?” 他身上有股子酒气加脂粉气,混合在一起实在难闻,蒋佳月见他不肯换,心里其实有些不舒坦,便敷衍道:“没做什么,和往常一样。” 陆长风却又道:“想起来没?” “没……” 他问的,是那个梦。 那日陆长风逼迫,蒋佳月咬牙下了决心,便原原本本和他说了一回,只是没头没尾地,又没个具体内容,陆长风如何肯信。 “你的意思是说,因为做了一个黑漆漆的梦,所以想起来问爷静王爷之事?”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蒋佳月,“小月儿,你抬头瞧瞧爷。” 他一手抚过她下巴,强迫蒋佳月仰头与他对视,“爷像是个傻的吗?” “不是……”蒋佳月急地脸都红了,“还有好些东西,是我没想起来,忘了……” “行吧!”陆长风放开她,“那爷就给你时间慢慢想。” 因而每日回来,倒把此事当做个趣味般,总要拿来故意问她,急地蒋佳月夜夜都想要做梦。 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总觉得很重要似的。 陆长风见她手足无措地傻样儿,就道:“那你在这儿且慢慢想着,等爷回来,知不知道!” “哦。”蒋佳月呆呆地看他转身出去,唇角分明带了笑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五章 微臣冤枉 顾滕在小书房被陆长风好一通教训,他心里发虚,自然低头搭脑地认了,最后愁眉苦脸地出了瑞国公府,回了家里,又是一堆破事,实在烦心。 多不容易熬了一夜,第二日又是个精神抖擞地模样,发髻梳地一丝不苟,穿戴了花里胡哨地新袍子,抬脚就又打算出去浪了。 “啪!”刚一出门,眼前就擦过一道长影,接着便是鞭子落地的声音。 “操!小爷我……”话未说完,抬眼一看来人,顿时傻了。 嘉庆公主骑在高头大马上,凤目圆睁,拿鞭子的手气势汹汹地指了他,恨声道:“好你个顾滕!竟敢在外头编排本公主,看鞭!” 说罢又是一顿抽打,直把个顾滕吓的抱头鼠窜。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了。 他一行躲,一行喊冤,“公主,冤枉啊公主!微臣何时编排过公主了!就是给微臣一万个胆子,也绝不敢的!” 因了陆长风的关系,其实他们二人也算自幼相熟,只是顾滕背着嘉庆公主偷偷在陆长风跟前说过诸如“一点儿也不娇柔,没女人味儿”之类的话,嘉庆公主呢,又气他在陆长风跟前不说好话,因而两人向来极不对盘的。 随着年纪渐大,来往少了,顾滕哪里知道一见面竟是这个景象。 他躲在一株树后头,缩头缩脑之际还不忘了嘀咕一句:“恶婆娘!” “嘶——”饶他跑的再快,还是被嘉庆公主的鞭子擦了一下,刚上身的新衣裳被撕了一道口子不说,胳膊也隐隐生疼。 好在冬日里穿的厚实,否则铁定破了皮。 顾滕狠狠地又骂了一句,“幸亏咱哥眼毒,没被这恶婆娘迷惑了去!” “你说什么呢!” 嘉庆公主瞧他那副畏畏缩缩地怂样,冷哼一声收了鞭子,翻身跃下马背,“你给本公主过来!” “公主保证不打微臣,微臣就过去。”顾滕往后一缩。 “过来!” “你先保证!” 嘉庆公主气地脸色发白,手指尖都跟着颤起来,“你!你竟敢抗旨不遵!” “堂堂公主无缘无故家门口动粗打人,就是到了御前我也不怕!”顾滕一抬脖子,说的义正言辞,眼神却闪了闪。 嘉庆公主的性子他知道啊,那是天不怕地不怕,德元帝都拿她没法子,只有一个陆长风能制得住。 她若真上前拿鞭子抽他…… 顾滕看了看自己的胳膊腿儿,又摸了摸自己光滑英俊的脸蛋儿,心里抖了两下。 到底是哪个贼人陷害他! 顾滕想了一遭,除了在陆长风跟前叨叨过嘉庆公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也没在外人跟前说过啊!总不至于是陆长风故意让嘉庆公主替他出气吧? “哼!就凭你个急赤白脸的样儿也想去父皇跟前卖弄,嘁!出来!” 嘉庆公主不屑一顾。 “你……你怎么说话呢!谁他娘的急赤白脸了?别以为你是公主就能血口喷人!”顾滕握拳。 “你骂谁呢!” “我骂什么了?我顾滕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来不说脏话!”顾滕整个人缩在后头,只能看到一点袍角,不大会儿又伸了半个头出来,怂兮兮地道,“那个,公主,微臣知道错了……微臣不该学那泼妇骂街,微臣就是小白脸,可是微臣真的没有编排过您啊!您是皇女,尊贵无比,微臣冤枉啊!” 嘉庆公主前脚还被他那无赖样气地发抖,这会儿瞧他一副奸人嘴脸,索性连气都懒得气了。 “你出来说话!” “那公主您可不能动鞭子。” “本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以为谁都跟你一个德行!” 顾滕这才钻出来,理了理发髻衣角,心疼地看了眼破了边儿的衣裳,“这个好贵的,还是四哥出的银子……” “回头赏你十件八件。” 嘉庆公主看他那模样就咬牙,什么玩意儿! 成日里跟在长风哥哥后头混吃混喝地,自己没本事,还拿了鸡毛当令箭! “得嘞!多谢公主恩典!”偏生顾滕还一无所知,兴高采烈地等着她赏赐,毫无羞耻可言。 顾家早有下人去禀了主子,这会儿一大家子俱都涌了出来,纷纷朝嘉庆公主磕头行礼。 嘉庆也不说话,顾滕无法,原还想着就这么混过去算了,这会儿却被他娘顾夫人摁着,一同跪下去。 顾滕的大哥顾琛也在其中,悄悄打量了嘉庆公主几眼,见她面有愠怒,不似高兴儿,这才把心放下去。 看来他这个小弟弟是在外头瞎胡闹的时候得罪了嘉庆公主,被人堵在了门口。 他早就听下人说了,上来就是一顿抽,啧啧,先不管疼不疼吧,叫老爷子知道了,就算有亲娘护着又如何,少不得又得抽顾滕一顿,他可是乐见其成的。 “妾身失礼了。”顾夫人是个温柔大方的长相,面上带着笑意请嘉庆公主进去略坐一坐,手底下却掐了顾滕大腿一把。 “嘶——”他顿时一身闷哼,“娘,你……” 顾夫人瞪他一眼,顾滕便把话咽了回去。 等他家老爷子回来知晓此事,少不得是一场教训,又不知娘要流多少泪方能保住他。 顾滕想着就心灰意冷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他自个儿不争气,就算年纪小了一轮,若是和陆长风似的有本事,又有哪个能拿捏的住他们母子二人? 连带着他娘都要日日提心吊胆抹泪珠子。 他垂头丧气地模样,嘉庆公主自然看在眼里,对顾夫人道:“本公主还有事在身,多谢夫人美意,就不多留了。正好还有件事要与赞礼郎相商,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赞礼郎是顾老爷子给顾滕捐的七品官职,既没什么俸禄,也没什么实权,不过挂着好看罢了。 为此嘉庆公主不知嘲笑过他多少次,回回顾滕说“五品又如何,还不是捐来的”,就把嘉庆公主堵地脸色发紫。 如此,顾夫人自然无有不应,又对顾滕耳提面命一番,叫他好生说话,不要惹了公主生气云云。 一大家子人又俱都站在门前,眼看着嘉庆公主上马而去,顾滕骑马跟在后头。 —————————— 一时到了一处茶馆,嘉庆公主轻车熟路地将马鞭扔给身边护卫,人大步朝里走去。 顾滕忙不迭地跟上去。 只见她上了二楼,找了个雅间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一言不发。 其实她是极好看的,不同于大臻朝那些世家女子的娇媚,嘉庆公主五官艳丽明朗,肤色也并不十分白皙,略染了些光色,面上不施粉黛。 许是为了方便骑马,身上穿了大红色的胡服,袖口处用金丝编织而成的长带扎起,清清爽爽。 整个大臻朝,也就她敢穿成这样招摇过市。 窗外的晨光落进来,照在嘉庆公主侧对着他的面颊上,镀上了柔柔一层霞光,映称着大红衣裳,美艳不可方物。 顾滕一时看呆了去。 “看什么!信不信本公主挖了你眼珠!” 嘉庆公主回过头来,见他一副快要流口水的模样,恶狠狠地骂道。 色胚! “别说话!”顾滕食指抵在唇上,突然歪了歪脖子,坏笑道,“公主,您以后还是别说话了。” “大胆!” “微臣是真心为您考虑。”他就是那么个混不吝的性子,这会儿早不知道怕了,笑嘻嘻地道,“您不说话,那绝对是京城第一美人,不骗您,四哥都得承认……” 眼看嘉庆公主就要抽鞭子,他立时住了嘴。 幸而护卫进来送茶水吃食,才饶了他一顿皮肉之苦。 嘉庆公主吃了一口茶,皱了皱一双黛眉,就放下去,不吃了。 顾滕又凑上来,“不合胃口?”也不管嘉庆公主吭没吭声,自顾自倒了一杯,刚吃进嘴里就吐出去。 “呸呸呸!真他娘的涩!这都什么糟烂玩意儿!公主您等着,微臣知道哪里有好茶,这就给您泡去!” “站住!”嘉庆公主不理会他,冷笑道,“纨绔子弟!” “谁他……” “本公主有话问你。”不待他说完,嘉庆就开口道,“若有一句虚言,本公主立刻就去禀了父皇,革了你赞礼郎一职。” “革就革呗,反正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顾滕翻了翻白眼。 “你大哥官进半品。” “您说,您说,微臣保证字字属实,绝无虚言。” 嘉庆公主这才满意,手里握了鞭头把玩着上面的珠宝,一双凤目却盯了顾滕,“你见过那勒族的两位王子了?” “见了。”还挺熟,您要是感兴趣,微臣可以引见引见……顾滕心道。 “长风哥哥也在?” “在……还是不在呢……” 嘉庆将鞭子往外抽了抽,他连忙道:“在,在在在,相谈甚欢。” “真的?” 长风哥哥不仅在场,还与那两人相谈甚欢吗?他…… 嘉庆公主神色突然暗淡下去。 顾滕却以为她在问陆长风是不是真的在场,顿时点头如捣蒜,“微臣对天发誓,若有一句隐瞒,天打雷劈!” 他说的这般信誓旦旦,更添了嘉庆公主心里的苦涩,目光从顾滕脸上移开,又看向了窗外。 年关将至,正是街头巷尾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携儿带女出门耍乐,添置东西。 不过一楼之隔,那欢快却如何也听不清楚,耳里只有嗡嗡作响的声音。 她良久都不曾说话,端了桌上的茶盏,仰头灌了几口下去。 这茶再苦再涩,此时却没了滋味。 那勒族六、七两位王子来京,不仅是议和,学习中原文化,更重要的,是…… 和亲。 他们将要在皇家娶一位公主,在百官中娶一位世家之女回北疆。 这些,都是嘉庆公主此前偷听到德元帝与十四王爷闲谈之时所说的话。 当时嘉庆公主不曾放在心上,可是昨夜,那两位王子竟然向十四皇叔打听起她来…… 好在十四皇叔自小待她极好的,将那两人打发走后,立时就派人送了口信过来,问她是否与那勒族王子见过。 当时天色已晚,不好详说,今儿一早嘉庆公主就急急忙忙去找了静王,这才知晓那六、七两位王子曾经透露,是顾滕说起过她。 还在静王跟前夸了一堆“国色天香,腹有诗书”乱七八糟的。 这便有了嘉庆公主一出宫,就堵了顾滕一事。 此时她却早忘了要找顾滕算账,满心满眼只剩下那句“相谈甚欢”。 长风哥哥,他……他不知道的吧?所以才由着顾滕满嘴跑风,说漏了嘴…… 他若是知道那勒族的打算,一定不会让顾滕乱说! “公主,公主?” 她许久不说话,明艳的面庞上罩了一层轻轻浅浅的愁容,直如那远山拢雾,失了生气。 顾滕不知何时已走到她面前,拿手晃了晃,“公主?” “啪!” 嘉庆回神瞧见眼前一张放大的脸,手中握着的鞭子反手就抽出去,正打在顾滕手背上。 “啊!”他大叫一声,疼地直跳脚,“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嘉庆公主冷冷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在那勒族王子面前提起过本公主?” 顾滕一愣,眼珠转了转,“没……没有吧?” 嘉庆顿时又要扬鞭。 “等一下等一下,微臣想想,想想……”顾滕抱头就躲,一行疼地直吸气,一行拼命想说辞,“那个,不是我、微臣提起的,是他们问起您来,微臣也没搭理啊!” “怎么问的?” “就……问您是不是国色天香,文华斐然来着,微臣想着做人要有底线,不能昧着良心说假话不是,就……没理……”他越说越心虚,偷偷觑了一眼嘉庆公主的神色,“那个,微臣是不是应该附和啊?毕竟公主您真的国色天香,文华斐然……” “那长风哥哥呢?他怎么说?” “四哥?四哥啥也没说啊。” 嘉庆公主眼神顿时亮了亮。 “到底怎么了啊?这就是您说的编排?那微臣这冤屈可大了去了,微臣冤枉啊!”顾滕吹了吹手背,扯着嗓子就干嚎,“冤枉啊!” “闭嘴!” “哦。” 嘉庆公主起身就要走,顾滕连忙堵住了门,换了个笑脸,“您不是说要赏微臣衣裳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六章 出去逛逛 转眼就到了年底,大年三十这一日,整个瑞国公府都忙碌起来。 陆华楠与楼氏下晌照例是要进宫的,因而陆家的年夜饭吃的格外早些,刚过午时就摆开了桌席,一大家子人都围坐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饭。 这些蒋佳月都只是听小群说了罢了。 饶是年节,璟萃院除了比往常看着更热闹些,其实人都涌到了正院,这时候内里倒更冷清了些。 她前几日去看过林玉窈,见她气色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可见吴先生果然是圣手,开的方子确实对症,只是虽说她想的开,到底是没了孩子,眉宇间的轻愁是如何也淡不下去的。 好在陆长清十分温柔体贴,便是连蒋佳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听人说过几次,想必时日一久,林玉窈心思也就渐渐放下了。 只她到底和以往不同了。 那个与世无争,言笑晏晏的林玉窈仿佛也随着这段苦痛消失了去,现在的她言语间总保留几分,便是对着蒋佳月,也再不似以往那般口无遮拦。 蒋佳月倒不失落,心底竟还有些为她庆幸。 这世间,无论前朝还是后宅,总是容不下你有太多的期待,看不惯太顺遂的人生。 她本就出璟萃院少,如今既见林玉窈身子调养得差不多了,且言语寡淡下去,自觉去的多了总是不好的,便更不出门了,整日只把自己裹成个球,窝在棠锦轩里头烤火做针线,短短时日下来,不仅陆长风的袍子做好了,便是她自个儿的那件斗篷也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陆长风在正院里用饭,她便将璟萃院里的丫鬟们召在一起,让厨房做了一桌子的年夜饭,又许了她们假,这才随意吃了几口,便又窝回了棠锦轩。 陆老夫人开春要回江陵,由着陆长风送回去,她打算赶紧给蒋南秋做两身直裰,并若香的斗篷,再给蒋大郎做了护膝等物,请他一道带回了江陵去。 剪断了线头,她摸了摸手上缎面光滑的斗篷,这是水红纹锦的厚料子,她还特特在上头做了兜帽,裹在肩上戴了帽子便暖和了。 只见铜镜之中映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儿,洁白柔滑,一半都藏在水红色绣喜上梅梢的兜帽里,只能瞧得见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盛了笑意,上下左右地看,好似在打量镜中的自己。 半晌,她似乎有些不满意,纤长的手指抚在帽檐上。 “若是有那皮毛缝上去,肯定更好看些。”蒋佳月动手开始解开系带,喃喃自语道。 没了兜帽遮挡视线,这才瞧见陆长风不知何时已回了棠锦轩,正站在屏风处看她。 蒋佳月脸一红,连忙将斗篷卸下来,微微有些发窘,手上抓紧了斗篷,道:“您回来了。” “嗯。”陆长风点点头,眉间却好似不大高兴儿,蒋佳月不知出了何事,又不好问,人就傻站在那里不动。 “你做的?”陆长风看了看她手上的斗篷,“没好毛皮?” 他果然是听到了的。 蒋佳月摇头,低声道:“这样也挺好的呢!” “走罢!”他忽然往外头走去,蒋佳月愣了愣,便听见他道,“爷记得库房里倒有不少,总归没人要,都赏了你就是。” 直把个蒋佳月惊了一跳。 怎地忽然对她这般好起来,倒有些不习惯了。 只到底是个小女子,爱美心切,脚下还是磨磨蹭蹭地跟了去,进了库房,果然有好几种好料子,既有火红的狐狸毛,也有雪白的兔毛,还有那灰秃秃的不知什么种类,反正好看的紧,陆长风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往她怀里扔了。 蒋佳月便整个人陷在一堆毛皮里,只剩下一双眸子转来转去。 这都是处理过的,并没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也不知陆长风时哪儿来的,她猜着,许是楼氏等人送来的吧。 “够了么?” “够了够了。”她一双胳膊都快抱不下了,陆长风还要扔,蒋佳月连忙点头如捣蒜,“用不着这许多的。” “留着吧!多做几件也好。” 陆长风想起她在镜前左顾右盼的小模样,繁杂的心绪便淡下去不少,轻松地很了。 她向来是一副小老头的模样,偏有时还牙尖嘴利的很,直把他气地胸口发疼,一张小脸历来端的正经严肃,人又备懒的很,连打扮都罕见,更是鲜少露出这么个爱美爱俏的小娘子的时候,他倒有些爱瞧。 说着他便想起来,前几日应了她带她出去逛逛,忙起来就浑忘了,因而又道:“不是说待在府里无趣?爷今儿恰好有空,带你出去逛逛。” “啊?”蒋佳月就道,“您不去宫里了?” 每年的大年三十,德元帝都会在宫中设宴款待众臣,皇后也会在后宫设宴请诸位诰命夫人进宫,虽说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和女眷方可参加,但德元帝也会召一些青年才俊,或是喜爱的小辈同乐。 陆长风自然是历年都在的。 “每年都差不多,不去也无妨。”陆长风便不在意地摆摆手,果然瞧见她眸子亮了亮,分明是极想出去的模样,偏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不想去?”他故意道,“若是觉得外头冷,那你便一个人回去烤火吧!” “不冷不冷!” 她眉眼间俱都染上了笑意。 陆长风便上下打量她几眼,略有些嫌弃地皱了皱眉头,“去换一身来。” 因总不出门,蒋佳月又没心思捣鼓那些,因而整日穿的不过是素绒绣花的袄子,外头罩了细纹压边的琵琶襟外袄,虽然暖和,却实在不能见客的。 她现在是陆长风的妾室,每个月都有份例下来,针线房也会每月做一套衣裳送过来,其实不过瞧着好看,料子矜贵,哪有她身上的御寒? “算了。”蒋佳月正想着是换哪一套更暖和一些,陆长风却摇了摇头,径自出了库房,往棠锦轩走去。 她连忙抱了一怀的皮毛跟在后头。 只见他进了里间,拿了她刚拿出来熨了预备陆长风明早要穿的衣裳扔过来,“穿这个。” —————————— 蒋佳月在净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都没出来。 陆长风等地不耐烦,险些就冲进去把人拎出来的时候,她倒挨挨蹭蹭地走了出来,一会儿扯扯袖子,一会儿拉拉衣襟,整个人都不自在。 陆长风一瞧,便扬了扬眉,正对上她一双满是怨念的眸子,不高兴儿地望着他,这才知道她为何磨蹭了这么久。 他身形是极高大的,饶是蒋佳月身量苗条纤长,也只到他肩膀以下,更别提陆长风手长脚长,肩部又宽,那衣裳裹在蒋佳月身上,直像那戏台上长袖宽袍的戏子一般,十分滑稽。 袖长倒还好说,卷了好几道边儿,总算露出了手,却要拎着袍子走路,方能不拖在地上。 “咳咳。”陆长风干咳两声。 他只想着带着个丫头出门不方便,倒忘了她实在不适合穿他现在的衣裳。 “那个,你去找找爷以前的衣裳,这身……”他是不会承认自己昏了头了,只道,“不好看。” “噢。”蒋佳月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想着要出去了,便答应的飞快。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她已换了一身回转了来,俏生生站在陆长风面前。 一晃眼,他险些没认出来。 只见她穿了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淡青色金丝织锦的直裰,外罩窄衣领花棉小褂,脚上穿了玄色同纹的带毛冬靴。 一头青丝全部盘上去,塞在一顶毛边六合小帽里,两颊泛着微霞,唇红齿白,略带不安地望着他。 “这样行吗?” 一把嗓子清凌凌地,话音便犹如那外头未化的冬雪存到了炎炎的夏日里,沁人心脾。 整个人竟活脱脱成了一位翩翩风度、眉清目秀的少年郎了。 陆长风没作声,人往前跨了两步,就到了她身侧,伸出手去。 蒋佳月这回没躲,由着他微凉的指尖落在她耳边儿,用他那惯有的低沉声音说道:“把这个摘了就更像了。” 她身子一抖,忍着没动,耳垂处却好似烧了一把火,立时就烫起来。 陆长风指尖顿了顿,大掌擦着她修长白腻的颈脖滑下来,又带了一阵颤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小疙瘩,后背直发痒。 正手足无措,陆长风却好似没事儿一般牵了她的手,浑然没察觉到她一瞬间袭来的僵硬,往外头走去。 直到出了瑞国公府,蒋佳月都是蒙的。 下人们惊讶地目光在她眼前掠过,她看到千书站在廊柱后头,略带阴暗地眼神落在她脸上,最后盯着她被陆长风紧紧握住的手。 她随着陆长风从景萃院里的红梅树下走过,问到了那清淡到好似缥缈的花香,与红梅那艳俗热烈的外表截然不同,是如此令人心神舒畅。 他们穿过长长的抄手游廊,角落里有雪堆在一处还未来得及融化,不知被谁踩了许许多多的脚印上去。 最后她站在瑞国公府的大门外,没了第一次随小群偷溜出府的激动与兴奋,连外头热闹的街景也不能叫她遐想不止,眼前的景物是模糊地,浑身上下只剩下被陆长风握住的手,尚且能感受到外界的一切。 不,那不是来自周遭的感受,而是由陆长风那略显清冷的掌心传来的,一片火热。 自从入冬以来,她手脚常是冰凉凉地,甚少有暖热的时候,而此刻,蒋佳月甚至觉得掌心黏腻腻地,好似出了一层薄汗。 那火热顺着她的掌心攀上胳膊,又缠绕在她的颈脖上,让她满面通红,呼吸困难,最后顺着跳动的脉搏融进血液之中,成为她浑身的一部分。 五脏六腑被融为一体,又重新分化,她的每一处便都带上了陆长风的温度。 “想去哪儿?”她似乎听到陆长风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胸腔中便迅速随之跳动了两下,仿佛属于他的部分,在附和着那个真实的、活生生的他。 “哪、哪儿?”她听到自己结结巴巴的回答道,不知是在对身体内的他说,还是真的像她想象的那般扬起了头,露出了一抹盈盈又略带窘迫的笑意,“我、我不知道……” 陆长风难得笑起来,顿时便与他往常清冷的模样截然不同了,他挑了挑一双长眉,微勾唇角,喉结微微震动了几下,食指弯曲,刮在她挺翘的鼻梁上,带着宠溺的声音道:“莫不是高兴傻了?爷的小月儿。” “嘭嘭嘭……”蒋佳月只觉得身子里瞬间好似炸响了擂鼓一般,震地她整个人都有些头晕。 她捏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死命地让自己安静些,却徒劳无功。 陆长风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便能感觉的男子带了粗砺的拇指腹落在她手背上,令人心安地不禁想要长叹一声。 蒋佳月微微有些困惑起来,好似头一次瞧见瑞国公府红底黑字的御赐大匾来,努力地睁大眼,看了一遍又一遍,将那几个字顺着笔法描绘了好多次,方才渐渐镇定下去。 “您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陆长风不知想起什么,笑地更大声起来,“真的?爷倒是许久没去绣红楼了。” 羞地蒋佳月用力抠了他手几下,嘴里嘀咕道:“去就去!” 陆长风“哈哈”大笑起来,既不骑马也不坐车,更不让人跟着,牵了她就朝前走去。 还未到午夜,街上来往穿梭的多是市井百姓,店铺也都开了门,做着一年中最后的生意。 明日醒来,便又是全新的年景,又是全新的气象。 她随着陆长风挤在人群之中,不时被人堵住去路,或是踉跄一下,他却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没有一刻放开。 蒋佳月看到一位母亲手里拎了竹篮,里头放了一枝枝腊梅,身后背着的孩子头上也插了一支,擦肩而过时,便闻见异香扑鼻而来。 她只是脚下停了一瞬,陆长风便不再朝前走去,顺着她目光落在竹篮里,嘴角漾着一抹笑意问道:“喜欢?买一支?” 蒋佳月点头又摇头,心道这东西园子里多的是,要多少没有呢? 他却已经手快地抽了一枝出来,塞在她手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七章 女扮男装 蒋佳月是极喜欢腊梅的,瞧着不甚起眼,味儿却清爽扑鼻。 只是此刻她分明看到那位母亲带了揶揄地笑意打量她与陆长风,摩肩擦踵的人群再也没有撞在她身上,陆长风站在她身侧,挡了一大半的空间出来。 还未完全消退的热意又攀上来,将她的面颊映地微红,手里握着那枝腊梅,半晌没动。 陆长风却已经掏了银子出来,逗着那小孩,放在他巴掌大的小竹篮里,坠地小男孩手往下一滑。 “这位相公,用不着这许多……”那位母亲慌忙摆手,摸遍了全身也没凑出散碎的银两来,虽然不舍,这大寒的天气里,她背着孩子跑了大半日也没卖出去几个铜钱,也只好道:“这位娘子生的好看,便送与你们了,不收钱。” 说着将银子拿出来,往蒋佳月手里塞。 即便换了装扮,仍是被人一眼看出了女儿身,蒋佳月瞪了一眼陆长风,觉得他多此一举,孰料他已经撇过脸去了。 “大娘。”她想着反正陆长风银子多,故意道,“您拿着给孩子买点吃的,早点回去吧!” “这、这怎么成?” 那是五两的银锭子,够她们一家子吃喝几个月了,卖花的娘子虽然动心,却不敢要,“这不行的,不行的。” “无妨。”陆长风转过脸来,颇有些不耐烦,“把花都给了这位‘好看的娘子’就是了。” 卖花人察言观色,见他们二人穿戴富贵,面相气质俱是贵人模样,心道这是遇到好人了,顿时感激不尽,跪下来就磕头,“多谢这位相公,多谢娘子!” 爬起身,连着花篮一并塞在蒋佳月怀里,“这花是妇人自己家栽种的,每年都有,还请娘子不要嫌弃。” “姐姐好看,给你。”跟着母亲讨生活的孩子也是个有眼色地,知晓他们二人出手慷慨大方,便伸出来一只黑黑脏脏地小手,将那成人巴掌大的竹篮递在蒋佳月跟前,“爹爹做的,好多好多。” 蒋佳月见他小脸冻地通红,虎头虎脑地小模样十分可爱,想起来小时候蒋南秋在外头掐了花儿跑回来,非要往她头上戴的事儿,便将花篮给了陆长风,伸手握着他的手接过来,“这篮子真可爱,谢谢你。” 母子俩这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陆长风转过身来,把花篮往她怀里一扔,“自个儿拿着。”便迈着一双长腿走了。 蒋佳月将竹篮放在花篮之中,也不管他,见花篮之中还剩了大半的腊梅花,枝枝都是骨朵繁密地很,还有那尚未绽开地花苞之中含了晶莹剔透的雪水,忍不住低头嗅了嗅腊梅花香。 她脚下一慢,陆长风虽不说话,步子却迈地小了,像是等着她一般。 蒋佳月紧走两步跟上去,娇润的唇边含笑,问道:“四爷,她怎么一眼就看出来我是女子了?” 陆长风闻言打量她两下,只见佳人肤如凝脂似玉,唇若春花含香,眉比青黛,眸映灿星,虽着男子衣裳,在这市井穿梭的人群之中,却活脱脱是个清丽美人儿,抿抿唇,没说话。 “奇怪了。”见他不答,蒋佳月用手摸了摸脸,“分明我照了镜子,挺像的啊!” 恰好路过一处卖烧饼的摊子,小贩从圆形的锅炉壁上将烧饼一个个拿出来摆在案几上,陆长风眼疾手快,已经摸了上去,不等蒋佳月反应过来,一张大掌便整个儿盖在她脸上。 蒋佳月吓地一闭眼,不过一瞬,他手蹭了几下,便拿了开去。 再看时,那白玉般的小脸儿上已经留了几道锅炉灰在上头,眉眼鼻子上都是灰呼呼地,陆长风这才满意。 “你干嘛!”蒋佳月瞪他。 “这回就认不出来了。”他闲闲地道。 她拿衣袖擦了擦脸,一瞧上头落的印,顿时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赌气一般扭过头,盯着烧饼瞧。 “想吃这个?”她分明是不高兴儿,谁愿意脸上乌漆墨黑一团糟呢?陆长风却以为她想吃烧饼了,上前就又要买。 “不吃不吃不吃!”蒋佳月索性一甩头,朝前跑了两步。 这人什么毛病啊,敢情她多看什么东西两眼,便是想要想吃了?那她索性蒙了眼睛,跟在他身后乱走算了。 “反正爷的小月儿长的好看,吃了不花钱,不吃白不吃。”他却说起了风凉话,“哦爷忘了,这下瞧着可不好看了。” 气地蒋佳月一阵跺脚,“这个太便宜了,我要吃贵的!” 两人斗了一番唇舌,这才又朝前走去。 一时路过一处杂耍,那些人手里拿了火把舞地风生水起,张口一喷便是一大团火舌涌过来,吓地蒋佳月后退半步,正落在身后的陆长风怀里。 不等他说话,蒋佳月已经跑了出去,又挤在最前头看地浑身起劲,不时还惊呼一声“小心”。 “有没有哪位看官想上前试一试的,我提醒一下各位看官,我们的小伙子都经过千百次的灼烧,早已无惧烈火,想尝试的看官可要小心了,别被火燎了眉毛。”其中一位年纪稍大的汉子环视周围一圈,露出个自信的笑来,看热闹的人便俱都往后让了让。 蒋佳月也想让,无奈想着陆长风在后头,脚硬是没挪地。 “好!这位小……”这些玩杂耍的哪个不是走南闯北的行家,一打眼瞧着蒋佳月的身量气质便知晓是个姑娘,却见她身穿男子衣裳,面上抹了锅灰,显然不想被人道破,便改口道“这位小相公真是艺高人胆大,竟然不怕烈火灼烧,俗话说的好,初生牛犊不怕虎,果真好胆量!” 说着给身后的几个年轻汉子使个眼色,其中一个便拿了火把上得前来,离了蒋佳月不过一个臂身的距离,黑乎乎地火把顶端正对着她的鼻尖。 年纪稍大的汉子还在说话,“下面就请这位小相公亲身感受一番,各位看官,你们觉得到底这火,会不会烧在他身上呢?” 年轻的汉子闻言,顿时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那鼓气地青蛙,瞪大了一双眼,就要喷火。 蒋佳月吓地一扭头。 —————————— 眼前好似闪过一抹明亮的火光,接着便是一片黑暗。 她分明听到周围的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发出受到惊吓的声音。 预想中的灼热并没有到来,也没有火舌攀上她的眉毛,烧掉她的头发。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一瞬间,身后忽然有人扯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后带去,随之便落在一个温暖安心的胸膛里,鼻端是一如既往的楠木清香。 陆长风冷冷地盯着眼前的火,连眼都未曾眨一下,那火苗映在他幽深的眸子里,不过一个呼吸间,已经和它的突然喷发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火焰散去,喷火的年轻小伙看着眼前的男子,俊逸硬朗的面容,周身围绕着一股不动如山的大将之气,顿时愣了一下。 “哈哈哈!”年长的汉子反应最快,在看热闹的众人还未从火焰的突然爆发中缓过神来之时,一行说道:“这位兄长真是爱弟如命,冒着生命危险替弟弟挡下了火焰,兄弟情深,令人动容。” 一行朝另外两个年轻汉子又使个眼色,“各位看官,我们父子几人来到贵宝地经商,不料本钱全部赔光,家中老母一病不起,苦苦等待我们几人回乡,因此斗胆在此献丑,希望各位老爷少爷,姑娘大婶们,能发发慈悲,赐我们父子几人回乡路费孝敬老母,大恩大德,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各位了!” 年轻汉子抄起锣鼓,乒里哐啷打起来,另一人就挨个讨要赏钱。 众人还在震惊中不能回神,纷纷慷慨解囊,不多会儿就堆了半高的铜钱。 及至到了陆长风跟前,“公子你抖抖手……”话未说完,陆长风一个眼神扫过去,便咽回了肚里,讪讪地走了。 陆长风一手搂了蒋佳月在怀里,轻拍她背,一手拿着花篮拨开人群,就要走。 “那个……姑娘!”喷火的年轻人却挤开意犹未尽地看客们,从后头追上来,“姑娘……你没事吧?” 蒋佳月此时方随着陆长风的动作缓过来,先是在他胸膛里蹭了蹭,接着便露出了半个头,低声道:“我自己走……” 她是被陆长风半抱着出来的。 闻言扭过身子要去看,却被陆长风用下巴将头又摁了回去,没好气地道:“又不是叫你,看什么看!” 他下巴坚硬,用的力气又大,一下就把人塞回去,蒋佳月只得埋头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话:“你怎么知道,我看看……” “你是姑娘吗!”他声音低沉地吓人,落在她耳里,便好似阴云滚滚的雷雨天,下一刻就要噼里啪啦打下来密集又大的雨点一般了。 蒋佳月没出息地收了声。 也不知走了多远,渐渐人声都小了下去,陆长风那只搂了她腰的手方才松了力道,她连忙抬头大口喘气。 面上的锅灰被蹭开来,现下不止是眉眼鼻子,整个脸都灰扑扑地了。 她张着嘴,双唇得了自由,霎时充血变得殷红,胸膛上下起伏着,看了眼四周,嘀咕道:“这是哪儿啊?” 他们此刻正处在一个小巷的入口处,周边来往的人变的零星起来,不等陆长风说话,她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来路,只见已离了有五六十步的距离,不知他脚程怎么这么快。 “哎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我不是男子了?我觉得刚刚那人就是在叫……呜呜呜……” 剩下的话都被堵在嘴里,只剩下模糊不清地呜咽声。 陆长风脸沉地都能滴下水来,眸子盯着她圆睁着的眼睛,挺翘地睫毛眨巴了几下,似乎擦着了他的鼻梁。 他方才放开的手又落在她后腰上,蒋佳月整个人便被半提着转了一圈,两人就从入口处转进了小巷中。 霎时万籁俱寂,人声远去,耳畔只留下交融的呼吸之声。 盛了腊梅花的竹篮掉在地上,花枝散落一地,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花苞中的雪水随着震动抖落出来,溅在蒋佳月玄色的带毛冬靴上,洇出一小块一小块暗色的水渍。 她两脚踩在陆长风的脚背上,乱踢了几下。 陆长风一手掌着她的力度,一手撑在青砖砌成的墙面上,将她整个人圈在其中,动弹不得。 只能任他采撷花蜜。 真聒噪,这下可算安静了。 他心下想着,嘴上却丝毫不放松,辗转碾磨,直吮吸地她胸腔中再无一丝空气,浑身也失却了气力。 好难受。 她脚下踩不着地,口中又再无新鲜空气,偏生腿上身上软软地,唯有他才能渡给一些支撑,蒋佳月没了法子,只得探出一小节丁香,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他,指望陆长风大发一次善心,叫她能喘息一口气。 孰料刚一碰着他牙,便被卷住,如同她人一般,没了自由,被挟裹着扫过一片片陌生的区域。 蒋佳月简直惊吓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虽然不是头一次被他迫着做这种事,甚至比这更羞人的也有过,但都是陆长风强取豪夺,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 灼热,湿滑。 像是一盆略烫的热水,刚一碰着,就忍不住一个瑟缩,激地浑身一颤,紧接着却只剩下美好。 她随着他摆弄,任由他逗弄,一股陌生到叫人害怕的灼热升腾而起,五脏六腑中属于他的温度叫嚣着沸腾起来。 软绵绵地烫人,一寸一寸蚕食分解她所有的力气。 如同身在云端,深一下浅一下地,都只能跟着他走。 蒋佳月整个人已经挂在陆长风身上了,若不是他大掌擎住了她的腰,后背又靠了冰凉的墙面,说不得早已软倒下去。 “娘,这里有腊梅花!” 忽然传来一道小女孩的声音,她往小巷的入口处欢快地跑过来,“你看,就在前面!” “囡囡慢一点,别跌了跤,又该和你爹爹哭鼻子了。”有女子焦急的声音随后响起,跟着跑过来。 “呜呜!呜呜呜呜!”蒋佳月急地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含糊不清地说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八章 谁啊这是 蒋佳月将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塞进了六合小帽里,面上红扑扑地,抬眼偷偷觑了一旁的陆长风。 俩人贴地极近,他一双长腿这会儿却走的慢极了,借着袖袍的遮掩,握住了她的左手,一路七拐八绕地穿过小巷,又来到人群之中,朝前走去。 她有心想问,又羞于开口,只怕一出声就泄了所有的心思,只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 一时到了处十分开阔的街道上,不同于此前的小摊小贩,这里的店铺商家鳞次栉比,醒目的招牌底下,站了热情揽客的活计,冲着过往行人吆喝。 陆长风一概不理,径直到了一家酒楼前,伙计连忙上前,殷勤道:“四爷,您里边儿请!” “不是说饿了?去吃饭。”他这才对蒋佳月道。 酒楼有三层高,一旁是迎风招展的店招子,写了个大大的“食”字,被风吹地猎猎作响。 蒋佳月迎着日光抬头,从陆长风的掌心抽出手来,也不管他什么模样,抬手搭在眉骨上,细细打量酒楼的招牌。 “得胜楼。”她念出声来,随之走进去。 陆长风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跑堂的伙计肩上搭了白巾子,从柜台处一路小跑了过来,不用吩咐,便引着他们二人径直上了三楼,带到一处雅间中。 “四爷,您请。”跑堂用巾子擦了擦桌子,又看了看陆长风的神色,对蒋佳月道,“这位……小相公,请坐。” 许是看出来俩人关系不一般,虽不曾见过蒋佳月,却并未将她当做随身伺候的下人,而是将陆长风对面的椅子拉开。 忙活完了,他瞅着陆长风,“四爷是现在就上菜,还是再等一等?” 看模样,他每次都是有爱吃的菜式。 陆长风便扬了扬下巴,带了揶揄的口吻看着蒋佳月,“今天是这位‘小相公’点菜。” 那三个字轻轻从他口中打着旋儿一般飘出来,气恼地蒋佳月抬眼瞪他。 倒把个伙计吓的不轻。 他们得胜楼虽然背靠大树,但在京城做买卖的,谁还没个拿得出手的背景?甭管多了不得,有些人一样是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陆长风便是其中一位。 向来只有他教训旁人的份儿,谁敢在外头不给陆家四爷的面子,还敢冲着本尊瞪眼睛呢? 他心里嘀咕了一番,只是越如此,却越不敢把眼往蒋佳月身上瞟,生怕得罪了人,只低头低脑地应了一声,退出去准备茶水了。 一时雅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蒋佳月看着墙壁上方挂满了小半面墙壁的木牌,上头琳琅满目都是得胜楼的招牌菜,心里没了主意,只把眼看着陆长风,赌气道:“哪样最贵?是不是最上面那一排?” 陆长风勾了勾唇角,看着窗外,不说话。 “你不说我就点啦?是你要来的,不能扣我的份例。” 这话一出,陆长风却忽地不大高兴儿起来,显得有些不耐烦,长眉略皱了皱,“谁稀得你那几个钱!” 他的声音有些粗暴,蒋佳月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不舍得就不舍得嘛,我少吃一些还不行……” 那模样又把陆长风逗的笑起来,心道自己跟她发什么火呢,也是昏了头了,便道,“随便点,爷还不缺那几个钱。” 只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莫名翻上来一股烦躁之意。 瞧她那护犊子的样儿,说不得心里还打着主意,攒够了银子就要走的…… 如此,蒋佳月看了一圈,待伙计端了茶水来,她便尽捡着那些瞧了既贵又好吃的点,一行觑着陆长风眼色,说了三四样后便不作声了。 其中还有两样是陆长风惯来爱吃的三鲜鸭子和糟银鱼。 他心里又舒坦起来,便又说了几个得胜楼的名菜。 伙计点头哈腰地看着蒋佳月,“这位姑……相公,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等人走了,蒋佳月叹口气,“没意思,根本谁都看出来了……”她甩了甩袖子,抠着上头的纹路。 陆长风闲闲地喝了口茶水,点头表示同意。 “还不都是你的主意!”她手摸在茶杯上,咬了咬唇,想起那捡花的小女孩,一跑进巷子,就看到狼狈不堪的她,道:“姐姐,这花是你掉的吗?” 那时他也是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态度,若无其事地抱臂瞧着她心慌意乱的出糗。 分明都怨他的! 蒋佳月端了茶水,恶狠狠地灌下去。 “噗!呸呸呸!”刚一入口,又吐了出来,“好苦……” “哈哈哈!”陆长风显然早有预料,故意没告诉她,顿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响亮地似乎连窗棂都跟着在震动。 刚出门走在楼梯上的伙计好奇地回头看了看,暗自猜测蒋佳月到底何许人也,竟能叫常冷着脸的陆四爷这般高兴儿,宠顺有加。 瞧那出格打扮和年纪气度,却不像是那些规规矩矩的世家嫡女,也不同于楼子里的娘子们妖妖佻佻,挺端庄正派的。 虽然脸上抹了锅灰,也挺好看…… 伙计想着,脚底下就踩空了一个楼梯,便吓地一个激灵。 他连忙攀在扶手上,人却不受控制地往下踉跄了两步,正撞在一人身上。 “瞎眼了你个狗奴才!”那人抬脚就揣了伙计一个窝心脚,大冷的天手里还握了把折扇,在身上弹了弹,又踹了两脚,吼道,“滚!” “对不住了爷,对不住,对不住!” 伙计连滚带爬下了楼梯,心口疼的厉害,两手捂着,一张脸煞白一片,额上就有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账房先生本在算账,见状连忙过来将人扶到柜台后头,“怎么了这是?” 其余人也围上来,吓地不轻。 “哎呦!”跑堂伙计喊了一声,“狗日的,下脚真狠,骨头都快断了。” “还是去隔壁药房看看吧?” “没事没事,我缓缓就行,没的浪费那个钱。”一行说,一行弯下了身子,只觉得身子里直打结一般的绞痛。 过了会子,他脸上才渐渐恢复了血色,疼痛缓下去不少,也能张口说话了,抬头看了看三楼,“谁啊那是?” —————————— 外头揽客的小伙计闻言,不屑地撇撇嘴,“就是个外地来赶考的学子,最近不知怎么攀上了平南侯世子,尾巴就翘起来了,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吆五喝六的,当自个儿多大角呢!” “是啊,回回点一桌子菜,全记账上,平南侯世子的饭钱可不好讨要。” 账房先生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众人七嘴八舌地,有说难伺候的,有说嘴不怂的,也有嘲笑他装大尾巴狼的,总归没有一句好话。 跑堂伙计还疼地直吸气,揉着胸口就转了转眼珠子,“跟他一道来的,谁认识不曾?” “没见过,倒是头一次来。” “嘿嘿,过来。”那伙计贼笑起来,“他娘的不把我们当人,咱们就干他一下……” 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众人纷纷觉得那人实在讨厌,无有不应。 得胜楼共有三层,一楼是大厅,多为散客,此时早已没了什么人,显得空荡荡的。 二楼是整桌,一般来人都是六朋七友,方能上楼,点菜也是整套的,不能散点。 至于三楼的雅间,那必得有权有势之人方可上去的。 王曜进了雅间,把个声音吼的震天响,“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他如今借着陆长风的由头,和平南侯世子混的熟了,跟着他来过几次,便自觉身价不菲,今儿遇上北潼认识的那位杨兄,有意卖弄一番,便把人带到了得胜楼,打着平南侯世子的名头上了三楼。 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王曜既没有混的凄惨,也没闭门苦读准备科考,反而胡吃海喝地,整个人都胖了两圈。 小腹微凸,颈堆横肉,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活像只鸭子似的。 原本一双勾人的桃花眼被两颊上的肉都挤小了一般,既浑浊又无神,里头满是血丝,志得意满道: “杨兄,北潼一别,已有两月余,多谢杨兄的关照,如今既然你来了京城,就跟着小弟,吃喝是不愁的。” 他眯了眯眼,果然见杨青面上露出钦佩的神色来,又接着道:“这得胜楼简陋的很,杨兄不要嫌弃。” “哪里哪里。”杨青拱拱手,“我倒听说,这得胜楼是京中最好的酒楼,一般人有钱是进不来的,没想到今日沾了王兄的光,真是不胜荣幸。” “这倒不假,尤其是三楼,没有身份根本就没有门路,哈哈!” 等伙计进来,一摆手,“捡了四五个菜来,不拘银两多少,再烫一壶酒端过来。” 他来了几次,多是跟着平南侯世子身后,知晓这些酒楼里的门道,都有一套术语。 这么说,意思便是别整那些太贵的。 一般都是一楼装阔气的散客会这样说,伙计还是头一次在三楼雅间听得这话,心里头翻了个白眼。 呸! 若不是被几个大小掌柜逮着了就会赶出去,他倒真想在菜里吐几口口水才解气。 原来,他与先前被王曜踹了的跑堂是亲兄弟,跟账房先生连着亲,才能到这里头找个差事干。 方才王曜那几下窝心脚,直把他哥哥心口都踹的青肿了,虽然强撑着,少不得要疼三五天。 嘴上只道:“得嘞爷,您瞧好吧!” 过得没一刻钟,厨子已出了菜,伙计一溜眼送上来。 王曜一瞧就傻了眼。 伙计一行上菜,嘴里一行大声唱名儿:“燕窝冬笋烩鹿脯,鲍鱼白芨焖水晶肘子,清炖紫参金钩翅,山珍什锦银芽溜海参,最后一道是桂花鱼汆雪蛤。爷,您的菜齐了,还有什么吩咐?” “什么!”王曜打从第一道菜上桌就惊地站起来,一双桃花眼死死盯在桌子上。 这……这都是得胜楼的招牌菜啊! 这得多少钱? 他望向小伙计,死命地使眼色,“是我的吗?可别弄错了!” 小伙计眨眨眼,茫然地道:“是呀!” “王兄,可是有什么不妥?”杨青是个精明人,早看透了王曜的为人,当时也不过为着他那句话方才故意接近,此时哪里看不出来他的窘迫和装腔作势,就道,“无妨,你既称呼我一声哥哥,这顿应是我请才对。” 若是以往,王曜定要想个诸如忘记带银两的借口顺势接下来,今儿却难堪的紧,“杨兄说的哪里话,来来来,喝酒,喝酒。” 人就坐了下去,心中想着,大不了记在平南侯世子的账上就得了,世子财大气粗,不见得就会在意到。 如此,敛了心思,一行吃喝一行谈起自己在京城的见闻和交友来,反正只管往牛了吹,连带着陆长风与蒋佳月都被拉出来又溜了一圈儿。 “上次杨兄见过的我那表妹可还记得?嘿嘿,我就说陆四爷哪能不动心,果不其然,如今已纳了做妾室了,前几日四爷还叫我去国公府做客,只是近日实在事情繁杂,我就说待过完年再去不迟。” 杨青本还附和着听罢了,待听了陆长风的名儿,眯了眯眼。 “阿切!” 蒋佳月正在喝一碗滋味儿鲜美的汤,忽地打了个喷嚏。 屋子里炭火地暖都足,她先前觉得有些闷热,就打开了,有冷风灌进来,其实本不很冷,陆长风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窗户缝隙关上。 吃饱喝足,俩人又在里头歇息了一番,蒋佳月吃多了,撑得慌,绕着雅间来回走,顺便看看四周墙壁上的画作与题词。 大比在即,不少素有文名的学子被几位皇子麾下招揽,得胜楼是十四王爷的地盘,又名声在外,便经常有平南侯世子这类人带了人过来吃喝,酒足饭饱之余,若是豪兴大起,也有笔墨可供挥洒才情。 这么多年下来,总有几个状元探花留下墨宝于此,更添了那些文人推崇。 “哼!”陆长风见她看的起劲,不由冷哼一声,起身就往外头走去。 蒋佳月连忙跟在后头,刚下楼,就瞧见有人在柜台处纠缠。 “对不住了爷,咱们酒楼有规矩,上百两的酒菜,若要记账,只能记在本人账上,其余一概不与赊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七九章 狗皮膏药 “胡说!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说话!”王曜一拍桌子,三两酒下肚脸色已是紫胀,口中喷着酒气吼道。 小伙计摊摊手,“掌柜的出去了,不在。” “你!” “算了算了,王兄,今日相聚实在高兴儿,别坏了兴致,我来,我来。”杨青搁在中间劝道。 只是他这般说,更添了王曜难堪,坚持要记账,伙计又偏不记账,一时争执起来,王曜酒气上头,就要动手。 无奈他虽过的越发好起来,底子里还是四体不勤的酒色之徒,身上没气力,被伙计一挣,倒往后倒了去。 陆长风护着蒋佳月退了半步。 “四爷!表妹!” 孰料王曜酒虽然吃多了,人还没傻,一眼就认出陆长风来,喜地一双眼更只剩下缝了,“四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灵活地打了个滚,屁股一落地人已经爬了起来,对着陆长风二人笑地见眉不见眼,“哟,表妹也来了,嘿嘿。” 他脸红脖子粗地,人又胖了两圈,蒋佳月怔了一怔,一双眸子望着陆长风,心道这谁啊? 听他口中唤自己“表妹”,方才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陆长风,“王……家表哥?” 陆长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露出厌恶的神色来。 蒋佳月倒不觉得不快,毕竟她与王家素未相识,更是不喜王曜的做派,反而和陆长风差不多,有些厌恶。 “是我啊表妹,没想到能在此处碰上,真应了一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是也不是?” 这句话是这么用的?蒋佳月又困惑地瞧了瞧陆长风,毕竟他过目不忘,聪慧过人不是…… 王曜自觉风流倜傥地摇了摇折扇,摇了一半发现没打开,又“嘿嘿”笑了两声打开,两颊的肉挤在眼睑下,“四爷,吃好喝好?” 陆长风却看也不看王曜,抬脚就要从他身前过去。 “四爷!”他连忙拦在前头,还不忘冲伙计丢了个“你等着”的眼神。 吓地那小伙计整个人傻在那里,再也不好说什么记账的话来,两腿直打抖筛,哪里料到王曜看着就是个混吃混喝的无赖,居然与陆长风识的? 他无神地看着蒋佳月,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这位小娘子,可是那人的表妹。 只听王曜还在说话,“四爷,难得这么巧,真好表妹也在,对了对了,祖父去世前,曾有几句话交代下来,我正想找个机会向表妹传达一二。” 他回过头来,冲蒋佳月使了个眼色。 蒋佳月只当没看到,偏过头去,这才发现一直站在一旁的杨青。 她自然记得杨青,却又想起来这身打扮实在不合适,便低下了头。 杨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陆长风,连忙收了回去。陆长风眼光一扫,脚下步子就慢了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曜,眸子里积蓄着怒气,嘴上却开口道:“哦,是吗?” 偏王曜还一无所知,点头道:“对对对,是是是。表妹,你一定想知道吧?” 蒋佳月手捏了捏拳,又松开,轻轻走过去拉了拉陆长风衣角。 她不想听。 人逝如灯灭,且不说王老爷子有没有只言片语留下,便是有,她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娘亲的伤感罢了,何苦来哉。 且她觉得王曜打一开始接近她,就不怀好意。 蒋佳月不想给陆长风添麻烦。 他在袖袍之下伸出大掌,捏了捏她的小手,对王曜道:“还是请这位……兄台,先结了账再说吧!”说罢便牵了蒋佳月走出去。 王曜目瞪口呆地立在那里。 小伙计一直勒紧的心顿时落下去,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瞧着王曜,越发像个跳梁的小丑了。 还是杨青走过去结了账。 “王兄,告辞。” 他鄙夷地看了一眼王曜,拱了拱拳,心中却思索着:只怕这人是没了用处,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心血,到头来却连个身都近不了,说不得陆长风已经注意到他了…… “四爷……”路上,蒋佳月又拉了拉陆长风,“我……我不知道他在那里……” 声音小小地,显然明白王曜是想与陆长风攀关系。 “嗯?”陆长风好笑,“爷也不曾说你啊。” “嗯。”她这才重又高兴起来,笑嘻嘻地喋喋不休道,“得胜楼的菜很好吃呢!汤也很好喝,就是茶也太苦了……” 果真是个傻子,若不好吃,又怎能久负盛名?光凭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可是在京城无法立足的。 不过……也许得胜楼的长盛不衰,还有其他的原因。 陆长风想起来雅间中的题词,以及王曜口中的“平南侯世子”。 当今惠和皇后无子,亦不曾教养过哪位皇子,却一直以来稳居中宫之位,地位稳固,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后族。 而平南侯,便属后族。 只是后族一脉,虽然实力深厚,早已形成根深蒂固的利益网,但处世向来低调,几乎很少有什么动静,如今却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却不知,他们将要把哪位皇子推在身前。 如今的京城,越是繁盛喜庆,那些暗流就越发汹涌,被隐藏在黑暗之中,总有一日要奔流而出,势不可阻。 德元帝早年间重武,有着平定周边小国的雄心壮志,随着年纪愈大,却更重文起来,每次大比之后,都会提拔几个新科学子培养重用,以其师自居。 天下学子皆为天子门生,那些被重用的,则为关门弟子了。 其中不乏有做为起居郎入宫记叙天子一言一行之人物,也有人破格升为黄门郎,可代天子传达诏令,而那些人,都是在德胜楼留下墨宝之人。 这便是皇子们顾不得矜持,开始疯狂招揽学子的原因。 尤其是明年的大比,更为重要。 这些陆长风早已听到风声,并不在意,他却是不由感叹一句,静王真是好手段。 无为无争,斡旋调剂。 他以这副面容示人,不仅取得了德元帝的信任,在身有病疾的情况下重新开始将诸多事务交由他手,更是在不知不觉中,渗透到了诸位皇子们身上,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下。 那些历届来参加大比的学子们呢?又有多少是在他的掌控之下? 静王,他到底要做什么。 —————————— 回了瑞国公府,蒋佳月面上那鲜活的神色顿时暗淡下去,她不安地打量四周,生怕被人在楼氏面前说闲话。 “都怪你,说不定夫人已经知道了,心里正不高兴呢!”她嘟嘟囔囔地埋怨陆长风。 陆长风只管一概不理,信步往景萃院走去。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楼氏早已经随着陆老夫人进宫去了。 家家户户的爆竹声放的震天响,即便瑞国公府地段幽静,也能清楚地听到世人那饱含在爆竹声中的美好祈愿。 蒋佳月支棱着胳膊听了会子,就被小群拉出去放烟花了。 陆长风一回府,就把左先生叫进了小书房,她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却又不知这种不安出自何处。 总归不能因为王曜吧?陆长风还没那么闲心。 放了烟花,又疯玩了一阵,小群闹着要守夜,搬了瓜子点心等物和众人在一块儿闲聊,蒋佳月回了棠锦轩洗漱,陆长风却依旧没回来。 她也就没了玩闹的心思,靠在那里等他。 只是冬夜寒冷,暖熏熏的炭火烧的足,不过片刻,她已经小鸡啄米一般,撑着头打起了瞌睡。 迷迷糊糊间,好似又重回那个梦境。 漆黑的深夜里,远处的火光若影若现,有妇人孩子凄厉的嚎叫,整个国公府静谧一片,好像只剩下她一人…… 一阵冷风吹过,夹裹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忽然“砰”一声巨响,黑暗中,她面前仿佛有一扇厚重的大门被人踹开。 接着,“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 蒋佳月撑着下巴的手滑落下去,人就跳了起来,这才听清楚是跨年的爆竹声。 她面色惨白,额上后背都出了冷汗,周围被烛火照耀的恍如白昼,却空荡荡没有生气。 屋外也不同于梦中的漆黑,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红灯笼,天边便被映照出昏暗的红光,不时还有爆竹炸响的火光划过。 蒋佳月只觉得心跳如雷,不知是被那声巨响吓的,还是终于回到了那个梦境的激动。 她胸膛起伏,急促地喘息着,恨不得立马就去小书房找到陆长风告诉他。 为何她会想到静王爷…… 因为她分明听到了,在那看不见的大门背后,是静王在说话的声音! 蒋佳月觉得口干舌燥。 陆长风一踏进棠锦轩,她便跑上前去,拉着他衣袖,张嘴欲说。 他眉心难掩疲倦,不知在小书房和左先生商谈何事,声音有些沙哑,却还是高兴儿的,眉眼里有了笑意,问道:“怎么还不睡,等着爷呢?” 大掌已经把人带进怀里,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蒋佳月难得大胆,应道:“嗯。” 陆长风心下一动,便抬了抬她下巴,眼看就要重温缱倦,孰料她却仰头看着他,激动不已,“我想起来那个梦了!静王爷!我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静王爷了!” 