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荣夫贵》 第一章 荣锦 夏至刚过,守在门槛的丫头因为夏乏打着瞌睡,脑袋像小鸡啄米。 荣锦靠在床沿围栏上,手上扶着官皮箱,神情衰败。 她透过窗棂向外看去。见到大花紫薇开了满地,一旁的香樟树偶尔落下几片叶子,在池塘上荡出一圈一圈的褶子,像极了自己身上盖着的布衾上已褪了色的海棠。上面起了密密麻麻的丝线头,她微微抚了上去,感受到手心传来的膈意。 她记得这海棠还是早些年的春日,她坐在荷塘边对着四季海棠绣的。那时蔡老夫人总是夸耀说:“锦姐儿手巧,针线功活总是最出众的。” 只是,荣锦看了看自己这双枯柴般的手,心想着莫说是那般好看的绣样,即便是剪纸如今恐怕也是剪的不成样子了。 正深想着,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王妈妈,刘姨娘那边的人,没有行礼。荣锦眼皮抬也没抬,已是习以为常了。 “昨日左大人敬了新茶,知道夫人爱品茗,刘姨娘命小的特地将新叶滚煮百沸烫好了端来。”王妈妈自说自话,边说着就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几案上,荣锦看着那一盏茶,胎釉粗砺,竟然给她用下人用的器具,只是罢了罢了。 “东西放那儿就好,回去劳王妈妈通传一声就说刘姨娘费心了。”荣锦视线扫过案几上的珐琅盘口花瓶,上面插着的鲜花,鲜妍明媚,花枝肆意伸展,姿态慵懒,倒是荣锦屋子里最明艳娇贵的东西了。 话罢,却未使得王妈妈退步半分,“夫人,刘姨娘说了,茶要趁热喝,不然凉过了头就不好了。” 说着就端过茶杯想灌荣锦一口 荣锦挣扎着不愿喝,却奈何王妈妈从前是粗使婆子出身,力气大得惊人,一般闺阁女子都是比不过的,何况又是如此孱弱病躯的荣锦呢,不消一会儿,荣锦便被呛了一口进去,梳好的发髻也因此散乱了开。 王妈妈得逞,松开钳制荣锦下颚的手,有点嫌弃的将手上的水渍甩了甩,说道:“夫人,刘姨娘让奴婢来转告夫人,沈老爷因为鬻盐买爵一事被江巡抚查出,如今正扣押在牢。” 王妈妈面上不屑,乜眼斜看床上这个骨瘦如柴的女子,任谁也想不到她曾是容动京城,富甲一方得连内阁学士也要俯首哈腰讨好的沈富商沈誊昱之女沈荣锦。 荣锦喉咙被茶水烫得要死,听到王妈妈的话,顾不得疼痛,双手死死抓住被衾,因为抓得过分厉害青筋皆是冒了出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听得直槽牙发酸。荣锦却无暇顾及,心里满当都是父亲的下狱。父亲从来都自诩君子是高风亮节的人,对于倒卖私盐的事更是万分不会碰,怎会摊上鬻盐买官这样的罪责? 想到父亲年逾半百却要受牢狱之苦,荣锦心里满是苦楚。 “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去倒卖私盐?一定是有人诬陷。”嗓子火辣辣直烧得荣锦难受,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王妈妈鄙夷道:“商人都是粗鄙下贱的东西,如何不能?” “不许你这么说我的父亲!”荣锦嘶哑着怒吼,声线颤颤巍巍像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 沈荣锦抚着嗓子,又不适地咳了咳,“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茶?”她的视线落在瘿木小几的茶盏上。 王妈妈想起沈荣锦从前那副清高冷傲的样子,再对比她如今因常年积病而枯黄的脸颊,心中竟涌起了丝快感,嘲讽道:“夫人好歹是茶商的女儿,怎会连这么普通的茶水都闻不出是什么?” 荣锦眼神一黯,垂了眸子。 是了,她是茶商首富沈誊昱的爱女,容貌倾城绝顾,自小精通茶艺,一眼便能晓其茶种优劣。又因熟读诗书,三步便能作赋,从而名噪京城,上门提亲之人不胜枚举。 只是这些都像是即逝的烟火,再繁华璀璨转眼便成虚幻。 早在几年前,经厉宗皇帝准奏户部侍郎赵准所请的榷茶制后,是时茶商所过州县皆有重税;官员又唯利是图,不论陆路还是水路皆征收塌地钱。父亲的商道也因此渐渐呈现颓唐之势,但父亲好歹是商贾大户,一时还能勉强硬撑了一两年。 直到后来吏部尚书同平章事刘晏加大榷茶制力度,将十税一改为五税一,并设立榷货物,榷山场。父亲生意终是潦倒,不堪重负地将那些茶店茶楼皆是贱卖了出去。再也不是以前人人尊称的沈老爷。 沈荣锦也就此在蒋府失势,后来又碰上老夫人的事,荣锦便被蒋兴权扔在了紫薇阁自生自灭,直到如今,就连一个老妈子都能欺负在她头上来。 荣锦紧紧揪住被衾上的织锦缎花,心中是又悲戚又愤恨,她闭上眼,语气清冷地道:“茶我已经喝过,王妈妈若是没什么事,便告退罢。” 王妈妈就是见不得荣锦这样清高的样子,她上前一步拽着沈荣锦的手说道:“走?夫人,奴婢说的好听叫你一声夫人,说得不好听,不过就是一个即将下堂的沈氏。老爷因为你害刘姨落胎还有老夫人身死而对你厌恶透顶早就想休了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荣锦听这些已经听得麻木了,她在紫薇阁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对这些事早就看淡,任凭王妈妈如何说,她的神情也都丝毫不为所动。 王妈妈见此十分不甘心,旋即凑到荣锦耳边轻声切齿道:“夫人可还记得冯妈妈?”看见荣锦眼角一跳,王妈妈得逞似地又说:“该不会夫人如今还天真的以为冯妈妈是不慎掉入池塘溺毙身亡的吧。” “难道是你?居然是你把冯妈妈推进的池塘!”沈荣锦肝胆欲裂,她狰狞地看向王妈妈,分明一张慈悲菩萨的脸,怎说出的话,做出的事竟是这么恶毒,若不是她,冯妈妈又怎会溺毙在荷花塘中? 只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人,冯妈妈死得那般蹊跷,她却由着蒋兴权将冯妈妈入殓送回了老家,连尸体都未瞧上一眼 王妈妈被沈荣锦脸上狠戾的表情吓了一跳,面稍白了白。见她神情转为悲哀,才回过神来,如今这个沈荣锦已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靠着自己的身家恃宠而骄,横着走的沈荣锦了。 王妈妈冷冷一笑,看着泫然欲泣的沈荣锦,弹了弹衣摆,“夫人,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只能怪冯妈妈撞听了不该听的事,被左大人发现,念着是你的奴婢,老爷好歹赐了一个快活的死法。” 竟是蒋兴权。竟然是他。 即便看淡了男女之间的情事,对他冷心冷清又如何,再听见这血淋淋的事实,沈荣锦心中也忍不住满是哀戚,“真是好狠的心。” 冯妈妈毕竟是她的奶母嬷嬷,情谊厚重,竟然是一点不留情面,让冯妈妈溺死在荷花塘中。 沈荣锦揪着前襟,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突然间喉头微甜,一口血便吐了出来,染透了荣锦月白色锦衣。她扯住王妈妈,虚弱地哑着嗓子:“大夫,叫大夫” 眼见着自己把沈荣锦气得吐血,王妈妈害怕地从怀里掏出一笺信纸,砸在了沈荣锦的面目上,“这是老爷给你的休书,昨日府内遭了窃,刘姨娘丢了一对银丝双绞扣镯,没想到那贼人竟是瑞哥儿身边伺候的瑾瑜,老爷说你没教养好瑞哥儿,以此休了你。”说罢,王妈妈使劲往外拽着衣服。 沈荣锦气得快喘不过来,那银丝双绞扣镯分明是她在怀瑞哥儿时,蒋兴权赏给她的。何时成了刘姨娘的东西,她抓着王妈妈不放,“那镯子是我给的瑾瑜,你们要怪就怪我,为何要为难一个痴儿和下人?” 瑞哥儿是她早产诞下的孩子,因为胎月不足的关系,脑袋比常人笨拙,蒋兴权也正是因此而冷落了她。 王妈妈的衣衫被沈荣锦拽得四零八落,看着这身自己最好的行头好几处已有了褶皱心中很是恼火,遂怒道:“痴儿又如何?还不是被老爷打发去了陕北一带。” 陕北?沈荣锦脸色刷地惨白,那里都是难民聚集的地方,除了暴乱就是瘟疫,让瑞哥儿过去岂不是让他死? 不,不行,她不能让瑞哥儿去陕北。 沈荣锦又伸出一只手将全身重量倚在抓着王妈妈的一双手上,“不行,带我去见老爷,我不求名分也不求其它,我就替我的瑞哥儿求一求!” 荣锦面容惨白,心中悲怒交杂,这些情愫就好比一把刀一遍遍地凌迟在她的心上。她总以为自己离了瑞哥儿,蒋兴权会看在瑞哥儿是自己骨肉的份上而善待他,没想到他却厌恶瑞哥儿厌恶到这样的地步,竟能忍心把瑞哥儿送去陕北一带。 沈荣锦心中凄然,面上止不住地流出了泪,不知是伤心蒋兴权的无情,还可怜自己的遭遇 王妈妈没了那个耐性,索性使劲一挣,便将破布般的沈荣锦甩在了地上,看着自己衣服没了样子,王妈妈气愤地道:“你凭什么去见老爷?如今一直护着你的父亲也锒铛入狱,沈娘子!你有什么凭借在这里吆五喝六?” 说到末。王妈妈声音也提了起来。 荣锦肩膀瑟瑟的发着抖,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啁哳之声。 她的嗓子,她的嗓子怎么了? 曾经她一曲《念奴娇》唱遍大江南北,比那些个名牌技坊的瘦马都要唱得人心酥,只是可恨之后发生的事情,令得她不得不选择了区区考功郎中,蒋兴权。 荣锦五官因嗓子疼痛而扭曲在一起,看起异常的渗人,吓得王妈妈只顾往后退,退到房门口时,看着荣锦伸手就要抓住自己的裤脚,一下子打开了门,把门槛候着的小丫头吓了一跳,然后就看见王妈妈火急火燎地冲出来,边跑边嚷着,“夫人疯了。” 此时的荣锦发髻散乱,眼里血色正盛,从承足抬头正好与好奇屋内所生何事而探望的小丫头四目相对,这一对也是吓得小丫头腿一软瘫在了地上,边爬边吼着“救命啊,夫人疯了。” 荣锦伸出手,似是想阻止,然而口里却支支吾吾半天没发出个声来,最终软弱地垂下了手,隔着门槛看着丫头越跑越远 池塘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传来隐隐虫鸣,暗嘲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荣锦喉咙紧了紧,用双手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收回了视线看向自己了无生气双腿,就像秋分耷拉着脑袋的月季——这腿是当年自己随老夫人上山进香时,因马车不稳滚下了山,被车毂子碾压而废的。老夫人则是这么直当当摔死在自己面前。 她在山脚孤立无援,等了三天才被人找到拖回了蒋府,之后被关在小柴房不闻不问,再出来,便被蒋兴权掴了一个嘴巴子。 荣锦至今记得蒋兴权的那个眼神,是那么的泠冽如同冬日彻骨的寒雪,她总以为见到了他自己便能得救?? 罢了。 荣锦看向床围,似下定了决心,拖着沉重的身体将锦缎在床围打了一个死结,复而又缠在脖子上。 荣锦颓然地放下身子。使得脖子上的锦缎愈发渐紧,不能呼吸。她睁了睁眼,想寻一个迎枕来靠靠,奈何指尖发不出力气,只得看见面前红檀木制的桌腿,她突然想起儿时她读的一首词来: 笑旧家桃李,东涂西抹,有多少、凄凉恨。 拟倩流莺说与,记荣锦、易消难整。 人间得意,千红百紫,转头春尽 可笑那些庸常的桃花李花,尽管乱涂乱抹地打扮自己,最后还是留下无限的凄凉。且与那些流莺说去吧,切记世间的荣华与锦贵,最容易消散而难以保全完整。人世间的得意,就像那自然界的花儿,尽管也有千红百紫的时候,可是转眼之间就到了尽头 原来她的荣锦是这般个意思,荣锦想着渐渐闭上了眸,耳边莺歌燕语似传来她那曲《念奴娇》若是重来,她绝不再白头回首悔曾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佳人 福来缘客栈二楼,小二刚刚端了香片茶茗入了天字号房。 “允兄倒是会找地儿。”身着墨青色回字纹杭绸的男子用茶盖捋了捋茶渣沫子啜了一口,透过茶盖子往外眺望去,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沸反盈天。 “没琪兄会找地儿,听说琪兄前日子还找了扬州瘦马养在府里?”被称作允兄的锦衣男子作了作揖,浅笑。 心中腹诽,顾玄琪成日里走马斗鹰也就算了,前阵子居然还从淮扬一带运了几个扬州瘦马养在府里,夜夜笙歌,气得他顾家祖母晕倒在床,至今还未醒。若不是为了自己仕途,自己怎会与这样的人为伍? 陈子允暗自思忖,虽心中不屑,却不敢在话语里明显着。 顾玄琪听着嘴角一勾,右手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扣弄着桌子,面色显过些许遗憾,说道:“王涛运来的那几个瘦马姿色还行,就是才情差了点,玩了几日便觉得没趣。” 陈子允眼睛微闪,一旁刚布好了茶盏的小二却开口,讨好着说:“恕小的多嘴一句,小的看公子着华服佩宝器,应属贵胄身份,那些个瘦马出身贫贱,即使后来有人教导,也还是比不过那些大家出身的闺阁女子,当然不入公子的眼。” 小二的奉承话听得顾玄琪很是受用,让身后的奴仆掏了点裸银子赏他。 小二得了钱自是高兴,话便更是多了起来,“公子若想见绝色佳人,小的倒知道一人。” “谁?”顾玄琪问。 “沈府的沈荣锦。” 顾玄琪皱着眉头思索,“沈府?在朝为官的可没听过有姓沈的大人。倒有个姓沈的茶商。”说到茶商,他的神情带了些不屑,全落在陈子允眼里。 小二不尴尬地呵呵一笑,应承道:“就是这个沈老爷的女儿沈荣锦。” “我听闻她性子骄纵,还清高自傲瞧不起人。及笄小半年了,却是一门亲事都没谈成。”顾玄琪神情有些鄙夷。 陈子允眸色一闪,却是喟然道:“听琪兄这么一说,这沈荣锦也算一匹烈性驵马,也不知谁能收得了这样的佳人。” 顾玄琪神色微怔。 陈子允话罢呷了口茶,和小二视线交错。后者明其意思,又推波助澜道:“虽说那主儿性子差了点,但容貌倾城,又惊才艳绝,民间不就有那么一句形容的吗,幽州有佳人,荣锦若桃李,说的就是这个沈荣锦。” 小二说完,看着穿着墨袍的顾玄琪若有所思,对着他哈了哈腰,转身对着陈子允点了点头,两人视线凝滞片刻,旋即拿着托盘便踅身出了天字号房。 “幽州有佳人,荣锦若桃李。沈荣锦。”墨袍男子喃喃着,一旁的陈子允嘴角微乎可微地翘了一翘。 秋日渐近,风刮得比平日要多了些,粗使婆子正拿着扫帚将落下的叶子扫进一边准备好的麻袋。 白薇端着温水从抄手游廊走来,挑了珠帘,屋内的陈列摆设就这么映入眼帘:铺着大红金线牡丹吐蕊锦被的添漆床,销金红帐子垂在两边的檀木小几上,隔着青花缠枝香炉吐出的缭绕香雾。沈荣锦正坐在靠窗一席大炕上,背枕蕊蝶大引枕,青葱的素手正搭在捻金银丝褶缎裙上。她身旁候着的惜茱走了过来,带着暗香浮动,对白薇说道:“搁在架子上,我去拿小姐爱用的玫瑰香露。” 惜茱是一等丫鬟,因着一张嘴讨巧,讨得了小姐欢心,和小姐亲近得很。府里的人低扒高踩,见此自然奉承惜茱。白薇也不得不跟着大家拿了些金银坠子孝敬惜茱,心里却很是厌恶她。她领命将银盆放在了盥洗架上。 其它丫鬟捧漱盂,巾栉,茶食也都鱼贯而入。 惜茱从一旁的描金匣子取出掐丝珐琅小瓷瓶往银盆滴了一滴,顿时香味溢满整个屋子。她接过白瑛递来的巾栉,将它浸濡湿透,才踅身给荣锦递了上去,“小姐这是在看什么。” 荣锦视线从窗外的红石榴撤了回来,望向屋内的陈列摆设,见嵌贝流光隔帘随着秋风流光溢彩,荡心神一阵恍惚她醒来时轿撵才刚到府外的垂花门,惜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便随着车帘挑动探入她的眼帘,搅得她脑海里的那些零支碎片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铺天盖地地朝荣锦涌来。 直到现在她的脑袋还是昏沉沉的。 荣锦视线落在卷草纹炕桌上紧合的紫木雕碧玺麒麟匣,里面放着掐丝珐琅三君子的茶盅,是她给父亲准备的生辰礼。 她还记忆犹新是因为当日便是为了准备这个生辰礼,她才被惜茱挑拨出了府,被一登徒子调戏了去,并且这件事很快便被传遍了整个幽州,更有甚者还传言沈荣锦已被他玷污了去。 父亲虽说是商人,比一般的文人要开放许多,但气节声誉父亲却是极为在意的。况且还是爱女受辱,不出所料,父亲一听此事,护犊心切的他恚怒不已,不惜花一切财力人力去找顾家讨要说法。 后来她才知道那男子原是幽州通判家的二公子,名叫顾玄琪,平日只知风花雪月,见着姿色好的女子就想强要了过来。 顾家为了了事还托了当地府尹上门请罪,顾玄琪也因此被遣去佛寺呆了两月,至此记恨上了她,还与顾家结下了仇怨。 麻烦的不是这个,最麻烦的是自己名声也因此受辱,所以之后她才匆匆和蒋家姻了亲,在来年开春时分便嫁给了蒋兴权,即便府中人不明面上说,私底下也有异议,后来更因这件事成了刘姨娘挑拨的由头。 想到这儿,沈荣锦心中不由一戚,既然重生,为何不重生在这件事发生之前,这是让她再遭一次罪?不,绝不会的,既然能再重活一世,她绝不允许自己再重蹈覆辙,荣锦眼神变得肃然,她接过巾栉,净了脸才回道:“我是在看那石榴花,心想如今都快入秋了,怎还是红得那般热烈。” “虽然是入秋了,但是叶子变黄凋谢也是要一定时间的。”听见声音,荣锦转头看去,便见到冯妈妈穿着圆领锦衣进来,荣锦登时眼眶红了个遍,连忙迎了上去。 “冯妈妈。”荣锦抓过了冯妈妈的手,有些哽咽。 冯妈妈看见荣锦眼眶红,眉头一拢说道:“怎倒是哭了?是丫鬟她们伺候的不好?” 荣锦摇了摇头,微翕了嘴,还未来得及回答,在一旁的惜茱却开了口说:“冯妈妈,可不是我们,方才和小姐出去遇着了登徒子,估摸着小姐还没宽心才” “多嘴!”荣锦喝了一声,眼神瞥过一边的惜茱,她一醒来惜茱便耳议着让她去告诉父亲自个儿在街上所遭之事,生怕别人不知晓她被人调戏! 从前以为惜茱不过是替自己气急了才那般说,如今细细想来,当日生辰宴上惜茱的哭诉喊冤显然是撂心思了的。 她以前是太过于轻信旁人,才会落得那般下场,如今重活一世,还会让此事重蹈覆辙?让这个惜茱再次爬上姑爷的床被抬了姨娘?和沐姨娘联合打压自己? 这般想着荣锦眼神越发凌厉。 惜茱被荣锦看得头皮有些发麻,脚不自觉的后退了几步。 荣锦却收回视线不再去看惜茱,拉着冯妈妈的手,往炕上引坐。 冯妈妈觉得于礼不合,恁是坐在了边上一溜的第一张椅子上,荣锦只好作罢,挨着冯妈妈坐在了炕上,只是还抓着冯妈妈的手不放,“只是好久没见冯妈妈了,挂念了。” 冯妈妈听见微微地笑了,方才蹙着的眉头这才松了一点,眼角推出层层细纹,神情温柔如水,“今早小姐出门前才见过,这么一会儿就想了?” “古时卢生黄粱一梦二十年,锦瑟年华水样过。锦姐儿也做了个那般的梦,如今醒来昏昏沉沉,只觉得梦还未完。”荣锦抚着冯妈妈满是粗茧的手,手上传来的真实意切,让荣锦一阵恍惚,想起自己那二十年的风雨消磨,也不知自己那般说法到底胡诌不胡诌。 冯妈妈问:“那小姐梦见奴婢什么了?” 荣锦鼻子一酸,想起冯妈妈死后自己连最后一面都未去见过,心底只觉得惭愧无比。连忙埋头挡住眼里的泪水,捣弄起冯妈妈袖口上的线头,“梦见程哥儿高中进士,将冯妈妈接回家中养老了,锦姐儿也因此见不着冯妈妈了。” 前世里冯妈妈死后,程哥儿也因此伤心过度导致科举不第,回家种起了田,却因为来年干旱少雨,庄稼颓势交不起地租被地主生生打死在家里,连个墓碑都没有,这些都是她后来听说的。 荣锦看着冯妈妈袖口上的菱形纹,下定决心这一世一定要护着冯妈妈。 “小姐是妈妈我看着长大的,哪能是说割舍就割舍掉的?小姐放心,即便程哥儿举第,妈妈也绝不会离开小姐半步的。”冯妈妈听着荣锦说的笑得合不拢嘴,却在荣锦心里牵扯出难言的苦涩。 荣锦牵强一笑,拿着绣帕将泪悄悄抹了尽。抬眼看见惜茱正要递了巾栉让白薇端水下去,荣锦说:“白薇,你去将我柜子里的珍珠粉拿来。” 一旁的惜茱听着心口一跳,看着手上的巾栉觉得格外刺眼。 冯妈妈在大院子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自然是不差的,转头便对惜茱呵斥道:“愣着干嘛,将水端下去。” 让一等丫鬟去做二等丫鬟的事,虽没明说,但也是**裸的给了惜茱一个耳巴子,偏生还不能发作。 惜茱咬了咬唇,应声端着银盆踱出了门。 看着惜茱的背影,荣锦心里冷笑,踅身就对正将香露放回匣子的惜宣吩咐道:“你与她同住一房,等下告诉她去,若是敢再将今日在外发生的事说漏了嘴去,我会让她真的漏了嘴!” 惜宣众人的脸色遽然一变,看向沈荣锦的眼神之中已有了些许的惊惧。虽说是主仆,但是自家小姐向来温婉,从来不说重话,今日倒是怎么了? 不过眼看着惜茱受罚,众人心里都有种说不出的快感,谁叫惜茱平素狗眼看人低,总是埋汰她们。 立了威的沈荣锦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前世在蒋府主中馈这么些年,小把戏小手段还不会,那蒋府岂不是早早就乱了套? 接过了白薇颤巍巍递来的珍珠粉后,沈荣锦招呼着让她们出去,只留下冯妈妈一人。 “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惜茱说的可是真?”冯妈妈是看着荣锦自小长大的,有事没事一眼就能瞧出,看着荣锦将丫头们都遣散了开,连忙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冯妈妈,”荣锦拉着冯妈妈坐了下来,“今日出去遇到登徒子是真的,”见到冯妈妈神情陡然转怒,荣锦立马连道:“可是并未碰着我半分,我出去从来都带些会拳脚的下人出去,冯妈妈岂不知?” 荣锦看着冯妈妈听着稍微平静了许,又说:“冯妈妈此事虽气,但并不是什么好说出来的事,若是被他人知晓可不是白白污了我的名声?” “但是此事就算了?”冯妈妈不甘心。 “不然能怎么办?我们只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荣锦苦笑一声。 冯妈妈抿紧了唇,弗发一语。 见到冯妈妈已经被说动,荣锦又别有用心地道:“我怕你担心,也没准备让你知道,方才跟着我一路的惜茱她们,我在回来时便叮嘱过不要随便乱说此事,惜茱方才那般估摸是心有余悸,才一时说错了嘴。” 惜茱是如何的人,荣锦上一世已经讨教过了,她不止害得自己和冯妈妈生了间隙,还自个儿爬上了蒋兴权的床,成了一房的姨娘 所以荣锦现下单是让冯妈妈知道此事不能宣扬出去还不行,还得让她对惜茱有所戒备才行,这样日后要做什么事可是方便许多。 果然,冯妈妈听见沈荣锦这般说,心下也起了疑,虽然平日身处闺阁,但终归是惜字一辈的一等丫婢,心思怎么都不可能简单了去,这样的事情即便再怎么慌,凭她机灵的性子还转不过来? 冯妈妈意识到些许,抬头见到荣锦明晃晃的笑容,心头咯噔一下说:“小姐,你怀疑” “妈妈懂就好。”荣锦眼角扫了扫窗外,暗示隔墙有耳,冯妈妈会意,屋内一下便静默了来,只传来窗外粗使婆子簌簌的扫地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惜茱 冯妈妈事情搞定之后,荣锦独自一人坐在珊瑚圆椅上,心里暗自忖度,有条不紊地梳理前世发生的那些事 她记得上一世这事发生过后,顾玄琪那本是被气得晕倒在床的祖母,更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活生生噎死在了床上。 没了祖母庇佑,顾玄琪的地位自然大不如从前,也是因此记恨上了沈荣锦,还在沈荣锦的婚嫁之日大闹了一番,最后被蒋兴权的侍卫给打了扔出了府去。 那次之后,沈荣锦的名声更是差到了极点,后来顾家不知怎么地就没落了,而他们家的幕僚也是各自遣散去,不过其中有个幕僚荣锦还记得,名叫陈子允。 从顾家出来后竟投靠了蒋兴权,荣锦与他打过几次照面,觉得这人模样虽长得清秀,举手投足有理有据,但眉眼之间总带有一股阴狠戾气,让人觉得此人过于吊诡。 荣锦虽不关心留意官场之事,但一直对顾玄琪之事耿耿于怀,而陈子允又曾为过顾家的幕僚,所以便有留了几分心思在他身上,害怕他是伺机寻仇 后来,当周遭大臣贬谪的贬谪,斩首的斩首,而蒋兴权在他的帮助下仕途越走越顺,沈荣锦这才对他卸下了心防。 现在细细想来,短短几年时间蒋兴权就从从一个考功郎中走到了中书舍人,被选为了阁老陈子允背地里替蒋兴权出谋划策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臣,私扣赈灾粮饷这样坑害百姓的事也不知做了多少! 只是,为何他偏偏在顾家那般的默默无闻?凭着他的谋略,顾家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能迎刃而解的,也不至于闹得后来这般不可挽回的局面。 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挑起来的局?陈子允本就是蒋兴权的人? 对了,想到这里荣锦便不觉得奇怪,父亲大寿之前的花灯会上,自己与蒋兴权虽有过几次照面,远远看着这人举止虽颇有风度,但并未有其它多余的想法。 直到后来父亲大寿上发生了那般的事,对比旁人的冷眼戏谑,他还私下来安慰自己,实在太过暖心,自己那时才对他有了些倾心的想法。 之后蒋兴权迎娶她,她一来听信他说太过爱怜她,才迎娶了她。二来自己也是对他倾心了,才脑袋一热不顾父亲的规劝应了亲事。 现在细细想来,她何以能让他对自己交如此重的心?向来家中稍有势头的人们对名声有损的女子皆是挑剔过于包容,鄙夷多余唏嘘。而且蒋兴权为官品阶算不得什么太低,长相虽说不上俊俏,但也是清秀儒雅的,这样的人岂能看得上一个名声糟践得如此的她?蒋兴权不过上看上了她的身家和财力,可以靠着那些钱财打通官路。 荣锦抬眸看见窗棂外的红石榴,红红火火染尽了整个院子,好生漂亮,只是零星的枝叶已经开始渐渐变黄,远远看去像黄色的小花,一朵一朵藏在石榴罅隙之间。 若是人心能这般好瞧,就好了。 荣锦眼神黯了黯,她万分没想到的是同床共枕二十年的那个男人竟是揣着这般腌臜的心思,她竟然还那么一点一滴地陷了进去。 荣锦紧紧抓住珊瑚圆椅上的织锦软垫,心中酸涩却抵不过四肢发凉,寒意就这么袭上背脊梁,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她绝不能让事情再度发生。顾玄琪之事虽已成定局,但后面的皆可挽转过来,如今最首要的便是这个害她在父亲寿宴没了好看相的破碎茶盅! 荣锦转头打开炕桌上的木匣,心湖顿时波涛骇浪起来。里面的掐丝珐琅三君子茶盅,瓷面光滑平整,釉色匀净莹润。 她前世以为这寿礼是在那日大街和顾玄琪揪扯下导致有碎裂的。 如今看来却不是如此。 荣锦记得那时茶盅回府便被惜茱借了个由头拿下去收了起来,寿宴将寿礼呈上时她才再次看到这个杯子。那时这茶盅已被摔了个粉碎,荣锦不得不给个理由释清,但由于有心人的诱导,使得顾玄琪那事真正在那天被证实了去,自己从前名声有多大多好,如今就有多大多糟?? 细细想来这茶盅定是惜茱搞的鬼! 她竟然在这时已起了害人之心。荣锦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便释然了,惜茱什么性子或许前世这个时候荣锦不清楚,但现在的荣锦却是明白的。不过一落魄户里的闺女,能有多大的心计,只怕是她背后还有个蒋兴权罢。 想到这儿,荣锦嘴角一勾,“白瑛。” 在槅扇外候着的白瑛走了进来,“小姐有何吩咐?” “你去让惜茱过来一趟。” 荣锦家中丫鬟分四等,一等是贴身丫鬟,惜字辈。平日只伺候自己梳妆和更衣的轻活,可穿锦衣,梳丫髻,戴花甸簪子。 二等是房中丫鬟,白字辈。一般传令,守门,端水,还偶尔帮衬一等丫鬟干活,可穿锦衣,梳丫髻,但不能戴花甸簪子。 三等是端茶送水的丫鬟,音字辈,穿青衣,梳丫髻。 四等丫鬟是最低等的,小字辈,扫地,厨房粗使重活基本上都是她们,只能穿布衣,梳丫髻。 再有一两个婆子,平日里在厨房或是外院干着粗使的活,不能进小姐闺阁之中。 最后就是奶母麽麽,冯妈妈,掌管沈荣锦町榭阁所有事务。 她前世对下人都没什么太大的惩戒,也没有过多的优厚,不冷不淡的。所以除了冯妈妈,其它的下人对她不过是因着自己是小姐,才尽心伺候。且明里暗里惜茱不知做了多少挑拨离间的腌臜事儿,故此忠心二字估计说聊胜于无沈荣锦听了都要睡着笑醒。 她若是想要掌握惜茱的一举一动必须要收买她身边的人,不然只怕到时她们沆瀣一气…… 沈荣锦想到了和她住同房的惜宣,前世自己冷淡的性子导致周遭的丫鬟对自己并无太过的亲近,除了别有用心的惜茱在自己面前抓尖讨好,自己也因着对于惜茱肯定是亲近几分,大家也因此敬惜茱几分,故此虽是同为一等丫头的惜宣,明里暗里也是吃了惜茱不少亏的。 二等丫头的白薇和白瑛,前世自己嫁入蒋府后,她们便分别调给了林姨娘和莫姨娘。白薇后来成了林姨娘房中的一等丫头,而白瑛则是因为后来被莫姨娘说小偷而被挑了手筋脚筋赶出了府 荣锦把房中的人物皆想了个遍时,惜茱已到了门外。 荣锦让她进来,看见她眼神不住地往杯子那边瞟,也不点破,只问道:“知道我叫你过来为何吗?” 惜茱当然不知为何,总觉得小姐这一趟为了准备老爷寿礼回来之后变了一些,想起惜宣转告的那句话,心中有了忐忑之意,回话的语气也多了丝小心翼翼,“奴婢不知。” 