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日月》 关于致读者 -- 大家好 既然许多读者已经猜到啦,我就不藏了,我是酒徒。 从2006年5月离开,到2020 年回来,整整十四年。中间过程不啰嗦啦,百度上都有。真假参半而已。 今天想要说的是,感谢读者朋友的热心支持。 感谢流浪的蛤蟆,血红、孑与2、香蕉,猫腻,卷土、会说话的肘子等各位大大的轮番推荐。 说实话,之所以披着马甲开书,是因为心里很忐忑,很怕扑街。毕竟离开这么久了,的读者口味,我早已不熟悉。 目前新书成绩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算是我能接受范围吧。 今天晚上把阅文的合同,打印出来寄回了上海。所以,投资本书的读者,不用担心投资落空了。至于入v,应该不会太早,算是对读者厚爱的一个回报吧。不过,路上需要一些时间,我被困在国外了,邮寄不太方便。 下面,给大家介绍一下,到目前为止本书的出场人物及其设定。。 主角张潜,毫无疑问,他就是个小白。啥也不懂,没出校门,没接受过社会蹂躏的考研狗,因此,大伙别指望他杀伐果断啦。对他来说,需要成长的空间和时间。一下子就打遍天下无敌手,太难了。 女主角马上就要出现了。因为涉及到历史人物,这两天正琢磨如何避开河蟹大神。不是紫鹃,紫鹃只是其中之一。 紫鹃女2号吧,我的设想是鹿鼎记中双儿那种。但不会武功,并且因为幼年被卖,留下了很深心理阴影,所以对数钱极为痴迷。 女3,女4,女5略。你们相信有就会有。 任琮江湖人称任小五,主角的开山大弟子,仙侠迷。心地善良,对弟妹们友好,但不受继母欢迎。此人是个历史人物,大唐排得上号的富豪。跟随主角之后,他的能力会被逐渐挖掘出来,日后会成为主角的得力臂膀。 郭怒江湖人称长安郭二,顶风臭八百里。父亲是黑道大豪,叔叔是地方刺史。叔伯兄弟姓郭,名子仪。这里不算剧透,毕竟郭子仪还没长大呢。郭怒因为体臭问题,自暴自弃,遇到主角后奋发。此人原型是历史上赫赫有名人物,郭万全,大唐玄宗年间数得着的富豪。 贺知章酒仙,明哲保身的智者。算是主角某方面的老师了。 张若虚酒鬼,主角的忘年交。 王毛仲李隆基的家奴,心腹。滚刀肉一个。跟主角有多次冲突,皆被打败,最后成为主角的崇拜者。 今天故事中,主角不杀他原因,其实上一章说得很清楚。第一,打狗也得看主人,主角缺乏根基,惹不起王毛仲的主人。第二,就是不值得。为了别人的家奴,搭上自己的前程,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缺乏理性。第三,则是其兄长,对主角来说,是窥探大唐军方和骑术的桥梁。 啰嗦这么多,其实就一句话,求收藏,推荐,以及各种支持。 新书qq群469673737 欢迎光临讨论新书,有啥都能说,包括臭我。 酒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引子? 三大终极哲学问题和唯一的答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据说这三个问题,曾经困扰了柏拉图整整一生。 然而,这三个所谓的西方哲学终极疑问,今天困扰了考研狗张潜连五分钟都不到,就被他参了个通透。。 一头青灰色的野狼,穿过齐膝深的杂草,悄悄地向他摸了过来 为什么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城附近,居然还有野狼这种生物,张潜想不明白。 正如三分钟之前,他同样想不明白,自己不过是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竟然会在大学城的附近迷了路。 但是,在看到了野狼眼睛那一瞬间,他却清醒知道,如果自己继续蹲在老树下琢磨自己的身份和来处,可以保证,自己的下一个去处肯定是野狼的肚子 身体如同被电到了一般,腾空跳起。左臂本能地摸向身后的树干,同时右手奋力挥舞,“去,去,去,滚开,滚开啊”一连串带着战栗的声音,从他喉咙中喷射而出,冷汗顺着额头鬓角淋漓而下。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薛之谦的动物世界,很应景地在他的右掌心响起。 华为手机方便性不是吹出来的,预先设定好的晃动即打开默认音乐播放功能,也的确有效。但是,此时此刻,张潜宁愿自己手里拿的是一部陶瓷壳某米,至少后者着急时能当砖头来用。 双脚落地,被树叶和野草滑了一个踉跄。好在左手及时在树干上得到了支撑,才没让张潜摔了个仰面朝天。 “东打一下,西戳一下,动物未必需要尖牙”手机的声音被自动放到了最大,让人欲哭无泪。 野狼显然也被这古怪的声音给吓了一大跳,停止了继续向张潜迫近。紧跟着,前腿伏低,后腿紧蹬地面,整个身体弯成了弓形。 “去,去,去,滚开,滚开啊”张潜的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手臂继续机械地挥舞, 两条大腿上的肌肉在肾上腺的刺激下,一条条绷紧,微微颤栗。 论身长,他足足是野狼的一倍半。论体重,他足足是野狼的三倍。在动物世界,这样的体型差距,足以给他带来碾压性优势。然而,在人类的野兽的对峙中,却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知道是适应了手机里的歌声,还是听出了张潜声音里的孱弱,野狼又开始慢慢向前挪动,十五米,十米,五米,停止前进,前腿左右交替横向跨步,硕大的头颅如同铲车般紧贴着地面,两眼紧盯着张潜的喉结,亮晶晶的口水顺着牙齿的边缘滴滴下坠。 “系统开启”忽然间福灵心至,张潜嘴里大声吩咐 走路看手机都能走入陌生的世界,他怀疑自己穿越了,而随身附带的系统,正是穿越者的福利之一。 眼前没有任何弹窗出现,傍晚的阳光无比明媚。北温带特有的青蒿、鸽子花和蒲柳,在初秋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老爷爷救我”翻转右手,用手机屏幕对准狼的眼睛,他继续大声高呼,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传说中穿越者必带的老爷爷没有出现,右手大拇指却不小心碰到了手机的屏幕,薛之谦的歌声戛然而止。 野狼停止移动,前腿伏得更低,身体再度绷成了一张弓,三角形的眼睛里,冒出两道幽绿的光芒。 “咔”张潜嘴里发出一声大喝,果断使出最后的绝招。拧腰,全身发力,绕过树干,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双腿交替快如风车。 “救命啊” 杂草,大树,山岩迅速被他甩在了身后。 野狼楞了楞,张开四条腿儿紧追不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第一章谁说知识不是力量 “系统开启” “老爷爷救我” “救命啊” 一人一狼,在傍晚的夕照下,你追我赶,惊起鸟雀无数。 “系统系统,赶快开启” “老爷爷快出来” “救命啊” 依旧没有系统框,传说中的老爷爷也依旧没有出现,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呼吸声也宛若风箱。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 五分钟后,求救声变成了咒骂声。 张潜确信自己真的穿越了。 不是因为脚下越来越崎岖的山路,也不是因为周围远比二十一世纪长安大学城附近茂密的植被。 而是因为,刚才足足狂奔了一千五百多米,他沿途竟然没找到一块砖头,一片儿烂瓦,一个人影儿 这绝不是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也不可能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 二十一世纪的长安大学城虽然位置偏僻了一点儿,傍晚的时候,正在约会和走在去约会路上的学姐、学弟们却如过江之鲫。 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社会虽然卫生习惯大为进步,可草丛中残砖断瓦却仍然俯首可及。 而现在,他却找不到任何同类相救,也找不到任何趁手的砖瓦来自卫。 他甚至连一个塑料袋儿,一张废纸片儿都没在沿途中发现,更甭说昔日在草丛中散步,唯恐避之不及的杜蕾斯和占士邦。 而从小长在孤儿院,靠着好心人周济才上了大学的他,到现在为止还没用过最后那两样东西。 为了让自己活出个人样子来,他自打懂事儿那天起,就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学习上。长大之后更是一边读书,一边做家教,没有时间,也没钱财去做任何“离经叛道”的事情。 他这辈子做过的最大错事,就是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结果,十分钟之前,当他从手机上抬起头,就来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悲愤地叫声,继续在旷野之中回荡。继之,则是愈发粗重的喘息声。 因为是孤儿的缘故,张潜从小儿就不敢生病,所以一直在努力锻炼身体。在考上大学,找到第一份兼职家庭教师工作之后,他更是注意营养的均衡和身体的健康。所以,虽然看起来又高又壮,身上却没多少肥肉。 对于一个孤儿来说,高大强壮的外表,可以让他少受很多欺负。 对于一个大学生,发达灵活的四肢,也能让他在结束了兼职家教返回校园的路上,避免很多没必要的麻烦。 这也是他迟迟还没葬身狼口的原因之一。当然,也不能排除身后那头恶狼,在故意“遛”他,以便耗尽猎物的体力,在自己发起最后一击时,避免遭受垂死反扑。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局似乎都早已注定。 在狂奔的三千多米之后,张潜跑不动了。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腰部的肌肉又酸又痛,头上,脸上,手臂上,汗水汇流成溪,眼睛和喉咙却干得厉害,仿佛有两团火在烧。 “贼老天,我日你祖宗”嘴巴里发出一声沙哑的悲鸣,张潜一个箭步跨向山路旁的岩石。 那是他在近五百米内,能找到的最大遮蔽物。高三米,宽四米,足以保证他不会遭到来自背后的进攻。岩石下,几块因为风化而脱落的石头,还有可能挖出来当做武器用。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英明无比,当他用后背靠上岩石,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了一块儿香瓜大小的石头,那只对它一直紧追不舍的野狼,畏惧地停住了脚步。 三千米的狂奔,几乎榨干了张潜的体力。对于野狼来说,同样也不轻松。 拱起的狼躯隐约在战栗,张大的狼口里,呼吸声同样沉重如风箱。而鲜红色的狼舌头,自打四只爪子停下来之后,就拖在嘴外边。口水或者是汗水的东西,沿着舌头边缘,淅淅沥沥淌个不停。 “去,去”张潜努力挥舞了两下紧握石块的左手,同时用右脚快速踢向附近的另外几块儿石头。 野狼受到惊吓,迅速向侧面躲闪,动作远不及先前灵活。但是,观察到这个细节的张潜,心中却涌不起半点儿喜悦。 右脚尖处传来的痛楚,让他清醒地意识到,老天爷再次玩弄了他。除了手中这块儿之外,周围其余几块儿适合充当武器的石头,都远比暴露在地面上的部分大。除非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否则,他根本没办法将这几块儿石头挖出来充当武器,对面的野狼,也不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徒手去挖 而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铁锹的话,他又何至于被逼得如此狼狈 经历了最初的慌乱,紧张和绝望之后,此时此刻,张潜的身体虽然疲惫不堪,精神状态反倒比先前改善了许多。 换句话说,身为孤儿的他,神经远比同龄人粗大。基本上已经能够接受穿越这一现实,并且下定了决心,要跟野狼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拼输了,也不过是葬身狼腹,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也不会有人记得我”趁着野狼正在恢复体力,未发动进攻之前,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手机塞进了随身书包。 这部华为是他攒了四个月的钱,才买下的,用来砸狼的脑袋,实在可惜。而留下它,万一将来被别人捡了去,说不定还能成为他曾经存在的见证。虽然从出生那天起,他的存在就没几个人在乎过。 手指关节处,传来一股纸张特有的触感。是书包里的冰与火之歌第七卷英文版。天可怜见,刚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居然没想起来,将如此沉重的书本儿丢掉。 事实上,即便想得起来,他也未必舍得丢。 这本书,是他辗转托了小半个月人情,今天下午才从终于一位海归留学生那里借到手。之所以借原版,倒不是因为他的英语有多好,而是因为这本书两个月前才面世,中译版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如果按照马丁大神最初的设定,这一卷,不该叫春晓的梦想,而是该叫奔狼的时代。刹那间,张潜再度被刺激得热泪滚滚。 如果早知道借一本奔狼的时代会遇到狼,他就该借那本国王的宝藏。说不定,刚刚穿越过来就等捡到一座金库,然后买一座巨大的庄园,娶上十七八个老婆,从此过上没羞没臊的纨绔生活 “贼老天”咬着牙发出一声诅咒,他将手机塞进书页中间,然后又快速蹲身,抓了一把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野狼被这个动作刺激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声。与狗一样,狼对弯腰捡石头的动作,也很警惕。这也许自于他们血脉中的遗传,毕竟,这东西从远古时代,就跟灵长类发生冲突,虽然赢多输少,但也被后者用石头和水果一次次砸得头破血流。 “贼老天”发现野狼没有趁着自己弯腰时发起进攻,张潜右手挥舞了几下石块,随即再度快速蹲身,将更多的碎石头片儿塞进书包。 “咕咕咕”被张潜连续下蹲捡石头片儿,却引而不发的举动激怒,野狼嘴里又发出一串低沉的咆哮。随即,后腿猛然发力,身体腾空而起,半空中,雪白的牙齿寒光闪烁。 “滚”张潜果断将右手中石块向野狼砸了过去,却砸了一个空。野狼的进攻是虚招,目的就是试探他的反应速度和反抗能力。而现在,他唯一的石块,也脱了手。 “嗷嗷嗷”欺骗得手的野狼,嘴里发出一声得意地长嚎。两条前腿交替横向跨步,寻找最佳进攻角度和时机。 下一个瞬间,它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压低身体,四条爪子交替快速后撤。 张潜丢掉了石块,却把书包背带抓在了手里。而书包本身则被那本春晓的梦想和碎石片儿所塞满,变成了一把大号儿流星锤。 义乌产的冒牌书包,比正品还结实。春晓的梦想,印刷精美,用纸讲究,分量也足够沉重。先前把书包当做武器,唯一欠缺的就是硬度。而刚刚仓促塞进去的碎石头片儿,恰好可以弥补这份缺陷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将大号“流星锤”凌空甩两两圈儿,张潜嚣张地冲着野狼叫嚷。这一刻,宛若一只愤怒的小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嘿嘿, 幸好这个故事老子看过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又快速向后退了两步,咆哮声低沉且烦躁。 以它的智力,显然想不明白,猎物手中为何会突然多出一件武器来,并且武器的攻击力还让它感觉如此凶险 “来啊,咬我,来咬我啊”见野狼被逼得连连后退,张潜盯着它的眼睛,叫喊声愈发嚣张。 能不能成功用书包将野狼的头砸烂,他不知道。但是,他却清楚地知道,今天自己不把野狼吓退,就只能做野狼的食物。 而幼年和少年时在孤儿院的生存经验,也在心中清楚地告诉他,想要吓退那些欺负你的坏种,你只能比表现得坏种更凶,更恶,哪怕心里再怕,也必须咬着牙根儿死撑。否则,等待你的,肯定是一顿胖揍,和连续数日甚至数月的羞辱 “咕噜噜,咕噜噜”野狼摸不清张潜的底细,咆哮着将目光移向左侧的树林,同时四爪交替,继续缓缓后退。 狼要放弃了眼睛里的观察结果,令张潜刹那间喜出望外。然而,还没等他将紧绷着的神经约略放松,眼前忽然就是一花。那头野狼竟然斜着向前跳出了五六米远,随即再度腾空而起,血盆大口从侧前方直奔他的脖颈动脉 “啊”张潜嘴里发出不受控制地尖叫,闭上眼睛,右手抡起书包,在本能的控制下向前乱挥。 狼的跳动轨迹是一条折线,所以第一下肯定砸在了空处,闪得他身体一个踉跄。腥臭的味道扑鼻而至,熏得他胃肠一阵翻滚。紧跟着,刺痛伴着帆布的撕裂声,瞬间从大腿传遍全身。 野狼也咬空了,因为他踉跄的缘故。但是,狼的一只前爪,却落在了他的左侧大腿上。结实的牛仔裤,瞬间被狼爪扯出三条长长的裂口,鲜血顺着碎布的边缘迅速渗出。 “啊”在疼痛的刺激下,张潜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本能地再度挥动右臂,他将书包抡了个圈子,朝着身前奋力砸下,“砰”重物与肉体的撞击声,令人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报复的快意。野狼的悲鸣声紧跟着响起,瞬间传遍整个旷野,“呜” “啊,啊”张潜继续大叫,右臂挥舞着书包在身前乱砸。灌木,野草被砸得东倒西歪,野狼的悲鸣声却越来越远。 “啊”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观察战局。野狼已经退到了十五米开外,一条前腿痛苦地缩卷在胸前,鼻孔,嘴角等处,血迹宛然。 但是,这畜生却迟迟不肯离去,用另外三条腿儿支撑着身体,站立草丛中,抬头望着他,两只幽绿的眼睛里写满了仇恨。 “滚,快滚”张潜挣扎着向前走了几步,书包如流星锤般在身前挥舞。大腿上的伤口受到扯动,刺痛顿时将他扯了一个踉跄。 不敢继续向野狼靠近,他蹒跚后退,再度用后背倚上岩石。随即,强撑着检查大腿上的伤口。 因为不是什么国际名牌的缘故,牛仔裤的帆布结实得令人惊叹,竟然替他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腿上的伤口主要来自狼爪尖部的撕扯,看起来非常可怕,但入肉却不太深,至少,不像是扯到了皮肤下的大血管。 “呸呸”张潜毫不犹豫地朝着伤口吐了两口吐沫,然后扯了一片树叶,将吐沫迅速抹匀。 经验同样来自小时候跟人打架,在得不到及时消毒的情况下,吐沫至少能让伤口化脓的机会降低一半儿。虽然,虽然这样做,会令人感觉非常恶心。 狼既感觉不到恶心,也没趁张潜处理伤口的时候发动第二轮进攻。这畜生先前挨了一记“流星锤”,对书包的威力心有余悸。然而,对血食的渴望,又令它不愿就此放弃。所以,恋恋不舍地蹲在十五米外,怀着恨意用舌头舔拭受伤的右侧前腿。 “这畜生需要回复体力”始终用眼角余光观测着恶狼的张潜,在心中迅速做出了判断。刚刚吃了一次轻敌的大亏,他不敢再期待对手知难而退。只能背靠着岩石,努力调整呼吸,活动手臂。以便抢在恶狼发起下一次进攻之前,尽可能地恢复体力。 一分钟,狼没有表现出进攻的动作。 两分钟,狼继续舔受伤的前腿。 三分钟,狼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但注意力还是在受伤的前腿上,仿佛前腿的狼毛里藏着巧克力或者味精。 四分钟 五分钟 更长时间,狼半坐于距离岩石十五米外,举着右侧前腿,添得如醉如痴。两只眼睛里不再有任何凶光,喉咙中甚至隐约已经响起了呼噜声。 “睡着了”张潜眉头紧锁,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紧跟着,背后寒毛根根直竖 聊斋志异里的屠户和狼的故事从初中课本,迅速跳回到他的脑海。“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 幸亏这个故事老子看过顾不得伤口腾疼,张潜的身体像装了弹簧一般,一跃而起。三步两步飞奔到恶狼面前,手中书包在半空中抡成一架风车,朝着狼头狠狠砸下。 “砰”狼头与重物撞击声,令人血脉贲张 那畜生装逼装过了头,终遭报应。被砸得向左侧滚出两米多远,四脚朝天,悲鸣不断。 “去死,去死去死”张潜不敢对恶狼报以丝毫怜悯,追上去,继续挥动书包猛砸。一公斤重的图书,外加一公斤多的碎石片,在帆布书包的包裹下,反复捶击狼的脑袋和前胸。“砰,砰,砰,砰砰” “呜呜呜,嗷嗷,呜呜呜呜呜”悲鸣声凄厉急促,宛若诅咒。恶狼几次想要爬起来,发起反击。却都被张潜奋力砸翻在地。很快,鲜血从狼的鼻孔,嘴巴和眼睛里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地上的秋草。狼的两条前腿也彻底折断,碎骨刺破狼皮,红中透白。 “呜呜呜,嗷嗷,呜”悲鸣声越来越低,最后戛然而止。 “去死”唯恐恶狼又在装死骗人,张潜抬起自己没受伤的右腿,重重踩在了狼的胸骨处。“咔嚓”骨头碎裂声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却没感到半点轻松。猛地回过头,挥舞着书包,直奔先前依托的岩石。 一头体型比先前那头略小的恶狼,恰好从岩石后绕了过来,半途中后腿发力,凌空扑向他的肩膀 与最初那招一模一样,只要前爪能搭在张潜的肩膀上,狼的牙齿就可以将他的喉咙和动脉一并咬成两段。然而,以野狼的智商,绝对想象不到的是,张潜在跟上一头野狼拼命过程中,已经拼出了一些经验。 猛然停住脚步,他右手将书包抡圆,身体借着奔跑的惯性快速旋转。腿部,腰部,手臂等处的所有力气,都汇聚在了书包上,“砰” 书包正中狼的左耳朵根部,砸得畜生在半空中折了半个圈子,重重地落在杂草丛中。张潜毫不犹豫地追过去,强忍着腿部伤口的刺痛和脑袋的眩晕,再度抡圆了书包,“砰,砰,砰砰” “呜呜呜”“砰” “呜”“砰”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恶狼的悲鸣声,重物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在肾上腺的强烈刺激下,张潜的四肢和身体,变得格外协调,格外敏捷。几乎每一记重击,都准确地落在了狼的脑袋和躯干上,任恶狼如何翻滚,躲闪,挣扎,都无济于事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砰砰”“呼哧,呼哧,呼哧” “呜呜” 悲鸣声,越来越弱,渐渐变声了乞怜声。第二头恶狼放弃了挣扎,四蹄朝天,向他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这是犬类动物投降的标准动作,张潜在纪录片里,曾经看到过。然而,他却不敢将自己挥舞书包的动作丝毫放缓。 “砰,砰,砰,砰砰” “呼哧,呼哧,呼哧” “呜” 书包和血肉之躯的撞击声,伴着张潜沉重的呼吸声,连绵不断。恶狼的悲鸣声彻底消失,第二头恶狼的四肢缩卷在一起,头歪在一旁,全身上下血肉模糊。 挣扎着抬起右腿,张潜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踩碎了狼的胸骨。然后丢下第二头恶狼的尸体,跌跌撞撞地奔向岩石背后。 半风化岩石背后,一个巨大的土洞,直奔地下。如果刚才不是他反应及时,土洞被打通之际,两头恶狼就会对他发起前后夹击。 “怪不得刚才老子跑了那么远,都没将狼甩掉”一只手扶着岩石,弯下腰,他大喘特喘。 很明显,最开始,就有两头恶狼盯上了他。追逐之时,两狼轮流上阵,消耗他的体力。而他,却是孤身一人,且没胆子回头检视身后。 “幸亏老子初中时背过古文”危机解除,庆幸和疲倦结伴而至。 “吓任aa”隐约有人声顺着晚风传来,却不是熟悉的汉语。 正如电视剧中所描述,援兵总是在战斗结束之后“及时”赶来。 扭过头,张潜向声音来处张望。 来者有七八个之多,还骑着马,一个个打扮很是怪异,确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他心情一松,眼前阵阵发黑,浑身上下的力气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连说都不会话了 “歹势无肛aa大师勿慌”马背上,有人大叫,听声音与汉语非常类似,但是,张潜却一个字都没听懂。 脱力造成的眩晕,让他也没办法仔细去琢磨对方究竟在说什么。踉跄半步,用左手挣扎着扶住了一棵老榆树。 老榆树粗糙的树皮,磨擦着他的手掌,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但是,同时也有效地减缓了他栽倒的速度,至少,阻止了他的脸直接跟地面发生接触。 “歹势无缸aa,我嘚忒地aaaa”大师勿慌,我等特地前来相救 ”人虎,人路,干死赵唯,以发昂”任五,任六,检视周围,以防救兵继续大喊着靠近,动作极为干脆利落。半途中,有两人策马脱离队伍,一左一右朝山道两侧的草丛和树林展开搜索。 “嘿”用尽仅剩的一点力气,张潜朝树根处推了一把,将自己的脑袋和上半身反转四十五度,从狗啃屎的姿势变成葛优瘫。 依旧很狼狈,但至少,让他能够抬起头来,给救兵一个礼貌性地笑容。 “我没”回应只说了两个字,就卡在了张潜的喉咙里。张潜的两只眼睛,瞬间不受控制地瞪了滚圆,一颗心也像灌了水银般,不停地向下坠,向下坠,向下坠,一直坠入万丈深渊 “老天爷,你没长眼睛啊老子不过是走路看了一眼手机”悲鸣声,从脑海里响起。这一刻,张潜知道自己的的确确穿越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心里头隐约已经有了准备,但看到救兵们身上穿着的那一瞬间,他依旧被打击得失魂落魄 姗姗来迟的救兵,一共有八位。都骑着马,但彼此之间的等级差距,却一目了然。 其中只有两人头上带着模样古怪的圆帽,一黑,一青。其余六位,则全都在脑袋上顶了一块灰扑扑的布头巾。 布头巾之下,是沾满了尘土的头发,像包子般缠成了一个髻子,中央还插横插着一根油脂麻花的木头棍儿。 两位带圆帽者身穿土黄色长袍,而其余六位,则全是一身灰青长褂和灰青长裤。 两带圆帽者,各自蹬着一双半高帮靴子,而其余六位,则清一色的脚穿布鞋。并且布鞋的样式非常丑陋,比张潜在大三暑假期间去青海乡下支教时看到的老棉鞋还要丑陋一倍 “歹势安炰大师安好”还没等他看得更多,黑色圆帽双手胸前合抱,再度向他发出了问候。 “啊,啊,没事,我没事”张潜的魂魄,迅速被对方的话语和动作拉回。 双臂用力支撑地面,他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些,大声用汉语回应,也不管刚才对方问的到底是什么,听不听得懂。 对方说话时,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这是抱拳礼,抱拳礼标准的中国古代人打招呼的礼节 张潜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过上高中期间,有一年瘟疫流行,社会上还有人试图推广过这一礼节,以避免握手时传播病毒 这让他一直下坠的心脏,终于跟深渊的底部发生了接触。没有一万丈深,撑死了也就两三千丈而已。 虽然穿越了,至少他还在中国,在地球上,碰到的也应该是汉人。没有穿越到与自己毫无关联的外星球,没有遇到猎头部落和食人族 “歹势磕缹受夯”见张潜的举止终于正常了一些,黑圆帽儿从马背上低下头,一边打量着张潜身上的衣服,一边继续大声询问。 依旧是鸡同鸭讲,但是此人的表情和动作,却让张潜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又挣扎着将身体坐直了一些,张潜将自己的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轻轻合抱,“没事儿多谢” 黑圆帽儿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却看清楚了他的抱拳礼。风尘仆仆地脸上,立刻绽放出了友善的笑容,“歹势aa” 这句话,不是对着张潜说的,而是对着他身边的蓝圆帽和那些布头巾。话音落下,除了那两名策马沿着山路担任警戒任务者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都跳下了坐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张潜身边,合伙去搀他起身。 “没事儿,我没事儿。脱力了,休息一会儿就好”很不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张潜红着脸摆手。然而,他的话,布头巾们可能一个字都听不懂。只管搀腋窝的搀腋窝,扶后背的扶后背,将他硬生生从地上拖了起来。 “嘶”动作太急扯到了大腿上的伤口,张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声音,比先前所有客气话都好使。布头巾们立刻放缓了动作。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家伙,则一人三步两步奔向他自己的坐骑。转身的瞬间,圆帽后露出两只短短的帽翅,上下跳动,宛若两只兔子耳朵。 “噗”张潜强忍着没有笑出声音,赶紧将目光从蓝圆帽的后脑勺上,转向身边的布头巾。 布头巾们身上的灰青长褂,全都是右衽,长度超过了膝盖。这个发现,又让他的心又踏实了不少。 作为文科生,孔老夫子那句“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张潜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皇汉情节,而是脑子里仅有的那点儿历史常识告诉他,在古代,农耕文明食物更充足,生活习惯更卫生,得了病后好歹有中药,而不是简单的放血或者跳大神儿。 然而,总计过了不到二十秒功夫,他就开心不起来了。 蓝圆帽从马鞍下取出一个葫芦,揪开塞子,随即将一种土灰色的粉末倒满了他自己的左手心。 就在张潜好奇那些土灰色粉末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蓝圆帽已经重新塞好了葫芦,三步并做两步又奔回了他身边,低下头,朝灰色粉末上狠狠吐了两口唾沫,“呸呸”,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吐沫与灰色粉末的混合物,抹在了他的伤口上 “啊”张潜大叫着躲闪,眼前再度阵阵发黑。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对方的举动。 躲闪无效四个布头巾搀扶着他,足以抵消他刚刚恢复出来的那点儿力气。下一个瞬间,药粉的清香和口臭味道,同时钻入了他的鼻孔。 “他在给我上药,他在给我上药他是出自一番好心,一番好心古代地广人稀,没传染病,没传染病不能打医生,打医生的生孩子没儿”张潜在心中努力安抚自己,以避免自己将拳头举起来,砸在替自己敷药之人的脸上。 “伤aa”好心的蓝圆帽郎中,丝毫不知道自己的鼻子,差点就被患者砸扁。用脏兮兮的手指在张潜的三道伤口上各自摸了一下,大声做出判断。 “没事儿,真的没事儿,皮外伤,皮外伤”张潜被摸得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扯开嗓子大声强调。 蓝圆帽郎中听不懂他的话,也没注意去听。目光痴痴地落在他的伤口附近,不肯挪动分毫。 “您歇会儿,我自己来,自己来”张潜怕他再用新花样给自己“处理”伤口,赶紧将声音压低了几分,用祈求的口吻跟对方商量。 蓝圆帽郎中对他的祈求声,仍然充耳不闻,再度缓缓伸出手,用脏兮兮的手指,在伤口附近轻轻抚摸,仿佛在抚摸一件儿无价之宝。 “完了,遇到变态了老天爷,我跟你究竟有多大的仇”虽然跟对方的手指,还隔着一层牛仔裤,更多的鸡皮疙瘩,却从张潜身上一排排冒出。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全身上下仅剩的一点儿力量,集中在左腿,同时用膝盖悄悄瞄准“变态郎中”的鼻子尖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穿来穿去 ,还在原地 “嗯,嗯,嗯哼”就在张潜准备用膝盖给蓝圆帽儿重重一击的时候,黑圆帽儿忽然大声咳嗽了起来。 一连串的咳嗽声,立刻挽救了蓝圆帽郎中的鼻子。后者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手迅速从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挪开,讪讪抱拳,“aa” “算了”张潜能看出对方是想要表达歉意,悻然摇头。随即,用力晃了晃身体,将胳膊从四位“布头巾”手里挣脱。弯下腰,拾起自己的书包。 无论刚才蓝圆帽的行为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不想再跟此人发生瓜葛了。眼下他初来乍到,人地两生。万一对方真的像他先前猜测的那样,有什么特殊嗜好,他可是哭都来不及 也不怪张潜敏感,身为一个孤儿院里长大的孩子,他这辈子接触过的恶意,远超过同龄人的想象。如果不是凭着这份敏感,一次次提前躲过了那些人面兽心者的窥探,他也许早就落入了某个怪蜀黍的魔掌。 “歹势”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羞恼,蓝圆帽郎中脸上的表情愈发尴尬。双手抱拳,再度大声补充。 张潜皱着眉头看了此人一眼,将书包放下,拱手向周围所有人致意,“多谢各位仗义援手,在下还有点儿急事,先走一步各位再见” 说罢,将装满石片的书包拎起来,踉跄而行。唯恐走得慢了,那蓝圆帽再弄出什么新花样来。 “歹势”蓝圆帽见状大急,连忙伸手拦了一下,高声解释。 “你想干什么”张潜被这个动作,刺激得寒毛倒竖。猛地站稳身体,横眉怒目,手臂和腰杆等处的肌肉瞬间又绷了个紧紧。 仍旧未从脱力状态恢复过来,但他却不能坐以待毙如果对方继续纠缠不清的话,拼着被“布头巾”们打死,他也要像先前砸恶狼一样,用装满石片和书籍的书包,砸烂蓝圆帽儿的脑袋。 “歹势”蓝圆帽被张潜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摆着手快速闪避。同时,红着脸大声解释。“” 他的话,张潜听不懂,也懒得去听。摇了摇头,拔腿便走。那蓝圆帽儿再度想要阻拦,却唯恐造成更大的误会,急得扎煞着两手,大叫不止“歹势” “歹势”黑圆帽旁观者清,知道这样下去,双方之间的误会肯定越来越深。跳下坐骑,从马鞍下取出一个圆鼓鼓的皮袋子,双手递到了张潜面前。 “给我的,什么东西”张潜本能地伸手去接,同时大声发问。 “睡觉,睡觉”黑圆帽大声解释,随即,将手举起来,放在嘴边,仰头做倒灌状。 “睡觉怎么不睡你老子去”张潜眉头紧皱,怒目圆睁。随即,就明白了,自己误解了黑圆帽的好意。袋子里装的是水,或者是一种饮品,反正,打开看看就能知道究竟。 将书包放在脚边,他迟疑着解开捆绑袋子口的绳索,先朝着自己大腿上的湿乎乎药粉看了一眼,犹豫了再三,最终,仰起头,将袋子口举到了嘴巴旁,轻轻抿了一小口。。 袋子里的液体与他的舌头和喉咙发生接触,无声地滚入了食道和胃。 略微有些馊,隐约好像还带着一点点儿甜。张潜楞了楞,又轻轻喝了一小口。有股粮食发酵的味道,迅速涌入他的鼻孔。同时,一股柔和的暖意,缓缓从胃部涌起。 不是睡觉,是水酒这该死的当地发音 不对,也不能算水酒,顶多只能算作醪糟 张潜在以前喝过的任何醪糟,都比眼下这一袋儿浓得多。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喝到了玉液琼浆 由黍米酿制的醪糟,含糖量,远远超过酒精。 而他刚刚脱了力,此时此刻,最需要的就是补充糖分 感激地看了黑圆帽一眼,张潜果断将嘴巴张大,对着皮袋子鲸吞虹吸 口下肚,他的腿就不再哆嗦。七八口喝过,他的手臂就恢复了一小半儿力气。当小半袋子醪糟落入他的肚子里,他的胸膛不再发涩,头皮不再发麻,腰杆也渐渐开始挺直。 “歹势侯aa”豪爽的喝醪糟举动,为他搏得了个满堂彩,也迅速拉近了他与众人的距离。 “歹势,歹势”蓝圆帽也趁机凑上前,先用手揪起他自己大腿上的裤子表面,用手反复搓动。然后又指了指张潜的大腿伤口附近,红着脸挑起大拇指,“见识,寨个” “你说的是牛仔裤的布料”张潜能看懂大拇指上挑是什么意思,目光迟疑着扫向了自己大腿上的伤口附近,刹那间,恍然大悟。 自己真的冤枉蓝圆帽了此人刚才感兴趣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大腿,而是大腿上的牛仔裤。更准确的说,是制造牛仔裤的帆布 换做蓝圆帽等人身上的衣服,恐怕落在狼爪之下,早就被撕成了布条。而自己身上的牛仔裤,却只被撕破了三条口子,并且有效阻挡住了狼爪的大部分攻击力 “寨个,寨个”蓝圆帽郎中终于洗清了“罪名”,高兴得手舞足蹈。 “牛仔裤,放牛娃穿的裤子,帆布的”心中对冤枉了好人深感内疚,张潜笑着将皮口袋交还给黑圆帽儿,指着自己的牛仔裤,大声解释。 “坚实”黑圆帽笑着挑起大拇指,对牛仔裤的结实程度表示赞叹。对张潜话语里的其他内容,却好似充耳不闻。 “放牛用的,所以叫牛仔”既然已经弄清楚了蓝圆帽不是个“死鸡”,张潜也就不着急跟众人分道扬镳了。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龙飞凤舞地画了一个牧童和一头牛。然后,先指着牧童身上的裤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牛仔裤,大声解释,“放牛,放牛穿的,结实” “坚实”两位圆帽和众布头巾们,终于明白他话语中的第一个词,齐齐挑起了大拇指。 “帆”张潜大受鼓舞,再接再厉,在地上画出了一只帆船,指着船帆,又揪起牛子裤上的布料,“帆布” “翻帛”众人做恍然状,满脸欣慰。 “我,在下”张潜又画了个手指指向自己胸口的小人儿,然后做同样动作。“我在下” “恶”众人手指各自胸口,齐声纠正。“寨下” “你“张潜越来越有信心,又画了个小人,手指指向对面另外一个同类。 “汝”众人伸手指了指张潜,齐声纠正,声音里透着如假包换的兴奋。 “我,张潜”有了开头,接下来双方之间的交流,肯定会越来越顺利。怀着无比的信心,张潜再度将手指指向自己。 “歹势”众人后退半步,齐齐向他抱拳。 “歹势,不是”张潜急得连连摆手,再度努力介绍自己的名姓,“歹势,不,张潜” “歹势”众人再度向他抱拳,坚决不肯重复他的名字。 “你才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张潜急得在肚子里里大骂,却拿众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歹势aa”见张潜不再坚持,众人还以为他承认了“歹势”的叫法,好生得意,嘴里立刻冒出了一连串当地语言。 “老天爷”张潜急得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这恐怕是有史以来,最悲催的一次穿越,没有老爷爷,没有系统,甚至连当地的话都不会说老天爷,你干脆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轰隆”远处传来一声闷雷 要下雨了,落日之前的太阳雨。山那边乌云翻滚,大伙的头顶上却还是蓝天如碧。 “老天爷,我日你祖宗”受到雷声的刺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迅速从张潜心中涌起。大声咒骂了一句,他蹲下身,抓起一块石头当笔,在地上奋笔疾书“在下,我,张潜” “aa”布头巾们大吃一惊,叫嚷着纷纷后退,同时将目光齐齐看向黑圆帽。 头戴黑色古怪圆帽子的人,则大步上前,蹲身,望着地上的字,满脸诧异,“歹势” 迅速意识到这样交流,是舍近求远。此人捡起另外一块石头,蹲在张潜的对面奋笔疾书,一个个,全是如假包换的繁体,“大师识字残体字大师名讳是张潜,抑或法号在下长安任琮,这厢有礼了”注1 能交流,就好,哪怕对方写的是繁体字,并且比常见的繁体字,还多了不少笔画 刹那间,张潜幸福得几乎要蹦起来 强压住放声大笑的冲动,他以石为笔,继续奋笔疾书,“在下不是大师,在下姓张,名潜。多谢任兄仗义援手” “不是大师张兄的头发”任琮废了好大力气,才连猜带蒙地,将张潜所写的内容弄清楚。斟酌了一下,缓缓用繁体字回应。“在下多嘴了,张兄见谅。张兄不必多礼,在下来得太慢了,没帮上任何忙,不敢居功” “请问任兄,此地是哪”张潜对繁体字的辨识能力,远远强于任琮对简体字的辨识能力。待对方刚一写完,就立刻将话头切回自己急需知道的主题。 “此地,当然是山阴乡。张兄莫非失了路”因为内容简短,任琮这次辨识得快,回答得也快。注2 “山阴乡山阴可是山北的意思在下的确失了路,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汲取先前的教训,张潜尽量将句子写的短,并且尽量模仿学过的古文。 “山阴当然是山北其实此地的路很好找。张兄向东折上三四百步,便可以看到香积寺的山门子午道就在山门之下。兄台走到路中央,就能看到长安”被张潜所写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任琮写出来的字,明显变得潦草。 “香积寺怎么可能老天爷,你玩够了没有”张潜大叫着站起身,举目四望,满脸难以置信 穿来穿去,自己居然还在香积寺边上 这里,就是长安大学城西安南大学城的位置 老天爷,你还是打个雷劈死我算了 注1残体字,即简化字。从魏晋时,古人为了书写方便,就将一部分字进行了非正式简化。称为残体字。 注2失路,即迷路。 注3香积寺建于唐初,地势当年相对高耸。寺庙规模也堪称宏大。在古代可作为明显的地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耳光治疗痰迷心窍,这是偏方 “张兄,张兄你” “歹势歹势” “歹势aa” “苦也歹势” 被张潜疯狂的举动,给吓了一大跳。任琮和布头巾们,伸手扶住他,用力摇晃。 心神被乱哄哄的声音,从九天之外拉回,张潜泪眼婆娑地四下张望。随即,就感到一股酒意上涌,天旋地转。本能地双手抱头,软软地蹲了下去 今天的打击,来得太多,太急,也太为沉重。远远超过了他的精神承受力 想当年,张潜之所以拿着比一本线高出足足三十分的成绩,却报考了陕西师范大学,一方面是因为看中了师范类专业可以减免学费,另外一方面,看中的就是该校的新区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长安大学城。 谁料报到道之后才明白,什么叫望山跑死马。长安大学城号称背靠终南山,实际上距离终南山开车都得走一个半小时倒是大名鼎鼎的香积寺,就在大学城边上。出了大学城后一个屁就能崩到 而刚才,任琮却告诉他,此刻他正在香积寺附近某座山的山北 这岂不是与长安大学城的位置,一模一样 敢情穿来穿去,他其实还在原地,只是时间不知道向前推移了几百年,还是上千年 看过熊孩子怎么祸害昆虫么 找个装可乐或者雪碧的玻璃瓶子,瓶口抹上薄薄的一层香油,瓶子里装三分之二冷水,然后瓶口朝上放在阳光下。 用不了多久,就有贪吃的昆虫闻着香油味道飞来,在瓶口附近爬来爬去。 然后,就会有昆虫不断失足滑落进瓶子里,在冷水中拼命挣扎,直到被活活淹死。 而现在,张潜感觉自己就是一只倒霉的昆虫。只是因为走路时看了几眼手机,就掉进了熊孩子老天爷设下的陷阱。 而他想要从瓶子里爬出去,重新自由的飞翔,却难比登天 “任全,大师怎么了” “任全,你赶紧给张家仁兄看看,他怎么了” “任全” 一阵噪噪切切的声音,围着张潜响起,他依旧半句都听不懂。却是任琮和他手下布头巾们,见他双手抱头,痛苦不堪的模样,心生不忍,催促先前朝他伤口上敷药的那个“郎中”出手相助。 “应该是大喜大悲之下,动了痰气痰迷心窍”头上戴着蓝色圆帽的家将任全,伸手在张潜脖子上按了按,用只有后者听不懂的话大声说道。 “大喜大悲大师悲从何来狼不都被他给打死了么咱们如果想要抢了他的狼皮,早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布头巾朝张潜看了两眼,对任全的医术水平深表怀疑。 “你没听说么,大师先前失了路,现在少郎君帮他找到了”不待任全回应,另外一名脸上有疤的布头巾,已经抢着替他做出了“合理”解释。 “失路,失路的人多了,几曾见到有谁得了失心疯”络腮胡子明显有当杠精的潜质,立刻将头扭向疤瘌脸,大声反驳。 “这不简单么大师肯定不是一般人你们难道没还没发现,大师的穿戴,皆是吾等以前从来都没见过”疤瘌脸得意地仰起头,高深莫测地补充。注1这句话用古汉语说,应该是大师非常人也,尔等莫非眼盲乎大师身上所着。那样写,读起来就太累了。所以笔者直接转为现代汉语。下同 这句话,立刻引得周围同伴频频点头。 从第一眼看到张潜,他们其实就发现了对方的穿着打扮异乎与常人。但是一则因为双方之间关系陌生,二来,他们的少东家任琮还没开口,所以,大伙都默契地没提这个茬儿。 而现在,疤瘌脸将默契给打破了,众人立刻就失去了顾忌。了你一言,我一语,压低了声音对张潜品头论足。反正,他们都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张大师肯定都听不懂。 “别一口一个大师了,张小郎君说,他不是大师” “不是大师他怎么头发那么短” “是大师,他怎么没穿袈裟,上身只着了一件里衣” “那不是里衣,你见过谁的里衣,用料如大师身上那么光鲜顺滑” “即便不是大师,也绝非一般人。谁的裈裤子能挡住恶狼倾力一抓” “大师刚才不是说了么,那是帆布,放牛娃穿的” “大师说了你就信比猪都蠢,大师那是谦虚你看渭河上的行船,哪家船帆用过同样的布料” “嘘,小声,任全说了,大师痰迷心窍受不得刺激” “还说我你的声音比谁都大” “行了,别吵了”被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吵得头大如斗。任琮猛地挥了下手臂,命令所有人闭嘴,“任全,可有办法给大师医治” “难,非常难”先前一直没有参与争论的家将任全,摇摇头,满脸凝重,“秘方上说,用丹砂煅服,可缓解痰症。可眼下咱们手头没有丹砂,庄子里肯定也没有。” “这有何难去城里买,马上”任琮显然出身于大户人家,花起钱来毫不犹豫。 任全想了想,继续轻轻摇头,“少郎君马上城门就要关了,现在去长安城里买也来不及。而耽搁到明天,大师的心窍,就可能彻底被痰气所堵塞,从此” “说那么多干什么,任五,任六,你们两个,马上去城里买丹砂”任琮听得好生心焦,不待任全啰嗦完,就果断作出了决定。“买到之后,找郭家二郎帮忙,不惜任何代价将丹砂送出城来任全,还需要什么药材,你一并说给他们两个” “是”两名骑着马沿山路警戒的布头巾,齐声答应。原来,他们的名字不是“人五,人陆”,而是,任五,任六 “少郎君,且慢”家将任全却不肯听凭自家少主人胡闹,皱着眉头大声劝阻,“长安城内前几天刚刚经历了一场大乱,太子被废,数百人身首异处。这时候违反宵禁,深夜翻越城墙” “我说了,不惜任何代价。”任琮看了他一眼,再度低声打断,“你莫非忘记了,咱们今日进山是为何而来任某寻访名师多年,所遇到的不是骗子,就是疯子。今日幸得李道长指点,安排与高人相遇,若是再失之交臂,岂不抱憾终生” “这”任全本能地想提醒对方,李道长就是个骗子然而,想到自家少郎君任琮这些年来为了寻找高人所付出的代价,又叹息着将话咽回了肚子里。 长安城白云观的李道长,也许是个骗子。然而,自家少郎君任琮寻访高人的心思,却丝毫没有作假。 自打八岁时起,少东家任琮就沉迷于各种奇闻异事无法自拔,每天都巴不得自己也能像传说中的那样,拜在世外高人门下,成为一个可飞来飞去,千里取人性命的剑仙。这些年来,为此吃尽了各种苦头,花费了无数金钱,却矢志不渝。 好歹老东家任琼生财有道,每年除了田庄的进项之外,还能从长安城内的商铺里,收获大笔利润。否则,家里即便有一座金山,也不够少郎君糟蹋 而今天,少郎君得到李淳风后人的指点,说终南山内或可遇到高人。立刻点齐了心腹家丁,风驰电掣般杀进山来。大伙原本抱着出门游玩的心态,陪他一起胡闹。谁料才到了山脚下,就遇到了“张大师” 比起以往少东家花大价钱请回家的骗子,眼下被痰迷心窍的张潜大师,少了几分仙风道骨,年龄也太小了些。然而,正如先前疤瘌脸等人所议论,张大师的穿着打扮,却是大伙这辈子都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 虽然,张大师谦虚,说他本人身上那条裈裤子,乃是船帆所做。可作为任府的资深家将,任全这辈子随着家族的商队走南闯北,却从没见过若谁家船帆是用同样的料子所做。更何况,那裈上的针线之细密,远超过世间任何巧手裁缝所能废话,缝纫机缝的。 事实上,若论对张潜观察之细细,任全超过了在场所有人,包括一心寻找高人拜师的少东家任琮否则,他也不至于差点被张潜误会成“死鸡” “任全,还需要哪几味药材,赶紧跟任五交代清楚”见家将任全好半晌都既不说话,也不执行自己的命令,任琮的少爷脾气立刻犯了,皱着眉头沉声催促。 “是,少郎君”蓝圆帽任全楞了楞,迅速从沉思中收回了心神。“属下不是有意耽搁,属下刚才想到了另外一个秘方” 又迅速打量了几眼张潜身上模样古怪但干净顺滑的里衣衬衫和材料世间难寻的腰带人造革的,他把心一横,快速向前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在任琮耳畔说道“少郎君,丹砂虽然对症,但进城出城总需要时间,并且还有可能给府上招来麻烦。属下还记得另外一个偏方,对痰症同样有效,甚至有可能药到病除” “那你不早说”任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催促,“赶紧着张兄肯定不是凡人。以往那些骗子,见了面就胡吹大气,唯恐本少爷不信。唯独张兄,巴不得我把他当成寻常人” “此方,只有少郎君出手,才有效果”任全扭头又看了一眼双手抱着脑袋痛不欲生的张潜,将声音压得更低,“偏方上说,痰迷心窍之症,在发病初时,找人抽他一记大耳光,就能收到奇效。张大师刚刚发病,少东家您现在出手正好来得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高人,你考验我? “当真”任琮听得将信将疑,将自己的左右两只手放在眼前,反复端详。 “真,十足的真”家将任全毫不犹豫地用力点头,“前年左家庄的五少郎,被痰迷了心窍,如同只猴子般四处乱钻,就是被他舅父张主簿,用两记大耳光抽醒的。从那之后,据说再也没犯过” “嗯”任琮低声沉吟,犹豫不决。 左家庄小五的事情,他隐约曾经听过几耳朵。的确是犯过痰症,也的确是被他舅父,万年县的张主簿狠狠抽了俩大耳光才给救了回来。但是,有关此事,乡间却始终流传着另外一种说法。 据谣传,那左小五看中了牛家二姑娘,色胆包天,半夜偷偷去钻人家闺房。不料却被牛家的家丁给抓了现形,想要扭送官府法办。亏了他舅父张主簿出马说和,才用十亩天字号好田了结了这场风流官司。 所谓痰迷心窍,是他舅父为了给他脱罪找的说辞。那两记大耳光,则是为了帮他爷娘出气,顺便让他这个败家子长点儿记性。 “少郎君,此事耽误不得”见任琮迟迟下不了决心,家将任全果断提醒。“痰症就怕拖,拖得越久,治起来越麻烦。万一大师就此迷失了心神,少郎君可又错过了一桩大好机缘” “是啊,少郎君,该出手是便出手” “少郎君,救人要紧,别管那么多” 疤瘌脸任七和络腮胡子任四两个,互相看了看,双双凑上前,小声催促。 在他们两个看来,打耳光是否能真的治好痰迷心窍,并不要紧。反正打不死人,一记不行,就多打几次,一直打到掌灯时分,城门彻底关闭才好。而不打张大师耳光的话,任五和任六两个,今夜就得违反官府的宵禁命令,冒险翻越长安城的城墙 虽然长安城的朱二郎,是有名的手眼通天,以往不止一次半夜送人出入。可以往是以往,眼下是眼下。以往太子还住在东宫,跟皇后两个,还子孝母慈。而眼下,却是太子却被皇后逼得自杀谢罪,与东宫有牵扯的官员全都抄家的抄家,掉脑袋的掉脑袋,一个都没剩下。 这种时候,再翻越长安城的城墙玩,不是找死又是什么万一被巡夜的兵丁逮住,当做废太子的同党,然后顺藤摸瓜,任家上下的男丁,包括奴仆在内,恐怕个个在劫难逃 “少郎君,属下觉得不妨试试任全的办法”聪明人不止任七和任四,任五也不愿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赌上全庄子男丁的性命,牵着马走过来,小声帮腔。 “那就试试”被家将和家丁们,劝得耳朵发软,任琮搓了搓手,小声嘀咕。 “试试,少郎君,别犹豫了。你越犹豫,大师越不容易醒过来”众家丁齐声给任琮鼓劲儿,唯恐他再想起进城买药的茬儿来。 “那就试试,大师,张兄,任某得罪了”任琮被鼓动得热血上头,用左手狠狠攥了下右手捏起的拳头,旋即,将右臂高高地扬起。 然而,没等手臂挥落,他就又泄了气。悄悄向后退了两步,小声跟任全商量,“要不,你来。你懂得医术,下手肯定比我准。而我,万一打得重了,大师清醒后不肯收我为徒,就又错过了一场机缘” “少郎君您”被任琮的怂样,气得连连跺脚,任全低声抱怨。然而,想到对方对修行的痴迷,他又不忍心把话说得太重。只好将头转向众人当中面相最凶恶的疤瘌脸任七,低声吩咐,“小七,你去” “我好勒”任七痛快地答应了一声,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然而,才将袖口挽到一半儿,他却又飞速倒退而回,“少郎君,还是你来为好。大师识文断字,又生得白白嫩嫩,一看就是位贵人。属下连自己名字都不认得,这一巴掌打下去,早晚会遭天谴” “你个瓜怂”任琮气得飞起一脚,将任七踹了个大屁墩儿,“平时那份虎嗤劲儿都哪里去了关键时刻,居然连个娘们都不如” “少郎君,贵贱有别,贵贱有别”任七爬起来,一边讪笑着后退,一边作揖求饶,“就张大师这长相,这份白净劲儿,长安城内有几家能找得出来少郎君打他,那是治病,他醒来之后肯定不会跟少郎君计较。而在下打他,就是以下犯上。万一张大师认真起来” “滚没胆子,就滚一边儿去”任琮知道对方说得是实话,无可奈何地呵斥。 长安城内,自打大唐高祖那会儿起,等级和秩序就极为分明,寻常人轻易不敢逾越。而小张大师身上的穿戴,皆世间罕见之物。人又长得白净贵气,还能写得一手好字。即便不是出身于大富大贵之家,也应该属于官宦或者地方名门之后。 身为奴仆的任七动手打他的耳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有以下犯上之嫌。过后小张大师不追究还则罢了,若是追究,任七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而任琮虽然身为少东家,在这种事上,也不好给任七求情。除非,除非他自己豁出去跟小张大师翻脸,不再指望从对方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想到此节,任琮也不再指望手下人替自己代劳了。任七没胆子打张大师耳光,任四,任五,任六也是一样。至于任全,虽然地位稍高一点儿,打了同样是以下犯上。 将左右手互相握几下,任琮咬紧牙关,再度将右胳膊高高地扬起。正准备对着张潜的左脸狠狠抽下去,却赫然发现,对方竟缓缓抬起了头,双目之中,不再带有半点儿迷茫。 “大师,张兄,你好了”刹那间,任琮喜出望外。赶紧收起胳膊,满脸讨好地大声询问。 问过之后,他才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对方未必听得懂。赶紧又蹲了下去,抓起石头龙飞凤舞,“张兄,方才何故失魂落魄急煞任某了” “没事儿”张潜强笑着向任琮抱了抱拳,然后再度捡起石子,缓缓写道。“先前酒喝得稍急,在下失态了,还请任兄见谅” 这一行字,用词未必准确,但意思却表达得足够清楚。任琮看到后,愈发确定他的痰症已经好转,无须自己再冒险打他的耳光,顿时觉得全身上下一片轻松。抓紧石子,快速补充,“无妨,张兄客气了山雨欲来,张兄可愿与任某结伴下山。任某家的庄子,就在香积寺西北五里远。” 刚一见面儿就拜师,肯定太唐突了,被“高人”拒绝的可能性也极大。所以,任琮故意留了个心眼儿,先把“张大师”请到自家庄子里,好酒好肉伺候起来。等对方对自己有了好感,再提拜师的事情,届时,想必能够水到渠成 然而,非常遗憾的是,如此诚心的邀请,竟被对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只见后者又笑了笑,用残体字,在地上缓缓写道“初次谋面,不便叨扰,任兄勿怪在下还想请教一事。今夕是何年哪位圣人当政” 这是张潜能从他自己学过的古文和古诗词里,找到的最恰当的语言。熟料想搜肠刮肚地写出来后,却让任琮好生失望。半晌,才非常用力地写道“是神龙三年,也景隆元年。当朝圣人,讳显大师,晚辈那是诚心相邀,万望大师勿嫌寒舍简陋” 也不怪任琮少爷脾气发作,从小到大,他听说过迷路的,却没听说过迷年的。 放眼大唐,除了岭南山中蛮,其余人等,即便不知道今年的年号改做了景隆,也知道神龙三年这个年号,根本不可能有人对这两个年号都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有人不知道当今皇帝乃是李显。 “显当今国号为何”张潜丝毫没有察觉到任琮情绪的不对,强压着心中的震惊和失望,继续用石头写字咨询。 他刚才之所以能压制住了酒意,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是因为坚信自己的知识面足够宽,文科功底也足够好。哪怕到了古代,也能得足够精彩。 如果眼下是宋代,他说不定能考一名小官做,与苏轼,柳永等人把酒言欢。如果眼下是汉代,他说不定也能给霍去病当个军师,或者跟贾谊谈谈经济之道。如果眼下是唐初,那当然最好,贞观之治,四姨宾服,跟魏征谈谈反腐倡廉,跟秦琼探探健康养生 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任琮给出的答案里,竟然是两个完全陌生的年号,神龙和景龙。这是什么土鳖年号眼下执政的狗屁显皇帝又是谁没有苏轼,没有霍去病,没有魏征,也没有李白、杜甫,这狗屁穿越,还有什么滋味 装,你继续装小爷今天就跟你耗上了,哪怕你学那黄石公大不了,小爷就做张良去给你捡鞋子被张潜木然冰冷的态度,气得怒火中烧,任琮一边腹诽,一边执拗地咬紧牙关坚持写字做答“国号,唐皇帝陛下,乃高宗陛下第七子。事母至孝,曾禅位于太后。两年半之前,太后年迈,想起圣上的孝举,又重新传位于陛下大师,山雨欲来,还是去晚辈庄上稍事躲避为好。”注2唐中宗李显曾经被武则天所废,后来武则天晚年,又改了主意,传位给他。景隆元年,即公元707 大唐我明白了,原来是他刹那间,张潜恍然大悟,随即,惭愧得无地自容。 作为一名文科生,自己居然没记住唐中宗李显的年号还好意思问到底当今国号为何真是丢死人了好在自己已经穿越了,出再大的丑,都不会被历史老师知道。 想到这儿,张潜心中隐约竟涌起一缕庆幸。抓紧石头,在地上快速回应,“多谢任兄相邀,但张某今天着实不便打扰。长安不大,你我后会有期” 写罢,投石于地,又解开书包,将里边的碎石片尽数抖出。站起身,大步踏上向东的山路 狗屁事母至孝,唐中宗是被他妈逼着让位的,古人撒起谎来真不脸红。 狗屁又想起儿子的孝顺举动,那是被形势所迫,无奈之下的选择好不好 自己虽然不记得神龙是谁的年号,但历史大方向却还隐约记得。 眼下唐中宗都第二次当皇帝了,开元盛世还远吗 大唐,我来了李白,杜甫,张老师来打你们手掌心了谁让你们写那么多诗,让老子从小背到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最怕不过自己骗自己 “张大师,你就这样走了”还等着张潜继续考验自己,却不料对方说走就走,任琮阻拦不及,气得一蹦老高。 除了“张大师”三个字之外,张潜听不懂他其余任何言辞。回头笑着抱了抱拳,继续大步流星地往积香寺方向而去。 “大师”任琮又气又急,站在原地连连跺脚。 以往他请回家的那些高人,虽然事实证明全都是骗子,从没传授给过他任何绝技。但至少看在钱财和美食的面子上,会想方设法哄他开心。而今天这位张大师倒是好,居然连考验他的心情都没有,问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后,拔腿就走。 “少郎君,这位张大师绝对非同一般”就在任琮犹豫着是否跳上坐骑追上去,先将张大师痛打一顿出气的时候,家将任全忽然低下头,在他耳朵边上小声提醒。 “废话”任琮憋了一肚子的邪火,立刻找到了发泄目标。冷冷地将头避开,低声咆哮,“这厮当然古怪,还用你说有失路的,哪有连年月都迷失了的这厮分明是在考验,分明是在戏弄任某这厮,这厮也忒不知道好歹任全,你给我追上去,先狠狠给他一个教训管他高人不高人,任某今天拼着不拜师学艺了,也要先出了这口恶气” “少郎君,少郎君息怒息怒啊”听任琮越说越不像话,家将任全赶紧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属下说他非同一般,不是说他迷失了年月,也不是说他故意冷落少郎君。属下是说,是说他非但穿着打扮都非同寻常,行径也异乎于常人。” “废话,正常人怎么会如此无礼任某听到叫喊声,立刻冒险前来相救,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戏弄任某”任琮依旧气得满脸通红,但叫嚷声却小了许多,也没有采取更多的动作。 “少郎君请听我把话说完”唯恐任琮惹是生非,家将任全用拉住他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晃了晃,快速补充,“他手里那件东西,不是独门兵器,只是一件包裹,缝着带子包裹。里边原来应该放的是一本书,碎石头都是临阵塞进去的” “那又怎么样,他想不被狼吃掉,肯定得找点硬东西塞进包裹里边”不明白任全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任琮冲着他翻了翻眼皮,气哼哼地回应。 “狼被砸死了,两头。包裹皮儿却完好无损。里边的书,好像也没有烂掉”家将任全的观察能力,比任琮这个阔少爷强出得多,继续耐着心思小声提醒,“刚才大师往地上倒石头的时候,属下偷偷朝他的包裹里看了一眼,里边还有许多夹层,每个夹层的口子上,都用成排的金钉儿封着,那金钉儿每一个却只有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金属拉链儿 唯恐自家少郎君听不明白,他一边手,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划“金钉儿”的模样。 然而,他这番努力,大半数都白打了水漂儿。那阔少任琮丝毫没觉得,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的成排金钉儿,有多难得。反而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他的第一句话上,“那包裹真的没有丝毫破损,你可看清楚了” “少郎君,属下保护老爷走南闯北那么多年,这双眼睛就没看错过东西”不满任琮怀疑自己的能力,任全红着脸大声提醒。 阔少任琮,却完全忽视了他的羞恼,将双手一拍,大笑着说道“我知道了,那包裹是一件宝物表面上用来装东西掩人耳目,实际上却是一件奇门兵刃” “少郎君”任全被气得哭笑不得,却无法否认自家少郎君的话有道理。咬了咬牙,主动托出自己想表达的真正意思,“那金钉儿即便不是纯金打造,能做成蚂蚁大小,彼此之间毫厘不差,也是极为难得。而里边缝着好几排金钉儿的包裹,大师却只用来装书和砸狼头,大师平素所过的日子,又是何等豪奢说是挥金如土,也不为过。还有,大师即便不食荤腥,那两头狼的狼皮,剥下来随便硝上一硝,也能换数百个通宝。但是,大师连看都没看,直接丢在了野地里” “废话,用金钉子做包裹夹袋扣绊儿的人,又岂会看上两张狼皮”任琮肚子里的怒气,刹那间烟消云散,转头看着张潜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快速打起了算盘。 如果张大师从小就挥金如土的话,看不上他任琮的那点“诚意”,也情有可原。毕竟,任家在长安城附近,只能算是殷实。家中虽然既有田庄,也开着商号,却既没出过什么名士,又没出过什么高官。 而传说中那些高人,都是轻易不会与凡夫俗子发生瓜葛。并且本事越大,眼光越是高高在上。 想到这儿,张大师先前拒绝他的邀请,扬长而去的行为,也就不算冒犯了。俗话说,凤凰非梧桐不栖。他任琮请不到大师,只能怪自己诚意不够,自己家的庄子难入大师法眼。 可就这样错过拜师于高人门下的机会,任琮又怎么可能甘心正搜肠刮肚地想着,能拿出什么来打动“张大师”,耳畔却又响起了家将任全苍蝇般的絮叨,“还有,少郎君。即便是属下,想要杀死两头狼,也必须用兵器不可。那张大师,却只用包裹就把狼给砸死了。他胳膊上的力气,恐怕整个任家庄,都找不到对手” “我说过,那件包裹是一件宝物”任琮正急着琢磨如何才能拜师学艺,不耐烦地数落,“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大师走了,连考验的机会都不屑给我” “这”任全被数落得面红耳赤,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补充,“可少郎君,刚才你也没提拜师之事啊属下以为,大师未必是不屑考验你,而是不屑,不想与我等为伍” “那还不一样”任琮跺了跺脚,委屈得两眼含泪。 他表面看上去长得颇为老成,实际上,却只有十八岁出头古人算虚岁。所以,初次被人拒之门外,难免灰心丧气。而那家将任全,却是个老江湖,见自家少郎君如此难过,立刻小心翼翼地安慰,“不一样,他拒绝了去庄上做客,却没拒绝跟你同行。少郎君带着我等跟上去,别再提做客的事情,只算是顺路,然后随机应变。依属下观察,小张大师虽然身份神秘,却不是个难打交道的人,待人接物也略显生涩。属下如果判断没错,他极有可能是初次离开山门。这种时候,少郎君如果能够主动给他一些帮助的话,对他来说,就是雪中送炭” “对,少郎君,好女就怕赖汉子磨” “别胡扯,那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任五,任六等布头巾,也纷纷凑上前,七嘴八舌地给任琮出主意。 人最怕自己骗自己。二十一世纪的很多电话和网络诈骗,根本不怎么高明。可架不住有些人,自己主动替骗子补全所有漏洞,拦都拦不住。 放在八世纪的唐朝,道理也是一样。张潜行为和话语,都跟高人搭不上边儿。可架不住任琮求高人指点心切,而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又样样都是任琮见所未见。 于是乎,在从被拒之门外的打击下缓过精神之后,阔少爷任琮大步流星向张潜追了过去。代步的坐骑,则丢个了任五,任六两个去照顾,唯恐自己骑了马匹后,会显得高高在上,引发高人的不快 “把小张大师请回去,即便他不是高人,将他身上的那些穿戴和随身物品的产地弄清楚,对任家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若是能找到工匠仿制出来,家里头的生意,肯定还能再上一个台阶”看着自家少郎君任琮那虔诚的背影,家将任全长长出了口气,满脸欣慰。“说不定庄主念在我劳苦功高的份上,立刻免了我的苦差,调我去长安城里做个掌柜” 陪着任琮找了这么多年高人,他早就累了,倦了。任五,任六,任七等,也是一样 “嘎嘎,嘎嘎,嘎嘎”几只乌鸦,觅食归来,在众人头顶飞过。一边叫,一边丢下数团鸟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 “歹势,歹势,你才是歹势,你们全家都是歹势”就在任琮绞尽脑汁,琢磨该如何做,才能给高人留下好感的时候,他眼中的高人张潜,却毫无形象地用脚踢着山路两旁的土坷垃,低声唾骂。 先前果断拒绝了任琮的邀请,选择跟对方分道扬镳,张潜可不是因为剧烈运动后喝了大量醪糟,酒精上头,做事欠缺理智。 更不是因为,心神受到剧烈刺激之后,方寸大乱,行事狂悖。 他之所以选择迅速跟对方分开,乃是因为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对一伙陌生人的防范之心。 初来大唐,举目无亲,又是位于荒郊野外,理智告诉他,绝对不能把安危寄托于一群陌生人的道德水准上。 虽然那伙陌生人,是听到他的呼救声而来,并且还好心给他的伤口敷了药,请他喝了醪糟。可谁又能保证,那伙陌生人的邀请没有包含任何祸心 况且他张潜又有何德何能,初次相遇,就被一位大唐朝的公子哥,待为上宾 俗话说,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是以,先前任琮等人表现得越是热情,张潜的心里就越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与他个人的成长经历,有着极大个关系。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他对于任琮等人的谨慎观察。 他不止一次发现,那个头戴蓝色圆帽的邋遢郎中,在偷偷盯着自己看。从头到脚,每一件衣服,甚至连书包,皮带,和鞋带儿,都没放过 那种目光绝对不止是好奇,还隐约透着一股子拼命掩饰的贪婪。仿佛随时想要将他的衣服剥光,让他赤条条地走在夕照里一般。 特别是在他清空书包的时候,蓝圆帽儿邋遢郎中,简直恨不得将脑袋钻进书包里头。而当时他的书包里,直接能被此人看到的,只有那本表面上沾满了碎石和泥土的冰与火之歌,还是英文原版。 张潜不相信一个唐朝江湖郎中,能看得懂二十一世纪的英文。他的历史老师死得再早,也不会告诉他,早在唐朝,丝绸之路已经连通到了英国更何况,古代英语与现代英语差别之大,丝毫不亚于文言文和普通话 既然确信邋遢郎中看不懂英语,张潜就更不放心与此人同行了。虽然他书包里没啥值钱的东西,并且拿着书包砸野狼时,那些东西还都可能已经破碎。可那些东西,无论哪一件,都是他曾经在二十一世纪存在过的见证。 当初买的时候都不值几个钱,现在对他来说,却件件价值连城 想到书包里的物品可能被狼的脑袋咯坏,张潜心中猛地就是一抽。回头看看四下无人,赶紧停住脚步,将书包打开,借着傍晚的余光小心检视。 冰与火之歌的封面和封底儿全完蛋了,紧邻着封面儿和封底儿各有十几页书纸,也被石头磨得千疮百孔。但是,拜书的厚度所赐,夹在书页中央的华为手机,居然只是在屏幕左下角裂了细细的一条线,不影响除了与网络有关之外的其余任何正常功能。 这让张潜紧绷起来的神经,立刻放松了不少。随即快速拉开一道拉链,满怀希望地在两道带着海绵夹层之间,翻出了太阳能充电器。 电池板居然没碎只是塑料壳子瘪了,将内部的印刷电路路板给露了出来,但印刷电路线路板也完好无损 发自内心的巨大喜悦,让他热泪盈眶。轻轻抽了抽鼻子,他继续满怀希望地拉开另外一个暗包,将里边的东西快速掏了出来。 幸运好像倒此为止了,用来上晚自习补充能量的巧克力饼干,已经碎成了一包饼干渣儿。用来保护眼睛的墨镜,也碎成了一堆儿塑料和玻璃。 咬着牙撕开塑料包装,他将饼干渣儿全都倒进口中,然后不甘心地摸向书包里的下一个储物空间。钱包还在,里边除了几张红红绿绿的人民币之外,还有两张储蓄卡。储蓄卡也没断,里还存着学校定期打给他的困难补助,问题是,在大唐,他到哪去找at机在大唐朝,再多的人民币,跟废纸又有什么区别 好歹留着是个念想。不忍心将人民币和储蓄卡扔掉,轻轻叹了口气,他收好钱包,将手摸向下一个暗兜儿。一把只有小拇指头大小的义乌产瑞士军刀,一小瓶儿晚自习赶蚊子用的风油精。还有,还有一板万能神药百服宁,又名扑热息痛。两板昨天求了校医半小时,才给开出来的头孢 前两者完好无损,后两者虽然全都被压扁了,倒是不影响疗效。 叹息着将除了饼干包装纸外的其余所有物件,各自放回原来的位置。他合上书包,再次检查自己全身上下。 一件混纺衬衫,一件儿纯棉背心儿,一条人造革皮带,一条内裤,一条被狼抓破了的牛仔裤,一双旅游鞋,还有,还有,一块义乌产的高仿绿水鬼劳力士 这些,就是他的全部家当,接下来,他就必须凭着这些东西,在大唐立足,并且努力活出一个人样 “老天爷,你早告诉我一声,好歹我也带上玉米,辣椒和土豆儿种子”从小就学会了不哭鼻子抹泪儿,苦笑着嘀咕了一句,张潜背好被狼血染红的书包,再度迈开脚步。 张潜记得任琮说过,积香寺就在附近,积香寺山门正对着的,就是子午道。 子午道可以直达长安城,而长安城作为大唐的首善之都,附近的百姓,见惯了世界各地的来客,应该不至于拒绝教他说几句唐言。 事实证明,他太一厢情愿了。 两分钟后,他的双脚才踏过上积香寺的台阶,寺院的大门,“咣当”一声,就关上了。紧跟着,清脆悠扬的钟声,就在寺院里响起,伴着袅袅青烟和郎朗诵经之声,向他宣告非请勿扰。 “什么做派啊,我又不是来蹭斋饭的”隐约觉得鼻尖儿发痛,张潜低声咒骂着转身离去。 生气归生气,他却不觉得有多失望。如果和尚们热情好客,历史上就不会留下那句,“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了。他隐约记得,诗句里涉及的吝啬和尚,就是唐朝的。只是寺庙不在长安附近。 偷偷在肚子里,对天下僧侣大肆鄙夷了一番,张潜踏上子午道。沿着道路走到不到两里,他就看到了几户人家。 第一户,没等他走到家门口儿,就匆匆忙忙关上了柴门,动作比积香寺的和尚还要利索。第二户人家,他敲了好半天院门,里边都寂静无声。第三户人家的门,倒是虚掩着,然而他刚刚在门口停住脚步,手指还没等碰到门板,一头毛驴大小的看家狗,就从里边窜了出来 “别咬,我不是坏人”没力气跟狗再打一架,张潜掉头就跑。一口气儿跑出了半里多远,才终于把看家犬给甩在了身后。 “妈的,说好的丰年留客足鸡豚呢说好的把酒话桑麻呢说好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呢骗人的,书上说的全是骗人的”双手扶着膝盖边喘边骂,张潜又一次欲哭无泪。 没人给他回应,只有连绵的狗叫声,响彻旷野。“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办证吗,唐朝的 第九章办证吗,唐朝的 妈的,早知道唐朝人如此刻薄,当初不如冒险跟姓任的多聊一会儿了。好歹问清楚,李隆基现在做什么,家门口朝哪边开接连几次闭门羹吃过,还差点挨了狗咬,张潜忍不住偷偷后悔。 姓任的那伙人虽然热情有些过了度,但迄今为止,尚未表现出任何恶意。而从积香寺开始一路走下来,张潜沿途遇到的所有人,却都将他当做了瘟神。两相比较,姓任的那帮家伙,立刻变得可爱了许多。 但是刚才走得那么潇洒,现在回头,张潜却有些抹不开面子。就在他喘息着直起腰,准备继续到下一家农户那里碰碰运气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歹势,歹势” “我不是大师,我先前跟你说过”张潜听得好生烦躁,扭过头大声纠正,目光所及处,却看到了任琮那满是汗水的脸。 没有带那些跟班儿,任琮这次是只身一个。也没骑马,略显肥胖的双腿,倒腾得飞快。唯恐张潜不搭理自己,一边跑,他还一边拼命摇晃手中的皮袋子,“歹势,睡,睡” “谢谢”有了上次经验,张潜已经知道皮口袋里装的是醪糟。心中立刻涌起了几分感动,笑着迎上前,伸手接过任琮专程送来的皮袋子,解开绳索鲸吞虹吸。 粟米酿制的醪糟,还是隐约带着一股子馊味儿,但落在张潜嘴里,却比先前更为甘甜。而在他喝醪糟的时候,任琮就站在旁边开心地看着,一对肉肉的眼泡弯成了两只月牙儿,仿佛自己也喝过了一般。 “这小胖子应该不是坏人”张潜防范心比同龄人重,却非冷血动物。见任琮跑得浑身上下直冒热气儿,赶紧停了下来,用手在皮袋子口处抹了抹,笑着递了过去,“汝,也喝点儿” “不,不”任琮没太听明白张潜的话,却看懂了他的动作,连忙讪讪地摆手。然而,最终却没承受住口渴的煎熬和对方的坚持,谦让了几次之后,笑着接过皮口袋,嘴对嘴儿大喝特喝。 两个刚跑完了步的青年,对付一袋子醪糟,当然毫不费力。三分钟之后,皮口袋就彻底被清空了,张潜和任琮二人之间的关系,也被拉近了许多。 “他们呢,还有你的马”抬头向四周望了望,渐起的暮色中,却没看到那个讨厌的邋遢郎中和其余布头巾,张潜笑着询问。 任琮依旧没听太懂,随着他的目光向四周看了看,小心翼翼地回答,“五雷藤,菜地乃这五雷藤” “唉”张潜急得连连摇头,只好又蹲下来,用石子在地上写道“其他人呢,你的马哪里去了” 这句话不符合唐代语法,一部分词汇也来自唐朝之后。但是,任琮反复琢磨了两遍,还是勉强弄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讪讪笑了笑,也蹲在地上,用石子缓缓写道“笨,惊扰大师,远处,跟” 原来在远处跟着。再度从任琮的话语里,感觉到了善意。张潜笑了笑,迅速纠正,“不是大师,我姓张”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任琮看了张潜光秃秃的脑袋和怪异的打扮,心中暗道。手下,却继续笔走龙蛇,“此地,名为五里亭。朱雀门,不远。兄可是去长安。快,城门,关闭在即” 没有任何标点符号,但是,他却小心地将词与词之间,句子与句子之间,都拉开了不同的距离。张潜一看之下,迅速就明白了什么意思。赶紧丢下石块儿,起身,拱手,“长安,先走” “吾与兄,同路”任琮也迅速站起身,主动迈步走到了前头。 明知道他不可能真的跟自己同路,张潜却无法再拒绝他的好意。只好快步跟上来,笑着点头,“多谢任兄。” 知道他听不懂自己的话,任琮轻轻摆摆手,随即继续抓紧时间赶路。然而,才走了七八步,又觉得这样走下去,实在没把握抢在长安城门关闭之前,将张大师送进城内。赶紧又停了下来,用石头在地上写道“马,骑” “不会”张潜干脆利落的摆手。 这个肢体语言,任琮能看得懂,无可奈何的站起身,继续咬着牙加速前行,不一会儿,就又走得大汗淋漓。 张潜见他身胖体虚,于心不忍。干脆停下脚步,一边说,一边用石子在地上写道,“我走路,你骑马,让他们把马给你送过来” “同,同行”任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倔强地摇头。 这回,他没蹲下写字,张潜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主动放慢了脚步。 小胖子任琮,瞬间也发现,其实二人不用写字,也有希望做一些简单的交谈,顿时高兴得忘了疲惫。一边走,一边用手比划着问道“歹势,张兄,傀庚” “傀庚”张潜楞了楞,但是没费多大力气,就明白了“傀”,其实是“贵”,笑着回答,“二十一,不,二十二了,按照你们这里的算法。” 唯恐任琮听不懂,他特地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划了两个二,一反一正。 任琮听懂了,也看懂了,高兴的手舞足蹈,“吾,十八。吾幼,汝长” 这句话,张潜直接就听明白了,于是微笑着点头。 任琮大受鼓舞,再度比比划划,“吾,长安。张兄,何处” 张潜被问得心中一痛,抬头四下看了看,脸上又浮现了几分惆怅,“吾,石,不,河间。” “河间”任琮又楞了楞,很是怀疑,河间的口音,居然跟长安有如此大的区别然而,他却没勇气对高人表示怀疑。犹豫了一下,主动岔向了另外一个话题。 这小胖子是存了要拜师于高人门下的念头,没话找话,以便跟张潜将关系拉近。而张潜,也希望能通过交谈,尽快学几句唐言。所以,二人倒是不谋而合,一路上,能比划清楚的就比划,不能比划清楚地就蹲下写字,越聊,越是顺畅投机。 毕竟比任琮大四岁,又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张潜在交谈中,尽量回避自己的来历。小胖子任琮几次询问,都被他以“很远”,“不便相告”等话,给含混了过去。结果,越是如此,越让任琮感到高深莫测,崇拜得几乎两眼火花乱冒。 而对于自己急需要了解的知识,张潜则尽量问得简单直接。小胖子任琮几度被问得心生疑虑,觉得即便是高人,也不该如此缺乏常识。然而,转念一想,这也许是高人对自己的一种考验,便又把自己骗了过去,老老实实地有问必答,知无不言。 如此一来二去,再对照脑子里仅剩的那些历史知识进行猜测,张潜总算对当前的大唐,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也终于知道了,为何先前积香寺的和尚和沿途百姓们,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 原来,就在不久之前,长安城内,发生了一场血案。太子李重俊忽然被麾下心腹“劫持”,带领三百心腹,杀进了宰相武三思的府邸,将后者大卸八块。随即,逆贼们又“挟裹”着太子冲击了皇宫。 只可惜,区区三百人,力量实在不够看。结果,皇帝陛下出面一声断喝,三百“逆贼”就做鸟兽散。 太子李重俊,则被“少许”逆贼“挟裹”着逃到了终南山下。先是求饶,被韦后拒绝,然后幡然悔悟,怀着对父亲和韦皇后的歉意,寻了个机会,自挂东南枝。 皇帝乃圣明天子,韦后也“心怀慈悲”,当然不会牵连无辜。只是在城里稍稍惩戒了一下余孽,顺便派人到终南山接回了太子的尸体。即便如此,在“接回”太子尸体的时候,御林军难免要和逆贼们做上一场。 结果,城里血流的好像有点儿多。城外,则不知道多少人,就在终南山附近丧了命,血腥味道好些日子方才散去。 山脚下刚刚死了很多人,长安城的公子王孙们,自然不会再到积香寺附近观赏秋色。山里头的野兽们,则被血腥味道,全给诱惑了出来。 张潜早不迷路,晚不迷路,偏偏在血腥味道刚刚散尽没几天,就在终南山脚迷了路,吃惯了人肉的恶狼不追他,还能追谁 而收留逆贼余党,乃是灭族之罪。积香寺的和尚和附近的农户跟他张潜一非亲二非故,不将他扭送官府,已经是最大的善意了。怎么可能还让他进家门,好饭好菜招待 “张兄,莫管太多”见张潜脸色越来越凝重,小胖子任琮明知道高人不该对凡俗之事,产生如此巨大的反应,依旧非常好心地提醒。 经过先前的磕磕巴巴,张潜跟他的交流已经顺畅了许多,笑了笑,轻轻点头,“吾知。吾不管。多谢任兄提醒” “张兄,客气”任琮笑着摇头,继续东拉西扯。 既然长安城刚刚血流成河,这个节骨眼上赶过去,似乎就不太理智了。张潜原本还想问一问小胖子是否知道有个叫李隆基的家伙眼下此人在做什么门下是人才济济,还是无人看好然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这样子,即便投奔到李隆基麾下,最大可能也是个炮灰,便又果断选择了放弃。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任琮聊着,忽然间,却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座哨卡。赶往长安的百姓,无论乘车的,骑马的,还是挑着担子的,全都规规矩地在哨卡前排成了两条长队,一左,一右。 “这是在查干什么太子余孽”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停住了脚步,遥遥眺望。 暮色中,他看到左侧骑马、乘车和头戴各色带兔子耳朵圆帽的人,纷纷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片,展示给哨卡中的官吏核验。右侧挑着担子,或者没挑担子,头上却包着布头巾的人,则扬起脸,被站在哨卡前的几位老汉,一一确认。注兔子耳朵,唐代帽子后边有两个翅膀。 “张兄,度牒,度牒,快”唯恐耽搁时间太长,误了进城,任琮拉着张潜的手,一边绕过队伍向哨卡前凑,一边低声催促,“熟人,行方便” “度牒”虽然明白任琮是准备带自己去加塞儿,可张潜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度牒,皱着眉头再度停住了脚步。 “度牒,张兄无”任琮迟疑着上下打量张潜,好半晌,才确信对方不是在故意装傻。跺了跺脚,用古怪的唐音低声补充,“过所,张兄,过所,核验” “过所”张潜已经能将少数唐音与二十一世纪汉语发音对照,却不明白过所指的是什么,犹豫着轻轻摇头。 “无,果真”任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追问。 到现在,他真的有些怀疑,张潜并非什么高人了 传说中的高人,要么是和尚,要么是道士。但是,张潜却没有和尚和道士所必须的度牒 没有度牒也罢,毕竟传说中,还有许多隐士,平素隐藏于乡野,偶尔才出来转两圈儿,寻找有缘的弟子传授绝技可张大高人,却好像连出行所必须凭借“过所”都没有 没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过所,又不是和尚道士,他怎么可能从河间来到长安 沿途,他又是怎么过的关卡,怎么住的客栈 恐怕没等离开家乡二十里,就得被小吏拦住,绳捆索绑押送回乡,然后再被里长们用鞭子将屁股抽个稀烂 “果真”张潜被问得心里发慌,沉着脸,用力点头。 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过所是什么东西了那玩意,就是明朝的路引。天啊,武侠小说真是害死人呐大侠们走南闯北,可是谁都没带过那东西 天,好在还没到长安城门口儿这里只是第一道路检说时迟,那时快,抢在被关卡的士兵和官吏注意之前,任琮拉起张潜,转身就走,“张兄好胆命不惜哉”张兄胆子真大,你不要命了 “去何处”张潜也意识到,拿不出过所来,自己今天恐怕会遇到大麻烦,不敢挣扎,任由任琮拉着自己迅速远离关卡。 “走”这个时候,任琮也不管张潜到底是不是高人了,保证他不被官府抓起,拖累自己全家才是正经。 回头看了看,他果断将快走变成了小跑,“去吾家。过所,吾与兄谋之”去我家,过所,我帮你想办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任盈盈吗,我哥们儿是令狐冲 “杂种,没爹没娘的狗杂种王倩的乐高肯定是你偷的赶快认罪”一群小霸王将七岁的张潜堵在教学楼后,挥动柳条乱抽。他挥舞着书包拼命抵抗,大腿处依旧被接连抽中,每一下都痛彻心扉。 脚下忽然被人使了个绊子,他仰面朝天栽倒,众霸王欢呼着一拥而上。就在此时,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在半空中响起,“干啥呢干啥呢这是信不信我去找你们家长” 小霸王们一哄而散,下一刻,孤儿院的院长刘姨走到了张潜的身边,轻轻将他扶了起来,顺手拍去他身上的泥土,“行了,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 “姨,我不是狗杂种” “不是” “我爸我妈呢他们为啥不要我了” “没人会舍得扔掉自己的孩子,他们估计是不小心才把你弄丢了。现在正急着满世界找你呢你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做研究生,做博士。哪天他们能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就自己找过来了”院长刘姨的话总是那么有道理,那么温暖,温暖得如同止咳糖浆,让他很快就收起了眼泪。 一阵风吹过,院长忽然消失不见。 传达室的张大爷,忽然冲到十七岁的张潜面前,将一只旧奥派手机塞到他的手里,“你姨妈在医院,她想看看你。你这小子,怎么这么没心没肺看她都病成什么样子了” “姨妈”迟疑着看向手机,屏幕出现了院长那憔悴的面孔。四周围一片雪白,宛若初秋早晨的浓雾。 将手机丢还给张大爷,他奔向一辆自行车,跳上去,风驰电掣。 医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头狼忽然从侧面冲了过来,朝着他的大腿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 自行车倒地。 医院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他眼前崩塌,然后被风像纸片般吹走。 一张照片被风托着在他面前飞过,正是生病之前的刘姨,慈眉善目,短发齐肩膀。然而,照片的周围,却印着一个扎眼的黑框。 “刘姨”张潜大叫着伸手去,照片却在他手指处破碎,化作漫天落英。 恶狼扑过来,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啊”张潜大叫着坐起,睁开眼睛。 恶狼、自行车、漫天落英都消失不见,入眼的,只有被晨曦照亮的四壁,和古铜色的雕花木窗。 潋滟的阳光,透过一层薄薄的麻布窗纸,照进室内,在古铜色的木地板上,留下一张漂亮的画卷。 “唉”叹息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张潜翻身下床,将脚伸向两片不分左右的木屐。 已经是来唐朝第五天了,大腿上被恶狼抓出来的伤口,也已经结了痂,他却依旧在与上大学时一模一样的噩梦中惊醒。 小时候被同学欺负的经历,中学时失去唯一亲人的经历,像老树上的疤痕一样,印在他的心脏上。不能去想,一想起来心口就又闷又痛。也无法忘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走入他的梦中,一次次揭开伤口,让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如果不是穿越到了唐朝,而是六年前多好”努力活动了一下发涩的筋骨,张潜一厢情愿地想。 那样的话,他就能多陪伴刘姨几天,甚至还有机会,催刘姨提前去动手术,而不是非要等着他和另外几个孤儿参加完高考。结果,没等到他们走进考场那一天,刘姨,这个全世界最善良,最美丽的女子,就香消玉殒 有股热辣辣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上了他的眼角。努力抽抽鼻子,他将眼泪抽回肚子里,然后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 刘姨教导过他,男子汉流汗流血不流泪。教导过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活得坚强。教导过他,凡事求人不如求己。教导过他,无论身在何处,都别忘记做人的尊严,挺胸抬头。 张潜不会忘记这些,因为他知道,冥冥中,刘姨一直在看着他。哪怕是他穿越了时光,来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大唐 “歹势醒了”一个糯糯的声音,忽然从门口响起,打断了他的忧伤与遗憾。 紧跟着,有个一米四五左右,鹅蛋脸少女迈着小碎步冲了进来,先冲他行了个礼,然后手脚麻利地将一件熨烫得整整齐齐的长袍抖开,服侍他更衣。 “我不是大师”终究属于华夏语系,学起来远比英语容易,短短五天里,张潜已经可以用唐言跟当地人做一些基本交流。挣扎着向后退了半步,他低声纠正。“不要叫我大师。还有,衣服放在床上就好,我自己穿” “是,咸湿仙师”鹅蛋脸少女温顺地改口,却不肯停下手,先将外袍替他扯平,然后又帮他系上一条镶嵌着琥珀和琉璃的腰带。 “也不是仙师叫我张先生,或者张少郎都好。”不敢用手将少女推开,张潜红着脸继续纠正,“其他就放下吧,我自己来” “婢子不敢婢子是少郎君指派给歹势的。能伺候歹势,是婢子的福分”少女毫无芥蒂地跪下去,一边解释,一边信手拿起洗净烘干的布袜子,“歹势请坐,婢子伺候歹势着足衣” 青年男子早晨起床时的自然反应,还迟迟没有消退,正对着少女的额头。一股罪恶感,立刻涌上张潜的脑海。劈手抢过布袜,他面红耳赤地横跨了半步,大声强调,“放下,放下,我自己来。都说几遍了,我不是什么大师,只是借住在庄子上的客人” “咸湿恕罪,咸湿恕罪”鹅蛋脸少女还以为自己叫错了称呼,才让贵客如此恼怒,吓得脸色发白,流着泪连连叩首。 张潜顿时被哭得头皮发麻,无可奈何地坐在了床沿上,交出布袜子,“算了,你来就你来反正也劳烦不了你几天了” “多谢咸湿”鹅蛋脸少女如蒙大赦,用手背快速擦掉眼泪,将张潜的大脚丫子捧在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套上袜口。 “我不是什么咸湿”张潜本能纠正,随即悻然放弃,“算了,随你叫吧。咸湿就咸湿吧反正歹势也没比咸湿好哪去” “嗯”少女柔柔地回应了一声,虽然满头雾水,却不敢问任何问题。继续捧起他另外一只大脚丫,替他穿好布袜,然后又跪在地板上替他穿软底儿鹿皮靴。 “我的鞋呢,还没晒,算了,你继续”张潜想问问自己那双杂牌旅游鞋晒干了没有,话到了嘴巴边上,却又悻然咽了回去。 跪在地上的少女,也就十三四岁模样。放在二十一世纪,只要不跟他一样,倒霉做了孤儿,肯定是父母的掌上明珠。 而在任家庄,少女却是最卑微的一类存在。包括身体在内,都所有一切属于任家。吃饭,走路,做事,都要严格遵照一整套规矩。稍有逾越,可能就会挨上一顿鞭子 而张潜的旅游鞋,和他的牛仔裤,混纺衬衣,背心,内裤等衣物,却是连日来,被任家庄的管事任福,打着帮忙清洗的名义,陆续派遣仆妇给收了去。紫鹃根本没资格管,甚至连打听的资格都没有 张潜一开始,还没太在意这些。但从昨天早晨起,他就隐约觉察到,这些衣物的清洗和晒干的时间,实在消耗得太长了些。 要知道,眼下正值秋天,风干物燥,即便是最不容易晾干的牛仔裤,也早就该干透了。更何况背心,内裤这种纯棉衣物 不过张潜也不是特别在乎,衣物的去向。据他陆续了解到的情况,任家表面上是耕读传家,实际上主要收入来源却是经商。任府的老庄主单名一个琼字,经商本事非同一般,名下似乎有很多店铺,并且好像还染指了与西域胡商的珠宝和香料买卖。 所以,张潜觉得,任家庄的管事,对牛仔裤,旅游鞋等衣物,见猎心喜,拿过去研究制做方式,用料,或者产地,再正常不过。于内心深处,张潜甚至期盼任福能在大唐境内找到同类产品。那意味着,他在大唐不是孤零零的一个。还有其他同类也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比他到得更早,对眼下的社会环境也更适应。 当然,如果小胖子任琮能主动跟他商量一下,或者过后解释一声,就更好了。张潜心里会舒服许多,对任家庄上下也会更有好感。 但是,据张潜连日来反复观察后得出的结论,小胖子任琮虽然为任府的少郎君,实际上在家中的地位只能算一般。很多事情,他根本做不得主。说出来的话,也没几个人听。甚至,连任全,任五和任六,对他的尊敬都只停留在表面上。 至于任家庄的管事任福,和其他高等级仆人,对小胖子任琮的态度更是敷衍。虽然耐于彼此的身份等级,不至于跟他对着干。但各自负责的事情,根本不准许小胖子插手。 而造成小胖子任琮地位尴尬的根源,完全出在他父亲任琼身上。据张潜从小胖子嘴里套来的消息,任家庄的真正主人任琼,平素根本不住在庄子上,而是跟任家其他人,住在城内的府邸。 小胖子的母亲在他没断奶时,就过世了,他父亲很快就又迎娶了一位姓薛的夫人。薛夫人不但治家有方,身体也非常强健,从第二年起,就接连给他生了一个妹妹,三个弟弟。 所以,小胖子任琼不来解释和商量有关牛子裤和旅游鞋的事情,张潜也不打算怪他。反正拖的时间再久,有半个月功夫,管家任福也该将衣物和鞋子还回来了。而到那时,张潜也应该已经完全掌握了唐音,拿着小胖子任琮答应帮忙解决的路引,正好从容离去。 “仙师,水来了,婢子伺候您净面”耳畔忽然又传来了少女糯糯的声音,将张潜的思绪再度从远处拉回。 “嗯”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站起身,快步走向脸盆架。 白铜做的脸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装上了半盆洗脸水。不忍心剥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萝莉,张潜抢在对方动手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身体将脸盆挡住,然后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脸洗了个干干净净。 “仙师,婢子伺候您净齿”婢女紫鹃没抢过他,只好迈着小碎步绕道他的对面,将一根沾满了盐沫的柳树枝,和一个竹筒做的杯子递了过来。 竹筒里也早就小心地装上了清水,柳树枝的前端,则是刚刚被紫鹃用牙齿小心咬散了的,以防扎到张潜“仙师”的牙龈。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天使用柳树枝刷牙,张潜还是被上面隐约的唾液痕迹,弄得一阵反胃。作为一个正常人,他可没有品尝别人唾液的癖好,哪怕对方是一个妙龄少女,吹气如兰。 正琢磨着,如何在不伤害紫鹃自尊心的情况下,悄悄将柳树枝上被她好心咬过的那部分折断丢掉,却忽然听见一声清叱,透窗而入。 “骗子在哪带我过去收拾他任全,任五,父亲让你们看着大哥,不要总是沉迷于这些荒唐的事情,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 “少娘子息怒,息怒少娘子,这回大师保证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管家。少娘子,哎呀”邋遢郎中任全的解释声,紧跟着响了起来。随即,是人体的倒地声和惊呼声。注小姐是宋代的称呼。唐代称为小娘子,少娘子。真别扭 “是少娘子”正在伺候张潜的紫鹃,吓得花容失色,用手指掩盖住樱桃小口儿,以蚊蚋般的声音快速提醒“等会儿若是少娘子寻了过来,仙师您千万别动怒。