顿时将陆长风心里的柔情蜜意俱都溃散了去。 大过年的,又是这么个时候,他和左先生谈了半宿的静王还不够,回来还得听这个? 他悻悻地放开蒋佳月,动手脱了袍子,意兴阑珊道:“说说。” 蒋佳月哪里知道,满心以为他肯定会和自己一样兴奋,便把方才打盹时候的情形一股脑儿说了。 越说,陆长风心思却全不在上头,额上青筋直跳。 他的妾室大晚上的梦着别的男人…… 蒋佳月跟在他身后,“我听见静王说话的声音了,所以才总想起他来!” 气地陆长风转身就把人扔到了床上。 “小月儿,你莫不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他咬牙切齿,人已经撑在她上方。 俩人面对面,蒋佳月忽然想起来之前的事儿,心里便有些慌,却还是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发起火来,只得道:“没、没有啊,不是你让我想的嘛!” 倒显得是陆长风无理取闹了。 他大掌落在她面颊上,眸子里冒着火光,心里也不知是恼自己还是恼她。 瞧你做的事儿吧,自己的人儿因为说话的声音整日里想着别的男人了! 大掌从她光滑柔嫩的脸颊上慢慢往下滑落。 因屋子里暖和,蒋佳月早已脱了夹袄,外头套了件薄薄的棉衣,他的大掌轻而易举便钻进了她的颈脖。 蒋佳月浑身一僵,接着便是灼热。 她几欲要哭出来,气愤自己那隐约的心思,带了哭腔道:“你……分明是你说的……” “爷是说过。”他也气,气她不懂本分,成日里在他跟前想着旁人,就算是他说的又如何? “那你还……” “还怎么?” 蒋佳月莹润的眸子里映上他的面容,一贯的俊朗里带着无赖,就和……王曜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 她两手推他,却被陆长风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又要用腿,还是被他长腿一压就动弹不得了。 “我只答应做你的妾室,你、你别得寸进尺!” “哦?小月儿,怕不是你忘了,妾室的本分?”他目光在蒋佳月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 “什么本分!我不知道!反正你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 她忽然抿住唇,瞪着眼睛看他,拳头捏了又捏,指甲都掐进了掌心里。 既是气他又是恨自己。 是啊,陆长风不能如何? 即便再出格的事儿,她都纵着他做了,一而再再而三,今儿更是在大街上就…… 陆长风自然觉得她好欺负,心里头愿意,就和那些一心爬床的丫鬟别无二致,什么时候想欺负便欺负了。 说来说去,蒋佳月,都是你自己不检点才落到如此境地的! 她闭上眼,心里头一片凄楚,耳中想起张寄当初的话来。 是啊,你看,世人总是智慧的,早就猜到她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不过小妇耳。 掌心似乎渗出了血,她感觉到那里一片粘稠的濡湿。 蒋佳月,你到底要的是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零章 投怀送抱 子时过后,喧闹的爆竹声渐次零落下去。 天色在骤然明亮之后,显的更为深沉寂寥,只有千家万户门前灯笼那微弱的红光,映着时隐时现的月色,好似流淌过后,暗淡下去的血色。 蒋佳月清冷的声音在陆长风身下响起,“没什么。”她咬紧了唇瓣,撇过脸去,对着惨白的墙壁。 她的神色亦是惨白,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早已没了此前外出时的欣喜,或是瞧见他回房时的激动,只余下一片心灰意冷。 陆长风心中一动,有些微不可查的苦涩在胸中涌上来,堵地他嗓子发滞。 呵!她以为他会做什么? 可笑! 陆长风收回了撑在蒋佳月身子两侧的大掌,冷笑一声,直起身子道:“伺候洗漱。” 说罢自顾自去了净室,一句多余的话都无。 不知过了多久,蒋佳月睁眼看着延伸至头顶的圆木雕花,竟有些空落落地。 他是生气了的吧? 蒋佳月没想到,往常总是连哄带骗,实在不行直接胁迫于她的陆长风,居然这么轻易就放过了她。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她此时又开始可笑地担心起来。 蒋佳月啊蒋佳月,你真是活该!咎由自取! “人都死哪儿去了!”陆长风不耐烦的声音在净室中响起,她慢腾腾地起身,去了外头叫人打水进来。 却忘了此前许诺了璟萃院的下人们,守夜之后,便给放一日的假,人俱都已经回去睡了,或是请了假回了家中,唯剩下千书还不曾歇息。 蒋佳月出了棠锦轩,茫然地站在外头,任由深夜的寒风吹在她单薄的冬衣之上,竟不知该喊谁才好。 许是从何处看到了,不多时,千书已走了过来,低头敛目地道:“姨娘有什么吩咐?” 她如今收了初时的不屑,越发沉稳起来。 蒋佳月打了一个寒颤,淡淡地道:“四爷要水,你进去伺候吧。” 说罢抬脚要走,又想起来她以往的屋子已许久没住人了,只怕东西都不齐备,站在那里呆愣了一会儿,身上发起冷来,便往小群的屋子走了去。 饶是千书已学了收敛,此时还是不可避免地心中一喜,抬眼悄悄打量蒋佳月落魄的背影,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灯火通明的棠锦轩,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明亮。 如何得意猖狂,总归还是惹了四爷不喜吧!那人说的果真没错…… “她那样的角色,便是个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的,你且让她轻狂下去,何必这时候叫人捉住了把柄,吹你的风。等着吧,再如何得宠,还不是有落魄那一日!” 千书嗤笑了一声。 其实昨日她瞧着陆长风由着蒋佳月打扮成个男子模样,还带了出去闲逛,竟是连宫宴都拒了,她心中冰寒的很,只觉得自己年纪越来越大,而蒋佳月呢?正是花容月貌的好风姿,陆长风在新鲜劲儿上,何时才会被厌倦? 难道就这么日复一日地在暗处看着蒋佳月得意下去? 不成想机会来的这般快。 千书理了理发髻裙裾,想了想却还觉得不妥当,便唤了小田过来打热水,自己回了屋子。 再来时,小田恰好提了最后一桶水过来,千书忙把人拦了,“行了,你去睡吧,明儿还要起早。” 她接过水,进了棠锦轩,便将门掩上了。 小田困惑地回身望了一眼,打着哈欠回去接着睡了。 却说那边厢,千书进了净室,陆长风却还未更衣,不知在想些什么,面色沉沉的。 “四爷,水来了。”她柔声细语地道。 “嗯。”陆长风应了一声,便开始动手解衣裳。 千书贴过去,“爷,您一年到头都极忙累的,这等小事便让奴婢伺候您吧!”一行说,一行伸手要替他解袖扣。 陆长风长眉一皱,不悦地瞥了她一眼。 若是以往,千书自然不敢再动,今儿却不同,蒋佳月既不在,陆长风虽然不快,可也没叫她出去,千书胆子就大起来,手上熟练地解了一只扣子,又去解另一只,倒没旁的动作。 陆长风便索性由她伺候了,问道:“姨娘呢?” 千书想了想,手上动作不停,柔声道:“许是有什么事,方才出去了。” “嗯。” 眼看陆长风身上只剩了里衣,千书手抖了抖,慢慢往前探去。 “你出去吧!” “四爷!”千书眼中含了泪,嘤声道,“四爷,就让奴婢伺候您吧!自打奴婢到了景萃院伺候,您一直十分心疼奴婢,但这些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奴婢万不敢辞!” 她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来,抬眸望着陆长风,一张脸儿上是新上的脂粉,灯光下美人儿肤色柔滑,如同那上好的粉瓷。 红唇娇艳,盈润光泽,鬓边垂下一缕发丝,乖巧地落在她小巧洁白的耳垂处,随着烛火微微荡着。 “心疼?”不料陆长风根本就未发觉她今夜有何不同,玩味着那两个字,勾起唇角笑了。 他真心疼的人儿可不这么觉得。 陆长风想起远在江陵的远水,得了他的吩咐,这个时候许是每日都往蒋家跑,忙上忙下,帮前帮后,替蒋南秋找读书的房子,送蒋大郎去江先生家诊治,家里家外帮着若香做重活累活,年货只怕都一手包了。 却换了蒋佳月那么一副尊容。 只当都喂了狗就是! 陆长风冷了脸,嘴上却对千书道:“你想伺候爷?” “这是奴婢的本分。” “本分,呵!”陆长风食指挑了挑千书的下颌,她便仰凑了脸,任由陆长风打量,面上染上娇羞。 佳人如斯,又投怀送抱。 不待陆长风说什么,千书身子已贴了过来,两团柔软丰腴便紧紧压在陆长风坚硬的胸膛之上,她呼吸绵软起来,吐气如兰,“奴婢打从进了景萃院,便一直愿意伺候您的……” 嗓音已是颤颤巍巍起来。 胸脯子也跟着抖了抖,蹭在男子薄薄的丝绸里衣上,带起了一番火热。 —————————— 那边厢,蒋佳月敲了小群的门,她正睡地迷迷糊糊,还一心梦着今儿吃的好些零嘴,起身开了门,见是蒋佳月,问也未问,便又傻笑着躺在了床上,接着睡了。 蒋佳月也有些傻,睡在了外侧,拿被子裹紧了身子,还是一阵阵地发冷打颤。 背对着小群,就算闭眼如何也睡不着,却不能翻身动弹,怕吵醒了她。 蒋佳月想起了棠锦轩后头的倒座房,那儿这两个月来,早已经被她布置的温馨和暖,床上也十分舒适柔软,炭火也足,怎么也冻不着的。 要不,回去吧? 蒋佳月摇摇头,想到临走时千书那窃喜的神色,恐怕…… 只怕她现在回去不大合适吧!她还没有那么不解风情,又去惹陆长风的不痛快。 哎!叹口气,总归也睡不着,蒋佳月索性裹了被子,站在窗前,看着朦胧月色下的景萃院。 白日里的景色此时俱都成了黑乎乎地一片,饶是馨香扑鼻的红梅,还是凌霜傲雪的茶花,都隐去了风姿,与这月色融为了一体。 陆长风……现在是不是正和千书有说有笑的呢? 还有千书,她最近一段时日实在变化太多,安分地有些出奇。 蒋佳月曾暗暗地想过,是不是因为林玉窈一事,楼氏还不曾放过,所以她才做出这幅模样来? 还是真的改了性子…… 其实蒋佳月是有些怕的。 瑞国公府关系复杂,连陆长清都有人觊觎,因而嫉妒林玉窈,加害于她,又何况陆长风? 她总觉得,自己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早晚会有所动作的。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却迟迟没有事情发生,甚至安逸的有些叫人恐慌。 蒋佳月并不曾放松,她反而觉得,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静心谋划一场巨大的阴谋。 一击必中。 或者,一击毙命? 不不不,这个想法实在太狠毒了些,再者说,如果那么容易,也就不会有人处心积虑加害璇娘和林玉窈的孩子了。 蒋佳月有时甚至都忍不住猜测,是不是她与陆长风之间的关系,早已被人得知,因此才不屑一顾,懒得对付她。 她胡思乱想着,忽而瞧见外头有人影跑过,往棠锦轩而去。 这个时候,万籁俱寂,璟萃院上上下下早已歇息了,会是谁呢?且瞧着好似是个男子打扮…… 不容多想,蒋佳月脚下已到了门前,开门就跟了上去。 早已忘了自个儿还裹着小群屋里的被子。 待走了几步,那人影果然在棠锦轩前停下了步子,抬手敲门,在静夜里发出“笃笃笃”的声响。 神使鬼差地,不知在害怕什么,蒋佳月找了个地方藏进去,心中却大为轻松。 这个动作想法,却把她自个儿吓了一跳。 她怕看见什么?又为何怕被陆长风看见…… 知晓有人或许找陆长风有急事,不能再同千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里竟有奇异的松快。 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张望着,那人似乎有非常紧急的事,抬手又敲了敲门,嘴中唤道:“四爷!” 蒋佳月听出来,这是吴守的声音。 她在陆长风身边时日已不算短,但鲜少见到他身边的几个小厮后随从,尤其是王二和吴守,据说是常年在外头跑的。 这个时候,吴守来敲棠锦轩的门,只怕不是好事…… 蒋佳月心里紧了紧。 陆长风成日在外头奔波,常常忙碌到深夜,已经很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 只怕吴守这一来,又是一番劳累。 胡思乱想着,棠锦轩的门开了,千书的脸随着屋中突然泄露而出的灯光显出来,站在那里笑吟吟地说了句什么,便让吴守进去了。 她面上是笑着的。 蒋佳月心往下沉了沉,甸甸的失落从五脏六腑中渗出来。 陆长风,往常分明是不叫人伺候洗漱的,今儿这么长时间,却把千书留在了里头…… 她愣愣地看着,只见千书进去说了什么,接着又走出来,带上了门,便站在外头了。 夜风寒凉,蒋佳月可以看出千书并不曾穿多厚的衣裳,却好似不觉得冷,嘴角一直带着笑意。一双饱满的胸脯子将外衣撑出浑圆的形状来。 腰肢纤细,特意用束带系了,虽谈不上盈盈一握,配着那对丰腴,也十分动人。 她看到千书抬手抚了抚鬓角。 也许,是发髻乱了吧…… 千书又扯了扯裙裾,便思量着是不是衣裳皱了。 就这般躲在暗处,一行看一行瞎猜,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感觉到遍体生寒,冷风从脚底灌进来,浑身上下冷硬地好似一块儿生铁。 天边已微微地露出了白。 许是怕被千书瞧见,又或是那不可理喻的较劲儿,蒋佳月站在那里迟迟不动,与陆长风,与千书,进行着无谓又悄无声息的僵持。 她可笑地想着:反正她进不去走不掉,千书还不是一样么? 终于,打更的更夫敲响了新年第一个五更鼓,已经是寅时初了,棠锦轩的大门才再次打开。 吴守从屋中走了出来,对千书点头示意,便又急匆匆地走了。 也不知陆长风交代了什么事要去做,新年第一天便这般的不得安宁。 他从蒋佳月藏身的地方走过,似乎感觉到什么,往这边看了一眼。 蒋佳月缩地更深了些。 良久,她才敢转过头去看,早已没了吴守的影子,再看棠锦轩,千书也不在了。 大门重又合上,也许这次掩住的,是一室春光。 千书到底是进去了,而她还只不过傻傻地站着罢了。 蒋佳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这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两颊已冻的僵硬了。 她伸出手揉搓了几下,方好了些。 “果然是个傻的。”她自嘲了一声,开始往前走去。 到了门前,却把自己惊地一愣。 她……她她她,她分明是要回小群的屋子的,怎么到了棠锦轩外面? 她是傻了不是! “吱呀。”恰好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似乎有人要从里头出来,蒋佳月顿时急地跳脚,四周寻摸藏身的地方。 来不及了! 她索性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请假条 有个事情和小可爱们说明一下:《风月佳时》暂时停更一个月。 原因:马上要开两会了,单位有任务,需要去WK重点人员,时间是三月初到三月底,所以不能保证更新…… 抱歉抱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一章 丢不丢人 破晓时分最是清寒。 好在蒋佳月虽穿的薄了,棠锦轩里头却是极暖和的,甚至有些烧脸了。 只见她整个脸颊都通红一片,期期艾艾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去放,四下乱看着,其实并不曾把什么看进眼里。 她眼角余光扫到陆长风的神色,好似是满脸的嘲讽,更添了窘迫。 外边的天色渐渐发白了,璟萃院里有了动静,许是丫鬟奴仆们已经起身,今儿是大年初一,新年之初就在陆长风跟前丢了人,白瞎了她昨夜许的新年祈愿。 蒋佳月绞着手指头,暗自想着千书去了何处,如何一会儿就没了踪影,便听着陆长风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耐烦地道:“还嫌没站够是吧?” 分明是极嫌弃的话,不知是他一夜未睡太疲惫,还是蒋佳月已渐渐习惯了,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面上难堪的紧,越发烧烫起来。 方才她蒙了被子站在外头,活脱脱像个二傻子似的,直眉瞪眼地就被陆长风拽了进来,而后一直站在屏风处,还没挪过地方。 心里乱七八糟地,哄哄闹着,脚下也好像千斤似的沉。 这还怎么见人呀! 尤其是怎么见陆长风…… 蒋佳月悄悄抬了眼去看,见他正看过来,皱着眉头,看新鲜儿一般,立时又把眼低垂了去,不作声。 陆长风倒被她这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儿逗笑起来,缓了缓神色,到底还是气不过,咬牙切齿地道:“能耐大了,叫你伺候人都跑的没了影,还回来做甚么?” “我没进来。”她咕咕囔囔地说了一句,陆长风没听清。 他接着道:“蒙个被子想干什么?瞧着水灵灵的一副好模样,脑子没见着怎么好使,还不如门口的傻三子呢!德性!” 傻三子是个小叫花子,常常灰头土脸地来瑞国公府后门讨些吃食。 “傻三子怎么了,你怎么知道他脑子不好使……” 这回陆长风听清楚了,长眉一挑,“你还替别人抱不平?先把自个儿脑瓜子整机灵了,别成日里给爷丢人!” “我怎么丢人了……”蒋佳月心虚地回了一句。 陆长风便看傻子似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道:“丢不丢人,你心里没点数?直眉瞪眼地搁外头站着,还蒙着个大花被子,大过年的唱戏给爷听呢?” 说罢也懒得理她,揉了揉眉心,“给爷找身衣裳。” 蒋佳月愣愣道:“啊?您要出门?” “嗯。” “你不是……”她声音小下去,“不是没睡吗……”一行说,到底脚下是动弹了,去给他找衣裳穿。 陆长风便道:“宫里出了点事,你别出门瞎转悠,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别给爷找不痛快就行了。” “知道了。” 陆长风出门时,外头刚亮起来,天地间灰蒙蒙地,和他出去时的脸色一般沉。 宫里能出什么事呢? 蒋佳月想起来吴守的来去匆匆,且陆华楠夫妇并陆老夫人自打昨夜入宫,一直不曾回府,她心里便有些慌。 —————————— 陆长风出了景萃院,外头早有人候着,左先生也在其中,只是看了看陆长风,并未说话。 “老爷那边可有动静?”陆长风上了马车,问了外头的王二一句。 王二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苍白,“宫门锁了,消息传不出来。” 陆长风点点头,将左先生请了进来,歉意道:“匆匆叫先生出来,实在不该。” “四爷客气了。”左先生撩了车帘看了一眼,大街上冷冷清清地,仿佛一夜之间昨日的喧嚣繁华已全部消失,没有了生气,只有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的灯笼与春联交相辉映,泛着清冷的红光。 宽阔平整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一行人的车马声笃笃响起。 左先生放下车帘,坐姿笔直端正,儒雅睿智的目光与陆长风相触,恭敬道:“多事之春,四爷但请吩咐。” 马车朝前驶去,车辙滚动的声音掩盖了所有,王二骑马跟在后头,目视前方。 他们此行要去的,是皇宫。 昨夜,德元帝宴请群臣,言笑晏晏之间,忽而有大臣跪地不起,恳请德元帝为民生社稷着想,早日立下太子,以稳国情,安民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接连又有几位老臣站出来,言辞恳切,老泪纵横,不外乎劝德元帝早日立太子,恨不得当场就定下来才好。 想来也是,德元帝登基十几载,膝下皇子有十一位之多,智资却参差不齐,当中犹以二、五两位皇子为胜,拥簇者众。 二者之间来往较量数回,其中还有其他几位皇子掺杂,都各有胜败,德元帝那里却一直都没有口风露出来。 任凭众臣几次提议,都被挡了回去,没想到今次竟是在年宴上,也不知是哪位天之骄子没沉住气。 陆长风与左先生说完话,看着车厢壁,半晌不语。 “想必四爷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左先生道。 陆长风点头,用拇指沾了茶水,缓慢而又坚定地写了个“十四”。 昨夜的场合,本是君臣同乐,这么一闹,德元帝当时就摔了碗,下令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近些年越发的喜怒无常起来。 便是皇子,也是常有责罚。 左先生叹口气,显然是认同陆长风的看法。 瑞国公府是从三年前开始,对静王爷起了戒心的。 当时静王还因为王妃一事,与德元帝、惠和皇后不睦,在外游山玩水,常年不回京城,陆长风却突然派人出去了一段时日,后来后便开始对静王十分关注。 静王年纪与陆长风差不多,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酷爱琴棋书画,江河山川,无心权势与地位,这是左先生一贯的看法。 虽然陆长风十分戒备,但其实并不曾有多少关于静王的情报,只是越是如此,左先生越是心惊。 皇家之人,从没有一个简单的。 如此谨慎小心,更加说明了他的不同寻常之处,否则何至于千方百计地掩盖,不让人查出丝毫端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二章 万没想到 太极宫中。 筵席已散,金碧辉煌的大殿空荡荡地,仿佛独立于这巍巍皇宫之中。 昨夜岁宴的痕迹已经被抹去,宫女內侍们小心翼翼地穿梭往来,不敢多说一句话。 偶尔只闻得一两声衣袂摩擦间带起的簌簌轻响,大太监刘国安一个眼神飘过去,那人必脸色煞白,放轻缓了脚步,恨不得生了翅膀飞过去才好。 忽而一个小太监从外头跑过来,脚步略有些急促,众人都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总管跟前得力的人儿,又连忙将目光收了回去。 “公公……”小太监附在刘国安耳边说了什么,两人便一道往外走去。 “不想掉脑袋的,都把嘴巴闭严实了,否则求爹爹告奶奶也是瞎忙活!” 临走,他回过头来,扫视了一圈,见众人低眉敛目地不敢吭声,这才走了出去。 及至到了外头,曙光初露,四四方方的天地之外的地方,好似仍黑漆漆一片,没个光亮。两人顺着金碧辉煌的走廊往前而去,又拐了几个弯儿,到了另一处大殿的侧门处。 小太监留了下来,垂手站在门边儿听差,刘国安理了理衣裳发髻,缓了神色,略有些青白的面儿上挤出个笑来。 “奴才来的迟了,还请四爷恕罪。” 方一推门,他稍显尖锐的嗓音已跟着响起来,打叠了小心,冲里头点头弯腰。 陆长风转过身来,疲惫之色早已一掩而去,显地清冷的很,闻言只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无妨,有劳刘总管跑这一趟了。” 刘国安乃是德元帝身边儿的副总管,管着大大小小的事务,往日向来是趾高气昂的做派,便是皇亲国戚,也要卖他一两分好儿,这会对着陆长风如此卑躬屈膝,也是有他自个儿的由头在里面。 昨夜岁宴之上,德元帝当众拂袖而去,那几个请立太子的老臣没有发落,只能一直跪着,及至德元帝口谕,召集陆长风等人进宫之时,才顺便将人赦了。 那几个老臣年纪大了,仗着资辈倚老卖老,这回吃了一顿教训,没丢了脑袋已经算不错,只怕官是做不成了,回家赶紧写个折子辞官倒也是个退路。 这都是后话,刘国安忽地收了性子,却是因为德元帝盛怒之时,召了陆长风进宫。 外人眼中的陆家风光无限,外有国公爷撑门面,里头还有个贵妃吹枕头风,真真是个钟鸣鼎食之家,富贵奢华之族。 可刘国安入宫几十载,什么样根深蒂固的家族没见过,自然清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便是他陆华楠与德元帝少年相得又如何? 兵权照样被收,更被君主忌惮打压。 贵妃又如何? 膝下一龙半凤都无,到头来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妃子罢了。 陆长风幼时常入宫伴读,随着年纪越长,反而越发与皇家疏远了,刘国安自然懂得个中内情,甚至在背后还嗤笑过几声。 这当头,最是朝事敏感,他万万没想到,德元帝竟想到了陆长风这么个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三章 群英聚会 刘国安引着陆长风到了另一处偏殿之中,内侍宫女们俱都退了出去。 “四爷在此稍候片刻。”刘国安接过小太监手中的茶水,奉至陆长风身前,亦退了出去。 还未有半盏茶的功夫,殿门再次打开,静王走了进来,似乎早已知道陆长风在里头,并未有丝毫惊讶之色,微微露出个笑意来,朗声道:“小公爷已是先到了,可见皇兄到底是亲近国公爷的。” 这话不明不白地,也不知他到底是说瑞国公府地段好,还是说陆长风消息快。 自上次江陵一别,二人还不曾好生交谈过一番,陆长风眼神稍落在他面上,随即整了整面容,严肃道:“王爷说笑了。” 静王这才觉得有些不妥,收了笑意,面色似乎略有些忧虑起来。 说了几句话,又有人到了,这次却没有刘国安引路。 原是带刀侍卫袁艺红。 袁艺红是安南人士,幼时跟着个江湖把式卖艺为生,不知怎么就入了德元帝的眼,带到了宫内,一路高歌猛进,成了个二品的大内侍卫,深受德元帝器重。 他本人亦是忠心耿耿,从不与外界过多往来,一心忠君。 袁艺红身材并不如何高大,体型却很是精壮,薄唇紧抿,只抱拳行了一礼后,便站到了角落里。 陆长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静王爷,只见他同样面无神色,心中便有了数。 “十四叔。” 紧随其后而来的,便是二、五两位皇子,见着静王纷纷上前行礼,十分亲近。 其实他们三人年纪相差无几,二皇子甚至比静王还大上几个月,却不见随意,倒多了几分孺慕之感,可见二人是真正儿将他当做长辈看待的。 陆长风上前半步,沉声道:“二皇子,五皇子。” 二皇子颔首示意,“陆兄。” 倒是五皇子凑了上来,“四哥,听说你最近艳福不浅啊!” 陆长风正色,沉声道:“五皇子慎言。” 此话一出,五皇子急忙敛了神色,只到底是个武人脾性,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便又去和静王说话了。 此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刘国安站在殿门处道:“静王,二皇子,五皇子,陆四爷,袁侍卫,请移步。” 这次却是往德元帝寝宫而去。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陆长风目不斜视,他身量在几人中算是最高,虽落在后头,仍是尤为显眼。 容贵妃随着惠和皇后等人方从德元帝寝宫而出,一眼便瞧见了他,众人纷纷行礼,袁艺红更是垂首敛目,退避三步。 此处不宜多说,众人纷纷以目示意,接着便各自散了。 及至到了寝宫之中,顿时迎面一股沉闷之气扑来,暖洋洋的炭火气中,夹杂了浓重的药味。 这回却不曾欲盖弥彰了。 “皇上,静王等人到了。” 大总管余乐和通报了一声,接着便听到德元帝尚算有力的声音道:“进来。” 刘国安退了下去,有宫女上前来,引着五人穿过屏风幔帐,往药味渐浓处走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四章 帝王之侧 甫一走进,却见嘉庆公主正跪伏在龙榻一旁,红着眼眶给德元帝喂药。 见着几人,她只是略略抬眼看了看,沙哑着嗓子朝众人问安,便又转了过去。 几日不见,女子原本明媚张扬的面庞消瘦了很多。 陆长风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儿。 到底曾是当做妹妹一般的,德元帝这一病,大臻与那勒的局势越发紧张起来,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偏生那六七两位王子还赖在京城不走,摆明了是想趁火打劫。 且话里话外,总打听嘉庆公主的事儿。 嘉庆原听了顾滕那番话,求到了惠和皇后头上,德元帝本已打算另择一位皇女下嫁,如今却又变得犹豫起来。 不消说,若是嘉庆公主嫁过去,用处更大一些,也更能多拖延些时日。 只怕她此时出现在德元帝的寝宫之中,双眼红肿,便是当着惠和皇后的面儿,事情定下来了。 到底是他误了嘉庆的韶华。 倒是陶廷那小子,听顾滕说还朝他问过几回嘉庆的事儿…… 陆长风落在最后头,与袁艺红并肩而站,正待问安,德元帝眼神落过来,抬手道:“免礼。” 又问大总管余乐和道:“老四呢?” “回皇上的话,四皇子去了德州,还未来得及回京。”余乐和打袖上前,轻声回了一句。 “哦。”德元帝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想起来,“罢了。” 脸色瞧着尚算不差,说话也气足,只怕这一殿子的药味,都是治心病的。 四皇子……去了德州。 二皇子看了静王一眼,瞧得他并无不妥,便也放下了心,微微上前半步,关切道:“父皇可曾好些了?” 五皇子亦不甘落后,道:“父皇乃是天子,自有天佑。” 这会儿他倒没了方才的武人习性,噎得二皇子再不敢多言。 德元帝闻言,脸色舒缓不少,显见是有了些兴头,问道:“这几日可曾跟着你外祖习武了?” “儿臣不敢懈怠。” “好,好,”德元帝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你自小有天赋,切记不可松懈。” 德元帝青年之时,也有一身武艺,在军营中摸爬过的,才于陆华楠相识。 更何况他初登大宝之时,曾有志于四海之内,若不是晚年制掣愈多,只怕也不会于那勒纠缠。 因而向来十分喜欢长相、脾性俱与他有几分相像的五皇子。 果然,二皇子闻言,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又悄悄看了眼静王,宽大的袖袍略微动了动。 “皇兄。”静王上前,恭声道,“皇兄教导有方,几位皇侄向来勤勉,便是臣弟也自愧甫如。” “哎——”德元帝摆手,“十四弟自小聪慧过人,哪是他们几个能比的。” “皇兄谬赞。” “老十四啊,在小辈面前你也不要谦虚太过了。” “皇兄教训的是。” 德元帝眼神从二、五皇子俩人身上扫过,落在嘉庆公主捧药的手上,“嘉庆,去给你十四叔沏茶来。” 这是要说正事了,嘉庆起身行礼,“是。” 退出去时,她看了一眼陆长风,往常神气的眼里,再无旁的光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五章 君心难测 “十四啊,寅时。” “是。”德元帝和静王说的没头没尾,众人听得俱都心头一震。 昨夜乃是天子岁宴,文武百官却都滞留在宫中,一夜未归,连个消息都递不出去。 当是时,德元帝一怒而起,随后便召了太医院首进宫,可见情形绝不容乐观。 只是陆长风这会儿瞧着,德元帝并未有任何不妥,比之此前倒还要精神些。 药味儿却更大了。 君王意,从不在酒。 这档口,德元帝将本就在皇宫之内的静王等人召来,其中尤为还有搅进立太子一事的二、五皇子,且又让陆长风一个外人在场,君心实在难测。 袁艺红进了天子寝宫之后,便退到了角落里,唯有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几人后身,陆长风觉着,怕是静王也察觉到了。 静王所站的位置,略略落后于两位皇子小半步,又不曾遮挡住德元帝与袁艺红之间。 “长风。” 德元帝忽而将话头提至他身上,陆长风上前行礼,“臣在。” “不用拘礼,在朕面前,你和老二老五都是小辈。” “是。” “等会儿陪着你母亲和祖母,一道去贵妃那里坐坐。” “是。” “下去吧!让刘国安领你过去。” “臣先行告退。” 厚重的殿门只打开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又在陆长风身后阖上,刘国安早已候在外头,见他出来,脸上堆出个笑来,“四爷,奴才领您过去。” “有劳刘总管了。”陆长风抬脚往前。 即便是万物凋敝的冬日,皇宫之内仍旧花红草艳,工匠们用了千般心思,万种巧计,或是延长花期,或是令奇花异草提前绽放,总不会叫这御花园荒凉一日。 就如同帝王心术,总不会叫人猜测到一星半点。 匆匆传令让他连夜进宫,却不过是安抚受了惊吓的祖母和母亲,又提及贵妃之事,此皆琐事,却唯独避瑞国公——他老头子而不谈。 须知京城多少双眼睛如今都盯着禁宫皇城的一举一动,陆长风这一进一出,便是皇恩浩荡。 这一下,无异于将瑞国公府置于烈火之上。 天下熙熙,攘攘利往。 天子也是人,也就必然有自己的考量和计较,陆长风举目四望,却也只能望得见树木掩映中的魏巍宫殿罢了。 他扬了扬唇角,到底瑞国公府,还是不可或缺的,他便有了天时地利。 “长风哥……陆四哥。” 嘉庆公主并未走远,正等在一处凉亭下,见着他们二人,小跑了两步过来。 “公主。” 刘国安心领神会,退了几步。 “嘉庆公主。” “呵,什么公主,不过和那赐品贡品一般无二罢了。” 她早已褪去了往日的张扬,自嘲一声,修长的颈脖低下去,喃喃道,“你往后也再不用躲着我了……” 陆长风肃声道:“公主不用妄自菲薄。” “其实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见陆长风不答,嘉庆公主反而扬了一抹笑,“算了,反正我的事也与你无关,长风哥哥,再见了。” 说罢,人已转身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六章 怎么回事 说是陪,陆长风反而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容贵妃见着母亲大嫂,顿时便红了眼眶,再不是外人眼中那雍容华贵的深宫妃子,也免了尊贵秩序,只不过是个小女儿家罢了。 三人抱作一团,说些往常不得说的心事。 这个时节,除了家常小事,也不好多说其他,不过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新闻儿罢了。 陆长风坐在一旁,不时吃些茶点,漫不经心地听着。 也不知小妮子冻着没有,傻乎乎地跟外头站了半宿,拉她进屋子的时候,手冰凉凉的没个热乎劲儿,冰坨子似的。 真是个傻丫头。 “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圣上竟还问到我这里来了。风儿,你倒是和姑姑说说,那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风儿?” 陆长风回过神来,挑了挑眉,“姑姑说什么?” “你瞧瞧你瞧瞧,可不是迷了心窍了。”楼氏冲容贵妃眨眨眼,可见姑嫂二人是关系极好的,竟好似闺中密友一般了。 容贵妃挽着她胳膊,笑道:“快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可心人儿?”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陆长风淡淡一笑,“都是外头瞎传,您啊,就别跟着裹乱了。” “哟,可见是护上了呢!” “可不是?”楼氏接了话茬道,“心性倒是不坏的,人也机灵,我瞧着也稀罕,只是……”她话音低下去,容贵妃便明白她担心什么。 侍妾总归只是个侍妾,当不了正妻,陆长风如今都已及弱冠,按着常理别说娶妻,孩子都该会打酱油了。 听说那丫头才十四来岁…… 楼氏哪能不忧心呢? 容贵妃想着,许是陆长风命里的姻缘还没到,这一年一波三折的,没个安生的时候,前头刚退了谭家的婚事,后边就闹出自家三哥大婚之时纳妾的事来,一时半会儿的,好人家都缩了回去,还得等等才行哪! 想着她笑起来,拍拍楼氏的手,示意她去看陆长风。 只见陆长风靠坐在椅背上,看着外头的景致,唇边却勾出了一抹笑,手指轻敲喝茶的杯子。 “大嫂别急,说不得过不了一两年,咱们家就儿孙满堂了呢!” 楼氏心领神会,到底舒了一口气。 以往你若和他说这些,不是不耐烦便是插科打诨,如今却像变了个人儿,可见是渐渐收了心思,往后慢慢寻摸也就是了。 再者说今儿这一遭,德元帝满京城独独召了陆长风进宫,不知被多少人家看在眼里,要不了几日,只怕瑞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还愁找不着一个好媳妇吗? “母亲,你可曾见过那个丫头?”容贵妃笑的开怀,故意问陆老夫人道,“是不是也和大嫂一般中意的?” 陆老夫人便道:“是个好孩子,既孝顺又勤勉的。” “哎呀!既然母亲和大嫂都说好,那必然是好的了?可惜我还没见过……”容贵妃瞧着陆长风,“不如这样吧,风儿,姑姑想着不若赏赐个什么东西给那个丫头,也算是一份心意了,你看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七章 两情相悦 “收好了。”陆长风刚进了棠锦轩,便随手丢了个锦盒过来。 蒋佳月连忙拿手去接,却正砸在胸口上,顿时疼地弯了身子,好歹东西是抱在怀里了。 “什么呀?”她看了一眼,嘀咕了一句。 “没什么,姑姑给你的。” 他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倒叫蒋佳月更添了好奇,盯着盒子发了会子愣,才明白过来陆长风口中的“姑姑”,原就是那位宫里的贵妃娘娘。 她很是吃了一惊,怀里的东西顿时像是千斤重,不知如何是好了,睁着一双眸子傻傻地盯着陆长风,不解道:“娘娘给我的?” “嗯。” 陆长风进了里屋,将外衫脱下来搭在屏风上头,瞧见屋子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地,自打出了宫门就肃着的面上有了丝笑模样。 忽地又皱了皱眉头,问道:“没睡?” “啊?”蒋佳月过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应了一声,“嗯。” “怎么不睡一会儿?”他好像是不高兴了,声音沉下去。 蒋佳月不知道哪里就惹了他不痛快,又心疼他眉间的倦色,收了收心里头堵了一夜的委屈,道:“睡不着。” “担心我?” 陆长风忽地从屏风里头转出身子来,低下头,下颌便贴在她额上,俩人靠地近极了。 本是寒凉的冬夜里头,他呼出的气息却并不曾冷却,好似将冰凉的空气都带着灼热了,喷在她两颊上,烧起了一片红晕。 蒋佳月双手抱着锦盒,紧紧抵在他胸前,想要凭这点距离隔绝他浑身上下的温度,却不过是枉然。 她有些不知所措,嘴里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只是这一句,便叫陆长风浑身都热乎起来,从心里烧了一团火,再多的担忧思绪俱抛开不见,只能瞧得见眼前人儿红酡酡一张脸儿,抹了脂粉一般艳丽。 他涌上来一股雀跃,好似少年时期在猎场里撞见最敏捷的猎物一般,既兴奋又欢喜。 她担心他。 这股感觉如此陌生,陆长风甚至来不及思考它是什么,便已经神使鬼差地俯下身子,在那光洁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烫,却又柔软。 也许男人的唇便是这样的,与女子的温和截然不同,蒋佳月却是从不曾经历过的,她怔怔的不能动弹,只瞧得见俩人靠在一起的影子,在上晌明朗的日光里,好似拥在了一起。 见她傻了似的呆在那里,低着头又不言语,陆长风突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 他的唇落在她好似哭过一般的眼睫上,温温地。 蒋佳月忽地就滚下一滴泪来。 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落在地上,溅成无数细小的水斑,瞬间便消失不见,如同她那一闪而过的悸动。 陆长风的唇便沿着那泪痕往下来,又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脸颊上,最后像是寻到了归宿般,再不肯离开女子暖柔的唇瓣。 “傻丫头,哭什么。” 他的声音再没了以往的清冷,多了几分宠溺,倒显出了几分怪异,蒋佳月忽又翘了唇角。 直如那二月春风,霎时吹开一树梨花,清丽绝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八章 我想你了 “咱爷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 朱三两手揣在袖袍里,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啜着牙花子,拿胳膊肘捅捅一旁站着的王二,下巴朝前头点了点,让他去看前面走着的陆长风。 王二不着声色地往一边儿移了移身子,嫌弃他一身好久没洗的棉袍脏的不行,打了个哈欠,“我问谁去!” 这会儿已是日头初上了,昨夜全陆府上上下下一宿都没睡好,先是担心进宫未归的国公爷等人,后面便等着陆长风几人出宫。 “嘿我说哥哥,怎么着,这是发达了看不上弟弟了?我……” 朱三还待再说,王二已经眼明脚快地上前两步听差了。 陆长风正在前头,唇边眉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问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王二回。 他便不再说话,又径直往前去,朱三原想凑上来说句好听的,错过了时机,只得又缩了回去。 三人方出了璟萃院不远,远远便瞧见一片花花绿绿的色儿往跟前来,王二撇了撇嘴角,有些不屑。 田家那几个姑娘在陆府待了好些日子了,开始还总爱找了由头往璟萃院凑,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蒋佳月说几句话,还明目张胆地刺几句酸话。 而后便直接撇了蒋佳月,在院子里吃喝玩乐起来,倒也快活逍遥。 只是陆长风一直在外头忙,面儿倒没见着几回,夜里又着实不好来的,这会儿耳风却快,陆长风回来还没多久,都重新收拾捣鼓了一番。 只见田玧挽了田四姑娘的手走在最前头,田玪安安静静地走在侧边儿,见着陆长风也只是略微抬了一下眼睫,便迅速垂落了颈脖,步子迈的更是温柔小意。 田玧立时撒开四姑娘的手,唤了一声“陆家哥哥”,拎了裙角便小跑了过来,一气儿到了陆长风跟前,撅了嘴,不满道,“陆家哥哥,玧儿都许久没见着你了,你……你就不想玧儿吗?” 到底还算是个姑娘家,后面的话越来越小,眼见另外两人要跟上来了,便又靠过来,急又轻地道,“玧儿想你了……” 说罢,已是满面绯红,鼓胀胀的胸脯子随着喘气几乎就要蹭在陆长风的胳膊上。 “咳咳。”陆长风身子一侧,便已拉开了半身的距离,眼看田玧还要缠上来,他不由回头瞧了瞧璟萃院的院门,又往右闪了去。 “陆家哥哥?”田玧满面的娇羞早已变成了羞愤,狠狠瞪了一眼看好戏的王二和朱三,终是站直了身子。 “陆四哥哥。” “四哥哥。”田四姑娘落在最后,娴静似水,只唤了一声,动动唇想说些什么,到底是又低下了头,只留下粉嫩嫩一对小耳垂,衬着粉色的耳珰不停地打晃,在日光下静谧又美好。 她一身淡黄色素缎小袄,柔弱弱站在那里,更显得田玧一身大红绣折枝缠花的打扮越发热闹起来,落了一份俗意。 陆长风一宿没睡,又落了一堆事要处理,好容易在蒋佳月那里得了一两分好心绪,这会儿全没了去,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正要说话,鼻尖忽地闻到一阵轻渺的檀香,不由朝田玪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八九章 自轻自贱 田玪眼睫颤了颤,一只素白的小手轻抚鬓发,便露出一节皓腕来,上头戴了一串儿佛珠。 红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田玧目光看过来,便又收了回去,那股子檀香却是更真切了。 田玧嘟了嘟嘴,“陆……” 话未说完,王二却好像突然被谁推搡了一下,朝陆长风俩人间撞过来。 “你!” “你怎么来了。” 田玧正要发火,却见陆长风冷清的模样早已没了,转过身去,带了宠溺的不满,说道。 田玧随着转过身子,原是蒋佳月来了。 只见她随意披了件斗篷,发髻亦是随意拢起来的,显然是刚起来,白玉般的脸上,犹有几分潮红。 似乎是没料到有这么多人,蒋佳月方从廊下出来,便愣在了那里,听见陆长风出声方才反应过来。 她本不愿与田家几位姑娘打交道,自个儿并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也知晓与这些人身份上有云泥之别,若是此前,蒋佳月犹有几分心气,并不如何瞧得上这些闺阁小姐的做派,只如今她成了陆长风的妾,虽是不得已,到底还有些甜蜜在里头,她便知晓自己再没了一分高贵。 说到底,她又有何不同呢? 这些日子,只剩了她一人在家时,耳边听着那些在墙根底下叽叽喳喳地议论,看着她们指指点点,虽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总是自轻自贱了的。 只是一到了陆长风跟前,那些思虑又及时跑开了去,只剩下那些或是气愤,或是欢喜了。 此时忽地见着田家几位姑娘,哪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表情,半晌硬挤了个笑出来,手里抓紧了搭在胳膊上的长衫,弯了身子就要行礼。 陆长风身长腿长的,这一会儿功夫人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手搂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握了她手,却是如何也行不了礼了。 “干什么呀!” 蒋佳月抱怨一句,挣了挣却没动静,只得气呼呼地看着他,一双清亮的眸子里俱是抗拒,瞪着他眨也不眨。 田家几位姑娘本就对她看不上眼,时常话里话外的挤兑也就罢了,她权当听不懂,这会儿当着她们的面,她怕回头自个儿就被泡在醋缸子里了,没一天清净的日子。 谁知陆长风却笑嘻嘻地望着她手上的袍子,将田玧等人晾在那里,自顾自道:“给我送的?” 蒋佳月不答,又要挣扎,他大掌威胁似的紧了紧,便果然再不敢动的了。 “嗯。” 声儿蚊子一般,陆长风好像不曾听清,探身下来,几乎就要碰着她脸颊了,“嗯?” “怕你外头没的换。” 这袍子便是她前些日子缝制的,早已做的差不多了,却总不好拿出来的,方才陆长风让她歇下,前脚出了门,她想起来,便顾不得许多,拿了袍子就跟在后头跑了出来。 听了这句,陆长风才心满意足地直了身子,大掌在她腰身上摩挲了两下。 他瞧了瞧田家几位“妹妹”,舒展了眉头,道:“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四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零章 何其可笑 这叫什么话呢?哪有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给一个侍妾行礼的?漫说京城,就是整个大臻也没这个先例在。 田玧原本不屑气愤的神情,顿时紫涨了去,简直愤怒了。 便是蒋佳月,听了这句话,也不可置信地仰脸望着陆长风,手拽了拽他衣角,“你胡说什么呢!” 陆长风却满是正经,“怎么?四哥说话都不听了是吧?” “凭她一个奴才也配!”田玧最是藏不住话,闻言顿时冲了过来,狠狠剜了一眼蒋佳月,又急又快道:“不要脸的下贱奴才,也想爬在本小姐头上作威作福,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话毕,那看似柔若无骨的小手已经扬起,带了风声便落下来。 蒋佳月立时偏头就躲了过去,想起自己自打来了陆府,不知受过多少折辱打骂,当初只会傻愣愣站着给人扇耳刮子,如今算是练出来了,不由心中一酸,眼便红了。 陆长风要带着她往自个儿怀里去,却被蒋佳月使了大力气挣脱开了。 她站在俩人身后,眼看着陆长风一把挥开田玧的手,张口说了什么,她却全然没有听清。 眼看着田玧泼妇一般哭骂,又瞧见田四姑娘咬着下唇捏皱了帕子,还有田玪阴鸷鸷的目光森然打在她全身。 陆长风的身影是那般高大,好像能遮挡全部的风雨和动荡,蒋佳月泪盈余睫,簌簌就滚落下来,心中却是一片冰凉,那股子寒气似乎从昨日的夜色里钻涌而出,顺着她的双足贴着背脊直直窜在脑子里,冷地她浑身都打了一个颤儿。 她从未奢望过他能替自己遮风挡雨,只不过贪恋这短暂时日的欢愉,方才纵容自己沉沦此间,此时却猛然发现,原来所有的风雨都是因他而起。 在江陵时,他在苏凝筠面前故意救她,任由自己被人记恨折辱,而后又对苏凝筠和陆长淼的合伙陷害不管不顾,若不是小群送吃送喝,又有陆长淼落水一事在后,她只怕早已被打得半死,随便扔在了什么地方。 进京途中,更是几次三番欲羞辱她。 如今这样一个境况,他当真不知自己一句话将会引来怎么的狂风暴雨?是会教她再无安宁的吗? 自己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他有心与自己,便自然会顾及她的感受,不会全凭自个儿的喜恶,将所有人都卷进旋涡之中。 蒋佳月眼泪珠子般滚落下来。 自己之于陆长风,不过是闲暇时逗趣儿的一个玩物,色心起时撩拨的对象,从来不曾有过自尊,更勿谈其他。 蒋佳月啊蒋佳月,你一直自诩清明,自大地一脚踏进这狼虎之地,以为能凭借那点子小聪明全身而退,谋得一家生存,何其可笑! “丫头?丫头!” 她遍体生寒,正不知何枝可依何处可去,死命地摇头想要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去,却被陆长风一声大吼震住了心神。 蒋佳月茫然地抬头,泪水将陆长风的身影模糊成一片阴郁的雾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一章 风雨欲来 岁宴之后没几日,陆老夫人便要返回江陵,因陆华楠公务在身抽不开空,只能由陆长风陪同。 许是考虑到蒋佳月久未归家,又见她自那日之后一直恹恹的,不哭也不笑,任凭陆长风如何逗弄总板着个脸不搭腔,后还是王二提了一嘴,他这才好似明白了。 只是他近几日忙进忙出,夜里回来更深露重的,蒋佳月向来没有等他的习惯,早已裹了被子睡在后头的倒座房里,陆长风便也一直没说。 今儿趁着用早饭的功夫,眼见她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陆长风便道:“爷过两日要去江陵了。” “嗯。” “想家了?” 他这话一问,果然蒋佳月呆了一瞬,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想。” 陆长风便有些不高兴儿,眉头皱着,冷声道:“摆脸子给爷看哪!” “奴婢不敢。” “啪!”陆长风扔了手上正夹菜的银筷子,虎着脸看她。 棠锦轩里的气氛顿时就凝滞下来,偏陆长风耳力又好,静地连外头丫鬟们嚼舌根的声音都能听见。 “听说老夫人一走,过几日田家几位小姐也要回去了。” “是呢,哎你知道吗,上次咱们四爷给了她们好大一个没脸呢!” “这事还见的少么,咱们爷向来都是那个性子,不知惹哭了多少人,连公主都敢拒的。” “也是,不知怎么偏偏就看上那丫头了……” “还不是凭一张脸,哼!” “我听说啊,四爷不过是那她做个筏子,其实什么都……”许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对话戛然而止。 陆长风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正要发火,眼风却扫到蒋佳月仍是那副不疼不痒的神情。 往常他话稍微重点,多少蒋佳月还是怕的,今儿都扔了筷子了,她倒坐得住。 想起外头丫鬟的话,陆长风想起前几日田玧那些浑话,好似有些懂了,“既然让你管家,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什么事都有爷给你撑腰呢,别怕。” 这话可真真是说到位了,原以为她总该给个笑模样,却听她不冷不淡地道:“多谢四爷抬举。” “抬举?”他一噎。 不管她是使小性儿还是闹别扭,陆长风总还有些耐性,只这回这般模样,活生生油盐不进,他倒没了辙。 越没辙,便越气,也不知是气她蹬鼻子上脸还是气自己个儿犯贱。 “好好好,小月儿啊小月儿,既然爷抬举你,那你可要识相,别给脸不要脸。” “奴婢莫不敢忘。” “嘭!”陆长风站起身来,一脚揣在黑漆小桌上,上头的碟碗“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头也不回,铁青着脸迈步就出去了。 这一下响动可不小,外头的丫鬟们吓地立在那里不敢动,只把眼悄悄往里头看。 陆长风一出来,顿时都恨不得将脸缩在脖子里。 他抬脚就要走,到底还忍了忍气,盯着一院子的下人,“方才在门外当差的,去领了二十板子扔出去。” 说罢,人已走了,只留下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二章 瞒得住吗 “你真不回去?” 小群抠了抠窗棂上的贴纸,研究上头的纹路,咕哝了一句。 “嗯。”蒋佳月眼也未抬,手上针线不停。 这是给蒋大郎做的衣裳,年前吴守带了信来,说是他的病情已多有好转,蒋佳月闻言既是欢喜又鼻头发酸,这几日都不曾好生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每点灯熬油地赶工,陆长风回来了就装睡,等他歇下了便又开始偷偷摸摸地缝制。 经了那一回,她早已下了决心,是如何也不该由着自己犯傻了。 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法子离开璟萃院,更何况私心里来说,她也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君子,总有个小人在作祟,告诉她:不论是蒋大郎的病还是蒋南秋的学业,都还需要仰仗陆长风的帮忙。 虽受之有愧,也不甚光明磊落,只是为了家人,她宁愿自己做个卑鄙的女子。 但有些东西,不该她的,她也总要还回去,也不应有丝毫期盼。 小群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想家吗?” 她从小没了亲人,最是羡慕那些有家人的同伴,便是受爹娘一顿打一回骂,又有什么的呢?总归还有个家在那里,还有血肉亲情。 她也听说过初丹的事情,家里的老子娘经常偷偷领了自己女儿的月例银子去花用,只小群有时却想着,连有个找我要银钱的老子都没…… 因了这份羡慕,当听说蒋佳月这次不跟着陆长风一道回江陵的时候,她很是不解,甚至有些生气。 却瞧蒋佳月手上停了针线,幽幽地看着外头暖阳斜照的景象,叹了一口气。 “小群,你说,我如今这个身份,怎么有脸回去?” “可……” 小群方要说话,却被打断,“你不知道我爹的脾性,最是耿直憨厚苦做苦累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否则也不会中风。当初他知道我到了陆府做丫鬟,恨不得一头撞死好给家里少些负担。若知道我做了陆家的妾,只怕又要气的犯了病,那我岂不是大不孝了?如此,我宁愿他们不知道。” 她这般说,小群便也有些恹恹的,“以往还就罢了,这次京城这么多人都要跟着回去,还能瞒得住吗?” “他答应过我的。” 蒋佳月低声说了一句,愣了片刻,方才拿起手中的针线做起来。 “哎——”不知想到什么,小群长叹一声,“原先不是好好儿的么,四哥怎么又生你气了?” “没事。”蒋佳月低着头,“大概是外头不顺心吧……” “对了,那天我去街上,听说嘉庆公主要下嫁了。”许是怕她烦心,小群连忙转了话头,“你猜猜驸马是谁?” 蒋佳月想了一圈,前些时候像是听说那勒的王子有意迎娶大臻皇室的公主,难不成是嘉庆?那也没有称驸马的道理,这是公主远嫁。 “谁?” “是陶大哥!”小群笑嘻嘻地拍了拍手,“还记得吗?咱们在江陵的时候来府里的,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那个。” 蒋佳月这才知道,陶庭竟要迎娶公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三章 不一样了 夜里陆长风许是吃了酒,眼角微微泛着红,被王二等人簇拥着回了景萃院,倒头就歇下了。 他少有这般醉的时候,更没什么人敢灌他酒,且今日还是顾腾和陶庭做的东。 怎么就醉了? “月姨娘,爷吩咐了事情下来,小的还要去办,这里就……” 王二低着头,恭声对蒋佳月道。 “什么事?”偏朱三还仔细想了一回,有些疑惑,难道爷这么不信我了?有事还瞒着我吩咐王二? 王二瞪他一眼,“三两黄酒下肚,连爷吩咐的事都忘了?快走吧,回头爷醒了问起来,咱俩都没法交差。” 如此,朱三摸着后脑勺跟着王二便走了。 平常蒋佳月也不去管陆长风,只自顾自在倒做房里该干嘛干嘛,反正景萃院里面已经悄悄传开了:陆长风根本不待见她。 这回他既是这个境况,王二他们又不在,其他人没有陆长风的吩咐是不能进棠锦轩的…… 蒋佳月想了一回,到底认命,叫人打盆热水进来。 不多会子热水就打来了,蒋佳月一回头就愣住了。 