荣锦说:“想必惜宣也将我的话转告给你了,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当面同你再说一次。” “小姐,”惜茱扑通跪在了地上,一个又一个地叩头说:“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说了。” 荣锦点点头,身子依旧靠在珊瑚圆椅上,神情清冷如辉,语气却缓了起来,“我这般罚你也是无可奈何,我及笈不久,尚未婚嫁,这又事关我清誉,怎能不看重点?而你又是她们中我最亲近信赖的人,相信你也明白我这般不过做做样子,杀鸡儆猴罢了。” 惜茱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重点最后放在了那句“你是她们中我最亲近信赖的人”,便回说:“奴婢省得。” 杀鸡?谁是鸡?惜茱就是那个鸡。 荣锦嘴角一勾,却状若叹了一口气,伸手虚扶了惜茱一把又说,“你知道便好,起来罢,仔细跪着膝盖凉。” 荣锦明白现在可不能让惜茱存有疑虑,不然之后的事情便不好办了。所谓敌明我暗,这才能出奇制胜使得敌人猝不及防。 “多谢小姐。”惜茱起了身,看着坐在宝蓝色绣缠枝牡丹锦缎上的沈荣锦,一身香妃色金菊吐蕊褙子,头上那支满池娇金挑心簪还是自个儿今早为沈荣锦插上去的 沈荣锦性子寡淡,对身外之事向来淡泊,今朝这事事关姑娘家清誉问题,换谁也会在意的,是了,便就是如此。 惜茱不知心下想的切中沈荣锦的下怀,只顾着神情沉了又松,却没发觉自己的神情在沈荣锦眼里一闪而过后,沈荣锦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同你说了这么会儿子的话,我倒是渴了”荣锦拿着方巾在嘴角掩了掩。 惜茱立刻会了其意,转头就替沈荣锦去沏了杯茶,眼睛瞟过桌上的杯子,心中升起一个念头,随即手上微微一动,桌上放着的为沈誊昱准备的寿礼不偏不倚刚好到了桌沿处。 “哎呀。”惜茱将杯子护住,似有些劫后余生地拍了拍胸脯庆幸道:“幸好没落下去。” 自说自话后,抬头对沈荣锦说:“小姐,这屋子里进进出出的人也多,何不把这为老爷准备的寿礼收起来,免得到时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惜茱说得有理有据一如前世,让人无从辩驳心中生疑。 只是,再听此话的荣锦心中却泛起丝冷意,抬眸瞥见惜茱眸子清亮如炬,任谁看见都只会觉得她忠心护主,可谁又知道,就是这个所谓“忠心护主”的丫鬟将她一点一点推向了深渊? 荣锦收回神,眉间浮现忧虑,颇为赞同道:“如此,你便将它收好罢。” 自己方才真是想多了,沈荣锦的脾性向来如此,聪慧虽有,但识人不清。 惜茱心中窃喜,但不明摆着。 得令之后,惜茱眉飞色舞地便将匣子合上,锁进了紫檀暗八仙立柜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荣锦看着觉得好笑,也不说什么,正巧这时候管家走了进来,说老爷请小姐去前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父亲 沈府虽是商贾院子,但却比一般的侯府要大,五进五出,坐北朝南,修得也极为气派。相邻的两个内院也是要穿过抄手游廊和亭台水榭,走一会儿才到的。 父亲在第二进的竹雅堂,荣锦住在第三进东处的町榭阁,除了走游廊还要过甬道,是要费些脚程的,不过沈荣锦念着父亲,一路上走得极快,不过一会儿就到了正堂。 荣锦方抬脚入门槛时就看见身着褐色直缀,腰系缀玉金丝革带的父亲,荣锦一时百慨,带了些颤音唤道:“爹。” 这一声爹,荣锦自从被幽禁之后便再未叫出口过荣锦想起小时候她最爱吃那个窝丝糖,父亲就专门找来了幽州做窝丝糖最好的师傅,将师傅请在府里,每日都做给自己吃。 后来还是周老太太过来说纵口固快一时,积久必为灾害,这才让沈誊昱打消了惯着沈荣锦吃窝丝糖的心思但父亲依旧惯着她,宠着她。 荣锦跨过门槛进了中堂,眼看着越来越近的父亲的容颜,脑海闪过许多画面,有父亲教她练字时候的严厉,也有为她讲故事的慈爱,还有她出嫁时分,父亲老泪纵横千叮铃万嘱咐让她好生照顾自己……父亲前生为自己操碎了心,而自己竟没有让父亲安心过一刻! 想到这里,荣锦双眼又红了,竟止不住地落泪。 沈誊昱本看见荣锦来了,笑眯了眼,伸手准备招呼着让她快坐下,却看见沈荣锦双眼红了个遍,心头一紧,本是“锦姐儿今日出游可是累了?”的话在口便被咽了下去,转为问道:“锦姐儿这是怎么了?” 沈誊昱见沈荣锦哽咽说不出话,询问无果便偏头扫过跟着一路来的惜茱,厉声问道:“你这个做奴才的!大小姐这是怎么的?” 惜茱被吓得身子一哆嗦忙跪在了地上她怎么知道沈荣锦这是如何了?难不成是因为先前被调戏了,看见沈誊昱心里突然觉得委屈便想告状? 惜茱开口想解释,但想起沈荣锦之前的话语,本是编好的话语硬是堵在了当口没说出来,“奴,奴婢不知” “不关她的事,”荣锦拿着汗巾抹掉了脸上的泪,看了一眼惜茱,暗自想自己来前对惜茱的那一番给了巴掌又给甜头做得到位,“就是看见了父亲增了好多白发,突然觉得白马过隙” 荣锦虽是找借口,但这番话却也是说得实在心酸,想起自己前世种种恶迹,父亲的力不从心,使得她说着说着又哽咽了起来。 沈誊昱看着心疼,站起身连忙招呼着让她快坐下,又吩咐着一边音容端来茶盏,给沈荣锦润润嗓子这么哭法定是会伤着嗓子的。 荣锦慢慢喝了一口,觉得稍好了些,抬眼见沈誊昱两鬓白发,感觉眼睛又泛了些酸意,她硬是将此意压了下去,略带颤音强笑道:“女儿今日黄粱一梦,不过是生出些感慨,让父亲担忧了。” 听闻荣锦只是做了噩梦,沈誊昱面色稍霁,这才连道两遍“没事就好”以喟心安。 又看着荣锦如今亭亭玉立,出落大方,沈誊昱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当年瑶菁撇下你和我撒手人寰,我就愿着你能无拘无束地成长,少遭些罪” 沈誊昱的话让沈荣锦又忍不住鼻子一抽,悄悄地又拿着汗巾擦了又擦,“女儿从小衣食无缺,父亲莫要过分伤心,不然倒是女儿不孝了,”荣锦见到沈誊昱面色还是有些灰暗,连忙转了话题,破涕笑道:“整这些伤心话作甚??今日女儿出去倒是瞧见了许多新奇事物。” “姐姐出去看见了什么新奇事物,说来与妹妹听听?”一边声音如黄莺出谷传进了荣锦耳里。 荣锦转过头,看见从角门而入的一对母女,前头年长的穿着石榴红浣花衣裙,耳上缀着殷红色朱石,韶华逝去却独留风韵,白玉般的脸显得人儿更娇丽明媚。 其后的女子穿着一袭湘色挑线掐花对襟衣裳,头上饰着嵌宝石花叶形金冠,一双眸子似秋水盈盈,随时都能滴出水来是住在三进西面院子的莫姨娘莫娅莹和沈荣妍。 真是一个比一个妆容艳丽 莫姨娘一个妾室竟也敢穿着堪比正红的石榴红。 荣锦心中冷笑。但让她心中更为愤怒,则是因为她想起前世里自己掏心掏肺的对他们,就连莫姨娘续弦也是她给父亲提议的,但她们母女俩竟然伙同刘雁琼给自己使了不少绊子。 荣锦眼神转淡,看着自己只穿了平素常穿的一件云雁细锦衣,外套一件对襟褙子,虽是娇艳,但相比她们只能算得上是寡淡荣锦颔首行礼,“莫姨娘好。” 莫姨娘点点头,而她身旁的那个女子也是撒娇地唤道:“父亲好,姐姐好。” 荣锦对着她扯了一下嘴角。 后者却是对她挤了挤眼,一副的亲昵状,看得沈荣锦只想闭眼。 莫姨娘坐在了沈誊昱身旁,对着另一边的丫鬟示意给众人布茶。不一会儿便有一些丫鬟捧着新鲜瓜果从穿堂进了来。 沈荣锦身旁黄花梨木方桌上还放着一碟茶食刀切,想起儿时娘亲亲手给她做的那个莜面卷,她至今犹记,娘亲的青葱素手将莜麦擀成面,揉圆压扁,后又做成牛舌状,码在屉帘。娘亲还会撒些芝麻白糖,等蒸一会儿便能扣出盘子。远远闻着便觉得老香了。 后来她被蒋兴权幽禁紫薇阁时,时常饿着肚子,她便经常想这莜麦卷以画饼充饥 荣锦正回忆着,并没听到一边的沈荣妍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沈荣妍见沈荣锦并未搭理她,面上露出一委屈神色,问道:“姐姐是嫌妍姐儿烦,不愿意说吗?” 一如沈荣姸的作派,装可怜扮柔弱,好似谁都欠了她的,自己前世不就是这么回回软了心肠轻信了她的话? 只是装可怜又不是沈荣姸她一人独会的,荣锦也会。 思绪闪过,沈荣锦展了一道落寞的笑颜,嗫嚅着说:“方才瞧着茶食刀切,没的想起娘亲生前素来爱做的莜麦卷了,所以才出了神没听见妹妹的话。” 荣锦提起娘亲祝氏,在坐的莫姨娘脸色出现了些错愕,沈荣妍的笑容也僵硬在了脸上这沈荣锦好端端提那个死人作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誊昱瞪了一眼沈荣姸,心疼地看向荣锦安慰道:“锦姐儿若是想吃,我找幽州做这个最好的给你吃。” 一如从前的窝丝糖,父亲仍旧想把最好的给她。 荣锦心中澜起,却摇了摇头,因她心知这些东西只消想念就好,“父亲生辰在即,女儿可不能给莫姨娘添乱。” 莫姨娘勉强笑了一笑道:“虽说近日忙着准备老爷生辰人手有些紧缺,但是锦姐儿要求的,莫姨娘怎会嫌麻烦呢?” 听着莫姨娘的言不由衷,荣锦心中暗笑她愚蠢,莫姨娘既想表现的能干,又想拿捏自己岂是那么容易的?因一件生辰诞宴便人手紧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她不会主中馈? 荣锦心中兀的有了个念头,渐渐成了个方圆,她放下了茶盏,状似担忧道:“人手紧缺?” 沈荣锦这一声将沈誊昱的心神唤了回来。 莫姨娘心中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遂又听到沈荣锦有些焦虑的声音:“父亲生辰怎能怠慢?既然人手不够,那莫姨娘不如从荣锦房中抽出一两个丫头婆子出来使使罢。” “这怎能行!”荣锦的话刚落,沈誊昱便立即出言反驳。他剜了一眼莫姨娘,又说:“我堂堂幽州首富难道还没有那些钱请人,要从锦姐儿房中抽使奴仆出来帮衬吗?说出来真是笑话!今个儿就去再买五个下人进府。” 莫姨娘神情讪讪地应诺。 荣锦却是识大体地说:“怪不得莫姨娘,女儿不过是想为父亲生辰出点心力” 沈誊昱摇了摇头拒绝道:“锦姐儿有这般心就够了,用不着遣了自己房里的丫头婆子出来帮衬,防不得自己没了照顾。” 荣锦叹了口气,她知晓沈誊昱疼爱甚至是溺爱自己,可是前世就是因为他这般的溺爱才使得她即便满腹诗书,性格却乖张骄纵,脾气冲动容易被人煽动耳旁风。 想到这里,荣锦开了口:“父亲方才不是说再添置一些家丁吗?我想着莫姨娘方说她这段时间忙,反正女儿闲着也是闲着,帮衬一下莫姨娘买些家丁奴才还是可以的。” 沈荣锦暗自叹了一口气,她想起前世就因从未上手过这类的事,还使得她头次去市集时闹了不少笑话,还招了些狐媚子进府荣锦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莫姨娘,这全是拖了她的福。 “就一件这么小的事都能人手紧缺成这样?你到底会不会当家?”沈誊昱果然如是说。 听着沈誊昱的质问,莫姨娘眼角突突跳了几下,连忙解释道:“人手紧缺倒也忙得过来的,是妾身失言了。”生怕后话便是撤了她做主生辰之事。 荣锦心想着的是,岂能容你这么打马虎就过去? 荣锦浅笑里含忧:“父亲的生辰岂是能含糊混弄过去?”她看着莫姨娘诧异的神色,又转头对沈誊昱道:“父亲,我想着还是再请些下人帮衬莫姨娘罢,万一到时迎宴接客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使得?” 沈誊昱点点头,赞同道:“锦姐儿说的在理,”他看向莫姨娘,语气不好地道:“做事这么多年了,还没得锦姐儿心细!” 莫姨娘脸色难免有些难看,但还是应承着。她深深地看向沈荣锦,神色阴测了几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遂愿 沈荣锦前世是活到了莫姨娘如今这个年岁的,又经历一死,再怎么说,她心思比莫姨娘多了不知哪去,岂是莫姨娘想看能看出的她端起莲纹茶盏,用茶盖子捋了捋茶沫子,神情一如既往地清冷矜高。 莫姨娘压下心中的疑虑,遂展颜笑说:“正巧明儿赶集,市衢较往常热闹几分,妾身正好可以出门探一探牙人手中的家奴。” 前世的沈荣锦因被惯着,有股子骄性,没什么事是绝不可能往人多的地方扎堆莫姨娘心里暗想着。 荣锦看着莫姨娘言笑晏晏,脸庞端庄和煦,可谁又知道这样脸庞下藏着怎样的蛇蝎心?她放下了茶盏,双眸蓦地迸出光,笑道:“说起来,今日我出府都见四远竟凑,百货聚陈,车马驰驱,骈肩叠迹赶集似的好不热闹。” “我方才正想问锦姐儿今日出去可买着什么心仪的货?”沈誊昱放下茶盏,看向沈荣锦道。 荣锦神情转而失望,摇头道:“人太多了,买了一些东西便草草回来了”她看向莫姨娘,钦羡地道:“我今日见钰桐铺子的金鑚玉器皆是顶好,莫姨娘若是明日要出去,定要去看看才行。” 莫姨娘皱皱眉,没明白沈荣锦的意思,只是口不对心地回说:“那我定要去看看的。” 沈誊昱见荣锦神情钦羡,提议道:“锦姐儿若是再想去,我让莫姨娘换个时间陪你去可好?反正再买家奴也是不急的。” 莫姨娘听见嘴角一抽。 荣锦神情有些惴惴,她问沈誊昱:“父亲,这样好吗,你的生宴” “有什么不好的?生宴又不急于这么一时不是。”沈誊昱忍不住打断她。他就是见不得锦姐儿吃半点苦或是露出半点钦羡的模样,他的锦姐儿要什么便应有什么。 荣锦听罢心里酸涩,但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她不能就因此心软。 荣锦笑着答应:“那如此,赶个人少的时候去吧,我也能帮衬着莫姨娘选选奴仆。” 莫姨娘听闻一怔,沈荣锦这话接的顺溜又说得不动声色的难不成是歪打正着? “锦姐儿”莫姨娘连忙唤道,为何她觉得沈荣锦跟变了个人似的。 见到沈荣锦转头递来的疑惑神情,莫姨娘悬疑的心稍落了下来,道:“选奴仆这事繁琐得很,若是去了定是陪不了你买东西,还是挑个时间我单独陪你出去可好?” 荣锦立马不赞同地说:“这怎么行!因为我便要使得姨娘来回两趟,姨娘还要准备父亲生宴之事,哪里忙得过来!” 沈荣锦这话说的实在是有理有据。直叫莫氏说不出话来。 荣锦看向沈誊昱,她自责地道:“父亲还是算了罢,若是这般给莫姨娘添麻烦,那我也不愿出去了。反正那东西我也不是很喜欢。” 沈荣锦虽是这么说,但神情分明是舍不得的样子。看得沈誊昱心里犹自不爽,他转头就对莫姨娘沉声说:“锦姐儿不过是与你一道出去,她买她的东西,你选你的奴仆,又添不得什么麻烦,你这么避着,是不欢喜锦姐儿?” 莫姨娘手上一紧,沈誊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好这么回道:“哪里的话,妾身自然是欢喜与锦姐儿一道出去的。” 沈荣妍觉得气氛不太对,她看了看沈誊昱脸色有些不好看,她忙着稀泥道:“父亲,姨娘这不是怕累着姐姐了?姐姐才出了趟门回来,没个几天又出去,万一没休息好,可不是伤着身子?” 沈荣妍果然是莫姨娘生的,说的话没留个存心,根本听不出来她暗中贬你。 荣锦状作听不出来沈荣妍的言外话,笑嘻嘻地道:“所以我才想着,等过几天,荣锦休息好了,姨娘再和荣锦出去不是?” 沈荣妍浅笑着应道‘是’,只是心里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了。莫姨娘是她的生母,虽然不是正房,但好歹也是沈荣锦的长辈,这出去不出去,还要看沈荣锦,不是明摆着将自己和自己母亲身份与沈荣锦拉开了说。 果然莫姨娘的脸色更是不好看了。 沈誊昱却没觉得什么不对的,语气和蔼地跟沈荣锦说道:“你到时出去注意着点,这街上外人多,男女之防可是要多避着点。” 父亲这是答应自己出去了? 沈荣锦这下子高兴了,忙不迭对莫姨娘说道:“姨娘,这下我也能帮衬着你做些事了。”她又看向沈誊昱神情雀跃,“我也能为父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尽孝道了。” 沈誊昱有些不赞成地说:“锦姐儿我让你出去是玩儿的,尽孝道也不需着这些,所以那些活计还是让莫姨娘做吧。” 父亲身为男子又骄纵她,自然是不懂的一个女子若是能操持家务日后嫁出在婆家会多么的得益她得想个法子! 沈荣锦思绪如走马观花般飞速闪过,不稍一会儿便有了主意,心知拙劣却也只能这样,她神情转黯,问道:“我以为父亲还记得娘亲临终前的话” 这是今日她第二次提她的生母莫姨娘和沈荣妍视线交错了一下。两人眼神里皆是不明所以。 沈誊昱当然记得,瑶菁泪眼婆娑只道让他让锦姐儿礼仪仁信,忠孝悌节锦姐儿不过是想尽尽孝道。他心里酸楚,脸上闪过一丝痛惜看的荣锦心生愧疚,“既然是你娘亲希望的,你便去罢,不过记得听莫姨娘的吩咐。” 坐在沈誊昱身旁的莫姨娘笑着欠身点头,手上却绞着汗巾,眸子晦暗不明的看着荣锦。自以为不露痕迹却完全尽在沈荣锦眼中的对沈荣妍使了眼色。 沈荣妍心领神会,开始对沈誊昱撒娇道:“父亲,我也要去看,这样以后我就能够帮着姨娘了。” 沈荣妍帮忙? 沈荣锦想笑,嘴角抹现出了一丝笑意,想着如何将家里的大权掌握在她们母女俩手中吧,“你还未及笄,女红这些都不甚精细,现在关心这些可不是一心两用,如何能帮衬家里?” 沈荣妍脸色变了变,她是娘亲请来的最严苛的绣娘,杜绣娘教授,一学便要对着绣架坐大半天,她平日只爱琢磨那些金银首饰,香料胭脂,可不是那般坐得住的人,不到一刻便把顶针,刺绣绷子,什么的扔在了一边。 所以她的女红的确不怎么好,但是她沈荣锦凭什么这般说自己? “锦姐儿说得没错,”沈誊昱赞同说:“你好好跟着杜绣娘学苏绣才是头等大事。” 沈荣妍听着心一沉,默默地没开了口。神情有些委屈,攥着软垫的手指头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见着自个儿女儿神情不对,莫姨娘在边上打圆场:“昨个儿妍姐儿还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绣秋菊呢,我瞧着那花瓣已经明细分明好看得很了。” 荣锦没说话,拿起茶盏对着飘浮的茶叶吹了一息 前世父亲大寿沈荣妍好像送的是一个以松竹柏为图刺成的“寿”字,当时大宴上众人纷纷夸耀沈荣妍心灵手巧,还有心者更是说出了深荣妍日后把家持务定是把好手 所以在这儿之后,随沈荣妍及笄,她便顺理成章地和莫姨娘一起做主中馈,之后去了婆家也因为有了经验,所以不曾吃亏受苦。 而自己则因莫姨娘一句“锦姐儿哪能干这样的活儿”再加上父亲的溺庇,对这些东西都不曾上手,故此到了后来家中她俩独大,也正是因为这样,自己默默地吃了好些亏 冯妈妈拿起剪子将多余的烛芯剪掉,满屋的烛光一下亮堂了起来,看着荣锦坐在窗前拿着小绷缎花,心疼地说道:“小姐这般晚了怎还做女红,仔细伤着眼睛。” 荣锦没抬头,看着针头带着真丝线从软缎穿出,眼前的玉兰花如春来乍到般绽放开来,“不打紧,还有几针就快好了。” 心里默想她做这个自那日已过了两日原本以为自己被人调戏一事已传遍了大街小巷,没成想她让冯妈妈出去打听却并没听到有关这事的任何风言风语。 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荣锦摸不着头脑,心里混沌成团,手上的动作却是不徐不慢,丝毫不顿。 荣锦从前针线本就是极好的,后来被蒋兴权禁足的那些岁月里更是精益了许多,若说从前绣的精致,现下绣得却多了些韵味在其内。 冯妈妈在旁看着感叹道:“小姐针线活儿愈发好了,若是夫人在,不知有多欣慰。” 冯妈妈的话惹得荣锦身形一顿,冯妈妈也觉得说错了话,但话脱口而出便收不回的,于是屋子里顿时静默了下来,只余烛影绰绰。 娘亲悼逝时她不过黄口岁数,她不曾学会些什么,只知道一味地撒娇耍混,现在什么都会了,娘亲却不在身侧了。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便是这个理儿罢。 荣锦拿起剪子绞了线,放下绷子,看向冯妈妈,见她麻色素衣裹身,头上只斜插一支雕花木钗,脸上爬满了皱纹,荣锦突然觉得韶光易逝,留不住人 “娘亲在天之灵肯定都瞧见了的,”荣锦脸上化开淡淡的笑意,说:“而且有冯妈妈在身侧陪我,娘亲去得必定安心。” 冯妈妈听着荣锦这般说,嘴口里像含了东西打了几个转,只踯躅了一会儿,滚了滚喉咙点点头说:“老奴让白瑛打热水上来罢。” 荣锦没反驳地点头,又是云淡风轻地提道:“明早我应要随着莫姨娘去添置家丁,你下去吩咐今晚守夜的丫头,明个儿早点叫我起来。” 冯妈妈听着这话,瞬间没了之前的哀戚,神色变得有些肃穆甚至带着些戒备,问道:“小姐,为何莫姨娘会让你去添置家丁?” 怕是莫姨娘会使什么诡计。 瞧出冯妈妈的心思,荣锦心里一暖,说道:“是我说要去的” “小姐使不得”冯妈妈焦急道。 荣锦打断冯妈妈的话,说道:“冯妈妈,我也不是从前那个沈荣锦了,谁对我好,该相信谁,我都心里明镜。” 冯妈妈顾虑的便是荣锦对莫姨娘没个戒心,即便小姐怀疑惜茱又如何,那不过是个丫头不比莫姨娘。 毕竟自夫人撒手人寰之后,虽说是老爷手把手教养,但到底只是诗书礼仪,一些生活上的琐事皆是莫姨娘照顾的。不说没教荣锦如何处事,反倒将荣锦养得性子高傲孤僻难以相处,但莫姨娘表面功夫做的足,老爷没瞧出来,大小姐也对莫姨娘有亲近之心,也是因此,冯妈妈心知肚明却只有在旁看着干着急 “小姐你即便这般说,妈妈我还是心里没个儿底。”冯妈妈倒是有些不依不饶。 “那因为这样便不去触及这些事,整日只知寒夜探梅,杨柳荡千,闲庭对弈,不主事家务今后又有何用?” 荣锦的话令得冯妈妈震惊了,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沈荣锦,烛影绰绰,朦胧之中依旧是那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朱唇,鹅蛋脸,却又似乎不一样,感觉一夕之间,小姐长大了许多。 其实在这之前冯妈妈是旁敲侧击过荣锦的,虽说满腹诗书,却不懂半分家务,日后嫁出到底会遭婆家嫌弃的,但小姐心性高,没把这些往心里去,自己若是多嘴,总归会让自己和小姐之间落了嫌隙 想到这里,冯妈妈说:“小姐莫怪妈妈多嘴,妈妈只是担心。” 荣锦心里明晓,说:“我省得,妈妈。” 荣锦看着冯妈妈眼角起的细纹,拉起冯妈妈的双手,说:“妈妈若是不安心,明个儿妈妈陪我一路吧,如此也好有个照应。妈妈觉得如何?” 自己跟着一路不仅可以防着点莫姨娘,还可以帮衬教授点小姐一些俗务,两全其美,想着冯妈妈点了点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市衢 到了昱日,晨光熹微。 町榭阁常年植有四季常青的海桐,秋风阜盛变得愈发寒冷,枝丫上点缀的白色小花,相对庭中落黄衰败的石榴花却开得愈发灿烂。 惜茱着好装束,对着镜子又抚了抚头上精致的珠花才方打开门。脚刚踏出门槛,便看见白薇打好了热水正走完了抄手游廊迎面而来。伸手拦了下来,用一贯的语气吩咐道:“时辰尚早,小姐估计都还未醒,你端水去作甚?快端回去罢。” 白薇端着水,只简单地行了礼,嘴角一翘便笑道:“茱姐姐倒是不知,小姐卯时便醒来了,宣姐姐已经在町榭阁伺候小姐更衣了。” 惜茱脑袋一怵忙问道:“怎倒是我不知道?” “小姐说了茱姐姐近来伺候自己累着了,今日就多睡一会儿,所以并未让我们来通传你。”白薇说着,也不顾惜茱脸色是怎样的难看,浅笑地就端水退下。 游廊上还泛着乳白色的天空,惜茱看了一眼还挂在天上的上弦月,转头朝町榭阁走了去 冯妈妈说入秋了,清晨寒重,便让荣锦在荼白色云纹锦衣外披了一件妆花织锦斗篷。 荣锦系着披风的丝带,看着冯妈妈合好了攒盒盖子问道:“都差不多了吧?” “差不多了,裸银子钱串子都带全了。奴婢怕小姐路上嘴馋,还带了些小姐爱吃的蜜饯和干果。”冯妈妈正回道,惜茱一脚就踏进了房门,带着秋风的肃穆。 “小姐怎起来得这般早?”惜茱笑吟吟地接过荣锦系着披风带子的活儿,熟络地系了起来。 荣锦捋了捋披风,觉着理顺了,懒得去看惜茱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边往外走去边说着,“今个儿和莫姨娘出去添置家仆,可不是得早了去。” 说完就带着冯妈妈和惜宣踏出了门口,惜茱也赶忙着准备跟来。 这时,走在前头的荣锦突然顿了一下,转头看着惜茱,眼中带着放心的相信之色说:“我让惜宣和冯妈妈跟着我一路,家里没个能主事的不行,你便宿在家里照顾着吧。” 荣锦说这话的时候,惜茱的脚尴尬停在门槛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看着一直被她踩在脚下的惜宣,此刻默默无闻站在荣锦身旁侯着,心里突然不甘。不过稍迟疑了许,惜茱还是默默收回了脚,说道:“是。” 看到沈荣锦一行人走来时,莫姨娘微微愣了一下,她本以为沈荣锦久处深闺,肯定不知买人需要早去,不然迟了,好的家奴都会被别家卖走。 所以她便趁早出发,先行买了奴仆回来,到时候老爷问起,有王冧这个大管事作证,她只需这般说,将过错尽推到沈荣锦身上,即便需着再陪沈荣锦出去她也愿意,只是 莫姨娘转眼看向了荣锦身旁的冯妈妈,暗自咬牙,肯定是冯妈妈又插了一脚。 心里这样想,莫姨娘却迎了上去,热络着说:“锦姐儿起得真早。” 荣锦也是浅浅一笑,看着面前莫姨娘头饰点翠嵌宝石福蝶花卉甸子,与荣锦一身素色对比更显雍容富贵的镂金丝钮牡丹花纹蜀锦衣,说:“姨娘比锦姐儿更早。” 莫姨娘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荣锦岂会不知?她还当自己是那个好拿捏的沈荣锦吗? 莫姨娘掩唇一笑说:“莫姨娘是做惯了这些,如今起这么早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像锦姐儿,估摸现在还有困意吧” 说着,莫姨娘让身边的惜韵接过惜宣手上细软放在了马车上。 莫姨娘含沙射影的,不过就是说她娇生惯养使不得这些事。 荣锦望了一眼身旁送行的管家王冧,后者朝她微微鞠了礼。 沈荣锦颔首以示,却没撤离视线,似在对王冧又似乎在回莫姨娘的话,“万事开头难,现在上手也免得日后接手这些事慌手慌脚,你说是不是这个儿理?” 莫姨娘脸色微变,沈荣锦这话说得含糊不清,到底是日后接手家里的事务?还是接手婆家里的事务? 不管如何,这里的下人是听见了,难免不会生出几分心思出来她看了看荣锦,见她脸上云淡风轻,依旧如常沈荣锦平素自诩清高,行事向来坦坦荡荡,哪里瞧得起哪些说话拐弯抹角的人? 想想觉得不可能。沈荣锦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莫姨娘想着,扯嘴一笑,便抛在了脑后说道:“这个时辰晓市快开了,我们快启程罢。” 莫姨娘说的晓市,其实是位于幽州东方的一个市集,因是昱日最先照耀的地方,所以开得最早。 沈荣锦挑开车帘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四柱三开间的牌坊,仿木质石牌楼上写有“幽市”两大字,心中微微叹息,倒是想起了她以前在蒋兴权府中把家的时候,因蒋兴权升迁扩大修葺府邸而紧缺人手,她便常常到此,碰过的壁不少,直到后来碰见了叶娘子 荣锦前世碰见叶娘子时,她仅凭女子身躯独揽市集的牙行,可谓是大家都要巴结的对象。但是在此之前,叶娘子不过是一个可怜人,因被丈夫休离而不得不在外抛头露面,靠着打杂过活也不知道叶娘子现在是如何的境地。 沈荣锦眼神变得幽深。 “小姐,小心脚下。”惜宣扶着荣锦下了马车,看见一边门口把守着吏兵旁匆匆走出一名头裹包巾,身着青色直裾右饪配刀的男子 “倒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王明哈喽着腰。 虽然说士农工商,商最末,但是沈誊昱富可敌国连上三品大臣都要讨好,岂是他小小的吏兵管事可能得罪的? 王明这样盘算着,边让马奴驾了马车退到一旁,边问道:“请问如夫人今个儿来是要买什么或卖什么东西吗?” 莫姨娘听着‘如夫人’仍旧觉得这个称呼刺眼,只是面上依旧端庄大方说:“老爷寿诞将近,人手不够,今儿来是想添置一些家奴。”(古代别人称呼小妾为如夫人,易指像夫人,是安慰的称呼。) “那小的派给如夫人最好的牙郞。”王明这样说着,却突然有人插了一句进来:“听闻西市的楹牙行,介绍交易,雇佣看货皆是顶好的,请问正是请的那家牙行的人来?” 王明看向一边说话的沈荣锦,这时才瞧见她,对莫姨娘问道:“敢问这是?” 莫姨娘本想着和这些人说话,沈荣锦定是插不上话,也想因为让她吃吃苦头,知道主事并不是那般容易的,从而望而却步却没想她轻而易举的插了进来,这时候再介绍总归是落得别人闲话。 虽是尴尬,莫姨娘也大大方方地回说:“瞧妾身心急着老爷寿诞之事,倒忘了介绍,这是长女沈荣锦。” “原是大小姐,恕在下眼拙了。” 沈荣锦倾城绝貌,光是站在那儿便能使路人频频回头。怎会没瞧见?这个管事的吏兵看见荣锦眼睛里的光亮一闪而过,口头却是拍马屁含糊了过去。 沈荣锦落落大方地施礼回他,“大人说笑了。”没拂王明半点面子。 王明揖手含笑道:“方才大小姐说到楹牙行,在下这就着人去那儿儿准备个牙郞来。”说着便招手让人下去。 不稍一会儿,另一名吏兵便领着一名男子走来。 那男子穿着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腰间配枚白玉,清秀的五官熏托出尘的雍容闲雅。 