她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是,是担心少郎君不务正业,才,才总是想管着他总之,仙师您多担待一些,等少郎君闻讯赶过来,自有办法” “少娘子,可是名叫盈盈的”张潜早就从小胖子任琮嘴里,听说他有个名叫盈盈的妹妹。当初心里头还偷偷嘀咕可惜了此任盈盈不是彼任盈盈,否则,一定跟她结识一下,顺便借机跟令狐冲拜个把兄弟。谁料,这么快,任盈盈就打上门来 “奴婢,奴婢不敢呼少娘子的闺名”紫鹃用手指捂着嘴巴,快速后退,大眼睛忽闪忽闪,活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儿。 “咣当”没等张潜出言安慰,外屋的门,被人用脚狠狠踢开了。有个身穿红衣的少女,火一样卷了进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谁比谁傻多少 “少娘子,仙师正在更衣,不便见客”危急关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少女紫鹃忽然扯开嗓子大声尖叫。 终究是个女孩家,哪怕生在唐朝,还没受到三从四德的荼毒,任家大小姐任盈盈也没勇气去面对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立刻停住脚步,用马鞭指着里屋的门帘儿破口大骂“骗子,有胆子做,就要有胆子认躲在丫鬟身后,你算什么东西衣服还能穿一辈子堂堂七尺男儿,干什么不好,偏要做这种辱没祖宗的勾当我若是汝,早就” “敢问任少娘子,骗子在哪又骗了你什么”一声不软不硬的询问,将她的话拦腰打断。缓过神来的张潜掀开门帘,昂首阔步而出。 “你”任盈盈被问了个措不及防,顿时语塞。 以往他家兄长任琮请回庄子的那些骗子,在身份被她问罪之时,要么急头白脸拼命辩解,要么故作高深闭口不言,可是没有一个,像眼前这位短头发骗子这般,理直气壮地反唇相讥。而闻讯从城里赶过来得过于仓促,她却根本没顾上了解,自家兄长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眼下想要拿出证据来,难比登天。 “你不要装疯卖傻,骗子就是你骗了任家少郎君什么,你心里心里还不清楚么”有道是,一个篱笆三个桩,见任盈盈被问得无言以对,又一个绿衣少女,从她身后冲进门,用马鞭指着张潜的鼻子大声帮腔。注1从现在起,直接用现代汉语了,免得书友们读的别扭。 她和任盈盈都在豆蔻年华,身材高挑,眉目如画,红蓝搭配,相映成趣。然而,张潜却没半点心思欣赏她们的美丽,更不会因为她们两个是美女,就任由她们将骗子的头衔往自己脑袋上套。 童年时那些被人欺负,被人栽赃的经历,迅速涌入他的脑海,让他两眼发红,头顶刚刚长起来的短发根根倒竖。“闭嘴你才装疯卖傻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张某骗你财了,还是骗你色了,你冲上来朝张某乱咬你们家大人没教过你说人话么,还是从小就没大人教” 这番话,虽然大部分发音都不是标准的唐言,但配上狰狞的面目和剧烈的肢体动作,将他的大致意思和真实情绪,却表达了个清清楚楚。 “你”绿衣少女被骂得花容失色,含着眼泪连连后退。那任盈盈见状,也顾不上再跟他讲什么道理了,挥动马鞭,当头就抽。 从小到大,张潜因为不肯受小霸王们冤枉,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架。而小霸王们栽赃不成之后,第一反应肯定是动手围殴。因此,他身体早已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没等任盈盈的马鞭落下,已经抢先抬起胳膊,狠狠掐住了对方的手腕。随即夺鞭,上步,横肘,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将后者撞得“蹬,蹬,蹬”倒退数步,脊背直接贴上了对面的墙壁。 这还是他在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女生之后,临时收了力,否则,任盈盈的后脑勺肯定得跟墙壁来一次亲密接触。饶是如此,少女也被撞得眼前金星乱冒,刹那间,尖叫声穿云裂帛。 “骗子,你还敢行凶”那后进来的绿衣女子,也被吓得寒毛倒竖,挥动马鞭,在自己身前乱舞。 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将刚抢来的马鞭掷落于地,“把鞭子放下,别逼着我动手” “骗子,骗子你骗了人家钱财,居然还敢打人”绿衣女子大声尖叫,手中的动作,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以免刺激到了眼前这位短头发“恶棍”,将自己也贴到墙上去跟任盈盈做难姐难妹。 “骗子,住手”四名和紫鹃差不都打扮的丫鬟,挤站在外屋门口处大声尖叫,“来人啊,骗子打人了,骗子把少娘子和郭家和我家少娘子给打了” “你再喊一句骗子试试”张潜不理睬诸位丫鬟,只管对着绿衣女子横眉怒目,用生疏的唐言厉声威胁。 那绿衣女子又被吓了一大跳,转过身,哭泣着落荒而逃。将门口正在喊人帮忙的丫鬟们,撞了个东倒西歪。 张潜见了,也不追赶,将目光转向正背靠着墙壁偷偷蓄力,准备给自己来一记窝心脚任盈盈,冷笑着道“识相点儿,就别自己找不自在。别人让着你,张某可不会犯贱。” “大师,大师,误会,误会”江湖郎中任全听到丫鬟们的求救声,匆匆闯入,先用身体挡在二人中央,然后冲着二人分别作揖,“大师,少娘子是误信了奸人挑拨,才冒犯了你。你大人大量,千万宽恕则个。少娘子,大师真的是高人,与先前那些骗子不是一路” “是啊,大师,误会,误会”任五,任六两个,带着一屁股尘土也冲了进来,脸上的错愕难以掩饰。 他们三个先前之所以没有跟进来劝解,一来是怕触怒了自家少娘子,遭受池鱼之殃。二则是坚信,以少娘子任盈盈的身手,旁边还有表少娘子郭绍兰,也就是那个绿衣女子助阵,无论是骂人还是打架,吃亏的肯定是那位来路不明,却带着很多”奇珍异宝“的张大师 而让任盈盈和郭绍兰先给张潜一个下马威,他们再进屋子帮忙解释一番,接下来,想要拿捏张潜,就更容易了。至少,让张潜明白他自己此刻是寄人篱下,轻易不敢追回那些做工和质地都“天下无双”的衣物和鞋子。 当然,若是能逼着张潜将书包和书包里所藏着的其他珍宝,交给庄上揣摩一番,就更好了。这几天,任全可不止一次看到,张潜从书包里掏出个“宝物”来,在太阳下吸收日光精华。虽然每次吸收完了日光,张潜自己都没有立刻将宝物放进嘴里。但任全相信,张潜把“宝物”放在阳光下,绝非晒着玩儿。 然而,他们打破了脑袋都想不到的是,寄人篱下,连“过所”都没有的张潜张大师,居然敢跟少娘子动手。更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是,两位少娘子都有武艺在身,还带着丫鬟帮忙,居然一眨眼功夫就被缴了马鞭,大败亏输。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装作刚听见了呼救声,匆匆冲进来化解误会。以免再继续装傻充楞下去,让不讲风度的张大师,把自家少娘子打个鼻青脸肿。 “你,你”终于有了依仗,红衣女子又是害怕,又是气恼,收起脚,眼泪滚滚而下。 “哭什么哭”张潜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栽赃陷害,竖起眼睛,对着任盈盈大声喝问,“哭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你说我骗了你家兄长,倒是拿出证据来`若是有,张某立刻跪地向你赔礼道歉” “你说你是世外高人,说要教兄长做剑侠骗他胡乱吃那些乱七八糟和的东西,骗他出钱供你挥霍”有了家将和家仆保护,红衣女子任盈盈胆气迅速恢复,流着泪大声尖叫。 “我几时说过,可有证人”张潜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撇嘴。“我骗他了什么,有谁看见至于钱财,张某来贵庄五天,可曾拿了贵庄一个铜子” 任盈盈只是按照以往的经验,信口指责。被张潜一问,立刻心里发虚,赶紧用眼睛看向任全、任五和任六,逼迫他们站出来指证骗子。 让她非常失望的是,任全、任五和任六,都快速将头低下去,谁也不敢挺身而出。 “先将骗子罪名扣在张某头上,然后再捏造证据,有意思么”张潜也早就习惯了栽赃者理屈词穷后,胡搅蛮缠的做派。冷笑着大声补充,“倒是张某,现在想问问任郎中,张某的衣物和鞋子,什么时候能够浆洗完毕。其中时间最长的,已经被仆妇拿走四天,最短的也三天了,那些衣物再不容易干,也早该晒好了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十二章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他先前明知道仆妇们将自己衣服、腰带和鞋子等物,打着浆洗的借口拿走之事,背后肯定藏着猫腻。却没有主动戳破,很大程度上,是看在小胖子任琮热心给自己帮忙的情分上。而大小姐任盈盈一清早杀上门来,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他是骗子,还试图拿他当奴仆教训的行为,却触了他的逆鳞。因此,该给小胖子任琮留的面子,就无法再留,只能立刻把盖子掀开,让任盈盈瞪圆了眼睛仔细看看到底谁在算计谁 结果,话音落下,家将任全和任五,任六三个,立刻藏颈缩头,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肯将目光跟他相接。 作为最早发现小张大师身上衣物并非“凡品”的人,他们三个几乎参与了所有针对后者的密谋。每个人心里头都清楚地知道,那些世间罕见的衣服和鞋子,是被庄子上的大管事任福特地送去了长安,交给任家旗下所有店铺的掌柜、买手和巧匠们,仔细追溯其制造工艺、所用材料,以及进货来源去了。所以,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还得回来 偏偏大小姐任盈盈,根本不知道这背后的弯弯绕。还以为张潜所说的衣服鞋袜,不过是锦袍、绸裈、罗袜,皮靴等市面上常见的奢侈品。因此立刻又来了精神,单手掐住自己的小蛮腰,昂着头大声命令“任全,把他的那些破烂儿还给他。咱们任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也不至于贪墨他的几件衣服。问问家中的仆妇,晒干后丢到哪个旧货堆儿里头了。还给他他不是不承认自己是骗子么赶紧还了他的破烂儿,请他走人” “这”任全,任五和任六三个,羞得面皮发紫,真恨不得地板上忽然裂出一道缝隙,好让自己能有个地方钻。 “怎么不吱声啊,你们哑巴了难道你们真的贪了他的”迟迟听不到家将和家丁们的回应,任盈盈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声音急速转低,“不可能,这里边一定另有隐情是家兄,是家兄吩咐你们,给他找借口是不是,是不是” “张兄,张兄,我回来了。我把过所和手实,都给你弄好了,还帮你弄了一块永业田”正尴尬得焦头烂额之际,小胖子任琮的声音,忽然从院子里响起,带着一如既往的热忱,“户籍就落在渭南县。全是官府编了计账的,今后无论谁挑,都挑不出”注1过所,就是路引,相当于走南闯北的通行证。手实,是户口本,上面写着姓名,长相,家属情况,以及永业田位置。计账,则是户口的官方存档。 忽然间看到站在门外哭鼻子抹泪儿的绿衣女郭绍兰,以及四名灰头土脸的丫鬟,他的声音噶然而止。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外屋,朝着任盈盈急切地询问“二妹,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跟我说一声你,你没伤到张兄吧他可是我请来的贵客,你” 任盈盈先前原本已经收起了大部分气焰,听到兄长进门后,居然不问自己安危,先问自己伤没伤到外人,顿时再度火冒三丈。 当即,竖起一双柳叶眉,厉声打断”贵客怎么个贵法连大唐的户籍都没有,还能贵到哪里去半个月之前,城里边才杀得人头滚滚,你难道忘记了这种来历不明的浮浪人,你都敢往家里领。你是嫌弃自己命长,还是嫌阿爷,阿娘我们,碍了你的眼”注2浮浪人,即地痞,黑户,唐代对流氓无产者的称呼。 几句话,刀刀见血,几乎每一刀,都砍在了张潜最“要命”位置。 大唐乃是天下第一富庶之国,而长安则是大唐的国都。这年头,想要落户在大唐的高丽人、日本人、波斯人,犹如过江之鲫。谁要是能混上个大唐户籍,哪怕是一个农夫,父母在故乡今后都能仰着脖子走路。 而半个月之前,太子李重俊被属下簇拥着清君侧失败,自杀谢罪。数以百计的文武官员跟着掉了脑袋。这种时候,家家户户都对陌生面孔避之不及,只有傻子,才会将来历不明的人朝自己宅院里领。万一不小心收留了一个太子余党,傻子自己掉脑袋不说,全家上下都得跟着发配充军 所以,一番话说完之后,任盈盈立刻觉得扬眉吐气。翘起嘴角,等着自家兄长像以往收留骗子却被自己揭穿时那样,低声下气地赔罪道歉。 谁料,今天的任琮,却好似”鬼迷心窍”,竟立刻瞪圆了眼睛,大声断喝“胡说,张兄才不是浮浪人他只是没有大唐户籍而已他如果真的是太子的余党,怎么可能连唐言都不会讲阿爷把这个庄子交给我打理,这里就是我说得算我请谁,用不着你来指点” “不用我指点若是没我替你看着,这个庄子里,早就被人骗得连门板都不剩了”没想到一向对自己极为容让的兄长,竟然变得如此“霸道”,任盈盈顿时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也不想想,你以前请回庄子里的那些高人,除了骗你给他们钱财,供着他们花天酒地”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坚信张潜与众不同,任琮难得底气足了一回,铁青着脸高声打断,“这次,我不用你替我操心” 说罢,又快速将身体转向张潜,长揖及地,“张兄,舍妹无礼,还请张兄宽恕则个” “任兄言重了。是我在贵庄上叨扰得太久”穿越到大唐仍旧因为没首都户口被人瞧不起,张潜心里头憋屈得好生难受。勉强笑了笑,轻轻摆手。 “你”见兄长完全向着外人,而外人又不依不饶。任盈盈又气又急,眼泪滚滚而下。 正准备走上前去,好好跟对方理论一番,院子内,忽然又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跟着,络腮胡子任四惨白着脸冲进了客房,“少郎君,少娘子,不好了,郎君老爷来庄上了” “你胡说什么我阿爷来庄上,有什么不好”任琮肚子里,正憋着许多邪火无处发泄,狠狠瞪着任四,大声呵斥 “不,不是”任四一边弯着腰喘粗气,一边大声补充,“郎君是因为受了伤,才半途来的庄子上。他原本应该直接返回长安的,结果,结果走在路上,就昏迷不醒,所以二管事才做主,将他先送到了庄子” “啊”没等任四把话说完,任琮已经像兔子般窜了出去,双腿迈动,直奔后堂。 “为何不请郎中我阿爷到底怎么受的伤谁伤了他”关键时刻,任盈盈倒是比任琮冷静,一把扯住任四的胳膊,大声追问。 “已经”警惕朝张潜看了一眼,任四咬了咬牙,用含混又快速的语调回应,“二管家说,在路上他就提前派人去长安城中请孙御医了,应该一会儿就到。老爷是奉保国公之命,去西边接一批红货。回来路上,商队在金城附近忽然遭到伏击。本来只是一处轻伤,谁料歹人居然在箭上抹过粪汁” “御医国公伏击箭”正如他所期盼,以张潜的唐言水平,只零星抓住了几个词汇。然而,区区几个词汇,却在后者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任家到底什么来路怎么还能请动给皇帝看病的御医 保国公又是谁好好地做生意,怎么会遭到伏击 听起来,对手居然还动用了弓箭做生意居然还要面对羽箭攒射,这任家庄,又怎么可能会是个正经地方 “张兄,这个给你”正疑神疑鬼之时,耳畔却又传来小胖子的呼喊声。猛然抬头,恰看见任琮顶着满头大汗跑了回来,“过所,手实,还有二十亩永业田的地契。家父受伤,我现在心乱如麻,无法跟你细说。你先别忙着走,回头,等家父脱离了险境,我再带你去渭南那边,补全最后一道手续” 说罢,将手中的过所、地契等文件,朝张潜手里一拍,再度转过头,风驰电掣而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拔剑四顾心茫然 第十三章拔剑四顾心茫然 “任兄,多谢了”心中迅速涌起了一股暖流,张潜对着小胖子的背影,轻轻拱手。 无论庄子里的其他人对他怎么样,小胖子任琮对他,却称得上“仗义”二字。此刻手中还带着体温的桑皮纸文件,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任全,任五,你去把他的衣物找回来还他。顺便看看到底是谁眼皮子浅,连几件旧衣服都贪。打一顿,逐出门去,让他自生自灭”已经带着丫鬟跑到后院门口儿的大小姐任盈盈,忽然也扭过头,冲着正打算贴着墙根儿溜走的任全等人大声吩咐。很显然,是心里还不服气,打算等自家父亲脱离危险之后,再过来找回场子。 对于这小辣椒话语里的威胁之意,张潜一笑了之。对方显然想多了,以为他还会赖着不走。而拿到了过所之后,他就可以在大唐各地来去自如,又何必非要躲在庄子里仰人鼻息 而据张潜所了解的历史大致走向,中宗当皇帝,并没当多长时间。很快皇位就传到了李隆基手里。 李隆基执政的前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开元盛世。 在此期间,大唐一扫先前颓势,重新掌控了西域,打通了丝绸之路。威名、文化伴着商品,一道传播至万里之外。 在此期间,大唐民间殷实,国库充足,天灾人祸几乎绝迹,只要有手有脚,且肯努力上进,就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在此期间,周边诸国的百姓,都以说唐言,穿唐衣为荣,能移民到大唐,混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当,在故国就是能让儿孙后代吹嘘几辈子的荣耀。 在此期间,任何人只要他肯遵从大唐律法,持刀为大唐而战,大唐就不会计较他的出身,国籍和民族 既然连外国人,都能在大唐立足,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他张潜既不缺胳膊又不缺腿儿,还比外国人多了一千三百多年的知识积累,凭啥都挣不来一口饭吃 想到这儿,张潜心中忽然一片滚烫,迫不及待地来到桌案前,将手中的文件放在上面仔细观瞧。随即,心中的暖意就更浓。 正如他推测,过所,就是明代的路引,或者二十世纪的介绍信。上面写着他的名姓,年龄,籍贯,长相概述、身高等基本资料,以及需要通关的缘由,游学。在过所的下角,则还有里长的担保花押,和渭南县衙门的户籍管理部门,即户曹的盖章。 贴心的是,过所的有效日期,竟然是空白 这意味着张潜从此之后,想去哪去哪,只要目的地不犯禁就行。而他想在外边游荡多少天,就可以游历多少天,只要有效期没填上去,就不用担心被关卡扣下。 比过所复杂十倍的,也珍贵的十倍的,是那份名为手实的唐代户口本儿上面除了他的基本资料跟过所一一对应之外,还写明了他落户的时间和原因神龙元年,大唐皇帝必须追思开国之不易,下旨重塑凌烟阁,赦免流散各地的诸位功臣之后,重新赐爵位于失爵者,不问缘由。并着令有司将功臣后人在京兆府授田安置。 好么,其实就是一次唐朝版的平反昭雪。在这次“浩荡皇恩”之中,邹国公张公瑾的后人也搭了顺风车,被皇帝诏令有司“所食实封,并依旧给”。 只是这位邹国公的后人有点儿多,再加上一部分嫡系下属和发迹后依附而来的宗亲,京兆府一时半会儿竟然找不出太宽广的土地集中安排。所以,经手官员们就想了一个折中办法,把一部分不那么重要的张氏子弟,分流去了渭南。 而一位名叫张君宝的邹国公旁支,刚到渭南就病故了。身后留下了三个儿子,其中一个当时还没成年,归其兄长供养。今年成丁后,请有司按律授田,单独立户。这个人,就是张潜 至于那二十亩永业田,名为二十亩,实际上官府只能给一半儿。在渭河边上,与他两个哥哥张昇,张旭家的田产相邻。因为他要出门游学的缘故,田骨归在他的名下,田皮交给张昇暂时打理 “这个人情,欠得好像有点儿大”放下地契,张潜抬手揉了揉眼睛,微笑着想。 他原本以为,小胖子任琮会如二十一世纪那样,找个办假证的商贩,给他弄一个过所来应急。却万万没有想到,小胖子做事居然这么厚道,非但帮他把过所弄到了手,并且还把他的大唐户口也给办了下来。 从文件齐整性来看,这些东西很有可能是真的,经得住任何等级的查验只要最后一到手续办完,张潜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唐人,再也不会有谁能拿他的户籍问题来找他的麻烦 好吧,简单点说,其实就是小胖子任琮,托了关系,花钱从渭南那边给张潜买了一份户口。而张潜需要付出的代价,只是多出了两个名义上的兄长,和十亩不用自己照看的,也拿不到任何收益的永业田 “让开,让开,快让开。御医到了,御医到了”院门口处,又传来了一阵喧嚣声,打断了张潜的思绪。 揉了揉发酸的脖子,他跪坐在地上向窗外张望。只见一名身穿绿色袍服,头戴黑色有翅圆帽的老年男子,在三名提着药箱的青年簇拥下,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本应替他去找回衣服和鞋子的任全,任五等家丁,则小心翼翼地头前开路,仿佛院子里会突然冲出一个刺客,将老年男子格杀于当场一般。 “小公爷驾到快开正门,要少郎君出来迎接小公爷”还没等张潜看清楚以前只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御医,到底长啥样,大门外,又传来了管家任福兴奋的呼喊声。仿佛来的是扁鹊华佗,可以施展妙手,让小胖子任琮的父亲药到病除一般。 随即,院子里就又是一片鸡飞狗跳。竟真的有仆人冲出去,快速打开了正门,又随即,小胖子任琮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张潜的视线内。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般,被几个家仆簇拥着,走向大门口儿。对着一辆双轮马车,深深俯首。 “这到底是来探望病人的,还是折腾病人家属的”张潜看得心情好生郁闷,站起身,抬手关好了窗子。 作为客人,他没资格去管庄子上的事情,更没资格为小胖子在这种时候,还得出门迎接某个狗屁小公爷,而愤愤不平。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目光又落回桌案上,他蹲下身,将过所,手实,地契等物,小心地放回书包里。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自由了。只要由小胖子陪着,去渭南那边走完最后的手续,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下一个瞬间,身份问题解决的欢喜,在他心中不受控制地,被一股茫然的感觉所取代。 他当然知道,即将到来的开元盛世,是整个大唐的发展巅峰。并且这个盛世前后持续了好些年,一直到安史之乱爆发,才被强行打断。 正如他心目中某个应该被他用戒尺将手心打烂的杜姓小朋友在诗中所描述,在此期间,整个大唐“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然而,一个大大的然而。从现在的神龙三年到开元元年,究竟还需要多久,张潜却绞尽脑汁都想不清楚唐玄宗怎么当上的皇帝,当皇帝之前干了些什么事情,结交了哪些朋友,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在张潜的记忆中,有贞观之治,有开元盛世,有安史之乱,甚至还有中国第一位女皇帝武则天的全部功业及存在的历史意义。关于武则天退位之后和唐玄宗即位之前这段,却是一片空白接着另外一片空白。 原因无他,前面四项,都是有可能出现在考卷上的重点。而最后这段,对各级考试来说,却都无关紧要。张潜并不是一个历史迷,考试注定不会考的内容,他怎么可能用心去记 如果张潜早生那么二三十年,也许他还能从历史剧大明宫词中,得到一些知识点,虽然这些知识点可能与正史在细节上对不上号。然而,非常可惜的是,张潜生得太晚了,当他开始有时间去电视台或者网上追剧之时,屏幕上流行的全都是美女们“穿到大清去争床”,与大唐无关,与他这个一米八的钢铁直男,更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这就是只知道历史大致走向,却对具体细节两眼一抹黑的后果。想要找个合适的切入点,难比登天。 “要不,真的像过所上写的那样,我去游学一番”脑海中忽然灵光乍现,张潜满脸无奈地幻想。 找不到合适的切入点,李隆基的大粗腿,他恐怕就不太容易能抱到。而抱不上李隆基的大粗腿,长安城就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无论是他不小心抱到了李隆基对面的那个人,还是只做一个普通百姓,双方冲突起来,他都无法保证自己不遭受池鱼之殃 而远离长安,情况就会好上许多,至少,他不用担心自己在某个夜里,被杀红了眼的士兵闯入家中,顺手杀死。 只是,他现在“过所”是有了,身上却依旧没有一个铜钱。而这个时代,既没有火车,也没长途汽车。他就这个样子出远门的话,恐怕不死于猛兽嘴里,就得活活饿死在半路上。 “已经被人当骗子了,总不能连路费,都去找小胖子借”幽幽叹了口气,张潜走到床头,开始打书包里那些物品的主意。 手机和太阳能充电器是不能卖的,百服宁扑热息痛和头孢得留着在关键时刻拿来救他自己的命。如今,他全身上下,能换点钱的,也就是那把小小的义乌产瑞士军刀和高仿绿水鬼了。虽然绿水鬼是电子机芯,但买家总不能当场拆开表壳查看。 “评书中,秦琼当锏卖马,就是这种滋味吧。”掏出绿水鬼,他用手掌反复摩挲。越摩挲,心中越是失落。 “咣当”外屋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谁”迅速将绿水鬼塞进书包,张潜不快地扭头质问。只见小胖子任琮快速向自己走了过来,忽然双膝跪地,默默叩头。 一下,两下,三下 没等张潜伸手阻拦,血迹已经染红了地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老夫看瓶子就知道此药不俗 我的天,看着都疼 张潜看得好生不忍,心中刚刚涌起的那点儿不快,瞬间烟消云散。连忙伸出手,他用力扶住任琮的肩膀,“任兄这是怎么了赶紧起来,起来衣服和鞋子如果弄丢了,我不要了便是身外之物,原本也不值几个钱。” “救命请大师出手救我父亲性命”任琮的话,跟张潜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一边哭,一边大声求肯。 “不是请了御医么我真的不是什么大师啊,也从来没给人看过病”被对方突如其来的要求,弄了个满头雾水,张潜本能地选择了拒绝。 “大师,求求你,求求你。晚辈愿意为你做牛做马,报答你的救父之恩”已经魔怔了的任琮哪里肯信用膝盖往后倒退了半步,再度重重叩头。 “别磕,别磕,别磕我真的不懂医术”不忍心让他磕烂了脑袋,张潜再度伸手阻拦。谁料,那任琮却认定了他有办法救自己的父亲,将身体侧着又挪出了半米远,继续不停地叩头。 一边磕,此人还一边哭着求告“大师慈悲,大师慈悲。我亲娘早丧,从小被父亲带大。如果他也没了,我,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别哭”张潜自己就是一个孤儿,最清楚无父无母的滋味,顿时被任琮的哭声戳到了心中的伤疤,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我先过去,看看令尊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听听御医怎么说” 他不提御医还好,一提,任琮顿时哭得更加大声,“孙御医,孙御医说,回天乏术大师,救救我父亲,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任何代价。” “你先带我过去”张潜抬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硬着头皮吩咐,“别光顾着哭,世伯病了,你就应该是家中顶梁柱。如果你连帮他支撑一下的本事都没有,他心里着急,更不容易好起来” “不哭,不哭,我不哭”任琮大声答应着站起身,用手去抹脸上的眼泪,却越抹,越多。 “瞧你这幅熊样怪不得他们都不拿你当回事儿”气任琮既没定力,又没担当,张潜忍不住狠狠推了他肩膀一下,大声吩咐,“带路御医说得不一定对他没本事救,未必别的郎中也救不了。有些人甭看名头响亮,却未必有什么真本事只要你稳得住心神,大不了,咱们把长安城的郎中请上一个遍” 这些其实全是废话,若是真的有人病入膏肓,甭说把全长安,就是全天下郎中请来也没啥用。然而,对于从来没独自面对过大事儿的任琮而言,这些话,却无异于一支支强心针。顿时,此人的眼泪就憋在了眼眶里,一边用力点头,一边大步流星将张潜带向后堂。 后堂的正厅里,早就挤满了人。大半个多时辰之前,张潜看到过那个孙姓老御医,此刻就端坐在靠近门口的胡凳上,昏昏欲睡。特地赶来探望任琼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小公爷段怀简,此刻正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对任盈盈表示安慰。至于管家任福,家将任全和任五,任六等,则全都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围着一张摆放着许多珍贵药材的矮几打转儿,每个人的脸色都如丧考妣。 看到小胖子任琮把张潜给请了过来,任全、任五、任六三个,眼睛里顿时就闪起了一丝亮光。而那个所谓的小公爷,立刻停止了对任盈盈的安慰,危襟正坐。至于管家任福,则横着跨了一步,用身体挡在了卧房的门口,“少郎君,庄主病重,不方便外人” “闪开”任琮担心自家父亲的安危,一改平素人畜无害模样,抬手将管家任福推出了三尺远,“大师,请跟我来” “别叫我大师,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师”张潜沉声纠正了一句,加快脚步速度。 他不懂医术,但任琮却是他来到大唐之后,所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出在朋友之义的角度,在对方父亲病危之时,他也不能连看都不过来看一眼。更何况,小胖子任琮,在家中的地位原本就岌岌可危。如果这个时候,没人在身边用力扶他一把,等他父亲驾鹤西去之后,他的下场恐怕连孤儿都不如 “胡闹”一声呵斥,忽然从背后传了过来,带着如假包换的愤怒,“你是何人师从于何人趁人之危骗取财物,在大唐可是重罪”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骗取财物了”张潜愤怒地循声扭头,恰看到孙姓御医满是鄙夷的眼睛,“至于家师,说了你也不认识” “段公爷”被张潜的话语,气得胡子突突乱跳。孙御医毫不犹豫将头转向了小国公段怀简,请求对方主持公道。 作为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御医,平素找他诊病的,要么是皇族,要么是达官显贵。像任琼这种半农半商的草民,根本没资格请动他的大驾。今天他能乘坐马车赶到任家庄,完全褒国公府面子。如果任家上下,不立刻将那名不知道哪来的骗子赶走,接下来,他肯定要拂袖而去 “盈盈,刚刚进去的是何人”段小国公做事非常沉稳,并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再度将目光转向了任盈盈。 “家兄请来的”任盈盈本能地想告诉对方,来人就是个骗子。然而,猛地顾忌到这样说,可能会对自家兄长造成的后果,她将下半句话,又硬生生掰了个巨大的弯子,“请来的客人,据说有一些奇异之处。” “回公爷的话,大师身上衣物,皆非世间所见”任全咬了咬牙,主动插嘴。“在下连日派掌柜和伙计按图索骥,都找不到其产地,也查不出其用的是什么布料。至于裁缝手艺,更堪称巧夺天工。” 如果庄主任琼现在就撒手西去,家事肯定会落在其续弦夫人手中。别的仆人无所谓,作为一直贴身保护任琮的家将,接下来,他任全的日子肯定非常难过。所以,只要有一丝希望将任琼救活,哪怕是跳萨满,他也会建议全力一试。 “既然是异人,就让他试试也好,以免留下什么遗憾”见任盈盈本人没有反对的意思,段怀简立刻就有了主张,顺着任全的话,笑着吩咐,“孙御医,还请您老进去盯一下。以免大师的举动过于不合常理” “既然段公爷吩咐,老朽就进去看一看”孙御医得不到段怀简的支持,更不敢得罪此人,无可奈何地拱手。 急着探望朋友父亲的张潜,哪里知道自己一句怼人的话,还引发了那么多故事。拔腿迈过了门槛儿之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就来到了屋内的床榻前。 一股腥臭的味道,直冲他的鼻孔,熏得他五腹六脏阵阵翻滚。借着昏暗的灯光向床上看去,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枕头上,气若游丝。 ”阿爷”好不容易装出来的硬气,迅速消散。小胖子任琮跪在床边,放声大哭。 “哭什么哭,你哭,就能把他哭好不成”张潜又是鄙夷,又觉得小胖子可怜。抬手将他扒拉到一旁,低下头,仔细检视病人的情况。 嘴唇干裂,脸色灰中透红,皮肤暗淡无光,露在被子外的脖颈,耳垂等处,褶皱非常清楚。很明显,任琮的父亲任琼,已经处于脱水状态,情况非常不妙。 伸手在对方额头探了探,有股滚烫的感觉,立刻顺着手指传了过来。再轻轻掀开被子一角,映入张潜眼睛的,则是一根被布条裹成粽子般的胳膊。露在外边的靠近肩膀位置,已经肿得像大腿一般粗细,黑里透亮。 “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顺便窗户纸上戳两个洞洞通风。别让洞口冲着你父亲就行”心中暗骂了一声庸医杀人,张潜果断大声吩咐。 六神无主的小胖子任琮,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收起眼泪,连声答应着扑到窗子边,一把扯烂了上面的窗帘。随即,他以右手的食指当棍子,朝着远离病床的那扇窗子戳去,“噗”“噗”两声,将窗纸戳出了两个大大的窟窿 “胡闹,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孙姓御医的声音,再度于张潜背后响起。却是此人奉了段怀简的命令,主动跟进来监督张潜如何行医。 “通气,否则病人即便没有病死,也被活活憋缺氧了”张潜懒得回头,又冷冷地怼了一句。然后一边将盖在病人身上的两层丝绵被子掀掉其中一层,一边继续大声吩咐,“任琮,派人去取热水过来,加上两勺儿盐,放冷了后给你阿爷灌下去” “缺氧,氧是什么为何要灌盐水”孙姓御医听得眉头紧皱,大声抗议,“他邪热不退,理应上喂参汤扶正,下以芒硝驱逐邪气才对。而他的身体又虚弱如斯,若是以芒硝釜底抽薪,恐怕没等邪热散去” “不懂就站在旁边看着”张潜才没功夫跟对方讲述,什么叫做电解质失衡,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大声命令。 也不怪他无礼,这孙姓御医,着实有些徒有虚名。张潜记得自己小时候在孤儿院,一名同伴发烧不退,同样尸位素餐的院医,就是光想着给患者退烧,发汗,却丝毫没考虑他已经处于半脱水状态。结果,差点儿就要了患者的小命儿。 多亏当时还不是院长的刘姨发现的及时,自己出钱喊来出租车,将患者送进了儿童医院,才令此人最后转危为安。但那名差点一儿就草菅人命的院医,非但没为失误负任何责任,反而很快就走后门儿调去了老干部局。从此专门负责传授离退休老人养生之道,据说还极受老人们好评。 按照二十一世纪的经验,张潜觉得自己身后这位孙姓御医,十有七八也是走后门混上来的。而对于这种草菅人命的庸医,他没发怒将对方赶出去,已经够给对方面子了,才不会再给予对方任何尊敬。 同样对孙姓御医失去尊敬之心的,还有小胖子任琮。半刻钟之前,孙姓御医曾经亲口下了断言,他父亲回天乏术。而现在,他请回家来的高人,却一进门就指出了孙御医的两处谬误。这也许就意味着,孙御医先前的判断,并不准确。他父亲还有很大的希望,被高人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拔腿绕过被训懵了的孙御医,小胖子快速回到正厅内,安排人去取热水和精盐。才手忙脚乱地安排完毕,卧房里,就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找把剪子来,把这些布条剪掉,血脉不通,即便医好了,令尊的这条胳膊也得废掉。” “若是通了血脉,邪毒就会逆冲而上,直入心肺”孙御医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声咆哮。“你简直是在草菅人命” “不懂就闭嘴”一声呵斥迅速响了起来,将孙御医的咆哮瞬间就给压了下去。紧跟着,呵斥声再度变成了吩咐,“任兄,派人去我房里,把我的那个书包取来” “哎,哎”任琮大声答应,随即将目光转向任全,“你去大师房间里” “算了,还是我去吧”话说到一半儿,他皱了皱眉头,果断改口,“你留在这儿,听大师吩咐行事。” 很显然,纵使再心大糊涂,他也察觉到了,任全等辈打过张潜随身物品的主意。所以,为了避免这些人再动书包里的东西,触怒大师,还是他亲自跑一趟为好。 为了救父亲,做儿子不会在乎任何辛苦。迈动双腿一路飞奔,很快,任琮就把张潜的书包,双手抱在怀里给拿了过来。 恰好任五和任六也取来了开水和食盐,张潜立刻命任琮兑了一些盐水,用嘴巴吹凉了,快速给高烧昏迷的患者任琼喂了下去。然后又从自己的书包里取出来百服宁扑热息痛,用剪子剪下了一粒,塞进了任琼嘴里,随即,狠了狠心,又剪下了第二粒,也塞了进去,自任琮手中接过了盐水,小心翼翼地将早就变了形的胶囊,从患者嘴巴冲进肚子。 能不能救命,他不敢保证。至少,他这样做,能让朋友的父亲,不再被高热烧得那么痛苦。至于肿成大腿一般粗的胳膊,他目前只能寄希望于头孢。 如果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头孢也不管用了,那可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但是他也算尽了力,以后看到任琮被丧父之痛打击得一蹶不振的模样,他心中也不会觉得太内疚。 “你,你给他喂的可是丹药”孙御医的声音,忽然又在墙角处响了起来,带着一丝丝委屈和如假包换的战栗。 作为专门给皇族和高官看病的御医,他这辈子见过玉瓶装药,银箔裹丹,却从没见过,有人能把银箔弄得只有纸张的一半薄厚,更没见过通体发亮,还带着红白两色的灵丹 “你认为是丹药,就算是丹药吧”张潜没功夫跟他说废话,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大半板儿百服宁,以及刚刚剪开的塑料壳,连同锡箔纸封,一道收进了书包,顺手又取出了那瓶风油精。 不是为了治病,只是为了让屋子里的味道能改善一些,以免自己被熏得头晕。信手拧开塑料瓶盖儿,他将风油精倒出了几滴,用掌心搓均匀了,缓缓抹在了任琼的太阳穴上。 有股清新的药香,迅速赶走了恶臭,伴着一声低低的呻吟,转眼传遍了屋里屋外。 “阿爷”小胖子手一哆嗦,将装盐水的瓷碗直接掉在了地板上,摔了个四分五裂。不顾瓷片扎到自己膝盖,他扑到病床前,泪如泉涌。 “庄主醒了好奇怪的药香”原本在后堂正房危襟而坐小国公段怀简猛地站了起来,抽着鼻子左顾右盼。管家任福和大小姐任盈盈更是失态,三步两步直接冲向了卧房门口儿,泪流满面。再看那御医孙安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装风油精的透明玻璃瓶子,嘴巴张大得足以塞进一整个鹅蛋 见过琉璃,也见过通体透明的琉璃瓶子。可做成婴儿掌心大小,仍旧空心能装液体的琉璃瓶子,今天他却是第一次见到。 至于琉璃瓶子里的绿色东西,不用问了,肯定是仙家玉露,跟那两粒丹药同出于一处否则,也不会两滴下去,屋子里的腥臭味道就被一扫而空。而早已经两只脚都踏进了鬼门关的任琼,外敷过之后,嘴巴里竟立刻呻吟出了声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别看广告看疗效 张潜本人,也被患者的反应给吓了一大跳。 风油精他从小用到大,主要用途只有三个。第一是蚊虫叮咬后止痒,第二是昏昏欲睡时提神,第三,则是放在厕所里除臭。却打破脑袋都想不到,风油精还有将人从昏迷中唤醒的奇效。 不过回头想想自己刚才对患者的处理过程,张潜也就不觉得太震惊了。患者高烧脱水,还被关在密不透风的屋子里缺乏新鲜空气供应。而自己进来之后,先命令任琮将窗子给戳了两个洞,又给患者补充了电解质和水分,再加上风油精对神经末梢的强烈刺激,患者从昏迷中恢复知觉,也是顺理成章。 “你先别忙着哭,需要做的事情多着呢,这才是第一步”用脚尖儿轻轻踹了已经哭成了泪人儿的任琮一下,他大声吩咐“刚才的那两粒药,主要作用是退烧和止痛。应该在二十分钟,就是一刻钟多一点儿的时候见效。你去找最烈的酒来,顺便再用开水化一大桶食盐水备用。如果药物退烧效果不够明显的话,咱们就得给令尊进行物理退烧。” 几句话,他都是用现代汉语表述,又是分钟,又是退烧,又是物理,任琮怎么可能听得懂然而,小胖子亲眼看到自家父亲被张潜用两滴绿色的神药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对后者早已奉若神明。立刻纵身而起,冲着正厅里大声叫喊,“快,快,仙师说,把庄子里所有酒都搬过来,还有盐,所有盐都拿来化水” “只要度数最高”张潜气得两眼翻白,赶紧追上去,照着对方后脑勺狠狠来的一巴掌,大声纠正“不要那么多,只要最烈的酒,半桶就够。盐水也不要那么多,洗澡的木桶,用开水化上半桶。你亲自去,别在这里碍我的事。还有,下次无论谁进来,先用盐水漱口、洗手,洗脸” “哎,哎”此时此刻,即便张潜让他上刀山,下火海,小胖子任琮都决不会皱一下眉头。连声答应着冲出屋子,一路风驰电掣。 担心他忙中出错,家将任全赶紧跟了上去。任家大小姐盈盈,则抬手快速擦掉了脸上泪,走到屋门口,双膝跪地,大声认错“仙师,小女子有眼无珠,先前误会了你,罪该万死。你只要能救活家父,小女子愿意任凭仙师处置” “首先,我不是仙师。其他,则先等令尊真正脱离危险”张潜皱了皱眉头,顺口回应。说到一半,又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懂,摇摇头,无可奈何地转换成唐人习惯的语言,“其他先等令尊真正被救回了再说。还有,让人把我的衣服、腰带和鞋子找回来。我就那么一套,得留着给自己做个纪念” “仙师放心,在下这就去找,这就去找”管家任福后悔得肠子都青了,迫不及待地在一旁答应。 如果早知道张潜是个货真价实的高人,他绝对不会授意仆妇们去扣下对方的随身衣物。比起自家庄主任琼的性命,那几件模样和用料怪异的衣服鞋子,即便被仿制成功,所能带来的利润,也微不足道 “仙师你的意思是,家父还没真正醒转”大小姐任盈盈的注意力,却完全被张潜话语里的“真正”两个字吸引领过去,脸色瞬间又变得煞白,伸手掀开门帘儿,探进头来大声地追问。 “别乱掀帘子,当心带进病菌来”张潜正准备用剪刀替任琼剪开手臂上那蚕茧般的绷带,听到门口的动静,迅速扭过头呵斥。 随即,又迅速意识到,这个时代的人根本不懂什么叫做病菌。皱了皱眉头,再度补充,“令尊这般模样,相当于半昏迷状态,呻吟声都是无意识发出。就是,就是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在呻吟,也听不到你在说什么。能不能成功将他救回来,首先看能不能成功退烧。其次,看能否让他伤口上的感染,就是你们说得邪气,被药物化解掉。” 先前给患者喂药,他没觉得累。给任盈盈解释患者病情,却累得他额头见汗。好在屋子里头还站着“庸医”孙安祖,此人掌握的医学常识比任盈盈丰厚一些。听“仙师”解释得费劲儿,此人在一旁主动帮腔,“退烧,应该就是退去邪热的意思。令尊的箭伤本身没多严重,箭蔟也当时就被拔掉了。问题出在伤口化脓,邪气上逆污染了血脉。如果能退掉邪热,就等同于遏制住了邪气的攻势。但这只是治标,想要治本,还得用药物化掉邪气,让伤口不再流脓,让胳膊不再肿得这么厉害。仙师,晚辈这样解释,不知道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向张潜问的,态度恭敬得无以复加。后者听了,虽然觉得只有一半儿理解正确,但也想不到更好的词语去纠正,只能苦笑着点头,“御医说得没错,先前晚辈心急,说话冲了些,还请您老见谅” “折杀了,折杀了”孙安祖闻听,吓得连连摆手,“仙师折杀晚辈了。晚辈医术不及仙师万一,能聆听教训,已经是三生之幸,断不敢对仙师有丝毫的怨言。” 这个年代的医生,跟道家都有扯不清的关系。他的曾祖父孙思邈,既是一位神医,同时也是一位闻名遐迩的道士。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拿出制造那么精良的仙丹,还只用两滴仙液,就将任琼从垂危状态唤醒,显然是一位得道高人。 而得道高人的年龄,是不能按照相貌推算的,据传闻很多上千岁的练气士,都能返老还童,看上去永远都是十七八岁的美少年。 眼前的张仙师既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又是一个美少年,想必也是返老还童的。如此一来,他孙安祖自认为晚辈,绝对不会吃亏 “我真的不是什么仙师,年龄也没你大”被一个白胡子老头当做长辈来尊敬,张潜的头皮阵阵发乍。赶紧放下剪刀,大声解释。 “是,大师,晚辈明白道途漫漫,达者为先”孙安祖楞了楞,迅速又脑补出了另外一种解释。 道门传闻,有些奇人,生下来就打通了百会穴,十几岁就能顿悟大道,然后白日飞升。眼前的张仙师,估计就属于这一种。 “我也不是什么达者”张潜急得直跺脚,然后,无可奈何地摇头,“算了,随你反正我不承认自己是仙师,也不是什么高人。只是碰巧来到这里,身上碰巧带了几粒药物而已” “晚辈明白。是碰巧,碰巧”孙安祖想了想,郑重点头。 仙师不承认自己是仙师,那是要在红尘中历练,打磨道心。而几粒药物的意思,则是避免今后有俗人上门打扰,提前做了藩篱。此药只能赐给有缘者,无缘的来求,就是早已用完,爱莫能助 人的思维一旦进了歧途,九头牛都拉不回。眼下孙安祖就处于这种情况,无论张潜说出花来,他都能找到跟仙道有关的解释。 你明白个屁你要是明白了,就想办法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纪去,老子把现金和储蓄卡连同密码全给了你都行一看孙安祖的表情,张潜就知道误会更深了,气得在肚子里破口大骂。 然而,他却知道,此刻自己解释得越多,误会就越深。于是干脆不再浪费口舌,叹了口气,指了指屋外,对着孙安祖和任盈盈大声吩咐,“算了,你们两个,干脆过来搭把手。先去找盐水把各自的手和脸洗干净,然后把口也漱一下。等一刻钟之后”,扭头又看了一眼呻吟渐渐停止的任琼,他继续发号施令,“一刻钟后,咱们想办法给他重新清理伤口。” 病床上,任琼的额头处已经隐隐冒出了水光,呼吸也渐渐变得平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能否活得长寿,全靠概率 第十六章能否活得长寿,全靠概率 不愧为有西方板蓝根之称的二十一世纪万能神药,百服宁的退烧效果没得说。没等张潜指挥着御医孙安祖和大小姐任盈盈两个,手忙脚乱地将任琼胳膊上的绷带剪完,后者的高烧症状已经开始消退,憔悴的面孔上,隐约也有了生命的光泽。注1如果在国外看家庭医生,最经常给开的就是扑热息痛,无论是啥症状。 孙安祖原来之所以认定了患者无力回天,最大难题就在于患者任琼邪热难退,药石无用。此刻发现任琼的额头已经不再发烫,且汗出如浆,顿时惊喜莫名。握着剪刀的右手,不停地哆嗦,好几次,差点把剪刀戳在自己的左手上。 而大小姐任盈盈,先前听孙安祖解释过,只要邪热开始消退,就是药物遏制住了邪毒的攻势,心中更是惊喜得不能自己。没等将手里的脏绷带扔掉,就想跪下给张潜磕头。 “别,别,别,早着呢,这才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作为一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人,张潜最受不了别人动不动就跪,哪怕对方先前还辱骂过自己。因此,果断将身体躲在一边,连声解释,“出了汗,退了烧,只解决了表面问题,真正麻烦还在后头。你有给我磕头那功夫,还不如去外边催催,烈酒和盐水什么时候能到。” “仙师,仙师,烈酒到了,盐水也准备好了,都准备了两大木桶。一起给您摆在门口了”小胖子任琮讨好的声音,在外边迅速响起,隐约还带着一丝哽咽,“先前,先前看您忙,就没敢打扰您。我阿爷情况怎么样,您刚才说汗发出来了” “退烧了,就是你们平常说的邪热。出汗是退烧的表现之一”对于努力帮过自己忙的小胖子任琮,张潜的态度要好得多,想了想,尽可能地为他解释。“你要是不放心令尊,可以进来看看他。不过记得提前打了盐水洗手洗脸,顺便再用盐水漱干净嘴巴” “哎,哎,我洗,我这就洗”小胖子任琮喜出望外,连声答应。话音落下,又顺口问道“仙师,你呢,你需要洗一下不” “我”张潜楞了楞,这才意识到,对别人提的卫生要求,自己一条都没遵从。顿时,脸色微红,讪笑着回应,“洗,麻烦你也给我弄个脸盆和杯子过来。好在绷带还没剪完,还没到为令尊处理伤口的时候。” “是,仙师”没想到自己还能给张潜查缺补漏,小胖子激动得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你们继续剪绷带,我出去一下。还有,不要叫我仙师,叫我张少郎,或者张公子,都可以。”扭头对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个吩咐了一句,张潜迈步出门。 “是,张,张少郎君”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人都楞了楞,然后果断做出了正确选择。 公子是官宦之家儿孙才能有的称呼,平素如果周围没有外人,叫也就叫了。如今正厅里还坐着一位如假包换的小国公,该遵守的忌讳,大伙还是不要故意去犯。 “仙,张少郎君”管家任福的反应,也不比孙安祖和任盈盈慢。抢在其他家丁“冒犯”高人之前,带头改口,“张少郎君要净面是吧盐水已经给您打好了,任四,任五,任六,你们几个还不把脸盆和茶杯,给张少郎君拿来” 立刻有家丁如众星捧月般围拢过来,端脸盆的端脸盆,端杯子的端杯子,伺候张潜洗脸,洗手,漱口。然后又拿来崭新的手巾,小心翼翼帮他擦干净了脸上和手上的水渍。 张潜依旧无法适应被人伺候,特别是被一群大老爷们伺候,硬着头皮坚持到漱口完毕,赶紧分开众人,转身直奔放在病房门口的两个木桶。“哪个里边放的是酒” “这个,仙,张少郎君请看”刚刚洗漱完毕的任琮,屁颠屁颠地凑上前,亲手为他掀开了一个木桶盖子。 “你还是叫我张兄就行”张潜从旁边拎起一只木头勺子,一边舀酒水,一边吩咐。 “那,那怎么行。仙,张少郎君救了我父亲的命”任琮却坚决不肯答应,摆着手连连后退。 “能不能救下来,还要两说着呢”张潜瞪了他一眼,大声补充,“况且你先前帮过我,我帮你也是应该。除非你觉得,张某不配跟你攀交情” “张,张,张张兄,小弟这厢有礼了”自家父亲的性命悬在别人手里,任琮不敢违抗,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儿,才终于又将“张兄”俩字叫出口。 “酒的度数不够”张潜没功夫继续跟他在繁文缛节上浪费时间,瞪了他一眼,将酒水放在嘴边,仔细品尝,“闻起来就知道不够。你们这里没有烧酒么烧刀子,三碗不过岗那种” “没,听都没听说过”任琮绞尽脑汁拼命想,也没想出烧刀子是什么东西,只好老老实实地摇头。 “长安城中,最烈的酒,就是三蒸三酿的刘伶醉。但是距离张少郎君说的,三碗不过岗,还是差了许多”小国公段怀简有心跟高人结交,主动在一旁补充。 “那就算了,只能用盐水了”张潜丢下勺子,遗憾地摇头。 即便身为二十一世纪文科生,他也懂得一个基本的常识,酒精想要消毒,至少得达到七十度。而任琮精挑细选出来的酒,乃是粮食所发酵酿制,根本没经过任何提纯。 往高了说,这些酒也就能达到十一二度,跟后世的烈性啤酒差不多。给酒鬼解馋都嫌弃不够劲儿,更不用说拿去给伤口灭菌 正郁闷间,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叫,“啊”,紧跟着,就是任盈盈的求救声,“仙师,张少郎君,救命,救命,我阿爷,我阿爷手臂漏水了” “不要慌肯定不是水”张潜听得哭笑不得,连忙转身,三步并做两步来到病榻前。只见包裹在任琼胳膊表面的绷带,已经尽数被孙安祖和任盈盈两个去除。早已看不出颜色的伤口处,正有暗黄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往外淌。 “去外边,拿个木盆来接着”张潜也不知道那液体是什么东西,但是坚信人不会漏水。先大声命令任盈盈让开,然后从书包里取出义乌造的“瑞士军刀”,将其中一片最薄的小刀子打开,放在刚才忘记了熄灭的油灯上烧了烧,随即,便用刀尖儿轻轻去挑任琼胳膊上的伤口。 “蠢货,果然是在草菅人命”不接触则以,一接触,他就又忍不住低声唾骂。 以他穿越之前在大二暑假去地震灾区做志愿者,被组织方临时安排给医生打过几天下手的水平,都能看出来,任琮的父亲之所以落到今天这地步,给他治伤的郎中,至少得负担七成以上责任。 伤口实际很小,长度绝对不超过两厘米,并且被人用烙铁之类的东西烫过,当时肯定有效地止住了流血。然而,不知道是处理伤口的人外行,还是故意,竟然只烙糊了伤口的表面。如此一来,血的确没有再往外流了,但箭蔟上的细菌却与淤血一起被封在了皮肉里头,时间久了,不发炎才怪 然而,想想正厅里还坐着一位少国公,答案恐怕就呼之欲出了。这任老庄主的身份,绝非普通地主或者商人那么简单,从他受伤后,能惊动一位少国公和一位御医的情形上看,十有七八,此人就是后世日本等国家里存在的那种“白手套”。专门为达官显贵们经营他们不方便出面的生意,然后从中分一杯羹。注1说的是日本。河蟹退散 如此重要的人物,随行郎中给他用烙铁处理伤口之时,岂敢把他烫得太狠结果,这一手下留情不要紧,把细菌也给留下了。再加上受伤后捂着不透风,才引起了急性炎症,差一点儿就要了他的老命。 “先前晚辈看过一次伤口,当时还没有流脓晚辈看伤口表面完好,任庄主却被邪热烧得昏迷不醒。又看到有邪毒已经蔓延过了肩甲骨,才断定任庄主之病,已经非药石之力所能救治”还以为张仙师是在骂自己,孙安祖红着老脸,小心翼翼地在旁边解释。 “真不知道武则天怎么活到了那么大的岁数”心中偷偷嘀咕了一句,张潜对这个时代的医术水平彻底失望。随即,又摇了摇头,低声朝着外边喊到“任琮,找个干净盆子,和一块干净布子,端盐水进来” “哎,哎”任琮的声音,贴着他的脊背响起,明显带着战栗。显然刚才就跟在他身后冲进来了,只是没敢凑得太近,怕打扰他救自己父亲任琼的性命而已。 “张少郎君,需要给任庄主用盐水洗伤口么恐怕只能洗得再仔细,也无法将邪毒从肩膀那边抽出来”见张仙师不搭理自己,孙安祖又在旁边试探地提醒。 “恐怕需要将烂肉从伤口里头全部挖出来才行”张潜咬了咬牙,低声回应,“刮骨疗毒,你听说过吗今天就算赶鸭子上架,也得勉强试试” “刮骨疗毒”饶是对张潜的神奇已经有了一定适应能力,孙安祖依旧大惊失色,“仙师,张少郎君会此奇术晚辈听说过,在三国志里头有记载但从那时之后,世人就再未见到此绝技施展第二次。” “那你知道麻沸散不”张潜听得好生失望,却依旧有些不死心地询问。 扑热息痛有一定止痛效果,却未必能压制住割除烂肉时的剧烈疼痛。这点,他从自己小时候牙疼的经验中就能得出结论。所以,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古方。 “听说过,没有看到过方子,此方自魏晋时代,就已经失传了”孙安祖摇摇头,老老实实地回应。 “蒙汗药呢,你知道怎么配制吗”古方不行,则只能求助于传说,张潜继续不死心的问。 “没听说过”孙安祖明知道答案会让“张仙师”失望,依旧如实做出了回应。 “五麻汤呢” “没听说过” “曼陀罗花呢,总能找到吧” “听说过,长安城里肯定没有” “还魂草” “没听说过” “情花” “回张少郎君的话,情花是什么东西少郎君说的是催情草么那是给牲口配种时用的,没有麻痹效果啊” 接连将民间传说,影视剧,和武侠小说里的,各种麻药问了个遍,得到的答案却全都是否定。张潜终于彻底绝望,将小刀子往桌案上一拍,厉声喝问“那你平素给人看牙或者清理伤口,总得止痛吧这没有,那也没有,你平素到底用什么” “金,金针”孙安祖辈吓得连连后退,回答得好生委屈,“金针刺穴止痛。还,还有乌头草。每次不超过两钱熬服,毒不死人,只会让人昏迷上几个时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不要小瞧御医 第十七章不要小瞧御医 “你怎么不用砒霜”张潜终于明白,为啥古代皇帝没几个长寿的了。连乌头草都敢当麻醉剂用,平素有个头疼脑热就吃药,有毒有副作用的东西,还不知道吃进去了多少倒是那些普通人,小病小灾吃不起药,只能靠身体去硬抗,说不定还能寿命长一点儿。 “砒霜少郎君可是说的信石”沉迷于医道中的孙安祖,丝毫没听出张潜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儿,皱着眉头,非常认真地跟他探讨,“信石主要用来治疟疾,花柳和痔疮,做麻药却是第一次听说。少郎君可知用量几何以何药为辅若是切实有效,晚辈回头给人治病,倒不妨拿来试试” “我也不知道,你可以学神农氏,自己去尝”张潜彻底无话可说了,抓起高仿瑞士军刀,再度用灯火烤了消毒,“现在,烦劳孙御医用金针给他止痛,实在不行,发现情况不妙,你就把他直接打晕。我必须把伤口中的腐烂肌肉,给他尽快处理掉” 说罢,拎着烤得滚烫的军刀,走到任琼耳畔,弯下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任老爷子,您刚才应该也听到了,孙御医说,不拔除了您体内的细菌感染,您肯定十死无生。而如果您死了,晚辈保证,任琮会被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轻轻叹了口气,他继续用普通话低低的补充“所以,晚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等会儿一旦手重了一些,您老千万忍住了。万一碰到了血管引起了大出血,您老也别怪我庸医杀人。我即便失了手,您老好歹都能死得痛快点儿,换了他们,您老死前肯定受更多的冤枉罪” 说这些,他纯粹是为了让自己安心。毕竟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他敢这样干,无论最后治疗结果如何,都难免要进局子里走一遭。而眼下,如果他不冒险一试,任老庄主就只能等死。而以小胖子任琮那怂样和其继母,管家、仆人们对他的态度,此人肯定难逃被剥夺继承权,扫地出门的命运 孙安祖听不懂张潜所说的二十一世纪普通话,见他在任琼耳畔嘀嘀咕咕,还以为是施展刮骨疗毒奇术之前,必须念给患者的定魂咒。所以也不敢听得太仔细,只管命徒弟替自己从药箱里取来银针,一针针地扎在任琼的手掌、肩膀和脖颈等处,然后又点燃艾绒,放于针尾处缓缓熏烤。 这一手“伏羲神针”,乃是他师门绝学,他从小练到老。因此,整套动作施展起来宛若行云流水。而施针之后,任琼手臂上的皮肤和肌肉,立刻变得松弛了许多,很明显,针刺的确起到遏制痛觉或者舒缓神经紧张的效果。 张潜见此,对手术成功的信心,立刻又增添了许多。拿起瑞士军刀,第三次在火上烤了烤,旋即命令孙安祖帮忙压住任琼受伤的手臂,用刀尖儿轻轻朝已经化脓腐烂的伤口割了下去。 也许是任琼昏迷太久了,痛觉已经麻木。也许是百服宁和金针的效果产生了叠加。病榻上的患者,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再也没做出任何动作。而被烙铁强行烙在一起的皮肤,被锐士军刀切开之后,先前伤口处冒出来的黄水儿,立刻变成了脓血,沿着刀刃滚滚而落。 “啊”奉命端来木盆负责接“黄水儿”的任盈盈,低声尖叫。随即,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唯恐尖叫声打扰了“高人”施展奇术。 奉命打来盐水备用的小胖子任琮,则快速将头扭到了一旁,面颊,手臂,大腿上等处的肌肉,突突乱跳,冷汗也沿着额头滚滚而下。 第一次拿刀子切人肉,张潜其实也被污血刺激得头皮发乍。然而,患者的伤口已经被切开了,他会做也得做,不会做没理由停手。所以,干脆把心一横,牙关一咬,继续用刀刃往伤口深处切去。只要没把患者当场疼醒,就全当自己是在削木头。 好在任琼胳膊上的伤口,原本就没多大,附近也恰巧没什么动脉和静脉。因此,四、五刀轻轻切过之后,刀刃下已经能够看到鲜红色的肌肉。张潜将头扭向一旁,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调整了一下心态。随即,又开始用刀刃剜那些腐烂的肌肉,不求动作绝对精确,只求做到除恶务尽。 这下,伤口处的血,就淌得多了起来。任盈盈看得花容失色,本能将眼睛闭上,浑身上下冷滚滚。再看小胖子任琮,虽然始终目光都没敢往伤口处多瞧,却早已吓得脸色惨白,四肢瘫软,距离昏迷已经没多远了。 倒是御医孙安祖,这辈子处理过太多的各种伤口,非但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神经也早就被患者血肉模糊的样子,折磨得足够粗大。聚精会神看了一会儿,发现张潜握刀的右手一直在发抖,额头、后脖颈等处,都湿得宛若刚刚被泼了一大碗水般,便隐约猜到他以前没施展过几次同类的奇术。因此,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商量“少郎君可是累了如果只是单纯挖掉腐肉的话,可以放心教给晚辈。只是,如果邪毒不除,今日挖尽了腐肉,明日就会又有新的血肉再腐,一日日挖下去” “你会切除腐肉不早说”张潜正累得头晕目眩,果断将高仿瑞士军刀递过去,大声说道“你只管将腐肉挖尽了,小心不要伤到血管。至于病菌,就是邪毒,我还有别的药” “如此,少郎君先去休息,让晚辈助你一臂之力”听张潜说另有药物对付邪毒,先前见识过百服宁退烧之神奇效果的御医孙安祖,立刻精神大振。迫不及待地接过高仿军刀,弯腰低头,三下五除二,就将伤口处的腐肉给清理了个七七八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好像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正所谓,行家一伸手,就知道有没有。这两下,可比张潜刚才那零敲碎打模样,高明了太多。后者看得心里发虚,赶紧低声夸赞道“孙御医好本事早知道如此,就该让你来给他做这个手术” “不是晚辈本事好,是少郎君的刀好”孙安祖却不肯居功,摇摇头,低声回应,“晚辈以前给人处理伤口,从没像今天这般顺手过。” 说话间,他又侧过刀刃,贴着伤口边缘缓缓转动。将最后的薄薄一层受到感染的肌肉给剜了下来,然后抬起头,满脸期待地看着张潜,低声催促“晚辈这边结束了,少郎君您若是祛除邪毒,还请” “用盐水将伤口好好洗两遍,若是你有什么止血的药物,也可以给他涂上一些。”努力回忆着自己做志愿者时,看到过的伤口紧急处理流程,张潜大声吩咐。随即,将头转向书包,迅速掏出了一整板儿头孢胶囊。 这才是他真正的底气所在,生活于一个抗生素滥用的时代,一直到国家命令禁止“无处方买卖抗生素”之前,头孢胶囊,就是他这种孤儿的万能神药。小到呼吸道感染,大到打架受伤,没什么不敢用头孢胶囊来应付的,一板儿不行就再多吃一板儿。 而唐代的病菌,想必还没形成抗药性。所以,有头孢胶囊在手,他相信自己至少有一半儿的把握,压制住小胖子他爹体内的感染情况。 “仙师,这,这是”目光恰巧对着药板儿的正面,孙安祖被那透明的十个塑料壳和里边色彩鲜艳的胶囊,震惊得无以复加。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不是仙师,也不敢当您的长辈您老,叫我名字就好”鉴于对方刚才所展示的那一手漂亮的“刀功”,张潜不愿意在此人面前装神弄鬼,笑了笑,低声解释“至于此物,虽然压扁了了些,却不影响药效,刚好可以用来对付伤口感染。” 说罢,迅速用剪子将药板儿剪断,撕开锡箔封纸,取出两颗已经压变了形的胶囊,塞进任琼嘴里。然后又取了一杯盐水,缓缓将胶囊送进了对方的喉咙。 “刚好,刚好,任老庄主好福气”孙安祖拼命眨巴眼睛,努力劝自己不继续刨根究底。 邪热不退,就刚好有两粒丹药,在一刻钟内压制住了邪热。邪毒入体难治,就又刚好有了十颗丹药祛毒。这任老庄主,运气也忒好了些所急需的救命之物,刚好张少郎君这里都有 第一次照葫芦画瓢给人动手术,张潜早就累得筋疲力竭,没精力注意孙安祖的反应,一边翻看任琼的眼皮,观察患者的情况,一边顺口吩咐,“药大概一个小时,就是半个时辰左右见效想要彻底清理干净了他体内的感染,估计至少得连吃三天。止血药上过了么上过了就给他缝合一下。对了,伤口缝合您会吧相应的针线都有吧” “上过了,上过了”再度被祛除邪毒所需要的时间之短,震惊得神不守舍,孙安祖像小鸡啄碎米一般点头,随即,才忽然理解了张潜的下半句话,再度瞪圆了眼睛,惊呼声脱口而出,“缝合,伤口也可以缝合像缝衣服那样” “当然了,你没缝过”无法理解孙安祖的表现,张潜皱着眉头询问。 “没,没”孙安祖像差等生被班主任家访一样心虚,红着脸,小声回应,“还,还请仙,还请少郎君指点。在下,在下以前都是用烙铁。” “没啥好指点的,就像缝衣服一样,把表皮尽量给他缝在一起,底部留个筷子那么大的缝隙,用来排除淤血。”已经失望很多次了,张潜对这个时代的医生不懂伤口缝合,也不觉得有啥奇怪。笑了笑,大声为对方讲解。 随即,又低头看了看双目紧闭,满头大汗的任盈盈一眼,笑着吩咐“行了,把眼睛睁开吧,伤口基本上已经处理完了。你去帮孙御医找一副针线,记得用开水烫过了,再送进来” “是,是,仙师”任盈盈如蒙大赦,挣扎着站起身,缓缓向外走去。双腿才迈过门坎儿,就差点儿一头栽倒,多亏了任全在外面手疾眼快扶了一把,才避免了出丑。 “还有你,也起来吧,伤口处理完了”被赶鸭子上架的一场手术,累得筋疲力竭,张潜没功夫去同情任盈盈。用脚踢了一下瘫痪在地板上,随时都可能晕倒的任琮,大声命令,“起来替令尊拿药,我顺便教你怎么用” “哎,哎”任琮呻吟着睁开眼睛,努力往起站,接连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用手拉住了张潜衣袖,“仙,张兄,我,我腿,腿麻” “瞧你这窝囊劲儿”张潜低声数落了此人一句,伸手将他从地上硬扯了起来。先扶着他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然后将剩下的大半板儿头孢,塞到他手里。“刚刚喂令尊吃过,每天早晚,需要各喂一次,每次两颗,吃完为止。用剪子从这里剪开,吃里边的胶囊。就是你们说的丹药” “哎,哎”小胖子任琮听得似懂非懂,只管连连点头。 “还有这个”张潜从书包里掏出另外大半板儿退烧药,给自己留了两粒,狠狠心,将其余的也全都给了小胖子任琮,“每三个时辰一颗,退烧,也就是邪热彻底不再复发,就别再给令尊吃了。尽量省着点儿,我就这几颗,吃完了,就永远没有了” “多谢张兄”小胖子这才意识到,药物究竟有多珍贵,双手捧着两种胶囊,就要跪地给张潜磕头。 张潜见了,赶紧伸手扶住了他,笑着摇头,“别磕,磕了,以后朋友就没的做了。把药收起来,你赶紧出去擦擦脸上的汗,顺便让人给你送进一套干净衣服来换上。否则,令尊病好了,你就该病了。” “不磕,不磕”小胖子又是感激,又是激动,哭泣着将药塞进胸前贴身口袋,转身,挺直了腰杆子大步走出门外。 从十二岁起,他就被全家上下当成了败家子,虽然钱财用度上没任何欠缺,却谁都没给过他任何尊敬。特别是在追寻“高人”拜师这件事上,更是被全家上下当成了笑话看待。只是除了他的同父异母妹妹任盈盈之外,其他人都不说破而已。 而今天,却是他无意间结识的“高人”朋友,施展妙手救了他的父亲,还将世间根本买不到的神药倾囊相赠。这让他如何能够不感激莫名又如何能够不觉得扬眉吐气 “唉”望着小胖子那湿淋淋的背影,张潜忍不住轻轻叹息。 他自己是个孤儿,没父母兄妹,但也没感觉到过亲人之间的倾轧。而小胖子,恐怕任家庄上下,除了他父亲之外,也就是小辣椒任盈盈对他好一些。其他人,几曾对他付出过一点儿真心 “仙,张少郎君,老朽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正感慨间,耳畔忽然又传来了御医孙安祖的声音。这回,却没有自称为晚辈。 “说罢,有啥不当讲的。”被对方问得满头雾水,张潜随口回应。 “那老朽就多嘴了”孙安祖用盐水洗了洗手,郑重向张潜抱拳,“张少郎君,请问,你手头那种神药,还有多少” “没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打起了自己手中胶囊的主意,张潜立刻提高了警惕,皱着眉头,大声回应,“您不是刚才看见了么,剩下的我都给了任琮” “那就好,那就好”孙安祖笑着又冲他做了个揖,然后转过身去,仔细检查患者的情况。从头到脚,要多认真有多认真。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敲锣打鼓做地主 第十九章敲锣打鼓做地主 事实证明,八世纪大唐的细菌,在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第四代头孢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当天傍晚,任琮就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原本黑中透亮的胳膊,也开始缓缓消肿。 第二天早晨,他的胳膊又“瘦”了一大圈儿,颜色也从乌黑变成了灰黄。到了第三天,胳膊的表面的颜色,竟然基本恢复了正常。而他本人,也能在儿女和仆妇的搀扶下,离开病床于屋子当中来回走动。 这期间,张潜又去探望了此人两次,发现炎症彻底被头孢胶囊抑制住了,而清理伤口附近皮肤和换绷带的活儿,孙御医干的远比自己利落。干脆就把收尾工作全都交了出去,静下心来在客房里看自己从二十一世纪借来的那本英文小说,同时等着任琮带自己去渭南,完成在大唐落户的最后一道手续。 谁料,任老庄主却是个急性子,才刚刚能下床走动,就立刻派儿子任琮,前来请救命恩公相见。张潜推脱几次不得,在任琮的软磨硬泡下,只好硬着头皮来到了正堂。一只脚刚刚迈过门坎儿,还没等他看清楚里边都有谁在场,“呼啦啦”,已经有三男一女,齐齐地跪在了他面前,纳头便拜 “仙师救我父亲性命,我等无以为报,以后只要仙师有事相招,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辞”带头跪拜的,正是小辣椒任盈盈。原先对张潜的怀疑有多重,此刻她拜得就有多虔诚。 “起来,起来,举手之劳而已,当不起诸位如此大礼。况且张某也不是什么仙师”拜二十一世纪深入人心的平等思维所赐,张潜来到大唐之后,最受不了的事情之一就是,别人动不动就跪下磕头。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大声推辞。 谁料想,他的后路却被小胖子任琮,用身体给堵了个死死。此人干脆就跪在了正堂外边的地砖上,将头磕得砰砰作响,“仙师再造任家之恩,琮没齿不忘。愿此生追随左右,听候仙师差遣,风里火里,绝不皱眉” “啊”张潜猝不及防,差点没被小胖子给绊倒。气得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直接将此人给拎到了半空中,“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懂不懂我都跟你说过一百次了,我不是什么仙师你再拜我,我现在就走” “别,仙师别走,别走。我不拜了,不拜了”没想到张潜的力气居然如此之大,小胖子在半空中保持着双膝跪地的姿势,单手挥舞,大声求饶。“这是替家父拜的。不是我们自己要拜的。父命难违,真的是父命难违啊。仙师切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不要叫我仙师伸开腿站直了”对这个幼稚中透着厚道的小胖子,张潜还真生不起气来。只好强做愤怒,将手放下,同时大声命令。 “是,仙,张,张兄”小胖子双脚落地,吐了下舌头,迅速改口,“张兄请,家父原本想要亲自拜谢救命之恩。只是身体不便,所以只能由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代劳” 紧跟着,又像献宝一样快速介绍“里边是我大妹盈盈,二弟碧,三弟璋,四弟璜,他们也是奉我父亲的命令,拜谢仙,拜谢恩公” 话音落下,屋子里,又响起了整齐的拜谢声,三男一女,如黄莺出谷,“谢恩公救我父亲性命,我等无以为报,以后只要恩公有事相招,我等纵然粉身碎骨,也绝不敢辞” “赶紧都起来,各位客气了”有了一些时间来适应,张潜也不像先前一样局促,按照刚刚学到没几天的唐人礼节,躬身还了一个长揖,“是令尊福缘深厚,而张某碰巧手里有药而已。当不起各位如此大礼。” “对仙师来说,是碰巧。对任某来说,却是起死回生。”屋子内,大病初愈的任琼,在一名中年美妇的搀扶下,缓缓迎了出来,“仙师在上,请受任某一拜。” 说这话,就挣扎着准备跪倒。张潜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进去,扶住了此人胳膊,“庄主不必如此。真的是凑巧而已。在下不是什么仙师,况且,况且他们已经拜过了” 他从小为了少挨欺负,就努力锻炼身体。考上大学之后,又在业余时间里头学过几天自由搏击,因此身体协调性和力气,都远远超过了普通人。双手与任琼的胳膊发生接触,立刻令后者的身体再也跪不下去。 谁料,防住了任琼,却没防住任琼夫人。后者见自家丈夫一时半会儿没有跌倒的危险,立刻松了手,款款下拜,“感谢仙师救我郎君性命请受妾身一拜” “别,别,别”担心任琼无法独自站稳,张潜的两只手不敢松开此人,更没胆子去搀扶任夫人,只好侧开身体,大声说道“庄主夫人不必客气。在下不是什么仙师。之所以能凑巧帮得上忙,一则是任庄主命不该绝。二来,则是” 看了看扶着门傻笑的任琮,他继续缓缓补充道“二来,则是任小郎君待人厚道。当初发现在下遇到了难处,立刻施以援手。在下后来所为,不过是投桃报李而已。真的要谢,任庄主和任夫人,不妨谢他” “嘿嘿,嘿嘿”小胖子任琮这辈子,终于做了一件对父亲有帮助的事情,心里头好生得意,讪笑抬起手,轻轻搔自己的后脑勺。 没有做父亲的,不喜欢别人夸奖自己的儿子。任琼心里头虽然觉得像喝了蜂蜜一样甜,却强行板起脸,冲着小胖子任琮横眉怒目,“仙师是在跟你客气,你居然还当了真还不滚进来给仙师上茶,难道还真的等着老夫给你作揖不成“ “不敢,不敢,我这不是看您病好了,高兴,高兴么”任琮立刻像被蝎子蛰了屁股般跳了起来,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屋内,亲自拎了茶壶,给张潜、自家父亲和继母倒水。 “孩子在为了你高兴,你别对他那么凶”中年美妇任夫人,轻轻扯了自家丈夫衣袖一把,顺势站起身,“更何况,仙师说得有道理。这次郎君能逢凶化吉,多亏琮儿心诚,这么多年四处寻访高人。虽然屡屡碰壁,却始终百折不挠。” 一番话,说得甚得“太极拳”精髓,非但尽显身为母亲的温柔与慈爱,并且顺手就将张潜先前刻意为任琮邀功的举动,化解了个无声无息。 那小胖子任琮听了,还以为继母是在帮自己说好话,开心得嘴角都快裂到了耳朵上。而张潜身为外人,虽然听出了任夫人的话语绵里藏针,却也无法替他做得更多。只能在心中悄悄叹气。 正当他为小胖子的未来深感担忧之际,此人却已经喜滋滋地倒好了茶水。先将三个茶碗,小心翼翼地摆在两张不同的矮几上,然后笑着向张潜发出邀请“仙,张兄,请上坐。阿爷,阿娘,你们也坐” “任兄不必客气,先过来扶住令尊。他大病初愈,小心跌倒”又悄悄在心中叹了口气,张潜将任琼的胳膊向小胖子推了推,笑着吩咐。随即,快速松开了双手。 “我来,我来,阿娘,您先坐。张兄,您上坐”小胖子对自家父亲甚为依赖,大步冲上前,扶住任琼的胳膊。 “婉君,你先坐吧,让琮儿扶着我就行”难得儿子如此有眼色了一回,老庄主任琼非常开心将肩膀依到了任琮的肩膀上,同时笑着向自家夫人吩咐。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父子两个亲近了”中年美妇抿着嘴儿地调侃了一句,言谈间,温柔与体贴尽现。然而,却没有立刻落座,先目送张潜坐到了对面,又等着自己的丈夫也被扶着入了座位,才侧着身子坐到了丈夫的旁边。 张潜初来乍到,对唐人的礼节两眼一抹黑。见任琼执意要请自己喝茶,也就没有继续客气。而这个时代的茶,却是茶叶磨粉煮开,再加了香料和盐巴的,喝着又不怎么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只是象征性地抿了几口,就又将茶盏放下了,准备再说上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就起身告辞。 “救命之恩,任某不敢言谢。”见张潜放下的茶盏,坐在对面矮几后的任琼,也迅速放下了茶杯。努力坐直了身体,拱起手,大声说道“本应亲自到客房叩谢仙师救命之恩,但孙御医说要避免受风。所以,只能命令琮儿将仙师请了过来。” “任庄主客气了,在下与令郎一见如故,断没有劳烦庄主去拜见晚辈的道理。”有心给小胖子长面子,张潜笑着拱手还礼。 “折杀了,折杀了,任某何德何能,敢做仙师的长辈”任琼闻听,立刻挣扎着准备起身,吓得小胖子赶紧用手将他肩膀按住,急切地强调,“小心,万一扯破了伤口,张兄可没有第二份丹药给你。你可以不做张兄的长辈,他却真心拿我当自家兄弟” “你这孩子,就这么跟为父说话”任琼扭过头,大声呵斥。然而,却终究不敢扯破伤口,停止了挣扎,轻轻摇头,“仙师跟你以兄弟相称,乃是他抬举你,你却不能无礼僭越。松开我,去替为父给仙师叩头。” “哎,哎”只要任琼不乱动,小胖子任琮也不在乎多给别人磕几个头。连声答应着站了起来,走到了张潜所在的矮几之前,双膝下拜。 张潜哪里肯接受赶紧起身阻拦。而那任琮却感谢他救了自己的父亲,诚心要拜。结果双方拉扯了半天,最终,还是任琮凭着眼泪和鼻涕齐飞的“真功夫”,占据了上风,坚持给张潜磕足了三个头,方才作罢。 “丹药难得,任某不知道价值几何,也不敢问,所以,只能将这份恩情记在心里,容日后有了机会,再报答仙师了”任琼做事极为利落,眼睛刚刚看到自家儿子站起身,就立刻大声补充。 别,别,您赶紧问,问完了赶紧给钱。我现在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虽然从没指望过收回药费,可听闻任琼不打算付钱了,张潜心中依旧忍不住大声嘀咕。 然而,嘴巴上,他却只能笑着说道“庄主言重了,几粒药物而已。况且任兄先前帮我弄过所和手实,忙前忙后四五天,也没收我一文。” 话音落下,坐在对面的任琼立刻用力摇头,“他那才真是举手之劳而已与救命之恩,根本不能相提并论。这几天,任某虽然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可心里却一直在想着,能为仙师做一些什么。跟仙师谈钱,恐怕会污了仙师的耳朵” 不怕,你尽管污,尽管污,污得越狠越好张潜气得在肚子里偷偷大叫,却依旧拉不下脸来,将自己此刻身无分文的情况,直言相告。 正气得欲仙欲死之际,却听那任琼忽然把话锋一转,笑着补充“刚好家里于前年春天入手了一个小庄子,位置就在渭河边上,与仙师落户之处仅有六里之遥。而任某常年在外,也顾不上去打理,乃至此庄子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干脆,任某就斗胆高攀,将此庄子,连同庄子里的佃户,一并转到仙师名下好了。等仙师在那边落下了脚,琮儿也好随时登门求教” “啥”猝不及防之下,张潜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您老要赠送我一个庄子” 随即,他就意识到对方不是在说笑话,赶紧站起来,连连摆手,“不成,不成,太贵重了,任庄主,几颗药,真值不了这么多钱” “区区一个庄子而已,及不上救命之恩万一管家,把地契和佃户花名册取来,现在就交与仙师。”任琼却坚持要赠,根本不打算给张潜拒绝机会。 一个庄园,即便真的像任琼所说,很小很小,也是长安城附近的庄子放在后世,就相当于北京通州的一大块土地 张潜再缺钱,也不敢收如此丰厚的礼物,坚持摆手推辞。而任琼,却报恩心切,执意相赠。争来争去,双方僵持不下。就在此时,小胖子任琮却忽然憨憨一笑,大声说道“张兄,你就收了吧,我看你的模样,也不像个会种地的,又不肯承认自己是仙师。没个庄子收租,你今后岂不是得喝西北风。至于贵不贵重,我阿爷的性命,怎么着也比一个破庄子值钱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救人救出了大麻烦 第二十章救人救出了大麻烦 这张破嘴,怪不得任琮在整个庄子里都不招人待见。话音落下,就连张潜,都恨不得将他按在地上,狠狠痛打一番。 再看他父亲任琼,直气得剑眉倒竖,抬起腿,朝着他的屁股就踹了过去“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阿爷息怒,阿爷息怒我不说了,我再也不说了。”小胖子任琮想要闪开很容易,却担心自家父亲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只好向前迈了小半步,一边撅着屁股准备迎接下一脚,一边大声求饶。 如此一来,做父亲的反而打不下去了。悻然将鞋子尖在任琮屁股上沾了沾,低声呵斥,“滚远点儿,老夫一看这你就生气。仙师乃世外高人,当然不懂收拾庄稼以后他庄子上的凡俗杂事,就着落在你身上。如果还敢像在家里一样啥都不着调,仔细你的皮” “包在我身上,肯定得包在我身上。谁让我跟他是好兄弟呢”小胖子如蒙大赦,欢天喜地的答应。 经他这么一搅合,渭河畔那个庄子转到张潜名下,就彻底成了定局。双方之间的交流,也立刻变得随意了许多。 “仙师通晓刮骨疗毒的神技,又有起死回生的灵药,却一再声称,自己不是仙师,不知所为何故”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抓住张潜拒绝大伙叫他为仙师的机会,任琼很是认真地询问。 “我的确不是什么仙师,更没学过什么仙法。庄主称我一声贤侄也好,叫我张少郎也罢,大可随意”刚收下了对方一个庄子,虽然还不知道大小和里面的具体情况,张潜对任琼的好感依旧大增。笑了笑,坦然解释道“所谓神技,只是在同门师兄们施展之时,张某在旁边打过几次下手。而那些灵药,也是师门所制,这次凑巧带在身上的。” “只是在同门师兄施展之时,打过几次下手,就学得了如此神技张少郎真是了得换了犬子,恐怕手把手教上三年,都未必学得会”任琼微微一愣,迅速挑起了大拇指,高声夸赞。 “怎么又扯到了我头上阿爷,我没你说得那么笨吧”遭了无妄之灾的任琮觉得好生委屈,抬起头,满脸幽怨地抗议。 “你要是聪明,就不至于读了七年官学,却连个明经都考不出”显然是亲爹,任琼打击起自家儿子来从不留情,你看张少郎,绝世神技,看几眼就能学会”注1唐代科举,明经是其中一种。相对容易。 “也不是看一眼就学会了,只是学了个大概。庄主当时情况紧急,不得不冒险一试。亏得孙御医在旁边,将大部分事情都接了过去。在下只是开了个头,然后基本上就交给御医了”张潜被夸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赶紧将整个手术过程如实相告。 “张少郎知道该如何做,才是关键。”任琼丝毫不认为孙御医的医术,有资格跟张潜相提并论,笑了笑,轻轻摇头。“至于孙御医,只是手熟尔此事好比两军交战,主将如何运筹帷幄,才是关键。冲锋陷阵者,顶多只能论次功” “终究要仰仗孙御医”张潜说任琼不过,只好笑着坚持。 “当然,孙御医能自降身份,来替任某诊治。他那边,任某肯定少不得一份谢礼”任琼也不继续在同一个话题上纠缠,笑着补充。随即,又喝了几口茶汤,犹豫着询问道“张少郎师门能制得如此灵药,想必声名赫赫。可任某这几天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找遍释、道两家,竟然找不出一门一派,能精通药理如厮有关师承,不知道少郎君可否明示日后任某带着商队路过宝山,也好登门拜谢” 唯恐引起什么误会,没等张潜接茬儿,他又快速补充“如果不方便说,少郎君就不说就是。任某只是心中好奇而已” “也没啥不方便说的”连日来,总是被小胖子任琮缠着追问来历,张潜早就知道自己必须尽快编出一个来,否则,麻烦肯定会越来越多。 因此,他在暗中已经打好了几分腹稿。此刻听任琼相询,立刻笑着说出了最不容易穿帮的那一个,“只是说起来过于离奇,未必能取信于人而已。在下师门,非释非道,传承于春秋之时,墨家一派。战国之时,墨家三分,家师的这派被称为东墨,不容齐。无奈之下,四代矩子扬圣匹马入秦,献铸兵与造弩之技于惠王,大秦兵马,方称雄于天下。大秦一统中原之后,国运二世而斩,七代矩子因受始皇之恩,拒食楚粟,带领弟子披发入山,自此,东墨消失于世间。门内只用秦历,不再问外边是汉是晋。” 也不管周围的人如何瞠目结舌,喝了口水,张潜继续按照自己打好的腹稿,缓缓补充,“东墨传至家师,已经是第三十二代矩子。恩师姓刘,乃为世间少有的奇女子。收张某入门之后,待如亲子。奈何张某愚钝,所学不及恩师百一。更无奈的是,张某数日之前奉恩师之命,出山门寻找灵芝入药,傍晚空手而归,竟再也找不到山门而张某从入门之日起,一直没出过山,对外边情况,更是一无所知。亏得遇到了令郎,才不至于被官府当做流民给抓了去。” 这番话,前面那部分关于东墨的来历及传承,乃是经过史学大家郭沫若考证的,真的无法再真。可从秦国的国运二世而斩那句开始,就纯属胡编乱造了。反正终南山范围极大,唐朝人未必处处都去过。即便有心去搜,也可以归结于恩师本事高强,故意用奇术遮掩了山门来搪塞。 “怪不得你我初见那天,你居然连现在是何年何月都不清楚”别人也许还对张潜的话有所怀疑,小胖子却抢先信以为真。得意地拍了几下手,大声说道“阿爷还说你记性比我好,我从小到大,可从未没迷过路”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被自家“傻”儿子气得七窍生烟,任琼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声呵斥。随即,又想了想,继续问道“听琮儿说,少郎君乃是河间人士。不知道家里头还有什么人么父母可健在否” 这话什么意思,不是想给我介绍对象吧张潜被问得心里发慌,看了一眼跪坐在中年美妇身边,脸色微红的小辣椒任盈盈,赶紧将目光侧开,“此事说起来,更为令人难以置信。张某很小的时候,就跟父母失散了,所以才被恩师带上了山。除了记得自己是河间人士之外,其余一概不知。这次失路无法再回山门,张某倒是想找个机会,去河间那边走走。万一能寻到亲生父母,也能承欢于膝下。免得二老为我终日牵肠挂肚。” 父母可能健在,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找不到亲生父母,就没法请媒人,更无法弄什么父母之命。至于那个小辣椒任盈盈,她爱嫁给谁嫁给谁去,根本不是张潜的菜自古舔狗无人权,他更不是什么贱骨头,喜欢什么野蛮女友 只可惜,他心里这些弯弯绕,全都落在了空处。任琼好像只是随口一问,旋即开始对张潜深表同情,“没想到,少郎君的身世,居然这般可怜。任家有商队往来河间,如果有机会,少郎君请赐给两幅令尊令堂的画像。任某让伙计们帮忙留意一下,说不定能让少郎君得偿所愿” “多谢庄主”张潜苦笑了一下,脸上不受控制地涌起了一丝哀伤,“不瞒庄主,父母长什么样,张某根本不记得。若是找,也只能根据张某现在的样子,先推测出一幅两三岁时模样,再去河间那边张贴,询问谁家二十年前曾经丢失过一个婴儿” “有方向就好,说不定老天爷会垂怜少郎君”任夫人听得心里难受,红着眼睛低声安慰。 “下次去河间的商队出发,任某就把任务给伙计们布置下去”任琼倒是古道热肠,立刻大包大揽,“画像之事,也由任某请画师来做。长安城里头,正好有几个名家,跟任某交情不错。” 说罢,又想了想,试探着询问“甚至还可以将少郎君现在的模样,派人画了,在终南山深处四下张贴。说不定,少郎君的恩师发现你久久不归,还会派师兄弟们出山门寻找。若是恰巧看到了画像,岂不美哉” “难,恐怕很难唉”张潜听了,忍不住又又低声叹气。 同一个时空虫洞,他不认为会在同样位置,出现两次。而他在二十一世纪举目无亲,失踪了之后,顶多会成为公安部门的一件悬案,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是否还活着。 想到这,一股孤独感觉,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又长长叹了口气,他低声补充“当初张某以为,是不小心迷了路。而现在想来,恐怕是家师嫌弃张某愚蠢,故意寻了个借口,将张某给丢出了门墙。否则,师兄弟们早寻来了,根本不会等到现在” “张少郎君莫要多心,也许师兄弟们恰好跟你走岔开了呢试试多贴张画像在山中,总之没有什么坏处”任琼表现得甚为仗义,立刻大声安慰。 “那就有劳庄主了”明知道贴告示没啥用,张潜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笑着拱手。 “无妨,举手之劳尔,这才是真的举手之劳”任琼笑了笑,轻轻摇头。随即,又将身体努力坐直了些,大声说道“张少郎君,莫嫌任某啰嗦。任某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问” “任庄主尽管问,张某知无不言”还以为任琼从自己编造的师门传承或者家世来历中,发现了疏漏。本着亡羊补牢的想法,张潜笑着点头。 “那任某可就问了”任琼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问道“前日所赐灵药,少郎君此刻身上还有几粒那炼药之秘方,少郎君可否记得” “呼”一股秋风透窗而入,吹得张潜透心地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 千年狐狸说聊斋 他居然在打胶囊和配方的主意,怪不得这一大早晨,又是送庄子,又是送女儿心寒之余,一股无形的怒火,只冲张潜顶门,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看着他去死。也能减少很多麻烦 然而,后悔药终究无处可买,事到如今,张潜只能冷笑着拱了拱手,大声说道“既然庄主已经能下地走动,那些药,对庄主已经可有可无。至于配方,乃是师门不传之秘,张某没资格知道,知道了,也没办法配出一模一样的药来” “少郎君误会任某了”仿佛早就料到了张潜会做如此反应,任琼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轻轻拱手,“任某可以对天发誓,并未打灵药的主意,也绝非那恩将仇报之人。否则,直接明抢就是,反正最后会跟少郎君结仇,何必还假惺惺先送上一座庄子” “嗯”张潜眉头紧皱,将信将疑。 对方的话,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儿道理。自己此刻孤身一人住在任家庄,又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流民”,即便被任家偷偷杀掉了,官府恐怕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儿。而抢了自己的胶囊,肯定会跟自己结仇,送不送庄子,结果都是一样 “少郎君,任某是真心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所以才故意提起灵药和配方的事情”见张潜脸上的怒气,大部分都已经被狐疑所取代,任琼又拱了下手,大声解释“少郎君用奇术和灵药救了任某的性命,乃是许多人亲眼所见。而任某这几天病得半死不活,也没顾得上下令封口。事实上,即便任某下令也没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相信用不了太久,少郎君神医之名,就会传遍整个长安。” 给了张潜十几个呼吸时间去思考,他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声音急速转低“如果少郎君手头的灵药还有许多也罢,凡是他人诚心来求,少郎君悬壶济世便是。若是只有几粒,或者已经没有了,他人来求,少郎君给还是不给如果不给,对方肯定会怀恨在心。如果给了,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当灵药舍尽之日,也是少郎君与人结仇之时。若是对方报复上门来,少郎君该如何应对” “这”当初光顾着觉得小胖子可怜,张潜可真没想到救人一命,居然救出如此多的连带后果,被任琼问得呆呆发愣。 而那任琼,不愧是十几家商行的幕后东家,又喝了口水,缓缓补充“这些,还是寻常人的做法。若是那达官显贵之家,上门求药不得,恼羞成怒之下明火执仗,少郎君又该如何自处这些年来,圣明天子在位,海清河晏,朝中大贤云集,可偶尔总会冒出那么一两个不讲道理的公子王孙,他们如果登门索要秘方,少郎君予之,还是不予” “此外,先前任某那些话,也并非漫无目的。任某先前询问,少郎君师门可否下山来寻,少郎君已经不抱希望。任某刚才询问,少郎君在河间那边可有家人,少郎君也是凄然摇头。如果少郎君出身于地方望族,或者背后有个强大的师门作为依仗,别人打灵药和秘方主意之时,多少还能有点儿顾忌。而少郎君既没有家族撑腰,又没有一个强大的师门庇护,手握灵丹和秘方,与一个三岁娃娃抱着金砖招摇过市,还有什么分别” “这”冷汗,顺着张潜额头鬓角淋漓而下。 什么圣明天子在位,海清河晏学历史的时候,他可没听说中宗皇帝是个有道明君 什么偶尔总会冒出一两个不讲理的公子王孙,直到二十一世纪,韩国和东南亚各地,那些豪门子弟都不会跟普通百姓讲道理,强取豪夺乃是家常便饭,更何况是公元七百零几年的大唐 对那些人来说,他们看上你的灵药和药方,是给你面子。你不乖乖双手送上,就是不识抬举。想要讨价还价,甚至还想敝帚自珍,简直是白日做梦 到了此时,张终于明白为何孙御医那天会问他,手头有没有更多的灵丹并且听他否认之后,立刻如释重负了。 原来,在他将百服宁和头孢胶囊拿出来救下任琼性命那一刻,孙御医就已经看出了此举即将给他带来的风险,所以才好心出言提醒他。只是,只是他当时根本听不出此人话中有话,而萍水相逢,孙御医也不愿意说得更多 而现在,任琼将一切摆到明面上,掰开揉碎,他才赫然发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到的悬崖边縁。自己连续琢磨了好些天,才编造出来的那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出身,在真正的大唐人眼里看来,简直跟用来自杀的上吊绳儿没什么两样 老天爷,在大唐,想要平平安安地活下去,怎地就这么难 “阿爷,阿爷,你有办法对不对你快说啊,张兄可是因为救你,才惹出这一大堆麻烦来的”没等张潜从震惊与懊悔中缓过神来,小胖子任琮已经冲到了他父亲身侧,抱着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拼命摇晃,“您跟段公爷交情非同寻常,请他帮忙关照一下张兄行不行当初我求张兄救你性命之时,张兄可是连眼皮都没眨一下,现在他” “放手你再摇下去,伤口就被你撕裂了”任琼扭头瞪了自家儿子一眼,大声呵斥。随即,又迅速将目光转回张潜,微笑着询问“张少郎君可有脱困之策若是有,不妨说出来,任某帮你参详一二。若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任某这边,倒是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只是需要看少郎君是否相信,任某不是那别有居心而已。” “任庄主说笑了。你把一切都摆在了明面上,开诚布公跟张某说,张某如何还能怀疑你的用心”终究是从小被打击到大的,张潜额头上的冷汗冒得快,消失得也同样迅速。摇头笑了笑,他向任琼郑重拱手“晚辈初来乍到,不熟悉长安情况。如今遇到大麻烦,还请任庄主指点迷津” “好,好”没想到张潜这么快,就选择了无条件相信自己,任琼欣赏地连连点头,“既然少郎君如此爽快,任某就不绕什么弯子了。少郎君可知,幼儿抱着金砖过闹市,最危险是在什么时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老江湖与少郎君 第二十二章老江湖与少郎君 “什么时候”张潜眉头紧锁,本能地喃喃重复。 这个问题虽然生动,对他来说,却有些“超纲”。 放眼二十一世纪的华夏,除了极少数跟他一样的倒霉蛋,谁家父母会舍幼儿独自上街更不可能让幼儿手里抱着什么贵重物品 而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城虽然治安比不上北京,上海,深圳等二十九个省会和直辖市,却也不会出现什么闹市抢劫的行为,更何况到处还都安着摄像头 “我知道,我知道,就在他刚刚离开闹市的时候”同样问题,对小胖子任琮这个大唐土著来说,却简单至极,“在闹市上打劫,官府即便装模作样,少不得也要管上一管。而离开了闹市之后,就是哪个贼先下手,哪个贼谁先得,后下手的连汤都喝不上” “就你聪明”任琼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低声呵斥。 