是千书。 自打除夕夜里过后,不知为着什么,陆长风再也没叫她进过棠锦轩,蒋佳月又不爱出门,几乎都快把这人给忘了去。 千书脸上倒没什么,甚至挂了一丝讨好的笑意,轻声道:“其他人都歇下了。” 蒋佳月便也点点头,“辛苦你了。” 她原是想着,随便来个什么人,就把这事给推出去,自己万事不管的了。 只是事到临头,许是怕陆长风中途醒了又要发火还是什么,蒋佳月接过热水,拧了巾子给他擦洗起来。 正擦着,回身却瞧见千书盯着她看,蒋佳月便浑身有些不自在起来,道:“怎么了?” 千书抿了抿嘴,“奴婢不知该不该说。” 这么些日子来,俩人间一直不温不火的,甚至千书还隐隐对她有些敌意,蒋佳月也能理解,俩人这么避着些,倒也安生。 今儿可是千书头一遭这么说话。 蒋佳月其实并不是多冷清的性子,只是有时候多说多错,何况千书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更不会多透露一个字眼儿。 但心里总还想着能和缓些的。 闻言她便露个笑意来,“你若想说,直说就是。” “只是觉得你不一样了。” 蒋佳月抬眸望着她,不解道:“哪里不一样了?” “姨娘在江陵如何奴婢不知道,但在国公府里头,确实不一样了。”千书看着她握着巾子的手,“还记得刚来的时候,姨娘是万万不会心甘情愿做这些的。” “这些?” 蒋佳月一愣,顺着她目光瞧了瞧自己的手。 “唔,水……”恰好陆长风迷迷糊糊中渴了,翻个身来要水喝,响动将二人的对话打断。 没多想,她放下巾子,连忙去倒热茶。 千书手疾眼快,已经倒好了端过来,递在她手上,“姨娘,四爷不待见奴婢,奴婢先告辞了。” 说着,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她。 “怎么了?” “是那两个丫头的事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四章 人命关天 夜风拂面,带了一丝隐隐的花香。 分明还未开春,却总有等不及的那几株,冒着严寒也定要抢在百花之前。 千书在外头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蒋佳月喂陆长风吃了茶便出来了。 她披了厚厚的斗篷,整个人都被裹在毛茸茸的斗篷里,只露出一张在月光下清丽的小脸儿。 千书知道,这都是陆长风特意从库房里搬出来送给蒋佳月的。 “那两个丫头怎么了?” 那日她和陆长风在棠锦轩里头用早饭,三句两句就吵起来了,陆长风踢翻了桌子,她愣愣地看着满地狼籍,只知道他走了。 千书把缘由说了一遍,双手握在一起,求道:“姨娘,那两个丫头不修嘴德,吃些教训也是该的,可四爷把人赶出了府,她们世代都是陆家的下人,一家老小都在府里,还能去哪儿呢?何况那二十下是下了死手的,再不去治只怕……只怕……” “她们现在在哪儿?” “暂且安置在国公府外头的一户人家里头。” 这么冷的天,她们又带了伤…… 蒋佳月胡乱在身上抓了一把,却什么也没摸到,正要回屋去拿银子,千书却道: “姨娘,银子奴婢这里还有些,只是这件事,需得您在四爷跟前说一声,才好把人治好了抬回来的。” 俗话说君要臣死父要子亡,他们做下人的也是一个道理,没有主子发话,竟连请大夫都要偷偷摸摸的。 蒋佳月急道:“人命关天,这件事我自会去说,你赶紧去请了大夫吧!对了,外头毕竟不比府里,找几个人把人抬回来,好生照看着。” 她丝毫没有计较那两个丫鬟的不敬,一心只惦记救人的事,倒叫千书心里叹了一口气。 其实她早就摸准了蒋佳月的性子才会来求,只是没想到她果真…… 真不知是该感激她的帮忙,还是羡慕她这份纯粹了。 “四爷那里……” 蒋佳月摆手,“放心吧。”说罢转身进了屋子,从倒座房里拿了一个荷包出来。 “这个你先拿着,不够再来支。” “不用的姨娘,虽伤的重了些,家家都还拿的出来,怎么能让您破费。” “拿着吧。”蒋佳月塞在她手里,“你快去吧,等爷醒了我就去回。”说罢转身就要进棠锦轩。 千书呆呆看着那个纤细瘦弱的背影摇曳在烛火的光影中,手中的荷包沉甸甸的坠手。 她知道蒋佳月其实是没什么家底的…… “姨娘!” 她忽地压低了音量,“要不您还是跟着四爷一道回江陵吧?” 蒋佳月回头看她,澄澈的眸子里带了疑惑,“为什么?” 千书有些急,忙忙走到她身边,附耳低声说了句什么。 “多的奴婢再也不知道了,只是听了这么一嘴,也不知是真是假,您……您多加小心吧!” 蒋佳月有一瞬的震惊,接着不知想到什么,握了千书的胳膊,力气有些大,神情却已变的坚毅起来。 “千书,谢谢你,我知道了。” “那……” “我自有打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蒋佳月到底作不作? 有小可爱觉得蒋佳月挺作的,陆长风对你好就应该好好过日子,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蹬鼻子上脸诸如此类。 这种想法有道理,但不是我想要写的蒋佳月,所以想和大家讨论一下: 一开始给蒋佳月设定的性格就是比较倔强的,但又不是特别圣洁,比如她因为张家条件还可以,就同意了父母定下的亲事。又比如她一直接受陆长风对自家的帮助,但毫无回报(主要也是因为没啥可回报的),就算去陆府做丫鬟,也是冲着银子去的。 这不是说她是一个物质的人,而是一个不完美的,有着自己私心的一面。 那么,她到底作不作呢? 作为我心里描绘的蒋佳月来说,其实她不作,她一度甚至有些沉迷在和陆长风的相处之中,但她从小又受若香自尊自爱的影响,她一边自我挣扎一边想要去对陆长风好。 但是她为啥又翻脸不认人? 大概所有倔强的人都还有另外一个特质:敏感。 蒋佳月在陆长风的行事中,看出了他大男子主义的作风:不顾忌她的感受,不考虑她的处境,我对你好你就要受着,要感恩戴德不应该不屑一顾(具体看在江陵时候陆长风在苏凝筠面前故意亲近蒋佳月,导致她被陷害又不去救她、另外还有擅自宣布要纳蒋佳月做妾室、明知田家的打算还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等等等等)。 当然,在陆长风的认知里,我肯抬举你,那就是对你好,但蒋佳月却是不能接受的。她很敏感,她觉得陆长风这样的做法就是不尊重她,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玩物,这让她很绝望,所以才会有时欢喜有时冷漠。 但她更绝望的,其实是自己不能自拔,不能完全做到毫无感觉,甚至有时候对于自己是陆长风的妾这个身份都可以原谅…… 她觉得自己堕落了,对不起家人,更背叛了自己,所以她才会想着离开,却又不能惹怒陆长风,连累家人。 所以,你们懂我意思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五章 月儿别动 千书走了,蒋佳月看着外头尚且深沉的夜色,许久未动。 也许,这是一个机会…… 她回身去看陆长风,冷不防撞进一双墨色的眸子里。 “想什么呢?” 陆长风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那种喝过酒后的低沉,他躺在床上,一只胳膊搭在额头,烛火照映下,更显得他身材挺拔颀长。 鼻梁高挺,有深灰色的暗影打在他右侧脸颊上,称出那薄薄双唇越发冷清起来。 是啊。 蒋佳月想,他从来都如此的。 庄子上第一次遇见,他便是那般轻松地发落了一个丫鬟,可笑她竟会觉得自己有些不一样。 待他日,陆长风不再需要那自个儿挡箭,也不过只用一句话就能打发了的。 她这般怔怔地看着他,眸子里映出他此时躺着的模样来,陆长风颇有些不自在,喉结滚动。 眼前的人儿单薄的很,这几日显见着是消瘦了下去,前段时日强着她陪着自己一起用饭长出来的肉又没了。 气色也不好,以往粉艳的红唇有些苍白,眼睑下有一圈儿淡淡的青色。 没睡好的分明是自己,她倒落了症状了? 陆长风心里有些不得劲,有些吃味,偏还有丝心疼,更叫他恼怒的不行,语气便更差了,“过来!” 声音沉的吓人。 蒋佳月猛地回过神,面儿上掠过一丝慌乱后,立时又变成了淡漠,却不说话,手上就要去端小几上的茶水。 陆长风眉头皱着,不耐烦道:“爷不渴!” 笨手笨脚地,还不听使唤,有什么可心疼地? 自个儿成天累夜地在外头奔忙,没睡过一个好觉,她可曾等过一回?什么时候嘘寒问暖了? 谢天谢地,今儿扰了她睡觉,没摆个臭脸看就算是不错的了。 越想,越不得劲。 想他堂堂国公府陆四爷,多少小娘子的春闺梦,多少人家的乘龙婿,又是多少朝臣的黄金石…… 偏偏到了蒋佳月这里,竟成了个受气包,讨人嫌。 他还得没脸没皮地往上贴! 陆长风气的狠了,眼角愈发红了去,盯着蒋佳月的脸,恨不得把这张脸上的表情揉皱了去,听她柔柔弱弱地哭着娇着,再一把摁在怀里好好疼惜一番才好。 他脑子里的一根弦越崩越紧,越绷越紧,某个时刻,也许是灯芯轻微的一个响动,那根弦“铮”一声,就断了。 陆长风一个起身,人就逼到了蒋佳月跟前,粗重的呼吸伴着酒气喷在面儿上,烫的她起了一身的细密疙瘩。 不容她转身退开,陆长风那双有力的臂膀已经锢在她腰上,铁一般强硬,不允许丝毫的反抗。 突然的狂风暴雨。 又好像是巨浪滔天。 蒋佳月直如那一页扁舟,在突然狂暴的大自然面前摇摇欲坠,她不得不攀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才能在这场灾难中得以生存。 她素手缠在陆长风的后背上,脸颊却死命地摇晃,不叫他有机可乘,对着她这片柔软的土地为所欲为。 不知是酒气发散出来了还是如何,陆长风额上滚落几滴汗珠,他好不容易按住她乱动的身子,终于寻到了那泉解渴的溪水。 “小月儿,别动,爷这会儿倒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六章 长驱直入 身下是柔软的锦被。 摔下来的时候并不疼,反而整个人儿都深深的陷了进去。 蒋佳月还来不及睁开眼,便已感觉到陆长风重重地压了下来,黑漆细牙葵文的大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她是想抓住什么的,两只手却只摸索到一具灼人的身躯。 以往的记忆袭上来,她竟好似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触感。充满了张力、无比坚硬,以及令人由自心底发出震颤。 蒋佳月不知道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紧紧抓住了他的臂膀。 力气很大,指甲嵌进他的身体里。 也许是气恨,害怕,但她不敢说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 陆长风闷哼一声,捉了她两手举至头顶,身下的人儿便再没了遮挡反抗,可怜兮兮地活像是一只被人捆了爪子的小猫儿。 一只爱炸毛的,又叫人无可奈何的猫儿。 她紧紧闭着眼,眼睫不停地颤动着,投落下一只仿佛振翅欲飞的蝶影,却只能在他的牢笼里四处冲撞,找不到出路。 有酒气顺着他的动作不断涌进她的五脏六腑。 那香软的红唇早已没了抵抗之力,陆长风长驱直入,毫无阻碍地到了一处清甜可口的泉口,大口大口品尝着独属于他的这口甘泉。 好似要一次便将她变为干涸。 蒋佳月觉得喘不过气了,偏生他还不放过,在她口中四处作怪,饱食一顿后,便开始戏弄她那柔弱的小舌。 缠紧了,吮吸着,溜走又追逐。 受了惊似的,小舌四处躲藏,他却越发来了兴致,索性卷着她往自己的领地里去。 乍一踏入,便是一股铺天盖地的火热。 如果说她是一汪泉,那他只怕是一团火。 她是那么小又无力,惊地不知如何是好,刚要逃避,却又屡屡碰着他坚硬的牙齿,慌不择路。 这一扫而过的碰撞,简直叫陆长风惊喜异常。 他找到了乐趣,带着她一点点认识自己,又怕她是个不学无术的书生忘地太快,便又再一遍遍温习。 陆长风呼吸粗重却绵长,蒋佳月却早已不支,浑身绵软,双颊生晕,连着全身上下都泛起了淡淡的浅粉色。 “呜……”她哼哼一声,腿上用力,踢了陆长风两下。 良久,许是怕她晕过去,陆长风方才放过那早已不堪对待的唇瓣,眉眼里带了餍足的笑意,瞧着她。 蒋佳月大口喘着气,人还被他压着,手也动不了,便只能拿眼瞪着他,气鼓鼓地,里头盛满了潋滟的水光。 他越发笑的满足,蒋佳月索性偏过头去。 “小月儿。”陆长风一只手抚在她脸颊上,摩挲了两下,“方才想什么呢?” 他忽地问这个,蒋佳月本还有些迷迷糊糊的,立时就是一惊,转过头来警惕地看着他。 “嗯?” “没、没什么……” 陆长风扬了扬唇角,“真的?” “真……”话未说完,蒋佳月又改口道,“是关于那两个丫头的事情,瞧着怪可怜的,我……妾身就让人抬回来了……” 她怯怯地看着陆长风。 陆长风顿时笑起来,瞧着她,“爷的小月儿,这会儿你倒还有空担心旁人……” 说罢,又倾身而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七章 宫廷秘药 东方既白的时候,蒋佳月昏昏沉沉地睡着。 听到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才猛然记起今日是陆长风送陆老夫人回江陵的日子。 起身想要洗漱,却如何也使不上力气,腰背酸的厉害。 昨儿夜里陆长风到底是得了逞,虽念着她年纪小,怕她受不住,但陆长风忍的实在辛苦,又不是那等柳下惠,便蹭着她泄了身子。 虽不曾做的全了,却抱着她颠的厉害,这会儿腰酸的不像话,大腿内侧也只怕是红了肿了。 蒋佳月想起陆长风问她的荤话,直臊的没脸见人。 “小月儿,知道何谓颠鸾倒凤吗?” 呸呸呸,她不理他,陆长风偏还要说,“咱们这会儿便是了。” 真不要脸! 什么世家公子书香门庭,书都读到这些不正经的地方去了! 自己如何就遂了陆长风的心意? 也许这是她欠陆长风的,还了,也能走的坦荡些。 蒋佳月苦笑一声,如今的情形,不过都是自己骗自己罢了,到底是她没守住本心,才会被陆长风三两下撩拨就由着他去了。 遇着他,不管是霸道或是如何,到底自己也有欢愉在里头。 手摸着旁边一个物什,冰凉凉的,她转头去看,床头却放着一个小瓷瓶,底下压了字条。 陆长风是不常写字的,蒋佳月却知道他写的极好,忍不住好奇便打开去瞧,只见上面是陆长风遒劲的字迹,大喇喇写了四个字:宫廷秘药。 呸呸呸呸呸呸呸呸呸! 蒋佳月恨不得追出去,劈头盖脸打他一顿,再把药扔在陆长风脸上,好叫他知道什么叫寡廉鲜耻! 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怕是已经动身了吧? 想起昨儿情到深处,陆长风问她:“真不跟爷一道回去?” 她摇头。 “怎么了?怕人说闲话?怕你家里不高兴?”陆长风连连吻她。 蒋佳月堪堪受着,她难得这般乖顺,激地陆长风更是起了性子,下颌、颈脖、胸前,一处都不曾放过。 “嗯。”她本想摇头,却又不知是回他的话,还是受不住这样的怜爱,从紧紧咬住的双唇中溢出了轻轻一声。 陆长风本只是轻捻慢磨着,忽地发了狂,重重吸了一口,惊地她倒吸一口冷气,便喊了出来。 他却尝到了甜头,又吸又咬地,黑乎乎地脑袋埋在她身前,好像抢到了一根骨头棒子的小狗一般,就是不肯松口。 蒋佳月又气又急,又羞又疼,口中连连出声,偏手又被他捉了,整个人胡乱摆着,瞧着欲拒还迎地,好似往他嘴里送去一般。 “别怕,大不了爷陪你一道回去便是了。”陆长风张口含住她半个浑圆,陷在那柔软里不肯抬头,咕咕哝哝地说了一句。 蒋佳月睁开眸子,望着头顶上淡青色的帘帐,想要说什么,却也只是枉然。 便是他陪着又有什么用呢? 总归她是错了的。 她指甲轻轻在陆长风的掌心挠了挠,他便松开了,大掌转而去揉捏另一边。 蒋佳月用手圈在他精瘦的腰身上,又小声叫了一声,身子随着他的动作往前耸动,轻声道:“不用,妾身在京城等爷回来。” 陆长风闻言,动作更快了,又急又用力,恨不得把人儿揉进自己身子里骨头里血肉里才好。 (准备这一章免费的,感谢大家的月票、打赏、推荐和订阅,结果系统自动发布在收费卷里面,我忘了改过来,抱歉抱歉,下次给大家补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八章 给你补补 (上午说好的免费章节,补上了,感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陆长风走了,整个景萃院猛然就静了下来。 蒋佳月强忍着羞意给自己上了药,怔怔地坐了片刻便起身了。 其实天色尚且还早,她想起陆长风昨夜回来的迟,又搂着她荒唐那么久,哪里有时间休息? 早早地就又走了。 这一路舟车劳顿,怕是更不能睡一个好觉。 罢罢罢,如今已是多思无益。 她昨夜睡的是正房,拖着疲累的身子去倒座房里头找了身干净衣裳想要换上,只是身上黏糊糊的,除了汗还有陆长风的…… “爷不在府里,记着要多吃点,瘦不拉几地,摸着都不爽利。” 完事后,陆长风一手枕在脑袋下,还非要摁着她躺在怀里不准动,唇贴在她耳边笑道。 蒋佳月埋在他胸膛处,想着方才也不知是谁摸的起劲儿。 呸呸呸! 都怪陆长风,带的她想法都奇奇怪怪的了…… 她闭了嘴不说话,只觉得大腿内侧黏糊的厉害,挣扎着就要去擦洗了,陆长风故意逗弄道:“急什么,据说这最是美颜养容的,还不好好留着,说不得就能多长几两肉,下回爷也舒坦些。” 听听,听听,真是不害臊,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十有八九是从那些不正经的地方学来的。 她气地急了,便反唇相讥,“想要舒坦,不如多去绣红阁几趟就是。” 陆长风长臂一伸,便把人捞了回来,盯着她绯红的脸颊,“醋了?” 谁醋了! 蒋佳月一把挥开他的手,却被他捉了手回去放在掌心细细地摩挲。 她手指纤细,每个指甲都修剪的圆润,粉俏俏地在他大手里,惹人怜爱。 陆长风一时意起,捧起来便挨着唇边啄了几下。 “真好看。”他许是真醉了,什么话都往外说,蒋佳月恼起来要抽回去,却被握紧了不让动,便瞧着他一根根地,品尝般凑在了唇边。 上头也不曾染了花汁,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地,和她人一样。 陆长风想起来方才的美景,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白,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香…… 想着想着,就又有些情动起来。 蒋佳月骇了一跳,被他这般硬邦邦地戳着顶着,全身火烧一般,汗都出来了。 他……他不累吗? “我……我累了。”她身子缩成一团,想要从他怀里钻出来,抖着嗓子推搡他,几乎是哀求了,“你也早点睡吧……” 陆长风盯着她乖顺的模样,喉结上下滚动,哑着嗓子道:“爷若真去了绣红阁,只怕就要被你给酸死了。” 说着动了动,腆着脸又道,“这么好的东西不能便宜了旁人,只给爷的小月儿,好不好?” 蒋佳月连忙去躲,他又蹭上来,一来一往地,也不知挨碰着了多少下,那处愈来愈硬,陆长风气息越发粗重起来。 “别动,小月儿别动。”他喘息着,“让爷给你好好补补。” 到底她力气小,人又娇,被他压在了身下,又是一番磋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九九章 帮你挠挠 望着满床的狼藉,蒋佳月羞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这怎么叫人来收拾呢? 床单被套早已缠做一团,上头斑斑驳驳的俱是痕迹,将青绿色的绸缎料子染成了深一块浅一块,饶是谁看了,也知道昨夜俩人在上面做了何等的荒唐事。 她埋怨陆长风不该弄的到处都是,偏他还振振有词,“若不是你还小,爷哪里用得着这么憋屈?爷心疼你,还不知好歹。” 他故意捏她胸前的柔软,便听见蒋佳月受不住地小声哼哼,还要强忍着不能被他发现,红唇抿着,腿却缠的紧了。 陆长风暗自发笑。 小丫头这是食髓知味了,身上受用的很,就是太羞怯,放不开。 看来他还要多努力才行。 这般想着,陆长风手上放缓了力道,轻的好似一片羽毛似的拂过。 蒋佳月顿时就招架不住,扭着身子往一旁躲,吐气如兰,小小声地撒娇,“痒……” “哪里痒?” 他把一双眼上上下下打量她不着一缕的身子,坏心道:“爷帮你挠挠。” 大掌已经覆了上去。 胸前早已成了他的乐园,轻捻慢磨地,蒋佳月几乎要尖叫出声了。 见她还强忍着,陆长风索性用指甲搔刮了两下,一行道:“这里吗?还痒不痒?” 他自小习武的,力量拿捏的极好,一轻一重地作弄她,那顶端立时就挺立起来,在他手下颤巍巍地绽放了。 “别……” 蒋佳月想说“别刮了”,后头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她不是陆长风,什么荤话都张口就来的,只得扭着身子躲啊藏啊。 可是地方就这么大,陆长风又高大的很,一个人便霸占了一大半去,她再躲又能躲去哪里? 不过是一次次落在他掌心里,背脊、后腰、大腿……哪儿哪儿都成了他调弄的对象。 偏他不害臊,一行挠她一行还说着话,“小月儿,再不说哪里痒,爷可就……” 他大掌已抵在她花心,稍一用力便…… 蒋佳月羞不可制,卷了被子就去挡他那作恶的手,却捂不住他直勾勾的眼。 两人滚做一团,一个要去一探芳草之地,一个却死命拦着不叫他为所欲为,偌大的床上只听得见女子细细轻轻的喘息和男子的哈哈大笑。 末了,终是挨不过,她求饶道:“妾身,妾身不痒了……” 她眼眸好似盛了一汪水,里头只有他俊挺的模样,陆长风心中顿时就涨满了柔情,里面全是她的一颦一笑,小性儿和欢喜愉悦。 拥着她,他便够了。 陆长风将下巴抵在她光洁的额上,再开口,语气已全是男人难得的宠溺,“真不痒了?” 大掌也不乱动了,轻轻地顺着她一头青丝滑下来,落在她蝶翼般美好的后背上。 这般安宁,这般安心。 蒋佳月心中一涩,几乎将要哭出来,咬着唇,半晌才生生将眼泪逼落回去,头靠在他肩上,道:“真的。” “可是爷却被你撩拨的痒得很……” 声未落地,俩人便又缠成了一人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零章 小孩脾气 “好无聊……”小群拿针头胡乱戳了几下布料,歪着头哀叹一声。 良久,旁边的人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无聊!”她运足了气大吼一声。 蒋佳月不为所动,低着头穿针引线地,淡淡说了一句,“屋子里有吃的,自己去拿。” “我不饿。” 小群摸摸自己一早上已经吃了六块点心,喝了三杯茶,磕了一包瓜子的肚子,哀怨极了,“月儿,咱们出去逛逛吧?” “不行。” “为啥?” 蒋佳月抬眼幽幽地看着她,“小群,我是一个妾。” 做丫鬟的时候尚且还有些自由,成了妾室,别说去街上,便是这二门都不能出的,更何况是陆长风如今不在府里的时候? 小群闻言,有些悻悻地,心不在焉戳了几下针,眼睛一亮,“那……” “不行。” “你都没听我说完,怎么就不行了?” 蒋佳月看着她,脸颊圆鼓鼓的,还有些孩子气。 果真是个孩子性儿。 若是……小群怕是眼都要哭肿了吧? 她有心想说,却又知道不该说,半晌沉了脸,不高兴道:“要不你去别处找人玩吧,我忙的很,没时间陪你胡闹。” 自打进了陆府,小群便是对她最贴心的人,两人更是没拌过嘴闹过别扭,这大概是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 果见小群把眼盯着她,神情有些委屈,却还磨蹭着不走,“那我陪你做针线好了……” “不用,真的用不着,小群。”蒋佳月正色道,“你在这里一直说话,扰的我静不下心来,你走吧。” 小群一愣,手里的布料被揉搓成了一团,委屈道:“哦,那……那你忙吧,我走了……” 蒋佳月头也未抬,直至耳边拖拖拉拉的脚步声再也不闻,手上的动作已是停了。 再去看,偌大的棠锦轩里,哪里还有小群的影子? 她眼眶忽地就红了,怔怔瞧着外头发呆。 “月儿,你快来看!”小群的声音又猛然响起来,“蚂蚁都排队啦!你快来!” 蒋佳月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回道:“怕是要下雨了。” “北潼也会下雨吗?” 早上接了信,说是陆长风等人已经到了北潼府了。 “也许吧。”蒋佳月的声音太小,小群许是没听见,还在那里说着,“也不知道他们晚上住哪里,下雨就不能赶路了呢!” “是啊,下雨就不能走了。” “四哥说他一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 “是吗。” “对了,四哥还说了,让我看着你多吃点饭,等他回来带我们出去踏青,还能放风筝。” “好……”蒋佳月正要答话,忽地听见外头有人说道:“真羡慕小群妹妹的性子呀,无忧无虑的,陆家哥哥又宠你。” 是田玧。 蒋佳月心里一紧,就想站起来看看,到底按捺住了,缓缓放下手中的活计,走了出去。 原本陆老夫人是要一道送田家几位姑娘回去的,不知怎么听说田玧得了风寒,好几日都不能下床,便又把几人留在国公府了,说是等她好了再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一章 抖M属性 雨下的很突然。 天地昏黄一片,又快又急的雨滴带起一片滚滚如浓烟的大雾,遮蔽了视线。 好在陆家的人早有了准备,提前遣人去驿站打了招呼,这会儿呼啦啦全都涌了进来,先簇拥着陆老夫人去休息,剩下的人都站在那里看着外头的大雨发呆。 这家驿站很大,北潼是军事重府,作为京城的南下的屏障,一直驻扎了军队,因此不管是城门还是各种建筑,都造的十分大气,又坚固。 王二弹了弹衣角的水渍,眼见湿透了,也就随着去了。 他躬身走到陆长风跟前。 “信送出去了?”陆长风身上倒一丝一毫都没湿,看亦不看外面一眼,转身上了二楼问道。 王二跟上来,回道:“送出去了。” 自打出了京城,陆长风雷打不动地每日都要送信回去,有给国公爷和左先生的,还有给那个蒋佳月月姨娘的。 有时候他想想真觉得不明白。 他们爷这么个风流霸道的人物,怎么偏偏就瞧上了蒋佳月? 要风情没风情,要才情没才情,脾气还大的很,动不动就跟爷吹胡子瞪眼的,把人气个倒仰。 想不明白,王二也只能叹一声,自古英雄都难过美人关吧! 也许爷就吃这一套,是个喜欢受气的性子? 罪过罪过,这话若是被爷知道了,保不齐他就落个和朱三一样的下场。 枕边风真是厉害。 蒋佳月更厉害。 枕边风都不用吹,爷自个儿就替她收拾了。 啧啧啧,王二心里直摇头,一个人一个命,莺歌她们挤破了脑袋想得爷一个青眼,最后落个凄惨下场,蒋佳月使几个性子骂爷两句,倒成了心尖尖上的人了。 “爷!爷!” 王二正想着,猛地被人从后头撞开,只见朱三满脸殷勤地跑了过来,手里捧着个包裹,兴奋地举到陆长风跟前来。 他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王二替他捏一把汗,让出了位置,果然见陆长风沉着脸看他。 “爷,刚从京城那里送来的,小的立马就来跟您回了。”朱三眉眼里都是得意,脸笑成了一张褶子,“姨娘送来的!” 他跑的急,推开了不少人,嗓门又大,此时呼啦啦整个驿站的人都瞧过来,看着楼上的三人。 朱三这一路也算是学乖了,眼瞧着王二天天跟着陆长风忙前忙后,旁敲侧击了几回,灵光一闪,便整日盯着京城来的信件,果然叫他逮着这个机会。 方才眼见着天不好,王二送了信就走了,他一路跟后头,远远瞧见有一匹快马到了驿站,连忙迎了上去,三两句把东西抢了过来,连面上的水都来不及抹,就跑过来献殷勤了。 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能不能在爷跟前重新得脸,朱三把赌注押在了蒋佳月身上。 没成想,陆长风闻言,脸色更沉了。 朱三身上脸上都是水,将那包裹都浸湿了…… 偏他还浑然不觉,多亏王二机灵,眼光一扫便懂了陆长风的意思,连忙就要去接,朱三不给,俩人便僵持在那里。 “放手!” “你别想抢我的功劳!” 两人小声说话,瞒得过底下人的耳朵,却全都落在了陆长风的耳朵里。 他脸比外头的天色还黑,呵斥道:“都给爷滚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二章 人无千日 “妾身给三姑娘、四姑娘、五姑娘请安。”蒋佳月迎出去,行礼道。 小群已经站了起来,护在她身前,也装模作样地躬了躬身子。 田玧却难得没有发火,饶有趣味地看着地上正成群结队的蚂蚁,似乎十分有趣,咯咯笑着道:“月姨娘不用多礼,我们姐妹就是在院子里呆的无聊了,出来走走,听到小群妹妹说话实在好玩儿,便进来瞧瞧。” 蒋佳月笑着,没作声。 “哎呀,走了半天,腿也酸口也渴的,这么大个璟萃院,难道陆家哥哥一走就没了规矩了吗?进来这么久了,也不见有人过来伺候。”田玧轻巧巧地摆了摆手里的帕子,“我听说,陆家哥哥把院子里的事情都交给月姨娘管了,想必是十分有本事的……” 她往常不是这般说话的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发火的,今儿倒反常,圈圈绕绕地说了这么多。 蒋佳月闻言,就道:“三爷院子里人手不够,左右妾身也没什么事,便叫人去帮忙了。” 林玉窈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太好,蒋佳月不好去的多了,只从旁人嘴里听了几耳朵,据说过几日陆长清就要纳一门良妾了…… 璟萃院里的丫鬟便是因陆长清纳妾的事被借过去了。 陆老夫人还为这事生了好大一场气,等也不等就回江陵了。 蒋佳月想起来当初她进陆府,便是因为陆长清要娶妻,及至到了国公府又听人说二人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更是亲眼见过林玉窈的欢喜幸福,心中不免十分感慨。 还记得林玉窈取笑她的时候,眉角眼梢都是掩饰不住的蜜意…… 世人都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漫说千日,这才几天?到底是一腔情深付之东流罢了。 林玉窈一个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嫡女,有娘家撑腰,自身又是识文断字,性子端庄得体,只因小产后怕是难再有孕,就落得如此下场,旁人还能指望什么? 果真应了那句一入侯门深似海了。 蒋佳月不知道楼氏是如何心思,只是在这将暖还寒的时节里,更添了一份凉意罢了。 她去过三房,却不曾得见林玉窈,只听丫鬟说不是太好。 隔日却收了一封林玉窈的亲笔信,言语间似乎很是下了决心,不日林家便要来人接她回去。 这就是和离了。 林玉窈的性子蒋佳月是知道的,最是洒脱不羁,只因欢喜,便不顾陆长清的病症嫁进来,而如今蒋佳月也懂她的意思。 同情或者安慰,于她是最伤人的利器。 世间骄傲的人大抵如此,便是流血了,也只会自己找个地方舔舐,绝不会让人围观指点。 收了心思,蒋佳月请了田家几位姑娘进屋,亲自动手捧了茶来。 “三嫂真可怜……”方坐下来,田玪便叹了口气道。 田玧亦道:“是啊,我听说她这几日每日都哭地眼都肿了,咱们女子为何就这般命苦?” 也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的处境,竟红了眼眶,拿帕子擦着眼角,瞅了一眼蒋佳月,“我听说姨娘此前和三嫂最是要好的,她如今这般艰难,姨娘就不难过?我们姐妹商量着,想要去庙里给三嫂祈福,不若姨娘也一道去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三章 想不出来 朱三愁眉苦脸地出了门,几乎要哭出来了。 “哥,弟弟求你了,在爷跟前说几句好话行不行?回头弟弟请您吃饭!” 他咬牙切齿一副割肉的模样,王二瞧的好笑。 谁稀罕他一顿饭了? “少跟这哭丧个脸,方才谁还生怕我抢了他功劳来着?” “那是弟弟犯浑。”朱三轻轻抽了自个儿两下嘴巴子,“您别一般见识。” “得了得了,做戏给谁看呢!”王二挥挥手,“放心吧,没事。” “真的?” 王二瞥一眼门内,“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咱爷这会儿没空搭理你。” “咳咳。” 屋里,陆长风奇怪自个儿也未曾淋着雨,好端端怎么打了个喷嚏? 莫不是小丫头念叨来着…… 如此他倒不着急了,慢腾腾呷了一口茶,坐在那里拆了一份信,眼看了看包裹,到底是忍着没去拿。 走的那日早上压根没想起来送一送他,这会儿知道惦记了? 呵,女人! 眼再看一遍包裹。 算了,其他的事都比较复杂繁琐,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还是先看看小丫头送什么来了吧! 话虽如此,陆长风却总觉得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扫了一眼房内,确定朱三王二已经走了,这才将蛋青布料的包裹拿过来,先瞧了瞧上头的花纹,只是一块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料子,什么针线也无,和市井人家的没什么区别,没来由就皱了皱眉头。 难得她有心一回,定是东西送的急,想不到这许多。 东西很轻,拿在手里软绵绵的没什么分量,倒有些像是绣活,陆长风想起蒋佳月上次给他做的四喜如意云纹的袍子,有些好笑,绣活是不错,只是那实在不是他的喜好,咬着牙穿了一回,却被顾滕等人眼红了,闹着要“小嫂子”也给做一身。 花里胡哨的衣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看。 也不知小丫头这回又拿什么做了花样子,倒有些好奇。 “四爷,老夫人找您。”正打算拆开,外头有丫鬟的声音,陆长风便想着回来再慢慢看,将东西放好出去了。 及至到了陆老夫人的屋子里,伺候的丫鬟奴仆们都被支了出去,里头静悄悄空荡荡的,只有茶水搁在炭火上“咕噜咕噜”的响声。 “来了?”许是最近路上劳累,陆老夫人声音里透出疲意,“进来陪祖母说说话。” 陆长风绕过屏风进了隔间,只见陆老夫人斜倚在缎花靠背上,正闭目养神,听得动静睁开眼,一双眸子看着他,没有丝毫浑浊。 “祖母。”陆长风唤了一声,也不行礼,径直坐在床边,问道:“您老人家找我?” “怎么,老婆子不找你,你就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这话陆长风听的多了,根本不在意,笑嘻嘻地,“孙儿这不是来了么。” “少嬉皮笑脸的,我听说那丫头送东西来了?” “啧!”陆长风长眉一皱,朱三这个愣子是该撵出去了,“哪个不要命的再您跟前嚼舌根呢!” “哼,还用得着人嚼舌根?多少人都听见了,你也就骗骗我老婆子耳聋眼瞎的。”陆老夫人语气渐次严肃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四章 拉不下脸 这个时节的雨来得慢停的快,冷风呼呼地吹着,第二日雨就已经停了。 云层里透出一点子光彩来,晴一会儿阴一会儿的,更显得湿漉漉的京城阴寒沉重的很。 卯时刚过,瑞国公府的侧门便打开了,从里头驶出来三辆女眷用的高盖马车,车辙滚动着往郊外灵福寺的方向去了。 出门的时候小群缠着蒋佳月要去,被她随便找了个缘由糊弄过去。 楼氏因有事不得空,便派了初蓝并一个婆子一道跟着,加上陆长淼,一行三人与蒋佳月坐了一辆马车,田玧田四姑娘和贴身丫鬟坐了一辆,五姑娘陆长茹和田玪共乘。 至少,楼氏是不知情的…… 蒋佳月心里有了些安慰,去了一桩事,便低声答着陆长淼的话。 “喂!把靠枕拿过来。” 其实陆长淼并不如何凶神恶煞,只是向来被娇惯着长大霸道惯了,被陆长风拎着训了两回,有心想为在江陵的事道歉,又拉不下脸面。 蒋佳月将靠枕递过去,她接了,又道:“我饿了。” 初蓝瞧着有些不自在,连忙捧了小碟儿奉过去,陆长淼倒也没说什么,随意拿了个糕点吃着。 车厢里立时就静了下来,只听到道车辙滚动时的笃笃声。 “你不吃吗?” 她又问,蒋佳月觉得陆长淼性子简直和陆长风如出一辙了,心里有些好笑,嘴上答道:“妾身不饿。” “你早上吃过了?” “没有。” “那怎么会不饿?”说罢,不等蒋佳月说话,陆长淼已经抓了两块点心塞在她手上,“吃吧,回头我也好跟四哥交差。” 陆长风去江陵前,特意叮嘱她没事多帮帮蒋佳月,否则再也不带她出去耍的。 蒋佳月一怔,看着手里的点心,默默拿起来吃了一口。 很甜,却不腻。 不知是吃的急了还是如何,她忽就觉得嗓子眼里堵得慌,一口也吃不下了。 初蓝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倒了茶水过来,“姨娘喝口茶吧!” “这么大人了竟还被自己给噎着……”陆长淼嘀咕了一声,眼却看了眼婆子,让她帮着蒋佳月顺顺背。 “多谢六姑娘关心,妾身没事。” 那婆子仔细看了看她,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确实没什么不妥,与初蓝互相看了一眼,打叠着小心问道:“姨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就是方才噎了一下。” “可想吃辣的酸的?” 蒋佳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还行……” “吐吗?”婆子不死心,又追着问了一句。 蒋佳月脸色顿时就涨的通红,她听林玉窈说起过,刚有身孕的那阵子,常常觉得反胃恶心,动不动就要吐的。 她有些不确定,虽然经过事的,但从没人与她说起过,与陆长风那样会不会有身孕? 会的吧?林玉窈不就是和陆长清……然后…… 想到这里,她脸色忽地就是一白,心中忐忑不安,望着那婆子,摇了摇头。 不想吐,也不想吃酸的辣的,应该不会有孕的…… 她心里涌上一股和轻松交织在一起的失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五章 没点数吗 陆长风笑了一声,没答。 陆老夫人便接着道:“你也甭想着哄我,这是你房里的事,祖母还没操心到这个份上。只是我听说……” 她把眼紧紧盯着陆长风,语气严厉的很,“你竟让你田家表妹喊她“四嫂”?” “糊涂!”不等陆长风说话,陆老夫人已经站了起来,脸色十分难看,“当初你要纳妾也就罢了,不过是个妾室,随你怎么宠着怜着,也碍不着什么多大的事,可你怎么这般糊涂啊!” 陆长风把眼一挑,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笑着道:“哦?那您倒是说说,孙儿怎么个糊涂法?” “她不过是个妾,这话传出去,你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吗?” 宠妾灭妻,这名声何止是不好,简直是臭了,再严重点,有人往上头递个折子,那是要被革职的,累及家族声誉。 “妾又如何?” “你!”陆老夫人知道他是明知故问,越如此她才越生气,“你非要气死我啊你!” 陆长风这是护上了…… 眼见她眼眶红了,陆长风这才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从茶壶里倒杯茶递在陆老夫人手上,“您老人家不是等着抱孙子么,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别动不动吓唬人。” 陆老夫人一肚子的气也被他逗的笑出声来,拿手拍他,“去去去,我活这么大年纪了,竟还被你一个小辈说‘吓唬人’,没大没小的。” 俩人重又坐下来,她见陆长风好似话里有话,晓得他向来是个有成数的,便道:“那你倒是说个一二三出来,也省了我整日念念叨叨的烦你。” “哪里有什么一二三,您这不是为难我么。”陆长风吃了口茶,“我就是官做的不耐烦了,想清静两日。” “你……”陆老夫人一怔,已懂了他的意思,只问道:“可与你爹商量过了?” “他那个迂腐脾气,若是不同意,岂不是跟三年前一样,要把我打死。” 陆长风轻轻巧巧地说了一句,便专心坐在那里品茶,陆老夫人脸色却并未好上多少,犹豫道:“真就到了这个地步?” “到了。” “那……那你这次回江陵?” “嗯。” “哎!”陆老夫人叹口气,重重坐回去,“罢了罢了,这么些年,咱们陆家的荣光也确实太久了,只是苦了我的儿……” 听了这话,陆长风终是收了玩世不恭的笑,知晓她说的是谁,沉声道:“想必姑姑也不会怪您。” “当初你姑姑和你一样,什么事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再多的苦水也往肚子里咽,若不是她这般忍着,咱们陆家、陆家……” 陆老夫人哽咽不已,后头的话再也说不下去。 世家大族,看着枝繁叶茂根深蒂固的,但这些荣光如何轻易就能维持,必要以苦和泪浇灌才行。 “等这次事情过去了就好了。” “可……”可她的容儿这辈子都葬在那宫墙之中了……陆老夫人把话吞回去,定定看着陆长风,“到了江陵,咱们去庙里住几日罢!” “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六章 心诚则灵 “咦?这好像是……”快到灵福寺山脚的时候,陆长淼忍不住好奇撩了帘子往外瞧,忽地指着外头一人,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何处见过。 初蓝正要去看,蒋佳月却道:“六姑娘,外头人龙混杂,还是别看了。” 她鲜少说这样的话,陆长淼有些惊讶,恰那个婆子也是一样的意思,伸手将车帘阖上。 放下的一瞬间,蒋佳月目光瞥过去,李议正从外头看着马车,嘴唇嗡动,不易察觉地朝她点了点头,面上神色复杂难辨。 许是怕她在京城无人照应,又或者怕李议回了江陵说漏嘴,陆长风并不曾带了他回去,而是留在京城。 王二传话过来的时候,李议着实有些讶异,他本以为陆长风是绝不会再用他的。 车帘彻底掩上的时候,蒋佳月在心中轻轻说了一句“多谢”。 “到啦!”马车渐渐慢下来,陆长淼欢呼一声就要下去,却被跟着的婆子拦住了,不由撇撇嘴,朝蒋佳月吐了吐舌。 已经浑忘了方才的别扭。 待下了马车,田家姑娘并陆长茹已经往前走了,陆长淼有心追上去,却又挨着蒋佳月,站在那里回身瞧她。 “淼淼快来!” 山脚下有不少卖东西的摊贩,田玧性子最是爱闹娇气的,向来和陆长淼合得来,此时见她与蒋佳月站在一处,便扬了扬手里的竹蜻蜓唤道。 蒋佳月笑了笑,看着因陆长风的威胁有些为难的陆长淼,“六姑娘且先去吧。” 灵福寺坐落在灵福山的半山腰上,因前朝有位妃子路过此处祈愿,回宫后不久便诞下龙子而闻名,自来便是一处香火圣地。 虽时辰还早,自她这里往上看去,长长的阶梯之上,已经有不少人求了佛烧了香从寺中折返。 有人一步一跪拜,额头撞在地上的声音虔诚又敬畏。 世人熙熙攘攘而来,所求众多,满天神佛是否真的听到了他们的渴望? 蒋佳月抬脚踏上青石板铺成的石阶,心中默默祈念了一句。 她们本就不是诚心为了林玉窈而来,但却难说谁没有向佛祖祈求,佛殿之中,蒋佳月静静看着田家三位姑娘伏身于蒲团之上久久未起,双眸紧闭。 “你不拜么?” 陆长淼已经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问了一句。 “心诚则灵。” “哼,装模作样。”田玧最沉不住气,最先起来,闻言讥讽道:“我看你根本就是没有给三嫂求平安。” 事已至此,蒋佳月再不想忍气吞声,大殿之上更不愿与她口角争执,便转身走了出去。 “你!”田玧不曾想到她如此目中无人,就要追上去,却被田四姑娘拦了下来,“随她去吧。” 不知想到什么,田玧运了运气压下去火,便有小沙弥上得前来,双手合十:“多谢几位施主,请随小僧去僧舍略作休息。” 楼氏虽未来,但却交代了婆子为灵福寺添香火,陆家是权贵,又出手阔绰,庙里早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等物。 “初蓝,你去找一找月……” 田玧拽了陆长淼便走,“找她干嘛,没得心里不快活,咱们自己去就是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七章 姨娘丢了 蒋佳月送来的,原是她亲手抄的那册见闻录。 陆长风对于自己的期待有些好笑,忍不住翻开来瞧了瞧,字迹娟秀工整,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她夜夜躲在倒座房里折腾,一心要给家里人做几件衣裳,还没忘了他,也该知足了。 “爷!”正翻着,王二喘着气跑上来,把门拍的震山响。 陆长风明显不高兴,沉着声让人进来了,手上东西还没放下,只看王二分明满脸的焦急,却有些犹豫着该不该说。 什么德行! “说罢,等着爷给你倒茶哪?” “姨娘……京里来了急信,说是姨娘走丢了……” “啪!”一声脆响,陆长风人已经站了起来,把书扔在桌上,两步走到王二跟前,低头阴沉沉地盯着他,“信呢?” “是国公爷跟前的人带的口信……” “原话怎么说的?” 陆长风竭力保持平静,声音出了口却像是浸在水里,连嗓子都哑了。 王二抖着嗓子,越说声音越小,几乎听不清了,“说、说姨娘去庙里烧香,遇着流匪,就……就不见了……” “哪个庙。” “灵、灵福寺……” “呵!”陆长风忽然笑出声,转身就往外走。 好啊,大臻国都,天子脚下,竟然还有流匪在庙里掳了他陆长风的姨娘,谁他娘的这么没脑子! 他一脚踹在门上。 ———————— 很闷,很黑。 蒋佳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霉味,她想,也许又是在哪个柴房里吧。 脖子很痛,她还记得自己正从和李议约好的地方出来,后脖子便被人打了一下,整个人就晕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许是瞧她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绳子绑的不是很紧,她挣扎了一会儿,手腕勒的生疼,已经有了点松动,忽然外头有人走路的声响,她连忙躺下去,背对着墙壁,死死闭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跳的又急又快。 “吱”,门被人推开来,有人故意压着嗓子说话,“醒了吗?” “没,可能受劲用大了,还昏着呢。” “把嘴堵了,省的醒了又哭又叫的,哭娘似的。” “知道了。” 来人走到墙边,用脚踢了她两下,蹲下来就着外头的光线看了看,“啧,挺美的,就是命不好。” “大哥。”一直守在门外的那人就道,“嘿嘿,等完事了,能不能……” “滚滚滚!你他娘的活的不耐烦了,老子还想多活几年!这娘们就是个祸害,趁早脱手,谁他娘的也别动脑筋,听清楚没有?” “是是是,大哥放心。” 俩人又走了,门掩上的时候唯一的光亮也消失了去,蒋佳月仍不敢睁眼,耳边听到外头上锁的声音。 她这会儿才有怕意涌上来。 这回不是在陆家,这些人也不是那些家仆,她又怎么能不怕。 这里四处都没有窗户,唯一的门上了锁,还有人守着,她怎么出去? 全身都开始发软,手抖的不像话,蒋佳月使劲咬了咬唇,迫使自己镇定下来,两只手来回搓着,不知过了多久,疼的已经没了知觉,终是抽了一只手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八章 又累又饿 静王呷了一口茶,静静听着外头说话的声音。 “王爷说的我都办到了,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得胜楼有很多包间,这向来是专门为他备的地方,里头有个暗室,他便是在这暗室里。 若是蒋佳月在这里,便能听出来这是陆长清的声音。他显然是避人耳目来的,说话的时候很着急,顾不得多客套。 静王摇摇头,虽是兄弟俩,格局胸襟能力确实差了不止一截。 “三爷大可放心。”杨青沏杯茶搁在他面前,“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了您,稍安勿躁。” 陆长清还想再说什么,杨青已经捧了茶谢客。 待人走了,他站在墙边儿,恭恭敬敬地道:“王爷,您看这事怎么处置?属下听说陆长风已经派了人四处打听了,只怕那个地方藏不过三天。” “江陵那边安排好了吗?” “都已经妥当了,至少两个月后才能回来。” 静王起身往暗门走去,留了句话下来,“随便找个地方,看着点别弄死了,以后还有用。” “是。” 杨青听了半晌,再没了动静,这才转身坐回椅子上,盘算后边儿该如何办,却听外头有人回禀道:“大哥,那娘们不见了!” —————————— 一路跑过来,蒋佳月早已经没了力气,她不知道那些人发现没有,最好的办法便是跑的越远越好。 她是趁着其他人去吃饭的功夫,用一根粗大的棍子从门后打晕了给她送饭的人的。 许是没想到她一个深闺女子出门会带什么东西,那些人并没有搜身,所以她缝在衣裳里头的东西都留了下来。 还有李议给她换的散碎银子,用包袱皮裹了的青布粗衣,她在庙里就换在了里面,好在她不算胖,这个时候也穿的又多又厚,从外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蒋佳月一行踉跄着往前跑,一行脱了外面锦缎绣花的大袄,露出里面农家粗布的棉袄来。 她怕那些人追过来找到衣裳便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也不敢扔,更不敢送人,只得一路抱着,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又饿又累,可是却不能停。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黑下去,她实在是跑不动了,便藏在冬日枯黄的芦苇荡中,摸出了一张煎饼,往嘴里狼吞虎咽地塞着。 这饼,是她从灵福寺的斋饭里顺的。 渴了噎着了,便从水荡里捧了上面还算清澈的喝下去。 只是夜里是绝不能睡在这里的,蒋佳月挣扎着站起来,拖着两条腿往前走,夜色黑的吓人,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她闭上眼又睁开,不停掐自己的大腿。 光!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从深沉难熬的黑暗里睁开眼,看到远处猛然有一盏朦胧的光晕。 她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那光亮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却不敢再走了,小心翼翼地绕到侧边儿,躲在一棵高大沧桑的树后面,伸长了脖子听里面的动静。 这是一处庙宇,看四周倒塌的围墙应该荒废很久了,怎么会有人在外头挂一盏气死风灯呢? 她想着,脑子里却糊成了一团,好像是冬日里凝滞成冰块的粥,如何也搅不动。 人便倒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零九章 祸起萧墙 江陵。 “爷,漕运那边出事了。”吴守快步走进屋子,附在陆长风耳边说了一句,“章大人被革了官职,听候发落。” 陆长风眉头几乎皱成一个“川”字,已经好几日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他眼下有了乌青,揉着眉心问道:“京城来消息了吗?” 嗓子已是哑了。 “五皇子御前失仪,被责罚闭门思过,三月不得出府。” 三个月,在这个时候对一个皇子来说,变数太大了。 然而德元帝这一惩戒背后得意义,怕是更深,这下京城估计都要翻了天了。 上书递折子的,吹枕边风的,奔走结营的,趁机出力的,还不知朝堂上要热闹成什么样。 谁也顾不上一个失踪的女子。 这些都与陆长风无关,他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他什么都料到了,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唯独不曾想到会有人从蒋佳月身上下手。 祸起萧墙。 他那个好哥哥,瞧着不声不响的,自小到大,两人一直十分默契,他以为什么都不必说。 呵!财帛动人心,权势更叫人可以连亲情都不要了! 只是怕要让他失望了…… “国公府那边如何?” 吴守一愣,以为他问陆华楠,便道:“左先生说,五皇子的禁闭一过,就能回江陵了。” “还有呢?” 还有? 吴守一头雾水,半晌反应过来,恨不得打自己两下,“姨娘……还没有消息。” 陆长风抓了茶盏往嘴里灌了一口,“人都遣出去了吗?” “左先生说,如今局势不好,咱们又是要藏拙的,动静不能太大,只能派人悄悄的找。” 他们一动,陆家筹备已久的部署安排全乱了不说,那人也立时就能掌握国公府的全部势力。 “不用咱们的人,青帮去了吗?” “去了,可是五皇子的事情来的突然,他们也乱了套了……” 陆长风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一声巨响,茶盏里的水全撒了出来。 时机拿捏的真好啊! 就算他接到消息立刻就查清楚了原委也没用,这一趟江陵不仅是送陆老夫人,还关系到陆家的前程,关系到所有站在陆家身后的官员前程,他必须要来,不能有丝毫懈怠。 以退为进,以静制动,不止是他们陆家做这个打算,那人也同样如此。 水越混越好,人心越浮躁越好。 陆长风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有些乱了。 当时他就应该不管她是不是愿意,强着把人带回江陵来。 陆长风更气,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没想到三哥竟会做这样的事! 他还记得走之前,蒋佳月偎在他怀中,半抬了眼眸,羞涩地说:“我等你回来。” “去北潼,让田家的人去找。” “北潼?” 陆长风点头,既然敢动,肯定早有筹备,那人如今也不比他轻松多少,京城鱼龙混杂,如今更是风云涌动,就算藏的再好也不能保证不被人发现。 最好的办法,便是趁着所有眼睛都盯在京城的时候,把人送出去。 北边儿是五皇子的势力,驻军耳目众多,那么只有南下,北潼则是必经之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零章 风起云涌 庆平十五年二月初二,龙抬头。 五皇子拘禁期间私自外出密会臣子,罔顾圣意,是为不孝不忠,削宗籍,贬为庶人。 同日,容贵妃因与惠妃求情五皇子,去妃衔,惠妃夺封号,打入冷宫。 三日后,瑞国公陆华楠殿前自请归乡养老,未获批准。 月底,因去岁风雪大作,草原贫瘠,那勒联合其他部族,大举进犯大臻北境,一时生灵涂炭,北方大乱。 正值家国不安之际,二皇子上书请战,以千金之躯勇阻敌军,三个月内,不仅力挫那勒,更为大臻拓疆扩土,举国欢庆。 德元帝大喜,立太子,大赦天下。 五月时节榴花开,艳艳灼人。 建陵城。 “妮子,你把老夫的酒藏哪里去了?快快拿来,痒得不行啦!” 建陵东边是高低的群山,郁郁葱葱约有五十里,不通水路和官道,因此平时人迹罕至,只有靠山几个村庄里的农户,春季拔野菜,夏日寻蝉花,秋冬打猎砍柴。 只是人少山多,也不是处处都寻摸到的。 往里走二三十里路,有一片漫山遍野的竹林,半山腰上不知哪个朝代兴了一座庙堂,香火着实不太旺盛,里头只有老和尚四处捡来的几个孩童,当做小沙弥养,他也不留,大了便全都赶出去自谋生路,再出去捡两个回来就是了,若是女娃,牵着出去走一趟,就把人给丢在什么庵里。 这些孩子多是得了怪病的,老和尚随便从山里拔的也不知什么草药,随手治治,竟也好了。 三个多月前,老和尚突然从禅房里出来,说是要出去一趟,隔了没多少日子,竟捡了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回来,这可成了新鲜事儿,孩子们围上去问东问西的,老和尚把人都赶了出去,又去附近一样萧条的道观里牵了个小道姑回来照顾,就自顾自回了禅房。 两日后,蒋佳月幽幽地睁开眼,还来不及打量一下四周,漏风的门便被推开,“快起来给老夫烧顿饭,饿死人了。” 只见老和尚披了个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袈裟,裹在腰上,上身竟穿了个短打,癞头跣足的没个出家人的体面,催促着她去干活。 蒋佳月张张嘴,喉咙干哑的说不出话来,老和尚见状,不耐烦地摆摆手,“怎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不会想抵赖吧?” 说着又摇头,“这群小子比以前的差多了,连个饭都蒸不熟,否则老夫何至于躲在禅房里吃化来的那点子酒肉,刚好,以后你就给我们做饭吧!快点快点!” 是他救了自己? 蒋佳月连忙撑着跪坐起来,就要跪拜,老和尚却转身走了。 她摸摸床头的破碗,还有半碗清水,呼啦啦就灌了下去。 是有一点子印象的,却如何也连不起来,她只记得自己倒在一座点了气死风灯的破庙前,后边便是连续的颠簸,再一睁眼,这和尚就要她做饭了。 衣裳已经全部换了,身上穿的是麻布的料子,虽然粗糙,却很整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一章 非礼勿听 一晃三个月,蒋佳月每日在庙里洗衣做饭,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有一日她问小和尚们,“这处是哪里?”小和尚们笑嘻嘻地说,“山里。” 再问,“这是什么庙?” “和尚庙。” 她索性也就不问了。 