还未等王明介绍,那人便拱拱手,眉眼闪过一抹算计,对着莫姨娘和沈荣锦皆作了揖礼,“小的苏翟,楹行东家见过如夫人,沈小姐。”(古代店铺老板或称掌柜,或称东家。) “妾身莫氏拜见苏东家,这是小女沈荣锦。”莫姨娘听闻是楹行掌柜,行礼微笑着回应。这人身份可不比一般牙郞。 前世沈荣锦便对苏翟这人有所耳闻。其长得清秀俊逸,不过元服婚礼之岁,为人却老练城府深重,曾害得同侪家破人亡,实有玉面狐狸之称 想罢,沈荣锦也对苏翟行礼,道了声,苏东家好。 莫姨娘客气地应承:“倒是不知哪阵风将苏东家给吹来,妾身有失远迎。” 苏翟拘礼同样说:“沈老爷的如夫人和大小姐皆是找小人做生意,小人怎能不亲自来——请”苏翟说着伸手指出一条路 莫姨娘和沈荣锦会意,回头对王明告了别,便寒暄着随苏翟一同离去。 王明看着那个只是单一身娟纱绣花衣裙,背影清丽的沈荣锦,突然问道:“你可知沈荣锦?” 身旁的吏兵被王明突然这么问到,微微一楞回答说:“大人说的可是刚才那位?幽州有名的商贾之女沈荣锦?” 王明点点头。 那吏兵回道:“小的听闻此女子琴棋书画皆是精通,样貌也是精妙不过却是个冰美人,为人太过自持高傲不说,还有些跋扈不通情世俗。” 王明感叹地说:“只是,方才你觉得真是这样?” 王明看向吏兵,见他神情疑惑,继而一笑,念叨着那句幽州有佳人,荣锦若桃李回了棚子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贱奴 这个时刻,市集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熙熙攘攘的。 荣锦和冯妈妈跟着苏翟,一路而来见到许多人皆以草甸为席,伏惟在上面,旁边牌子写着多少纹银或多少钱串子有些人卖身葬父,有的人是替父还债 缘由都很正当也都可怜,只是真假难辨。 荣锦晃眼看到那跪在草甸上的女孩——披麻戴孝缩在角落哭着,模样楚楚可怜。 曾经荣锦也是这样动了恻隐之心,才赎了那个女人回家 结果没个几天,那个女人便爬上了蒋兴权的床。 那时的荣锦才主中馈,心性不像后来看透了一切的随和平淡,她气怒地罚了那贱奴跪在铺着青石子的路上。 当时那贱奴专穿了一件素雅至极的月白色衣衫,衬得她肤色雪白,就这么青葱如玉跪在地上,哭得也像眼前女子这样,如弱柳扶风花垂泪哭得让路过的蒋兴权心生恻隐。 而荣锦从小被父亲宠着,没受过半点委屈性子也比其它女子刚烈骄纵,哪里明白男子向来喜爱温婉柔顺如水的女子。故以她与蒋兴权为这事争执得愈演愈烈,被人落下口实冠以‘妒妇’。 后来蒋兴权还把那贱奴抬了做姨娘,接连好几天,夜夜宿在那贱奴的房里,好像就是做给她看的。 荣锦不免心中冷笑。 “沈小姐这大街上的贱奴到底是差点的,且不说没过不好训养,最主要的是来路也不清不楚的。”苏翟看着沈荣锦似乎对那草甸上女子上心,心里思忖着沈荣锦不过闺阁之女,总归是见识短浅的便有些鄙夷道。 莫姨娘是不喜这样的人进府的,到时候爬上了老爷的床,吃亏的是自己,斟酌了片刻便也劝说:“锦姐儿,苏东家说得有理,这样的人手脚不干不净,到时招了内贼可一点好都讨不得。” 草甸上的那女子似乎是听见了对话,仿佛沈荣锦是稻草般,为了紧紧抓住,连哭声都要大了些,说:“奴出生贫寒,家中两老皆撒手去了,奴今只为卖身葬父以尽孝道,小娘子你心善,就买了奴回府吧。” 女子脸上泪水决堤,看着好生楚楚可怜,只是过往行人都不斜眼观看,这样的事每天都有许多,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荣锦便是这样。 荣锦眼皮抬也未抬半分,只是对苏翟歉意笑说:“小女子不过是好奇观望了一下,倒是耽搁苏东家领路了。” 这个沈小姐倒是个懂事的人毕竟是沈誊昱之女,即便不甚明晓商场诡谲之道,也应是知分寸懂礼的人,苏翟心中暗想。便领着沈荣锦她们继续往前走。 不过,卖身葬父的女子依旧抱有期盼,毕竟荣锦这一身行头虽然是素了点,但仔细一看就知料子不是寻常人家能有的,再者沈荣锦眼瞧着眉眼间还有股善意,人儿长得嫩得似乎能掐得出水,这样的女子哪里见过世面耳根子必然软得很,她一把抓住荣锦的裙角:“小娘子,奴不过只需两纹银,小娘子生得这般俏丽,衣装也是上好料子,两纹银不过是你的冰山一角,小娘子就当施善心,许了奴卖身葬父尽孝的心愿罢。” 两纹银她不在乎,她在乎的是进了她的府,指不定有机会被府上主人看上,到时抬了姨娘,才是翻身了更且此刻她这般抓住沈荣锦,她若是不应了自己,明里暗里的这个小姐的名声也有影响的她定是会答应了自己去的 想到这儿那贱奴嘤嘤哭了起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不明事理的人定以为自己仗势欺人。 “放肆!”莫姨娘大喝了一声,惹得周围人侧目而盼。 这个女子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莫氏一眼便瞧出不是个好货,本想着不理便是,谁知她来个这么一出。 莫姨娘心里打着鼓,一怕着沈荣锦耳根子一软,又顾虑到名声便将这贱女买回了家,毕竟沈荣锦是嫡女,这些事情虽说会顾忌自己的情面,但到底可以她自个儿做主了去。二想着若是沈荣锦不应,不仅免去了这个女子进府,还坏了沈荣锦的名声,可不是两全其美? “锦姐儿,这外面的卖身奴仆家底都是不干净的,况且苏东家已为我们备好奴仆,无需多余的婢女回府”莫姨娘在旁刮着耳旁风,也示意着沈荣锦她自个儿处理。 莫姨娘那么大声,司马昭之心荣锦一清二楚,无非是想来个一石二鸟。 没错,自己现在急需想要找人来与莫姨娘对抗,但绝不是眼前这样心存诡谲想坑她的人!荣锦想了想,她淡淡地对冯妈妈道:“冯妈妈给她四纹银。” 荣锦这话是招了这女子进府?莫姨娘心里叹息,可惜沈荣锦并没如自己所愿,但脑中却快速思索如何处理这个麻烦女子。 而那女子听见,不住的磕头叩谢,连小姐夫人都喊上了 “小姐”冯妈妈准备劝说荣锦,却听到荣锦幽幽开口,说:“你方才同我说不过两纹银?” 正在叩谢的女子有些未明,呆呆地就点了头。 “两纹银可换两千铜钱供一家三口大半年的吃食,你说你出生贫寒,怎得出口说两纹银如当街的石子一般?” 荣锦想到前世落魄时,就一枚铜钱,她即便是睡觉都会紧紧攥在手心,生怕没了 那女子被荣锦之前的四纹银弄得一喜,后来又被如此问,脸色红了又白,脑子如同一团浆糊,想说话,却只是一张嘴颤了颤。 “我给你四纹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荣锦问那女子。 “两纹银是让你卖身葬父,而另外两纹银是我体恤你孤女子无所依靠罢了,”荣锦见那女子心有不甘,似想说什么,打断了她说:“两纹银够你去缴地租,也够作你上路去寻访亲戚的盘缠,你可以选择自食其力也可以选择投靠亲戚,总比好过当下等人做奴隶好”(仿唐朝施行均田制。) 这样一来既能博得人们的称赏又能妥善否置她进府。 一边的苏翟不动声色,从旁侧看向沈荣锦峨眉杏眼,两颊还留着点婴儿肥,一娉一笑如温润的白玉在自己眼中莹莹发亮这沈荣锦心思倒比平常的闺阁女子剔透。 荣锦说到这儿也是轻轻扯开女子攥住的衣裙,那女子准备再上前扯住沈荣锦,但是冯妈妈哪里能如她所愿,一把推了她这样腌臜的人,还想以小姐的名声威胁小姐买她进府,当自己是死的吗? 冯妈妈想到她方才的所作所为,心中怒意横生,从牡丹荷囊里抓了银裸子砸在那贱奴铺着的草甸上若不是见着是在大街,冯妈妈只想一个嘴巴子给她呼上去! 贱奴半倒身子垂泪看着她。 沈荣锦心里冷笑,她以为自己是心软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吗?或者以为自己还在乎那些名声?她转过头对着一旁愣住的苏翟说:“倒是让苏东家见笑了,烦请苏东家继续带路吧。” 苏翟看了沈荣锦一眼,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笑得云淡风轻:“沈小姐,如夫人请” 莫姨娘心头一颤,他先叫的沈荣锦。 沈荣锦能如此云淡风轻地处理这样的事,完全不似寻常闺阁子女,虽说沈夫人逝世已久,如今莫姨娘在管家中事务,但到底名分不够,日后沈家大权指不定是是谁执掌! 想到这里,苏翟打定了主意,不管今日如何,沈荣锦是怠慢不得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楹行 自厉宗皇帝登基三年后,推行整市制度,主要是将牙行吞并为官有,一来确保市集流通东西底子干净,二来增加国家财政。 只是万事开头难,各地商人和官员勾结,地方府尹得了好处便睁只眼闭着眼,私设牙行也是比比皆是,虽是如此,但是价格是严谨统一了的 奴才分三类五等,三类指的是男子,女子和稚儿。 五等则分为皂,舆,隶,僚,仆。 上乘可卖五纹银,低贱的只需几串铜钱即可 荣锦在脑海中过滤了一遍后,苏翟便领着她们进了一家店,迎面的便是狮子与铜钱雕刻的影壁,再往内拐可见有金镶牌匾刻着烫金几个大字,楹奴行 果真大得阜盛。荣锦心想。 上一世楹字牌匾在现今的幽州,算是称得上金字招牌,就连自己的父亲也要小心对待。 可是就在后来,整市制度在尚书省任太子少傅的徐昪极力推举下,经门下省审议之后,由六部分配下去,将市集之中,特别是涉嫌牙商和当地府尹勾结的皆是被彻查出来,株连九族,而楹行就从此没落了叶娘子也被逼得走投无路,投缳自尽了。 沈荣锦眼神黯了黯,前世后面的日子,都是叶娘子帮她度过了许多难关,若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撑到后来只是这样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自己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楹行果真气派。”荣锦心中微微叹息,口头上却又像是惊叹的说,只是眼底波澜不惊。 苏翟见此心中疑窦,却谦虚说着:“再气派也抵不过沈老爷,苏某的楹行不过只是在幽州混得有点名堂,可比不上沈老爷茶路贯遍整个康衢王朝。” 说着的同时请她们进去 苏翟带她们去的地方在二楼的天字号房,里内设有暗窗,可以一眼望尽整个楹奴行的布局。 荣锦坐在铺有猩红洋罽的杌子上,面前站着一人正沸水烹茶。 “让人在两位面前烹茶,如此倒是班门弄斧了”苏翟谦虚说。 沈家以茶叶为商,富甲一方令得大家不得不侧目而观之外,但更让大家对沈老爷恭敬的是,沈老爷对茶道的精通已经到了大家的境界,这也是那些向来视商人粗陋的文人对自己父亲有尊崇之心的所在 听见苏翟这般说,荣锦摩挲着手上的茶杯,父亲曾对她说过,茶除了本身,水火候这些外,还要看盛茶的器具,这也是荣锦为何要买茶盅送给父亲作为寿礼的缘由。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凉意,荣锦默默不作声。 “苏东家老板说笑了,妾身哪里晓得这些。”莫姨娘轻笑着回说。 苏翟笑笑,看了一眼坐在一边抿了一口就没再喝的荣锦,招呼一旁的下人下去带皂奴过来 苏翟准备的是花茶,一般闺阁女子都喜爱,因为香甜可口,沈荣锦前世最爱喝只是到了后来,世事多变,荣锦遭过太多的罪,她渐渐爱上了普洱,入口是苦楚酸涩的,却在喉咽回甘,一如沈荣锦希望自己也是过着如此苦尽甘来的人生,只不过上一世她却是倒着来了 看着莫姨娘讨要这茶的烹制,似乎是很喜欢,荣锦也随着她在旁听着这茶的用料和制法——茶叶昨个儿运来时已经杀青过黄,干燥好了,烹制时加了百果,随清晨露水一起冲泡过水,最后勾兑了蜜汁 荣锦在这方面比不上自己父亲大家,但耳濡目染也是精通能艳惊四座的存在,听着他说的法子不过是寻常法。但正好聊以慰闲,不一会儿便等到了之前退下的下人领来了皂奴。 皂奴是最上乘的奴婢,身契是最严苛的终身,除非主子开赦,否则是没有赎身一说,且通谙世事,但主要的是入骨的奴性和忠心。 “这是我们楹奴行最上好的奴婢了,如夫人,沈小姐,你们瞅瞅?”苏翟说完了最后一句果茶制法,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又对着莫姨娘和荣锦说道。 苏翟请她俩一同看,意思很明显,便是莫姨娘不能独裁苏翟这是有意想与沈荣锦攀好? 莫姨娘这才猛然惊觉方才在街上沈荣锦轻而易举地解决掉那个孤女,虽说换作自己也能想到此法子,但自己摸滚打爬多少年了?而沈荣锦不过是才及笈,乳臭未干的,心性如何能相较? 想到这里,莫姨娘看了一眼沈荣锦,心里深处涌起了不好的感觉 “我从未挑过奴婢,怕选的不好,我还是在边上看着姨娘如何挑罢。苏老板不介意吧?”荣锦看着这些皂奴卑躬屈膝,眸光一闪淡淡开口婉言回绝了。 她要和莫姨娘一出来,并不是真的想选人,不过是防着莫姨娘安插自个儿的眼线罢了。 苏翟眸子晦暗不明看了荣锦一眼。摇摇头说,无妨。 莫姨娘听见沈荣锦这般说,向她望去。 沈荣锦正好临着窗,有些背光,面上的神情笼罩在黑影里,看得不真切。她身上的云纹锦缎长衣温温顺顺地贴着她的里衣,头上单一支素雅的梅花白玉笈簪,她坐得端直,说的话不温不火,使得莫姨娘刚刚涌起的疑心又落了下去说:“也好,你便在旁看着罢。”说完吩咐身边的惜韵上前。 惜韵得令,昂首上前跨了一步,荣锦看见惜韵发间金银制成的花甸,若有所思。 “抬头。”这是看相貌,虽说是干活的奴婢,但大户人家也会要求奴婢的相貌,既不能妖媚过分诱惑主子,也不能丑陋粗鄙惊吓了主子。 冯妈妈在旁轻声耳语解释着惜韵的做法,荣锦深谙其意却不作声,只是默默听着冯妈妈说话如小溪流水从耳边潺潺而过。 奴婢的选取,沈荣锦在这上面是栽过跟头,前世因她纵性,大家都恨不得看她栽跟头,索性怂恿她挑些有姿色的奴婢所以她前世才进府,选的那些婢子大多都狐媚惑主,后皆成了一房的姨娘。 “不愧是楹奴行的奴婢,相貌平平端正。”莫姨娘说的这个不是夸人的话,但却是上好奴婢最高的评判。 “起声作礼。”惜韵又说。 挑选奴婢倒不是很麻烦,毕竟不是皇宫选秀女,只需挑相貌,身材,声音即可。莫姨娘看了看,指了其中五个,三男两女,大都是中规中矩的人些。 一共需花费五十两,因为楹奴行乃是上等牙帖,故此税费对比平常的牙行有些略高 莫姨娘问荣锦可觉得如何,知道莫姨娘试探之意,荣锦淡淡回了一句,姨娘做主便可。 一如前世被沈誊昱宠坏的沈荣锦,清高自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事都推给了他人做主。 这样的沈荣锦,在莫姨娘还有众人眼里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飞掠尘世时被世俗蛊惑侵染扣上缧绁,最终被其所害导致惨死 莫姨娘最终对沈荣锦放下了疑惑,将那些皂奴确定了下来。 苏翟也随之命着下人将这些选了的奴婢卖身契和市劵拿来。 沈荣锦的闷不吭声让莫姨娘愈发肆无忌惮,“今后你们便是沈家的奴婢了,行为举止皆是代表我们沈家,所以说话处事这些可要小心仔细了,若是惹上什么麻烦,别怪我不留情面!” 莫姨娘这是立威,名正言顺的立威,也是暗意这些奴婢她才是主子。 冯妈妈在旁边给沈荣锦使眼色,暗自焦急。 荣锦倒觉得来日方长,有些事情急不得便神情淡淡地坐在一边,手边的茶却是没怎么动过。 “我见着沈小姐一直没喝这茶,是茶技师傅烹得不好?”苏翟突然开口问道。 荣锦淡淡绽开了笑容,使得苏翟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听见她说:“茶烹得很好,火候也恰到好处,只是我不甚爱喝花茶。” 说着此刻一下人端着托盘走了上来,上面装有印章契约单子。这便是牙贴。 “今日如夫人和沈小姐难得来此,这笔费用便算在苏某头上,这是契约单子,你们瞅瞅,没有问题的话,便在此处画押。”苏翟捡起单子放在桌面上,又说着:“如夫人和沈小姐若是没有什么忙的,可以四处逛逛,若是瞅见了什么好的东西,尽管报苏某楹行的名号,算在我苏某的头上。” “这怎好得?”莫姨娘再怎么也是小家出生的,贪小便宜这点心性总归有的。只不过她自个儿心内不这么觉得,拿着钱财理所当然。 荣锦看着莫姨娘揶揄做作的样子,暗想莫姨娘便是在这上头吃了不少钱财,攒下那些私房钱的罢。 前世沈荣妍出嫁那嫁妆可是比安茹素还大的排场,明着给那些一品大臣扇了耳巴子,也给了本来交好的安伯父一行人产生了嫌隙,到最后的仇人。 到了后来厉宗皇帝下令彻改茶盐制度,施行榷茶制,若是换作往前,以父亲的人脉关系还不至于三省六部一举通过,后又设立榷山场,肆无忌惮地征收塌地钱,使得父亲商路被阻,元气大伤,沈荣锦也因此被蒋兴权冷落,无人问津 想到这里,沈荣锦便气不打一处来。 看见莫姨娘还在那里欲拒还迎,沈荣锦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起身行了一个礼,说:“姨娘,前个儿荣锦在一家玉器店相中了一件玉佩,只因人潮撺拥故而拂了愿,如今有了闲暇得空去买,便先告退了。” 沈荣锦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苏翟,才道了最后一句:“等会儿再回来找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苏翟 莫姨娘当然欣喜沈荣锦不在,点点头叮嘱她注意安全,又让惜宣和冯妈妈陪了她一路。便让她们退了下去。 “小姐怎不多留一会儿?”出了楹行,冯妈妈问荣锦。莫姨娘贪图小便宜,此番做作有损老爷脸面,这可不算是小事。 还是户外清爽宜人,沈荣锦深吸一口气,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说:“多待一会儿?看她贪小便宜吗?她毕竟是父亲的妻妾,我一个后辈能做什么?出力不好还要被人扣个不分长幼的帽子” 荣锦转头看了一眼这个金光闪闪的楹字招牌,陡然转笑,“况我今日出来实则另有要事,冯妈妈不急。” 惜茱靠在抄手游廊的阑干沿边,神色恹恹地看着面前碧绿的湖潭,上面只剩下孤零零的荷叶里面放的锦鲤也是有气无力地在水中窜游。 沈荣锦前个儿同她撂明了说,她若是再拿顾玄琪一事做文章便是自己不知趣,到时候遭殃的不过是自己 惜茱想起那人说的话,心中不由急切了几分。 本以为自己有沈荣锦的信任,铁定是陪嫁了过去。沈荣锦心思好拿捏,又借助这件事,自己到时只需略施一点小小的计谋便能爬上大人的床,抬了作姨娘又有何不可? 只是,沈荣锦从昨个儿开始好像对她起了疑心?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沈荣锦虽聪明,但一般对于大多事都漠不关心,除非是关于自己或者父亲自己亲近之人的事,细细想来,沈荣锦是从昨日,自己劝说她将此事告知给老爷后,便开始不对劲的,她本就说过不可声张此事,而自己还那般怂恿,她惩戒自己也不过是情理之中…… 惜茱正想得出神,身后接踵传来橐橐的脚步声。 惜茱转头就看见徐妈妈,身后随着几个又是端着茶水,又是端着铜盆锦帕的行色匆匆。 徐妈妈可是府里的老人! “惜诺,”惜茱将跟在徐妈妈身后的惜诺拉到了一边,问道:“这么大的阵势,何人来此?” “惜茱?”惜诺微微诧异,不过也不为所疑,这个府里的人便是这般,稍有些风吹,便草低见牛羊。于是凑上轻声耳语道:“怪不得这么大阵势,是老爷的母亲,周老夫人来了,老爷早上出去采买茶叶,现下林姨娘正在正厅陪着” “惜诺”走出去了老远的徐妈妈这时在前头唤道。 “这个时候府里忙开了,我不同你多说了”说完惜诺便小跑着跟上了众人的步伐。 惜茱若有所思,不过片刻,转了头朝东面院子里走去 “小姐留惜茱一人在府上真放心?”冯妈妈看见正在街边摊子逐个挑选比对的沈荣锦似乎是被这些琳琅满目的饰品勾去了心神,望了望四周,凑近了悄悄问。 昨日小姐那事不过口头上给了诫告,实质给的惩罚也是不痛不痒,根本不行,惜茱留在府里,指不定要使什么乱子来越想冯妈妈越觉得不妥。 荣锦拿起一枚碧玉藤花玉佩,摊主便开始絮絮叨叨说这个玉佩色泽均匀透明晶莹,“妈妈莫担心,既然我话撂明了,她便不敢胡来。” 荣锦轻轻抚着玉佩上的纹路,不以为意地一笑,遂让店家将玉佩包好…… 惜茱能爬到一等丫头便是有点头脑的,若是在她守门时出了事,荣锦必定算到她的头上。荣锦可是记得上世的惜茱被抬了姨娘后,被刘姨娘挖出了老底,家又两个弟弟和一个老妈子查得可是清清楚楚,没了沈府一等丫头的月例,自己这个冤大头平日的赏赐,她如何接济自己家里?若不是逼急了她定是不会做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冯妈妈还是免不了担心,小姐也不过及笈年华如何懂得着深闺的龙潭虎穴? 冯妈妈想着,却又硬生生将话压进了肚子里。小姐心气儿高,她一介贱奴身份说太多反倒惹得小姐讨厌,失了她的心 荣锦不知冯妈妈心头所想,放下了玉佩,行走在市集街衢,只顾着四处打望。 不过一会儿,荣锦走走停停又到了楹行门口,门口候着一人,眼尖地就看见沈荣锦,招呼着请进了二楼的客房里。 那人为荣锦沏了杯龙井,作揖礼,说:“沈小姐稍等片刻,掌柜马上就到。” 冯妈妈和惜宣跟在沈荣锦身侧,看着她又回了楹行,两人皆是不知她唱得是哪出。 沈荣锦倒是悠然自在,坐在紫檀无束腰小杌上,一边喝着茶一边打望着整个屋子:面前是张果老鱼鼓纹圆窗,从外透出几缕金光,两旁紫漆描金山水纹檀几上各放着一盆碧绿色万年青盆景,再往内是世泽木雕屏风,其前鸡翅木梨纹香几博山炉正烧着二度梅花 “沈小姐。”苏翟含笑走至。 沈荣锦起身行礼,说了声,苏东家。 “沈小姐有什么事请直言。”苏翟边说边在沈荣锦对面坐了下来。 “这是五十两银票。”沈荣锦让冯妈妈掏了银票出来,浅浅而笑。 苏翟挑了挑眉,问:“沈小姐这是何意?” “苏东家派人在门口等我,便应该明晓是何意。”沈荣锦又将银票递近,“苏东家也更应该明晓家父为人如何。” 和苏翟这样的聪明人,沈荣锦不必拐弯抹角地说。他派人在店门口等候便是早就知晓自己弯弯绕绕也必会回到楹牙行,亦或是他在给莫姨娘套近乎的时候,便是想让自己私下来找他 苏翟笑了笑,桌上的银票也没拿,说:“沈姑娘倒是个爽直的人。不过苏某向来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的。”说着将银票递回了沈荣锦,眼神却在向冯妈妈和惜宣两人身上瞟。 苏翟所举太明显,摆明了要让冯妈妈和惜宣两人退下与自己私下洽谈,康衢王朝民风开放,不似从前过于限制女子,但男女独处一室也会遭人非议。他是想用自己的名声来作为把柄! 苏翟这个老狐狸。沈荣锦腹议。心中却打起了小鼓,她并不甚明白苏翟绕这么大一圈子是为了什么,但是她很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空有嫡女身份,实权却被莫姨娘母女架空。 荣锦想起上一世自己被幽禁紫薇阁时低眉顺眼受人欺凌,却仍旧不得善终,关心她的冯妈妈遭人陷害溺死荷花塘,而自己的父亲却被连累入狱,死不瞑目自己绝不能就此退却。 想到此处,沈荣锦眼神又坚定了几分,一双手抓着裙裾紧了又紧,方说:“妈妈,惜宣,你们且退下。” “小姐,不可”冯妈妈低声劝诫。 沈荣锦皱皱眉,依照冯妈妈的性子定是不会赞同苏翟所说的事情转眼瞧见屋内摆设的世泽木雕屏风,莞尔对上苏翟亮晶晶的眸子吩咐道:“你们且退到屏风后面,我有话私下同苏东家说。” 冯妈妈欲说什么,却被沈荣锦眼神制止了,最终她行礼,领命携着惜宣退在了屏风后,只不过眼睛却死死盯着屏风外面的两人。 二度梅香绕余梁,沈荣锦展眸而望,看着隔山翠屏转转烟曼,四帘懒卷,回过眸子见苏翟正盯着自个儿,敛下眸子欠笑道:“苏东家的厢房修得气派,一时防不得多看了几眼。” 苏翟却笑着回道:“有沈小姐在这里坐着,我倒觉得旁的什么东西都失了颜色,哪有心情顾暇其它的。” 真是个登徒子。冯妈妈在屏风后面听得瞠目欲裂,恨不得上去掴苏翟几巴子。 然而沈荣锦却低头览了一边自个儿的衣裳似赞同地说道:“小女受教了,日后定会穿得素淡些。” 苏翟眸子里的光亮一闪而过,他从侧拿起茶盏也不拐弯抹角地道:“沈小姐光临寒舍是想和我共品香茗?” 苏翟不绕圈子,沈荣锦自然也直白地答道:“自然不是,”她抬头看向苏翟说道:“小女现在手上握得有个东西想与苏东家做一笔交易。” 苏翟看了荣锦一眼哂笑,“若是沈老爷来和苏某说谈一笔交易,苏某想也不想就会应了,但是沈小姐,你” 说完苏翟摇摇头,一副拒人于外的态度。他承认他对沈荣锦是起了点猎奇的心里,有了些小盘算。不过,牵扯到生意方面的买卖,苏翟向来是慎之又慎的,他绝不会因为猎奇而无故投入白花花的银子。 沈荣锦前世便知晓苏翟是什么样子的人,她也不急,弹了弹衽角,云淡风轻地道:“不知苏东家是否有听闻,近来四川不太安生。” 苏翟眯起了脸,眼里泛着危险的光,“沈小姐你这是何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荣妍 惜茱到东面院子时,惜昙正从管事房领了这月的月钱,看见惜茱迎面走来神色不自在地别过头。 惜茱盈盈一笑道:“昙姐姐。” 惜昙一听立马脸色不好看相了起来,她跟惜茱一同入的府,年纪也相仿,叫她姐姐,说得像是自己比她老样! 惜昙没好气地回道:“我可当不起你这个姐姐。” 惜茱听了她的话,笑得更甚,看了眼惜昙手上的月钱问道:“姐姐这是来领月钱?” 惜昙连忙将月钱揣进了兜里,乜了她一眼说:“你也是来领月钱的?”她懒得和她耍嘴皮子的功夫。 惜茱摇摇头,扶了扶头上的珠花,看见惜昙嫉妒的神情这才心满意足地道:“小姐的桂花头油和玫瑰水快用完了,我是来取新的。” 惜昙暗自咬牙呵呵笑道:“大小姐用得可真快。”这些东西一月一份儿,前几日她才记得惜茱就来领过,这下子又领一份儿,这沈荣锦是过吃的吗? 惜茱脸色一变,振振道:“哪里快了我们小姐爱香,这玫瑰水除却靧沐净脸,平素还要用在衣服熏香上可不是用得快我,我不和你说了,等会儿子小姐见我不在町榭阁又要责怪我了。”说完匆匆走了。 “真是个怪人。”惜昙哼了一声,不过看着惜茱落荒而走,她的心里还是挺多的喜悦,步履轻快地往芷萱楼走去。 等惜昙到了芷萱楼,沈荣妍正对着窗户用凤仙花妆甲,手边是用过的白矾和研钵,研钵里还有捣碎的花瓣和残余的花汁。看见惜昙走了进来对她说:“惜昙你指甲染得好,过来帮我涂涂。” 候在一边的惜芸这时却问道:“奴婢听说这周老太太进府了,小姐真的不去拜见?” 沈荣妍一听咂嘴道:“去那么早又听她在那里念叨,叨得我心里难受,反正有林姨娘陪她,我去晚点也是没什么的。” 说完沈荣姸努嘴,对惜昙道:“愣着干嘛,快替我妆甲。” 惜昙听罢,赶忙坐在了沈荣妍面前。 沈荣妍摊开了手递向她,惜昙溜须拍马道:“小姐手白,这凤仙花涂在小姐手上更显鲜艳了。” 沈荣妍很是受用这样的话,神情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喜悦,“赶巧我见花圃里这凤仙余末了一株,便想着涂涂,没料竟是这么衬手。” 惜昙垂着脑袋,手上拿着棉片在琉璃碗里蘸了些凤仙花汁,细细抹在了沈荣妍的指甲上,顿时便见红透莹白,鲜艳欲滴。 惜昙替沈荣妍妆甲,嘴上也不闲着回道:“小姐天生丽质,自然用什么都是好的”她回想起方才管事房里惜茱那一通的炫耀,挟了气说道:“哪像那大小姐,就个玫瑰水前几天来拿了,今个儿又去拿了,也不嫌香过了头,臭人。” 父亲总是这样厚此薄彼想着,沈荣妍脸上染了薄怒,语气夹了些妒意问道:“她又去拿玫瑰水了?” 这玫瑰水再怎么不经用,十天半个月也是经得的,真是被娇惯得纵性。 惜昙见沈荣妍有了怒意煽风点火着:“可不是,我呛了那惜茱一句,没成想她竟灰溜溜地走了,定是心虚这么铺张才无言以对。” 心虚,若说心虚,谁都可能心虚,沈荣锦都不可能心虚,她的丫鬟自然也不会心虚 沈荣妍觉得有蹊跷,她复问道:“你说了什么?那惜茱又说的什么?” 惜昙被沈荣妍这么一问,也是撂了心思回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头,她慢慢回道:“奴婢就说了一句‘大小姐用得真快’,那惜茱听到就变了脸色,说话也支支吾吾地找了个由头便走了!” 这惜茱向来巧舌,怎会这般结巴?定是有什么诡! 沈荣妍莫名一笑,看着惜昙愈发觉得顺心了,她踅身叫了惜芸过来:“你去问问町榭阁的下人,沈荣锦近日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最好问那些粗使的妈子,她们没见过世面,喜欢嚼舌根,沈荣锦又不待她们好,给半吊子的铜钱尽会告诉你。” 惜芸应诺退下。 惜茱将最后一瓣指甲染尽,又拿了干净的棉布将沈荣妍的指甲包住问道:“小姐可是觉得有蹊跷?” 沈荣妍将手放在桌面上,嘴角微翘,莫名含笑地说道:“蹊跷,自然是蹊跷得很。” 这边的沈荣锦方说完,口渴得饮了茶。 苏翟见到说:“素来听闻沈小姐制茶方面大家,却没想品茶竟如此脱俗。” 沈荣锦知晓苏翟弦外之音,也不恼地说:“人饿极了,只管吃饱,哪还顾得了什么好吃不好吃,在这些人眼里树皮都是好吃的。所以我口渴了,只管着解渴,哪还顾得了品茗这么一说。” 苏翟看着沈荣锦,眼里复蹦出些复杂色彩,在他眼里这些大小姐深养闺阁都是娇主,哪晓得路有冻死骨这个道理,然而眼前这个沈荣锦这一句话却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着这一张确如市井所言的艳丽冠绝之貌,性子却是出奇沉稳的沈荣锦,回想方才和她一番的言谈,他半点便宜都没占着真是一条滑手的鱼,狡诈的狐狸。 