小胖子吓得把脖子一缩,不敢再胡乱插嘴。而张潜,却已经从他的回答里,得到了足够的启示。单手轻轻在面前的矮几上拍了拍,低声说道“庄主是说,只要那幼儿不离开闹市,贼子虽然惦记他的金砖,众目睽睽之下,也多少会有所忌惮。” “的确”见他孺子可教,任琼欣慰地点头,“除非到了乱世,法纪崩坏,官府的威严荡然无存。否则,该要的脸面,官府总会要一点儿。哪怕只是为了做样子给寻常百姓看” “噢张某明白了,多谢任庄主指点”张潜恍然大悟,笑着向任琼拱手,随即,迅速将目光转向小胖子,大声求肯“任兄,麻烦再去一趟客房,把我的书包取来” “哎,哎”小胖子正听得满头雾水,楞了楞,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小胖子的父亲任琼,眼神却顿时一亮。旋即端起茶盏,细饮慢品,仿佛那加了香料和盐巴的茶汤,是琼浆玉液一般。 “张某听任兄说,庄主麾下,经营者多家商号,天下奇珍,无一不包”张潜也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然后笑着询问。 “别听他胡说,哪里有许多家只是家而已,并且大部分干股还是别人的,任某只是代为东主照看”任琼的眼神,又是一亮,再度上下打量张潜,赞赏之意自心底油然而生。 见过聪明的,没见过如此聪明的。自己只是稍稍点拨了一下,此人立刻就想出了脱困办法。而由张潜主动提起,可比他先提出来,给人的感觉又舒服了许多。至少,让他成功避免了巧取豪夺的嫌疑。 接下来的事实,也正如任琼所期待。听他没有否认任家名下有多家商号,张潜立刻笑着拱手,“张某有个不情之请,万望庄主考虑一二” “只要任某力所能及,绝不敢辞”客套话,还是要说一下的,哪怕说得时候,心里发虚。 “张某手里,有几样用不到的东西,想劳烦庄主旗下的商号代卖。至于该如何操作,宝号过后留多少,庄主可以自行决定”仿佛是准备卖掉一件旧衣服般,张潜非常随便地提议。 “张少郎君能看得上鄙号,乃是鄙号的福气。放心,任某对天发誓,绝不让少郎君吃半点儿亏”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任琼依旧激动地鼻梁发麻,用颤抖的声音,赌咒发誓。 神药的效果,他亲自体验过。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不为过。而任家旗下的商号,拿到了神药的寄卖权,所赚取的可不止是区区经手费用。而是,而是让所有商号的档次,都直接拔高了好几个台阶 “那就有劳庄主了”远不像任琼那样激动,此时此刻,张潜的表现,出人意料的非常平静。再度向任琼拱手,随即,把茶盏端起来,一边等待小胖子返回,一边仔细欣赏茶盏表面的窑变。 高仿绿水鬼,此刻就戴在他手腕上。华为手机,则习惯性地塞在贴身口袋里。如今书包中有的,只是当日分给小胖子后,剩下来的两粒百服宁,一板儿头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军刀、一瓶风油精和一个太阳能充电器。 百服宁,头孢,军刀和风油精,在给任琼施救之时,就暴露过了,倒也不怕暴露第二次。至于太阳能充电器,说实话,即便是在他穿越之前,这东西也只是极少数电子发烧友或者想省电的“穷鬼”在用,正规厂家根本不屑生产。 除非大唐境内,此时还有另外一个经历跟张潜差不多的倒霉蛋,否则,他根本不用担心别人能认出此物到底是什么东西注1太阳能充电器,好像只有某宝卖。正规手机厂家都不配。 “这小子好生了得,救命的东西,居然说放手就放手,倒真的有几分名门子弟风范”发现张潜居然还有闲心端详茶盏上的花纹,坐在他对面的任琼,对他愈发觉得欣赏,“要是琮儿能有他三分从容就好了,老夫也不至于如此操心” 作为长安商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任琼这辈子见过无数即将典当或者寄卖祖传之物的公子王孙,哭鼻子抹泪,或者如丧考妣的模样。而像张潜这般,听懂了自己的暗示,立刻果断将宝物出手,脸上居然不带半点儿难舍之色的,却是第一次。 这让他很是怀疑,今天自己的做法,是否依旧太短视了一些。虽然,虽然从他个人角度,他已经是在保证任家安全的前提之下,尽最大的可能去帮助张潜。 “要不,等会儿他拿出灵药之时,任某就请他把灵药收起来,然后向他承诺,任家会动用一切力量,确保他不会受到逼迫”有一个瞬间,任琼甚至想改变主意,豁出自己所有,去报答张潜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成全自家儿子与张潜的友谊。然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如花美眷,再看看其他三儿一女,他又果断把这个荒唐的念头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和为朋友两肋插刀,都是市井传奇中,才有的豪杰。现实世界中,这种豪杰早死绝种了,至少,他任琼这辈子,从没见到过一个 正犹豫间,门口却已经传来了沉重的喘息声。转头望去,恰看见他的儿子,小胖子任琼双手抱着一个模样古怪的行囊,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张兄,给你”根本没注意到自家父亲任琼的目光,小胖子一进屋,立刻直奔张潜,将书包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 “有劳了”张潜笑着接过书包,当着众人的面儿,将从外到里所有锁扣和拉链,全部打开。将两粒百服宁,一板儿头孢,一把高仿微型瑞士军刀、一瓶风油精和一个太阳能充电器,逐一掏出来,摆在面前的矮几上,然后又将书包倒置,用力抖了几下,才笑着说道“给庄主褪去邪热之药,名为百服宁,张某只剩下最后两粒。给庄主清除体内邪毒之物,名为辟邪丹,如今还剩下十二粒,都在这里了。这两种药不能分,也只够再救一个血毒入体的病人。若是留在张某手上,肯定惹人窥探。故而,张某想将此两样药物,托付任庄主寄卖。至于价钱” “十万吊,只收开元通宝,或者等值的金银。可以先付给少郎君一成为定金”心中灵光乍现,任琼摒除一切杂念,毅然做出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任某独自吃不下,要联合宝昌昇,四海奇珍两家,一起寄卖。他们两家,背后靠山也足够硬,轻易不会受人胁迫。”注2开元通宝是唐高祖李渊时期铸造的,用料很足,所以是优质铜钱。不是唐玄宗铸的,虽然唐玄宗年号开元。 可惜他这番努力,注定做给了瞎子看。张潜根本不知道那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两家商号,在长安城内是什么地位,注意力却全都集中在了那高达十万吊的药价上。“十万吊是不是卖得太贵了些。毕竟只能再治好一个人” “只能再救一个人,才是灵药贵的理由”论起做生意,任琼可比张潜强太多了。摇摇头,大声解释,“张少郎君听我一句话,长安城内,只有出得起十万吊开元通宝的人家,才有资格保住此药。灵药卖得便宜了,才是害了买家” “也罢,一切但凭庄主安排”张潜的眼前,立刻闪现了某个中产家庭,倾尽所有买下了百服宁头孢,没等服用就被某个官n代抢走的悲惨画面,咧了下嘴,叹息着点头。 古诗有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由此可见,十万吊,绝对是个天价。放眼长安城内,能出得起这个数字的,恐怕不会超过两百家。而总计这不到两百家的少数人,却把持了整个大唐的运转,其他人,包括任琼这种“白手套”在内,恐怕只能抬起头来仰望前者如何翻云覆雨而已。 想到自己连仰望一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心中顿觉百无聊赖。微笑着强将百服宁和头孢一并交到了呆若木鸡的小胖子手里,大声吩咐,“劳烦任兄,把药物给庄主送过去” “且慢”没等小胖子做出任何反应,任琼已经大声打断,“救命之物,岂能如此轻易转手孙御医还在庄子上,少国公也曾经说过,明天还要过来探望任某。张少郎君先将灵药收好,明天任某请他们二位做个见证,咱们当场立字据交割” “也好”既然已经决定将百服宁和最后一板头孢卖了换钱,张潜也不在乎早一天晚一天交割。笑了笑,将两样胶囊和茶几上其他物品,朝书包里胡乱一塞,起身拱手,“张某就先替庄主保管一天。庄主大病初愈,仍需要仔细保养,张某就不再打扰了。明日少国公到后,还请庄主派人叫我。” “好,好,少郎君慢行,慢行”看见张潜将价值十万吊的“灵药”,如同塞抹布一般随便乱塞,任琼心疼得额头上青筋乱蹦。忍了又忍,才强行压住了命人将“灵药”抢下来的冲动,笑着拱手,“琮儿,还不替为父送送少郎君。” “哎,哎”仍旧接受不了自己才只离开了不到一刻钟时间内,父亲就跟张潜谈成一笔价值十万吊的大生意的事实,任琮晕乎乎地答应了一声,随即撒开双腿,踉跄着跟在了张潜身后。 “唉”再一次明显地看出自家儿子,跟张潜之间的巨大差距,任琼忍不住低声长叹。 “庄主,真的要拉上宝昌昇,四海奇珍两家,一起发卖那两份灵药”还以为任琼叹气,是因为付出的太多,管家任福凑上前,小心翼翼地提醒。 “十万吊终究不是小数目。”任琼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即便只是十成中的一成,贸然拿出来,商号那边,恐怕很长时间,都要捉襟见肘”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的意思是,褒国公府,夔国公府和谯国公给他遮风挡雨,也太便宜了他。”任福可不是张潜,对自家主人任琼付出的代价,视而不见。一边摇头,一边非常惋惜地补充,“属下刚才见他,表面故作大方,实际上,却始终没有回答庄主关于丹方的秘密” “住口你是疯了,还是唯恐任家败得不够快”一句话没等说完,已经被任琼厉声打断。向来对管家非常信任的他,一改平素宽容,手拍桌案,横眉怒目,“且不说他知不知道丹方。即便知道,他对任某有救命之恩,任某岂能对他逼迫过甚况且连一份救命灵药,任某都不敢独自吃下。他若是把丹方双手奉上,任家有什么底气和资格去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凌烟阁上的诅咒 第二十三章凌烟阁上的诅咒 一番话,说得震耳发聩。令在场所有人,无不面色大变。 任家的确背靠着褒国公府,也的确在旗下有十几处商号,并且于长安城内城外都有大宅院和庄子,还不止一处。可任家却连豪门望族的边儿都沾不上,跟那些皇亲国戚相比,更是连灰渣都不如。 任家得到了“灵药”,立刻联手其他两家巨商一起发卖,既可以把危险甩出去,又可以彰显旗下商号的实力。然而,如果任家拿到了“灵药”的配方,却同样是婴儿捧着金砖过闹市稍微处置不当,就会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庄主,老仆刚才鲁莽了,还请庄主责罚”迅速理清了前因后果,管家任福额头见汗,赶紧长揖道歉。 “罢了,你也是为了任家”任琼摆了摆手,意兴阑珊。随即,却又沉声追问“张少郎君的衣物,已经归还给他了吗可有损坏和短少” “归还了,前天傍晚就尽数归还了,没有任何损坏和短少。”管家任福,顿时又被问得老脸泛红,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小声汇报,“老仆还请人用织补的办法,把狼抓坏的地方,也都补好了” ”归还了就好,他对老夫有恩,老夫不能让人笑话连恩人的衣服都不放过”任琼吐了口气,再度轻轻点头。 闻听此言,管家任福脸色更是红得发烫,连忙小声解释,说自己当初误以为张潜是一个不知道从哪弄了一身古怪衣物,然后四下招摇的骗子,所以才试图追寻那些衣服的用料、工艺和产地,并非存心想要冒犯对方。 然而,任琼却不想听,轻轻摆了下手,低声打断“你进取心甚强,能力也远远超过寻常人,只做一个管家,实在有些委屈了你。这样吧,褒国公府准备在金城那边开一个分号,连接西域和中原的货物流转,正缺一个有本事有担当的人。老夫以为非你莫属,等会儿给你写一份委任书,你拿了,赶去那边赴任吧。早点过去,早点把盘子扎下来,也好让国公他老人家安心” “庄主”管家任福惊得魂飞天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老仆真的是为了任家,才动仙师衣物的心思。老仆此举,没有半点儿私心。老仆可以对天发誓” “起来,起来,叫你去独当一面儿,你怎么反倒像被扫地出门一般”任琼站起身,走到任福面前,用没被伤口波及的那只手,拉住后者的胳膊,“换了别人,高兴恐怕还来不及。” “庄主”任福怕扯动任琼的伤口,哽咽着缓缓站起,委屈得无以复加,“老仆知道错了,老仆可以交卸了管家差事,请庄主再给老仆一个机会,不要赶老仆走。哪怕是让老仆为您牵马坠蹬” “胡说,牵马坠蹬,怎么用得到你”任琼笑了笑,抬手用大拇指抹去对方的眼泪,“任福,我刚才说了,让你去金城,不是为了惩罚你。你进取心强,做事又杀伐果断,去了金城那边,刚好有用武之地。褒国公联合了几位头面人物,准备开拓西域商路,也正需要你这种有进取心的人才。而长安这边水深浪急,危险重重,需要的不是进取,而是一个“稳”字宁可瞻前顾后坐视机会错过,也不该轻举妄动” 转头扫视了一下妻子和儿女,他又将声音提高了些,叹息着补充“老夫这些话,并非跟任福一个人说的,你们平素行事,也需要仔细斟酌,切莫觉得家里有了一些钱财,就主动招惹是非。这长安城,水深着呢,一不小心,就会祸及全家想当年太宗皇帝追思群臣开国之功,在凌烟阁上塑了二十四位国公像,对诸位国公及其后人来说,是何等的荣耀然而,前年圣明天子即位,追思大唐开国之不易,将诸位国公之后人重新从各地召还长安赐爵,恢复供给的,竟然高达十九家” “凌烟阁二十四贤,以开国之功,尚不能保证儿孙富贵绵长。如今朝中争斗,一日烈过一日,咱们这种小门小户,再不谨慎一些,一旦被卷进去,岂不是立刻就灰飞烟灭” 唯恐妻子和儿女不信,又叹了口气,他继续沉声补充道“二十四功臣十九家获罪,咱们任家三代为之效力的褒国公府却不在其中,是为何故第一,是初代褒国公过去得早,贞观十六年就仙逝了,没赶上后来太子被废,以及那些立储之争。第二,则是初代国公教子有方,只准老国公带着他昔日的老弟兄们闷头赚钱,却不准老国公掺和任何表面风光的事情。而在他过世之后,老国公也因为资历比不上长辈们,没了话事权,掺和不了什么大事儿。结果最后下来,褒国公段府,反倒因祸得福,成了二十四功臣家族中,过得最滋润的几家之一”注1褒国公段志玄,到中宗时期,已经是三代国公,福泽绵长。其他大多数功臣,都两代而斩,是中宗为他们平反恢复政策。 “庄主料事长远,老仆知错了”管家任福再也不敢说自己委屈,躬下身,长长给任琼作揖。“老仆去了金城,一定竭尽全力,给咱们任家,给东主褒国公府,经营出一个新的安身之地来” “走的时候,账上多支一些钱财,免得到了那边捉襟见肘”任琼心中忽然涌起了几分不舍,点了点头,郑重叮嘱。 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妻子和儿女们,继续低声吩咐“这些话以前我没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说。时局晦暗不明,老夫宁愿你们一个个混日子,也不希望你们去出任何风头。从你们曾祖父那辈子开始,任家跟着褒国公府一路积累到现在,你们即便啥都不干,也够吃上好几辈子安稳饭了。而你们一旦走错了路,或者站错了队,死得恐怕就不是自己一个人,整个家族,都会被你们拖累” “孩儿谨遵父亲教诲”任盈盈和任璋四姐弟,听得似懂非懂,却齐声答应。 “怪不得琮儿醉心于剑侠和仙道,老爷你却不阻止他,原来所想是如此的长远”中年美妇女则莞尔一笑,缓缓点头。 正准备再说上几句夹枪带棒的话,免得任琮因为救父有功,就把几个弟弟妹妹们全都比了下去。屋门外,却已经传来了小胖子气喘吁吁的叫喊声“阿爷,阿爷,要紧事,张兄有一件要紧事,让我跟你叮嘱。那,那辟邪丹,服用之后十二个时辰之内,不能碰酒水。否则,药性与酒相克,服药者肯定性命难保” “啊”任琼惊得寒毛倒竖,刹那间,汗流浃背 这墨家子弟,果然名不虚传好在今天自己临时改了主意,并未逼迫此人过甚。否则,这句叮嘱,他肯定不会及时想起来。而自己一杯庆功酒下去,便会乐极生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来自唐朝的好人卡 第二十四章来自唐朝的好人卡 天可怜见,张潜绝对没有故意留一手的意思。这点,他可以对着大唐高祖皇帝李渊的墓碑发誓。虽然,类似的誓言,后者基本说过就忘。 事实上,即便任琼今天对他的态度没那么客气,出的价钱没那么高,只要做得不是太过分,他就不会产生利用头孢与酒精的相克作用,故意送此人去上西天的念头。 百服宁和头孢四代,虽然剩下的分量只够一个人服用,在他眼里,价值却远远不像任琼和孙安祖等人认为的那么高。 对于任琼和孙安祖两个来说,这是可以“起死回生”的神药。但是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从小吃头孢和百服宁吃到大的张潜来说,这两样药品却是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绝对不值得自己豁出去性命去占有,更不值得自己去故意杀人。 事实上,当他得到了任琼的提醒,发现自己会因为这两样药物惹上一大堆麻烦的时候,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将这两份药物脱手。并且脱手的价格,能解决他目前囊中空空如洗的困境即可,根本没指望太高。 而任琼给他的开价,却是十万吊即便没有寄卖成功,预付款也有一万吊之多。 这可不是武侠小说中的世界,大侠随便吃顿饭就五十两银子。据张潜连日来的观察和了解,在神龙三年的大唐,即便是长安附近,两吊钱,也就是二两白银,也能买到一亩好地。 十万吊钱,折合土地就是五万亩。 你能想象,一个二十一世纪,在西安灞桥区都买不起一个厕所的人,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在西安市西三环边上,继承了五万亩地是什么感觉么能没当场喜欢的疯掉,已经算是张潜定力远超常人。 两粒百服宁和一板头孢四代胶囊,在二十一世纪的购买价格,大概是十块钱人民币。市场价格相当于两斤陈年小米儿。 眼下长安郊外的物价,据张潜连日来多方探听所了解,是一斗米六个半通宝。刚好相当于每个通宝可以买小米儿两斤。 一个通宝的本钱,一万万通宝的最终售价这买卖,绝对做得 如果能找到当初送自己过来的那条时空隧道,张潜恨不得每天都穿越一次,每次带着一卡车头孢四代和百服宁过来 只可惜,那条隧道他看不见,这辈子估计也没机会再摸到。 所以,对着忽然把五万亩西安城西三环边上的好地,砸到自己头上的“福星”任琼,张潜感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用头孢下酒先前之所以没有提醒,真的只是高兴得过了头而已。 这不,刚刚在客房里缓过一点神,他就立刻把服用头孢的禁忌想了起来,并赶紧委派小胖子返回正堂,提醒他的父亲。唯恐提醒得晚了,任琼忽然想喝上一杯。 至于此举,是如何把任琼给吓了个半死,如何让众人觉得他高深莫测,则是附带作用了。根本不在张潜的预料之内,也不是他想要的后果之一。 他现在唯一想要的,就是小胖子任琮早点儿带着自己赶到渭南去,完成自己的在大唐落户的手续。然后尽快收拾收拾,搬到自己名下的庄子里,做一个快乐小地主儿。 一座庄子,渭水河畔的 十万吊钱,还是分量充足的开元通宝 这日子,想想,就美得鼻子冒泡。 至于长安城内,眼下谁当皇帝,谁跟谁斗得鸡飞狗跳,为何太子他妈逼得他自杀,关他一个小地主屁事儿 谁当了皇帝,他都不是一样的缴纳赋税 谁在争斗中占据了上风,加官进爵的名单里,会轮得到他 更何况,所有胜利者都注定是辣鸡学过的历史知识早就告诉了张潜,笑到最后的那个人,名叫李隆基。 李隆基即位之后,一直到安史之乱,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国泰民安。而这段时间结束之后,他张潜估计也奔着七十岁去了。人到七十古来稀,能快乐富足地活到七十岁,他还管旁人那么多闲事作甚 人在开心的时候,就感觉不到时间如何流逝。只是随便在麻皮纸上写了几个毛笔字,又逗着小丫鬟紫鹃说了片刻渭南那边的风土人情,天就黑了下来。 虽然手机里存着几十个g的各种文学作品,八卦故事,甚至宅男福利。但是,为了尽量避免暴露,同时也为了尽可能地保证电池和充电器的使用寿命,张潜却没心思坐在灯下玩手机。草草地吃了一些宵夜,又在小丫鬟紫鹃的服侍下用盐粉刷过牙,用温水洗了脚,就躺在了床上。 因为没有什么工业污染的缘故,大唐朝的月光,远比二十一世纪明亮。很快,就水一般透过窗纸,照在了他的幔帐上。 做工精良,却没有经过化学药品漂白的幔帐,在月光的照射下,很快就变得朦朦胧胧。从枕头处扬起脸看,就像一团奶黄色的浓雾。 而每年深秋的早晨,长安大学城附近,经常被同样颜色的浓雾所笼罩。只是,二十一世纪的浓雾,总是带着汽车尾气和秸秆儿焚烧的味道,而现在,空气中却只有一缕缕幽香。 张潜最终,还是开始思念二十一世纪了。在他终于在唐朝看到了安顿下来的希望,在他摆脱了一个又一个麻烦之后,思乡之情,宛若潮水般,不受控制地吞没了他。让他手脚发冷,眼眶发涩,心脏处也闷闷地疼。 眼泪悄悄地顺着眼角淌在了枕头上,尽管,尽管,他既不知道自己的眼泪究竟为谁而流,也不知道二十一世纪,还有什么人和什么事情,值得自己留恋。 此时此刻,他就像一只失了群的孤雁,找不到同伴在哪,也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只能在岸边顾影自怜,却丝毫顾不上考虑,那水下是否藏着鳄鱼,身后的草丛中是否已经有猎人,悄悄地将羽箭搭上弓弦 “澌,澌,澌”低低的抽鼻子声,忽然在门外响起,在这思乡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怎么了,紫鹃,谁欺负你了”张潜的思绪,迅速被从二十一世纪,被拉回到唐朝,翻身坐起,对着外屋询问。 白天光顾着自己高兴,他根本没留意到紫鹃的情绪变化,更不知道对方会遇到什么事情。所以,乍一听到抽泣声,难免觉得诧异。 “没,没什么只,只是鼻子不通气。打扰了少郎君安睡,婢子该死还,还请少郎君不要生气”抽鼻子声戛然而止,丫鬟紫鹃回答得小心而又孱弱。 “鼻子不通气儿,可未必是小事儿。找郎中看过了么用不用去开,去吃点儿药”翻身从床上坐起,张潜低声询问,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在大唐有多么不正常。 “澌,澌,澌”抽鼻子声再度响起,很快,又被强行压了下去。少女紫鹃哑着嗓子,低声回应,“没事儿,少郎君,婢子的身子骨结实,用不到看郎中。明天早晨起来去厨房要碗姜汤喝就会好” “就你,身子骨还结实”差一点儿被紫鹃的话给逗笑,张潜一边给自己披好外袍,一边打趣道,“风大一点儿就能吹个跟头。真不知道冬天时,你该怎么出门。” “真的不用。婢子,婢子让少郎君担心了。婢子,婢子只是个小丫鬟,庄子里没有给婢子看病的郎中。”紫鹃也被逗得笑了起来,鼻腔堵塞的声音愈发明显。 “孙御医不是在吗”张潜想都没想,本能地反问。随即,迅速意识到这里是大唐,而不是二十一世纪的华夏。站起身,掀开门帘,绕过紫鹃晚上睡觉的地铺,大步流星走向外屋门口,“他不给你看病,就让任全去庄子外边找,费用我来出就是。任” 早晨刚刚谈成了价值一万吊的“大生意”,他正财大气粗。而那任全连日来又跟只幽灵般,整天围着客房转悠,他也根本不愁自己喊了没人答应。 谁料,手指刚刚碰到门闩,身背后,却有一个娇小的身影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后腰,“少郎君,不要喊郎中。婢子没事,婢子真的没事儿婢子只是,只是想起了阿爷和阿娘” 说到一半儿,她再也说不下去,将头埋在张潜的后背上,泣不成声。原来,刚才她根本不是在流鼻涕,而是跟张潜一样,在黑夜里悄悄地一个人流泪。 张潜的心脏,顿时又闷得厉害。停住脚步,伸手向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背轻轻拍了拍,低声安慰“别哭,别哭,你想你阿爷和阿娘了,明天一早,就去看他们呗对了,你是怕管家不给你假是不不用怕,明天,明天一早我替你去说” “不,不是”紫鹃再也控制不住,抽泣声音迅速变成了哭诉,“我,我阿爷和阿娘,早就没了。少郎君,你马上就要走了,是不是少郎君,你是个好人。婢子能伺候你,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是一个好人”忽然就收到一张好人卡,张潜收得满头雾水。 自己马上要走了,和自己是不是好人有啥关系 自己统共在任家庄住了才几天,怎么伺候自己就成了别人的福分 “呜呜,呜呜”身背后,紫鹃哭得愈发厉害,眼泪透过衣服,润在张潜的背上,有些烫,隐约还有一点儿疼。 “舍不得我走啊”想到她年纪只有十三四岁,依恋大人实在属于正常。张潜又本能地笑着安慰,“那我就跟任琮说,在庄子里多住几天便是。乖,别哭了,夜间风冷,再哭,就真的感冒了” “嗯”紫鹃点头答应,眼泪却依旧流个不停,“少郎君,你是个好人少庄主安排紫鹃来伺候您,您却,您却从来没有欺负过我。” “欺负你我这么大人了,欺负你一个小孩子有啥意思”被对方听起来没有没脑还极为幼稚话,逗得摇头而笑,张潜又拍了拍对方抱在自己腰上的小手,低声安慰,“行了,别哭了。赶紧点上灯,擦擦眼泪,否则,明天肿了眼睛,别人还真的以为我欺负了你呢” 谁料,他不安慰则以,一安慰,紫鹃竟哭得越发厉害。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就像溺水之人忽然搂住了一根木头。 “怎么了,你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吧紫鹃,遇到为难事情就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张潜被勒得心口发闷,挣扎了一下,再度低声追问。 他不敢太用力,唯恐一用力,就将紫鹃甩出去,撞个头破血流。而感觉到了他的挣扎,紫鹃忽然将整个身体,都死死贴在了他的后背上,又瘦,又硬,还带着如假包换的颤抖。 “少郎君,你收了紫鹃吧”唯恐张潜继续用力把自己甩开,紫鹃迫不及待的说道。黑暗中,声音沙哑而又绝望。“紫娟命苦,能被少庄主安排来伺候你,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你不收,日后紫鹃也得被安排去伺候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第一座奥斯卡小金人儿 “原来唐朝的“欺负”,跟二十一世纪汉语中的“欺负”,不是一个意思”刹那间,张潜恍然大悟,随即,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直冲心头。“在大唐,做个好人也他妈的太容易了。没在第一时间将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给祸祸了,就行。” 然而,接下来,张潜就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非常荒诞,又非常尴尬的状态。 明明用力掰一下对方手指,或者一个过肩摔就能解决的麻烦,他却根本无法下得了狠心。而紫鹃大概是说刚才那几句话的时候,已经将所有勇气用完了吧再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头死死抵着他的后背,同时双手如章鱼的腕足般紧紧搂住他的腰,仿佛稍一放松,张潜就会化作空气,从她的眼前飘走一般。 动心么要说一点儿都没有,张潜肯定是在撒谎。 作为已经一个二十二岁,却还没找到女朋友的小处男,猛然遭遇一个女孩子的当面表白,那种冲击感,幸福感和骄傲感,交织在一起足以媲美于醇酒。 可是动手与禽兽又有何异 张潜的脸皮,可是没厚到,大言不惭地声称自己跟一个十三岁少女彼此一见钟情的地步。更不会因为施舍过一些好处,就认为对方的身体属于自己。 那通常都是留美海归博士干的活,而他只是一个学哲学的本科考研狗 更何况,背后豁出去一切的紫鹃,能呼吸,会说话,有血有肉,并非电脑或者手机硬盘中的动漫卡通。 萝莉控情节,很多人都有,包括张潜也不能例外。 可大多数萝莉控,喜欢的都是屏幕上那些大眼睛,小鼻子,身材凸凹有致的二维卡通,或者自己脑补出来的虚拟美人儿,却不会将这种情节带入现实。 “紫鹃,紫鹃”脑门上顶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张潜用尽量温柔的语气,跟挂在自己后背上的少女商量,“你先松一松,松一松,我,我都快被你勒得喘不过气来了。” “呜”少女嘴里发出一声悲鸣,手臂稍稍松弛,十根手指间,却相互扣得更紧。借助透窗而入的月光,张潜能够清楚地看到她的手指关节处一片惨白。 “紫鹃,你把手松开,听我跟你慢慢说”心中又是柔柔地一痛,怜惜的滋味,瞬间压过了张潜心中原本就没多少的欲望。 在“禽兽不如”,还是“衣冠禽兽”之间,他坚定地选择了前者。他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接受过完整十六年教育的人,而不是一只被本能驱动的畜生。 “呜”紫鹃的嘴里,又发出一声悲鸣,带着明显的绝望。 她的手臂变得绵软无力,十根手指,互相之间却依旧扣得死死。同时,也有更多的眼泪,透过衣服,润湿张潜的脊背和心脏。 “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要拒绝你”张潜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的误解,赶紧大声纠正,“不是,不是,我也没说要收了你。你还小,懂吗,你才十三岁。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跟我睡,我可以带你走” 几句话,说得比跟狼打一架都累,更多的汗水,从他脑门上缓缓而下。 “呜呜”来自背后的悲鸣,忽然又变成了低声嚎啕。紫鹃的双臂开始战栗,手指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软软地蹲在了地上。 “我不是骗你,真的我可以对天发誓,一定会带你走”张潜心中又是一痛,转过头,也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解释。仿佛自己的声音稍微高一些,就会将紫鹃吓坏了一般。 他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面儿,生活中也没有交往过女朋友,但是,有个伟大的女子,却很早就让她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善良。 他知道少女紫鹃没有对自己一见钟情,虽然,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长相,称得上一个帅字,且肩宽背阔,阳刚气十足。 他知道,紫鹃之所以迫不及待想要自荐枕席,纯粹是出于发自其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而自己连日来一直和颜悦色相待,让紫鹃在绝望之中,看到最后的希望。 这就好比一个在雪地里长时间行走的人,忽然看到了一团篝火,肯定会不顾一切冲过去,虽然,虽然那团篝火有极大可能,只是他幻想出来的假象。 这也好比,卖火柴的小女孩,在最后一根火柴的光芒中,看到了自己的祖母。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向祖母张开双臂,哪怕明知道自己的祖母已经过世多年,自己与祖母相拥的那一瞬间,就会走向死亡。 至少,在被死亡带走之前,她感觉到了人世间最后一丝虚幻的温暖。 “我跟少庄主任琮是好朋友我明天就跟他说,让她把你的送给我。”心中的怜惜越来越多,心脏也越来越疼,张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柔,可信,就像对着孤儿院中,幼年时的自己。 “如果他不肯,我就出钱跟他买。我刚刚赚了一大笔钱,紫鹃,很大的一笔。足够把你从任家赎出来。”轻轻梳拢对方散乱而发黄的头发,他继续柔声补充,仿佛这样可以缓解对方心中的紧张,“如果他还不肯,我就告诉他,以后休想在我这里学到任何东西。” “那小子把我当世外高人了,你知道吗他想拜我为师,将来好做一个剑仙。我虽然不是剑仙,但是,我有很多其他本事,足够他学上一辈子。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拿,拿漫画诱惑他。我会画漫画,虽然画得不太好。漫画,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看了之后就能让人上瘾的画,我可以接连画上一整年不重样” “少郎君”紫鹃忽然抬起头,用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目光中依旧充满了绝望,“少郎君,你是不是嫌弃紫鹃长得不好看我娘长得很好看,我长大后,一定像我娘。我会给你洗衣服,会做饭,会多很多很多的菜,比厨子做得还好。我,我还能给你做衣服,做鞋子,给你梳头捶背” 得,刚才那些话,全都白说了张潜无赖地摇头,笑了笑,轻轻拉住紫鹃的手,“起来,蹲着腿麻。你现在就长得挺好看的,是个小美人儿。走,咱们到床上坐着说” “嗯”紫鹃的手,忽然哆嗦了一下,紧跟着,浑身都开始明显的战栗。然而,她却挣扎着站起身,努力向里屋的床头走去,仿佛稍微慢一些,张潜就会反悔一般。 “我不是那个意思”张潜看得又是一阵头大,想把手松开,又怕打击到少女心中仅剩的一点儿自信。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你先坐好,咱们坐着先说说话。有些事情呢,得一步步来。欲速而不达你懂不懂” 这回,紫鹃没有被绝望压垮。答应着缓缓坐在了床沿上,用婆娑的泪眼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带你走,是肯定的。任琮欠我人情,他应该不会拒绝我”终究是读了四年师大,如何开导一个半大孩子,张潜还是学过一些的。笑着坐在紫鹃身边,先给对方吃下定心丸儿。 “嗯”一抹酒红色,迅速烧透少女的脸颊,在月光下,朦胧且充满了诱惑。 轻轻将目光侧到一旁,张潜在心中默默背了两句八荣八耻,然后继续缓缓补充“我来到这里,举目无亲,身边正好却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你这么聪明,可以一边学,一边帮我。我知道,你想让我知道,你对我很有价值。但你的价值不体现在给我侍寝上,至少现在不是。你现在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发育你懂吗,就是小树长高。你看过杏树没,如果杏树没长高就开花,这棵杏树就注定长不大,还容易死掉。你先不要急着打岔,听我的,反正,我一定会带你走。你看周围庄子里,是不是有些女人生孩子时会死掉,一尸两命。那就是因为开花开得太早的缘故” 比唐僧还啰嗦,中间还得不停地许诺,自己走得时候,一定会带上对方。如是,絮絮叨叨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终于大功告成。 紫鹃究竟听懂了多少,张潜不知道。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紫鹃不哭了,头靠在他怀里,双手环抱着他的腰,沉睡得就像一个婴儿。 “唉,这年头,做个好人真难”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腿之间的本能反应,张潜叹息着站了起来,双手抱起紫鹃,将对方抱到了床上,放好。然后挣扎着走向外屋的地铺。 心中想着,明早该如何该如何跟任琮说,想带紫鹃一起走的事情,才不至于引起什么误会。他稀里糊涂地沉沉睡去,不知不觉,就到了天光大亮。 翻了个身,隐约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睁眼看去,发现自己依旧睡在地铺上,而本该在床上的紫鹃,却静静地睡在自己身边,平平的胸口上下起伏,睫毛一动不动,又黑又长。 “啊”低低的发出一声惊呼,张潜迅速坐起,头脑瞬间恢复了清醒。 随即,他用目光迅速检视身上的衣服,确信没有任何变化,而身体某个部位睡醒后的自然反应比昨夜更为明显。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苦笑着摇头。 小姑娘仍旧不放心,暂且只能由她。反正等到了自己的庄子上,会有足够的房间安顿她,也有足够时间,教她基本的生理发育知识。 还没等张潜想好,今后该如何将理论与实际相联系,才能更快地让紫鹃听懂。外边,已经传来了低低的叩门声,“笃,笃,笃,笃,笃,笃,紫鹃,张兄醒了吗少国公一大早就过来了,想请他去正堂用茶。” “醒了,任兄稍等”怕引起误会,张潜连忙答应着站起来,踩上左右不分的木屐,快步走向门口,先将门拉开一条缝隙,然后迅速闪了出去,信手将门合拢,“你稍等,我洗漱一番。少国公怎么来得如此早我还以为至少得正午呢” 任琮没有回答他的话,目光直勾勾地看向他身后。 “怎么了”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危险的感觉,张潜本能地回头。 门,不知道是他没合拢住,还是被风吹开了,明晃晃的阳光,将屋子内照得一片大亮。 少女紫鹃,双手捧着牙具站在阳光中,双眉微蹙,面色绯红,双腿半蹲着古怪地并拢在一起,将裙子挤出一道深深的折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戏精怎地这么多 第二十六章戏精怎地这么多 这小丫头片子,我昨天夜里没把你怎么着啊张潜瞬间就看明白了紫鹃的心思,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越是好看的女孩子,越会骗人,金庸大侠诚不我欺 即便做了两世小处男,张潜也从电视上看到过类似的动作和形象。那分明是少女第一次跟心上人同床共枕之后,在独自娇羞地忍受破瓜之痛。 “恭喜张兄,抱得美人归。”仿佛唯恐他还不够尴尬,任琮的声音,在他耳畔迅速响了起来,带着如假包换的真诚。 “我”张潜的脸,顿时烧成了红布,却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种事情,肯定越描越黑。 除非他真的能下了狠心,要求任家安排仆妇立刻给紫鹃验身。而那样做,无异于将紫鹃推下了万丈深渊。任家过后无论出于保护自家脸面,还是给贵客一个交代,都不会再让紫鹃伺候他,更不会将紫鹃的卖身契拱手相赠。而在他离开之后,等待着紫鹃的,必将是严酷的家法和无穷无尽的羞辱 “少郎君,请净齿”估计自己也知道做得实在有点儿过分,紫鹃用蚊蚋般是声音喊了一句,双手将牙具举过了眉梢。 “你”张潜心中,顿时就是一软。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吩咐,“算了,放那吧,我一会儿进屋刷牙。你先去帮我打点水来洗脸” 没必要将少女的小把戏拆穿了,她只不过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为她自己打上一个“有主儿”的标签罢了。而她这样做,也好。省得得自己一会儿跟任琮提出,要她卖身契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哎”紫鹃抬起头,偷偷看了张潜一眼,确定对方没有真的因为自己的胡闹而生气。答应声立刻变得又软又糯。“婢子马上就去,少郎君您稍等。” 说着话,还没忘记向任琮敛衽行礼。只是身体一蹲一起的瞬间,仿佛在苦苦忍着某种不舒服感觉一般,又轻轻蹙起了柳眉。 “嘿嘿,嘿嘿”任琮将脸对着张潜,一边笑,一边不停地挤眉弄眼。直到后者忍无可忍握起了拳头,才收了笑容,轻轻挑起大拇指,“张兄好福气这妮子,原本是家父买回来,准备养上几年,送给我家二妹当陪嫁的。针线,性情,都是一等一。眼下虽然模样还没长开,但越是这般” “一时荒唐,让任兄见笑了”张潜被说得额头冒汗,连忙拱手打断,“不知任兄可否,可否” 越说,他越觉得心虚,一时间,刚刚学到的那点唐言,又变得不够用。 好在任琮对同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更早就习惯了将美婢当礼物与朋友互相赠送。笑了笑,果断点头,“当然可以,当初小弟派他来伺候张兄,就是想让她给张兄暖被子。卖身契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看你一直没碰她,还以为她不合你的胃口呢” “多谢,多谢”张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憋出来的油汗,再度向对方抱拳。 任琮侧着身子让开,然后抱拳相还。一张胖胖的圆脸,笑得如偷了油的狐狸般得意。 相交这么久,他终于摸清楚张仙师喜欢什么了。 不是钱财,不是美食,不是古玩字画,珍珠美玉。而是,而是这种又瘦又薄,风大一些就能吹跑的搓衣板儿 这好办,任家的伙计走南闯北,沿途遇上过不下去日子,卖女儿救急的人家,挑模样俊俏的帮他买回来就是。反正他的庄子那么大,正缺人气儿填充。万一将来哪个“搓衣板”走运被又被他看上了,或者趁着当家娘子不备爬上了他的床,还能帮他们老张家开枝散叶儿 来自二十一的张潜,哪里猜得到任琮此刻的想法被他笑得无地自容,只好打着需要刷牙的借口,落荒而逃。 那任琮,也不再催他抓紧时间。继续倒背着手,在客房门前的柳树下来回踱步。仿佛这一带飘满了仙灵之气,多吸上几口,就能白日飞升一般。 足足踱够了二十圈儿,张潜才终于洗漱完毕。白净且棱角分明的脸上,也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窘迫。 兄弟俩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并肩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任家庄的正堂。少国公段怀简,御医孙安祖和庄主任琼三个,早就等得百无聊赖。然而,见卖家终于来到,却不立刻进行交易。只管先命人送入朝食,供在场各位充饥。注1古人吃两顿饭,早饭称为朝食,下午饭称作哺食。晚上有钱人吃宵夜,普通人家只能干挺着。 一顿饭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方才作罢。随即,任琼又送上了,水果和茶水,供客人们品尝。宾主都像没任何事情需要做一般,谈天说地,又聊了足足一个时辰,眼看着太阳过了屋脊,才终于将话头转向了正题。 作为在场之中地位最高者,小国公段怀简少不得要说几句场面话。先恭维任琼耕读传家,为人方正贤良,做事仁义诚信。又夸赞张潜博学广闻,身怀绝技,刚离开师门,就施展回春妙手,救下了任琼的性命。然后,再称赞任琼和张潜两个,心忧苍生。由任琼差点重伤不治之事,推己及人,所以才决定,联袂将最后一剂救命灵药,交给瀚源汇,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号联手寄卖。 整篇官面话语,从头到尾,都没提瀚源汇是最大股东就是褒国公段家,第二股东姓任。更没提,张潜听任琼建议,将一份“救命灵药”,标了十万贯的高价。 然而,在接下来的交割过程中,却每一步,都做到了在商言商。 只见他,先将立好的契约,交给任琼和张潜双方过目,待二人都确认无误后,才分头签字画押。 画押之后,也不急着交换契约。而是将“灵药”和“定金”,都摆在了明面上。在两位中人的见证下,由褒国公府派来的管家和张潜本人,互相确认了定金和数量和“灵药”都没有问题。才让他们分别将“灵药”和“定金”锁入各自身边的箱子。 最后,由交易双方,任琼和张潜两个,在上古三皇之一,神农氏的画像之前,共同焚香,立誓,你情我愿,互不相欺。接下来,又将契约彼此互换,才算走完了整套流程。注2神农氏是市场交易的创立者,所以古代交易敬神农。财神,关公,都是很晚的事情了。 到了此刻,张潜才终于弄清楚了,先前说好的一万吊定金,看上去究竟有多少。 因为数额巨大,不方便携带的缘故,任家特地只将其中四十吊开元通宝,当场支付给他,供他支应临时开销。其余全都写在了一叠专门用于欠款兑付的账本上,如果日后他有所需,可以随时派人去长安城内瀚源汇,宝昌昇和四海奇珍三家商号之中任何一家总堂预约提取。饶是如此,光铜钱也装了满满一大箱子 而开元通宝,在最初制造之时,为了方便使用,分量极为标准。每十枚通宝,恰好就是一两。唐代一斤十六两,四十吊钱,便是250斤多亏了任琮体贴,交易完成之后,立刻派任五和任六帮忙将箱子送回了客房,否则,张潜一个人拿,还真需要花费些力气才能搬得动。 “居然没有交子,甚至飞票都还没有出现”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唐代商业活动的落后,自家“腰包”又鼓得满满,从正堂告别出来的张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任琮闲聊,一边在心里偷偷嘀咕。 没有最原始的支票和汇兑业务,估计在大唐,银行资本金和资本充足率概念,目前也没形成。如果等到唐玄宗登基后,天下真的太平了,找机会在长安城里开一家票号,绝对能赚他一个盆满钵圆。 说不定,说不定,今后大唐第一首富就是自己。自己想要买房子,一买就是两栋大别墅,全是二环之内的,面积不小于两亩地。雇佣几个波斯人当账房,日本人当花匠,昆仑奴当护院。一栋别墅自己住,另外一栋专门买来摆在隔壁 白日梦正做得开心之际,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呔那个打我二妹的野和尚,你给我站住。长安郭二来找你报仇了任小五,你给我闪开,今天我不把他打个满脸窜花,绝不罢休” 话音落下,人也到了,甜瓜大小的拳头伴着一股酸臭气,直奔张潜的后脑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打不过你,我熏死你 第二十七章打不过你,我熏死你 “二兄,误会”任琮闻声扭头,扯开嗓子大声劝阻。 哪里还来得及几乎是眼睁睁地,他就看到郭二的拳头砸到了近前,却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拦。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郭二的拳头即将与张潜的后脑勺发生第一次亲密接触的瞬间,后者竟忽然侧了下脑袋,紧跟着,转身,跨步,拧腰,一记右勾拳就砸了回去,“砰” 饶是那郭二身手灵活,及时伸出左臂招架了一下,也被这一拳砸得脚步踉跄,攻势戛然而止。而张潜,从上小学那天起,就没有光挨打不还手的习惯,立刻又是一组摆拳砸了过去,直砸得郭二手忙脚乱,大声叫嚷着着连连向后退。 “二兄,住手,快住手那天是绍兰和我二妹先找上的他。”任琮的第二声劝说声,这才响起,兀自一厢情愿地将张潜当成了吃亏的那方,不停地替后者求情,“他只抢走了我二妹的马鞭,就停了手,根本没” 只劝到一半儿,他的话就卡在了嗓子眼儿。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张潜,嘴巴再次张大得如同能塞进去一个鹅蛋。 在他想来,张小仙师肯定掌握了许多秘法,力气也远超寻常人。但是仓促之间,在来不及像传说中的剑侠那样“掐诀念咒”召唤仙剑的情况下,肯定会被郭二给打个措手不及。 而那郭二,却是长安城内赫赫有名的黑煞星,这些年来仗着一身拳脚功夫和家中长辈庇护,不知道将多少纨绔子弟打得头破血流。此番蓄意前来,又是偷袭在先,怎么可能不让张潜吃个大亏 谁料想,发动偷袭的郭二,却一文钱的便宜都没占到竟然被张小仙师打得双手护着脑袋连连后退。而张小仙师所使出的那套怪异拳脚,明显不是中原功夫,他任琮以前非但没有见到过,甚至连听说都未曾听说。 “野和尚,好打。郭某今天要不跟你见个高低,绝不罢休”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之时,郭二的威胁声又传入了任琮的耳朵,比起先前那几句,明显向后缩了一大截。 记忆中,这货向来是输人不输阵,即便打不过,也会嘴硬到底,今天怎么缩得如此之快顿时,任琮又是惊诧,又是好奇,连忙将目光全都集中在此人身上细看。 只见短短不过十几个呼吸功夫,郭二的两只胳膊居然已经被砸得满是淤青,左半边脸也肿起了一大块儿,嘴角处隐约还渗出了血痕。 “仙师果然是名门子弟,不用祭出宝剑,也能让郭二占不到任何便宜去”任琮顿时心神大定,悄悄往后退开七八步,抱着膀子开始观战。 他哪里想得到,张潜这身打架的本事,并非来自什么师门绝学张潜之所以能于对方偷袭在先的情况下,还丝毫不落下风,完全是由于生长环境所迫。 从进小学第一天起,张潜就是小霸王们的欺负对象。别的孩子被打得头破血流,家长还能去学校找老师,找校长,甚至一路闹到教育局。而张潜,大多数情况下,却只能把眼泪和血水往肚子里吞。 虽然每次挨打挨得狠了,刘姨都会主动替他去找学校。可刘姨毕竟不是家长,又领着体制内的工资,威慑力远不如别的家长大。找得次数多了,学校反而越不把张潜挨了小霸王们的欺负当回事儿。 所以一直到上高二之前,张潜想要不被小霸王们欺负,就只能发狠打回去。并且通常都是以寡敌众,久而久之,非但练出了一身打架的好本事,挨打的本事也出类拔萃。 而上了高二之后,周围同学们都开始成熟了起来,不再把欺负人当做乐趣,张潜却因为在网上看到传武大师们竟然被一个三流搏击高手打得满地乱滚,从而迷上了自由搏击。 结果连续数年业余时间练下来,张潜体力,耐力,协调性,反应能力,都大有长进。虽然未必能达到职业选手水平,对付个寻常地痞流氓,却不再话下。 这也是那天他被野狼追杀,最终却反败为胜的缘由之一。野狼见他体型远比常见的普通人壮硕,怕他垂死反扑,打起了“放羊”的主意。试图将他的体力耗尽之后,再从容咬断他的喉咙。而他一路狂奔数千米后,体力竟然还有剩余,再利用野狼的狡诈,反倒打了野狼一个措手不及 “郭家二兄,不要打了张仙,张少郎君是家父的救命恩人那天的事情”一记高亢的女声,忽然在院子里响起,却是任琮的妹妹,小辣椒任盈盈听到了家丁的急报,赶过来替张潜求情。 同样,求情的话喊道一半儿,就卡在了她的嗓子里。定神看去,只见那号称双拳打遍东西两市无敌手的郭二,眼睛青了一个,嘴角也肿得如同包子般,脖子左右两侧,则落下了不止一片儿红印。一双满是寒毛的前臂,更是乌青处处,简直就找不到一块好肉。 而这厮虽然被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嘴巴上却仍旧不肯认输,兀自扯着嗓子大声叫嚣“野和尚,好打,好打。今天郭某不让你也吃上几拳头,绝不停手” “张兄,张兄,别打了,别打了。郭二兄不是坏人。你的过所和手实,还是他给你办的呢”还是任琮厚道,见郭二转眼间已经又吃了好几拳,赶紧大声劝阻。 不过,被他要求手下留情的对象,却变成了张潜“张兄,别打了,听我说。我跟二兄约了,明天去帮你搞定最后一步郭二兄,你也别再打了,张兄那天真的没碰到你妹妹一根寒毛” 然而,郭二却仍然不肯听,继续双手护着左右两侧腮帮子,寻找还手之机,“不行,我妹妹回去之后,哭了整整一天,眼睛都哭肿了我今天即便被他打死,也得替了我妹妹出了这口气” “你让他先停手,躲我远一点”张潜的回答,比郭二柔和许多,但是听起来,却有点儿气急败坏。 不是他怕郭二的死缠烂打,而是实在惹不起那厮的“化学武器”。那厮身体肥胖,体毛茂盛,明显是个汗腺发育过度的主儿。偏偏来的时候又可能骑马狂奔了一路。所以,狐臭的味道伴着拳脚的动作,扑鼻而至。 任琮等人距离远,并且跟那厮打交道习惯了,还不觉得如何。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张潜,简直就是在面对一只不停放毒的臭鼬。每多跟那厮交换一招,鼻子和眼睛就多受一次“化学武器”的冲击。短短三四分钟打下来,张潜拳头没挨上几下,却被熏得五腹六脏阵阵翻滚。 然而,他越怕什么,郭二却越跟他对着干。 听闻姓张的野和尚要求自己离他远点儿,那厮竟然猛地一躬身,豁出去后背和肩膀挨上几拳头,双手张开,直接抱上了张潜的腰。紧跟着,全身上下同时发力,臭气冲天而起,“我摔死嘿” “嘿”从小打架打到大,摔跤是“必修”课。发现腰杆被对手抱住,张潜立即重心下坠,同时伸出右腿,去钩对手后脚跟儿,“去你的吧,呜呃” “噗通”郭二被绊了个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气喘如牛。 再看张潜,接连后退数步,弯下腰,死死闭住嘴巴,屏住呼吸,喉咙不停地上下蠕动。只差一点儿,就把上午吃的朝食,全部从嘴巴里头喷出来。 “二郎君,二郎君”郭二带来的家丁和任琮的仆人们,赶紧冲上去,扶住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郭二,大声安慰,“二郎君可受伤了要不要喊郎中” “御医,孙御医就在庄子上。二郎君别动,在下这就去请御医” “站住,我没事儿”那长安郭二,虽然人臭了些,却是个硬气汉子。大喝一声,制止了仆人们的马屁行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再度高声大叫“你们都看见了,郭怒可是替我家二妹来讨还公道了没有讨还到,乃是郭怒技不如人,可不是郭怒没有拼命” “啊”周围的所有人,连同任琮,任盈盈,张潜在内,全都目瞪口呆。愣愣半晌,才终于有人带头喊道“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尽了全力,跟张仙师大战一百多回合,难分上下” “看到了,看到了,郭二郎君舍命相搏,只是仙师身法高明,所以才杀了一个平手。”其他仆人立刻心领神会,一边喊,一边忍不住将头扭开,放声大笑。 “二兄,我们给你作证,你尽全力了,只是仙师用秘法飘忽来去,你追他不上”最后这句,却是任琮说的,也是忍了又忍,以至于说话之时,肚子都在不停地抽动。 那二郎君郭怒听了,立刻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敲砖钉脚,“这可是你亲口说的我都听见了。等弄完了给张小仙师落籍之事,你可得亲自去我家一趟。当着家父的面儿,将郭某为舍妹出气的行为,郑重告知” “一定,一定,任某义不容辞”任琮笑得肚子都疼了,却不敢拒绝,拱着手大声许诺。 “那就好省得他们老说我不像个做兄长的材料”郭怒奸计得逞,立刻抛开了任琮,大步走向张潜,隔着了老远,就涎着脸抱拳行礼,“张兄好拳脚,郭二今天领教了。郭二听舍妹说,仙师有一种神药,一滴就能驱逐所有异味儿。郭二不才,想请仙师赐我此药。所需几何,仙师只管说出来,郭某绝不还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亲兄弟,明算账 第二十八章亲兄弟,明算账 “好说,好说”张潜侧开身子,答应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不是因为看郭怒有多顺眼,而是实在受不了此人身上那股子味道。偏偏刚刚经过一场剧烈的运动,他还无法屏住呼吸。 而据小胖子任琮所说,他的过所和手实等事情,也都是姓郭的“臭人”一手操办。如果见到此人靠近就立刻转身躲开,实在过于失礼。所以,哪怕是只为了少吸几口臭气,张潜也不敢答应得太慢。 “多谢仙师赐药”那郭怒,哪里想得到张潜之所以答应得如此爽快,竟是为了少挨一些熏。立刻又往前走了几步,长揖及地,“此恩此德,郭二没齿不忘。价钱” 一股比刚才还浓郁了三倍的臭气,扑面而至。张潜再也承受不住,转过身,落荒而逃,“价钱郭少郎君看着给,我先去给你拿药。任兄,你尽管招呼郭少郎君,我去去就来” “哎,哎”虽然跟郭怒很熟,任琮也有点受不了对方的气味儿。半屏住呼吸上前半步,笑着作揖,“二兄,路上渴了吧,不如先去花厅喝茶。那边桂花刚刚开了,满树金黄,香气如蜜” “不去,我最讨厌桂花的味道了”郭怒摆了摆手,大咧咧地拒绝,“从小到大,我娘就在我屋里里,堆的到处都是桂花做的香囊。还有栀子花,我现在一闻到就头疼我就在这里等,免得仙师觉得我不够心诚。小五,仙师刚才说,价钱我随便给。你给我出出主意,到底给多少,才比较合适” “这,这我哪里知道啊”任琮无可奈何,只好停在距离郭怒不远不近的位置,强忍痛苦给对方出主意,“毕竟这药是世间独一份儿。虽然不是救命之物,可光是那个装药的琉璃瓶子” “好兄弟,真会说话回头这单做完了,一定给你提成。”张潜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回过头,偷偷向任琮挑了下大拇指。随即,看到对方那想躲又没法躲的痛苦模样,心中顿时又充满了同情。 然而,同情归同情,让他回头去吧任琮替换下来,是万万不可能的。本着熏死道友不熏死贫道的“修行”要义,迅速将头扭回,张潜大步流星远离现场。直到进了客房的门,才终于将鼻子和嘴巴完全放开,靠在门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什么味道”先前奉命帮忙抬铜钱回来的任五和任六,被累了够呛,此刻正坐在桌子旁喝水。双双狐疑地扭过头,低声向张潜提醒,“少郎君,你是不是踩到屎了” “少郎君,你小心脚下该死,谁又在院子里遛狗,却不收拾狗屎回头一定请管家教训他” “没,没有”张潜被问得好生尴尬,连忙摆着手解释,“刚才遇到郭二郎君,跟他过了几招。哎,不说了,紫鹃,帮我把书包递出来” “原来是郭二郎君”任五、任六恍然大悟,看向张潜的目光,立刻充满了同情。“张少郎君怎么想起跟他过招来了我家少庄主没提醒少郎君么。郭二郎君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跟人动手之前,自己先出一身臭汗。一旦僵持起来,别人受不了他的味道,他自然就赢了” “我去”闻听此言,张潜顿时后悔得直想拿头撞墙。敢情对方那身臭味儿,还有一大半儿是故意弄出来的,只是为了恶心自己这他妈的是一个怎样的奇葩任琮当初求谁帮忙不好,怎么偏偏求上了他 “不过郭二郎君虽然喜欢恶心人,做事却仗义得很。”同情张潜刚才的遭遇,也感激他对自家庄主的救命之恩,任五想了想,又笑着补充,“他父亲郭刺史,掌管着长安最大的急递行,无论官方和民间,都非常吃得开。而他的叔叔,则是货真价实的渭州刺史,甚得皇上器重” 这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指点了,相当于直接告诉张潜,郭怒此人值得下力气去结交。哪怕一时用不上,对他也只有好处没坏处。 而张潜,也早不像初来乍到之时,对大唐的情况两眼一抹黑。光听任五说,郭怒的父亲官拜四品刺史,却不耽误他继续开快递公司,还在黑白两道都有一些面子,就知道此人得罪不得。而再听到郭怒的一个叔叔还管着渭州,顿时愈发清楚,自己刚才那瓶风油精答应得不亏。注1刺史分为实职和虚职,有的刺史没职位也没俸禄,只挂个头衔。具体缘由,后文会提到,这里不剧透。 恰好紫鹃从屋里取了风油精出来,张潜信手接过,然后笑着向任五、任六两人作揖致谢。随即,也不管二人如何不安地还礼,转过头,满怀悲壮地又往门外走去,看背影,要多决然有多决然。 “豁出去了,无论是为了户籍,还是为了将来在大唐多一个朋友”趁着没人注意,张潜一边在心里头给自己打气儿,一边悄悄地拧开风油精瓶盖儿,朝自己左右鼻孔下方,各点了两滴。“不过是稍稍忍几分钟的臭味儿,又不是胯下之辱想当年,越王勾践,可是连粑粑都吃过,比起他,老子” 院子中,小胖子任琮和郭怒的谈判,已经告一段话。看到张潜这么快就折回,二人都喜出望外。争先恐后迎上前,大声问候“张兄回来得好快,我们俩刚刚商量完” “价钱以后再说”既然已经在心中决定抱郭怒这条小粗腿,张潜索性好人做到底。隔着老远就停住了脚步,将风油精连同瓶子,抛向了郭怒的怀中,“郭二兄先拿去用就是原本也不是什么珍贵东西” “多谢仙师”郭二大声道谢,快跑两步,小心翼翼地接住风油精瓶子。迅速看了几眼,竟然无师自通,果断拧开了塑料瓶盖儿。 很显然,他也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儿难闻,所以迫不及待地想去一试“神药”的疗效。然而,没等他将第一滴风油精从瓶口倒出,张潜的阻止声,已经随着风油精的幽香,一并传入了他的心窝,“二兄且慢此物,用时还另有讲究否则,你用了多少都是白费” “啊”郭怒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又把瓶盖儿给拧了回去。瞪圆了一双金鱼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潜,用目光乞求后者赶紧为自己指点迷津。 “用此物之前,需要先沐浴,更衣。然后将药水用手掌揉匀,涂在腋下,肩窝和左右两手腕子的血管处。都不用多,一滴就好。这一瓶,应该足够二兄用上大半个月用完之后,如果二兄觉得疗效过得去,可以再来找我”体谅对方等得心急,也为了让自己的鼻子能尽快舒服一点儿,张潜迅速且条理分明地给出了答案。 这其实是后世香水的用法,但目的都是为了祛除身体上的异味儿,或者增加体香。道理,也是一模一样。都是利用酒精成分压制腋窝处的汗腺分泌,利用肩窝和腕骨静脉两处的血液的温度,促进香料蒸发。 “多谢仙师,郭某先去沐浴。回头,再拜谢仙师赐药之恩。”那郭怒听得眼神发亮,向张潜行了礼,转身就走,“任五,请借你家浴盆一用” “任全,带郭家二兄去左跨院儿的客房,顺便让人搬一个浴盆儿,给他装满热水。”任琮对“灵药”的效果,也非常期待,想都不想,就大声吩咐。 然而,话音落下,他和郭怒两人,却再度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张潜,一个兴奋得脸色发红,另外一个则紧张得嘴唇颤抖。 “张兄,你刚才说,你刚才可是说,郭二哥将此物用完了还可以找你” “仙师,这药,你,你会配制你,你手里有配方” 问罢,任琮再也顾不上嫌郭怒臭。用身体将此人挤开,大声补充“张兄,配方千万不能交予别人。此药水儿非救命之物,前途远大且无任何风险。你做生不如做熟” “仙师,入股我郭家出钱,出人,出地皮和药材,你只出方子。”身为大唐最大的一家私人快递“公司”的少东家,那郭怒岂肯任凭一座金山在自己眼前飘走用身体直接将任琮撞了个趔趄,果断加价,“如何分账,你一言而决。” “郭二,张兄是我请回来的”任琮大急,红着脸高声抗议。 “做人要知足仙师虽然先到的你家,可那救命的灵药,从头到尾,我问都没问”郭怒不甘示弱,立刻大声反驳,同时用双手将张潜挡在了身后,就像一头愤怒的母鸡,在护着即将孵化的鸡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难道你也是穿越过来的 “装,你们两个使劲儿装”不管任琮和郭怒两个争得多热闹,张潜坚决不开口,只管端起膀子做壁上观。 他算看出来了,这大唐,最不缺的就是戏精任琮和郭怒二人,表面上一个憨,一个赖,骨子里,却都深得其父辈的经商真传。 眼下虽然这哥俩争得面红耳赤,差一点儿就要动起手来。但是,事实上,这哥俩都是在故意做戏给他看。否则,哥俩儿就应该先问问他张潜,是否愿意将配方拿出来跟人合作制造可祛除异味的“灵药”,而不是先为合作的资格争执不下。 而无论他最后选了跟谁合作,“灵药”都不再是他张潜的独家买卖。至于那哥俩私下里,将他让出来的股份如何细分,想必自有一套勾兑规则。 “小五,二郎,你们两个为了什么事情,竟然争执得如此热闹”正看得高兴间,正堂方向,却忽然又传来了少国公段怀简的声音,关切之外还透着一股子狡黠。“不妨说来听听,让我给你们两个做一下仲裁” “没事儿,没事儿,我们兄弟俩儿闹着玩呢闹着玩儿呢”郭怒和任琮齐齐打了个哆嗦,将头转向段怀简,回答得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惊扰到了少国公,还请少国公宽恕则个” “原来是闹着玩啊我还以为真的争起来了呢”段怀简身上,看不到丝毫上位者架子,行走间,却有一种看不见的压力扑面而来,“没事儿就好。我刚才听什么又是出人出地皮,又是做生不如做熟,还以为你们两个想做大买卖,在争出资多少呢不如这样,你们俩也别争了,缺口是多少,由我来补上就是” “这,少公爷,我们两个晚辈小打小闹,怎么敢惊动您”任琮心中叫苦不迭,连忙干笑着婉言相拒。 连他父亲任琼,都是为褒国公府效力的大管事而已。他跟少国公段怀简合伙做生意,得拿出多大的股本来,才勉强获取一席说话之地 再看那“臭人”郭怒,脸色比任琮还要“好看”十倍。转过身,恭恭敬敬地向段怀简作揖“少国公在上,晚辈给你施礼了。晚辈不过是想跟张仙师合伙,赚几个零花儿,怎敢劳烦少国公出钱” “是么,我刚才怎么还听人说,有一份救命的灵药,他也想掺和一脚呢”段怀简也是个妙人儿,抓住郭怒先前的话柄,穷追不放。 “少国公恕罪,少国公恕罪,晚辈口无遮拦,口无遮拦”郭怒闻听此言,寒毛都竖了起来,赶紧连连作揖。 这下,味道可就大了。将段怀简熏得立刻停止脚步,皱着眉头骂道“好你个郭二,又拿这损招来坑人回头我一定登门拜访郭刺史,当面给你推荐一位严师。免得你屡教不改,将来惹祸上门” “少国公,我只是说了一句错话,你不能赶尽杀绝”郭怒嘴里发出一声悲鸣,夹着腋窝快速后退,“好歹你也是个长辈,按道理,我还得叫你一声三叔” 话说到一半儿,他的语调迅速变软。又后退了两步,确定自己身上的味道,已经不会再熏到段怀简,才涎着脸,继续讨饶,“三叔,小孩子过家家玩意儿,您老就不掺和了可好。您老随便拔根寒毛,都比柱子还粗。我们又是您的晚辈,哪有胆子跟您讨价还价” 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那段怀简听了,立刻轻轻点头。然而,却不肯立刻答应改变主意,而是将目光转向抱着膀子看热闹的张潜,笑着询问“张仙师,你意下如何” “少国公请了,叫在下张潜即可在下只是从师门里,学到了一点儿皮毛,断然不敢自称仙师”张潜早就料到,皮球早晚会踢到自己这边,想都不想,笑着回应,“至于合伙制造这祛除异味儿的药水儿,在下以为,首轮只是尝试能否制造得出来,应该花费不了多少钱,不妨就让任少庄主,郭二郎君和在下放手一试。等药水试制成了,需要扩大生产之时,少国公再根据具体产量,来追投第二轮儿” 一番话,尽管他已经努力按照唐人能够理解的语言去说,依旧让段怀简、任琮和郭怒三个,当场晕了头。 然而,毕竟家学渊源深厚。只晕了不到小半柱香时间,三人就陆续弄明白他的意思。一个个目光闪烁,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也好,毕竟我长了郭二和小五一辈儿”段怀简对张潜提出了的多轮投资方案,极为感兴趣,并且迅速触类旁通,“不过,第二轮投入之后,如果还需要继续增加产量,是否还有第三轮儿” “有,只要前两轮的股东达成一致”张潜心中暗叫一声佩服,大声回应。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考研狗,他对天使轮,a轮,b轮乃至n轮融资的概念,有所涉猎,不足为怪。可段怀简身为大唐的少国公,居然也能这么快就弄懂其中精髓,却是难得。 并且听语气,此人居然已经把赚钱的目标,放在了一轮接一轮,击鼓传花般割韭菜上。这经商的天分,放在二十一世纪恐怕都是难得 “那就好”段怀简令人叹服的地方,远不止一处。听了张潜的回应,再度笑着补充,“我以为,此物用途不止是在祛除异味儿。用在女子的日常妆容上,效果恐怕更佳。只是需要张少郎将配方调整一番,尝试制造出几种不同的香气来” “善”张潜忍不住用力抚掌 如果说先前接受段怀简入股,还有迫于段怀简的身份压力的因素在。此刻在他心里,这些因素已经被对方的眼光和能力,冲击得丝毫不剩。 此人莫非也是穿越过来的 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段怀简,越看,张潜心里越是怀疑。但是,很快,他就将这个想法,从自己脑海里驱逐了出去,并且为自己的幼稚想法在心中苦笑不止。 自己在大唐,实在太孤独了,所以潜意识当中,总是期盼着能碰到一个同类。 而这种愿望,恐怕注定要落在空处。哪怕遇到的那个人再聪明,对来自后世的知识,再一点就透。 有一个地方,周围的人,与他永远不一样。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仔细看,却明显如黑夜中的篝火。 那就是,大多数时候,他看周围的人,都是平等的。而周围的人,却本能地维护着各自所在的等级。 包括任琮,郭二,和段怀简。 甭看任琮,郭二两个,在段怀简面前装傻充楞,甚至倚小卖小。事实上,二人始终把握着尺度,不敢轻易逾越雷池半步。 表面上,他们是担心段怀简财力雄厚,试图婉拒此人的出资。但是,事实上,他们更担心的,却是此人少国公的身份。 表面上,四个人在协商合作,但只要段怀简不开口,他们就不敢抢先出声。 表面上 “段某班门弄斧了张少郎不要笑我就好”仿佛在回应他心中的推断,段怀简确定了他自己所关心的事情,就不想再把时间浪费在几个后生小辈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飘然而去,“段某先行一步,静候三位佳音届时,段某自然会派得力人手,与三位协商如何参与。”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天使轮儿 第三十章天使轮儿 “少国公慢走”任琮和郭怒两个如释重负,赶紧拱手恭送“瘟神”。 段怀简给他们的压力太大了,让他们空有一身本事,却都没胆子发挥。而不待此人的背影消失在正堂门口儿,二人就又恢复了先前活跃。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随即默契地决定了开口次序。 “张兄,你答应拿出配方了,咱们三个先合伙试制将来其他人想要参股,则将咱们的股本翻倍,再转让给他们,让他们跟着一起赚钱。但灵药的掌控权,却不会转让,对吧”任琮的要求对低,所以获得了优先权,问题也相对简单。 “当然,否则,我先前又何必承诺郭二郎君,用完还可以再来找我拿”张潜笑了笑,冲着他友善地点头。“至于将来,未必只是翻一倍,要看药水的初步销售情况。如果销量好,翻上几倍,甚至十几倍,也不怕没人愿意参股。至于掌控权,你说得没错,肯定不会丢。咱们三个,也必须齐心协力,不让它落入后来者之手。” 即便在商言商,小胖子也比别人更厚道一些。所以,他也愿意多说一些,给对方更多的指点。 “仙师,咱们三个先投第一轮,预计各自投入多少比较合适”郭怒跟他是第一天认识,彼此之间没有太多交情,因此问得也就更为直接。“投入之后,所占股本儿又各是多少” “不要叫我仙师”张潜笑了笑,按照自己观察理解到的唐朝人习惯,大声建议,“我在家里应该排行第十三,二兄叫我一声张十三,或者十三郎就好。至于投入,张某出配方和场地,任小五和二兄各派十名信得过的人手帮忙,并且负责第一批货物的销售。而采购药材和打造器具的本金,先按三百吊算好了,咱们各自出一百吊。事成之后,第一轮股本,在下占六成,剩下四成,你和任兄对半分配” 仿佛担心对方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笑了笑,他又快速补充“在下之所以占六成,并非觉得配方和场地就值那么多,而是考虑到二位家大业大,这点儿小营生,日后未必有精力照顾得过来。而在下刚刚得了个庄子,正需要一份产业,收拢底下人心。并且,第二轮接受投资之时,具体如何操做,也得由在下来仔细谋划。在下多占一些,到时候说话也更为方便” 如果任琮和郭二,都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哥,或者是什么侯爷,公爷,张潜肯定不会这样跟对方讨价还价。而既然任琮和郭二,都是豪商之子,并且都得了其父辈的真传,这时候张潜选择在商言商,就远比攀交情省事儿得多。 毕竟他跟二人都是萍水相逢,即便彼此之间再投缘,也投缘不到可以不分彼此的地步。而在商言商,哪怕是锱铢必较,只要做的不太出格,三方反倒都容易接受,友谊也更容易保持得长久。 果然,话音落下,任琮和郭怒两个,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只不过,前者觉得自己占两成太多,而后者,则觉得自己在第一轮投入之中,出的本钱和力气太少。 张潜当然要讨价还价一番,最后,三人经过激烈而不失友好的“协商”,达成了一致。三百吊铜钱投资,任琮和郭怒各自出一百五十,张潜一文都不用出。而初始股本分配,张潜为了话事方便,可以拿五成二,任琮和郭怒各自拿两成四。至于第二轮融资需要接受多少投入进来三方每人拿出多少股本来对外转让届时每股定价多少钱则由兄弟三个商量后一致,才能做最后决定。 “正好孙御医在,咱们一客不烦二主,就请他做见证,现在就立契约”任琮改不了咋呼性子,达成了口头儿协议之后,立刻催促大伙着手落实。 “对,我先去沐浴。任小五,你去准备契约。等我沐浴结束,按照张仙,按照十三郎的吩咐,用了药水,咱们就去正堂立约”郭怒十分看好三方的合作“钱景”,同时也怕夜长梦多,在一旁大声帮腔。“立完约后,我马上派人去买药材,打造相关炼药器具。咱们磨刀不费劈柴功。等十三郎落了籍,住进了他的新庄子。咱们就可以试着先做一批“灵药”出来” “如二位所愿,契约可以今天下午就签署”原本把风油精抛出来,张潜就是为了拉拢郭二,以便自己能更好的融入大唐。因此,也不矫情,笑着点头,“但所需药材,炼药器具和炼药步骤,颇为复杂,张某至少需要一个晚上,才能写得清楚,列得明白。” 迅速指指自己脑袋,他快速补充,“都在这里边装着,还请少庄主为我一份纸笔。另外,今夜除了紫鹃之外,切莫让任何人前来打扰我” “放心,今夜,我和小五,亲自给你把风”误以为他怕泄露制造药水的秘密,郭怒毫不犹豫地做主。 “张兄尽管放手施为,今夜,客房周围三十步内,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任琮则以为,他要施展师门秘法,也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就有劳两位了”张潜心满意足,笑着拱手。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翻看手机中的东西了。虽然连不上网,也不能用某没良心度。可他的手机内存里,却藏着一个庞大的论文资料库。 张潜清楚地记得,其中就有一篇论文,专门考证了风油精乃是清凉油的变种,最早出现于1870年前后的南洋。并且介绍了其中的主要原料和原始炼制方案。其中薄荷,冬青叶子等原料,中药铺子里肯定找得到。而其中的促进挥发性液体,则完全可以用酒精来替代。 至于提纯酒精的器具,就更简单了。郭怒和任琮二人,有着一个共同的优点,那就是,不差钱。让二人出资,用纯铜来打造一个巨大的茶壶,将壶嘴打成长长的铜管子,盘成螺旋状,通过一缸冷水,就成了自带冷却功能的蒸馏塔。 需要的时候,收购一些大唐最烈的酒桨,装入铜壶里,然后在铜壶下生火慢慢加热。利用酒精比水蒸发点低的特性,自然会有酒精从壶嘴末端滴出来。 如果一次纯度不够,就来两次,三次,乃至无数次。 反正是天使轮投资,后面还有人赶着抢a轮,大伙有足够的钱糟蹋 不过,有关随便折腾的想法,在他晚上画蒸馏塔示意图的时候,就被背后的数钱声,给涤荡一空。 “九百二十三,九百二十四,九百二十五”紫鹃将穿好的开元通宝,一吊吊重新打开,数完一吊,又是一吊,唯恐任家的仆人故意使坏,在某一吊中掺了其他劣质铜钱,或者故意少给那么一两枚通宝。 “睡去吧,不会少的。四十吊呢,一枚枚地数,你得数到天亮去”怜惜地放下自制的炭笔,张潜回过头,低声命令。 小丫头明显是穷怕了,对数钱有着某种着魔般的爱好。明明已经困得两眼发红,却依旧执拗地摇头“少郎君没睡,婢子不能去睡。少郎君心肠好,婢子得替少郎君看着点儿,免得有人故意骗您。” “想骗我,也不会在这四十吊上骗”理解不了紫鹃的幼稚想法,却依旧有一些感动。张潜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看到那个账本没有,大头都在账本上记着呢。在兑取的时候,随便找借口拖延上几天,钱息就是几百文,远胜过此刻少给” “什么是钱息他们会拿少郎君的钱去放贷么”紫鹃的眼神骤然一亮,整个人迅速恢复了清醒,“少郎君,咱们可不能由着他们那样做。等到了庄子上,少郎君赶紧派人把钱都兑回来” “那么多钱,往哪放你看着啊”被紫鹃那满脸警惕的模样,逗得莞尔。张潜打量了一下她瘦瘦小小的身子,笑着打趣。 “挖地窖,放地窖里把铜钱换成银子,就不占地方了”紫鹃想都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地窖就放在婢子屋子里,上面铺上木板。婢子白天在屋子里干活,夜里就睡在地板上。谁想要偷少郎君的钱,除非从婢子尸体上跨过去” “说什么傻话呢,你的命,还不值这点儿臭钱”被紫鹃那随时准备慨然赴死的模样,给吓了一大跳,张潜忍不住轻轻摇头,“行了,早点儿去睡吧以后事情,以后再说。这点钱,不值得你那么辛苦” 说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将目光转向了图纸,拿起炭笔继续勾勾画画。 “不辛苦,婢子真的不辛苦”紫鹃的声音,却忽然变得哽咽了起来,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又怎么了”张潜困惑地再次放下笔,有些不耐烦地询问。 还没等他将头扭过去查看究竟,后腰处,却又被紫鹃给抱了个结结实实,“没事儿,少郎君,别生紫鹃的气,婢子,婢子不是故意要哭,不是故意惹您心烦。婢子,婢子,呜呜” “行了,别哭了,我不怪你就是”感觉到背后那搓板一样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张潜心中的烦躁迅速消失。拍了拍紫鹃的手背,低声哄劝。 “嗯,不哭,婢子马上就不哭。少郎君,婢子,婢子是没想到,在你眼里,婢子的命,竟然这么值钱”紫鹃努力想止住眼泪,低声解释,不料却哭得愈发厉害,“婢子,婢子是庄主花了五吊钱买回来的。他们,他们都说任庄主买贵了。婢子,婢子,婢子,呜呜,呜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大唐最赚钱的买卖 第三十一章大唐最赚钱的买卖 五吊钱,可以买一个紫鹃 四十吊的零花,可以买八个紫鹃 一百吊,可以买二十个 三百吊,可以买六十个 十万吊,那是 来到唐朝这么久,虽然以前也将这里的物价,与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农贸市场,偷偷做过一些比较但是,直到现在,张潜才终于对开元通宝的购买力,有了最直观的概念 直观得让人心碎。 如果放在二十世纪,某个拿到天使轮投资的幸运儿,看到的不是一纸合同和银行账户上的一串冰冷数字。而是他的多少个女儿,或者多少个失学儿童,他绝对会加倍地珍惜这次机会和资方的信任。那样的话,无疑,他的事业成功率也会加倍。 同样的道理,对大唐神龙三年秋天的张潜一样适用。当发现自己随便浪费一下,就可能浪费掉三四个紫鹃之后,原本做事就认真的他,就更加精益求精。 当初为了写论文而专门下载的论文库,在紫鹃睡着的时候,被他翻了又翻。无论文科还是理科,只要手机存储器里能找得到的知识,或者他在脑子里还有印象的学问,被他反复综合。电池用得快没电了,就赶紧拿充电器充。夜里将充电器的能源消耗一空,白天就赶紧重新充满 人一认真干起活来,日子就过得飞快。 连续五、六日,张潜都将全部精力,集中于风油精的仿制生产筹备之中,甚至连前去完成最后的落户和领取“过所”手续之时,都有些神不守舍。 好在那些负责他落户和领取“过所”的小吏,都很给郭家面子,又都明知道所谓的张家老三分户另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所以,对于张潜在整个流程当中,神不守舍的模样,也不愿意太计较,拿了该拿的“喜钱”后,便听之任之。 倒是张潜的便宜大哥张昇,见他行动,说话是浑浑噩噩,随时都需要人提醒,很是为他的健康而感到担忧。在落户手续走完之后,特地找到了郭家专门派来盯着此事的管家郭球,郑重提醒自家真正的老三,是个苦命的娃儿,没等长大成人就夭折了。张潜顶了他的位置之后,若是遭到什么不幸,可不能耍赖说受了老三命格的牵连。其家人更不能将十亩永业田的田皮收回去,否则,即便拼着挨一顿板子,张昇也会上衙门敲鼓,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抖搂个底儿朝天注1田皮,即土地的使用权,古代国家限制土地兼并,民间想出的对策。把田产分为田皮和田骨。买卖田地之时,田皮归新主人,田骨仍然在旧主人手里。 “放心,你家三郎命好着呢,刚刚在渭河边上买下了一个大庄子,足足有一千三四百亩。”郭球气得直翻白眼儿,当场就用埋汰话话把张昇给怼了回去,“你就是把这十亩永业田的田皮倒送回去,人家都嫌你晦气” 那张昇听了,也不生气,朝着提线皮影般的张潜看了几眼,又摇摇头,扬长而去。 张潜哪里知道,自己稀里糊涂地,就成了别人眼中的短命鬼落户手续办完之后,将相关文件凭证往书包里一塞,他就立刻又将全部心思放在了研发土法上马风油精的具体工艺和设备上。 于是一干就又忘了时间,直到第六天,在将初步方案和草图推翻修订了无数版后,他才终于拿出了一个最有可能实现,也是生产效率最高的方案。 与此同时,他的田庄交割手续,也在任琮的努力安排下,全部宣告完成。 如此一来,倒也又节约了不少时间。郭怒和任琮两个,挑选良辰吉日,带着各自麾下的得力干将,热热闹闹地帮他和紫鹃搬了家。顺便着,也将炼制“灵药”的各类器物和配件都准备停当,在新庄子内,找两个处于核心位置的房子,小心翼翼地于屋内拼装了起来。 这年头既没有螺丝,又没有电焊。设备部件之间的拼装与密封,全靠铁锤、锡条和硼砂。故而又足足折腾了两天一夜,大伙才终于将一个用二十一世纪眼光看上去,土得不能再土的小作坊,给收拾停当。 作为整套设备的总设计师和全部生产流程的制定者,张潜当然不可能把配件设计草图往工匠身边一放,就做甩手掌柜。但是垒炉灶,拼装特大号超长螺旋嘴儿铜壶,和钎焊缝隙这些力气活,倒也不用他亲自动手。 在设备安装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管动嘴指挥,就能达到令人满意的效果。特别是壶身,壶嘴儿,和外围冷却水箱的拼装焊接工作,工艺之精湛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他最初的认知。 几乎每一条焊缝,都只有头发丝般纤细,甭说大股大股漏水,就连渗气,都没任何可能。 不过想想此物的造价,张潜也就没那么震惊了。光是葫芦形状的铜壶、蔓藤形状螺旋缠绕的壶嘴儿和安装在壶嘴外边的冷却水箱,就耗费了整整两百三十吊钱之巨注博物院中有类似实物,古代波斯人专门用来提纯烈酒。 这其中还不包括工匠的佣金。用郭怒的话来说,工匠们都是家里头从小养着的,管吃管穿,逢年过节另有打赏,给什么佣金谁要是这么做了,会被人从长安城里开始指着鼻子骂败家子,一路骂道终南山脚。 “张兄,小弟知道你心怀慈悲,师门更是悲天悯人的墨家。”而小胖子任琮,却难得见微知著了一回,竟然从张潜打算给郭府工匠开佣金的举动上,推断他做不了一个合格的庄主。因此,找了个没有外人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提醒,“但张兄你既然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师门,就得学着入乡随俗。否则,非但长安城内外有钱人家会把你视为眼中钉,那些得了你好处的下人们,也只会笑你傻,绝对不会念你的好儿” “好么,这才几天,你就长本事了,居然连我都敢教训了”张潜被说得好生尴尬,故意板起脸来朝着任琮呵斥。“有这功夫,不如去看着工匠们清洗炼药壶。万一出了差错,费用全由你一人来承担” 然而,呵斥归呵斥,他却清楚地知道,小胖子的提醒,绝对是出于一番好心。所以,从恼羞成怒状态恢复过来之后,他便非常认真地,跟任府派来专门保卫作坊的家丁头目兼江湖郎中任全,请教起掌管田庄的具体事宜来。 而那江湖郎中任全,在见识了张潜将自家庄主任琼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神妙手段之后,对他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正巴不得能帮他做一些事情,以便能够结下一份善缘。所以,干脆趁着作坊还没开始正式投产,主动充当了一回谋士,手把手地教导他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庄主。 按照任全的说法,掌管田庄,跟带兵其实差不多。做将军的,不可能,也没必要,去认识自己麾下的每一名士卒。做庄主的,出于同样缘由,也不必认识庄子里的每一位庄丁和佃户。 做将领的,只需要认识麾下的参军、司仓、和几个心腹骨干,就足够了。通过参军管好军律,通过司仓管好钱粮,通过心腹骨干们,层层管好士卒,如胳膊指挥手臂,手臂带动手掌和十根指头。 做庄主的,则通过管家,管好庄子内的秩序,通过账房,量入为出,通过几个心腹管事,管好庄丁和佃户,剩下的事情,就是对外应付官府的赋税,对内考虑如何让庄子变得日益富庶。 张潜名下这个庄子,因为任老庄主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在转让庄子的同时,也将管家,账房,大小管事,男女仆人,以及所有佃户,一并转让给了他。其中管家、账房和佃户算是雇佣,管事,仆人则是家奴。所以张潜只要抽空见见管家、账房和大小管事,认识一下他们几个长啥样,再说上几句勉励的话,就足够把今年对付过去了。 等猫完了冬,对这些庄子里的头面人物也熟悉了,再根据他们的才能,决定去留和任免即可。 当然,如果手头有余钱,张潜再给他自己买一个官身,就更为稳妥。不求能轮上实缺儿,走马上任。至少今后跟衙门里的小吏打交道,轻易不会被其颐气指使。偶尔遇到一些不顺心的事情,需要去面见县令,刺史,也不需要跪在地上,做那磕头虫儿 “什么,还能买官儿做”张潜听得大惊失色,顿时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求教目的,瞪圆了眼睛追问。 “当然”任全回答的非常坦然,仿佛早就司空见惯,“要不是这样,郭二郎君的父亲,怎么一边黑白两道通吃,一边穿着四品刺史的官袍也就是在下从小就跟了老庄主,不需要用到这些。否则,在下有了钱,也会去长安城里买个侍郎做做虽然一辈子未必轮到补缺,至少能够我让那早去的父亲在地下也觉得有面子” “很贵么一般从哪里去买”张潜听得怦然心动,不为过一把官瘾,而是为了今后见了官员不必下跪磕头。 “起步价三万钱,也就是三百吊,不能算贵,也不能算便宜。经手者有三个,分别是皇后的哥哥韦将军,安乐公主,还有婕妤上官婉儿真正的大股东,应该就是皇后本人。”任全笑了笑,轻轻摇头,“但三百吊,只能买个县尉,或者僧侣,道士的度牒。如果翻一倍的话,就可以买个县令。然后按品级水涨船高。少郎君要是想买个刺史做,大概是三千吊,如果想买到宰相可就贵了,按今年的行情,没八万吊拿不下来”注以上为史实 “连宰相都能买”张潜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追问声脱口而出。 这,绝不是他历史书上学到的大唐,更不是电视剧里看到的大唐。 他记忆中的大唐,是民殷国富,政治清明,武力强大,文化繁荣,即便在中宗时代可能出现了一些衰退,但也不该衰退到如此地步 连宰相官职都能买,这哪里是大唐,即便大清,恐怕也没做得如此荒唐 “当然能买了,要不说天下最会赚钱的是皇后他们家呢”很不理解张潜惊诧什么,任全晃了晃脑袋,满脸羡慕地回答,“虽然郭二郎君他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郭半城。可郭家的生意,跟皇后他们家比起来,根本不够看郭家一年到头顶多也就是十多万吊的进项。而皇后随手丢出两个宰相位置,就能超过他家所赚,并且不需要任何本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不好了,张兄掉钱眼儿里头去了 第三十二章不好了,张兄掉钱眼儿里头去了 有一句著名古话说,失败乃是成功之母。 尽管已经知道了大致的研发方向,尽管已经掌握了基本配方,张潜依旧跟成功他妈近距离亲密接触了数百次,才终于看到了成功这小子到底长啥样。 而时间,也从秋分,悄悄走到了寒露。 这期间,佃户们来交了佃租,官吏前来催了赋税,都由任琮出面帮他料理掉了。小胖子即便再不着调,也是熟门熟路,背后还靠着褒国公府这座不大不小的靠山。无论跟佃户打交道,还是跟小吏打交道,都比张潜这个外来户强出太多。 而另外一个让小胖子任琮愿意主动出马的缘由,则是他有点儿受不了张潜在“炼药”过程中,那种六亲不认的疯狂劲儿。 将任家和郭家精挑细选出来给他打下手的聪明伙计,指挥得像蚂蚁一般不说,对他和郭怒两个,也是动不动就劈头盖脸一顿呵斥。并且绝大多数情况下,郭怒和他没犯什么大不了的错误,只是说话声音稍微高了一些,或者距离炼制的半成品太近。 “都是任全害的”不理解张潜的脾气与不炼药之时,判若两人,任琮就开始疯狂地找原因。结果,不找则以,一找,答案就昭然若揭。 张潜的脾气变化,是秋分之后第四天开始的。而在此之前一天,他跟任全讨教了如何打理田庄。任全那厮嘴欠,居然劝他去买官儿当。还说什么最会赚钱的生意属于皇后她们家,一个宰相虚职,够郭二郎家的全部产业忙活一整年 这个任全,真是嘴欠,你他妈的没事儿跟张仙师说这些做什么结果这下好了,你嘴巴是痛快了,张仙师从那天起,就走火入魔了 为此,小胖子任琮,这些天在私下里将任全给狠狠收拾了好几顿,要不是念着后者曾经陪伴自己多年的情分,简直恨不得也赶到金城那边去,与管家任福一起开拓商路 走火入魔之后的张潜实在太难伺候,所以小胖子宁愿躲在外边,帮他打理田庄。也不愿意凑到炼药的铜壶前,让自己的耳朵遭受荼毒。倒是“臭人”郭怒,表现出了与其身份地位极不相称的韧性,竟然从始至终,对张潜的斥责和辱骂,都甘之如饴。 不过,所有的忍耐和付出,在寒露这一天,都得到了回报。 整整三大铜盆成药,每个铜盆都有五斗之巨,如果把里边的药液或者药膏换成水,每盆成药的分量,都是整整六十斤注1唐代一大斗为6000毫升,一斗为十升,一升为十合,每合的容量是60毫升。 三大盆,颜色、味道、模样完全不同的成药,散发着迷人的异香,静静地摆在葫芦装的炼药炉前,令人如醉如痴 “仙,仙,仙十三郎这,这就是,就是风油精了你,你上回赐给我的那种”许久,许久,蓬首垢面,浑身上下满是油渍的郭怒,蹲在一盆晶莹如玉的翠绿色药液前,小心翼翼地询问。仿佛自己的声音稍微大一些,张潜就会像先前几百次那样,令人窒息地摇头一般。 非常幸运的是,这次,张潜没有宣告制造失败。而是瞪着通红的眼睛,轻轻点头,“不完全一样,但是药效应该差不多。从今天起,你不用省着了,洗完澡后,想往身上抹多少就抹” “嗷”一句话没等说完,铜盆前,已经响起了凄厉的狼嚎。再看那“臭人”郭怒,双膝跪地,双手捧着铜盆边缘,嚎啕得宛若一头受了委屈的婴儿。 而最后一刻才想起赶过来帮忙的任琮,则抓起一把量药的铜匙,迅速舀起一大匙风油精,递向了他自己的嘴边。 “里边用了冬青油,你吃下这一勺子,下半辈子肯定生不如死”好在张潜手疾眼快,抢在任琮将风油精送进嘴里之前,一巴掌将铜匙拍在了地上。 “我,我只是想,想尝一尝味道,没,没打算喝完这一整勺子”任琮满脸委屈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解释。然后从地上捡起铜匙,用冷水涮了涮,再度奔向另外一个装满了药液的铜盆。 这盆药液,看起来比风油精还要诱人。风油精是绿色的,带着薄荷特有的冷香。而这盆被张潜提前命名为六神花露的药液,则是粉红色,散发着浓郁的桃花香。 “一合一贯”张潜只用了四个字,就让任琮的双腿和双手,僵在了盛放六神花露的铜盆边缘。 “啥”正在伏地大哭的郭怒,迅速抬起头,满脸难以置信,“十三郎,你,你刚才说啥那,那六神花露,一合多少钱” “这批我准备卖一吊钱一合60”张潜一边向六神花露附近走,一边笑着回答,声音平静得让人怀疑不是从人类的嘴巴里发出,“等将来从不同的花瓣里,提出不同的香油,调出其他不同味道和颜色,装在各种不同的瓶子里,价钱还可能卖得更高” “这怎么可能”不但郭怒和任琮两个在大声质疑,其他四名在最后阶段,有资格打下手的伙计,全都用眼睛死死盯着张潜,等着他承认自己刚才说的乃是一句玩笑话。 六神花露的最后配制过程,他们都亲眼看到过。说实话,比风油精简单得多,用料复杂程度和成本,也远远低于风油精。大伙身边这满满一大盆,不算以前失败所造成的消耗,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一吊。而张小仙师,却要卖每合一吊钱。一整盆六神花露,全部加起来就是五百吊这哪里是在做生意,这是分明是在抢钱 “你们这样想啊”在大伙疑虑且惊诧地目光里,张潜缓缓走到六神花露前,年青的脸上写满了疯狂,“能花一吊钱买一瓶儿六神花露的女人,在乎的是这一吊钱么她在乎的是这股香味儿给她带来的与众不同,或者高高在上。所以,一吊钱只是起步,接下来,咱们换个瓶子,换个叫法,就可以把价钱加上一倍,两倍,三倍。甚至故意制造短缺,让别人有钱也买不到” “坏了,张兄真的疯了”看着张潜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此人的瞳孔隐约已经变成了跟开元通宝一模一样的正方形,任琮急得扯开嗓子大叫,“去,去几个人把任全给我抓进来,老子要对他执行家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营销之道 第三十三章营销之道 “别胡闹,我没疯”抬手狠狠照着任琮的后脖颈给了一巴掌,张潜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身体和精神都很正常。 随即,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任琮和郭怒两个,正色强调:“若是连铜盆都端出去,一勺子一勺子的散着卖,当然无论如何都卖不到一吊。但是,如果接下来按照我说得做,张某保证,今后每合六神花露至少能买到一吊开元通宝。如若做不到,先前所有浪费的材料钱,以及所有打造器具的花销,张某全部独立承担” “张兄说笑了,咱们先前讲好了的,是合股做生意” “可不是么,十三郎,无论成不成,这点儿小钱儿,也没有让你一个人出的道理” 见张潜说得郑重,任琮和郭怒,收起玩闹的心思,双双摇头。随即,又异口同声地表态“接下来怎么做,张兄十三郎尽管说,我们哥俩但凭你调遣” “首先,咱们得追加投资。先前那三百吊花差不多了,接下来再投一千吊,按照咱们三人所持股本比例,我出五百二十贯,你们兄弟俩一人出二百四”仿佛早就经过了深思熟虑般,张潜略加斟酌,就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成张兄说多少就是多少” “没问题,小钱儿” 任琮和郭怒两个,对张潜话语里头的一些词汇,甚觉陌生,但是,却都答应得毫不犹豫。 二百四十吊,对于这年头的普通人家来说,已经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对于任琮和郭怒两个来说,却的确是一笔小钱儿,不用向家长请示,就能拿得出来。 此外,他们俩坚信,即便六神花露卖不到每合一吊钱的高价。卖到其成本的十倍,也不成任何问题。再加上祛除体臭的良药风油精,还有旁边那一大盆子,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油膏,大伙接下来投得越多,肯定也会赚得越多。 “第二,劳烦郭二兄马上派人返回长安,在最热闹的地方,租下一间铺面儿”见二人都没有异议,张潜迅速提出了下一个要求。“记住,一定要引人注目,且宽阔,干净,最好让寻常人看上一眼,就知道里边东西自己肯定买不起那种” “行,我马上去办,十三郎放心买珠宝玉器的店铺,就是这么干的,我以前见过,自己照着葫芦画瓢。”郭怒为人虽然惫懒了些,心里头对商场上各类门道却是清楚得很。立刻理解了张潜想要干什么,用力点头。 “光卖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么是不是货物太单薄了些”任琮也是半个行家,小心翼翼地在旁边提醒。 “不卖风油精,风油精咱们当药卖。只比成本高十倍即可,悬壶济世,不卖高价”张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店里目前只卖六神花露,将来,可以再增加一些女人用的首饰,衣物,包裹、褡裢、靴子之类。但每一种,上面全都要绣上“六神”的字样,或者挂上“六神”的铭牌儿” 对不起了,六神,提前盗用了你的品牌。张某这一世,就用让你名扬天下来偿还心中默默向六神公司道了一声歉,他继续朗声补充,“这些货,不需要多结实耐用,但必须好看,并且样子独特。最好是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那种” 顿了顿,不待郭怒和任琮做出反应,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还有,必须贵,贵到同类货物的五十倍以上” “这么贵怎么可能会有人买”饶是已经习惯了今天张潜总是口处惊人之语,任琮和郭怒两个,依旧双双被他说的价格给吓了一大跳,惊呼声脱口而出。 “那是接下来咱们三个要做的事情,只要你们二位按我说的办,就一定行”张潜自信地看了二人一眼,回应得斩钉截铁。 “张兄尽管说” “还是那句话,愿意唯十三郎兄马首是瞻” 已经将三百四十吊开元通宝砸出去了,任琮和郭怒两个,不在乎再付出更多。咬了咬牙,继续大声表态。 “我接下来,会尽快多调出集中香味儿,增加六神花露的品种。”张潜摆摆手,示意二人没必要如此紧张,“而小五,你就负责去订做瓶子,白银的也好,玉石的也罢,统统只要能恰好装一合六神花露为佳,样子首先要好看,别管价格高低。让人一眼看上去,就相信里边的花露比瓶子值钱” “用羊脂玉的话,恐怕不容易订到那么多。银子的,就太不惹眼了。我看,干脆用琉璃好了,长安王琉璃那儿,就能订到,并且五颜六色,非常好看咱们的六神花露装进去,晶莹剔透,跟琉璃简直就是绝配”任琮皱着眉头想了想,认真地给出了答案。 “长安城内就能订制琉璃瓶子”这回,终于轮到张潜惊诧了,瞪大了眼睛快速追问。 “很久以前就行啊,就是琉璃太脆了,色彩斑驳,质地也远不如玉器那么剔透莹润,并且卖得价钱又高,所以大伙通常都不怎么买”任琮立刻来了精神,如数家珍般将琉璃制品的弱点,说了个一清二楚。 “哦我一直以为那东西是胡商带过来的呢”张潜恍然大悟,顺口解释。 “胡商他们的确也会带琉璃过来,颜色更纯净,做工也更精良。但是,每次货量都很小。”任琮越说越高兴,迅速接上了他的话茬儿。 “废话,多了就不值钱了”郭怒显然比他更有商业天分,在一旁大声补充。“胡商不远万里而来,图的就是一个暴利” 话说到一半儿,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巨大的商机,兴奋地一蹦老高“咱们可以把风油精和六神花露卖给胡商。他们返回去的时候,正需要价格高且不占地方的奇货。并且,他们身上还特别臭,比我当初还臭十倍” “好主意”对他的想法,张潜大加赞赏,然后又快速补充,“卖给胡商之时,可加上第三样物品,万金油,就是咱们顺手制造出来的那盆黄色的油膏” “对,万金油,这名字听着,就值老钱了”郭怒越说也兴奋,禁不住手舞足蹈,“十三郎,不如让小五去订制琉璃瓶子之时,顺便也给万金油和风油精订一些。咱们一并弄好了,一并出货” “风油精用磁瓶子就好,不需要太贵。”张潜笑了笑,摇头否决,“至于万金油,用铁盒子。便于长途携带,不怕磕磕碰碰。” “那,倒也是”郭怒的建议被驳回,热情迅速冷却了下来。 “小五就做这些,接下来,咱们再说你负责的事情”张潜毕竟是师范出来的考研狗,心理学多少懂一些,先冲任琮点了点头,然后将注意力全部转向开始发蔫儿的郭怒,“除了前面所说,你马上安排得力人手,去位置显眼的地段租铺面儿,并且保证铺子里边要宽敞明亮之外,你还需要去雇上七八个彪形大汉,最好是练过武,看上去让人害怕那种,每天轮流在门外的台阶上站岗。” “哈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把一合花露卖到一吊钱了”郭怒立刻又来了精神,兴奋地连连鼓掌,“这主意好先弄个漂亮铺面儿把人勾进来。谁要是进来之后光看了不买,就让壮汉们狠狠地揍他。揍到他答应出钱为止以前东市角门儿那边有个卖糕的,用的就是这种办法”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赚了钱后买点儿啥 第三十四章赚了钱后买点儿啥 “别胡闹”张潜被气得哭笑不得,抬起手也给了郭怒一个“脖搂儿”,信口数落“在长安闹市里头绑票索赎。你以为你是天龙人啊” “哎,哎”郭怒终于替他自己争取到了跟任琮一样的待遇,不再故意插科打诨,也不再叫张潜十三郎,手捂住被拍红的脖颈,憨笑着点头“我就知道张兄不是这个意思。强买强卖获利虽然多,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别人顶多上一次当,下次就再也不来了。况且长安在天下脚下,万一哪天不小心敲诈到了皇家头上,咱们有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说到皇家,他立刻又留意到张潜刚才话语里的一个陌生词,顿了顿,很是认真的询问“张兄,天龙人是什么人师门的仇敌么” “一种传说中的人物不是我师门的仇敌”张潜顿时又被勾起了几分乡愁,苦笑着摇摇头,低声解释“特指那种觉得全天下人都欠了他的,他可以不尊重你,但是你必须事事都按照他的喜好来的那种特殊人物。是一个姓路的少年人在航海中遇到的。算了,这故事说起来就长了,咱们先说正事儿。” 如果把海贼王的故事搬出来,恐怕够他讲上几天几夜,那样的话,大家就不用做香水儿赚钱了。所以,又迅速摇了摇头,张潜把乡愁从脑海里驱逐出去,然后正色补充“叫你雇彪形大汉看门儿,是为了给前来购买货物的人,足够的安全感,并且让她们觉得自己身份特殊。安全感你懂么,就是感觉特别安全的意思。而因为店铺之内只卖香水和女儿家所用衣物,店铺的伙计,就的全雇佣少女。最好是十七八岁,年青漂亮,嘴巴又甜的。能让前来买货的客人看了她们,就觉得自己买了货物打扮起来之后,也跟她们一样漂亮” “那可不好找”郭怒想了想,认真的摇头,“虽然大唐不乏女人当官儿,但出来做伙计的女人,却比波斯舞姬还要稀罕。” “那就多花点钱去雇,薪水开高一些,不信没人愿意干。”虽然屡屡遭受现实的打击,但对大唐的开放程度,张潜却依旧抱有极大的信心。坚信连女人都可以当皇帝的时代,肯定能雇佣到女性售货员 “薪水”郭怒的关注点,却跟他完全不一样。皱了皱眉,继续低声质疑,“还要给她们开薪水管吃管穿管住还不行么在长安城里,薪水可是干了五年以上的大伙计才有资格拿到的东西” “你说什么白干五年才给薪水”这回,又轮到张潜惊诧了,两只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万恶的封建时代,不怪没有女性愿意出来做店员。白干五年没任何薪水可拿,五年后又该结婚,相夫教子去了,除非傻了,才会出来白白浪费青春。 “当然了,不干满五年,东家怎么知道他们品行如何,值得不值得信任”不光郭怒,还有小胖子任琮,都觉得让初入职的小伙计白干的规矩,天经地义。解释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那就按照大伙计的规矩给她们开薪水,你如果怕坏了行规,就从自家掌柜、伙计以及家境差一点儿远亲家里雇。”张潜没力气跟二人争论规矩是否合理,也没本事改变行规,干脆决定另辟蹊径,“你们郭家不可能没有任何穷亲戚吧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安排他的女儿出来做事,总比每年专门拿钱出来周济他好” “那倒是也行”郭怒眨巴着眼睛,低声沉吟,“一旦奴仆做到了管事这个级别,哪怕是个小管事,通常他们的女儿就不能在当做家生丫头来看待了。而他们自己,偏偏又愿意将女儿送到家里头来,学一些规矩,以便将来能嫁个好郎君。”注家生丫头,奴仆的女儿,古代按规矩也属于主人的奴仆,称作家生子,或者家生丫头。 叹了口气,他话语里竟然带上了几分无奈,“做爷娘的,都是好心,可我家那么大,兄弟们里头,难免会出几个喜欢沾花惹草的。家将和工头们,也不是每个人都安生。结果,每年都会惹出一大堆麻烦事情,害得我娘现在挑选丫鬟进府,都专门捡丑的挑了。如果能将那些漂亮的安排去店里头做伙计,还给她们按月发工钱,可就能让我娘省不少心对,就这么干,张兄,这个主意好,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你的那些兄弟,管不住自己下半身儿,还能怪丫鬟长得漂亮他自己洁身自好,丫鬟们总不能强奸了他张潜听得心中暗自吐槽,却懒得干涉别人的家务事儿。笑了笑,将话题继续向下推进,“我不管你雇谁,能雇得到就行。跟她们说好了,除了薪水之外,每多卖一件货物,就给她们,给她们二十个钱的提成,卖得越多,提的就越多” “还有这种好事儿,说得我都想去做伙计了”任琮听得好生肉疼,忍不住小声叫嚷。 “别眼皮子这么浅想想她每多卖出一瓶六神花露,你能赚到多少钱”张潜瞪了他一眼,笑着提醒。随即,又条理分明地补充道“用上好的木头做一批号牌,每个买了六神的客人,都送一块。店里再做一个账本,不计名字,只记购买货物者的木牌号码。买一次,记录一次,同一个号码持有者买够十次,就免费送她一件新货的样品试用,让她用在那些买货少的人前头。还有” 在二十一世纪,他没用过任何奢侈品,却没少读了那些营销方面的专著。如今照本宣科,倒也说得天花乱坠。而郭怒和任琮两个,受到各自的父辈影响,对于经营之道也不陌生,根据各自掌握的知识和眼下长安城里的现实情况,或者是质疑,或者是提醒,或者是补充,跟他配合得相得益彰。 兄弟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足足讨论了一个半时辰,终于拿出了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方案。郭怒和任琮两个,迫不及待地就想去安排人手付诸实施,张潜却忽然又轻轻摇头“不忙,小五,六神花露的样品,你亲自去褒国公国,当面送给段小公爷。二郎,你手中的那些样品,也亲自回去送给令尊。除了请他们帮忙,送给各自好友家的女眷试用之外,你们两个再分头请他们帮忙,找两家有余钱的朋友,问问愿不愿意入股第二轮。” “入股第二轮,咱们不是本金还很充裕么,不够的话,我们俩再凑”任琮和郭怒顿时像被人抢了钱一般,手捂着腰包,大声否决。 “我知道本金还够,可六神花露如果按照我说得方法做起来,利润太高了。”张潜长长的叹了口气,正色解释,“这一盆下来,究竟耗费多少成本,你们俩都心知肚明。如果真的卖到每合一吊,就凭咱们三个,这份买卖都保得住么与其做那个抱着金块在闹市上走的婴儿,不如把金块分出去一些,让大伙一起来承担风险。” “这”任琮和郭怒两个,明知道张潜说得在理,却仍旧犹豫不决。 任家背后靠着褒国公府,实力不算太强,但在大唐绝对不能算是默默无闻。而郭家,则是长安城内能排在前百的豪门之一,家主郭行先文武双全,黑白两道通吃。二老爷则是实权刺史,如假包换的地方大员 如果这两家联合起来,还保不住一个六神花露的生意。那对方得多大的来头恐怕至少是五姓七望才足够分量注五姓七望,魏晋后形成了五大姓氏,七个望族。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父辈都很有本事,但父辈是父辈,咱们是咱们。总不能事事都找父辈出面”毕竟比郭怒和任琮都长了几岁,又是专业师范出身的,张潜稍稍一琢磨,就弄明白了二人的心思。笑了笑,换了个角度低声开解,“你们两个想如果给各自的父亲一个惊喜,或者让他们觉得你们已经长大了,可以提他们分忧了,就别老指望麻烦上门之后,再让他们出头。而是未雨绸缪。我这个办法,就是未雨绸缪的手段之一。表面上,咱们是把赚钱的机会,分了许多出去,内地里,却是拉了入股者替咱们遮风挡雨。今后这份生意赚得钱越多,他们就越会看重,越不能容忍更多的人染指” “嗯,也是,就依张兄所言” “张兄看得长远,小弟听您的” 任琮和郭怒两个,终于被他说服,非常勉强地点头。 “放心,我不会白送他们赚钱的机会”被二人便秘般的表情逗笑,张潜又摇了摇头,大声保证“你们俩尽管告诉少国公和郭前辈,咱们这次,只会拿出两成股份来转让。每成分为十份,每份作价一千吊,他们愿意买就买,不买,过了这个村儿,可就没这个店了” “那岂不是每成要卖一万吊花费一万吊,才只能买到一成股份张兄,你确定你是诚心邀请人入股” “张兄,一万吊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这怎么可能卖得出去你这是干股,又不是朝廷的官缺” 任琮和郭怒两个,大惊失色,惊呼声同时脱口而出。 “你们俩尽管按照我说得去做,样品只要送出去了,肯定会有人识货”张潜冲二人挥了下拳头,浑身上下,王霸之气四射而出。“卖出了两成干股后,咱们兄弟三个就分钱。然后,每人拿出三千吊来,去买个官缺儿至少从标价三千吊的刺史起步,再高各自随意” 什么叫入乡随俗,这就是。 既然你卖官鬻爵,老子就去买个大的。 老子穿越来大唐,不是来做磕头虫的,更不是来任人揉捏的。 老子就不信,一个四品刺史,也会无缘无故就被人欺负上门 如果那样的话,皇后他们家的卖出来的官缺儿,就彻底失去了价值。立刻就会从趋之若鹜,变成无人问津 收拾一个无根无凭的张潜容易,敢砸皇后家的买卖,看谁如此胆大包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采菊东篱下 第三十五章采菊东篱下 事实上,任琮先前猜得并非完全错误。至少有一点他猜对了,张潜的确是被任全那天的话,给刺激到了。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即便是对历史了解较多的文科生,他也没想到,自己曾经津津乐道,并且在社交媒体上作为华夏文明的曾经辉煌的明证,跟人打了无数次嘴仗的巍巍大唐,竟然曾经烂到过这般地步 上至宰相,下至县尉,都明码标价,花钱就可以买到 而由隋代创立,在唐初逐步发展起来,并且经过验证切实可行,也将中国封建社会推向巅峰的科举制度,在这会儿,竟然彻底被挡成了摆设 从“圣明天子”李显第二次即位,到神龙三年九月现在,在短短不到三年时间里,从皇后、皇后的兄长韦温,安乐公主和婕妤上官婉儿四人手中“批发“出去的大小官职,竟高达八千余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只要有钱,你哪怕是个白痴,也可以混入国家管理者队伍 这不仅仅意味着官员选拔制度的彻底崩坏,还意味着社会秩序也到达了即将崩溃的边缘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的高考一样,屡屡遭研究者诟病。 可科举制度的出现,却让决定人命运的不再仅仅是血脉。理论上说,它了一条从社会底层向上爬的通道。让即便出身不够“高贵”的人,只要凭着个人努力学习,有朝一日也能成为国家政策的参与者,与凤子龙孙们,一起坐而论道。 诚然,一张考卷决定终身,有诸多不足之处。科举制度,也未必能选拔出合格的人才。 但是,科举制度,在大多数情况下,却尽可能地,将蠢货排除到了国家管理者队伍之外 诚然,科举制度,与后世高考一样,也会被很多人钻空子。 但是,科举制度,在这个时代,却跟后世高考一样,是中国身处社会下层和底层者的后代们,不通过暴力手段改变命运的最后希望,也是最后的公平 而张潜从任全嘴里,听到的是什么是有钱可以决定一切 那些从皇后、公主和上官婉儿等人手里批发出去的“斜封官”,不仅仅是获取了等职候补资格。任全还亲口告诉他,只要花钱到位且运作得当,将候补变成实缺,也有很大可能实现。并且,还举出了若干现实中的经典案例注斜封官,是当时正式官员,对买官者的称呼。 你以为那些花了上成千万吊开元通宝,买到官职,又花了成千上万吊去运作上任的家伙,只是为了光宗耀祖,或者只是为了过一把当官的瘾么怎么可能 张潜哪怕不用问,都可以推断出来,那些花钱买到官职并运作到了实缺的家伙们,上任之后,必然会横征暴敛,将最初的花费,十倍,乃至百倍捞回去 贪欲,会将他们迅速变成一群虎狼。 而这些虎狼吞噬的对象,绝对不会是那些五姓七望,也不会是王侯将相的后人,更不可能是李家的凤子龙孙 那些花钱买官者最终收回本钱的目标,毫无疑问会是寻常升斗小民,特别是像张潜这些看上去较有油水,偏偏在大唐又举目无亲者 从这种角度上说,张潜越是努力把他的小日子过滋润,就会越快成为虎狼的“猎杀”目标。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对巍巍大唐来说,眼前这些,都不过是“阵痛”。持续不了太长时间,等李隆基即位之后,就会迅速被拨乱反正。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李隆基即位之后,开元盛世紧跟着就会到来,然而,他却无法保证,自己能平安活到“阵痛”的结束 那天,跟任全聊过之后,张潜立刻变得神不守舍,哪怕是紫鹃在门外数钱的声音,都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 经过一夜辗转反侧,他最后痛苦且无奈地得出了三个结论。 第一,如果他想平安活到李隆基即位那一天,必须远离长安城。如果有可能的话,一次都不进城才好。 第二,除非扯旗造反,即便是躲在庄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未必能躲过贪官污吏的猎杀。 第三,既然躲不过去,也没造反的本事。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自己也变成一只“虎狼”,至少,得用最快速度,将自己伪装成“虎狼”的同伙。 综合以上,他想平安“苟”到李隆基做皇帝那一天,就必须尽快买到一个官职。并且官职还不能太小。太小了,仍旧是一条小鱼,不够被大鱼一口吞。 所以,辗转反侧的一夜之后,张潜就开始了疯狂的香水“研发”生涯。 通过香水,淘到人生第一桶金。 通过人生第一捅金,把自己混入“虎狼”队伍。 通过把香水事业带来的巨大利润,与其他既得利益者分红,尽快将一些别人轻易不敢招惹的“大鱼”,变成自己的同伙,至少对外造成自己同伙众多的这种假象。 通过众多“大鱼”的遮挡,自己躲在阴影里,苟起来,苟一个乱世平安 这个计划不能算完美,甚至可以说是漏洞百出。然而,这已经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在随身没携带老爷爷,也没系统开后门,更没侥幸生为皇太子的情况下,他能将这个计划完成一半儿,已经是创造了奇迹 万里长城不是一天垒出来的。 万里长征,也不是一步就走完的。 即便心中已经为自己制定出了一个明确的人生规划,张潜想要将其实现,也需要按部就班。 所以,在成功制造出了香水和风油精,并且顺路得到了副产品,清凉油之后,他忽然就“闲”了下来。 不是他累坏了,想好好休息一番,而是唐代的办事效率,让他不得不放缓计划的推进速度。 这可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无论是需要购买什么,只要合法,都可以通过网络下单。只要付款及时,通常三天之内就能给你送到楼下。 光是装第一批香水所需要的琉璃瓶子,就得等待整整半个月才能到货。这还是在小胖子任琮,跟琉璃王的老板王元宝有交情,将瓶子订单提前夹了塞的情况下。 而装风油精的瓷瓶,装万金油的铁盒子,则需要等待整整一个月。前者必须先找窑主和巧匠,设计泥胚,单独开窑烧制。而后者,这个时代可没有马口铁与制盒机,只能靠着铁匠们用锤子一个个去慢慢砸 “算了,以后万金油干脆也用瓷瓶算了”发现自己又犯了想当然的错误,张潜果断作出了调整。 饶是如此,时间也没省下来多少。而他想要趁着小胖子任琮和“臭人”郭怒两个去邀请新股东入股,不天天烦自己的空档,研发几样新香精的设想,更是一厢情愿。 任琮和郭怒,的确带着各自的任务去长安城里头忙碌了。 但是,张潜想要研发新香精,却买不到原料。 不像薄荷,冬青叶子、桃仁和干桃花这些,在中药铺子就能买到。眼下他想要买一些其他在二十一世纪常见,并且容易提炼出香精的花卉,却难比登天。 至于二十一世纪一买一大把,最容易被用作天然香精提炼原料的玫瑰花,天可怜见,此刻在大唐竟然刚刚开始被当做花卉,皇帝的御花园里都没几株,更不用想被他随便拿来“糟蹋”。 所以,在将主意从玫瑰,牡丹,芍药,荷花,茉莉依次打了一个遍后,张潜只能痛苦的接受现实,选择常见花卉之中含香精几乎是最少的菊花开始。随即,就又遭到了当头一棒。 因为唐人的独特审美观,菊花竟然以香味淡不可闻,甚至一点儿香味儿都没有为上品。又受限于器材,工艺以及他的个人动手能力,对几个常见品种菊花的香精提炼工作,很快就都相继宣告失败。 无奈之下,张潜只能背上采药的筐子,提上一把锄头,再挎上一把防身的腰刀,去做了一回采药郎。 紫鹃是一定会跟在他身边,跟他“同甘共苦”的。即便她瘦瘦的身体,与背后的药筐比起来,是那样的不伦不类。 张潜拒绝了一次,只换到了她两行眼泪,就只好听之任之。 小丫头以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可怕的事情,心里严重缺乏安全感。所以,像蔓藤依恋大树一样,依恋着张潜,片刻都不愿意远离。 唯一能将她本人和注意力稍稍从张潜身边吸引开的,恐怕只有铜钱。每当数钱的时候,她的面容就会变得极为陶醉,目光也会变得极为安宁。 可数钱,通常都是在晚上,张潜于灯下读书,而她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之时。在白天,比起数钱,她明显更愿意像尾巴一般跟在张潜身后。 同样甩不开的,还有家将任全。此人在挨了任琮几顿训斥之后,就认定了张仙师之所以行事风格大变,是受了自己当天那些话的刺激所致。 故而,负疚之余,此人发誓要将功赎罪。只要张潜一出自家院子大门儿,他就立刻会像影子般跟上来,距离永远保持在十步之内,不多不少,也不论张潜走得快还是慢。 “算了,随你”赶来几次,只能让任全从自己身边消失不到一炷香时间,张潜也只好无奈地接受了此人的“赎罪”。 张潜对大唐不了解,对于大唐的郊外,更是陌生。有任全这个略懂一些武艺,还多少懂一些草药知识的打手跟在身后,也的确能增加许多安全感。至少,避免了很多登徒子,对紫鹃的骚扰。 从离开自家那个地主大院儿,到走入一片不算太高的丘陵地段,短短四十多分钟之内,至少有三波出来踏秋的公子哥,策马从张潜身边呼啸而过。 看到背着竹筐的紫鹃,公子们的目光就开始发直。然而,待看到提着刀,阴魂一样跟着张潜的任全,他们就清醒地认识到,张潜跟自己的社会地位可能差不多。立刻放弃了为美女“抱打不平”的想法,以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俯身将一株闻起来香味浓郁的野菊花挖出,连根放进竹筐,张潜悠然自得地顺口吟诵。 终南山在东南方,其实离得很远,在晴朗的蓝天下,却仿佛伸手可及。 张潜从那里迷失,不小心来到大唐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最终将迷失在这里,慢慢变成一个唐人,不管他愿意,还是不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再遇“庸医” 第三十六章再遇“庸医” 时值深秋,万山红遍,丛林尽染,风光端的让人心旷神怡。因此,张潜每走上一段路,就能碰到几位相伴出行的士子,或者吟诗,或者高谈阔论指点江山,一个个神采飞扬,不胜风流倜傥。 而相比之下,张潜、紫鹃两个,就显得有些不合群了。论相貌肤色,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张潜绝非一个采药的郎中。经常在野地里风吹日晒的郎中,长不了他那么白净。过惯了苦日子的人,也长不了他那么高大。 但是,平素锦衣玉食,长得白净高大的公子哥们,出来郊游,谁不是鲜衣怒马,前呼后拥又怎么可能像他一样只带了一名丫鬟,一名家丁,徒步而行,身背后还扛着一个巨大的药筐 换句话说,眼下张潜的打扮和举止,就像穿着缅裆裤去参加海天盛筵,吸引眼球是吸引眼球,却绝对不会迎来丝毫的欣赏,更不会有陌生人愿意跟他搭讪。 好在此番他自己出门的目的,原本也不是为了什么社交。因此一会在地上刨几朵野花,一会儿从树上钩几枚半生不熟的柿子,黑枣儿,倒也自得其乐。偶尔从脚边泥土里,刨出来一个造型还算完整的陶器,或者锈迹斑斑的铜钵,就更觉得此行不虚。 如是小半天下来,适合提炼香精的野花没找到几种。柿子,黑枣之类,倒是装了小半筐子。眼看着太阳开始往下坠了,而肚子里也开始发空,张潜便不再瞎兜圈子,跟任全和紫鹃两个打了声招呼,带着二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全是下坡,虽然坡度不怎么陡,却仍旧让三人脚下生风。正走得神清气爽之际,却听见身背后,忽然有人大声喊道“张仙师,前面可是张仙师,在下孙安祖,这厢有礼了” “孙御医”没想到出来采野花,还能碰到一个熟人。张潜又惊又喜,赶紧停下脚步,快速转身,“怎么您老也在恕晚辈眼拙,刚才光顾着赶路,没看见您” “无妨,无妨,仙师客气了”孙安祖飞身下马,以比年青人还利索的三倍的身手快步追上前,重新跟张潜见礼,“马上就重阳节了,被几个老友拉着出来赏秋。终南山那边,大伙去得次数太多了,所以就来到了城西北。没想到在此居然又跟仙师相遇,真是幸甚,幸甚” “重阳节”张潜楞了楞,这才发现,孙安祖忽然老来俏,竟在圆帽上插了一根带着红红果子的树枝。 想必,那就是茱萸了。 张潜穿越的时候,他的小学语文老师还没死,所以,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他心中又被孤独所填满,却努力侧开身子,向孙安祖还礼,“孙御医太客气了。晚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老。晚辈不是什么仙师,也没大唐的度牒。您老叫我一声张少郎,或十三郎即可。” “那十三郎也莫叫我前辈”孙安祖做人甚为洒脱,立刻接着张潜的话头改口,“我是个郎中,也是在家修行的道士,十三郎可以叫我孙郎中,或者孙老道,免得彼此生分。” “孙居士”张潜闻听,立刻按照唐人的习惯抱拳。 “十三郎不愧是名门子弟,学得好快”孙安祖的眼前,迅速浮现自己第一次见到张潜,对方连唐言都说得磕磕绊绊的模样,大笑着点头,“你此番带着童仆出来,是采药么究竟是什么神奇药材,还得你亲自动手采若是寻常可见之物,以后十三郎尽管派人到城里找孙家医馆,都是炮制好了的,你要多少,老朽就白送你多少,千万不要客气” “晚辈何德何能,敢领长者如此厚赐”没想到老御医做事如此大气,张潜心中感动,连忙笑着拱手。“并且” “十三郎这么说,就见外了”孙安祖大手一摆,如同江湖人般满脸豪爽,“当日十三郎传孙某缝合伤口的师门绝技,老朽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若不是老朽知道十三郎乃师出名门,前途远大,早就该推荐你进太医院了。与绝技相比,区区几样药材算的了什么,不值得一提” “孙居士这是哪里话来,那天清理并缝合伤口,分明是您老一力承担,晚辈连给您老打下手的资格都没有”张潜听得脸红,赶紧笑着摆手。 “十三郎莫非不愿我再将你的师门绝技用于别人身上”孙安祖微微一愣,脸色迅速变得沮丧,“如此,倒是老朽孟浪了。这些绝技,乃是你师门不传之秘” “不是,不是,不是”眼看着误会就要发生,张潜急得连连摆手,“老,老孙,孙居士您千万别误会。您能将此术,用在其他人身上,晚辈求之不得。只是晚辈觉得,指点二字,真不敢当。您老医术水平,远在晚辈之上。晚辈只是恰巧知道一个处理伤口的小招数,为您戳破了一层窗户纸罢了” 初次见到此人之时,因为他“草率”地就断定了任琼必死无疑,所以,张潜就直接将他当成了混进太医院,尸位素餐的庸医。然而,随后又亲眼目睹此人处理伤口之熟练,张潜才开始意识到,并非此人医术平庸,而是在唐代,整体医术水平远不如二十一世纪,所以才让自己产生了误判。若放弃先入为主的观点,仔细去想,也许孙安祖的医术,在整个大唐都排得上号,只是受到了时代的限制,眼光和思维都被局限住了而已。 所以,听闻孙安祖有心将伤口缝合术推广开去,张潜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敝帚自珍 “对十三郎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孙某来说,就是一堵城墙。若无十三郎一语道破迷津,孙某恐怕这辈子,都仍在用炮烙之术来处理伤口。根本想不到用针线来缝,即便想得到,也不知道还该留出专门的通道,让脓血自己淌出来。” 这是发自他肺腑的大实话,从炮烙伤口,到针线缝合,看似简单。实际上,没有张潜指点,全大唐的郎中再过一百年,都未必想得到。所以,在他看来,张潜能给自己指出方向,才是最重要的。至于施展的手艺是精湛还是笨拙,反倒仅仅是个熟练程度问题。 然而,他越是这样说,张潜就越没勇气贪功。斟酌再三,笑着解释道“其实,其实炮烙,也有炮烙的好处。晚辈过后自己琢磨了一下,缝合只适用于伤口干净,并且有办法将细菌,也就是您老所说的邪毒,处理干净的情况下。而炮烙,却可以将邪毒一并烧死在伤口中。只是,只是最初给任庄主处理伤口的那位郎中,没忍心烙得太深,让细菌,让邪毒留在了伤口里,最后才险些酿成了大祸” “细菌,你师门管邪毒叫做细菌”孙安祖的注意力,迅速被张潜话语里的新鲜词汇吸引,皱起眉头,低声沉吟,“炮烙可以杀死邪毒,这倒是孙某初次听闻。怪不得自古以来,伤口全是用炮烙来处置。那用浓盐水清洗,就是为了清除邪毒了想那寻常人家,吃盐都不容易,怎么可能用得起那么多盐水来反复清洗伤口所以,前辈医者才推崇炮烙。用炮烙在止血的同时,还能将邪毒一并杀死,却是一举多得” “正是如此。”见孙御医对待学术问题如此认真,张潜心中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那天晚辈手中刚好有压制邪毒的良药,所以才敢请前辈为任庄主缝合伤口。今后没有此物,如果不能保证伤口干净,或者情况紧急来不及反复用盐水清洗,炮烙恐怕还是最好选择。”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御医的心神,依旧有大半儿留在对医理的思索上,木然感慨。 他光顾着跟张潜探讨炮烙与缝合两种医术的优劣,却把同行的三位朋友,以及仆从们,都丢在了山路旁。而那些人与张潜素昧平生,既不便过来插嘴,又不能丢下他孙安祖离去,等得好生无聊。忍了又忍,见他依旧没有丝毫结束交谈的迹象,终于难耐不住,相继低声咳嗽了起来,“嗯,嗯嗯,嗯嗯” “前辈,你的同伴还在等你”张潜也急着回家吃一天之中的第二顿饭,立刻笑着低声提醒。 “哦,那,那容我告辞改天,改天再找十三郎讨教。”孙安祖这才回过神,先向张潜拱了下手,然后转过身,三步并做两步奔向自己的同伴。一边走,一边讪讪地解释“季翁,规翁,存翁,二位见谅。张小友与我有传艺之恩。孙某一直没机会向他道谢。所以今日相遇,才多攀谈了几句。怠慢之处,还请三位兄台宽恕则个” “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那个,那个用四颗灵丹将任琼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张小仙师好年青好一幅英俊皮囊只是怎地生就了如此一幅黑心肠”话音未落,其中一人,已经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张潜,言语之中,带着如假包换的轻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第三十七章你这么说话可别怪我怼你 “你这老丈,我家少郎君认都不认识你,你怎么开口就污人清白”在紫鹃心目中,张潜的心肠比全天下的人加在一起都善良十倍,岂容外人随便污蔑当即,毫不犹豫转过头去,大声质问。 “紫鹃,走了”无缘无故被人给骂做黑心肠,张潜也有些懊恼。然而他却不愿意让孙安祖太下不来台,更不愿意招惹是非,伸手拉住紫鹃,大步而去。 “少郎君,他污蔑你”紫鹃斗志正旺,仰着脖子大声提醒。 “你这丫头,倒是忠心”那孙安祖的朋友,也不肯就此罢休,望着张潜与紫鹃的背影,冷笑着高声奚落,“你家主人将十粒丹药,买出十万吊的高价,眼下长安城中,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还有脸说不是黑心肠” “你胡说,那是救命的药物,世间只剩下最后一份”紫鹃再度扭过头,像一只刚刚长出羽毛的雏鸟般,挥舞着双臂反驳。却又被张潜一把拉了回去,拖着胳膊继续踉跄而行。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什么,咱们又不认识他”一边拖着紫鹃往回家方向走,张潜一边笑着数落“我若真的是黑心肠,他不污蔑我,我也白净不了。我若是问心无愧,他污蔑我,只能算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晚那些话,会落到他自己脸上。你现在反驳他,反倒等于帮着他遮羞。咱们跟他不认不识,何必这么好心” “规翁,规翁,你误会张小,张小郎君了”孙安祖反应慢,到了此时,才终于拉住了自家朋友的胳膊,大声抱怨,“他若是真的想发黑心财,当初就不会用那神药去救任庄主的性命了。给任庄主喂药之时,他可没提一个钱字” “非卢某误会。乃是孙御医你性子过于仁厚,看不穿他用的这些鬼蜮伎俩”那被孙安祖称作“规翁”的老者,却不服气,皱着眉头大声反驳,“正是让你亲眼看到了丹药的奇效,他才能将另外十粒儿卖出个黑心价钱。这在兵法上叫做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说罢,自以为抓住了“张小骗子”的要害,摇头摆尾,好生得意。却不料,对方仍旧不肯接他的茬儿,只管一边拖着那个伶牙俐齿的漂亮丫鬟往远处走,一边低声呵斥“有些人,天生就有认知障。你哪怕把山一样的道理摆在他眼前,他也会视而不见。所以,宁跟聪明人打一架,不要傻子辩高低。你又不是他的老师,没有义务教他变聪明。更何况,你也说不过他。你跟他讲道理,他会把你拉到跟他一样傻,然后再凭借丰富的当傻子经验打败你” 这本是二十一世纪论坛上,最常见的对付“杠精”的说辞,放到大唐,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好。当即,就把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怼得满脸漆黑,胡须颤抖,身体像抽了羊羔疯一般打起了哆嗦。 再看那孙御医和他的另外两个朋友,想要笑,却又不好落了“龟翁”的面子,一个个以手掩面,前仰后合,忍得好生辛苦。 而张潜,好好的出来采野花,却被一个陌生人追着骂个没完,也着实憋了一肚子火。拉着满脸不情愿的紫鹃,继续指桑骂槐,“咱们出门在外,有两种人千万不能惹。一种是糊涂的,一种是年纪大的。若是又老有糊涂的,那就更是要躲着走。他即便追着骂你,也千万不要还嘴。一旦你还了嘴儿,他理屈词穷,干脆就往地上一躺。那样,你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子,你,你给我站住。你,你说谁是老傻子”那“规翁”明知道说不过“张小骗子”,却拉不下脸来偃旗息鼓,手指对方,踉跄着作势欲追。 “别回头,紫鹃,任全,千万别回头。咱们回头,接下来他肯定就要往地上躺了”张潜从小挨欺负挨出来的嘴巴功夫,岂是此人能比一只手拉着紫鹃,一只手扯着笑得眼泪都淌出来的任全,大声警告。 话音刚落,那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就再也承受不住,被气得眼前一黑,两脚拌蒜,果然一头栽了下去。亏得有两个反应快的随从已经追至,从侧面联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才避免了他被摔个狗啃泥。 “规翁,规翁,消消气儿,消消气儿,你,你这又是何苦”唯恐此人被活活气死,御医孙安祖也快步赶了上来,果断出手为其捶背捋胸。“你嫌那丹药贵,自己不卖就是,何必非要找张小友的晦气我跟你说过,他师出名门,身怀绝技” “老夫,老夫,老夫”那名叫“规翁”的家伙被气得几乎要吐血,却仍旧不服,一边努力挣扎着将身体站稳,一边断断续续地大骂,“老夫才不相信,他是什么名门子弟。哪,哪一家师门,能,能教出,教出如此狂悖刻薄之徒。哪,哪一位名师,有眼无珠,有眼无珠” “我现在倒是真的信了,此人的确师从墨家”孙安祖的另外一名被唤做“季翁”的朋友牵着坐骑跟上前来,笑着打断,“至少这份辩才,颇有传说中的墨家子弟遗风。” “季真兄,这份辩才,应该是纵横家弟子才对,怎么成了墨家”与孙安祖一道出来赏秋的第三位朋友,先前被他唤做“实翁”的,也快速跟了上来,笑着反驳。看模样,竟然对差一点儿就被气晕过去的“规翁”,丝毫都不同情。 “到底是墨家子弟,还是纵横家子弟,一试便知”那被唤做“季翁”或者“季真”的朋友,也不直接反驳。丢下一句话和坐骑缰绳,快步追向张潜,“小友,留步,请留步。老夫有一事求教,还请小友为老夫解惑” “您老请说,解惑自是不敢,但晚辈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张潜怼趴下了故意寻衅的“规翁”,心中的恶气也跟着散了。此刻,听这名老者言辞礼貌,便不想跟这伙人结怨太深,缓缓停下脚步,客气地向对方拱手。 自称为老夫的“季翁”,年纪其实只有五十上下,生得凤目蚕眉,仙风道骨。见张潜停下来向自己行礼,也立刻停住脚步,双手抱拳相还,“素闻墨子有云,“视人之身,若视己身”。小友却将十颗救命丹药,标出十万吊高价而沽,不知所谓何故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十万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老夫听孙御医说,你以此药救那任琼性命之时,不提分文,想你必非那黑心贪财之辈。而小友你既然不是那贪财之辈,为何又做出如此贪财之行径实在令老夫百思不得其解,所以,老夫斗胆,还请小友为老夫分说此中缘由” 说罢,再度躬身行礼,竟不顾自己年龄被张潜大了至少一倍,虚心求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第三十八章谁知道桃花源在哪 若是他跟先前那个“规翁”一样咄咄逼人,张潜自可以直接回他一句“管你屁事”,就扬长而去。反正张潜第一没拿大唐的工资,第二也没求着跟这些人做生意。 而他摆出了一幅认认真真地探讨姿态,张潜反倒不不好意思直接开怼了。是以稍作犹豫之后,笑着侧身还礼“老丈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也不知道此药该卖多少钱为合适。此药虽然数量还有十颗,却只够一人使用。如果老丈能替此药估一个妥当价格,让它最终能落入真正需要之人手里,在下愿意按老丈的主意,立刻将价格改回来” 踢皮球,乃是他在大学里学到的辩论术之一。把问题踢回给最先提问一方,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此招一出,当即,那名字唤做“季翁”的老丈,就着了道,铁青着脸冥思苦想半晌,最终,却只从发出了一声喟然长叹。 “季翁为何叹气即便此药乃是人间独一份儿,卖五十吊已经是个天价。”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还不明白自己的朋友为何一句话就败下阵来,皱着眉头在旁边帮忙。 话音未落,张潜立刻将身体转向他,躬身求教,“敢问老丈,若有人邪毒入体,却无五十吊家资,岂不是要闭目等死而若有那巨富之家,买此药藏之于高阁,岂不辜负了制丹者济世活人之本意” 这两句话,最初都是出自先前那位“季翁”之口,张潜唯一的改动,就是将十万吊,改成了“实翁”所建议的五十吊,其他,则原样奉还。 再看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登时就被他问了个瞠目结舌。喃喃半晌,竟然找不出一个字来做答。 与二十一世纪的华夏一样,在八世纪的大唐,有出不起十万吊钱的富豪,自然也有出不起五十吊钱的中产。更有终日忙忙碌碌,每月收入都达不到一百文的赤贫之家。所以,除非是白送,否则,无论那十粒“辟邪丹”标价多少,肯定都会有人买不起。注按小米的购买力估价,一文差不多折合人民币十元。 而买回家去藏之高阁,标价越低,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越大。从这种角度上看去,他那个“五十吊”的建议,简直馊得无可再馊。 “敢问二位长者,若有一人花费五十吊钱买了此药救其子,却另有一人出五千吊求他转让。二位长者以为,他会舍财而救子,还是舍子而求财”唯恐那“季翁”和“实翁”,也跟“规翁”一样,跟自己辩论起来没完没了,张潜索性摆出一幅虚心求教的姿态,把自己当初面临的难题,也一并抛给了二人,“若是有一人花费五千吊,高价夺得此药,未来得及救其亲,却有人持了县宰之名帖登门,请其转让此药救县宰之父,二位长者以为,他可有胆子,将持名帖者拒之门外若是来者持的不是县宰名帖,而是刺史,尚书,乃至更高,请问二位长者,此药最终会落入谁人之手” “这”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双双再度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若是大唐此刻海清河晏,君正臣贤,他们当然可以大声斥责张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若是此刻大唐百姓家家都“兄友弟恭,父慈子孝”,他们当然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斥责张潜妖言惑众。而偏偏此刻大唐官场已经烂到了腥臭满堂的地步,至于大唐的民间,舍子求财者什么时候都不缺 所以,除非闭上眼睛说瞎话。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否认,张潜刚才所谈到的情况,在现实中极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话,张潜无论将药作价十贯,还是一万贯,此药都不会落在平民百姓之手。价格越低,反而会引发越多的争端。倒是一次将其标上个高不可攀的价格,放在长安城内,反而能免除很多麻烦。 大唐虽然富庶,眼下长安城内,可以轻松拿出十万吊却不伤筋动骨的人家,也不会超过五十户。而这五十户,要么出自五姓七望,要么背后靠着开国元勋和皇族。能花费十万吊买药之家,自然有实力让丹药不被某些官员巧取豪夺。如此算来,张潜将药价标到十万吊,非但不是黑心,反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善举。别人非但不该质疑他,反而应该为他的睿智抚掌赞叹 名字唤做“季翁”和“实翁”的两位老者哪里会想到,“辟邪丹”的离奇定价,根本不是出自张潜这个年青人之手,乃是豪商任琼深思熟虑后才最初的决定。论做学问和做官,任琼肯定不如他们。若论做生意,并且长袖善舞,任琼却能甩他们二十条街。 二人都是真正的饱学之士,没脸做出那种不顾事实胡搅蛮缠的举动。然而,让他们两个承认,张潜天价卖药乃是积德行善,也实在过于难为了二人。因此,面红耳赤地沉吟再三,“季翁”再度选择了喟然长叹。而那“实翁”,则讪讪地向张潜行了礼,迅速岔开了话题,“若是人间只此一份,老夫的确无话可说。但是,小友真的是墨家子弟么老夫听小友言辞之犀利,可是丝毫不输于纵横家”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辟邪丹”无论卖什么价格,他自己都不会去买。更不会像那“规翁”,为了显示自己的存在,就四处找茬挑刺。人这辈子时间有限,他更愿意把有限的时间,花费在一些有趣的事情上,比如跟身边的这位老友“季翁”打赌,并且屡屡胜之。 “老丈何出此言”话题转换得有些猝不及防,张潜楞了楞,心中立刻升起了一股警惕,“谁说墨家子弟,被人往头上泼污水时,就不能自辩了若是只有纵横家才擅长说理,战国之时,墨家先贤四处奔走化解兵戈,所凭借的又是什么” 这几句话,可是全回答到了点子上,顿时,又让那名字唤做“实翁”的老者,无言以对。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并且身体力行。在史料中能清晰看到的,被祖师墨翟和他的弟子们阻止的战争就有七八场,而那些没被记录入史料的,恐怕更多 如果只凭着几件领先于时代的武器和几个人的满腔热血,恐怕墨翟和他的嫡传子弟们,早就死得干干净净了,根本没机会作为诸子百家中排在前五之一开山立派,并且薪火相传。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墨翟和他的嫡传弟子们,还是在“以理服人”。他们所掌握的舌辩之术,也跟手中武器一样,在当时数一数二。 ”此言甚是有理,实翁,你太执着于表面了”见“实翁”被张潜给张潜问得无话可说,被朋友们唤做“季翁”的仙风道骨老者,心中的尴尬与愤懑,迅速被幸灾乐祸所取代。笑了笑,大声给张潜帮腔,“纵横家固然擅长舌辩,却多为诡辩和夸夸其谈,其本身既无根基,所求也只是一人之富贵。而墨家,却既能言,又善行,做事更是以“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为准则。不会学那野草随风而倒小友,老夫此言然否” “老丈所言甚是”既然冒认了墨家子弟,别人夸奖自己的师门,张潜当然不能否认。立刻笑着拱手,“多谢老丈夸赞,晚辈深感其荣” “你先别忙着谢我”谁料,那“季翁”,目的却不仅仅是跟老朋友“实翁”,争谁的判断准确。笑着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敢问小友,此药乃何人所制真的再也制造不出第二份么” 原来你也是奔着药方来了,亏我刚才还把你当成敦厚长者张潜心中,警兆大起,皱了皱眉头,冷冷地回应,“此药乃师门所制,在下出山之时,身上带了两份。一份用在了任庄主身上,另外一份,此刻就在长安城中,如老丈所见在下自己,既不知道药方,也不会炼制。事实上,张某巴不得有人能造出第二份。那样的话,张某会少了许多麻烦。至少,不会动不动就被人兴师问罪” 说罢,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家伙,再度迈动脚步。仿佛走得稍慢一些,就会被这伙“为老不尊”的家伙们拦路打劫一般。 那“季翁”虽然年近五十,眼睛却还没花掉,耳朵也不聋。被张潜如此明显的鄙夷举动,羞得脸色红得几乎滴血,却硬着头皮追赶了几步,大声解释“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世间如果能多一份此药,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把目光落在小友身上。老夫,老夫并非想要胡搅蛮缠,更非想要图谋小友的药方。老夫,老夫只是觉得,既然小友师门能造此药,小友若是能够回去多取一些,更多的世人岂不会因此而获救” 抬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他继续一厢情愿的补充,“小友自称为墨家子弟,墨家以济世救人为要务。小友” “老丈此言甚是,只是,在下已经回不去了”不等此人把话说完,张潜已经叹息着打断。 要是能够回到二十一世纪,他还会等到现在且不说眼下大唐朝廷乱成了一锅粥,弄不好哪天就会殃及到他这条“池鱼”。眼下这种没有网络,没有羊肉串儿,没有电视,电影和小说,受了点儿小伤就可能因为感染而死的日子,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吸引力可言 别人穿越,好歹还有系统可以升级,有老爷爷保驾护航跺跺脚就有小弟纳头便拜,翘翘嘴,就有美女哭着喊着投怀送抱,并且美女们个个都九头身外加波涛汹涌而他呢,从开始到现在,就遇到一个紫鹃,还是个未成年的小搓衣板儿,既不能看也不能吃。 “为何,老夫听人所说,令师门不是隐居于终南山里么”看出张潜脸上的落寞,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季翁”老丈顿时无法忍耐心中好奇,皱着眉头刨根究底。“终南山虽然广阔,多派些人手去找,总有机会找到你师门所在” 看来为了卖药,任庄主把我当初的话,全都给宣扬出去了以张潜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对方如何会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之“清楚”于是乎,又苦笑着叹了口气,给出了准备已久的答案,“终南山的确不算广阔,可比起武陵如何自陶渊明笔下渔人之后,可有人寻得桃花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大佬,我先跪哪条腿合适? 第三十九章大佬,我先跪哪条腿合适 这年头,只要是读书人,就没有不记得陶渊明那篇桃花源记的。 因为桃花源记中,不仅有他们对无为之治的美好想象,还包含了他们厌倦了现实中的黑暗与无奈之后,对隐居生活的一种期盼。 所以,自魏晋以来,试图去武陵寻找桃花源的读书人很多,却没几个人试图证明桃花源根本不曾存在。 所以,张潜今天把桃花源不可再寻这一话题抛出来,以证明自己的师门永远不会再被世人找到,效果立竿见影。 只见那“季翁”原本因为窘迫而发红的面孔,瞬间就开始发暗,发灰,仿佛遗失了一件绝世珍宝般,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愣愣良久,才遗憾地摇头,“唉你说得对,五柳先生陶渊明的号之后,世人谁曾觅得桃花源想那世外秘境,也自有高人能挪移乾坤。此一刻在入口在终南山,下一刻说不定是昆仑还是蓬莱只可惜,小友你有幸入得山门,却又几乎空手而归。” 你老人家要是去写科幻小说,大刘都得拜你为师被对方强大的脑洞水平,惊得瞠目结舌,张潜在心中偷偷嘀咕。然而,表面上,却只能继续装出一幅因为被老者戳到了伤心处而失魂落魄模样,默默地拱了下手,继续怏怏赶路。 谁料,才走了两三步,就又听见那被唤做“规翁”的老家伙,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也不管别人爱不爱搭理他,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季翁,实翁,你们莫要听他花言巧语。什么桃花源不可再寻,分明是,分明他不愿意将丹药拿出来救助世人,寻找的借口。杨墨,自古以来,杨墨便不分家。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说得就是他们。此二教,向来同流合污,皆为我辈儒者之仇敌。无君无父,禽兽也,说得便是他们” 如果这番话他在二十天之前说,张潜还真的未必听得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自从冒认了墨门子弟之后,张潜就开始努力弥补谎言的漏洞,连日来,又是翻手机中存下来的资料,又是搜肠刮肚,所以早就将有关墨家的许多轶事,牢牢记在了心里。此刻听了那“规翁”的话,立刻明白这厮,是借助孟子抨击杨朱和墨家的话,在借题发挥。注1不肯拔一毛而利天下,和后面无君无父,禽兽也,都是孟子对杨朱和墨家的抨击。 没有听到师门受辱,却无动于衷的弟子。张潜越是冒牌货,就越得奋起反击。这涉及到他在大唐的立足根本,决不能因为对方没直接指着自己鼻子开骂,就装作听不见。 猛地吸了一口气,他冷笑着转身,三步并做两步,回到了那名叫“规翁”的老者面前。此人见他来势汹汹,还以为他要动手打架,吓得尖叫一声,就往“季翁”背后钻去。而此人所带的童仆们,则一个个如临大敌,大喊着围拢过来,将张潜的去路堵了个结结实实。 “拔一毛而利天下,若是能拔一毛而利天下,甭说你将张某浑身上下的寒毛扒光,就是你将张某的血肉都拿去,张某作为墨家子弟,也决不会皱一下眉头。”冷笑着停住脚步,张潜手指躲在众人背后的“规翁”,高声质问,“若是拔光了张某身上所有,却与天下无半点益处,张某为何要由着你肆意妄为更何况,所谓利天下,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说说,只是打着为天下人谋福的幌子,行巧取豪夺之实张某身体发肤,都是受之于父母。子曰,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张某自己都毁不得,凭什么任由你一个外人来随便糟蹋”注2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是孔子的原话。 不待那人反驳,顿了顿,他又继续大声补充“至于亚圣昔日对墨家的抨击,以张某之见,不过是一时误会。亚圣有云,“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昔日楚军兵临阳城,满城肉食者皆做鸟兽散,唯我墨家巨子孟胜与一百八十二先贤,迎战数万大军,至死无一旋踵。此举非亚圣所言“舍生取义”,又谓之如何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践之以行,相辅相成。儒者非议墨家,等同于扬起手来,自己抽自己耳光。作为后世弟子,明知亚圣被一时流言蜚语所蒙蔽,才妄下断言,不去矫正,也就罢了。居然错上加错,真是贻笑大方”注3墨家一百八十二壮士死守阳城,见于历史。 事实证明,张潜连日来的努力,丝毫都没有白费。一番引经据典的话说出之后,非但再度将那“规翁”说得不敢接茬,也令“季翁”和“实翁”两个,也都再度对他刮目相看。 论对儒家十三经的掌握水平,“季翁”和“实翁”两个,肯定强过张潜千百倍。但像张潜这样硬是把儒家的经典言辞,跟墨家的经典壮举合二为一的行为,“季翁”和“实翁”两个却是这辈子想都没想过,更甭提去做。而偏偏张潜还将儒墨两家嫁接得天衣无缝,不由他们不觉得耳目一新。 “小友此言,老夫虽然是第一次听说,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那“季翁”应该是个非常厚道的学者,对于有道理的话,绝对不会昧着良心去否认。推开挡住自己目光的仆人,缓缓上前。 “儒家贤人对墨圣有传道之恩,我墨门子弟,皆不敢忘”张潜叹了口气,郑重向对方拱手。注4指的是,墨翟曾经求学于儒家 虽然全力捍卫了师门尊严,他却从学过的历史中知道,自汉之后,历朝历代都是儒家的天下。所以,非常果断地见好就收,坚决不把自己跟那“龟翁”的争执,扩大为两个门派的冲突。 那“季翁”见他如此知道进退,心中好感大增。笑了笑,拱手还礼,“小友客气了,墨家所为,既勇且智,的确为史书增色不少。只是后来墨家一分为三,各派势同水火,才导致墨家在后世日渐衰微” 张潜对儒家理论的了解,还远在墨家之上。察觉到“季翁”应该是个饱学的儒士,干脆笑着引用孔夫子的名言,“子曰,时也,命也墨家日渐势微,焉知不是天命我辈顺天命,尽人力,便可了无遗憾” “嗯,此言甚有道理”仿佛被触动了心事,那名被朋友唤做“季翁”的老者,叹息着用力点头,“世事无常,我辈有时候,也只能顺天命,尽人力了” 一句话没等说完,那“规翁”却又从仆人背后探出了脑袋,大声挑刺“呵呵,墨门弟子不敢忘儒家贤人传道之恩,小子,嘴巴说得好听。你刚才却在指摘亚圣,冤枉了你们墨家”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张潜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三位老者的面孔齐齐变色。那“规翁”被怼得脸色煞白,浑身哆嗦。那“季翁”再度用力点头,若有所悟。而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老者,却分开从人,上前几步,大笑着抚掌,“好一句,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有此一言,老夫倒是真的信你,乃是墨门子弟了。贺兄,这次,张某输得心服口服” 后半句,却是对那个名叫“季翁”的老者所说。对方听了,立刻得意地手捋胡须,“怎么,终于承认老夫眼光强于你了他若是纵横家子弟,怎么会有如此心性” “墨家子弟应该错不了,但老夫,却依旧不认为,他果真出自秦墨”那被唤做“实翁”的老者,输人不输阵,继续笑着说道,“秦人言语,虽然因为斗转星移,与我大唐言语差别甚大。在张某看来,却非无迹可寻。其他各地方言俚语,甚至波斯大食诸国之语,也是一样。小友,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先前的话语,还请你用秦言,随便说上一段,以便让老夫分辩虚实” 什么,让我说秦朝话他居然能听得懂秦言没想到穿越到大唐,还会遇到一个语言学家张潜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做如何回应。 “好你个张兵曹,见猎心喜就说见猎心喜好了,何必胡吹什么自己能听懂秦人言语”正当张潜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蒙混过关之际,那“季翁”却不客气地拆了“实翁”的台。“小友,别听他诈你。他是想从你嘴里,套几句秦人言语,作为今后琢磨各族语言和由来的参照。” 原来如此张潜恍然大悟,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儿的心脏,瞬间落回于肚内。正打算随口说上几句现代汉语,满足一下那“实翁”的收藏癖好。却看到,御医孙安祖笑呵呵地分开仆人向自己走了过来。 “十三郎,老夫给你介绍一下。”见双方说话越来越投机,也有心替张潜拓展一下人脉,老御医站在张潜和大伙中间,笑呵呵地补充,“这位,乃是老夫的好友,衮州兵曹,姓张,名若虚,字实甫。他这辈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揣摩各国各地言语。十三郎,十三郎,你怎么了,好好的,你怎么还哆嗦起来了” “前辈,前辈,就是张若虚”根本听不见孙安祖后面的话,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张潜激动得浑身战栗,头晕腿软,声音虚弱得像一团烟雾。 大佬,这是真的大佬 张若虚在唐朝也许会重名,但是在大唐中宗年间,做过衮州兵曹,且叫张若虚的,肯定只有一个 此人在大唐,名字未必有多显赫 在二十一世纪,谁若是不知道此大佬,就不配做文青 看到大佬了,我先跪哪条腿合适在线等,急可惜大唐没有网络,否则,张潜肯定会拿出手机,请求好友们给自己出主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真,大佬 第四十章真,大佬 “小友莫非跟张某有什么渊源”那被朋友唤做“实翁”的张若虚,也被张潜现在两眼冒光,如颠似痴的模样,弄得满头雾水。心虚地向后退了几步,低声补充,“张某乃扬州人士,早年在江南游学,后又去了衮州任兵曹” 之所以心虚,乃是因为他年少时风流多金,又放浪形骸,曾经结下孽缘无数。若是在哪位官家女儿当年肚子里留了一颗种子,想想年龄,应该也跟眼前这个少年人差不多了。 而那少年,又偏偏姓张 生得白白嫩嫩,高大英俊,隐约与他少年时,竟有几分相似。 万一对方今天给他来个当面认亲,他张若虚今天可就乐子大了。即便硬下心肠来果断拒绝,日后免不了也成为几位朋友,特别是身边这位损友“季翁”的嘲笑对象。弄不好,甚至会做上十几首时,让他为此风流千古 非常幸运的是,他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听到了他的询问,也看到了他的戒备模样。张潜楞了楞,迅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长长吸了几口气,以舒缓心中的激动,正色作揖“晚辈一时失态,让先生受惊了。晚辈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得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先生刚才想要听秦音,晚辈不敢拒绝。只是重复以前的话太没味道,不如就让晚辈诵读先生的大作” 随即,也不管那张若虚答不答应,更不管其他人如何困惑,一串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从他嘴里泉水般冒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不再去想,自己这个冒牌的墨门子弟会不会穿帮更没心思去考虑,万一张若虚听了之后,当场指出自己说的不是秦朝人的语言,自己该如何收场 如渴死鬼遇到了萧敬腾,如通缉犯看见了张学友此时此刻,张潜心脏,完全被当面与偶像交流的激动所占满,除了年近半百的张若虚和那首流传千载的春江花月夜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看那张若虚,起初还皱着眉,凝神识别张潜所说的言语,与唐言有哪些类似和不同之处。听着听了,眼睛就湿润了起来。随即,嘴唇也开始微微颤抖,胡须缓缓摆动,紧跟着诵读的节律。 ”他在诵读实翁的大作”那“季翁”“规翁”和孙御医三个,虽然听不懂张潜的普通话,却从每一句诵读的韵律和节奏上,隐约感觉到,张潜是在读一首绝世之作。一个个以目互视,都在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 在他们的印象里,张若虚精通多国语言和音乐,且武艺娴熟,可谓文武双全。然而,此人却不擅长作诗,平素也不怎么作诗。而今天,一个自称是从隐世墨门走出来的少年,却对张若虚的大作倒背如流,还为亲眼看到了张若虚本人而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这,未免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正惊诧莫名之际,张潜却已经将整篇春江花月夜朗诵完毕。抬起头,望着白须飘飘的张若虚,年青的脸上写满了如假包换的崇拜 “实翁,你何时写的这首长诗为何不拿出来,也让愚兄拜读一番”不明白就问,在那“季翁”眼里,永远是美德。所以,张潜的话音刚落,他就走上前,对张若虚连声催促。 “实翁,此诗听起来朗朗上口。隐约与乐府的旧节律合拍。可惜,卢某竟然没听懂一个字”那个名字唤做“规翁”的老者,也暂时顾不上再找张潜的麻烦,果断给“季翁”帮腔。 “坏了”闻听二人所言,张潜顿时打了个哆嗦。面见偶像的激动,瞬间在心中一扫而空。“他要是此时还没做春江花月夜,怎么办这首诗到底算谁的他这辈子一共才有两首诗传世,我就给他偷走了一首。我,我这罪过可大了” “不瞒二位,此诗的确是张某所做,沿用了乐府的旧题,春江花月夜。只是,只是当时张某形神俱疲,所以,就没将其拿出来,破坏各位的心情。”好在张若虚回答得及时,否则,张潜肯定会后悔得以头抢地。 约略收拾了一下复杂的心情,他又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说道“张某不知道你刚才用的是否就是秦言,但听声音的规律和词句的应用,可以确定的确与唐言出自一脉,而不是那倭言胡语。张某的拙作,乃是困于逆旅之时所写,过于伤春,实在不适合你这个年龄的人去品味。年青人理当如初生朝日,且不可学张某这等垂垂老朽,整天自怨自艾,锐气全无。” 很显然,激动之余,他把张潜当做了知音。所以,才用长辈的口吻来指点张潜,不希望他受了自己作品的影响,变得意态消沉。 “原来是用了春江花月夜的乐府旧题,怪不得听起来如此熟悉”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做出回应,那“规翁”已经恍然大悟,非常失礼地在一旁抚掌而笑,“如此好诗,张兄为何不早些拿出来与我等共赏卢某也好早点请些乐工和歌姬来,将张兄的大作传唱四方” “还用得着你来献殷勤”不满此人咋咋呼呼的模样,被唤做“季翁”的老者横了他一眼,笑着摇头,“张小友初出深山,都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了。想必此诗早已流传甚广。只是你我,终日困于案牍,变得越来越孤陋寡闻而已” 说罢,又快向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求肯“小友,一事不烦二主。你既然先前用秦言诵读了实甫兄的春江花月夜,可否再用唐言诵读一回好让我等老朽,也能早些一解心中之痒” “这”面见偶像的激动心情已经平复,张潜便不敢再孟浪行事,扭头去征询张若虚的意见。 “小友,这位也是我的至交。乙末年的状元郎,太常博士,姓贺,讳知章。”没等张若虚回应,热心的孙御医抢先上前,大声向张潜介绍,“他叫你诵读,你就诵读好了。平日里,不知道多少年青人,以得到他的当面指点为荣幸小友,小友你又怎么了,你,你怎么又哆嗦起来了” “怎么了,还能怎么了 换了你来试试 刚刚见过了张若虚,你又告诉我,先前听我大放厥词的那个人,是贺知章 前一个是文坛大佬。 这个,是大佬的平方 你倒是提前让我做个准备啊 好么,要么不来,要么成双 ” 张潜心中大叫,嘴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直到急得孙御医垫着脚尖儿上前来掐他的人中,才终于恢复了一些自我控制能力,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左手扶着膝盖,右手轻轻摆动。 “没,没事让您老担心了。晚辈,晚辈做梦也没想到,今天能当面拜见张兵曹,和,和,和贺太常。二月春风似剪刀,晚辈这辈子,可是不知道背诵了多少回” “你这后生,嘴里莫非涂了蜜”虽然前半辈子听到过无数夸赞,可从一个陌生的年青人嘴里,听到对自己作品的由衷推崇,贺知章依旧心情大好。摆了摆手,笑着奚落。“你才出山几天怎么可能背过老夫的诗还不知道背了多少回”注贺知章出生于659年,此时48周岁。 我上小学时就背了张潜肚子里嘀咕不已,嘴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能讪讪而笑。 “这位,也是我的至交。出自范阳卢氏,讳藏用,字子潜。现为昭文馆学士。”就在此时,孙御医再度上前,将自己的第三位好友,被大伙称作“规翁”的老者,郑重向张潜介绍。“小友今后如果有心向学,不妨请他指点你一二。” “不敢当,不敢当”“规翁”卢藏用站直身体,下巴微翘,轻轻摆手。 在他想来,自己虽然诗名不如贺知章,却也没差得太多。并且自己位居昭文馆学士,还出身于五姓七望中的范阳卢。那乡下张潜听了之后,肯定会更加激动才对,弄不好,会当场晕倒过去,醒来时还会立刻痛哭流涕,请自己原谅他先前的无礼。 谁料,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是张潜轻轻一揖,“原来是卢学士在前,常山张潜,这厢有礼了” 语调,再平静不过。丝毫不见,先前听闻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人名字时的激动。 作揖,也是出于最基本的礼貌。 仿佛在无声地询问,卢藏用是谁 他很有名么 为啥我从来没听人说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子曾经曰过 第四十一章子曾经曰过 气氛忽然变得有那么一丢丢儿玄妙。 还有那么一丢丢儿尴尬。 卢藏用脸色发紫,嘴唇发灰,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 而张潜的脸色,却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小友,子潜年龄虽然比老夫略小,文才却远在老夫之上”还是贺知章为人厚道,反应也足够敏捷,察觉出张潜可能根本没听说过卢藏用的大名,赶紧笑着旁边出言化解尴尬。“去年他那句“飞萝半拂银题影,瀑布环流玉砌”一夜传遍长安。满城士子,争相誊抄传诵,你只是出山太晚,才未能有幸目睹当时的盛况而已” “哦,原来此诗乃是前辈所做请恕晚辈孤陋寡闻今日能当面向前辈讨教,幸甚,幸甚”张潜迅速意识到自己先前的举动,着实有点儿不妥当,立刻做出一幅愕然模样,再度向对方躬身。 他总计才来大唐几天能将唐人礼节学到如此地步,已经难能可贵。然而,这番生硬的客套举动,落在卢藏用眼里,却无异于存心抽自己的耳光。登时,后者就再也安耐不住,猛地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小友,你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位长者”御医孙安祖大急,冲着张潜抱怨了一句,赶紧迈步追赶,“规翁,规翁慢走。小心脚下” 他不喊还好,一喊,卢藏用愈发觉得恼怒,走得也是越急。令其为其牵着坐骑的仆人们,怎么追都追不上。结果,不巧一脚踩到了团儿狗屎,“噗通”,摔了个四脚朝天。 “老爷,老爷”仆人们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地冲上去,将卢藏用搀扶起来。 孙安祖则屏住呼吸走上前,迅速为此人检查可否摔伤。而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原本还想数落几句张潜,给卢藏用消气儿,见他摔得如此狼狈,也果断双双闭嘴。免得此人真的恼羞成怒,立刻仗着自家的官员身份,去找一个年青后生的麻烦。 这一刻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弹指之间,张潜根本反应不过来。更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很客气地向卢藏用道歉说自己孤陋寡闻了,对方为何还要生那么大的气 本着同情之心,他也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去,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主动递给孙安祖“孙前辈,拿此物给卢前辈擦上一些。可以化瘀,活血,祛除异味儿” 瓷瓶内,装的当然是万金油。有没有化瘀作用,还在其次,在张潜看来,眼下最重要的是,可以暂时遮盖住狗屎的臭味儿,让大伙鼻子不再受罪。 果然,孙安祖刚将瓷瓶塞子拔出,一股清凉的幽香,就飘满了众人的鼻孔。再用小拇指挑出了一点儿,轻轻抹于卢藏用受了擦伤的手心,手腕,手肘等处,狗屎的臭味儿,立即又被冲淡了许多,至少,已经令大伙不用再屏住呼吸相待。 而那卢藏用,受了张潜的好处,却不肯念他的人情。兀自将头扭到一旁,大声冷哼。倒是孙安祖,既不想得罪了此人,又不愿太委屈了张潜。一边将装着万金油的瓷瓶重新塞紧,一边轻轻向张潜拱手“多谢十三郎施药此物味道与风油精甚为相似,却做成了油膏,更方便携带。不知” “晚辈前几天,学着师门长者的手法炼制的。的确与风油精属于同类药物,药性也极为相近。”早就料到他会刨根究底,张潜也不隐瞒,将万金油的来历,如实相告,“前辈如果喜欢,尽管收着好了。此物炼制起来不难,只是需要一些材料和水磨功夫而已。” “那,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孙安祖喜出望外,先前心中因为担忧得罪卢藏用而对张潜产生的不满,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敢教前辈知晓,此药只能外敷,不可内服。主要用途是驱赶蚊虫,提神止痒。化瘀只是附带。前辈如果用的顺手,尽管去找任琮拿。晚辈最近闲来无事,可以多配置一些。”送上门的活广告,不打白不打,张潜又再度拱着手补充。。 “还可以再拿不必了,不必了,有此一瓶,足矣,足矣”孙安祖高兴得两眼笑成了一条缝隙,冲着张潜连连摆手。 他是个如假包换的药痴,能忽然得到一种新药,自然就忘了身边一切。而那卢藏用,刚刚摔了个四脚朝天,此刻心中正觉得委屈。见孙安祖居然被人用一瓶子不知名的油膏就给收买了,心中更是羞恼,索性一把推开童仆,大步奔向坐骑,然后飞身上马,抖动缰绳,扬长而去。 “规翁,规翁”贺知章喊了两声没喊住,只好悻然作罢。 “你这少年人,也太不稳重规翁的诗作,曲高和寡,你自己见识少也就罢了,竟然不知道虚心求教”唯恐卢藏用恼羞成怒后,找茬儿报复张潜。张若虚趁着卢家的仆人还没跟着跑远,冲着张潜大声呵斥。“回去后,买几卷卢公的作品,仔细揣摩一番。下次再见到他,以免又闹出笑话” “是,前辈教训得极是,小子遵命”能感觉到隐藏在张若虚话语里头的回护之意,张潜强忍着笑意拱手。 “此事不怪张小友,他毕竟才出山没多久,并不熟悉大唐的礼节”贺知章对谁都一样厚道,看着卢藏用的背影,故意大声补充。“俗话说,无心之失,不能算错。以卢学士的气量,肯定不会跟一个后生晚辈计较这些。” 目送对方的背影去远,他又迅速扭过头,低声数落张潜“小友,长安并非山门之中,说话之前,务必三思。卢学士还是个气量宽宏的,若是碰到那些睚眦必报之辈,你少不得会给自己惹一身麻烦。” “晚辈,晚辈真的并非故意”张潜双手抱拳,连声喊冤,“晚辈才出山没几天,诗也没背过几首,真的不是故意慢待那位规翁” 这是一句大实话,虽然张潜是文科生,但他也没本事将大唐所有诗作全都倒背如流。除了李白,杜甫,贺知章,白居易、张若虚这些大家之外,他连贾岛的诗都未必能记得起三首以上,更甭提这个在唐宋诗人里原本排不上号的卢藏用 这就好比每年高考,各省的文理科状元,大伙基本还能听说一下。榜眼是谁,就很少有人在关心。至于排名在三百开外的,恐怕除了他父母和同伴同学在乎,其他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了 况且按照二十一世纪习惯,先前张显主动承认自己孤陋寡闻,哪怕对方真的是一位名人,也已经算给对方极大面子了。谁想到这位卢藏用,竟然把他自己看得那么高,非要跟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比肩才行 “没听说过别人名字,以后你只要说一声久仰就行了。没必要还装什么愕然,更没必要解释。”张若虚也将目光从卢藏用的背影上收回来,再度低声教训张潜。 “晚辈明白了,遇到寂寂无名却自视甚高之辈,说声久仰肯定没大错晚辈谨受教”知道对方出自一番好心,张潜再度笑着拱手。“然而,子曰,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卢学士乃儒家君子” “嗯,嗯,嗯”张若虚被问得连声咳嗽,果断侧开头,不再于同样的话题上跟他纠缠。目光之中,却分明又带上了几分狐疑。 这小子真的不是纵横家的门徒 老夫怎么越看,越觉得他是苏秦、张仪的嫡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天杀的黄世仁 第四十二章天杀的黄世仁 “小友,你会炼药”贺知章也不愿意,让卢藏用的偏狭行为,继续扫大伙的兴。想了想,果断岔开话题。 “只是在师门学了些皮毛,最近几天闲来无事,就顺手炼制了一些”因为亲耳听到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先前如何回护自己,此刻张显心中对这两位老前辈除了崇拜之外,还多出了几分亲近。干脆一边解释,一边笑着做出承诺,“此药名为万金油,用来对付蚊虫叮咬后的奇痒,疗效甚佳。两位前辈若是不急着赶路,就稍微走得慢一些。晚辈这就叫人回去拿些万金油,供两位长者试用” 说罢,迅速将头转向任全,吩咐他立刻跑回去拿药,根本没打算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拒绝的机会。 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早就不止一次从孙安祖嘴里,听说过张潜师门秘制的“风油精”如何神奇。刚刚又听说万金油与风油精乃是“近亲”,可以止痒化瘀,驱逐蚊虫,并且还亲眼看到了卢藏用涂了万金油之后,全身上下狗屎味道瞬间被压制的实况,心中愈发觉得灵药难得。此刻,听张潜竟然愿意免费赠送,顿时有些喜出望外。随便客气了一下,便双双决定先笑纳了再说。 那任全立刻从孙安祖的随从手中借了坐骑,风驰电掣返回庄子取药。张潜与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个,则继续谈谈说说,信步朝丘陵区外走去。途中三位老人,少不得又会问到有关张潜师门的一些问题,张潜近日来准备颇为充分,基本上全都回答得滴水不漏。 借此难得的机会,张潜也认认真真地向三位老者求教,有关大唐当下的典章制度,风土人情,疆域覆盖范围,以及周围各国情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欣赏他虚心向学的态度,也都耐心地给予了他指点和解答。 当然,双方谈论最多,也最能找到共同语言的,依旧是对儒家典籍的理解。 若论对儒家学问的研究精深,张潜再学上二十年,恐怕也摸不到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后脚跟儿。但是,若论见识驳杂,眼界开阔,没受过二十一世纪填鸭式教育和互联网荼毒的三位老者,则插上翅膀也望不见张潜的项背了。 所以四人年龄虽然有很大差距,生长环境和人生阅历也完全不同,但彼此之间,却谈得甚为投机。不知不觉,就徒步走出了丘陵,来到了平原地带。 脚下的道路,渐渐变得宽阔。周围农舍星罗棋布,犬吠之声,也此起彼伏。 因为已经到了农历九月初,地里的所有庄稼都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了枯黄色的“柞根”。而靠近农舍处,则零星可见一片片萝卜,韭菜,芥菜之类,仍旧郁郁葱葱。 看看距离自己所居住的地主家院子,已经不算太远了。张潜心里头就开始琢磨,初次见面,邀请贺知章、张若虚两位大佬,到自己家里喝碗茶水,算不不算冒昧当然,如果两位大佬喝得开心,顺手给自己题几个字,就更好了。自己将来无论裱糊收藏,或者传给儿孙,都不失为两件奇珍。 正犹豫不决之际,却听到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哭喊“崔管家,崔管家,求求您,求求您了,别拉牛,别拉我家的牛。孩子他阿爷病了,下不了地。我家就指望着头牛来干活呢” “别哭天抢地,就跟我们欺负你一般。你让乡亲们评评理,你家从开春到现在,跟庄上借了多少饥荒”一个愤怒的声音,紧跟着响了起来,又冷又硬,就像寒冬腊月的北风。“春天时让你家少佃几亩地,你家又不肯” “崔管家,崔管家,您开恩,开恩您开恩再宽限五天,不三天,三天内之内,我们一定将佃租如数送到庄主家仓库里头” “三天从秋收到现在,多少个三天了,你自己算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官府禁止宰杀耕牛,买卖耕牛也得到官府备案。所以就拖着债务和佃租不还,谁都拿你没办法告诉你,里正那边,我早就打过招呼了” “不是,误会,管家您误会了。我还,我们还,别拉牛。牛拉了,我们全家就办法种地了” “你家大儿子呢,为啥不让他下地。三岁牤牛十八汉,他也十七八岁了” “我家儿子要读书” “你看,你家连饭都吃不起了,还要供儿子读书。如果家家都像你,借了粮食不还,欠了佃租也不给,主人家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牛,我家的牛” “松手,松手,不松手,小心吃鞭子” 因为还隔着一段距离,哭喊声和叱骂声,都断断续续。但是,张潜却能清楚地判断出,是一个地主家的恶仆,逼债上门。准备拉了佃户家的牛来抵账。 “该死”眼前迅速闪过歌剧白毛女中喜儿被黄世仁派管家和恶仆拉走的一幕,张潜低声骂了一句,迈开大步就朝声音来源处走去。 年青人原本就爱抱打不平,更何况此刻他身边,还站着他仰慕已久的两位诗文大佬。所以,即便拼着得罪邻居,张潜今天也想将此事管上一管。 心中藏了一团火,他脚步甚快,不多时,便来到了事发现场。隔着人群,就听一名农妇大哭着求告“崔管家,崔管家,开恩,开恩那。孩子他阿爷,还病在床上呢您牵走了牛,我们一家,明年让我们一家就没活路了啊” “没了牛,让你家大儿子拉犁就是。主人肯把地佃给你家,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你不肯交租,还不肯还债,莫非还有理了去”管家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刀子,每一刀就戳子对方心口上。“若是别人都学了你,主人还佃土地出来干什么不如一开始就荒着” “管家,别拉我家的牛,我给你磕头了,磕头了”一个稚嫩的哭声,紧跟着从人群中传来出来,听上去比紫鹃还小,害怕中透着凄凉。 “松手,你这妮子,信不信拉你去抵债”管家的威胁声,不带任何人间温度。 “管家,开恩,开恩别拉我家的牛求求你,求求你了我,我让二丫跟你走”那农妇也是被逼得急了,先求了几句,随即,毅然接下了管家的话头,“别拉我家的牛,我把二丫抵给主家。她已经十四岁了,什么都会做了。你现在就可以把她带走,从今以后,做牛做马,全凭主家处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黄世仁”姓张 第四十三章“黄世仁”姓张 “不”没想到被拉的目标,从牛变成了自己。更没想到,在娘亲眼里,自己还不如一头牛,农家少女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抱着农妇的腿,苦苦哀求“我不去,我不去。娘,别让他们把我带走别让他们把我带走。我会干活,我下地,我下地拉犁杖” “你这丫头,真不知道好歹,我家东主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你去伺候他,是喜鹊飞上了高枝儿,求都求不来的福分”管家的声音再度从人群中传出,就像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王田氏,以女儿抵债,可是你自己说的,并非崔某逼你” “娘亲,娘亲,我会干活,我下地,我力气大,我下地拉犁杖”少女的哀求声,撕心裂肺。 然而,却没换回农妇的丝毫反悔,“我说的,管家,你带二丫走,把牛留下” “唉”四周围观的左邻右舍们纷纷摇头,不知道是在哀叹王氏一家命运悲惨,还是感慨王田氏对女儿的绝情。 “让一让,让一让”已经来到人群之外的张潜努力向前挤去,却因为所处地形偏低,头上的斗笠和身后的竹筐耐事,迟迟无法挤入人群的核心。 “娘,娘,求求你,求求你别让他们拉我走我会干活,我会织布,我织布织得快,五天就能织好一匹”人群核心处,少女声音,透过人群,凄厉而又绝望。 “走了,走了,别耍赖马上天黑了,爷们回去还有事情呢”恶奴们声音宛若犬吠。 “娘”尖叫声撕心裂肺。 “张仁,张富,愣着干什么,还不上前拉人,她再不走,就给她讲讲主家的规矩”管家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仿佛再放着农家少女多求肯他母亲几句,便会耽搁自己升官发财一般。 “娘”尖叫声愈发凄厉,伴着家奴们的咆哮声,“走了,走了,别给脸不要脸再不走,爷们拿绳子捆了你” “住手”位置比事发核心稍低,眼前还总是隔着三四个大声叹气却不去阻止悲剧发生的农夫,张潜看不太清楚核心处的情况,急得扯开嗓子高声断喝。“光天化日下拉人抵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正在叹气的农夫们侧开身子,惊喜地扭头。待看清楚发声者只有孤身一人,还亲自背着个大大的药筐,心中刚刚涌起的希望瞬间又变成了无奈。 恶霸逼债上门,富家公子仗义相救,只会发生在皮影戏里。现实中,富家公子哪可能放着大路不走,却到村子里闲逛 而眼前这位陌生的管闲事儿者,虽然生得人高马大,身上衣衫也算齐整,却肯定不是什么公子哥。否则,也不至于连坐骑和随从都没有,还亲自背着个大竹筐 “哎呀,谁的裤带没扎紧,露出个这么玩意儿来”比农夫们还只看衣服的不看人的,是地主家的恶奴。先被断喝声给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发声者只是一名背着竹筐的“采药郎中”,顿时心头怒火汹涌而起,“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小子是哪个衙门的,多管我家闲事” “你他娘的眼瞎啊。我们又没逼她,是她娘把她给换了牛”另外一名恶仆干脆迎上前,伸手去推张潜的肩膀。 “她家欠你们多少钱,我替他们还”张潜一晃膀子,甩开恶仆的手掌。紧跟着跨步上前,横药锄在手,将少女、牛和少女的娘亲,全都挡在了自己身后。刹那间,宛若朱家附体,剧孟重生。注1:朱家,剧孟,都是秦汉时期著名游侠,以扶危济困,仗义疏财而闻名。 也不完全是热血上头,买一个紫鹃不过五吊,而张潜现在手里还有任家预付的九千多吊定金没有地方花销。腰包鼓了,底气自然充足。 也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眼前正在发生的悲剧,与他以往所受到的教育以及所认可道德标准,都有着根本性的冲突 更何况,他刚刚跟贺知章、张若虚两位偶像,谈了一路儒家的仁义,与墨家的兼爱如果路见不平却绕着走,岂不是口不对心 当然,如果此刻横在手中的药锄,换成一把剑就更好了。张潜绝对可以摆出一个最拉风的侠客姿势,让正从远处匆匆追过来的贺知章、张若虚和因为跑得慢已经快急哭了的紫鹃,欣赏一下他的墨门嫡传子弟风采。顺便还能再丢下几句掷地有声的话,加深一下贺、张两位老前辈,对自己的好印象。 只可惜,药锄不是剑,恶霸管家和恶仆们,也不给他机会 就在周围的农夫们纷纷闭眼,以为爱管闲事的采药郎中今天肯定难逃一场胖揍的当口。先前对着农妇母女如同凶神恶煞般的崔管家,忽然如面条般将腰杆弯了下去,“东主,您怎么来了为这点儿小事儿惊动了东主,老仆该罚,该罚” “东主”正抡起棍子准备朝“采药郎中”头上招呼的两名恶奴,张仁和张富吓了一哆嗦,立刻就将手中棍子丢在了地上,目瞪口呆。 他们早就知道东主换了成了前任庄主的救命恩公,他们的姓氏也习惯性地从“任”改成了张。然而,这位新东主却好像出奇地沉迷于“杂学”,庄子上的事情完全丢给了任琮,自己根本不露面儿。所以,作为家丁的他们,到现在还没资格进院子拜见新东主,更没机会去看一看新东主到底长啥模样 而今天,他们终于见到了。其中一个,还顺口问候的新东主的老子娘 债主是我是我让他们来逼债的 是我授意他们拉负债人的耕牛和女儿 他妈的,怎么可能我啥时候让人逼债了我啥时候变成了黄世仁 此时此刻,甭提张潜心中是什么滋味了手中药锄哆哆嗦嗦,举起放下,放下举起,却不知道该砸向谁 他可以否认自己对此事知情。 然而,他却无法否认,管家正是来自他的庄子。就在开始试制香水之前,他还在任全的指点下,召见过此人。还按照任全的建议,将庄子上的大事小情,全权相托 至于那两个恶仆,当时按照任全的建议,他不需要也没功夫去召见所有奴仆。做庄主的好比军中主帅,能认识并使用好手下主要武将和谋士就行了,除非为了收买人心,否则没必要去认识一个“小卒” “他叔,怎么回事这是谁家年青人,怎么成了咱们的田东” “你没看见死崔么,腰都快折到地上了。这东主肯定假不了” “是东家,新东家原来长这模样” “挺好看的,就是心黑” “这是哪一出先让管家出来逼债,然后他自己又来装好人收买人心么 “嘘,小声点儿。伪君子最恨别人当面拆穿他” 议论声,在四周围纷纷而起。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张家庄的佃户们,终于弄清楚了抱打不平的“采药郎中”身份。或者心中倍感荒唐,或者脸上写满了鄙夷 这些议论声虽然低,落在张潜耳朵里,无异于毒针攒刺。 他想大喊一声“我冤枉”,然而,嘴巴张了又张,却始终没喊出来。最后,只是化作了一身怒喝“把牛和人都放下,回去这家的佃租,一笔勾销” “是,东主”从张潜的脸色上,管家就知道今天自己捅了大篓子,毫不犹豫地抱拳答应。 而张潜,再也没勇气继续面对周围的目光,转过身,落荒而逃。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和佃户们纷纷让出道路,一个个脸上或者写着困惑,或者写满惊愕,甚至还有人将目光看向呆呆发愣的王田氏母女,脸上涌满了如假包换的羡慕。 “散了,散了,都散了吧东家,您小心脚下” “东家,筐子给仆,仆扶着您小心狗屎” 两名恶奴张仁和张富,唯恐被张潜秋后算账,摇头摆尾跟上来,替新主人开路。 “滚一边去,你们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么”张潜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没地方消散,挥舞着采药的锄头打飞张仁和张富的手,厉声怒叱。 恶奴吓得缩在一边,不敢继续献殷勤。张潜肚子里的邪火,却丝毫没有消退。正羞愤得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之际,偏偏贺知章、张若虚和紫鹃三个,已经气喘吁吁地追到了近前。 “小友勿怕,老夫来了光天化日之下,谁家恶霸在仗势欺人” “小友勿慌,老夫在此老夫今天陪你跟恶霸干到底。即便是公子王孙,老夫也不准许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少郎君,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先回庄子里去喊人,喊齐了人再来跟他们理论” 三个关切的声音,宛若三记大耳光,抽得张潜面色青紫,天旋地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我看好你哦 第四十四章我看好你哦 今天这人,张潜算是直接丢到姥姥家去了。 关键还他妈的特别冤枉 老天爷可以作证,自打接手了庄子,张潜就一直忙着鼓捣香水、风油精和万金油这三样安身立命的“法宝”,根本没顾得上过问过庄子上的任何事情,更不可能指使崔管家和恶仆,去抢佃户家的牛和女儿 可无论有多冤枉,他都没地方去上告更不可能拉着管家和两个恶仆,去衙门里头让三人赔偿自己的名誉损失 管家是他雇的,恶仆跟他签的是一直到死的卖身契,甚至还包括恶仆的子子孙孙眼下这三人无论做了什么事情,都算在他的头上,在大唐,天经地义 “误会,贺前辈,张前辈,还有孙御医,这是一场误会误会”哪怕羞愤得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往里头钻,张潜都只能硬着头皮,努力解释。 不求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完全相信自己无辜,只求别给对方落下一个“放债求利,欺男霸女”的坏印象 这两位文坛宿老,也许眼下官职并不高,甚至根本管不到他张潜头上。可这两位的笔杆子在当下和后世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屠龙宝刀 万一其中一位今天回家之后,写出一篇渭南恶霸来,他张潜甭说还想在大唐立足,恐怕今后一万年都得臭名远播。 “晚辈大概在上月中旬才接手的庄子,然后就忙着琢磨如何配置师门几样药物,所以,对庄子上的事情,就没怎么留意。没想到一时疏忽,竟然,竟然酿成如此大错。晚辈,晚辈”背上的筐子好重,压得张潜几乎无法直腰,头顶的斜阳好毒,晒得他热汗滚滚,呼吸艰难。 而脚下的泥土,却软得厉害,让他几乎无法将身形站稳。更为他不了任何支撑和勇气,让他敢去直面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个人审视的目光。 作为一名来自一千三百多年后的粉丝,张潜真的不愿让偶像对自己失望。更不愿意让自己今天苦心经营了一路的墨家子弟形象,瞬间崩塌。 然而,平素还算伶俐的口齿,在此刻却笨得没了边儿。平素还算沉稳的心神,在此刻,也乱成了一团麻。 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足足解释了半柱香时间,都没能掰扯明白。倒是把周围几家农户的看家狗,全给吸引了出来,隔着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随从,冲着他“汪汪汪汪”地叫个不停。 “反正,这件事,真的不是晚辈让人做的。”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即便心智再早熟,也成熟不到哪去。越解释,张潜心中越是委屈,越是委屈,他的语言逻辑就越为混乱。到最后,干脆直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或者泪水,恨恨地发誓,“我没有那么无耻,也没有那么下贱晚辈可以对天发誓,如果对此事知道半点儿,就让晚辈天打雷劈两位前辈如果不信,晚辈只能向两位前辈说一声抱歉” 说罢,又向贺知章和张潜两人深深行了个礼,背着竹筐,踉跄而去。 “少郎君,少郎君,我们都知道不是你干的你别难过”紫鹃慌慌张张追上来,伸手去拉张潜的胳膊,“少郎君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好人,才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少郎君连紫鹃都不会多看一眼” “小友,忙着走什么你家仆人,还没把万金油取来呢”贺知章的声音,从背后紧跟着传了过来,宛若一双无形的手,稳稳扶住了张潜的腋窝。 “前辈”一时间,张潜竟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着眼睛,愣愣回头,“前辈,你是在叫我么” 按照他的想法,今天这件事,即便自己能撇清关系,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也应该跟自己割席断交才对。 毕竟自己跟二人,只是一个多时辰的聊天交情,值不起二人太多信任。更不值得二人因为贪图自己的一瓶万金油,就沾上结交恶霸的坏名声。 “不是叫你,难道还有第二个人,答应过赠送老夫万金油么”贺知章笑着走上前,目光中充满了戏谑,“多大个事儿啊,老夫又不是没长着眼睛。你若知情,刚才不闻不问就是,又何必非要绕路带着老夫来看你如何出丑” “这”没想到,自己费劲巴累解释了那么半天,还没贺知章一句话讲得透彻,张潜又是感动,又是惭愧,红着脸无言以对。 “老夫今天上午还在奇怪,隔壁庄子的新主人到底是哪个,怎地来了这么久,连面儿都没露过一次。”张若虚笑得满脸得意,就像一只刚刚偷到鸡的狐狸。“却没想到,竟然是张小友你” “您老,您老人家也住在这边”再一次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张潜的笑容比哭都难看。 如果早知道张若虚就住在附近的话,自己刚才还解释个什么劲儿 住在附近的人,当然会知道前任庄主姓任,管家和奴仆都是前任庄主留下来的。而自己作为庄子的新主人刚刚接手,还没来得及熟悉情况。出了一些差错,也情有可原。 “不仅实翁的家在附近,老夫的家的庄子,距离此处也没多远”孙安祖最后一个走过来,抬手向斜对面一座地势稍微高耸的宅院指了指,乐不可支。“算起来,实翁和老夫,跟你都是邻居只有季翁,没将庄子置办在长安附近,而是心里一直念着故乡” “您老也住附近”刹那间,张潜心中的委屈尽数消散,剩下的,只有惊诧和尴尬,“您老怎么不早点儿告诉晚辈。晚辈要是早知道两位前辈都住在附近,晚辈” 他本想说,晚辈就不用费那么大劲儿跟你们解释了。话到了嘴边儿,又迅速改口,“晚辈早就提着礼物,登门拜访了” “现在知道了,也不为迟”孙安祖笑着了他一眼,轻轻摆手,“不说这些了庄子是任庄主送你的吧老夫就知道,他不会太亏欠了自己的救命恩人。那厮虽然读书不多,生意场上也颇为杀伐果断,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否则老夫那天也不会大老远特地从长安城赶过来救他的性命。不过” 将话锋一转,他忽然收起了笑容,非常严肃地补充,“不过,既然庄子归了你,接下来该怎么打理,你自己就得多花些心思。以你的本事,老夫相信,不置办田产,在长安城内,也能坐拥一席之地。可有了这份田庄,就不能放任下面的人胡闹。否则,收益每年看不到几个,麻烦却是一大堆” 话虽然说得严肃,张潜听了之后,肚子里的石头,却彻底落了地。赶紧后退两步,郑重道谢“您老教训得是,晚辈多谢了。晚辈回去之后一定好好整饬,绝不容忍同样的事情发生” “如何,季翁,我说小友心性不错吧”对张潜的态度十分满意,孙安祖索性好人做到底,笑着向贺知章询问。 “毛躁,跳脱,急于撇清自己却疏于观察他人反应”贺知章一改先前的宽容,板着脸,低声数落,“若是老夫的门生,少不得要打一顿手板,让他记住凡事不能操之过急不过念在他刚刚离开师门,无依无靠的份上,刚才的进退失踞,倒也情有可原” “谨受教”张潜知道贺知章并非对自己吹毛求疵,恭恭敬敬地行礼。 “行了,季翁,他能因为这点儿小事儿,急得进退失踞,足见是个惜名若羽的人。”张若虚一直看着张潜比较顺眼,怕他被打击得太狠,日后行事太畏手畏脚,在一旁笑着插嘴,“人生在世,不需要太聪明,也不需要太老谋深算,但名声却一定要珍惜。否则,纵使出将入相又如何权力失去之日,就是破鼓众人捶之时,倒不如活得真实一些,干净一些,至少俯仰无愧” “你张实甫,总是有道理”贺知章白了张若虚一眼,原本还想说的一些劝诫的话,也全都就此憋回了肚子之中。 “不是道理,而是感悟。如今之世,活得风光,远不如活得自在逍遥”张若虚也不生气,笑着舒展了一下胳膊,举目四望,“小友的家,应该是距离这里最近的。这一路走得口干舌燥,不知道小友可否愿意请老夫等人,去你家喝一盏茶水,叨扰几颗点心” “晚辈求之不得”再一次喜出望外,张潜感激得长揖及地。 贺知章和张若虚到我家吃饭了 一次两位 还是主动要来的,不需要我提出邀请 这是多大的面子 老天爷,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实在高兴得过了头,怎么走回自家宅院,先迈的哪条腿进门,以及进门之后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张潜都没有留意。 至于请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留下墨宝,他更是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用完了茶水和正餐,又晕晕乎乎地送了客人香水,风油精和万金油,晕晕乎乎地跟客人告别,晕晕乎乎地返回自己家正堂,他的脑子,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清醒。 “少郎君,崔管家和张仁,张富三个来了,都在门外跪着请罪呢”紫鹃袅袅婷婷入内,一边给他送上醒酒的茶水,一边轻声汇报。 每个字,落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谁错了 第四十五章谁错了 “请什么罪他们还有脸请罪给他们每个人发三个月的薪水,让他们走人。”与偶像一起吃饭的兴奋感觉,迅速被厌恶和恼怒给驱散,张潜想都不想,就按照自己本心用力挥手。 “是”紫鹃的答应声清脆,然而脚步却没有挪动。自顾弯下腰,用一把纯银打造的汤匙舀起一勺醒酒用的茶汤,缓缓送到了他的嘴畔。 “嗯”半仰坐在胡床上的张潜没有接受紫鹃的侍奉,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注1胡床,一种宽背椅子。 小丫鬟紫鹃的手,立刻晃了晃,赶紧收起茶汤和银匙儿,小心翼翼地解释“少郎君别生气,紫鹃不是故意要违背您的命令。发钱,发钱和赶人这两种事,通常是让管家来做的。” “那你去通知管家就是了很难么”招待客人时喝了一些黄酒,张潜的反应稍微有些迟钝,听了紫鹃的解释后,用胳膊支撑起半个身子,不耐烦地吩咐。 “管家,管家就在门口跪着呢”从来没被张潜呵斥过,紫鹃吓得放下茶盏,接连后退几步,含着泪敛衽施礼。“少郎君,您别生气。紫鹃这就去传话,这就去” “算了”张潜这才终于意识到,此刻管家正跪在门外跪着听候发落。满含歉意地看了一眼如受惊麻雀般的紫鹃,再度轻轻挥手,“你还是把任全喊进来吧让任全去做。处理这种事情他比咱们俩都熟悉。醒酒汤先放这儿,等凉了我自己慢慢喝” “是”紫鹃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快步跑去喊人。临出门之时,不知道哪只脚在门坎儿上绊了一下,差点儿一头跌倒。 “姑娘小心” “紫鹃姐姐小心” “紫郡姐姐,需要帮忙么,交给我们就行了” 门外,迅速响起了一连串关切的问候声,马屁拍得丝毫不加掩饰。很显然,作为张潜带过来的唯一亲信,如今“张家庄子”上下,已经没有人再敢把紫鹃当做丫鬟看待。无论大事小情,都有的是人争先恐后替她代劳。 “势利眼儿”张潜在屋子里将仆人们的反应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撇着嘴耸肩。 作为一名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从没遭受过职场蹂躏的考研狗,他还没失去大学生特有的骄傲,很看不起这种马屁行为。而因为自幼孤苦伶仃,没少受同龄人欺负,他性子里,难免会有那么一点点愤世嫉俗。此刻,在黄酒和恼怒情绪的双重刺激下,这两种平素表现不出来的特质,竟表现得淋漓尽致。 白天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幕闹心的事情,也在黄酒和情绪的双重刺激下,依次在张潜眼前回放。越看,他越觉得肚子里有一股邪火在上下翻滚。 院子里的仆役们,都是些势利眼儿 庄子里的佃户们,则都是冷血动物。白天崔管家带着张仁,张富两个去他们邻居家里逼债,他们居然只管看热闹,谁都没主动站出来为王氏一家说句好话 还有,还有那王田氏,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明明家里已经遭了难,居然坚持不让大儿子下地干活,却把女儿送出去抵债 哪有这么当人娘亲的不是手心手背都是肉么再重男轻女,也不能把心偏到肩膀上头去 还有,还有王家的大儿子,你娘亲都要把你妹妹当牛送出去了,你倒是站出来说句话啊作为家里的老大,你父亲还病着,你却 “少郎君,任管事到了”好在紫鹃带着任全回来得快,否则,再给张潜一点儿独处时间,他就有可能,把周围所有人的短处,都给翻上一个遍。 “这么快”张潜迟钝地睁开眼睛,随即,连忙坐直了身体,笑着抬手示意,“请坐,任管事请上坐。张某有一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处理。你,你的头怎么了怎么裹上了绷带” “下午回来取万金油时,走得太急,被树枝给从马背上刮下来了”任全站稳了身体,苦笑着作揖,“多谢张少郎君关心,都是些皮外伤,已经不妨事了” “你被树枝从马背上刮下来了”张潜又楞了楞,迅速从胡床将身体坐了个笔直,随即,抬起手,轻轻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记性,居然全都给忘了。” 下午时,家丁任五骑着孙家的坐骑,半路接上大伙,代替任全送万金油的画面,终于出现在了他的脑海。当时,他还有些生气,觉得任全做事太不靠谱。去拿点儿东西,居然需要耗费那么长时间,并且半途还要换一次人。 直到任五主动解释,说任全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了,他才终于明白为何从丘陵地段到张家庄这么近的路,居然骑着马也要走上一个多时辰才能往返。那一刻,他在觉得任全可怜的同时,心里又非常庆幸。亏得风油精送来得晚,否则,自己真的未必有机会,请贺知章跟张若虚两位大神到家里做客。结果,不小心高兴过了头,竟然转眼就将任全落马受伤的事情,忘了个干干净净。 此刻回忆起来任全受伤的前因后果,张潜难免觉得有些内疚,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往起站,一边低声忏悔“怪我,怪我,当时要不是我催着你回来取万金油” “不敢,不敢,张少郎君千万别这么说”任全的大手,立刻在他自己面前摇成了两只风车,“此事真的不怪您。那位,那位贺老丈,乃是,乃是乙末年的状元公,货真价实的文曲星老爷转世。平时,即便庄主请客,不,不是,平时属下连远远地见他一面,都没资格。属下,属下今天能替他去跑腿儿,乃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属下当时一高兴,就抄了近路,结果,光顾着高兴了,没注意头顶上的树枝” 原来你也是贺知章的铁粉张潜心中,顿时涌起了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跟任全惺惺相惜。然而,嘴巴上,他却继续苦笑着忏悔,“总之,是让你受了伤紫鹃,去取两吊铜钱来,等会儿给任管事离开时带上。” “不敢,不敢”任全又惊又喜,继续风车一样摆手,“可不敢受张少郎君的赏赐了。张少郎君救了我家老庄主性命,任家上下,对张少郎君都感激不尽。属下,属下即便为您去效死,都是应该。哪敢跑个腿儿,就要这么多赏钱” 这是他的心里话。任家虽然看起来财雄势大,却全凭老庄主任琼一个人在支撑。任家的几个儿女,都远远没成长到可以支撑家业,或者独当一面儿的地步。而任家的内宅,却算不得安宁。如果那天任琼真的驾鹤归西,恐怕尸骨未寒,家里就得打成一锅粥。 而万一起了家产之争,以少郎君任琮的本事和心性,能把郊外那个庄子保住,都是奇迹他们这些少郎君的嫡系,无论对任琮忠心还不是不忠心,在“战败”之后,都必然是被任夫人清洗的对象。要么给主人家打发到西域去开辟商路。要么,干脆被直接逐出门外,自生自灭 只是这些话,任全不能明着对任何人说。所以,自打任琼被张潜从鬼门关门前拉回来之后,他对张潜的态度,就完全变了一个样。 以前他任全虽然一口一个“仙师”叫着,表面上也对张潜极为尊敬。内心深处,除了对张潜身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装扮感兴趣之外,更多的却是想糊弄自家少郎君任琮,让后者暂时有一个“仙师”对付着用,别再带着弟兄们继续去找满世界请别的骗子那样的话,不光是少郎君任琮自己丢人现眼,他们这些做亲信的,也跟着灰头土脸。 而现在,任全却真心实意地,愿意尊张潜为仙师感激他在关键时刻突然施展妙手,救了整个任家。也感激他“点化”了自家少郎君,让后者终于开始认认真真做一件正经事情,而不是整天想着如何学会神仙咒语,千里之外飞剑取人首级 “任管事别客气,这不是赏钱,而是你的汤药费张某对周围不熟悉,也不知道哪里有郎中。你拿着这些钱,自己去买点药,顺便买只鸡来补补身体”张潜哪里猜得到,任全对自己的态度,前后还发生过这么大的变化见对方坚持不肯收下铜钱,赶紧又笑着补充。 “买只鸡,哪里需要那么多”任全后退半步,继续躬着身子摆手,“张少郎君,您就不要再为难属下了。即便是长安城中,一只鸡,也卖不到四十个钱。属下是真心愿意替贺状元跑腿儿,也愿意为您跑腿儿。属下要是敢收您的赏赐,自己心里头不踏实不说,回头,我家少郎君,肯定还得狠狠收拾我”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任琮那里,我跟他去打招呼”答应出去的慰问金,张潜坚持不肯收回,笑了笑,继续补充,“并且今晚,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帮忙。直接跟你说了吧,刚才进来之时,你看到有人在门口跪着了吧等会儿,你找紫鹃,给他们三个每人领三个月的薪水,帮我打发他们走我今天不想再看到他们,紫鹃是个女孩子,也不适合出面。” “这,多谢少郎君赏赐,属下给您行礼了”听闻张潜有事情安排自己去做,任全就不敢再推来推去耽误时间。迅速拱起手,长揖及地。 ”任管事不必客气”张潜侧开身子,然后笑着点头。 来到大唐这么久,他多少也有些了解了唐人的习俗。作为庄主,即便不是任全的主人,对方行礼,他也不能随便还礼。否则,就不仅仅是让旁观者感到别扭的事情了,还会让对方认为自己对其极为不满,准备想方设法施加报复 而那任全,谢过了张潜之后,却没有立刻去执行后者的委托。而是上前半步,非常认真地提醒“少郎君,请恕属下多嘴。今天下午的事情,属下已经听人说过了。属下以为,如果是因为管家带着家丁去催债,就开革了他,可能,可能有失妥当。” “他哪里去催债他分明是奔着别人家的牛去的”头上的酒意已经散掉了一些,张潜强压着心中的不快,低声反驳。 “可是,如果他不施加任何惩戒的话,其他佃户,就可以效仿王家,都找理由拖延佃租。”知道张潜心地善良,任全想了想,小心翼翼地继续提醒,“虽然您家大业大,不在乎这点儿佃租。可口子一开,佃户们就会认为您软弱可欺。他们这次不交佃租,下次就敢去白拿桑田里的桑叶。紧跟着,就会打仓库里粮食的主意。反正借了,都可以不还,不借才是傻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错哪了 第四十六章错哪了 “怎么可能”被任全的歪理邪说,刺激得头大。张潜眉头紧皱,本能地抗议。“佃户们怎么可能像你说得那么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都如此没有良心” “张少郎君,张少郎君,请听我说丰年,人肚子能吃饱,谷仓里也有余粮,当然谁都有良心”被张潜的单纯,逗得哭笑不得,任全无奈地连连拱手,“可最近两年,要么倒春寒,要么大雨下个没完。家家谷仓都见了底儿。饭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谁还顾得上良心崔管家今天,如果不杀鸡儆猴,属下敢保证,剩下那些家欠了庄子佃租没交的,一家都收不上来不信你问紫鹃” “真的会这样”张潜迅速将目光转向紫鹃,额头上刚刚渗出来的汗珠,被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人总是得先顾自家饿不死,才会再想其他”紫鹃心疼地走上前,一边仰着头,用手帕替他擦汗,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少郎君的庄子靠近沣河,旁边还横着好几道小山包,地势本来就低。这两年春天冷,夏天时雨水又太勤,田地涝得厉害。除了高粱之外,其他庄稼收成都不可能太好。而佃户不像家里的仆人,什么都属于主人家的。佃户自己家里也有地,只是不够种,才又佃了少郎君的田去种。所以,租庸调这些,他们都得按时向官府缴纳。交完了租庸调,再交了佃租,剩下的,才是他们自己家的。官府的租庸调,他们不敢赖。但是,少郎君家的佃租,他们手中粮食如果所剩无几的话,肯定会能拖就拖” “租庸调,租庸调很高么”明明紫鹃的动作无比温柔,张潜却仿佛被手绢擦疼了一般,下意识地躲闪。 “若是官府能将永业田和口分田,都按实数给庄户们分下去,的确不高。”意识到张潜刚刚出山,对大唐民间情况几乎毫无所知,任全换了个语气,非常耐心地为他解释,“每丁每年不过交纳二石粟米的租,布二丈五尺加麻三斤的调,另外,还得交六十尺绢的庸代替服役。可架不住,长安附近人口稠密,官府从来就没把永业田和口分田按足数分给到庄户头上过。而租庸调,却从不打折。”注1永业田和口分田,是唐初的善政。到唐玄宗之前,因为人口膨胀和土地兼并,已经维持不下去。 叹了口气,他又摇着头补充,“遇到丰年还好,庄户人家勤快一点儿,忙活一年下来,把租庸调交完了,总还能剩下一点儿口粮。可最近年年洪涝成灾,哪里还能剩得下那么多口粮不够吃了,就得想办法租庄子上的地种。如果租来的地,也没经营好,有人就会打歪主意” “你是说,你是说,那王家是故意不交佃租,好给自己家留出足够口粮的”张潜终于给自己的善良与怒火,找到了一个立足点,轻轻推开紫鹃的手绢和手,试探着向任全询问。 如果那样的话,王家的行为,还是可以理解的。他张潜不差这几斗佃租,而王家却需要粮食活命。两厢比较,他张潜吃一点儿亏,就当积德行善了说不定哪天善举感动了老天爷,还会开出一条时空隧道,将他再弄回二十一世纪的华夏去。 “不光是为了留下口粮,那王家是犯官之后,家里总是想让儿子考取功名,重振门楣。所以春天时就死乞白赖多佃了二十亩地,夏天时他家的男人又操劳过度,卧病不起。所以就又跟庄子上借了过几次粮食和铜钱救急。”任全显然在跟着紫鹃过来之前,下过一番功夫,回答起王家的情况来,如数家珍。“结果到了秋收之后,再加上利息,就彻底还不上了崔管家先前派人好言好语催了好次,都没结果。所以今天下午才动了怒火” “再动了怒火,也不该拉人家的牛,更不该拉人家的女儿”张潜跺了跺脚,大声打断,声音听起来却非常底虚。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华夏这片土地上,历朝历代,都天经地义。如果按照任全所描述,崔管家的行为就没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了。然而,如果承认崔管家做事合理,他张潜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黄世仁第二”,跑都没地方跑。 歌剧白毛女中管家死崔找杨白劳逼债,也站住了欠债还钱的老理儿上。黄世仁向杨白劳放了高利贷,上一任庄主放出去的债,也不是免息杨白劳欠债还不起,死崔就想拉走他的女儿。王家欠了他张潜的债,崔管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拉走王家的耕牛,然后又变成了拉走王家的女儿 按照任全的说法,崔管家的举动,虽然有失粗糙,却无可厚非。按照同样的逻辑,白毛女中的管家“死崔”,岂不是也一点儿错都没有至于杨白劳因为还不起债自杀还是跳井,那是杨白劳自己的选择,也一点儿都怪不到黄世仁头上 酒意又开始朝头上涌,更多的汗珠,从张潜头上冒了出来,他的耳朵,也因为情绪激动,而嗡嗡作响。 任全的话语和逻辑,的确无懈可击。然而,却与根植在他心中二十余年的现代道德理念,格格不入 作为债主,张潜理所当然应该接受任全的判断,理所当然不应该惩罚崔管家,因为后者完全是为了维护他的利益。然而,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正常人,他的心脏和灵魂却都无法接受任全话语背后的逻辑,哪怕对方的逻辑听起来无懈可击 “少郎君,你别生气,你先别生气”敏锐地察觉到张潜的脸色和反应都不对劲儿,紫鹃赶紧给任全使了一个眼神儿,然后抬起手,再度担心地用手帕替张潜擦去脸上的汗水,“管家是不该拉人家的牛,更不该拉人家的女儿。这件事,管家做得过分了,败坏了您的名声您罚他薪水就好,没必要为此气坏自己” “岂止是做得过分,他差一点儿,就让我遗臭万年”张潜有些不识好歹地拍开手帕,继续低声咆哮,“这还是碰巧被我看到了,如果今天我没看到,他岂不是真的要将别人的女儿拉回庄子中来了你让周围的邻居怎么看我这个庄主你让贺前辈,张前辈他们怎么看待我万一他们两个将此事写成文章,我以后还怎么在大唐立足” 紫鹃见他在气头上,不敢还嘴,退开到一边,抬手抹泪。任全心里不服,却也没资格跟他硬顶,也低下头,闭口不言。 张潜见到二人的反应,心情愈发憋闷得难受。抓起醒酒用的茶汤,咕咚咚灌了下去,然后将杯子狠狠朝桌上一放,继续低声咆哮“哭什么哭,难道你不觉得那王家二丫可怜么卖身契才还了你几天你就” 忽然想到,归还紫鹃卖身契的事情,只是自己一个想法。至今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咆哮声顿时就失去了底气,烦躁地来回踱了几步,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不能光盯着欠债还钱这个老理儿,你们两个就一点儿都不觉得王二丫很可怜么” “二丫可怜在她娘眼里,连头牛都不如”紫鹃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他,然后用力点头。 “不说她娘如何狠心,他娘也是被崔管家逼得没了办法”双方的思路根本不在一个频道,张潜气不得,也不愿再把火发到无辜的紫鹃头上,急得连连搓手。 “她还有一个兄长。他兄长如果肯下地帮忙,他家里肯定不会落到这般地步”回答声带着委屈,却依旧跟他的思路不在同一个频道。 “也不说他兄长。假如你,换了你是她,会是什么感觉,难道不想跟我同归于尽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张潜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恶。 如果连紫鹃都说服不了,那就证明,自己真的错了。那就该把管家扶起来,好生安慰,重重嘉奖。然后让他再接再厉,好早日成就自己大唐黄世仁的美名然后等到某一天百姓们揭竿而起,或者官府需要平息民愤,登门来借自己的人头 “恨我娘,恨我哥,恨崔管家和所有人”紫鹃终于领悟到了一点儿他的想法,含着泪表态。然而,接下来的话,却让张潜再度哭笑不得,“可紫鹃现在是少郎君的人。当然不能光想着王二丫他们一家可怜这个庄子,是少郎君的安身立命本钱。紫鹃笨,即便拼着被少郎君骂,也得替您看好它,不能让外人随便占了便宜去” “你”张潜大失所望,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将这小丫头给拍醒。然而,看到对方那怯生生的模样,他又强迫自己将手臂垂在了身侧,手掌则不受控制地开开合合。 “少郎君,属下愚钝,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此事才好。少郎君不如先放一放,等我家少郎君回来”到底是任全老练,发现今天自己说得越多,可能张潜越无法冷静。干脆决定先拖上一拖再说。 反正算着时间,任琮也该回来了。以前庄子上的事情,都是他帮张潜料理的。崔管家还是任家先聘用,后来才转给张家的。如果等他回来,张潜仍旧余怒未消,将崔管家扫地出门也好,打发去任家安置也罢,其实都是任琮一句话的事情。无论对错,都落不到张潜头上,庄子里的管事和奴仆和佃户,也不会就此看轻了张潜这个新庄主,惹出其他新乱子来 “少郎君息怒,婢子见那张老丈,对少郎君很是欣赏。他家庄子跟咱家庄子挨着,少郎君如果拿不定主意,不妨,不妨去问问他。”紫鹃也不愿意,再因为同样的话题,继续触怒张潜。擦了把眼泪,试探着将祸水东引。 以她的小脑袋瓜,自然认为张潜不肯听取她和任全的建议,是因为她和任全两个人微言轻。而同样的建议,从张若虚嘴里说出来,分量肯定不一样。并且,自家少郎君是当局者迷,那张老丈,却是旁观者清。 “对啊,我为啥要这么着急处理此事啊”话音落下,张潜的眼神顿时就是一亮,紧跟着,心头的烦躁感觉,也消失了一大半儿。 自己缺乏经验,思维方式也与周围的人很难合拍。张若虚却没这些问题。并且,此老跟自己,还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自己放着这么好的老师不去求教,在这闭门造什么车啊 越想,他越觉得紫鹃的建议有道理,并且切实可行。如果不是顾忌到张若虚刚刚离开自己的家,他恨不得立刻就命人挑了灯笼,向对方登门求教。 然而,想到对方刚刚从自己家离开,先前酒席上的一些场景和话语,就不受控制地,再度于他眼前和耳畔重现。 今天,宾主双方谈得不可谓不投机,发现他的确是初出山门,对大唐的朝政和地方俗世都极为陌生之后,三位老前辈,都心照不宣地,给了他许多指点,甚至包括如何面对眼下的时局,都隐晦地给了他一些提醒。 然而,无论孙安祖也好,贺知章和张若虚也罢,居然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有关下午时,崔管家登门逼债,强拉佃户耕牛和女儿这个话题,仿佛此事根本微不足道。 “莫非几位前辈还想考考我,看我一个墨家子弟如何对此事如何处置”一个荒唐的想法,迅速出现在张潜的心头。 “不可能”随即,他自己笑着摇头否定。“几位前辈单纯是不愿意干涉我的家事而已。” 然而,否定归否定,有关墨家子弟该如何处理此事的念头,却仿佛一颗种子,在他心里快速生根,发芽,成长,随即变得他自己也无法遏制 外界只过了短短几秒钟,他的脑海里,却已经是沧海桑田。 种子最终长成了大树,开花,结果。 果实落地,炸裂,化作一道闪电。 “咔嚓”眼前仿佛有一道闪电滑过,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明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佃户、管家、墨家和我 第四十七章佃户、管家、墨家和我 四十六章结尾处做了大修,昨天看得早的书友,建议扫一眼。以免衔接不上 虽然一直宣称自己是墨家子弟,并且今天在郊外还为了捍卫墨家的“荣誉”,跟卢藏用唇枪舌剑。然而,张潜在内心深处,却从没把墨家子弟这件事儿当真 所谓秦墨子弟,只不过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穿越者身份,故意编造出来的一个谎言。事实上,他对墨家的大部分了解,都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网络。而对墨家经义和墨家诸多先贤事迹的了解,则大多数来自于手机里收藏的论文。 这些支离破碎的格言和故事,用来在酒桌上胡侃,或者对付卢藏用这种找茬者,绰绰有余。却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更无法指导他,如何在一个陌生的环境和社会制度下生存。 然而,除了最近一直囫囵吞枣所学习的墨家,眼下,张潜却已经找不到更好的理论,来支持自己的一意孤行。 内心深处,他在下意识地,排斥让任琮来处理今天所遇到的难题。因为他隐隐已经预料到,任琮回来之后,肯定会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内心深处,他也不太愿意为了这点儿小事儿,去麻烦张若虚。当最初的冲动劲儿过去之后,张若虚的身影,在张潜的脑海里就跟他又拉开了距离。 对方跟他只是一顿饭,一瓶花露水,一瓶风油精和一瓶万金油的交情,并且后三样东西,还是前天临时找陶瓷瓶子灌制的样品,没来得及做任何精细化包装。他不敢奢求,对方为了几件礼物,就愿意掺和到自己的家事之中 此外,内心深处,还有一股强烈的自尊,驱使张潜独自来解决眼前的问题。 他白天时刚刚自称是秦墨嫡传,还引经据典地在贺知章和张若虚等人面前,声称什么“儒家立之以言,墨者践之以行”,等到晚上该自己“践之以行”的时候,却掉了链子今后还有什么脸面跟几位前辈来往走动,甚至坐而论道 所以,今天这个问题,张潜必须自己来解决,解决的方式,还必须带着点墨家色彩,或者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比较墨家 虽然,虽然张潜已经清醒地认识到,所谓前辈的考校,乃是自己想多了。 考校,并不存在,但是,却不妨碍他将今天的事情,作为自己来到大唐后的第一道考题。 这个想法,一经诞生,就于他脑海里扎下了根,再也无法遏制。 “紫鹃,取纸笔来”在三分酒意,三分热血和四分不服输的执拗共同驱使下,张潜猛地一拍桌案,豪情万丈地吩咐。 “是,少郎君”发现张潜忽然间判若两人,紫鹃楞了楞,回答得好生开心。 少郎君不再为如何处置管家的事情苦恼了,她就不用再为自家少郎君担心了。至于管家、家丁和佃户,究竟谁对谁错,关她小紫鹃什么事儿 “少郎君,您这是打算”任全却被张潜忽然振作起来的模样,给弄得满头雾水,试探着向前凑了半步,小心翼翼地询问。 “做题”张潜看了他一眼,回答得意气风发。 他不相信,自己连花露水和风油精都能研究一份山寨货来,今天下午遇到的这点破事儿,还真能把自己给难倒 反正最差结果,不过是所有佃租都不收了,以后庄子上的土地也不佃给外人了,直接抛荒了养野花和蜜蜂 每年收上来的那点儿佃租,跟花露水的收益来比,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为了这九牛一毛,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 而佃户们只要不在张家庄租地,再欠别人的债也好,活不下去也罢,就都跟他张潜无关了 因果,因果,沾了才是因果。 如果连沾都不沾的话,自然就不成因果 “轰隆隆”窗外真的响起了雷声,又要下雨了,神龙三年的雨水,特别地多 “少郎君,下雨了”听不懂张潜说什么,也看不懂张潜的兴奋从何而来,任全扭头朝着外边看了看,陪着笑脸地提醒。“崔管家,崔管家他们,还在门口跪着呢” “你出去,告诉他们都先回房间歇着吧,今晚,我没功夫搭理他们”张潜皱了皱眉头,不耐烦地吩咐。 “是”任全如释重负,立刻转身走向屋门。 他看出来了,张少郎君今天下午在贺状元跟前丢了面子,心中恶气难平,所以才想将崔管家和张仁、张富两个家仆一并扫地出门。 眼下张少郎在气头上,所以无论谁来劝,怎么劝,肯定都不好使。 而只要拖过今天,等张少郎君抱着紫鹃睡上一觉儿,肚子里的气儿,差不都就该消了。 气消了,自然也就会明白,管家是为了“杀鸡儆猴”,才去拉王家的牛。管家完全是为了保护庄上的利益,毫无私心。 明白了管家的良苦用心,张少郎君自然也就不会再对管家处置得太严厉了。顶多是当众骂上几句,挽回一下丢掉的面子和被管家不小心败坏掉形象而已 正替崔管家开心之际,谁料想,身背后竟然又传来了张潜的声音“且慢,任管事,顺便帮我问管家一件事,这四周围,究竟有多少人欠庄子的佃租和饥荒然后,让管家和张仁,张富回去仔细想想,他们今天错在哪了”注1饥荒,是对债务的另外一种称呼。 “遵命”任全闻听,心情愈发感觉放松,脚步迈动如飞,就像忽然间学会了轻功。 冲着任全的背影摇了摇头,张潜将目光转向桌案。 紫鹃已经将纸笔取来了。 笔是他为自己专门制造的木碳条。用这东西写字不如铅笔舒服,也无法将字写得太小,方便性却远远超过了毛笔。 纸,则是大唐读书人家常用的桑皮纸。比后世的a4白纸厚了足足三倍,表面也不够洁白。但胜在结实,并且长度高达十多尺。从右到左一直写下去,整张纸写完再卷起来,刚好就成了一“卷”书。 张潜不知道中国古代提起书,总会分为多少“卷”,是不是因为唐朝的一部分书是卷起来存放,而不是装订成册 他没时间,也懒得去猜。 带着三分酒意,张潜将本该横着展开的纸,直接调了九十度,由上到下铺在了紫鹃快速收拾好的桌案上。 桑皮纸如瀑布般,沿着桌案展开,滑落,末端直坠于地。深吸一口气,张潜提笔,悬腕,在桑皮纸的最上端,缓缓写下了三组汉字,佃户、管家、墨家。 放下笔,歪着头,仔细端详了这三组汉字片刻,他再度提起笔悬腕,在距离“墨家”两个字四指远的位置,写了一个大大的“我” “轰隆隆”闪电透窗而入,将他的影子照在雪白的墙壁上。这一刻,他的影子宛若狂魔 紫鹃被雷声给吓了一跳,赶紧跑到门口,召唤仆妇关好外边的护窗。闪电和秋雨,迅速被隔离在木制的护窗之外,却仍然有闷雷,连绵不断。 “对错”将一组简体字和符号,分别写在了“佃户”和“管家”之下,张潜停住笔,再度开始沉思,伴着滚滚雷声。 尽量抛开歌剧白毛女对自己的影响,他尝试像对待考卷儿一样,不带任何感情地,思考眼前的难题。 站在维护雇主利益角度,崔管家只能说是把活儿干的太粗糙,却没犯原则性错误。管家的薪水是庄主发的,他必须尽可能地保证庄主家的收益。如果他不履行自己的职责,就对不起庄主家给他开的“高薪”,手底下的“员工”也会认为他软弱可期 而站在佃户角度,如果交完租庸调之后,手头粮食已经所剩无几,他们肯定要想办法赖掉佃租。因为租庸调是官府征收,官府对他们有很强的威慑力和伤害力。而出租土地的庄主,威慑力与伤害力,却与官府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管家在必要时,一定要展示伤害力一定会选择某个拖欠佃租的佃户,杀鸡儆猴。 站在管家角度,全大唐的他们,都会做相似的选择,只是采取的手段不尽相同。 而站在全大唐佃户的角度,管家的做法,却是无可饶恕的恶,且大错特错。因为管家收走佃租之后,佃户全家就要饿肚子。管家拉走耕牛,佃户全家就会断了生计 哪怕放在王氏这个特例上,虽然王田氏有严重的重男轻女情节,虽然王田氏在穷到交不起佃租的时候,还要供自家大儿子去读书。她的做法,也有情可原。 不培养一个读书人出来,王家的子子孙孙,就永远都是佃户永远不会有向上爬的机会 谁都没有资格,剥夺他们的上升空间,堵死他们的上升通道,即便他们是佃户 “轰隆隆”雷声伴着闪电从空中劈下,震得屋顶簌簌土落。这老天爷,也不知道被谁给气到了,都秋天了,居然降下了雷暴 紫鹃和刚刚完成任务返回屋子的任全,被雷声和透过护窗缝隙照进来的闪电,吓得头皮发麻。而完全进入了考试状态的张潜,却对雷声和闪电浑然不觉。 在“佃户”和“管家”之间,画了一张盾,和一把长矛。他继续提笔,一路向下龙飞凤舞。 如果不惩罚管家,管家接下来,肯定会变本加厉。佃户们在管家的逼迫下,会越来越入不敷出,然后,卖牛,卖女儿,卖手掉中原本就数额不足的田产。 如果惩罚了管家,在缺乏养家糊口之资的情况下,佃户肯定会效仿王氏,争相拖欠佃租。甚至接下来还会出现像任全先前所描述那些得寸进尺的情况。 人都要先活下去,才能考虑道德与良心。这点,任全说得没错,只是张潜自己先前没勇气承认而已。 这种情况下,聪明一点的处理方案,是将管家狠狠打上一顿,挽回庄主的形象。同时,免除王氏一家的所有债务,再与王家解除租约。 如此,庄主就仍然是善良士绅。有了王家失去租赁资格的先例,其他佃户也会慎重考虑,是如数缴纳佃租,还是被解除租约。 相信,大多数情况下,佃户们会选择前者。 至于倒霉的管家,谁让他拿了雇主的薪水呢,该背的黑锅,他责无旁贷。 而王氏,是他家毁约在先,庄主对他家已经仁至义尽。他们全家人以后的死活,与张家庄彻底无关 雷声渐小,窗外雨潺潺,寒气透骨。 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刚刚涌起的同情,努力驱逐出去。张潜将目光转向“墨家”这组词汇下。 如果自己是墨家子弟,该如何做 信手在“墨家”两个字下面,写出了“兼爱”,然后停住笔,他摇头而叹。 叹过之后,却又笔走龙蛇,写下了“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随即,报以更长的叹息。 他对墨家和儒家的理解,只尽于此了。更深的理论,他没有系统的学过,更无法拿来借鉴。 而如果按照“兼爱”这个理论来做的话,他就要重重惩罚管家,然后宣布免掉所有佃户的拖欠,然后,再寄希望于佃户们的善良,家仆们知道感恩,谁都不得寸进尺,谁都诚实守序。还有,还有老天爷尽快收起坏脾气,赐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那恐怕就不是墨家,而是儒家所寄托的圣人之治了,实际上,儒家盼了两千五百多年,都没盼到。他们的最终解决方案是,让把天灾归咎于皇帝。让皇帝下诏书罪己,或者想办法换个皇帝来当家。 至于这个最终方案是否有效,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至少,民间积怨会暂时降低一些,庄主们受到的损失也会控制在力所能及地小。 而真正的墨家,按照张潜所知道的墨者先贤,在看不到圣人之治重现的情况下,则会分掉自己的田地赠给佃户们,然后穿着蓑衣去自种自吃,从此衣不着锦,食无荤腥。 又信手在“墨家”这组词汇最下方,画了一件蓑衣,一把锄头。张潜苦笑着摇头。穿越前的日子虽然过得一般,他却每天都有肉吃。来到大唐之后,基本上也是无肉不欢。光吃素的日子,他想想就知道,自己根本过不下去 至于自种自吃,他相信,用不了一年,自己就得活活饿死在田头上。 很显然,他这个墨家子弟,只能披一张皮,无论如何都不能身体力行 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张潜再度将目光转向“管家”这组词汇,然后,咬着牙在管家之下,画了一只鞭子,随即,又把手改成了马车。 目光快速扫向佃户,笔落下去,则画出了一只螳螂。 没勇气,也没能力选择做一个真正的“墨家”子弟,他好像就只能通过处罚管家来收买人心,并采用与王家解除租约,以儆效尤这个手段了。 然后,管家继续维护他这个庄主的利益,佃户们为了不落到被解约下场,只能尽快上缴佃租。然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做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一句毫无人味儿的话,猛然窜入了他的脑海。注这句话,是明末大儒说起义者的。建议对方活活饿死,不要造反。 窗外,雷声更低,雨声如鞭声声急,声声催人老。 这就是最后结果,只要不改朝换代,庄主就永远是道貌岸然的乡贤。事实上,如果不是发生了革命,黄世仁也一样活得有滋有味儿,快乐逍遥 喜儿放火也好,装神弄鬼也罢,永远无法伤害到黄世仁分毫 “啪”猛地抬手抽了自己一巴掌,张潜迅速恢复了清醒。 在紫鹃和任全两个惊愕的目光下,他挥动炭笔,在“管家”那组词汇的末尾,迅速画出了一只猩猩头,然后,又狠狠地打了一个问号。 他比这个时代的人,多进化了一千三百余年 他的确穿越了,但是,他却不能比古人还古人 目光迅速转向最后一组词汇,“我”。 咬牙,扩胸,然后,他在“我”字下面笔走龙蛇 “轰隆轰隆轰隆”雷声又来,由远及近。几乎就悬在他的头顶 儒家错了,无论皇帝失德不失德,庄主都要尽可能地收取佃租,保证自己的利益。 墨家也错了,如果不能保证食物尽快丰足,财产尽快丰富。墨者再努力将食物和物质平均分配,大伙也不过是一起受穷而已 没有人愿意长久地过穷日子。平分掉的土地,很快就会落入其中某个佃户和他的后代之手,然后,佃户又变成庄主,又会雇佣管家,然后,开始下一个轮回 所有人都错了,无论佃户,管家,庄主,还是帝王 整个时代都错了,包括老天 而想改变这些,只能先改变眼前这落后的生产方式。 张潜是个冒牌的墨家子弟,却是货真价实的哲学系考研狗。并且在大学里的几乎三分之一上课时间,学的都是哲学中最犀利,同时也最没用武之地的屠龙术 他不指望,也没能力,用学过的屠龙术屠掉巨龙。 他也没那个韧性和野心,去屠龙 但是,他至少能依靠学过的屠龙术,改变自己所在的庄子改变周围,这几十户人家 “轰隆轰隆轰隆”窗外,雷声又来了,伴着疯狂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撕碎,揉碎,然后重塑。 大唐,我来了 一把屠龙刀,几个简体字,陆续出现在了“我”字之下。 “咣当咔嚓,咔嚓,咔嚓”风吹掉了一扇护窗,无数道闪电透窗而入。将张潜的身影,再度照得宛若狂魔 任全和紫鹃两个,尖叫着冲向门外,试图重新安装护窗。张潜本人,却丝毫不为雷声所动。 仿佛被闪电劈碎了一层沉重的外壳。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无比轻松。 放下碳条,张潜在灯下缓缓露出了笑容。 从现在起,对于大唐来说,他张潜不再是一个旁观者。 从这一刻起,他终于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唐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少郎君想谋反么 第四十八章少郎君想谋反么 雷阵雨,总是来得急,去得也快。 当紫鹃和任全两个,各自换了干爽衣服返回正堂,外边的雷声已经停了。老天爷好像终于消了气,或者是对某个妖孽彻底无可奈何,收起了狂风,豪雨和闪电,偃旗息鼓。 而先前手持碳条,笔走龙蛇的张潜,也早已坐回了胡床上,半瘫着身子,优哉游哉地品茶醒酒。先前他所描画的那部“天书”,则被他自己卷成了一卷,静静地摆在了桌案一角,仿佛是一只进入休眠期的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茧,化蝶。 看到张潜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也确定自己应该不会遭受池鱼之殃,任全顶着湿漉漉的绷带走上前,试探着搭讪“少郎君,您忙完了” “忙完了”张潜刚刚解决了穿越到大唐之后第一道难题,心情正好,坐直身体,笑着示意“今晚辛苦你了。来,喝茶” 说罢,竟主动去替任全倒了一盏茶水。 “不敢,不敢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折杀了,折杀了少郎君折杀在下了。”双方地位悬殊,任全哪里敢让张潜给自己敬茶慌手乱脚地冲上去,抢在对方将茶杯抓起来之前,抱在自己怀里,然后深深作揖。 “这又不是外边,别那么客气”张潜反应稍慢,关键是也没想到任全会做如此大的反应,笑了笑,轻轻摆手。 “不是,不是客气。少郎君赐茶,已经是在下的荣幸。可不敢让少郎君给在下端水。否则,我家少郎君肯定又要收拾我”抱着茶水,任全讪讪而笑。随即,又快速将话头切回正题,“回禀少郎君,先前您安排在下向崔管家问的事情,在下已经问清楚了。一共有二十二家佃户,佃了您的地,每户二十到五十亩不等。其中十六户,还欠着您的佃租,最少的是一石,最多的是三石半。还有一些,还欠着夏天时从庄子里借的饥荒。崔管家一笔笔都记在账上了,胡账房那边随时都能查得到。” “有这么多家”没想到三分之二的佃户还欠着佃租,惊呼声从张潜嘴里脱口而出。 “所以管家才决定拣欠债最多的王家敲打一番,没想到,没想到丢了您的脸”任全看样子跟崔管家关系不错,见缝插针地替对方说好话。“管家说,他知道这事儿做得急躁了。请,请东主原谅则个。他,他愿意明天背着荆条,去王家登门谢罪” “还负荆请罪呢他倒不怕王家真的拿荆条抽死他”张潜撇了撇嘴,对管家的自我惩罚建议不屑一顾,“算了吧,这事儿回头再说。任管事,佃租总计也没多少,强逼着佃户交,也太败坏名声。我想让佃户们替我干点儿活,以抵偿佃租,你看怎么样” “用干活来抵偿佃租,真的”唯恐自己没听清楚,任全瞪圆了眼睛追问。待发现张潜好像不是在开玩笑,赶紧放下茶盏,长揖及地,“我的张少郎,您可真是活菩萨这下,那些佃户非得排着队过来给您磕头不可” “磕头就算了,他们不嫌麻烦,我还嫌麻烦呢”张潜笑了笑,意兴阑珊地摆手,“我主要是知道,强行逼着他们交佃租,他们也交不起。与其逼出个仇家来,不如主动给他们找条出路。” 饭,要一口口吃。改变整个大唐,太不现实张潜自问能力不够,也没勇气做第二个被车裂的商鞅。所以,张潜只能先找个恰当借口,想办法让佃户们逐步摆脱目前土里刨食的生产方式。然后,再一步步引导他们走进自己开设的原始工业作坊。 即便,自己开设的原始工业作坊,比二十一世纪最简陋的作坊,还简陋十倍。对眼下的大唐来说,也是一种全新的生产方式。 而屠龙术里,虽然对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做出了激烈批判。却也肯定了工业化生产的先进性和创造财富的效率,远远超过了传统农业社会。 换句话说,即便是工业社会的猪,都比小农社会里的普通人,占有的粮食多。这话说得不好听,却是经过历史检验的事实。 “张少郎君,这头,您必须让他们磕。哪怕是您坐在屋里不露面儿,也得让他们磕”任全又花费了一点力气,才接受了张潜的解释。随即,再度拱着手,坚持自己的观点,“否则,他们心里肯定不踏实。通常东家找佃户干活,能管饭就不错了,啥时候给过工钱您虽然不给工钱,可也抵消了他们的佃租不是这份菩萨心肠,得让他们记一辈子。免得有人过两年忘了,做出什么狼心狗肺的事情来不过” 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如果这样做的话,那些没欠您佃租的佃户,肯定心里会觉得不公平。即便他们不在嘴巴上说。” “也通知他们,来庄上干活。”张潜早就想好了对策,立刻痛快地挥手,“他们不欠我的佃租,我给他们发工钱,每天,每干一天活,给他们十,给他五个钱,再管他们一日三,一日两餐,你看如何” 按照对小米的购买力,一枚开元通宝,张潜认为大概能抵二十一世纪的十元钱。而每天五十块钱,再加两顿饭的招工标准,在二十一世纪的西安,恐怕会被力工们直接喷一脸唾沫。所以,他在制定薪水标准时很是犹豫,随时准备根据任全的意见进行调整。 谁料,话音落下,任全立刻将头摇成了拨浪鼓,“太多了,太多了,少郎君,不是属下多嘴。俗话说,升米恩,斗米仇。您想给佃户们找条活路,帮他们渡过灾年,这份善心在下明白。可给的太多了,就会被人当成傻子,然后他们就要得寸进尺了。通常农闲,主家给佃户派活干,是看得起他们。一天管两顿饭,活儿结束时再给一双鞋,就足够了,谁发过铜钱啊您别摇头,他们的胃肠,可不像您,每顿只能吃一碗汤饼面条。他们如果敞开肚皮吃,一人一顿能造掉一斗米” “五个钱还多”没想到五十块人民币每天的工资,居然成了高薪,张潜将眼珠子瞪了个滚圆,随即,迅速改变主意,决定不听任全的劝告。“我不给他们发钱,他们拿啥顶我的佃租行了,就这么定了。所有人,只要是来干活的,都是一天五个钱,无论欠没欠我佃租。足够统一结算。总不能让他们干一个冬天的活,到过年时,依旧没还清饥荒” “那有的人家,可真还不上啊,我的少郎君”任全咧着大嘴,继续连连摇头,“就比如说那王家,不光欠了您的米,还欠了您的债。即便您每天给他家开五文钱,他们家男人也得干上大半年才能还清。更何况,眼下他们家男人还在炕上趴着,一时半会未必能起得来” “王家的债已经免了,我说话得算话”张潜皱着眉头想了想,按照任全的提醒弥补疏漏,“其他人家,如果欠债欠得多的,就多来几个人干活,我工钱按人头给他们结算。不光男人,结过婚的女人也可以来,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 “那敢情好少郎君,我先替庄户们给您作揖了”对张潜又是佩服,又是感激,任全后退半步,又一次长揖及地。 “不必作揖,如果你觉得是一件好事,并且切实可行的话,明天就帮我张罗起来”张潜摆了摆手,微笑着安排。 虽然最开始相识的时候,对任全印象并不太好。但是,交往的时间久了,他却从此人身上发现了不少优点。特别是做事干练,眼界开阔这两样,在仆人身上非常难得。所以,他很愿意把一些事情交托给此人来负责。 “少郎君看得起属下,属下一定竭尽全力”那任全,也以能帮上张潜的忙为荣。双手抱拳于胸前,诚心实意地回应。 随即,他又上前两步,非常郑重地提醒,“少郎君,人好召集,属下也知道您是菩萨心肠,不在乎这些花销。可活儿呢,他们笨手笨脚的,能干些什么啊您的那个炼丹房,可是不能随便让人进去” “那不是炼丹房,那是生产车间”好好的蒸馏工艺,楞给任全这厮给神秘化成了炼丹,张潜气得翻了个白眼,正色纠正。“刚刚招募来的人手,当然不能带到生产车间里,六神花露的销量,也用不了那么多干活的人。眼下我想,给庄子修一道围墙,土筑的就行。免得我下次出门回来,再管闲事管到自家头上” 在他的设想中,六神花露将来肯定要走高端路线,风油精和万金油,暂时也要先来几波“饥饿营销”,然后再逐步扩大产能。所以,目前的生产人手已经足够,再多了,反而不容易保密。 而新招来的人手,也必须干上一段杂活,培养出一定组织性和纪律性,再淘汰掉其中偷奸耍滑者,才好作为真正的产业工人使用。届时,他肯定也能找到别的畅销产品,建起第二座原始“血汗工厂”。 谁料,这个主意,刚刚开了个头,就引发了任全的疯狂质疑,“啥,少郎君,您要给庄子修墙把所有土地围在墙里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少郎君您千万别任着性子胡来没院墙,叫庄子。有了院墙,把上千亩地圈在里头,哪怕只是土墙,那也变成坞堡了敢在长安城边上修坞堡,恐怕第一板土墙还没筑好,万骑营就会杀上门来,问您一个谋反的罪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大棒槌 第四十九章大棒槌 “至于么,我就是想给佃户们找点儿事情干而已”被任全的话惊了个瞠目结舌,张潜懊恼地以手搔头。 “少郎君可不能这么说这里距离长安城,骑马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任全小心地向外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解释得好生认真。“一千多亩地看上去没多大,可如果用来藏兵的话,藏上两三万人都没问题。” “藏两三万人,也得有粮食给他们吃啊”张潜撇着嘴反驳,然而,转念想起大唐皇家的“优良传统”,心中也就一片透亮了。 这大唐,自打太宗皇帝发动“玄武门之变”,干掉了自己的亲哥哥和亲弟弟后,皇家内部就像遭到了诅咒一般。每隔那么十年二十年,肯定就会出现一次“祸起萧墙”的惨案。所以,大唐不准许京兆地区出现坞堡,也是应该否则,万一哪个凤子龙孙又不消停了,坞堡马上就会变成兵营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旋即,再度将目光看向干笑不止的任全,虚心求教“庄牆不能修,咱们围着庄子的土地种一圈儿树总可以吧树长得再大,彼此之间也有缝隙” “有啊,少郎君您没看见么您家的田地周围,早就种上了树,都有合抱粗了”一句话没等说完,任全已经瞪圆了眼睛打断,仿佛在他面前,忽然冒出来一个傻子般,“除了树,还有界桩和界石,否则,怎么把您的地跟别人的地区分开呢” “早就种上树了”张潜脸色迅速发红,讪讪地摇头,“我怎么没注意到那就算了,我把自家的院墙修一修,总行吧” “长安城墙高一丈八尺,渭南县城墙高一丈五尺,少郎君家的院子,是一个官宦人家子弟守不住祖业卖给我家庄主的,院墙高一丈二,已经是附近数得着的高墙了”用怜悯的目光偷偷看了张潜一眼,任全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虽然官府没规定百姓家院墙的高度,可您想要将院墙再加高一板,恐怕也有点扎眼。至于表面敷设砖石,渭南城的城墙,都是黄土筑的” 啰嗦了半天,归结起来就四个字,“别惹麻烦”把个张潜气得两眼冒火,却无可奈何。张牙舞爪好半天,喟然长叹“这不行,那不行,难道我还把人纠集起来跳广场舞” 话音落下,他自己把自己都给气笑了。跳广场舞,肯定是不行的。这年头,肯出来抛头露面的,还是以糙老爷们为主。一群糙老爷们集合起来,在打谷场上蹦来跳去,肯定会被人当成某个邪教头目在组织信徒跳大神儿 至于旨在培养员工组织性和纪律性的军训,就更是想都甭想了。连修个庄牆都会被怀疑谋反的时代,你猛然拉出一支队伍来,行成排,动成列,不是寿星老上吊,嫌弃自己命长了么 “少郎君,听了您刚才的话,婢子,婢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可以带着佃户们一起做”关键时刻,还是紫鹃贴心。发现张潜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好点子来,赶紧委婉地在旁边给他支招。 “什么事情,你赶紧说”张潜顿时喜出望外,盯着紫鹃秀气的鼻子大声催促。 “排,排涝”紫鹃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声音细弱蚊蚋,“就是,就是挖几道水沟,把庄田里所有积水,都排到前面那条小河里头去。这样,那些积了水的土地,明年就可以种庄稼。那些眼下没被积水祸害的土地,明年也可以免除洪涝威胁。” “哎呀,小紫鹃,你真聪明”张潜如遭醍醐灌顶,兴奋地挑起大拇指。“先前你们提起庄子上近年老是洪涝成灾,我就该想起来这个主意好,这个主意好挖水渠,排涝。挖出来的泥土,还可以用来修庄子里的道路。免得走上去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像是在爬山” “紫鹃姑娘的确聪明”任全甚为会说话,也笑着低声拍紫鹃马屁。随即,又赶紧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只是庄子前的那条无名小河,末端连着沣河,而沣河又与渭水相连。秋冬时渭水与沣河的水面下降,庄子里的小河也跟着变瘦。若是夏天,沣河和渭水一起上涨,庄子前的小河也会变宽许多。庄子里的一些土地原本就低,挖了沟渠与小河相连之后,万一河水倒灌,恐怕咱们就事与愿违了” “啊,还有这种情况这是什么世道啊,想做点儿好事儿咋就这么难”张潜大吃一惊,懊恼连连拍案。 在他的记忆中,二十一世纪的西安地区,每年夏天都下不了几场雨,不闹旱灾就不错了,哪有的什么洪涝之忧而眼下的长安及其周边,却是八水环绕,雨量充沛,跟他记忆中完全在两个极端。 “少郎君慈悲心肠,只是那些佃户没有福气。”任全也觉得很是对不起张潜的一番好心,皱着眉头,在旁边小声支招,“要不然,在下带着他们去小河上修一座桥好了。河面儿没多宽,桥用木头搭就行,花不了几个钱。方便行人过河,还能替少东家扬名” 这倒是个好主意,既给佃户们找到了事情做,又可以顺便帮张潜塑造一个乡贤形象,不由得张潜不点头同意。然而,点过头后,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生难受。 因此,皱着眉头又斟酌了片刻,张潜缓缓说道“桥,可以修。但排涝的事情,还要放在修桥之前。这样吧,庄子里最低洼的那一片土地,咱们不指望种庄稼了,挖成一个大大的池塘,养荷花,养鱼。其他所有庄田,都挖了沟渠与此处相连。让积水先排到池塘里,再通过另外一道总渠,连到庄子前那条无名小河对,就这样,我画给你们看” 说着话,他重新展开自己先前写的那卷“天书”。直接在末端截了一段白纸下来,用炭笔于纸面上迅速勾勾画画,“总渠与小河之间,再修一道石头堤坝。将池塘与小河隔开。然后,在堤坝上,架上一座风车。日夜不停地将池塘这边的水,提到河道那边去。” “少东家英明少东家英明”任全的眼睛闪闪发亮,随着张潜的手每画一笔,就大声称赞一句。接连称赞了十几声之后,又低下头,陪着笑脸询问“如果用翻车的话,可是需要牲口来拉。庄子里,眼下的大牲口未必够用” “翻车什么翻车我说的风车,用风来推动,然后把水提到河里头”虽然已经有点习惯了此人说话时,总是在最后阶段拐弯儿,张潜依旧楞了楞,本能地顺口询问。 “风车少郎君恕罪在下只是听说过,可从没见人做成过。少郎君知道怎么做么”任全眉头紧锁,苦着脸反问。 “不,不确定”张潜本能地想要承认自己不知道,然而,想想手机里的资料,却又给自己留了一道口子,“我今晚好好琢磨一下吧,以前在师门里,我曾经见到别人做过。但是却不知道其具体图样。这个不急,你明天先带人帮我挖池塘和沟渠,趁着秋天和冬天,先将积水排一部分出去。反正风车得等到堤坝垒好之后,才有地方架。即便造不出风车来,我还有其他办法,让河水不会倒灌” 最后一句话,倒不是他在敷衍任全。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看过一篇堪称“远古”时代的穿越网络小说,里边就写了一种单向木制闸门,用于古代海边城市排水。城内水位高于海水之时,阀门被城内水流自动推开。而海水暴涨之时,又会从外边将闸门死死推紧。道理极为简单,即便他是文科生,也能吃得透。 而类似的穿越小说,他手机里还存着上百部。其中有个叫“酒徒”的远古老家伙,就多次写过风车的造法,还说荷兰人依靠风车,彻底解决了海水倒灌之苦。今晚趁着没人的时候翻上一翻此人的小说,也许就能照着抄过来。 “有少郎君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早就见识过了张潜的神奇,任全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在下明天就去召集人手,挖池塘去了。外边的雨已经停了,少郎君早点儿歇息,在下先行告退” 说着话,他拿起张潜刚刚画出的池塘与沟渠草图,就准备告辞。谁料,张潜却立刻拉住了他的衣袖,“你先别忙着走任全,你跟任家签的是死契么我这边老让你干活” “少郎君指使在下干活,是在下的荣幸”任全不敢挣脱,将身子迅速躬成了虾米。“但在下从父亲那辈儿,就跟了任老庄主。虽然我们父子俩,都被老庄主归还了卖身契,不算任家的奴仆。但父子两代,都受过老庄主厚恩” “不是死契,就行了”张潜来了大唐这么久,早已不像最初时那样两眼一抹黑,“等任少庄主回来,我就跟他说,让你过来跟我帮忙。他身边人手充足,不差你一个。而我这边,到目前为止,却只有紫鹃” “少郎君喝茶”紫鹃立刻两腮发烫,垂着眼皮上前,给张潜添茶倒水。 “放下吧”张潜笑着冲她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将目光转向任全,“行不行,任全你痛快给我一句痛快话,别学小娘子般扭扭捏捏任少郎君那边,我肯定会给他一个交代,不让他吃亏” “如果,如果少郎君不嫌弃任全笨,任全愿意暂时过来帮忙。等少郎君这边人手充裕了,再回去报效老庄主和我家少郎君”任全慢慢将衣袖从张潜手中抽出去,后退两步,缓缓躬身。 这,分明是已经答应了,虽然依旧答应得扭扭捏捏。张潜见此,立刻心情大悦。笑着追过去,双手托住任全的手肘,“你愿意就好,愿意就好,其他事情我来办。废话我就不多说了,从今天起,你来做张家庄的大管家。今后庄子上的大事小情,就拜托了” “庄主,崔管家今天也是为了庄子”任全大急,连忙扬起脸来劝阻。 “我不是罚他为了庄子着想,我是罚他笨。明明可以换个手法解决的事情,非要弄得天怒人怨”张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头,“我不会赶他走,也不会罚的薪水,更不会让人拿荆条抽他。以后,庄子上的事情,分分工。你做大管家,薪水拿崔管家的双倍。他做二管家,只管这座院子里的事情。院子外的事情,包括组织佃户们干活,全由你来管。将来再开了其他作坊,也是归你负责照看。” “那,那属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听崔管家不会被扫地出门,任全心中的担忧,迅速被喜悦取代。退开半步,再度给张潜施礼。 人都往想高处走,在任琮身边,任全虽然是家将,地位远高于普通家丁,距离管家却差着一大截。并且任琮的继母明显看他不顺眼,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虎视眈眈。 而张潜这却是独自一人当家做主,既没有父母,又没有兄弟,并且眼瞅着就要快速崛起。两相比较,对他任全来说,该选择跟着谁干,真的一点儿都不难。 所以,虽然表面上不敢显得太高兴,此时此刻,任全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晕乎乎地向张潜表过态,晕乎乎行礼告辞,晕乎乎地提着紫鹃特地给自己取来的两吊汤药费,告辞出门。 谁料,两脚才离开正堂的大门几步远,半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风声,“呜” “啊”饶是武艺娴熟,任全也被砸了个措手不及。只堪堪将铜钱当做武器向身体左上方甩起了半尺高,额头裹着绷带处,就已经重重吃了一记。直被砸得眼前发黑,脚步踉跄,一头栽倒在泥水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第五十章你喊破喉咙也没人救你 “噗”“噗”“噗”“噗”袭击者脚踩泥浆,快步踏上台阶,将昏迷不醒的任全丢在身后。随即,在台阶上站稳身形,猛然抬起右腿,“咣当”一声,将门板踹得倒飞而起。 “进屋,栓紧门”一声断喝,同时自正堂内响了起来。却是张潜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将紫鹃推进了侧屋。紧跟着又一个箭步扑倒墙边,迅速取下了挂在墙上的佩刀。 门板落地,砸出“咚”的一声巨响。张潜手中的钢刀,伴着门板落地声,从侧面劈向来袭者,快如闪电。然而,那来袭击者却好像太阳穴上也长了眼睛般,看都不看,果断拧身挥臂,紧握在左手中的兵器地狠狠撩在了刀刃上。 “当啷”钢刀与来袭者的兵器相撞,声音震耳欲聋。火星飞溅,刀刃处明显豁了一大块。精铁打造的刀身被撩得跳起两尺高,差一点儿,整把钢刀就要脱离张潜的掌控,飞上房梁。 饶是如此,张潜依旧被震得虎口出血,半边身体又酸又麻。不敢再指望用钢刀将来袭者杀死,他果断抽身后退,双腿快速绕向书桌。 “恶霸受死”来袭者一招化解了张潜的反击,大喝着跨步上前,挥兵器就砸。 张潜躲避不及,只能硬着头皮招架。“当啷”“当啷”“当啷”打铁般的声音,络绎不绝,转眼间,钢刀就变成了锯子,他额头上汗珠,也淋漓而下。 “救命,救命啊”正堂侧面的屋子里,响起了凄厉的尖叫声。却是紫鹃,站在窗口,声嘶力竭地喊壮丁前来帮忙,“强盗,强盗进家了。强盗在正堂追杀少郎君,大伙救命杀退了强盗,每人两吊开元通宝” “小娘皮闭嘴,否则老子先杀了你”那来袭者被喊得心烦意乱,丢下张潜,迈步冲向侧屋,抬脚去踹屋门,“轰轰轰” “狗贼,看刀”张潜哪里肯容忍他去伤害一个无辜小女孩儿,怒吼着从背后冲过来,双手举起已经变成了锯子的佩刀,力劈华山。 那来袭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立刻收起了踹们的右脚。闪身,挪步,拧腰,横扫,所有动作宛若行云流水,手中奇门兵器带着呼啸声,再度奔向张潜腰梁杆子。 这下如果砸中了,张潜即便不被当场砸得内脏破裂,下半辈子,也只能与病床相伴了。好在他的反应足够快,发现上当,立刻果断后跃,竟抢在被那奇门兵器砸中之前,堪堪避开了数尺远。随即,又胡乱朝着那来袭者劈了一刀,转身就跑。 “哪里逃”那来袭者几次攻击了落空,未免气浮心躁。抡着奇门兵器紧随不舍。脚上的两只鹿皮靴子与地板接触,“噗嗤”“噗嗤”“噗嗤”水声不断。 张潜甩他不脱,只好隔着书桌,挥刀迎战。然而,他虽然练过很长时间自由搏击,却从没练过兵刃,更从没有过拿着兵器跟人拼命的经验。所以,三下两下,就又落了下风,不得己放弃了书桌,拔腿奔向屋外。 “恶霸,别跑”那偷袭者哪里肯放他离去拎着奇门兵刃快步追进了院子里。本以为,脱离屋子内的狭窄空间限制,能迅速解决战斗。谁料,张潜兵刃使得不灵,拳脚也未必如他,但跑路的速度,却绝对不差。居然连蹦带跳,就冲出了十几丈远,眼瞅着身影就要消失在夜幕之后。 ”来人啊,抓强盗。杀退了强盗,每人两吊开元通宝”紫鹃的呼救声,继续在二人背后响起,伴着潮湿的秋风,显得格外凄厉。 “恶霸,你再跑,我就进屋杀了小娘皮”那来袭者追张潜不上,气急败坏。转过头,直奔窗口。把个紫鹃吓得,声音立刻卡在了喉咙中,手忙脚乱栓紧窗子,然后抓起枕头,被子等物,没头没脑朝窗口处乱堆。 这点儿杂物,怎么可能堵得住窗子那来袭者挥动手中奇门兵器,“咔嚓”“咔嚓”两声,就将木制护窗砸脱了扣,随即,又是“咔嚓”一下,将雕花窗棱给砸了个粉碎。 “啪”一团烂泥伴着风声砸了过来,正中此人头顶上方的窗框。紧跟着,张潜的怒骂也传了过来,“狗贼,欺负小女孩算什么本事有种冲着你张爷爷来” “恶霸休走”那偷袭者想要翻窗进去抓紫鹃做人质,又担心张潜在自己后背捅刀。气得转过身来,再度挥舞兵器扑向今晚他想干掉的正主儿。 而张潜,担心此人恼羞成怒,殃及无辜。也不敢再光顾着逃跑,一边挥着着钢刀格挡,一边快速退入了正堂。 那偷袭者见张潜自寻死路,狞笑着追了进来。本以为,这下肯定能来一个瓮中捉鳖。却不料,张潜进了屋后,却不跟他硬拼,只管绕着桌椅板凳,柱子书架等家具,跟他藏起了猫猫。 学自由搏击,就这点好处。跟人打架未必能用得上多少,但反应速度,和对狭窄场地的适应性,却远远超过普通人。而那来袭者虽然膂力奇大,武艺高强,论步法灵活,却距离张潜差了老大一截。再加上靴子里进了水,脚下沉重。因此,虽然将张潜追得狼狈不堪,但关键时刻,总是让张潜逃脱开去,迟迟无法如愿以偿。 再看张潜,手中“锯子”使得不怎么样,嘴巴却跟双腿和身体一样灵活。一边绕着家具和房柱,跟来袭者“捉迷藏”,一边用语言展开犀利的反击,“笨贼,你再不跑,家丁们可就赶过来了到时候,瓮中捉鳖,你可是没地方吃后悔药去” “恶霸,我跟你同归于尽”那偷袭者被他说得心情好生烦躁,咆哮着继续紧追不舍。 “我偷你钱包了,还是打你们家孩子了,你这么恨我”张潜嘴巴快,双腿也不慢,一边继续绕圈子,一边连声质问,“张某才接手这个庄子不到一个月,按理,没功夫结下任何仇家。你恨我,总得有个理由吧” “我杀了你,别跑,有种别跑”来袭者不肯回答他的质问,继续挥着奇门兵器咆哮。 “哪能不跑呢不跑岂不是死在你手,手里了。老兄,荆轲刺秦王你懂不懂,秦始皇没练过武艺,全凭跑得快当时情况,跟咱俩现在差不多。荆轲和秦王,就隔着一根柱子”论兵器不是来袭击者对手,论嘴巴,他是宗师级别,对方却只能算战五渣“行了,别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是为了那姓王的一家而来的你个蠢货,他们家的债务,我已经全免掉了。白天那么多佃户都可以作证” “我杀了你”对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喘着粗气,紧追不舍。 “你杀了我。我又没别的仇家,肯定怀疑到你到王氏一家头上。官府即便抓不到你,也会抓姓王的佃户给我偿命”张潜不用看,光是用耳朵听,就能听出来对方的情绪,出现了极大起伏。一边躲闪,一边继续唇枪舌剑,“你姓王,还是姓田我孤身一人,你杀了我,王氏全家从老到小,最差也得发配岭南。岭南在哪,你知道不那地方蚊子比麻雀都大,咬你一口,你的血就被吸干了,直接变成了一具干尸” “恶霸,受死,受死”那来袭者越听越是着急,抬起脚,将凳子,矮几,接二连三朝张潜这边踢了过来。 这下,张潜可就吃了大亏。接连被砸中了好几次,疼得大声惨叫。 “救命啊,救命啊”紫鹃在侧面屋子内,听得心如刀扎,不顾一切冲向窗口,再度大声呼救,“来人啊,王家人勾结强盗进屋了。快来救少郎君,打跑了强盗,一人五吊,当场发放” “小娘皮,别费劲了你今天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这个恶霸”那来袭者被喊得心烦意乱,再度冲到门口,抬脚踹门,准备故技重施,将张潜骗过来,一棒槌砸烂脑袋。。 “破喉咙,破喉咙”张潜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就像一只被抓住脖子的野鸭,“破喉咙,破喉咙” 正堂内原本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瞬间垮塌。非但紫鹃愣住了,那一心想取张潜性命的偷袭者,也立刻转过身来,用兵器指着张潜,想笑不敢,欲骂无词,浑身上下的杀气立刻难以为继。 而张潜,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将手中“锯子”当做暗器,迎面掷了过去。随即,也不看“锯子”是否建功,双手抄起桌案当攻城锤,狠狠怼向了对方胸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杀不得 第五十一章杀不得 “啊”那来袭者躲开了飞锯,却躲不开宽阔的书桌,被怼了个结结实。魁梧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撞去,与侧屋的门板亲密接触,发出巨大的声响,“咣当咔嚓” 原本就已经到了支撑极限的门闩脱扣,屋门洞开。来袭者的后背失去支撑,被摔了个四脚朝天。 那厮的确是个狠人,胸前刚刚挨了一记,又被摔了个七荤八素,奇门兵器却始终没有离手。不待眼前金星散去,就猛地挥舞右臂,将兵器向自家身侧乱扫。紧跟着,脊背,屁股,双腿同时用力,将身体脱离了桌案的压制。 就在此人准备来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继续追杀张潜之际。他的头顶上,忽然传来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哗啦啦”,紧跟着,一大串亮闪闪的暗器就砸了下来。 事发突然,那偷袭者根本来不及辨认暗器是什么,本能地挥动兵器磕去,只听“啪嚓”一声脆响,一大串铜钱被他磕飞。串钱的绳索断裂,黄灿灿的开元通宝满地乱滚。而那偷袭者双腿和腰部却因为手臂上动作,失去了协调性,鲤鱼打挺瞬间变成了咸鱼平摊。 “啊”凄厉的尖叫声,震耳欲聋。刚刚“一掷千金”的紫鹃纵身跳起,一个箭步跳上了窗台。几乎与此同时,张潜的身体却已经绕过桌子,毫不犹豫地扑了下去,以自己的身体当做兵器,重重地压在了偷袭者肩膀上 “砰”偷袭者的后脑勺,再度于地板发生亲密接触。第二次起身的努力,也瞬间被扼杀于萌芽状态。他本能地挥舞兵器前砸,右胳膊却被张潜用左手抓了个结结实实。他迅速挥动左拳去捅张潜的腋窝,却不料,张潜的速度比他更快,右手一记摆拳就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这一下,可是开了个水陆道场,铙儿,钵儿,钟儿,鼓儿,在他脑海里叮当乱响。他捅出去的拳头,也瞬间失去了力气,与张潜的肋骨接触,如同给对方挠痒痒。 而那张潜,学自由搏击时,可是专门练过同样的情况下如何趁机扩大战果。根本不需要用脑子去想,完全凭着训练养成了习惯,用左手继续牢牢控制住他的右臂,右拳出快如捣蒜。每一拳,都精准地落在他的耳廓、眼眶和鼻梁等处,将此人砸得满脸开花。 刹那间,又如开了酱菜铺子,酸的,咸的,苦的,辣的,一起往那来袭者脑海里涌。涌得此人哪里还集中得起气力反击本能地抬起左手,去护住脑袋,以避免遭受更大的痛苦。 这下,可是彻底漏了怯。那张潜前面几拳还是出自于日常训练养成的习惯,根本没经过大脑考虑。待发现来袭者失去了反击之力,顿时勇气和智慧同时翻倍。左膝盖继续压住来袭者上半身,右侧膝盖却猛地换了个位置,“嘿”,死死压住了此人的脖颈。 明苏尼达式谋杀当年张潜学自由搏击之时,教练曾经亲自演示过的禁忌招数之一。只要压实了,哪怕目标是个九十公斤级的拳击运动员,也能让他三分钟之内晕倒,十分钟之内丧命。而死亡原因绝对不是因为出招者的攻击,总是由于被压者恰好这个节骨眼儿犯了心脏休克、毒瘾、艾滋、新冠等一系列病症。 “抓贼,抓贼,抓贼”也许是那偷袭者命不该绝,张潜才压了这厮不到两分钟,庄子里的家丁和花露水作坊的伙计们,就已经拎着棍棒,短刀、铁尺等物蜂拥而至,将正堂给堵了个结结实实。 待发现战斗已经结束,贼人被张潜压在膝盖之下,半死不活。众家丁赶紧放下兵器冲上前,拉胳膊的胳膊,抱后腰的抱后腰,先将自家东主搀扶到一旁,然后用绳子像捆猪般,将那来袭者捆了个结结实实。 到了此刻,张潜才终于感觉到了累和怕。将身体搭在家丁张贵的肩膀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小紫鹃,虽然被吓得脸色煞白,腿脚发软,却咬着牙跳下窗台,踉跄着走到墙边,将先前被自己当暗器砸过去,又被来袭者砸散了的开元通宝,一枚接一枚的收了起来。唯恐收得慢了,被哪个不要脸的家伙趁机揣进口袋里,有去无回。 “不是庄子上的佃户,也不是这附近的人”家丁张富急着将功赎罪,拿布子沾了冷水擦掉来袭者脸上的血渍,用心查看。“好像是个逃奴,他耳朵后有刺青。应该是犯了罪,被官府发卖为奴的。这厮真的不惜福,当初他家里的人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才让衙门把刺青从额头改在了不明显的耳朵后。而看他这身装扮,其主人恐怕非富即贵” “是个练过武的,这是金锤,寻常人根本使不得”家丁张仁也不甘落后,将来袭者落在一旁的兵器捡了起来,献宝一般送到了张潜面前。 “金锤就这玩意儿”张潜对来袭者的身份毫无感觉,却被面前的实物和“金锤”两个字,刺激得瞠目结舌。 因为少年时的侠客情节,那句“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他背过不下一百遍。而电视剧里李元霸的擂鼓瓮金锤,更是令他记忆深刻。 张潜总觉得,既然叫锤,即便做不到跟西瓜一般大,至少也得跟倭瓜仿佛,谁料想,来大唐之后所见到的金锤,居然是一枚葫芦瓜还是刚刚结出来不满一周,最适合清炒那种。注1古代作为兵器的金锤,通常的确只有五六斤重。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鉴别,这葫芦瓜锤到底有几斤几两那偷袭者,却已经被家丁张富给折腾醒了。发现自己被绳捆索绑,立刻急得破口大骂“直娘贼,居然掐着嗓子装女人,不要脸至极你怎么不把自己阉了,索性装个痛快。不要脸,没天良,哪只狗没拴住,居然日出了你这么一个下作玩意儿” “你半夜登门杀人,就要脸了给我揍他,揍到他求饶为止”张潜被气得火冒三丈,毫不犹豫命令家丁动手对此人是施加严惩。 众家丁大半夜睡得正香,却被此人吵了起来,并且还没来得及在家主面前表现。因此,一个个都憋了满肚子的火。听到张潜的命令,立刻拳脚齐下,眨眼间,就又将此人打了个满头是血。 “打得好,打得好,有种,你们就直接打死爷爷。看爷爷的兄弟们,过后会不会屠了你们全庄”那来袭者手脚被捆,挣扎不得,却兀自嘴硬。不停地大声发出威胁,宁可被活活打死,也决不讨饶。 “放心,如果任全有个三长两短,我会亲手活剐你”被此人的嚣张气焰,激发了心中那股子狠劲儿,张潜从家丁张贵肩膀上将身体挪开,咬着牙做出回应。 早有任府的伙计,从门外的泥地里,将任全抬入了正堂。此刻正解开了他头上的绷带,检查他的颅骨,以判断他是否还有一线生机。而那任全,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右手努力抬了抬,又无力地放在了身边,口中喃喃有声,“东主,东主,没,没死不,不要杀他” “任全,你醒了”张潜顿时喜出望外,顾不上再理睬来袭者,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任全身前,急切地追问。 “醒,醒了就是,就是暂时动不了”任全脸色发红,回答声有气无力,“先,先前他们把属下抬进屋子里时,属下就醒了没,没帮上东主的忙,属下实在,实在惭愧” 原来任府的伙计动作太大,早就把这厮给折腾醒了。只是这厮心里觉得对不起张潜,所以先前故意没有睁开眼睛,打算用装昏迷的办法为他自己遮羞。 “别动,别动,小心脑震荡”张潜却没心思计较任全刚才是不是装晕,赶紧按住此人的肩膀,柔声叮嘱,“我先检查一下,你颅骨受伤没有如果运气好,你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过来。如果运气差,放心,张某养你一辈子” “多谢东主”听出张潜话语中的情义,任全心中好生温暖。先强笑着道了声谢,然后继续喃喃低语,“那,那厮打我,打我时,手上,手上留了力气我脑袋,脑袋应该没碎东主,不要杀他。打狗也得看主人。他,他的主人应该身份非同一般。送他,送他到渭南县衙就是,是杀是留,让县衙来决定,您,您自己别沾这份因果” 一番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全都落在了那来袭者耳朵里。后者立刻一改先前嚣张,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恶霸,不要脸的直娘贼有种就现在杀了我否则,老子伤好了,一定还回来找你。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知道了,你放心养伤”知道任全不会骗自己,张潜冲此人轻轻点头。随即,站起身,缓缓走向那声嘶力竭的来袭者,“你再来一次又能怎么样,这次老子能活捉你,下次你来了,还是送死的货来人,把他吊到茅厕里,先熏一晚上。明天一早,与那王姓佃户全家,一起送去渭南县衙见官老子就不信了,做善事还能引出一窝儿白眼狼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兄弟 第五十二章兄弟 “狗贼,要杀就杀,休要牵连无辜”听到张潜要把自己吊在茅厕里,那来袭者依旧满脸不在乎。待听到张潜要把王姓佃户全家跟他一起扭送官府,立刻像被蝎子蛰了屁股般大声叫嚷了起来。“某家今晚来杀你,乃是为民除害,与其他人无关” “休要牵连无辜这会儿,你又知道,不牵连无辜了你刚才威胁紫鹃之时,怎么不这般说”张潜低下头看了偷袭者一眼,冷笑着撇嘴,“至于为民除害,你倒是说说,张某这辈子究竟害过谁” “你”那偷袭者被问得面皮发烫,却无言以对 先前他因为追不上张潜,的确曾经试图抓紫鹃做人质,因此肯定没资格说什么“不牵连无辜”。而张的恶行,他只听说过一桩,只要说出来,就必然会将王姓佃户牵扯在内。 “说不出来是不是”张潜又撇了撇嘴,一边轻轻活动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一边低下头对着那偷袭者冷笑“连张某的罪名你都捏造不出来一桩,还吹什么为民除害那就让张某亲口告诉你,老子总计接手这个庄子总共还不到一个月。老子至今连路都没认全。今天是老子第一天出门,唯一对附近邻居做的事情,就是免了那姓王的一家所欠的佃租和饥荒” 说罢,抡开双拳,又朝着偷袭者招呼了下去。真是拳拳到肉,脚脚彻骨。把那偷袭者疼得,满地乱滚,嘴里却依旧不干不净地骂道“打得好,打得好,有种你就打死老子,看老子的朋友是否杀你全家” “这可是你要我打的张某却之不恭”听那偷袭者不肯服软,张潜更是打得毫不客气。拳脚齐落,专门捡着对方身上不致命却对痛觉特别敏感的部位招呼。 也不是他心狠,而是先前听了任全的话,知道偷袭者必然是某个有权有势人物的家奴,所谓打狗看主人,这种家奴,其主人可以随便杀,外人却根本杀不得但是,如果将偷袭者送去官府,万一官府徇私,偷袭者恐怕在监狱里蹲不了几天,就又能出来四处招摇。 而以偷袭者今夜所表现出来的性子,明显是个极度自以为是,且犯下错误不知道悔改的家伙。如果不给狠狠给此人一个教训,估计此人出狱之后,很快就得再度打上门来 届时,此人依旧是孤身前来还好,以张潜的身手,在狭小的场地内,还真的未必就怕了他。而万一此人又纠集了别的无赖,并且是在郊外宽阔处发起偷袭,张潜即便不死于非命,也会吃一个大亏 所以,扭送此人去见官归见官,见之前,一定得将此人打到怕。至于怎么才能打到怕张潜在学习自由搏击之时,曾经接触过专门的课程,教导学员避开人体关键部位,以免失手造成对方伤亡。此刻照搬过来,倒也算是活学活用。 只是如此一来,那偷袭者可就惨了。起初还能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死撑着对张潜破口大骂。待挨了四五十几拳,外加十几大脚之后,便疼得无暇再骂街,只顾着仰着脖子厉声惨叫。“啊,啊,啊” 没想到平素见谁都笑的张潜,还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儿。周围的家丁和伙计们,一个个被吓得心惊肉跳。然而,害怕归害怕,他们却谁都不觉得偷袭者可怜,更不觉得张潜做得有什么过分 道理很简单,正如张潜自己先前说的那样,他刚刚接手庄子,从没害过任何人,也没来得及跟任何人结仇。那偷袭者如果跟王姓佃户无关,今晚就是来谋财害命,被活活打死了也不冤枉 而如果那偷袭者正如张潜所猜测,与王姓佃户一家有关联,就更该揍了。 今天下午张潜免掉王家的佃租和饥荒的决定,可是所有家丁都听说了。偷袭者不懂得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闯到院子里来行凶,如此恩将仇报的行为,活该天打雷劈,傻子才会对他当前的下场报以同情 只有头上吃过偷袭者一棒槌的任全,唯恐张潜把此人打死了,惹上一身官司。挣扎着抬起胳膊,低声劝阻“东主,东主,给他一个教训就行了,小心您脏了手。您是万金之躯,犯不着为了这种人坏了前程” “他自己说,打得好的”不想驳任全的面子,张潜又狠狠给了偷袭者一拳,站直了身体重新活动手腕儿和脚腕儿,“不信,你问他” “啊,啊,啊”那偷袭者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一般,张着嘴大声喘气。却不敢再将目光与张潜的目光相接,更不敢再发出任何硬气的话语 心里再恨,也不能将此人活活打死,更何况张潜以前连鸡都没杀过。因此,见那偷袭者不再嘴硬,也就顺坡下驴,“来人,给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了,捆茅厕里头去明天一早,跟那王佃户家一道送去县衙” 谁料,话音未落,那来袭者竟然又有了力气,扯开嗓子,断断续续地叫嚷“不要,不要牵连他人。今晚某家输给了你,你想打想杀,都可以随便,某家绝不皱眉。但,但不要牵连别人进来,今晚的事情,某家一人做事一人当,与外人无关” “你说无关就无关了”张潜不听则已,闻听此言,愈发认定了,此人与那王姓佃户一家,有着绝对脱不开的干系。因此,干脆咬了咬牙,恶人做到底,“想得美来人,把这厮捆到院子里的树上去。然后去请王佃户。如王佃户仍旧病得起不来床,就请他老婆带着儿子过来,认一认与此人是否相识如果他们说不认识,今晚的事情,张某绝不往他们身上赖。如果他们与此人认识,张某正好跟他们讨还一个公道” “别去”那偷袭者大急,挣扎着扬起半个头,高声叫嚷“杀我,你杀我,推说我入宅抢劫,被你失手反杀就是不要故意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无辜不无辜,你说得不算”张潜冷笑着瞪了此人一眼,随即用力挥手。 众家丁们,早就因为拿王佃户故意拖欠佃租和饥荒,还害得崔管家吃了“挂落儿”的事情,看那一家人不顺眼了。此刻见张潜执意要去“请人”,个个欢呼雀跃。先七手八脚从地上拖起偷袭者,将此人拖到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牢牢绳捆索绑。随即,又打着火把,直奔那王佃户家而去。 “你感觉怎么样,头晕么有没有想吐的感觉坚持一下,天明之后,我就去请孙御医过来,他家恰巧就在附近”不去管家丁们如何忙碌,张潜快步走回任全身边,关心地询问。 “有,有点儿晕,但,但不想吐”任全的脸色,已经比先前刚苏醒之时好了许多。想了想,认真地回答,“东主不用替我担心,我结实着呢,躺两天就好。再说,孙御医都是给东主这样贵人看病的,才不肯过来看我。” “那就去请别的郎中”知道对方说得是大实话,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想请御医给某个府上的管家看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即便御医自己不在乎,患者也得被人拿吐沫星子活活淹死。 “别的郎中,还未必比我高明呢”任全笑了笑,无力地摆手,“算了,东主,属下命贱,不会被人轻轻敲一锤子就死掉。倒是您,今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我不是已经答应不杀他了么”张潜知道任全在担心什么,却故作镇定地摇头,“他的主人,不会为了一个恶奴,专门欺负上门来吧那也太不讲道理了,难道大唐的王法都是摆设” “那倒是不会,但也不能不防着点儿。长安城太小了,随便丢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凤子龙孙”任全咧了下嘴巴,继续摆手,“我是觉得这王家,恐怕来头不会太小。虽然眼下落魄到了给人做佃户的地步,可家中长子还在拼命读书,这突然冒出来的亲戚,又擅使金锤。” “擅使金锤怎么了,还不是照样被我生擒活捉”不想让任全太伤神,张潜故意说得无比轻松,“你别想那么多,说不定,他根本不懂那棒槌怎么使,只是拎在手里装大头蒜” “金锤是马上兵器,步下跟东主作对,三成威力都发挥不出来。”任全又咧下嘴,苦笑着补充,“庄主等会儿派人找找,附近是否藏着坐骑吧如果藏着坐骑,就更没跑了。东主,能在马背上使得开金锤的,祖上恐怕非同一般。虽然后代不争气,但门生故旧却未必都不成。所以,东主能不跟他家结仇,还是尽量不结仇为好” “已经打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无论任全说得多郑重,张潜只管笑着摇头。 如果在今天雷暴之前,察觉偷袭者来头非同一般,他也许真的会患得患失一番。而在雷暴在后,他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方向。若是再遇到一点麻烦就想着退避三舍,这辈子,怎么可能达成自己刚刚设定的目标,又怎么可能不白穿越一遭 “东主”见张潜依旧拿豆包不当干粮,任全忍不住开口再劝。然而,一句话没等说完,却看到家丁张贵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东主,王,王毛伯被他浑家,被他浑家和儿子搀扶着,前来谢罪了。”张贵一边行礼,一边迫不及待地汇报,“仆,仆等刚出门,就遇到他们。他们,他们眼下就,就跪,跪在院子门口那,那王毛伯说,生事的人,是他的亲弟弟。无论您要打还是要罚,他都愿意跟他弟弟一起承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长兄如父 第五十三章长兄如父 “你说什么那佃户叫王什么”还没等张潜做出决定,任全猛地坐了起来,不顾一阵阵眩晕,急切地追问。 “王毛伯啊,管家春天佃给他地的时候,在账册上报备过的。”张贵被问得满头雾水,迟疑着低声解释。 “居然是他”任全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软软地将脑袋垂到了胸前,“他居然已经沦落到租地种的份上。怪不得我今天听到金锤就觉得耳熟。该打,崔管家耳朵聋,居然不知道谁是王毛伯。还让他给家里当佃户。这一锤子,我算是挨的一点儿都不冤” “任管家,任管家你怎么了那个叫王毛伯的佃户,很有来头么”张潜的反应已经足够快了,却直到话音落下,才终于冲到近前,一把扶住任全的身体,“你不会记错了吧赶紧躺下,快躺下,别为这件事了操心了放心,我自有分寸。如果是你的熟人,我可以看在你面子上放他们一马” “坏了,任管事被打傻了”张贵终于恍然大悟,看向任全的目光充满了同情。 任家虽然不是豪门巨宦,但也是长安一带赫赫有名的大户。任全做为少郎君任琮的心腹家将,还是官府上落了户籍的自由身,地位和前程都远远强于普通人。甭说寻常家丁见了他,需要仰脸儿提前施礼。就算在庄子里说一不二的崔管家,在庄子没改姓为张之前,见了他都得隔着老远就主动打招呼。 而如此“地位显赫”的任大管事,居然挨了佃户子弟的一铁锤,非但不想报仇,还觉得打得应该,他不是被打傻了,又是什么缘由 据谣传在前往西域的路上,有专门拍花子的奴隶贩子,见到落单的旅人,就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等那旅人养好了伤,便会变得又傻又呆,无论被卖到什么地方做奴隶,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也不会再想着逃走。 “东主,我没事儿”在张贵同情的目光里,任全挣扎着向张潜拱手,“这个王毛伯,我不熟,只是以前听过他们兄弟俩的事情。他父亲是高句丽人,做过大唐游击将军,实授果毅都尉,擅使金锤。但很早以前就战死了。给他们兄弟俩留下了五百亩地,一份散职,一个小庄子” 因为头晕的缘故,任全将话说得很慢,偶尔还会颠三倒四。但基本逻辑,却还能保持清楚。所以,张潜听了几句之后,总算弄清楚了他先前所说,今夜吃铁锤吃得不冤枉的理由。 原来,那位王毛伯和此刻被捆在树上的不速之客,是一对儿亲兄弟。他们俩的父亲是高句丽人,因为作战悍勇,落了大唐户籍,官拜果毅都尉,还有着游击将军的散职,算得上春风得意。然而,在十六七年前的一次边塞之战中,这位王都尉却不幸以身殉了国。散职,相当于军衔。 那时还是武后当政,朝廷下旨善待烈士子弟。所以,官府就特意将王家兄弟,好好慰勉了一番,还给了王毛伯一个骁骑尉的勋职。而他们的父亲在身后,也给他们兄弟俩留下了一座有五百亩良田的庄子。注2勋职,官员晋升的一种指标。策勋十二转,就指的这种。 如果兄弟俩都努力上进的话,这辈子即便都不出仕当官儿,也能舒舒服服地做一辈子小地主儿。只可惜,王将军去世的时候,王家老二才六岁。而王家老大王毛伯,又当兄长,又当父亲,难免手忙脚乱。 结果,长着长着,王家老二王毛仲,就长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败家子,人送绰号王大槌。挥金如土不说,还喜欢跟其他纨绔子弟结伴出游,四处惹是生非。 长安城里惹事,很容易惹大。在王毛仲十七岁那年,这群纨绔子弟,终于捅破了天。在野外打猎烧肉之时,一把火烧到了未央宫。 而武则天当时已经年迈,正是疑心病最重的时候。暴怒之下,立即派出了御林军拿人。结果,一群纨绔子弟们迅速落网,全部要被秋后斩首示众。 眼看着自家弟弟尚未成年,就要身首异处。那王毛伯大急,找到父亲生前的上司和同僚帮忙,不惜代价上下打点,又冒死去长安城里敲了登闻鼓,向有司陈述他父亲当年的战绩,才终于让朝廷网开一面,将王毛仲以及其他几名从犯的死罪,变成了脸上刺青后,官卖为奴。 “属下就是那时候,听说的此人。当时周围朋友们都感慨,说所谓长兄如父,不外如此。”按着额头将来龙去脉说完了,任全继续连声叹息,“却没想到,王毛伯为了救他的弟弟,连袭荫的勋职都舍了出去,更没想到,那王家竟然破败到如此地步,王毛伯居然要靠佃田来种,才能养家糊口而崔管家居然孤陋寡闻,连王毛仲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还做出登门逼债的蠢事来” “什么长兄如父,他这么照顾他弟弟,想过他自己的老婆孩子了么至于崔管家,先前也不是谁,死乞白赖替他求情来着”张潜有些理解不了王毛伯的牺牲,没心没肺地在肚子里小声嘀咕。 此事如果放在二十一世纪,再把性别换一换,王毛伯肯定在网上被骂做伏地魔。至于他选择这样做的缘由,以及一个正常人在社会上无法自立到底该怪谁,骂街的人却从来没动脑子去想过。 然而,张潜既然来了大唐,他也不能显得自己太另类。于是,便挥了挥手,吩咐张贵去把王毛伯一家带进来。然后站起身,准备换了衣服之后,出去将今晚的事情,彻底做一个彻底了结。 “东主,在下之所以说吃了一锤子不冤枉,主要有两个原因”那任全却一心一意替庄子着想,待张贵的身影出了门,立刻挣扎着拉了张潜袍子一把,压低了声音补充,“其一,崔管家不该将地佃给王毛仲,既然佃给了,就不该去登门逼债。王家虽然败了,可王游击总有一些上司同僚没有死绝。崔管家想要杀鸡儆猴没错,却真的找错了人。其二,就是王毛伯这个人,有情有义。换了别的大户人家,弟弟忽然被官府捉了去,马上就要被砍脑袋了,还没牵连到自己,恐怕高兴还来不及。即便是救,也顶多虚应故事一下,绝对不会像他这般不惜代价。” “嗯,他对他弟弟的确很仗义”张潜不是很理解任全的意思,只管顺口敷衍。 “这个王毛仲,既然是大户人家的奴仆,看打扮还颇受主人器重,东主你肯定不能杀了他。”任全被砸得脑袋发晕,没看到张潜的脸色,只管继续郑重提议,“放了他呢,又怕他没完没了来找麻烦。以属下之见,此人心中唯一在乎的,恐怕就是他的兄长。否则,刚才也不会宁可被你杀死,也不肯牵连他兄长一家。所以,属下建议东主你,不如卖王毛伯一个人情,然后,将王毛伯拉进府里来做个家将或者护院的武师。如此,王毛伯感激您放了他弟弟,做事自然会尽心尽力。而那王毛仲忌惮您对付他兄长,当然也不敢再来招惹您。此外” 唯恐张潜不耐烦打断或者拒绝,换了口气儿,他迫不及待补充,“东主初来乍到,正缺人脉。那王毛伯虽然落魄到替人种田谋生的地步,其父亲留下的人脉却在,只是以前他这个人心高气傲,拉不下脸去求别人周济而已。东主你已经决定免除了他的饥荒,如果再给他个机会让他自食其力,时间久了,他自然还会跟他父亲的故旧们走动往来。届时,那些人见到您照顾了王毛伯,王毛仲兄弟俩,即便不念您的人情,至少也不会把您当做路人。” “这”没想到任全考虑得如此长远,张潜犹豫着点头,“也罢,就依你。不过,我得先看看,那王毛伯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一句话没等说完,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女子哭骂声,“王二,你个杀千刀的。我们家究竟上辈子欠了你什么都被祸害成这般模样了,你还没完昨晚念着你们兄弟俩多年没见的情分上,刚刚让你进了家门。转头,你又惹下这么大的祸来你兄长他累死累活,支撑着这个家。你侄子起五更爬半夜地读书,就是为了重振门楣。你可好,当年败了一次家,害得你兄长连荫职都给了别人,居然还不够居然还要回来再害我们一次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吧我们家即便欠这杀千刀的再多,也早就该还清了啊” “行了,嗯嗯,这是庄主家,嗯嗯嗯,你在外人面前,嗯嗯,嗯嗯,给,给我跟他二叔留点儿颜面”一个男人的声音,伴着剧烈的咳嗽,紧跟着传了过来。字字句句透着祈求和无奈。 “面子”女子的哭骂声,瞬间变得更为凄厉,“他如果要面子,就不该回来找你。更不该回来之后第一天,就又闯祸招灾。王二,你看,你看你兄长都病成啥样子了。你到底有良心没有,你的良心被狗吃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打,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第五十四章打,打不过,跑也跑不过 “行了,这些话回家说,行吗。喀喀,喀喀,喀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男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今天的确差,差点儿,差点儿就闯出大祸。但,但是,毕,毕竟,还,还没伤到庄,庄主,喀喀,喀喀,喀喀” “半夜翻墙入户行凶,还被人家抓了现形,你还想他差多少”那王田氏却是个难得的彪悍女子,揪住丈夫话语里的缺陷,穷追猛打,“你还想他真的杀了人,咱们全家替他去偿命啊姓王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嫁给了你这个没良心的。害了我自己一辈子还不够,还要搭上两个孩子,呜呜,呜呜呜,呜呜” “你别哭,别哭,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喀喀,喀喀,喀喀喀喀”想必是心里对妻儿极度负疚,王毛伯不敢呵斥自己的老婆,只是一味地咳嗽着小声央求,“喀喀,喀喀,喀喀,咱们回家,回家后你怎么收拾他都行,你是长嫂,长嫂如母。喀喀,喀喀,现在,咱们先拜见庄主,看看老二今晚到底把祸闯到什么地步。也好,也好,也好看该如何挽回” “挽回,你还想帮他挽回你自己都病成这样子了,拿什么替他挽回啊”那王田氏既心疼自己的丈夫,又怕引火烧身。跳起来,将一个包裹狠狠砸向绑在树上的王毛仲,“这是你今天带回来的东西,都还给你,还给你。该怎么赔偿庄主,是赔钱还是赔命,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别再拉着我们一家子。” 包裹砸中了王毛仲的胸口,随即滚落于地,散开。刚刚下过雨的泥地上,立刻出现了几件亮闪闪的东西,有银盏,银壶,铜碗,铜勺,还有几锭黄灿灿的元宝和五六十枚铜钱。在火把的照耀下,每一件儿都散发着诱人的光芒。 而那王毛仲,也不知道是先前被张潜打得太狠了,还是实在没脸见自家兄嫂。从其兄长入门那一刻开始,就垂着头,一声不吭。哪怕被王田氏用包裹砸,也未曾将眼睛睁开分毫。 那王田氏见他装死,心中更觉凄苦。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倒于泥浆里,用力叩头,“王二,我们一家子已经够苦了,你就放过我吧即便你兄长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也早该还完了。你不看你兄长,也不在乎我这个嫂子,你还有侄儿呢。他延续的可是你们王家的香火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起来,起来,他在树上捆着呢,你逼他做什么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见妻子越做越过分,王毛伯不得不冲上前,咳嗽着拉住对方胳膊,“祸已经闯下了,你就是把他骂死,也不能让祸事没有发生,咳咳,咳咳咳” “又是这么说,你每次都是这么说,要不是你每次都这样,咱们家会落到如此下场”那王田氏铁了心要从此跟王毛仲一刀两断,哭喊得声嘶力竭。 夫妻两个正拉扯个没完没了之际,正堂门口,张潜已经换好了一身夹了丝绵的长衫,快步走了出来。先朝着一张脸早已经被打成了肉包子,根本看不出颜色变化的王毛仲扫了两眼,然后笑着问道“怎么了,贤伉俪怎么吵起来了你们就是绑在树上这厮的家人么他先前忽然冲到了张某这里,拎着一把锤子想要张某的性命。张某一直没弄明白,到底如何得罪了他所以才向派人请贤伉俪来,咱们究竟何怨何仇” 话刚刚开了头,那王田氏的哭喊声就戛然而止,那王毛伯也立刻松开了妻子,佝偻着腰站在了一旁,拱手为礼。待听张潜说王毛仲先前真的曾经拿着铁锤欲要人性命,夫妻俩脸色同时变得煞白。再听张潜追问,双方之间到底何怨何仇,夫妻俩的脸色,又迅速由煞白变成了紫红,双双躬下身,无言以应 “与他们无关,是王某听你白天想要拉走我家侄女顶债,所以才来给你个教训。”一片寂静之中,王毛仲却忽然又抬起头了,大声宣告,“他们知道你免了他们的债,心里对你只有感激。但王某却知道,那不过是你逼他们主动献上女儿的手段而已。只要借据还在你手里,想要反悔,对你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类似又想当王八,又不肯驮石碑的情况,王某见得多了,不差你一个” “你闭嘴庄主不是这种人咳咳,咳咳,咳咳”王毛伯又气又急,冲到树下,抬手就想抽自家弟弟一个大嘴巴。然而,待看到王毛仲已经肿成了猪头的脸,他的手臂,又迟迟抽不下去。 王田氏却不敢像丈夫一样心软,冲上前,对着王毛仲拳打脚踢,“你这蠢货,我们家二丫的事情,需要你来管切莫说庄主已经免得我们家的饥荒。就是庄主不肯免,我们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哪里用得着你来横插一杠子” 王毛仲依旧一声不哼,任由自家嫂子踢打。待对方打累了,也骂得累了,才又张开肿得只剩下一条线眼睛,看着张潜说道“你也看到了,他们的确不知情。我今晚是趁着他们睡着的时候,跑出来找你的。如今既然落在了你手里,你杀我也好,送我去见官也罢,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要再牵连他们” “王二,这可是你说的”王田氏的眼神立刻一亮,抓起自家丈夫的胳膊,就往门外拖,“走,咱们回家去。他已经二十二了,早该独立门户了。今天的事情,与咱们家无关。” “别闹了你有完没完”王毛伯虽然病得连站都站不稳了,两脚却仿佛在地上生了根般,任自家妻子怎么拖,都拖不动分毫,“他终究是我亲弟弟,即便独立门户,也切不断血脉相连要回,你带着孩子们自己回,今天,他的事情我不能不管” “好你个王大郎,你还长本事了这些年要不是我给你做牛做马,你早带着孩子街边要饭去了”没想到丈夫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训斥自己,王田氏楞了楞,松开手,坐在地上放声嚎啕。 “闭嘴”那王毛伯做了第一次,就豁得出去第二次。冲着妻子大声喊了一嗓子,旋即咳嗽着将身体转向了一双儿女,“咳咳,咳咳,咳咳,小驿,二丫,扶着你娘回家去别让她在这里胡搅蛮缠咳咳咳咳,咳咳咳” 随后,又是弯下腰,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王田氏担心着自家丈夫,慌忙收起眼泪,爬起来替他锤胸捋背。王毛伯却一晃膀子将她甩到了旁边,踉跄着走了几步,从泥地上将王毛仲傍晚时才带回家来的银盏,银壶,铜碗,铜勺,金元宝和铜钱等物,捡入包裹中。然后又踉跄着提起包裹,亲手将这些物品送到了张潜面前。 期间,他的儿子和女儿多次上前搀扶他,都被他用手赶开。直到走到了张潜身前三尺处,放下了包裹,他才不再拒绝儿女的搀扶。弯腰下去,长揖及地“下午王元伯出门举债,并未在家,但庄主所作所为,王元伯却都听我浑家说了。庄主大仁大义,王家上下没齿不忘。今夜舍弟酒后失德,意欲加害庄主,罪该万死。王毛伯不敢替舍弟求情,只想先将这些身外之物,转送给庄主,以赔偿舍弟今夜打坏的家什,以及打伤的家丁。” 在他想来,自家弟弟武艺高强,又拎着祖传的金锤为兵器,即便失手遭擒,想必也是因为寡不敌众。所以,今夜张府被打伤的家丁,恐怕要数以十计。所以,先痛快地拿出财物,赔了被砸烂的家什,还有家丁们的汤药费,平息了众怒,才好继续想办法给他弟弟求情,以免张潜为了给家丁们出气,对他弟弟痛下杀手。 却不料,话音落下,没等张潜做出回应,他弟弟王毛仲,竟抢先扯开嗓子大叫了起来,“那都是我给你养家和养病的,怎么能全都赔给他我今天只砸碎了他家一扇窗子,两道门,有一个金元宝就够了,根本用不了这么多” “闭嘴”王毛伯大吃一惊,却先转过头来,对自家弟弟厉声呵斥,“即便是只打碎了几扇门窗,赔偿多少,也是庄主说得算你半夜翻墙来杀人,即便未遂,也是死罪,拿多少钱来买命也是应该” “他想杀我,我受死便是钱你留着,先看病要紧”王毛仲不敢反驳,只是哑着嗓子,高声央求。