山中无日月,她心中端着事,一开始总是呆呆望着群山发愣,被老和尚教训了几次“好吃懒作”以后,倒不知怎么平静下来,该干嘛干嘛去了,跟着一个老和尚一群小和尚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眼看竹林中有蝉鸣开始断断续续的响起来,进山捡蝉花做药材卖的人也多了,偶尔碰着一两个歇息时候坐一块说闲话的农妇。 “听说了吗?北边打仗了!” “这都打了两三个月了,快打完啦!” “你怎么知道的?” “我孩子他爹舅姥姥家在江陵陆家当差,陆家的人说的。” “陆家?他家贵妃国公都没了,靠谱吗?” “谁知道呢,总归也打不到咱们这里来,走吧!”说话的人塞下最后一口馒头,站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蒋佳月正要追上去问,却被一个小和尚拉住了衣角,“妮子姐姐,方丈喊你回去做饭了。” 这边一耽误,农妇就没影了。 她拖了步子回到庙里,便听着老和尚吵吵嚷嚷的要酒喝,“你个小妮子,你把老夫的酒藏哪儿了?” “埋山里了。”蒋佳月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就进了灶房生火。 老和尚年纪大了,一喝酒便闹胃疼,偏生没事还喜欢喝两口,其他人不敢说什么,蒋佳月却不怕他。 谁让她做饭比这群小和尚好吃呢? 为着这一桩,老和尚也只有忍了,每每坐在佛殿门前气的嘴里直哼佛经,说的什么谁也听不懂。 “今儿在山里碰着人了?” 一个小和尚缩头缩脑地打他跟前过,生怕遭了秧被抓去抄佛经,还是被老和尚一把捉住,问道。 “阿弥陀佛,许是遇见了吧。”小和尚低头合手。 老和尚蒲扇般的大掌一下就落在他头上,“滚滚滚,不中用。” “阿弥陀佛,小僧告退。” “方丈,方丈!我知道我知道!”另一个小和尚连忙跑过来献殷勤,“妮子姐姐碰到了两位女施主。” “她们说什么了?” “说打仗呢!我在一旁都听到了!” 老和尚又是一巴掌拍他头上,“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滚滚滚!” 小和尚一溜烟跑了,他自顾自坐在那里,半晌喃喃了一句,“马上就没好菜好饭吃咯!妮子!妮子!” 蒋佳月在灶房里听到有人喊,却没出来,直到做好了饭菜,方才走到殿前。 “你的东西都在佛祖那里。”老和尚戳了戳佛殿里立着的佛像。 “这是哪儿?” “建陵府。” “陆家怎么了?” “衣锦归乡。” “仗要打完了吗?” “打完咯!” “我爹娘如何了?” “好吃好喝,家业兴旺。” “我以前见过你?” “一面之缘。” 蒋佳月忽然就想起来,她四五岁时来村子里的那个和尚。 “你要是不喝酒了,我就一直留在这里做饭。” “妮子,佛祖面前勿打诳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二章 再回江陵 江陵这几日很热闹,尤其是陆家。 北方事了后,陆华楠在殿前第二次奏请回乡,德元帝惦念情谊,赐黄金万两,蟒袍一件,准了。 因此瑞国公府众人齐齐收拾了东西,由陆华楠与楼氏进宫谢恩后,不出三日便大船小车,俱都回了江陵。 先一步回乡的陆老夫人一早便站在大门前等着,问刘妈妈道:“风儿呢?” “四爷去了庄子上,还要过会子才能回来。” “哎——作孽啊!” 刘妈妈也跟着叹口气。 好好的人儿说不见就不见了,那段时日她眼睁睁看着陆长风没日没夜的奔忙,整个人都瘦了好几圈,好不容易得点空,又跑去了京城一趟,回来的时候都不成形了。 最后还是陆老夫人让江先生开了安神的药,亲自端着让他喝了,才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结果醒来就没影了,又去了蒋家。 正说话,有家仆从外头跑过来,口中喊着“回来了回来了!老爷夫人回来了!” 陆老夫人连忙搭了刘妈妈的手,颤巍巍迎出去。 这段时日,她也老了许多,原本红润的脸色也灰暗不少,鬓边的白发是藏也藏不住。 “母亲,儿子不孝!”方一下车,陆华楠就朝陆老夫人跪下来,这般年纪的人了,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连累母亲日日夜夜为儿子忧心。” 京城的事,如何瞒得过江陵,德元帝早就对他们这一批手握实权的世家大族动了心思,静王不过是顺着他的心思办事。 君要臣死。 幸而他早有准备,及时请辞,否则岂不是和惠妃母族一般,落个全族发配的下场。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陆老夫人也跟着落下泪来,看着儿子削瘦下去的脸庞,心中一痛,“可怜你妹妹……” “母亲放心。” 陆华楠只说了这么一句,再不好多说,却也足够安慰陆老夫人了。 他既然如此说,想必是早就在宫里安排好了。 “母亲快别伤心了。”楼氏原也跟着跪下去,见陆老夫人太过伤情,连忙半起了身去扶她,“您要保重身体啊!” “三爷!”忽地一声惊呼,楼氏眼前一花,便瞧见身旁跪着的陆长清一头往地下栽下去,“清儿!” “四爷……” 陆长风一脚揣在陆长清身上,两眼通红,手中的马鞭握的咯吱作响,双臂用力一挣,把拉着的人摆开,扬了鞭子就往陆长清身上招呼去。 “风儿,快住手!” 他眼窝深陷下去,眼下发青,一身的风尘仆仆,早已没了往日陆家四爷的风采。 “快!快拉住他!”楼氏急的扑在陆长清背上,眼看鞭子就要抽在她身上,陆华楠一跃而起,生生用手握住了马鞭。 “孽障!”他怒吼一声,将鞭子往外一扔。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直勾勾瞧着陆长风。 “四弟,我……”陆长清这段时间显然也不好受,脸色白的下人,连唇都失了血色。 他争来争去,谋划这么久,结果不过是一场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三章 身在何处 德元帝薨。 京城之内的各寺庙宫观,各敲钟三万下,浩荡而沉哀的钟声经久不绝,回响在京城之中,宛如山河失色,草木枯裂。 御林军都指挥使迅速带兵围住辉煌的皇城,日夜驻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四处城门也均有设防。 是夜,整个京城一片死寂,往日的喧嚣风月俱都悄悄隐蔽了去,一时间人人自危。怕一个不甚便被巡城的兵士捉拿。 凄清的月光漫漫越过无数人家,眼看已是子时。 “嘭!”忽而一声刺耳的烟花炸裂在夜空当中,色彩迷离而炫目。 “太子荒淫,难登大统!” “太子荒淫,难登大统!” 霎时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叫喊,自京城四面八方而来,带着势要划破长空的兵戈之声,撞击在一扇扇紧闭的门扉上,撞进了御林军森严的防守之中。 “快!快!” “城守尉都是干什么吃的!” 长久的寂静之后,京城终于成为了嘈杂可怖的战场,没有对峙,那些不知隐藏在何处伺机而动的反贼全部猛扑上去。 “噗嗤”,是刀箭入肉的声音。 “骁骑营呢?”都指挥使拉弓射箭,站在高高的皇城宫墙之上,头也不回地问身旁的副将。 副将阴恻恻盯着他的脖子,手中剑已出鞘,声音平静的吓人,“被阻困在城中了。” 话音刚落,都指挥使惨叫一声,一头从宫墙之上栽倒下来。 “杀人啦!” 内城中,一声凄厉的惨叫,预示着居住在此的达官贵人们也未能幸免于难。 厮杀,喊叫,混乱,血流成河。 到最后,不仅是守城的武将与反贼厮杀程一团,盗贼、土匪俱都一涌而出,登堂入室,烧杀掳掠。 血色在黑沉沉的夜里,映着冲天的火光,将月色染成了触目的深红。 蒋佳月站在空荡荡的宅院里,听着外头不绝于耳的喊叫声,浑身发抖。 她想找个地方躲一躲,可是国公府里黑黝黝的一个人也没有,她抬脚,却如何也跑不动。 “陆长风、陆长风!” 嗓子眼像是被人塞了一把棉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一遍遍张着嘴,徒劳地呼喊。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跑的好累好累,可还是在国公府里,嗓子干哑地像要着火。 蒋佳月怕极了,死死捏着手中的纸张,用尽全部的力气,终于冲破阻塞。 “陆长风——” “喊魂哪!让不让人睡觉了!” 屋外有人骂骂咧咧,语气很不耐烦,“起来做饭了!一点也不知道敬重佛祖!” 是老和尚沙哑的声音。 蒋佳月觉得眼皮好似千斤重,坠着她不得动弹。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京城国公府还是在建陵,便抬了手去翻自己的眼皮,却无意中碰着一个东西。 是纸! 她从陆长风的盒子里偷出来的,卖身契。 蒋佳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神放松下来,便轻易地睁开了眼。 斑斑驳驳掉了漆的屋梁,缝补过无数遍的破旧草席,再加上屋外还在骂人的老和尚,她重又阖上了眼。 是建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四章 公主驸马 “这是哪里啊?”下了马车,嘉庆公主百无聊赖地问道。 这段时日京城里不安生,她与陶庭草草成了婚,德元帝也不曾说什么,陶庭便借着时机说要带她出去游山玩水。 其实嘉庆是不开心的,但听说可以出去玩,又不用整日困在公主府里,便欣然同意了。 这一路走了不少地方,虽说是玩乐,但陶庭却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一直有书信往来,还有些不认识的人来回事。 嘉庆不想问他,便偷偷翻了他的书信,是陆长风…… 他那个妾室丢了,到处派人去找呢! 嘉庆当然不高兴,却又碍着陶庭不好说什么,毕竟他是驸马。 但总归心里是很不舒服的。 陶庭笑着递过披风,时节已是五月,但山里还是有些清冷,温声道:“顾滕说这儿景色尚可,你不是说自小看宫里的假山都厌烦了么?” 他本是好意,孰料嘉庆突然就变了脸色。 “放肆!你打量本公主什么都不知道,被你当个傻子耍弄是吗?真是好大的胆子,滚开!”她一把将披风拍开,怒气冲冲地朝侍卫吼道,“起驾回宫!” 陶庭愣在那里,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 她到底,还是不愿的。 若不是因为德元帝打算将她远嫁那勒,若不是陆长风设计让他救了衣衫不整的嘉庆,他如何能娶着她? 他不要功名利禄,忘了家族重担,甘愿去公主府住,领着个有名无实的驸马名头,带她出京玩乐,以为这辈子总能得她倾心,原来在她高贵的眼里,他还是什么都不是。 不是丈夫,不是驸马,甚至不是个能平等相待的兄长、朋友。 “都愣着干什么,驾!” 嘉庆公主却不给陶庭时间多想,连马车都不坐了,打马朝前飞奔而去,一头往深山中冲去。 又是那个蒋佳月! 陆长风心心念念的是她,连上赶着求娶自己的驸马都是如此! 她有什么好? 长的是不错,但每年不知有多少标致的美人儿进了宫中,也不过是一样蹉跎年华岁月罢了。 诗词歌赋? 呵呵,一个农家出来的丫头,会认几个字而已,哪比得过她们这些自小受教的贵族女子。 陶庭分明说过,蒋佳月脾气十分不好的,动不动就甩脸子给陆长风瞧,为此还被顾滕取笑过几次,每每都十分丢人。 那他为何还要哄骗了她,陪着满处乱转地找人? 若是因为陆长风,陶庭大可与自己实话说了,不就是一个陆长风么,她既然嫁了他做妻,便是再放不下,也断不会做出什么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情来。 何况当初她那般绝望,求着陆长风救自己,他都无动于衷的,只一心想着蒋佳月。 她是早就心凉了的。 当初醉酒的陶庭站在自己面前一述衷肠,说愿意娶她,有办法让她免于远嫁,只要她肯屈尊降贵配合一番…… 嘉庆如何能不感动。 陶庭分明是拿了整个陶家去换她,不在乎她以前的荒唐。 婚后她害怕陶家的人会对她有看法,决意要住公主府,陶庭也跟着搬过来。 眼看京城人人自危,她的那些兄弟姐妹们互相不睦,为着她日夜忧心,陶庭说要带她出京去。 没成想,说来道去,最后竟是为了找那个蒋佳月…… 陆家为求自保,辞官回乡,人家陆长风还没怎么呢,他倒十分积极,带了她净往破山沟里转悠。 不就是有人瞧见一个和尚带着个年轻女子出京,往南边去了么! 他就这么上心? 嘉庆公主气的眼泪直往下掉,也不看方向,就那么直愣愣地往前冲,很快便把侍卫都甩开了。 这是什么地方? 她只知道一路上陶庭一直有和旁人接触,找了几个府城没有结果,最后往建陵来了。 昨儿的信还没来得及偷看,想着要忍一忍忍一忍,毕竟蒋佳月丢了,若真出了事她也不会就快活起来,但终是忍不住发泄出来。 气陶庭的不信任,气他的隐瞒,更气的,是他说不得也喜欢那个蒋佳月,否则何至于如此费心费力。 最气的还是自己。 气自己这么轻易就心里有了陶庭,气自己不争气竟会嫉妒…… 林子越来越密,很快就没有容马可行的小道了,她只能慢下来,挑了树枝不太浓密的地方走,心里却越来越慌。 夏蝉这时候已经很多了,凄厉地叫唤着,四周全是那样刺耳的声音,不时夹杂着风吹过密林的呜咽声,骇人的很。 饶是她向来胆子大,也不敢走了。 抬头看看天,阳光似乎还很大,但树林里却已经幽暗下来,只有从缝隙间投射而出的细小光线,不至于让人看不清周围。 嘉庆连忙回身往来路去,可她哪里还记得从何处来的? 转来转去,越发害怕起来,死死抓着缰绳贴在马背上。 “陶庭……陶庭……” “我好怕啊,陶庭你快来……” 断断续续的抽噎声被风来回打着卷儿,从这棵树荡到那棵树,又荡回来,在嘉庆耳边盘旋徘徊着,就是不肯出了这片林子。 “你不是,第一次见到我就十分欢喜的麽……那为何、为何……” 为何不来追我,为何担心别的女子? “呜呜呜呜……” 连要远嫁那勒时都忍着没哭过的嘉庆公主,今儿却如何也止不住眼泪,俯在马背上哭的伤心极了。 “施主?施主?” 地上好像有人说话,嘉庆张开朦胧的泪眼朝下望去,只见一个剃了头的小沙弥好奇地看着一人一马,正拿根树枝准备戳她的马。 “啊——” 嘉庆吓的连忙伸手去抢他的树枝。 这马性子烈,只她能制得住,若是被戳的发了狂到处乱转,她岂不是更出不去了? 倒把小沙弥吓的不轻,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疯子啊!”小沙弥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泪水模糊,身上还挂了几片树叶的漂亮姐姐,死死抱住了身前的篓子,在地上胡乱抓了一把东西扔过来。 嘉庆连忙从马上下来,激动地看着他,“我不是疯子,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五章 情敌相见 蒋佳月正做饭呢,忽地听见外头吵吵嚷嚷地,小和尚们都跑出去了。 “怎么了?”她连声问道。 老和尚这俩日出门了,托了她照看他们,难免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便放了勺子,擦着手往外头走去,“一会儿就开饭……” 话未说完,她步子一顿,转身就跑回了灶房里。 是嘉庆公主。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 饶是她躲得快,小和尚们却眼尖,唤她道:“妮子姐姐,你快来看,小七出去采草药,也捡了一个姐姐回来了!” “妮子姐姐——” 蒋佳月左想右想,也没想出个好法子,只站在屋子里说什么也不出去。 “别躲了。”嘉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隔着一道门槛,淡淡地看着她,方才在林子里的心潮起伏,在看到蒋佳月的一瞬间便平静下去,“你果然在这里。” 许是在林子里左冲右撞地,她衣裳划了几道口子,面上的脂粉也被泪水冲的淡了,显出有些苍白的脸色来,眼神却十分平静,不悲不喜地眸子里映着蒋佳月的模样。 一身灰色袈裟改的粗布衣裤,青丝未曾挽起,只松松用一根布条扎在了脑后,露出清丽似水的一张脸色。 瘦了很多,显的眼睛更大了,黑眸红唇,果真是十分好看的。 眼看瞒不过去,蒋佳月只得走出来,亦回望着她,弯身就要行礼。 “罢了。”嘉庆看一眼后头的小和尚们,制止道。 她打量一眼灶房,又瞧瞧这庙,笑起来,眉眼弯弯地,“你倒是在这里过的悠闲日子,害……” 后头的话到底噎了回去。 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蒋佳月有些意外,看一眼屋外的一溜儿光头,压低了声音,“公主早知道我在这里?” “叫我嘉庆好了,不过误打误撞碰到的,这么个地方,谁知道?” 蒋佳月还有些疑惑,她却摸摸肚子,“饭做好了么?我倒饿了。” “公……你等一等,快了。”蒋佳月这才想起来锅里还烧着火,连忙去了灶边,“你先去歇一歇吧,这里烟熏火燎的。小七,小七?带这位姐姐去休息。” 嘉庆也不推辞,转身就出去了。 “你认识妮子姐姐吗?” 小和尚们扒在门外听话音,见她出来了,跑上去围着她问道。 “不认识。”嘉庆往前走,问带她回来的那个小和尚,“哪里有水?” “后院。” “那妮子姐姐怎么会和你说话?她很少说话的。” 嘉庆站住脚,看着不死心的小和尚们,“我要去洗漱了,你们也要跟着吗?” 小和尚们“哄”一声散了。 “小七!”小七也要跑,她连忙拽住了人,“带我去后院。” 小七眉头皱着,眼看小伙伴们回头冲他幸灾乐祸地笑,又没法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往后院走了。 “她来多久了?”路上,嘉庆问道。 “谁啊?” “蒋……将才的妮子。” “三个多月。” “她怎么会在这里?” “方丈带回来的,那时候妮子姐姐生病都快死了,是方丈把她救活的,后来就留下了。” “方丈呢?” “出去化缘了。” 说这话,后院就到了,小七松一口气,指着中间那口井,边往回跑道:“施主你自己打水吧,我走了。” 一溜烟就没影了。 嘉庆看的好笑,便放她走了,自己却对着那口井发呆。 她不会打水。 拿了木桶,再摸摸井口上面缠了绳子的木头,将木桶扔下去,却如何也不吃水。 “我来吧。” 她刚坐在地下,蒋佳月已过来了,笑着说道。 嘉庆想起来,转念想管她呢,又不是在宫里,没人会指摘,索性坐在那里看蒋佳月打水。 “得把木桶的头朝下才行。”蒋佳月说着,将木桶倒着放下去,木棍鼓溜溜转了几圈,放了一截绳子下去,就听见“嘭”一声清脆的溅水声。 她扶着绳子晃了几下,木桶已灌了水正过来,蒋佳月便摇着一边的转轴,把水吊了上来。 动作娴熟的很,是早已经习惯了的。 “我们家中没有这样的,刚来那会儿我也不会呢。” 晓春村只有一口公用的井口,大家都是各自带了家里的木桶去打水,没有这么方便的。 她既开了头,嘉庆便顺下去,抽了帕子出来打湿了,往脸上抹,“听说你来了三个多月了,那岂不是一出京就到了这里?” “嗯。” “你知不……你就不想回去?” “回哪儿?”蒋佳月幽幽地看着她,替嘉庆撩起鬓旁散落的发丝。 回国公府,回陆长风的身边…… 嘉庆想这般说,看她神色却不对,便试探道:“你、不想回去?” “我想回家。” 家?国公府不就是你的家么? “那为何不回去?” 蒋佳月忽地笑起来,扬着唇角,“回不去了。” 爹娘若是知道她终归做了陆长风的妾室,大概会不像认她这个女儿吧? “你……你知不知道陆长风一直在找你?” “也许吧,过段时间他就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妾室,如今外头不太平,想必他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否则以陆长风的能耐,就算是天边,也不会这么久找不到她。 可见他是没用心的。 也许?嘉庆忽地听了动作,盯着她看。 陆家如今堪堪自保的情况下,陆长风还一日一信地给陶庭写信,托他找人,肯定也托了旁的人,又调拨了人手出来四处打探消息,不惜冒着危险去亲自去京城,就换你一句“也许”? 她心口疼的厉害,钝钝的有什么在翻涌,一肚子的话再憋不下去,脱口而出。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公主府不住,跑到这里来受罪?你知不知道陆长风特意从江陵赶回京城去找你,差点被人参他意图拊循勾结皇子?你知不知道为了你,他连自己的三哥都打的旧病复发?你什么都不知道,只躲在这个破山里面,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轻而易举的说什么‘也许’,我真替陆长风难过!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六章 自欺欺人 嘉庆吃了饭,便气冲冲地跑到蒋佳月的屋子里睡觉了。 再也不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小和尚们看出了不对劲,念经的念经,拾柴的拾柴,也全都跑了。 蒋佳月一个人慢慢的洗碗收拾,脑子却木木的,嘉庆公主的那些话浆糊一般搅在她脑子里,赶不出去,又想不明白。 其余的话都不记得,只那一句陆长风回京城去找她,却不知怎么一直散不去。 他走前分明说过,恐怕三两个月不得回来,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言语间很是担忧,那段时日也都早出晚归的忙。 洗了碗,又收拾一番,她闷闷地坐在房门台阶前,有太多话想问嘉庆公主,手脚却如何也抬不起来。 分明是立了决心,再不会与他牵扯不清的。 从进了陆家的门,沾上陆长风的边儿起,再没过过一天的安生日子,不是打骂就是陷害,这次更盛,若不是初蓝,她还不知在哪个秦楼楚馆里受苦…… 那些人岂是好相与的? 她逃得过一次,回头陆长风娶了妻,人家更容不下她这个妾室,最怕是累及爹娘和南秋…… 索性趁了这个机会,离的远远的,陆长风若是心中有愧,必然会好生善待她家人,也不至大发雷霆。 算盘总是好的,可见着嘉庆的那一瞬,心里的想头却如何也掩不住了。 她早已放不下陆长风。 所以特意去了后院,只为多听嘉庆说两句,却不曾想…… 日头渐渐偏下去,蒋佳月坐的手脚发麻,也没想好一个说辞,房门却被人从里头打开了。 嘉庆公主板着脸站在屋子里,“这是什么?” 她手上拿了一个荷包。 上头绣了陆长风最爱的修竹。 蒋佳月脸“腾”的就红了,站起来抢,只是嘉庆向来有些身手的,旋身躲了过去,将荷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掌心里瞧。 是一枚平安符,还有陆长风的八字。 她那日又做了那个梦,醒来心神不宁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特别重要的事,便求着老和尚赐了平安符,每日都要诵上一回佛经的,只求陆长风能平安无事。 他好好的,才能照应爹娘和南秋,蒋佳月对自己说。 “你既说不回去,也不惦记他,如何还做这个?口是心非!” 嘉庆把东西一把塞在她怀里,拉了她的手就往屋里走,指着桌上的字,“这是临的他的帖子吧?” 蒋佳月学的是楷书,写的也一贯是小楷,这些日子却日日练的行书。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注1】 “景”字最后的一点,除了力道,是与江陵陆府“景萃院”的题字一模一样的,也是她练了最多遍的一个字。 “还有这个。”嘉庆从盒子里翻出她的卖身契来,“不想回去的话,撕了也就罢了,何苦还留着?” “我……”蒋佳月嗫喏着,想说留着以后还清陆家的银子,到底没说出口。 自欺欺人。 “我不能回去。”她说。 嘉庆斜眼看她,满是不屑,“为何?你若还说那些狗屁话,本公主是没空听的。” “我……我答应过我娘,绝不做小的。”蒋佳月咬咬牙,终是把真心说了出来,“当初家中没钱给爹爹治病,我便瞒着她去求了人,又答应她要洁身自好,这才进了陆府……” “那你当初为何要给他做妾室?没银子?” “……” 蒋佳月被问住了。 是,陆长风威胁利诱了她,可是她真的不能拒绝吗? “怎么?”嘉庆冷声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自己欢喜他,这才甘愿做妾,这会儿又拿了爹娘来说事,可见是唬我呢!得了,你不想说,本公主还不想听,左右又碍不着我什么。” 说罢,她又躺在床上,闭眼道:“陶庭来了再叫我。” “哦……” 蒋佳月仍旧愣愣地,手里拿了荷包,看着桌上的字,想着嘉庆的话。 “陶庭?”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他怎么会来?” 嘉庆幽幽地道:“你以为呢?还不是陆长风托了他到处找你,否则我放着好好地公主府不睡,睡你这个破床?他是我的驸马,当然要来找我。” 是了是了,陆长风说过,德元帝赐婚陶庭和嘉庆了。 可是……“不行,不行。”蒋佳月连连摆手,“他不能来。” 陶庭知道了她在这里,陆长风就会知道,那她还要回陆家吗? 一日为妾,就算陆长风到时候遵守约定放过她,陆老夫人她们也不会同意的。 何况陆家已经回了江陵,这事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 “你怕他会告诉陆长风?”嘉庆问道。 “嗯。” “好,你若真不想回去,我帮你。” 蒋佳月一怔,“怎么帮?” “你别忘了,陶庭现在是我的驸马,只要我不让他说,他自然不会说。” “真的吗?” “真的。” “可你为什么要帮我?” 嘉庆嗤笑一声,“哪儿来那么多为什么,本公主高兴!你说这么多,该不是后悔了吧?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只要你想回去,我自然也可以带你回去。” 后悔吗?蒋佳月想了一回…… 不,既然脱了身,她就不后悔! “多谢公主。” 嘉庆翻个身,“退下吧,本公主累了。”耳听着门被人带上了,她喃喃道,“回头后悔了,别恨我就行。” 待得酉时初,她从房里梳洗了走出来,便牵着马去和蒋佳月道别了。 “我走了,这样陶庭看不到你也好些。” “天快黑了,林子里也不安全,行吗?” “你不想我走?想让人找到你?” “不、不是。” “放心吧,他们人多,漫山遍野地翻一遍,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该找到这里来了,再者说,还有小七陪着我呢!” “我?”小七指指自己,“施主,天黑路难行,你自己去不行吗?” “出家人慈悲为怀,佛祖没教过你嘛。”嘉庆一把握着他的手,“你陪我等一会儿,回头我给你糕点吃好不好呀?” “那倒是,方丈也常说,日行一善。”小七点点头,“那小僧就勉为其难陪施主走一遭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七章 故人别去 陶庭一路找过来,林子太密车马难行,他便下了马走。 一行人漫山遍野地翻,天色暗了就点上火把。 “驸马……”侍卫走过来,欲言又止,“还是等山下的人来了再找吧,凭咱们这些人,怕是难免有疏忽遗漏的地方……” 陶庭眼看着四周,“你们休息一会儿吧,我再往前走走。” “这……” “没事,不会走太远。”丢了侍卫,陶庭挥开眼前遮住山路的树枝,走着走着,就到了一片竹林中,陶庭倚在树干上,一拳头狠狠砸在了自己头上。 明知她脾气不好,何苦要置气。 若她真的…… 都是他不好! “嘉庆……”他冲着黑黝黝的前方喊道,“你在哪儿——” “陶庭?是你吗陶庭?我在这里!” 忽而一声回音,好似谁在对着他说话,陶庭顿时呼吸一滞,人已经往前冲了过去,“嘉庆!” “是我。” 嘉庆公主从竹林中转出来,步子先是一顿,接着便鸟儿一般朝陶庭飞扑过来,紧紧搂着他的臂膀,埋怨道,“你怎地才来,人家都怕死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陶庭紧紧搂着人儿,闻着独属于她秀发的香味儿,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欢喜,几乎热泪盈眶,“别怕,别怕。” “嗯,不怕了。” “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小七双手合十,悄咪咪把眼张开了一条缝,跟在后头缩头缩脑地念叨着。 陶庭一惊,已经把嘉庆挡在了身后,“谁!” “嘻嘻。”嘉庆瞧他的模样笑起来,从他肩后探出头来,“一个小和尚而已,瞧把你紧张的。” 陶庭也看清了眼前不过是个到他腰高的小孩儿,方才松了一口气,回身凝视着她,“你没事就好。” “人家能有什么事啊,不过就是迷了路,还好遇到了小和尚,一直陪我在这里等你找来呢!” 嘉庆说着已是红了脸,心里甜丝丝的,“还不是都怪你来的太晚了,小七,你快回去吧,我没事了,今天谢谢你了。” “阿弥陀佛,小僧告辞。”小七一步三回首,磨蹭着还想偷看。 陶庭连忙道:“小师傅且慢,今日多谢你了。” “阿弥陀佛,举手之劳,施主不必挂怀。” “小师傅,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天色已晚,山路崎岖,不知可否容我们去贵地借宿一宿?” “不行!”小七还未说话,嘉庆已经跳了出来,陶庭惊讶地看着她。 “那个、那个,他们那个庙太破了,对,太破了,是吧小七?” “嗯。”小七坚定的点点头,确实太破了。 陶庭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这会儿下山实在不安全,你将就一下,可好?” “不行!” 她往常并不是这般霸道不讲理的性子,陶庭已有些起了疑心,但想着是他瞒着她到这个地方来寻人,才叫她受了这样的苦处,只好哄道:“大家找了你这么久,又饿又累的,你最是心疼底下人,就别难为他们了。” 嘉庆简直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只想着陶庭好哄,却忘了夜路难行,若执意不去,却更不好,只得朝小七使了个眼色,“咳咳,那总得让小七回去和大家商量一下吧?否则咱们呼啦啦来了这么些人,方丈也不在,他们庙里没个能做主招待的,也不太好。” “妮子……”小七刚要说话,就被嘉庆打断了,“我和他们熟,我一块去。” 说罢匆匆拽了小七的手就往来路走去。 及至回到庙中,小和尚们都还在做晚课,嘉庆急急拉了蒋佳月说了实情,俩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说话。 “要不你找个地方躲躲?” 蒋佳月苦笑一声,“地方就这么大,您那些侍卫又都习过武的,算了,该来得总是要来。” 她站起身,对小七道,“快去做晚课吧。” 嘉庆看她,“你想好了?” “想好了。” “这样吧,你就在房里呆着,我不准他们乱走动,明日一早我们就下山,且先看看吧。” “多谢公主。” 嘉庆摆摆手,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待她回去将陶庭等人带到庙中,如此这般说了一番,众人均自行生火做饭,又打水洗漱,随意找了个地方便歇下了。 如此一夜无事,第二日天刚拂晓,嘉庆便撺掇着陶庭下山,陶庭却说多有麻烦,要向小七他们道谢。 嘉庆只得依了,好在蒋佳月往常这个时候都已经出去洗衣了,小七他们便只说还有个妮子姐姐可以做主的,但不在庙中,陶庭只得作罢,捐了香火钱,一行人往山下而去。 下了山,嘉庆长出一口气。 “怎么了?可是没睡好?”陶庭问道。 “嗯。”她便趁机靠在他身上闭眼装睡了。 车马晃晃悠悠出了城郊,路上却碰到人。 王耀正打马从建陵城中而来,他本场春闱未中,亦是近日才回的老家,在京城时曾跟着杨青认识过不少人,其中便有嘉庆公主的随侍。 “林兄。”他在马上笑着说话,“何时来的建陵,我却不知,多有怠慢了。” 正想邀他吃酒,却见情形不对,脑子转了转,人已经下得马来,冲马车行礼道,“王某参见公主。” “何事停车?” 嘉庆虽是装睡,却也着实累了,车马颠簸着也就睡了过去,陶庭不忍唤她,便撩了车帘问道。 姓林的随侍忙道:“回驸马的话,属下偶遇熟人,请驸马责罚。” “陶兄?”孰料王耀见着陶庭,十分熟悉的模样,攀谈道,“没想到竟在此地遇着,谦礼不甚荣幸。” 当初在京城,他因想走陆长风的路子,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因而与顾腾他们也有一面之缘的。 陶庭望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原来是王兄。” “正是在下。” “公主正在休息,多有不便,失礼之处还请王兄不要见怪,改日请你喝酒。” 说罢便点头示意,叫侍卫继续行路了。 王耀笑着,擦身而过时,小声朝林随侍道:“林兄,今儿晚上得空一道喝酒啊,满香楼,小弟略尽地主之谊。” “得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八章 旧人相见 陶庭这几日很有些不对劲,顾滕邀他出来吃酒,三两句话便瞧了出来。 “怎么,新婚燕尔,哥哥我还单着呢,眉头都没你这么深,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陶庭苦笑一声,摇摇头不说话。 “啧啧,可见是成家就生分了。”顾滕喝干了酒,故意道,“重色轻友啊重色轻友。” “四哥最近如何?” 陶庭终于开口,顾滕便起了兴趣,凑上来咂咂嘴,“还能如何,半死不活地吊着呗!真没瞧出来,那小娘子多大的能耐,竟能降住四哥,连亲哥哥都不认了,气地他家老头子动了家法。” “……” “要我说,咱四哥就是这德行,当初为了个璇娘不也一样闹得满城风雨,过段时日也就好了。” 陶庭却道:“这如何是一回事。” “那倒也是。”顾滕点点头,“你那边如何?都沿着东边找了好几圈了,也没打听个头绪出来。” “还没消息。” “瞧四哥的意思,还要找呢。都好几个月了,这人啊,怕是没了,啧啧,挺标志一美人儿……哎上次不是说建陵有人见过吗?怎么,不是?” 他们分了两路,自京城一行儿办事,一行儿找人,最后在江陵汇合,事儿也就办妥了。 若没消息,那也就是没了,顾滕不过多嘴问一句罢了。 陶庭却点点头,又摇头,“去找过了,没见着,却总觉得不大放心。” “如何?” 他便细细把那日的情形和顾滕说了一遍。 顾滕一拍大腿,“不对啊,嘉庆……啊不是,弟妹忽然就转了性子了?怪了。不对不对,很不对劲,走走走,那庙一定有猫腻!” 他是个喜欢胡闹的,知道陶庭闷闷不乐是为着嘉庆,也不过是抱着看他夫妻俩热闹的心思,拽了人就往外走,到门口朝随从嘱咐了两句,让去两家报个信,也不带人,上马就先走了。 陶庭跟在后头,其实并不觉得蒋佳月就在那里,却想知道嘉庆到底瞒了他何事,两人一路快马加鞭,也直到月影稍出方才到了建陵郊外。 这时候是没法子进山的,只好找了个小馆宿了,第二日天还未曾蒙蒙亮,顾滕已经折腾了起来,草草用过早饭,请当地一个经年的老农带路,往深山中去。 这一走便是小两个时辰,天儿又热,山路陡峭,顾滕悔不当初,但既走到这里,如何也要咬着牙看看人家的新闻儿,如此倒也赶在正午太阳最烈的时候到了庙里。 却是静悄悄没一点声息。 ———————— 头疼欲裂。 隐隐有喧闹的声音传过来,蒋佳月撑起沉重的眼皮,努力想要凝神去听,脑子里却嗡嗡直响,所有的声音都搅成一团,模糊不清。 这是在哪儿? 蒋佳月努力去想,只记得昨天是初一,庙里的小和尚们都下山去附近的大庙里听佛法了,只她一人留在庙里,做做杂活,再胡思乱想几句。 见到嘉庆公主,她是十分波动的。 原以为能下定的决心都动摇了,那些努力压在心底的想法俱都冒了出来作祟,叫人心神不定。 午后,她正跪拜在大殿的佛像前,却听见外头传来动静,刚回头去瞧,便有人冲了过来,眼熟的很。 那人一闪而过,不知藏在了哪里,接着就有人上前打晕了她。 “哟,什么东西!” 正想着,有女子尖细的声音响起来,又拿脚尖踢了踢,蒋佳月连忙动了动身子,呜呜地叫出来。 “啊——”女子喊了一声。 “大惊小怪地做什么,把客人都吓跑了,叫你拿的点心呢?”是另一个人站地远了些在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听得出是上了年纪的。 先前的女子连忙应了一声,不知拿了个什么去戳装着蒋佳月的麻袋,“不会是人吧……”她念念叨叨。 蒋佳月又动了动。 她吓地跑老远,听得外头人又在催,这才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子,又跑了回来,这回手里拿了剪刀,哆哆嗦嗦地伸手要去剪封口的粗绳。 “你干什么!”忽而有男子走进来,一脚踢翻了她手里的剪刀,揣在女子身上,“滚滚滚!” 女子吓的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蒋佳月不敢再出声,只觉得好似被人扛在肩上,找了个地方塞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晕晕乎乎地,又听见那女子的声音,“怎么不见了?明明在这的……” “嘭!” 蒋佳月用尽了全身力气,不知是撞在什么东西上,拿东西翻倒了去,发出一声响动。 接着门被人呼一下拉开,她就势滚了下来。 这回女子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三俩下剪开了麻绳,呆呆地张嘴瞧着眼前披头散发的蒋佳月,连尖叫都忘了。 蒋佳月浑身疼地要命,太阳穴突突直跳,腿脚也没有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四处找着能出去的地方。 她在一间小隔间里头,桌上放了很多糕点茶水等物,她刚刚是被人塞在角落的大木条箱子里了。 “外头都是人,你出不去的。” 女子这才缓过神来,看出了她的意图,手指了指门。 蒋佳月目光便落在窗户上。 “这里是三楼,且是在船上,外面全是水……” “谢谢你。”蒋佳月开口,嗓子眼像是被盐水浸过,火辣辣的难受,“这是什么地方?” “满香楼。”女子抹了不少胭脂水粉,细看却有两三分眼熟,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女子盯着她看,“难道也是被卖进来的?” 蒋佳月忽而睁大了眼,不做声。 她想起来了,这女子原是莺声! 头次见面,便被陆长风着人发卖出去的那个丫鬟! 她、竟在这里碰着她! “哎——”莺声叹口气,上下打量蒋佳月实在寒酸的穿着,“别看了,我原也想跑的,结果被抓回来打几次就再也不干了。” 她说着撸了撸袖子,露出上头斑斑驳驳的鞭痕来。 “我是看你眼熟,说不得就在何处见过的,也算是个缘分,这才给你提个醒,乖一点,也能少吃些苦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一九章 眼皮底下 陆长风直直往外冲去。 “四哥,人不在了!”顾滕拦住他,“估计还在建陵城里头呢,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叫人在城门处看着了,咱们还是赶紧派人去找吧!” 他本与陶庭到了庙中,到处都是杂乱的脚印,还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好不容易等听佛法的小和尚们回来了,几句话一问,这才知道那“妮子姐姐”便是蒋佳月! 到了山下的村子里,又听说早先来了一帮人,瞧着不是什么正经路数,上过山的。 顾滕是知道陆长风这些日子的境况的,虽然强撑着,到底忧心焦急,人已是瘦了一大圈,他哪里还有心思取笑陶庭,几乎把马背都拍肿了,一路狂奔着回了江陵。 方把情况说了,陆长风就要往建陵赶去。 顾滕哪里受过这种奔波的苦,早已经累脱了相,几乎是整个人挂在陆长风身上,好说歹说把人拖在那里。 “是啊四哥。”陶庭沉吟一番,心中愧疚的很,“十有八九还是那人从中作梗,咱们不如先去建陵把人揪出来,自然能找到小嫂子她……” “对对对,陶庭说得对,哥哥,您放心,这事就交给弟弟来办。”顾滕闻言,连忙套上靴子。 陆长风眉头深深皱着,往常芝兰玉树的男儿,如今瞧着却多了几分憔悴沧桑,面上胡须未修,青渣渣地落拓。 “去把吴守叫来。”他对王二道。 王二连忙跑了出去,不多会儿吴守便进来了,只听陆长风吩咐道,“去摸一摸,最近从京城过来的人都有谁,查清楚在何处落脚。” 他双手握拳,狠狠砸在桌上。 蒋佳月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又被人撸了去,陆长风险些气地笑出声来,恨不得一步就能赶到建陵去。 待吴守出去后,三人又如此这般商议了一番,不出片刻也上马赶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蒋佳月稀里糊涂就被人捆着去了满香楼,又恰巧遇上当初在陆家庄子上打过照面的莺声,便生怕莺声仍记恨着自己,不敢露出什么。 “你怎么了?”她突然不说话,莺声便打量着是不是自己的伤吓着她了,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静,问道,“你是怎么被卖进来的?” 卖进来的?蒋佳月想了想,“我也不知哪处得罪了他们,姐姐可知道外头那些人是谁?” 莺声不做声。 蒋佳月便知晓她定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出来惹祸。 外头的夜已是深了,小小的窗口处有朦胧的月影照进来,她心里越发着急,咬咬牙,想着好歹拼一拼,也总比坐以待毙要强,于是趁莺声出去的时候,悄悄打量了一眼外间的情形。 照着莺声所说,这应是一艘花船,现下正是酒足玩乐的时候,从这处看出,只能瞧见偶尔来回走动的人影,更多时候都是吃酒作乐的喧哗,若想趁人不备溜出去,只怕是难如登天。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莺声并没有再绑了她手脚塞回木条箱子中,由着蒋佳月在小小的杂物间里头来回打转。 她看了又看,拼着力气将几个箱子摞起来,试着往窗口爬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零章 一锅熟人 天边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街头巷角渐次热闹起来,整个建陵城在初夏逐渐燥热的空气里,从一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河中花船的热闹这会儿却寂静下去。 花船慢慢往河岸靠去,闹了一宿,莺声早已经乏了,却不敢偷懒睡觉,多不容易等到屋子里的人都拖沓着步子,搂了姐妹们去休息,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着袅袅的河面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哪个丫头有没有淹死…… 她已经好久不曾想过自己的处境,昨儿夜里遇着蒋佳月,却勾起了她的心思,那些懵懵懂懂的日子,一步登天的欣喜,还有之后的绝望与麻木。 那丫头若是怕死,上了岸如何折腾也就与她无关了。 莺声想着,自己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若当初不是璇娘留了自个儿在身边伺候,只怕早就没命在了。 咱们都是命苦的女子,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我今日帮你,也不过是帮自己罢了。 三个月前,璇娘从妈妈手里救了她,微微蹙起的一双黛眉里似乎盛了化不开的浓愁,语气低怜,瞧的莺声直心疼,也难怪那些男子总以为自己能抹了她的悲情,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 这个时候,璇娘应要洗漱了。 莺声想着,便转身往二层走去,眼角却瞧见远远有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往这边驶过来,上头站了几人,远了看不太清面容,身姿却是那般熟悉。 她一时怔在那里。 原以为这辈子是再不会见着他…… —————————— 陆长风看着波澜不起的河面,紧紧握着栏杆,生恨不能身有双翼飞过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陶庭将手搭在他肩上,能感觉到陆长风紧绷的肌肉,“都已经安排好了。” 陆长风不答,他便不再多说。不论这一趟结果如何,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早已下定了决心,想必顾滕也是一样的心思。 船身还未接驳,陆长风已是等不及了,长腿一跨,整个人便已经稳稳落在花船上,大步流星就往里头走去。 “哟,这位官人来的可不……” 陆长风穿的是五品官服,他老子陆华楠告老还乡,可他身上的官职却还挂着的,其他人见了均不敢拦,一路横冲直撞。 只是老鸨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加上背后又有那位大人撑腰,因此倒也不怵,接了下头人的回报,连忙披了衣裳,还来不及系扣,便把个白胖丰腴的身子横在了陆长风跟前。 孰料陆长风根本不拿正眼瞧她,稍稍往旁边移了一步,已经绕过去上楼了,恰好陶庭带了人已经进来,一伙人团团把一楼大厅围住,老鸨顿时不敢再说。 “这位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她一行说话,一行往旁边使了个眼色,躲在屋子里偷看的姘头便悄悄掩上了门,从床后的暗门出去,打算从另一处楼梯上二楼。 “哪儿去啊这是?” 顾滕不知何时已从船后进来了,斜靠在楼梯上,吊了一双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一章 物是人非 杨青向来是极警觉地,还没躺下去多久,听着楼下动静不对,人便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贴了身子在门边听底下的动静。 “爷,怎么了?” 床上的女子只穿了红艳艳一只肚兜,两条系带挂在腻滑的颈脖上,赤脚踩在地上,嫩生生的胳膊已经缠了过来。 张青皱着眉头,耳听着情形不对,一把将人撇开了去,转身拿了衣裳穿上,便往床后的暗门走去。 为着方便,这艘花船专门辟了这样的房间出来。 如今五皇子隐隐有了一两分大事,倒仁义起来,生怕以后天下人说嘴,在二皇子的事上与静王生了嫌隙,他这一趟来建陵,便是替王爷办事的。 璇娘既是王爷的人,这种地方又鱼龙混杂,没有比这更好的藏身兼打听消息的去处了。 没想到竟被陆长风找上门来。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等他们到了京城陆长风都反应不过来,因此也就没在意,哪里知道来的这般快。 “陆长风来了。” 出了暗门,杨青便进了璇娘的屋子,倒了杯水灌下去,冲璇娘道,“怕是冲着昨日那小娘子来的,人还在吗?” 璇娘拥了一床薄被,整个人斜靠在软枕上,一头青丝披散在露出来的肩头,肤白胜雪,瞧着就动人心魄的美。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斜斜瞥了杨青一眼,“奴家可犯不着给您背锅。” 面上虽是如此,眼里的光到底有些暗淡下去。 他来了啊…… 杨青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径直穿过偌大的房间,去了待客的花厅,便是昨日他们吃酒的屋子。 人就藏在花厅角落的小隔间里。 门上上了锁,他掏出钥匙打开,一下便注意到顶上的小窗是开着的。 坏了! 杨青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去看那木条箱子,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也罢,本来这桩事就不在他意料之中,那日他到了建陵,王曜便兴冲冲跑来说在城外遇着了陶庭和嘉庆公主,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去打听,没成想倒误打误撞抓到了溜走的蒋佳月,这个时候陆长风找上门来,显见就是要撕破脸了,人不见了反倒是个好事。 他又折回去,璇娘已穿戴好了,亦不多加打扮,乌发白衣,称的身姿曼妙容颜绝丽,趿了鞋便往外头走去。 陆长风已然上了二楼。 乍一见,璇娘不免有些愣神,饶是已做好了准备,终究有些神伤,细细把他看了一遍。 “四爷。”她弯腰行了个礼,笑的潋滟,“今儿怎么有兴趣到奴家这处。” “妈妈,烦请你送壶四爷爱喝的碧螺春上来。” 老鸨“哎”了一声。 陶庭顾滕已经带了人将二楼找了一遍,并未有发现,此时亦跟上来,瞧陆长风的脸色,并未有久别重逢的温情,便着人一间间接着找去了。 陆长风离了璇娘一步远,面色肃然,似乎不曾听出女子话里的埋怨,只淡淡看她一眼,擦身而过。 男子高大的身躯一如往昔,她却如何也寻不着当初的模样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二章 他来了? 船上忽地嘈杂起来,蒋佳月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不知出了何事。 她昨日从二楼跳到水中,四处无着,好在自小在南边长大,水性还是有两分的,但总不能摸着黑从河中心游回去,思来想去,也唯有再次躲回船上,等白日里靠岸了再想法子。 好在夜深的很,船老大等人都胡乱吃些东西眯眼去了,只留了一两个小子看着,她很轻易就躲了过去。 上面是绝不能去的,她顺着阶梯便到了下面杂工们住的地方,缩在放煤的屋子里躲了一夜。 肚子里饿的难受,似乎痉挛起来,蒋佳月摸摸怀里的一张烙饼,一时百感交集。 莺声落的如今这个境遇,十分里有六分是因了她,没成想兜兜转转,居然是莺声救了她。 蒋佳月胡乱抹了把脸,手上的煤渣便全糊在了脸上,她倒不在意,撕了一块饼下来,三两口便干咽了下去。 也许上面的人是发现她不见了,正四处找她,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待会儿往水里跳也有几份力气。 有人下来了。 听脚步声,整齐的很,略有些急,不大像昨夜那些寻欢作乐的人,蒋佳月不敢侥幸,往煤里缩了又缩,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一个圆儿,谁也不识得。 “上面怎么样?” “不在。” “不会出什么事吧?” 蒋佳月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熟悉的很,她一时惊呆了去,不敢置信地探出头来,想要听得再仔细些。 “哎,这儿再找不着,只怕四哥把人生吃了的心都有,你刚才是没瞅见,前小嫂子的脸都快绿了,啧啧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走吧!” 陆长风来了? 白面烙饼好像突然变咸了,蒋佳月抬手擦过嘴角,这才发现脸上全都湿了。 不管多苦多累多害怕她都咬牙忍了下来,却不过是从顾滕嘴里听了一个“四哥”,甚至连面都不曾见着,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眼泪流过她脸颊,黑乎乎的滴在手里的烙饼上,很快便没了踪迹,只瞧得见一团黑黑的水渍。 蒋佳月慢慢站起来,却迟迟不敢走一步。 这样的梦她总是会做。 梦里不管她怎么奔跑,大声呼喊,想要告诉他那个黑沉沉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如何也找不到陆长风的身影。 她好怕。 怕他会出事,怕再也不能相见。 原来当初的决心是那么可笑……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哪怕做个妾又如何?如果能陪在陆长风身边,也许自己也是愿意的。 不过是一点尊严…… 可是……真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吗? 原以为离开陆长风,一切的犹豫挣扎都会随之远去,然而在庙里的这些日子,蒋佳月方才清楚地知道,时间和距离只会让这些不断涨大,直到她变成一个世俗眼中的蒋佳月。 不过这一切此时此刻都烟消云散了去,她脑中只有那个人的样子,他逗弄她时候的一本正经,他被她气地黑脸的严肃,最后全部化为初见的模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三章 见着了! “小……小嫂子?” 顾滕瞪圆了眼,看着屋子里那个蓬头散发,糊一脸黑灰还被泪水冲了几条痕迹出来的女子,有些不确定。 他悄悄捣了捣身边的陶庭,“你眼神好,你给瞅瞅是不是啊!” 陶庭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小嫂子——”顾滕咽了口口水,就要跑过来,拉长了音调道,“小嫂子,可找着你了,我的小嫂子——你还好吧?没事吧?太好了——” 眼看着是要哭出来了。 蒋佳月满腔的心思被他这么一搅和,顿时“噗嗤”就笑出声来。 下一瞬,笑意便凝在了脸上。 不知谁动作那么快,陆长风听着消息几乎是三两步就跑了下来,站在二人身后,就这么看着她。 蒋佳月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没有挣扎,没有埋怨,也没有害怕,看着那张明显邋遢了许多的脸,泪水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她连眼都不敢眨,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我……”她怯怯地往前迈了小半步,刚要说些什么,陆长风已大步走了过来。 屋子里很黑很暗,她只能看到他逆着晨曦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慢慢向她触及,好像下一瞬便要压上来。 她还能看到往常那双宽大有力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不自然地垂着身子两侧,似乎想要伸出手,却又死死地克制着。 他的呼吸那么急促,快的吓人。 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里,闪着一抹惊人的亮光,仿佛燃烧的蜡炬,随着那越来越近的步子,在她眼里慢慢放大,最后里头全是她。 她忐忑不安的看着他,面上脏兮兮地一点儿也不好看。 蒋佳月从来都记得,她们说,因了她长相有三四分像璇娘,陆长风才看上自己的。 以往她总是好像无所谓的模样,他欢喜不欢喜,又与自己何干?总归她是要离开他的。 可是现在,她却很无措。 若他因了她这幅丑样子失望呢? 蒋佳月不知道,不过短短十来步的距离,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念头闪过,飘飘忽忽的一股脑儿塞在她脑子里,又一股脑儿全都放空了去。 ———————— 陆长风停住脚,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人儿。 她个子虽在同龄人中算高挑的,可在自个儿面前,不过堪堪到肩。 又瘦,瞧着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他怎么也想不出,没了他,她是如何撑到今日的,越发瘦的可怜了。 是了,就她那熊心豹子胆,还有什么不能的? 她是早想着跑了的,所以才任由田家那几个蠢货勾结外人掳走她,这样便能保下她一家老小了吧? 呵! 陆长风啊陆长风,得亏你还费心费力地去找,为了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女子,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 陆长风看着那张黑乎乎一点儿也谈不上好看的脸,气地胸口一阵阵发疼,直恨不得把人逮了好一顿打,再关在棠锦轩里一年半载的,看着那张倔强的小嘴在自己面前求饶,方能解了这些日子的心焦苦闷。 蒋佳月啊蒋佳月,你就作死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四章 各自安好 顾滕惯来会察言观色的,人又机灵,拉着陶庭等人便先行上去了。 底下只留了蒋佳月与陆长风俩人。 “你……”蒋佳月咬咬唇,眼里尚且噙着泪,胡乱拿手背擦了擦,仰了一张不堪的小脸问他,“你怎的来了?” 她心里何尝不知陆长风所为何来,只是这么些日子没见,蒋佳月想起自己的作为,便心里头发虚。 陆长风一言不发,一双薄唇紧紧抿着,盯了她看。 “我、我饿了。”事到如今,她倒忽地开了窍,素来不会说一句软话的人儿,眼巴巴地低声道,“两天没吃没喝,我真的饿了。” 那小模样要多可怜便有多可怜,只是配着那张脸,却着实有些滑稽了。 陆长风满腔的怒气瞬间便成了心疼,好像有一根柔软的藤蔓缠在五脏六腑里,一点点收紧,叫他一阵阵发疼,不得不敛了严肃的模样,唇边终是有了一丝笑模样。 “这又是什么?”他指了指她手里剩下的大半个烙饼。 蒋佳月皱了皱一双好看的眉,埋怨道:“不好吃,又硬又干,噎的我嗓子眼疼。” 哎—— 罢罢罢。 陆长风心里长叹一声,这么个小小的人儿,这些日子早已受尽了苦楚,已是又惊又怕的,自己又何苦和她计较。 