苏翟解颐,缓缓地说道:“沈小姐这言谈果然不同寻常。” “苏东家说笑了,”荣锦淡淡回道,前世在紫薇阁那么多年,挨饿受冻,饿的时候还和耗子抢食吃,早就没了那些闺阁女子所谓的作派和矜持,“不过说了句实诚话。” 苏翟一笑道:“既然沈小姐拿出了诚意,苏某若是不应这笔交易岂不是太不应该了?” 苏翟会答应自是理所应当的,不过荣锦本还以为还要费些口舌,见他爽快地应诺,荣锦自然给了他个好脸色道:“苏东家和荣锦做交易自然不会有亏,且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揣着。” 话罢,沈荣锦招了招手示意冯妈妈和惜宣两人进来。 不过显然的是两人还未从震惊回过神来,她们从屏风走了出来,看着沈荣锦神情皆是莫名。 沈荣锦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眼见着更漏上的时刻,时辰过去有些久了,起身对苏翟说道:“时辰晚了,小女便先告辞了。” 苏翟拱手作礼,这才派了伙计送她们到了门口。 冯妈妈到了垂花门才回过神来,焦急道:“小姐,这,这苏翟是什么人,你竟然和他交易,这等于是与虎谋皮,且不说这些,万一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苏翟是什么人,沈荣锦比冯妈妈最是清楚,此人攻于心计,又善诡辩,行事狠辣阴险,但作派又是一副儒雅君子的模样,所以才有玉面狐狸的称号。 沈荣锦看了一眼冯妈妈道:“我自有分寸,且这事就我们几人知,谁会传出去?” 荣锦看着惜宣脸色微变,在旁欲言又止,吩咐道:“快走罢,再不走时辰便晚了。” 冯妈妈和惜宣对视一眼,都摇摇头地作罢,最后只好跟上了荣锦的步伐。 几人走到市集门口时,莫姨娘已经等了有一会儿,身后的惜韵和奴仆正捧着一件件精致礼盒。看得沈荣锦眼皮一跳。 荣锦上前施了一礼,“莫姨娘。” “回来了?好生久,”莫姨娘说着,神情却不是吃饱餍足,倒有些着急,她看了一眼荣锦身后惜宣手上拿着玉佩,说:“还不快快上马,方才王冧查人来说周老夫人来了。” 沈荣锦一听,心头咯噔一下,她怎忘了这茬,父亲大寿,做母亲的怎会不来?上一世周祖母便是提前两天来了府上沈荣锦心想,却是由着冯妈妈扶着上了马车。 “你说的可真?”沈荣妍在青鸾牡丹团刻的紫檀椅坐直了身,惊问。 惜芸连忙笃定地点点头,“奴婢也是不可置信,所以还多问了几遍,没成想,这大小姐前个儿出去竟然遭了人调戏。” 惜昙听了也是震惊得很,她问道沈荣妍:“二小姐,这,我们是该怎么办?” 怎么办? 沈荣妍看着自己手上拿娇艳欲滴的丹窦,感觉自己心情如这指甲上的丹窦灿烂生华,好个沈荣锦,前个儿不是还耀武扬威拿乔自己?这做人还是不能坏事做多了,不然会遭报应 沈荣妍璨齿一笑道:“我听说周老太太来府了,且随我去正厅谒见谒见,好不落了礼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重慈 沈荣锦和莫姨娘方从甬道匆匆走入正厅,便见到周老太太着一身湖绿镂金丝嵌牡丹褙子,头缀烧蓝镶金花钿,其上抹额正中镶着一颗偌大的碧色翡翠,珠翠光华,正雍容大方地坐在铺有青缎靠背坐褥的罗汉床上。 荣锦敛下眸子,随着莫姨娘走至堂中后行礼,请安道:“老夫人好。” 周老太太正被沈荣妍逗得呵呵直笑,看见沈荣锦来了,一双眼角细纹如风吹湖面一层一层推开,虚做了个动作,让沈荣锦和莫姨娘起身。 沈荣锦起身后又对着一边的林姨娘颔首行礼,“林姨娘。” 后者点点头,对她温婉一笑。 沈荣妍从旁又拿起个金橘问候:“姐姐出去老久了,可买了些什么好玩儿的回来?”语气天真跳脱。 一边的周老太太眉头皱了皱,一转而逝的神情带着嫌弃和轻蔑 沈荣锦看向沈荣妍,见她穿着蜜合色碧云纹霞对襟褙子,头上饰云脚珍珠卷须簪,耳边垂着金镶红宝石耳坠,手上拿着金橘正剥开了一小瓣,一张小脸上巧笑倩兮,看上去如同一只温顺的毛绒绒的小猫。 只是那双爪子却藏得不深。 沈荣锦笑了笑,坐在了下边的位子上,丫鬟帮她倒好了茶,一时茶香缭绕鼻尖。沁人心脾。 沈荣锦对着周老太太说:“今日就随莫姨娘看了看如何挑选奴婢,旁的也没有了。” 沈荣妍问的,沈荣锦却回给周老太太听,也是想对沈荣妍说,过问长姊之事,逾越身份了。 沈荣妍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低头将金橘剥好了放在白玉碟里。 周老太太这时伸手拦过沈荣妍再剥金橘的动作,说:“好了,金橘酸得很,吃点开胃便足矣。” 周老太太弦外之音犹甚。 沈荣锦眉眼一闪,静默了下去。 沈荣妍这才拿起丫鬟递上的巾栉,擦了擦手。 周老太太原是父亲的继母,当年祖父原配,也就是沈荣锦的祖母因意外病死,所以才会被这个本是做姨娘的周氏钻了空子成了夫人。 父亲虽精研商道但也是读圣贤书长大的,百善孝为先,故此,虽说周氏不是生母,对待也如亲母般。 只是这个周氏,似乎特别看不起从商的父亲,连带着连父亲最爱的自己也都厌恶了去。到了后来荣锦名声遭得厉害,这周老太太更是从厌恶转作了恨。 但父亲从商很大的缘由都是为了这个沈家,若不是父亲经商赚利,不说周老太太亲子,沈二老爷仕途根本就没那些个钱财打点,就说私塾恐怕也是难以熬过 沈荣锦脸上依旧笑着,却不再说话。 周老太太这时又说:“方才听你们之意,今日出去寻了些家仆,带上来让我这老婆子瞅瞅?” 莫姨娘听了,招呼惜韵将那些奴仆走进了中堂,一共找了五名,纷纷垂头敛眸,卑微的样子。 周老太太环视了一圈,觉得这些奴仆大体还算满意,点点头:“你办事我向来安心。” 得了老夫人的称赞,莫姨娘自是高兴,她身旁的沈荣妍亲昵地同周老太太撒起了娇:“府里的大小事务向来是姨娘管的,一直都没出过什么差错,像挑选奴仆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得心应手。” 周老太太拍拍沈荣妍的手,连声说了三个‘好’,笑着对莫姨娘说:“伯明在外奔波,你在内主持,倒也是相得益彰。” 伯明是父亲的字,父亲排名老大,伯字位,单一个明,故叫伯明。 荣锦拿起缠枝纹的茶盖子捋尽了茶沫渣滓,才慢慢啜饮。 这周老太太心里宠着谁,谁就能在这府里横着走,大家虽心知父亲宠着自己,但也肚明父亲是孝子。 周老太太有意让莫姨娘主持中馈,依照父亲的性子,只要莫姨娘不作出什么出格的事,必定不会拂了周老太太的面子。 只是看着三人其乐融融的样子,荣锦很难想象之后周老太太会和莫姨娘关系势同水火。沈荣锦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能确定的便是自己和一旁的林姨娘格格不入罢了。 荣锦看向林姨娘,见她梳牡丹头的妇人髻,戴翡翠玉钿固发,又并浮雕花银子梳,耳著白玉坠子,外单一件湖蓝交领褙子,目光淡淡浅笑着。她的身后侍立两位梳丫髻的丫头,淡青色马面裙,眉梢有颗泪痣的是惜苧,淡粉白底挑线裙,身形高挑的是惜萸。 荣锦记得她,是较莫姨娘更早入府的林姨娘,可以这般说,在荣锦有印象的时刻她便存在了。 只是,前世的林姨娘从来都是抄经念佛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她出现过的两次,一次是父亲大寿前夕,她曾与她在廊前碰面,隐晦叮嘱过她提防小心惜茱。再一次便是自己接了蒋兴权聘礼的时刻,这个林姨娘便站在甬道远远看了一眼自己,便转头走了。 荣锦这般心想着,一身石青色焦纹阑衫的沈誊昱,文雅儒深地穿过甬道进了中堂。他头上的青白玉簪烁奕章灼。 见罢,除了周老太太,其余人皆是起身行礼道:“老爷。” 沈誊昱施礼一拜,“母亲。”随后礼毕才招呼大家起身。 周老太太引父亲炕上坐下,父亲又施礼谢拜,傍边的徐妈妈让音芜捧了六安瓜片上来。 沈誊昱坐炕上,于周老太太身旁,恭敬地道:“母亲来了怎不先知会儿子一声,也好让儿子吩咐下人准备准备替母亲腾备上房和要用的用品,现下府里都帮着儿子寿诞一事乱糟糟得厉害,防不得会怠慢了母亲。” 周老太太慢慢地道:“就是念着你忙着寿诞一事,害怕你为了我来而分心,才没告诉就来了不过莫姨娘能干,把府里治理得井井有条,我来也没半点人手杂乱。” 周老太太毫不吝啬地夸耀莫姨娘,这让莫姨娘和沈荣妍脸上很是添光,莫姨娘却谦虚地道:“这是妾身的本分,不值得一提。”神情却食肥靥足,恭敬又骄傲。 荣锦沉思起来,前世里莫姨娘接管府中事就在这年的冬天,而自己是来年开春的时候嫁进的蒋府。那时候自己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她及笄有了小半载,因着顾玄琪一事,上门提亲的除了蒋兴权,其它看得入眼,稍有身份的男子全是让她续弦当继室。 沈氏主持中馈过后,贪图小利愈发地肆无忌惮,蒋兴权也是看出了沈氏的性子,当时上门提亲是额外抬了好几千两的聘礼,看得莫姨娘眼睛都发直了,连忙应了这亲事。事后虽被父亲骂了一通,不过莫姨娘借着自己名声的由头,加之自己蠢笨,以为莫姨娘替自己着想地在一旁替莫姨娘说话,才说动了父亲最终应允了这个亲事。 若是换做从前,沈荣锦的身价岂是这么几千两就打发得了的?父亲商路恒通,年年盈利十几万两都不在话下蒋兴权的这招,放长线钓大鱼当真使到极致。 荣锦轻轻吐了口气,她展眸看向莫姨娘,眼神幽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事败 沈誊昱听到周老太太这么说,莫姨娘又谦逊不居功自威,自然心中欣慰,柔了眼神对莫姨娘道:“你辛苦了。” 莫姨娘面色瑰丽地道:“作不得辛苦,这些都是妾身份内的事儿。” 份内?把家这样的事岂是她有资格做的?荣锦心里冷笑,但如今府内的事务大小确是莫姨娘在管,她说不得什么。 荣锦看了眼莫姨娘,随后低头看着茶盏里被水泡了之后舒展飘舞的茶叶,心思不知飘散到何处。 沈荣妍明显因此欢怡,一时左右逢源厉害极了。她乜眼斜看着沈荣锦坐在位置上闷不吭声,嘴角一翘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今日出去可买着想买的了?” 话头虽是陡转,但沈誊昱心里关切沈荣锦,自是不觉得有何,反倒觉得坦然如此,便顺着沈荣妍的话,张着一双关切的眼睛看向荣锦,想等荣锦说一说她今日买了什么好玩的器物或是逛得如何。 荣锦方要开口,周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道:“你还敢让她出去,也不怕拂了你的脸。” 沈誊昱一听脸色不好看相了起来,他沉了声音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周老太太凌厉地看向沈荣锦,那眼神似刀子在沈荣锦脸上刮来刮去,最终还是她说出的话将荣锦刮了个遍体鳞伤,“我可是听闻,前个儿出去的时候,她遭了登徒子的调戏。” 沈荣锦一听脸色哗啦啦瞬变得惨白。前世那些嬉笑怒骂,背后的指指点点皆是铺天盖地朝沈荣锦涌了过来,顷刻把荣锦淹灭。 竟还是同前世一样,名声尽毁了吗? 荣锦指尖冰冷得坚硬。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屋子,晚上没有下人来点灯,耗子吱吱的声音贯彻她整个夜晚,她饿得头昏眼花,在凋敝脱漆的架子床上捂着肚子辗转反侧。 她是又要回到那里去吗?回到那永无天日的地方? 沈誊昱听得是只想拍桌子,奈何周老太太在旁,只能使劲沉着声,却还是弗然作色问向荣锦:“锦姐儿,这可是真的?” 荣锦心里的回忆爆炸似的喷涌而出,一声比一声炸得剧烈震聋,完全听不到沈誊昱的声音,有也没那个知觉有条理地回应他。 见沈荣锦出了神,脸色又惨白的样子,这事情到底是真是假,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沈誊昱想起那日,沈荣锦见他莫名的一哭,心上又是心疼又是气怒。他一把指着荣锦身后的冯妈妈和惜宣喝斥道:“该死的下作东西!还不给我跪下。” 冯妈妈和惜宣一个哆嗦,连忙跪了下来。 沈誊昱怒骂道:“我叫你们看顾着小姐,你们便是这样看顾的?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是一句话也不吭,是想把我蒙骗在鼓里?” 冯妈妈和惜宣听罢身子作抖筛状地磕头,嘴里直嚷着奴婢知错,奴婢该死。 沈荣姸乐见其成,愈发气儿顺了,只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她眼角蓄了些泪,又抽出绣帕,在眼角抹了抹,才抽噎道:“这,这女子名节最是重要的,你们这些个做奴才的怎么这么不小心这可让长姊如何活?” 周老太太哄着沈荣姸道:“莫哭,快莫哭。这女娃娃的泪都是金豆豆,哭不得,”周老太太横了一眼沈荣锦,“再说,这事主都没什么反应,你又何必替她着急?” 言讫,周老太太鄙夷地看了眼沈荣锦,果然是没娘样的东西,一点也不懂得礼义廉耻。 沈荣姸攥着绣帕抽抽搭搭地道:“姸儿,姸儿只是替长姐担心” 莫姨娘见缝插针,也是作势欲哭起来,“锦姐儿,你怎么这么糊涂,都被人污了清白,竟然还和我出去,这,这若是今日出去有了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 几人一人一句,污蔑的污蔑,报私仇的报私仇。 听得沈誊昱更是气得肝都疼了,他捧在手心里的锦姐儿,竟然就这么被登徒子调戏了去。女子名声最是重要的他看着冯妈妈她们,气得手指都在颤抖,“该死的狗奴才,可不是要打死你们!” 这些人冰雹似的声音一如前世自己被污蔑害死了老夫人时,也是这么不要命地砸向自己。也是这么多人围着她,一人一语将她堵了个水泄不通,最终窒息在非议里。 沈荣锦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心中的戚然怨恨快要撑破了她。 一道清冷的声音拂过众人,却掷地有声:“老夫人,老爷,锦姐儿没作答,便是事情还没个定论,一味的哭泣或是指骂怕是会偏了原本的意思罢。” 说话的是林姨娘,她的嗓音淡泊深幽,似一道清风抚平沈荣锦心里那欲挣脱的囚兽。 这话落,最难看的就属莫姨娘,她恨恨地看向林氏,后者却是一眼都没施舍给自己。 荣锦朝林姨娘看去,后者对自己点了点头并不是什么都没变得,至少,至少这次有人替自己说话。父亲还在自己身边! 沈荣锦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将那些斑驳的情绪慢慢收进心里,回复了些平静这才起身行了个大礼,“父亲,女儿不孝。” 这话刚落,莫姨娘就赶趟似地贴上来说道:“竟然是真的?” 沈荣姸也装腔地拿绣帕捂着嘴,一脸的不可置信,“长姊!你怎么” 周老太太则是冷哼一声,眼光淬了毒似的看着沈荣锦。 沈荣锦看了她们所有人的神情后,才转眸看向沈誊昱,那是一张痛心疾首的脸,前世里荣锦见过无数次,有心疼,有悔意,有顿挫,却唯独没有对她的责怪荣锦心里一抽,随即狠狠磕了个响头。 声音清脆地砸在每个人的心里。 重重的。砸得沈誊昱痛心疾首。 沈誊昱再也顾不得什么,作步上前便要拉起沈荣锦,“好好说,好好说便是,作什么要磕头。女孩子家最主要的就是容貌,这破了相就不好看了。” 沈誊昱还当她是没长大的孩子。只顾哄着。只是他又如何知道,以后的他会被沈荣锦如何拖累,最终苟延残喘在大牢度过余生!而他的爱女,自己,却是以自缢终了她残破一生,根本不管不顾他。何其不孝! 沈荣锦犟着不起来,她的眼泪随着和沈誊昱的挣扎就这么淌了下来。 这头是前世给您惹了那么多伤心事磕的,这礼是为您前世替自己操碎了心拜的。父爱如山无以为报,只求今世能护得了您周全一二“这头是磕给父亲的,是荣锦一时惊于老夫人口中莫须有的事,这才漏了父亲的问话,让父亲难过了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力辩 沈誊昱一怔,首先从沈荣锦的话里明白来,他心中怒意稍减,问道:“莫须有?” 沈荣妍手上一紧,忐忑地觑了一眼周老太太。 沈荣锦却是没看到这些,只顾着回沈誊昱的话道:“确是。” 看着沈荣妍欲要上前说话,沈荣锦赶紧地又道:“父亲莫不是忘了女儿出门皆是会带几个随从打手,岂是那么容易让人嘲谑了去?” 不管怎么样,必须咬死了不承认,不然自己的名声可是真的会毁了! 莫姨娘却是拿着绣帕假意在眼角抹了抹,语气哀婉地道:“平日里这些下人做事都是不尽心的,叫他们搬花移树都作势两脚无力之状不过,他们能防得那些力酣的登徒子,就是好的。” 莫姨娘这一席话说得巧妙,一来暗指随从都是尸位素餐之徒,根本防不得那些登徒子,二来沈荣锦若是没留个心眼,顺着莫姨娘的话应承下去,便是坐实了自己的确遇着了那些登徒子。 沈荣锦心里泛起冷笑,却是咬着唇,作无辜样道:“莫姨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荣锦根本就没遇着那些登徒子,又如何有防不防的?” 莫姨娘嘴角一抽,脸色登时变得尴尬起来,拿着绣帕就掩住面容。 看见沈誊昱明显对莫姨娘有了不快,沈荣妍忙不迭地打着圆场,“长姊,姨娘这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一时” “荣锦自然知道莫姨娘是关心锦姐儿,”沈荣锦抢断她的话,“莫姨娘因为关心荣锦,所以一时得知此事,方寸大乱就听信了他人的胡言。也是因为关心,想为荣锦讨个公道,却防不得会落人口实。” 关心没错,但糊涂糊脑的关心,却会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沈荣锦这话是说给沈誊昱听的。 果然,沈誊昱似有所悟。坐在炕椅上若有所思起来。 沈荣妍倒是没听出其中深意,只道:“长姊不往心里去就好”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宋玉曾言枳句来巢,空穴来风,岂是能无端传出这样的话?或者你是说我乱嚼舌根,污了你的清白?”(其意与《风赋》一致。) 沈誊昱脸色一变,马上道:“母亲” 周老太太乜眼斜看了沈誊昱一眼,根本不让沈誊昱说完,就打断道:“伯修!我知晓你疼爱锦姐儿!但这样关乎女子清白的事,岂能一两句就能含混说得过去的?” 话都堵在这份儿上了,沈誊昱只好闭嘴不言。 沈荣锦看了看沈誊昱,又回看周老太太,才问道:“老夫人这么说,那自然是知道‘其所托者然,则风气殊焉。’这句话,这风如何传出来,是会根据诸多缘由,焉知它始吹时没挟得什么私心?” 周老太太登时愣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荣妍,见她手绞着绣帕,上面捏出好多的褶子 沈荣锦将这些尽收眼底,眸子一黯,又继续道:“老夫人方才也说,这事事关荣锦的清白,若真出了这么大的事,荣锦岂能这么淡然还要隔天就出去?心里也没落个后怕?” 周老太太即便觉得沈荣锦不懂礼数,但也只能心里这么想想,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况她方才见沈荣妍那个样儿,也着实蹊跷得很,怕莫不是被人当了回枪使 想到这里,周老太太才开口道:“即便都着你所说的,但也确是传出了关你不好听的话,这点你难辞其咎。” 见到周老太太让步,沈荣锦也很知趣地软了腔,“老夫人说的极是,荣锦回去定会好好房里的丫鬟,让她们不要凭空乱嚼舌根。” 沈荣锦把眼光放在沈荣妍身上,方才自己可是看得真切得很这顾玄琪的事跟沈荣妍脱不了关系。 既然周老太太现在摆出了这么个态度,迟早也会疑心沈荣妍,自己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想到这里,荣锦抬起头,淡淡一笑,给了周老太太一个台阶下,“方才莫姨娘便是如此关心则乱,荣锦自然知道老夫人也是误于心系,所以才乱了阵脚。” 周老太太虽然不是出于关心,但也只得顺着荣锦的话捋下来,不过语气仍是有些不好,“这人年纪大了头昏眼花,听到这些乱嚼舌根的,自然也没头脑的就轻信了,你也别怪我这么一个糟老婆子。” 周老太太架子大,沈荣锦是早就见惯不惯的了,便端了个和善的笑脸回道:“怎会,老夫人这是关心荣锦,荣锦欢喜都来不及。” 沈誊昱知道周老太太是拂不下面子,便接过荣锦的话抚慰道:“锦姐儿说的是,母亲这是关心则乱,所以才让那些小人有了空隙钻,哪是什么糟不糟老婆子的。” 见到周老太太撂不下面子,沈誊昱只好转过头,对荣锦作出惩戒道:“今日出了这么些事,也是因着你出了家门,才遭了人话柄,便罚你待在家里一个月。” 反正外面也不安生,还不如待在家里得好。沈誊昱这样打算着。 周老夫人听了才脸色稍霁。 莫姨娘和沈荣妍更是高兴了,她们什么时候见过沈誊昱惩戒过沈荣锦? 荣锦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谢父亲。” 沈誊昱紧抿着唇,看了沈荣锦两眼,才吐出话来,“快起来罢。” 莫姨娘听见,很快就从位子里起了身扶过沈荣锦,道:“锦姐儿你也别心里有怨言,你父亲是为了你着想快莫跪着了,这天凉了,仔细膝盖疼。” 荣锦看了一眼莫姨娘扶着自己的手,随她扶着起了身后,抽回手淡淡道:“谢莫姨娘关心。” 荣锦身后的惜宣会意过来,扶着沈荣锦回了座,撂得莫姨娘站在中堂尴尬地一笑。 不过很快的,莫姨娘就说道:“老夫人,今日妾身出去看见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想着老夫人最是爱佛,便买了下来。” 说完,莫姨娘就示意一旁的惜韵要拿上来。 不过周老太太却是毫不给面子,“不用了,仲贤才给了我一串沉香木的手串。” 仲贤是二老爷沈誊尚,是周老太太所出,又自幼抚养大的,情谊深厚无人可比,再加上周老太太以续弦为由,被抬了正房,所以本来是长房的父亲,地位却不如得沈誊尚。 后来祖父去世,家里没了顶梁柱,所谓长兄如父,父亲便不得不放弃自己的仕途,出外从商,这样一来父亲更是在沈家没了地位 荣锦抬起头,看见父亲坐在炕椅上,神情有些疲累,心里突然泛酸。 若不是父亲,沈二老爷如何能进得了庙堂,沈家又如何能维持往日的光辉? 而这边热脸贴在冷屁股上的莫姨娘,见到沈誊昱神情明显有变,自然不敢说下去,继而讪讪一笑,就退回了椅子上坐着。 这么一通搅合,场面变得有些冷寂了。 周老太太显然也没了兴致,草草摆谱了几句,就说舟车劳顿困倦,让徐妈妈扶着她去了晖绮堂。 林姨娘和莫姨娘随后行礼依次退下。 沈荣锦也打算退下时,沈誊昱叫住了她:“锦姐儿,你告诉我,这事到底有没有?” 秋天总是多风的,沈誊昱的话好似也变作了秋风,随着飒飒声,将沈荣锦内心的树叶刮得窸窸窣窣,零碎乱飞。 沈荣锦看向沈誊昱,他的脸上忧切犹甚,使得她喉头一哽,似含了口热粥,烫得眼眶直热。 她多么想告诉父亲一切的事实,可是她不能,这样痛苦且心酸的事,就让自己一个人知道,父亲只消这么活着,别的都交给他的锦姐儿做就好 沈荣锦平复了下心情,紧握住冰凉的手指,她轻轻地道:“父亲,真的没有。” 见荣锦都这么确凿的否认,沈誊昱的神情终于放缓,他看着荣锦,语重心长地说:“没有是最好的你心里也别怨怼我” “怎会”荣锦赶忙打断沈誊昱的话,“荣锦知道父亲这是不得已,且还是为了我好。荣锦怎会怪父亲?” 沈荣锦心中酸软得厉害,就是见不得父亲这样,父亲分明已经做得很好了,却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亏欠了自己。这一部分是因为娘亲的缘故,但更多的缘由,是因为父亲真心疼爱自己。 沈誊昱喟然一声,思绪不知飘到了哪儿,默然半晌,才缓缓道:“出去了这么久,你必是乏了,快回去歇歇罢。” 说完沈誊昱似是极累的挥挥手。 荣锦抬头看了眼沈誊昱,见他面色倦怠,挥手的动作都那么的有气无力。她微翕了口,似有所说,却最终作礼,应声退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梦魇 回到町榭阁后,站在廊院下的惜茱,眼巴巴地就走了上来,“小姐回来了,奴婢准备了小姐最爱的玫瑰水,小姐盥盥手吧?” 沈荣锦淡淡点头。 惜茱见此,嘴一翘,连带着身子都直挺起来,顺着这话就扶过沈荣锦,“小姐今日出去可是累着了?” 惜茱边说着,边就拉着沈荣锦朝屋内走去,根本视惜萱如无物。 沈荣锦看了一眼被挤到后面的惜宣,回道:“左不过和前几天一个样,不过就是回来有些闹腾” 惜茱脚上微微地一滞,带着神情略有的不自然,小心翼翼地问着沈荣锦:“闹腾?” 沈荣锦看着惜茱这样,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明白过来又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自己分明前几日就诫告了她,不准将这事说出去,今日前院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就这么自信自己不会怀疑到她头上去?就不怕没了这个大丫鬟? 虽是这么想的,沈荣锦却是笑着道:“这不老夫人来了,府里上下都忙坏了。” 惜茱都作好了承受沈荣锦怒气的准备,却没想只是听到沈荣锦轻飘飘地这么一句,没理由啊,她明明 荣锦乜向惜茱,声音突然变冷,问:“不然,你以为会是什么?” 惜茱心头一跳,赶忙地扯出丝笑意说:“奴婢就是听说周老太太来了,周老太太是老辈子的人,觉得女儿家足不出户最好,所以奴婢怕周老太太知晓小姐出去小姐你也是知道的周老太太向来偏心二小姐” 前世惜茱就是这样,在自己面前扇着耳旁风。 沈荣锦抽回手,打断她,“老夫人怎么认为,那是老夫人的事,何时轮到我们这些人议论的?” 惜茱一愣。 沈荣锦看也没看她,径直就进了房里。 惜茱瞧见赶忙就跟着进了房里。见到荣锦坐在临窗大炕上,手扶着额,疲累的样子,心中蓦地一动,踅身就端了水到荣锦面前,“小姐今日出去可是乏着了?” 荣锦放下手,摇摇头,看着银盆水上舒展开的花瓣,上面水珠流转着晶莹剔透的光前世因从小娇养的缘故,用东西挑得很,所以洗手用的花瓣,自己都要用才从花房新摘下来的。 而惜茱本就是想接近自己,所以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都摸得一清二楚,自己亲近她也有这样一部分的原因。 沈荣锦这样想着就洗净了手。 惜茱赶忙地递上巾栉。 林烟儿知道她心里想着什么,但仍旧没说话,默然接过巾栉擦干后,便遣道惜茱:“我有事同冯妈妈和惜宣说,你先下去吧。” 惜茱脸色一变,什么时候惜宣和小姐走得这么近了? 惜宣也是摸不清头脑,心里却忐忑地想着,小姐这是打算重用自己?可不能让小姐失望了去。 惜茱虽然想留下来,但毕竟主子有吩咐,只好不甘愿地退了下去。 刚一退下去,冯妈妈就上前切齿道:“小姐,奴婢瞧着就是惜茱方才那样,定是她搞得鬼!” 沈荣锦何尝不知道,前世就知道惜茱是怎样的人,如今再看她这样,心中最多的却只有冷笑。 荣锦将视线放在惜宣身上,轻声道:“今日你随我一出,也定是乏了,我今日出去买了些精致的吃食,你拿下去正好和那些丫鬟一起享用,唠嗑。” 惜宣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谢道:“多谢小姐体恤。” 冯妈妈知道荣锦是什么意思,眼看惜宣没很明白,又说几句,撩清楚:“府里这些丫鬟平日做事不勤,但歪门左道的小消息却是灵通,小姐你这不是让她们有了理由碎嘴嘛。” 沈荣锦淡淡一笑,算是默认。 惜宣这才算是明白过来,小姐这是要让自己去打听事情,至于是什么事,思来想去必定和惜茱有关,这交给自己这么大的事情,可一定要干好了! 惜宣想着,作礼道:“这些丫鬟平日里最是喜欢这样,奴婢一定好好分允给她们。”末了又道了句,“惜茱自觉高奴婢们一等,平日里是不会和奴婢们打堆的。” 沈荣锦‘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着院子里破败衰黄的叶片,方才前院发生的事似乎又淋漓在自己眼前,带着耳边铮铮作响的疼。 沈荣锦闭上眼,感受到心口咚咚地跳,她轻声地说:“我有些乏了,你们先退下罢。” 见到沈荣锦这样,惜宣和冯妈妈互看了一眼,最后全都退了下去 当晚,荣锦就做了个梦。 梦里的她,仍旧在紫薇阁里残喘着,遍地都是没人收整的荒凉,萧瑟的风吹着破败的门咯吱咯吱响。 她躺在凋敝的架子床上,看着纱帘随时光影沉。 刘姨娘变着法地折磨她,冬日单一张薄衾卫寒,夏日却又是厚厚的被褥死捂,陪伴她终日的只有残羹冷炙,和起伏不断的老鼠声。 她更是梦见父亲他在牢里受冷挨饿,那些狱卒不知疲倦地欺凌他父亲质问她,为何不救他,言语间对她充满了失望。 那些质问像是刽子手上的刀,一遍一遍地凌迟着她,让她疼痛欲裂,扼住呼吸压迫地她猛地睁开眼。 冯妈妈那张忧切的脸,就这么撞入荣锦的眼里,“小姐,这是怎么了?可是梦魇了?” 沈荣锦拼命摇头,不是梦魇,这是真的! 沈荣锦抓住冯妈妈,“冯妈妈是荣锦错了,荣锦不该不信你,那左钟根本不是好人,还有蒋兴权,是他害得你!” 