“大兄,你就听我一句。我这辈子,欠你太多了。好不容易才回报你一次,将来未必还有别的机会” 说着话,他忽然悲从心来,眼泪顺着肿成一条线的眼缝,滚滚而下。 “你闭嘴,你死了,我将来怎么跟爷娘交代”那王毛伯,也是热泪滚滚。哑着嗓子呵斥了一句,随即,转身面对张潜,缓缓跪倒于泥浆中,“庄主,他杀人未遂,是死是活,都是您一句话。无论您如何决定,王毛伯都不敢心存怨恨。但是,王毛伯还是厚着脸皮,想请庄主开恩放他一马。从今往后,王毛伯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要我做家奴也好,做死士也罢,王毛伯都但凭庄主安排” “大兄,不可,咱们家已经有一个给人当家奴,辱没先人的了。不能再有第二个”王毛仲又气又悔,哭喊着高声劝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王毛伯扭头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声泪俱下。 “当家的,咱们究竟欠了他什么啊,什么啊”王田氏再也忍受不住,又冲上前来,与丈夫和一双儿女抱头痛哭。 周围的家丁和伙计们,原本对王氏一家恨得牙根痒痒。见到此景,却纷纷红了眼睛,将头转到了一旁。 而张潜,此时此刻,心里却既是感慨,又是庆幸。 感慨的是,像这般兄弟深情,自己两辈子加起来,恐怕都没机会品尝得到了。而庆幸的则是,多亏了老天爷没给自己安排王毛仲这种兄弟,否则,自己即便随身带着系统和老爷爷,都得被他活活给拖累死 想到这儿,他心里愈发觉得王元伯可怜。叹了口气,沉声吩咐“行了,都别哭了,就像张某已经真的把你们兄弟怎么着了一般” “张庄主您大恩大德”王毛伯立刻从他的吩咐中听出了一线生机,跪正了身体,纳头便拜。 “等等,我得把事情问清楚”张潜看了他一眼,声音迅速转高,“王毛仲,你刚才说,张某是耍手段,先假仁假义宣称免了你兄长一家的债务,然后再逼他们将女儿拱手送上。谁告诉你张某会如此无耻的就因为张某没有当场归还了借据你又不是一头猪,张某只是偶尔路过,身上怎么可能刚好带着借据如果张某当时就把借据拿出来,恐怕才是真的假仁假义才对你也二十大几了,怎么就不知道用你的猪脑袋仔细想一想 “这”王毛仲被问得一个字都答不出来,头拼命朝他自己胸前扎,恨不得直接扎进衣服大襟之下。 而王毛伯身边,始终没说过任何话的长子王驿,则忽然垂下了头,呼吸变得极为短促。 王毛伯是个练武之人,虽然病得半死不活,六识却仍旧非常敏锐。听到自家长子的呼吸声不正常,立刻明白,今夜是谁给自家弟弟拱的火,不由得心中大恨。 然而,再恨,他也不能把亲儿子交出去。只好继续俯身在泥浆之中,朝着张潜重重叩头“庄主,王氏一家恩将仇报,实在对不起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舍弟一条生路。今后,王毛伯愿意卖身为奴,终生伺候在您左右” “我可不敢用你做奴仆”张潜将王毛仲、王驿两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里,冷笑着摇头,“你再对我忠心耿耿,你的弟弟和儿子以后来找我寻仇,难道你还忍心对他们下死手不成” “庄主,我愿意改姓为张,从此,与舍弟一刀两断。”王毛伯知道张潜已经察觉到了自家儿子的所做所为,连忙继续磕头,“至于吾子,此后跟着他娘亲,也与王毛伯无关” “当家的” “阿爷” 王毛伯的妻子和儿女,顿时全都慌了神,抱着他的胳膊,放声嚎啕。王毛仲,也是悔恨交加,背靠着大树跪倒于地,哭着求饶“庄主,你杀我好了,杀了我,就没了后患。我哥,我侄儿,都是受我所累。求您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我今天谁都不想杀更不想毁了自己的名声”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张潜笑了笑,轻轻摇头,“行了,王毛仲,看在你哥哥舍命替你求情的份上,今晚的事情,咱们一笔揭过。今后你悔改也罢,继续找张某麻烦也好,张某接招便是。但是,切莫伤及无辜” 任全先前的话没错,这王毛仲乃是某个豪门的家奴,杀了肯定会引出巨大的麻烦。扭送官府也难免其过后纠缠个没完没了。所以,化敌为友,是眼下张潜的唯一选择。 当然,如果张潜有任琼的那种实力,杀也就杀了。问题他没有,并且不值得为了一个家奴搭上自己前程。 “谢庄主大恩大德”王毛伯哪里知道张潜肚子里还有这么多弯弯绕,听他终于答应放过自己的弟弟,顿时喜出望外,立刻拉着妻子儿女行五体投地大礼。“小驿,二丫,娘子,赶紧给庄主磕头” “你,你真的要放了我”王毛仲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将肿成桃子般的眼睛,张开一条缝隙,可怜巴巴地望着张潜追问。 “不放了你,我还怕你阴魂不散呢”张潜既然决定收买人心,索性收买个痛快。从家丁手里抓过一把短刀,走到树旁,刷刷两下,将绳索全部割断。“行了,你可以走了扶着你的兄长,顺便带着你的财物。对了,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下次再来,记得带上荷包,赔张某的门窗和桌椅” “你不怕我报复你找你讨还今晚这顿好打”那王毛仲天生是个滚刀肉,明知道张潜不愿意再为难自己,依旧眯缝这眼睛反复提醒。 “你打得过张某么”张潜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满脸不屑。 “你”王毛仲被看得又羞又急,梗着脖子分辨,“今天是你使诈,还占了室内狭窄的便宜。到了外边空阔处,王某” “来”张潜又看了他一眼,继续撇嘴,“首先你得跑得过我” “你”王毛仲有心不认输,却知道自己肯定追不上张潜,气得咬牙切齿。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赢,你再来找我,不是自讨苦吃么”张潜存心打击此人的自信,冷笑着奚落了一句。随即,不理睬此人如何张牙舞爪,转身走到王毛伯面前,将后者用力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也不需要拜我更不需要卖身为奴。我喜欢练武,想学一些马上功夫,你病好之后,可愿意抽空过来指点我一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任管家进村儿 第五十五章任管家进村儿 “他叔,你听说了吗王家老二昨天夜里,被张庄主给收拾得老惨了”农闲的时候,庄户人家中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没事情做。于是乎,将家里的牲口赶到河畔一撒,然后聚在一起扯八卦,就成了大多数老人的选择。 “怎么没听说呢,呃”被称作他叔的人,朝食吃得有点急,一边打着野菜味儿的饱嗝,一边高声回应,“昨天王大从张家大院儿接那小子回来的路上,他可是扯着嗓子叫唤了一路。把我家狗都吓到了,躲在屋门口跟着汪汪了一整宿” “这张庄主,也是够狠的啊。昨天下午时,我还觉得,那么白白净净的后生,怎么着应该是个读书人。”又一名放羊的老汉凑过来,晃动着脑袋大发感慨,“谁料到,居然能把王二给打得下不了床” “读书人,读书人心才黑呢大周女帝在位那会儿,姓来的,姓周的,还有姓张的,哪个不是读书人眼下”一名赶驴的老汉揪着柳条,一边抽无聊地打着溪水,一边念叨。注1来俊臣,周兴,张易之等,都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狠毒之辈。发明了大量刑罚工具。 “嘘”其余众老者齐声打断,然后纷纷向远走了四五十步,拉开与赶驴老汉的距离。 虽然村子里长安挺老远的,官府通常也不会管小老白姓说三道四。可能小心些,大伙还是小心些为妙。免得真的被哪位路过的官差听了去,打着“妄议”的罪名找上门来,大伙即便最后不用去坐牢,各自家里的那点余财,也得被官差刮得干干净净。 那赶驴的老汉,也自知说漏了嘴。讪讪地将柳树枝丢进河水里,涎着脸努力向大伙靠近,“行了,不说了,不说了。这不是不小心嘴巴没管住么。咱们继续说王二,我以前好像从来没见过他啊。怎么突然之间就回来了,又突然之间被张庄主给打趴下了” “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那王家老大,之所以搬到咱们这边来讨生活,就是被王家老二给闹的。唉”一名年纪看上去最长的白胡子老汉叹了口气,摇头晃脑地开始向大伙普及王氏一家的经历。说着说着,就把自己给代入了进去,抬起手来轻轻抹眼角,“要不说呢,做兄长的,生在前头,长在前头,吃苦受累也在前头” “怪不得王田氏那么刁蛮,她如同再老实一点儿,王家连最后几十亩地都置换不到,都早就被老二败掉了”周围的听众们,也陪着他大发感慨。个个都觉得王氏一家可怜,而那王二的行径,着实欠揍。 “要我说,王二是遭了报应活该被收拾” “王大如果从小多揍他几次,他早就成才了。熊孩子,不打怎么行” “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张庄主,据说是什么魔门子弟。肯定学过什么秘法儿,掐诀念咒那种。王二被他半夜拘了去” “不是魔门,是墨门,墨汁的墨。” “墨汁门,那岂不是更黑王二这回,可是遇到真的狠人了” 既然王二欠揍,他被张庄主收拾得下不了床,就立刻变得大快人心了。至于王二为啥大半夜忽然去了张家大院儿,跟张庄主又是因为啥事情起的冲突,老汉们反倒没人愿意再去刨根究底。 反正无论是好人把坏人给揍了,还是坏人把坏人给揍了,昨夜总有一个坏人吃了大亏不是大伙只管在旁边扯八卦看热闹就行了,没必要非得往里头掺和。 正八卦得热闹之际,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铜锣声。紧跟着,众老汉就看见有个额头上裹着绷带,人高马大的家伙,在一群家丁们的前呼后拥下走进了村子。从第一家开始,挨门挨户开始敲门,转眼间,就将全村的狗全给惹得叫唤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那个人高马大的家伙,不像是死崔啊张家的家丁,怎么归他管了”赶驴的老汉被吓了一跳,瞬间将自家脖子伸得老长,就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大鹅。 “还能是怎么回事儿,又来催佃租了呗崔管家昨天办事而不利,给东家打发了。这回换了个新管家,新官上任三把火” “怪不得王家老二被打得那么惨,原来是昨天夜里,老王家被张庄主算了总账” “坏了,我家的佃租还没交呢我得赶紧回去支应着” “我的也没交呢,本以为看看老王家的情况,能多拖个天” 众庄户们扯八卦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纷纷招呼起各自家里头的牲口,慌手乱脚朝村子里头跑。眨眼间,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只剩下晚秋的太阳,依旧像先前一样照在河面上,清冷而又宁静。 “这位大嫂,你先别哭,别哭,我今天不是来催佃租的,真的不是”同样清冷的秋日下,头上裹满了绷带的任全,却被晒得口干舌燥,“我家庄主真的说了,要所有佃户,以工抵租。从明天起,只要去庄子上干活,管两顿饭,再给五个通宝做工钱。先拿工钱抵佃租,按五个通宝一斗粟米折算。等佃租和工钱折算清楚之后,剩下的钱,就可以自己带回家” “真的”那家中欠了佃租的农妇无法相信世间还有这种好事,含着满眼的泪水,大声追问。眼角的余光,忽然看到自家尚未成年的女儿,慌忙转过身,将女儿推进了屋门,“我家丑奴儿不去,我家丑奴儿已经许了婆家,要在家里头学针线。管家,行行好,您老行行好。我家男人去城里头找活去了。您只要再宽限两天,不,等他回来,我马上让他去交租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哪个要拉你家丑奴儿了。我家庄主需要人手修渠,排涝,还想要修一修村子里的路”没想到自家庄主一番好心,居然被佃户们当成了驴肝肺,任全气急败坏地跺脚,“我可告诉你,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了你家男人爱去不去” 说罢,喘着粗气转过身,直奔下一家农户。才走出步,身背后,却忽然传来一声妩媚的呼喊,“管家阿爷,管家阿爷,等等,等等。” “啥事儿”任全迟疑着转头,恰看村口先前接到自己通知的第一家的主妇,拎着个陶壶从远处跑了过来。身背后,还跟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 “管家,管家喝水,喝水”那农妇生得膀大腰圆,却故意做扭捏状,左手放下一个陶碗,紧跟着,右手拎起陶壶,将陶碗倒了满满。 随即,她又把陶壶也放下了,双手将陶碗举到了自己的眉梢,“大清早就让您老这么辛苦,这,这点茶水,给,给您润润,润润嗓子。” “行了,有啥话,你直接说吧,我还赶着去下几家呢”任全瞧了一眼陶碗边上黑漆漆的污渍,皱着眉头摆手。 “您老看啊,我虽然是个女人。可我阿爷从小就那我当男人使唤”那农妇立刻放下了陶碗,开始活动自己粗壮的胳膊,“我也去上工行不跟我家男人一道儿。管家您放心,我绝不偷懒。男人能干的活,我保证干得比他还多” “你要去上工”终于遇到一个明白人,任全上下打量着粗壮的农妇,轻轻点头,“行,我家庄主说了,女人可以过来做饭。免费给饭吃,工钱,工钱一天两个通宝” 他觉得女人干活力气小,所以,便自作主张,将张潜昨天计划开给女工的薪水,给降低了一大半儿。饶是如此,那粗壮农妇,嘴里依旧发出了一声欢呼,“谢谢管家阿爷,谢谢管家阿爷我给您行礼了,我给您行礼了” 说罢,学着大户人家女儿模样,敛衽蹲身。随即,便又快速将身体站直,低声祈求“管家阿爷,我男人的工钱抵佃租,我的工钱,自己带回家行吗马上就要入冬了,家里的被子还没着落呢” “这”任全立刻犯起了犹豫,不敢继续自作主张。然而,看了看农妇身后,那穿着开裆裤,满脸阳光的小男孩,忽然又有了勇气,“也罢,男人的工钱先抵佃租,女人的工钱,自己带回家” 说罢,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刚刚从河边跑回来的一众老汉们,将声音迅速提高“你们可都听清楚了,这是咱们张庄主,念在大伙都是同乡份上,许给大伙的好处佃租可以用工钱抵,男人一天五个钱或者一斗粟米,抵完了,如果还有活干,剩下的工钱就可以带回家。一天一结,绝不拖欠。女人,愿意上工的,就去给男人做饭,打下手,一天两个钱。要去的话,今天就,今天就赶紧找张仁这边报名。只限今天,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张仁,张仁,你别跟着我了,就在这里支开摊子,给大伙报名儿” “多谢管家阿爷叔”四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感激之声,将张仁的回应,彻底吞没。 包括先前对任全的话持怀疑态度,甚至怀疑他图谋不轨的农妇们,都红着脸走出门来,遥遥地向他行礼。 “没,没欠佃租的,可以去吗工钱怎么算”赶驴的老汉先前跑得慢了,此刻挤不到近前,在别人背后,翘着脚,气喘吁吁地追问。“我家,我家没欠佃租。可,可东家不能只给欠佃租的人家好处啊那样的话,岂不是奖孬罚善” “姓吕的,你说的可是人话”这下,可犯了众怒。周围的佃户们纷纷扭过头,冲着他怒目而视。 “都可以去,没欠佃租的也可以去工钱一样,当天日落后结账,当天就可以带回家”好在任全回答得快,否则,赶驴老汉非吃拳头不可,“欠了庄主佃租的,男人工钱抵账,女人工钱也可以全都自己带回家去,马上就要入冬了,我家庄主好心,不愿意看到乡邻们挨冻挨饿” “管家阿爷英明” “庄主真是菩萨心肠” 四下里,欢呼声响成了一片。 “嘎嘎,嘎嘎,嘎嘎”河畔芦苇丛中,过路的鸿雁受到惊吓,纷纷振翅飞起。在半空中迅速排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字,御风飞翔。 秋日的阳光,从半空中落下,晒在人身上,脸上,忽然间变得格外温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看,那大唐的酒鬼们 第五十六章看,那大唐的酒鬼们 张潜可是打死都不会想到,他为了改变周围百姓生产方式而做出的微小变革,在第一次推出的时候,就被好心的任大管家,给偷了工,减了料。更打死都不会想到,即便是被任全偷工减料后的变革,也在村子里引发了一场快乐的旋风。 此刻的他,正在自己家中,顶着一双因为缺乏足够睡眠儿形成的熊猫眼儿,招待三位不请自来的贵客,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 而三位昨天晚上戌时9到11点才从他家离开老前辈,则”愁眉苦脸”地轮番向他陈述,刚刚吃过朝食就前来打扰他的苦衷。注朝时,每天第一餐。唐代每天两顿正餐。 “十三郎,老夫并非存心来做这不请自至的恶客。”孙安祖年龄最大,来打扰他的理由也最“充分”。才分宾主落了座,没等紫鹃带着仆妇将茶水烧好送上,就满脸无奈地解释,“实在是昨夜带着你赠与的三份灵药回家后,突然犹如醍醐灌顶,想出了好几种可救治疑难杂症的良药。所以,今早片刻都不敢多耽搁,吃过了朝食,就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唉,小友,说起来惭愧”张若虚为人特别实在,还没等张潜琢磨明白孙安祖的话,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扯起衣袖,在自己脸上扫了扫,做羞不自胜状。 “老夫这一代,人丁单薄,所以就多纳了几房姬妾。昨天晚上蒙十三郎以那六神花露相赠,老夫回去之后,随便让其中一名姬妾试用了一下,结果,内宅里头便生出了许多事端。老夫早晨起来,就被吵得头大,所以,只好厚着脸皮,前来问一问,那风油精和六神花露,可否多赠老夫几瓶。否则,家里头僧多粥少,老夫实在是不胜其烦” “有倒是有,只是装六神花露的瓶子,还在订制途中。”张潜强忍着笑意,低声安慰,“前辈无须烦恼,一会儿晚辈就命令紫鹃腾出几个小葫芦,给前辈装一些试用。等晚辈的好友任琮把琉璃瓶子从长安城里订做回来,再专门派人给前辈送上另外一批。” “如此,老夫就不客气了”张若虚闻言大喜,立刻笑着拱手,“今日虽然来得匆忙,老夫也让仆人提了一些江南特产来。十三郎有空可以品尝一些,若是觉得吃着还算可口,尽管跟老夫言语一声。反正你我两家离得近,老夫可以随时给你再送一些过来” “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受之有愧”比起二十一世纪,大唐的食材绝对堪称匮乏。所以张潜闻听有江南特产吃,也是心花怒放。 “算了,他们两个老不羞,把能找的理由都找了,老夫就不跟你绕弯子了”贺知章是个文官,还是少年时就得志的状元郎,比较爱惜颜面,所以,话就说在了最后。“老夫昨晚来不及返回长安,就借宿在实翁家里。夜半读书,读到畅快处,觉得无酒相佐,便抓着你那六神花露喝了两口。结果,此物一口入喉,直通肚脐,当真是不亦快哉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催着他来找小友你,多讨一些回去,以慰腹中酒虫” “什么,您老,您老把那六神花露给喝了”张潜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贺知章,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怎么,那六神花露喝不得么”贺知章脸色微红,诧异地反问,“老夫见其颜色灿若朝霞,嗅之则宛若桃林春风,理当不是什么有毒之物。” “是啊,此物既然可以敷于手腕与腋下等处,若是有毒,岂不是会毒死许多人”孙安祖迅速接过话头,笑着补充,“老夫昨夜用嘴巴尝了尝,其甘冽胜过刘伶醉十倍,且回味悠长。片刻之后,还有热气直达四肢百骇,实在输送药力的上上之选。若是能取一葫芦,以永州白花蛇晒干后泡之,应该对大风、挛踠、瘘疠等病症,有极佳之疗效。所以,老夫便迫不及待前来相求,却不料,在路上又遇到了季翁和实翁。” 说着话,竟同变戏法般,从衣袖里取出一个偌大的葫芦。眼巴巴地递到了张潜面前。 好么,把花露水给我当酒喝了,还打算泡了白花蛇当药酒张潜到了此刻,才终于弄明白了三位老前辈的真正来意,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二十一世纪的花露水,究竟用的什么液体做主要配料,他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他所“山寨”出来的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主要配料却是蒸馏出来的烈酒。所以,三位老前辈不约而同拿六神花露来解酒瘾,倒也没什么大错。 只是在张潜的设想中,准备开的是一家香水作坊,卖出六十毫升每一吊钱的暴利。结果香水生意还没等开张,却开起了白酒厂,实在过分偏离了他的初衷 况且除了孙安祖之外,另外两位老前辈,在后世人眼里,一个号称“孤篇压半唐”,另外一个则为盛唐时代当之无愧的擎天巨柱,以文坛前辈身份提携过李白和杜甫,以书法意境高古指点过草圣张旭和画圣吴道子。万一让这两人因为喝酒过量,提前驾鹤归西。他张潜,恐怕再穿越二十次都难赎其罪 要知道,为了保证花露水的挥发速度,他用蒸馏炉反复蒸馏了数遍才提纯出来的酒基,浓度即便达不到二十一世纪纯酒精的地步,用嘴巴判断,也与同学从内蒙古带回来的“闷倒驴”不相上下。三位老前辈以前喝惯了十多度的“花雕”,根本没接触过高度酒,现在却直接拿嘴巴对着容量在六七十毫升左右的瓶子吹“闷倒驴”,不喝出毛病来,才怪注2闷倒驴,70度的白酒。 想到饮酒过量可能产生的罪恶后果,张潜心里就一阵阵发毛。慌忙摆了下手,高声解释“前辈,前辈,以后千万不要再喝六神花露。此物里边除了桃花精华之外,还放了一些麝香、冰片等药物。用来做酒喝,恐怕会伤身。” “竟然放了催情之物麝香,怪不得老夫昨夜品过之后,腹内燥热之意难去”孙安祖立刻又表现出了药痴本色,沉吟着轻轻点头。随即,快速将眼睛看向了贺知章和张若虚二人,目光中充满了戏谑。 “老夫昨晚回家之后,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丢给了爱妾惠娘,就睡下了。一觉便睡到天光大亮”张若虚的老脸,顿时灿烂如桃花盛开,扭过头,欲盖弥彰。 “老夫读书之时,向来物我两忘”贺知章狠狠瞪了孙安祖这老不正经一眼,大声宣布。 “放麝香是为了定香型,让花香味道儿留在衣服上时间更久,并无其他意思三位前辈不要误会”虽然做了两世小处男,张潜毕竟曾经在藏了十几个g的宅男福利。立刻从孙安祖的古怪目光以及张若虚,贺知章两人随后的反应之中,感觉到了一股池鱼之殃的危险,连忙摆着手大声解释。 “麝香可令花香味道儿附着于衣物上更为持久这是何道理”孙安祖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说法所转移,皱着眉头,刨根究底。 我哪里知道啊我只是曾经从网络上看到过,区分高档香水和廉价香水,一个重要的指标就是看里边有没有放天然麝香。那些拿钱闹事儿的假动保们天天为了野猫野狗请命,却从没管过,每年多少雄麝为了他们身上的香水而死张潜被问得在心中连连吐槽,嘴巴上,却只能将一切推给师门,“晚辈也不知道其中道理,只是见到过师门中,有人用麝香来做六神花露,所以照着葫芦画了只瓢” “又是照葫芦画瓢,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孙安祖心痒难搔,急得抓耳挠腮,“十三郎,这么多年来,你究竟学到了些什么别人做梦都求不到的机会,莫非你全拿来睡觉了不成” “孙御医,莫要对晚辈太苛刻”张若虚立刻开始护短,主动替张潜辩解,“墨家之学博大精深,许多人终其一生,也不过能吃透其中一门。张小友就算从三岁开始学到现在,也不过才学了十七八年,怎么可能样样都精通” “你”孙安祖急得胡子上下乱跳,却无法反驳。 而那张若虚,帮助张潜摆脱了孙安祖的指责之后,顿觉自己功劳巨大。陪着笑脸,低声跟张潜商量道“贤侄,六神花露内放了麝香,的确不宜作为美酒来喝。那风油精是否喝得我昨天品了品其味道,清凉甘甜” “千万别喝”张潜吓得头皮发乍,制止声脱口而出,“那东西里边放了冬青油,有毒喝多了能要人命” 话音落下,才又品出了张若虚后半句话的味道,赶紧一把抓过此人的手腕,当场把脉“前辈,你真的喝了风油精你喝了多少现在感觉没感觉到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就那么一小瓶儿,两口就完了我还能喝多少”张若虚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紧张,皱着眉头低声反问。 “避开剂量谈毒性,等于吓唬人。”孙安祖也觉得张潜小题大做,在旁边轻轻摇头,“冬青油吃多了,的确会引起头晕,气短等症状,但是只取少量混在酒水中服用,却可以止痛,驱寒,化瘀,驱虫。你那一瓶风油精,充其量能放半钱冬青油进去,怎么可能让人中毒” “应该没问题,老夫昨天也尝了尝。味道不如六神花露可口,却别有一番清幽”唯恐张潜被吓得还不够,贺知章犹豫了一下,在旁边坦然相告。 “三位,三位前辈都喝过了没,没全喝完吧”天已经很凉了,张潜额头上却汗珠滚滚。带着几分侥幸,低声跟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核实。 “嘘”三位老前辈齐声吁气,谁的目光都不肯跟他的目光相接,却一个个满脸意犹未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会骗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第五十七章会骗人的可不止是漂亮女人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看着三位嗜酒如命的前辈,杜甫这首饮中八仙歌,非常自然地就回响在了张潜的耳畔。 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湿,心脏也忽然变得无比柔软。就像一个离开家门多年的游子,回归之后,忽然看到了儿时照顾过自己的叔叔和阿伯,都已经白发苍苍。 以贺知章这种酒瘾上来连风油精都要尝一尝的做派,张潜很是怀疑,杜甫这首诗中,有关贺老前辈喝醉了酒掉进井里呼呼大睡的文字丝毫没有夸张,而是如假包换的白描。 这老爷子善饮且高寿,为人旷达不羁,以一种游戏红尘的心态,从武则天时代一直活到了开元盛世。以一双温柔的慧眼,为大唐文坛挖掘出新星。以“谪仙”两个字,将李白亲手推上了诗坛的巅峰。 “身为状元,却始终对自我能力有着清醒的认知,不贪恋任何权位;活在武则天、中宗和玄宗三代皇权之下,却没参与过任何政治争斗,手上没沾过任何血腥;作为文坛泰斗,却从没忌妒过晚辈的才华,心甘情愿地为后来者送上攀爬的阶梯”大学里的文学课老师,曾经这样评价贺知章,并且脸上写满了崇拜和神往。 大学老师崇拜了一辈子贺知章,神往了一辈子盛唐。他却很遗憾地没有跟李白和杜甫生活在同一时代。 而张潜却来了,并且跟贺老爷子一见如故,他还有什么资格不珍惜 所以,哪怕是为了让贺知章老爷子活得像历史上一样长寿,哪怕是为了让张若虚老爷子能在历史上留下第三首诗,他也不能再让两位老人家喝花露水和风油精。更何况,他的花露水和风油精还是山寨版,质量远不如正版靠谱。注张若虚只在历史上留了两首诗。 此外,杜甫的饮中八仙歌里,有汝阳王李琎,有花和尚苏晋,有历史上籍籍无名的焦遂,却偏偏没有贺知章的酒友张若虚,又让张潜心中好生惆怅。 很显然,张若虚老爷子,并没有活到杜甫见证“饮中八仙”的时候。否则,这首令天下酒鬼神往饮中八仙歌,就应该是九仙,甚至十仙。毕竟孙安祖老爷子跟贺老爷子交情也不错,歌中能有焦遂一席之地,不该就把孙老爷子给落下。 “三位前辈,六神花露和风油精即便无毒,终究也是药,常期饮用,后果很难预料。”悄悄转过头擦了下眼角,张潜将目光又转向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笑着提议,“而三位前辈,所爱的不过是其中作为辅料的烈酒。所以,晚辈以为,与其喝药,不如直接喝酒。后者味道更为纯正,并且可以避免不明药性伤害自身。” “那烈酒,也是你自己酿的目前府上还有许多”贺知章立刻扭过头来,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他,仿佛担心他说话不算数一般。 “酒,我所欲也,花露,亦我所欲也。二者过可得兼,好酒自饮,花露赠美人者也”张若虚文绉绉地念叨了一句,目光像偷到了糖的孩子一般顽皮。 孙安祖则一言不发,只管将自己的葫芦往张潜手上递。看样子,是烈酒也好,花露也罢,今日张潜不把他的葫芦装满,绝不甘休 张潜既然答应了,就不能反悔。一边笑着接过葫芦,一边低声解释“不瞒三位前辈,那烈酒并非酿制。乃是晚辈委托任琮和郭怒两个,从外边买了寻常酒水,自己又用师门秘法反复炼制而成。其中大部分都做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的底料” “暴殄天物”一句话没等说完,孙安祖就用四个字来打断。 “花露虽好,终究是脂粉堆里头做文章,难登大雅之堂。要我说,小友,你以后还是把心思主要放在制酒上为好。六神花露和风油精,偶尔顺手为之便可”张若虚身边姬妾众多,所以说话还算厚道。 “原来是用寻常酒水炼制,老夫昨夜还奇怪呢,你才到庄子几天,身边又不像带着百宝囊,怎么连发酒曲的时间都不用,就造出了如此佳酿”贺知章读书多,官做得大,说话做事也最讲究,“如此也好,省得老夫回去之后,再派人满天下搜寻别的佳酿了。咱们一客不烦二主,小友,你干脆再开一次炉,一次炼他个千八百斤。我们三个分上一分,估计对付过去眼下这个冬天,总是够了” “千八百斤”刹那间,张潜又把眼睛瞪个滚圆。 好么花露水作坊没等开张,直接改小烧作坊了还是私人订制,配上个模样漂亮点儿的瓶子就可以楞充茅台。只接受朋友圈儿打款,一般人儿都不卖给他那种 “怎地,很多么”贺知章敏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恍然大悟,“老夫明白了,你是担心那寻常酒水供应不上。此事简单,老夫家的一个不成器的晚辈,就在渭南城中以酿酒为业,每天都要用木桶向长安送酒。老夫等会派人给他捎个口信儿,让他给你拉三万斤过来虽然算不上青州从事,却比市面上的那些平原督邮强出许多。”注2青州从事,好酒。平原督邮,劣酒出自南北朝时期的世说新语 怪不得您老喝酒能喝到掉进里头不肯上来原来家里头就开着酒坊张潜再度恍然大悟,于肚子里小声嘀咕,也对,就您老这喝法,家里如果没个开酒坊的,也供不起您 然而,嘀咕归嘀咕,他却不敢真的让贺知章给自己出提炼高度酒的原材料。所以,赶紧陪着笑脸,婉言相拒,“前辈言重了,区区几十斤美酒,怎么能让前辈再拿青州从事来换只是炼制此物需要些时日罢了” “需要多久,老夫今天倒是可以等。明日,却要回长安去,与那无聊的案牍为伴喽”贺知章顿时如同被戳了洞的皮球般蔫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 “重阳节来得及么季翁和老夫,打算在重阳节,叫一些年青人来庄子上赏菊。如果届时有小友的美酒,大伙作诗之时,便能平添几分才思”张若虚酒瘾比贺知章略小,在旁边低声补充。 “你尽管炼,无论什么时候,老夫都等得起无论多少,老夫都喝得下”孙安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大葫芦,摆出一幅我吃定了你的模样,“但是今天,还请小友想办法将葫芦装满。你方才自己也说过,只是大半儿用在了六神花露和风油精上。那剩下的小半儿,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们三个分了它” “三位前辈放心,今日定然不让三位空手而归”张潜算是彻底服了三个老酒鬼,笑着用力点头。 “老夫就知道,小友性子淳厚,今日一定不会让我们三个老家伙失望”不待孙安祖道谢,张若虚就笑着接过了话头,随即,快速走到门口儿,掀开书童手里的篮子,从里边取出来了一个硕大的葫芦。 “您老不是在半路上,跟孙前辈才碰到的么”张潜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儿,皱着眉头小声询问。 “凑巧,凑巧”张若虚坚决不肯将目光跟他相对,一边将葫芦塞进他的手里,一边快速地解释,”其实老夫今天来,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六神花露。唉,家里头女人多了,就是麻烦。想要一夕之安宁,都不可得” “那风油精回味虽然清雅,终究是个药物在,怎能天天拿他来镇压酒虫”实在不忍心再“欺负”晚辈,贺知章笑着揭开答案。同时,也快步走到门口,从恭候在那里的随从手中,接过了第三个酒葫芦,豪不客气地送到了某个傻小子面前。 “前辈,你们可是文坛泰斗,杏林名宿”张潜终于知道,自己上了三个老江湖的当,顿时哭笑不得。 怪不得三人刚才说话之时,配合得那般默契。 怪不得自己说起冬青油有毒,孙安祖竟然满脸不在乎。 原来他们根本没喝风油精 所谓喝风油精解酒瘾,不过是为了逼着自己主动揭开炼制烈酒的谜底,并且乖乖三人将酒葫芦灌满而已 晕,白白多进化了一千三百多年,竟然被古人给糊弄了 谁说古人厚道来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遥知兄弟登高处 第五十八章遥知兄弟登高处 三分之一泡了野菊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橘子皮的烈酒,三分之一泡过桂花的烈酒,放在一只铜壶里摇晃均匀,分别倒入四只白瓷杯子,再往混好的酒水表面儿各点一滴桃红色的花露水增色,然后又在杯子边上各卡一片切好的橙子,大唐第一份鸡尾酒,就新鲜出锅。 至于酒里边为何要混入野菊花,橘子皮和干桂花等物,缘由其实很简单。张潜手中的烈酒,装满了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人带来的酒葫芦之后,就见了底儿。而三位老前辈肚子里的酒虫却闹腾的正欢实,迫使他不得不将今天早晨才用于给不同花草做香精萃取研究的酒水,也贡献了出来。 不过,这样做也不算浪费。虽然他勾兑出来的鸡尾酒,跟后世真正的鸡尾酒相比,差了许多意思。用来装酒的瓷杯,也有些不伦不类。但误打误撞之下,还是为他搏了个满堂彩。 唐人喝酒忌甜,无论是胡商从西域贩卖来的葡萄酒,还是长安地区自产的黄酒,都以甜为劣。口味儿越甜,在酒鬼们眼里越不上档次。更何况,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这三位酒国神仙而此时张潜的庄子里,既没有蜂蜜,也没有果汁儿,反倒让他歪打正着。 不像后世的华夏酒席,饮酒必须配以十多道,甚至几十道大菜。唐人下酒之物很随意,蜜饯,干果都可以。甚至像喝茶一样,什么都不佐,只要聊得开心,也能举着杯子喝上大半天。而主人亲自动手调酒,恰恰又暗合了主人亲自烹茶的待客之礼,因此,在感慨秦墨学问深厚,连杯中之物都能弄得如此雅致之余,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老酒仙,愈发觉得张潜这个晚辈顺眼。 与后世一模一样,长辈万一看着晚辈顺眼了,接下来,晚辈的耳朵就要惨遭折磨了。只见那张若虚,先举着瓷杯悠哉游出抿了几口酒,然后,嘴巴里一边回味着野菊花和橘子皮的余韵,一边笑着问道“十三郎,老夫观你模样,应该已经及冠了吧不知道你的恩师,可曾给你赐了表字你日后在这里住得久了,肯定要与朋友交往。若是没有个表字,称呼起来将会很不方便” “哦,劳前辈问,晚辈今年已经二十有三了。”已经来大唐快一个月了,张潜当然暗中做了许多准备。听张若虚问自己的表字,立刻放下酒杯,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端了出来,“三年之前行冠礼之时,家师曾经赐下表字,用昭。” “知潜而用昭,令师对你期许颇高啊”在真正的文坛领军人物面前,根本装不了十三。他的话音刚落,张若虚就把表字的意思给点了出来。“此番让你出山,未必如你所说,是嫌你愚笨。依照老夫之见,此举十有七八,乃是有让墨家重新入世,扬显先贤绝学于人间之意。” 我自己胡乱安的,胡乱安的。这个名字的正主是明朝知府,山东进士,如假包换的儒家子弟,跟墨家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张潜心中暗暗叫苦,嘴巴上,却只能顺着对方的口风回应,“恩师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晚辈也不敢胡乱揣摩其用意。但是,既然来之,只能暂且安之,然后再想其他” “好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用昭如此年青,却有如此沉稳心性的,倒也难得”人要是看对方顺眼了,哪怕对方脸上的疤瘌,都能看出非凡气概来,更何况,张若虚跟张潜还是同姓因此,老酒仙立刻接过年青人的话,笑着夸赞。 “饭总得一口口去吃。”张潜被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拱手,“况且儒家也有,先正心,修身、齐家,而后才治国安天下之说。” “好一个先正心,修身,齐家”见张潜始终不骄不躁,张若虚愈发觉得这个晚辈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再度接过话头,轻轻抚掌。“许多人初来长安,便恨不得一步登天。即便去终南山中隐居,也是为了待价而沽。依老夫之见,恐怕就是忘了正心,修身和齐家这儿三件事,光想着辅佐君王去治国平天下了” 这话,打击面儿就有点儿广了。甚至将昨日与他同行的卢藏用,也给捎带了进去。要知道,后者正是依靠终南山隐居这一手段,才引起了朝廷的关注,随即把他自己卖了个好价钱。 好在贺知章为人老到,发现了张若虚言语有失激烈,赶紧抢在张潜接茬儿之前,笑着将话题往旁边岔“实翁,心怀天下,没什么错我辈读书练武,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辅佐君王,治世济民么况且如你所言,用昭小友的恩师送他出山,未必不包含这层意思。如今朝廷虽然用儒家治国,可我儒家自古讲究兼容并蓄。但凡有识之士,都不会因为墨家之学不流传世间已久,就将其拒之门外” “那是自然”张若虚听了,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话,容易给张潜惹麻烦,笑着点头。随即,又抿了一口酒,带着几分熏然之意,低声说道“世人皆爱牡丹,季翁和老夫,却都爱菊花之清雅。故而,买下了你家旁边那座庄子后,老夫就命人在自家院子内种了几百株不同的菊花。眼看重阳将至,花期已至,季翁不忍让那菊花白白绽放,便约了一些朋友和晚辈,在重阳节那天,来庄子上把酒赏菊。用昭你住得跟老夫近,又是秦墨在世间唯一传人,若是有空,不妨到庄子上坐一坐。老夫也好顺便介绍一些年青才俊,与你认识。” “这,多谢前辈相邀。只是晚辈初来乍到,唐言还没学说利落”张潜在二十一世纪,就不太喜欢交朋友,对赏花,也提不起多大兴趣,因此,本能地想要婉拒。 谁料,话才说了一半儿,贺知章却轻轻将酒盏放在了桌案上,笑着打断,“让你去,你就去,年青青的,跟谁学得这般故作清高” 根本不给张潜解释机会,顿了顿,他又笑着数落,“你将来有心出仕也好,就想像现在这般逍遥一生也罢,多认识一些年龄相仿的才俊,总没什么坏处。昔日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终日采菊东篱下。到了晚年,还有王孺仲之子皆受其父所累之叹。你自己可以选择孤高,却不能为此拖累了儿孙”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并且拿出了陶渊明和王仲儒两代著名隐士,作为前车之鉴。不由得张潜不躬身受教。 昔日王霸王仲儒也好,陶潜陶渊明也罢,他们的高洁志向固然令人佩服,他们儿孙,却为他们的避世隐居行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特别是王仲儒,当看昔日同僚的儿子,乘着马车前来探望他的时候,他的儿子,却自卑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导致他的信念,瞬间崩塌,不久之后便含恨而去 “用昭不是正愁秋季已至,找不到足够的花卉,提取其精华么实翁那边,可是菊花满园。重阳节过后,花也就该谢了。与其任菊花在秋风秋雨中零落黄泥,哪如被你摘了留几缕芬芳造福世人”孙安祖学问没那么高,却更懂得“物尽其用”,听贺知章话把话说得太重,便笑着旁敲侧击。、 这下,张潜就更没理由推辞了。只能双手抱拳,感谢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位前辈的热情相邀。并且郑重表示,届时自己定然会带着美酒一同登门,以免辜负了满园秋色。 “这就对了,年青人就该有年青人的样子,没经历几番宦海沉浮,胡说什么采菊东篱下”见张潜知错就改,贺知章非常满意,举着酒盏一边在手里晃动,一边继续笑着补充“还有,用昭说自幼被师门领入山中修行,但在世上肯定还有家人。老夫交游还算广阔,最近又闲来无事。你若有空,不妨将父母名讳,家门所在地段,以及儿时记忆中的情况,给老夫写在纸上。老夫遍请亲朋故旧,不惜功夫与时日,肯定能帮你找到家人,送你早日认祖归宗” 在他想来,张潜即便本事再高,终究是孤身一人。如果没有家族在背后撑腰,今后的路,肯定很长时间里会走得非常艰难。而能找到家人,认祖归宗,就会方便得多。 哪怕张潜被其师父收入门内之前,只是一个佃户的儿子。只要他有了出息,闯出了名头,依旧会有同族的地方名宿,主动拿着家谱攀上门来。 谁料到,老人家的一番好心,却把张潜给吓了一大跳。愣愣半晌,才叹了口气,深深施礼,“多谢前辈关心,但是,晚辈家人,恐怕寻找到的希望非常渺茫。” 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不顾三位老人脸上的震惊,张潜继续补充,“在下连日来,一直在努力回想幼年时的事情,并跟眼下大唐的风土人情互相对照。却发现,大唐的衣着,打扮,言语,习俗,居然与在下幼年时仅有的那些记忆,格格不入想来,在下被恩师带入师门十八年,在山外,未必就是十八年。观棋烂柯,著书者羡慕有加。对观棋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一种幸运” “观棋烂柯用昭的意思是,你实际上,并非只有二十三岁”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三个,都悚然而惊,差点把手中的酒杯直接摔在地上。 “我只有二十三岁,可山外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张潜咧嘴苦笑,不胜唏嘘。 “啊”贺知章、张若虚,孙安祖三人手中的酒杯,不约而同晃了晃,几股酒水先后溅落于地。 大唐盛行道教,贺知章等三人虽然都有家有业,却同时都以红尘修道者自居。所以,对观棋烂柯的典故,非但耳熟能祥,并且深信不疑。注观棋烂柯,见于南朝典故。有樵夫入山砍柴,看到有人下棋,就看了一盘。结果,棋局结束,山外的时间已经过了百年,他的斧子都烂了。 而张潜,待人接物的方式,语言习惯,甚至,看人的目光,都跟他们所熟悉的大唐年青人,完全不一样 既没有权贵子弟的狂傲与自大,也没有普通百姓子弟身上常见的那种卑微。对待卢藏用这种官员也好,对待身边的家将任全也罢,总好像跟任何人都是同样的身份地位,彼此之间不分高矮。 两厢对照,观棋烂柯这个典故,用在张潜身上,再贴切不过。他以前根本不是个唐人,当然所作所为,待人接物,都与当下的世人,大不相同。 如此看来,张潜的身世,就有些可怜了。自幼跟父母失散,还有找到家人的一线希望。而观棋烂柯,醒来后却不知道已经过了几百年,父母兄弟,又到哪里去找寻 “呼”秋风透窗而入,卷起淡淡的酒香,令每个人心里,都涌起几分醉意。 重阳节马上就到了。 每年这一天,大唐百姓,都喜欢结伴登高,观赏秋色。 出门在外的旅人,则头插茱萸,在山顶遥望故乡,以寄乡愁。 茱萸好找,野外伸手可及。 可张潜的故乡和家人,又在哪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上) 第五十九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上 如果采用齿轮传动,齿轮材质就成了问题。铁齿轮铸造不易,木头摩擦消耗太大,铜倒是合适,那样的话,风车的造价就快赶上炼药壶了,太贵,放在水坝也招人惦记 风车只是解决了动力问题。要想成功将水从低处抽到高出,倒是可以用风车带动水桶,如同翻车,不过效率也太低了一些,水桶也太重。如果不同水桶,而是某些穿越小说中那样,用风车带动一个管道抽水,原理上倒是行得通,问题是采用什么材料管道,如何保证密封 一大早,张潜就拿着炭笔,在书房内不停地写写画画。作为一名文科考研狗,他初中时学的那点儿物理知识,已经差不多都还给老师了。因此,被一个简单的风车抽水问题,搞得头大如斗。 几度想要放弃,将风车提水排涝,改成更容易实现的单向水门。然而,想想荷兰人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就已经利用风车,硬生生从海平面下“抽”出来四分之一国土,他心中又好生不甘。于是乎,干脆拿出考研的态度来,跟碳条和桑皮纸展开了“斗争”。 斗争的结果,极为惨烈。 在“杀死”了整整七大卷儿长度高达十尺的桑皮纸,和十几根削好的碳条之后,终于有一张非常抽象的草图,呈现在了他眼前的桌案上。 只是具体细节惨不忍睹,如果用后世眼光去看,每一个部件,都画得比例失调,严重走形。而部件的标识,也缺胳膊少腿儿。如果就这样拿去给师大隔壁那所大学里的机械系老师看,后者绝对会当场大叫三声,吐血而死。 而西方一个“墨家大师”,墨菲曾经曰过坏事这东西要么不出现,要出现就成双成对。费了足足两个半时辰画出了第一章草图之后,张潜就开始头疼零件的材料选择问题。 此时,大唐的制造业水平领先全世界,长安城制造业水平更是天下无双。然而,“领先”只是相对于这个时代,并且主要集中在兵器和天文仪器方面,而不是民用器具的制造。更没有将这种“领先”,普及到全国。 张家庄距离长安城的外城墙,虽然还不到二十里路,但张家庄附近的能工巧匠们,却已经不知道齿轮为何物。至于蜗杆,锥齿轮之类的“高端”概念,大伙儿更是两眼一抹黑。 无奈之下,张潜只能选择牺牲动力传输效率和机械精度,将大部分传动部件儿,换成了牛皮带。然而,用来吸水的管道,又成了摆在他面前的一座大山。反复搜肠刮肚之后,他好不容易想出了用毛竹管,火烤套接,外加麻布桐油密封。简易抽水机的密封垫儿,却又成了下一个山头 头,越来越疼,眼皮,也越来越沉。浑身上下,每一块骨头,每一处关节,都开始抗议,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紧跟着又回到了期末考试现场。 “笃,笃,笃”一串木屐和地板的相撞声,在他身侧缓缓响起,由远而近。 紧跟着,十根带着花香的手指,就轻轻按在了他的太阳穴附近,以顺时针方向,缓缓转动。 张潜浑身上下的疲倦,迅速消退,两眼本能地闭拢,身体缓缓靠向椅子背儿。 来的人是紫鹃,不用看,光凭身上的花露水香味儿,和走路的韵律,他就能猜得到。而因为最近一段时间心情舒畅,饭菜营养也更得上去,小丫头的手指,明显比以前肉多了一些,弹性也好了许多。按在人的太阳穴附近,柔软而温暖,而不像最初时那样,如同十根枯干冰冷的芦柴棒。 “怪不得后世很多人家都想要女儿,至少她长大之后,知道心疼大人。”嘴里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张潜的肌肉更为放松,眉头舒展,有股困意迅速席卷了全身。“不像儿子,一天到晚就想着去讨好丈母娘” 一头向侧前方栽了下去。 困意消退,肌肉紧绷,张潜的身体猛地坐直,“你疯了”好在张潜手疾眼快,才抢在紫鹃的额头与地板发生亲密接触之前,将她一把捞拉起来。有心再拍上两巴掌,好让她以后不要玩火儿,却发现她的脸早就红得像烧着了一般,两眼之中,也有泪珠盈盈。 “别胡闹,你才多大一点儿。”张潜无奈地翻了一记白眼,将紫鹃的身体顺手放下,“有那功夫,不如帮我去作坊那边看上几眼。” “刚刚看过啦,才从那边回来的,不信,你闻,你闻”紫鹃的声音,就像猫叫。扭着身体再度凑上前,举着袖让他闻自己的手腕。 “好了,好了,我天天闻这东西,早就闻腻了”张潜一把将那比嫩黄瓜粗不了多少手腕拍开,没好气的数落,”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么,小孩子家家,不要胡思乱想。“ “人家不小了,张都尉家的十三姨娘,比人家才大八个月”紫鹃却不肯服气,嘟着嘴巴在一旁强辩。 “八个月也是大。还有,她是她,你是你。你以后少跟她算了,她想到咱家来玩,你就陪着她玩儿。但是,别听那的那些歪理邪说”张潜立刻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顿时愈发感觉头大如斗。 自从那天跟贺知章、张若虚和孙安祖把酒闲聊之时,他抛出了那句“观棋烂柯,著书者羡慕有加。对观棋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一种幸运”之后,三位老前辈就对他大为怜悯。 特别是就住在张若虚,干脆直接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晚辈。非但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转悠一圈儿,以同族长者的身份,指点他要努力读书上进,有两次还把女眷也一起带过来,跟紫鹃一起聊天玩耍。 而这些女眷,年龄相差极为悬殊。其中最长者已经四十出头,按照这个时代的习惯,做紫鹃的娘亲绰绰有余。而最幼者,居然只比紫鹃大半岁,却已经被张若虚纳入宅内一年有余。若非老前辈年领已经大了,又过于贪杯,弄不好很快就要替他们老张家传宗接代。 内宅女人们交往么,当然话题难免要扯到男人身上。紫鹃没被张潜收房之事,瞒得过庄子里的那些仆妇,却瞒不过张若虚的那些爱妾们。结果,这些女性“长辈”们,就纷纷替紫鹃着起了急,争相将她拉到屋子里,悄悄传授吸引男人的秘笈 “老师”教得尽心,“学生”也学的认真,只不过,今天第一次付诸实战,就出师不利。张潜非但没有成功被紫鹃给诱惑到,反而对她如此“不务正业”大为挠头。 “我都跟你说过了,人就像果树,花开得太早了,就长不大了。你去村子里看看,那些成亲早的女人,哪个不是瘦小干瘪,都活不过四十岁,并且生前百病缠身”本着及时刹住歪风邪气的原则,他狠狠瞪了紫鹃一眼,继续厉声数落。 “可,可十三姨说,女人只有十四五岁时,才是含苞待放,最惹人喜欢。万一过了花期,男人就,就不屑一顾了”这回,紫鹃胆子又变大了许多,竟然继续振振有词地反驳。 “都跟你说了,别听她那些歪理邪说”张潜气得直挠头皮,却打也打不得,骂也不忍心。直到将头皮都快挠破了,才终于想起了一个绝招,“算了,我看你是闲得。没事儿干是吧,没事儿干就去背古诗” “我只认识很少的字,郎君,你教我背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已经再也不敢了。我很聪明,保证不让你教我超过三遍”紫鹃也从前辈面授的机宜里头知道,邀宠要讲究分寸。装出一幅可怜巴巴模样,低声央求。 “行,我教你”张潜看了紫鹃一眼,心中暗暗发狠。 小丫头,不给她点苦头吃,早晚把火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定要找一首足够长的诗,好好难为一下她,顺便也帮她树立一下正确的人生观念。 哪一首合适呢字数又多,又能教女孩子自强自立,不要总是想着以色侍人的。有了,这一首 脑子里迅速将自己当年背古诗时,最遭罪的那几首一一回忆,张潜断然做出决定“行,我教你。这首,古乐府,木兰辞。我念一句,你跟着我念一句。” “嗯,郎君念一句,紫鹃跟着念一句。”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张潜站直身体,做出一幅严师模样,踱着步,高声背诵。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清脆的女声紧跟着响起,听起来如同钟磬齐奏。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张潜轻轻点头,继续传授。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紫鹃收起心中娇羞,学得好生认真。 “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 “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紫鹃越背越高兴,声音宛若黄莺出谷。“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 声音戛然而止,她低下头,迅速看了自己胸口一眼,刹那间,再度面红过耳。转过身,落荒而逃。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中) 第六十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中 “别跑,诗还没背一半儿呢”被紫鹃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张潜追了几步,高声叫嚷。 紫鹃没有勇气回头,双腿迈得更急,一转眼已经进了后堂。张潜见此,心中愈发感觉困惑。以前他做兼职家庭教师的时候,也教过一些不爱学习的孩子,然而,却没有任何一个,像紫鹃这样当场“罢课”,并且还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 他是个喜欢刨根究底的性子,立刻本能地皱着眉头回忆刚才的授课过程,于是乎,木兰辞中的句子,再度于他耳畔飘过。旋即,他恍然大悟,也瞬间觉得自己两只耳朵开始发烫。 这小丫头骗子,脑子里装的全是些什么再早熟,也不能熟成这样真该打,真气死人了 然而,他又不能追上去解释,此处“长兄”就是做“兄长”讲,不能过度联想。否则,岂不是被小紫鹃当做欲盖弥彰 正哭笑不得之际,内宅通往前院的月亮门儿口,却又探出了一个包着厚厚绷带的大脑袋,像做贼一般,朝着里边东张西望。 “任管家,有事儿么有事儿就进来说话”张潜立刻顾不上再去想木兰辞的真意问题,狠狠朝着月亮门儿处瞪了一眼,没好气地吩咐。 “哎,来了,来了”包了一脑袋绷带的任全,斜着身体走了进来,距离张潜老远,就又主动停住了脚步,仿佛自己身上带着感冒病毒一般,“庄主,有客人来访” “什么客人将他们领去正堂那边等着就是。你今天没去工地上,还是水渠那边已经挖得差不多了”张潜又皱了皱眉,漫不经心地回应。 “是,是一伙高原上下来的吐蕃人。拿着朝廷给他们颁发的准许采买文书,想,想买咱们庄子上的六神花露。”任全赔着笑脸,腰弯得就像一头被煮熟的虾米,“仆是在带着佃户们挖水渠时,看到他们找过来的。仆见他们人多,面相还极为凶恶,就,就先放下了手中活计,赶回来以防万一” “吐蕃人,还带着朝廷颁发给他们的采买文书”张潜听得满头雾水,随口询问,“吐蕃人很凶么还是做生意名声很差光天化日之下,难道他们还敢明火执仗不成” 不待任全回应,他又悚然而惊,“他们怎么知道六神花露是咱们庄子所产任琮和郭怒两个,分明还没把瓶子给订回来。” “应该,应该是在长安城里哪位贵人家中,看到了样品,然后一路打听着找上门来的。”任全想了想,低声判断。“吐蕃那边,风俗习惯与中原不同。明明是在咱们的地盘上,做生意的时候,却总想着按他们的规矩,所以,经常一言不合就跟别人打起来。明火执仗倒不至于,但起了冲突之后,官府碍于颜面,也不好管他们” “碍于颜面,碍于谁的颜面一群外族到了大唐的长安,打了大唐百姓,官府不管才更没颜面才对怎么纵容外人欺负自家百姓,反而成了很长脸的事情”张潜眼前,迅速闪过后世某些高原下来的少数败类,在西安城里招摇过市的模样,嘲讽的话脱口而出。 毫无疑问,在二十一世纪,大部分高原人都很善良,也很守规矩。但架不住总有老鼠屎跳出来生事。而那些老鼠屎虽然数量不多,却因为打扮和语言跟中原百姓迥异,很容易就让大伙将他们的个人行为,与一个族群的整体形象联系起来。 “官府么,当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并且朝廷刚刚答应嫁一位公主给吐蕃人的大头领。老丈人家门口,怎么也不好意思打女婿的从人”任全犹豫了一下,解释得满脸无奈。 “嫁一位公主入吐蕃”张潜听得又是一愣,紧跟着,目光闪亮如电。“可是封号为金城公主的她所嫁的人名字叫做赤德祖赞” 好歹文科生,历史老师死得再早,大唐两度和亲吐蕃的典故,张潜还隐约都能记个大概。 第一次和亲,出嫁的是文成公主,发生于贞观年间。第二次,出嫁的是金城公主,正好发生于唐中宗时期。而今年,刚好是神龙三年,当政的皇帝,恰好又是唐中宗李显。 “的确,皇上不久之前,刚刚给公主加了金城的封号。嫁得那个吐蕃头领,也的确叫什么德什么的”任全的声音传来,让张潜感觉好生欣慰。 来到大唐这么久,终于能将记忆里的一个重大历史事件,跟现实世界对上号了。这种感觉,就像野外迷路的旅人,忽然在手机屏幕上看到ifi信号只要顺着信号最强方向走下去,早晚,他自己能够重新回归人类社会 然而,任全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的好心情,迅速消失殆尽,“庄主,他们拿着朝廷签发的采买许可文书,不做他们生意,肯定与官府的心思相悖。但跟他们做生意之时,您可千万得加倍小心。那些人见识少,随便拿出一把干草来,都敢称作宝贝。如果你看不上他们拿出来的东西,只是说不需要就好了,千万别跟他们说,他们拿出来的那些东西不值钱” “原来是这样”张潜顿时恍然大悟,看来,老鼠屎不仅仅是二十一世纪有,八世纪也不怎么缺。“那你还来汇报什么直接告诉他们,没货不就行了” “鸿胪寺典客署,有一位姓朱的主簿跟着他们一起来的。”任全觉得好生冤枉,拱着手,满脸委屈地解释,“仆原本已经推了一次,但那姓朱的主簿却说,咱们大唐乃礼仪之邦,不能怠慢了客人。非要仆进来请庄主亲自出去面见他们” “妈的”闻听此言,张潜嘴里立刻冒出了一句国骂。二十一世纪就有一帮子贱人,满嘴巴外交无小事,帮助外人欺负自家百姓,并且还引以为荣。没想到返回了八世纪,居然还是一个鸟样。 汉唐雄风呢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呢从李世民、徐世绩、李靖、到王玄策,那么多英雄豪杰给大唐打出来的底气哪里去了怎么才到了中宗年间,某些人就开始软了腰杆子 “庄主你让郭少郎君去打听买官的事情,的确高瞻远瞩。咱们六神花露的生意,还没开始,就已经有小吏找上门来了。等您将来真的把买卖做大了,还不一定会招来什么野猪狗熊”很显然,任全对那姓朱的主簿吃里扒外的行为,也十分不齿,顺着张潜的话头,在一旁恨恨地补充。 鸿胪寺的典客署主簿,其实没权力管到地方头上。但姓朱的大小都是一头官儿。所以,眼下作为草民一个,对方要求他出去会见那群吐蕃人,张潜肯定不能拒绝。然而,见了之后,做不做对方的生意,做成多大规模,却是他自己说的算。 因此,打定了一拍两散的念头,张潜在书房里又磨蹭了足足一刻钟。然后才命人帮自己换了一套光鲜的衣服,慢悠悠地走到了自家院子的前门口儿。 那姓朱的主簿原本等得已经十分不耐烦,听到门内的动静,本能地就将面孔板了起来,准备先给此间主人一个下马威。然而,待看到张潜身上造价不菲的行头,立刻果断将肚子里的怒火压了下去。 只见此人,主动上前两步,先朝着长安城方向拱了拱手,然后笑呵呵地自我介绍“有劳庄主了,本官乃是鸿胪寺典客署主簿,今日奉上命,带领吐蕃使者悉薰热的随从,拉拉万望商务官吐蕃称为葱本一行,采买返程时献给天神,以及其赞普和大相的礼品。拉拉望商务官,久闻贵庄特产一种香料,名为六神花露。认为此物最适合用来礼天敬神,所以,问贵庄存货还有多少,他准备全都买下来带走” “原来是朱主簿当前,草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潜没有理睬对方话语里的狐假虎威之意,只管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样,用身体堵着自家院子门,笑呵呵地拱手。“不瞒您说,这位拉拉菀兄,来得不巧了。最后两瓶六神花露,昨天都被在下送给了家中长辈的一位忘年交。目前,庄子上甭说库存,连制造此物的药材都没有” “没货”没想到自己又拉上鸿胪寺,又扯上了天神以及吐蕃赞普,对方却连报个价钱的心思都没有,朱主簿顿觉好生失落。竖起眼睛,沉声追问“怎么会没货你不是做生意的么最后两瓶送给了谁可否派个下人去追回来” “朱主簿误会了,那六神花露,只是在下按照师门秘方,配制出来送给长辈和朋友对付蚊虫的,根本就没在市面上卖过,怎么能称之为生意”张潜依旧礼貌地微笑着,向对方拱手,“并且,在下秉承祖训,耕读传家,也不是什么生意人。至于长辈的那位忘年交,姓贺,乃是早年的一位状元公。他就住在长安城里,如果朱主簿觉得六神花露,您非要不可。晚辈倒是可以写封信去,问问他老人家拿到之后,到底又送别人没有” “贺状元,你说的可是贺太常学士”朱姓主簿心里打了个哆嗦,话语的硬度,瞬间就下降到了原来的三分之一,“已经送给贺学士的礼物,怎么能追讨回来我刚才只是帮着拉拉万望商务官,顺口问问而已。不是自己想要,你手上没有,也就算了” 说罢,又向张潜拱了下手,就准备赶紧起身离去,不再趟面前这摊子浑水。谁料,他身后的一位吐蕃官员,却大步挤了上来“没了,怎么早不没,晚不没,偏偏我们前来买的时候就没有了瞧不起人是不是我们给钱,无论价值多少,都不会少你一文” “呼。”有股汗臭,体臭夹杂着畜皮没硝好的尸臭,直扑张潜口鼻。熏得他倒退两步,眼泪不受控制地就往下流。 “阿嚏,阿嚏”赶紧侧过身体打了俩喷嚏,然后又掏出一只撒过六神花露的手帕,擦了几下鼻子。他才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儿,跟着老远,向对方拱手,“失礼了,失礼了。最近偶感风寒,为了避免传播给贵客,就不清诸位进门了。六神花露,的确没有了。诸位不妨留个住址,待在下做好了下一批,派人专门给诸位送几瓶过去,权当赔罪。” 说罢,又赶紧用手帕捂住鼻子,做欲打喷嚏状,以便能够让手帕过滤一下空气里的恶臭,让自己少受几分折磨。 不是他今天故意怠慢,对方身体上的味道,比郭怒故意恶心人时,还要恶臭十倍。并且郭怒身上的臭味,主要是汗腺分泌所致,只要他自己不故意糟蹋自己,每天洗完澡之后涂点儿风油精,就能减轻一大半儿。而门外那个名叫拉拉菀的商务官,却是各种臭味的综合体,就算泡在花露水里,都不一定管用。注这个恶臭商人形象,效仿了笔者好友,作家多一半儿的作品中人物。已经取得他的同意,特此备注。 “风寒”那拉拉菀商务官,也被张潜的喷嚏声和随后的解释,给吓得寒毛倒竖。本能地迈动双腿接连后退。 在缺乏药材和郎中的吐蕃,风寒可是一件大杀器。每年秋冬之交和冬春之交,因为感然风寒而死的贵族和百姓,不知凡几。而风寒这种病,偏偏又传染性极为剧烈,甭说被患者打喷嚏恰好喷到,就是面对面说上几句话,都有可能在劫难逃。 然而,害怕归害怕,他却依旧不愿意放弃一个巨大的立功机会。于是乎,在接连退出了十步远后,努力站稳身形,遥遥地向张潜拱手,“敢问,张庄主能不能早点儿动手做,那六神花露的确对我等敬神之时有大用。或者,敢问张庄主可否转让六神花露的配方拉拉万望,拉拉万望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 说着话,顺手自随从的战马上,取下一个巨大的皮口袋,将里边的石头,干肉,骨头,草药、金块儿,一并倒了出来。“这些,是玉石,不比和田的差。这些,是老虎的那活儿,炖汤喝,可以让你夜御十女,精神丝毫不疲惫。这些,是雪豹的骨头,可以强筋壮骨,抵御寒风。这些,是雪莲,吃了之后可以长生不老。还有这,金子,天神丢在河道里的,十足纯金,每块至少五两,可以都给你。只要你将秘方拿出来交易”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恶客登门,放郭怒 (下) 第六十一章恶客登门,放郭怒下 不动心,是不可能的 在二十一世纪做考研狗的时候,张潜见过摆在商场专柜中的金项链、金镯子,金耳环,但是,拳头大小的天然狗头金,却只是听说,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有机会看一看,那东西到底长啥模样 按道理,他现在的身家也不算小了,即便“百服宁”和“头孢”胶囊因为标价太高始终无人问津,他手里至少还有任琼联合另外两家商号开给的一万吊定金。 然而,铜钱堆得再高,跟金块比起来,诱惑力都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那一万吊定金,只有四十吊换成了开元通宝,其余九千九百六十吊,还只写在账本上 所以,没等拉拉菀商务官开始介绍,张潜的眼神就开始发直。然而,一直到拉拉菀将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绍完毕,他却仍旧没有点头。并且,眼睛里对狗头金的渴望,还慢慢地变成了纯粹的欣赏。注拉拉菀,北方一种杂草,学名叫桔梗。张潜听力差,大伙别笑话他。 没错,就是欣赏就像当年他走过那些黄金首饰专柜,隔着厚厚的玻璃,欣赏里边的项链、耳环、镯子以及其他饰品一模一样。 黄金的颜色给人感觉很温暖,黄金饰品的艺术之美,令人赏心悦目。然而,这些东西,当年却不值得他倾尽自己银行卡中所有积蓄去换。更不值得他为了获取此物,而搭上自己的前程。 而眼下,大块儿天然狗头金,的确具有非同寻常的冲击力和诱惑力,却同样不值得他交出花露水的配方。 即便不考虑花露水大规模投产之后所带来的滚滚红利,光是隐藏在花露水生产背后的隐形价值,就可以让他的头脑在狗头金的冲击下快速恢复清醒。 的确,他跟任琮已经是朋友,跟郭怒也算关系不错。可任家与郭家所能动用的那些资源,却跟他张潜一文钱的交情都没有。 的确,他曾经救了任琼的性命,可任琼已经拿身后这座院子和上千亩土地,还了他的救命之恩。任琼背后的褒国公府,跟他张潜没有一文钱的交情。 而张潜想要在大唐立足,想要实现自己心中那些愿望,哪怕是最基本的愿望,光凭着他自己跟任琮友谊,都远远不够 如果他想让任家背后的资源,能在某些时刻给他支持。如果他想让郭家背后的人脉,能在某些时刻为他保护。如果他想让少国公段怀简,在需要的时候,也能像为任琼出头一样,帮他出头。如果他想通过任家、郭家和段家,结识更多朋友,扩宽自己的人脉他就必须拿出有足够价值,并且可以源源不断为彼此之间的合作,带来动力的东西去交换。 目前,张潜能拿出来的,也最适合拿出来的,就是花露水产业。 成年人之间,特别是陌生的成年人之间,没有那么多一见如故和两肋插刀。脑子里的哲学和生活中的经历,都早就告诉过张潜,共同的利益,才是让陌生的成年人之间,维持“友谊”的最好纽带。 道理很冰冷,很残酷,却是如假包换。 所以,当拉拉菀将所有物品,一件件介绍完毕,并且抬起头,准备迎接张潜的“投降”之时,却惊讶地看到,张潜只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狗头金上挪开,然后笑着拱手“多谢拉拉菀商务官,六神花露的配方,乃师门不传之秘。请恕张某无法答应。” “不够,你觉得不够”拉拉菀怒目圆睁,挥舞着双拳大声威胁,“你不要太贪心那种花露,只要费些心思,我吐蕃的药师,也一定能配制得出来届时,连这些” 用脚尖儿挑起一根雪豹的骨头,直接踢到张潜身边,他继续张牙舞爪地补充,“你的配方,连这些都换不到” “配方乃是师门不传之秘,即便只值一根草,也不会拿出来去换万两黄金”张潜笑着将骨头踢了回去,回答得不卑不亢。 “你”拉拉菀作势欲扑,然而,看到张潜身边抱着膀子冷笑的任全,又迅速偃旗息鼓。猛然转过身,他本向另外两匹战马,从马鞍后解下两个一模一样的包裹,快速折返,“这些,这些也都给你,总够了吧” 说话间,包裹已经被他用力抖开,“哗啦啦”,虎鞭,豹骨、玉石、狗头金,掉了满地。 “嘶”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心疼得脸孔直抽。 如果刚才狐假虎威得逞,这三包玉石黄金等物,至少有一整包会成为他的酬劳。而现在,却全都归了张潜这个草民。并且,这厮好像还拒绝成交 然而,心疼归心疼,朱亮却不敢冲过去,强逼着张潜答应拉拉万望商务官的要求。虽然,虽然张潜刚刚搬出来当做挡箭牌的贺知章,是个官场中著名的老好人儿,并且官职并不比他这个六品主簿高。 问题是,贺知章乃是乙未科状元,凭借策论第一而步入仕途。而他朱亮之所以能够出仕,凭得却是朝中某位官员的推举。 贺知章那届的进士里头,已经出了两个中书舍人。一个秘书少监。而跟他朱亮一道被举荐出仕的那批官吏,目前官职最高的不过是中县县令。 换句话说,他朱亮虽然眼下比贺知章职位高了一些,实权也大了一些。但前程跟对方却不可同日而语。 他朱亮这辈子,做个署丞就已经到了头儿。而那贺知章,如果做官认真一些,站队积极一些,成为一部尚书乃是早晚的事情,运气好,左右仆射都有可能。 所以,哪怕心疼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朱亮也坚决选择了继续置身事外。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做老僧入定状,权当地上的狗头金是土坷垃 “小子,不要太贪。这些东西,足够买,足够买一百个你身后的院子,五千,不一万头牦牛了”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拉拉万望的咆哮声再度响了起来,强行将朱亮的目光,从天外拉回。 仔细看去,朱亮肉疼地发现,就在刚才自己修闭口禅的时候,拉拉万望已经将第四,第五包“宝贝”,打开放在了脚边。而他对面的张潜,居然仍旧丝毫不为那一块快狗头金所动,甚至做出了准备关门送客的姿态。 “张庄主,请留步”不想得罪贺知章,同样也不想得罪拉拉万望商务官,朱亮硬着头皮开口,“拉拉万望乃是吐蕃王的心腹,对六神花露的配方,是真心实意想要购买。你如果觉得他拿出来的东西价值不够,不妨给他开个价” “对,究竟要多少钱,你说”那拉拉万望商务官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快速向前冲了几步,冒着被传染感冒的风险,一把拉住了张潜的袖子。“只要你能开价,哪怕是要一头牦牛那么重的金沙,我也想办法给你运过来” “不是,不是金沙的事情,阿嚏,阿嚏”张潜被熏得五腹六脏阵阵翻滚,赶紧侧开头,用打喷嚏为遮掩,以便拿手帕狠狠遮住口鼻,“实话跟你说,你别枉费心思了。配方不卖,无论多少钱都不卖阿嚏,阿嚏,阿嚏” “你瞧不起人”那拉拉菀见张潜坚决不肯松口儿,把心一横,快速举起了拳头。“你瞧不起天神的子民,我打” 这是他在长安市场上跟人交易失败时,最喜欢用的杀招。通常只要祭出来,对方要么服软,要么地方差役就会冲出来,帮着他压迫对方服软。而今天,这一招却有点儿不太好使。 没等他将拳头砸落,一直在门口全神戒备的任全,已经快速抓住了他的手腕。紧跟着,上步,反拧,勾腿,前推,一连串动作宛若行云流水,将他整个人像块砖头般推出了半丈多远,“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下,可是捅了马蜂窝。拉拉万望身后的那些随从,个个恼羞成怒,一边大声咆哮,一边从马鞍后抽出了钢刀。 “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的”没等他们发起进攻,身背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串激烈的马蹄声,紧跟着,二十几名身穿黑色衣衫的健仆,簇拥着一个肩宽背阔的少年人如飞而至。 “哪里来的蟊贼,居然敢在长安城边上撒野,欺负我大唐没人么”那少年大叫着拉开骑弓,人未至,箭与骂声已经先到,“全给老子把刀放下,否则,休怪老子箭下无情” “嗖”箭离着拉拉万望等人的头顶,至少五尺远位置掠过,不知去向。 而那少年,却紧跟着将第二支箭搭上了弓弦,“张兄,别怕,郭二来了。任小五带着他家的家丁,就在后面。今天谁要是敢跟你为难,老子就把他碎尸万段” 说这话,又是一箭,依旧毫无准头,却把那拉拉万望商务官和他的随从们,吓得脸色煞白,叫嚣声戛然而止。 射得准不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厮真的敢对着人射。 而那拉拉万望,之所以敢在长安城内强买强卖,打架斗殴,就是吃定了大唐的底层官吏不愿惹事儿的心思,只要他们把冲突挑起来,就必胜无疑。 这回,遇到了一个敢玩命的,情况就彻底变了样。双方一旦就下了狠手,他拉拉万望身边的亲随们毕竟人少,即便一个个再骁勇善战,最后也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近年来,吐蕃连续几次入侵大唐,都大败而归。不得已,其摄政太后没禄氏才汲取前辈故智,希望通过为吐蕃王迎娶大唐公主的方式,再度获得大唐的全方位援助,以迅速提高自身实力。 如果今天真的打出了人命,即便迎娶大唐公主下嫁吐蕃的计划不受任何影响,作为节外生枝的拉拉万望,回到吐蕃后,也免不了被砍掉两脚,直接贬为奴隶的下场。 聪明人哪都有,根本不用等到郭怒带着家丁冲得更近,拉拉万望商务官果断扬起手,朝着身边随从的脸蛋子挨个抽了过去,“放下刀,放下刀。谁叫你们动刀子的我跟,我刚才只是跟张庄主身边那位壮士切磋,切磋摔跤,你们跟着凑什么热闹放下刀,否则,全都贬为奴隶,一个不饶” “当啷,当啷,当啷”钢刀落了满地。 不顾周围鄙夷的目光,那拉拉万望笑着走向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以少有的态度躬身施礼,“朱主簿,误会,刚才真是误会。您一直在旁边看着,麻烦您跟张庄主和那位少郎君解释一下。吐蕃与大唐,乃是女婿和阿翁之亲。女婿的奴仆,怎么能跟阿翁的子民真的打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比臭,谁怕谁 第六十二章比臭,谁怕谁 “你妈,这样也行”鸿胪寺典客署主簿朱亮又惊又气,眼珠子差点儿瞪得直接脱眶而出 天可怜见,最近一个多月,他朱亮为了确保拉拉万望等人不闹出大事儿来,到底花费了多少精力,背后又被多少人戳了脊梁骨即便如此,依旧屡屡出现疏漏,害得上司多次将他叫过去,指着鼻子让他干不了就趁早滚蛋回家。 而今天,先有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家将狠狠摔了拉拉万望一个四脚朝天,又跑来长安恶少郭怒,朝着拉拉万望头上“嗖嗖”射了两箭,所有吐蕃人就立刻老实得如同绵羊 早知道这样,大唐鸿胪寺典客署上下,包括他朱亮在内,还把吐蕃人当祖宗一般供着作甚从第一天见面那时起,就直接抄起小皮鞭,看着对方哪里不顺眼,抬手就抽,岂不是所有麻烦,都早就干净利索地消灭在了萌芽状态 “主簿,主簿,拜托了这里虽然是长安城外,一旦双方起了冲突,典客署的吴署丞,脸上也不好看是不是”那拉拉万望见朱亮迟迟不做回应,只管用一双白眼球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心里愈发着急,弯腰捡起一块儿狗头金,双手举到了对方面前。 “早就跟你说,不要强买强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朱亮毫不客气地将狗头金抓过来,迅速塞进自家衣袖内的口袋之中,“你就是不听怎么,这回踢到铁板了吧我跟你说,来的这个人叫郭怒。他父亲是四品高官,他叔叔是的渭州刺史。六神花露,弄不好就是他们老郭家的产业。只是借助别人之手,先弄个花头出来,方便今后买卖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拉拉万望只求今天别起冲突,弯下腰,又捡了一根虎鞭,用力往朱亮手里塞。“烦劳主簿帮忙解释一下,我今天没,真的没打算强买强卖,真的,我可以对着天神发誓。只是,只是长安太热,所以,我们做生意时,性子稍微急了一些。” “嗯我先帮你拦下他,至于此事到底如何了结,还得看你自己会不会做事”前后收了十多年的贿赂,却是平生第一次,朱亮收得如此理直气壮。先毫不犹豫地将虎鞭塞进袖子中的口袋当中,然后快步迎向郭怒,“来者可是郭二郎君,鸿胪寺典客署朱亮,这厢有礼了。郭刺史最近可好我可是有一阵子,没去拜会他老人家了” 别闹,我知道你后台硬,但是,我认识你阿爷。得罪了我,我去你家找家长告黑状去 潜台词,清楚得无法再清楚。抛出之后,郭怒的嚣张气焰,瞬间就降低一大半儿。 “你认识我阿爷”只见他,收起骑弓,翻身下马,三步并做两步来到朱亮面前,抱拳施礼“草民郭怒,见过朱主簿请问主簿今日是什么原因,竟然带着一群异国野人,打上我恩师的家门来” “恩师”朱亮屏住呼吸连连后退儿,一半儿是因为郭怒身上的汗味儿,另外一半儿,则是因为此人对张潜的称呼。 这年头的恩师,与后世为了收补课费,逼得孩子去跳楼的黑心老师不同。每一个被人称作恩师的,都要把所有本事倾囊相授。甚至要拿出自己所有一切,去关照弟子,给弟子铺好一条金光灿灿的前程。 而除了皇家之外,做弟子的,通常也都要把恩师像父亲一样尊敬。有谁欺负了别人家的恩师,就相当于欺负了别人的父亲,做儿子的哪怕当场拔出刀子来跟你拼命,都是天经地义。 “郭某虽然与张兄以兄弟相称,实际上,他却是郭某的授业恩师。”发现自己的话语里出现了纰漏,郭怒却面不改色,果断用更多的谎话来弥补,“他们是什么人堵着我恩师的家门,到底打算要干什么朱主簿,郭某记得,鸿胪寺的职责,是代替大唐教化宣抚夷狄。可没有领着夷狄欺负自家百姓这一项吧” 一边问,他一边像老鹰拍打翅膀一样,上下“拍打”自己的双臂。随时准备走上前,将朱亮搂在腋窝下,好好“亲近”一番。 “没有,没有,少郎君误会了,少郎君误会了”朱亮吓得又快速退了两步,手摆得如同风车。“他们,他们是吐蕃使者的随从,不知道,不知道从哪打听得知,六神花露乃是令师所制。所里特地带足了钱财到令师这边寻求交易。不信,你看,这就是他们的订金” 说着话,他将手指,迅速指向地面上的玉石、虎鞭、豹骨和狗头金等物,唯恐指得慢了,被那郭怒用胳膊夹在腋下,拉到旁边做终日之长谈。 “定金,定金,没有想要买配方,只想全买六神花露”见朱主簿怕成这般模样,拉拉万望也一改先前嚣张,迫不及待地在旁边施礼,“这些都是定金,全都是买六神花露的。还请少郎君和令师尽快做出一些来,以便我们回到故乡去礼敬天神” “这些,全买六神花露”郭怒心中大喜,表面上,却做出了一脸嫌弃模样,“这些野草烂骨头,能值几个钱玉还是原石,开出来,还指不定是啥结果呢也就狗头金,还凑合着能折点通宝,但纯度还有待检验” 如果换个地方,换个人,敢这么贬低自己的财物,拉拉万望非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不可。然而,在长安城外的唐人庄子里,对着长安城赫赫有名的小霸王郭怒,他却一点儿火气都烧不起来。 努力压住心中怒气,他讪笑着弯下腰,抱拳施礼“看您说的,不远千里来到长安,我们怎么可能带寻常的原石来。您尽管命人放心去剖,剖不出好玉来,我给您包退。至于狗头金,这东西主要图的是天神的眷顾,谁都不会真的拿去炼金子”注狗头金里通常含银和铜等杂质,不是纯金。 “那是你们那边,捡块石头都当宝贝。我们这边,狗头金就是化了除去杂质,然后做金锭的。”明知道对方说的全都是实话,郭怒依旧继续满脸嫌弃地出言打击,“你们信天神,我们这边又不信。我们这边,信的是道君、先圣孔子和佛陀。这三位,只管你心诚不心诚,才不会在乎什么外物”听大伙建议,把至圣先师,改成先圣了。先圣是唐太宗给孔子的封号。 “那是,那是,大唐乃天下最富庶之国,不像我们那边,什么东西都匮乏。”拉拉万望不敢反驳,只管擦着脸上的油汗,一味地顺着郭怒的话往下说。 见他和朱亮都如此能屈能伸,郭怒反而不好做得太过分了。丢下二人,快步走向张潜,拱手请示,“恩师,这两个人该如何处置,还请您老示下” “胡闹,既然他们是来订货的,处置他们作甚”当着一大堆外人的面儿,张潜也不好戳破自己跟郭怒只是合作关系,并非对方的什么恩师。笑着向前走了几步,半屏着鼻子说道“你又故意把自己弄得这么臭想作死么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别整天诚心恶心人玩儿” “恩师,那人可比我臭多了”郭怒双臂夹紧腋窝,满脸悲愤地抗议。端的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拉拉万望留。 “他又不是我的朋友。是臭是香,关我何事”张潜横了他一眼,低声威胁,“你今后如果还想进这个门,就别故意恶心人。还有,该叫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我有一口井 第六十三章我有一口井 “是我这就去洗,这就去洗,张兄别怕他们。谁敢惹你,我把他狗脑子打出来”郭怒咧着嘴拱了下手,绕过张潜,晃晃悠悠地进门。那模样,竟然比受了夸奖,还要得意十倍。 崔管家立刻带着几名机灵的仆人,带着他去洗漱更衣。张潜也不用为如何安顿郭怒操心,倒着向后退了几步,笑呵呵地对拉拉万望点头“张某乃耕读传家,不是生意人。但是大唐与贵部乃翁婿之亲,你诚心前来求我赠与几瓶六神花露,张某总不好让你空手而归。所以,今日看在你远道而来的份上,也看在朱主簿的面子,张某可以出手专门帮你炼制一些六神花露。记住,只是帮你炼制,不是生意,你可明白” “明白,明白不是生意,不是生意”那拉拉万望商务官原本已经对拿到六神花露不报太大希望,忽然听张潜的话语里,似乎此事还有得商量,立刻如同小鸡啄碎米般点头。 “因为数量巨大,张某虽然是出手帮你炼制,却不能不收你一些本钱。”见他态度不再像先前那样嚣张,张潜也没有送上门生意却往外推的道理,笑了笑,继续补充。“等会儿我会派人专门估价,按照你放在地上这些货物在长安城内的真实价值,给你折算定金。放心,看在朱主簿的面子上,我肯定不让你吃亏。但是,六神花露炼制极为不易,至少得在一个月之后,你才能拿到。不知道你可否等得” “等得,等得”拉拉万望的态度,比先前好了一百倍,陪着笑脸,继续连连点头。 “张庄主大仁大义,朱某铭刻五内”朱亮既得了便宜,又赚了人情,对张潜好感大增。也在一旁,连连拱手。 见二人如此识趣,张潜干脆“好人做到底”。皱着眉头想了想,迅速从脑海中,翻出了一个二十一世纪著名的营销案例,“敢教拉拉菀商务官知晓,张某先前之所以不卖给你配方,不光是为了保守师门秘密,并且还是为了维护师门的声誉。不愿意让你花费重金,却买回去一个根本不能用的东西。” 顿了顿,特意给了对方几秒钟时间去消化自己所说的内容,他收起笑容,极为认真地补充“实话告诉你,我把配方转让给你,你也造不出同样的花露来。此物之所以贵,不但是其中药材难得,就连炼药的水,都必须是得到了天神眷顾的宝泉不可” “宝泉”此刻高原还是古教的天下,拉拉万望对天神和各种神迹的存在,都毫无怀疑。听张潜说得郑重,本能地开口重复。 “对,宝泉。我为何不惜代价,从前任庄主中买下这个庄子就是观测山川与河流走势之后,发现这个庄子里,有一口古井,曾经得到苍天眷顾,水质最适合配制花露。”张潜举头四下看了看,满脸神秘,“若是没有这口井里头的水,你就是按照配方,凑齐所有材料,也不可能炼出一模一样的花露来” 论忽悠,谁比得上后世的欧洲某些商家明明是为了节约烘烤粮食的木材,影响了酒的味道,楞给忽悠出一个泥煤味儿来,还将价格翻上好几倍。明明用的是普通自来水,非要弄上一口井,然后再用科学手段,从井水中检测出含量几毫克每吨的微量元素来,然后骗光天下傻子的钱包 有关揭露这种营销骗术的论文,张潜在学校时,每年从图书馆里都能读到一大堆。可论证再严谨的论文,也阻挡不了每年成千上万的所谓上流社会人士,争相给商家送钱。 以此类推,他就不信,同样的营销手段,在八世纪,忽悠不瘸几个高原上下来的奸商。更不相信,在没有任何科学检测手段的情况下,有人能证明,张家院子里的井水,其实与其他井水没任何不同。 至于张家院子里眼下并没有古井,这事简单。回头趁着天黑,赶紧找人挖一口就是了周围的田地涝得连庄稼都长不好,地底下怎么肯能缺得了井水 果然,宝泉之说一出,那拉拉万望商务官,立刻在心中彻底掐断了获取配方的念头。愣愣半晌后,叹息着躬身行礼“多谢庄主将实话告诉了拉拉万望,否则,今天我肯定非犯下大错不可。高原到长安,往来非常不易,还请庄主看在我等乃是大唐皇帝女婿的奴仆份上,尽可能多做一些六神花露出来,以便我等回去之时,能够放在马背上带走,礼敬天神。” “好说,好说”张潜笑了笑,轻轻点头,“大唐与贵部,乃是翁婿之亲,张某岂能慢待了你等不过,六神花露,乃是凡间之物,更适合贵人用来擦拭身体,而非礼天。张某以为,礼敬上天,还是用油为好。我有一物,名为万金油,亦是清香扑鼻,并且颜色与黄金仿佛。更关键是,此物极为轻便。满满一大桶,不过两三斤重,每天神庙中抹上一钱,就足以驱散任何邪气。” “万金油我听说过,但是,直到现在,却没缘分见到。”拉拉万望又惊又喜,躬着身子大声祈求,“如果庄主能赐予些许样品” “有何不可任全,去取一盒万金油来,装在木盒里的那种”跟他越说越投机,没等他把话说完,张潜就笑着打断。 “是”大管家任全一直在旁边强忍着不能笑,肚皮都忍得生疼。此刻听到张潜的吩咐,立刻如蒙大赦。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不多时,他又快步返回。手里托着张潜改了几次主意,直到昨天傍晚,才最后决定选择用木盒包装的万金油样品出来。像献宝一般,将其献到众人面前。 “这就是万金油了”张潜信手打开盒子,从里边挑出些许万金油,先给自己鼻孔两侧各抹了一点儿,然后从任全手里,抓起木盒,上前数步,很客气地将剩余的万金油连同盒子一起,放在了拉拉万望手里。 只见盒子里的油膏,果然如同他先前所说的一样,金光闪亮,宛若黄金。而万金油的味道,比起六神花露,还浓烈了数倍。隔着老远,都令所有人鼻孔处空气焕然一新。 那拉拉万望也是个“识货”的,潜意识里,就觉得油肯定比水贵。而待闻到了万金油的浓烈香气,又看到了那油膏的尊贵颜色,顿时喜出望外“多谢庄主,此物用来礼天,再恰当不过” “嗯”张潜却不多废话,冲着他点点头,然后双脚交替,缓缓后退。 受不了,实在受不了。哪怕鼻孔处抹了清凉油,他依旧被熏得头晕脑胀。真不知道终日跟在拉拉菀身边,为其忙前忙后的朱主簿,最近这些日子,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庄主,这万金油,您庄上还有多少,拉拉万望愿意全包了。”见张潜只是笑着后退,拉拉万望还以为他想要待价而沽。果断躬身下去,满脸诚恳地询问。 “不卖,张某乃耕读传家,不做生意。这样一盒,成本要卖四百个开元通宝”粗略估算了一下每盒万金油的大概容量,张潜笑着给出了一个只比六神花露贵了一点点儿的价格,“我庄子上也没太多,大概还有五百多盒吧。但是不能都转让给你,得留下一百盒赠送亲朋好友。” “我全包了”拉拉万望咬牙跺脚,大声发狠,“剩下的四百盒,我全包了。今天就带走” “那可不成”张潜乐得肚子里都开了花儿,却继续轻轻摇头,“此物制造之后,得先念上七天师门独传的密咒,才能保证香气始终如一。我的人才念了三天,还有四天才能结束。你五天后来,我保证你能带走四百盒。” 看到拉拉万望满脸不舍,想了想,他又笑着补充,“此物配制,比六神花露还要难一些,你如果想要更多,每次有人从高原上下来,都可以到我庄上求我帮你炼制。但我这边,今后却不要你的玉石,虎鞭,兽骨,药材和黄金。” “那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支付得起,尽管说”在拉拉万望眼里,高原能拿得出手的货物,也就地上那几样。听张潜说一样都不想要,顿时就有些着了慌。 “牦牛”张潜想都不想,立刻给出了蓄谋已久的答案,“你派人将牦牛活着赶到长安来,届时一头牛,我跟你换两盒万金油” “当真”拉拉万望的心脏,立刻被巨大的幸福充满,瞪圆了一晃布满血丝的眼睛,连声追问,“你当真只要牦牛,不要别的。我们吐蕃,牦牛遍地都是,不,不不,我们吐蕃,有足够的牦牛给你换万金油,到时,就怕你拿不出那么多万金油来” 牦牛不能耕地,因此在大唐,根本卖不上价钱。哪怕赶到了长安,也只能当头猪来卖。每头卖二百个钱就顶天了,而张潜却要一头牦牛换两盒万金油如此贴心的价格,怎么可能不让他欣喜若狂。 “大唐与吐蕃,乃翁婿之亲”笑了笑,张潜满脸赤诚君子模样,“既然是亲戚,就理应互相体谅。你们往来一趟不易,所以,一头牛,两盒万金油,我只收你成本,不索要你炼药的报酬。只要你能把牦牛赶到我家门口,来多少,我收下多少” “成交”唯恐张潜反悔,拉拉万望果断伸出了手掌。 “啪”张潜快速跟他击掌,随即,笑着点头后退。这一刻,他的鼻孔中再也闻不到任何臭气,代之的,乃是牛肉用各种手段烹制后的醇香。 牛肉,牛肉,自打来到大唐,张潜就再也没闻到过牛肉味儿。这年头,杀耕牛居然是重罪,仅次于杀人 而牦牛不能耕地,杀了吃肉也没人管一年有上个百头,想怎么吃就能怎么吃 红烧,酱煮,肉干,涮锅,想想,张潜嘴里就满是口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万金油的第二种用法 第六十四章万金油的第二种用法 “师父,高,真是高。有这么一口井,今后谁要是想打配方的主意,就得先掂量掂量,能不能将井也搬走”张潜刚刚送走了拉拉菀商务官和鸿胪寺主簿朱亮,郭怒就嬉皮笑脸地从院子里迎了出来,隔着老远,就高高地挑起了大拇指。 “闭嘴,谁是你师父”周围已经没有了外人,张潜果断当场纠正,“任全,以后听谁这么叫,就直接赶出去,不要让他进我家大门。” “是庄主”顶着满脑袋绷带的任全,向郭怒投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高声答应。 “张兄,张兄,别这样,别这样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早就料到张潜不会这么容易上当,郭怒涎着脸继续凑上前,躬身作揖,“你前些日子手把手教我的那些本事,都是墨家绝技。我一边揣摩一边付诸实施,感觉收获极大。师父,点拨教化之恩无以为报,请受徒儿一拜” 说着话,双膝一软,就要下跪,直接把生米做成熟饭。好在张潜早有准备,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去,单手拉住了他的胳膊,“什么墨家绝技我怎么没记得自己传授给你郭二,你别耍赖,赶紧给我站直了,否则,今后朋友都没的做” “师父,师父”郭怒再三坚持下拜,奈何却没有张潜力气大,只好站稳了身体,继续涎着脸解释“前几天,你手把手教我去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租铺面,雇女伙计,准备卖六神花露,我都照着你说的去做了。结果,还没等把店面收拾出来,我阿爷就问我是不是要做红货珠宝生意。我就把你教我的那些,跟他学了一回舌。他听了之后,惊为天人。然后二话不说,就让管家取了价值一万吊的铜钱和银豆子给我,把你让我找他帮忙拉人入股的那十份六神,全给吃下去了” “什么令尊把十份股权都给买了”张潜大吃一惊,顾不上再去纠正自己并未传技的事实,瞪圆了眼睛追问。 “买了,家父说,就凭师父你弄专卖店这个高招,即便是随便挖口井打水卖,也能卖出香油价钱来。他不愁收不回本儿”郭怒还以为他被自家父亲的大手笔所震撼,回答得好生得意。 “你嘿”张潜攥起拳头想打,然而,看到郭怒那无辜的眼神儿,又颓然放下了拳头,摇头长叹。 乱套了,彻底乱套了。郭怒的父亲好心给自家儿子撑腰,却把六神商行的扩股计划,给搅了个稀烂。 当初,张潜之所以将每份股权做成一千吊的高价,就是为了防止放出去的二十份股权,被某一家参股者单独吃下。 按照他的设想,郭怒从他父亲那边拉三到四家关系户参股,任琮再从少国公段怀简那边拉两到三家关系户加盟,再算上他自己,任琮和郭怒,六神作坊的原始股东,就能扩大到九家上下。 今后再有人想窥探这份产业,看在花露水每天能带来的滚滚红利份上,九家共同应对,每家所承担的压力,就会远远小于他、郭怒、任琮三个年青人来联手。 谁料,计划虽然完美,却刚刚付诸实施,就被爱子心切的郭老爷子给截了胡 十分股权都被郭家买了,那跟郭怒自己买了还有什么分别没有更多的股东来分散风险,今后花露水生意越做越大,引起了外人窥探,以他和郭怒、任琮三人的本事,怎么可能保得住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 “师父,师父,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情了”见张潜懊恼得唉声叹气,郭怒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收起嬉皮笑脸,小心翼翼地询问。 “你”张潜狠狠瞪了他一眼,却不知道该将话头从哪里说起。摇摇头,沉声吩咐,“我不是你师父,你以后别胡乱叫。我自己刚刚出山门,还没资格收徒,也没心思收徒” “师父,我错了,我改,我改还不行么。只要你告诉我错哪了,我马上就改“郭怒大惊,再度伸出手,死死拉住张潜的衣袖,像个孩子般轻轻摇晃。 万金油的味道,掺杂着一股汗臭味儿,立刻钻入了张潜的鼻孔。与挫败感和对未来担忧一起,让张潜心烦意乱。 “行了,别晃了,你又不是小孩子跟你说,我不收徒弟,就是不收”用力甩了一下衣袖,将手臂从郭怒的纠缠下挣脱,他高声呵斥。“你要是想跟我继续往来,就喊我一声张兄。不想跟我往来了,就自己走便是。今后六神花露作坊运转起来,定期肯定少不了你的红利” “师,张兄”从没见张潜如此严肃过,郭怒吓了一大跳,后退半步,抬手揉了下眼睛,两眼立刻开始发红“张兄这是哪里话来我感激你传我本事,才诚心想拜你为师。你嫌我臭,就直说好了。我自己转身就走,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越说,他声音越低。怕流泪丢人,他又迅速抬手去擦眼睛。结果,不擦则以,一擦,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淌了满脸。 “哭什么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张潜被哭得心烦意乱,狠狠瞪了郭怒一眼,呵斥声迅速变成了解释,“我初来乍到,自己脚跟能不能站稳都很难说,哪有心思和资格收徒再说了,你跟我原本是朋友,突然改成了师徒,你不觉得别扭,我还觉得别扭呢”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郭怒顿时愈发感觉委屈,双手掩面,嚎啕出声“你嫌我臭,就是嫌我臭,我知道,你们都嫌我臭,包括我阿爷,也嫌我臭,不想看到我。呜呜,呜呜” “我不是嫌你臭,再说,你现在已经不是很臭了”张潜被哭声弄得脸色发红,赶紧又低声补充,“况且,这东西是老天爷故意捉弄人,并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的品行有什么问题。我能在大唐有个正经身份,能毫无阻碍地接下任庄主给的这个庄子,不是全靠着你当初帮我落了户么你这些日子和任琮两个忙前忙后,我都亲眼看到了。我即便再瞎,也知道你们两个都是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真豪杰。这样的朋友,我求都求不到,怎么可能因为一点儿体味儿,就嫌弃你,把你往外赶” “呜呜,呜呜,你只是嘴上说,不想赶我走。其实,你根本看不起我。这世上,谁都看不起我,我知道,我心里清清楚楚”郭怒哪里肯听,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抱怨,“我心里清楚,所以我就把自己变得更臭,让你们更有借口躲着我。我知道我阿爷嫌我丢人,就干脆不着家,让他眼不见为净。我知道兄弟们都巴不得我早点儿去死,所以我就故意作死,这些年,无论官面上的,还是市井间的,凡是见不得光的买卖,我都跟着掺和一番。那天拿到你的风油精和六神花露,我本以为,从此可以跟你们大伙一样了,谁料,谁料你们还是不愿意搭理我,还是谁都恨不得我立刻从眼前消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别哭,别哭,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张潜的心脏,如同刀扎了般难受,走上前,轻轻扶住郭怒的肩膀。 没人搭理,被所有同龄人排除在外,被亲生父母当做灾星。为了引起关注故意去作死,作死失败,就变得更不受人待见,更加孤苦伶仃。这些滋味,其实他在另一个世界,都品尝过。并且,丝毫不比郭怒品尝得少。 但是,他都走过来了。将所有轻视、疏远、怨恨,以及自暴自弃,全都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如果不是因为低头看手机时,一脚踏入了时空虫洞,他现在即便没有成为一名哲学系研究生,也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教师。 他曾经在心里发过誓,如果自己做了老师,就会像刘老师那样,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每一个学生。