倒浑忘了前一刻还觉着蒋佳月胆大包天了。 他长臂一伸,一把将人搂带进怀里,力气大的很,像是要将她生生揉进筋骨血脉里头一般,良久,蒋佳月觉得自己都快喘不过气了,轻轻推了他一下。 陆长风却仍不放,这会儿方才觉得丢了几个月的魂儿又回来了,心里踏实的不行,满满涨涨都是她的味道,把人搂了小半刻钟,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大掌覆在她乱糟糟的发顶上揉搓了两下,沉声道:“走罢。” 回家。 没成想蒋佳月身子却是一僵。 俩人贴的近极了,哪能不落在陆长风眼里? 他眯了眯眼,方才柔下来的模样便又冰冷起来,大掌滑在她腰侧,紧了紧力道。 “风儿,你跟娘说句心里话,到底要如何?” 他执意要去京城的前日,陆华楠摔了杯子,夜里楼氏红肿了双眼过来问他。 陆长风一时怔在那里。 到底要如何? 呵! 自己还能如何。 她是一心要走的,便是把人找回来又怎样?留着的不过是个犟驴子,又不解风情,又不懂人意,简直浑身上下,没一丝一毫的好处。 可他还是要去。 人是他带进陆家的,也是他强留下的,这回的事儿更是因他而起,若不是自个儿事事把蒋佳月挡在前头,引了有心人的眼,说不得她就能过上当初她进陆府设想的日子。 本本分分做事,老老实实做人,把这几年熬过去,还清了债,治好了蒋大郎的病,再攒几两银子供蒋南秋读书,便磕个头离了陆府,从此再无瓜葛。 她要走是她的事,人却是无论如何要找回来的。 否则陆长风觉得,自己是如何也没脸去蒋家,对了那一家老小的恭敬和信任,眼睁睁说着瞎话的。 他苦笑一声,不去看楼氏担忧的脸色,“您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只不过是把人找回来,日后就再也犯不着了。” 是啊,就让她梗着那根细脖子过她的独木桥去吧。 他堂堂陆家四爷,再也犯不着为了一个女子如何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五章 疼得厉害 心里虽想的妥妥当当的,见着人的时候倒俱忘了去,满心满眼只有她这个人儿,只想从此以后能安安生生与她一道过日子。 如今瞧着蒋佳月的模样,陆长风浑身的劲头瞬时就凉下去。 陆长风,你他娘的高兴个球! 覆在她腰侧的大掌落下去,他脸色渐渐便沉下去,昏暗的屋子里一时静如深夜,能听得见俩人交错的呼吸。 在他身边呆了这么久,蒋佳月多少是清楚些他的性子的,瞧着十分厉害的模样,其实不过是纸糊的,对人对事都是要尽十二分的力气。 若说方才他板着脸,不过是气她把自己折腾成那么个丑样子,这会儿却截然不同了。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陆长风脸色,想说什么,又被他那发红的眼角吓了回去。 他这会儿可没喝酒。 蒋佳月尚记得那次去京城,仍是在建陵,他瞧见自己和李议说话时的情景,回了屋子便是如此。 脸黑沉沉的像个锅底,眼角发红,周身的气息好似刚从冰窖里捞出来。 那次的记忆涌上来,分明当时是极不喜欢极害怕的,如今却觉得此时还不如那时候,便是羞人,可至少她心里清楚,陆长风是想些什么的。 呸呸呸! 她脸”腾“一下红起来,这都瞎想些什么呀! “呼——”蒋佳月长长地出一口气,这么一打岔,反倒觉得胆子大了些,话也没那么难出口,便故意踢了踢脚,道,“我脚疼。” 因是夏日,庙里又清苦,穿的都是粗布鞋,折腾了这么久,两侧和脚底生生磨了水泡出来,此前一直绷着神经还不觉得,这会儿见着了陆长风,心气一懈,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难受起来。 陆长风顺了她目光去瞧,那鞋哪里还有个样子,脏兮兮的不说,有一处都已经破了。 脸色不由又阴沉了两分。 被他这般看着,蒋佳月有些不好意思,把一双金莲往里头缩了缩,小手抓了他胳膊,又急又软地辩道:“真的疼的厉害,不骗……呀!” 话未说完,人已经被陆长风打横抱起,一时天旋地转,猛一下就撞在他坚硬火热的胸膛里。 蒋佳月惊呼一声,却难得没有推拒,两手紧紧抓了他衣裳,小鸟儿似的把头埋在陆长风怀里。 这下,应该不生气了吧? 听到陆长风说“走”的时候,心里没来由就是一跳。 如何能不怕的。 一个妾室,无端被人掳走这么些天,又从京城辗转流落到建陵,最后被人从一艘花舫里找出来,不被拉去沉塘已是仁慈,是断无名声可言的了。 又怕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传到爹娘耳中,丢一家人的脸不说,万一爹爹又被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那可真真是天大的不孝了。 且娘亲那个性情,单单便是做妾一样,就能叫她万念俱灰了吧? 可不管如何,再次见到陆长风的一瞬,蒋佳月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她偷偷扬了扬唇角,轻轻在他怀里“嗯”了一声。 回家。 不过前路多难,他每每总能护在自己身前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六章 哈哈哈哈 “四爷……”陆长风抱了蒋佳月出去,迎面便撞上了璇娘,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陆长风一只大掌将怀里想冒出来的小脑袋摁下去,点点头便要走。 “四爷,难道璇娘与您再遇,连说句话的情分都没有了吗?”女子唇边挤出一抹苦楚的笑来。 她五官是十分明媚的,瞧着便是个爱笑的女子,一颦一蹙都自成风流,实在不适合这样伤情的模样,叫人心里生疼。一身淡淡青色的衣裙,不媚俗不张扬,却浅雅的好看。 璇娘? 蒋佳月心里“咯噔”一声,就要去看。 陆长风这回用了大力气,方才把那颗倔强的脑袋摁下去,瞧着她简直快要竖起来的耳朵,不禁好笑。 转头脸色却又沉肃下去,对璇娘道:“说罢。” 淡淡地,没有好奇她想说什么,更没有故人重逢一叙旧情的模样,好像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怜悯地且听一听而已。 璇娘眼神便暗淡下去。 人心易变,这句话她再没有资格对陆长风说的。 她望着被他细心呵护在怀里的女子,竟有了一丝羡慕,有一处地方空落落的好些年,如今却被落寞填的满满当当。 当初……当初若不是…… 藏了藏心思,璇娘眼里重又带了笑意,瞬时将外头的日光都映的没了光彩。 “请四爷移步,去璇娘那里喝口茶,也好为这位姑娘洗漱一番,换身衣裳。” 她话说的得体,又带了蒋佳月进去,陆长风想了想,跟来的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小丫头如今衣衫不整的确实难堪,索性就在这里捯饬齐整了也好。 陆长风沉吟片刻,正待迈步,话里的人儿却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 怎么了? 他低头去看,蒋佳月堪堪探出一双眼来,清凌凌的眸子正对了他,满满的都是不乐意。 虽好奇璇娘到底是何模样,此时的蒋佳月却顾不上再去看,她不愿意。 她才不想让陆长风去璇娘的屋子,自己在里头花半个时辰洗漱穿衣,就由着他们在外头聊半个时辰的旧情吗? 陆长风想都别想! 她这般想的,便也这般做了,连自己都惊讶心底那翻涌的不高兴。 “能不能不去?”她声音轻轻地,从他胸口处传过来,好像有根羽毛在慢慢挠他,既舒服又不想停。 “为何?”他故意道。 蒋佳月拿手揪他胸前的衣裳,细细描着上头的纹路。 夏日衣薄,她能感受到那底下火热的温度,“人家好累了……”她娇娇地说。 “噗——哈哈哈哈……” 陆长风没忍住,大声笑出来。 真的……她这个样子,真的太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佳月先是一愣,继而方明白过来他在笑什么,顿时全身上下都红了,将要冒出热气来一般,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他果然是嫌弃她丑了吧? 是嫌弃了吧? 陆长风笑了一阵,直把蒋佳月笑的钻在他怀里再也不肯出来,方才敛了敛神色,看着那一截露出来的白生生的颈脖,心下实在快活的不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七章 生撕了他 璇娘打小便挣的是迎来送往的银子,一打眼便知道陆长风是如何宠着怀里的女子了。 她向身后望了一眼,莺声果然站在门后探头探脑地瞧,便道:“莺声,去打盆水来,再拿了换洗衣裳给这位姑娘换上。”接着又对陆长风道,“璇娘还有事,便不打搅四爷了。” 说罢款步轻移,竟真的走了。 她这般识趣得体,倒显了蒋佳月十二分的不讲理来,更是羞愧的不行,挣扎着就要下来。 “是莺声救了我的。”她低低说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求他帮忙,便朝莺声跑过去,再没脸看陆长风的模样。 及至到了莺声跟前,她却仍脚定在那里,呆呆地望着,面上竟缓缓落下两行泪来。 蒋佳月是知道的,自打被发卖出去,虽遭了许多罪,但莺声性子最是坚韧,身上添了那么多伤都没服软,这会儿却望陆长风望痴了去。 果真是个傻子的。 蒋佳月想,若换做了我,沦落到如此境地,只怕生撕了陆长风的心思都有,哪里还会这般低微地偷偷去瞄? “你到底是谁?” 孰料昨夜还十分和善的莺声忽地变了模样,转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 蒋佳月一怔。 大概是看到她的犹豫,莺声脸色缓和了两分,音色里带了些凄苦,“枉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如此对我……”也不知 是说的蒋佳月还是陆长风。 “莺声,昨天谢谢你……我……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我……我……” 话未说完,莺声转身就走,蒋佳月只得跟上去,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便瞧着她拿了衣裳出来,又打了盆水扔在她跟前。 “也是,我不过是个下贱人儿,你自然用不着告诉我。” “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莺声冷笑一声,走了出去,“陆四夫人,您请自便。” 她一路到了璇娘的屋子,甚至来不及关门,便问道:“姐姐,你为何不和四爷说清楚?” 璇娘正坐在妆台前慢慢梳拢了一头青丝,闻言回身哀哀地看着她,“说什么?” “当然是说您当初怀了……” “莺声!” 璇娘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还不明白吗?有些事我们身不由己。” “可是……” “可是有些事,我们还能选择,知道吗?” “您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您为什么还让我去帮她?”莺声上前接过梳子,却迟迟不动,“她分明长的与您三四分相像,四爷定然心里还有您的,否则也不会……” 她声音越说越小,慢慢看着璇娘嘴角扬起一抹笑来。 “也不会对她如此在乎?” “嗯。”莺声好似有些明白了。 “那他为何不直接对我更好一些?”璇娘插了一支步摇在发髻上,摇摇头,步摇随着轻轻荡起来,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声响,混杂在她好似自言自语一般的话音里,几不可闻,“我就在这里,他却因她不愿,便连门都不肯进,莺声,他从来就不是自欺欺人的人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八章 分道扬镳 马车进了江陵府城,渐渐跑的不稳起来。 蒋佳月觉得奇怪,便探了头出去瞧,马车却早已经偏了官道,一路上俱是大片的农田,显见是往北郊去了。 她大惊失色,“停车停车!” 顾滕等人已经走了,一路上虽来了几波人说事,陆长风却始终策马跟在马车前后,并未离开,见状便驱马过来,柔声问道:“可是坐的累了?” 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呢,马车里软枕美食,她吃了些东西就睡着了,一直到了江陵方才把这几日的疲惫缓过来。 蒋佳月两手撑在车窗上,人随着马车的动静左右晃荡着,看的陆长风心里一跳一跳的。 他示意车夫放缓了速度,长腿一跨,人已经到了马车上。 蒋佳月已眼巴巴等着了,瞧他进来,偏又坐的端直,却不曾像往常那般缩在角落里。 “这是去哪儿?”她问。 “回家。” 蒋佳月睁大了眼,又喜又惊,“回……我家?” 陆长风点头。 “不行!”她大声道。 陆长风已坐了下来,只他手长脚长的,人又十分高大,不惯坐马车,未免显得有些缩手缩脚的憋屈,一人就占了大半个车厢去。 这回倒规矩,也不曾动手动脚地,俩人间隔了一张小几。 蒋佳月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自打昨日下了船,她便觉察出来了。 他虽还纵着自个儿,到底是有了两分疏远。 醒了后蒋佳月便一直在想,不知陆长风会如何与楼氏说,她一个丢过的侍妾。 陆长风会不会也…… 不不不,他既然找到了建陵去,定然是都知道了。 可……知道归知道,旁人的嘴是堵不住的。 如今见他这般说,蒋佳月先是心中一喜,想她已快一年不曾归家见着爹娘,焉有不念的道理? 只是欢喜过后心中却又是一惊。 难道爹娘已经知道她做的事了? 只是陆长风又不曾说起过,否则总该知会她一声,那便只剩了一个可能。 她眼巴巴地看着陆长风,近乎蛮缠般,“不行,我不回家,咱们去江陵,好不好?” 陆长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件东西,蒋佳月认得。 是她的卖身契。 他看着她,缓缓道:“舍不得陆府的荣华富贵了,小月儿?” 不是不是! 她摇头,眼睁睁看着陆长风将卖身契撕成两半,随手便扔出了窗外。 “爷不过逗弄你几次,你就弄出这些事来,真把自个儿当个人物了,连爷也敢耍弄。” 他勾了勾唇角,笑容有些凉意,“真宠着了,还不知如何张狂,爷可没功夫再陪你闹腾。” “我……” “怎么?你既然有胆子跑,这会儿还不敢认?收收你那些小心思吧,爷不过觉得有趣儿,才容你几回,倒要瞧瞧你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陆长风食指拇指摩挲在她脸颊,冷冷道,“如今你想要的爷也给了,也玩的乏了,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留着玩给姓李的那小子看吧,爷的小月儿。” 说罢,他长臂一伸,撩了帘子便下了马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二九章 一家团聚 “姐!”蒋南秋正要出门,一眼瞧见站在外头的蒋佳月,惊喜地喊道。 许久不见,小小的男儿身量便和那抽芽的柳条一般长高了许多,人却没怎么瘦,还壮实了不少,眼角眉梢满满都是欢喜。 蒋佳月还来不及说话,他已一股脑儿地说起来了,“前几日陆大哥来,还说你有事留在了京城不能脱身,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回家呢,爹爹隔两日就要念叨一回,还被娘亲说了一顿。” 说着一行打步跑过来,一行大声朝院子里喊道,“爹、娘,姐回来了!” 走得近了,蒋佳月发现弟弟个头已经快要赶上自己了,脸色黑了些,却不难看,越发显得那双眸子黑亮亮的精神,少了几分稚气,有了男子汉的担当。 她泪意便涌上来。 蒋佳月一把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哭鼻子的模样,泪水却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全都沾在了蒋南秋有些宽阔的背脊上。 “嗯,事情忙完了,就紧赶慢赶回来了。” “姐,你哭了?” “哪有。”她拿手背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可哭的更厉害了些,竭力咬着唇,方才没有发出声来,却憋出了气嗝来。 蒋南秋不信,“你就是哭了,你每次偷哭都打嗝,我都知道。” “没有,风太大,迷了眼睛。” “哦,你说迷了眼就迷了眼吧……”大半年过去,当初那个一本正经的小男孩竟也变了性子,人小鬼大地道,“反正陆大哥说,你们女子最是矫情。” “小小年纪不学好,哪里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当心学堂夫子打你手心,什么陆大哥李大哥的……” 蒋佳月就要拧他耳朵,手伸了一半,人却愣在那里,“陆大哥?” 陆长风? 他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谁回来了?是月儿吗?”蒋佳月正待要问,屋里听到动静的蒋大郎和若香已经赶了出来。 若香打眼一瞧,人就扑了过来,“月儿?” 她一把死死搂住蒋佳月,手上用了大力气,好似要把女儿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嘴里反反复复便只剩了这一句。 “娘,女儿回来了。”蒋佳月哽咽着,轻轻把手放在她腰上圈着,“女儿不孝,让您担心了。” “是娘不好,让你受苦了。”若香啜泣道。 母女俩人紧紧抱在一处,许久都不曾再说一句话。 蒋大郎身子还未曾好全,腋下拄了拐,两只腿走路也不利索,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却离了几步远就停下,浑浊的眼里带了泪花,眼前模糊成一片。 真是月儿吗? 他张张嘴,嘴唇轻轻抖动了几下,佝偻的身子慢慢直起来,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爹。”蒋佳月松开若香,两步跑了过去,扑在他怀里,像小时候一般蹭着他胸口,“爹……女儿好想你,爹……” “呜——” 蒋大郎扔了拐杖,张嘴呜咽一声,身高七尺的大男子再也忍不住,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零章 不速之客 “好香呀,还是娘做的咸菜饼做好吃了。”蒋佳月循着香味来到厨房,若香正在摊面饼,竟还在里头和了鸡蛋,她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上一次吃,还是离家去陆府的时候。 若香闻言笑着道:“这有什么好的,从小吃到大还没吃腻,真是傻孩子。” 蒋佳月从背后抱着她,娇娇地道:“就是好吃嘛,娘的手艺最好了。”一行说,一行偷摸着伸了手出去,从盘子里拿了一块饼便跑了出去。 “哎你这孩子!” 若香嘴上说她一句,面上的笑意却是如何也掩不住的。 “我给爹再拿一块,嘿嘿。”蒋佳月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扮个鬼脸又偷了一块走了。 “你爹哪像你似的馋嘴!” “是他自己说要的!” 若香摇摇头,拿了锅铲转身又继续做饭去了。 等所有的饭菜都摆上桌,已是傍晚,外边有了一丝丝凉意,蒋大郎干脆让蒋南秋搬了桌椅出来,一家人就在院子里吃起饭来。 一时蝉鸣声声,夏蛙入水,蒋佳月瞧着一桌子若香精心准备的菜色,虽然比较家常,但色香味俱全,一点儿不比棠锦轩里吃的差。 呸呸呸,没事又想这些做什么。 蒋佳月拿起碗,瞄准了排骨汤下手。 “这个烫的很,先放着吃菜,你不是最喜欢吃你娘做的油焖茄子吗。”蒋大郎夹了一块茄子放在她碗里,“要不是你回来,爹还没这个口福呢,我替你尝过了,还是以前那个味儿,你娘手艺还没撂下呢!” “嗯。”蒋佳月吃了一口,果真极好吃的,忍不住又吃了几块。 “什么叫没这个口服,我什么时候还亏待你不成了?”若香瞪他。 蒋大郎连忙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 “下次可不许在女儿面前胡说。” “是是是,不说了不说了。” “方才还怂恿月儿去给你拿饼,真是个老馋嘴的。” “还不是都怪你做的咸菜饼太好吃了……”蒋大郎一脸委屈。 “这还罢了,今天月儿回来,我也不与你计较,哼!” 蒋佳月看着自家爹娘一唱一和地斗嘴,忍不住朝蒋南秋眨了眨眼睛,举着晚饭挡住脸,闷声笑起来。 “笑什么呢,快吃菜,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若香回过头来,往姐弟俩的碗里每人夹了一块红烧肉进去。 只是蒋佳月的那块肥瘦相间卖相十分好看,蒋南秋的就要差一些罢了。 蒋南秋挤了挤眼,“娘偏心。” 若香轻轻拿筷子打他头上,“就你话多,什么偏心不偏心的,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姐,书都读狗肚子里去啦!” “哦。”蒋南秋作势要把自己碗里的给蒋佳月,“那姐你多吃点。” 蒋佳月一躲,故意指了碟子里另一块瘦的,朝若香道,“娘,我要那块!” 说完冲蒋南秋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哟,吃饭呢?可见我是来的不巧了……”一家人正乐着,院门忽地被人推开,传来妇人又尖又利的说话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一章 出口恶气 气氛显然算不上融洽。 蒋家的人齐齐停了手中的筷子看着来人,谁也没说话。 秀才娘子倒不觉得有什么,好似不过是到亲朋好友家寻常串门一般,面上笑呵呵的,少了几分刻薄,挤出两分亲热来。 “哟,这么些个菜呢,怪不好意思的,不知道的还当我专门来蹭饭。”她说着便走过来,肥硕的身子往空着的凳子上就是一坐,看了眼桌上,张嘴道,“啧,月儿啊,还不快去拿副碗筷来,勤等着人喊哪!” “也没人叫你吃!” 蒋南秋年纪小,又养了个正直性子,闻言便不乐意了,冲了一句。 “哎哟哟,大郎啊不是我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就要多管教,一点儿教养都没有,还读什么圣贤书,不过浪费我家月儿辛苦赚的银两罢了,要我说呀,还是趁早回来给家里帮帮手,年纪也不小了,早点把担子挑起来才是。” 蒋佳月顿时拉了脸,蹭吃蹭喝也就罢了,竟还编排起自家来了,还真把自己当软柿子捏惯了。 “啪!”她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唬着脸道,“我家的事就不劳您多操心,有这个闲工夫还是把自己家的事情管好了吧,别又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来,简直笑死人了。” 蒋佳月不顾秀才娘子满脸的震惊,上下打量她一眼,接着道,“还有,我家就四副碗筷,且不说没别的多出来给你用,再者了,就您这身材这饭量,我家屋小菜寡的招待不起,您哪饿了就回家去吃,好吧?” 她一行说一行站起身来,明着是要送客的意思。 “哎我说你这孩子……” “我这孩子就这样,您看不惯就少看两眼,咱们都落个清净。” “我说王若香,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姑娘?没大没……” “啪!”若香也摔了筷子,盯着秀才娘子没好声气地道:“我家姑娘好得很,多少人家都求不来的,还轮不着你费心!” “你!” “你什么你!”最后蒋大郎站了起来,做了一辈子的老实人,他还从没跟人红过脸大过声,这次嗓门却大的吓人,震的回窝的鸡鸭都乱叫起来,“一个老娘儿们一点臊都不害,不懂礼数规矩的懒缺货,张老二没个卵用管不着你,我来替他管!” 他大掌一拍桌子,“哐当”就是一声巨响。 秀才娘子吓了好大一跳,看着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蒋家人,脸色由红转白,又变了绿,最后硬是成了猪肝色,又惊又怕又气又恨地看着他们。 “好啊,亏我好心好意来看看亲家,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她眼珠一转,一行嚎着一行作势就要躺下去撒泼,“大家都来看看啊,蒋家欺负死人了啊——呜呜——” 蒋佳月蒋南秋姐弟俩眼明手快,不等她倒在地上,一个两手抄在腋窝下,一个捂了她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生把人拖到了院门外。 若香俩口子纷纷转过头去,只当眼瞎了什么也看不到。 “嘭!”蒋佳月把人撂在门外,顺势插了院门,拍了拍手笑着道:“好了,这下总算清净了。” “姐……”蒋南秋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怎么了?” “嗯,陆大哥说你现在可厉害了,原本我还不信来着……” 陆长风?蒋佳月心里一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二章 挥之不去 这事儿不对。 蒋佳月重新坐回桌旁,心里琢磨来琢磨去,筷子拿起来又放下,皱着眉头半天都没吃上一口饭。 蒋大郎三人也随着她看看桌上又看看女儿。 “怎么了月儿?”若香问道,“她那人就那样儿,当初是娘不好,没想明白,如今娘都想好了,你想怎么就怎样,再也不逼你了,你别为她气着自己,吃菜啊。” 蒋佳月扫了扫桌上她最爱吃的油焖茄子,还有手里吃剩了半张的咸菜饼,白净清丽地小脸儿几乎皱成一团。 那些被她可以忽略的事情俱都冒出来,叫她再也没了胃口。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对了,是从自个儿踏进家门这一刻,爹娘他们竟然一点都不问自个儿这段时间的事情,甚至南秋一口一个“陆大哥”地称呼陆长风。 他们何时这么亲密了? 肯定是陆长风告诉他们自己有事留在京城不能脱身的,这般便能解释为何陆家的人都回了江陵,自己却没回来。 难道这段时间,陆长风经常来自家吗? 否则南秋不会每每提起他。 他为何会来,这些事随便叫王二朱三他们跑跑腿不就得了吗? 若是按陆长风说的,心里实在腻烦了自个儿这种扭捏的性子,懒得为个丫鬟折腾,又不喜她无趣板直的性子,这样做又是什么意思呢? 分明是他太无情,偏偏找着自己后又送回家来不管了,难道自己还能眼巴巴地跑过去问他不成! 蒋佳月心里有许多话想问,张张嘴,对着家人关心的脸庞,又什么话也问不出来。 既然陆长风撕了卖身契,自己又何苦自寻烦恼。 若被爹娘察觉,打听出她曾给陆长风做妾的事情,她简直是不敢想的。 这般想着,她仰脸挤出个笑来,大大吃了一口咸菜饼,形容倒有些咬牙切齿地模样,一行吃饼一行冲若香他们道:“娘您放心吧,我才不会为她生气呢,不值当。” 蒋南秋也捏捏拳头,“再说还有我呢,学院里还有师傅教骑射武艺,师傅每次都夸我学得快力气足呢!” 又捡了些学院里的事情说与他们听。 归家的头一天,便在一顿饭中慢慢过去了。 待收了碗筷,蒋佳月打了水洗漱,因怕她一路奔波累了,若香早早把她赶到床上去,只说了几句话,见她眉眼间都是倦意,便掩上门走了。 蒋佳月躺在床上看头顶淡青色的帐子,却翻来覆去的有些睡不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隔壁东厢房的动静,想了又想,到底是坐起来趿鞋悄悄出去了。 如今蒋大郎已经能走动,还能做些小事,自然不需要再住此前的东厢房,又怕蒋大郎住的时间久了不太好,便给了蒋南秋住,蒋佳月的屋子仍在之前与蒋南秋隔开的那间。 出了门,瞧见东厢房里头点了油灯,透过薄薄的纱窗,昏暗的灯光中少年的身影映出来,手里正握了笔在写些什么。 蒋佳月静静地靠在他房门前,盯着影子发呆。 “姐,是你吗?外头蚊虫多,快进来吧。”忽地屋子里传来蒋南秋的声音。 蒋佳月看那影子仍在奋笔疾书,似乎方才不过是她的臆想罢了。 这臭小子,还是鬼精鬼精的,又聪明又体贴。 门没有插上,蒋佳月推门走进去,蒋南秋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去写字去了,嘴上道:“天气热的很,山长说放我们几日假,课业却一样没少。” 蒋佳月伸脖子去看,只见题本上写的却是“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蒋南秋已写了近两页,她不禁咋舌,这般难的问题,臭小子居然也能答出来? 再仔细看他作答,却与平常人不同,并未从称赞先人伟大功德切入,继而赞颂君主贤明,进而表露愿在英明之主的治下以济天下苍生的胸怀,而是以“君舟民水”为论,以“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阐述了历史上什么样的君主得到了民众的称颂,点出君主之德。 蒋佳月虽不懂科考之事,书也不曾读的多,但还是能看出来蒋南秋这篇文章着实惊人。 “嘿嘿。”还不待她发问,蒋南秋已经得意地笑起来,道,“这是师兄们今年的押题,虽然夫子说只是给我们练手并不做要求,但得优的人可以出入夫子的藏书阁,我想了好久,翻了好些书都不知道要如何写方能出彩,还是陆大哥与我说的。” 又是陆长风吗? 蒋佳月脑子里闪过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看下去。 她只知道陆长风每日都要练武,官职也是武将,虽然晓得他涉猎颇广,也读过许多书,却没听说他对科考也十分拿手的。 “这是他教你的?”她问。 “是啊。” “什么时候?” 蒋南秋随口道,“前几天吧,后来陆大哥说有事要过几日才能来,就走了,然后你就回来了。” “陆……他、常来吗?” “拢共来了大概三次吧?”这回蒋南秋停了笔,抬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蒋佳月摇摇头,虽然十分想问陆长风为什么来却忍住了,怕被他瞧出什么来,转而道,“你以前不是夜里不看书的吗?每每天一亮就爬起来补课业,我问你,你嘴上说是费眼睛,其实是不舍得点油灯。” 蒋南秋眼神暗了暗,没作声。 那时候家里穷成那样,娘和姐姐还要坚持送他去读书,他年级虽小,但也知道好歹,哪里还舍得多用东西,连字都是拿了木炭在地上练的。 蒋佳月见状笑起来,“小屁孩,现在倒舍得了?还不赶紧去睡觉。” “姐。”蒋南秋闻言,古怪地看着她。 “干嘛?” “呃……咱们家现在不是不缺钱了吗?” “是吗?”蒋佳月随口接了一句,继而才反应过来,“什么?” 蒋南秋把她上上下下看一遍,十分怀疑,“你不是救了陆六小姐,后来又在京城帮过陆大哥的表妹,什么田家的姑娘,所以陆大哥的祖母赏了你很多银子,还帮咱们家把田买回来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三章 年轻人嘛 咳咳! 蒋佳月顿时傻在那里。 自己救过陆长淼是不假,但根本没得什么赏赐好吗?相反那日若不是小群,只怕自己早就被发卖出去了! 还有救过陆长风的表妹是什么时候的事? 田家那几个姑娘打从见到她,就恨不得天天过来冷嘲热讽一番,最后竟然勾结外人谋害自己,幸而初蓝提前报信,她才能趁机跑掉。 虽然最后还是被陆长风给找了回来…… 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老夫人虽然心善,对人并不苛刻,可能以为自己是因田家姑娘出了事,给些银子安抚自家还说得过去,但绝对不会特意帮自己买田买地。 一定是陆长风。 他到底要干什么? 如果也是因为田家人陷害自己而过意不去,或者干脆拿银子打发一个曾经的妾室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三番五次地来这里,还指导南秋的课业,他那样的霸道性子,一言不合就要发怒的人,真的会因为愧疚做这些吗? 那为何当初对璇娘不闻不问,甚至任由她继续在花楼里卖艺? 连见一面说几句话的情分都不给的。 当时在建陵,陆长风因了她几句话便拒了璇娘,蒋佳月如何不甜蜜欢喜,甚至连璇娘长相如何都已经不大在意,只是后边陆长风突然把她送回来,直言对她再没了耐性,这些小女儿家的心事便抛开了。 蒋佳月从来都是自作清高的人。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过是怕旁人看不起,所以总把头抬得高高的,绝不愿行差踏错或者自贬身姿,被他人看低了去。 最怕的便是陆长风也将她看轻了去。 所以当陆长风下了马车,骑马转身回了江陵城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说,连看都未曾回头去看一眼,直直下了马车,一路跑回家的。 可现如今,她终是发觉自己错的离谱。 什么面子,什么尊严,当你真的能不在乎外人的看法,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那便是自尊自爱。 她却一直用这些可笑的理由自欺欺人。 蒋佳月啊蒋佳月,你不是几次都下定了决心,再见到陆长风,便要放下那些担忧,正视自己的心意吗?怎么他口是心非的几句话你就落荒而逃了? 陆长风如何会亲自去建陵? 乍见到时,那个憔悴落拓的男子,哪里还有半分陆家四爷的风采? 他会来这里,也不过是为了你,方才肯放下身段的。 每次都是事到临头你便想着把自个儿藏起来,又骗了他跑出去,他如何不该生气? 蒋佳月眼神直愣愣地盯着蒋南秋的课业,喃喃道:“你真笨啊蒋佳月……” “姐你说什么啊?” 她不理蒋南秋,想着不禁笑起来,眼角眉梢里头都染了笑意。 陆长风这个傻子。 自己都暗示的那么明显了,他还看不出来么?是不是一定要自己把话说明白了他才懂? 就这样的人,可别把南秋也教的傻了。 “姐你说话啊,你别光笑啊,忒吓人了,虽然咱们家不缺钱了,但这都是你挣的,至于这么高兴吗?” “没事。”蒋佳月摇摇头,抓了他桌上的纸笔就往回走,“借我用用。” ———————— 江陵府,陆家。 陆长风还未歇下,火盆中正烧了一封信,已经快烧完了,只能看得见一小节墨迹在上头。 虽是夏日,屋子里却并不闷热,两边各打开了一扇窗户,吹进来的夜风将燃烧后的味道全数带出了屋子。 “吱啦”一声,信纸发出一团耀眼的火花,彻底燃为灰烬。 他收回目光,看向一直等着自己开口的左先生,缓缓道:“请先生与我一道过去吧。” “是。”左先生应道。 二人出了棠锦轩的小书屋,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不禁感慨。 当初便是在这里,头一次见着那个丫头。 除了长相出众些,瞧着并未有什么特别,却偏偏入了陆长风的心眼。 旁人不知道,左先生又如何不知?现下正是关键的时候,国公爷虽然辞了官职回乡,但一举一动都还落在那几位的眼中,担子便都落在了陆长风身上。 他倒好,居然回了京城。 又扔了一堆事,什么也没交代就去了建陵,与静王手下正面冲突起来。 这两桩,每一件的烂摊子都不好收拾。 今上已经许久未曾上朝,朝堂之事多由静王与太子协商,再报由德元帝批红,老国公本就是武职,当初辞官德元帝虽未下明旨,私下却曾斥责国公府与其他武将交往过密。 因而容贵妃为惠妃母子求情,便被去了妃衔。 太子册封,文官一派欢欣,反对之声寥寥。 当下老皇不信,太子不欲用他们这些手掌兵权的世家,本来国公爷顺了德元帝的心意辞官,便是将陆家从这趟浑水中拉出来,明哲保身之举,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且认同的做法。 陆长风这一去京城,便将所有的布局都打乱了。 德元帝虽卧病不起,却也召见了容嫔,言语间多有不满,太子更是密切关注陆家与五皇子等人是否私下联系,暗中试探不止。 但也好在并不是一无是处。 太子得知陆长风不过是为一个下落不明的妾室回京,还曾专程叫人带了口信,“夸”他风流不弱当年。 更坐实了陆家四爷风流不羁的名声。 左先生先愁后喜,结果眉毛还没翘起来几天,陆长风又把静王给得罪了。 谁都知道,静王此时派人到建陵必然是有要事要办,陆长风带人直接把人打个半死碰到回京的船上的做法…… 也实在太简单粗暴了。 陆华楠被气个半死,还是左先生在两头和稀泥,父子俩方才没打起来。 说来道去,都是为了那个丫头,太子倒也不曾冤枉了陆长风。 左先生眼角看了看一旁的男子,长身玉立,精神比此前是好的多了,但那眉头就没舒展过。 年轻人啊,到底还是放不下。 他摸摸胡子,摇摇头,心想自己年纪也大了,等此间事了,是该带着老妻,找个清净地方享福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四章 帮我个忙 “打起来了吗打起来了吗?” 小群搓搓手,扒在大书房的窗户上,奈何人小个子矮,脚下垫了两块砖头还是什么也看不到,只好推推旁边的王二问道。 王二摇头,松了一口气,“没。” 这样他就不用再去请夫人和老夫人劝架了。 “没有?”小群把眼一瞪,皱着一双黑长的眉毛,“不可能啊,四哥这么坏,活该被陆伯伯打一顿才是。” “你怎么说话呢?”王二不服,“四爷对你这么好,你还盼他坏,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才是狗!” 王二连忙躲过她拍过来的爪子,俩人都压低了声音,“我又没说你是狗。” “你就说了,说了!” “我是说你为啥想要老爷打四爷啊?” 王二挠挠头,看着生气撇开头去的小群,“四爷是不是要给你找婆家啊?” “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汪汪,好好好,我是狗行了吧?汪汪汪,这下你能告诉我为啥了不?” 小群跳下砖块,三两步走远了去,不高兴道:“四哥把月儿带到京城去了,现在大家都回来了,只有月儿没回来……” “那……”王二嘴快,险些说漏了去,吞了口口水,“我不是和你说了月姨娘在京城还有点事走不开么,再说了,你没听四爷说,昨天姨娘已经回家去了嘛!” “月儿为什么不回府要回家?肯定还是四哥对她不好了,她才会回家的!” “绝对不是!”王二拍着胸脯保证,“你没去京城不知道,四爷对姨娘可好了,要什么给什么,把田家几个姑娘眼珠子都给瞧出来了,京城不知多少人都羡慕姨娘呢!” “真的?”小群疑道。 “真的。”王二点头。 “那你帮我个忙?” 王二一下就清醒过来,警惕地看着满脸堆笑的小群,往后退了两步,“你要干嘛?” “你怕什么呀!又没做亏心事,还是说……”小群逼近两步,鼻子尖几乎快凑到他下巴了,白瓷一般的肌肤即便是在夜里也好像发着光散着香,叫人不由自主就吞了口口水。 “还是说,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故意拿来骗我的?”小群把脸往上扬了扬,黑漆漆的眼眸里蕴了夏夜的星光,恁的好看。 王二眼已经直了,喉结动了动,脱口道:“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帮我个忙。” “好!” 话一出口,王二心里大喊一声“完了”,面上的笑意却藏不住,脸红心快地,手脚心里都有些出汗了。 这个鬼天气,连夜里都这么热起来了,到了三伏天可怎么是好。 小群得意地挑了挑眉梢,垫脚在他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两句,嘟嘟嘴,“你说了要帮我的。” 王二又挠挠头,“你真的是去庄子上,不是溜出去玩儿?” “我是那种人吗?” “说不好……” “你!”小群一跺脚,“我保证!” “那为何要溜出去,和四爷说一声便是了。” “哎呀你是不是傻!你看四哥这几日心情如何?” “好像不太好。” “就是嘛!他本来就忙的很,又被陆伯伯骂了,今儿我看他几乎要把眉毛皱头顶上去了,还朝朱三发了火,这时候我是要去庄子上找月儿,他能答应吗?” “好像是这么个理……” “可是我不去看看月儿我能放心吗?你瞅瞅我这儿。”小群指了指自己额头,“看到那两个红点没?大夫说了,都是担心月儿上火所致,我一定要看到月儿才能放心,否则这红点就一直下不去。” 王二看过去,只见小姑娘白滑滑的额头上果然有两个红点,还有些肿,瞧着难受的慌。 “那个……”他问。 “怎么?” “你确定不是蚊子咬的?” “算了算了!”小群摆摆手,“就知道你说那些都是哄我的,月儿肯定出事了,就该让陆伯伯狠狠揍一顿四哥才好呢!” 说罢她又怏怏的,低声道,“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还是回去吧,反正也睡不着,就在菩萨跟前多跪几个钟头,求她老人家慈悲,帮帮月儿,也好了却我一桩心事。想想自从月儿到了府里,我才算有一个喜欢的玩伴,可能命中注定我这辈子就该孤独终老,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吧……” 说着泪盈于睫,几将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哎哎哎,你、你别哭啊!”王二看的心中一疼,咬咬牙下了决定,“好好好,我帮你!” “谢谢王二哥哥……”小群笑盈盈地看着他,一蹦一跳走了,末了还回过头来,“记住了,明早卯时,不见不散。” 王二一时看呆了去,“好,不见不散,嘿嘿……” 眼见着人走的没了影,他又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傻笑着往回走去。 及至到了屋子里仍还傻着,不想朱三却在他屋子里,见状便扔了粒花生过来,正砸在他脑门上,“笑什么呢我的哥哥,耳朵根子都快咧开了,还不赶紧收一收。” 王二霎时收了笑,看着桌子上快堆成小山一样的花生壳,老大的不高兴,“你怎么又来了?有什么事?” “没事我做弟弟的好不该来看看您?”朱三剥了个花生送在他手上,“好哥哥,吃花生,吃花生。” “不吃,又有什么事了?说吧!” “嘿嘿,哥哥您真聪明,弟弟我万万不及您一……” “再不说我可睡了。”王二拉着个脸,和方才进屋时候的模样大不相同了。 这个朱三,心思就没用在正事上面过,否则以他的机灵,四爷哪有一边晾着的道理。 朱三咧咧嘴,也嘿嘿笑了一声,“那什么,有个事想求哥哥您帮个忙……” 王二心里一抖,又要帮忙,下意识就要拒绝,朱三却不等他说话,已经说了起来,“这不是那个,今儿四爷又骂了我几句,弟弟嘴笨手脚笨,脑子也不太灵光,哥哥您给我说说,到底弟弟哪儿做的不对了?” “你又做啥了?” “也没什么啊,您还记得之前在咱们一块跑过腿的李议吗?小李,他今儿早晨来了,要我交个东西给四爷,我打眼一瞅好像是封信,便顺嘴和四爷提了一句,结果刚说了一个‘李议’呢,四爷就揣了我一脚……”朱三委屈巴巴地看着王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五章 扫月联盟 还不来还不来怎么还没来? 蒋佳月恨恨地把土豆切成两半,不时往外头张望了一眼。 “谁回来了不关院门啊,真是!”若香从菜地里摘了一篮子瓜菜回来,顺手将大开的院门带上了,嘴里嘀咕了一句,“鸡鸭都跑到院子里糟蹋东西了。” 蒋佳月一急,撂下刀便跑了出去,喊道:“娘,天这么热,把门打开对对风。” “是吗?咱们家院子大,你爹当年又种了好些树,全村最凉快的就数咱们家了呀!” “凉快是凉快,就是闷的慌。” “可是鸡……” “没事,我看着呢,跑不进来的。” 听她这般说,若香只好点点头,“好吧。”手上又把院门打开了。 蒋佳月这才重又回了灶房,心不在焉地切土豆。 信昨天就让小李哥带过去了,就算陆长风昨夜没回府,这会儿也该看到了来找自己吧? 会不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这厢胡思乱想着做了一顿饭,心思全不在上头,饭菜自然没什么好味道,不是肉末茄子酱放的太多了,便是土豆盐没放,又或者丝瓜汤做成了甜汤等等,直把蒋南秋几个人吃的龇牙咧嘴。 饭后,蒋佳月搁屋子里看着窗外发呆,他们三人便凑在堂屋里说事。 “月儿这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天气热,身体不舒服?”蒋大郎有些不满,埋怨若香道,“你也真是的,这么热的天还让孩子往灶房里跑,万一热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你个乌鸦嘴不准瞎说,这不也是头一次么,以往你身体不好的时候,咱们家受了李大娘多少恩情?她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找我一回,难道我能说不?你良心被狗吃了啊!” “那倒也是。”蒋大郎点点头,“大娘的事情还要几天?月儿好不容易回家来了,合该好好歇几天才是。” “说不好,李议那孩子的亲事定下来了,一入秋就要办喜事的,现在天热,地里也清闲,还不等赶紧筹备齐整了,我琢磨最少也要十来天吧!”若香想了一回,说道。 “那怎么行!” “要不我去两天隔一天?” “不行不行,你干娘的事情你都不去,别人怎么看?”蒋大郎皱着眉,“要不家里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不行!” “不行!”这回不仅若香,便是一直没说话的蒋南秋也赶紧摇了摇头。 蒋大郎看着他,“怎么?我做的再难吃,还能比你姐中午这一顿差?”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蒋南秋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昧着良心道,“您身体还没好全,江大夫也说了,不能太劳累,只能做点轻省的活计。还是我来吧?” “你小孩子家家的,会做什么!”若香不同意,“没事多看些书才是正经事。” 蒋南秋虽然聪慧,厨艺上却继承了蒋大郎的手艺,一样的难吃。 商量来商量去也没个准信,蒋大郎愁眉苦脸的,又想到了最初的问题,“月儿这是咋了?” 她从小就懂事,也学了若香一手的好厨艺,做事从来没出过差错的。可自打前天夜里开始,不仅打碎了两只碟子,还割破了自己手,又忘了喂鸡,这么热的天把若香精心养肥的鸭子关在了窝里一天没出去泅水…… 这个问题很严重…… 蒋大郎想着,“要不请郎中来看看吧?” “啧!”若香瞪他,“你怎么嘴里就没一句好话?我看月儿好得很,没什么毛病,就那个郎中三脚猫的医术,没事也能给他看出毛病了,我是不敢再请他的了……” 江大夫说了,蒋大郎的毛病本来不严重,就是没有请个好大夫医治,才会拖到这个境地。 若香永远也忘不了,每次蒋大郎一发病,郎中就没说过一句有用的话,只会让她准备后事……若不是陆四公子请了江先生过来,这个家早就没了…… 说着便又红了眼。 “哎呀我这不是好好地,你咋又哭上了,呸呸呸,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呸呸呸,你快别哭了,南秋还在呢!”蒋大郎顿时慌了手脚,又是道歉又是挤眉弄眼地。 他哪里不知道,妻子这是听到“病”这个字眼就怕了。 “那个……”蒋南秋弱弱地看着自家爹娘,“要不我明天回书院去?” “不行!”夫妻俩齐齐拒绝。 若香收了收泪,柔声道:“现下书院里放假,你一个人住着多危险,再者说了,你姐刚回来,我又要去李大娘家帮忙,你在家多陪陪你姐也是好的。” “就是就是。”蒋大郎附和。 蒋南秋望了望蒋佳月的屋子,吞了口口水,“那……我还有个法子。” “什么法子?” 他凑在爹娘身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前儿晚间,姐从我这拿了笔墨走,第二日大早就出门了,回来便心神不定的……这肯定有问题,娘,您回头去庄子上的时候,跟那些婶婶们打听一下,有谁见过我姐,但不能问的太直白了去。” “好!” “爹。” “哎!”蒋大郎双眼一亮,大声应道,吓了若香一跳,这才反应,不明白自己为啥要跟做贼一般,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问。 “等娘出门去了,你找个由头把姐支出去,我趁机去她房间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得嘞!”蒋大郎声音洪亮,拍着胸脯保证,“不过……”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若香看他,难得自家直来直去的丈夫还有提出意见的时候。 “为啥不能直接去问月儿?” “当然不行了!”若香脱口而去。 “为啥? “因为……呃,因为……”若香看着儿子,“南秋你说。” 蒋南秋歪了歪头,“大概,可能,也许是因为……因为姐如果想说,早就说了?” “对!没错!就是这样!” “是吗?”蒋大郎不懂,“我们不问她当然不说啊,问了可能就说了呢?” “啧!女儿的性子我最了解了。”最后是若香下了结论,“你别磨叽了,听儿子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六章 自行脑补 傍晚,太阳还没落下去,若香便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哎——月儿这个傻孩子……”一进屋,她便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是?”蒋大郎见状问道。 “南秋呢?” “在屋里做课业呢。” “你去喊他过来,别惊动了月儿。” 蒋大郎心下一惊,“是不是……打听出什么了?” 若香摆摆手,“叫你去你就去,等南秋来了再说。” 蒋大郎连忙就去了,不过片刻,父子俩满脸凝重地进了堂屋,连呼吸都放轻了,轻手轻脚地走到若香跟前,两双眼巴巴地看着她。 “南秋,你姐屋子里有什么没?”不等他们发问,若香就问道。 蒋南秋摇摇头,有些无奈,“好像烧了些纸,盆里的灰没倒干净,约莫是重写了很多次,其他什么也没了,若是知道信是写给谁的就好了……” “果然……” “哎呀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呀!”蒋大郎最受不了妻子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拍着大腿急道,“你是要急死我呀!” 蒋南秋也看着她,一双手握成了拳头搁在膝盖上。 “这事,只怕还和李议那孩子有关……”半晌,若香吐口气,快速说完了,便死死抓住了蒋大郎的手,“大郎,这事可怎么办啊?月儿怎么会……” “你是说……” 若香点点头,“十有八九。我听李大娘说,前儿一早月儿就去找过李议那孩子……” “这……哎!”蒋大郎睁大了眼,“怎么可能……” 只是语气到底是信了的。 前些日子陆家全都回了江陵,听说是国公爷辞了官职回乡养老的,李议自然也跟着回来了,这本也没什么,突然有一日府城来了消息说,陆家四公子喜欢李议机灵会办事,要把他提到管事的位子上,还顺带给李议找了个媳妇,说是在陆夫人跟前都极得脸的。 这么大的好事,李家哪有不高兴的道理,立即就欢欢喜喜的传开了,这些日子更是折腾着要给李议办喜事。 若香也被李大娘找过去帮忙了。 本来蒋家是替李议高兴的,那孩子打小就与蒋家亲厚,蒋佳月去了陆府后他也前前后后地操心帮忙,若香还和蒋大郎商议着,送什么喜礼才好呢! 一转眼,这喜事就变了味。 自家闺女竟然喜欢李议…… 要说信吧,若香是有些拿不准的,毕竟俩家往来这么多年了,要是月儿有这个心思她如何会瞧不出来?可要真打包票说不可能,俩孩子没少在一块玩闹,以前年纪小不懂这些,说不得就是去了陆府以后生出来的情愫呢? 偏偏李议在这个节骨眼上定下了亲事,过两个月就要成亲了。 月儿刚回来就听说了这个消息,焉能不伤心难过? 说不得她昨儿一大早就是亲自去质问李议了,可定下来的亲事如何能改?她如此失魂落魄也是应该的。 若香听了这件事就往回赶了,一路上不知道心疼过自家女儿多少遍,恨不得立时就把人搂在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整整一刻钟,蒋家三个人谁也没说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七章 父母爱情 蒋佳月正准备出去做晚饭。 “月儿,你歇一歇吧,娘来做。”若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外,看到女儿鼻头一酸,好不容易忍住了。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了,今儿你嬷嬷那里歇的早,你快回屋歇着吧。” 蒋佳月并没怀疑,抬脚就要出去,“没事,我给您打打下手。” “咳咳,那个,月儿啊!”蒋大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冒了出来,站在若香身后,“那个,爹今天想吃猪头肉了,你弟弟已经买去了,晚上饭菜简单些就行,让你娘做吧!” “娘忙了一天了……” “不累不累,不过是坐着做些针线活,能有什么,我来,我来。”若香连忙道。 “那要不……” “不用不用,你娘做的好吃些。”蒋大郎拦道。 “哦。”蒋佳月有些奇怪,只是心里装着事,也没多问,“那我回房……” “啊那个月儿啊!”蒋大郎拉了她胳膊,“要不要陪爹出去走走?在屋子里待了一天了,大夫也说要多走动才好。” 蒋佳月闻言,抬头看了看还略有些明晃晃的阳光,便跟着蒋大郎出门去了。 若香直把人送到院外,又悄悄戳了戳蒋大郎,忧心忡忡地看着俩人背影,半晌都没转过身去。 二人一路无话,直走到了河边儿,蒋大郎觉得嗓子眼有些干,吞了口口水,“那个,月儿啊。” “嗯?” 蒋佳月踢着脚下一颗小河石,想起当初便是在这个河边,张寄曾要她做小,还骂自个儿不知廉耻,攀高附贵,她直气地发抖,好好把人教训了一顿,直把个张寄都吓傻了。 想想从小到大,她便是那个要强的性子,自命不凡,一点点亏都不吃,一点点轻贱都受不了。 如今为了陆长风,什么都愿受着,他却不来了…… 四五岁那年,也是在这个河边,是她头一次见着陆长风,还嫌弃了他的果子。 说到底,陆长风有句话是对的,她就是太自以为是了,把身份看的太重,所以才拎不清。 说不定陆长风看到那封信,只怕会笑的比谁都大声。 她却顾不得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了。 她这般胡思乱想着,耳边只听蒋大郎唉声叹气地,望着河面发愁。 “爹您怎么了?” “没啥,不过是想起来当初我与你娘就是在这认识的罢了。” “真的?”蒋佳月一愣,心底不觉有种奇怪的感受,没想到爹娘竟也是在这里相识的。 蒋大郎像是回想起往事,面上挂了一抹笑意,“是啊,当时你娘刚来这个村子,又不大出门,买了几亩田却不会种,便让你李嬷嬷找人帮忙佃出去,找到我和你奶这里来,我站在河岸上往地下瞧瞧田在哪里,刚好你娘洗完衣服,便见着了。” 听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蒋佳月却感到一种平凡中的幸福,不禁暗自想着,当时刚从陆家出来的娘亲,恐怕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嫁给爹吧! 自己又何尝会料到,有朝一日竟上赶着去找陆长风。 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一般,蒋大郎接着道:“当时你娘虽然穿着打扮和村里其他女子一样儿,模样确实顶俊俏的,又识文断字,说话好听的紧,就是性子太要强了,从不肯沾别人一点好处,不管那年稻子收成好不好,从不多要一点租金,为此还被其他人家合起伙来欺负,说她坏了规矩。” “然后呢?”蒋佳月忍不住问。 “然后?嘿嘿。”蒋大郎得意的笑起来,“我找了其他的佃户,联合起来闹了一场,要求降租,那些人哪里还有空管你娘的事情,嘿嘿。” 他说着笑意越发大起来,“当初多少人看上了你娘,媒人险些把李大娘的门槛都踏破了,你娘愣是不点头,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好些家底厚实的人都不嫁,你猜她怎么说?” “怎么说?” “你娘说,大家不过都是瞧上她的模样和手里几个银子,其实私下很看不上她是从大户人家做丫鬟出身的,她从哪些的眼里能看出来,那样的人家,便是嫁进去了也没什么好的。但你爹我就不一样了,我和你奶是真心实意稀罕她的……只是你娘到底是看错了,跟了我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吃了好些苦头……要是跟了别人,说不得太太都做上了……” “瞎说!”蒋佳月唬了脸,“小心我告诉娘!” “别别,你这孩子,爹不是跟你谈心嘛!” “谈心也不能瞎说,娘常说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嫁了您,生了女儿和南秋,您却这样想,叫娘知道了不得伤心吗?” “是是是,就你一张嘴厉害,谁也说不过你的道理去,伶牙俐齿地!哎你这孩子,性子和你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打碎了牙齿和血吞,从不说半个‘苦’字,你娘不知心疼多少回了。” 