冯妈妈听得心口直跳,“小姐,你在说什么?什么害不害得,是谁要害你?” 冯妈妈的话像是一盆凉水浇在荣锦身上,使她深深打了个寒颤,倏然惊醒荣锦环顾四周:金线牡丹吐蕊锦衾凌乱地耷拉在秋香色的地毡上,顺着这个方向望去,是嵌贝流光的隔帘,里面又放了一层月白棉细纱帘,正随着风缓缓浮动 这是她以前的屋子,是沈家的闺房!她还没嫁出去,没嫁给蒋兴权。 冯妈妈见沈荣锦愣得出神,心里焦急,“小姐?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荣锦回头看到冯妈妈的脸,梦里的那些狰狞嘶吼似乎犹在耳畔,绞得荣锦心里百感交集,一时竟不可遏止地流出了泪,扑在了冯妈妈的怀里,“妈妈!” 冯妈妈是奶荣锦长大的,也是抱着荣锦从小长大的,不过后来因自己总是告诉小姐应该学会把家持务,留心莫姨娘,小姐亲近莫姨娘她们,所以就被小姐冷落了去。 像今日这样抱着荣锦,冯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冯妈妈心里湿湿的,洇得眼眶一圈的热,“小姐,妈妈在这儿呢” 荣锦就像是濒死的人,不断从冯妈妈身上汲取着人世最后一点温暖。梦魇里的刘姨娘,蒋兴权,他们狰狞面目犹在眼前,还有父亲和冯妈妈 荣锦紧咬着嘴,那些不堪的回忆,似乎伴着这一梦,窸窣迸发了出来,收都收不住。 冯妈妈问道:“小姐可是因今日下午那事,所以做恶梦了?” 这话说完,就听见门口传来嘎吱一声,是守门的惜茱进来了。“小姐可是梦魇了?” 沈荣锦从冯妈妈怀里抬头,看着惜茱莹白小脸,心里恨意滔天卷涌,卷得手指发白。 冯妈妈离荣锦最近,自然是看见了的,她微一皱眉,就吩咐道:“小姐梦魇,你下去煮一碗百合莲子粟米粥。” 惜茱犹豫道:“冯妈妈,这,小姐吃不惯这些的” 沈荣锦登时就从冯妈妈怀里抽了出来,“冯妈妈叫你去做,你就去,一个丫鬟何时能质问管事妈妈了?传出去不怕别人听着笑话!” 言讫,也不管惜茱脸色怎么难看,摆手就让惜茱下去。 看见惜茱出去了,冯妈妈才问:“小姐,到底怎么了?” 这个时候,荣锦已经平复了心情,她摇摇头,“梦魇得厉害,今日下午又遭了那事,所以一时心里愁郁无处发了罢。” 谈起下午的事,冯妈妈就一阵来气,她冷哼一声,嘲讽道:“小姐,我瞧着惜茱那样子,多半是和她脱不了关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赏赐 秋夜凉如水,月亮却逐渐圆润,明晃晃地独挂枝头,柔和的月光随着簌簌树叶洒落,穿透树丛影照出星星点点的光,随着风一刮,爬进町榭阁的窗棂上,浅覆出淡淡的棂格纹。如图荣锦如今的内心。 沈荣锦摩挲着锦衾上的缎花,慢慢地道:“我让她守着院子,她能干出什么事?还能让沈荣妍知道?” 自己已经分外言明不得透露此事,惜茱又不傻,定不会如上次那样让人落了口实。若是自己料想得没错,惜茱应该是用了些手段,借了沈荣妍的口。 荣锦不由得冷笑,当真是好细的心思。 不过万事发生,都能寻其根迹,惜茱心思即便再细,也总会露出马脚的,这也是荣锦吩咐惜宣做那事的缘由 冯妈妈听出荣锦话里的意思,问:“小姐,你是说这事跟二小姐脱不了关系?” 沈荣锦点点头,“老夫人才刚来,就知道我这事,还在我和莫姨娘回来之前,可不就只有沈荣妍最有嫌疑?” 那日的事,知道的,就只有那日随她出去房里的几个。而从回来后,惜茱所做所为更是不用言明了。 冯妈妈想不通,“小姐,惜茱这么做是为何?能讨得什么好?” 冯妈妈的话让荣锦不知如何回答,恰逢这时,惜茱端了百合莲子粟米粥上来。 冯妈妈看着荣锦只穿了件雪青中衣,害怕她着凉,就给荣锦披了件绒毛锦色披风。 荣锦接过惜茱递上来的莲纹青花小碗,看见碗上纹路流畅,瓷质白如玉,明如镜。 即便回来这么些日子,渐渐习惯了自己从前用度的排场,但偶尔得见还是免不得会心惊。 看着荣锦盯着瓷碗出神,惜茱以为荣锦是觉得烫,便问道:“小姐是觉得烫吗?” 荣锦摇头,也没说话,就自个儿吃了起来。 这一下子,整得惜茱更是忐忑了。 今天回来,小姐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奇怪,自己留心打听了下,今日前院子里确是闹得厉害,可发生什么事众人纷纷缄口不言。 又看着惜宣得了小姐赏赐的点心,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昂地分食给其它丫鬟吃,她不免有些来气,小姐向来是亲近她的,别人对自己都是巴结讨好,何时被这样漠视过。 小姐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惜茱微拢紧眉头,念头一转就凝神看向沈荣锦。 荣锦这边吃了几口就没太想吃,冯妈妈见状接过碗踅身递给惜茱,又从小托盘端了六安浓茶给荣锦漱口。 惜茱撤了碗下去,捧着漱盂让荣锦漱了口。 过了片时,惜茱又用小茶盘捧了要吃的茶上来。 是才半开的秋菊泡的花茶。 荣锦眉眼一闪,接过喝了口,里面放了蜜饧,所以入口更是甜滑润柔。 她原先最喜欢喝花茶,所以父亲曾交待过町榭阁的下人,如何泡制花茶——花茶,顾名思义,半花半茶。花多则香,而脱茶韵;花少则不香,便不尽美。故摘半含半放之花,用刚好的热水一烫,便香气溢杯 沈荣锦将茶盏放在炕桌上,突然对惜茱笑道:“今天的茶泡得真是鲜爽甘醇我今日出去看见一件玉佩正好配你。”说着荣锦踅身从一个小盒子里拿出了碧玉滕花纹样的玉佩。 原来的沈荣锦本来就待惜茱亲厚,也经常赏她许多东西,惜茱自然不觉有疑,但还是假意推脱:“小姐前个儿才给了奴婢一个花簪子,今日又给,可不是抬举奴婢了?”t 荣锦微一皱眉,伸手就把玉佩塞到惜茱手上,佯怒地说:“叫你拿着就拿着。” 小姐还是亲近她的。惜茱紧抓了一下玉佩,喜乐道:“谢小姐。” 荣锦脸上一松,解颐道:“你戴着试试?” 惜茱应言将玉佩挂在了身上。 荣锦瞧着点点头,“你肤白,配着你正好。” 女子都是喜欢听别人夸自己貌美的,惜茱自然也不例外,脸上薄染一层霞,羞恼道:“小姐惯会取笑奴婢。” 惜茱这样的神情,荣锦前世看过很多次。大都是出嫁后,她被蒋兴权抬为了姨娘,又得蒋兴权宠爱,所以时常在自己面前用这样的神情炫耀。 荣锦起初看见会生气,后来渐渐也见惯了,有些时候还会让下人泡上茶,当是听书一样听着。 惜茱估计也觉得讨了个没趣,到了后面,越发来得少了 荣锦见到茶盏上热气逐渐缠绕而上,突然没了兴致,敷衍了一句:“赏你的东西便好好戴着。”她转头对冯妈妈说:“冯妈妈,隔天在我房里供个菩萨吧。” 冯妈妈有些惊奇,“小姐怎突然想供菩萨了?” 荣锦前世是最不信这样的东西,不过如今自己实实在在是回到了从前,如何都不可能不信的,大概是菩萨听见了自己死前最后的祷告,也大概是自己戾气太重,地狱王庙收不得,所以让她回到了沈府。 荣锦想着,淡淡一笑道:“只是想拿来替父亲求个平安罢了。” 冯妈妈不疑有他,回道:“奴婢明儿就去替小姐备置。” 冯妈妈转头看了眼旁边的更漏,又道:“如今天色已晚,小姐快些睡吧。奴婢就守在门外。” 荣锦含笑点头,便看着冯妈妈和惜茱对自己行礼,前后退了下去,将外面景色和喧嚣都关在了槅扇外。 荣锦这才拢紧身上的金线牡丹吐蕊锦衾,入了被褥里,却是如何都睡不着了。她看着床顶上的雕花,要不是模样精致,她可能还会恍惚以为还在紫薇阁里。 荣锦动了动腿,感受到真切的实意,思绪才渐渐不受控制地飘忽到远外。 自己才嫁给蒋兴权的时候,那时蒋兴权还是很宠爱自己,紫薇阁里锦绣繁华,随便拿起什么器皿瓷器都是顶好的。每日用膳,无论早午或晚,菜膳都不下十种,蒋兴权也日日陪着自己。 因他这样宠爱,荣锦对他更是上心了,慢慢也忘却了顾玄琪的事。 所以在后来他抬姨娘,或是有了通房之后,荣锦矜高,眼里揉不进沙子,忘却女子本来应该清闲贞静,贪嫉更是不能有的,自然都会发好大的脾气。 蒋兴权起初还会哄着她,到了后面却是管也不管了,随荣锦怎么闹腾,变本加厉地纳妾。 自己会落到后来那样的地步,也是有一部分自己的原因罢。 荣锦想着,渐渐睡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晨省 昱日一大早,荣锦就醒了。 后半夜守门的是惜宣,听见动静她走了进来,将帘子钩在白玉钩上,“小姐昨晚睡得不好?” 荣锦扶额‘嗯’了一声,惜宣没再说话,拿了件绯红绣杏林春燕锦衣出来,荣锦觉得有些冷,在外面又套了件樱草底素面妆花褙子,这才觉得稍微和暖。 惜宣不免说:“今年秋风来得迅猛,立秋方至,天就转凉似寒露,小姐可莫冻着了。” 荣锦见窗外树叶尖头泛黄微卷,对盘扣着自己身上衣扣惜宣吩咐道:“父亲膝盖不好,眼下肯定疼着,我记得库房里还有金丝猴皮做的护膝,等下你拿出来,让他们送去竹雅堂。” 说完荣锦在自己手上抹了一点手膏,里面放了玫瑰花油,豆蔻油,白檀香香油,还加了些珍珠粉进去,既滋润又美白。 惜宣应诺,闻见沈荣锦手上玫瑰香油的味道,继而小声地道:“小姐,奴婢昨个儿听院子里的丫鬟,惜茱去了趟管事处,拿了桂花头油和玫瑰水,中途碰见了惜昙,拌嘴了几句,其外就一直待在町榭阁,没有出去过。” 说话间进来了白薇和白瑛,一个端着热水,一个捧着漱盂,随后冯妈妈也走了进来。 人多口杂的,惜宣也不好说下去,伺候荣锦穿整好,便拿过桂枝熟水让荣锦漱口。 盥手毕,净了脸,接着就有几个小丫鬟端了膳进来,一碟玫瑰香饼,一盅水晶冬瓜饺 共有十二来道菜,其中粥都不下三类。 荣锦皱了皱眉,这样的排场她还是惯不过来。 看着小丫鬟们还在摆盘,荣锦制止道:“就这些罢,其余的都撤下去。” 丫鬟们面面相觑,惜宣这时道:“小姐的用度是老爷授予了的,只能多,不能少,奴婢们不敢妄自撤退。” 父亲实在太惯着她了,却忘了节俭则昌,淫佚则亡这个道理。 荣锦想罢,对她们说道:“先暂且放这儿吧。” 听之,众人纷纷如赦大免,赶忙摆盘就退了下去,生怕荣锦又转了念头。 膳至中席,惜茱从槅扇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云丝披风。 荣锦看着她穿了件葱绿色的马面裙,腰间配着昨日赏给她的玉佩,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说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惜茱抢先道:“回小姐的话,现在卯时六刻。” 荣锦放下玉箸,顺势对惜茱说道:“老夫人向来不喜欢晨省迟到的,你随我去给老夫人问安吧。” 冯妈妈眉眼一闪,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荣锦到晖绮堂时,沈荣妍和莫姨娘已经到了那儿,正坐在梨木镌花椅上,和周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荣锦嘴角一翘,就往堂中走去,“老夫人安。” 周老太太掠过荣锦,蜻蜓点水地颔首道:“你今日倒是来得早。” 沈荣锦一半被沈誊昱宠惯了,一半是莫姨娘纵容的缘由,所以规矩这些都还没得沈荣妍来得懂 荣锦听着,却是笑道:“荣锦心里记挂着老夫人,自然不敢怠慢。” 沈荣妍这时却状似不经意,轻声地说:“我记得上次老夫人来这里时,姐姐好像就没来晨省问安” 沈荣妍即便再聪明也是沉不住气的。荣锦莫名一笑,并没理会沈荣妍。 周老太太却是发话了,“上次锦姐儿没来,是因为闹肚子,这种不清不楚的话休得再说。” 沈荣妍讪讪应道,手上却绞着手绢想到,昨个儿她回到院子又细细想了一下,惜茱说话做事条理利落,岂是那么容易就漏了马脚的,又让自己身边的丫鬟撞见,岂不是太巧合。 况惜茱是谁,那是沈荣锦身边最亲厚的丫鬟,她做什么事,多少都是授了沈荣锦的意。 沈荣妍将视线定格在荣锦后面随侍的惜茱,她今日穿得鲜妍明媚,头发上还并了几朵簪花,那里是受罚过有的样子,怕是得了赏都还有可能。 而自己却因为昨日的事,被周老太太冷眼相对,今早不知热脸贴冷屁股了多少回以前她怼沈荣锦的时候,周老太太何时说过这样过的话。 想到这里,沈荣妍愤愤地看向沈荣锦,她头上只是简简单单地装饰了三翅莺羽珠钗,衣服也是寻常款式,但穿在沈荣锦身上就是别有风味。 沈荣妍看得心里不舒服极了,连忙别过头,没再说话,手上却绞着手帕。 见到沈荣妍这样子,莫姨娘微一皱眉,却是不好说什么。 周老太太看到却当没看到,淡淡地对莫姨娘道:“伯修的生辰将至,府里定是要比往日要活络忙碌些,不过即便是这样,也不能乱了分寸失了顺序才是。” 莫姨娘主持沈誊昱生辰也不是一两次了,但周老夫人每次来也都是这样的话,翻来覆去说了好几遍,听得莫姨娘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但是莫姨娘却不敢抱怨,毕恭毕敬地道:“这些妾身都准备好了,老夫人尽管放心。” 一般话到了这里,再有几句叮嘱也是没什么了,不过今日莫姨娘却是说道:“老夫人,之前教妍姐儿的杜绣娘,因家里出了些事请辞了,妾身想着再招一个绣娘进来教妍姐儿绣艺。” 周老太太说:“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要找好人户的人家,免得带了市井俗气进来教坏了妍姐儿。” 莫姨娘听罢一笑道:“这是自然不瞒老夫人,妾身已经看好了一个绣娘,是西胡同文家的娘子,本来家里还算过得去,前年她男人不小心摔断了腿,家里又有老母照顾,又有两个小的要抚养,大的那个今年还要上京参加秋闱。所以不得不出来找活路。” 周老太太感喟一声,手上拨起佛珠,“倒是个可怜的你安排就是,她家里困难,便多给她点银钱。” 莫姨娘应声道:“老夫人即便不说,妾身也会这么做的。” 周老太太点点头,道:“说起秋闱,叔章今年也要应考了。” 莫姨娘奉承道:“三老爷天资聪颖,定然会中举的。” 提及这个,荣锦才想起上一世,沈誊书也就是沈三老爷,好像是因为二老爷沈誊尚贪墨一事,被牵连落了榜,并且到了后面皇上直接制举,破格提拔了一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做了状元,并且还让他做了尚书令 荣锦想着,慢慢地饮了一口茶,垂眸瞬间听到周老太太说:“叔章虽不比仲贤聪颖,但好在勤奋,这些应是不必担忧的。” 又道了会子话,周老太太便遣散了各位,才走出院子,莫姨娘便叫住了她。 荣锦回头,淡淡地道:“莫姨娘。” 莫姨娘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她身后惜茱,眼神略略一停留,随即就道:“昨个儿回来得匆忙,倒是没问你买了什么东西?我记得你之前说看中钰桐铺子的一件金鉆玉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问安 荣锦知道莫姨娘是什么意思,面上表情没变地道:“荣锦本来是打算去的,半路倒是看见其它好看的,便是没去买了。” 莫姨娘笑笑说:“即便这样,我都见你昨个儿也没买什么,正好我昨天买了羊脂玉的簪子,等下我让惜韵送到你房里来可好?” 荣锦自然不推诿,谢过莫姨娘就往父亲的竹雅堂去了。 莫姨娘和沈荣妍也朝着芷萱楼走去。 走过一半,沈荣妍忿忿地道:“母亲,怎么突然想赐给沈荣锦首饰了?”她房里的那件月白描金花淡色衫子正好缺那个羊脂玉簪子相配。 莫姨娘对她说:“我想问你,沈荣锦那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荣妍明白过来,小声道:“母亲也是觉得不对。” 说到这里,沈荣妍和莫姨娘扒拉着家常话,将自己近来心中的疑问悉数抖了出来:“娘亲,我最近觉得沈荣锦奇怪得很,她待我也没平常亲厚了,平常她还会常来我屋子,最近这么多天,一次都没来过。” 莫姨娘闻言顰眉,默然半晌,将心思捋清然后才道:“你方才看见惜茱腰上的那个玉佩没?是昨日沈荣锦出去买的,回来就赐给了惜茱,这说明了什么?” 沈荣锦还真是赏了惜茱! 沈荣妍脸色一变,“沈荣锦平日里对我们根本不设防,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是冯妈妈?我看她最近和冯妈妈走得近。” 莫姨娘摇摇头,道:“沈荣锦从来都是自诩清高的,哪里会听一个下人的话,况冯妈妈和她说了这么久,沈荣锦都没信过,突然就信了?” 沈荣妍疑惑地问:“那这是怎么回事?” 莫姨娘看着她,脚步却慢慢往芷萱楼移去,缓缓道:“所以我才想借赏赐的这一说,去沈荣锦那边探一探的。” 莫姨娘说完,叹了一口气,神情转变地轻松地道:“先不说这个,你父亲生辰在即,我想好了你就送你父亲一副‘寿’字的刺绣图,既显示了你的心意,又彰显了你的绣艺。” 沈荣妍面有难色,“可是母亲是知道的,我哪里会这些” 莫姨娘闻言拍了拍沈荣妍的手,笑道:“所以我才给你另外找了绣娘,那文娘子家里贫苦,急需用钱,我到时候多给她些钱,她绝对闭口不提帮你绣的事情。” 沈荣妍这才松了口气,喜悦道:“上次沈荣锦就是那这个来拿乔我,到时我看她还怎么说。” 莫姨娘带着宠溺无奈的看着沈荣妍,“你便只想到这个?” 看着沈荣妍疑惑不解,莫姨娘解惑道:“你父亲生辰定是会些达官贵人,到时候你秀出来,可不是让那些公子或夫人留心你?” 沈荣妍面色瑰丽,娇羞地嗫嚅着,“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直教人听了害臊。” 莫姨娘笑而不语。 …… 沈誊昱的竹雅堂离周老太太晖绮堂不算太远,需穿过一个月亮门,走过一小院子。小院子里种了些花——金桂,银桂,杜鹃,栀子等等,不过秋天萧凉,这些花恹耷耷地,就只有金菊开得最盛烈,像才出生婴孩皱巴巴的脸。 “黄菊开时伤聚散。曾记花前,共说深深愿。”荣锦淡淡吟道。 她记得有一次,正逢秋天,满院灿灿的金黄,随风一吹,全是簌簌飒飒的叶子声。 蒋兴权沐休在家,她用新开的菊花沏了一杯茶,因为花瓣柔嫩,香气愈显鲜美浓厚。蒋兴权一时兴起对自己吟道:“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自己当时还问他,“老爷觉得荣锦是陈阿娇,还是卫子夫?” 蒋兴权当时端详自己好一阵才道:“沈夫人一代容华,自然要为夫金屋藏娇才好。” 自己那时没深想,只是感动于蒋兴权如汉武帝对陈阿娇的深情,然而现在再回想来,当真是可笑。 陈阿娇纵使得宠,汉武帝喜爱,到了后面还是被废黜,退居长安宫,和自己可不是如出一撤?到了末都是,恩情全覆。 ……蒋兴权那时看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十分可笑呢? 想到这里,荣锦微微一笑,脸上的神情却是释然。 惜茱忐忑地看向沈荣锦,小姐说的这首诗怎么感觉心里似乎有了中意的人,“小姐怎么突然吟这儿伤悲的诗?” 荣锦从秋菊收回视线,展眸看向盆盏延伸出的小路,收敛好心绪道:“就是突然想起了。”她转头看向惜茱,眉峰微扬,“你懂诗?” 惜茱心口一跳,迎上沈荣锦双目,小声道:“平日小姐看书,奴婢多少听了一些,耳濡目染的,自然也知道些。” 这话说得天衣无缝。 荣锦嘴角含笑,没再问下去,一路主仆沉默无言地到了沈誊昱的竹雅堂。 沈誊昱正和王冧说着话。 荣锦就让竹雅堂的下人带着自己先去西次间垂了帘子候着,竹雅堂的下人都知道沈荣锦的习惯,不用吩咐就端了几碟松仁和芝麻南糖的零嘴上来,给荣锦解闷。 竹雅堂的西次间通常是候客来用的:东面是两开的雕花窗扇,临窗的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放着香炉,焚是荣锦最喜爱闻的沉水香,正从铜炉罅隙绵滚滚地溢出来。再进来是乌木雕花刺绣屏风,是莫姨娘绣给父亲的 目之所及之处,尽都是荣锦从前深刻在脑子里的。 看了没一会儿,穿了见鸦青色素面绸缎夹袍的沈誊昱就走了进来,“锦姐儿怎么来了?” 荣锦听着心里酸软,自己小时黏父亲黏得过分,后来大了几天才去见父亲一面,“父亲这话荣锦可不爱听,没事荣锦就不能来看看父亲?” 沈誊昱自然高兴,连忙道:“是我糊涂了,锦姐儿什么时候来都是可以的。” 荣锦也不打趣父亲,直接说明来意,“荣锦今天来是想问父亲喜欢什么样的生辰贺礼。” 站在沈荣锦身后的惜茱手上一紧。小姐问老爷这是干什么? 沈誊昱摆摆手,说道:“锦姐儿送什么,我都喜欢,即便不送,恭贺一声我都高兴。” “那怎么得行?”荣锦顰眉,极为不赞同地道:“父亲生辰,作子女的怎能不送?” 荣锦笑了一下,又道:“况荣锦要送,自然要送最好的。” 荣锦记得当时自己买的那个茶盅可谓是一掷千金之价 沈誊昱听着欣慰,连笑了两声。 荣锦看着自然心里也高兴,不过想到今早的事,还是稍微正了脸色问道:“父亲,荣锦还有一事,想给父亲说。” 见到沈荣锦肃了脸,沈誊昱皱眉道:“是何事?” 荣锦这才道:“荣锦昨日在《墨子·辞过》中读到这么一句‘节俭则昌,淫轶则忘’,说的是勤以增收,俭以节支,勤而且俭才能裕财致赢;否则用之无节,犹如漏卮不堵,必致财源流失我今日晨起又见早膳不下十类,粥便有三种,午膳和晚膳更是只多不少,可不谓不是铺张了。” 沈誊昱有些不赞同,“你是我女儿,自然要吃最好的,稍微浪费铺张也是可以的。” 荣锦继续劝道:“‘商祖’白圭虽然致富而名满天下,但他平日所食所用皆是俭朴,况今年洪涝频繁,父亲生辰在即,若是没个把控,怕是会惹得他人眼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佛龛 洪涝频繁是前世荣锦嫁给蒋兴权之后,有一天路过他书房时听到的,他正和一个谋士头疼着这事,自己当时想也没想就书信给了父亲,让父亲替蒋兴权办妥这件事。 后来,蒋兴权也因这件事受拂,加封右司员外郎,佐相管兵刑工三部。这也导致他日后成为中书舍人最首要的缘由 沈誊昱闻言皱眉,“你从哪里知道洪涝这事的?” 沈誊昱是个儒雅文人,对于女子教养遵循的是女徳女诫,所以社稷之事,妇孺女子都因是避免听的。 荣锦倒是忘了父亲这一点荣锦在心中整理好说辞,有条不紊地回道:“前个儿出去时,遇见了从河北逃难过来的人,所以才知道的。” 沈誊昱不疑她的说法,释然一笑,眼神蓦地柔和问道:“所以锦姐儿其实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是看那些人而于心不忍?才借着读书这一缘由来告诉我?” 荣锦抿嘴笑道:“还是父亲明察秋毫。洞悉荣锦的心思。” 沈誊昱便道:“这有什么难的,我让人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不就可以了?何必要锦姐儿你节衣缩食?可不委屈了你。” 只要一牵扯到自己的事情,父亲就是说一不二,不给任何余地,荣锦叹了口气,觉得父亲这性子改变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索性来日方长,也不急于这时,便让步道:“荣锦一切便依父亲所言。” 这个时候洪涝频繁,但到底还未出什么大事,所以也不至于到了来年开春蒋兴权和他的谋士才头疼这事。 这辈子自己说什么都不会嫁给蒋兴权了,而父亲也提前赈济灾荒,不管如何蒋兴权是半点都讨不得好了。 荣锦坐在廊院子里,看着远处茂盛的秋菊海棠争奇斗艳,默默地想着。 冯妈妈在房里置办好了佛龛走了出来,看见荣锦靠着阑干无所事事的样子,她迎上去道:“小姐,奴婢已经让人放好了菩萨像。” 冯妈妈准备的菩萨像是用鎏金做成的,大小跟才出生的婴儿差不多,手上托瓶柳条,里放是用来普度众生的杨枝甘露。红豆杉木的佛龛梁柱前放着鲜花和蔬果。 荣锦跪在前面团花刺绣的蒲团里,“菩萨,不知你是不是听见荣锦的话,所以才让荣锦又来走这么一遭,如果真的是这样,还请菩萨能够保佑荣锦能够得心所愿不被奸人所害,尽自己力所能及护得自己的父亲” 荣锦说得小声,冯妈妈伺候在旁,只听得零星的几个字,见到荣锦说完又虔诚地磕了几个头,走到佛像前燃了三支香递给荣锦。 上了香,惜宣扶着荣锦起来。 荣锦对惜宣吩咐道:“等下你找些佛经来。” 冯妈妈有些惊奇地问她:“小姐是打算抄佛经?” 荣锦点点头,说道:“我打算每日抄几页佛经,父亲常年在外,若不求个庇佑,我心里也难安。” 冯妈妈微微笑了,问道:“小姐打算抄什么佛经?” 沈荣锦并不信佛,所以对这些一窍不通,要不是自己真实经历过这样的事,怕荣锦连佛堂都不会去见的“冯妈妈觉得什么好?我这方面不是很懂。” 冯妈妈解释说:“一般不懂佛法的人,先从佛教基础来读较好,之后稍懂,就要根据确切欲修行的皈依佛菩萨来抉择经书深读不过小姐之前没接触这方面的,先读《阿含经》或者《佛说四十二章经》就可。” 荣锦默默记下冯妈妈的话,对惜宣吩咐道:“方才冯妈妈说的你可记着没?……你就按着这个来买就是了。” 惜宣小声应是。 荣锦看着惜宣丫髻插着蝶恋花的银簪子,这才想起早上她对自己说的话,趁着这时就和冯妈妈转述了这件事。 冯妈妈听了之后,面色有些凝重,“我记得小姐前个儿才从管事处领了桂花头油和玫瑰水。” 荣锦冷笑道:“这便是她厉害的地方,我平日对用度这些都不怎么管,她即便多拿了,我也不会留心,你们更不必说了,我亲近她,明里暗里都是因此压着你们的,你们虽然疑问,但只会当她是循了我命罢了” 沈荣锦分析得头头道道,很是在理冯妈妈抿着嘴,没说一句话。 一旁的惜宣还是不太明白,“小姐,惜茱这是想做什么?” 荣锦看了冯妈妈一眼,发现冯妈妈也正看着她,略沉淀了心思,慢慢地坐在猩猩红椅祔的炕椅上才道:“那日我出去的事情,你觉得是谁泄出来的?” 惜宣乍一听还以为小姐是指自己,后来才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惜宣,她不可置信地道:“是惜茱?” 荣锦算是默认了她的话。 惜宣看着沈荣锦这样,心里开始默默盘想着,惜茱是小姐跟前的红人,还是一等丫鬟,且不说每月的例银,小姐待她亲厚,赏赐的都不下自己一年的俸禄……为何会做这样出卖主子的事,这要是被发现,且不论平常人家的处置,就单看老爷这么疼爱小姐的份上,估计被杖杀打残都是有可能的。 这样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不是惜茱那样的人会干的,除非有对她来说更有利的事情,要么是为了钱财,要么就是为了…… 惜宣犹如醍醐灌顶,“小姐怀疑惜茱是莫姨娘她们的人?” 现在的惜宣还不知道蒋兴权这个人,能想到这里也是正常。 冯妈妈这时候问道:“所以小姐才给了惜茱那个玉佩?是想让她们窝里斗?” 沈荣锦当时给惜茱这个玉佩,也只是想要沈荣妍和莫姨娘心里存疑惜茱,觉得这件事不过是自己下的套,好让她们不去证实顾玄琪这件事的真实性…… 但冯妈妈这样想也不可谓不是个理由,沈荣锦默然地点点头。 冯妈妈和惜宣看见,两人脸色皆是一肃。 小姐送给惜茱玉佩这事,惜宣是知道的,估计是见着自己在她面前炫耀得了小姐赏赐,所以才想在自己面前比一比。 若是惜茱知道小姐是这样的想法,也不知她看那玉佩膈应不膈应。 惜宣想着就觉得好笑。 荣锦将惜宣的神情收在眼里,不动声色地道:“这做奴才的不忠心,主子的事就可能泄出去,这主子的事情泄出去,若是查到了,那做奴才的还有活路吗?所以很多奴才都是被割了舌的。” 沈荣锦这话说的狠,听得惜宣腿一软,扑通就跪在地上,“小姐,奴婢若是泄露小姐半点事情出去,必不得好死!” 冯妈妈忙拉着惜宣起来,“好端端的这说的是什么话!让人听了伤心得很。” 荣锦也跟着说:“冯妈妈说的没错。” 惜宣看向沈荣锦,她头上的玉镂雕丹凤纹簪随着窗外漏进来的金光熠熠生辉,摄人心魄……是谁说的小姐事不关心,明明比所有人都看得分明,将利害分得清晰! 惜宣不禁哆嗦,只觉得秋风打在自己身上,凉飕飕得厉害!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赐礼 惜宣慢慢地起身,“是奴婢糊涂了。” 荣锦这才问起:“惜茱去哪儿了?” “惜茱说院子里的花都凋敝了,小姐会看着伤心,所以让人去将花换了。”惜宣小声的回道。 前世惜茱就是这样抓尖卖乖,也怪不得自己会亲近她。如果没有后面发生的事,或许自己可能会一直待她那么好。 荣锦抚着手腕上赤金缠丝手镯,感受指尖传来的丝丝凉意。 没过一会儿,便有下人搬着木芙蓉,蝴蝶兰上来,种样繁多,看得荣锦眼花缭乱。 一个垂髫的小丫头冒冒失失地跑了上来,“大小姐,惜韵来了,说是莫姨娘吩咐她来送东西的。” 荣锦想起今早和莫姨娘在廊前的话,让小丫头叫惜韵上来,又让白薇下去沏茶。 和惜韵一起进来的还有惜茱,两人走到沈荣锦面前,一同行礼道:“奴婢拜见大小姐。” 荣锦让她们俩起来。 惜韵一起来,便道:“还没进院子就觉是一股扑鼻香,大小姐的町榭阁果真是四季常青,满院飘香。” 荣锦笑笑,朝惜韵手上端着的锦盒看了一眼,道:“你要不是来,我都忘了莫姨娘今早说的这档子事了。” 说着,示意惜宣接过惜韵手上锦盒。 锦盒里面躺着羊脂白玉簪,质地细腻,光泽滋润,凝脂状感。莫姨娘还当真拿好的挑。 荣锦有些齿冷,却是笑着又道:“我今个儿听莫姨娘要给妍姐儿找个新的绣娘?” 惜韵心口一跳,沈荣锦问这个干嘛?却是不动声色地回道:“确是,之前那个杜绣娘家里遭了事,所以请辞回去了。” 