而现在,有一个学生,自己走到了他的面前,很多地方,跟他少年时一样,心脏处百孔千疮。 “行了,别哭了,我没有嫌弃你,我保证”用力吸了下鼻子,张潜将泪水和回忆,一并吞落于肚。然后,笑着拍打郭怒的肩膀。“并且,这世界上除了极少数幸运的家伙之外,其余每个人,都不完美。你看任小五,忘性比记性还好。读了这么多年书,却还是一个白丁。你再看任全,笑起来满脸奸诈,明明挺好的一个人,却总被当成一肚子坏水儿。如今又包了满头绷带,活脱一个大食国来的奸商” “噗”被张潜对任全的描述,逗得破涕为笑,郭怒的哭声立刻难以为继。 然而,四下看了看,他又觉得好生没面子。赶紧将头转向了墙壁,继续用手去揉哭红的眼睛。 凭心而论,洗过澡,又涂过风油精和花露水之后,郭怒身上的体臭已经非常淡了。不刻意去闻,基本就能忽略不计。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是你自己想歪了”张潜从背后靠近,再度用手搭住他的肩膀,柔声开导“你阿爷如果嫌你丢人,就不会一下子拿出一万吊来支持你了。那些官面上,和民间的买卖,如果不是别人卖你阿爷的面子,或者你阿爷在背地里帮你,就凭你郭怒这张脸,可能摆得平么”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柔软,“我听任小五说起过,你还能半夜帮人偷偷翻越长安城墙,那得多大的面子你既不是官儿,又不是一呼百应的黑道大豪,没有你的叔叔伯伯们偷偷给你行方便,你做得到么至于我,真的不是不愿意搭理你,我早就说过,咱们是朋友。做朋友,彼此之间可以无话不谈,我说错了,你也可以反驳。你做错了,我也不用考虑你的面子,就直接指出来。而做师徒,基本上就只能是,我说,你听了” “我不怕,师父,以后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如果不是你,他们会嫌弃我一辈子。而自从认识了你,学着用你教我的本事开铺子,才开始有人拿正眼看我”郭怒猛地回过头,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大声保证。 “别人以前就很关心你,是你自己把自己隔离在人群之外了才对”张潜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儿地重申。 “师父说得对,是我以前,是徒儿以前,自己把自己隔离了起来,不想受人待见”听张潜这次没有禁止自己叫他师父,郭怒喜出望外,毫不犹豫顺着张潜的意思往下说。 “别叫我师父”张潜立刻察觉到了郭怒在给自己挖坑,果断表示拒绝,“你什么都不怕,我却还不想让别人当成老头子。” 看到郭怒脸上立刻涌满了失望,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想学我师门的本事,没问题,可以叫我师兄,我以后代师传艺就是了别哭,别再得寸进尺否则,过了这个村儿,就没这个店儿了” “是,师兄,请受郭怒一拜”郭怒立刻破涕为笑,收起所有眼泪,长跪于地。 “起来,我们师门不兴跪拜之礼”张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拉住郭怒的手,将他从地上扯起,“咱们师门,兴的是古墨之礼。讲究人人生而平等,即便是师徒。无论是谁,哪怕初次拜入师门,一个长揖就够了,无需屈膝。你的手怎么油腻腻的该死,郭怒,你手上全是万金油你刚才居然用万金油抹眼睛” “不是,不是我刚才是真哭,真哭”眼看着狡计就要露馅儿,郭怒连忙挣脱了张潜的搀扶。后退数步,长揖及地,“拜见师兄,后进师弟郭怒这厢有礼了。谢师兄代师收徒,将我列入门墙。师兄,别打,我错了,我错了” “我打死你这个奸贼敢拿万金油抹眼睛来骗我我今天不揭你一层皮,我就不配做这个大师兄”发现自己再一次被古人给骗了,张潜“恼羞成怒”,追上前,不由分说,朝着郭怒身上肉厚的地方就是一顿乱捶。 “师兄,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师兄饶命,饶命哎呀,哎呀杀人了,大师兄杀人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魔种 第六十五章魔种 “师兄,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哎呀,哎呀,疼,疼疼疼”奸计得逞的郭怒,一边躲闪,一边讨饶。终究没有张潜动作利落,接连挨了十几下,疼得杀猪般惨叫不止。 “行了,别装了。你想学艺是吧,我成全你”张潜打得手臂发酸,却不解恨。咬着牙收了拳头,“十分钟,一刻钟后,到书房里来咱们择日不如撞日,从今天起,我就传给你师门绝学” 说罢,也不理睬郭怒不懂十分钟是什么概念,更不理睬郭怒如何卖惨,转过身,大步流星直奔书房。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居然又被古人给骗了 刚才他光闻见了万金油味儿,却压根儿没注意到,那郭二哭之前,先用手抹了几下眼睛 倘若那郭二是贺知章和张若虚的同辈儿也好,毕竟见了偶像就掉智商,乃至人类的通病。直到二十一世纪,还有在逃多年的通缉犯,明知道警方会趁机布下天罗地网,还怀着侥幸心理去听偶像张学友的演唱会。某人被贺知章、张若虚两大古代文坛巨星,联手骗得晕头转向,也有情可原。 可那郭二,只是又臭又赖的滚刀肉,年龄也跟张某人差不多大。张某人却被他给骗了个团团转这口气,要张某人如何能够咽得下 咽不下去,就一定得报复回来,同门之间,“仇”不隔夜。 而那郭二,皮糙肉厚,被打上几拳,根本不在乎。张潜也不能真的下死手去揍他。所以,只能另辟蹊径。 对于一个师范大学毕业的考研狗来说,折磨学生不要太简单趁着没人注意,在书房里打开手机,从论文库里随便翻出几篇文章,剪裁掉有关历史和人物细节,再拼凑出一些个人心得,“秦墨”三大绝学之一,有关哲学的入门篇,就誊抄于桑皮纸上。 “哲学是理论化、系统化了的世界观,或者说是人们世界观的理论体系。作为理论形态世界观的哲学,它是从总体上研究人和世界的关系的。而人和世界关系最本质的方面就是思维和存在,意识和物质的关系问题 罗子曰哲学,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学问。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 恩子曰全部哲学,即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 思维和存在不仅是人和世界关系的两个最本质的方面,也是两个哲学上最高的范畴 ” 通篇两千五百五十二个字,比道德经少一半儿,还都是白话。简单,通俗,绝不是故意刁难人。十天之内背完,每天只背两百五十五个字,肯定也不算负担过重 只是,当郭怒满怀喜悦地来到了书房,又满怀喜悦地从大师兄手里,接过了秦墨三大绝学之入门篇,哲学入门后,他整个人,立刻变成了泥塑木雕。 纸上的每个字都认识,每句话之间,还非常贴心地标上了“师门独有”的标点符号。可所有字放在一起,他就如读天书。 “师兄,这,这上面的文字到底说的是什么啊我,我一句话都没不懂”保持了泥塑木雕状态足足半个时辰,郭怒终于接受了自己“太笨”的事实,顶着一头汗珠,讪讪请教。 小样我收拾不了别人,还收拾不了你强压着心中的笑意,张潜板着脸,沉声呵斥“不懂就读,读完了背下来。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没听说过吗什么时候,你能一个字不差,倒背如流了,我自然会给你解释。这篇,只相当于顽童开蒙用的千字文,如果你连这篇都参悟不透,还指望学什么咱们师门的三大绝学” “是,师兄”郭怒被训了个灰头土脸,捧着张潜刚刚专门给他誊抄的哲学入门,耷拉着脑袋向门外走去。眼看着一只脚踏上了门坎儿,却又不甘心地回头,“师兄,什么是师门三大绝学另外两门是什么也这样难么” “师门三大绝学,曰哲学,曰数学,曰物理。”早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张潜单手倒背于身后,缓缓回应。被日光照亮的面孔,宛若寺庙里的天神。“其中,哲学乃是教你聪明的学问,你哲学入了门,再学其他两门,就事半功倍。” “而数学,入门为数数算账,进阶则可算尽世间万物精通,则可古往今来,天上地下,凡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不可算。” “至于物理,入门为知其状,测其形,得其内外结构。进阶为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精通,则大至宇宙,小至尘埃,皆可慧眼查之。地水火风,亦皆可究其内理。挥手之间,搬山蹈海,改天换地” 忽悠,谁不会 学哲学的人中,忽悠乃是必须掌握的基本技能 以前张潜之所以没使出这门本事,一是因为初来乍到,对身边环境还不适应。二则是一直没得到施展机会。 而今天,郭怒想要拜入师门。他这个代师收徒的大师兄,自然要给师弟一个下马威。 事实上,即便他不使出杀招,郭怒也早就晕头转向了。待杀招使出之后,更是当场就又一次呆若木鸡。 “呼”一阵秋风透窗而入,吹得张潜衣袂飘飘而动,仿佛他随时都可能破空而去。 “大师兄莫走”郭怒瞬间惊醒,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大师兄,多谢教我师门绝学。我,我发誓,此生既入秦墨,生不离,死无悔” 说着话,又松手退开,就要跪地赌咒。张潜看到了,赶紧收起了装神弄鬼的姿态,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不是跟你说过么,我秦墨,讲究世间人人生而平等。只跪天地父母,不跪他人。即便迫不得己,膝盖可曲,志不能弯。” “多谢大师兄教诲”此时此刻,即便张潜让郭怒举刀自裁,郭怒都不会犹豫分毫。立刻收起膝盖,长揖及地。 “下去背吧,什么时候,能够一字不漏了,什么时候找我来解读”一天连续忽悠了两场,张潜也有些累了,挥挥手,示意郭怒自行离开,“想住在庄子上,就找崔管家给你安排客房。如果想回长安,就趁着天亮赶紧走,别指望我专门给你安排宵夜。” “是,大师兄”郭怒又端端正正行了个礼,转身告退。一条腿迈过了门坎儿,却再度回头,“大师兄,如果任小五想学,我可以把入门篇,借给他看么还是法不传六耳” “狗屁法不传六耳,你以为,没人领路,师门绝学随便看看就能学会啊”张潜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冲着他再度挥手,“任小五跟我认识,还在你之前。我今天既然代替师父收下了你,就不能厚此薄彼。如果他想学,就做三师弟,你给他抄一份一模一样地去背。今后” 想想日后也许还有人仰慕秦墨的名头,过来凑热闹。犹豫了一下,张潜笑着补充“今后除非惊才绝艳之辈,且咱们对他知根知底,我轻易不会再收第三个师弟。即便看着别人面子收,也由你们两个代师传艺,只能算外门弟子,不算入嫡传之列” “知道了,大师兄”听闻任琮也能一起学,并且以后轻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列入嫡传,郭怒心花怒放,答应了一声,雀跃离去。衣袂飘飘,如乘秋风。 “现在高兴,将来有你叫苦的时候”望着此人背影,张潜微笑着摇头。 哲学,数学和物理,这三大学科,甭说门门学到精通,就是其中一门学到进阶,都足以耗费许多人一辈子的精力。而郭怒数学和逻辑思考能力,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一世纪的小学生,想要其中一门学到进阶,更是难上加难。 不过,能将二十一世纪的东西方学问,提前在大唐埋下几颗种子,张潜心情还是非常愉快。 据他所了解,一直南宋灭亡之前,中国的自然科学发展水平,都遥遥领先于整个世界。而南宋灭亡,不仅仅毁掉了一个朝廷,同时也打断了整个华夏文明的发展进程 文明的发展进程,被打断一次,就够倒霉的了。谁料,几百年后,随着大明的覆灭,华夏文明的发展进程,还又被野蛮打断了第二次。 后世英国,为何能凭着弹丸大小的国土,成为日不落帝国自从1215年之后,虽然屡经战争,却没有任何外族,踏上其本土。 而文明的发展进程,一旦不被打断,光是凭借惯性,就足够对那些发展进程断断续续的对手,形成碾压。 华夏文明发展,为什么如此多灾多难 生产力,经济实力,科技实力,都远超对手的南宋和大明,为何会被野蛮所征服 宋、明两个朝代后期,重文轻武,只是其中一个因素。更重要的是,在宋、明两朝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已经发展到了极限。 在长时间没有其他文化精华可供汲取的情况下,儒家思想,已经承担不了,指导华夏文明发展的使命。 而思想,是一个国家的大脑。 大脑僵了,四肢再发达,也不堪一击。 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张潜不清楚。但是,如果将二十一世纪的哲学和科学,提前引入八世纪的大唐,无异于他亲手埋下了几颗种子。 给这几颗种子,五百七十年的发芽和成长时间,到了1279年前后,恐怕蒙古人就没任何机会了吧 虽然张潜自己不可能活到那个年代,但是,想一想,他依旧感到心旷神怡。 两眼望着窗外,他忽然发现,外边的秋色好生潋滟。 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境,已经与数日之前,截然不同。 数日之前,他连安史之乱,都懒得搭理。因为那时的他,只是个外来户,旁观者。大唐的世界,就像电视机里的画面,跟他本人毫无关系。 而现在,他的根,却已经悄悄地扎在了这里。他本人,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无论将来长成野草,还是参天大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群星闪耀时 (上) 给青年人的老师,其实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神愉悦的事情。 不用教给他们太多东西,就可以把他们指挥得像骡子一样,在实验室或者工厂里,把原本你自己该干的活全都干了。 心情好的时候,随便从手指头缝漏一点儿钱给他们,就能让他们对你感激涕零。 如果他们的研究有了进展,毫无疑问,都是老师的英明指导。如果他们的工作出现疏漏,是他们笨,没有领悟到老师传授的精髓,所有错误都与做老师的你毫不相干。 自从收下郭怒当师弟之后,张潜就成了这样一位老师而在小胖子任琮哭着喊着成为下二位师弟之后,他的日子就越发轻松。 蒸馏烈酒的工作,已经全都可以交给两位师弟来负责。而作为代师传道的大师兄,张潜只需要偶尔去看一眼,用嘴巴鉴定一下酒精是否达到足够浓度就好。 提炼香精的标准流程,因为一直没有摸索完整,所以张潜还需要多花一些心思。但是,其中那些比较繁琐且耗费体力的前期准备工作,也都可以交给两位师弟代劳。 “秦墨”讲究知行合一,所以,繁重的实践工作,可以加快两位新晋师弟,对师门绝学的领悟。当然,哪怕工作再多再累,哲学入门还是要求尽快背熟的。 那是每一名秦墨门徒入门的必修课,任何人都不能马虎。如果连背诵两千五百字经文的智力和韧性都没有,怎么配被大师兄带着一起修行 总之,除了不能在学生的论文上署名之外,短短几天之内,张潜就把后世“教授老板”的工作,全都给干了个遍。而他的两位“师弟”,非但没有像后世研究生那样,到论坛上控诉老师的剥削,反而双双蹲在花露水作坊里头,忙得乐不思蜀。 并且这两位师弟,还都属于动手能力甚强,资质出众那种。让张潜这个做“老板”的,每一天在惊诧之外,心神都极为愉悦 心神愉悦的日子,过得总是很快。 几乎是一眨眼功夫,就来到了九月初九。 这天,眼看着时间已经接近了正午,张潜便命人将最近两日的“科研成果”,满满四大木桶高度酒,装上了一辆马车。然后自己徒步,让任全赶着马车,优哉游哉地前去张若虚家赏菊。 双方的院子其实距离没多远,出了属于张潜的土地,再穿过两大排隔离树,就到了张若虚的地头上。然后再沿着一条可并行两辆马车的土路走上七八百米,后者府门,就近在咫尺了。 作为菊花宴的主人,张若虚早就带着书童和家仆,等在了自家大门口儿。见到张潜到来,又隔着木桶闻到那浓烈的酒香,立刻眉开眼笑,“小友来得真及时,老夫就在刚才,还好生犹豫,是否要专门骑马去你家一趟,讨两坛美酒来以助宾客诗兴。却没想到,一转眼,你已经把美酒送到了老夫家门口儿多谢了,多谢了,赶紧里边请,季翁刚才还跟几个老友,在里边说起你呢” 说着话,他安排家仆将马车赶向了后门。然后上前挽着张潜的手,亲自将后者送到了院子里的二门口儿,才又停住脚步,将目光看向一位恰好从门内迎出来的英俊少年,笑着介绍“季凌,这就是我昨晚跟你提起的用昭,秦墨的真传子弟,你昨晚赞不绝口的好酒,就是他用师门秘技所制。” 随即,又迅速将目光转向张潜,笑着介绍“用昭,这位是老夫的好友之子,姓王,名之涣,表字季凌,这几天特地被老夫请来,帮忙招呼客人。你们两个年纪差不多,又都是少年英杰,日后理当多多亲近。” “绛郡王季凌,见过用昭兄”那少年极为洒脱,立刻笑着向张潜拱手。 “久,久仰”饶是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张潜仍旧被王之涣三个字,震得心神刹那失守。狠狠咬了好几下牙齿,才笑着还礼,“久仰季凌兄大名,今日一见,张某三生有幸” 作为同龄人,彼此之间还素昧平生,第一次打招呼用词如此卑微,未免就太不合适了。好在那王之涣天性豁达,又曾经从张若虚口中,得知张潜是初出深山,不谙世事。所以,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再度笑着拱手“用昭兄说话真是风趣,王某不过是个仗剑游历的武夫,哪里来的什么名声倒是用昭兄你,王某自打进了长安城,几乎每天都听人说起你的大名。” 武夫张潜又楞了楞,差一点儿再次心神失守。 在他记忆中,王之涣,子季凌,祖籍晋门,随长辈移居绛郡。以上几乎每一条,都跟眼前的王之涣,对应得严丝合缝儿。 只是,他记忆中的王之涣,乃是盛唐著名边塞诗人。一首登鹳雀楼千古传唱。两首凉州词光耀古今。而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王之涣,却口口声声以武夫自居,让他的大脑,如何还能保持运行稳定 “胡闹,学什么不好,小小年纪,学那不要命的游侠儿”正精神恍惚之际,左耳畔,却传来了张若虚的斥责声,刹那间,如同醍醐灌顶,“你们王家乃是书香门第,岂容你如此任性好好休整几日,然后老实去四门学就读。否则,当心你父亲派人来拖你回去,剥你的皮”注四门学,大唐的学府,专门收五品到七品官员的子弟。 “我知道了,此刻王之涣还小,人生道路还没确定”张潜眼神大亮,差一点就“当机”大脑,终于又恢复了全部功能。 定神看去,只见那王之涣,生得凤目蚕眉,面如傅粉,修身长臂、熊肩狼腰,浑身上下,英气勃勃,哪里有什么半点诗人模样去演二十一世纪网剧里的少年剑客,却根本不用再做任何化妆注王之涣,按照史料记载,少年时的确做过游侠儿。此刻十九岁。 与二十一世纪很多阳光少年一样,听闻很快就要去四门学读书,王之涣的脸色顿时就是一黯。向张若虚拱了拱手,有气无力地回应“世叔教训的是,侄儿今日之后,就立刻开始温习功课。定然不教父亲和您失望” “这就对了,年少热血,多读书,方能静心养气。”张若虚不管自己年青之时如何放浪形骸,却对晚辈要求甚高。“想荡尽天下不平,尽可等你做了宰相之后。届时,大笔一挥,便能让几十名贪官污吏身败名裂,岂不比用剑省事得多” 说罢,又快速将头转向张潜,笑着解释道“白云子老道与我约好了,正午必至。那老道向来守时,年龄又已经接近古稀了,所以,我还得到门口去迎他一迎。用昭是自己人,我就不再往里送你了” “前辈尽管自便”曾经被张若虚教导到头大,张潜唯恐此刻张若虚拿同样的话语,来督促自己上进,连忙向对方拱手。 张若虚正忙得脚不沾地,丝毫没留意到他脸上的庆幸之色,想了想,继续补充道“酒水和席位都在花园里,来者不问官职、资历,皆为老夫的贵客。你尽管随便去坐,等会儿,老夫迎到了白云子,就过来招呼你。” 说罢,又向王之涣叮嘱了几句,请他务必将张潜安排妥当。然后向两个年青人拱了下手,转过身,快步走向大门。 王之涣顿时如释重负,笑着向张潜发出了一个请随我来的手势。 而张潜最近总是被张若虚以长辈身份训导,也是心有余悸。偷偷松了口气,笑着迈动脚步。 下一个瞬间,二个年青人又相视而笑。俱在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群星闪耀时 (下) 张潜今年周岁二十二,按照大唐的算法,是二十三。但是由于热爱锻炼,穿越之前又终日憋在学校里很少出门的缘故,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许多。 而那王之涣,虽然刚刚及冠虚岁二十,却因为喜欢仗剑策马做游侠儿,风餐露宿,年龄看起来比实际略大。所以,二人肩并肩一路行来,竟如同一对风流倜傥的双胞胎般,引得无数宾客纷纷侧头注目。 “今日酒宴,乃是贺博士和张叔联手安排。以饮酒赏菊为主,所以请客人都坐在了花园之中。”堪堪来到花园内,王之涣想了想,主动介绍“仓促之间容不得精细,故而只能效仿胡人因陋就简,摆下十几个长桌和几十套胡凳,让大伙随意就坐待会儿若是有不便之处,还请用昭兄见谅” “季凌言重了,我与张前辈乃是邻居,用不着对我如此客气”因为跟王之涣同病相怜,张潜心中的紧张感,就少了许多。笑了笑,轻轻摇头,“你一会儿尽管先去招呼别人,免得张前辈自己忙不过来,让贵客感觉受了冷落。” “那倒是,张叔从昨天见到我的面儿,提你的名字不下二十遍。”王之涣是个豁达性子,也不跟张潜更多客气,只管笑着点头,“那边有个凉亭,附近种了几株醉菊,花朵有碗口大小,颜色亦是极为难得的金红。如果张兄不嫌风吹的话,坐那里倒也方便。” “那就去凉亭”张潜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一座木制的凉亭。下面摆着一张石头桌案,四五个石头圆墩,附近还有十多簇菊花开得正盛,便答应着挪步。 谁料,才走了不到十米远,斜刺里,忽然冲过来一个胖子。一把拉住王之涣的胳膊,大声叫嚷“好你个王季凌,刚才把我丢在一边儿,自己跑到哪里去了大伙都说,张世伯预备下了极品佳酿,为何到现在还没见你安排仆人端上来” “好酒难得,现在就给你端上来,等会儿你再喝别的酒,就索然无味了”王之涣一巴掌拍在对方手背上,将此人拍得呲牙咧嘴。“别闹,我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张用昭,单名一个潜字。贺博士和张世叔,都对他的本领极为推崇” 随即,又快速向张潜介绍“用昭兄,此人姓卫,名道子,表字纲经,乃山东卫氏嫡裔。他父亲和我父亲一样,也是张世叔的故人” “河间张用昭,见过纲经兄”总算见到一个藉藉无名之辈了,张潜提在嗓子眼里的心脏悄悄落回肚子内,从容不迫地向那卫道拱手。 “你就是一粒仙丹让人起死回生的张仙师”那卫道,却不像张潜这般从容。迅速退开半步,一边上下打量张潜,一边拱手还礼,“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似凡俗之辈。” “纲经兄过奖了”张潜被卫道夸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觉得别扭,赶紧讪笑着解释,“传言通常都做不得真,我只是从师门里带了两份药物,刚好用到朋友的父亲身上罢了。那药根本不是什么仙丹,我也从没修炼任何异术” “原来如此,我就说么,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那么多神仙鬼怪”那卫道是个自来熟,立刻大笑着摇头,“用昭兄来得正好,我刚才还跟伯高、子寿他们几个争辩,神仙之事,到底可不可信。你刚好帮我做个佐证” 说着话,就要来拉张潜的胳膊。唬得张潜连忙逃开数步,笑着摆手,“纲经,纲经兄见谅。小弟初来乍到,与你说的伯高,子寿等英杰,并不熟悉。一入席就先帮你跟他们争论,实在有失礼貌” “那倒也是”卫道拉了一个空,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讪讪挠了一下脑袋上的纀头,笑着发出邀请,“那就先放过他们一马。季凌,你赶紧安排仆人上好酒来也好让我见识一下,让贺博士赞不绝口的美酒,到底是怎样的琼浆” “纲经兄莫急,且让我介绍用昭兄与伯高、子寿他们认识”王之涣哪里肯陪着此人胡闹挣脱他的拉扯,找借口继续带着张潜往花园深处走,“用昭兄,请随我来。子寿兄乃是长安二年的进士702年,一直外放为官。今年任满,回长安来,接受吏部考核甄选。他的才华胜小弟百倍。文坛宿老张说曾经称赞他,文章有如轻缣素练” “可是写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张九龄”张潜大惊失色,询问的话脱口而出。 镇定,镇定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他一边拼命在心中给自己打气儿。这是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位泰斗级别大佬联手请客,来的客人,当然不可能是白丁这才见到了一个王之涣,听到了一个张九龄,就惊掉了下巴。等会儿,还不知道要遇见哪位大佬。如果听一个名字就震惊一回,今天得震惊到何时才算是个头儿 他只顾着努力掩饰,唯恐被人笑话。然而,王之涣却是见惯了别人听闻张九龄的名字,就心神大乱。所以,丝毫没感觉张潜的表现有什么奇怪,笑了笑,轻声回应“正是,原来用昭兄也听闻过子寿兄那首望月怀古。我先前还以为,用昭兄避居深山,对外边的事情不闻不问呢” 我不但知道这首望月怀古,对老兄你的登鹳雀楼,也背得滚瓜烂熟张潜在肚子里偷偷吐槽,脸上却努力摆出一幅非常自然模样,笑着解释“早年在山中时没有读过,出山后,恰好在任家庄里看过别人誊抄的诗集。一读之下,顿时惊为天人” “用昭居然有过目不忘之能,佩服,佩服”王之涣不知道张潜是从小背唐诗宋词背大的,顿时对他的超人记忆力挑大拇指而叹。 张潜被夸得脸上发烫,赶紧笑着摆手。正想找借口将话题岔开去,耳畔却忽然听到一串“叮叮咚咚”的琴声,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刹那间,盖住了周围所有嘈杂 本能地循声望去,他看到一个红衣红裙,浑身上下打扮得如同火炭般的女子,正坐在不远处的一簇金黄色的菊花旁,信手而弹。徐徐秋风伴着琴声,从此女身旁吹过,将她的衣袂和秀发吹得飘飘而起,宛若画卷。 “你踩过的地方,绽几朵红莲。你立在风中,裙也翩翩,发也翩翩”毫无预兆地,一首著名的现代诗,就涌入了张潜的脑海。 正准备抚掌赞叹几声,再询问一下那弹琴女子的名姓。耳畔却已经响起了卫道特有的公鸭嗓,“方才不知道是哪位幸运的家伙,抢先拿出了一首好诗。竟引得琴律大家,提前下场为他伴奏。唉,可惜卫某不精于此道,否则” 言谈间,羡慕与忌妒不加掩饰 话音刚落,风中的琴声,戛然而止。袅袅余韵中,却又见那红衣女子,从身边抓起一把宝剑来。也不用任何金属器物为槌,直接将宝剑拉出剑鞘,戳于身边泥地,用十根带着琴套的手指错落弹去,“叮叮当当”,声若急雨。 夹杂着菊花幽香的秋风瞬间变得凛冽,吹得人透体而凉。 那琴律左手弹剑,右手抚琴,竟然一心二用,将落珠般的琴声和急雨般的剑声,交织于风中,刹那间,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张潜的双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紧跟着,浑身上下的寒毛,根根倒竖而起。 恰在此时,两名匆匆赶至的仆人,合力竖起了一块木板。一位身穿青衣的少年书生,将酒杯朝身后一丢,大步上前,抓起毛笔,伴着琴声在木板上笔走龙蛇。 每一个字,都有笆斗大小。 每一个字,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须臾,琴停,笔停,秋风亦停。 却有一缕菊香幽幽,萦绕于空中迟迟不散。 “好”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带头喝彩。 刹那间,大半个花园又活了过来,喝彩声,抚掌声,宛若雷动。 “伯高兄好才气,也好福气”王之涣目光炯炯,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是谁原来是张旭张伯高动了墨兴也难怪琴律大家二琴齐奏,为他笔下增色”再看那卫道卫纲经,竟然连羡慕的力气都没有了。先悻然摇了几下头,然后走到距离自己最近的桌子旁,抓起一只酒壶,仰起头,鲸吞虹吸。 那一年,张九龄年方而立。 张潜二十三,张旭和琴律都与他同龄,王之涣刚刚过完二十岁生日。 那一年,秋风中,有花,有酒,还有琴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斯人独向隅 (上) 第六十八章斯人独向隅上 “原来那草圣张旭,也有如此年青时候老天爷,张某此行着实不虚”同样的热闹,看在张潜眼里,却与周围所有人,都大不相同。 以前在二十一世纪,他看王之涣也好,看张九龄、张旭也罢,都是书本上的几个没有生命的文字,或者一幅印在纸上的画像。 他崇拜也好,给这些人恶作剧般在画像上填上八字胡,自行车,飞行扫帚也罢,这些人始终都是需要他仰望的存在,就像夜空里亿万光年之外的寒星。 而现在,这些人却都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跟他同龄,跟他分享同样的美食、美景,同样的热闹 接下来,这些人还有可能跟他凑在一起称兄道弟,喝酒撒疯。一起成长,欢歌,甚至并肩而战。一起见证即将到来的开元盛世,一起分享中华民族在中世纪的光荣和梦想 这,将怎样的开心与幸运稍微想一想,就让人热血为之沸腾。 他,张潜,将亲眼看着王之涣,从一个少年游侠儿,成长为边塞诗派中的擎天巨柱。他,张潜,将亲眼看着张九龄,从一个回京述职的九品芝麻官儿,成长为千古名相。他,张潜,将亲眼看着张旭,从一个热血书生,成长为华夏草圣,千古酒国传奇。他,张潜,将亲眼看着 他将看着他们。 他们也会看着他。 他已经成为,并且最终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起光耀整个大唐星空 “老天爷,谢谢你”偷偷扭开头,擦了一下眼角,张潜在心中默默致谢。 他决定彻底跟老天爷握手言和了。从此再也不动不动问候对方祖宗。虽然,虽然老天爷从来听不到他的骂声,也未必在乎他的感谢。 虽然,虽然老天爷将他丢进时空黑洞之时,没送给他可以随身携带的老爷爷和打怪升级系统。 正心潮澎湃间,耳畔忽然又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音乐。再度抬头看去,却是一名络腮胡子的年青人,正在弹剑做歌。声音洪亮明快,瞬间响彻云霄“严霜封草树凋红。叶落满地小园空。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 “王子羽这个人来疯,还让不让老子活了”那卫道手捂额头,做痛不欲生状。 “子羽兄乃是急才,特别是手边有酒的时候”知道张潜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诗会,王之涣非常贴心地在旁边小声介绍,“他是太原人,单名一个翰字。生性倜傥不羁,喜欢仗剑四处游历。去年曾经以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让在场所有才子,顿时都没勇气下笔今日大伙把盏品菊,他又先行抛玉,接下来,恐怕想写诗的人,就得掂量掂量自己拿出来的,是不是一块砖头了。” “原来是他”张潜顿时就将弹剑做歌的络腮胡子,与脑海中的记忆对上了号。 只是记忆中的王翰,却远不如眼前的王翰鲜活有趣。竟然豪放不羁到,只管自己写得过瘾,不理睬后来者是否还有勇气下笔的地步。 以张潜在大学时跟同学交往所得出的经验,通常豪放不羁者,都不是什么心机阴沉之辈。所以在欣赏之余,他本能地就想再走得近一些,跟王翰碰上一杯酒,聊上几句闲天儿。谁料还没等他挪动脚步,却看到贺知章的书童贺俊,匆匆忙忙向自己跑了过来。 “张少郎君,张少郎君。我家老爷说,他想介绍几位前辈给你认识。自己脱不开身,所以让我过来问问你,眼下是否有空”不待张潜询问对方的来意,贺俊就停下了脚步,非常客气地相告。 “贺太常找我”张潜愣了楞,迟疑着扭头四下张望。很快,就在花园的另外一侧,一个颇为庞大的凉亭下,看到了贺知章举着酒盏,正在向自己遥遥示意。 不敢让对方久等,他连忙向王之涣,卫道二人告了一声罪,转身直奔大凉亭。堪堪才来到附近,就听见贺知章笑着说道“来了,他来了隆翁,道济,安之,这就是我刚刚跟三位提到的张用昭。虽然为墨家子弟,却对我儒家经义了解颇深。偶发一语,甚至可以视为他山之石。” 这就不能只算往张潜脸上贴金了,简直跟直接从头顶往下倒金粉差不多。把个张潜夸得,顿时浑身发烫。赶紧弯腰下去,向亭子里包括贺知章在内的四位长者行礼,“末学后进张潜,见过贺前辈。见过各位前辈晚辈不知天高地厚,胡解先贤之言,贻笑大方,还请各位前辈见谅” “什么叫贻笑大方如果人人见了前辈就说不出话来,那么做前辈的,怎么知道自己学识之不足”在单纯学术问题上,贺知章从来不像对官场争执一样谨慎,立刻接过话头,笑着反驳,“年青人,不能过于自谦,否则,就会失了锐气。弄斧,一定要在鲁班门口。如此,才能让鲁班为你指点一二。而那鲁班,年纪大了,暮气难免会遮住眼睛。看到年青人的斧影,说不定也能得到一些启发,令自家技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前辈心胸豁达,晚辈佩服”张潜被说得心中紧张感尽去,再度笑着拱手。 “佩服就不必了,以后多派人送些好酒,到我家中就好说实话,自从喝了你的酒,长安城内其他酒水,就全都成了醪糟”贺知章笑着打趣了一句,随即,将手伸向对面的老者,“来,用昭,见过我的这位老友,隆择,姓毕,单名一个构字,前几年奉命出巡润州,眼下刚刚回长安来述职” “晚辈河间张用昭,见过隆翁”张潜见那老者须发皆白,立刻恭恭敬敬地施以晚辈拜见长辈之礼。 “小友不必客气,前几天你送给季翁的酒,老夫分走了一半儿。最近几天正酒虫上涌,没想到在实翁家里,居然见到了酒水的原主人”被称作隆翁的毕构笑着起身,微微抱拳相还。 “晚辈特地带人赶制了四桶,为今日赏菊之宴助兴。”见老者根本没什么架子,张潜心情更为放松,想了想,笑着透漏,“方才张前辈,已经命人将酒送到后厨了。应该用酒壶温好之后,便会命人送上来。” “如此,这杯中的酒,就不能再喝了”毕构闻听,果断将身边的酒盏,连同里边的黄酒推到了一边,大笑着宣告。 “老夫也有此意”贺知章大笑着附和,随即,又将手伸向了紧挨着毕构的一位头发乌黑的中年男子,“用昭,这位也是老夫的好友,张道济,单名一个说字。他的文章之中有浩然之气。你如果日后想要进学,不妨拿来反复揣摩。” “晚辈河间张潜,见过道公”一天之中名人见得太多,张潜的心脏也就麻木了。大大方方地躬身,向眼前这位将来的开元时代名相行礼。 “用昭不必客气”张说笑了笑,站起身,轻轻拱手。“季翁方才之言,实在将张某拔得太高。你若是有心求学,还是选他的文章揣摩为好。他可是货真价实的状元郎” “道济,你又拿老夫当挡箭牌”贺知章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谴责”,随即,将手伸向在场第三位长者,郑重向张潜介绍。 此人名为王适,字安之。也是一位文章大家。然而,张潜却没在历史和文学书上,注意到过他的名字。所以,心中未起任何波澜,大大方方向对方行礼,寒暄。 “今日品菊盛宴,你带了酒,可带了诗作来”贺知章借张若虚的花园,邀请这么多年青人前来赴宴,原本就有趁机提携晚辈之意。所以,待张潜挨个与亭子内的长者们见过了礼,立刻笑呵呵地询问。 张潜早就被张若虚暗示了无数次,就差直接替他捉刀了,所以肯定提前做了些准备。此刻听贺知章问,赶紧厚着脸皮回应,“有劳这晚辈相问,晚辈并不擅长诗文。最近几天冥思苦想,勉强凑了一首。实在不敢拿出来污人耳目” “什么叫污人耳目,作诗,讲究的是发自心声。只要是用心之作,便不妨拿出来一看”贺知章不给他谦虚机会,只管笑着催促。 “那晚辈就献丑了”张潜无奈,硬着头皮将手伸入衣袖,从里边的夹袋当中,取出了自己反复琢磨了好几个晚上,才拼凑出来的诗,当面请贺知章斧正。 之所以宁可露丑,也不做那文抄公,倒不是他有什么道德洁癖,而是实在有些不忍心。 像张若虚这种惊才绝艳之辈,一生就留下了两首诗。被他抄走一首,就少了一半儿。随随便便就拿别人一半儿的成就往自己脸上贴,将来生了孩子肯定没儿。 而大唐的医疗技术,又不发达,做不出人工肛门来。倒是二十一世纪那些盗版商和文抄公,不用有此担忧。个个赚得盆满钵圆之余,也给肛肠科,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而像诗写得多的,如十全老人的大作,张潜以前根本看不上。虽然那四万多首诗中,有关菊花的可以随便抓。但十全老人的大作,质量稳定得实在太可怕。几乎每首都与村头老童生的作品仿佛,没有一首能达到举人标准,更甭提哪首诗能够让人眼前一亮。 所以,与其抄这种诗,还不如张潜自己编。虽然他编得未必高明,可正如贺知章所说,作诗,讲究发自心声。只要是用心所做,质量差一点儿也不丢人。 至于他的“大作”,被贺知章读了之后,会不会当场揉成纸团儿。张潜就顾不得了。反正他的水平就是那样儿,再努力十年,同样入不了贺知章的法眼。 “观菊,诸位且听我念。”正当他准备接受迎头一棒之际,贺知章已经手敲桌案为伴奏,朗声将他写的诗给读了出来。“寂寞东篱下,稀疏两三丛,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注诗是胡乱编的,班门弄斧,以博一笑。 毕构和王适两人听了,轻轻皱眉,然后又点头而笑。很显然,张潜今天这一“斧子”,落在他们眼里,有些过于笨拙了。 而那张说,眉头皱紧之后,却没有立刻舒展开。迅速将目光看向张潜,沉声问道“用昭今年多大了,心境怎么如此颓唐若是少年故作悲秋之语,也倒罢了。若是真的有感而发,张某年纪大概长你一倍,倒是要劝你,平素多出来走走。多与张伯高、王季凌和王子羽他们交往,以免人未老,心先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斯人独向隅 (中) 张潜连续好几个晚上,都在苦苦琢磨,该如何写一首绝句诗去交差,免得届时当场露怯。连续好几个晚上,满脑子想的都只是,诗写得出来写不出来,平仄差得是不是太多,哪里想过心境不心境问题此刻被张说这个文坛和政坛双料行家一语道破,才蓦然觉察,自己苦苦编纂出来的这首菊花诗,最大问题根本不在于平仄,而是在于意境太丧根本没有一名年青人应该具备的朝气 反过来再对照王翰那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双方在意境上,至少差了四十岁。一个是阳光少年,一个是白发老翁 正羞得汗珠乱冒之际,却又听那贺知章主动替自己辩解道“道济何必责之太苛年青人伤春悲秋,白发宿老豪情满怀,不正是人间常理么贺某二十岁时,写的许多文字,比这首观菊,还要颓唐数倍。倒是现在年近半百,却常常发些豪言壮语,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暮气。” “此言甚是”王安之年龄跟贺知章差不多,也笑着在旁边帮腔。“吾读此诗,虽然平仄上微有瑕疵,意境稍嫌颓唐,比起太学之中大部分年青人之作,却已经高出许多” “那是自然,否则,季翁怎么可能引他来咱们面前”张说也不跟贺知章、王安之两个人争论,笑着轻轻点头。 “你们二位如果知道,他在一个多月之前,连唐言都不会说,恐怕都此诗的看法,会大相径庭”贺知章却仍然不满意,继续全力替张潜出头,“况且他的师门,原本也不以文章华美著称于世。” “啊”话音落下,不禁张说和王适两个大吃一惊,就连年纪最长的毕构,都悚然动容,“此话当真他一个月前,真的还不会说唐言” “他从山中出来,总计不到两个月。贺某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说得磕磕绊绊”贺知章笑了笑,轻轻点头。随即,略作迟疑,又快速补充“墨家自古以来,便以制器见长。贺某上次去他家取酒,曾经看过他制酒的铜壶,端的可谓巧夺天工。二位先前都曾经在地方替圣上牧民,若是将来有用到各类器物之时,不妨派人来跟用昭做一番咨询。” “制器你当真学过墨家的机关秘术”张说的眉头一挑,双目之中,立刻射出了两道锐利的光芒。 “用昭,墨家机关秘术,你掌握了几何可否为老夫出示一二”毕构年纪大,反应稍慢,却跟张说一样,用刀子般的目光重新打量张潜,满脸难以置信。 也不怪他们两个多疑。 自从卢藏用和他兄长卢征明两个“聪明人”,借着隐居终南山“避世”的手段扬名,成功混入大唐高官队伍之后。每年出现在长安附近的各类隐士和异人,就多得如过江之鲫。 而状元郎贺知章,又是众所周知的喜好提携晚辈,经常用一些过头的言辞,替他自己看好的晚辈扬名。注贺知章夸过很多人,最著名的就是夸李白,谪仙。 所以,先前王适、张说也好,毕构也罢,都没怎么把张潜的墨门子弟身份当一回事儿。只是碍着贺知章和张若虚两人的面子,跟着附和几句罢了。反正眼下长安城内外,打着各类古怪招牌求出身的年青人车载斗量,也不差张潜这一个。 而现在,贺知章抛开花样文章,直接提到了实用机关器物,毕构和张说两个,就不敢再敷衍了事了。毕竟诗文这东西,只要肯花钱,就能找到高人捉刀。而墨家机关,却是要实打实做出来看效果的,是真是假,用上一用,就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用昭小友,反正眼下客人还没有到齐,你不妨说几样师门器物出来,让他们两个孤陋寡闻的家伙,长长见识”贺知章是何等的聪明,听到毕构和张说的问话,立刻就猜出了二人并不相信自己先对张潜的介绍,当即心里就憋了一股子火,笑着向张潜提出了要求。 张潜原本还想谦虚一番,此刻发觉事情已经涉及到了贺知章的颜面和信誉,当然不敢让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人失望。因此,向前走了半步,笑着从桌案上抓起了一双筷子,比划着说道“敢教各位前辈知晓,秦墨入山之后,便不愿再于杀人利器上下功夫,因此兵器方面,在下学得很少。但可用于改善民生之器物,在下却略微涉猎了一二” 说着话,他将筷子竖起来当立柱,又拿了一个装水果的柒盘当闸门,快速演示“诸位前辈请看,这便是一个单向水门的大致模样。晚辈见长安周围,有许多土地都遭受了洪涝之害。若是挖水渠与大河相连排涝,又需要时刻提防河水倒灌。而如果在水渠上,建这样几道水门。当农田中水位高时,闸门被洪水推开,水就能自行泄入大河。而当河水暴涨之时,倒推闸门,即可将闸门关得死死。届时,将无一滴河水,可灌回农田之中”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毕构前几年因为得罪了当朝权臣,被打发到外地做刺史。而那张说,更是因为不肯附和权臣污蔑同僚,被武则天一脚给踢到了岭南的钦州。这两位做地方官员之时,都没少因为水患而挠头。如今见到了张潜的单向闸门,如何会想不明白此物的妙用一时间,惊喜,惭愧和懊恼等诸多感觉毕至,双双恨不得站起来以头抢地 惊喜的是,有了此门,大部分洪涝灾害,可以迎刃而解。 惭愧的则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木头门,自己冥思苦想多年,怎么就是想不到 懊恼更是,如今自己回长安述职,却拿不出足够的钱来,给韦后的哥哥送礼,再想要补到实缺,不知道要等至何年何月眼看着可造福万民的利器,却没办法亲自去推广,那与未见到过此物,还有什么分别 张潜哪里知道,后世人眼里一层窗户纸般的科技进步,对于前人来说,就是一座高山兀自觉得光拿出一个单向水门来,不足以替贺知章争气。将筷子和柒盘放下,又找仆人要了一套纸笔,快速画了一个风车,和一个简易管道式抽水机。 “几位前辈,可见过这两种物件这个,乃是风车,下面的这个,晚辈称其为机井。若是用风车带动机井的摇柄,就可源源不断地将水,从低处汲到高处。若是在沟渠与大河之间筑一道堤坝,将风车架设于其上,两侧各接一根竹管做井管。洪涝之时,就可以将沟渠里的水,利用风车和机井排入大河。而干旱之时,则可以将大河中的水,提入沟渠。如此,除非遇到赤地千里或者洪水滔天的大灾,否则,小旱小涝,基本伤不到沿河两岸百姓分毫“ “嘶”话音落下,在座四位长者,瞪圆了八只眼睛,齐齐倒吸冷气。即便心思再沉稳,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风车,对见多识广的他们来说,并不新鲜。但利用风车和两根管子,将水从堤坝两侧随意汲放,却是他们闻所未闻。 至于张潜口里的“机井”,为何会有如此神奇功能其中又是什么道理,他甭说听闻,甚至连做梦,都没曾梦见过 而张潜,还唯恐四人不信,笑了笑,继续补充道“晚辈的庄田,今年有很多处都受了洪涝之灾。所以趁着眼下秋高气爽,专门命令管家组织仆人和佃户,在挖渠,筑堤并择地假设水门、风车和机井。风车和机井,大约还需要一个半月时间,才能做好。但水门已经安装了好几个。四位前辈如果有兴趣,一个半月之后,便可到晚辈庄子上,亲眼看一看这些实物。” “这”毕构、贺知章、张说和王适四个,终于停止了吸气。瞪圆了八只眼睛互相看来看去,都从彼此的面孔上,看到了无法掩饰的疯狂。 如果水门,风车和机井这三样东西,能出现在世上,并且推广开来。光是八水环绕的长安城周围,恐怕就能凭空多出数十万亩良田而比长安更加涝的衮州、襄樊、姑苏、余杭等地,假以时日,恐怕全都会成为鱼米之乡,人间天堂 许久,许久,张说第一个缓过神来。很是失礼地指着贺知章的鼻子,大声抱怨“季真兄,这,这就是你的错了有如此利器和奇才,为何不早日献与圣上张某知道你爱惜羽毛,可与天下苍生的福祉相比,区区羽毛,算个狗屁” “我,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三样神器”贺知章被骂得好生冤枉,红着脸高声自辩,“我若是在初次与他相遇之时,就见到水门、风车与机井,岂会把用昭推荐你” “季翁,道公,两位前辈不要争执,且听晚辈一言”见贺知章和张说两人,就要像小孩子般吵起来,张潜赶紧在旁边劝架“水门,风车和机井,晚辈以前在师门中,也只是见别的师兄做过,自己并未亲自动过手。所以,在这三样器物的性能未得到证实之前,断不敢将其公之于众。季翁前辈在晚辈庄子上做客之时,晚辈尚未将实物造出,所以就没有跟他说起。如今,这三样器物,已经造得差不多了,晚辈才不敢再敝帚自珍。” “嗯,事关重大,谨慎一些绝对应该。”毕构年龄最长,用颤抖的手,捋着自家胡须,一锤定音。 “那就快点去造,早一天造出实物来,早一天造福万民”张说仍旧不甘心,红着眼里,大声催促。“如果真的能像你所说那样,哪怕性能差上一半儿,你也不用再去四处投卷了。隆翁,季翁、安之和我,联手保你一份功名” “投卷”这两个字,在大唐的意思是,把自己的文章送给达官显贵看,以求对方帮着自己扬名,或者推举自己步入仕途。 张潜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更明白,张说是把刚才自己拿出菊花诗来请贺知章斧正的举动,当成了向四位长者“投卷”,顿时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红着脸低声解释道“多谢前辈。但是,晚辈斗胆教前辈得知,晚辈先前那首诗,是真心想要贺前辈指点,并非” “行了,老夫知道你没投卷的意思。但是,老夫却有责任,不让明珠埋没于尘沙之中”贺知章不耐烦地翻了翻眼皮,出言打断。 “小小年纪,怎地如此畏首畏尾”张说也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数落,“大唐包容四海,有本事的人,从来不用藏着掖着,故作谦虚你既然有幸修得了一身奇术,拿出来报效父母之邦,理所应当难道还真要闲居于林泉之下,直到白发苍苍,再大发感慨,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刚才说你未老先衰,你还不服哼,这回又让张某逮了个正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斯人独向隅 (下) 第七十章斯人独向隅下 编的,胡编的,我写诗的时候,根本没考虑什么心境不心境张潜在心里暗暗叫苦,却对几位长者的热情无可奈何。 然而,他总不能真的对眼前这几位长者说,李隆基没当皇帝之前,皇家内部杀得人头滚滚,大伙稍不小心就会遭受池鱼之殃,我劝你们还是能躲出多远就躲出多远为好。 他也不能真的跟眼前几位长者说,与其联名举荐自己出仕,不如说服朝廷给自己水门、风车和机井专利费,让自己今后啥都不用干,蹲在家中就财源滚滚。 他更不能告诉张说这位将来的贞观名相,眼下自己正准备钻朝廷的空子,买一个正四品头衔来装点门面。而接受对方推举,自己顶多混个从八品,还不到四品的一半儿 所以,他只能做出一幅虚心晚辈的模样,躬身受教。 恰好张若虚的家仆,将热过的白酒端了上来。贺知章便邀请张潜入座共饮。而张潜,才不想继续听一群半大老头子教诲,连忙笑着推脱说,自己已经跟王之涣和卫纲经等人有约,不便再接受长者所赐。 都是从年轻时代走过来的,那贺知章岂能猜不出他是嫌弃大伙唠叨于是乎,便摇了摇头,笑着抱怨“既然跟王季凌他们有约在先,那你怎么不早说害得老夫又让你耽搁了这么长时间去吧,去吧道济说得对,你是年青人,应该跟年青人一起,不能总是跟着我们这群老头子,沾染一身暮气” “如此,请容晚辈告退”张潜如蒙大赦,笑着给大伙作揖。转身缓缓行,直到走出老远,才抬起衣袖,将脸上的油汗擦了个干干净净。 再放眼望去,却没找到王之涣的身影,只看见卫道卫纲经正涎着一张大胖脸,蹲在琴律面前东拉西扯。而那未来的草圣张旭,显然根本没将卫道当做竞争对手,只管拎着一支毛笔,在展开的纸卷上,替所有才子誊写大伙刚刚吟好,或者提前预备下的菊花诗。 “有了,赵某也有了”一名杏目剑眉的少年忽然快步走了过来,冲着张旭拱手,“字拙不敢献丑,还要劳烦伯高兄执笔。” “好说,好说子孝只管念来”张旭脾气非常随和,侧转身还了个礼,随即就将毛笔重新润满了墨汁。 “题名,折菊。”那名为子孝的剑眉少年,站稳身形,缓缓念道“映日花开满园黄,无惧秋风不畏霜,都道牡丹颜色好,我独爱菊一缕香” 念罢,又客气地朝着周围的同伴们说了声“献丑”,红着脸迅速退回了原来座位。 “此诗甚何我的口味,让我来合上曲子,唱给大家听”也许是急着摆脱卫道的纠缠,也许真的被诗中某一句触动,琴律忽然坐正了身体,笑着开始拨动丝弦。“叮叮咚咚”,又是一阵大珠小珠落玉盘。 俄顷,前奏弹罢,竟当真舒展歌喉,将一首折菊伴着琴韵唱了出来。声音婉转悠长,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顿时觉得肋生双翼。 “好,好”喝彩声,再度响如雷动。周围的才子们,或者羡慕地看着那名为赵子孝的少年,用力抚掌。或者一边叫好,一边将自己刚刚写成,或者早已准备在衣袖中的咏菊诗拿出来,去请张旭代为誊抄。 “我也有了”一名二十多岁,身材瘦高的年青人,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张旭面前,将一张白纸双手递上,“烦劳伯高兄大笔,为此诗增色牧南风感激不尽” “牧兄客气了”张旭笑着接过纸,匆匆扫了两眼。随即又将纸张还给了那瘦高青年,转过身,提笔疾书,“寻菊,瑟瑟秋风满回廊,幽幽小园几点香,缘何一株立花径,不愿争妍斗群芳。” 修辞不见得有多精妙,却动静交替,画意盎然。琴律见了心喜,正准备合上曲子,弹唱给大伙共赏。却不料,斜刺里忽然闯过来一个矮胖子,一把拨开正在搜肠刮肚苦吟的卫道,大声叫嚷“有请琴大家,在下卢莛,字仲达,出身范阳卢氏嫡支,家父讳征明,乃是吏部侍郎” “久仰令尊大名今日得见仲达兄,果然虎父无犬子”琴律的乐思被打断,心中顿时有些火大。将身体稍稍向后挪了挪,笑着抓住了竖在身边的宝剑,挡在了胸前。 那卢莛却丝毫没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疏离之意,又向前挤了挤,满脸得意地说道“琴律大家过奖了,在下对大家也是仰慕良久。今天特意写了一手诗,还请大家演奏出来,以供在座各位雅正” 说着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字纸,大声念道“我这首诗,题为赏菊。若是菊花开了,却无人懂得欣赏,想必花也寂寞。诸位且听好了,嫣红姹紫开满园,却无蜂蝶舞蹁跹。他日散与秋风去。却留清香满人间。” 念罢,双目紧闭,手捋下巴,做仙风道骨状。只是身材太圆了一些,秋风吹不动,却被秋日晒得额头油光锃亮。 “好诗,好诗”卫道恨此人无礼,在旁边大叫着抚掌,“此诗立意高远,语句通畅,更难得郎朗上口,让人听了之后,顿觉肚腹皆被一股秋风填满,三天不吃不喝,都不会再觉得肚子饿。” “对,岂是三天,要我看,得三月不知道饭菜味道,才行”周围有人一边大笑着接口,一边挤眉弄眼。 那卢莛却没听出来,卫道等人是在损自己诗写得烂,让人听了之后就会倒胃口。顿时心中大生知遇之感,一把拉住卫道的衣袖,笑着发出邀请“纲经,纲经,人都说你学识渊博,视野开阔,为兄先前还有些不信。今日见了,方知传言实不我欺。来,来,来,到这边来,趁着琴律大家在调音,为兄仔细跟你说一下,我这首诗中,还用了以下典故” “卢兄,卢兄见谅。小弟我也做了一首诗,正准备拿给伯高兄”那卫道原本存了跟人打一架的心思,却没料到竟然被对方当成了知己,顿时恼也恼不得,哭也哭不得,只好去拉张旭做挡箭牌。 谁料,话才说了一半儿,却看到琴律悄悄地冲着自己竖起了眼睛。顿时,头顶寒气倒灌,只好将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任由那卢莛拉着,到一旁欣赏对方大作去了 张潜刚才就结识了王之涣和卫道两个人,与其他年青俊杰们都没来得及打招呼。此刻见卫道被那姓卢的给缠住脱不开身,便不想凑过去一起受罪。 于是乎,他双腿悄悄绕了个圈子,转到外围的一处石头桌案旁落座,抓起仆人们早就预备好的黄酒,慢慢品尝。 才喝了两三口,耳畔却忽然又传来“叮”地一声,却是琴律失手,将古琴调断了弦,无法再替大伙弹唱了。众才子们大呼可惜,却依旧诗兴难以扼制。继续一个接一个上前,或者亲自提笔,或者请张旭代劳,将各自所写的咏菊诗,誊抄于同一卷桑皮纸之上。 眼看着周围年青人纷纷“交卷”,张旭心里就又发了虚。他提前准备的那首“观菊”,既然已经被张说批下了“颓唐”两个字,当然不能再次拿出来献丑。而现场再“憋”一首出来,他又担心抢了卢铮倒数第一的风头,传为左右读书人的笑柄。因此,思前想后,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自己,干脆站起身,直接效仿了汉高祖刘邦,尿遁而去。 然而,入园的时候,他是被王之涣领着,并未觉得张若虚家的宅院有多庞大。此刻自己偷偷往外溜,就立刻有些转向。 堪堪走过两道回廊,一座凉亭,仍旧没找清楚东南西北。肚脐下,却真的有一股尿意,悄悄涌了起来。 如此,张潜就不敢乱走了。慌忙调转头,偷偷向花园折返。本打算回到花园之后,立刻找个仆人,命令后者带自己去如厕。谁料想,明明刚才没走出多远,才子们的喧嚣声也近在咫尺,脚下的青砖小径,却始终通不到花园的门。 正惶急间,身侧的竹林后,忽然传来了几声的女子噎涕,不高,却与远处的喧闹格格不入。 张潜楞了楞,本能地就想绕过竹林,看看到底是谁在哭才走出几步,却又迟疑着轻轻摇头。 这是张若虚的家,而竹林后的噎涕声,明显来自一位少女。张若虚姬妾众多,其中最小的一个,年龄跟紫鹃仿佛。若是此刻在竹林后抽泣的女子,是张若虚的一位小妾,他张潜跑过去嘘寒问暖,又叫什么事儿 管不得也,管不得也 刹那间,酒意和尿意全无。张潜果断抽身后退,逃之夭夭。谁料,没等他的双脚返回青砖小径,身背后,却又传来了一个那少女低低的声音“别怕,你爷娘不是故意要丢下你的。嘶。他们肯定是遇到了迫不得己的事情,嘶。” 伴着轻轻的抽泣,少女的声音,沙哑而又温柔。宛若一根针,从背后刺破张潜的衣服,刺透他的皮肤,骨骼,一路扎进了他的心脏。 “真的,相信我。天底下哪有爷娘不怜惜自家骨肉的。嘶” “嘶。你自己努力长大,长大后,就可以去找他们。嘶,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用着急,你能把日子过得好好的,他们想必,想必也会以你为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偶然 “天底下没有爹娘不爱自己的孩子,他们肯定遇到的迫不得己的事情。你自己努力长大,考大学,读硕士,博士。等你博士毕业了,就可以去找他们。甚至上网发通告,那时,他们想必会以你为荣”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张潜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 那时候,刘姨还年青,脸上没有一丝皱纹,黑发如瀑。 那时候,他相信刘姨说的每一个字,然后努力吃饭、学习、锻炼,努力长大。 直到高考摸底之前,他永远失去了她。 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了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淌。然而,张潜却不敢回头,唯恐一回过头去,说话的少女就像梦中的天使一般长出翅膀飞走。 类似的好梦,已经破碎过无数次。每次,都是在他回过头,或者伸出手的一瞬,那个世界上最温柔,最美丽的女子,都会生出一双洁白的翅膀,在他梦里迅速飞离,飘散,无论他如何哭喊,如何挽留。 也许是短短十几秒钟,也许是漫长几个世纪,当全身的肌肉再度恢复控制,张潜猛地一咬牙,缓缓地向后退去。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完全凭着记忆和直觉,用后背贴着竹林,向抽泣声再度靠近。 无论说话者是谁,是魔鬼还是天使,他今天都一定要弄个清楚。。 他已经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今天,他必须抢在对方长出翅膀之前,将她的手紧紧拉住。 哪怕这一刻仍然是在做梦,他也宁愿陷进梦中永远不再醒来。 “表姐,表姐,你药来了我把金创药拿来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把“好梦”搅得支离破碎。紧跟着,则是一连串愤怒的追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表姐小心,有登徒子” 最后一句,明显是在提醒那先前偷哭的少女。后者瞬间跳了起来,手里抱着一只青灰色,只拳头大小的兔子,踉跄后退。 而张潜,也果断转身,恰看见少女惊慌失措的面孔和哭红的眼睛。 不是刘姨比他记忆里刘姨最年青的时候,还要年青许多身材比刘姨高,目光也远没有刘姨当年慈祥。 因为工资不高的缘故,刘姨穿衣很素淡,也从没戴过什么首饰。而红眼睛少女,却身着一袭堪称华丽的淡蓝色唐代仕女装,头顶还插着一直明晃晃的红宝石步摇 “你是谁为什么跑到我家后花园里来仆人没告诉你,这边不能随便进么”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失望,质问声接踵而至“表姐,红英她们呢,怎么一眨眼全都不见了” “红英,红英她们听前面热闹,想去看琴律大家和张伯高。嘶”红宝石步摇少女刚才哭得过于伤感,一时半会儿还缓不过来,抽着眼泪低声解释。 “该打”说话间,问话者已经来到了近前,在两名丫鬟的配合下,遥遥地将张潜向前的道路,锁了个死死,“表姐你就惯着她们吧小心把她们都惯出毛病来。你到底是谁,跑到我家后院来有何居心” “在下姓张,单名一个潜字”张潜见那问话的女子,身穿一身鹅黄,年龄也只有十七八岁模样,弄不清其到底是张若虚的宠妾,还是张若虚的女儿。果断后退数步,先跟对方拉开了一段距离,然后轻轻拱手,“在下受张世叔之邀,前来他家中参加赏菊宴。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唐突之处,还请二位少娘子原谅则个” “你就是张用昭我听阿爷和阿娘说起过你”听闻他的名姓,鹅黄衣衫女子身上的敌意迅速消退。歪着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他的黑纀头上。“阿爷没告诉你,今天不要四下乱走么万一被表姐的侍女们当成登徒子,打死了你岂不冤枉” “实在,实在是刚才喝酒喝急了,有些晕头转向”张潜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脑袋,察觉到是一层绸布,而不是光溜溜的头皮,才终于明白对方为何总是拿目光盯着自己的百会穴,“此外,世叔忙着接待客人,估计是忘记告诉在下,他家中还有重要客人在后花园这边” “那你也不应该乱走”鹅黄衣衫女子坚决不承认是自家父亲的责任,冲着张潜大翻白眼儿,“亏阿爷还说,你是墨家子弟,胸藏沟壑呢,原来就是这么一个愣头青” “在下知道错了,还请两位少娘子见谅”再怎么着,也不能跟张若虚的女儿一般见识。张潜讪讪笑了笑,再度拱手道歉。 “不是见谅不见谅的事情。而是你这人太不知道轻重。刚才亏得我回来得及时”那鹅黄衣衫女子还是不依不饶,竖着眼睛低声数落。 “行了,青蘅,他并非有意冒犯”红宝石少女笑了笑,轻轻摆手,“他刚才是背对着我,如果你不喊,估计他根本都不会看到我。” “表姐,你就是好心。万一他刚才是听到我的脚步声,才转过身去的呢”鹅黄衣衫少女眉头轻蹙,低声反驳。 “我又不是什么天上的神女,谁都看不得嘶”那头戴红宝石步摇的少女又笑了笑,刹那间,脸上的阳光好生明媚。“让他走吧,我相信他不是坏人” “我阿爷拿他当忘年交,他当然不是坏人。算了,你自己都不介意,我没必要当这个恶人。”鹅黄衣衫女子接过话头,无奈地扁嘴。随即,又忽然心生警惕,大声命令,“等等,张用昭你敢不敢把纀头摘下来,让我看个清楚我以前可是从来没见过你。” “有何不敢”张潜只求尽早脱身,果断答应着将纀头摘下来拎在了手中。 自打到了大唐之后,他最不习惯的就是留长发和戴纀头,所以,每隔几天就让紫鹃拿剪子帮自己处理一下头发,始终没让头发的长度超过一寸。 而他的发质又偏于柔软,被纀头压过之后,全都贴在了头皮上。乍看上去,就跟又包一层黑绸缎差不多。 红宝石少女的目光,顿时全都被他的新奇发型吸引了过去,一双丹凤眼,瞬间瞪成了两只小铃铛。而偏偏她鼻孔里,还藏着许多泪水,这下再也控制不住,全都化作鼻涕淌了出来 “啊呀”少女立刻发现了自己失态,本能地就想去用手捂住鼻子,却发现手中还捧着一只毛茸茸的小野兔,急得满脸通红,跺了下脚,快速转身。 见对方差一点儿拿刚出窝的野兔崽儿来擦脸,张潜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好生辛苦。慌忙又把纀头戴了回去,轻轻拱手,“两位少娘子,如果没有别的事情,请容张某先行告退” 说罢,也不待对方答应,转身就走。“腾腾腾”大步流星逃出了二十余米远,直到把笑声彻底憋了回去,才忽然想起,自己先前迷了路。顿时愈发觉得窘迫,一时间,继续走也不是,回头问路也不是,进退两难。 “怎么了,你怎么又不走了”鹅黄衣衫少女正恼怒张潜让自家表姐出丑,见他再度停住双腿不动,立刻皱起眉头呵斥。“莫非还等着我派人送你么” “青蘅,他可能真的不认识路。”红宝石少女情商甚高,在丫鬟的帮助下,用手帕处理完自己的鼻涕眼泪之后,迅速就猜到了张潜与自己巧遇的缘由。轻轻拉了自家表妹衣服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解释。“还有,他,他眼角处也有泪痕,好像,好像刚刚哭过。你就别再责怪他了” “他,男子汉大丈夫,没事儿流什么眼泪,我阿爷又不会让别的客人欺负他”少女青蘅楞了楞,狐疑地皱眉。 随即想起从自家父亲那里所听说的,有关张潜的身世。她脸上的怀疑又瞬间变成了同情,“算了,我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司马牛之痛”司马牛止痛,又叫司马牛之叹。论语中,有个叫司马牛的人,感慨自己孤苦伶仃。 既然猜到了张潜落泪的真相,她的心肠立刻就开始发软,将声音迅速提高了几分,朝着张潜的背影指点“用昭兄,你向左拐,见到亭子后继续向前走,在第二个路口再向左,然后沿着路一直走,就能看到通往另外那个花园的角门儿。家父当初是为了增加一些野趣,故意把路弄得极为复杂,今天的事情,怪不得你” “多谢了”张潜回过头,向两位少女拱手。随即,辨明方位和路径,迅速于二人视野中“消失”。 “司马牛之痛这位张兄没有兄弟姐妹么”望着他孤零零的背影,红宝石少女有些同情地向张青蘅询问。 “他啊,说来可就神奇了”反正也没啥事儿,张青蘅想了想,权当解闷儿一般,将有关张潜的消息,一股脑全都说给了自家表姐听。完全没有注意到,听着,听着,自家表姐的眼睛就又开始发红,捧着小兔子的手,也又开始轻轻颤抖。 张潜是被师门抛弃,孤零零丢出了山外。 而她,却要被父母,孤零零地送去天边。 相比之下,她和张潜,哪个更为不幸,有谁说得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论诗 “这张世叔也是,好好的院子里头,修什么八卦阵。这里又不是桃花岛”转过一个亭子,两个路口儿,按照张青蘅的指点,张潜终于找到了先前“出逃”时的角门儿,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在心中偷偷吐槽。 想到桃花岛,他又禁不住想起金庸笔下那个精灵古怪的蓉儿。可惜的是,聪明的女孩儿,才不会像黄蓉一样,给靖哥哥用两块压扁了的点心就骗了去。 人家不禁禁要靖哥哥的专一,还想要杨康的帅气,欧阳克的温柔体贴。如果你啥都不沾,最好自己躲远远的,别惹讨人嫌。 “不过,人家靖哥哥好歹还有一匹汗血宝马,搁在后世,那就是顶级超跑。而张某人呢,好像练马都不会骑”在心里头,又吐了自己一句。他苦笑着扭过头,向后张望。 隔着竹林和树木,红宝石少女的身影已经无法看见了。却隐隐约约,有笑声伴着秋风传了过来,不知道是来自她,还是她的表妹张青蘅 “用昭兄,你刚才去哪里了让我这一通好找”还没等张潜来得及决定,是站在角门下继续分辩一会儿,还是去欣赏草圣张旭的书法,王之涣的声音,已经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啊我刚才随便转了转”张潜楞了楞,循声扭头,“从贺博士那边回来后,没看到你。我跟其他人也不熟悉,所以就随便走了走季凌找我有事么” 一口气把所有的话说完了,他忽然又察觉到自己的解释很多余。赶紧笑了笑,快步走向王之涣,轻轻拱手,“让季凌担心了,张某惭愧” “用昭兄客气了”王之涣丝毫没察觉出,张潜有些精神恍惚,将身体侧开一些,拱手还礼,“是白云子道长,听闻今天你也在,想要见你。不过现在你也不用过去见他了,他老人家擅长养生之道,向来受长者们仰慕。如今,你估计过去也插不上话。” 说到这儿,他调皮地朝远处先前贺知章等人所坐的方位努了一下嘴,示意张潜自己去看。后者目光随之而动,果然看到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被十几个跟贺知章年纪仿佛的长者们,众星捧月般捧在中间,轮番请教。 而那老道,也不怯场。拂尘轻挥,口若悬河。只可惜旁边没有什么摄像机和麦克风,否则,肯定比二十一世纪所有佛道两家“大师”们加在一起都有风光。 鉴于二十一世纪的“大师”们,总是把信徒当韭菜来割。张潜固执地认为,无论和尚还是道士,既然出了家,就该四大皆空。凡是终日在红尘中留恋不去,或者跳出来指点江山做国师的,都是骗子,寻常人最好敬而远之。 在这点上,王之涣恐怕跟他是心有灵犀。所以见他没有主动表示要过去观赏大师的表演,就顺水推舟将他带回了年青才俊们这边。先满脸同情地跟卫道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将他逐一介绍给了张九龄、张旭、王翰、牧南风等风云人物。 已经打了足够的“预防针”,张潜的心情,早就不像刚刚听到张九龄等人名字时那样激动,随着王之涣的介绍,落落大方地上前跟众人一一道了“久仰”。而张九龄、张旭等人,虽然早已声名赫赫,却都没什么横着走的习惯,身前更没挡着七八个喜欢四处推人的保镖。见张潜待人接物气度从容,又听王之涣说他乃是张若虚的忘年交,也非常自然地就接纳了他的存在。 “今日大伙把酒赏菊,几乎人人都拿出了新作。不知道季凌和用昭,可愿意把大作拿出来,跟我等一起凑个热闹”在座众人之中,以张九龄年纪最长,也最心细。见写满了字迹的卷册上,并没有王之涣和张潜两人的署名,便笑着发出了邀请。 “对,季凌一直忙着帮张都尉来回张罗,始终没顾上在这里留下诗作。现在终于有了空闲,赶紧把诗作拿出来,让大伙品评拜读”王翰跟王之涣相识甚早,深知并欣赏后者的才情,立刻笑着在旁边帮腔。 然而,此时的王之涣,却不怎么喜欢写诗。见张九龄和王翰都把话头对准的自己,果断“祸水东引”。“让用昭兄写吧,我就不献丑了我最近才思枯竭,连笔都不敢提,更甭说做诗” “季凌休要拿我当挡箭牌,我才真是不擅长此道。”张潜先前被张说给打击了一通,早就对自己的写诗水平失去了信心。不待大伙将目光转过来,就笑着摆手,“我来替季凌执笔就是,伯高兄忙碌了这么久,也该歇上一歇。” “如此,就有劳用昭兄了”张旭替大伙誊诗,早就誊得手指头都僵了。闻听有人愿意接替自己,立刻就将毛笔递了过来。 如此,大伙便无法再继续催促张潜展示大作了,只好又将“火力”转回了王之涣头上。王之涣没想到张潜如此“狡猾”,竟然借助张旭的疲累,轻松就做了“逃兵”,心中顿时叫苦不迭。推脱再三之后,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敢教各位兄长知晓,在下刚刚抵达长安,就被世叔拉来给他帮忙准备这场赏菊盛会,真的没做任何准备。如果各位兄长不肯高抬贵手放小弟一马,小弟只好把前一阵子所做的一首诗,勉强拿出来应应景。” “无妨,你只管拿出来。毕竟,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曹子建,有七步之才。今天的诗作,又有几人敢说,自己不是提前准备下的”王翰坚决不给他“偷懒”的机会,顺着他的口风敲砖钉脚。, “那小弟我就献丑了”王之涣推辞不过,只好乖乖就范,“此诗乃是在河北所做,不能算是品菊,只能算送别。好歹,里边还占了一个菊字。” 顿了顿,酝酿了一下情绪,他的声音忽然转高,“送别。蓟庭萧瑟故人稀,何处登高且送归。今日暂同芳菊酒,明朝应做断蓬飞” “好”话音刚落,隔着老远的卫道,第一个就跳了起来,大声喝彩。“今日诸位虽然各有名句,但在卫某看来,这首送别,虽然不是专门写菊,却当属第一。” 很显然,他是被“知己”卢莛给恶心得狠了,如果再不找机会脱身,恐怕不仅仅接下来会连续好几天吃不下饭,甚至要直接落一个“三个月不知道肉味儿”的下场。 张旭、张九龄、王翰等人,都是诗文行家,也跟着纷纷抚掌而赞。如此一来,原本看不出王之涣所做诗歌,好在什么地方的才子们,也没勇气挑刺了。大伙纷纷开口锦上添花,公然将这首离别,推为当日诗魁。 王之涣被夸的非常不好意思,赶紧摆手自谦,“各位兄长太抬举我了,我这诗,第一不是当场所做,第二也文不对题,真的不敢窃居榜首。倒是子羽这句,溪上芙蓉今何在,篱边野菊笑秋风。读起来让人唇齿留芳” “子羽的寻菊和你的送别,各有千秋。但你的送别,既有重阳登高之意,又把今日桌上美酒给写了进去,如果我是考官,肯定点你为榜首,让子羽去做榜眼”张九龄最近几年,仕途不太得意,所以心境更容易被送别一诗所触动,笑着在一旁补充。 周围的青年才俊们,又纷纷开口。反复对比送别与寻菊,最终,还是认为王之涣的送别略胜一筹。 正品得高兴之际,大伙耳后,却忽然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嗯自古诗文,就没有个确定标准。如同百花,春兰秋菊,各自芬芳,你非要说那夏天的荷花是第一,未免有失公允。要依卢某之见,今日大伙所做,各有千秋,这首送别,远远算不上最佳” 说着话,卢莛那肥胖的身体,就如同水缸般挤了进来,将周围的年青才俊们,挤了个东倒西歪。 张九龄年纪略长,又是宦海里沉浮过的,自然不屑与他争执。但王翰年纪跟张旭差不多,身后的太原王又不输于范阳卢,立刻忍无可忍。 当即,他在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笑着道“春兰秋菊,当然各自芬芳。可如果旁边放一团狗屎,大伙鼻子再堵,也能闻得见其臭。至于诗文,虽然从古至今,也没一个固定的评判标准。但总不能自己说好,再拉上七八个半桶水帮腔,就宣称远超曹子建,不输骆宾王了” 那卢莛原本还想,借机跟大伙赏析一下,自己那首大作的妙处,顺便再请琴律大家帮自己合上曲子亲自弹唱一番,以便留下个才子美人的风流佳话。谁料迎头被王翰敲了一顿棒子,难免要恼羞成怒。当即,抬起一根胡萝卜粗的手指,径直点向王翰的鼻梁,“竖子,你在说谁” “我在说狗屎”王翰稍微侧了下身子,对他的威胁不屑一顾,“至于谁是那拉屎的野狗,就不要自己跳出来恶心人了。诗文写得不如季凌,王某承认。而如果非要王某承认,那条野狗把屎拉得很漂亮,呵呵,不知道他是羞辱王某呢,还是羞辱整个诗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说酒 “哈哈哈哈哈”四下里,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众青年才俊们,笑得前仰后合,一个个直擦眼角。 胖水缸卢莛才能平庸,又没有什么自知之明,还一直企图癞蛤蟆吃天鹅肉,很多人其实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只是耐着他父亲卢征明,乃是吏部侍郎,随便动动手脚,就能令大伙在仕途上平添许多坎坷,不敢轻易得罪他而已。 但是今天,王翰忽然跳出来仗义执言,大伙肚子里所憋的邪火,哪可能还藏得住即便心中再畏惧卢家父子过后报复,顶多也只是将头扭开,努力笑得不要太大声而已 如此一来,可把那卢莛的脸面,彻底砸进了泥坑里头。此人气得一跳三寸多高,将手指变成拳头,照王翰的鼻梁便砸,“竖子,敢羞辱老子,老子今天” “卢兄,请给张世叔留几分颜面”拳头才递到一半儿,王之涣已经闪身而至。先用自己的肩膀结结实实,替王翰接下了这一记重锤,随即,用手轻轻握住了卢莛的手腕。“两位都是六艺兼修,想要切磋,另约时间便是,何必非赶在今天” “是及,是及”那卫道见情况不妙,也强忍心中烦恶,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卢莛的大肥腰。“卢兄文武双全,有经世济国之大才,何必非得在诗文这种小道上,跟他人争个高下今天咱们只谈文,不动手。否则,毕前辈那边看过来,大伙恐怕都不会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这句话,既将卢莛捧上了云端,又向所有人,陈述了如果发生冲突,可能出现的后果。顿时,令冲突双方,都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缘由很简单,那毕构此刻就在花园另外一侧,跟张说,贺知章等人,把盏言欢。虽然眼下这位老前辈仕途不怎么得意,然而,他却是官场中货真价实的清流名宿。在朝堂上,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都远远超过了卢莛那位做吏部侍郎的父亲。 而毕老前辈又不清楚双方冲突的起因,看见年青人动手打架,肯定会觉得双方都有错。一旦点评谁一句,“性子有失稳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士林公论。 “要我说,各位根本没必要争来争去。”见双方都被卫道劝得有了偃旗息鼓意思,张九龄趁机和起了稀泥,“是好是坏,不如交给世人和时间来评判。自魏晋以来,历史上的文坛俊杰,所写的诗加在一起,恐怕不下十万。而流传至今的,不过数千首而已。除了个别不幸遗失之外,恐怕没留下来的,大多都是平庸之作。” “嗯,卢某的诗,岂俗人能读得懂”卢莛大觉此言有理,翻着白眼儿大表赞同。 “子寿兄言之有理”王翰懒得再跟卢莛纠缠不清,也冷笑着表态。 双方互相瞪了一个白眼,彼此分开。自有几名年青气盛不怕事儿的才俊,簇拥着王翰去一旁把盏言欢。也有几名老成持重,或者想要抱卢莛父亲卢征明这棵大粗腿的,则陪着后者去另外一旁,支起耳朵听此人自吹自擂。 双方闹了一场,算是谁也没占到绝对上风。到是便宜了张潜,从此再也没人想起来让他拿出诗作,以供大伙儿品评。 而张潜,也巴不得能逃过这个出丑的机会。干脆不去跟任何一桌才俊掺和,只管拎着毛笔,欣赏桑皮纸上的诗句和草圣张旭年青时的真迹。 还甭说,看着看着,他还真看出些门道来 留在纸上的诗篇,不乏脍炙人口的名句,但更多的,则是平庸之作,并未比自己那首观菊好出太多,至少,没有达到天壤之别的差距。 很显然,张九龄刚才那句话说得中肯,世人和时间,才是最好的试金石。含金量差的诗句,恐怕用不了百年,就自然地被人遗忘了。只有那些别具一格的,光耀千古的,或者得到帝王身份加成的,才最终流传了下来。 照这个标准,二十一世纪的大部分诗作,恐怕都难逃与作者同腐的宿命。而被诗坛大炒特炒的某些热门诗和男女诗人,呵呵,用王翰刚才的话来说,如果那也叫好诗,真不知道是在侮辱读者,还是在侮辱整个诗坛 正想得有趣之时,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了自己身侧。扭头细看,恰看到张旭张伯高那漂亮得令人嫉妒的面孔。 “伯高兄,多谢你的笔。”还以为张旭是来找自己收回毛笔的,张潜脸色微红,连忙将已经快干掉的毛笔,双手奉还。 “用昭误会了,张某过来,可不是为了这支毛笔”张旭楞了楞,笑着摆手。言谈之间,令人如沐春风,“张某是觉得用昭的字,自成一家,仔细看去,竟然别有一番风味” “伯高兄过奖了,小弟实不敢当”登时,张潜被夸得连脚指头都开始发红了,连忙退开半步,用力摆手。 跟草圣张旭面前说自己书法好,那跟在孔夫子面前卖百家姓,还有什么分别虽然贺知章先前说过,弄斧必须到班门。可至少弄斧者自己得把斧子耍到收发随心的水平,才够资格跑一趟。否则,就不是求高人指点,而是纯粹找抽了。 谁料,张旭却不肯准许他继续谦虚,上前半步,手指着他先前替王之涣誊写的那句“今日暂同芳菊酒”中的第一个字,笑着点评,“特别是此字,翩然挺立,好似白鹤振翅欲飞。在下曾经练习多次,却从来写不出此等韵味。” 汗,瀑布汗。一半儿是因为惭愧,另外一半儿还是因为惭愧。 前一半儿惭愧的是,送别诗加上作者名姓,一共三十三个字,结果只有一个“今”字,勉强能入张旭法眼。而那个“今”字,则来自张潜自己在二十一世纪读书时,反复临摹了不下百遍的寒食帖。此字带着苏东坡的三分皮毛,当然在行家眼里,与其他三十多个字,都大不相同。 后一半儿惭愧的则是,也就在张旭二十三岁,还远远没达到草圣境界的时候,自己敢壮着胆子给此人打个下手。等到张旭走到巅峰时刻,自己再像今天这么胆大,恐怕不被草圣的“粉丝”活活骂死,也会被其他同龄人拖出去砍了手指头。 “两位张兄,还不赶紧过来喝一杯刚温好端来的菊花白,这已经是第三轮了,倒得晚了,肯定又是一滴不剩”好在王之涣来得及时,用一杯酒,打断了张旭继续探讨书法的愿望。 不愧是杜甫笔下的饮中八仙之一,草圣张旭听闻好酒又来了,果断放弃了自己最爱的书法,笑着向王之涣拱手“多谢季凌了,上轮我就晚了一步。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再辜负了佳酿” 说罢,又将头转向张潜,笑着发出邀请,“用昭兄,一起去喝一杯。张都尉家今日的佳酿,与寻常所见美酒,大不相同。” “伯高兄自便,我不善饮”张潜拱下手,轻轻摇头。 酒是他自己提炼出来的,为了调味儿,还特意加入了刚刚蒸馏出来的野菊花香精,他当然知道此酒与众不同。但白酒这东西,对于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根本不是什么新奇玩意儿,也没什么吸引力。要是喝,他宁愿选择如今大唐市面上常见的刘伶醉,好歹还能品尝到几分幽幽古意。 “不善饮,怎么可能不善饮,张都尉怎么会愿意与你结为忘年交”张旭却以为张潜又是在谦虚,停住脚步,笑着相劝。 “伯高兄尽管去,这酒,乃是他庄子上的特产,他当然不觉得稀罕”不待张潜解释,王之涣已经抢先一步,揭开了答案。 “原来此酒,乃是用昭以师门秘法,指点下人所酿制,怪不得你对此物无动于衷”张旭恍然大悟,一边笑着再度向张潜拱手,一边迈开脚步直奔距离自己最近的酒桌。“愚兄先去拿酒了,既然今日是菊花盛宴,没了这菊花白,乐趣就少了一大半儿” 早就从杜甫的诗作中,知道他嗜酒如命,张潜也不耽误他的时间。笑着点点头,用目光送了他几步,然后将面孔转向了王之涣。 正打算问上一问,按照大唐的习俗,自己现在告辞的话,算不算失礼却不料,耳畔忽然又响起了卢莛那令人心烦的叫嚣声:“什么绝世佳酿,尔等喝过从大食国运来的拂菻国英雄血么那才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酒,通体殷红如血,盛放在夜光杯里,对着月亮或者灯烛,不用喝,光看和闻,就让人飘飘欲仙了” 这,就有点儿太不在乎主人家的感受了。更何况,此间主人与贺知章联手举办赏菊宴,目的还是提携这些年青后进 当即,与那卢莛同席而坐的几个老成持重的青年才俊,就把头低了下去。一个个只管对着菜肴和酒水发动进攻,谁都不肯接此人的话头儿。 而那卢莛,却兀自觉得自己出了风头。举着一杯白酒,继续高谈阔论“况且此物,虽然清冽幽香,却失于过烈。须知,酒亦如人,过于寡淡,固然不招喜欢。过于刚烈,同样令人敬而远之。只有表面看上去热烈如火,接触起来却如一盏浓茶,才是君子之风。以此,拂菻国英雄血,当为酒国君子,而这菊花白,顶多是个砍柴的樵夫” “卢兄,原来你不喜欢此酒。是小弟的错,让卢兄为难了”王之涣听得忍无可忍,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卢莛手中酒杯,“小弟马上给你换那西域葡萄酒,虽然不是英雄血,但也不逊多让。” “季凌此话何意”那卢莛被打断了高谈阔论,心中好生不快。竖起一双金鱼眼,瞪着王之涣,厉声质问,“莫非这就是此间主人的待客之道么,连句实话都不让人说” “你”如果是在自己家,王之涣早就一拳砸在姓卢的鼻子上了。然而,在这里却耐着张若虚和贺知章两位前辈的面子,直气得脸色铁青,却始终无法举起胳膊。 “季凌,切莫生气。这位卢兄,刚才的话,并非全无道理。那英雄血,在拂菻国的确是金贵之物。不远万里运到大唐,身价自然更是扶摇直上”眼看着王之涣就要被卢莛气得暴走,张潜笑呵呵地追过去,轻轻按住了他的拳头。 那卢莛眼空四海,哪里知道张潜就是曾经差点把他叔叔挤兑吐血的张小仙师。见一个满脸阳光的陌生人,主动给自己帮腔,立刻大笑着抚掌“你看,你看,识货的人还是有的。季凌,你可以不让我说话,却塞不住在场所有人的口。” “卢兄误会了,季凌他只是怕你吃多菊花白,伤了身体而已”张潜迅速接过话头,笑着替王之涣接招。“毕竟,此物,与英雄血一样,还有一个别名,叫做量心尺” “量心尺”卢莛喝得已经有些高了,哪里猜得出张潜是在故意给他设套儿,听对方说得新鲜,立刻本能地追问,“哪个量字是良人的良,还是衡量的量” “都可”张潜从桌上抓起酒壶和干净酒盏,给自己倒了半盏,一边在阳光下转动瓷杯,一边笑着解释,“可做良心有无的良,也可以做测量心性的量。若做前者,解释则简单,喝了酒之后,却反过头来向酒主人鸡蛋里挑骨头的,则是缺了良心” “哈哈哈哈”周围有人恍然大悟,举着酒杯笑得前仰后合。 “竖子,你说谁”卢莛又羞又气,一蹦三尺,“你说谁没良心了你姓甚名谁,报上来,让老子好好教教你做人。” “卢兄,莫急,莫急,我是说酒,没说人”张潜只是轻轻侧了一下步,就躲开了卢莛的攻击。随即,既不生气,也不还手,只管将目光看向张九龄,一边躲闪着卢莛的攻击,一边笑着补充,“至于测量心性,则是此物本意。如果是心忧天下的贤能之士,此物三杯落肚,心中块垒俱消。旋即可以抛却所有羁绊和烦恼,放手造福治下万民。量得结果,真君子者也” 又轻轻转了身,躲开卢莛的撕扯,他一边快步向王翰,一边侃侃而谈,“如果是壮怀激烈的侠士,此物三杯落肚,则可拔剑上马,或斩尽犯我大唐疆域的胡虏,或荡尽占山为王的蟊贼。量得结果,真豪杰者也” 单手拦住卢莛从背后砸来的拳头,将此人推开。然后再度挪动脚步,张潜像舞剑般端着酒杯,朝张旭遥遥致意,“若是光明磊落的读书人,此物三杯下肚,可以燃热血,涨才思,或泼墨作画,或提笔写字,留下传世大作,为后人欣赏膜拜。量得结果,真英才也” “站住,站住,竖子,你少信口开河”那卢莛越听越不是滋味,尾巴一把追在张潜身后大叫。 他只有一米六几的身高,却有将近一百七十斤的分量,又喝了许多酒,哪里追张潜得上被张潜轻飘飘几个闪身,就给闪了一个跟头。多亏了那卫道怕他摔坏,及时扶了他一把,才避免了他当场头破血流。 而张潜,却恨卢莛在张若虚家里闹事儿,迅速转过身来,冲着此人轻轻摇头“如果是那没什么本事,却喜欢四处显摆的草包,此物三杯下肚,却可以令其原型毕露。或者胡吹大气,自吹自擂。或者惹是生非,四处寻衅。弄不好,回到家中,还会借着酒劲儿,找比自己弱小的妻儿撒疯。测量结果,人渣是也喝再好再贵的酒,都不如喂狗” “好,好一句人渣也”王翰早就乐不可支,不待张潜话音落下,就跳起来,向在场所有年青人举盏相邀,“诸君,干了为此量心尺,各自量心” “饮胜,以此酒量心”张旭、琴律、王之涣等人,大笑着附和。一个个,觉得心里头好生痛快。 再看其他人,即便是张九龄这种年龄稍大,阅历最丰富的者,也笑得直擦眼泪。擦过之,端起酒盏,一饮而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指点江山 (上) “好,好一句人渣是也,好一把量心尺”酒杯未落,不远处,已经响起了一声洪亮的夸赞。紧跟着,贺知章、张若虚和毕构三位老前辈,缓缓走了过来。 很显然,三人是听到了这边的喧闹,特地过来查看情况。登时,卢莛的头脑就恢复了清醒,不敢再追着张潜撒酒疯。而张潜,也没想到自己为张若虚打抱不平的话,竟然被三位老前辈给偷听了去,顿时,迎上前不是,躲起来也不是,端着一盏白酒好生尴尬。 “刚才那几句话,是你随口说出来的,还是以前写过的文章”须发皆白的毕构,却不像年轻人那样瞻前顾后。先狠狠瞪了卢莛一眼,随即,笑着走向了张潜。 “晚辈刚才顺口说出来为大伙助兴的。”张潜躲无可躲,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晚辈并不擅长写文章。” “既然有如此才思,怎么能说不擅长写文章,年青人切不可过于自谦”毕构笑着横了他一眼,非常霸气地吩咐,“回去誊抄出来,托人送到老夫府上。题目么,就叫说酒便好。写文章最重要的直抒胸臆,至于遣词造句,只要通顺即可,无须过于花哨” “这”张潜顿时头大如斗,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才能让毕老前辈不生自己的气。张若虚见此,立刻一脚踹了过来,“不知道隆翁的家在何处是吧你回去后尽管写,然后送到老夫府上来,老夫亲自带你去找隆翁指点” “是世叔”张潜无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同时心中暗自嘀咕张若虚不仗义,早知道如此,自己刚才真不该替他出那个头。 然而,周围的众年青才俊们,却纷纷将目光看向了他,一个个,脸上的羡慕如假包换。 毕构近几年仕途再坎坷,也是做过一任中书舍人,替皇帝草拟过圣旨的官场老前辈。同时,此人在大唐文坛,也属于泰山北斗级人物,影响力丝毫不输于贺知章。别人去毕府投卷,能不能过得了门房那一关都很难说。而张潜,被毕老前辈亲口点了名要求送文章到府上,居然还想推三阻四,居然还得张若虚答应带路方肯点头 “不就是几句醉话么咱们想说也说得。什么量心尺黄酒、葡萄酒喝多了,效果还不是一个样”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当即,就有人气愤不过,在桌子下小声嘀咕。 “那刚才卢莛闹事儿的时候,怎么没见你站出来说醉话”同桌吃酒的卫道,立刻将凳子挪得距离此人远了一点儿,冷笑着抬杠。“你要是有硬扛卢莛的勇气,现在毕中书邀请去他家送文章的人,就是你了” 那不服气青年,被卫道怼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不敢再胡乱说话。而卫道自己,却将目光继续投向毕构、贺知章等人,看几位老前辈们,今天除了张潜之外,还打算提携谁 果然,向仆人要了酒,虚虚地跟张潜对饮了一小口,毕构就将头转向了所有人,再度满脸豪迈地高声说道“前一段时间在河东,老夫忽然读到一首塞下曲,里边有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堪称脍炙人口。不知道王翰小友今日来了没有且容老夫敬你一杯” 话没说完,王翰已经“腾”地一下跳了起来,举着杯子躬身,“不敢当,不敢当。拙作能入前辈法眼,在下惶恐不尽” “老夫也来凑个热闹”贺知章友善地冲王翰笑了笑,也高高地举起了酒杯,“在老夫读过的边塞诗中,迄今为止,以此诗为最”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读罢此句,老夫差点就赶赴边塞”张若虚不甘落后,也举着酒杯邀请王翰共饮。 而王翰,再也无法保持先前的洒脱和从容。脸红得像火烧过一般,眼眶也微微发红。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只管将手中菊花酒举起来,鲸吞虹吸。 贺知章等人,陪着他抿了几口酒,又跟他聊了几句作诗的心得。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张九龄。笑着夸张九龄那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必将流传千古。 张九龄出仕早,跟贺知章、张若虚都是旧交,跟毕构也曾经有过数面之缘。因此听了三人的夸赞,倒不像王翰那般激动。只是笑着谦虚说自己不过是苦吟多日,才偶然得了几句,当不起前辈们如此盛赞。然后又虚心地跟毕构请教了一些写文章的心得,便再次共同举杯,庆贺时隔数年,大伙又于长安相聚之幸。 这场盛宴,名为赏菊,实际上却包含了给年青人出头机会的意思在内,所以毕构、贺知章和张若虚三个,当然不能一直跟张九龄叙旧。很快,就又举着酒杯走向了另外一位名叫牧南风的青年才俊,将其最得意的诗句,当众开口点评。 那牧南风年龄跟王翰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在三位文坛宿老面前,怎么可能保持得了平常心直激动得当场就落了泪,被张若虚笑着调侃了几句,方才恢复了镇定。 随即,贺知章等人,又转向另外几位最近风头甚盛的青年才俊,挨个跟他们攀谈写诗和写文章的心得。无论是夸赞几句,还是指点几句,都令对方受益匪浅。 而青年才俊这边,见身为主人的张若虚,已经下来走动。便开始四下串桌儿,彼此结识。其中一些心思活络者,甚至趁机串到了年长者的那一边,向张说、王适、司马承祯白云子等前辈敬起了酒。如此一来,花园中的气氛变得愈发热闹,大伙杯觥交错,喝了个眼花耳热。 张潜的社交能力虽然很是一般,但今日借酒品人,当众让卢莛出了丑,还有得到了毕构的青睐,难免就成为了大伙关注的焦点之一。不仅仅先前王之涣替他介绍过的张九龄、张旭、王翰等人,主动过来跟他举杯对饮一回,先前没来得及结识的牧南风、赵子孝、曹安石等才子,也主动找了机会上前,跟他饮酒闲谈。 大伙年龄相近,彼此之间又都没来得及发生任何误会和冲突,因此,谈得甚为投机,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 只有卢莛和少数几个货真价实的纨绔子弟,肚子里缺乏墨水,跟在场大多数文坛前辈和同龄才俊,都说不到一起去。而他们平素所炫耀的斗鸡走马,在今天又找不到人捧场。因此,越喝越没意思,一个个抓耳挠腮,只恨天黑得太晚。 “卢兄,那姓张的什么来头,怎么不光毕构对他青眼有加,白云子那老牛鼻子,竟然也主动奔着他去了”无聊的人,就喜欢惹事。一名纨绔偷偷拿手指捅了一下卢莛,低声询问。 “白云子找他”卢莛好不容易才消停一会儿,被此人一撩拨,立刻又开始犯混。目光迅速转向张潜,果然看见,后者跟老道士白云子两个,正举着酒盏谈笑风声。 周围人声嘈杂,所以,再好的耳力,卢莛也不可能隔着老远,听清楚张潜和白云子所说的每一个字。隐约只能捕捉到“孙御医,药酒,经络”等,区区几个词汇。顿时,在忌妒之余,心中大感困惑,本能地拎起一只空酒杯,摇晃着凑了过去。 连续喝了至少有四两白酒,张潜已经处于半醉状态,根本没注意到,有人正在悄悄向自己靠近。听老道士司马承祯既不跟自己谈养生,又不跟自己谈修仙,而是一上来就大谈特谈他自己跟孙安祖两个,如何利用白酒远比其他酒浆浓烈的特性,承载药物去治疗疑难杂症,顿时对此人好感大增。 “道长所说的浓烈,师门有一个专用名词,为酒精度。”既然心生好感,对方又是诚心求教,张潜便不能胡乱搪塞了。接过司马承祯的话头,笑着跟对方探讨,“酒精么,道长理解为酒之精华,就可以了。通常,酒精度越高,则酒性越烈。嗯,以零到一百来标识吧,零就是没有酒精,白水一杯。一百么,则全是酒精,里边没有任何掺杂” “嗯,这个办法倒是直接”白云子司马承祯情商极高,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每句话,都接到了张潜最想表达的地方,“度数低的,含酒之精华少,化不开药力,也通不过堵塞的经脉。度数高的,则能更好地将药物精华化于其中,遇到堵塞的经脉,也如银针捅肉筋” “什么是经络,晚辈不懂。但有些药物,的确更容易溶解于酒精”难得有人跟自己不谈写诗和做文章,张潜心态大为放松,说得津津有味儿,“但给人饮用,酒精度却不宜太高。否则,容易伤身” 道家的一些智慧结晶,虽然没有现代科学描述得那么精细,却也是仔细观察了自然界各种现象所总结,因此,不用张潜细说,司马承祯毫不吃力地就接受了他的观点,“当然,物极必反,乃天地间致理” “总得有个大致范围吧”卫道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撇着嘴在旁边嚷嚷,“白云子前辈说,包含酒之精华少了,会化不开药力。你又说,酒精多了,容易伤身。难道就不能取个中庸之道,既能化开药性,又不伤身体的” “那就是你杯中的酒了,或者这杯中酒,含酒精再高一些。”张潜想了想,按照自己所知道的医学知识如实回答,“大抵,是含酒精七成为上限,再高就会对人体有害了。” “七成,如何才知道含酒之精华七成用嘴巴品么那怎么可能”那卫道不愧表字为纲经,立刻皱着眉头跟张潜较起了真儿。 “对啊,用嘴巴品么”卢莛正愁好不到机会抱先前的“一箭之仇”,大笑着在旁边帮腔。“哈哈哈哈,张用昭真的长了一张好嘴这酒之精华无色无形,与水混在一起根本难分彼此,你却硬要分出一杯酒中,包含精华几成来怎么分,用嘴品么,你且给大伙品一个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指点江山 (中) 他身体胖,中气足,又故意将嗓门提到了最高,顿时就成功地将周围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正准备补充几句,让张潜出一个大丑。却不料,张潜忽然拿起两只酒杯,冲着他摇头而笑。 “若是卢兄,自然只能用嘴巴品”不慌不忙地,将两只酒杯,其中一只倒满了自家酿的菊花白,另外一只,示意仆人帮忙倒上了清水,张潜笑着解释,“而张某,却用一把卖药的秤盘,两个同样大小的杯子即可。酒精的重量,恰好为白水的九成一杯酒,含多少酒精,取同样数量的白水,对着称一下重量,就能算得出来。诸位不信,尽管拿了去称” “高明”白云子司马承祯修炼长生之道,每天都跟丹药和各种量具打交道,对测算物体的比重毫不陌生。听了张潜的话,立刻恍然大悟,“如此,今后再拿酒浆合药,就有参照物了不愧为秦墨嫡传子弟,小友果然学识渊博如此简单的办法,老夫居然一直都没想到” “高明张兄高明”被卢莛用大嗓门故意吸引过来的一众青年才俊们,也纷纷点头。即便自己不擅长计算,也相信张潜的办法肯定行得通。 只有卢莛本人,依旧不服不忿,晃动着肥胖的手掌,大声狡辩“高明怎么一个高明法杯子这么小,一杯酒和一杯水的重量能差多少世间哪有如此准的秤盘这么轻的东西,谁又能保证称得毫厘不差” “卢兄测不准,别人就一定测不准么。一杯酒重量你嫌小,一升,一斗,又该如何”张潜毫不客气接过话头,冷笑着反问。 对于张说、贺知章、张若虚等曾经光耀了华夏文明史的前辈们,张潜心里始终保持着几分尊敬。所以,即便被前辈们批评错了,也不会生气和争辩。但是,对于卢莛这种仗着自家长辈权势,横行霸道的纨绔,张潜却一点儿惯着对方的想法都没有,所以,抓到机会,就直接告诉对方你是个蠢货,请接受现实 “刚刚还说的一杯,怎么又变成了升和斗”卢莛却以为抓到了张潜的痛脚,嚷嚷得更为大声。 “卢兄,可以用升,也可以用斗。道理通了,量具大小都是一样”实在不忍心看着他继续出乖露丑,赵子孝轻轻拉了他衣服一下,悄悄提醒。 “胡说,升和斗,跟杯子怎么可能一样”卢莛却不识好人心,梗着脖子继续强辩,“怎么个道理通了给你个斗,你能测得出来酒重还是水重” 见此人根本不知道好歹,赵子孝欲哭无泪,只得拱了拱手,讪讪退后。而其他学子们,则尽量将身体挪得距离此人远一些,唯恐动作太慢,被当成蠢货的同类。 华夏自秦汉起来,就讲究一个耕读传家。所以,大部分读书人家里都是地主。而地主家年年跟佃户收租子,怎么可能不常备着升、斗等测量容量的器具,和测重量的大称 正如那赵子孝所说,小到一杯酒和一杯水的分量,测量起来的确容易出误差。可放大到一斗酒和一斗水,测量误差就基本可以忽略。而其中道理与用杯子,却是一样。当测量完了一斗酒和一斗水的重量,两厢比较,再结合纯酒的标准重量,自然就能得出具体的酒之精华含量。 “你们都知道怎么测你们都相信他说的话”察觉到连先前几个故意讨好自己的人,都在悄悄地远离,卢莛终于意识到自己又丢了丑。然而,他却不肯轻易认输,又跺了几下脚,迅速转换话题,“就是能测得清楚,又算什么本事终究是毫无用处的歪门邪道” “你是谁家子侄,怎么满口胡言乱语以酒合药,治病救人,又怎么是歪门邪道”司马承祯醉心于长生和炼丹,最不爱听的,就是“歪门邪道”四个字。当即,气得白须飘舞,用浮尘指着卢莛的鼻子厉声呵斥。 那卢莛一心想找张潜的麻烦,哪里想到自己竟然误伤了一个道士本能向后退了几步,咬着牙强辩,“我说的不是你老人家,我说的是他治病救人,是你老人家合出来的药酒。而他,弄出来的这菊花白,却是歪门邪道此物乃是粮食所酿,里边含,含的酒之精华越多,想必酿制之时消耗的粮食也就越多。身为读书人,不思报效君恩,却弄这菊花白出来,从百姓口中夺食,不是歪门邪道,又是什么” 这就是纯粹的胡搅蛮缠了,谁家平时还不喝几口小酒儿假如菊花白是从百姓口中夺食,那黄酒和醪糟该算什么 当即,就有人皱起眉头,打算替张潜仗义执言。然而,一时半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起。毕竟,酿制酒水的确需要耗费粮食。而大唐,的确还有很多百姓,每年都需要用野菜和榆树钱儿来渡过青黄不接的时光。 “卢兄莫非忘记了,此酒,还名量心尺”正急得两眼冒火之际,大伙耳畔,却又响起了张潜那温和的声音,依旧保持着礼貌和耐性,仿佛在给顽童上课的夫子一般,“在愚蠢顽劣之辈眼里,酿制此酒,当然是平白浪费粮食。在心怀天下的智者眼里,酿酒非但不是浪费” “你不要强词夺理,刚才有人说过了,总是是一个喝醉,喝黄酒,也是一样”那卢莛汲取上次教训,坚决不给张潜发挥空间,抢过话头,高声打断。 “但此酒,还可以救人性命,你知道么”张潜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也将声音瞬间提高了三分。 “救人性命不加入任何药物,就凭此酒”卢莛被吓了一大跳,心虚地向后挪动脚步。 “张某先前说过,酒精含量超过七成,就会对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同理,对于细菌,也就是医者口中的邪毒,酒精则是克星”张潜笑着向前走了一步,居高临下,如同巨人俯视着侏儒,“如果有人在战场上受伤,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伤口,可让感染机会至少下降八成。即便是伤口已经化脓,及时用此物清洗,也有一大半机会,将里边的细菌,里边的邪毒杀死,让患者转危为安” 妈的,文科生怎么了,文科生肚子里那点儿初中物理化学,拿到八世纪去,照样具备碾压性优势更何况,今天张某人面对的还是一名八世纪不学无术的纨绔 当即,那卢莛就变成了哑巴。仰着头,瞪圆了一双纵欲过度的肉眼泡,连连后退。仿佛作祟的妖魔忽然看到神明。 而周围的众人,包括最擅长炼丹配药的司马承祯,也同样震惊得一个个将嘴巴虚张,好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要知道,这年头,任何小伤口,都可能导致化脓感染。而感染一旦失去控制,也就是医者常说的邪毒逆行进入血脉,就可以令人失去性命。 再看那些有过行伍经验的人,包括张若虚、王翰在内,更是如遭雷击。脸色一会青,一会白,一会红,瞬息万变。 在战争当中,大部分阵亡的将士,都不是死于战场,而是恶战过后的伤口感染所以,任何一支军队,超过两成的伤亡,就会失去战斗力。伤亡率超过四成,就会被自家彩号硬生生拖垮,如果不及时撤退,便会面临全军覆没的下场 如果含酒精度超过七成的菊花白,真的如张潜所说,能够让伤口感染机会下降八成。还能杀死已经化脓的伤口里边的邪毒,让患者痊愈的机会增加一半儿。那,就不只是救了几个人的性命,而是让整个大唐的所有将士,都脱胎换骨 毕竟两军交战之时,决定输赢的,除了主将运筹帷幄之外,最关键因素就是军队中的老兵是否发挥了作用。 新兵即便身体再结实,也会因为紧张、害怕等因素,动作走形,错失战机,甚至如同没头苍蝇般四下乱撞。而老兵,却知道把握住大部分机会杀死对手,保护自己 老兵全是新兵变来的。 新兵打过几仗,不死,不残,才能成为老兵。 如果能让伤口化脓感染的机会降低八成 “用昭,此话当真你真的不是为了教训这个蠢货,在信口乱说”片刻沉默后,张说的声音第一个从张潜身后响了起来,带着轻微的战栗和十足的期盼 “用昭,你想清楚了,事关重大开不得玩笑”即便再对张潜照顾有加,这个时候,张若虚却不敢有丝毫马虎,瞪着发红的眼睛冲过来,一把搬住了他的肩膀。“某曾经是衮州都尉,军中向来无戏言” “用昭兄,你初出山门。大唐这边的器物,和你山中所用的,可能不太一样”张旭最为贴心,连退路都给张潜找好了,以防他为了面子,死撑到底。 “道公,实翁,伯高兄,对张某刚才的说法,诸位无需置疑。诸位应该知道,张某并非那信口那雌黄之辈”很是感激大伙的关心,然而,张潜却没有借机退缩,先是挣脱张若虚的控制,然后笑着向张说等人拱手,“酒精含量测量之法,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需要,我也可以回家帮忙炼制含量达到七成的烈酒。大伙随便找几只家畜来,用刀子割伤了它们的腿,再以各种办法弄脏伤口,然后用含酒精量七成以上的烈酒清洗,五天之后,自然会验证张某所言非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指点江山 (下) 静,鸦雀无声的静。 只有秋风吹着菊花的幽香,缓缓掠过人的鼻孔。 忽然,王翰快步走到张潜面前,长揖及地,“如此,王某不才,先替我大唐沙场男儿,拜谢张兄” “张某不才,先替我大唐健儿,拜谢用昭”张若虚楞了楞,紧随其后。 “不才,先替我大唐军中子弟,拜谢用昭兄”四下里,感谢声响成了一片。所有家中长辈在军中效力的,或者有志自己将来去军中历练的青年才俊们,纷纷冲着张潜拱手而拜。 除了少数几个脑子不太灵光者之外,没有人再怀疑浓度在七成左右的酒精,可以用来降低伤口感染几率的真假。因为张潜自己先断了退路,并且当众把验证方法当众公布了出来。以张说、毕构等人的谨慎,自然会派人按照他说的方法去检测。五天的时间不算长,绝对不够张潜变卖了家业,逃之夭夭 “雕虫小技尔,世叔不必如此子羽不必如此。各位兄弟,真的不必如此。折煞张某了”没想到自己随口说出来,并且在二十一世纪早就被淘汰的一种酒精的用法,居然会引发如此多的感谢,张潜顿时脸色又开始发红。连忙侧开身子,先团团做了个罗圈揖,然后双手将张若虚的胳膊托了个稳稳。注酒精清洗伤口会引发剧痛,所以早就淘汰了。但著于公元850到1050年间的阿拉伯医典里,却记述了这种用途。 “可让成千上万大唐健儿免于含恨而死,怎么会是雕虫小技”张若虚难掩心中激动,用颤抖的声音连连反驳,“用昭,你可知道,自打圣后听从奸佞之言,放弃经营西域以来,我大唐疆域向东缩减了多少如今非但那大食人在步步紧逼,先前降服于我大唐的舒曼、塔哈斯坦、布哈拉等国,也蠢蠢欲动。而一旦朝廷决定用兵恢复西域,又有多少健儿将因为伤口感染,死于非命用昭今日拿出酒精消毒之法,等同于让我大唐将士又多穿了一层铠甲。如此奇功,朝廷。不说朝廷,请先受张某一拜” 说着话,他再度长揖躬身。周围的才俊们也有样学样,跟着张若虚的动作,向张潜齐齐行礼。慌得张潜一蹦老远,然后讪讪摆手,“世叔,快去请起。诸位兄弟,快快请起。酒精消毒虽然有奇效,但具体如何实施,用量多寡,还得有郎中来摸索。张某只是戳破了一层窗户纸,当不起诸位如此大礼” 在他学过的历史课本中,武则天乃是中国历史上仅有的一位女皇帝。此人在位期间不敢吹功盖秦皇汉武吧,至少也是超过了历史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男性帝王。此人非但承接了永徵之之治的繁荣,还引领了开元盛世的到来哪有一个字曾经说过,这位女皇帝在位之时,大唐国力急剧衰退,甚至到了已经丧失了对丝绸之路东段掌控的地步 所以,在张潜眼中,给伤口消毒,只是酒精的一种很普通用法。见证卢莛的愚蠢,才是将此用法当众抛出来的最大意义。他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对于张若虚、王翰等“知兵”者眼里,在满怀报国热情的同龄才俊眼里,酒精消毒之术的出现,却意味着朝廷对外忍辱负重的时期即将结束,意味着老天爷保佑,想要整个大唐,恢复昔日的荣光。 “对用昭来说,是一层糊窗纸。对我等来说,却是隔着千山万水”再拜之后,张说接过话头,向已经急得恨不得立刻逃走的张潜,唏嘘着解释“如果菊花白和酒精消毒之法,早出来一年,我大唐兵马将乘胜直捣大非川,根本不会给吐蕃人喘息之机,更不会准许其派遣求婚使者入朝,借机查看我大唐山川地形,搜罗我大唐工匠、郎中,为其卧薪尝胆所用” “啥难道我军吃了败仗所以,所以才有了后来的和亲”张潜大吃一惊,眼前迅速闪过吐蕃拉拉菀商务官,那愚蠢蛮横模样。 在他印象里,那拉拉菀的蛮横,多半儿都是大唐底层小吏为了自己“省心”,给纵容出来的。只要像朱亮那种小吏们,明白自己是大唐的官员,而不是吐蕃人的狗,大唐百姓就能狠狠给吐蕃人长长记性,根本无需劳烦朝廷做得更多。却万万没料想,吐蕃人之所以敢在长安横着走,不仅仅是因为朱亮这种小吏偷懒,而是朝廷大唐整体在面对吐蕃时缺乏底气 “用昭,休得口无遮拦”担心张潜因为不了解局势,导致祸从口出。贺知章拎着酒壶走到近前,笑着向他解释,“我大唐兵马之强壮,天下无双,怎么会打输给吐蕃。从久视元年700起,吐蕃屡屡犯我大唐边境,就没讨到过任何便宜去去年更是未等两军正式交锋,其兵马就自行溃散。只是因为吐蕃所处之地,都位于高山之后,并且气候寒冷,我军难以在野外久驻。而夏日进攻,弟兄们受伤后又容易感染,所以,领军主将,每次都只是给吐蕃一个教训,从未试图乘胜追击,将其犁庭扫穴” 这番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表达得非常清楚。最近十年来,吐蕃一直是进攻方,大唐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状态。虽然每次防守都赢了,却没有力气追入吐蕃境内。 究其原因,主要有两条。秋冬进兵,唐军无法适应高原的寒冷。而夏天进兵,则弟兄们的伤口容易感染。所以,每次唐军获胜,都不能扩大战果。而吐蕃人吃透了大唐不敢追入高原,所以有恃无恐,只要看准机会,就会再冲出来捞上一票 这就有些让人恼火了,更让人气愤的是,就在几天前,那个吐蕃商务官拉拉菀,在张潜面前,还一口一个翁婿之亲。 原来翁婿之亲,就是这么结成的。山贼天天来庄主家抢劫,把对方抢得烦不胜烦,无奈之下,只好把女儿嫁给了她。 但强盗带走了庄主家的女儿之后,是否会约束属下,明年还来不来劫掠,却是未知数。 反正趁着迎亲的机会,强盗已经将老丈人家的地形地貌,以及院墙高矮摸透了,趁机还掠走了庄子里的郎中和铁匠。下次拿着老丈人给的嫁妆,置办齐了物资,打造好了兵器铠甲,说不定能将老丈人家一鼓而下 “张县尉,贺太常,二位之言,请恕晚辈不敢苟同”就在张潜郁闷自己那天为何不将拉拉菀坑得更很一些之时,大水缸卢莛,却又挤到了他身旁。 只见此人,先是对张说和贺知章二人轻轻拱了下手,然后也不管对方愿意不愿听,自顾侃侃而谈“昔日孟子有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诚服也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与吐蕃不下百战,却始终未得其寸土,何也道路遥远,吐蕃人无法感受到大唐历代帝王之德也故而吐蕃人才不服教化,每逢其土王以抢劫之利煽动,便呼啸而出。去岁之战,我大唐兵马即便趁机进入大非川,直捣吐蕃王宫,不过是杀其一王,立另一王而已。高原苦寒,我大唐兵马无法久驻,过后势必撤回来。待我大军一撤,吐蕃新王振臂一呼,以抢劫之利诱惑其百姓,瞬间便又能纠集起数万兵马,倾巢而出。相当于一切都回到了原样,我大唐胜与不胜,没任何分别,平白损兵折将而已” 还甭说,这厮虽然是个草包,却也没少背了书。将其范阳卢氏的家传学问当众摆出来,还真把许多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即,很多人就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而卢莛一招得手,立刻再接再厉,“所以,依卢某之见,我大唐之所以拿吐蕃无可奈何,并非昔日兵甲不利而是与吐蕃每战,胜得都如同鸡肋。而今年圣上和圣后高瞻远瞩,答应了吐蕃的和亲,威力远超过千军万马。卢某不才,却可以预见,金城公主入藏之时,必是我圣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届时,吐蕃与大唐,将永止干戈。我大唐安西四镇,将再无侧翼之忧” “嗯”张说被气得胡子乱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卢莛的话术有多高明,而是此人故意把唐军有没办法追击吐蕃贼寇,跟大唐皇帝皇后是不是高瞻远瞩给扯到了一起。如果张说进行反驳,势必会被此人趁机引申为对皇帝和皇后不敬。而张说被贬谪到钦州下面做县尉数年,好不容易任满返回长安述职。这当口再被吏部抓到把柄,恐怕下一任就得赶赴天涯海角 “呵呵,呵呵”贺知章虽然没有像张说那样生气,却懒得搭理卢莛,让此人借机扬名立万,只管拎着酒盏,冷笑而去。 那卢莛见张说与贺知章都不反驳自己,顿时觉得飘飘欲仙,将头迅速转向张潜,冷笑着补充,“是以,在卢某看来,酒精也好,酒精消毒之术也罢,终究是小道。有与没有,也没任何差别须知,以德服人,才是正途。只要天子广修仁德,施恩于天下,纵敌国之民,也会归心。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今我大唐圣明天子与圣明皇后在位” 正说得吐沫星子飞溅之际,却看到张潜将酒杯举了起来,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卢兄,此物又名量心尺” “以仁德”心中的阴影瞬间被放大了数倍,卢莛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给他发作机会,张潜又晃了下酒盏,笑着说道“卢兄此言,张某闻之,犹如醍醐灌顶。既然金城公主入藏之时,必是我圣上仁德,被吐蕃上下感知之日。以卢兄博学多才,不知道可愿意身体力行,追随公主入藏,向吐蕃百姓,广宣圣上之仁德如此,岂仅仅是我大唐安西四镇,将再无侧翼之忧说不定你卢氏家学,也将在吐蕃大放光芒。对大唐,对范阳卢氏,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果卢兄没勇气去的话呵呵,刚才卢兄所说那些,从哪里出来的,还请自己从哪里收回去”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张潜就用了一句“可愿身体力行”,就将卢莛的长篇大论,戳得到处都是窟窿。周围才俊们瞬间错愕之后,全都笑得前仰后合。 去高原,身强力壮如王翰者,恐怕都会丢掉半条命。肥胖如猪的卢莛,上去之后肯定是十死无生。然而,如果此人现在说个“不”字,他刚才的话,就全都成了放狗屁。怎么放出来的,就得怎么吸回去 再看那卢莛,果然既没勇气前去高原宣扬他所说的仁德,又没勇气承认他自己刚才是在放屁。嘴唇颤抖着接连冒出几个“你”字,猛然跳起三寸高,朝着张潜胸口挥拳便砸。 甭说张潜早有防备,即便没防备,也不可能被此人打得到。当即,迅速伸出左手,握住了此人的拳头,顺势斜带。同时来了一个跨步转身,“卢兄身为五尺男儿,都没勇气去吐蕃一行,却指望公主一个弱小女子,不知道脸在何处” 杯中酒水一滴没洒,顺势抬脚踹了一下卢莛的大肥屁股,将此人踹得一头扎进了旁边花丛中,张潜继续把盏冷笑“世间少有不爱子女的父母。陛下舍了女儿去和亲吐蕃,是爱惜将士们性命,也是为了让我大唐百姓,今后少受几次吐蕃贼子劫掠之苦。此中大仁大智,又岂是你这草包所能领会得到我大唐将士,当念陛下之不易,知耻而后勇,打得吐蕃满地找牙,才不枉了圣上的一番良苦用心。如此,公主即便远在吐蕃,也是我大唐之公主,吐蕃上下,谁也不敢给她一点儿脸色看。” “狗贼,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卢莛头朝下,脚朝上,骂声不断。 张潜的确喝得有点多了,不理睬卢莛如何在花丛中挣扎叫骂,只管继续大笑着摇头,“若是我大唐男儿,都像卢君这般草包,以为和亲之后,就能换取一夕之苟安。吐蕃人见我等如此窝囊,肯定会视公主和一干陪嫁人等如同奴隶不会给予半点尊敬” 这不是他梦中的大唐,他梦中引以为荣的大唐,不该是如此模样。 顿了顿,环视周围,张潜又笑了笑,向所有人举盏相邀“如此,未等公主车驾抵达吐蕃王宫,恐怕贼兵已经又呼啸而至如此,我等非但辜负了陛下,也对不起公主,更对不起那些陪同公主远嫁高原,眠沙卧雪的兄弟姊妹诸君,张某羞,不敢辜负公主之牺牲愿知耻而后勇,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无论天子,还是百姓诸君,愿与张某为伍者,饮胜”注历史上,金城公主和亲后不久,吐蕃兵马就又下了高原。 “饮胜”王翰第一个举起酒杯,高声响应,“愿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 “饮胜”张若虚忘记了自己的年龄,高呼着举杯。“愿知耻而后勇,尽我所能,令我华夏千家万户,从今往后,永不不割舍女儿于虎狼” “饮胜”张说猛地咬了咬牙,索性也豁了出去,抓起一只酒杯,大声高呼。 “饮胜”四下里,呐喊声宛若雷动。所有人,包括老成持重的贺知章和须发皆白的司马承祯,都手举酒杯,壮怀激烈。 “诸君,多谢了”一片呐喊声中,张潜步履虚浮,小声道谢。 他知道自己喝多了,否则,不该如此孟浪。 然而,他却不后悔自己喝多了,否则,岂不白来一趟大唐 “谢谢你,用昭兄”隐隐约约,他仿佛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在自己耳畔说道。然而,扭头四顾,他却没看到任何女子的身影。 只有斜阳西坠,烧得天也殷红,云也殷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 大师兄的日常 头疼,真的疼。 也许是因为张潜自己提炼的白酒,比后世大规模生产出来的白酒,多了许多对人体有害的杂质。也许是因为,跟王翰、张旭、王之涣这些大唐酒仙们举杯的次数太多。当天,张潜连自己最后怎么回的家都没记住。趴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才终于恢复了几分清醒。 但是,他的脑袋却疼得像被斧子劈过一般,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然而,他却不敢再睡。先叫紫鹃帮自己拿了一份醒酒汤,对付着暖了一下麻木的肠胃。然后就强打起精神,在家丁张义的搀扶下,去了花露水作坊。 作坊的大铜壶,正采取“水浴加热冷凝”法,从收购来的黄酒中,蒸馏酒之精华酒精。而因为冷凝不够彻底的关系,整个作坊里,都飘荡着后世民间劣质烧锅的味道。长时间暴露于酒精蒸汽之下,包括任琮和郭怒在内,在场所有人面孔都呈酡红色,说话时舌头也有点儿大。 “师,师兄酒醒了”见张潜亲自来“督促学业”,郭怒以比后世研究生见导师礼貌十倍的态度,蹒跚着迎上前,嘘寒问暖。 “醒了,赶紧把窗子打开,谁叫你们关着作坊窗子的”眼看对方差点儿就要撞进自己怀里,张潜赶紧一把将郭怒的身体扶稳,“任琮,先别忙着往壶里添黄酒,带人把所有窗子全都推开。记住,以后都敞开了窗子干活,千万别再闷着” 说完话,放开郭怒,张潜自己迅速扭过头,推开屋门,一边对着凛冽的秋风大喘特喘,一边在心中庆幸不已。 亏得老子来的及时,否则,任琮、郭怒和作坊里的伙计们,今天非得都酒精中毒不可而万一留下了后遗症,这么听话的“研究生”可不好找。今天答应送到张若虚家的医用酒精,也非得爽约不可。 “师,师兄。天冷了,开着窗子,酒热得慢,好半天也蒸不出多少来” “味道,味道飘得满庄子都是。我怕开了窗子,别人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咱们在怎么做六神花露” 任琮和郭怒两个,却丝毫没感觉到危险,双双更过来,发出醉醺醺地劝告。 “没事儿,安排家丁在周围巡视,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此处四十丈内。”张潜果断摇了摇头,继续发号施令,“还有,提炼酒精之时,作坊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一个看火,一个盯着水位和酒的位置,一个专门负责接酒精就行了。多出来的人,分为三班。以后,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你们两个,每天在炼药壶旁,总停留时间也都不得超过三个时辰” 亡羊补牢,永不算晚趁着花露水还没大规模投产之时,把轮班儿休息的规矩先定下来,总好过今后看到了高额利润之后,再咬着牙简短工人干活时间。 此外,整个酒精的生产流程,都没太大技术含量,也实在不需要任琮和郭怒两个,没日没夜盯着。 想到这儿,张潜又快速补充,“将窗子打开,伙计分好班次之后,你们俩拎上一桶蒸馏次数最多的酒精,跟我去书房。我教你们测量酒精的纯度,顺便调一桶出来,作为清洗伤口专用。” “哎,哎知道了是,师兄,我们这就好,这就好”闻听有新本事要学,任琮和郭怒两个,就再也顾不上跟张潜争论打开窗户的坏处了。连声答应着,去执行大师兄的安排。 “一会如果还有空的话,找工匠再订做一只,算了,再去订做三只铜壶来吧。咱们四只铜壶一起炼,自然出酒精速度就快了。”回头迅速扫了一下伙计的人数,张潜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补充。“免得有人轮不到上工。如果以后人手不够的话,就从我庄子里抽家丁过来” 六神花露定位在高端,产量不需要太大,一只铜壶的产能,就富富有余。然而,经过昨天在张若虚家那场赏菊盛宴之后,张潜估计,自己很快就得创办来到大唐之后的第二个产业,烧酒托拉斯了。所以,不得不未雨绸缪 与六神花露不同,白酒这东西一旦上市,恐怕需求量很快就会冲到一个天文数字。而白酒的生产工艺,也肯定保密不了太长时间。在没有专利法的大唐,想要不被竞争对手击败,除了依靠官府之外,最好的办法就是拼质量和产能。 换句话说,短时间内,张家庄竖起的炼药壶越多,培养出来的熟练工人就越多。而培养出来的熟练工人越多,白酒的品质就越好,产量就越高。毕竟,现在整个大唐的酿酒工业,还停留在非常原始的阶段,短时间内,肯定出不了茅台、五粮液这种高端货,顶多出现几款地摊儿伏特加,最高端的水平也就能达到二锅头 如此一想,把整个张家庄的奴仆和佃户,都变成酒厂员工,恐怕数量仍有很大缺口。而所有人力都投入到蒸馏酒行业的话,明年粮食就没人种了。再接下来,黄酒的稳定供应,也会成为一个巨大隐患 如果把作为原料的黄酒,也自己酿制的话,恐怕还得把任家和郭家的一部分奴仆和佃户,也拉进来。那样的话,人员问题倒是解决了,粮食的缺口却更大。然后就面临着田地抛荒,职工生产安全,住宿和伙食解决,等一系列新的问题。 凡事都怕往深处去想,越想,张潜越觉得头疼欲裂。整个人都变得神不守舍,直到双脚踏入了自家书房,依旧还没从“梦游”状态中挣脱出来。 好在任琮和郭怒二人,也被酒精蒸汽熏了个晕晕乎乎,并且也早就习惯了,大师兄经常神游物外。到了书房之后,二人先放下了酒桶,随即就轻车熟路地,各自找仆妇去要茶水和点心。直到把整整两大壶浓茶全都就着点心喝进了肚子内,才看了一眼已经知道端起茶水慢品张潜,小心翼翼地发出提醒“师兄,你今天说要教我们测量酒精的纯度” “对,我们就拿装粮食的升,和买米的秤,作为器具。”张潜迅速放下茶杯,笑着吩咐,“你们先去找管家拿称盘和升。顺便再让人打一桶清水来” “是”任琮和郭怒两个答应一声,匆忙出门。趁着没人打扰,张潜从书橱深处,摸出一把手机,调出计算器,又拿出一卷白纸和一直炭笔,开始自己预习整个计算过程。 纯酒精的密度是789千克每立方米,而水的标准密度为1000千克每立方。而后世医用酒精的标准,则是百分之七十五。量具无法做到太精确,井水也不是纯水,所以张潜只能因陋就简,保证酒精浓度达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七十五之间,就算大功告成。 如此,就简单了。取一个中间数,每立方米密度在860克上下即可。只要重量为同等容积清水的八成六,勉强就能达标。 于是乎,当任琮和郭怒两个,兴冲冲地带着清水和量具返回。张潜已经在纸上,设计完了整个测量流程。在两位师弟的帮助之下,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前后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测出了经历了第五次蒸馏之后的酒精纯度。竟然高达八成二,已经远超过了医用标准。 提炼难,把浓度降低,却简单无比。按照计算出来的数字,往里边直接加蒸馏水即可。这还是张潜讲良心,否则,直接加河水,估计也没太大问题。 于是乎,师兄弟三个,再次回到作坊,暂时停止蒸酒大业,先腾出炼药壶来,折腾出了一大桶蒸馏水,然后,按比例将蒸馏水往先前那桶“五蒸酒”里添加,重新测量,反复确认了三次数字都差不多后,大唐的第一桶医用酒精,就宣告问了世。 又亲自押着马车,与任琮,郭怒,任全三个一道,将整桶的医用酒精,送到了张若虚家,天色也就擦了黑。再三谢绝了长者留下吃宵夜的邀请,张潜告辞出来,拖着疲惫的身体,与大伙一起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虽然累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几乎都散了架,肚子里头,也饿得不停地敲鼓。但酒醉后的头疼症状,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趁着夜风还不算太冷,张潜舒展手臂,活动大腿,一边走路,一边做了几个自由搏击前的准备动作,不知不觉间,竟感觉到几分田园生活的安宁。 不过,这份安宁,只维持了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被人喊马嘶声,给搅了个支离破碎。 六辆双马挽拉的大车,在暮色中,快速驶向了他的家门口。 当先的那辆专门用来供人乘坐的马车上,有一个白白净净的胖子推开车门,跟着老远,向任琮用力挥手,“小五,小五,愚兄来看你了。你要的琉璃瓶子,都在后面的马车上。愚兄怕你不够,给你多做了一倍,价钱和原来说好的一模一样,多出来的这些瓶子,全都白送” “是王琉璃亲自送瓶子来了,师兄,我去接他一下”连续多日眼睁睁地看着六神花露越制越多,而装花露的瓶子却迟迟不至,任琮心里早就急得火烧火燎。此刻见瓶子终于到货,扭头向张潜低声交代了一句,迈步便朝马车狂奔,“多谢王兄,小弟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有失远迎,还望”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小五莫要客气”那王元宝虽然胖,动作却极为灵活。一纵身跳出马车,双手拉住任琮的胳膊,“只要没耽误了你的事情就好,小五,你跟我来看,最后一辆马车上,哥哥还给你准备了别的宝贝” 说着话,一边拖着任琮往最后一辆马车旁走,一边将声音迅速转低,“你说你师父喜欢前后都平平展展的雏儿,为兄可是记在心里头了。来,来,你先看看,是不是你师父喜欢的模样。第一次前来他庄子上拜见,为兄别的礼物也拿不出手,才特地从人牙子手里,搜罗了这对双胞胎来可费老大力气了不过,肯定物有所值她们俩个,琴棋书画都是专门训练过的,无论出门带着,还是留家里暖床,保证都不会让你师父失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 来,师兄教你墨家绝学 戴上紫鹃领着仆妇们连夜赶制出来的牛皮面儿丝绵加厚拳击手套,再戴上一只连夜请木匠打出来的头盔,将另外一副装备,顺手丢给任琮,领着他直奔后花园新开辟出来的练武场。 “师兄,师兄饶命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跟您动手”从昨天晚上就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任琮,毫不犹豫地认怂,双手抱着脑袋连声求饶。 “胡说,师兄我是在传艺。咱们墨家祖师,当年闻听楚国准备攻打宋国,从鲁地徒步狂奔十日十夜抵达楚国都城,最终制止了楚王出兵,你以为光凭着嘴巴”冷冷地横了一眼脸色发白的任琮,张潜笑着咬牙切齿,“咱们墨家最初几代矩子,奔走于各国之间,为百姓平息乒戈之祸,甚至不惜仗剑闯至诸侯营帐,当面斥责其过,没有一幅好身手怎么行来,来,来,前一段时间师兄太忙,没顾得上教你,从今天起,咱们把这一课补上。” “师兄,师兄,我头晕,头晕” “没事儿,吃我两拳就不晕了。来,把头盔戴好,免得一会儿师兄收不住拳,打到你的要害” “师兄,师兄,我朝食忘了吃了” “没事儿,练完了再吃,胃口更好” “师兄,师兄,啊,师兄饶命,师兄杀人啦” “回来,继续打。任小五,如果你今天敢跑出后花园,以后就别进这个门”五分钟后,张潜像拖死狗般,将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了的任琮拖了回来,再度丢进练武场。 必须打,否则难出心头这口恶气。昨天傍晚之时,王琉璃的话虽然声音小,却被张潜听了个一清二楚。 什么喜欢雏儿还得是前后都平平展展的大师兄是那种恶心痞子么大师兄又不是小孩子了,即便想找女人,也是那种波涛汹涌,年纪相当,且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的 呸,呸思路都被任琮这小子带歪了,还得跟他再打上一轮。反正这小子也是练过武的,虽然反应速度慢了一些,动作也太花哨,但抗打击能力还不错,再打两轮都不至于趴地上起不来 “师兄,别打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看你如此宠爱紫鹃”两分钟后,任琮直接躺在了地上,双手捂住脸,来回打滚儿。 “起来,起来我不是打你,这是咱们师门绝技,叫自由搏击。以后咱们秦墨能不能在世间重现当年的辉煌,就看你了。起来,师兄接下来教你如何提高抗打击力”弯腰将任琮捞起来,靠在一根柱子上,张潜继续大声鼓励,“以你举一反三的聪明劲儿,肯定很快就能学会” 对方不提紫鹃还好,越提,他越是来气。到现在,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崔管家听闻王田氏要拿女儿抵债,当时答应得那么痛快 根子全在这里呢是任琮这小子四下宣扬,师父喜欢前后平平展展的小丫头那崔管家刚刚换了新东家,当然想对新东家表示一下忠心结果,刚好王田氏舍不得她们家的牛 打,必须打,不打,任琮肯定长不了记性。 可怜张某人到现在还是个小处男,居然就落下个如此风评。连远在长安城里卖琉璃的王元宝,都知道张张庄主口味特别了,近处这些左邻右舍,怎么可能毫无耳闻 怪不得这几天张大师兄早起跑步,路上遇到的全是半大小子和老头老太太,从来没见过一个女童呢。他奶奶的,附近就住着一个远近闻名的炼铜犯,试问谁家还敢把女儿放出来玩耍万一被这恶霸庄主看上了,派了奴仆给抢走,做爷娘的岂不是后悔药都没的吃 “师兄,师兄你喝口水,喝口水再继续教他”郭怒在旁边看得头皮发紧,端着一个瓷杯冲上来,替任琮争取喘息时间。 不担心任琮被活活打死,从小就打下了一些武术底子的他,能看出来,从一开始,大师兄就没对任小五下死手。但大师兄打人,恐怕真的很疼。虽然隔着一层厚厚的牛皮和一层厚厚的丝绵,那任琮只要挨上一下,就立刻脸皮抽搐,站立不稳。 “多谢”很久不跟人对练,张潜也有些喘了。摘下手套,笑着接过了杯子。 “师兄,早晨我在书房里,看到你写的那篇文章,读罢之后,觉得酣畅淋漓”偷偷看了看张潜的脸色,郭怒又继续笑着大拍马屁。 “是专门写出来,请毕构前辈指教的。昨晚送走那王琉璃后,我写了小半夜。才勉强拿出了最后这一稿”张潜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但总觉得味道不太对,意思是表达清楚了,却仍旧拿不出手” “是师兄刚刚出山不久,对唐言还不够熟悉的缘故”用脚跟儿偷偷踢了一下任琮,郭怒侧身挡住张潜的目光,继续笑着跟他探讨文章,“在下以为,如果把第一句结尾加个“也”字,第二句写得精炼一些,“之人”改成“者”字,开头部分就会顺流许多。师兄,如果你忙的话,不妨让我试试。你事情多,犯不着在这“之乎者也”上浪费精力“ “嗯那敢情好。好吧,就拜托你了”张潜正愁文章拿不出手,放下杯子,欣喜地拱手。 然而,眼角的余光,又看到了正呲牙咧嘴往外溜的任琮,他心中的邪火,顿时又熊熊而起。 差距,什么叫差距好学生和差等生的差距,就在这里了。 好学生不等“老板”吩咐,就知道替“老板”将论文准备好,还不要求在上面署自己的名。而差学生,不能帮“老板”出科研成果不说,送个礼都不知道仔细揣摩“老板”的心思,还败坏“老板”的名声 “师兄,真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托那王琉璃帮忙给你买小美人儿”即便背对着张潜,任琮依旧感觉到了威胁,立刻用手抱着脑袋,再度蹲了下去,“那王琉璃,是看好咱们的六神花露,买了两支股嫌少,所以才又专程上门来,想问您能不能继续扩股的。师兄,别再打了。把我打傻了,就没人帮你拉股东入伙了” “我没打你,我是帮你活血通络,免得等会儿出现淤青”已经追到近前的张潜,一把拉住任琮的胳膊,用手掌在此人脖子,肩膀、上臂等处,用力揉捏。 虽然败坏了张大师兄的名声,但在招股这件事上,任琮做得比郭怒强得多。后者为了图省事儿,把一万吊钱的股份,全都推给了他那黑白两道通吃的父亲。而前者,则顶住了少国公段怀简吃独食的压力,将其中价值三千吊的股份,分别卖给了大琉璃商王元宝和大粮商邹勃。 如此,六神商行的第二轮扩股任务,就基本已经达成了。虽然参与的股东,比张潜预计的少了一些,但是,能把琉璃产业做到大唐首屈一指和能在长安城内开粮食连锁铺子的,实力应当都不会太差。至少,站在二人背后真正股东,应该不是毫无根基的普通士绅 “师父,手轻点,手轻点,疼,疼,疼”任琮就是个“贱骨头”,张潜刚对他好一点儿,他就开始耍赖,“骨头碎了,骨头肯定碎了。师兄,怪不得你想让那王大锤的兄长,病好之后过来教你马上功夫。你这把子力气,不去练大锤可惜了哎呀” “闭嘴否则下午再加练一场”张潜的思路被打断,没好气地拍了任琮一下,低声威胁。 任琮果断停止了耍赖,以免下午再遭蹂躏。那郭怒却犹豫了一下,在旁边小声提醒“大师兄,你上次说扩股之后,咱们就去买官做。而我听那王元宝昨晚的意思,不光是自己想投第三轮儿,同时也想建议咱们在第三轮扩股之时,再拉更多的人进来,以免将来把产业做大了,遭到不明势力窥探” “买,先把官职买了,顺便把新的炼妖壶造好”闻听此言,张潜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态,满脸郑重地点头,“这几天,咱们三个分分工。小五盯着作坊那边,尽快把六神花露装瓶,顺便把风油精和万金油的包装也弄好。郭二你去找令尊帮忙,给咱们三个买官职,顺便请人帮忙打造炼药壶。至于我,则去张世叔家,把他家的菊花全都派人采摘回来,提炼精油。” “是,师兄”听张潜说得认真,任琮和郭怒两个,也不敢再乱开玩笑,双双正色点头。 “还有,万金油的包装盒子,得换一换,分成两档”眼前迅速闪过,前天在菊花宴上,张说等人提起吐蕃时,那激愤的面容,张潜咬了咬牙,低声补充,“对了,万金油包装分两种。卖到长安市面上的,简单用松木做盒子就好。卖到吐蕃的,要用上好的香樟木,外壳上还要请人雕花总之,让人一看上去,就知道,虽然都叫万金油,但里边装得货物绝对不是同一档次”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真香 “夫君,妾身今日去国子助教薛义家的后园赏菊,她夫人拿出一种名为六神花露的东西,异香扑鼻。据说身上点上一滴,味道就可数日不散。妾身特意讨了两滴,点在了手腕和胸口上,你闻,你闻”长安城永平坊,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美妇,在灯下向在衙门中劳碌了一整天,刚刚下班回家的丈夫,娇滴滴地献宝。 “是么”须发皆白的丈夫,皱着眉头敷衍。旋即,眼神变得比墙上的蜡烛还亮,“果然是奇香无比。这哪里是什么花露分明是大食国进贡的香水圣后在位的时候,为夫曾经亲眼看到过,当时满长安城的命妇,都能为分得一滴为荣” 话说到一半儿,他猛地一把推开面色已经潮红欲滴的少妻,横眉怒目,“那薛义只是区区一个国子助教,哪里来的钱财买如此贵重之物这背后必有隐情。不行,老夫必须将此事查个清楚” 少妇毫无防备,被推了个趔趄,红色的脸孔瞬间变得一片铁青。追过去,一把揪住丈夫的白胡子,“姓马的,你给老娘站住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隐情,你整天就知道隐情,全大唐的官员全都是瞎子,聋子,就你一个精明人” “松手,松手,夫人快松手疼,疼死了”那须发皆白的官员,比妻子足足大了三十岁,难免夫纲不振。一边连声呼痛,一边用手去推妻子,“我不查了,我不查了,我不查行了吧。这东西当年只在皇宫里流出来一点儿,黑市上卖到二十个钱一滴,还有价无市。姓薛的不知道走了哪门子狗屎运” “哎呀,死老鬼,你往哪推”耳畔的呵斥声,变成了娇滴滴的惊呼,将他的解释声彻底切断。 须发皆白的马姓官员抬头,恰看见一条粉红色的抹胸,与此同时,还有异香扑鼻而至。 心脏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他的手和胳膊,也紧跟着失去了控制。嘴里的解释声,迅速变成了呵哄,“娘子,对不住,为夫不小心。六神花露是吧,姓薛的都能买得起,咱们就买得起。为夫明天就派管家去买。即使翻遍了长安城,也要将此物给你买回来” ”死老鬼,瞧你说的,哪用翻遍成安城西市口,有一家新开的铺子,名为六神,就是专为这六神花露所开”少妇抬起丰腴的手指,轻轻戳向白发丈夫的额头,“不过现在没有货,只有样品。需要先付订金,五天后才能去取。并且,不让男子入内,只准妇人带着丫鬟进去。” “没有现货,那姓薛的怎么拿到的为夫不信,为夫一定”声音越来越含混,渐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夫君,先别急着胡闹。你听我说薛夫人的姑姑家的三女儿,嫁给的是金城坊郭刺史的大儿子。六神商号,据说是郭家所开。你对我好我知道,但是不要平白去跟那郭家结仇。左右不过是等上五六天的事情,哎呀,你个死老鬼,怎么连说句话功夫都等不得” “等不得,等不得,为夫一刻都等不得。这花露叫什么来着,香,真香” 红烛跳动,此夜雨疏风骤。 “娘子,你看为夫今天给你带回了什么”同样的夜晚,休祥坊一处精致的院落内,四门博士郑义则献宝般,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从贴身衣袋里掏了出来,放在了妻子面前。 “一个白瓷瓶子,能装什么好东西”出身于清河崔氏的妻子,不屑地看了瓶子一眼,笑着撇嘴,“回来晚了,你说回来晚了便是。你是男子汉大丈夫,理应交游广阔。妾身才不会学那没见识的愚妇,为此跟你纠缠不清。嘶嘶,什么味道,好像桃花又开了” “不要小看这瓷瓶子,里边装得可是六神花露。市面上根本没的买,我是跟少国公段怀简走得近,才得了这么一小瓶。”四门博士郑义满脸自豪,迅速将手指合拢起来,把瓷瓶藏到了背后,“算了,既然娘子你看不上眼儿,我明天拿去送人” “你敢”郑夫人一个杏眼圆睁,一个箭步窜到了自家丈夫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下了瓷瓶,“真的是六神花露,满满一瓶子。妾身今天下午见刘员外郎夫人显摆过,那个没见识的女人,居然说每次最多在手腕处滴两滴,香气就能三天不散明天我请她过来吃茶,抹一脸让她闻个够” “那可使不得”四门博士郑义则笑着揽住自家夫人的腰,缓慢走向床榻,“为夫跟你说啊,你别丢丑。此物的确每次只需要点两滴就够了。一滴点在手腕这里,拿来,为夫教你。另外一滴么,要点在这儿才好” 香气弥漫满屋,宛若桃花有盛开。 同样的时间,不同的灯火下,桃花,菊花,橙子花、茉莉花香气,在屋子里中弥漫。令无数男女,在熏风中沉醉。 “李长史,你听说了么最近西市口上,开了一家很奇怪的店铺。里边只卖一种东西,目前还只有样品,想要货,得先付订金,然后耐着性子等”另外一天清晨,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议论声纷纷而起。 “怎么没听说呢,唉就为了那破玩意儿,我家夫人,为此都跟周主簿的夫人绝交了。”被问话的李姓长史,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回应。 “啊跟周主簿夫人绝交了周主簿夫人难道有办法提前拿到花露”问话者先是咧嘴,随即满怀期盼的追问。 “周主簿的兄长,在市易署公干,据说手里拿了几份样品。结果我家夫人拖主簿夫人去问,主簿夫人居然拿捏起了架子” “唉,这事儿闹的至于么女人家心眼儿就是小李长史,您这是要去哪,今天不用去点卯么” “还能去哪去郭行先家那老东西还欠我一个人情。六神花露,就是他家二郎君跟任琼家长子一起搞出来的。我就不信,他家也没样品了” “等等我,等等我。李兄,别走。放心,我不拿样品,我只是看看能不能优先订货。第一批货,据说只有五百瓶儿,现在去铺子里订,估计得排到下月去” “我的娘咧,别人以前跟我说,我还不信。这长安城里,真的是藏着金坷垃”正午,任琮趴在书房的桌子上,盯着桌案上的长长账单,做目瞪口呆状。 四天,从设在西市口儿的六神商铺开业,到第一批一千百瓶六神花露被预定一空,只用了短短四天时间 这还是在商铺中,只了瓷瓶装样品,不能任何现货的情况下。如果换成玻璃瓶装,四种颜色,十几种不同造型的正式商品,六神花露将会如何风靡,任琮不敢想象 不是没见过大钱,事实上,一千吊的总销售额,对于任琮这种纨绔子弟来说,真不是什么大数每年他父亲任琼所经营的商行,光利润都是这个数的上百倍。任琮本人的年度开销总额,也比这个数只高不低。 但是,那些利润,是动用了数十万吊本金,数以千计的掌柜和伙计,再加上褒国公府这棵大树的影响力,才赚回来的。而给各级掌柜和伙计们发完了薪水,再扣除掉上缴给国公府的份额和上下打点支出,最后落到任家就只有一到两成。 这一两万吊扣除一些必须的储备,支出,再除以十二月,每月任府能动用的“活钱”,也就是八九百吊的模样。而现在,同样数字的“活钱”,却就写在他眼前的账单上。 没错,这是活钱换句话说,把这八九百吊钱,立刻花光,或者拿去买田置宅院,并不会对六神商行的正常运作,乃至发展壮大,产生丝毫的影响 至于生产下一批花露的成本,根本不用任琮多虑。已经学会了如何用“水浴冷凝”法提炼酒精,并且开始在张潜手把手指导下从花卉中提炼精油的他,对六神花露的成本,一清二楚 他可以用自己的性命和任家所有祖先的名誉保证,眼下长安市面上卖到一吊钱每合60毫升的六神花露,成本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个开元通宝而眼下第二轮融资所得,整整两万吊开元通宝,还在账上趴着,一文钱都没往外支出。 实际上,任琮坚信,即便不进行第二轮扩股,光凭着张潜、郭怒和他三人的投资,将花露的产量扩大十倍,都支撑的起。然而,张潜却不肯那么做,并且三番五次重申,六神花露卖得越火,就越得早日启动第三轮扩股,否则,兄弟三人早晚会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任琮毫不怀疑这种说法。一方面,是因为张潜曾经救了他父亲的性命,并且让他从整个家中没人当一回事儿的浪荡子,迅速变成了几个妹妹和弟弟们的学习楷模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父亲任琼,已经在私下里不止一次告诉他,大师兄的来历和本事,绝不止他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你寻找高人这么多年,为父从未阻拦过你。如今你见到了真正的高人,要是没办法拜入他门下的话,以后就别怪为父对你严格了。老实去西域帮家里守着商路,将来我老了,少国公那边看我为国公府辛苦了一辈子的份上,也不会亏待了你”当任琮数日前,拿着六神花露的第一批样品,找父亲帮忙分发的时候,他父亲任琼搬着他的肩膀,以这辈子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说道。 说这些话时,父亲眼睛亮晶晶的。任琮听了之后,自己眼睛也亮晶晶的,隐约有泪光闪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该长大了,更知道,今后的道路,该怎么走。 “怎么,傻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将纷乱的思绪,瞬间逐出了任琮脑海。 “二师兄,你回来了”腾地一下跳起来,任琮顶着一双因为帮忙灌六神花露而导致的斗鸡眼儿,大声追问,“怎么样了,买官的事情,令尊找到眉目了么” “唉,甭提了。正想跟大师兄说呢,他到底怎么得罪毕构那老东西了那老东西,豁出去了性命,把这事儿给搅黄了”郭怒脸上,不带任何发财后的喜悦,一边抓起毛巾擦汗,一边唉声叹气。 “什么”任琮眉头紧锁,质疑声脱口而出,“得罪了毕构不可能,大师兄前天还被张都尉带着,去毕府投卷呢。据说,还是毕构主动发出的邀请” “怎么不可能毕构昨天升任侍御史,当天就给皇帝上本,请求停止官职买卖。并且,请求清退天下斜封官如今,整个京城官场都在骂他。几乎人人都恨不得他立刻从马车中跌下来摔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 福祸相依 (上) “毕隆择这是准备趁着自己尚未告老,做一回孤臣啊”当天下午,听完了张潜的转述,张若虚手扶桌案,摇头而叹。 “孤臣世叔的意思是,他在朝堂上,一个支持者都找不到么”张潜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一双茫然的眼睛,低声追问。 对于政治,他是个纯粹的外行。而郭怒、任琮两个受年龄和阅历所限,也说不清楚个子午卯酉。所以,中午师兄弟三个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只能由张潜出马,就近求助于张若虚这个老前辈。 而张若虚眼下虽然已经辞官闲居,经验和眼光却远非几个年青人能比。见张潜好像不太明白自己的意思,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补充“不算之前,光今年春天到现在,从韦大将军、安乐公主和上官婕妤三人之手,卖出去的官职,恐怕就有数千之巨。那些买官者花了钱,不就图个补上实缺,将来再加倍捞回来么毕隆择这一把火烧将过去,相当于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和前程说是不同戴天之仇,都不为过而韦大将军,安乐公主和上官婕妤,又岂能不对其恨之入骨所以,无论圣上最后接不接受他的谏言,他都把自己放在了众矢之的位置。唉,他这个侍御史位置,恐怕都没坐热乎,就得让给别人了” “这唉”张潜听了,也忍不住长长叹气。不仅仅是因为自己买官自保的谋划,没等实现,就遭受到了当头一记闷棍,同时也为了毕构即将面临的凄凉结局。 凭心而论,他跟毕构并不熟悉,也不怎么在乎对方对自己的赏识提携。然而,受五千年中华传统文化影响,从骨头里,他对清官和敢于为民请命的人,却都怀有一份尊敬。 按照他对毕构仅有的一点儿了解,此人好像多年贬谪在外,最近一段时间才因为任满,返回长安述职。结果,此人竟然丝毫不珍惜朝廷重新给予的机会,出任侍御史的第一天,就赌上了自家的性命和前程,将矛头对准了朝廷的卖官鬻爵的行为,并且试图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唐的官员甄选考核诸事,拉回正轨 此等壮举,恐怕跟后世林则徐舍命去销毁鸦片,有的一拼了。“,岂因福祸避趋之。”张潜自问没有同样的勇气,然而,却不妨碍他向勇士,致以最高的敬意 “用昭可是担心自己的前途”听张潜叹息声甚为沉重,张若虚还以为他是为了投卷之事无疾而终郁闷。看了他一眼,迟疑着询问。 “世叔误会了”张潜被问得脸上发烫,连忙正色解释“晚辈并不擅长诗文,根本没指望过那篇文章能入隆翁前辈法眼。晚辈只是担心,隆翁的性命会不会受到威胁。他一下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并且,并且” 将声音迅速压低,带着几分犹豫,他快速补充,“并且主要得罪的还是韦大将军。” “隆翁为官一向清廉,只要在任上,没被人抓到把柄。别人想要治他个死罪,恐怕也没那么容易。”听张潜并非为他自己的前程而叹,张若虚顿时大为放心。想了想,非常认真地分析道“毕竟,毕竟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纵使对韦大将军再信任,也明白隆翁此举并无半点私心。而朝堂上,某些人也做不到一手遮天” “所以,性命之忧,隆翁暂时倒是没有”顿了顿,他又苦笑着摇头,“不过,贬出千里之外,恐怕是避免不了的结局。上次是下州刺史,这回,恐怕刺史是当不成了,有个别驾,司马之类,就万幸了” “噢那倒是晚辈多虑了只是不知道司马的年俸有几何隆翁他老人家够不够用”张潜愣愣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设身处地替毕构担忧起了贬谪后的生活。 “隆翁祖父是衮州别驾,父亲做过卫尉少卿,他本人更是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宦海沉浮多年直到现在。”张若虚白了一眼,没好气地数落,“你以为,谁都像你,出得山来身无分文,要靠制造那六神花露来谋生” “我这不是打算,如果隆翁他老人家日子不好过,就想找个不让他尴尬的方式,周济他一下么”张潜被数落的不好意思,讪笑着挠头。 “你倒是个有良心的。也不枉了他曾经试图举荐你入仕一回”张若虚翻了个白眼,话语从数落,迅速又变成了褒扬,“不过,还是先顾你自己吧你现在声名鹊起,家中又藏着六神花露这种日进斗金的重宝,如果受隆翁举荐入仕,还能减少许多窥探。如果还是一介白丁,恐怕将来少不得麻烦上门。那褒国公府虽然是棵大树,可你终究离着树干太远了一些。” 这,分明是真的拿张潜当自家子侄辈儿了,所以,才会说得如此直接。张潜听了之后,心中大为感动,连忙躬身施礼,“多谢世叔提醒晚辈回去之后,就收拾行囊,去山中采药。等啥时候被世人忘记了,啥时候再出来” 这是他中午听闻买官无望之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对策。直接借鉴了后世某些上市公司老总的做法,只是不确定拿到八世纪的大唐,是否可行。 “这个办法倒也行得通。你这个正主不在,别人总不能无缘无故,就直接封了你家六神花露的作坊。而郭怒和任琮两个小家伙,凭借各自的父辈,自保绰绰有余。”听了张潜的对策,张若虚眉头皱了皱,笑着点头,“老夫前几天原本还想提醒你,实在不行,就去买个虚职先顶着。被隆翁这一闹,上官婕妤等人,肯定会收敛一些,买官这条路,短时间之内肯定是行不通了。所以,你出去躲一躲也好,等你的酒精和消毒秘法,引起圣上或者军中某位柱石之臣的重视,你再出来,肯定就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嗯既然世叔也赞同晚辈入山采药,晚辈今天回去收拾一下,明早就出发”见张若虚对世道的判断,跟自己不谋而合,张潜愈发觉得周围危险重重。笑了笑,果断作出决定。 “去吧,唉”张若虚抬了下手,又软软地放了下去,刹那间,仿佛老了好几岁。“如今这世道,不做官,可能还活得更开心一些。老夫与季翁不同,季翁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总想着等待时机报效国家。而老夫,则巴不得周围的晚辈们,都能活得舒坦一些,开心一些。” “那,晚辈就先回去准备了”张潜的心里,也空落落地好生不是滋味。强笑着站直了身体,向张若虚告辞。 张若虚自己,好像最近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所以也没心情留他吃宵夜。站起身,披了件大氅送他出门。 一路上,看到宅院里菊花,蔫的蔫,秃的秃,老人忍不住又低声唏嘘“只为花开晚,不得报春风。用昭当日这首观菊,意境虽然颓唐了些,其实倒也应景。这年头,不是不得报春风,而是春风吹不到。算了,世间寒暑,自有定数,草木与人,岂能干涉走吧,趁着秋高气爽,你四处走走也好,说不定山中自有风景” “世叔也多保重”虽然结识的时间不长,却难得有人真心实意将自己当做晚辈。所以,临别之际,张潜心中也涌起了几分不舍。“世叔以后缺酒了,尽管派人去晚辈的庄子上拿,晚辈会安排人随时备好。但是一定不要多喝,酒虽然解忧,喝多了终究伤身” 正准备再多叮嘱几句,却看到任琮的身影,忽然张府管事的陪伴下,打门口冲了进来。 也顾不上给张若虚施礼,见到张潜,后者立刻扯开嗓子大声叫嚷“师兄,师兄快回去。二师兄跟别人打起来了。你再不回去,我怕一旦他收不住手,肯定打出大麻烦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 福祸相依 (下) “什么”张潜大惊失色,向张若虚拱了下手,拔腿就跑。 “站住,郭家二郎都搞不定的事情,你去了有什么用”那张若虚,却以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一边拉住了他的胳膊。 ”世叔”唯恐将对方扯倒,张潜挣扎得不敢太用力,只好瞪圆了眼睛抗议,“那是我家,郭二在我家里头跟人打起来了,对方肯定是冲着我” “郭家二郎表面上看着鲁莽,其实胸藏沟壑”张若虚不肯松手,只管跟他大眼而瞪小眼儿,“他既然敢动手打,肯定考虑过了他家人能否兜得住。即便没考虑,两军交战,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也不该你是这做主将的亲自出马” 后半句话,可是说到了关键处,不由得张潜不停止了挣扎,“世叔,你说,今天来的只是个小卒” “老夫不确定,但是,你总得先弄清楚了对方是谁再说”张若虚松开手,冷笑着摇头,“你初来乍到,又能得罪几个人眼下来找你麻烦的,估计不是为了那救命的丹药,就是为了这几天弄得满长安女人都趋之若鹜的六神花露。” 这是他凭借以往官场经验,而做出的判断。否则,实在解释不清楚,好端端的为何有人会打上门来找张潜的麻烦。谁料,话音刚落,就听见任琮大声否定,“不,不是。世叔,大师兄,那人是渭南县的工房书办。不是为了六神花露来的,是要拉大师兄去应劳役说渭南县今年冬天要修渠排涝,大师兄已经独立门户,要充当本里之役长” “工房书办”这回,轮到张若虚茫然了,紧皱着眉头低声追问,“一个小小的胥吏,哪来的胆子故意刁难本地士绅他是新来的么还是你们今年缴纳田赋之时,没把代役的庸钱也交上” 大唐自立国以来,就施行租庸调制度。近几年朝廷对外很少用兵,对内也施行无为而治,所以各地官府,都很少再抽调百姓去服力役。官吏们也愿意让百姓按照每天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抵偿每年必须服的役期。 张若虚年纪已长,又是致仕荣养的官员,自然不用担心服役。而寻常乡间富裕人家,为了不受罪,也会每年在缴纳田赋之时,主动将力役钱,即庸,一并交给官府。在他想来,虽然张潜初来乍到,对大唐的各项规矩都两眼一抹黑,但有郭怒和任琮两兄弟帮衬,总不该在这上面出了纰漏才是。否则,郭怒和任琮这两个做师弟的,也太不用心 果然,他话音刚落,任琮就气急败坏地给出了解释,“交了,怎么会没交呢当时我亲自交上去的。正是因为早就把庸交清了,二师兄才会跟那书办打起来” “怎么,县衙没将庸金入账么,还是有人从中贪墨,过后又诬陷了你师兄”张若虚闻听,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一边跟张潜并肩快步往外走,一边刨根究底。 “入账了,然而今天又给退了回来”他不问则以,一问,郭怒的两只眼睛又开始冒火,“那姓魏的工房书办说,当初渭南县收庸,是没想到秋天时会有秋汛,而现在,则是根据秋汛情况,未雨绸缪,替明年开春之后早做打算。所以,庸当初怎么收的,现在怎么退。五天后,大师兄必须亲自到衙门点卯应役,否则,休怪官府做事较真儿” 这就是明显的故意上门找茬了,怪不得郭怒安耐不住火气当场发飙。然而,郭怒年气血方刚,受到一点委屈就发飙,有情可原。张若虚已经年近半百,却轻易不会被表面现象所蒙蔽。 当即,老先生又将脚步加快了几分,一边陪着张潜往回走,一边笑着摇头“较真儿,怎么个较真儿法真的要较真儿,他们当初又何必贪图钱财,给用昭落下户籍依老夫之见,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渭南县那边,估计是有人受了指使,要用昭点儿颜色看看。或者是有人觉得,用昭这边,不该有发财机会,不带上他” “带上他,那他也得够资格才行”任琮小跑着跟上,七个不服八个不忿。“连段少国公那边,都是拿实钱入的股。他想要入股,难道就凭着一张嘴” “不是姓魏的胥吏,是他后面的那个人,或者后面的后面。”张若虚毕竟见多识广,一边走路,一边剥茧抽丝,将隐藏“胥吏上门找茬”这团迷雾后面的真相,剥了个清清楚楚。 “这魏书办,只是个探路的石头子。他背后之人,要么凭的是“县官不如现管”,要么还有其他依仗。并且最后的那个依仗,来头已经大到了可以跟褒国公府,或者郭刺史家平起平坐的地步。但无论如何,用昭今天都不必亲自出马,先让郭怒打那姓魏的一顿也好。打完了探路的斥候,下一次,正主儿好歹也会派个牙将来。到那时,用昭不妨再见招拆招” “是”张潜甭看装了一肚子二十一世纪企业经营知识,对如何对付八世纪的官府敲诈勒索,却严重缺乏经验,所以,只能将张若虚的提议,照单全收。 “老夫估计,你一点儿好处都不给人分润,可定不行。可没见到正主,就把好处拿出来,对方肯定会得寸进尺不说,这些胥吏们,也会趁机从中揩油。所以么,镇定,镇定就好”唯恐张潜等人年青毛躁,老先生又笑着继续补充。“来,走慢一些,老夫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咱们爷三个,先远远看一会儿热闹。说不定都没等郭怒将探路的打死,正主儿的下一波人马就到了” 说着话,他停住脚步,弯下腰开始大口喘息。张潜和任琮两个闻听,心情也不再像先前一样惊惶,双双放慢速度,陪着老夫子积蓄体力。 而事实果然也如同张若虚所料,没等三人将呼吸调整均匀,通往张潜家的乡间土路上,已经又传来了一阵人喊马嘶。紧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八名差役的簇拥下,策马直奔张家大门而去。 本来料敌机先,张若虚应该开心才对。谁料,老夫子当即脸色大变,眉头直接皱成了一团疙瘩,“子寿怎么会是他” “是子寿兄,不可能”张潜也从来者的背影上,认出此人正是未来的开元名相之一张九龄,果断用力摇头。 张九龄虽然跟他只有一面之交,但张九龄的名字,在二十一世纪的历史和文学书籍上,却星光闪耀。此人如果是个大贪官,并且吃相还如此难看,就不会被后世称颂为,至正至直了。 张若虚的家,距离张潜家没多远,地势又稍高。所以,就在二人愕然不知所措之际,张九龄已经在他们的视线内跳下了坐骑,三步并做两步来到张潜家的院子门口,对着因为他的到来,而暂停了撕扯的郭怒和另外一名中年男子,怒目而视。 “刷”仿佛被照进了一道闪电,张若虚的眼睛,迅速就变得比镜子还明亮,“子寿今天穿的是深绿,腰间是银带,他升官了升的可真是时候”注深绿,银带,是唐朝六品官的正式服装 旋即,他又手捋胡须,得意而笑,“呵呵,呵呵,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枉断肠。子寿今天,八成是为了那酒精消毒之术而来。呵呵,你们两个年轻人腿脚快,不用等我,赶紧回去。再迟了,恐怕那姓魏的胥吏,真的就要被吓死了” 话音刚落,大伙已经远远地看见,那姓魏的书办趴在了地上,冲着郭怒连连叩头。而郭怒却理都懒得理他,快步冲入院内,亲手为张九龄打开了正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 张兄,你割了 俗话说,不到长安,不知道官儿小。 还有一个笑话说,某日一辆马车在朱雀大街上失控,沿途撞翻了十个行人,其中八个是六品,另外两个是朝议郎。注朝议郎,正六品 然而,六品官儿在长安城内虽然多得如过江之鲫,某些要害部门的六品,地位却与别处的六品不可同日而语。 张九龄最近,恰恰就刚刚升任了这样的正六品,大唐吏部员外郎。 所以,他在张家大门口一露面儿,效果立竿见影。久在京畿周边各县讨生活的胥吏崔某,光从袍服颜色和腰带的制式上,就知道这人自己惹不起。再看到张九龄手里捧着的丝帛轴套之颜色和样式,以及跟在张九龄身后的随从规模,便果断磕头认错,逃之夭夭。 “愚兄这回托用昭的福,苦尽甘来,被圣上擢升到吏部出任员外郎。今日恰巧无事,就主动请缨,把圣上封赏用昭的圣旨,给送了过来”见了张潜的面儿后,张九龄也不绕弯子,直接用双手把丝帛轴套上的丝绦解开,小心翼翼地从里边取出了一份暗黄色的丝绸卷轴。 “子寿兄”饶是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此人是为了那酒精消毒术的试验结果而来,张潜依旧大惊失色,用目光上下打量着张九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什么叫兄弟,这就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不算义气,为兄弟挥刀自 “怎地,用昭兄没想到朝廷这么快就颁下封赏么”被张潜看得心里直发毛,张九龄皱起眉头,小声询问。“还是没想到,是为兄来替圣上宣旨” “没,没想到都,都没想到”张潜如梦初醒,从张九龄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左顾右盼,仍旧不知道该怎么接旨。 好在,他身边还有两个机灵的师弟。发现大师兄表现不对劲儿,郭怒果断扯开嗓子,在旁边高声欢呼,“草民郭怒,替师兄张潜,叩谢圣上隆恩。” “师兄已经感激得说不出话来了,天官勿怪”任琮的反应也不慢,收起满脸的羡慕,紧随在郭怒之后。注武后当政时,曾经改吏部为天官。 嘴里一边说这话,兄弟两个一边快速抬过来一张矮几,充当香案。随即支起香炉,点燃三柱清香。紧跟着,又一人拉起张潜的一支胳膊,像摆弄木偶一般,将他朝香案后面扯,“师兄,师兄,赶紧叩谢皇恩跪,就像你平时跪坐一样,身体放直一些,不要这么硬” “周围没外人,就算了”看到这手忙脚乱的场景,张九龄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初次受封为官时的窘状,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了一股暖意,笑了笑,轻轻点头。 “多谢圣上隆恩”郭怒和任琮两人齐声谢恩,然后又站起来,向张九龄行礼,“多谢天官天官辛苦了,请上坐用茶。” “嗯,不急,等你师兄接了圣旨再说”张九龄又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圣旨缓缓展开,“算了,我就不念了,用昭,你自己看。” “看,我看,我现在就看”张潜抬手用力搓了一把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镇定。然后双手接过圣旨,捧到眼前。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往圣旨上落,迅速朝四下看了看,试探着问“子寿兄,圣旨,不都是由太监来传达么我记得你几天前” “你还想太监来传旨,美死你得了”刹那间,张九龄就明白了对方刚才为何发愣,不是因为欢喜过度,而是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进了宫。气得绕过香案,挥拳便打,“张用昭,我是念在你初来乍到,怕你不懂规矩被人挑刺儿,才主动请缨来宣旨。你,你不感激我也就罢了,竟然” “子寿兄,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懂,真的不懂”张潜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仗着自己抗打击能力强,结结实实用胸口硬扛了张九龄几拳,然后躬身道歉,“我只是听说,圣旨都是由太监来传” “那是封公,封侯,货真价实的册授。你一个区区八品军器监主簿,给你个旨授,都是便宜了你。还想要太监来传旨美死你”张九龄气得短须上下乱跳,却知道张潜并非故意在开自己的玩笑。又狠狠捶了他几拳,侧过身体大喘特喘。 “天官,天官,我师兄不懂,他真的不懂。他连工房书办是官,还是吏,都分不清楚” “天官,秦法,二十级爵位制。我师兄初出深山,根本弄不清楚大唐的规矩” 又是郭怒和任琮两个,主动出马,替做师兄的“擦屁股”,才终于解释明白了,为何张潜先前会如此失态加失礼。 而张潜本人,也惭愧得面色通红。连忙捧着圣旨,朝着张九龄连连作揖。“子寿,子寿兄原谅则个,小弟并非故意开你的玩笑。小弟是真的不懂。任师弟,去,赶紧把刚刚烧好的菊花白,给子寿兄装上两大木桶,用马车给他送到府上去。” “四桶,外加二十支六神花露”张九龄瞪了张潜一眼,决定狠狠敲对方一笔竹杠来解气,“为兄改日要宴请同僚故旧,庆贺苦尽甘来。两桶怎么够喝” “六桶,六桶菊花白,外加五十支六神花露”张潜心中觉得惭愧,同时也感激对方能主动前来传旨,避免自己丢丑,果断将礼物数字加码。 见他知错能改,张九龄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翻了翻眼皮,低声数落,“今天也就来得是我,换了别人,被你怀疑自宫去伺候圣上,肯定跟你不死不休” “子寿兄大人大量,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别跟小弟一般见识”张潜认错态度极好,只管继续躬身作揖。 唉,都是被电视剧害的总以为传旨的肯定是太监。同时也是张某人自己蠢,以大唐的医疗水平,那张九龄如果挥刀自宫,少说也得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走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出宫来传旨 “算了,估计你也读不懂圣旨上的内容,还是拿过来给愚兄吧”正当张潜在心中偷偷忏悔之际,张九龄已经彻底消了气儿,从他手里,重新抓起了圣旨,缓缓展开在香案上,耐心地向他解读。“在大唐,三品以上为册授,三品以下到从五品为制授,六品、七品,通常为敕授,由吏部推荐,尚书省审核,然后交给圣上用印。八品,九品,则由吏部直接拟官,然后填在统一格式的圣旨上” 明白了,全明白了,张潜像傻子一样点头。 圣旨是早写好的,并且盖上了皇帝的大印,只是空出了名字。吏部看谁合格,就将谁的名字填上去。实际上,大唐皇帝李显,连自己手下,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臣子,都未必知道。 “圣上日理万机,但对酒精和酒精消毒之术,极为重视”张九龄是何等的聪明,一看张潜的表情,就猜到了他心中大概在想什么。赶紧笑了笑,低声安慰,“道公和愚兄,都是因为亲自验证了消毒术的功效,才苦尽甘来。他被擢升为工部侍郎,而愚兄则进了吏部。至于用昭你的名字和功劳,圣上也曾经多次亲口提起,只是因为用昭你以前未曾出仕,不便一下子拔得太高,所以才先交给吏部酌情安排到了军器监做一名正八品主簿” “噢”张潜继续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八品就八品。子寿兄,八品官,可以不去服劳役了吧” “五监九寺与三省六部并立,直接听命于圣上。一个区区不入流的胥吏,吃了豹子胆敢欺负到你堂堂正八品主簿头上”张九龄气得放下圣旨,冲着他大翻白眼儿。“非但免一切赋税徭役,还免你家族四个男丁赋税。除了俸禄之外,另外还有八顷地转到你的名下,但是只按每亩地,每年给你折算两斗粟。还有,朝廷认为你博学多才,又出身清白,加授了你一个武骑尉的散职,圣旨上第四句,说的就是这件事。也就是,除了八品官的俸禄之外,你还可以再领一份正七品武职的俸禄,如果将来正七品武职有了空缺,你可以优先补上去”注五监九寺,是古代中央直辖的职能部门。主要负责天文,教育,司法与技术 “多谢圣上,多谢吏部各位上官”只要暂时不被人欺负上门,张潜就很知足了,站起身,假模假式地朝着皇宫方向连连拱手。 “行了,别做戏了,这里又没外人,你做戏给谁看”张九龄又翻了白眼,,不屑地撇嘴,“官凭文书和印信,都在马背上,一会儿你派人拿进来。官袍样子说明,也跟官凭在一起放着。你自己去找裁缝量体裁衣,然后到军器监报账。对了,你这个主簿,直接负责军器监火药署。该署是军器监新成立的部门,按照常规,你还可以推荐两个九品监作帮忙。但无论推荐谁,本月底之前,他们也必须履任,否则,视为轻慢朝廷,今后永不录用” “多谢圣上隆恩”没等张潜琢磨明白自己到底该干什么,郭怒和任琮两个已经跳了起来,代替自己朝皇宫方向作揖。 九品监作是芝麻官儿,比起哥俩先前一心想买的刺史,可低了不知道多少倍。但九品监作却是实缺,而先前想买的那个刺史,想补上实缺,不知道得等至猴年马月 并且,九品监作,还是京官中的实缺,级别等同于地方上的下县县尉。寻常人即便通过了明经,明算考试,也未必能补得上。而自家大师兄负责为国举贤,除了举荐他们俩,还能轮得到谁 “你们俩,先别忙着高兴”很是不满郭怒和任琮的跳脱,张潜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随即,又快速向目光转向了张九龄,“子寿兄,请容我多一句嘴。酒精消毒术,不是治疗伤患之用么怎么被归结成了火药” “让你去太医署,整日跟着一群老头子背药方,你愿意啊”张九龄第三次翻起了眼皮,没好气地回应,“还有,酒精除了给伤口消毒,还能用作什么,你难道自己心里就没个数么” “你,你是说,放火”又一次被古人的智慧,给惊了个目瞪口呆。愣愣半晌,张潜才试探着询问。 “你真的不知道这酒精可是你们秦墨的绝学”张九龄皱着眉头打量他,已经不算太年青的脸上,“怀疑”两个字写得清清楚楚,“还是你故意不想说出此物的威力前几天,太医署的刘郎中,按你说的,用酒精给牲口洗伤口,不小心用多了一些。然后又因为天色渐晚,点了火烛。当即,整个牲口棚子都被掀上了天。当场炸死了一只羊,两头狗,鸡鸭的损失则数以十计。刘郎中自己,到现在还躺在床上,连下半辈子能不能再爬起来都是问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师兄当官儿 第八十三章师兄当官儿 “不知道小弟从未涉猎兵器早已非我秦墨所长”想都不想,张潜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并且小弟在送酒精时,曾经附上过一份手写的说明,禁止靠近明火。那刘郎中难道不识字还是有司把那纸说明给弄丢了” 否认三连,说啥也不能承认,自己知道酒精蒸汽还有爆燃这一性能回头作坊里赶紧再追加一项,严格禁止任何人关窗炼制酒精。否则 扭头迅速看了一眼郭怒和任琮两个,张潜的脊背后,冷汗淋漓而下。 那天,亏得自己去作坊里头看了一趟,让人及时打开了窗子。 也亏得这两小子命大,没让屋子里的酒精蒸汽浓度达到爆燃点。否则,大唐第一场实验室事故,就得爆发在张家。现在于病榻上半死不活躺着的那位,就不会是刘姓郎中 “用昭不承认也好,免得有人再拿爆炸之事做文章”张九龄对张潜的说法将信将疑,却非常婉转地提醒他,即便知道最好也予以否认。 羊,犬,鸡鸭都不值几个钱,刘姓郎中粗心大意,被炸了个半死,也怨不得别人。但太医署的位置,却紧邻着内宫。如果被有心人胡乱诬陷成试图对皇家不利,甭说张潜在大唐毫无根基,即便是出身于五姓七望,也少不得要人头搬家 “多谢天官我师兄在家里,从没提到过酒精起火后还有如此大的威力”响鼓不用重锤,在涉及到自保和洗清嫌疑方面,郭怒和任琮两个,都比张潜这个做大师兄的更有经验,果断在一旁躬身道谢。 “嗯,你们师兄弟不知道就好”见郭怒和任琮两个一点就透,张九龄感觉非常欣慰,想了想,又继续透漏“先前我所说的话,并非安慰用昭。圣上的确对酒精非常重视,特地给此物赐名,火药军器监火药署的名字,就来源于此” “啥火药”张潜的嘴巴瞬间张得老大,差点把下颏骨直接张脱了臼。 酒精的学名叫“火药”了,那一硫二硝三碳的摩尔比合成物,以后叫啥还有,还有孙思邈老人家的火药呢,作为他老人家的嫡传儿孙,孙安祖难道不该立刻站出来捍卫祖先对火药的命名权注孙思邈的火药,叫丹经内伏硫磺法,没以火药为名。 “当然是火药了,既可以发火,又可以做药用清理金创,避免感染”弄不明白张潜的反应为何如此怪异,张九龄皱着眉头反问,“莫非用昭对如此命名有异议陛下虽然贵为天子,却从谏如流,你若对此命名有异议”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张潜毫不犹豫地摆手,又来了一个否认三连。 火药就火药吧,古代阿拉伯人还管黑火药叫过“中国雪”呢。黑白都颠倒了,也没影响火药一步步成为杀人利器。至于将来真的需要拿出“一硫二硝三碳”这个大杀器,直接前面加一个黑字就行了。白火药和黑火药,一个液体一个固体粉末,倒也能区分得清楚。 “既然圣上已经亲口赐名,火药署也算打上陛下的标记了。你去上任之后,应该不会有人敢故意欺生”知道张潜未必说了实话,张九龄也不刨根究底。笑了笑,继续耐心地指点。“但用昭你初次上任,还是尽量要低调一些,并且尽量学会和光同尘。说实话,愚兄当年中了进士之后,如果懂得做人,也不至于仕途如此坎坷。”注张九龄是长安二年702的进士,当年才二十五虚岁,起步很高,但此后很长时间都不得志。 “多谢子寿兄,小弟必然会牢记于心”张潜在二十一世纪也只是个考研狗,最缺的就是社会经验,听张九龄说得认真,感激地肃立拱手。 “军器监官员不参与朝政,所以除了元日大年初一和冬至日之外,用昭你无须上朝。平素照例是十日一休,即便不到休沐之日,只要能按时完成上司交给的任务,也不用时刻在军器监里顶班。但头几个月需要谨慎,轻易不得请假,即便有事请假,也不要离开长安城。以免陛下忽然问起火药的事情来,点你去追朝”担心张潜因为缺乏经验,进入官场之后吃自己曾经吃过的那些亏,张九龄又耐心地补充。注追朝,皇帝临时安排某位官员来应答他的提问,或者参与某件事的讨论,会派人通知他什么时候参加,称作追朝。 他这么做,明显是存了投桃报李的心思。因为如果不是张潜通过贺知章、毕构和张说,给朝廷献上了酒精和酒精消毒术,他的名字恐怕早就被大唐皇帝李显给忘了,更不会突然被启用,跟张说一道去检验酒精消毒术的效果。 而酒精消毒术对于金创感染的效果,比张潜当众说出的,还好上数倍。粗心大意的刘郎中,无意间又揭开了酒精的另外一种神奇用途。这才让他和张说两个,同时简在帝心。 深以嫁公主和亲吐蕃为耻的大唐皇帝陛下,将他提拔到吏部掌管考功,又将张说直接安置到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向群臣表明,凡是能为大唐兵强马壮之事出力者,全都不吝重用。而那些只会党同伐异,或者做官面而文章者,早晚会被逐出朝堂。 比起五年前刚刚进士及第那会儿,张九龄的心脏已经不再年轻。他已经知道,哪怕怀着再高的理想和抱负,都得先将脚步踩稳才行。所以,无论是出于知恩图报角度,还是出于拉拢新人成为自己将来的助力角度,他都愿意给张潜以善待。而他也相信,张潜将来,不会辜负今天自己的善意,甚至能让自己收获到足够的回报 那张潜虽然严重缺乏职场经验,智力却不比大唐的国子监学子差,否则,也不会在生长条件极度艰难的情况下,还能成为一名哲学系的“考研狗”。 敏锐地察觉到了张九龄的指点之意,他立刻选择了洗耳恭听。遇到不太懂,或者需要详细了解之处,则果断向对方求教。结果,双方一个教得耐心,一个学得认真,倒也配合得相得益彰。 这一课,足足上到了日落时分,才以张九龄拒绝了晚宴,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而宣告结束。张潜原本还想试探着问上一问,自己需要不需要效仿古人,来一个三辞三拜,再扭扭捏捏去赴任。结果转念想到,如果三辞三拜这个b可以装,张九龄何必这么着急就传授自己为官的经验所以干脆直接将这个荒唐想法,掐死在了萌芽状态。 于是乎,张九龄走的时候,就非但带上了装了菊花白和风油精的马车,还带上了张潜为国举荐的两位“贤才”的名姓。而朝中有人好做官,既然是吏部员外郎亲自带回来的名单,朝廷又急着看到火药署的成绩,郭怒和任琮两个人的“职称”问题,自然也是一路“绿灯”。 于是乎,还没等到九月的最后一天,大唐军器监正八品主簿张潜和两个九品监作,就怀着一腔“报国热情”,走马上任去也。至于庄子里的六神花露作坊和制酒炼药壶,则一概甩给了大管家任全。反正后者曾经多年在任琼手下做事,对如何做一名成功的“白手套”,也算经验丰富。只要张潜这个靠山不倒,他绝不会把手里头的生意搞砸。 因为提前得到了张九龄这个行家的指点,又掌握着独门绝技,张潜、郭怒和任琮三兄弟,在军器监的工作,开展得可谓一帆风顺。上至四品监正,下至九品监作,都觉得三位新来的同僚虽然年纪青青,做人和做事却都极为敞亮。从来不给大伙添什么麻烦,并且总能给大伙带来令人耳目一新的惊喜。 具体,都有实例为证。 比如,最近负责甲胄署的杨监丞,早晨跟同僚们打过了招呼,忽然将张潜拉到了一旁,没等开口,脸色先烧成了一块红布“这个,张主簿,听说,听说你的庄子上,有一口井,水质殊异。用来配药,有驱邪扶正,驻颜养气之奇效” “谣传,谣传,底下人为了补贴家用,故意那么说的。实际上,是为了卖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杂货。下官见他们也是一心为了庄子好,就没阻止他们。”张潜立刻心领神会,不待对方说完,便笑呵呵地递过去一只用丝绸精心包扎好的锦盒,“底下人偷偷鼓捣出来的,就是这种杂货。监丞您见多识广,不妨拿几瓶回去品鉴一番。其实效用也就那样,都是以讹传讹而已” “哎呀呀,那怎么好意思”杨监丞再三推辞不过,只好把锦盒塞进了自家衣袖内的口袋中,“不瞒张主簿你说,我家那位,是河东人。我当年未出仕前,又让她吃过不少苦,所以难免英雄气短” “杨署丞千万别这么说,当年房玄龄,可是为此留下过一段佳话”张潜听话听音儿,再度笑着打断,“下官给你一个木牌,今后再有所需,杨署丞尽管让嫂夫人带着丫鬟,去西市口的六神商铺去挑。全是最新花样,保准她满意。”注最著名的怕老婆典故,就出自房玄龄。 说着话,他又迅速递过来一枚烫着三个大秦字母的精美木牌儿。那杨署丞见了,眼睛顿时笑成了月牙,“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 “老兄如果不收,可就见外了。我这火药署刚刚开张,炼药壶还不是得您那边帮忙给尽快打出来那东西一只就得耗费好几百斤纯铜,如果不是您老发了话,谁敢这么帮我一个无名小辈” “嗯,那杨某就不客气了。炼妖壶老夫给你盯着呢,保证全用纯铜,不掺杂一点儿杂料进去。初八之前,让你保证能点得起第一把火来”杨署丞笑呵呵地收起木牌儿,大包大揽。 “那就有劳杨署丞了”张潜笑着向对方施礼,回到自己的房间,从桌子下的竹篮里,拿出另外两个锦盒,笑呵呵地走进某位姓左的少监的“办公室”,“左少监辛苦此物在下庄子里的一点特产。听闻令爱即将成亲,也没准备什么,就拿些特产来给令爱添妆了” “哎呀呀,六神花露,这怎么好意思”素以冷面无私著称的军器监少监左成,赶紧站起身,笑着拱手,“小儿女的私事,我原本就没想惊动诸位同僚。都怪杨署丞那个大嘴巴,居然给传得人尽皆知” “即便杨署丞不说,我等也该给令爱添一些嫁妆。”张潜笑着接过话头,顺手又放下一块带有大秦字母的木牌儿,“此物,乃是庄子上下人们所制,专门为了长安城的仕女们,买六神花露方便。拿着此物,就可以去西市口儿的六神专卖铺子,优先尝试最新香味儿花露。” “我知道,贵宾牌儿,张主簿你真的太客气了放心,做原料的酒水早就派人帮你订好了,每月十万斤,少一斤你那我这把老骨头是问” “如此,就多谢左署丞了” 笑呵呵地倒退着出门,张潜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拿出第三份装着“六神花露”的锦盒,去寻找下一个必须腐蚀的目标。 “弟兄们,加把劲儿主簿说了,早把炉子拼起来,让酒精出了炉,月底,每人发一瓶六神花露,两斤菊花白”与此同时,郭怒挥舞着胳膊,给工匠和帮佣们呐喊助威。 “有不想喝菊花白的没有,不想的话,过来登个记。回头帮你卖了换钱去五十个钱一瓶,童叟无欺”作坊另外一头,新上任的九品监作任琮,则提着毛笔,笑呵呵地诱惑。 “多谢主簿,多谢监作”工匠和帮佣们,一个个两眼放光,精神抖擞。以比平时至少快了两倍的速度,将刚刚运至的青砖垒起来,慢慢垒成了一个巨大的灶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白发赤子 在六神花露的公关之下,在菊花白的激励之下,大唐 不,不,在大唐应天神龙皇帝的英明领导之下,在大唐顺天翊圣皇后的热切关怀之下,在军器署正监、少监等上级领导的指点与全力支持之下,依靠此处省略一万字注应天神龙皇帝是李显生前的尊号。顺天翊圣皇后为韦后生前的尊号。 总而言之,前后只用了短短二十余日,大唐军器监火药署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座炼药炉,就相继竖立了起来。 每座炼药炉的容量,都是张家庄子上第一座炼药炉的三倍,外形则满足了某人的邪恶趣味,与游戏中的炼妖壶一模一样。 壶体呈宝葫芦形,端坐在一口装满了开水的大锅上。利用酒精沸点低于水的特色,通过沸水煮葫芦,将酒精化作蒸汽,不断赶入纯铜打造的葫芦藤。 纯铜打造的空心葫芦藤,则在空中盘旋缠绕,充分利用空气的温度,将铜管藤蔓内部的酒水混合蒸汽快速冷凝。 第一只炼妖壶中的蒸汽冷凝后,可以直接倒入第二支炼妖壶。第二支炼妖壶重复“水浴冷凝”流程,将混合物再输送给第三只炼妖壶。如此反复,当四轮炼制完毕,只要作为原料的黄酒质量不差到一定地步,最后一只炼妖壶蔓藤中流出来的酒精溶液,浓度就能达到百分之七十到百分之八十之间,完全满足杀人放火的需要。 如果能保证原料和燃料都不间断供应,并且所有匠人采取倒班儿制,每天十二时辰轮番上阵。火药署每天的产能,绝对在一千斤以上,最多只需要十天,就可以完成朝廷当初制定的,月产万斤的目标。 但是 一味追求产量是不行的,毕竟一部分酒精需要当药物用来清洗伤口,浓度还需要做一些精确调整。 此外,眼下海清河晏,非国家危难时刻,决不能一味追求部门业绩,就打破长安城保持了上百年的宵禁传统。 第三,据某位为老婆拿了六神花露和卡后,喜出望外的甲胄署前辈同僚指点。朝廷交给的任务,不能一次超额完成太多,否则,必然会导致上头“索求无度”,而其他各监各署同僚也会心怀怨怼。 所以,即便想要给上头留下好印象,也应该把握个度。每月比上头给定下的任务目标,稍稍超额完成一点点儿就好,千万不能太多,更不能加倍。如此,本部门以后的业绩,才能不断进步。上头也不会一次性将任务目标订得太离谱。 第四 第五 总而言之,在竖起了四座炼妖壶,估算了每天全力开工的大致产量之后,张潜就果断将酒精的炼制时间,订在每天辰时半到八点到申时半四点。并且严格规定,每隔四天,停炉检修一次,以免意外发生,殃及整个军器监。 如此,火药署的月产能,就刚刚保证了在了达标线上。无论本署的官吏工匠,还是“兄弟单位”的同僚,都会非常满意。而张潜本人,每隔四天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休息一天,在家里研究如何改进全套的生产工艺,以便能将“火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 当然,改进工艺,也离不开“兄弟部门”的全力配合。比如,张家庄乃至整个渭南县都没人会制造的青铜齿轮,在军械监的某些大匠眼里,就不值一提。 再比如,让张潜本人都怀疑是否能造出来的提拉式传动杆,在军械监某些大匠眼里,难度还不如给圆铜盘开齿。随便叫上俩徒弟,花了几个晚上的业余时间,就给敲了出来 于是乎,在这些放在二十一世纪,都是国宝一级的工匠们的全力配合下,原本已经严重延期的风车和机井研发工作,又重新走上了“快车道”。几乎以跟“炼妖壶”同步的速度,完成了所有零部件的加工和制造。并且,比张潜预想中的,精度和耐久度,都得到了成倍的提高。 当然,这些部件,张潜都是自己出的原料,并且给了工匠们足够的工钱,每人两瓶六神花露。他绝对控股的六神商行,现在就是一头会拉金便便的毛驴,每天都能赚回成车的铜钱来。所以,他犯不着为了占公家几十吊钱的便宜,惹祸上门。并且,两个师弟,郭怒和任琮,也无比珍惜这次出仕机会,绝不准许包括他这个大师兄在内的任何人,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在乎拿多少俸禄,关键在这身官衣”郭怒从不在张潜面前,隐瞒他自己的真实观点,也从不掩饰他对张潜这个大师兄的感激,“那些买来的官,现在被人称作斜封官,即便花钱补上了实缺儿,终究来路不正。再被几个像毕构老前辈这样孤臣的折腾一下,早晚得一撸到底而咱们,虽然是一身青,却是正经八本的旨授。除非捅了天大的篓子,否则,这辈子光是按部就班熬资历,早晚也能熬上个浅绯。”注唐代官员袍子标准,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八品服深青,九品服浅青。 知道张潜不懂,顿了顿,他又低声补充“师兄,你甭看五监的官儿,没啥实权,一年到头也见不着皇上的面儿。可全天下,无数人打破了脑袋想往里头钻。为啥消停无论朝中如何风云变幻,都变幻不到咱们头上。另外,凡是甘心在五监混的,谁家没有几百顷地啊。每年就减免田赋和附带减免家族中几人劳役这两条,就远远超过了俸禄所得” “可不是么,以前我后娘看不上我,恨不得我早点儿被我阿爷赶出去,自立门户”任琮和郭怒一样,对当官儿的好处,感触极深,“而现在,我才上任总计不到二十天,她已经前后七次,派家丁赶了马车,请我回城中那栋宅子吃饭了。还一直暗示我,如果将来监里有了空缺,哪怕是不入品的小吏,也给我几个弟弟留意一下。不为了挣俸禄,就图个给朝廷效力的身份。” “行,我给你们留意着,有了空缺,先照顾自己人”张潜笑了笑,会心地点头。 钱多,事少,地位高。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央企”待遇么二十一世纪,张潜甭说考研究生,就是混到博士毕业,也未必有资格混得上,没想到在八世纪,凭着半吊子工科水平给混上了 心中默默地感激了一下老天爷的眷顾,他开始给郭怒和任琮布置任务。让前者负责盯着炼妖壶的日常运转,后者负责抽样检测最终成品的浓度,并且调制浓度在七成到七成五之间的医用酒精。而他自己,则随便找了个理由,施施然坐着马车出了城,直奔家中而去。 张九龄那天指点的为官之道,并不完全正确。既然要求他“和光同尘”,就不该要求他不要翘班,以免皇帝想召见却找不到他的身影。 事实上,根据张潜这些天来的观察,军器监上至正监,下至录事,就没有一个严格执行十天一休沐的。大伙每日点卯之后,就轮番溜走,才是常态。天天蹲在“办公室”里恪尽职守,肯定会被当成另类。 而担心中的皇帝召见,那更是比雷击还小的概率。皇帝身边有左右仆射,六部尚书,侍郎,哪可能向一个“八品绿鹦鹉”询问治国之策 张九龄是纯粹报国心切,才总幻想着,会出现这种百年不遇的情况。但是,张潜当官不过是为了避免被小吏登门骚扰,才不会学他一样兢兢业业。 所以,在酒精炼制设备正式投入运行,并且摸清楚了本部门其他同僚的“上班”时间之后,张潜果断决定,要和同僚们保持一致,隔三差五,点完了卯之后就消失不见。 而今天,也是张家庄的排涝工程,最关键的一天。第一架风车和机井的组合体,即将竖起,作为总设计师和总工程师,张潜不可能不在现场。 长安城并没有后世的西安大,也不怎么堵车,所以,前后只花了二十分钟左右,他的马车,已经来到了自家的田庄。 拉开车厢前挡土的竹帘儿,远远地,张潜就看到大管家任全,带着几乎全庄的男丁,围拢在一个庞大的木制基座下。而基座旁,一辆简易的“吊车”,高高耸立。只待张潜这个庄主赶回,就立刻将风车的几大主要零件吊装就位。 吊车是张潜模仿后世塔吊设计的,只用了绞盘,滑轮组、固定吊臂和金属吊钩,没涉及其他精密部件。饶是如此,也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最近几天,不光张家庄的奴仆,佃户们,有事儿没事儿就到吊车前观摩一番。就连临近的张若虚、孙安祖两人的庄子上,也不断有人跑过来看个新鲜。 今天,张若虚好像又来了,远远地,张潜就看到了他那颇为健壮的身影。孙安祖好像也在,他的庄子也饱受洪涝之苦,如果张家庄的水利工程切实可行,他肯定也会原封不动照着抄。嗯孙安祖身边,怎么好像还有一个熟悉的背影比孙安祖略高,年纪也更大 不待张潜看得更仔细,孙安祖身边的那个老人,已经将面孔转向了他。双腿迈动,以与其自身年龄极不相称的敏捷,快步走向了马车“是用昭回来了么,赶紧将你的风车架起来。老夫已经等不及了” 是毕构 张潜楞了楞,赶紧命令车夫拉住了挽马,然后纵身跳出了车厢,快步迎了上去。 他在军器监,最近一直听人说,毕构因为请求皇帝驱逐斜封官的举动,遭到了各方势力的联手攻击,连小时候上树捅鸟窝的事情,都变成了罪名。如果不出意外,此人被逐出朝堂,已经成了定局。 张潜一直还在琢磨,找个机会,偷偷去给老人送送行。却万万没想到,毕构今天,竟然还有闲心,来看自己的风车和机井 “单向水门老夫已经看到了,的确巧夺天工”毕构身上,丝毫看不到即将被贬谪的失落。一笑起来,白胡子上洒满了阳光,“老夫一直赖在长安,没主动请辞,就是等着再看一眼的风车和机井。用昭,装起来,赶紧让人把风车和机井装起来如果,如果真的能像你说的那样,日夜汲水不断。老夫,老夫即便明天就远窜岭南,也不枉在有生之年,又来了一趟长安”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没头脑与不高兴 据说,在不考虑成本和产量的前提下,即便是纯手工打造,也能将某一件机械产品堆到相当高的精度。 而张家庄的风车和机井联合体,便是这类产品的明证 在军器监那些国宝级别的匠师加持下,这座主要部件为熟铁,精密部件则由青铜材质打造,只是在基座,外壳等无关紧要位置才使用了木材的的“烧钱机器”,未等组装完毕,就凭借其古朴的造型和几乎于完美零件配合,晃花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 而当“烧钱机器”正式组装完毕,由张潜亲手抽掉了卡死风车扇叶的阻尼之后,其富有韵律感的轰鸣声和强大的汲水能力,更令在场之人目眩神摇 在西北风的吹动下,风车扇叶缓缓转动。齿轮迅速将风力转化成的动能,一级级加速传递,最后通过提拉式传动杆,将机井的活塞,反复提起下压。活塞周围的牛皮垫,迅速将水斗抽成了半真空。 浑浊的渠水在气压的驱动下,顺着密封竹管源源不断涌入位于堤坝上方的水斗,又源源不断被排入一个固定的水槽,然后汇流成溪,直奔远处的小河、 “成了”因为早就在脑海里,不止一百遍设想过这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正式运行时的情况,张潜感觉不到任何激动,只是粗粗看了半分钟左右,就做出了最终判断。 工作效率仅仅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在中国农村都被淘汰掉了的手摇式机井,远不如电动水泵。而成本,即便以现在张潜的身家,想想也会感觉肉疼。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东西可以通过另外一个手柄,将堤坝内外的两根竹管随时切换。如此,涝的时候可以源源不断地将渠水排入小河,旱的时候就可以将河水源源不断地抽进水渠。 改进余地还很大,比如说着青铜齿轮,如果大规模制造的化,完全可以采用精铁铸造后再打磨。而风车内部大多数结构性部件,用硬木来代替熟铁,也不会影响到风车的效率。至于木材的使用寿命问题,完全可以通过定期检修和更换的办法来解决。否则,放眼整个京畿,舍得下如此血本制造此物的人家,恐怕不会超过三百 “小友,小友,此物真乃神器,神器也价值超过火药万倍”还没等张潜琢磨完还有多少地方可以降低成本,毕构已经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这一刻,老先生身体在颤抖,胡须颤抖,说话的声音也颤抖得厉害,根本不给张潜谦虚的机会,就继续红着眼睛叫嚷“此物若推广开来,我大唐的水灾旱灾,定能减少一半儿千万灾民,将再不用卖儿卖女,流离失所。小康之家,也不用再担心因为多存了几斗粮食,被灾民打破家门,落一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说着话,他突然松开张潜的手,快速后退了两步,撩起外袍,就要双膝跪拜。“用昭,请准许老夫详尽书写此物,将其图谱及构造、作用,广传于天下。老夫愿替天下万民,向用昭叩谢活命之恩 慌得张潜连忙冲过去,用力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儿,“别,别这样求您老人家别这样。我准许你随便写,随便画,还不行么这东西就在堤坝上架着,晚辈什么时候书不准人仿造了” “用昭大仁大义,请受张某一拜”这厢光顾了搀扶毕构,却不料,另外一侧,张若虚也深深俯首。 “用昭大仁大义,孙某替自家庄上的佃户和仆从,谢过传艺之恩”孙安祖凑起热闹来,从不甘于人后,紧跟着张若虚的动作,长揖及地 “三位,三位前辈,折煞了,折煞了”张潜扶住这个,漏了那个,急得手忙脚乱。“不就是一个风车和机井么,我早就跟三位说起过三位长辈若是喜欢,我给你们每人也造一套一模一样的就是拿回去之后,你们是拆了琢磨,还是装好了汲水排涝,全都自便” “用昭盛情,张某却之不恭,就笑纳了”张若虚立刻收起了长揖,眉开眼笑地敲砖钉脚。 “孙某受之有愧,却不敢拒绝用昭的好意”孙安祖也迅速站直了身体,笑着点头。 “嗯”张潜心里发出一声闷哼,好悬没当场晕倒。 又上当了,又上当了,都在老狐狸手下吃了多少次亏了,自己居然不长记性 这回可不是简单的几坛子白酒,而是两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每套造价,放在二十一世纪,折合成一辆法拉利都绰绰有余 好在两个老前辈这回只是跟他开个玩笑,敲砖钉脚之后,便又相继笑着摇头,“孙某观此物,用到的铜铁颇多,不敢让用昭破费。该怎么备料,用昭尽管派人送个单子来,老夫会尽早给你备齐。” “老夫嫌麻烦,该花多少钱,用昭派人到老夫家取就是。只是希望用昭尽快将风车造好,也让老夫的庄子里,也平添一道风景” “我就知道张叔和孙前辈你么俩,不至于坑起我来没完”张潜偷偷松了一口气儿,在肚子里悄悄嘀咕。随即,将目光快速转向一直被自己死死托着胳膊肘的毕构,“前辈,您的那套,晚辈白送不收您分文,算是晚辈对您的一点敬意。还有,相关图样,就在晚辈书房之中,晚辈会誊抄一份,尽快送到您的府上” “老夫已经到了花甲之年,要那么多钱财还有何用”毕构尝试了几次,都因为力气远不如张潜大,拜不下去,只好悻然作罢,“此番倚老卖老,硬逼着小友你将师门绝技拿出来公之于众,老夫已经很是过意不去。这风车和机井的费用,断不敢再让小友破费分毫。” 明明可以省下一大笔钱,张潜却固执地轻轻摇头。“前辈,我是真心要送前辈最近做的那件事,我已经早有耳闻。我自问做不到前辈那般勇敢,却愿意为前辈送上一件礼物,以壮他日行色” 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和语言,来表达对毕构的敬意。虽然,虽然老先生谏言皇帝,停止卖官鬻爵,罢免天下斜封官的行为,直接断了他一步登天的捷径。 他自问把二十一世纪和现在的自己,加在一起,都无法像毕构这样勇敢,这样决绝,然而,他却希望在两个不同时代的官场之中,能多个毕构,少几个韦皇后和魏书办 他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和八世纪,究竟有多少人,会抱着跟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清楚的知道,华夏之所以为华夏,就是千百年来,总是有毕构这样的人,前仆后继站出来,在关键时刻,将整个民族拉回正轨。 这些人也许名气不够响亮,也许道德不够完美无缺,但是,他们的身影和事迹,却注定要闪耀于史册,并且照亮后人的眼睛。 那天,毕构又拒绝了几次,张潜不记得了。 那天,是谁提议的设宴为毕构送行,并自作主张把客人带到了张家,张潜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自己那天誊抄图纸之时,誊抄得无比认真。 他只记得,那天自己最终还是白送了毕构一整套风车机井组合体承诺,一整套设计图纸,和一马车烈酒。 他还记得,毕构喝完了酒,带着图纸跳上马车时,那白发飘飘的背影。隐约之间,竟然有了与千年前,易水河畔同样的悲壮。 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一刻,荆轲没头脑,高渐离不高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