蒋大郎说着便把话头往她身上引,“你这次去陆家,是挣了不少银子,可我听你娘说,那些大户人家的赏赐可是好拿的?还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偏你一个字也不往家里透,来信也只说好处不说坏处,反倒更让我们担心。” “信?”蒋佳月怔在那里。 自从去了陆家,她是很少往家里写信的,多是让李议带口信,后来做了陆长风的妾室,更是怕被爹娘瞧出什么来,去了京城就再没写过了。 十有八九又是陆长风的手笔吧! 没想到他倒细心,背着她做了好些事,面儿上却一个字都不露出来…… 南秋说自己遣人去书院送了几回吃食衣物的事,怕也是他派人做的呢! 这个人…… 心里虽埋怨,到底是欢喜的,脸面上就露了出来,两日来难得露了一回笑,瞧的蒋大郎心里一喜,再接再厉,把女儿小心翼翼半搂在宽厚的怀中,道:“如今你既然回来了,爹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南秋也长大了,万事都有我们给你挡着,有什么委屈一定要说出来,知不知道?李议那孩子虽好,到底是定了亲事的,爹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嫁了,保准不教你受半分委屈!” “啊?爹你说啥呢?我怎么听不明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八章 恍然大悟 “蒋家妹妹——” 不等蒋佳月问个究竟,远远儿却听见有人唤她的动静,蒋佳月四下一看,却是李议。 她呼吸一滞,盯着田地里高高冲她招手的李议不敢扎眼,生怕是自己的错觉,下一瞬李议就要没了去。 落在蒋大郎眼里,那便是姑娘家心碎又神伤的模样。 这个臭小子!都定了亲事了,居然还敢来撩拨自家女儿! 他把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李议,高大的身子便横在了蒋佳月跟前,拉着她胳膊转身就走,“女儿,走,跟爹回家!咱们别理这种人,爹以后给你找个好人家!” “爹你等一等……”蒋佳月简直摸不着头脑,朝李议喊道,“小李哥,我马上过来——” 什么!蒋大郎瞪圆了眼,一只拳头捏的死紧,另一只手却怕伤着蒋佳月不敢用力,被她一下便挣了出去,冲着李议那边就跑过去,蒋大郎一着急,顿时大吼一声,“不许去!” 一阵风刮过,蒋佳月仿佛没听见一般,人已经和只鸟儿一般跑开了。 蒋大郎看着空荡荡的眼前,眉头直皱成了个川字,脚下步子却头一次这么快,三俩下就追上去。若是李议这臭小子敢欺负月儿,他蒋大郎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保准揍的他两个月后没法去迎亲! 且不论他如何想,蒋佳月飞奔至李议跟前,不知是不是跑的急了,心砰砰直跳,好似要从胸口蹦出来一般急促。 “……” 她想问陆长风看到信没有,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响来。 再一看李议的脸色,心先凉了半截。 他愧疚地挠了挠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陆长……是不是没找到他?”蒋佳月轻声问。 “四爷在江陵呢,只是我却没在府里见着,朱三哥说会帮我看着点,可我连着去了几趟,也没消息,只好回来告诉你一声……” 原来陆长风还没看到信,难怪一直不来找她。 蒋佳月松了口气,伸手问道:“信呢?” “给小群了……我急着回来见你,又怕四爷回来了我不在,刚好碰到小群出来,只好把信交给了她,让她帮忙转交四爷……”李议说着声音低了下去,毕竟蒋佳月是让他帮忙,没说过可以给其他人,自己这是自作主张了。 蒋佳月闻言倒还好,想着小群毕竟不是外人,倒不会出什么岔子。 俩人这般说这话,却把身后的蒋大郎听蒙了去。 怎么回事? 听着好像女儿和李议没什么事情啊? 怎么好像又和陆家那位四公子扯上关系了? 嗯,那位四公子倒还不错,到家里来了几次,也没什么贵公子的做派,做人做事都极周到的,还常常嘱咐江大夫给他好生治病。 连南秋都夸他极有学问的,想必是错不了了。 只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女儿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给那位四公子写信? 她不是一直在陆家夫人跟前伺候么? 是了! 蒋大郎一拍脑袋! 女儿分明是在陆夫人那里当差的,为何几次三番都是陆四公子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三九章 和盘托出 “什么!”夜间,若香坐在床头,正给一家人缝制夏季驱蚊的香包,特特还给陆家夫人和老夫人都绣了,预备明日带去庄子上,叫李议送过去。 这会儿听得蒋大郎几句话,惊地针线都掉了。 “你……你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蒋大郎满面愁容,“当着月儿的面儿不好问,后头我还特意去找了李议那孩子,他吞吞吐吐地,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主意!” “这可如何是好?” 夫妻二人急地直打转,只是思来想去,这事儿还得先问过女儿才好,便起身去了东厢房。 蒋佳月原打算着,等陆长风来了,自个儿便将事情对家人和盘托出,如今等来了自家爹娘,到底还是下定了决心据实以告。 本以为他二人定会呼天抢地,孰料却平静地出乎意料,一时屋子里寂然无声。 “爹?” “哦,是这样……”蒋大郎冲若香挤了挤眼,心道是你让我稳重点的,这会儿脸色那么难看干啥。 “娘?”蒋佳月看着若香,心里早准备了一大堆道理,却没人与她争辩,未免有些堵的难受。 “啊……”若香沉吟半晌,“你是说,陆四公子收了你做妾室?” “算是吧。” “那你这是……”她上上下下打量自家闺女一眼。 蒋佳月顿时面上一热,耳朵尖都红了,轻轻摇了摇头,只恨不得下一瞬就找个地洞钻进去。 “所以你给陆四公子写信是,叫他接你回去?” “嗯……”蒋佳月扭扭捏捏的应了一声,将心理想好的说辞摆出来,“他……他又不曾写了休书,女儿这般私自回家,于理不和……若被有心人告发私逃,连南秋日后的前程都要受牵连的。” 这一句,到底叫极力压抑的若香变了脸。 “大郎,你先出去。”她哑着嗓子说了一句。 “那个,她娘,你别激动……” “出去!” “哦——月儿,你好好和你娘说,别把她气坏了。” 待蒋大郎前脚跨出去,若香后脚便“嘭”一声将门扉掩上,盯着蒋佳月,眼已是红了,语气冰冷,“我和你爹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还轮不到你来糊弄。” 蒋佳月低垂了头,“娘……” “别叫我娘!我可没你这么出息的女儿!” “我……” “我问你,自小到大,我是如何教导你的?” “老老实实做人,本本分分做事,清白自知。” “好,那你扪心自问,是否做到了?”若香看着个头已经蹿到自己额头的女儿,肌容清丽,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又懂事伶俐,叫人疼到了骨子里,如今却这般糊涂…… 蒋佳月亦仰头看着娘亲,往日倔强的神色里多了几分愧疚,“女儿错了。” “错在何处?” “我……”蒋佳月想说自己不该一时糊涂做了陆长风的妾室,只是到底用了情在其中,咬咬唇,这句话却如何也说不出来,“我不该用南秋的前程胡言乱语,自以为是……” “还有呢?” “月儿!月儿!”母女二人正说着话,屋外忽地传来小群清亮亮的嗓音,“月儿我来看你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零章 装模作样 “你……你怎么来了?”蒋佳月看着屋外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影,惊地不轻。 已是仲夏时节,圆月皎洁,高高地悬在稀朗的几粒星子之间,将陆长风俊逸的面容映照的格外清冷。 他就那般站在她眼前,目光甚至都不曾往她这边儿偏过丝毫,反倒是朝蒋大郎道:“小群顽劣,多有打扰了。” “什么嘛,分明是四哥……”小群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待一瞧见陆长风杀气腾腾的目光,硬生生将后半句吞了回去,换上一副乖巧模样,甜笑着道,“大伯大娘好,我是月儿的好朋友,听说月儿回来了,特意过来看看她,对吧月儿?” 蒋佳月敛了敛心绪,奈何万般滋味都涌上来,既酸又涩,半喜半惊,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脑子里绕过许许多多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其余人说的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清,眼里心里只有那尚不曾看她一眼的男子,呆呆地愣在那里。 半晌,直到小群蹦跳着过来挽了胳膊唤她,蒋佳月才发觉众人都在看她,脸上顿时火辣辣地,讪讪低了头,便看到陆长风脚上银灰色的靴子,沾了几点泥土在上头。 “月儿,还不快把人请到屋里去。”若香脸色不大好看,还是蒋大郎出声道。 瞧他的模样,倒好似不大生气,面上带了笑模样,与若香是多不同的。 “哦,小群,快进去坐。”她抬头,清凌凌一双眸子再月色下仿佛盛了万千月光,看着小群身后的陆长风,轻声道。 “好呀好呀!”小群拍拍手,“我早就想来了,只是以前你没回来,四哥又总不带着我的,我就猜难不成你家有什么宝贝不成?快带我去看看。” 她这般说说笑笑地,总算叫蒋佳月缓了一两分心神,笑道:“你啊,眼看又长了一岁,性子还这么不定。” 说着已进了堂屋,听到动静的蒋南秋不知何时已经倒好了茶水,便分了主次坐下。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去看我?可见是心里没我呢,亏我还整日念叨着要溜出来,真叫人伤心……”小群叽叽喳喳地说话,蒋佳月侧身听着,心思却全然不在上头,早飘到了和蒋南秋说话的陆长风身上。 “最近功课如何了?听书院的夫子说,你极用功的,但也不要对自己太过严苛,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他语气温和地便好似兄长一般,蒋南秋满是孺慕地望着他,又问了几处一直有些疑惑的地方,陆长风都一一解释了。 从头到尾都不曾看这边一眼,蒋佳月不免有些气恼,转回了心思柔声与小群说话,又每每觉得好似有人总盯着她看,待侧身去瞧,陆长风仍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小群!”她猛一下站起身,大声道,“走,我带你去看看我房间。” “呵!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几册破书几件旧衣裳罢了!”却不防陆长风冷笑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一章 深夜独处 众人一愣,不知他为何呼出此言,倒是蒋南秋人小鬼大,故作惊讶道:“陆大哥怎么知道我姐姐屋子里有些什么?” 啧!陆长风话一出口便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又被人揭穿,面上更是不自在,难得有一回成了锯嘴的葫芦,又不好发旁人的脾气,半晌只气呼呼地道:“就她进府时候的模样,难不成还能有什么珍宝不成!” 说罢一拍蒋南秋脑袋,正儿八经道,“方才说的那几处可都懂了不曾?回去出来,时时温习才好。” “哦——”蒋南秋拖长了声调,往门外走去,“爹,娘,儿子先回屋了,对了娘,陆大哥和小群姐姐一路赶来定然没吃晚饭吧?您要不要去厨房做几个菜?上次陆大哥还说您手艺特别好。” 若香瞪他,心道这个儿子是养坏了的,胳膊肘怎么净往外头拐,嘴上却不好直言拒绝,“行了娘知道了,小孩子家家的,少操心这些事。” “那我走了?”蒋南秋走到蒋佳月跟前顿了一下步子,引的陆长风死死盯着他,却偏生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与她道,“姐,我绝对没和陆大哥说过你屋子里有啥,你要相信……” 蒋佳月白了自家邀功的弟弟一眼,催促道:“快去吧!” 这一眼却不像是生气,更像是给陆长风瞧的,含羞带怯,两颊飞粉,俏生生的好看。 陆长风一时只觉得心跳都好似急快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鼻间却好似闻到了这干净的农家小屋中,满是她那淡淡的沐浴清香,顿时有些心烦意燥起来。 他站起身,尽量不去瞧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儿,沉着声音对小群道:“来也来了,人也瞧见了,这回总不再说四哥哄骗你了吧?走了。” 长腿一迈,作势就要走了。 “陆公子。”若香正要起身送人,蒋大郎却站起身来,呵呵笑着,“陆公子难得来一次,还是简单用些饭再赶路吧!” 说着头一回拿出了大家主的威严,“她娘,快去厨房炒两个菜来,不好慢待了四公子和小群姑娘。” 若香自然不愿,以往不知道也还罢了,每每见着陆长风总是笑脸相迎,热情招待,如今心里存了疙瘩,只想早早把人送走,奈何她虽在家中拿主意惯了,却不好拂了蒋大郎的脸面,只得去了。 “咳咳。”蒋大郎咳嗽一声,“小群姑娘不是想四处看看么,这夜里瞧不清楚别摔了去,要是不嫌弃,大伯领你去如何?” “好呀好呀!”小群挤挤眼,笑着跑了。 一时屋子里端留下陆长风与蒋佳月二人,四目相对,映着对方的身影,却又各自撇开了去。 蒋佳月晓得小群这么晚既与他同来,那信决计是交与他看了,偏偏陆长风做出这般生人勿进的清冷来,心里存了恼怒,赌气般看着外头,“我去厨房帮忙。”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站起身要走,步子却迈的慢极了。 “咳咳。”陆长风咳嗽一声,“这茶水都喝干了也没见人来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二章 四爷自重 陆长风觉得自己真的已经到位了。 她要走,自己便放她回家,却又巴巴地写了信来,装模作样说甚“有要事相告”。 哼,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以往故作清高欲拒还迎,就是要勾引他,眼看把戏不能得逞,又连忙换了策略,千方百计诱他过来。 他倒要瞧瞧,她那又臭又硬的葫芦里还能卖什么药。 他盯着蒋佳月的背影,面容清冷,却不知自个儿眼角眉梢都漾了笑意在里头。 你不是有事要说吗?现下这么好的时机,赶紧上前来,好生说道说道,他且听着呢。 也许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又也许过了一刻钟那么久,蒋佳月转过身来的动作慢极了,仰了脸看着坐在上首的陆长风,缓缓扬了扬唇角,“茶壶就在桌上呢。” 她带了笑意道。 落在陆长风耳中,却犹如嘲讽一般,他心往下一沉,面上就现出来,那一点点笑意已经抹了去。 “还要爷自个儿动手不成?” “四爷是来耍威风的不成?”她以手掩面,遮了得意的模样,学他冷声道,“您虽是金尊玉高的身份,但我如今已赎了身归家,可不是陆家的人了。” 陆长风一滞,瞧她那高高抬着的下颌,梗着脖子与自己说话,气地心口儿都疼。 好你个蒋佳月! 他三两步跨过来,速度极快,周身带了一阵风,趁着蒋佳月还未回神,人已经贴着了她面颊,一只大掌搂了腰把人带过来,阴沉沉一笑,咬牙切齿地道:“小月儿,你可别逼爷。” 俩人挨地近极了,男子身上久违的楠木香味混了湿湿的汗味,无端叫她心中一酸,险些就软了身子。 “四爷自重。”蒋佳月扭捏了两下,早知他的禁锢是挣不脱的,也不曾用多大的气力,倒蹭的他浑身发烫。 陆长风下巴抵在她柔柔的发上,悄悄嗅了一口,心中便好似一个旷日持久的空洞被填盖的慢慢地,再没有一丝缝隙。 嗯,没有在他跟前的时候好闻了,倒也不难闻吧。 “自重?爷向来就是这么跟人说话的,有什么不妥吗?”他无赖道。 面上装的再镇定,面上颈脖的红却是瞒不过人的,蒋佳月本就被他忽然一下搅的心慌意乱,听他这般说,顿时哭笑不得,索性也学了去,厚着脸皮道:“您堂堂陆家四爷,我可不敢逼您。” 话说的冷情,好歹人还在怀里,陆长风火气去了一半,便有些懒洋洋地,似笑非笑地道:“你只是赎了身,去了丫鬟身份,小月儿,你告诉爷,可曾拿了休书?还是不是爷的妾室了?该不该给爷倒茶?嗯?” “你!”蒋佳月一噎,虽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心中也明白,这会儿却不是慌,倒涌了丝丝点点的蜜意,嘴上仍不服输,“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四爷亲口说的话,也要反悔不成。” “嗯,反悔了。”陆长风点头,说的一脸坦然,“反正你也没留下凭证不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三章 正面硬刚 蒋佳月一拳落在他胸口处,正要问他这会儿怎么又后悔了,门外却听得若香一声怒斥,“月儿!” 她一慌,连忙从陆长风怀里挣脱出来,好在陆长风还有些分寸,并不曾故技重施,由着她去了。 面上便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一手握拳放在唇边,“王姨。” 以往他来都是这般相称,若香倒没觉得不妥,现下听着却觉刺耳,冷笑一声,凉凉道:“四公子折煞了,我不过一乡野村妇,实在担不起。” 说罢将手中饭菜置于桌上,“四公子还是快些用饭吧。月儿,过来帮忙。” 蒋佳月只得跟着去了。 及至进了灶房,若香忽地停下步子,转身直直看着她,半晌都不曾说话。 “好了,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蒋佳月被她看的心里头一阵阵发虚,实在没法子为自个儿辩解,只得朝在灶下生火的蒋大郎瞄了两眼。 若香把脸一整,气道:“她还能吓着?什么事都敢做,我还能吓着她了!” “孩子还小……” “小?”若香一行冷声冷气地说话,一行到处翻找,“她连人家的妾室都做,这么大的主意,没人比她更心大了!” 话落,正瞧见门边立着担水的扁担,上前就握在手中,发狠一下打在蒋佳月身上,“你看看她做的那些事,不知廉耻,老蒋家的门楣都被败光了!” 一行说,一行又扬了手,眼看扁担就要落下来,蒋佳月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王姨。” “啪!”一声脆响,预想中的疼痛却并不曾到来,身前多了个高高大大的人影,长臂一伸,便将蒋佳月捞进了怀中。 陆长风皱皱眉,心道这一下可不轻,若落在她那白嫩嫩的身上,还不得肿上几日? 这般想着,便有些不悦,但也知晓这事从头至尾都是自己的错处,不好发作,只到底声音冷肃下去,把人紧紧护在怀里,道:“月儿是千万般不愿的,都是我逼着她相要挟。” “陆四公子,我教训自己女儿,又与你何干!”若香不悦道。 “王姨莫要忘了,您女儿还是我陆家的人。”他目光落在怀中人柔柔弱弱的身上,叹口气,真是个傻的,自己千方百计瞒着,她倒好,这才回来几日便露了馅去,“因我不愿放她,月儿便趁机逃了,一路吃了许多苦头方才回来,又以死相逼,我方才放了她回家。” 这些蒋佳月却不曾对她说起过,若香一时有些怔愣,看着女儿一头埋在他怀里,心中顿时苦涩不已。 “但也不过是让她回来探亲几日,可没允了人能肆意打骂。”陆长风语气不善,“您若是不心疼自个儿女儿,今夜我便带了她回去又何妨。” “你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蒋大郎一瘸一拐地上前,夺了若香手中的扁担,“月儿为我的病吃了多少苦?她委曲求全,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你又打打骂骂地,叫孩子伤了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四章 郎情妾意 蒋佳月不知陆长风到底与若香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出来时,若香脸色虽仍不好看,却也不曾太难看了。 至于蒋大郎,更是笑呵呵的一团和气,非要亲自将陆长风与小群一行人送到庄子上去,最后被若香拦了下来,叫蒋南秋代着送了。 “小月儿。”临走,陆长风对她道,“若是想爷了,就大大方方地,可别偷偷摸摸地写什么信了,爷丢不起这个人。” 对了,信! 蒋佳月一拍脑袋,心里暗骂自个儿真是不经事,竟把最要紧的给忘了,“不是,我真的有事要告诉你。”她抓着陆长风胳膊。 “咳咳。”蒋大郎咳嗽一声,悄悄指了指若香,蒋佳月顺着看过去,娘亲刚刚缓下来的脸色眼看又要青了,连忙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陆长风。 “小群,你不是说想和月儿去庄子后头的果林吗?我看明日天朗气清,倒是个好天气。” 小群立时懂了陆长风的意思,笑嘻嘻上去挽了若香的手,“大娘,我难得出来一次,有好些地方想去呢,可是四哥太忙了,明日还要看看庄子上的田地,查收成,实在没时间,您看能不能让月儿陪我啊?好不好嘛?” “小群姑娘,四爷每日有多少事要忙,实在不得空,你就别恼了,要不我陪你去?”王二接道。 “你笨手笨脚的,不行。” 几人一唱一和,若香也知道小群与蒋佳月素来极好的,不好拂了她面子,没作声。蒋大郎便道:“月儿,那你明日就陪陪小群姑娘吧。” 事儿便这般定了下来,及至陆长风等人走了,蒋佳月悄悄拉住正要回屋歇息的蒋大郎,低声问道:“爹,您就不生气吗?” 蒋大郎叹口气,看着夜色下亭亭玉立的女儿,满是厚茧的大掌落在她头顶摩挲两下,“你的性子和你娘最像,一旦决定了的事,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都不罢休,爹又怎么会不知道?” 他拉着蒋佳月坐在阶檐上,“你娘她一心只怕你将来吃苦头,却忘了自个儿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否则什么样的好日子过不得,何苦跟着我受这样的苦。” “你是为了爹,为了南秋和你娘才去做的丫鬟,但依你的性子,若是真心不愿,又怎么会被人胁迫?”他望着蒋佳月,看到女儿的眉眼像极了自己,里头清澈无暇,已没了刚归家时候的犹豫和浑然。 “爹没读过书,一辈子只会在田地里扒拉,但这人啊其实和地里的庄稼也没多大区别,稻子就是稻子,稗草打一开始就是稗草,就算混在稻田里也没用。你爹我种了一辈子地,哪稞是庄稼哪稞是杂草还是分得清的,四公子对咱家没的说,品行自然也坏不到哪里去。” 蒋佳月听着听着,不知怎么就想到陆长风头上顶着一稞草在稻田里耀武扬威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头靠在父亲虽然有些佝偻却依然宽厚的肩膀上,“谢谢爹。” “不过。”蒋大郎却话锋一转,眉宇间仍带了愁色,“爹没用,没给你和南秋一个好出身,你若真选了这条路,以后便只能靠自己了。” 虽陆长风在他与若香跟前说的信誓旦旦有鼻子有眼的,只是……往后的事谁又说得准? 哎! 罢了罢了,他只盼着女儿和自己的眼光没错吧! “你娘嘴上不说,但心里最是疼你,月儿啊你记住,不管如何,你永远都是爹和娘的孩子,有什么委屈,再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扛着,哪怕……爹也能养你一辈子。” “养什么养!”父女二人一回头,若香不知何时站在了后头,没好声气道,“分明是你惯出来的脾气,倒说是像我,我可没教过孩子要……” 说着又把后半句咽回去,听了陆长风那些话,到底不舍得再说女儿半句,只好冲蒋大郎发火,“就你这身子骨,还不早些去睡快点养好,否则别说养月儿一辈子了,不气死我就算对得起我了!哼!” 转身一撩夏日里的纱门走了。 “爹。”眼看她态度转了个弯,蒋佳月焉能不好奇,问道,“他到底跟你们说了什么啊?” “他?”蒋大郎一听,心里又信了一分陆长风的话,打了个哈哈道,“夜深了,再不睡你娘又该发火了。” 一行说,一行打着哈欠进了屋子。 留下蒋佳月一个人抓心挠肺地,心道明日定要逮了陆长风问清楚不可,到底有什么迷魂汤,居然几句话就说服了最忌讳的世家、最憎恶为人妾室的娘亲。 还有那件事,虽只是个梦,但如此真实,不论他信不信,自己都该说的。 ———————— 陆家庄子里,陆长风刚坐下来,便觉得耳朵发热,心道莫不是天气太热,便吩咐王二去弄些冰块来,自个儿坐在椅子上,想着先前对蒋家二老说的那番话。 他倒不是故意哄他们。 从江陵到京城,又回了江陵,陆长风觉得自个儿从小随心所欲惯了,鲜少对什么特别上心。 此前虽总爱逗弄了蒋佳月,却没仔细想过为何,直到她竟胆大包天,自己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 得了信那一瞬,他险些以为自己能一拳砸碎了那些人的脑袋! 连他陆长风的人都敢动! 气愤,焦急,恨不能当时就撕破了脸皮。 却偏生不能动作。 外人看他一样谈笑风生,一样运筹帷幄,一样放荡不羁,但唯有夜深人静时,那压抑不住的慌张会紧紧箍住他,几乎踹不过气来。 陆长风从来没有尝过害怕的滋味。 幼时,他是皇子伴读,冷眼看着那些天之骄子相互陷害攻讦,父亲让他警醒些,别卷进那些争斗里去,陆家是权臣、外戚,稍有把柄便可能引来天子之怒。 但他从来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哪怕皇子利诱、威胁,德元帝斥责褒奖,面上受了,心里却难得动摇半分。 可这一回,他真有些怕了。 握笔写字想要静心,落笔却锋芒毕露,杀气四溢。 第二日便直奔了京城,如何也要把人寻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五章 难得从容 陆长风背了双手,闲适随意地走过来,脚下步子却迈的很快。 不大会儿,高大的身影已到了蒋佳月面前,小群手脚灵活,一下就从草地上爬起来,用手扇着风,挤眉弄眼道:“这鬼天气,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果子吃呢,热死人了,我去庄子上喝口水再来。” 蒋佳月望着那小小的身子,瞬时就跑的远了,小小又轻轻地唤了几声,便低垂了头,把玩着一根青嫩的草叶,往纤细的手指上卷了又卷,半晌没说话。 她坐靠在一株果树下,这片果园是前些年刚栽种下去,尚不算粗壮,因而陆长风重重往后仰靠的动作便将有些纤弱的树干动摇了。 这一下猝不及防,蒋佳月本就不坐的十分稳当,顿时人往后倒下去。 落在男子高大宽厚的怀中。 他望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映了她夏花一般的清丽面容。 “这么等不及就要给爷投怀送抱了?”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长腿一伸,懒懒道,“就算想勾引爷,这手段未免也太露骨了去。” 蒋佳月啐他一口,红着脸想要坐起来,他却将胳膊搭在她肩上,忽而声音里透了倦意,“别动小月儿,爷整夜没睡,实在累的慌了,让爷就安安生生歇一歇。” 他这般说,倒好似她做了什么不叫他安生的事,蒋佳月更羞,只是仰面正对了他一张俊朗的脸,眉宇间尽是疲累,眉头微微皱着,眼下还有彻夜不眠的青黑,心中便是一软,忍着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偶尔有浅淡的云飘过,便投下一片疏漏的影子,蒋佳月抬手遮在额上,静静看着头顶上方高远的天穹。 正是清晨时候,阳光并不强烈,头顶有果树翠绿的枝叶遮盖,只零星洒下几点跳跃的光斑,一时落在她脸颊,一时落在男子笔挺的鼻梁上,几乎将二人的呼吸性命都串联了去。 俩人在一处,除了拌嘴便是斗气,难得有如此闲适的时候,鼻尖是青草地淡淡的芳香,混了他身上清冷的楠木香味,直让人熏熏然,昏昏欲睡。 夏日衫薄,又是紧挨了的,蒋佳月能感觉到陆长风绵长均匀的呼吸,起伏的胸膛带了她的呼吸也一道同行。 她很有些傻乎乎的梗劲,许是觉着好玩儿,便执意要跟上他的呼吸,奈何气力不足,每每等他再次吸气时自个儿已经憋的脸色通红,几番下来便受不住,急急地喘着气,又怕被陆长风察觉了取笑她,越发显得小心翼翼,呼吸急促起来。 身下的人儿这番动作如何能瞒得过习武多年的陆长风,他挑了挑眉,余光看到女子已经稍显圆润的胸脯起起伏伏,因仰面躺着,领口处便稍稍透出一抹惊心动魄的雪白来。 这小丫头,如何就养了这般诱人的模样来?险些就花了他的眼,偏生又一副无辜模样,竟对自己的处境一无所知。 约莫是小群说的对,这鬼天气,实在太热了。 陆长风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喉结悄悄滚动了几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六章 色中饿鬼 “哎呀!”蒋佳月忽地坐起来。 陆长风正低着头心思不定地看她,下颌顿时被撞个正着,两人俱都疼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小月儿,你这是勾引不成,恼羞成怒想报复爷吧!”他顾不得自个儿下颌,大掌覆在她额上,重重揉了几下,“爷皮糙肉厚的,小心别撞破了你那满是倔劲的脑袋瓜子。” “现在不是这么悠闲的时候!”蒋佳月满脸严肃,急急道,“我、我被他们抓走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是关于……” “关于静王的?”陆长风好整以暇,勾了唇角看她。 “咦你怎么知道?” 蒋佳月怔愣片刻,又担忧他并不清楚事情,道:“是关于静王的。” 她凑近他身旁,用几乎呢喃的轻语,说的又急又快,仿佛早已计划过无数遍,“静王爷想谋反!他表面支持太子,谨遵皇上,实则存有谋逆之心,先是挑起二、五俩为皇子纷争,又以辅佐太子为名把持朝政,勾结内外大臣,如今又密谋诬陷五皇子谋反……呜呜呜……” 他动作快极了,蒋佳月还不曾反应,只觉得唇瓣攸忽间擦过他耳垂,紧接着便被男子唇舌包裹。 陆长风!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等她回过神来,便气的狠了,睁了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瞪着他。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满脑子却只想占她便宜! 陆长风却不管那许多,辗转捻磨,笑着看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尽情品尝独属于自个儿的香甜美好,看着她一点一滴软了身子,没了气力,眸子里溢满了潾潾的溪水一般,慢慢被他大力投掷的一块石头搅碎的不成样子。 良久,他方才放开气喘吁吁的蒋佳月,拇指意犹未尽地擦过她鲜红唇瓣,满是餍足。 小丫头撩拨的他心神不属这么些日子,先收一些利息总不算过分吧? 陆长风得意地挑了挑眉,大掌仍箍在她后腰,一行轻轻缓缓地摩挲,一行盯着她粉红的颈脖,眯了眯眼。 蒋佳月仿佛浑身上下都被他盯住,所藏无处,只得一手捂了嘴,一手护着领口,警惕地看着他,“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这人怎么、怎么……” 奈何刚刚被他逗弄的全身没了气力,嗓音又软又糯,娇慵的惑人。 瞧她像是受惊的小猫儿,小模样可怜可爱,陆长风心下得意,却也怕再同以往一般羞狠了她便成了缩头的乌龟,自个儿倒好些日子没个甜头,且又想着如今她自己要一头撞在他怀中,日后还怕没机会? 因而也就不再动作,故意道:“我怎么?” “急色的饿鬼一般。”她嘀咕了一句。 “嗯?”他凑过来。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的,静王他……”蒋佳月恨恨捶他胸口,偏又被他大掌捉了皓腕,不能动弹。 “爷自小习武,耳力过人,你说我听没听见?”陆长风拇指肚来回磨着她唇瓣,轻轻重重,男子粗糙的指腹带起一阵阵酥麻。 蒋佳月偏过头去,躲了他抚摸,“那你是不信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七章 你勾引我 “我在船上遇到莺声,是她帮了我,那些人以为我仍昏迷不醒,便悄悄商议,正好被我听了去。” 若说是因为梦,陆长风保准不会信她,这是蒋佳月想了许久的说辞,他却一副爱信不信的模样,如何不能叫她郁闷。 莺声…… 陆长风把玩着这个名字,当时蒋佳月求他替莺声赎身,自个儿随口应了,只是这个丫鬟可不一般,转眼就攀上了璇娘,跟他唱这么一出戏,陆长风自然不会由着她们设计。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对蒋佳月说的,他沉吟一番,心中有了主意,缓缓道:“爷的小月儿这般聪慧,竟把那些人蒙在鼓里,我为何不信?只是……” 他顿了顿,蒋佳月忙道:“只是什么?” “老爷子已经辞官归乡,这些事又与爷何干?小月儿这般着急,甚至不惜写信引我前来,莫非是故意借了这个由头,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好重回爷身边伺候?” 呸!他、他胡说什么呢! 只是陆家日后会重回京城且被人陷害的事情,若自己也说是听那些人说的便有些过不去了,一时竟被他问住,不知该如何作答。 “啧。”陆长风挑眉看她,“你拿点小手段也想瞒过谁去?傻丫头。” 她索性扭过头去,装了十二分的羞涩,“你还说!” “哈哈哈!”陆长风果不再拿了话问她,大掌移至她颈脖,慢慢抚上女子柔软白皙的耳垂,像是找到什么有趣的物什一般,不断把玩着。 直调弄的她耳尖通红,方才住了手,问道:“你就笃定了爷会来不是?嗯?故意撩拨爷,弄些小手段勾引爷,如今可得偿所愿了?还跑不跑了?” “四爷,京城来了信,老爷让您赶快回去!”蒋佳月被他问的不知如何是好,远远看得吴守跑过来,到了陆长风跟前回到。 她心中一紧,盯着吴守,想要从他面上看出端倪来,是不是容妃给德元帝侍疾有功,重新封了贵妃,陆家也被重新重用了? 陆长风深深看她一眼,不动神色地问道:“可知道是什么事?” “小的不知。”吴守亦有些惊讶,自家主子竟不避着月姨娘问这些,只他确实不知,便也实话实说了。 “你快回去吧!”蒋佳月掩了好奇失望的神色,轻声道,“说不得是要紧事。” 陆长风瞥吴守一眼,他便自觉退的远了,这才牵了她一双柔荑站起来,摩挲两下,“今日之事不要再对旁人说起,我自有打算。” “嗯。” “还有。”他抬了她下巴,“回去收拾东西,爷明日叫人来接你。” “啊?”她有些惊讶,磨蹭道,“再过两日不行吗?我刚回来,想多住些日子呢。还有,小李哥要成亲了,娘亲……” 陆长风最听不得她说李议的事,什么小李哥,叫的恁亲热,实在心中恼火,手指猛然覆在她唇瓣,满面不悦地望着她,“爷也好些日子没人伺候了,小月儿便心疼爷一回如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八章 面冷心热 再次回去陆府,若香虽不情愿,却转了态度,越发引的蒋佳月好奇陆长风说了些什么,只她百般缠问,陆长风却都不说,只让她安安心心伺候,别净想一些旁门左道勾引,气地蒋佳月恨不得堵了他的嘴,别再当着人前说这些羞死人的话了,也就不敢再问。 及至收拾东西去了陆家,楼氏打发人过来问了,又送了好些东西。陆老夫人却叫了她去,约莫是因了田家的事情,言语间十分疼爱,又赏了许多东西来璟萃院,让她好生照顾陆长风云云。 至于陆华楠她倒没见着,只看陆家上上下下一片欢欣,听小群说,是华妃侍疾有功,重封了贵妃之位,今上病中想起陆家种种好处来,特意让太子请陆华楠回京。 陆华楠以年事已高为由拒了,太子便请旨提了陆长风为三品大理寺卿,封武安侯爵,着一月后上京。 听的蒋佳月心中愁郁,偏又不能与人言,这日陆长风回来的稍早些,她连忙去了棠锦轩内。 “今儿厨房做了你最爱的槽鸭,要不现在就叫人上菜吧?”她递了巾子给陆长风擦脸,又替他拿了在家穿的衣裳问道。 陆长风长眉一挑,慢悠悠换了衣裳,“不急。” 眼看她面上欲言又止,急地都出了汗,更起了兴致,“今儿天色还早,王二,去把左先生叫过来,去书房议事。” 蒋佳月一听顿时急了。 临走前,若香拉了她去屋子里吞吞吐吐问了些话,被蒋佳月一口否了。若香却说既你是铁了心要跟着他,这事却是难免的,只如今年纪还小,实在不能早早就……如何也该等及笄之后才行,否则对女子身子不好等等。羞地蒋佳月连声说“知道了”,逃难一般跑了出去。 但她红着脸想了一路,实在有些……因怕他又颠三倒四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情来,打定了注意夜里不去伺候就是了。 来了陆府两日,一是陆长风忙,每日见不着人影,二也是她有意避开,不做什么贴身伺候的事情,倒真没什么。 只她须得再提醒陆长风一遍,他这会儿和左先生去议事,只怕回来了吃饭洗漱已是天黑…… 趁着这会儿王二去喊左先生的功夫,屋子里又没旁人,她站在一旁,对陆长风道:“我上次与你说的……” “朱三人呢?还想不想好了?还不赶紧滚进来给爷捏肩。”陆长风扭头冲外面吼了一句,蒋佳月便瞧见朱三连滚带爬跑了进来,面上堆着笑,“来了来了,小的来了。” 一行说,一行朝蒋佳月点头哈腰地致谢,敢情是当她在陆长风面前提了一嘴,这才有了上前讨好的机会。 待朱三捏完了肩他又说腿酸,敲完腿左先生也该来了,蒋佳月一句话闷在嘴里,迟迟说不出去,眼睁睁看着陆长风往小书房去了。 “怎么了这是?”她正一个人呆在棠锦轩气恼,初蓝从外头进来,见状问道。 蒋佳月素来与她极好的,闻言敛了神色,笑着道:“没什么,你这会儿正忙的,如何有空过来了?” 她既不说,初蓝也不多问,便说了来意:“夫人说过几日就该回京了,特意让我来问你一声,要不要接了你家人一块儿走?也叫他们去京城耍玩一番,尽尽孝心。” 这话是把蒋家当做正经亲家处了,蒋佳月虽知道自家爹娘必定不愿寄住陆家看人脸色,落个打秋风的名声,却也知这是楼氏好意,不好回的直白,只好拿家中有事走不开推了。 细一想却又不对,楼氏如何会特特提起这事儿来,抬头便瞧见初蓝面上笑意犹在,不由道:“姐姐有什么事就快说罢,别拿我打趣了。” “当不得。”初蓝一笑,“这若是叫四爷听着了,又要发火了。” “这话何意?” 初蓝道:“没什么,不过我私下和你说几句贴心话罢了,你可不要说出去。这事儿啊,是四爷前几日去夫人跟前提的,说要接了你家人一道去京城,免得你两头顾念添了不快活,为着事还和夫人起了争执。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可别怪罪,四爷待你之心如此,夫人却听说你……你还不曾……因此才十分恼火的。” 蒋佳月听罢,立在那里久久不能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四九章 怕你有事 陆长风一回棠锦轩,便察觉了不对劲。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王二或者吴守等着伺候,今儿屋子里却空荡荡的没人,他心里有些恼火,重重坐在椅子上,看到桌上摆了蒋佳月先前说的槽鸭,更是胸中堵得不悦,想要发火却又不舍得,最后乖乖拿碗筷吃了一口,还是热的,酥滑香嫩,十分可口。 蒋佳月进来时,便瞧见他风卷残云一般,将个桌上的吃食扫净,她心中一软,上得前去,细细盛了一碗菌菇鸡汤放在他面前,柔声道:“吃的快了容易积食。” 她甫一进来,陆长风便瞧见了,心中隐隐有些雀跃,偏又板着脸,故意冷冷道:“怎么没去歇着。” 蒋佳月瞧他模样不由好笑,暗道这人为何就这般别扭,分明是在意她的,却又不说。 她坐在他身侧,用目光浅浅绘着眼前人的轮廓,想起他说的话,做的事,心中慢慢被柔情填的满当,“我有话与你说。” “嗯,爷听着呢。” “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还记得吗?”蒋佳月深吸一口气,“我说谎了。” “哦?”陆长风不妨她说起这个,最后一口喝光了鸡汤,只觉得口齿留香,心中十分满足,拿了巾子一行擦完了手便有些蠢蠢欲动起来,长臂一伸就将人捞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发上,“说说,又怎么骗人了?” 他这般不正经,蒋佳月又气又羞,却没挣开,由了他抱,慢慢开口道:“其实不过是我做的一个梦,怕你不信,才假托了说辞。但是……”她急急仰头看他,“原本我也有些不信,可……可那些事真的发生了,由不得我不信。” 说着便将如何觉得静王眼熟,又梦到贵妃侍疾有功,陆家重新起复的事情说了。 末了,她看着神色如常的陆长风,忐忑道,“你会不会觉得都是我瞎编的不信我?” “傻瓜!”陆长风苦笑不得地看着怀里小心翼翼的女子,直恨不得能把人揉碎了,大掌顺着她青丝滑下去,最后勾住一缕发梢来回打绕,“你就是想说这个?不怕爷吃了你了?” 蒋佳月急了,几欲要哭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所以才不敢说,但是这件事真的很重要,我上次与你说的,便是不信,你也多做个打算好不好?我怕……” “怕什么?” 他语气如此淡然,好似不过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偏生这却是蒋佳月最大的不安,被他一问,脱口道:“我怕你有事!” 话落,人已经被他一双臂膀紧紧搂在怀里,她听到陆长风得意的笑声,话语随着他胸膛有力的颤动传过来,“爷何时说过不信了?” “那你还……” “我如何了?不是让你放心么,看来小月儿是真担心爷了,爷快活的很。”他声音低沉,落在她耳中,酥酥麻麻的震颤,“别担心,我自有法子应对,你好好伺候爷就行了。” 说这话,气息已经粗重了起来,呼吸落在她颈脖,留下滚烫的一阵燥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零章 瑟瑟发抖 她既是下了决心,便也咬着牙豁出去了,不轻不重地软在他怀里。 “四爷。”陆长风正要动作,孰料外头王二也学了朱三的德行作死,缩着脖子喊了一声。 陆长风只当没听见,一手已落在蒋佳月绵软的胸脯子上头揉捏了两下,只待解了袖扣…… “四爷……”王二耷拉着脸,提高了音量又苦哈哈地喊了一声。 这都叫什么事儿,保不齐明儿,不,马上自个儿就得收拾东西滚蛋了。 满景萃院里的人哪个没长眼,谁不知道那日眼巴巴接回来的人儿是主子心尖尖上的,捧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便是使个小性儿拌两句嘴,爷也能乐呵半天。 这次回来更了不得了,四爷特特提点了他们,谁再敢放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胡说,连着一家子都要扔出去。 不三不四? 谁啊? 那是田家正儿八经的姑娘,老夫人的表侄女儿! 那是四爷嫡亲的三哥,陆家的三爷! 一个个金尊玉贵的人物,倒还不如一个丫鬟出身的姨娘了。 嘀咕归嘀咕,谁也都心里透亮,只差把蒋佳月当做正室伺候了。 反正四夫人没进门前,这景萃院可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退一步说,就算真来个四夫人,宝贝疙瘩她还是宝贝疙瘩,变不了石头子儿。 因此人人都揣了十二万分的小心与打量,嘴里连个“姨娘”的音儿都不敢发出来,甭管蒋佳月想做什么,去哪儿,怎么对陆长风不上心,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也就小群那个命好的,还和往常一样,常常怂恿了蒋佳月去外头,总把一院子伺候的人急地满地打转。 可不敢再把人放出去了。 再丢一回,别说他们能不能得了好,就是自家爷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一回了。 旁人不知道,王二是陆长风最得用的贴身小厮,每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爷出门前最后一句,必是吩咐了蒋佳月的事儿,出了门,也还要问一句蒋南秋书院可开学了?江先生出诊了没? 便是一脑门子的官司烦心事,歇了空还得知道蒋佳月晌午做了何事,吃了什么,又和谁说了话。 不消说,一回了府,别管是早是晚,哪怕都没瞧见人出来迎一回送口水,那也是要问人去了何处的。 正因如此,王二一接了今晚这个差事,顿时就要哭出来了。 好不容易,今儿不知道吹了什么妖风,那位主总算是开了窍,好心好意殷殷切切上赶着卖爷的好,他虽不敢多问多看,但光瞧在书房里陆长风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王二还以为今晚自家爷就要找回威风了。 出了书房,没见着人那会儿,脸色铁青,偏生又忍着气不敢发作,生怕惹急了人又跑了,那憋屈模样,比人家刚进门的小媳妇还不如,王二都恨不得一头撞死眼不见为好。 待蒋佳月捧了羹汤过来,王二先松了一口气,脚下抹油,一溜烟就没影了。 他识趣,可不想碍着主子眼。 没成想,到底躲不过这一遭,还是得讨了嫌…… 只这是大事,他是片刻也不敢耽误,只得悬着脑袋一声接一声的喊。 “四爷,老爷叫您立刻就过去,皇上他……” 甍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一章 娶你为妻 很快整个陆府已是一片肃穆,所有的摆设装饰都撤了下去,入目是一片白绸荡荡扬扬。 消息已在宫中压了一日,等传到江陵,京城如今只怕是大局已定。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 朝臣们众口一词,恳请新皇继位,但太子乃是孝子仁君,执意不肯。 几请几拒,人人称赞先皇英明,太子大德。 国丧未过,太子决意不肯登基,但因先皇卧病之时,便是太子参政,如今已有数月,各家国大事倒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今岁大热,北疆干旱不止,如今还未立秋那勒族便已几番试探劫掠北方边境之地,引起朝野忌惮。 黄河一带也陆续有流民出现,成批往周边府城迁徙,不少流民因为吃不饱饭,干脆扎了头巾,上山当起了土匪,搅扰过路百姓商旅,若朝廷不想方设法赈灾,长此以往只怕这些人会纷纷揭竿而起,引起动乱。 太子夜夜守孝,白日还要操心朝政,没多少时日已憔悴难掩。 好在静王是先皇亲自指定的辅政大臣,有他在一旁帮衬,好歹算是勉强稳住了朝局。 先皇甍毙前,曾召太子、静王与内阁大臣觐见,交代了不少事情,其中一样,便是说起少年时节意气风发,与旧瑞国公陆华楠情义相得之事。 因此,随着国丧的消息一道来江陵的,还有立即召陆家回京的旨意。 一路风尘自不必提,待众人到了京城,但见一片哀嚎,满目沉悲。 蒋佳月不知道陆华楠陆长风父子在宫中遇到了什么事,只知道陆家又住进了国公府。 她慢慢走进去,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虽住的时间不久,且大多时候都是留在景萃院内,她仍觉得那般熟悉。 在梦里,她到处疾呼,四处翻找,早已走遍了这国公府的每一寸土地。 但又是不一样的。 走时,这里生机勃勃,人人面上洋溢着尊贵的笑意,哪怕是天子脚下,瑞国公府,那也是头一等的尊荣。 梦里,脚下是残砖破瓦,满目荒凉。 而现在呢? 她有些怕,悄悄握了小群的胳膊,用力一步一步踏着。 没有人笑,众人全都哭丧着一张脸,凄哀先皇,步伐沉重缓慢,一下下回响在数月空荡的府中,落在蒋佳月耳中。 是真实的脚步声,再不是只有她一人。 寂灭般的沉默和如雷炸响的心跳交相在她身体里跃起又落下,滚动着随她走进了景萃院。 “棠锦轩”,端端正正,规规矩矩的三个大字,与江陵陆府的银钩铁画决然不同。 却叫人心中渐次安稳下去。 是啊,陆长风说过:他信,他有法子,他不会让梦里的事情真得发生。 “就你这模样德行,爷若出了事,还有谁敢要你?” 他贴在她耳边笑,是那样笃定。 “便是为了爷的小月儿日后还能梗着脖子犯倔,爷也不会有事的。” 她也信他的。 什么都不求,只愿能安安稳稳留在他身边,做那个即便没了虚伪的清高,也心甘情愿的蒋佳月。 信他那句,“爷可答应了你爹娘,是要娶你为妻的。” “所以今日就放过你,洞房花烛你可要好好报答爷,知不知道?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二章 暴风雨前 国公府陡然变得热闹起来了。 虽然还在国丧里,但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京官来拜访,文臣武将一应俱全,甚至连外地上京的官员都要递上帖子求见。 无他,太子十分重用陆家父子,眼看着有委以重任的趋势。 是啊,一代新臣换旧臣,如今整个大臻最风光的,恐怕就是以往寄情山水不问朝政的静王。 还有不畏强权,一心忠君直言敢谏的陆家。 自那一日过后,蒋佳月每夜都要在小书房陪着陆长风,或是他与左先生说的渴了便端茶倒水,或是看他长眉紧皱默默上前轻按几下。 陆长风做事,也从不瞒着她,由了她听那些几乎可以说是朝中机密的事儿。 若一会儿不见她,倒还要问两句去了何处。 弄得蒋佳月哭笑不得,索性将女工等物都搬了过来,或是读书写字,或是听他们说话,再无聊了便一针一线给陆长风做起了秋装。 省的他整日说些浑话,譬如什么“娘子无德,竟不对为夫嘘寒问暖”此类,虽没有旁人,到底是太不得体。 日子一天天过去,蒋佳月慢慢从这般平静到有些不安的话语里,嗅着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五皇子生母虽生前有错入了冷宫,却在先皇甍毙的当夜一起徇了。 皇后感念,静王进言,因此五皇子被解禁,为先皇、生母守孝,嚎啕大哭三日不知,最后晕了过去。 兄友弟恭,世人榜样。 醒来,五皇子便上了罪己帖,太子读完声泪俱下,决意准许五皇子所求,两个月后去戍守北疆,封北安王,一生无召不得返回京城。 此时国丧已过,新皇登基,改国号为裕平,称惠宗帝。 登基大典虽顺利完成,期间却出了意外。 从太庙中走出来一个白发鹤鹤的老和尚,口中念叨着“火星大冲,乃荧惑守星之象,紫薇星危矣”。 说罢,竟就此阖目去了。 又一月,已是秋风乍起之时,北边忽然传来消息,那勒联合草原其他部族大举进犯,北安王奋力击敌,却不幸受伤,昏迷不醒。 惠宗帝紧急下旨,召回北安王,寻遍全国名医为北安王救治,最后是静王找来曾经游历山水时结识的一位高人,果然治醒了北安王,但却有些痴傻了。 惠宗帝痛心不已,加封安亲王。 这一日,因黄河流域难民越发增多一事,惠宗帝召陆华楠父子、静王并两位内阁大臣一道觐见。 陆长风一走,蒋佳月着力强撑着的不安就露出来,心不在焉写了两个字,待小群进来一看,吓得脸色苍白,一把将纸撕扯了烧成灰烬。 “怎么了?” 她还有些恍恍惚惚,不解地看着往下滴墨水的笔尖。 墨水晕染在柔软的宣纸上,浸出好大一团黑乎乎的墨迹。 “没什么。”小群和往常一般粘过来,“太闷了,咱们出去玩好不好?” “好呀。”蒋佳月点头,倒把小群一愣,“你这回怎么答应了?” 她看着烧完的灰烬,屋子里还有没散去的烟味儿,“秋天了,该来的,总是会来。” 所以才会如此不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三章 好吧我忍 若要说人倒霉,那便是喝凉水的都塞牙。蒋佳月并小群前脚去了街上,后脚便遇上了一人。 张寄。 其实有关张家的事,她就是不想听,也总会传到耳朵里来。 还在江陵的时候,秀才娘子腆着脸来蒋家,便是瞧上了蒋佳月给家里“挣”回来的财产。因张寄读书不成,考了这么些年,还只是个童生,张秀才便想了个法子,不知搭上了什么人物,买通路子要给自家儿子举孝廉。 举荐孝子廉吏,本是为官正途,奈何却成了不少人钻营的歪门邪道,但凡出得起钱财,便能得一个名头,此后和秀才甚至举人都是一应的,免了赋税不说,甚至还能正儿八经地做官。 只是凭张家的家世,为着一个孝廉的名额都砸锅卖铁了,若还想再进一步,只怕难了。 这是蒋大郎的原话。 蒋佳月最听不得这家人的事情,闻言扭身走了,“就算他做了天子脚下的官,又与咱们家有什么干系”! 没成想,竟一语成谶,居然会在京城碰着张寄,还混了个人模狗样出来。 但见他脚上穿着朝靴,带了瓜皮小帽,身上的紫色绣富贵的长马褂,竟也成了七品的承事郎了。 “哟哟哟。”蒋佳月本没有在意,只是随着小群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还跟了朱三在,张寄却眼尖,腆着越发圆润白胖的身子就凑过来了,“这不是佳月妹妹么!” “什么人!”朱三最是殷勤积极,一下就冲上来挡在了前头,上下打量张寄几眼,面上的不屑掩都不掩,翻着白眼道,“什么肥的瘦的也敢挡着道,快滚!” 张寄脸色一红,接着又是一青,许是猛然一下到了如此身份,颇有些自命不凡,顿时就怒气上涌,抬脚就要踹在朱三身上,“狗东西!哎哟——” 这朱三乃是常年被陆长风踹的,早已练了一身的本事,平时不敢在陆长风跟前显摆,今儿如何会被他得逞?身子一闪,人就躲了开去,只是可怜了张寄,本来就胖,这一下没踹着实处,脚下一空,整个人当场就立着劈下去,疼的嗓子都哑了,“哎呦哎呦”的叫唤着,却只听得见气声。 “不要脸的骚蹄子!”他疼着疼着,好了伤疤忘了疼,约莫是不记得上次被她教训的事情了,这会儿又恨上了蒋佳月,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贪富攀贵的贱货!不过做了人家的小倒张狂起来,不过是个爬床的下贱人,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了?哼!等着吧,别说你,就是整个陆家,也……” 他说着,忽地住了嘴,狠狠地道,“到时候,你要是哭着喊着求给我擦鞋,小爷我还能考虑考虑。” 蒋佳月早已知晓他是个泼妇的性子,本没放在心上,听到最后几句,不禁睁大了眼,心中一惊,仿佛被一张巨网拢住,透不过气来。 她止住了要上前的朱三,转身就走。 “吵什么吵?”有人却从一旁的酒楼里出来,打眼一瞧,又是个熟人,杨青。 建陵那一回,只觉得眼熟,却没认出来,后来她仔细想了想,便记起来,曾见着他与王曜混在一起,难怪总觉得面熟。 没等她说什么,张寄已止了骂声,从地上爬起来赔着一张笑脸,“杨大哥,让您久等了,小弟正要进去,没想到却碰着老相好,耽误了。” 他唯唯诺诺地,难听话都收了起来。 杨青闻言,脸色都变了,冷冷看着张寄,“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陆大人的……”他意味颇深的顿了顿,像是全然不记得以往的事了,笑着看她,“蒋姨娘,失礼了。” 蒋佳月笑笑,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瞬,一个渐渐明晰的猜想,慢慢浮现在她脑中。 ———————— “张寄?”陆长风玩味着这个名字,眉头上挑。 “是。”朱三满面填膺,“爷,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您的人都敢骂,小的当时就没忍住,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他还要再说,却被王二挤着眼压了回去,俩人出了屋子,朱三问他,“你拦我干嘛?” “少说两句又不会死,爷知道了就行了。”王二瞥他,“对了,小群姑娘有没有事?” “她能有什么事!”朱三突然瞪圆了眼,“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 正要问,陆长风已走了出来,一双长腿一跨,就从两人身侧过去了,王二立马跟上去。 “去把人给弄了。”没头没脑的一句,王二却听懂了,应一声,便拉着朱三去商量对策。 陆长风一路快步到了棠锦轩,只见人怔愣愣地坐在榻上发呆,连他进来了也不知,一双好看的黛眉皱着,似乎想不通什么事情,往常清凌凌的眸子半垂着。 他心里一软。 方才在书房压下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额头青筋跳着,又怕吓着她,眉眼里都是压抑的忍耐。 漆黑如墨,蕴了一团他自己都难察觉的心疼。 “怎么不说话?嗯。” 他开口,有些不满地抬了她下颌,“平时跟爷这里拽的二五八万,生怕少说了一句掉块肉,怎么被人骂了就哑巴了?” 蒋佳月正在想事情,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说什么?他说的没差,我又何必计较。” 这一下,彻底把陆长风心里的火头给激出来了。 已是秋日,夜里寒凉,她话却更冷,映着那清清淡淡的女子轮廓,叫他莫名就制不住。 