荣锦叹了一口气,状若怅惘地说:“杜绣娘从前教授给我绣艺,是荣锦的师傅,她家里出了事,我竟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帮上忙” 荣锦倏然问道:“你可知杜绣娘家里发生了何事?” 惜韵有些猝不及防,但还是回道沈荣锦:“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荣锦点点头,没再问下去,看见惜韵梨颊生微涡,让冯妈妈拿了薄金镶红玛瑙坠子上来,道:“还请你替我在莫姨娘面前多问几句杜绣娘的事。” 惜韵看着又是金又是玛瑙了,只觉得沉甸甸得厉害,连忙推辞道:“大小姐要让奴婢去问,奴婢便去问就是,这样的礼可收不得。” 荣锦一笑,说:“这不过是寻常的器饰罢了,我房里多得是,哪里贵重了。” 惜韵听着有些不对味,却说不出话反驳了,一推二就的,那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还是落在了惜韵手上。 惜韵看着手上的金光潋滟,只好道:“那奴婢多谢大小姐了。” 这当口,白薇沏了茶上来。 惜韵起身道:“莫姨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奴婢便不多打扰大小姐了。” 荣锦也不再多留惜韵,让她退了出去。 惜茱这时捧着羊脂白玉簪上来问道:“小姐,是要用还是让奴婢放进库房里?” 沈荣锦懒得抬眼去看锦盒里的东西,淡淡道:“收到库房里去吧。” 惜茱捧着羊脂白玉簪应诺退下。 冯妈妈这才笑吟吟地走上来说:“小姐这脸打得响亮。” 荣锦笑而不语,端起茶盏,感受到指尖微有灼感,朝里吹了一息,水面便层层推开荡出波纹。 冯妈妈紧接着冷笑一声,“凭她一个妾,还敢赏东西给大小姐?还真当她以为是正房了。” 惜宣恍然大悟,看着荣锦的目光更是恭谦。 白薇眼里则是闪过一丝光亮,意味不明。 沈荣锦放下茶盏,看着院子里走来走去的下人,对惜宣吩咐道:“你让他们留下建兰和锦葵,其余都撤了。” 荣锦顿了顿,想起前世紫薇阁里的紫薇树,她又道:“再让人栽几株紫薇在院子里。” 她要日日看着它,以至不让自己忘了前世那些难捱的岁月,她是如何的挺过来的。 惜宣和白薇领命退下。 沉默良久的荣锦才开口对冯妈妈说道:“妈妈,你去查查白薇这个人。” 这边惜韵回了竹雅榭,沈荣妍正待在莫姨娘房里,对着几日后沈誊昱生辰要来人的名册商谈着。 莫姨娘指着小册子上的一人说道:“这太常寺少卿的大儿子李郜如何?早年中的探花,已入了翰林,我听说他现在正做着修撰一事。” 瞧见沈荣妍不明白,似乎对这个职位有些看不上,莫姨娘又解释道:“翰林一般进士才能进,只有入了翰林才能进内阁,日后才有可能为相,这是入相的一大跳板” 沈荣妍听见莫姨娘这么说,不得不重视起来,她目光灼灼地盯着李郜烫金的两个大字,“这李郜当的是翰林院的修撰,那其余鼎甲两人也在里面?母亲怎么不说他们?”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姣好,又鲜嫩的容颜,这是她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她自己这一辈子都如此苦了,可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走自己的后路,就做个姨娘,自己的女儿要嫁就应当嫁个最好的 粗略一想,莫姨娘解释道,“的确在,不过都是布衣出身,没家族照拂,日后定是走不远的。” 言讫,莫姨娘一笑,又道:“倒是不急,我看这都督也是不错的,到时你都瞧瞧,若是瞧中了谁,我帮你引荐。” 沈荣妍听着高兴,但随即又有些犹豫道:“娘亲,这我们是商贾人家,他们位高权重的,可是看得上我们?” 莫姨娘拉着她说:“你仔细想想,如今做官的,哪个不需要拿钱打点,这些做官的每月就那么几亩地,哪里拿得出来你父亲是幽州首富,可不是要赶紧巴结讨好?” 沈荣妍听到这里,难免有些心酸,她瘪着嘴说:“可是父亲眼里就只有那个没了娘的沈荣锦,何时有过我们?” 沈荣妍这话正好说道莫姨娘心伤的地方,她虽然出生不好,比不得祝家簪缨世家,但好歹也算是个小有头面的,要不是真的喜欢沈誊昱,何曾能忍受做个妾室?让自己的女儿在名分的位置上白白矮了那个沈荣锦? 即便是如此,沈誊昱心里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死了的祝氏,沈荣锦的生母,而自己不过是沈誊昱偶尔的慰藉果然,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让人永远怀念的。 沈荣妍看见莫姨娘神色悲戚,知道说错了话,她愧怍地说:“娘亲,父亲心里是有您的,要不怎会把家里的事务都交与您来做?” 有没有都不重要了,她心里即便再有沈誊昱,情感再深厚深刻,都随着这十几年的时光,给渐渐刷得没有了痕迹 莫姨娘一只手握住沈荣妍的手,一只手将沈荣妍散落的鬓发别在耳后,“我现在就是担心你,你也快及笄了,虽然现在已经有人上门提亲说嫁了,但那些要么是芝麻小官,要么是商贾末流,实在上不了台面,我总觉得妍姐儿你要嫁的都是最好的。” 母女俩正说着,惜韵就走了进来,对着二人行礼:“夫人,二小姐。” 莫姨娘松开了握着沈荣妍的手,问道:“去那儿可是见着什么了?” 惜韵曲着身回道:“和以往没什么不同,就是大小姐问了一下杜绣娘的事情。” 沈荣妍握着小册子的手一紧,连忙说:“她问杜绣娘的事情干嘛?她是知道了文绣娘和我们的事?” 莫姨娘看了沈荣妍一眼,摇头宽慰道,“沈荣锦再如何想,也不过会觉得杜绣娘走得蹊跷,岂是会想到你是要刺绣以生辰礼献给父亲?” 沈荣妍听着稍安了心。 莫姨娘这才转头问到惜韵,“便没其它的了?” 沈荣锦可是赏了自己一个金镶玛瑙坠子,若是让莫姨娘知道,且不说这东西会被吞了去,还有可能受骂,讨不得什么好斟酌片刻,惜韵才缓缓道:“其它便是没了。” 莫姨娘深深顰眉,自喃喃:“真是蹊跷” 沈荣妍离得近自然听见莫姨娘的话,她疑问地说:“娘亲觉得哪里蹊跷了?” 莫姨娘看向她,说道:“这沈荣锦就是个书蠹,对我们也都是亲近有加的,为何突然会对我们俩转变态度,你可清楚?我怕她是知道了什么” 听到末沈荣妍才神情凝重了起来,“她会知道什么?” 细细想来,她们不过是偶尔给沈荣锦使了些小绊子,并没有给沈荣锦造成实质的伤害,沈荣锦就算知道什么,都没个把柄,她们又何须怕呢? 莫姨娘想到这里,随即道:“也罢了,既来之则安之,一个没了娘的孩子有什么可担忧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点醒 町榭阁这边,沈荣锦吩咐了下去之后,白薇办事较快,不消一会就拿来了佛经。 与此同时,惜宣吩咐好了下人将院子整理了干净。 沈荣锦一时无事,就在书案上抄起了刚拿来的经书。因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荣锦又让下人将帘栊放了下来,白薇还替荣锦点了檀香。 看见沈荣锦望着自己,白薇曲身作礼,道:“抄写佛经,点檀香是最好的。” “你竟懂这些?”荣锦说着又将一笔勾划,运笔沉稳厚重却略显生涩。 前世嫁给蒋兴权之后,沈荣锦因主持中馈,所以很少有闲暇时分练字,到了后来,她那一双手又因历冬没护得好,更是生了冻疮,连合都合不拢,更别谈写字了…… 沈荣锦沉浸前世的回忆里,过了许久才拔出来,看见白薇站在书案旁,她眼睛里的光微微一闪,竟有些恍惚。 沈荣锦敛好心绪,又埋头继续抄起了佛经,她淡淡道:“不过制茶这面便是稍有欠缺。” 白薇手指紧捻着衣衽,恭敬地道:“奴婢受教了。” 荣锦嗯了一声,又拿着笔蘸了点墨,在砚侧匀了匀,她突然问道:“白薇,你是多久进的府?” 白薇依旧曲着身,回到沈荣锦:“回小姐的话,奴婢记不太清了,只知道有印象起便在府了。” 沈荣锦是重活一世的,算来都活了大半辈子,这么多年里,沈家遭变,自己沦为下堂妇,父亲也被扣押狴犴,而白薇只不过是自己出嫁前,房里的一个无足轻重的丫鬟,荣锦能知道些零星碎片都已是不错 白薇见荣锦出神,犹豫地问道:“小姐可是觉得有些什么不对?” 沈荣锦看着白薇梳着两个小攥,粉边的马面裙服帖在身她低下头,兀自抄起经书来,用着很轻的声音说:“没有,下去吧。” 白薇应了是,正要退下时,抄着佛经的沈荣锦突然悠悠开口:“七分茶三分情,下次记得茶别倒这么多了,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白薇身子微微一顿,方小声回道:“谨小姐所述。” 说完,白薇退了下去。 房里只剩荣锦一个人,檀香幽幽,厚重悠远的味道如百年苍劲古松。 茶水的冲泡七八分满便止,不然过满,茶汤容易烫洒出。父亲曾经告诉过荣锦,这茶犹如做人一样,不能太满不能太躁,不然就如一杯盛满滚烫茶水的杯子,会流溢出烫伤想真心品茗你的人。 沈荣锦抄了几页经书,就将笔搁在笔架上,看起窗外盛烈的秋菊和海棠来自己前世是不是也是这样烫手的茶,将亲近自己的人全都灼得伤痕累累。 沈荣锦摇摇头,都说抄佛经练字是最静心的活儿,而自己却越抄心绪越乱,还不如之前来得平静。 想罢,沈荣锦叫了守在门外的惜茱伺候自己换了件丁香色梭布褙子。 惜茱正系衣打结,突然道:“小姐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还有几日便是花灯节了,小姐想穿什么衣服出去,奴婢记得小姐上次说过,想穿那件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的鸳鸯刺绣百褶裙。” 前世的沈荣锦才会穿这么艳丽的裙子 从前荣锦觉得自己是富商的女儿,若是穿得朴素了可不是让人小瞧了去,沈荣妍也经常旁敲侧击地煽风点火,让自己穿得耀眼夺目的出席各个茶话诗会,自己当时听信了她的话,所以总是穿很华美的衣裳出去,硬生生地压了办茶话诗会主人的的风头,久而久之没有一个大家闺秀对自己有好印象,自己前世也没什么知心的不过,沈荣锦实在记不得自己前世到底和惜茱说没说过这样的话。 沈荣锦牵了牵衣领,不动声色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往人扎堆的地方去。” 惜茱见沈荣锦不是很想出去,有些着急地道:“小姐是忘了?奴婢知道有个地方,人少还可以看见整片釜川湖,到时上面还有许许多多的花灯,犹如繁星点点,漂亮极了。” 釜川湖是幽州最大的一个湖泊,前世花灯会的时候,自己就是在这里碰见的蒋兴权,此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知道自己出门会遇见蒋兴权,荣锦说什么也是不会出去了,况且自己还被禁闭在家中,但这事惜茱并不知道,自己也吩咐下人不得告诉惜茱任何有关的 想罢,沈荣锦才道:“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荣锦笑笑,走出槅扇,“这不还有几天,着急什么的?” 惜茱跟着沈荣锦走到院子里,“奴婢就是突然想到了” 花灯会是给那些对情爱还怀揣希冀的善男信女牵线搭桥的日子,自己重活一世,只求护得父亲高枕无忧,其余的这些没有半点想法。 沈荣锦坐在炕椅上,灯火如豆,烛心烧得哔哔啵啵的响,将她半张脸都笼在一片昏黄的阴影中。 “小姐在想什么?”冯妈妈端了温水进来。 沈荣锦起身道:“怎么是妈妈做这事?那些丫鬟们呢?” 冯妈妈将银盆放在盆架子,笑笑说:“是奴婢自己想伺候的,奴婢已经许久没伺候大小姐了,也不知道伺候大小姐还能多久” 荣锦听着心中酸楚,径直走到冯妈妈面前,“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 说着,荣锦将冯妈妈的手握在手心里冯妈妈的手很暖,温润着荣锦的手掌。t 冯妈妈却是道:“可不是,从前小姐还是那么小个,如今已经出落得如此的玲致,”冯妈妈叹了口气,“这时间最是难留住的,也最是晃眼就过了的。” 冯妈妈将锦帕递给沈荣锦。 沈荣锦想起了程哥儿,前世冯妈妈死的时候,是在好几年后了,这么算下来,这个时候程哥儿应该还小,没到入学堂的年纪。“妈妈,程哥儿如何了?” “已经是个小大人了,还会帮着他父亲做事。”冯妈妈说的时候脸上带着欣慰。 程哥儿的父亲是冯妈妈的儿子,本来是在沔州,是为了冯妈妈才搬迁到幽州的,之前父亲有想让冯妈妈一家都搬到沈家进来住。但冯妈妈说什么也不肯,说是自己已经受了沈家过多照拂,再受心只会难安。 冯妈妈喟叹一声,“奴婢只是希望程哥儿以后能争气,多读点罢了。” 前世程哥儿确是如冯妈妈所言很是争气,同时也很孝顺,要不是因冯妈妈身死,怕程哥儿也不至于落得那样的下场想着,荣锦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冯妈妈见到荣锦神情有些难看,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荣锦摇摇头,带着些撒娇的味道说:“还不是刚刚冯妈妈的话,让荣锦听了伤心。” 冯妈妈抓住沈荣锦的手,“小姐,近来不大爱吃香杏凝蜜露了,花茶也不让人泡了,一盏一盏全是普洱” 冯妈妈这话分明是在担忧自己。 沈荣锦的心像是抛进了沸水里滚般,疼又热烘烘的。 冯妈妈是看着自己长大的,谙知自己的所有,而自己那一次回来就这么反常,后面又是梦魇又是莫名而哭,也怪不得冯妈妈多想“就是一直吃甜的腻歪着了,想换个清淡的吃吃,这秋天,天干物燥,最是容易上火了。” 冯妈妈见荣锦不愿说,也不强求,只是握着沈荣锦的手紧了又紧,“如此便最好,不过秋天终是要走,小姐若是太贪念秋日的风景,只一味吃着那些清淡,难以捱过漫漫冬天。” 说着冯妈妈退了下去。 沈荣锦则站在原地兀地发神。 窗棂格灌进冷风,连同冯妈妈的那句话将荣锦吹醒。 自己一直陷在过去的事情里犹拔不出来,不管面对谁,总是想着前世是如何,自己又是如何地遭受其害,这样被前世困顿其中,自怜自艾的自己,如何护得了父亲和冯妈妈他们。 荣锦推开槅扇,砌上全是簌簌零落犹若落雪的残花,一些飘在肩头,沉甸甸地压着,荣锦拂了一身还满,她看向远处苍穹,星光闪耀,将荣锦苍茫彷徨的心照亮,任自絮瓣随步凋敝留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馄饨 到了第二天,荣锦睡了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来。 惜宣笑着走进来,“小姐睡得可真香,奴婢进来了两次,小姐都还睡着。” 昨晚一夜无梦,睡得最是踏实安稳,可不是睡得香荣锦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惜宣曲身回道:“回小姐的话,巳时二刻了。” 这个时辰早就过了晨省拜安时刻,不过周老太太本来就不待见沈荣锦,荣锦去不去都是这样,况且自己还禁闭着,想罢,荣锦吩咐惜宣端水上来给自己盥洗。 冯妈妈伺候荣锦穿了一件茄紫薄棉长裙,惜宣则是给荣锦戴上了一对丁香花米珠的耳坠子,丁零当啷的,晃得清脆响亮。 荣锦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容色艳丽灵动,正值风茂情不自禁唱起来,“琅玕碧,花影弄蜻蜓。千里暮云平,南楼催上烛,晚来晴。酒阑人散斗西倾。天如水,团扇扑流萤” 惜宣正给沈荣锦戴珍珠发箍,听见犹不自禁叹道:“小姐唱得可真好听。” 荣锦视线从铜镜台掠过,落到窗外新栽的紫薇树,和煦的暖风拂过纤细优美的枝条,引得开遍满堂的大片红花与锦葵竞相争艳,满是勃勃生机,包裹荣锦这绚丽多姿如嫩芽萌发的年华,那么的璀璨光耀。 荣锦倏地一笑,声音如珠子落地,“满眼都是繁花,唱的这首《小重山》却是略显清幽萧凉了。” 惜宣将发箍戴好在荣锦头上,她松下手,从铜镜里看着沈荣锦明媚的笑容,也是笑道:“奴婢没读过书,对这些并不是很懂,不过就觉得小姐唱得好听就是了。” 说着这话,冯妈妈拿了件碧玺香珠手串上来。 荣锦盈盈笑道:“这种时候我应是唱,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说着荣锦轻轻唱起,呢喃软语挟风悠悠荡开。 冯妈妈笑着扭头对沈荣锦说道:“奴婢见小姐今日心情好很多。” 荣锦笑笑不语。就如冯妈妈所说的,秋天总是要过去的,而前世那些事也终是过去了,就像不能为了防上火一味吃清茶,摈斥自己原来喜欢的食物一样,自己不可为了前世那些而丢失了原本的自己 冯妈妈看见沈荣锦这样,猜她是想通透了,想到此,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意,“小姐定是饿了,奴婢去叫小厨房做早膳上来。” 荣锦拉着冯妈妈的手,半撒娇地道:“妈妈,我今天想吃火腿鲜笋汤煮的馄饨。” 小时候自己最喜欢吃这个了。 冯妈妈听见沈荣锦这样说,自然高兴,连忙说道:“这馄钝还是奴婢做的好,奴婢现在就去擀馅皮给小姐包馄钝。” 荣锦马上说道:“我要和妈妈一起做。” 父亲从小娇养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将自己双手养得细腻白润,除了好看什么也不能做,到了后来还不是随秋临迫,枯败凋零了。 惜宣想拦着荣锦。庖屋那种污秽之地,岂是沈荣锦能够进去的。 荣锦却吩咐道:“惜宣,你让下人拿些面团,还有馅到房里,我和冯妈妈一起包馅儿。” 见荣锦正兴致在头,冯妈妈不愿拂了荣锦的意,便嘱咐道:“等下小姐可以看看奴婢是怎么包的。” 荣锦利落地答应了。 惜宣很快就拿了面团和馅过来。 荣锦看着冯妈妈在面粉里加了少许盐和水,然后不停揉搓至浑圆,十分好玩的样子,荣锦一时心血来潮,便道:“冯妈妈让我也来试试?” 冯妈妈放开手,见到荣锦双手揉面团无力的样子,“小姐手腕细,这样的粗活是干不来的,等下小姐还是包馅吧。” 荣锦赧颜地看向冯妈妈,“我瞧着挺简单,没想到真临到这么做了,还真是做不来。” 两人正说着话,白瑛挑了帘子进来,看见满屋子的皮儿和馅儿有些惊异,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说道:“小姐,奴婢方才去前院子拿这月的新茶,看见了一梳着妇人髻的娘子,莫姨娘身边的徐妈妈正带着她往芷萱楼走去。” 荣锦一点都不意外,之前去给周老太太晨省的时候她已经听过了这事,“那是莫姨娘给沈荣妍新找的绣娘。” 这绣娘的事,沈荣锦在问惜韵的时候,冯妈妈是在场的,也听了个大概。冯妈妈放下面团,冷哼一声道:“我看哪是杜绣娘家里出了事,保不准就是这沈荣妍受不了杜绣娘严苛才想换的。” 冯妈妈提醒了沈荣锦,之前荣锦只以为杜绣娘是犯了什么事,被莫姨娘遣退回家,但如果并不是如此,而是为了沈荣妍…… 荣锦想起前世沈荣妍给父亲送的那副刺绣图。她踅身对惜宣吩咐道:“那个绣娘好像是住在西胡同的,叫什么文娘子,你去查查看。” 看到沈荣锦神情有变,冯妈妈问道:“小姐觉得有什么不对?” 荣锦摇摇头,遣了白瑛下去,才对冯妈妈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蹊跷,先派惜宣去看了再说。” 冯妈妈见到屋子就俩人,道:“昨日小姐让奴婢去查白薇这人,奴婢去查了……” 冯妈妈擀着面皮,“白薇是被卖进来的,进来时还不过垂髫之岁,之前一直待在一段时间,后来夫人过逝才转而伺候小姐。” 荣锦一边听着冯妈妈的话,一边看着面皮逐渐变薄,犹如蝉翼,心想是如何将肉馅包裹进去的。 “小姐觉得白薇怎么了?”冯妈妈抽出一片面皮,将馅放上去,手指灵动翩跹就见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璞玉自手上生成。 荣锦学着冯妈妈的动作拿了一片在手上,道:“就是突然想问问,她上次给我泡的茶差了些火候。”沈家的丫鬟因为耳濡目染的缘故,所以在茶道方面比平常人家精通很多。 冯妈妈了然,又包了一个陷儿。 荣锦平常拨弦,刺绣手指都灵动流畅的,但是面对这一块薄薄的面皮却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很快肉馅便破开皮,溢了出来。 冯妈妈噗嗤笑了,“奴婢见小姐平常刺绣都是顶好的,没想却弄不来一张面皮。” 荣锦羞赧一笑,低头摆弄起面皮来,却觉得手上拿着是烫手山芋,搁手心或是手指都是不好,“冯妈妈,还是你来弄吧,我弄不来。” 冯妈妈接过荣锦手上的面皮道:“术业有专攻,小姐是金贵的命,这样的活儿以后都是不会做的。” 荣锦听着只是笑笑。勿惮劳,勿持贵,是她从小听到大的警训,教习的是父亲,受教的是自己,却是没谁真的听之躬行的。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荣锦轻轻道谁的命又是从一而终的如此。 冯妈妈没听懂,低着头自个儿包起馄饨,没隔一会儿,冯妈妈包好了馄饨,让守门的白薇拿了下去。 等到馄饨煮好,更漏上指着的时刻已经巳时过去了大半,这个时候荣锦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不顾形象地吃了起来。 惜茱进来时恰巧看见这个情形,蓦地一愣,才抬脚走了近来,“小姐这是在用早膳?” 荣锦没看她,低头咬了一口馅,问道:“一早起来便不见你人影,你去了哪儿?” 惜茱浅笑道:“奴婢见小姐上次说花灯会要穿出去的那件裙子,丝线有些松了,奴婢拿去了管事处让人改了一下。”说着抬了抬手上的托盘。 荣锦转头看见托盘上的衣服,微一皱眉,道:“丝线松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蹊跷 惜茱答道:“奴婢发现衣服上的鸳鸯刺绣出了线头,丝线也有些松了所以就拿去了管事处,让绣娘们修了修。” 说着惜茱捻起衣上一角,上面丝线与往旧的有细微差异,确是做了调整。 荣锦放下玉著,将衣服拿近细捋的看了一遍,道:“就仅这鸳鸯刺绣莫不是太单调了” 小姐这是要穿出去了?惜茱一喜,捧着衣服就上前问道:“奴婢也觉得这刺绣单调得很,小姐想绣什么样的?” 荣锦没看惜茱,眉间却是略微一蹙,摇头道:“想不出来……加花觉得太华贵繁琐了,加其他的又觉得格格不入。” 说到此处,沈荣锦叹了一口气,“要是杜绣娘在就好了,她定是知道的。” “小姐,杜绣娘去了哪儿?”惜茱问道。 冯妈妈接过话茬回道:“你竟是不知……杜绣娘家里有了事,前几天就请辞了,”冯妈妈看了一眼沈荣锦,“奴婢听说,莫姨娘找了新的绣娘来,好像是姓文。” 还没等惜茱说话,荣锦就道:“算了,左不过一件衣服。” 随即又拿起玉著吃了起来,馄饨的鲜味在每人鼻尖绽裂。 惜茱捧着衣服,不禁上前一步问:“那小姐要不换一件?奴婢瞧着小姐有一件丁香色团花纹对襟长裙,繁花似锦的很是精贵。” 荣锦摇摇头,道:“这些衣服都看腻了,看哪件哪件都不好……” “哪会……”惜茱赶忙说道,“这头月小姐拿的那个罗琦,让管事处做的古烟纹碧霞罗衣,就很是好看,还有那件烟云的蝴蝶裙,上面蝴蝶翩跹灵动……” 冯妈妈拉住惜茱,“你伺候小姐那么久,还不知小姐的性子?” 惜茱看向沈荣锦,冯妈妈小声地提醒道:“小姐这是喜欢你手上拿的这件,别的再好看也自然不想再看一眼。” 惜茱恍然大悟,抓紧托盘连忙道:“这没了杜绣娘不是有那文绣娘?能被请进沈府的,自然差不到哪儿去,小姐要不去找找那文绣娘?” 荣锦眼里的光在惜茱眼里倏然闪过,但很快就消散了,“这怕是不好,这文绣娘是莫姨娘特地找来教习妍姐儿的,我去找她,只怕妍姐儿会有微议。” 惜茱赶忙劝道:“大小姐和二小姐感情向来和睦,就这种小事哪会推辞。” 荣锦默然半刻,又吃了两个馄饨,才笑了笑道,“你说得对,姊娣亲炙之倒是我多虑了。既然如此,便要再费你跑一趟管事处了。” “小姐尽管放心。”惜茱爽落的应承,随即捧着那衣服高高兴兴地出了町榭阁。 一直在旁默然旁观的冯妈妈这才上来问到沈荣锦,“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要改这件衣服了?” 荣锦此时已经食饱魇足,她将玉著放下,神情转淡,只说了一句:“先瞅瞅这文绣娘的绣艺如何。” 冯妈妈见她不吃了,招呼随伺的音容和音芜一个端着水,一个端着茶鱼贯而入,白薇伺候着荣锦漱了口,又盥手净了脸。 等到所有人退下,荣锦才问冯妈妈,“管事处现在是谁在管?” 冯妈妈回道:“虽然管事处有李肆管事,但王冧是大管事,总得来说还是王冧在管。” 荣锦眸子闪过一丝光,随即问道冯妈妈:“那王冧,王大管事是哪里的人?” “宛平县的人。小姐怎想起问这个了?”冯妈妈看着沈荣锦,问。 前世即便沈府落魄了,莫姨娘回了娘家,周老太太弃之如敝履,王冧依旧在守在府里,做着他的大管事。虽然后来并没有多少仆人了,很多事都是他亲力亲为,但也正因为这样才不至于父亲这般难过了去,至少有个说话的人。 “就是好奇的问问罢了。”荣锦慢慢转着手上的镯子,笑着回答。 这边的惜茱拿着那件猩红缎面五彩连波水纹的鸳鸯刺绣百褶裙又到了管事处的绣房,绣房里的绣娘看见惜茱,连忙放了绷子迎了上去,“惜茱姑娘来了?” 惜茱是沈荣锦的大丫鬟,沈荣锦还亲近她,这地位自然是不低的,这些绣娘看见免不了要巴结讨好一番。 惜茱说道:“张绣娘,大小姐觉得这裙子上的鸳鸯刺绣太单调了,想再修饰一下。” 其中有个绣娘道:“我瞧着这刺绣挺好的,繁华不缺精致。” 惜茱皱了皱眉,刚想说话。 一旁的张绣娘看见惜茱的神情,连忙拉过那个绣娘,献媚谄笑道:“这绣娘是今天才来的,不懂规矩,惜茱姑娘别见怪。” “今天新来的?”惜茱闪过一道光,方才还端着的脸,蓦地一笑,问:“这可是那文绣娘?” 张绣娘冷哼一声,“哪能,这是孟绣娘,那文绣娘进来就被莫姨娘带去了芷萱楼。” 惜茱有些惊诧,“这文绣娘虽说是来教授二小姐绣艺,但如今已是隅中,用得着教习这么久?” “是这样说的,”张绣娘回道,“但谁又知道是如何的,这主子的事那容得了我们这些下人过问?” 惜茱皱了皱眉,沈荣锦最近对自己态度都是怪怪的,时冷时热不说,平常要干的事都让惜萱替了做,因此已经有不少的丫鬟见风使舵去巴结惜宣了再这么下去,怕是陪嫁过去的就成了惜宣,自己只能在沈府当一辈子的奴婢。 张绣娘看惜茱想得出神,问道:“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惜茱看向张绣娘,又看了看自己托盘上的那条裙子沈荣锦好不容易吩咐自己做事,可不是要做得尽善尽美,不然得了便宜的就是惜宣了,想到这里,惜茱免不了地问道:“那文绣娘何时回来?” 张绣娘不明白惜茱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回答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惜茱递给张绣娘了些银裸子,一改方才趾高气昂的态度,笑道:“等下文绣娘来了,张绣娘可否托人来告诉我一下?” 张绣娘瞬间知道惜茱要做什么,她接过惜茱手上的银裸子,掐笑道:“不过是小事,等那文绣娘来了,我立马托人来告诉你。且放一百个心。” 这些下人都是清苦的命,即便是银裸子都只是看着主人赏赐别人,哪里自己真的有过,惜茱有这些,都是平常沈荣锦打赏给她的如今她也能打赏别人。 惜茱想到这里,有些得意地笑了,然后说道:“即是如此,那我先回去,等你捎人来告诉我。” 张绣娘哈腰送着惜茱走了。 看到惜茱出了月亮门,之前那个孟绣娘开口问道:“这是谁?好大的气派!竟然还赏我们银两。” 张绣娘掂了掂那些银裸子,回道:“她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大小姐平常和她最是亲近,故以她仗着这个总是横着走你新来,不知道这些,以后见着了,注意点说话,别像今日又冲撞了她,怕是不会好受。” 孟绣讪讪地应诺,继而问道张绣娘,“张绣娘你在这里呆得久,知道得多,和我说说那大小姐是怎样的人?我来之前,总是有所耳闻,这大小姐容动京都,堪称幽州一代佳人。” “确是这样子的”张绣娘觑了周围,才小心翼翼地道:“但大小姐性子易喜易怒,变化无常,所以千万别得罪了。” 孟姨娘听着到不觉得奇怪,这些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哪些不是矜贵自持的,对下人眼色都不会施舍一分,更别说好态度了。 张绣娘此刻却似打开了话匣子般,收不回来话,“就端着我知道的和你说,大小姐房里有个小丫头,今年年初才招进来的,因着不小心把柴薪灰洒在了阶砌上,正好被大小姐撞见,大冬天的,被罚去捡冰,捡了回来又不准休息,那惜茱让那小丫头去扫雪,给的扫帚上又都是刺” 孟绣娘听着不自觉握着手,“张绣娘,你说得我指尖都疼了” “可不是,听着都渗人,你倒是没看见,”张绣娘继续说道:“你想想,那么冰冷的天,手本来就冻得没知觉,又去拿那扫帚,扫完之后全是血,好端端的手就这么费了。” 孟绣娘叹了一口,“谁叫我们生来就是做下人的命,生死荣辱全凭主子的一句话。” 张绣娘也点头赞同,“确实是这样子的,”她突然冷哼一声,“你瞧瞧方才惜茱的样子,都是做奴才的,她就过得好很多,还打赏我们。不过这也是瞬息万变的事,谁又知道下一刻还受不受主子的宠?” 张绣娘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了,猛然转过头,对孟绣娘道:“我这些话你听听就过了,也别太当真了去” 孟绣娘拿起冷搁在一旁的小绷,开始缎花起来,她微微一笑,“你方才说的什么,我可是什么都没听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绣艺 惜茱乘兴而去,败兴而归,路过廊远的时候,荣锦正在坐在紫薇树下,看见正怏怏走着的惜茱,便唤了她过来,“可是绣好了?” 惜茱摇摇头,“没呢,文绣娘还在芷萱楼里。” 荣锦也没恼怒,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时辰估摸是还在教授罢,”她看了看惜茱手上的衣服,“你放在这儿,等下我让惜宣再去一趟。” 惜茱拿着衣服的手一紧,“奴婢已经让了张绣娘,文绣娘若是回来便立马告诉奴婢,到时候惜茱去怕也是不便。” 荣锦看着她,随即垂眸,“就照你这么说的吧,这是我过几天要穿出去的,可不能有误。”声音有些压低,像是透过一层绡纱,朦朦胧胧的。 惜茱心系着其它的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笑着说:“小姐且放一百个心,奴婢定会将这事办得妥妥的。” 荣锦‘嗯’了一声,看满眼尽是乱花飞絮,悠悠道:“方才白瑛过来说是拿了新茶,你茶是沏得最好的,你索性现在无事,去给我泡一壶来。” 本来一般这个时节,管事处会送来金华或是苏州的茉莉花茶,但最近沈荣锦偏爱普洱一类的黑茶,香气较其它茶类纯正。这些下人个个都是有眼力见的,所以这次奉来的茶是天尖:香气纯和带着松烟香,滋味异常醇厚。 荣锦看着茶汤变黄带红,茶叶浮旋色泽黑褐油润,浅浅喝了一口,不自吟道:“新茶半瓯秋风味,时有兴来活水烹。”(诗是阿灼自己写的,别嫌弃啊) 不得不说,惜茱烹茶的手艺的确是好的。 荣锦放下茶杯,见到金光洒在杯沿,照出一圈细小的浮光,她第一次学烹茶的时候,父亲就是让她认茶具,粗劣的,精致的,细釉均匀的她手中的这是上好的白瓷,胎色洁白,釉色光莹如玉与茶汤颜色对比十分好看。 沈荣锦在树下坐了一会儿,后面秋风吹得盛烈,荣锦就回了房里抄起了经书,中途冯妈妈来过一次,奉了些惜宣做的小点心,之后直到日落西山,荣锦抄完了经书又看完了诗书,张绣娘都没派人来町榭阁来。 荣锦将诗书轻轻地搁在炕桌上,手肘支在上面,看着惜茱还候在一旁,问道:“你确实和张绣娘说了?” 惜茱也纳闷得很,“奴婢确实说了,要不奴婢现在再去一趟。” 荣锦语气明显有了不耐烦,好看的双眉紧拢,只说了一句,“随你。”然后又看起了书,正眼都没给过惜茱。 惜茱看见这样暗道不好,连忙退下往管事处那边走去。 而她走后,荣锦却叫了守门白薇,“你去叫惜宣过来。” 很快的,惜宣就从槅扇走了进来,行礼道:“拜见小姐。” 沈荣锦将手上的诗书又翻了一页,问道她:“你去文绣娘那里,可知道了什么?” 惜茱回道:“文绣娘的男人前阵子耕地的时候,摔断了腿,家里那个小的供养还好,但大的那个要上京赶考,急需赶路的盘缠,文绣娘不得出来做工卖刺绣,所以才被莫姨娘看上了,便请来了府里教二小姐刺绣。” 这些沈荣锦都是知道的,也没什么异常难道是她想错了?荣锦坐在大炕上,默默地想,过了一会儿,荣锦突然道:“如今晚了,明儿你挑个文绣娘不在的时候,替我拿些银两去文绣娘家里,别说我是谁,就只跟文绣娘的男人说我看起了她的绣艺,想再买文绣娘的几件刺绣回来。” 惜宣不知道荣锦做什么打算,但还是领了命,“是。奴婢知道了。” 等惜茱再到了绣房时,赵绣娘正在东厢房的敞厅北边和孟绣娘绣着鞋面,两人正说着笑,看起来很是投机,其余的妇人皆是埋头,一声不吭地干着手上的活儿。 看见一身青绿色衣裳的惜茱来了,赵绣娘面色稍凝,随即放下手上的针线走了上去,“惜茱姑娘。” 惜茱环顾了四周,并未见着文绣娘,便问了一句,“文绣娘可是回来了?” 赵绣娘就是知道惜茱要问这个,她讪讪笑道:“没呢” 文绣娘还是在芷萱楼没回来惜茱立马有些不好看相了,平常也没见得二小姐这么喜欢刺绣的。 惜茱想起沈荣锦那不耐烦的神情,心里一顿毛躁,“那这得等到多久?我家小姐还准备着用呢。” 张绣娘沉了一口气,她是江南出生的绣娘,以前在那一带可是有些小名气的,不说受人奉承,但至少还没受过这等子气,要不是家里遭了事,谁会来这里仰人鼻息?更且还只是个丫鬟? 这个惜茱当着所有的人面,还偏要找个才来的绣娘来绣,这不是看不起自己还有这里所有的人? 赵绣娘皱着眉,一副难为的模样道:“这,惜茱姑娘,文绣娘在芷萱楼,二小姐不放她回来,我们这做下人的也是没有办法的。” 惜茱不由得气结她已经和小姐那样说了,这次回去,恐怕小姐对她态度又是要冷淡得多了。 惜茱看着秋风打着树叶,零零落落得更是心烦,干脆坐在面前的小杌子上,甩一张冷脸给她们看。 张绣娘给孟绣娘使了个眼色,后者反应过来,连忙沏了杯茶端给惜茱。 惜茱灌了一口自己,茶叶老梗,带着粗涩的感觉,她嫌弃地皱眉,这和沈荣锦房里的茶真是差远了自己因为贴身伺候沈荣锦,又经常给沈荣锦泡茶的缘故,所以自己平常喝的茶大多都是好的。 张绣娘瞧见惜茱这个样子,面相有些架不住了,勉强笑着,“这房里茶可是比不得大小姐房里的茶。” 惜茱放下茶,自然就道:“这里能和大小姐房里相比?” 听到惜茱这么说,在那边围坐一起干活的绣娘有几个侧头上下打量了惜茱一眼,又继续干起活来。 惜茱被瞧得有些不自在,转了话问:“这文绣娘多久回绣房?”语气还是透露着不耐烦。 这时一旁的孟绣娘问了,“敢问惜茱姑娘,大小姐是看过文绣娘的绣艺,很喜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对峙 等惜茱再回到町榭阁时,就有下人来说,沈荣锦让她去房里找她。 惜茱知道沈荣锦是要问她衣服的事情,想了想才道:“你先下去,我收拾完了马上去。” 惜茱挑帘子进来的时候,冯妈妈和惜宣正伺候着沈荣锦梳洗。 白瑛在房里点着灯,白薇则在往景泰蓝三足象鼻香炉添着白芷和沉香,香气从香炉里绵滚滚地溢了出来。 和往常别无二致惜茱稍捋了心思,上前行礼道:“小姐。”语气克制着的平稳,是在尽量不让自己显得慌张。 沈荣锦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将珊瑚米珠取了下来,悠悠地道:“文绣娘回来了吗?” 惜茱垂着头,轻声回道:“没呢,不过奴婢已经拖了其它绣娘,等文绣娘一回来,就马上替小姐绣衣服。” 荣锦撤头去看她,“还没回来?” 沈荣妍向来不喜欢刺绣的,对着绷子做一个小时都是难受的,哪里可能像这样的教授一天,就算是喜欢,这样学实在太蹊跷了点想到这里,荣锦微蹙眉。 惜茱更是压低了头,道:“是的,奴婢瞧着天色暗了,就只好托那边的绣娘帮奴婢转告给文绣娘,等明儿一大早,奴婢再去一趟,应该是能遇着文绣娘的。” 说着的时候,沈荣锦从手腕退了一对镶碎祖母绿的银钏,晶莹绿光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看向惜茱,“就照你这么说的办吧,不过就是要辛苦你了点。” 惜茱松了一口气,道:“奴婢不辛苦的。” 沈荣锦从铜镜里看见惜茱低垂的后脑勺,莫名一笑。 到了第二天,沈荣锦就去了晖绮堂晨省问安,不出所料的,莫姨娘和沈荣妍也都在。 沈荣妍今天穿了件葱绿底色的缠枝宝瓶妆花褙子,青葱如玉地坐在位子上。她旁边的莫姨娘头上饰了翡翠的雕花簪子,戴了假鬓,一身的啡色撒花金团花领褙子,看着很是端庄大气。 沈荣锦走了进去,对着罗汉床上坐着的周老太太一拜,“老夫人安。” 周老太太点了点头,让沈荣锦坐了下去。 沈荣妍这时才起身道了一句,“姐姐。” 莫姨娘这时施然开口:“昨天我听下人说,锦姐儿派了丫鬟,想让文绣娘替你绣衣服?” 荣锦没想到莫姨娘会主动说,但还是答道:“莫姨娘找来的绣娘定是极好的,锦姐儿就是想看看这绣艺是如何的灵动罢了。” 荣锦笑笑,不动声色地又说:“不过,去得不巧,文绣娘一直待在芷萱楼没回去过。” 莫姨娘还没说呢,周老太太却是乐呵呵地道:“那是因为妍姐儿想给我绣东西,所以才让文绣娘一直待在房里指导她。” 说到这里,周老太太看向沈荣妍,“瞧瞧你那眼睛,熬得通红,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沈荣妍温柔且低声地说:“这天气愈发凉了,荣妍一心担心老夫人的身体,所以不自觉就绣了一个整天,也不觉得累。” “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周老太太和蔼一笑。 沈荣锦却是兀自发问道:“荣妍你绣的是什么,我可是好生好奇得很。” 周老太太神情有些不愉快,她让身边的徐妈妈将沈荣妍绣的东西端在了沈荣锦的面前,“你可是看仔细了。” 沈荣妍做的是护膝,上面绣的是五福捧生辰,走线流畅,收针利落,没个三年半载,是练不出来这样过的技艺的沈荣锦看着蓦地一笑,道:“荣妍的绣法愈加的好了这五福捧生辰的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纹命,可不谓是寓意深厚,中间的这个生辰更是勾笔酣畅。” 莫姨娘接过话,回答道:“上次锦姐儿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便说了,妍姐儿的绣艺已经十分精湛了,不过你当时顾着出去,没往心里去罢了。” 沈荣锦听着,笑了笑,“果然是自上次见进步很多。” 莫姨娘看了沈荣锦一眼,似乎是在考量她说话的真实性。 沈荣锦却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下边,任由莫姨娘她们看着。 虽然心中对沈荣锦的话有所猜疑,沈荣妍仍然是回道:“多谢姐姐的夸赞。” 之后又细细聊了一些事情,沈荣锦和沈荣妍才从周老太太的晖绮堂出来。周老太太则是留了莫姨娘,商讨关于沈誊昱生辰的事。 因为沈荣锦被禁闭,所以沈荣锦打算着回了町榭阁抄起了佛经。 不过沈荣妍却是不想,走到廊檐下截住了沈荣锦。 沈荣锦看见那双撒花的蝴蝶鞋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略一皱眉,抬头看向沈荣妍,不明所以地问道:“可是有事?” 沈荣妍依旧是那副表情和柔的样子,浅浅笑道:“姐姐最近可是很少去荣妍房里了,总觉得和姐姐有些疏远了。” 先不说嫡庶关系,就论长辈,都是沈荣妍去看沈荣锦,何时还让沈荣锦去找沈荣妍? 沈荣锦虽是这样想,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以同样的语气说道:“妹妹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血承一脉,虽你是莫姨娘所出,但仍是姊娣,无由亲炙,若是只看这个平日来不来往,进出闺房,岂不成了浅薄之徒了?” 沈荣妍脸色变得僵硬,这句话,回说是,或者不是都不好。 说是,不就承认自己是浅薄之徒,但说不是,不就是沈荣锦的那个意思,她是嫡出,自己是庶出,所谓嫡庶有别,所以不能这般和自己厮混。 娘亲说得没错,沈荣锦确实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荣妍费力地扯出一丝笑,“荣妍是前几日读到胡寅写的一句话了,说的是‘礼尚往来思报玖;情深吸引屡抛砖。’,一时有感所以荣妍才这么问姐姐的。” 沈荣妍这是拐着弯说自己不知礼,沈荣锦不觉有些齿冷,她幽幽地道:“姐妹之间何来的奉节套近乎之说?妹妹怕是读书读过了头糊涂了吧。” 沈荣锦笑容又瑰丽起来,“当然,若妹妹确实觉得情谊需要如此维持,尽可到町榭阁来找我,毕竟长幼有叙,贵贱有等不是?” 这个时候的沈荣妍不过还是个没及笄的少女,心性比不上沉浮世事的沈荣锦,更别谈嘴巴子上的功夫了。 沈荣妍心中握着绣帕的手不停绞弄绷直,她讪讪而又小声地道:“姐姐说的是,是荣妍读书读糊涂了。”面上的神情泫然欲泣,若是让旁人看见又以为是沈荣锦在欺负她。 前世不就是这样,传出沈荣锦性子骄纵的吗? 沈荣锦也懒得去看沈荣妍如何娇柔作态,直直说道:“妹妹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领着白薇就往回走了。 走出几步,沈荣锦又停下脚步,回头对沈荣妍说道:“妹妹倒是提醒我了,所谓礼尚往来,昨日莫姨娘让惜韵来的时候,我当时还赏了她薄金镶红玛瑙的坠子了,可见妹妹刚刚说的那句话不尽然,我可是很懂礼尚往来之礼的。” 说罢,沈荣锦浅浅一笑就退了下去。 气得沈荣妍在原地恨不得捶胸,顿足。 惜昙见到沈荣锦这个样子,小声地问了一句,“二小姐,准备去哪儿?” 沈荣妍乜了一眼惜昙,看着晖绮堂的槐树凋敝,金黄的树叶稀稀拉拉地铺在青石小路上,她想起方才沈荣锦说的那句‘贵贱有等’,蓦地有些烦躁,语气不免有些难听,“还能去哪儿?在这里等莫姨娘出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质问 荣锦回到房里,又抄了几张佛经,等抄完,再抬头时,日已上竿头,阳光漏进隔扇,爬出深深浅浅的影子。 而一大早出去的惜宣,又过了一会儿才匆匆回来。 沈荣锦这时已经将佛经撤了下去,对着窗都碾好了茶,听到惜宣的脚步声,她抬起头,见到青色马面裙的惜宣曲身,对自己作礼道:“拜见小姐。” 沈荣锦手上的茶已经被碾成了细末过筛,她稍捻了一点放入煮沸的水中,茶沫飘浮,正值火候刚好之刻。 沈荣锦将细末放入茶盏逐制成膏,又用沸水温热茶盏,在惜宣眼花缭乱中,转动茶筅点水,茶盏边沿不断起花犹雾滚滚这便是所谓的‘战雪涛’,除了老爷,只有小姐能够将点茶运至如此玄妙的境界。 惜宣看得发神,小嘴不自觉的翕开,她抬眸看着对窗站立的沈荣锦——浅浅的金光覆在她娇俏艳丽的面容上,朦朦胧胧,像披了一件细致的绸纱,好看,却虚渺飘幻,似乎稍一触碰便会炸碎出万道光芒。 等到茶汤逐渐浮起白色浪花,沈荣锦收手,茶汤面便如羊脂玉般莹白,透着均匀的光,没有半点消散和折痕。 惜宣忍不住赞叹道:“小姐这一手点茶,放到哪处都堪称一绝。” 沈荣锦从茶面撤回视线,看向惜宣,“这是斗茶,自宋徽宗便兴起,其中茶道大家无数竞相跃,我不过一个小小之辈何能相比较”虽是这么说,但是沈荣锦的眸子闪过璀璨光华。 倏尔,沈荣锦收回视线,注视着白玉般的茶汤,她小饮一口,浓醇回甘的滋味在她舌尖跳动,而她的神情飘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惜宣也不好说话,就静静地候着。 过了一会儿,沈荣锦才想起她吩咐惜宣下去的做的事,她问道:“你今日去了文绣娘那儿,可是如何了?” 惜宣回道荣锦:“和昨日一样,家里没人照顾,奴婢就用银两换了几条文绣娘绣的绣帕回来。” 说着将那几条绣帕递给沈荣锦。 等沈荣锦接过看了之后,她默默一笑,踅身到书案写起了字。 惜宣难免有些不明所以,忍不住问道:“小姐这是做什么?” 沈荣锦没回答她的话,等写好了,她将写了字的那张纸放在信笺里,连同这绣帕又一齐递回给惜宣,对她说道:“斜街胡同有一姓狄的人家,你将这封信给他,他若是问起你,你便报上我的名字。” 惜宣接过绣帕和信,心里有些惴惴的,“小姐,我听别人说”她突然闭住嘴,主子做的事情,哪能容她们下人过问的?况且大小姐性子从来都是阴晴不定的,罚你宠你根本就是瞬间的事。 荣锦见到惜宣嗫嚅着,皱了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惜宣连忙摇头,“奴婢先退下了。 荣锦“嗯”了声,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等惜宣退了下去,荣锦便招了白薇伺候自己换了件月白色圆领的长袍,然后干净利落地坐在临窗大炕上。 白薇见此把茶放在了炕桌上,此时的茶已经凉了三分过头,喝着略略有些冰凉。 荣锦看到町榭阁外的紫薇树已经开始凋敝,叶子泛起了枯黄,她突然问道白薇说:“白薇,冯妈妈呢?” 白薇屈身回道:“这个时辰冯妈妈估计在庖屋给小姐准备午膳。” 荣锦摩挲着和田白玉茶盏上的纹路自己的膳食一直是冯妈妈在打点,她最是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的了,“你让冯妈妈过来一趟,然后你再告诉小厨房,简单做些菜就可,不要太铺张了。” 白薇奇怪地看了沈荣锦一眼,随即应道退下。 而这边的莫姨娘和周老太太说完了话,领着惜韵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才到了槅扇外,沈荣妍就立马迎了上去,她看了一眼莫姨娘身后的惜韵,然后便将方才沈荣锦对她说的话转述给了莫姨娘。 惜韵在旁听着脸色惨白,她颤抖着身子低头不语。 听了沈荣妍的话,莫姨娘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她剐了一眼惜韵,然后环顾四周,才沉声说道:“先去我的竹雅榭再说。”这里毕竟是周老太太的地方,到时候闹出了什么乱子,只会讨不得什么好。 竹雅榭是莫姨娘居住的地方,依傍着大片的湘妃竹而立,还建得有小池塘,上面放了许多菡萏,到了夏天,一池子的繁花紧簇。 如今立秋,候跫凄秋,菡萏已衰,只能见偶尔风吹滟滟光,岸边的海棠阶砌,相比沈荣锦的町榭阁清幽了不少。 沈荣妍知道莫姨娘向来是爱花的,如今到了秋却还没往院子里移植秋花过来……她瞪了惜韵一眼,“娘亲院子里就只有这么个秋海棠,你怎么不见着多收整点?你难道不知娘亲最是喜欢花团锦簇?”她只当是那些下人偷懒犯浑。 惜韵本来就六神无主了,遭到沈荣妍这么一通质问更是害怕得猛然颤身,连忙解释道:“不是奴婢不想,是夫人要奴婢这么布置的。” 是莫姨娘让她们这么做的? 沈荣妍疑惑地看向莫姨娘。 莫姨娘则是拉着沈荣妍往里屋走去,还顺带捎了一句,“惜韵,你也进来。” 等到三人都进了来,莫姨娘吩咐惜韵关了隔扇后,莫姨娘才解释道:“这花是我让下人这么做的……没得几天就要你父亲过生辰了,我将院子办的朴素简致点,沈荣锦的院子又是那么的繁华,到时候周老太太看了自然偏向我们些,更厌恶沈荣锦一分,只要得到了周老太太的支持,到时候你父亲极有可能就会将我抬为正室……”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她握着沈荣妍的触碰到她手腕上的玉翠镯子,温暖柔和,使得她的眸子也不由得软了下来,“而你,妍姐儿,你就是嫡出的小姐了,再也不用受那些小姐们的眼色了。” 沈荣妍听到这话,眼睛里蹦出光亮……那可是嫡出,还是幽州首富的嫡出女。 以前她就见到过许多媒娘来说沈荣锦的亲事,其中最贵胄的便是一个四品大臣的儿子来说亲,当时她陪着沈荣锦就躲在屏风帘子后面,她觉得这门亲事已经是很好了,没想到父亲当时就回绝了那门亲事。 她当时还想着若是自己就好了,嫁过去还是正室,官阶又高……但是她只能远远偷觑着。她以为沈荣锦多少会有点遗憾,没想到当时沈荣锦却是用了极其轻蔑的语气说:“区区个正议大夫的儿子也配给我提亲。” 最让沈荣妍气愤的是后面那句,沈荣锦对她说,“我觉得这个配你不错,你要不试试?” 把自己看不上眼的塞给她,这是说她只能配这些沈荣锦眼中如蝼蚁一样的东西。 ……若是自己成了嫡出,那么自己便不用再受这样的委屈了,沈荣锦也不能再端着什么‘贵贱有等’来堵自己了? 沈荣妍欣喜地抓住莫姨娘的手,“那这样是不是我就和沈荣锦平起平坐了?” 莫姨娘宠溺地看着她,心里一片柔软,“自然是的,但沈荣锦名声那么坏,及笄这么久了,之前还有人来提亲,你看现在还有吗?即便到时候都是嫡出的,岂能和你比?” 莫姨娘这话说到沈荣妍心坎里去了。 不过这事急不得,要慢慢来,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再说……莫姨娘看向一直在旁沉默的惜韵,眼里闪过一道暗芒,突然问道:“沈荣锦赏了你东西?” 惜韵“扑通”地跪在地上,不住叩着响头,“夫人,大小姐的确是赏给了奴婢东西,但是……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但是什么?”莫姨娘眯了眼,沉声问道。 惜韵咬住唇,这该如何说?说自己一时起了贪心?还是说自己害怕受到责罚所以没告诉?不管说哪个都免不了一顿惩罚。 莫姨娘看着惜韵犹豫的样子,脸色更是阴沉了,逼问道:“可是什么?你快是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筹划 莫姨娘平常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温顺体贴,但近侍候她的人就知道,莫姨娘虽是小名门出身,但见识这些都小得很,所以气量都小得很,下人稍微做错了事,不是打就是骂,之前音芙端水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莫姨娘的衣服上,莫姨娘便罚音芙端水端了足足一个整天这次自己还明显地私吞了那么贵重的东西,莫姨娘可不是要打死自己。 惜韵伏惟在地上,一会儿想到被莫姨娘罚得那抬不起胳膊的音芙,一会儿又踯躅自己到底该怎么说。 沈荣妍看着惜韵不吭一声,没了耐性,质声道:“没听见吗?可是什么?” 惜韵身子伏得更低了,极近地面,她哆哆嗦嗦地答道:“大,大小姐,确实是赏了奴婢东西,但因为太贵重了,奴婢怕夫人知道了生气” “生气?”莫姨娘皱着眉头,疑惑地看向惜韵。 惜韵突然灵光一闪,抓着这句话赶忙捋了下来,“是的,夫人你想想,大小姐赏赐奴婢的可是薄金镶红玛瑙坠子,那赤玉颜色周正,大小姐就这么赏了奴婢,可不是明摆着让夫人难堪。” 莫姨娘听到这话,脸色比方才更难看了。是的,上次她让惜韵送过去的羊脂白玉簪,成色和油脂感都是上好的,虽然是用的苏翟的钱,但名义上是她赏给沈荣锦的,而沈荣锦却用了更加贵重的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赏给一个下人,这不是告诉所有人,沈荣锦是嫡女,用的东西都要比自己高贵的多,把自己和她身份拉开了一层? 沈荣妍语气不好地道:“沈荣锦这是要做什么?故意显摆自己的身份?” “沈荣锦从来都是这个性子,你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莫姨娘有些咬牙切齿,她看向惜韵,“你把那东西拿出来。” 惜韵连声答应着下去,很快把沈荣锦赏给她的那个赤玉坠子拿了过来,战战兢兢地递给脸色阴沉得厉害的莫姨娘。 莫姨娘看着那坠子,表情更是阴测了几分。 沈荣妍见那坠子,赤玉色泽颜色鲜艳,脂感油腻,面上的金箔正黄,成色极好真是个好东西,自己看了都要心动的东西,沈荣锦竟然眼睛都不眨地就赏给了下人。 心动的同时,沈荣妍更是愠恚她也是父亲的女儿,论知书达理比不得沈荣锦少,凭何什么好的都拿去给沈荣锦,她只能用次的,就连未来的夫婿都要捡沈荣锦不要的? 她想起沈荣锦没个几日就要换的玫瑰水,沈荣妍忿然道:“她就是见不得别人比她好,什么都要压别人一头。真是被娇惯得纵性!” 莫姨娘听着不免气结在胸,使劲握住坠子,手指都被捏出了青白的颜色,似要把它捏碎。倏尔,莫姨娘突然展颜笑了,她细细地摩挲着这坠子上的金箔,“这赤玉颜色真是漂亮。” 沈荣妍没明白莫姨娘的意思,“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荣锦这东西再好,也不能拿,这是不明摆着打我们自己脸吗?” 莫姨娘听到沈荣妍的话,笑得是越发灿烂,“可不是打脸,而且,这脸打得越响亮越红才好。” 沈荣妍看看玉坠子,又看看同样二丈和尚的惜韵,她问道:“娘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姨娘收住笑容,轻声的解释说:“再过几天便是你父亲的生辰了,到时候来的贵人那么多,除了冲着你父亲来之外,还为着什么而来?” 沈荣妍想起莫姨娘之前给她看的那小册子,她有些明悟道:“是说亲!” 莫姨娘点点头,“就是的所谓入则孝,出则悌,那些来说亲的若是看见沈荣锦是个不恭不孝之人,还愿意说亲?女子最重要的就是淑媛谦顺,否则只会姑忿而夫愠,毁訾布于中外,耻辱集于厥身,进增父母之羞。” 沈荣妍明白了过来,她嘲讽道:“即便没有,沈荣锦名声也好不到哪儿去了,我注意到近来上门找沈荣锦提亲的人也少了很多。” 莫姨娘摇摇头,“你就只想着她,怎么没考虑你自己?” “我?”沈荣妍疑惑地看着莫姨娘。 “那些来说亲是冲着你父亲来的,既然沈荣锦这么骄纵,没人愿意要,那自然会考虑你了,妍姐儿你说是不是?”莫姨娘语重心长地道。 沈荣妍脸色瑰丽,她若是比沈荣锦先谈成亲事,对方还是一个贵胄,那可不是长脸了?沈荣妍想起之前来提亲时,沈荣锦讽刺自己的那些话“娘亲这是说的什么话。” 虽是这么说,但是沈荣妍娇羞的神情却又含着明显的期待。 毕竟是怀胎十月才生下来的,沈荣妍想什么,莫姨娘心里最是一清二楚,她拍了拍沈荣妍的手背,语气温和地道:“之前和你说的那个李郜,你若是见了觉得不好,还有国子监的少副,你尽可瞧瞧我听说这次花灯会,他们都会出去,你到时打扮得周正漂亮些,再和他们制造偶遇,这样也不愁他们不会上门提亲,况且这次沈荣锦还被禁闭,根本就出不去。” 这样的技巧,莫姨娘使得很是得心应手,她以前便是这么成了沈誊昱的姨娘的。 惜韵最开始听这些还有些芥蒂,后面便是听得麻木了。 两人说得正欢,讨论着该穿什么样子的衣服,莫姨娘突然注意身旁有人,转头看见是惜韵。 莫姨娘突然想起让惜韵进来的目的,她的眸色变冷,道:“你下去领三十个板子,左手右手你自己选择。” 三十个板子!惜韵看向自己青葱一样的手,这样打下去,自己的手可会肿得跟什么一样?惜韵跪了下来,不住磕头,“夫人,奴婢知错了,还请饶过奴婢这一回!” 莫姨娘根本不给惜韵求饶的机会,唤了惜诺进来,就要把惜韵拉下去。 “夫人!”惜韵连滚带爬地跑到莫姨娘的脚边,“奴婢真的知错了,还请夫人念在奴婢跟着伺候那么多年,从轻发落。” 莫姨娘却是嫌恶地瞧了一眼惜韵,“还不下去?” 惜韵心中一紧,主子的话,她这个做下人的怎么可以违逆?惜韵咬住唇,小声道了一声“是”,然后跟着惜诺退出了房门。 沈荣妍有些不忍,“娘亲稍微罚她便是,何必” 莫姨娘冷哼了一声,“这是让这些下人长个记性,什么东西该拿什么东西不该拿,别见着就起了歪心思。也更是让那些下人对沈荣锦厌恶几分,要不是沈荣锦,惜韵今天根本就没这个罚,还好好当着她的一等丫头。” 沈荣锦名声之所以会这个样子,一半因为沈荣锦自身的原因,一半也是莫姨娘和沈荣妍在后面煽风点火的作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惩罚 事情一过,惜韵休息了两天,第三天又开始伺候起了莫姨娘,像是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只有不断推近的花灯会和日渐变黄稀落的叶子在昭示着岁月的流逝,万事的更替。 坐在炕上的沈荣锦看着惜茱手上捧着的衣服,那鸳鸯旁绣着几朵荷叶,灵动别致,的确是下了一番心思的她开口问道:“文绣娘绣的?”语气十分清冷。 惜茱讪讪而笑,“自然是的。”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住飘忽。 沈荣锦看了一眼窗外灰蒙的天空,用着非常轻的语气说道:“这根本不是文绣娘绣的,惜茱,你还不说实话吗?” 惜茱一怔,随即有无数虫蝇在她脑里嗡嗡响,她喃喃地道:“小姐” 沈荣锦撤回视线,声音突然变利,“你当我没见过文绣娘的绣艺?就拿一个她人的刺绣来诳我?惜茱是我对你太好了,所以有恃无恐了?” 惜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她震惊又惶恐地道:“小姐!奴婢没有” “还说没有”沈荣锦打断她的话,起身从地上拿起那件衣服,她抚过上面的刺绣,“你很是小心,找的那个绣娘虽然也是苏绣手法,但文绣娘套针走的是双套,而你这个却是单套惜茱,你还不承认吗?” 沈荣锦的话字字句句切中要害,惜茱听得头皮发麻得厉害,她根本没想到沈荣锦竟然真的看过文绣娘的走针和绣艺! “小姐,是奴婢错了,奴婢也是想着快到花灯会了,小姐要穿这衣服去,又等得有些没了耐性谁绣不是绣,就让新来的一个绣娘先绣了。” “谁告诉你我今晚要去花灯会了?”沈荣锦冷声道。 惜茱一时没反应过来沈荣锦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荣锦看都没看惜茱,就这么说道:“我不过就是说了一句这衣服刺绣单调罢了,有说过要穿着这去花灯会?” 惜茱听到这些话,脑子瞬间蒙了 沈荣锦看着惜茱苍白的脸色,突然冷冷笑道:“你难道不知,我被父亲禁闭在了家中?” “禁闭家中?”惜茱惊叫着,顿如坠冰窖,只觉得周遭白茫茫的,自己被裹在一个陌生的蛹里,快要窒息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些! 