他猛地低头,俊郎的五官猛然放大,音色低沉,不知是气那个不要命的张寄,或是气自己,嗓子压着,“合着在这儿等爷呢?急了?” 她由着人骂,就因为她是自己的妾室?便是再疼再宠,也没用? 这小模样不高兴地。 他忽地又有些高兴起来,连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只想着到底不是以往寡淡的性子了,愿意为着这些事,这些关于他和她的事难过。 陆长风勾了唇角,低头轻轻在她发间嗅了嗅,落下一个轻有若无的吻来,“爷说过的话,必不会失信于你的。” 那薄凉的唇压下来,一直辗转着从发顶到了额角,又顺着落在眼睫、鼻尖,蒋佳月恍惚了一阵。 其实并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但心底还是有什么一直在往外头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叫人满足。 她两颊带了笑,要躲不躲地闪避,却又每每被他眼疾手快地捉住。 不过这样的小玩闹,俩人都乐此不彼,闹着闹着,一个散了一头青丝,眸子里含了水,软软娇娇地看着他,粉面微红,吐气如兰,胸脯急促地欺负着,贴了他火热坚硬的胸膛。 一个眉目藏火,眸子里亮着凶兽的光,盯着身下缴械投降的兔子,情动不已。 悸动又难捱的潮水来的又快又猛,将二人都吓了一跳。 月凉如水,清辉泄下来一屋子涌动的暧昧。 蒋佳月颤巍巍伸出手,像是胆怯又好奇的小猫儿,抵在他胸膛上。 方一触碰,那起伏的力度和速度就将她烫了一下,直直烫到心里。 她又怕又期待。 眼眸微阖,在想清楚前,人已经仰着脸送了过去,红艳艳一双比花瓣还嫩的唇,甜丝丝的勾人。 陆长风放了捉着她手的大掌,覆在女子微微颤抖的眼上,温热一瞬间袭过来。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刮在他掌心,比刮在身上哪一处都要痒。 猝不及防。 双唇被人猛然狠狠噙住,捻磨舔咬着描绘她菱形的唇,又猛一下撬开她本就邀君一品的唇舌,轻车熟路地到达战场。 这些时日,想着她还小,想着她柔软,虽克制着,但小亲小摸总没断过。 却还是头一遭这么克制不住,只想把眼前人揉碎了,揉进骨子里,好好疼宠着爱她,再不叫人欺辱一分,再不叫她伤心一回。 想着,他力度更大。 “嗯……” 蒋佳月低低吟哦一声,脸色是喘不上气的潮红,眼眸迷离带了艳涟涟的水光,半抬了眼看他。 里头,全是不堪承受的求饶。 陆长风每每觉得,这丫头十有八九是故意的,娇软了身子,化成一滩水在你怀里,总这般勾人的眼神瞧你,分明知道是最媚的模样,他却总得压抑着。 生怕伤了她。 陆长风还记得,最后出了蒋家时,她娘的那句话。 月儿还小,最少也得及笄了…… 话虽未尽,陆长风听了几乎是逃了出去,天知道他对着小丫头,不知多少次都生出了龌龊的心思。 到这一回却不同了,既想叫她日后再不被人瞧不起,大大方方做他陆长风的妻子,即便外人不在意,陆长风也还是捏了捏拳头。 好吧,他忍。 深吸一口气,他平了平心头身上的火气,如何也息不住,看来今夜又得洗凉水澡了…… 他正要直起身子,却忽地被人勾住了颈脖。 用力拉扯下去。 是一双娇嫩嫩白生生的胳膊。 “呀——”男子高大的身躯压下去,女子吃疼哼了一声,“疼。” 说着,身子扭了扭,贴的他更紧,闭眼胡乱凑在他身前,正碰着陆长风凸起的喉结。 闷哼一声,再也忍不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四章 真的累? 几乎是要被撞碎了的。 迷迷糊糊间,她只是疼,小猫一般哼哼唧唧地,最后实在受不住,竟没出息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洗漱地干净了,连身上的小衣都换了一身。 蒋佳月看着外头黑沉沉将要露出微曦的天色,心里头一荡一荡的俱是柔情,慢慢打量身侧酣睡的男子。 他睡着的时候,便没了白日的冷清,连着轮廓都柔和不少。 一双长眉再不皱着,舒缓下来,好看地很。 真真是好看的。 她伸出手,一点一点勾勒描绘他的模样,轻轻地,生怕将这样静谧安宁的时刻惊醒。 原来一个这般情淡的男子,柔和起来,是如此妥帖细致。 知道她疼,便忍着不适草草偃旗息鼓,又是擦洗又是上药,她虽睡着,梦里却仿佛有人轻轻柔柔地呵护她,安心又贪恋。 纤细白嫩的手指,卷了男子一缕发梢,一圈圈缠着把玩,又松开,再缠上。 “醒了?” 陆长风是常年习武的,那羽毛一般落在他面庞上的作怪小手早察觉到了,只是有心瞧瞧她想作甚,便忍着没睁眼。 这会儿见她只是不停把玩,气息落在他咫尺间,不觉情动,哑着嗓子问道。 倒把蒋佳月唬了一跳。 她一松手,人已卷了被子,似是想要装睡,却被陆长风大掌一捞,就落在那熟悉的胸膛里,“躲什么?” 他笑,语气是欢愉的,随意揉了一把女子顺滑的青丝,触感冰凉,带了淡淡的清香。 “唔。”她偏过头去,不叫他弄,“回头乱了又难梳的很。” 他倒有些惊奇,“是么?”说着又揉了两下,直把她发丝揉的像鸟窝一般,眼里俱是笑意,懒懒道,“爷帮你梳就得了。” 她闻言没作声,手却不老实,又绕到他发上,来回卷弄着,“好累,我要睡了。” “累?”陆长风一把捉了她手,一根根手指来回摩挲着揉捏,觉得软软细细的好玩儿,便搁在眼前打量片刻,白葱葱的娇俏,情不自禁地印在唇上,一根根吻过去,“也忒不中用了些,爷还没出力呢,你累什么?” 热热的鼻息喷在她手间,湿湿的痒。 她脸已红了,想着昨夜的事情不免荒唐,现下那处还隐隐地疼,只是没经过这些事,这会儿听他说“还没出力”,顿时有些怕,偏偏又带了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在五脏六腑间随着渐次加快的血液流窜。 “不管,就是累。”蒋佳月索性一头埋在他怀里,蛮横道。 陆长风大掌顺着青丝就滑下去,撩了小衣的领口,落在光滑的背脊上,“昨儿勾引爷的时候,怎么不怕羞了?” “不许说!”她伸出手,捂在他唇上,在怀里拱了拱。 这样的娇,这样的俏。 陆长风只觉得某处猛然就烧红的铁似的,硬邦邦定在女子软滑的小腹上,涨的发疼。 “真的累了?”他嗓子更哑了,盯着她浑身的雪白柔软,不自觉咽了口口水,蹭了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五章 对镜梳妆 “你是不是……故意由着他们去的?” 破天荒头一遭,陆长风起晚了。 待两人要水进来洗漱好,满陆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蒋佳月这会儿倒不羞了,任陆长风拿了木梳,没轻没重地在自己头上祸害。 “谁?”像是发现了顶新奇好玩的事儿,陆长风兴致勃勃,闻言道,“爷只由着你一个勾引罢了。” 他说起话来没羞没躁地,蒋佳月懒的理他,否则又该没完没了了。 她拿手轻轻在妆台上写了个十四,又很快放下了。 自己分明和他说了静王的事情,可左瞧右瞧,他却什么也不做,昨儿在街上瞧见杨青,她突然有些懂了。 新皇初承大统,难免力不从心,这时候自然要依靠旁人辅佐,但也最容易让人生出其他的心思来。 端看静王,他何等心智隐忍,何况还心思叵测,正是要低调的时候,但如今大权在握风光不已,却也管不住手底下的人了。 既然有卖官卖爵一事,那贪污受贿,欺上瞒下呢? 谁也说不准。 但凡天子,总是容不得手底下人太轻狂的,拿着朝廷的俸禄,做的却是害我江山社稷之事,即便一时忍了,翻起旧账来…… 天子之怒。 不,或许连旧账都不用翻,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罢了。 她不知道这在不在静王的算计之内,或许一个气量狭小降罪皇叔的天子,才是那个他要宣扬的“无德不仁”的天子。 她从铜镜里看着一心一意琢磨发髻和发饰的男子,满脑门都写满了认真严肃,好像为她梳妆,比关系到整个陆家生死,乃至新朝国运的事还要重要。 薄唇暗抿,长眉紧紧皱着,在为是珍珠簪子好,还是金步摇更贴适纠结。 “还是簪子吧,步摇缀的脑袋疼。”他自言自语一句,却又为该插在那边烦恼,“你们女子如何这般麻烦!” 话是不耐烦的,神情却像个孩子,眉眼里都是笑意。 蒋佳月转过身,不让他乱插戴,左右自个儿也不喜欢那些东西,一双眸子盯了他看,“你不说,我心里总难安。” “小月儿啊小月儿。”陆长风把人搂了坐在腿上,“跟爷说说,你昨儿都琢磨出什么来了?” “以不变应万变。”她缓缓道。 这回陆长风倒有些惊奇了,上上下下打量她几眼,赞赏道:“爷的小月儿聪慧过人,既然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真的有把握吗?” 她紧紧抓了他胳膊,抬眸看他,有些话却不能说出口,怕隔墙有耳。 “爷倒觉得,你该担心担心旁的事。”陆长风把下颌搁在她纤细单薄的肩上,“说说,昨儿是不是伤心了?嗯?” “张寄?”蒋佳月一笑,正色道,“难道我就是那样气量狭小的女子不成?他说什么,不过满嘴胡吣罢了,我……”她定了定,神色坚定,到底是有些不习惯说这些,“我既跟你回了陆家,自然不会再去在意那些事,便是你、你日后负我伤我,我……” 话未说完,已被陆长风抵了回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六章 心有所属 张寄被人告发德行有亏,最后被夺孝廉衔,免了官职,终身不得科考、为官的事,是朱三邀功一般来回禀的。 “四爷当时就怒了,着小的和王二一道,定要为您出了这口恶气才好。” 朱三撸着袖子,说的吐沫横飞,半路却被小群嗤笑一声,“得了,就你那德行,能想出什么鬼点子来,多半是王二的主意吧!” “小群妹妹果然……”朱三眼一转,猜了八九分,“刚刚来时小的哥哥还嘱咐了,若是见着小群妹妹,那日可曾吓着没有?” “呸!谁要他问!”小群跺着脚走了。 蒋佳月瞧她粉面模样,形容都乱了,心下了然,不由就对朱三有了好脸,“嗯,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小的应当应分!”朱三手舞足蹈地出去了,至于他事后如何在陆长风跟前邀功讨赏,得了怎样的好处,则又经了小群的嘴传回来。 “可恶!分明不是他的功劳也死乞白赖的霸着,真真可恶!” 小群揪了一片花瓣,兀自对蒋佳月埋怨,却见她嘴角带笑,满脸忍俊不禁地看着自己,“你笑什么?” “没什么。”蒋佳月肃言。 “分明笑了!”像是意识到什么,她脸就红了,此地无银三百两道,“我就是看不过朱三不好好办事,光想着歪门邪道的模样罢了!”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蒋佳月一本正经地点头,“朱三确实不如王二能干,回头我好好和你四哥说说,别叫他赏错了人。” “哎不行!”小群连忙阻止,“他俩向来交好,若为了这件事生了嫌隙,那我成什么人了?挑拨离间的小人?不行不行!” 蒋佳月看她,果然转眼又听得,“亏那个傻子对朱三那么好,处处提点照顾他,结果呢?” “小群。”蒋佳月忽然出声,“朱三还未娶妻。” 她先是应了,继而一愣,“那又如何?” “没什么,只是昨儿听你四哥说,他不知从何处打听的,京城门外的难民里,有人原先是江陵人士,流落至黄河一带,便没日没夜地到处询问……” 小群神色暗淡下去,低落起来。 蒋佳月知她这些年的心结,不忍给了她期冀却又落的一场空,便不再说了。 “月儿。”小群咬咬唇,“朝廷下令在城墙根处搭建粥棚,施粥赈济灾民,我知道你不想瞧那些人指指点点的模样,宁可捐了银钱也不露面搏善名,可是这几日过去了,除了难民和办事的人,不会再有人去了,你能不能……” 她知道自己不该提,如今京城暗潮涌动,谁都瞧出来不对劲,大家全都憋着一股劲在等,四哥特意说了无事谁都不得出府…… 何况,月儿近日更是心神不宁。 “好啊,刚好我也想去看看,自己那几十两银子捐出去了,能不能听出个响来。” 蒋佳月却一口应了,看着她笑的诚恳怜惜,“说不定咱们还能学当初,扮了小厮模样大大方方去分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七章 事出突然 事情来的突然。 蒋佳月陪着小群换了一身男装,挤在人群里到处东张西望的时候,突然就有人喊了一声:“呸!粥里都是草根沙子,哪里是给人吃的!” 猛然一下就窜出了好些人,对着粥棚一顿乱打乱掀。 人群全都哄上去争抢,拥挤、踩踏、哭喊,那些官兵见有人闹事,“铿锵”就拔了剑,对着人群。 “杀人啦!那些贪官贪污了赈灾的银两,还要杀人灭口!” 不知从什么角落里,又蹦出来许多大汉,手里拿了刀枪就扑上去,与官兵缠斗在一起。 朝堂派出官兵来,不过是吓唬那些难民,不叫人乱了秩序,身上都是些花拳绣腿的功夫,谁也没真正见过血,这一下全都懵了,直到第一个人冲上来,“噗嗤”一刀割了其中一个咽喉,方才醒悟过来,吓的全身发抖,举着刀,一边格挡一边往后退去。 但还是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了。 过来领粥的难民们拥挤成一团,你推搡着我我踩踏着你,往后跑去。蒋佳月和小群夹杂在潮水一般混乱的人群之中,被推挤着往前踉跄。 忽地又从众人逃跑的方向闯出来许多身穿兵服之人,个个刀光锃亮面目不善。 为首之人扫视了一圈,喝道:“有人趁机谋逆,一个都别放过!” 话音刚落,那些人早已准备好一般,提刀就朝人群冲过来,手起刀落,毫不犹豫。 蒋佳月睁大了眼,看着一个个穿着破烂、面黄肌瘦的人在自己眼前倒下去,不仅是害怕,更多的还有愤怒。 她知道,便是今日了。 却没想到,为了制造机会,或者说,为了师出有名,他们会对这些已经无家可归妻离子散手无寸铁的人下手! 果然,终于有人不再一味逃跑,而是站在一个土堆之上,凄厉地喊道:“新皇不仁,朝廷无道!” 数千人的难民,这凄厉的声音撞在他们压抑了几个月的不安和惶恐之上,最终化为愤怒的烈焰,席卷燃烧每一寸血肉。 他们拿起地上的石头,手中的破碗,或者仅仅只依靠干枯嶙峋的双手,挡住往自己的孩子身上落下的寒光,再奋起反扑,用血肉之躯将那些人抵在原处寸步难行。 血腥味铺天盖地。 混乱中,一直跟着蒋佳月和小群的朱三不知被挤到了何处。 她拉了小群的手,转身就往反方向跑去。 小群早已吓的手脚冰凉,却还记得抓紧了她,俩人蹲下身子,在早已激愤的难民群中一路往后而去。 这些人不过是趁机挑起动乱,引来五城兵马司的兵力,为旁人赢得时机。 她不能躲在这里! 陆家到底是忠君一派,既然二皇子已登大宝,不用陆长风多说,她也明白陆家此行回京的用意。 拥君。 “月儿,你要去哪里?”小群问。 粥棚是设在城墙根下的,纷争一起,城门兵首先就关了城门,无人能够出入,那些退回去的官兵,也已经被人格杀,横七竖八躺倒在城门之外。 蒋佳月从尸首上跨过去,声音静的吓人,“去找一个人。” 她刚来就看到了那个人,帷巾遮面,站在两个小丫鬟的中间,远远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难民低声吩咐着什么。 曾经的太子侧妃,惠宗帝还未册封的皇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八章 螳螂捕蝉 陆长风正面完圣退出来,与静王并肩走着。 余光看到一向气定神闲的静王步伐有些急促,方才在大殿上,更是心神不宁,一次甚至答错了新皇的问话。 他目光有些凝重。 正想着,忽然有人急匆匆迎面而来,是御林军都指挥使,满面焦急,甚至没来得及行礼,却看了静王一眼。 静王驻足,目送那人进入了大殿之中。 陆长风皱眉,还未开口,便听得静王道:“陆大人,这就要回府了吗?” “是。” “那便就此别过了。” 二人各自分道扬镳,刚出了皇城,吴守便凑过来,“四爷,出事了。城门处难民闹事,如今五城兵马司的人都过去了,死了不少人,那些难民如今都被挡在城外,只怕……” 黄河一带难民数以万计,不仅仅是京城,各府城都有不少,惠宗帝继位后为显仁德,曾下令开放各地府库赈济灾民,不得拖延,若是这件事传扬出去,被有心人挑拨,尤其是那些拥山为匪的难民,更加难以控制。 这件事,动摇最大的莫过于新皇威严,新朝根基。 他转过身,深深看了一眼已经远去的静王,内心不知如何掠过一丝不安,皱着眉头,确定一般问道:“都安排好了?” “是。”吴守回道,“章大人已经从淮南一域调拨大量粮食,沿水路向黄河一带进发。” 说着悄悄看了一眼陆长风。 章大人是陆家姻亲,曾因被人构陷贪墨暂时革去淮南漕运提督一职,但在无权之位,仍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掌控粮道,可见当初他出任漕运提督一职,甚至此后革职,都早已在陆家掌握之中。 他显然还要再说什么,陆长风止住了他。 利用难民暴动制造不利于新皇的谣言,这些都在预料之中,比不上匪徒作乱和北疆事宜会造成的震荡,五城兵马司也早有防备,除了会有流血伤亡,理应不该出现任何问题,那为何御林军都指挥使还会出现在此? 他转身折回殿中。 ———————— “月儿,你受伤了!”小群抓着蒋佳月的手,震惊地看着她往下流血的手臂。 方才,城墙之上有人投掷长矛,月儿一把推开了她,自己却被擦到了胳膊,瞬间穿透衣裳,伤及骨肉。 “我没事!”孰料她却毫不在意,甚至步子走的更为坚决,拉着小群朝着不远处的城隍庙跑去。 这都是有预谋的! 蒋佳月咬咬牙,不让自己痛呼出来。 她虽然不知道为何那人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后妃是绝对不可能出宫的,但自城墙而下的长矛,却叫她瞬间毛骨悚然。 为何有人要趁机谋害一位妃子? 左先生和陆长风的对话攸忽滑过,她分明听左先生说过,五皇子受伤之后,舒贵妃唯一的嫡亲、镇北侯爷自动请缨,已经在北疆与那勒对峙上了。 舒贵妃一门忠烈,当初先帝怜惜他们兄妹幼年失牯,特意加封爵位,后赐婚当时的二皇子为侧妃,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感情至深…… 如今那勒步步紧逼,自从五皇子受伤,军心更是不稳,北疆十分危急,本来惠宗帝并不准备让镇北侯亲往,只怕舒贵妃会挂心,影响腹中皇嗣。 那反其道而行之,如果唯一的妹妹出了事呢?或者说,被人拿捏在手中,威胁镇北侯呢? 北疆又当如何? 那暗中躲在城墙上的人,许是看出了她们二人为女子乔装,误认成了舒贵妃才会动手。 “月儿,前面有人!” 蒋佳月贴着城墙根越跑越快,衣裳和着血肉黏在受伤的肌肤上,灰尘汗水吸附在上面生疼,唯有抓着小群的手,她才能稳住步子。 前面果然有人,是三四个彪形大汉,已经离了城墙,往城隍庙摸去。 不,看来城墙上那人不是误认,而是要阻止她过去。 这般想着,她左右看了看,抄起脚下的石块,正色看着小群,“小群,我们要去救一个人,你怕不怕?” “好。” 小群也学她的模样,手里抓着块石头,连问要救谁都不曾,便跟着她继续跑过去。 城隍庙门口原还有不少已经走不动路的老弱病残靠着,那边儿一乱,连摸带爬的都散了,有那来不及跑的,也被先前几个大汉一脚踹晕了过去。 里头静悄悄的。 俩人放轻了呼吸,脚下慢慢摸进去。 城隍庙早已成了乞者、难民遮风躲雨的场所,菩萨塑像上斑斑驳驳的掉了颜色,露出里头灰白色的模样来。 蛛网虽多,灰尘却早已被磨干净,地上横七竖八地放着许多稻草和秸秆,大多已经脏乱了。 “吱……” 蒋佳月四下去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忽地窜出来一只瘦不拉几的老鼠,立在二人面前,大摇大摆地爬过去。 “嘭!”小群刚松了一口气,只见一座菩萨像后面扑出来个人影,吓地她抬手就要扔石头过去。 蒋佳月一把捉住她的手。 原来却是个瘦弱的孩子,手里死死按着老鼠,眉开眼笑。 “奶,咱们晚上有肉吃了!”他压低声音朝佛像后头说道。 有个老人探出头来,一头白毛稀疏干枯,伸出一只嶙峋的手,一把攥住男孩儿,有气无力道:“快进来,别说话孩子。” 男孩又躲了回去,末了伸出食指,悄悄指着大殿后面的左偏殿,便缩回去再也瞧不见了。 待蒋佳月悄悄追过去,正听到偏殿里头传来女子的挣扎呼救声。 她心中一紧,不由握紧了石块,割的掌心生疼尤不放。 “娘的,这娘儿们细皮嫩肉的,跑起来倒快,险些叫她钻了空子。”其中一个大汉骂骂咧咧,吐了口唾沫,“这会儿外头正乱着,五城兵马司一直盯着这块,估计已经到了,索性把人打晕了,等天黑了再走。” 一阵叮当乱响,估摸是三人踢踏出一块地方在休息。 小群给蒋佳月使眼色:这下怎么办? 蒋佳月听的里头几人这般说,正打算折回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求救,殿门却猛然一下由内被人推开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五九章 一种相思 得了消息的陆长风,脸色一瞬就变了,险些就在新皇面前失了仪态。 惠宗帝还是头一次见他这般,心下虽也担心舒贵妃,却还制的住,到底是没笑话他,放了人回府。 陆长风脚下步子一刻也没停,风一般赶回了国公府,见着脸色苍白羸弱的人儿毫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时,胸口一滞,竟有些不敢迈步子了。 若不是惠宗帝的圣旨紧跟而至,他竟不知自己会怕成这般模样,连近前都是不敢的了。 他忽地想起头一次遇着蒋佳月时,分明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脾气倒倔,如何也不肯吃他给的果子,当时便气地他心口疼,想着如何也要她吃了才罢休。 便是大了,性子也还未改,横冲直撞地得罪人,每每噎的他恨不能把人提过来打一顿,偏生又无可奈何。 细想来,却不知自己为何会对这样一个小丫头起了心思,也难怪总被顾滕取笑。 他接了圣旨,对于小丫头用命换来的尊荣并不如何高兴,一步步慢慢靠过去,看着那往常说句话气死人不说话又梗着你的唇失去了血色,苍白地几近透明一般。 走的近了,便能瞧见她呼吸很轻很弱,薄薄起伏的胸脯单怜纤细。 不堪一握的手臂垂在被子外头,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了,食指微微动了一下,陆长风立时就奔过去,将她小手握在掌中,慢慢包裹着,却不敢用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他看着那张宜嗔宜喜的脸儿,分明是极好看的,却不爱抹了脂粉装扮,也常肃着一张脸儿,没个好声气,便是笑,也极难得的。 到底是什么时候,一个错身不见了就总念着挂着,心不能已? 陆长风百思不得其解,想自个儿从小到大都是极霸道的,向来没什么得不到手的东西,如何就一头栽在这么个丫头片子的手中,从不曾想过脱身,待她一心要远离了去时,才惊觉自己竟那般不舍,甚至一度想着:若是她实在不愿,那自个儿便放了手,由着她去倒也罢了。 至于他如何,倒不那么重要了。 “四哥……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拉着月儿出去……她、她也不会……”小群进了屋子,抽抽噎噎地抹眼泪,伏在蒋佳月床头哭。 哭地人心烦。 陆长风便是脾气大,但却从未对小群发过火的,这会儿却有些不耐,深深皱着眉头,不发一言。 王二跟着进来了,瞧的心急,不时探头探脑地张望,见状悄悄给小群打了个眼色,意思是有什么话过后再说,现在还是别在这里碍爷的眼。 “眼不好就趁早滚去找左先生看看!”陆长风早听蒋佳月说了俩人间的小心思,此时看来更是不得滋味,骂了王二一句,心里舒坦些,想着蒋佳月向来与小群最好,若是自己在她面前骂了小群,醒了还不知如何要和自己置气。 他摇摇头,火气已去了一半,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小群先是替王二担忧了片刻,见并没什么,这才道:“是、是我觉得府里闷,想出去转转,才拉了月儿陪着。” 她不敢说是想去打听亲人的消息,一来怕又给陆长风添一桩烦心事,二来亲眼看着那些人在自己面前没了,心里头刚冒出来的一点希望也彻底凉下去,干脆以后再也不提就是。 原来她与蒋佳月正在偏殿外面商量,里头的人早已察觉有人跟在后面,故意叫她们放松了警惕,趁着不备闯出来,正碰了对面儿。 那三个大汉一看相貌就识破了,不过是两个瘦弱的女子,心底没当一回事,为防节外生枝倒也不介意多沾点血,便要把人捉到屋里去解决。 不妨蒋佳月猛然把手里的石块砸下去,大汉顿时倒在地上,头上被砸出了个血洞来,哀嚎不止。 里面的人听了动静,奔出来就抓了蒋佳月头发一顿拳打脚踢,小群在一旁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对着那人后脑勺又是一下。 但到底人小力微,蒋佳月又受了伤,这两下已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第三人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末了却是那躲在佛像后面的孩子冲出来,两手举着佛像跟前的童子像,朝那人当头劈下去,看都不看一眼,转身又冲进偏殿,再次举着神兽出来,给先前那两人又一人来了一回。 小群看的呆了,却还没傻,先扶了蒋佳月起来,进去见舒贵妃和两个宫婢只是昏过去了,这才连滚带爬出了城隍庙,朝五城兵马司的人求救。 城墙上的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外头的骚乱哭喊还未完全平息下来,朝廷的兵马好歹算占了上风,最后是朱三远远看到她,这才带了人过来。 陆长风摆摆手,“你也受了惊吓,找左先生看过没有?” “看了,没事。”小群点点头,眼看他不错眼只盯着蒋佳月看,满面愧疚地出去了。 “真没事?”方一出门,王二就跟上来,“你别扛着了,左先生一进府就忙着里头那位儿,如何顾的上你?我这就去找他过来。” 说着就要走,小群却拉了他衣摆,站在那里不肯动,“月儿真的没事吗?” “不好说。”王二便有些气她不顾自己身子,故意吓唬道,“左先生说失血过多,脑子又受了震荡,也许今儿就醒过来了,也许……他明日还要再看过情况才知道。所以你也要去看看才……” “哇——” 他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小群蹲在地上就大哭起来,眼泪簌簌地往下落,“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月儿,都怪我,呜呜……” 一时哭的王二手足无措,慌了心神,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你别哭啊,别哭。” 他上前一步,手落在小群肩头轻轻拍了两下,见她还是一味地落泪,神使鬼差地,弯腰就将人搂在了怀里,哄着,“是我不好,我不该吓唬你,左先生说没什么大碍,你别怕,真的不要紧。” “真的?”小群抬了朦胧的泪眼,像是抓着最后一缕希望,殷殷地瞧着他。 王二心都化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零章 两处闲愁 再醒过来,蒋佳月只觉得一阵阵发虚,身上全没了气力。 她隐约瞧着屋子里有人出去了又进来,却没出声,只静静看着外头落进来的一缕余晖,照着几粒细小的尘埃慢慢起落着,心头掠过一丝暖意。 她这几日虽睡着,却是昏沉一阵清醒一阵,外头的消息都听得到。 陆长风每每回了府,总要在她床头说些话再去忙,夜里也不肯独自歇了,只躺在她身旁,就怕夜里她醒来没人伺候,任凭旁人说什么,也不去理会。 这下人人都晓得陆长风的心意了。 若此前是怕他发怒,这才给了蒋佳月两分体面,如今是正儿八经打心里高看她了。 无他,蒋佳月和小群救了舒贵妃,惠宗帝亲自拟的旨,夸她勇气可嘉,至纯至真,实为嘉敏善德之女子。 因蒋佳月已是陆长风的妾室了,惠宗帝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嘉奖,最后还是听了舒贵妃的建议,赐了蒋家一门忠勇子爵府,虽未有实权,这荣耀可是实打实的。 蒋大郎既封了爵,蒋佳月再做妾便有些说不过去,只是陆家门楣高了些,若提做正室又不妥,楼氏为此不知和陆老夫人商谈了几次。 若陆长风不放心上也就罢了,抬个如夫人也算得体,毕竟是皇上亲封的子爵府之女,外人就算诟病陆家规矩体统,那也是大不敬,着实对陆长风日后娶妻妨碍并不如何大。 这是天恩,圣宠。 难就难在陆长风自个儿的意思上了。 楼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又是放在身边长大的,如何不知晓他的心思?以往便护着宠着,连个名分都没坐实,就不准叫人欺辱了去,经了田家的事情后,更是捧在心尖尖上的疼。 楼氏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如果陆长风和当初璇娘一样,明着抬举她倒不算什么,可陆长风偏偏巴巴儿地往人家家里跑,转过头又把人放了回去,再巴巴儿地接回来,这一来二去,若是没用情至深,断不至如此做派。 因此楼氏才犯了难。 这日她刚料理了家务,向陆老夫人请过安,心中想着事,便不觉中到了璟萃院。 但见里头静悄悄的没有人声儿,不止念波这样的大丫头,荷香等管洒扫的也不在,她正要问,初蓝轻声说:“这是四爷吩咐的,不叫人搅扰了。”她也拿不准该怎么称呼蒋佳月,只得这般带过去。 楼氏听罢,半笑了一声,无奈朝棠锦轩去了。 她鲜少管棠锦轩的事,没成想陆长风为着那丫头,连自己给的念波都不愿用了。 及至进了屋子,见玉莲和碧露正捧了支半开的荷花插瓶,便朝初蓝道:“这个时节竟还有荷花吗?” “夫人来了。”玉莲闻声,忙扭转了身子行李,回道,“这荷花是四爷方才叫人送回来了,奴婢也不知是哪里得来。” 这俩个是极温厚老实的性子,倒也得用,但楼氏瞧了心里总归有些不舒服。 旁人奸滑或是备懒也就罢了,念波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也这样防着,难不成还怕她吃了那丫头不成? 初蓝眼明心亮,知晓楼氏来全是一片关切,又是全心听儿子丈夫的,并不是心胸狭窄的妇人。 楼氏最常说的,便是他们这样的家事,实在不用锦上添花烈火烹油,陆长风又素有心计能干的,她并不如何操心,因此向来对蒋佳月倒也宽厚,不曾偏见过。 但这会儿脸色却有些不好了。 初蓝心思一转,已猜测了七八分出来,便笑道:“说来但是奴婢疏忽了,四爷知道夫人最爱茉莉,昨儿还着人送了两盆来,开的正清秀,是奴婢一时忘了。” 楼氏听了果然高兴,嘴上却道:“还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糊弄人的。” 只她又不是小姑娘家,万万不会因这点小事就叫儿子和自己离了心,倒有些自嘲。 转过屏风,便是隔断开的里间,蒋佳月便躺在黑漆雕牙螺纹的高床上,眼见是还未醒。 初蓝带着玉莲二人退了出去。 楼氏细细看着蒋佳月。 她这个年纪身份,不知见过多少人家的姑娘,或娇俏,或妩媚,或活泼,或娴静,不仅相貌出众者繁多,知书达礼且又女工琴棋精通的也不少,多少都在她眼里过了一遍,有几个是十分般配陆长风的。 只是前有璇娘一事,后面谭家也叫人烦心,楼氏常想着,许是十几年前那个癞头赤足的和尚说的没错,是陆长风命里带的,大才大智,却姻缘不顺。 当年是在江陵庄子里遇着的,楼氏也还是个爱子的母亲,听了这些话自然不高兴,以为是什么想要趁机讹两个银钱的野和尚罢了,孰料下人给钱他却不要,疯疯癫癫说什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姻缘从来天定,红线还须慢结”云云。 便摇头晃脑地走了。 后来果真波折太多,又因为陆长风性子强,主意大,因而她虽着急陆长风的亲事,却从不强按了他。 楼氏原想着,正是多事之年,晚些定也好,国公爷也是这个意思,不让她操心这些。 这一拖,就到了今日。 眼前这丫头,长相确是俊秀清丽的,比她母亲还要胜上一畴,且心性好,和她母亲一般的坚毅,楼氏把人留下本就有些私心在。 “哎——”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当初她一时意动,如何也料不到今日的局面。 舒贵妃是什么人呢? 惠宗帝未册皇后,不过是顾忌贵妃嫡亲的哥哥在外出征,一来朝野未免争议外戚势大,二来贵妃无子,以往虽是皇子妃、太子妃,到底还差些。 但她这几日听的风声,十有八九贵妃肚子里是有了皇嗣了。 后宫妃子为何私自出宫,楼氏不知道,但这丫头这时候救了贵妃,等于保住了皇嗣,惠宗帝嘉赏蒋家,未曾提及蒋佳月,不过是顾忌他们陆家的意思。 若贸然抬了正室,难免怕陆家不愿,旁人也说贵妃的闲话,与皇家不利。 只是…… 楼氏苦笑一声,自个儿那个傻儿子,正憋着一股劲,想用功绩求一个恩典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大剧场之七夕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过了末伏,天气便凉下来。不时落些小雨,满处都是温润的凉快了。 这日是初六,陆长风早早儿回了府,许是外头事情办的顺遂,面色是十分舒缓的高兴儿。 小群从棠锦轩出来,正碰上王二,就问道:“四哥今天怎地回来这般早?” 王二把一双眼瞅着她,凉凉道:“你总管爷的事做甚?四夫人还未操心呢!” 语气好似有些不大高兴。 俩人间相处,因了小群性子娇俏,向来都是王二哄着她让着她的,今儿却不知搭错了什么弦,这般同她说话。 小群瞪了眼,“我连问问也不能了?哼!” 王二跟着陆长风后头,虽比朱三机灵的多,也得陆长风重用,但到底是随从,哪日外头有事,陆长风便要把火气发在他们身上的,她多问一些,也好在月儿跟前说几句请,少叫他吃些挂落不是? 想着便生了气,转身就要走。 王二却扯着她,腆着脸问:“这一年多,爷拘着你和那位儿学针线,应是十分得心应手了吧?我可听爷说了,四夫人夸你呢,不说大件的屏风衣裳,小小一个香囊荷包还是拿得出手的。” 这话正戳在小群痛脚上,她平日最怕坐在那里一针一线的捣鼓,蒋佳月那么说,也不过是看她卖萌讨巧实在可怜,在陆长风跟前说情罢了,这会儿更气了,眼瞪的铜铃一般大,“连你也要来取笑我!” 跺着脚,小跑着就没影儿了。 “哎——”王二默默后脑勺,只觉得那一眼瞪的他后脊背直发凉,但心里也免不了委屈。 他跟着陆长风时间最长,年纪最大,眼看远水早早娶了含烟回去暖被窝,吴守也与念波定了,就连那不过在爷跟前待过几个月的李议都成了亲,只他还一直吊着,家里老子娘不敢在主子面前提,却只差把他耳朵给念叨破了。 王二却想着,小群年纪还小,再等一等才好的。 心里这样想,平日也都对付过去了,只这两日远水那厮成日在他跟前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乐呵呵没个收敛。 问他,只说含烟这几日一直闷屋里不出来,原是悄悄为他做了一身新衣裳,要他在七夕这日穿的,针线那个平整,花样那个精巧,说起来还没完没了了。 还成日拉着他们商量,要送个什么东西给含烟才好。 虽说当初含烟和远水的亲事不大光彩,到底一个被窝里相处了两年,正是情浓蜜意的时候,整日你给我送个点心,我给你买个首饰的,瞧的一群人直腻歪。 王二当面虽不屑一顾,到底上了心。 暗想着,小群对他到底是和旁人不同的,常常送了吃食来,虽是她吃不掉的,但也是有意不是?这段时间俩人间气氛正好,没事还能互相说几句体己话,料想乞巧节这样的日子,牛郎织女夜相会,自个儿倒不如主动些,将心意挑明了。 但小群是个不开窍的,还得提点两句,否则光自己一个人儿巴巴地又有什么用呢? 思来想去,便想要她一个针线活做个念想。 孰料却惹了心上人伤心?一时又是委屈又是无奈,面上就显出来。 待回了屋子,朱三正在里头,见着他如此,把眼一转,“哟,哥哥这是打哪儿来啊?” “滚滚滚!”王二没好声气,挥苍蝇似的摆摆手,坐下来唉声叹气。 “嘿嘿。”朱三凑上来,“哥哥莫不是吃了小群姑娘的闭门羹?哎呀呀,真是可怜,弟弟我还满心等着吃哥哥的喜酒呢——” 最后一个字拖长了调子,要多幸灾乐祸有多幸灾乐祸。 朱三最近也是混出模样了,因上次救了蒋佳月,陆长风好歹瞧他顺眼了不少,也是越发倚重起来。他也争气,改了以前的臭毛病,一心一意办事,尤其是办蒋佳月的事情,从来不含糊,更是为陆长风所喜。 不待王二再赶人,他大喇喇坐对面,摇头晃脑道:“弟弟倒是有一妙计,可惜啊,没处去使呀!” 王二不信地看他一眼,鼻孔里出了一声,一个光棍汉,连个相好的都没有,能有什么好主意? 知道他不信,朱三凑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听的王二眼前一亮。 翻过一宿,便是初七。 “不好了不好了!”天刚蒙蒙亮,朱三就光着脚跑出来,一口气出溜到小群的门前,冲里头喊着,“不好了,王二摔伤了,快要咽气啦!来——” 话音未落,门“嘭”一下被人从里头拉开,小群满面焦急地跑出来,“他怎么了?” 一行说,一行就带了哭腔,整个人往外院跑去。 朱三跟在后面,慢悠悠踱着步子,嘴里喊道:“大夫说伤了筋骨,眼看要不好了,有什么想说的赶紧去见一见吧!” 说罢捂了嘴偷笑。 小群一心去看王二的伤势,哪里还顾得上他,心急如焚恨不得肋生双翅,跑着问着,“左先生呢?可请左先生来看过了?” “瞧啦!左先生说他也没辙——”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小群已到了王二屋子前,抖着手推开了门,顿时迎面扑来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夹在在药味里。 眼泪吧唧一下就下雨一般滚下来,几乎是扑到床前,看着面色苍白的王二,“你怎么了?” 王二睁开眼,心下有些虚,气音弱的很,“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养两天就好了。” “你骗人!朱三明明说……明明说你……呜呜呜……” 王二手抚上她发顶,“他、他怎么什么、什么都跟你说。” 声音越发小下去,有些气力不济来,“既然、既然你都知道了,有些话不说,我、我心里难受,小群,你、你可知道我喜欢你?” 小群头点的拨浪鼓一般,“我知道,知道,你别说话了,我去找四哥,让他去宫里请御医给你治病……” “不、不用去了。”王二望着她梨花带雨的脸儿,“我只问你一句话,也就心满意足了,小群,你可欢喜我?” “嗯,喜欢,我喜欢你。”小群抽噎着,“你别吓我,月儿说等我满十五就要给我送嫁,你怎么能这时候丢下我,呜呜,我不管,你不准死!” “真的?” 王二险些从床上跳起来,强按着欣喜,“好,我不死,我还等着娶你回家呢,别怕,别怕。” 如此,二人依偎在一处,说了好些情意绵绵的小话儿别过不提。 外边,朱三听得浑身都气了鸡皮疙瘩,猛然就被人一脚揣在了腰上,“逗乐呢!” 回头一瞧,是陆长风,吓的魂都没了,赔着笑,“爷怎么来了?” “哼哼!”陆长风哪里还不知道这俩人干的什么勾当,沉着脸。 他正温存着呢,就被外头那一嗓子嗷的浑身不爽,偏生蒋佳月还仔细听了,推着他起床,“好像是王二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陆长风想起来就磨牙。 这会儿听朱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抬脚就又要踹。 朱三一把抱住他的腿,“爷,您息怒,息怒。”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王二太不容易了!” 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添油加醋将王二的苦闷说了一遭,“您瞧,容易吗?心心念念的人儿,平常却一句嘘寒问暖都听不着,哄着宠着,也不知到底人家喜不喜欢你,不用些小手段,王二可怎么办呢?爷,您英俊威武足智多谋,当然是得偿所愿幸福美满了,可也要为咱们想想不是?” “小手段?” 陆长风听了他一大段长篇大论,摸着下巴,心下动了动,一言不发回了棠锦轩。 蒋佳月正将他今日要穿的衣裳理出来,听着脚步头也未回,“王二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咳咳。” 陆长风往前走两步,忽地一下倒在她身上,下巴抵着她肩,虚弱地咳嗽两下,“爷头有些晕,莫不是感染了风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一章 婆媳交心 蒋佳月本又睡了过去,隐约觉得好似有人在床边,以为是陆长风,便故意动了动手指,却不睁眼。 楼氏自是注意到了,瞧着女子手指纤细白皙,指甲泛着透明的光泽,心中觉得有些可怜可爱,就伸手轻轻握住了。 蒋佳月顿时睡意全无。 这只手掌柔软中却带了温热,轻柔无比,分明是女子才有,断不会是陆长风! 却也不会是小群,她还小,连带着手也小小的肉肉的,但十分干燥,蒋佳月与她相处日久,又怎会认不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 楼氏正瞧着她脸,猛然对上一双纯澈漆黑的眸子,清凌凌映着她在里头,这一下心“咚咚”就狂跳了两下。 “这孩子!”半晌,她平复了心绪,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怎地这么个怪性子,倒和风儿一般。” 陆长风也是如此,幼时在她怀中睡着了,从来不会睡眼惺忪地醒过来,总是一下就睁了眼,常常将乳母吓一跳,偏生陆华楠非要说是什么“大将之风”云云。 要楼氏说,狗屁! 那小子分明就是故意吓唬人的,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还能不知道什么脾性? 只是这会儿却又觉得蒋佳月可爱,真是奇了怪了。 手还被楼氏握着,蒋佳月闻言有些羞赧,颇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由了她握着,道:“是我鲁莽了。”许是长久地没有开口说话,刚醒过来嗓子还有些沙哑。 楼氏看她面色还未恢复过来,和当初刚来府中时候相比,虽张开了,下颌却尖瘦了些。 想到这段时日,她陪在陆长风身边,从江陵到京城,又受了那样的苦楚,还未将养好便又奔波到了京城,如今又受了伤,实在可怜,语气更柔了些,“你刚醒,别急着说话。” 转头朝外面吩咐了一声,“去倒些温水过来。” 这才接着道:“你受苦了,还疼不疼?” 蒋佳月摇摇头,却不小心扯到了后脑上面的伤口,顿时疼地一蹙眉。 “不必忍着,大夫也说你伤的重,真真是叫人心疼。”说着话,初蓝已捧了水进来,楼氏也不假手于人,接过去,让初蓝扶了蒋佳月略微抬高身子,一点一点地喂她喝下去。 “可好些了?” 她拿帕子替蒋佳月擦了额头嘴角,“大夫说了,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还不能吃东西。初蓝,你去厨房里说一声,照着左先生的嘱咐换个药方,熬好了便端过来,另外再做些粳米粥,要熬的软软糯糯的才好,里头什么也不要放,白粥最是养胃养人,到了明日也就能吃些旁的东西了,可好?” 最后一句带了哄劝的意味的。 蒋佳月心中一酸,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万想不到楼氏会如此温柔对她,和娘亲一般,顿时心中满涨涨都是温情。 她点点头,像个大病初愈在亲人怀中撒娇的孩子,轻声“嗯”了一声,“谢谢夫人。” 楼氏一哂,“你叫我什么?” 蒋佳月张张嘴,迷茫地看着她。 “傻孩子。”楼氏放下水,轻轻摩挲她的手,“我问你,你可知道风儿的打算?” “知道。”蒋佳月怔了怔,却不想瞒她,低头道。 这回却是楼氏愣住了,片刻反应过来,瞧着女子一头青丝披散下来,遮住了半边侧颜,垂落在白皙的手腕处,纤细地叫人心惊,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以命相搏?” “是我猜的,他……四爷并未曾明说过。” 陆长风虽说话要娶她为正妻,但从来没有告诉她什么时候怎么娶,蒋佳月如何不知晓自家的身份? 她也是姑娘家,自然憧憬过十里红妆风光大嫁,从此和如意郎君举案齐眉相守一生的情形。 若说她清高,那确是有一些的,但还未到自不量力的地步,当初决意跟着陆长风回来,她便早已做好了打算,根本没有奢望过,因此也就没有问过。 便是陆长风那日的话,她听了心中当然甜蜜,偶然想起也欢喜,但真的就此生了心思吗? 没有。 只是每每想起来,蒋佳月便猜测,以陆长风的性子,没有把握的事情十有八九是不会说出来的,他既与自己说了,那便一定会努力去做。 怎么做? 直接扶正是万万不会的,眼看着陆长风越发顺遂得力,退一万步说,即便陆华楠夫妇和陆老夫人都同意,陆家氏族乃至大臻朝的文武百官也绝不会让一个农家女出生的妾室被扶正的。 便是成了,她蒋佳月也绝不会被世俗礼教所承认。 那就只有赐婚一途了。 陆长风几次三番安抚她不用担心,何尝不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要用功绩,为她求一个正室的身份,一个明明白白、堂堂正正,绝不容忍欺辱闲话的正室身份! 君心如此,她又怎会不知? 只是这份感动和柔情,他既不愿说出口,蒋佳月也就不问,不管最后结局如何,她都知晓他的情意便足够了。 今日楼氏忽然问起,许是觉得她便和娘亲一般,蒋佳月自不想说谎,也就照直说了。 “我救人,不是为这一桩,只是遇上了,总不能袖手旁观罢了。”这却也是实话,她救舒贵妃,真不是为了这几日小群常在她耳边念叨的什么“子爵府”。 “你是心善的,我知道。”田家的事出了,蒋佳月甚至从未说过一句话,陆长风虽气,碍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好再府里发作,其中未曾没有她忍辱负重息事宁人的原因,楼氏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这事,却不是心疼便能说清楚的事情,也只能囫囵地圆过去。 蒋佳月听出了她有话想说,想了一番,便也懂了,抬起头来看着她,淡淡道:“夫人不必担心,佳月自知身份鄙薄,即便父亲做了忠勇子爵,到底是根基浮浅,从不曾妄想过什么。只是……” 她目光坚定,神情里透出一抹柔色,瞧着屋内已经暗淡不少的夕阳,慢慢缓缓地道,“只是他若想做什么,我也绝不会阻拦,这一点,还请夫人了解我的私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二章 军令如山 “都说什么了?” 陆长风听得家下人来报,说是蒋佳月醒了,起身撂了正看的书信,就出了专给惠宗帝办差的偏殿。 前脚进了屋,路上着人去请的左先生也已经到了,待把过脉,摸着胡子道:“气血皆通,郁气尽散,只要再好生调养一段时日便无碍了。” 陆长风把人送出去,又听了玉莲回禀,这才进了棠锦轩,舒展着眉头看她,神清气爽地模样。 蒋佳月故意撇过头去,不想瞧他一副傻样,淡淡道:“你不是都知道了,还来问我作甚。” “嘿嘿。”他笑两声,盯着她左瞧右瞧,“不错啊小月儿,仗着有爷给你撑腰,说话都硬气起来了。” 他满面都是毫不掩饰的高兴儿,蒋佳月也不去拆穿他,随口应付两句,吴守却匆匆过来,站在平凡外头禀道:“爷,出事了。” 陆长风眉头一皱,安抚她两句,“爷去看看,晚上回来陪你。”便走了。 这一去,竟是三四天都不曾回府。 外头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据说是京城的难民有人逃出去,气愤朝廷无道,索性揭竿而起,几百人的老弱病残竟一举攻下了知府衙门,劫了库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黄河流域的难民群起呼应,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成了气候,将近万人的难民一路势如破竹,接连拿下三城。 这可真真是内忧外患了。 那勒如今正在北疆一带烧杀抢掠,朝廷派出了大批人马粮草支援,如今国力空虚,各府驻军竟如此不堪一击,吃着军粮,竟然连一群乌合之众都拿不下来! 惠宗帝还是皇子时,便亲近文官,虽然当时的二皇子妃出身勋贵,以军功传家,但武将一派多数还是倾向当初的五皇子,因此他继位后,虽满朝武将良多,能信得过的却不多,尤其是在北安王吃了败仗后,更是无人可用。 无奈,舒贵妃之兄请缨作战,这才准了。 如今北疆正是胶着状态,又该派何人安内? 静王上折请战,但他素来以文见长,惠宗帝自然不允,几位大臣在军机处吵的面红耳赤也没定下来人选,但军情却一道急过一道,刻不容缓。 “皇上。” 陆长风静静看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军报,对着與图沉吟良久,“臣愿领兵平乱。” 他声音沉着,面容整肃,惠宗帝被大臣吵昏的脑袋清明过来,递给他一个眼色。 你行吗? 这是军机大事,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失误,陆长风是他将要委以重任的肱股之臣,若在此处失手,不仅仅于国事不利,对新朝亦是巨大的损失。 几位大臣齐齐看他,连静王也未曾想到他竟会自请平叛。 陆家诗礼传家,到了陆华楠手上才改了勋贵门庭,眼下陆长风更是陆家继续荣耀的顶梁柱,但是…… 他可从没有真正上过战场,打过战见过血的。 陆长风并不看众人,沉声道:“臣愿立下军令状,叛乱一日未平,一日不还,若有失利,臣听凭军法处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三章 班师回朝 度日如年。 自那日陆长风走后,一连三四天都不曾回府,蒋佳月只觉得心绪难宁,不时就要让人去二门处看看。 等来等去,只等到陆长风匆匆一面,告诉她自己要去黄河一带平乱,等他回来就会娶她为妻。 蒋佳月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妻不妻,顿时入坠冰中,浑身发冷。 他分明知道这是鸿门宴断头台,还要去争吗? 她可以不要什么劳什子正室之位,只求他平平安安。 但蒋佳月知道,他不能不要陆家的荣耀,新皇的圣宠。 所以,陆华楠没有阻止他,楼氏没有怪她。 她唯一能做的,是默默替他收拾行装,不要落下一样,是咬着牙点灯熬油,给陆长风多做几双鞋,多缝几件衣裳送过去。 一晃已是月余。 寒意在清冷的秋末里散开,早晚已有些冻人,蒋佳月晨起时,能看到窗台上蒙了一层水汽。 快要入冬了。 军情每日一报,平头百姓却没有资格知道,只大概听说,关中连下大雨,刚以为终于熬过了大旱,以后便是风调雨顺的年景,但一日高涨过一日的水位,却将所有生的希望浇灭。 越来越多的难民。 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叛军。 陆华楠眉头越皱越深,楼氏也时常抹泪。 朝廷兵力不足,陆长风领的兵,多数是当地已经溃败的驻军,把人集合起来,再招些壮丁,只有一小部分是真正的战士。 灾情不解,军队举步维艰。 大雨不停,粮草连连告急。 似乎是注定的败局。 连惠宗帝都连颁圣旨,责令大军回朝,待明春整顿一新再去平叛,陆长风却抗旨不尊。 他不是怕军令处罚,也不惧血洒战场。 蒋佳月知道。 陆长风出征,一半是为了她,一半是为了黄河一带十万百姓。 但陆长风不回来,只有一个指甲盖那么多是为了她,剩下的全部身心,都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事态发展到如今,谁都知道,不仅仅是那些难民在起义,还有山贼土匪,甚至包藏祸心的人在其中摇旗呐喊。 惠宗帝指望一场胜仗稳固帝位和民心,所以他让陆长风回朝,将希望压在了北疆的镇北侯身上。 同样,有人妄图用失败来动摇新朝根基,顺势而为。 他们选择了陆长风。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这时候,蒋佳月反倒不慌了,她镇定下来,每日该吃吃该喝喝,还能宽慰楼氏几句。 舒贵妃不止一次召她入宫。 蒋佳月不仅是救命恩人,俩人最亲近的人都在前方杀敌,处境颇有相似之处。 她虽还只是个妾室,但舒贵妃喜欢她性子坚毅,有些话不能在惠宗帝面前吐露,也就说与蒋佳月听了。 这是舒贵妃有意抬举她。 如果镇北侯大军德胜班师回朝,舒贵妃不管生的是皇子还是皇女,后位是坐稳了。 说句砍头的话,即使镇北侯败了,只要惠宗帝还在,舒贵妃母凭子贵,照样站得住脚。 因此,蒋佳月得了她青眼,有了这份恩典,即便身份低微,也惹了不少人眼红。 只是这些于她,不过闲言碎语罢了,蒋佳月一心只盼着,那个将她捧着疼着,宠着惯着的人能早日回来。 她记不清自己做了多上双鞋,明知十有八九都到不了陆长风手上,仍不罢休。 哪怕是给他手下的人穿,能多杀一个敌人,多帮一帮他也是好的。 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朝中也是风云涌动,暗潮跌起。 不知何人散播的谣言,说北安王抗击那勒,本已经大胜在望,是当时还是太子的惠宗帝,害怕北安王打了胜仗,威胁帝位,所以密信那勒,透露朝廷大军东向,这才导致北安王受伤,大军失利。 所以那勒才能如此凶悍,不仅掳劫边疆,还总能险中求胜。 关中接连大旱、洪水,就是天子无道的证明! 更有甚者,说北安王之所以痴傻,正是因为惠宗帝授意,彻底断绝隐患。 还有人说,北安王其实没傻,是怕被新皇谋害才故意装疯卖傻的。 总之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连陆家这样的世家大族,都有人私下议论。 这可是谋逆大罪! 楼氏一心担忧陆长风,原本只想禁止下人私下议论,并未惩处,蒋佳月却一反常态,坚持严惩不贷。 最后更是查出几人,一并移交顺天府衙处置。 陆华楠得知后,很是欣慰。 近日惠宗帝以贪墨赈灾银两的名义杀了一个大臣,但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杀身之祸乃是因他不仅不制止家人胡说,更求神问佛,惹天子大怒而起。 又是半月后。 入冬后,京中流言散尽,连日的雨水也停了,朝中人人振奋。 这一日,舒贵妃又召了蒋佳月进宫,北疆更是传来消息,那勒大财,镇北侯正收整兵力,准备深入草原,一举挫败那勒,振扬大臻国威,不日就要班师回朝了! 惠宗帝接到军报大喜,头一个派人告诉了舒贵妃,蒋佳月听闻,自然欢喜。 “你也不要担心,昨夜皇上告诉我,如今大雨已停,粮草顺畅无阻,加上陆大人趁着雨水太多的时候,休养生息操练兵马,胜率大大增加,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平乱,班师回来了。” “多谢娘娘告知。”蒋佳月惊喜不已,这可是机密,若没有八成的把握,惠宗帝金口玉言,如何会胡乱说话? “娘娘,侯爷立下如此大功,想必皇上正有许多话要和娘娘说,舍身就先回去了。” 舒贵妃焉能不知蒋佳月想早些回去告诉陆华楠等人,好叫他们宽心,她自己也是刚刚经历过得,便笑着点头,“你去吧,切记不可外传,你们自家人知道即可。” 到底是不确切的消息,如今胜负未定,自然不能传扬出去。 蒋佳月自然省的轻重,待回去将事情说了,楼氏等人果然长松一口气,安安心心等消息了。 几日后,镇北侯深入草原腹地,力挫那勒后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开,众人皆是欢喜。 蒋佳月却从小群那里,听到陆长清身边明心送来的消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四章 兄弟阋墙 明心,她差不多已经忘了这个人了。 当初陆长风为了蒋佳月的事,狠狠打了陆长清一顿,陆华楠却不加劝阻,只在事后罚陆长风跪了一日祠堂。 自那以后,本就不引人注意的陆长清,几乎成了透明人,每日闷在院中,从不出门。 蒋佳月由此,才是真正对陆华楠此人刮目相看。 那件事不仅仅牵涉到她,陆华楠更生气的,是他们兄弟不和,心生嫌隙,尤其是陆长清,目光短浅不自量力,竟然为了一己之私,做出损害全族的事来。 他不是没有想过,三子自幼体弱,不能承顶家业,若是全然培养陆长风,难免他心有芥蒂。 于是有些事,陆华楠虽不准他插手,却从没有瞒过陆长清,就是希望他们兄弟能齐心合力,光宗耀祖。 到头来,陆长清还是让他失望了。 他纵容陆长风殴打兄长,其实便是放弃了这个儿子。 蒋佳月如何也想不到,这个陆长清性情倒也坚毅。 她慢慢想起来,明心,是那个文静的丫鬟,脸颊上有两个酒窝,长相很温柔。 陆长清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后,心直口快的明桥因一句话说的不合心意,被陆长清打的奄奄一息,最后是楼氏知道了,匆匆请了大夫治病,把人送到了庄子上修养。 明心却是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 因得了准信,楼氏等人安下心来,用过晚饭后,早早就歇下了睡个好觉,下人也大多都回了屋子,关上门,或者烤火或者睡觉。 蒋佳月在棠锦轩见到了明心。 还是温柔的模样,只眉眼间没了少女的娇俏,倒露出些许疲惫。 “少夫人。”她倒乖觉,俯身就拜下去,“奴婢明心有事相告,这么晚打扰少夫人,还请少夫人恕罪。” 蒋佳月一愣。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称呼她。 不知道是不是得知陆长风会平安无事的消息欢喜,她听在耳中,并不觉得尴尬或者别扭,也不想刻意去制止,只是静静看着明心,缓缓道:“我既然答应见你,说恕罪未免太过,有什么事就说吧。” 明心不敢抬头,眼角看到蒋佳月穿了一双嵌了珠子的绣面缎花鞋,稳稳当当落在那里。 刚进来时,她还看到蒋佳月身上的穿戴,不仅仅是端庄贵丽,更重要的是她的神色,不疾不徐,不燥不怒,唯有平静。 全然不是当初那个不通世故,清冷高傲的小丫鬟了。 隐隐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 明心收了来时的一分轻视,更加恭敬,“此事关系重大,少夫人……” 小群还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瞪着她呢。 “不用避讳,我自会保你性命。”蒋佳月这话说的很有底气,明心咬咬牙。 “少夫人,奴婢一直在三少爷跟前伺候,一个多月前,四少爷领兵出征,府中人人担忧不已,唯有三少爷,不仅不再饮酒,还……还和外面有了书信往来。奴婢觉得奇怪,一日趁着三少爷写完信在书房休息的时候,偷偷跟着替三少爷送信的小厮,发现来拿信的,竟然是那个叫杨青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五章 处境艰难 陆长风从小到大,还未经历过这样艰难的处境。 大军刚刚经历过一场苦战,到处都是一片狼藉,还未完全退去雨水的大地上,血流漂杵,散发着欲呕的血腥味。 大部分士兵已经整肃队形,回到城中养精蓄锐,剩下一小部分伤员,慢腾腾却有秩序地打理战场。 这是雨水停下后,大军与叛民第一次交锋。 虽然惨烈,到底是胜了。 只是他站在城墙上,注视十几里外的战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叛民溃逃后,留下来的不仅仅是尸体,还有被他们丢弃的武器。 刀枪剑戟,还有斧头,镰刀…… 他们原来不过都是手无寸铁的农民,大旱天灾,他们没有饭吃,却被那些贪官污吏心怀不轨之人逼得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拿起手中的武器,想要拼一条生路。 近两个月来,陆长风手下的士兵从一盘散沙屡屡败退,到如今的军纪严明令出行止,也是因他命人砸开了那些县衙的库房,让他们吃饱了饭,身上有了力气。 否则,便是再严格的纪律和诱人的赏赐,也无人会去争。 这些士兵,和那些叛民又有什么区别? 他们也不过是为了吃一口饱饭。 如果有粮食糊口,至少一半的叛民不会再被人蛊惑。 陆长风转过身,下了城楼,大跨步往府衙而去。 “……今饿殍遍地,生灵涂炭,臣恳请圣上下旨特赦,凡重归家园耕种土地着,无罪……” 片刻,一封密信已经写完,他封好火漆交给副将,快马加鞭送去京城。 有些事,他却不能再等京城的回信,必须即可就去做。 陆长风正准备去找知府商量组织劳力开渠筑堤,引水放河一事,如今百废待兴,一切都要从头开始,时间紧迫。 现下战事稍歇,首先要和此地的府官商量,让陶庭拟出一个章程来,再让顾腾赶去其他三个州府,会同当地知府,一起督促治下百姓恢复生产,平整耕地等等。 事情很多很杂,陆长风却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不仅要平乱,更重要的是安抚人心,让百姓都有事可做,心中有一个盼头,自然不会冒着杀头的大罪去做土匪、乱军。 “爷,家里来信了。” 刚要出门,吴守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怀里抱着包袱。 这段时日,他们跟着陆长风风餐露宿,从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吃过一顿安心饭,都瘦的脱了相。 吴守摸一把脸,已是初冬,他却出了一额头的汗,十有八九是从驿站一路跑过来的。 如今马匹都充做战马,陆长风亲自下的令,除军情圣旨外,一律不得占用。 陆长风瞥到包袱上的绣纹,是蒋佳月常爱给他绣的修竹,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原本稍有些急躁的心绪也沉着不少。 吴守洗了手,擦汗将包袱皮打开,露出里面两双鞋袜,一副护膝和贴身的皮甲来。 里头还装了一封信。 陆长风收回目光,朝外头走去,“收好了,回来再看。” 便是再艰难,总还有人记挂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六章 深夜幽会 深冬的时节,黄河一带的战事终是平息。 惠宗帝大喜,着大军暂驻,协助当地官府整顿生产事宜,陆长风等几位将领先行回京。 从圣旨颁下的那日起,蒋佳月便一日日掰了指头数。 一日,三日,五日,十日。 比当初每日焦心担忧地望着朝中军情还要难熬。 半个月过去了,她想,再有三日陆长风就该回来了,便是舒贵妃召她进宫,蒋佳月也推说不便。 她哪儿也不去,就在棠锦轩等着他回来。 每日早早歇下,次日晨曦未亮便起身梳洗,最多陪着楼氏等人说些话,也总不过一个时辰就要回来。 她生怕陆长风提前回来了,自己却不在。 这日夜里,她用过晚饭,读了几页当初陆长风叫她抄写的书卷,便熄灯歇下了。 “稀稀索索” 睡的迷迷糊糊间,听得好像有声响,她睁开眼,看到外间好像亮了一盏烛火,明明灭灭的火光摇曳。 小群已回了自己屋子,她不喜欢景萃院里的丫鬟陪夜,把人都打发走了,难不成是忘了熄灯吗? 蒋佳月掀了被子,一股寒意顿时袭过来,冷的她瑟缩成一团,披了外衣朝外头走去。 屋子里都燃了炭,许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小丫头走的时候忘了关窗。 甫一转过屏风,凉意更重,热身子碰上夜风,激地身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 “怎么跑出来了?” 她正要出去,猛然身后有人说话,明灭的烛火将人影拉的长长的,张牙舞爪的吓人。 蒋佳月还未及反应过来,已经被搂进了一个结实温暖的怀里。 “当心着了凉。” 男子声音很沉,带了不加掩饰的笑意,把人打横抱起来,窝在怀中往床边走去。 是陆长风。 熟悉的楠木香味盈在鼻尖,蒋佳月顿时心头一酸,泪就蓄在了眼中。 她生怕自己不争气地哭出声来,一口咬在陆长风肩上,细白的牙齿用足了力道,直嵌在他肉中。 陆长风由她咬着,难得没有发怒,神色甚至还有些欢愉,低头看怀中的女子。 几月不见,她更好看了些。 白腻腻的肌肤,红唇黛眉,是谁也比不上的娇俏。 他欢喜的简直要发了狂。 这是他的女子,一直等着他盼着他,日日夜夜念着他。 “爷也想你,小月儿。”他开口,嗓音已是哑了,盯着她白到发光的颈脖,长腿一迈,三两步就到了床边,把人压下去。 他回来不知有多久,已梳洗过换了衣裳,只穿了贴身的里衣,露出男子健壮的臂膀与精瘦的腰身来。 他是十分威武的。 蒋佳月松了口,细细描摹他的模样。 瘦了,黑了,却是一样的俊朗。 剑眉星目,有一股霸道的强势,此时压在她上方,那幽深的眸子里亮着吞噬人的热切光芒。 她闭上眼,抬起身子,轻轻吻在男子薄凉的唇上。 先是蜻蜓点水,继而辗转捻磨,一寸寸一丝丝描绘出他的模样。 “轰然”一声炸响,陆长风只觉得再也把持不住,生恨不能将身下的人儿生吞活剥了才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七章 小别新婚 霎时间满室春光。 小别胜新婚,陆长风难免有些急切,不过两刻钟的时辰就泄了身,两人搂着说些亲亲密密的小话儿。 蒋佳月埋首在他胸前,俏脸飞红。 欢愉后的嗓音带了软糯沉蜜,一手攀在他肩上,细声细气地,“陆长风?” “嗯?”陆长风有些不太满意自己的表现,心中正懊恼太猴急,可她太美太好,他实在难以自持。 此时闻得她唤自己,颇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低头嗅她颈脖,忍不住轻轻咬上去。 软软的,和她又臭又硬的脾性大不相同,又香又馨,比什么美味佳肴都诱人。 “陆长风。” 她又唤,睁了漾着水润的眸子,睫毛微抬,仰起脖子,由他作怪。 “嗯。”陆长风嘟囔一声,手已伸到某处柔软中搓捏了。 蒋佳月身子抖了抖,轻哼一声,躲了两下,忙道:“你怎地不说一声,偷偷摸摸就回来了?皇上那里不要紧吗?” 陆长风是奉旨回京,理性第一时间进宫述职,而后得了批准才能回家,他倒好,一进城门,连夜就赶回来了。 若是被人知晓,拼死得来的功勋都要打不少折扣。 陆长风没了软肉捏玩,干脆一口咬在她耳垂上,含着玩弄,嘴中闷笑一声,含含糊糊地道:“爷第一个回来看你,不高兴吗。” 他逗弄的她痒,却左右都躲不开,只好作罢,软软道:“是皇上准了吗?” “爷看你是作死哪!” 陆长风狠狠吮了一下,硬邦邦顶着她,往前顶两三次,恶狠狠道,“还敢再提别的男人吗?” 蒋佳月惊叫一声,唇角逸出丝缕呻【吟】。 “敢不敢了?”陆长风翻身把人压在下头,裹着小小白白的人儿又来一回。 半个时辰后。 蒋佳月浑身没了气力,连连讨饶,“不敢了不敢了”,懒懒被他捞在臂膀里,大掌卷了她青丝绕着,眉眼里万分柔情。 “我已连夜上了折子,皇上准了一夜的假,允我明日再进宫,爷几个月不在,小月儿倒成了个操心的性子。”他勾了唇角,得意的笑。 蒋佳月低低“嗯”了一声,又问,“信你可收到了?” 她说的,是连个多月前随着护膝等屋一道送过去的家信。 关于陆长清的,她谁也没说,放了明心依旧回去当差。 说起此事,陆长风明显有些不耐烦,冷哼一声,忽地又反应过来眼前可不是他手底下的糙汉子,一句话说不好就要使小性的。 他安抚般落下几吻在她发顶,换了语气,“此事我自有打算,小月儿别担心。” 蒋佳月白他一眼。 她能不担心吗? 陆长清是他嫡亲的哥哥,嘴上说的再狠,到底是因为自家人才会如此,若换做旁人,以陆长风的性子,便是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便把人解决了。 只是这一眼落在陆长风眼里,却全然变了味道。 风情潋滟,水波轻荡,瞧的他心中一热,身上已是又起了反应。 “小月儿……”他哑着嗓子,拉了她手往下去探,委屈巴巴地,“爷难受的厉害,你心疼心疼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八章 江山美人 陆长风天还未亮就走了。 楼氏只来得及扫儿子一个影儿,心里难免就有些不是滋味,和陆华楠说:“以往虽没什么出息,到底还落个孝顺,如今真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了。” 陆华楠鼻孔里哼哼一声,“还不都是你惯出来的。” “难不成是我一个人生的?还不都怪你。”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听了,俱都捂着嘴退了出去。 楼氏把初蓝留下,吩咐她送些水晶鲜饺一类精心做的早点去景萃院。 “说不定风儿什么时候回来,饭菜都让厨房热着,不要断了火。” 话虽如此,点心却是送给蒋佳月的,不过借了陆长风的由头。 楼氏自己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当初陆华楠在外头打仗,她守在家中,每回相聚不得折腾一夜? 少不得饿的厉害,虽累的慌不爱起来,到底早饭还是要用的,否则伤了身子。 初蓝笑嘻嘻应了,自送入景萃院不提。 及至到了棠锦轩,外间桌子上已摆了琳琅的菜,许多甚至不是陆家厨子做过的,瞧着像平头百姓家吃的。 她正要问,忽地从外头进来个人,面上还有未擦尽的面粉,身姿略有些奇怪,面上神色却欢喜。 原是蒋佳月。 她刚送了陆长风出门,在二门处站着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才回来,鼻尖都冻的红了。 见着初蓝,她笑,“初蓝姐姐怎么来了,快坐。” 初蓝如何会坐,说了来意,蒋佳月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走了,要不放在厨下热着吧?” 她惯来这么称呼陆长风的,景萃院上上下下都已习惯了。 “夫人是心疼你呢!”初蓝瞧她未懂,便道,“四爷走前特意去见了老爷,夫人焉能不知?她是怕你累了,顾不得吃饭,伤了身子。” 蒋佳月脸“腾”一下,险些烧了起来。 初蓝偷笑着告辞了,自去回话。 楼氏正在和陆华楠说话。 “那丫头好是好,难得风儿也喜欢,只到底身份太低……” “难道身份高的儿媳妇你就能看上了?”陆华楠穿着朝靴不在意地道。 “你这话说的,好似我是个爱刁难的婆婆,儿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倒轻快,一点心都不操。” “哼。”陆华楠摆摆手,“那个孽子,连皇上的话都不听,还能听我的?” 楼氏一惊,忙问:“这又是怎么了?” “当初平乱,圣上连颁圣旨着大军回京,他倒好,抗旨不遵,死扛在那里,虽然打了胜仗,皇上那里弹劾的折子却堆成了山,若不是圣上留折不表,我陆家上上下下都要背上个抗旨的罪名。” “这事不是都过去了吗,怎么还提?到底是胜了啊,风儿吃了多少苦,皇上又不是不知道,还让舒贵妃常常接那丫头进宫的。” “妇人之见!” 楼氏剜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男人之见。” “皇上刚登基,便接连出了这些事,当然想打场胜仗稳定根基。 但黄河叛民是内乱,那勒却是外患,北疆被那些部族骚扰多年,苦不堪言,连先皇也只能以和亲之策安抚,你说,哪个更有震慑之力? 那孽子自持从小习武,眼高于顶,但从未打过仗,镇北侯却不同,圣上自然更相信镇北侯。 偏他初生牛犊,不仅立下军令状让皇上骑虎难下,还抗旨不从,更让皇上不满,若不是为了自己的颜面,哪里还会替他遮挡? 更何况还没等到京城回信,就擅自开了几州的府库修渠筑坝,你等着吧,今儿这一去,别说功劳,没连累咱们就是祖上积德。” 楼氏听罢,已惊吓不已,“这可如何是好?” 正说着,初蓝来回了景萃院的事情,楼氏听说后,心中复杂难言,心道还是个知道心疼人的,只是心中被陆华楠几句话说的忐忑难安,挥挥手让人出去了。 “大不了再回江陵也就是了,咱们老了,他自来就浑,要做什么娶谁,你难道还能拦得住?”陆华楠说的平淡,心中却骂道:孽子!为了一个女人,前程功名都不要了,还要累及家人被人丰议。 他真是养了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好儿子。 到底是老臣,陆华楠与楼氏所言一字不差。 陆长风刚进了御书房,迎面就飞砸过来数道折子。 里面静悄悄的,随侍宫女们俱都被遣了出去。 “你还知道来见朕?”惠宗帝咬着牙往外蹦字儿,“陆长风啊陆长风,朕如此倚重你,你就是这样办事的?” 他一桩桩数着,“当着军机大臣的面立军令状,抗旨不遵,私开库银,如今还添了一条欺君之罪,你当满朝官员都是瞎的吗?你当朕是瞎的吗?” 昨儿陆长风一进城门,他这里就收了消息,结果等来等去,却听说他竟然擅自回了府! 胆大包天! 惠宗帝气地砸了笔,今儿还没醒呢,就有人跪在外头参陆长风了。 陆长风不动声色避了过去。几十道折子连他头发丝儿都没碰着,上前几步跪下,大义凛然地道:“臣罪该万死。” 惠宗帝一瞧他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罪该万死? 他还能把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忠义之臣千刀万剐吗? 虽然这个臣子被弹劾的体无完肤,他也不能做千夫所指的昏君。 惠宗帝牙根直痒,抑了抑火气,“你知罪就好。陆长风,虽然你大胜归来有功在身,但抗旨不尊欺上瞒下,如今功过相抵,你有什么异议?” “臣有异议。”陆长风沉声道。 “你!”惠宗帝一指他,目光略过大殿周围,顿了顿,“你别不知好歹,如今朝中静王一派对你万分打压,朕已是从轻发落了!” “谢皇上隆恩,不过……”陆长风挑眉,“静王既然看臣碍眼,欲除之而后快,且臣确实犯下大错,皇上如果为了臣力弹众议,实在有损您威仪公正,所以臣愿领罚,革去官职,削为平民。谢皇上不杀之恩。” “朕何时说过……” 惠宗帝一噎,但听他继续道:“不过臣有个小小请求,还望皇上准奏。”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惠宗帝倒想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长风咧嘴,嘿嘿笑起来,“皇上也知道,草民府上有个妾室,皇上封了他父亲子爵,以往就罢了,如今草民已是平民,霸占官家子女为妾,可是杀头的大罪,所以请皇上下一道圣旨,好让草民做一回小白脸,夫凭妇贵。”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六九章 要更幸福 “他当真这么说?”惠宗帝瞧着陆长风烦心,把人赶了回去,一肚子话没人说,索性到了舒贵妃处,骂了几句。 舒贵妃肚子已经显怀了,身子更添两分丰腴的韵味。 她捂着唇,笑起来,“那皇上准了吗?” “他都不要脸面,朕还替他遮掩什么?自然是如他所愿了!” 舒贵妃一听就明白了。 皇上这是还要重用陆长风的,如今不过做个样子,既算对他的赏赐,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她不免有些羡慕起来。 虽然每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但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可以一靠一生的丈夫? 惠宗帝对她虽好,只是皇墙深宫,几十甚至上百个女人眼巴巴等着一个男人的宠幸,到底不快活。 “想什么呢?” 惠宗帝见她不言,把人搂在怀中,目光落在舒贵妃肚子上,“给朕生个女儿,好不好?” “皇上喜欢小公主吗?” 舒贵妃笑着,并未因生儿子还是女儿纠结。 惠宗帝最是喜欢她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恬淡自然,虽无皇后之命,却也将后宫治理的妥妥帖帖,让他省了不少心。 他叹口气,像是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幽幽道:“女儿好,最好是像爱妃,朕要宠着她长大,再嫁个好驸马。” “皇上。”舒贵妃头靠在他臂弯,柔声道,“好,臣妾给您生个女儿。” 她柔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个天下之主,一心想要做出一番霸王伟业,转瞬已敛去了沉思,露出志得意满的自信神色,“然后再生个儿子,哈哈哈!” “是。” 二人温存片刻,舒贵妃忽然想起来,“臣妾有事想求皇上。” “何事?” “陆长风既然这般叫皇上为难,皇上可否准了臣妾再抬一抬那个蒋佳月?” 她这段时日了蒋佳月相处的不错,尤其喜欢她安安静静的性子,宠辱不惊。 且自己这一生都不能够奢望到的东西,总想让她代替自己,更幸福一些。 ———————— 裕平元年,大臻朝出了很多事。 先皇驾崩,北疆战乱,黄河大旱。 新皇登基,那勒称臣。 当中尤有一桩事尤其有趣。 这一年快要过去的时候,奉旨去平乱的兵部侍郎陆长风,得胜归来不仅没有升官,反而被革了职。 革职也就罢了,偏偏皇上还赐婚。 据说赐婚的女子,原不过是一介平民,自卖到陆家为奴,后来被陆长风收了房,最后不知怎么攀上了炙手可热的舒家,皇上竟抬了她一门勋贵。 虽然只是个子爵,也是不得了了。 就这么一个女子,如今竟然还要皇上亲自下旨,赐给陆长风为正妻。 舒贵妃又赏赐了一堆嫁妆,明着抬举那女子。 不是说,新皇最倚重静王和陆长风吗? 这哪里是倚重,这分明是要让陆家沦为笑柄吧? 可是陆家依旧住在国公府中,并未搬出去。 然而私下议论归议论,谁也不敢当众质疑,否则就是大不敬之罪。 不论外界如何沸沸扬扬,陆家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零章 是喜是忧 天寒地冻的时节,到处都落了厚厚一层雪,尤其是京城,自前日起,大雪纷纷扬扬,便没有停下过。 天地间一片肃杀的洁白,极目远眺,视野所及的地方也尽是白皑皑的颜色。 偶尔有常青的松柏,枝丫承受不住雪堆砌的重量,扑簌簌掉下来,沾在匆匆走过的行人头上、脖子上,必要惹得几声咒骂。 只有这种时候,才会见着一星半点的绿色透出来,叫人见之欣喜。 蒋佳月怀里揣了手炉,静静看着玉莲她们扫雪。 有小群在,便是这样冷的天气出来做事,也总能找到乐趣。 几个人你推搡着我,我捉弄着你,不大会儿已把扫帚什么的丢一旁去了,捏着雪团打起了雪仗。 她看的有趣。 都还是孩子心性,难免爱玩爱闹,蒋佳月也不阻止。 “这是风口上,您快进屋去,省的吹出毛病来。”念波从屋里出来,替她系了披风,手摸着炉子还热,不小心指尖碰着蒋佳月的手背。 寒森森的,凉气逼人。 她叹口气。 自从赐婚的圣旨下来,蒋佳月便一直如此,平日瞧着没什么,但其实是十分不快活的。 念波其实不懂,这是为何? 蒋佳月不是贪图富贵的性子,断不会是为了四爷被革去官职,就算做了正妻也没有诰命这种事情。 毕竟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惠宗帝还是倚重陆长风的,否则也不会这种冰天雪地的时候,还把人召到宫中去,商量黄河一带开筑堤坝一事。 念波看了眼玩的脸色通红的小群,心道怎么年纪不过差了一岁,性子却南辕北辙,就算是她自己,也总觉得蒋佳月太冷清了。 唯有在四爷面前,总还有个热乎气。 蒋佳月又看了会儿,许是披风的缘故,身上暖了不少,她抬眼,看到念波正用探究的眼神看自己,笑道:“怎么了?” 念波一惊,道:“没什么,只是在想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等雪停了化了,开春过后,接了蒋佳月的家人上京,四爷就要娶妻了。 “快了。”蒋佳月神色好似又飘远了去。 快了,快了。 正说着话,王二忽地从院子外头跑进来,冲到小群跟前,弯下腰撑着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喘。 “打中了,哈哈哈哈!”小群用力将手中新捏的雪团往他面上砸过去,拍着手哈哈大笑,“打中啦!” 王二冷不丁遭这么一下,眉毛上全是雪,无奈地苦笑一声,捉住她手,“找到了,找到了!” “哎呀你放手!”小群见玉莲等人嘻嘻笑着,脸顿时红了,甩了两下却没甩掉,又急又羞,大声骂道,“王二你不要脸!” 蒋佳月沿着她们刚扫出来的小道走过去,这么一会儿又已经积了一层雪末了。 京城的雪和江陵是不一样的,又干又散,不像南方,虽然下的小,但湿腻腻的,很难铺在地上不化开,总要结成冰,摔几个人才好。 她走的很慢,王二却当先看到了,连忙放开小群的手,抹了把脸,面上全是欣喜,高兴地道:“小群,我找到你家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一章 姑嫂和解 小群的父亲在战死后,她母亲也悲痛之下病逝,后陆华楠将小群带到陆府,却一直不曾找到她其他亲人的音讯。 那时小群的爷奶也已经去世了,老两口原来还有个小儿子,一直在外地跑单帮,好几年不曾回来,托人找了几回没有音讯,也就死了心,没再找过。 孰料就在陆华楠把小群带走后,她叔叔因做生意发了点小财,想要回家接父母享福,却发现父母哥嫂俱已不在,也不知的还有个侄女,悲痛之下给父母上了香,又走了。 这一去便是十几年,再也不曾回过江陵,也难难怪陆家怎么找都找不到。 这一次黄河一带大旱,小群叔叔便是在那里拿赚的钱买了田地盖了房子,这一下损失惨重,好在平日还算富裕,勉强带着一家老小逃难走了。 此前王二打听到有难民祖籍在江陵,便是跟着小群叔叔后面跑腿的一个远方亲戚。 王二没打听到人就出了事,本以为再也没线索了,没想到陆长风又去平乱,他想着如何也要再找一找才好,后来跟着陆长风回京,也托了不少人一直留意着。 没成想,还真有了消息。 小群听完怔怔地,面上却并无多少欢喜之色。 蒋佳月料想她本已经不抱希望,事情却来得突然,有些不敢置信也是正常,便把七嘴八舌围着问的众人散了,牵着小群的手回棠锦轩。 “小群……”王二唤她。 “你也先下去吧,我会照顾好她的。” 二人独自进了屋子,蒋佳月正要给她倒杯热水暖暖身子,却冷不防被小群一头撞在怀里。 她头埋在蒋佳月怀中,初时还好,不大会儿小小瘦瘦的肩膀一颤一颤地抖着。 蒋佳月轻轻拍着小群的背脊,半晌都不曾说话。 屋子里很静,外头虽然阴沉沉地下着雪,但映着雪色颇有些刺目。 天地间一时只听得到雪花落下时的簌簌之声,还有小群极力压抑着的哽咽。 “这里没有别人,想哭就哭吧。”蒋佳月柔声道。 小群果然放声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抽了抽鼻子,鼻尖眼眶红红的,抬头看到蒋佳月胸前湿漉漉的一块,有些难堪,“月儿,我……” “好哭鬼!”蒋佳月点她额头,将温水递过去,眼好似也有些红,“你是不是不想离开这里?” “嗯。”小群点点头,又摇摇头,皱着一张小脸儿,“我也不知道,也许是知道自己在世上还有亲人在吧,就忍不住觉得心里难过,小时候我常常想,就算是初丹父母那样不好,但也是她的家人,四哥对我虽然好,可在这府里,只有我一个无亲无故的,有时候想要对谁好都没机会。可是……” “可是你毕竟是在这里长大的,就算大家不是你的亲人,也都有了感情,是不是?” 蒋佳月给她擦了擦还垂在眼下的泪,“傻瓜,谁说你找到了亲叔叔,就一定要离开了?” “可我都有家人了啊?”小群傻傻地看着她。 蒋佳月一瞪眼,做出个凶神恶煞的样子,“谁敢说闲话,看我不叫你四哥把人撵出去!” “真的吗?”小群破涕为笑,忽而又有些犹豫,“那……明日你能陪我去见那个、叔叔吗?” “当然可以。” —————————— 陆长风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听吴守回了这件事。 他笑了笑,“那小子倒机灵会卖乖。” 吴守道:“只是好像拍在马蹄子上了,小的听说小群姑娘并不高兴,少夫人还陪着哭了好大一场呢!” “哭了?”陆长风一想,便有些明白过来。 也许小群此时的心情,和她是一样的吧。 虽然高兴,却难免有些惶恐不安。 念及此,他抬眼一扫,马正好走在大街上,两旁都是叫卖的小贩,很是热闹。 陆长风摸了摸下颌,翻身下马,正停在一处酒楼前,看着门前晶莹剔透的冰雕沉思。 吴守机灵,已经喊了掌柜的出来。 陆长风一指冰雕,“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掌柜的打眼一扫,虽然穿戴并不张扬,但既然能在京城内骑马,周身的气势也十分贵气,想必定是哪位达官贵人,连忙点头哈腰地行礼,“劳大人问,这是小人家乡的一种习俗。” 便将冰雕如何做成的,都一一说了,“其实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完全黑,若是将黑未黑的时候才最好,在里头点上灯,映在外头的白雪,十分瑰丽。” 陆长风点点头,吩咐了吴守几句,便又上马走了。 —————————— 自从陆长清的事情之后,陆长淼对蒋佳月的态度差了许多,总觉得若不是这个女人,两个哥哥如何会反目? 即便隐隐猜到了父亲和母亲对三哥陆长清失望的缘由,到底还是有了嫌隙,陆长风不在的时候,几乎没来到景萃院。 此时却不情不愿地,扭捏着身子在大丫鬟初翠的陪伴下过来了。 蒋佳月连忙起身,让人做了,又端了点心吃食一类,说了两句话,二人便再也无话可说,对面坐着未免有些尴尬。 “这天寒地冻的,难为六姑娘还走过来。”念波上了热茶,笑着说了一句。 “没什么。”陆长淼摆摆手,捧着热茶吃了一口,发现竟然是她最喜欢喝的云雾茶,心中满意两分。 有了这个开端,这才注意看了看端上来的糕点:梅花酥,翠玉豆糕和一小碟子奶油松瓤卷酥,也都是她惯来爱吃的。 哼,收买人心的手段倒是一大堆。 想归想,仍是忍不住吃了一口。 奶油松瓤卷酥一入口,便香滑甜口,她脸上的冷淡松散不少,又吃了一口,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 母亲说甜食吃多了对身子不好,她一定是故意引诱自己的! 其实陆长淼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和谁好便向着谁,心里没什么是非,蒋佳月从没怪过她。看她吃的开心,也十分高兴,就劝了一句,陆长淼嘴里没说话,到底又吃了一块翠玉豆糕才罢手。 “咳咳。” 陆长淼老神在在地吃口茶,又漱了口,这才咳嗽两声,别扭道:“是母亲叫我来问问你,今儿夜里有个什么冰雕灯会,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说着做出起身要走的样子。 “去啊!”蒋佳月一口应承下来,她倒没想到,“哦”了一声,“那好吧,你可别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二章 与子白头 蒋佳月到的时候,影壁前一个人都没有。 念波心里有些不安,暗道莫不是六姑娘故意戏弄?但嘴上又不敢说出来,只好站在那里陪着蒋佳月等。 金乌西沉,天色将晚,本就寒凉的气温慢慢降下来,冷的人指尖发麻。 “奴婢回去再拿件厚些的披风来吧。”念波转身要走,却见大门处大跨步走来一人,长身玉立,气宇轩昂,一行走一行脱了身上的披风,几步走过来,披在蒋佳月身上。 不是陆长风还有哪个? 只见他一把捉了蒋佳月的小手,放在大掌里揉搓两下,有了热乎气,这才道:“是不是冷了?有事情耽误了。” 他面上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雪花,一看就是赶回来了。 蒋佳月摇摇头,安安心心由他牵着往前走,“用过晚饭了吗?” 陆长风勾着唇角,“爷生怕你等久了着急,哪里还顾得上吃饭?”说着斜眼看她,“娘子要不要补偿一番?” 什么娘子,蒋佳月不答他,低着头看两人相牵的手,再冷的天身心都暖了。 念波看着俩人的背影,风雪轻柔地落在他们的发上,留下浅浅淡淡的白影。 执子之手,与子白头。 她识趣地没有跟上去,和吴守相看一眼,等了他走上前来,举伞并肩往景萃院走去。 这边厢,蒋佳月随着陆长风出了大门,他接过门房手中的伞,外头既没轿子也没马车,不由有些奇怪,“这是去哪儿?” “一会儿就知道了。” 蒋佳月哪里还看不出来,陆长淼说什么楼氏让她陪陆长淼去看冰雕灯会,根本就是陆长风授意的,仰着头,看着一手撑伞,一手搂着她肩的高大男子,“你又骗人。” 陆长风低头,深深看进她清凌凌比星子还纯澈的眼里,“哦,爷何时骗过你了?” 蒋佳月却又不说了。 不管他有没有骗过自己,此时在身边的都还是这个人,他为了自己,功名富贵,权势美人全都不要,甚至这样一个孤傲的性子,宁愿被世人耻笑。 她其实很开心。 蒋佳月有时候不免觉得,其实自己真的很虚伪。 俩人一时无言,只听得到脚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轻响。 她觉得好玩,悄悄多踩了两脚。 孰料却被陆长风发现了,扬眉看着她娇俏的小动作,也不戳穿。 走了一截,旁边是个宽整的平地,上头的积雪还没有人清扫,任由它堆的越来越高,将要没过人的小腿肚了。 蒋佳月不免蠢蠢欲动。 在府里,看着小群她们玩闹,其实是很羡慕的,想起小时候常常和蒋南秋堆雪人打雪仗的事情,爹娘便不时呵斥两声,不要他们玩出了一身的汗,待会儿凉风一吹又要着凉。 只是有些事她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去做。 她转头看着那片雪地,又抬头悄悄看了一眼陆长风。 陆长风心下了然,故意板着脸,咳嗽一声,“回头病了再传给爷,小月儿要怎么补偿?” 蒋佳月想了想,看了眼四下无人,悄悄踮起脚,在他下颌唇轻轻点了一下,便迅速离开,得意地笑了。 风雪下,女子肌肤如玉,比雪还要胜上一筹,笑靥明媚,扫去了天地间一片肃寒。 陆长风一时怔愣住。 待回过神来,她已经不在伞下,兀自跑去了雪地上,先是抬脚踩了一小下,接着便大步走上去,回眸朝他望了一眼,又专心去踩雪了。 整洁无暇的白雪上,小小的脚印渐渐多起来,浅浅的软软的,像是胸膛的某个地方,一点一滴被这样微小的脚印占据,挥之不去。 陆长风大步走过去,重重一脚踩在她走过的地方。 男子脚大,每一下都结结实实盖在她脚印上,蒋佳月听到动静回头去看,面上好似有些不满,转身加快了脚步,却也挡不住他腿长力气大,到底是被追上了。 怕她受了凉,陆长风正要从身后把人搂住,不准再玩了,却冷不防刚张开手臂,面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雪团。 “哈哈,哈哈!”蒋佳月笑的欢实,弯腰又捏了一个,作势朝他身上扔过去。 陆长风冷着脸,将人一下打横抱起来,长腿一迈几步走走了出去。 他低头,狠狠亲在她唇上,摩挲两下,“还敢不敢了,嗯?” 蒋佳月慌的连忙去看周围,却被他扎扎实实搂在胸膛里,什么也看不到。 见她不说话,陆长风更气,索性咬着唇不放,幽深的眸子里映着她惊慌失措的羞怯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反了天了,还敢捉弄他。 蒋佳月拳头捶他胸口,呜呜了两声,陆长风放开她,又问:“还敢吗?” “你快放我下来!” 陆长风作势要亲她颈脖。 蒋佳月连忙道:“不敢了,不敢了,你快放我下来呀!” 陆长风又亲了一口,这才解气,轻轻将人放下,正要再吓唬他两句,不料脖子里一凉。 她手里竟还抓着小半个雪团,趁机塞在了他脖子里,转身就跑了。 陆长风哭笑不得,竟然被个丫头片子给捉弄了两次…… 心中恶狠狠地想:你就作死吧!看爷回去怎么收拾你,这回哭着求饶也没用了! 那一边,蒋佳月还不知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只笑的欢畅,回头见他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个笑意来。 她顿时觉得有些后怕。 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恐怕还没人敢这样捉弄他呢。 想着便停下了步子,挨挨蹭蹭地站在原地等他,待人一走过来,连忙拉着他衣袍,软软地道:“你别生气,我以前都是这样玩的,就是图个高兴罢了,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都?”陆长风声音一冷,“都和谁这样玩了?” “南秋啊。”蒋佳月不解,“不然还有谁?” 陆长风一噎,挤出个笑来,摸她手已经有些发烫,待会儿就该难受了。 于是把她手揣在怀里,柔声道:“还走不走的动?要不要爷背你?” 蒋佳月哪里还敢,连连摇头,“我可以的。” “小月儿若是夜里也这么厉害就好了。”陆长风感叹一句,眼看她脸又要红了,牵着人继续往前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三章 君心我心 二人到了护城河边,天光已经暗了下去,微微朦胧的看不真切。 不知何时连下了数日的雪也已经停了,陆长风收了伞,弹去偶尔被风吹落在她肩膀、发丝上的碎雪。 街道已经走到了尽头,前方是左右两个方向的大路,蒋佳月回头看了看他。 陆长风故意停下了步子。 她哼一声,一板一眼地点鱼点虾,最后选了左侧那条路,转了过去。 初一转身,蓦然只见前方亮着几十上百盏灯火,色彩瑰丽明***出一个个亮晶晶的东西来,一片流光溢彩,煞是好看。 她睁大了眼,跑上前去细看,原来竟是冰块雕成的动物形状。 “这是怎么做的?”蒋佳月回眸,朝身后跨步走来的陆长风扬起一抹笑,俏丽娇媚。 陆长风得意地挑挑眉,拉着她到了一只小白兔前,笑道:“快瞧瞧像谁。” 蒋佳月一愣,当真瞅着兔子思考起来。 半晌,她犹犹豫豫地道:“小群?” 陆长风顿时大笑,又走到一只猫儿前面,“这个呢?” “呃……”她左看右看,实在想不起来谁还能长的像只猫,摇摇头,“我猜不出来。” “嗯。”陆长风点点头,“就你那小脑袋瓜子,整日就想着怎么气爷了,哪里还想得出别的,是爷太为难你了。” 蒋佳月一听就炸了毛,气呼呼指着旁边的老虎,“依我看,这个像你才是。” 阴晴不定,说风是雨的,简直是最最难伺候的。 说着又有些好奇,背过身故意淡淡地道:“也不知这颜色是怎么做出来的,为何每个都不一样?” “你想吧,想破了小脑袋瓜爷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说便罢了,我自去问人。” 蒋佳月自然以为这是冰雕灯会,如何也会有工匠在,孰料绕了一圈,半个人影也无,这才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是陆长风特意为她做的这些? 她一时有些感动,只觉得胸口慢慢涨难了丝丝点点的柔情,此时在灯火阑珊中,隔着数座冰雕与他遥遥相望,却恨不能奔到他怀中依偎。 陆长风勾了唇角笑,深隽的眉眼里映出了斑斓色彩,当中唯有一人最清晰。 纤细袅娜的身姿,清丽雅致的面容,还有他心心念念的傻气。 “哇,爹你快看,好漂亮啊!” 偶尔有男子脖子上架了个小女孩走过,见此情形不免惊呼感叹。 吴守正要把人拦下,陆长风却制止了。 “爹快放我下来,囡囡要找小兔子!” “好,别急,爹背你过去好不好?” “好啊好啊,爹爹快走!” 男子架着女儿走过来,由着她到处乱跑了看,对陆长风点头示意。 “姐姐也是来看小兔子的吗?”女孩儿跑到蒋佳月身边,歪着头问道。 “不是,我是来看大老虎的。”蒋佳月摸了摸女孩扎着红头绳的发髻,笑吟吟朝陆长风走过去。 在男子的目光下,她握住了陆长风的手,笑颜如花。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安心的沉稳,叫她心头俱是暖意。 我知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四章 一片升平 转眼已是年底,惠宗帝赐宴群臣以示天子恩泽,着內侍分下美食共享,二品以上官员则要进宫与天子共同用膳。 陆长风也在其中。 当事时,因病久未出府的北安王亦在,观之言行十分正常,并无不妥,众人不由心内揣测,面上却不露出半分。 天子未到,众人分坐两边互相交谈,陆长风虽然没有官职,却一次坐在右手第二位,与北安王遥遥相对。 静王在左首第一位,朝他举杯示意,陆长风颔首,仰脖而尽。 文左武右,本应泾渭分明,却不知是司礼监不当心,还是惠宗帝并不在意,位次却是打乱的,只按了官阶大小排序,众人相互寒暄道好,拜贺新年,不像在大殿列朝之时互不相让,倒也难得一团和气。 不多时,惠宗帝在舒贵妃陪伴之下大步而来。 半年的时间,他已从谦和有礼的二皇子真正成为了一国之君,举手投足间莽莽贵气。 众人起身跪拜,静王免跪。 “诸位爱卿免礼。”舒贵妃退下去,惠宗帝赐坐众人,下令开宴。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惠宗帝一一问过诸人近况,尤其关心陆长风,在座的都是人精,自然看出了天子深意,当中一人便道:“圣上,臣有奏,前瑞国公陆大人戎马征战,劳苦功高,小陆大人亦是英勇善战,虽有不妥之处,但平乱之功大矣,臣以为……” “徐大人。”陆长风连忙起身,“多谢徐大人好意,只是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我可不想天还未亮就上朝,还是算了,算了,哈哈。” 其余人等一听,都觑了上座的惠宗帝一眼。 听这话音,难不成等天不冷了就该官复原职,甚至更上一层楼了? 正猜测间,惠宗帝道:“长风说的对,诸位爱卿为国事操劳,实在辛苦,朕特意下旨造办处,月前已在着手准备宫宴礼花一事。” 说罢起驾摘星楼。 众人俱都跟上,惠宗帝并未乘步舆,而是唤了北安王上前,一行对答一行走着。 摘星楼有九层之高,可副拦众殿,甫一上去,寒风凛冽而来,其中一个稍微文弱些的臣子都被吹的一个趄趔,抓了旁边静王的衣袖才稳住。 “张大人,小心。”静王并未拂袖,而是稳稳托住他,笑道。 “多谢王爷。” 一时众人纷纷站在惠宗帝之后,依栏登高,虽是冬夜,但见浩瀚夜空中繁星点点,月辉如银。 “此乃兴国之召。”钦天监监正满脸欣喜,跪伏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起而呼之,一时只听摘星阁上整齐划一的叩拜之声。 五皇子却不在其中,不知去了何处。 “嘭!” 一朵璀璨的烟火升空,在最高点炸燃,紧接着数十朵烟花紧随其后,将夜空渲染的色彩斑斓。 惠宗帝仰头,眼前是一片升平之景,身后,是百官臣服之威。 而同时看着这副景象的,还有后宫中,手抚在隆起小腹之上的舒贵妃。 “孩子,是娘对不起你……”她喃喃道。 —————————— “啪!” 一声炸响,蒋佳月猛然睁开眼,心突突直跳。 她掀了被子,赤足就往外跑去。 “怎么又不穿鞋就往外跑?”忽地斜里伸出来一双手,将她打横抱起来,回了床边穿上鞋,又披了袄子,这才笑道,“急着做什么去?” 陆长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只灯笼,在她眼前晃了晃。 蒋佳月心尖尖平静下来,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来。” 她手抚在他面颊上,冰凉凉的,还没来得及洗脸,便站起来,绞了帕子给他擦脸。 额头,眉毛,鼻子,下巴,一点点擦过去,陆长风只觉得冻僵的脸慢慢有了温度,暖洋洋的舒畅。 他捉了她手,“爷待会儿去洗,不许出去跑了,听到没?不过是小群缠着王二在外头放爆竹罢了。” 前几日陆长风把小群的叔叔请到陆府,蒋佳月陪着她见了,其实是个很随和的人,他自己没有娶妻,孑然一身,知道还有一个侄女在十分欣喜,也十分理解小群不想跟着他回江陵的心情,郑重托付了蒋佳月,务必要照顾好小群,等她出嫁,自己一定会挣出一份嫁妆陪嫁。 后来不知听谁说王二求娶小群,还特意去看了一眼,很是中意。 然后便回了河中,也不要陆长风的帮忙,继续做跑单帮的生意去了。 倒是个心性坚强之人。 蒋佳月闻言,笑了笑,头靠在他胸前,问道:“舒贵妃没事吧?” 陆长风一愣,片刻便若无其事地道:“嗯。” 北安王喝多了酒,在御花园不小心冲撞了出来看烟花的嫔妃,舒贵妃是没事,腹中龙子却夭折了。 惠宗帝悲痛万分,却念在北安王疾恙未遇,只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不得擅自出府。 只是,皇上膝下还无子嗣,唯一有孕的贵妃也小产了,不得不让人揣测,是否是天道寡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五章 嫁汉嫁汉 翻年过来,转眼已是正月底,新晋的忠勇子爵终于到了京城谢恩。 惠宗帝并未亲见,不过赏赐些东西,蒋大郎从皇宫中出来时,还是晕晕乎乎的。 这边厢,陆长风起了个大早,盯着料峭的寒风在城门口把人送到宫门处,此时还等在外头,见他出来,忙忙上前,笑着道:“晚辈已经备好了酒菜,给您接风,也去一去寒气。” 他已找了处宅子,将若香并蒋南秋送了过去。 “都一把年纪了,喝什么酒,不喝不喝。”蒋大郎一口回绝。 陆长风一愣,尴尬地笑了两声,“那就吃些饭菜。” “这都不着急,回头再说吧。”两人上了马车,蒋大郎并不多言,只默默坐着。 陆长风皱皱眉,发现未来的岳丈根本瞧也不瞧他,不由纳闷。 以前分明是很喜欢他的啊。 一路无话,待到了蒋家落脚的宅子里,蒋佳月等人已在门口等着了。 “爹。”蒋佳月本还没什么,这会儿忽地有些忍不住,看着蒋大郎虽还不大便利,但已能行走的模样,泪盈于睫。 “傻丫头,哭什么。”蒋大郎却以为他担心自己,哈哈笑着,“爹这不是好好儿地,快回屋里去,这会儿还冷呢,回头冻着你娘又该念叨我了。” “你自己心疼女儿,偏要拿我说嘴。”若香说了一句,一行人便回了屋中坐下,陆长风越发觉得不自在,只见蒋家三人都围着蒋佳月问东问西,却都一个眼风不扫给他,不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觉得忐忑。 “爹,娘。”蒋佳月偷偷看他一眼,撒了个娇。 “陆大哥。”蒋南秋最乖觉,拍马跟上。 “月儿,你去外头看看,东西可都收拾齐整了。”若香看了一眼蒋佳月,“我也去。”蒋南秋跟着出去,俩人在外边儿打了个转,溜达窗根底下听音。 蒋大郎这才咳嗽一声,慢悠悠瞥了他一眼,“陆公子。” “叫晚辈长风就好。”陆长风顺着梯子往上爬,“伯父有何吩咐?” “咳咳。”其实蒋大郎多少是不大习惯的,只是若香在一旁盯着,先前又说了好些话,强撑着道,“你也别太拘束,我就是个种地的,不管什么子爵都是一样,比不得你世家出身,见多识广。” “长风不敢。” “咳咳,那什么,我托句大,就唤你一声长风了,我问你,你可是真心的?” 蒋佳月已在一旁羞红了脸,不安地看了看若香,见她端着脸,很是严肃,又瞄了瞄蒋南秋。 “娘不高兴。”蒋南秋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指了指前面不远处,“到底怎么回事?”刚一走远,蒋佳月便问道。 蒋南秋耸耸肩,“我都是偷听到的。娘说,以往陆大哥家门楣高,又是你自己愿意的,米已成粥,她虽不想你日后受苦,但自己的婚事也是自己做的主,且又看陆大哥人品不错,方才允了。 但如今可不同了,陆大哥既然想娶你为妻,这是婚嫁大事,理当两家大人坐下来谈个妥当,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虽然咱们家无恒产,比不得陆家富贵,但哪怕是砸锅卖铁也要把嫁妆置办出来,只是陆大哥家人却一个都没出面,岂不是看不起咱们家,没把你这个媳妇当回事……还说……” “还说什么了?” “娘还说,她听人说,虽然现在陆大哥没有官职,但这都是早晚的事情,陆家圣宠不衰,现在都这样做,以后再起复,不是更对你不好吗?” “哎呀!”蒋佳月一跺脚,心知娘这是全然误会陆长风一片好意了。 本来陆华楠和楼氏要去迎的,是蒋佳月怕爹娘刚来不大习惯,他就把人拦了。 至于什么三媒六聘嫁妆彩礼的,陆家早早就备好了,是怕蒋家心里不舒服,便搁置下来,尽量从简。 为这事,陆长风还专门小意儿与她说过,楼氏也问过她的意见。 蒋佳月平日虽不大说话,心里却是有主意的,楼氏和她说起的时候,并没有扭捏,都一一应了。 哪里知道这会儿却为这个为难陆长风呢? 她只顾着急,却没发觉自己何时已都站在陆长风的立场了,对蒋南秋附耳说了几句。 “知道了。”蒋南秋跑进屋子里,大声道,“娘,姐问你带来的东西怎么安置,你快过去瞧瞧。” 若香应声出来,蒋佳月把人拉过来将事情说了,若香却仍不高兴,“你呀,就算是这样,样子总要做做的。” “他哪里受过这种待遇,爹他……” 蒋佳月话未说完,若香就一指点在她额上,恨铁不成钢,“我和你爹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安心绣你的嫁衣去。”不许她再偷听。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心不在焉地做着活,恨不得生个顺风耳,“姐,说完了。”蒋南秋在外头报信。 她赶紧跑出去,只见蒋大郎拍了拍陆长风的肩膀,若香也十分高兴儿的模样,让蒋佳月把人送出去。 虽然是妾室抬正,但若香坚持吉日前要蒋佳月在这边住。 到了门前,蒋佳月看陆长风满面春风,不由好奇,“爹和你说什么了?” 陆长风把她手捉了,一根根捏着皙白的手指头玩,“不过是些琐事。” 一听便是敷衍。 蒋佳月作势要走,他忙把人拉住,眉眼深隽,肃声道:“爷既然要娶你为妻,不管发生什么,你只管好好等着嫁爷就好,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回去吧,乖乖等爷来。” 她怔怔看着他走了,默然转身。 是啊,她总该信他的,不管什么事,他总是做的那般好。 可自己呢? 这些日子,她时常觉得不真实,患得患失。 “这回该放心了?”若香走过来,手抚在她鬓上,“娘可不会随便为难人。” 瞧她神色不对,稍一思忖便有些明白过来,笑道:“今晚娘亲陪你睡,好吗?” 待用了晚饭洗漱过,母女抵足而眠,若香看着女儿清丽的容颜,问道:“月儿,你是不是有些怕?” 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也不知道该怎么摆脱这些心绪。 蒋佳月点点头,若香接着道,“其实娘也想过,这么做对不对。娘要强,给你选的婚事也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可后来我明白了,其实你是最像我的。” “一样要强,什么事都要撞得头破血流都不肯罢休。当初别人给我说媒,是个乡绅的儿子,我不愿,非要选了你爹,后来果然过的不好,背地里不知多少人笑话。” “所以我就想,一定要给你挑个好人家,可后来呢?那些面子上的风光终究是给人看的,娘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最明白,跟了你爹,虽然吃苦受累,但他待我好,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必一定要别人看出来。爹和娘都能看出来,他是真心待你的。”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不知道他为什么偏偏对你好,所以总是不安,怕一转眼这份好就成了昨日黄花,可娘更你爹过了一辈子,到现在都说不清,那么多说媒的,为何独独就相中了你爹这个榆木疙瘩。” “你啊,就是太认理,但这件事却是天底下最稀里糊涂说不清的。娘问你,你又为何会认定他?” 因为陆家的家世吗?还是陆长风对她好?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清楚。 蒋佳月想了想。 “娘,我知道了。” 她阖上眼,安心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六章 吉日良辰 二月二,龙抬头。 这一天,京城有一桩喜事。 前国公府的世子陆长风要迎娶忠勇子爵的嫡女蒋佳月了。 且是圣旨赐婚。 知晓其中内情的,纷纷津津乐道:蒋家原是个种地的,把女儿送到了陆家做妾,不知怎么又攀附了舒贵妃,皇上也是昏了头,居然还给这桩婚事赐婚云云。 顾滕和陶庭得意洋洋地骑在马上,一左一右护法般将陆长风围在中间,抬头挺胸去蒋家迎亲。 楼氏特意请了顾家夫人当全福人,嘴中唱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四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五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六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替蒋佳月梳好妆。 她穿了大红嫁衣,坐在床前静静等着。 来添妆的人不多,出去小群初蓝等人外,只有嘉庆公主和陆长淼。 有一人倒是意外。 璇娘。 她来的很匆忙,避了人耳目,“这种日子,我这样的身份是不是不该来?”璇娘送了一对玉镯,略有些不自在地道。 “我很高兴你能来。”蒋佳月说的诚心,更让她心中酸涩,不由道,“我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是你,我总以为,他会娶一个名门闺秀,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璇娘自嘲一声,“我走了,祝你百年好合。” 蒋佳月看着那对玉镯,这个曾经改变她命运的女子,却没有人知道她来过。 正怔愣间,陆长淼不情不愿地走进来,嘟囔了句什么,她还为上次陆长风看冰雕没有带她去而耿耿于怀,却又不敢冲越来越威严只在蒋佳月跟前吃瘪的四哥发火。 不用说,肯定又是被陆长风撵来的。 蒋佳月赶忙让人坐下,若香也进来,又是拿吃的又是嘘寒问暖,亲切又热情,不多会儿陆长淼便高兴起来,叽叽喳喳说着家里是如何布置的,请了那些人,四哥什么时候到,哪些亲戚不好相处。 听的蒋佳月心下安定不少。 有她在一旁说话,小群等人闹着,时辰倒也过的快,吉时良辰已到。 外头噼里啪啦响起了爆竹声,迎亲的鼓乐欢快又喜庆,陆长淼她们呼啦啦全跑了出去看热闹。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若香。 若香将一对金镶玉的簪子插在她鬓上,左右瞧了瞧铜镜中的脸,“你是极懂事的,娘没什么要教你,只要记得,凡事先在心中想一想,能不能该不该。” “女儿知道的。” “你性子太倔,有时候该软和也要软和一点,才有人疼。” “嗯。” “到了婆家,不比在娘家,要孝顺公婆,亲近妯娌……” “娘。”蒋佳月唤她,笑着道,“您不是说只有一句吗?这都第三句了。” 若香眼睛一涩,已经盈了泪,“娘多说几句你就不耐烦,以后可不能对婆婆也这样。” 正哭呢,外头敲锣打鼓,小群当先跑进来,捂着耳朵大喊,“来了来了,新郎官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到了门前,傻笑着堵在那里。 小群并陆长淼,“啪”一人一边,将门关了个结结实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七七章 夜深人不静。 外头的喧嚣嘈杂隔着重重廊庑瓦檐,越过如玦的勾月,隐隐约约撞在雕花的窗棂上,透过大红温暖的绡纱盖头,落在蒋佳月耳中。 专门来瞧新娘子的人都被陆长淼赶了出去,此时寂静的棠锦轩中,只剩她一人。 不过是抬正,其实很多繁琐的礼节都可省去的,只是若香和陆长风坚持如此,她也不好太别扭不肯。 心里默默算着时辰,应该刚过戌时,金乌早已西沉,天色将黑未黑。她睁大眼朝外头看过去,也只是一片温润的昏沉朦胧。 “噼啪”,一声轻响,是龙凤喜烛灯芯爆开的响动,她心跟着轻轻一跳,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握着红绸的掌心隐隐湿润。 蒋佳月觉得许是妆太厚了些,微微的喘不过气来,便悄悄抬手,掀了一侧盖头透气。 “这就等不及了?” 忽地一个男子沉肃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吓了一跳,转头却瞧见陆长风不知何时进了屋子,就坐在她左侧的圈椅上,目光中有深邃的光影。 他什么时候来的? 外头还在闹着,顾滕那性子,不闹够了是断不会尽兴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陆长风挑眉一笑,贴了过来,“他们闹得爷心烦,只想到你这清净清净。” 说是清净,神色可一点儿都瞧不出来,直勾勾地望着她露出来的半边侧脸,如玉般的面容,精致圆润的下颌,红艳紧闭的双唇,还有那小巧挺翘的鼻梁,眸光似水,情意绵绵。 娇嫩,清丽,好似清晨枝头沾了露水的初开海棠。 他喉结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觉得嗓子眼发紧,伸手挑了盖头。 蒋佳月听到不知谁的心跳,“砰砰砰砰”似乎要蹦将出来,眼眸微抬,风情潋滟,里头尽是欢喜,映出了面前男子俊郎的模样。 她眼前是一片朦胧的光晕,屋子周遭俱是喜庆的大红之色,销金刺绣的薄纱盖头被人缓缓挑起。 “我这个模样是不是很丑?我都说了,不准敷太多胭脂,她们偏偏……” 她的声音微哑,又软又糯,再没了往日的清脆,落在陆长风耳中,却直似那巨石入水,“砰”一声便砸出了翻天巨浪。 女子的娇嗔抱怨便戛然而止。 他再也把持不住,翻身便将蒋佳月压在身下,嘴中含糊道:“一点儿也不丑,好看的紧,爷怎么也看不够……” 陆长风身子滚烫又坚硬,额头青筋突起,动作却温柔又体贴。 只是人之情欲,乃与生俱来,除了自制力极强之人,否则又有几人能扛得住? 不多会儿,陆长风便喘着粗气,腰身用力,动作快了起来。 蒋佳月咬着唇,眉尖微蹙,如何也不肯出声,却痴痴地看着上方之人,汗滴落在她眉眼之上,缓缓滚落下来,好似一行清泪。 龙凤喜烛的光亮照在屋中,偶尔灯芯一跳,发出“劈啪”的声响。 她眼角看到蜡炬滚落在烛台之下,堆砌成半透明状,很快便冷却下去,凝成苍白的模样。 一夜红鸾动,风月正佳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写在完结之后 嗯,完结了。 首先要致歉,更新和剧情都很很很很很很很不足。 必须坦诚,自己在脑洞、文笔、剧情把握、人物刻画、逻辑等诸多方面还有太多太多的欠缺。 而且人还不够勤快,经常借口断更。 字数不算多,却前前后后写了很长时间,最后故事也没说好,真的很羞愧。 大家对我个人、对故事本身的包容,也常常让我觉得愧受,鞠躬感谢。 大概做人要往前看,因此完结了就翻篇吧,请求大家的包容。 比心。 请大家一定要相信,我是诚心诚意感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并且深刻在反思自己的不足。 祝随心而行,从心所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