沈荣锦将衣服十分用力地甩在惜茱身上,语气冰冷地说:“还不是多亏了你是谁告诉沈荣妍我被登徒子调戏的事?若不是因此,我又怎会被禁闭在家中。” 惜茱脸上被扇得火辣的疼,根本没从沈荣锦的话里反应过来,本能地要否认,“小姐,怎么可能是奴婢呢,小姐之前分明诫告了奴婢不能泄露半点这件事肯定是惜宣!那日奴婢说这事的时候,她也在的。” 说到后面,惜茱都开始咬牙切齿了,似乎都在为沈荣锦觉得气愤。 沈荣锦摇摇头,轻轻地就抛出了一句话,“桂花头油和玫瑰水,你还记得吗?” 惜茱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沈荣锦。 沈荣锦神情却是充满了失望道:“你不承认不说,竟还想着将这些推到惜宣身上。” 惜茱听到这话,眼里马上闪出了泪光,模样梨花带雨十分可怜,“小姐,奴婢就只是去拿了桂花头油和玫瑰水,并没有” “还说没有!”沈荣锦打断她,“你敢说你去那里没有碰到惜昙,你敢说你没有把这事借惜昙的口告诉沈荣妍?” 沈荣锦根本不给惜茱辩驳的机会,连通质问之后,冷然的声音里夹着怨怼,“我待你如此亲厚,你竟干出这样的事!” 这是前世沈荣锦就想问她的。 即便沈荣锦知道惜茱不会说什么,即便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人心不足蛇吞象。 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说,想问。 沈荣锦看着那衣服凌乱耷在惜茱身上,惜茱头上的簪花也是被打落了下来,很是狼狈不堪。沈荣锦就这么,突然冷静了下来那些都是前世的事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至少惜茱现在还没对自己造成实质的伤害。 沈荣锦深坐回位子上,神情回复冷漠,淡淡地说:“惜字辈你是当不了了,自个儿去庖屋或是柴房里找事情做吧。” 庖屋和柴房那里污秽不堪,都是低贱的奴婢才会去的地方,况且她跟着沈荣锦享乐惯了,如何能受得了那里惜茱这么想着,真的害怕得哭起来,“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还请小姐宽容大量饶了奴婢!” 沈荣锦冷冷看了一眼她,随后挣开惜茱抓着自己裙摆的手,说道:“奴婢最主要的就是不能违逆主子的吩咐,再这样下去,你连丫头都没资格做,我马上请于官,对你施以黥刑,配于勾栏教坊,如此……你还要继续说下去吗?” 惜茱看向沈荣锦,她的眉眼尽是锋利果断她竟然是说真的,要是真的被施了黥刑,她可就真的完了。 惜茱紧紧咬住嘴,可是这让自己如何去庖屋那种地方,自己平常都是趾高气昂惯了的份儿,那些人该怎么看待自己?说不定往死里整自己! 沈荣锦没去管惜茱如何的想,打开门看到水洗过的大花紫薇碾落在青石砖上,路两边的锦葵和君兰还开得灿烂,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出了内室。 冯妈妈一直候在门外,她上前问道:“需要奴婢赶小茱去柴房吗?”说着同时,她看了一眼身后瘫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发髻凌乱,脸色也是惨白无比,一看就是受了莫大的打击。 沈荣锦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了,惜茱现在已经被贬为末等丫鬟了,再也不是惜字辈了,只能用小字想过来,沈荣锦摇摇头,“别管她,你打点吩咐好下面的就是了。” 冯妈妈应了一声‘是’,又说道:“小茱平常待那些下人都不怎么好,经常对她们甩脸色,使唤她们即便没有小姐的吩咐,小茱在那里定是会受到她们的‘关爱’的。” 荣锦听到冯妈妈这么说,却是想起从前的自己了,因为一向纵性,那些奴婢也没少吃自己的脾气,王妈妈便是一个例子,自己和刘姨娘的争斗,每次你来我往,沈荣锦都是把气撒在她身上 院子里萧瑟初凉的秋风拍在沈荣锦身上,让她不自觉地拢紧了身上的褙子,“这些,妈妈你自己看着办吧。” 冯妈妈看出沈荣锦有些不好受,毕竟喂条狗都是有感情的,而这还是自己一向看重的奴婢,竟然这样对自己,难免会感到寒心冯妈妈宽慰道:“今晚便是花灯会了,小姐打算怎么过?” 花灯会? 沈荣锦眉眼一闪,静默片刻,才笑着道:“虽然被关了禁闭,但好歹是个节日,冷冷清清的过也不好,你让惜宣,白薇她们准备些灯笼,红纸,我们在院子里也过过花灯节。” 冯妈妈高兴地说:“这样是最好的了,奴婢现在就吩咐人下去,准备好那些东西。” 说着,冯妈妈行礼就退了下去。 沈荣锦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幽深地看向面前的紫薇树,树叶上还残留着水,闪烁着,顺着叶脉滑落,怦然坠地,犹如万道光,炸碎在沈荣锦眼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花灯 等日迫西山,云幕渐沉,游廊上都挂起了灯,即便沈荣锦坐在院子里,都能看见院外花灯百绽烁烁,犹如繁星。 冯妈妈领着惜宣和白薇带了剪子和一些好看的灯笼纸去了东厢房,考虑到秋风萧凉会吹冻了人,便往炕椅上设了宝蓝色五幅团花的炕褥,放了一样宝蓝色却是牡丹宫锦的迎枕,扶手上耷着秋香色素面的椅搭。这样便是不俱冷了。 然后主仆一群人就围在一起捯饬着花灯。 惜宣这面尚缺,捯饬半天,灯骨还是没成个样子,她颓丧地看望四周,却是见正面的沈荣锦已经快要做好了一个,不自禁低呼,“小姐手真灵活,这么会儿子就快做好了,瞧瞧奴婢折腾了半天连个边都看不出来。” 沈荣锦手上不停,却是笑道:“这个东西哪是一下就能上手的?多做几次就好了。” 惜宣疑惑地道:“小姐什么时候做过的花灯?怎么奴婢们没见过。” 这话落,沈荣锦差点让竹蔑刺破自己的手她怎么忘了,这花灯是前世她被幽禁紫薇阁,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又做花灯,又刺绣地养活自己。 惜宣这话脱口,一屋子的人都是奇怪地看向沈荣锦。 察觉到灼灼视线扫在自己身上,沈荣锦默默地拿起一边的纸,剪了个好看的蝴蝶样子,轻声地道:“听说花灯可以捎给远方的人,所以就学着做了几个。” 远方的人众人都明白过来沈荣锦说的是谁,明白之后就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好埋着头做着手上没完成的灯架。 她们这些做奴婢的都是见怕了,小姐性子太阴晴不定,今天还这么罚了一直和她很是亲近的小茱,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轮到她们身上了。 众人如此心照不宣着地静默起来,屋内气氛一如胶凝。 沉默片刻的冯妈妈回过神来,却是突然道:“小姐剪的这蝴蝶活灵活现,似要振翅而飞一般。” 沈荣锦知道冯妈妈的意思,她淡淡一笑将那蝴蝶在手心上摊开,“妈妈这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只觉得还行。” 屋子里都是女仆,生性喜欢漂亮的东西,看见沈荣锦手上剪的蝴蝶栩栩如生,皆是被吸引了过去。 白薇眼里闪动着光,不由得脱口:“这哪里是还行,分明是极好,小姐这话可真是太谦虚了。” 惜宣坐在旁边,也是接过这话就说:“可不是,小姐再这么说,这蝴蝶听了都会不乐意了。” 惜宣这话刚落,心就紧了还是头一次自己和沈荣锦这么谈笑风生。 沈荣锦却笑笑说道:“你若是喜欢,我把这个送给你又何妨。” 虽然不过一张纸做的蝴蝶,不值什么银钱,但毕竟是沈荣锦亲手做的,自然贵重。 惜宣有些受宠若惊,道:“小姐要给奴婢?” 沈荣锦盈盈笑着将蝴蝶递出去,“为何不能给你?只不过这样子简单,你别嫌我剪得丑。” 惜宣小脸涨红,连忙应道:“怎会,这可是小姐亲手做的。”说着惜宣小心翼翼接过沈荣锦的蝴蝶剪纸,然后折好放在怀里。 小姐从前即便对待现在是小茱的惜茱,也一直是赏金赏银,从来没有赏过这样的物什,这是不是说小姐待自己要亲厚些惜宣这么想着,感受到胸膛那里有些发烫。 冯妈妈这时问道:“小姐做了这么会儿子的花灯,定是饿了吧,奴婢叫她们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来。” “妈妈一说,我倒还真觉得饿了。”沈荣锦将手上花灯放在一边,然后看了一眼惜宣,说道:“我记得上次惜宣做的点心还挺好吃的。” 上次? 惜宣有些疑惑,随即记了起来,是上次从文绣娘家里回来的时候,因为当时小姐还和惜茱说着事,自己不便过去,就做了个小点心以告沈荣锦自己回了来。 没想到小姐竟然真的吃了。她记得小姐吃的都是最好的,就连庖屋的厨娘都是找的幽州最好的一个。 白薇有些惊异看向惜宣,后者的惜宣却是小声道:“只是一碟翠玉豆糕,是小姐抬爱了。” 沈荣锦却有些不赞同,“这和你说我的剪纸好看,我却说很简单都是一个的道理,我不谦虚,你也别妄自菲薄了,不然再说下去,我可是要饿了。”说到末,语气轻扬,十足的闺房乐话。 听见沈荣锦这么说,白薇和惜宣都是轻松了不少,惜宣更是欢快地提议道:“那奴婢做个奴婢擅长的马蹄松和玫瑰糕,就是不知道小姐喜欢不喜欢。” 沈荣锦说:“你做了,我便吃了,哪有那么多的规矩。” 惜宣和白薇一愣,互看了对方两眼,然后还是惜宣欢快地道:“那小姐稍等,奴婢现就去庖厨做糕点。” 沈荣锦点点头,然后吩咐白薇去帮惜宣之后,两人就这么出了东厢房。 此时月已高挂,月光柔和穿透窗棂,罩在屏风上,深深浅浅的影。 沈荣锦拿着已经做好了花灯,她对着花灯看了几眼,道:“冯妈妈你将这花灯,还有房里我放在靠南的箱箧里装着那件衣服一并交给我父亲。” 冯妈妈有些疑惑,“衣服?” 沈荣锦解释道:“上次冯妈妈见我亲手刺的那件。” 冯妈妈恍然大悟,说道:“奴婢心中一直纳罕着,还以为小姐是给哪个心仪的男子做的,没想到小姐怎想着送给老爷衣服了?” 沈荣锦眼睛里闪过一道光,笑着说道:“父亲生辰快到了,想着送金送银太俗气了,送玉又太不过心了,便想着亲手绣一件衣服,所谓礼轻情意重,是不是?” 冯妈妈听到沈荣锦这么说,不觉有些高兴。 从前小姐都是在意老爷没错,但总是藏着掖着,不让老爷知道,做的事情还总是让老爷有些灰心,即便再热的心肠贴着冰,终有一天会凉透的。如今小姐也算是开窍了,懂得情谊这样东西是需要互相维持的 冯妈妈喜悦着应诺退下,“小姐安心,奴婢一定将衣服送到老爷手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遇见 冯妈妈下去不久后,惜宣和白薇就各自端着一碟马蹄松,一碟芝麻南糖,还有一碟玫瑰糕上来,色泽润丽。 惜宣将糕点放在红檀木桌上,见到冯妈妈不在,自然就问道:“小姐,冯妈妈去哪儿了?” “去竹雅堂父亲那儿了。”沈荣锦说着,从炕椅走了下来,坐在桌子旁,捻了一块玫瑰糕吃,口感甜滑细腻,将她胃里的馋虫全都勾了起来,咕噜噜地叫,沈荣锦这才真的发现自己的确有些饿了。 白薇随即奉上了茶,“小姐喝点茶,免得齁着。” 这样糕点虽是精细,但吃多了还是会口干。 沈荣锦吃了几块,喝过茶才觉得稍微有饱腹的感觉,她将莲纹青花色茶盅放在桌上,见到一旁的白薇正看着她,很快又低下头。 沈荣锦心中有些奇怪,但还是顾自掏出绣帕擦了擦嘴,然后又做起了花灯。 惜宣做了一会儿,有些泄气地道:“小姐,奴婢这里又做错了。” 沈荣锦看着惜宣递到跟前的花灯,蓦地一笑,道:“还可以补救,你拿把大点的剪子来,我帮你改改。” 做着花灯的白薇这时候道:“奴婢记得有一把,是放在紫檀木八仙立柜里的,奴婢去拿。” 说完,白薇踅身,就走到南面的柜子,突然啊呀了一声。 沈荣锦和惜宣互看了一眼,然后问道:“怎么了?”说着沈荣锦下了炕椅,往白薇那边走去。 白薇有些惶恐地道:“小,小姐,方才奴婢正要找剪子,便打开了这匣子” 惜宣顺着望去,惊呼道:“这不是小姐要给老爷的生辰礼?怎么都碎了?明天就是老爷的生辰小姐这可怎么办?” 沈荣锦心中泛起冷意,自己倒是忘了这一茬想罢,她吩咐道:“白薇你把这东西收好,”沈荣锦又转头吩咐惜宣,“你去转告庖屋的那些下人,叫他们明天看紧点小茱。” 惜宣不明白沈荣锦为什么突然提到小茱,但还是应诺了声是。 这时,冯妈妈去而又返,看见沈荣锦都站在南边,遂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荣锦将手上的东西给冯妈妈看,淡淡地道:“我之前打算作生辰礼给父亲的茶盅打碎了。” 冯妈妈不由色变,“怎么好端端地碎了?是谁不小心打碎的?”随后冯妈妈神情变得有些奇怪,“但是小姐,你不是做了件衣服给老爷,这” 沈荣锦听闻让冯妈妈挨着炕椅坐了下来,问道:“父亲收到了吗?” 冯妈妈见沈荣锦不想说,只好点点头,回答她的话道:“老爷收到小姐的东西很是高兴,还说着明个儿生辰时候一定要穿出来才好。” 冯妈妈这么说,沈荣锦都能想象出沈誊昱是怎么说,神情是有多么喜悦。想到这里,她心情微微一黯。 冯妈妈看了看沈荣锦,才犹豫道:“……本来老爷是想来找小姐的,不过苏翟正巧来找老爷说事,只好先去了前厅,说等会儿子再来找小姐。” 说罢,除了白薇,冯妈妈和惜宣皆是看向沈荣锦,她们两人可是还记得上一次楹行一事的 苏翟也是商人,找父亲来谈生意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 沈荣锦不以为意地笑笑,“父亲谈事肯定会有些渴,白薇你下去拿茶盏上来,我沏两杯茶给父亲和苏东家。” 惜宣和冯妈妈脸色都变得有些沉重,惜宣更甚,嘴都不自觉抿着了。 白薇不知情这些,应声就退下。 冯妈妈这才小声道:“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这万一让老爷看出小姐私下和苏东家有来往可怎好?” 沈荣锦让惜宣见那碎了的茶盅收好,锁紧柜子里,然后道:“我就是去送个茶,又不进去,哪会让父亲看出我和苏东家有什么来往?妈妈且放心。” 冯妈妈这是怕那苏翟看到小姐的茶,就脱口说了和小姐交易的事! 但在沈荣锦看来,自己当时和苏翟交易时,自己可是明显就透露了知道他的很多私密且要害的事,苏翟若真是同自己父亲说了那些可真真是没脑子。 等白薇再上来时就捧着都篮,里有瓢,竹夹,揭等沏茶所用之物。 一如惜宣之前所见的点茶手艺,不过这次惊叹的却是房里的三人。 等沏好了茶,沈荣锦带着惜宣端茶往竹雅堂走去,穿过月亮门的时候,正好遇见要回房手上提着灯笼的沈荣妍。 沈荣锦看见她行色匆匆的,竟是没注意到要走到跟前的自己沈荣锦皱皱眉,便叫道:“沈荣妍?” 沈荣妍被这一唤,回过神来,抬眸看见是沈荣锦,她眸子一闪而过些慌乱,然后拜道:“长姐。” 自之前和沈荣锦撂开了话,两人说话就生疏很多,也不如从前那样互相倾吐。其实说是互相倾吐,也不过是沈荣锦一方说,沈荣妍一方听罢了 沈荣锦打量沈荣妍周身,她今日里面穿了件极淡的玉蓝长裙,外面套了一件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赛雪,耳边轻摇的琉璃坠子,相映她眼底的星光,灼灼其华。 真是将她一身的优点展现到极致,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过头,只会觉得浓淡适宜,恰到好处。 沈荣锦点点头,看见她手上的那个玉兔捣药灯,就说道:“你出去逛花灯,可是见着什么好看的?我瞧着你手上的玉兔捣药灯挺好看的” 沈荣锦也不过是随便说说,没想到这么一说,沈荣妍却是突然一怔,用着比方才急促,略带嘲讽的语气道:“长姐若是喜欢可以出去买我倒是忘记了,长姐被留了禁闭,不能出去。”说着,她抓着花灯的手紧了又紧,脸颊微微的薄透着粉红? 沈荣锦将沈荣妍的神色尽收眼底,她皱皱眉:“我不过就说你花灯好看,又没想着要它,罢了今日你去逛灯会应该是累了,我沏了杯茶要给父亲端去,害怕凉了过头,便先走了。” 听到沈荣锦这么说,沈荣妍脸色更加涨红,她匆匆地行礼就带着惜昙退了下去,脚步走得比方才更加急促了。 端着茶跟在沈荣锦身后的惜宣这时嘟囔道:“真是奇怪” 沈荣锦看向惜宣。 惜宣心口一跳,便连忙说道:“小姐,奴婢是觉得二小姐奇怪,小姐不过是夸了二小姐手上的花灯,二小姐却害怕小姐抢似的行色也是匆匆的” 听到惜宣这么说,沈荣锦朝沈荣妍走的那条路望去,隐隐可以看见明亮的花灯正快速的拐过角口,然后消失在自己的眼里。 沈荣锦微拢眉地将视线撤了回来,才说道:“估摸是玩儿得高兴罢了,快走吧,等下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惜宣低声应道‘是’,然后两人一前一后到了竹雅堂。 守门的下人看见是沈荣锦连忙迎了上来,“大小姐。” 沈荣锦解释道:“知道父亲有事要谈,所以沏了茶给父亲和苏东家,劳烦你将这个端进去,我也不多打扰了。” 沈荣锦一向趾高气昂,看不起下人的,什么时候有过这样子的? 那下人不免一愣,然后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大小姐客气了,这是奴才的本分,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沈荣锦笑笑,示意惜宣将茶递给那下人,然后就退出了竹雅堂。 到了第二天,沈荣锦早早的起了床,穿了件颜色稍艳丽的蜜色簇锦团花纹锦长裙,戴了几朵珠钗耳坠,便领着冯妈妈和惜宣去了沈誊昱的竹雅堂。 这个时候,下人正伺候着沈誊昱更衣,沈荣锦便去了东厢房候着。 等沈誊昱来时,已经过去半盏茶的时间,沈荣锦看着沈誊昱穿着自己给他做的衣服,眼里流光闪过的同时就迎了上去,“父亲安。” 沈誊昱让荣锦坐下,语气亲和地道:“昨天谈完,我瞅着天色晚了,便没去找你,没想着你今儿却是这么早来找我。” 沈荣锦盈盈笑道:“父亲穿荣锦亲手做的衣服,怎么说也该第一个看见才是。” 沈誊昱听见立马喜笑颜开,在沈荣锦面前旋了下身,问道:“锦姐儿觉得如何?” 沈荣锦略微沉吟,然后蓦地一笑说:“父亲丰姿俊逸,再穿上荣锦做的衣服,就更是好看了。” “就你古灵精怪。”沈誊昱无奈地摇摇头。 其实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沈荣锦在父亲永远都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才让沈誊昱一直觉得沈荣锦都是他的乖女儿。 沈誊昱叹了一口气,有些喟然,“一眨眼你都这么大了,还会做衣裳给我穿了,若是” 沈荣锦看见沈誊昱这个样子,知道他肯定又想起娘亲了,酸涩地开口道:“父亲这话说得荣锦多老似的,明明人家才刚及笄。” 谈起及笄,沈誊昱方才感喟的神色瞬间变得正肃起来,说道:“你及笄也是有了小半载,前些时日,上门提亲还多,我惯着你自己挑,你一个都没挑上,以致现在提亲的都寥寥可数,再拖下去,那里得了。” 本来这些事不该沈誊昱说的,但是莫姨娘本来就乐见沈荣锦嫁不出去,纵着沈荣锦挑着挑那儿的,挑到如今沈誊昱也开始着急了。 “今日虽是我生辰,但也会来很多达官贵胄,你瞧瞧有没有看得上的,反正说什么也要找几个看得上的”沈誊昱肃着眉。 前世沈荣锦就看淡了男女之间的情事,重活回来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亲事应该如何,她只是祈愿着能庇佑父亲,至于自己,除非到实在不能拖的时候,那沈荣锦是绝不会考虑亲事的。 但自己这样的想法,肯定不能让父亲知道反正能拖一时就是一时,想到这里,沈荣锦微笑着应道:“父亲,荣锦知道了。” 沈誊昱听到沈荣锦这么说,脸色才稍霁了,点点头,说道:“现在时辰也不早了,大厅里莫姨娘忙不过来,我们该出去了。” 沈荣锦眸间闪过亮光,低头应道:“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宴前 沈誊昱明年不惑,所谓男办九女办十,所以今年办了生辰。 此刻沈家大门口,来往人络绎不绝,沈誊昱少不得要去招呼的。 沈荣锦因着是女眷,不便抛头露面,便去了旁边的倚栖阁。 来时这里已经有了不少的女眷。 莫姨娘言笑晏晏,正招呼着一个手上戴着天山冰玉手镯的夫人,两人相对沈荣锦而坐,正好一眼瞧见进来的沈荣锦。 沈荣锦走上去,微微施礼。 莫姨娘脸上带着笑,看着沈荣锦,说道:“这是李夫人。” 沈荣锦便又施一礼,对着莫姨娘身旁的李夫人问候一声,“李夫人。” 李夫人看见沈荣锦,她的眸子有讶异的光闪过,然后含笑道:“以前就总是听旁人说,沈大小姐是如何的貌美,如何的气质出众,今个儿总算是见到了,果真是长得标致。”心里却想到那些传言,总说这个沈大小姐骄纵又不知礼,今日看着好像并不是这样,若是性子不错,她倒还想说个亲,她家里还有个才行了元服礼的儿子,如今方过了秋闱,正是缺钱打点的时候 莫姨娘看穿李夫人这样,装不在意地说:“可不是”她转头很自然地就对沈荣锦说:“妍姐儿方才还在找你呢,你在家呆了这么久,定是闷坏了罢,正好找她说说话。” 莫姨娘说的是虽是呆,但是个人都能听出个其中的意思来。 果然李夫人脸色有些微变,看着沈荣锦眼色也有了不同。 沈荣锦面上微笑着,似是完全没听出莫姨娘话里的意思,轻声道:“都怪荣锦方才去父亲那儿拜安来晚了,让妍姐儿好找。” 莫姨娘笑眯眯地回到荣锦:“你父亲疼你,自然是要去拜见的” 沈荣锦见莫姨娘这样虚与委蛇多次,但还是惯不过来,便行礼说:“既然妍姐儿找我,那荣锦就先失陪了。” 莫姨娘还是方才那个样子,笑得亲切随和,没人看得出她这笑容底下的用心,“我方才见妍姐儿往水榭那边走了” 沈荣锦点点头表示明白,转头对着李夫人又施礼。 李夫人笑着颔首示意。 沈荣锦回之以笑,然后带着冯妈妈和惜宣就往另一边走去,身后还听得到莫姨娘的说话声,“她们姊妹自小都亲近得很” 沈荣锦知道莫姨娘打得是什么算盘,所以知道后就更不介怀了。 跟在身后的惜宣却很是气不过,“小姐,方才莫姨娘竟然还当着一个外人变相说小姐不守规矩,被老爷罚了禁闭莫姨娘这是要做什么?” 原先的惜宣是不会说这些,毕竟沈荣锦从前亲近惜茱,对莫姨娘和沈荣妍也是掏心挖肺的对待,所以说了还会讨不得好,但近日沈荣锦变得比以前柔和了,对待下人也不是从前那样子,况且昨日小姐还赏她了一只亲手剪的蝴蝶,自己后来回去,还把它小心翼翼地装在妆匣子里 沈荣锦和冯妈妈互看了两眼,然后沈荣锦才笑着解释道:“那李夫人看穿着就知道来头不小,估计莫姨娘这是想给沈荣妍求亲。” 惜宣皱眉道:“莫姨娘给二小姐求亲,为何要在一个外人面前这么说小姐?讨得了什么好?” 沈荣锦听着惜宣这么说,默默地不出声那李夫人是鸿胪寺卿尹大人的夫人,膝下有一子,叫尹奎。 沈荣锦之所以知道,那是因为前世她嫁给蒋兴权之后,那李夫人的儿子因笼络检考命官,而被考功员外郎检举,所以不得不来求当时是考功郎中的蒋兴权,蒋兴权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摆平尹奎这件事,后来这尹奎还借着其父,混了个官做。 莫姨娘若是要让沈荣妍嫁给尹奎,沈荣妍日后肯定是高枕不忧的贵夫人。 沈荣锦这么想着,慢慢地就走到了莫姨娘说的那个水榭边。 桐木的亭子,檐边勾心斗角,青石堆筑的亭台一半在水里,一半在水上,湖面微波粼粼,倒影着卷棚歇山式的水榭。 沈荣妍这时正和一个穿着鹅黄色绣葱绿柿蒂纹褙子的女子说着话,似乎说得很是高兴,沈荣妍头上的景泰蓝珍珠流苏珠钗随着她的一笑,晃荡在风里,挟着清脆的笑声都传到了沈荣锦这边。 虽然和莫姨娘说的是来找沈荣妍,但沈荣锦根本没这个打算,便踅身进了另一边的一个小亭子里。 小亭子里坐了三三两两的人,她们看到沈荣锦走了进来,面色一僵,才讪讪地对沈荣锦颔首以礼,然后身旁同行的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出了小亭子。 一时之间,本来还有人的亭子里,只留下了沈荣锦,冯妈妈还有惜宣。 沈荣锦对于自己以前有多么骄纵,已经很是模糊了,如今看见这些人如此避恐着自己,沈荣锦很难得地抽了嘴角自己以前到底是多么骄纵? 见到此情此景,冯妈妈不免想宽慰,但又找不出什么话来慰藉,只好转而道:“走了这么会儿子路,小姐可是饿了?” 听到冯妈妈这么说,沈荣锦想起自己早上起得早,没吃多少东西,便点点头。看向莫姨娘准备供大家赏玩时吃的那些茶食刀切,心想前世莫姨娘能成为莫夫人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即便是在这样的地方,也是细心地准备得有吃的。 想着同时,沈荣锦捻了一块栗粉糕放进嘴里,然后自顾自地看着远处的湖山出神。 远处湖山层峦披着金色的纱衣,在阳光下愈显绚烂,偶尔飞过一两只杜鹃,黄鹂,伴着莺啼宛转。 沈荣锦正看得出神,身后传来一声问候,“沈大小姐。” 沈荣锦回过头,迷茫的视线渐渐汇聚,这才看清身后的人是苏翟,他今日穿了一件石青色团花纹暗纹的直裰上,头上单插一支碧玉簪,他此刻正迎光站着,阳光淡淡地洒在他俊秀的五官,很是清爽俊朗,半点看不出商人的铜臭之气。 沈荣锦淡淡一笑,行礼道:“苏东家。” 苏翟眼神里流露出好奇的神色,那是寻常纨绔子弟才会有的神情,是以硬生生地破坏了苏翟那一身儒雅书生气,却一点也不矛盾,反倒更因此多了些风流倜傥之韵,让旁的人看到更加挪不开眼。 苏翟轻笑道:“一般的女子,若是这样见到男子估摸都是会惊吓的,沈小姐却丝毫不惊讶似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旧识 苏翟俊秀的脸上被光照出一层细细的绒光,看起来有些稚气,只是沈荣锦心里清楚,那只是表面上的假象,那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苏翟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沈荣锦叹了一口,“我名声这么差,见到男子不惊讶也不是什么奇怪事” 苏翟眉眼一闪,就在沈荣锦面前的石凳子坐了下来,“既然如此,和男子同坐一席,想必沈大小姐也不会介意的,对吧。” 这话一落,别说是冯妈妈和惜宣两人,沈荣锦都皱了皱眉,“自然不介意,我只是怕连累了苏东家的名声。” 说着,沈荣锦稍微往后面挪了一些,似乎真如她所说的那般,害怕连累苏翟的名声。 苏翟见到此情此景不免觉得好笑,他偏了偏头,语气略略轻佻,“怎么说,我们也是做了交易的,你叫我苏东家不太生疏了?你叫我苏爷如何?” 沈荣锦神色变得正肃起来,她看了四周,才沉声说道:“苏东家你我交易之事,我说过不要让旁人知晓” 苏翟一下笑了,他身上的巾带随之扬动在沈荣锦不明所以的双眸里,如他本人一样的张狂。 苏翟收回了笑容,看向此刻警惕看着自己的沈荣锦,如同炸毛的小猫,那双小爪子在阳光下锃亮地对着自己,他不禁觉得有趣,想逗一逗,“沈小姐这话可说的不对,苏某做生意向来是摆在台面上了的,这藏着掖着断不是苏某行事之风。” 沈荣锦的心一下紧绷起来,就连身后的冯妈妈和惜宣都忍不住地秉住呼吸。 沈荣锦肃着脸,沉声道:“为商诚信不欺,苏东家可是忘了?你之前可是分明答应我不说出去的。” 苏翟支着下巴,笑眯了的眼盯住沈荣锦,慢悠悠地道:“不如你叫我一声苏爷试试?” 沈荣锦正要开口,就听到一声熟悉冷哼声,随着肃秋的风,犹如一根根刺扎进沈荣锦的心口,“尝闻苏东家雅人君子,何苦和一个女子过不去?” 沈荣锦听到这声音脸色一变,她掐住自己冰冷的手指,僵硬地回过头,就见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人从树荫处走了出来,满脸惊艳地看着沈荣锦。 他穿着墨绿色杭绸直裰,上面的花纹惟妙惟肖,沈荣锦不用看,就知道是苏绣的手艺因为那是蒋兴权最喜欢的绣艺。 前世自己为了这个,还特地去精进了苏绣的手艺,给蒋兴权做了一件销金云玟团花的衣服,当时蒋兴权高兴地立马就换了穿上沈荣锦深深吸了一口气。 苏翟和沈荣锦离得近,自然瞧见沈荣锦的不对,心里虽然暗自疑惑,面上却是对着蒋兴权一拱手,“微民拜见蒋大人。” 沈荣锦将情绪深敛,低垂着头行礼道:“小女拜见蒋大人。” 冯妈妈和惜宣见此也行礼道:“奴婢拜见大人。” 蒋兴权清秀的脸上显现出淡淡地笑容,“不必多礼。”说着他看了看沈荣锦的身后,眸子闪过暗光。 苏翟换上稳重的笑容,躬身拘礼道:“不知蒋大人来了有多久?若是来久了,微民可不是有失远迎?” 苏翟这话在沈荣锦心里怦然炸开,她方才忙着惊讶碰见了蒋兴权,却没顾得上去想蒋兴权到底听到他们对话有多少? 沈荣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捏紧,垂下了眼帘,脑海一直回想着前世里蒋兴权那张冷漠的脸。 听到苏翟这么一说,蒋兴权看了苏翟一眼,低沉的嗓音从喉咙里淡淡地传出,“刚来。” 这话并没有使沈荣锦轻松半分,反倒更紧张了,蒋兴权为人阴狠不说,做事从来都让人猝不及防,他说的话半真半假,假里掺真,根本猜不透。所以,这个刚来,根本就有可能不是真的。 想到这里,沈荣锦突然说道:“多谢大人方才的厚爱,小女子根本没见过此人,却是被他一直纠缠着不放。”说着的同时,沈荣锦换上了一脸怒容,一如前世那样,在角落暗自神伤时,被蒋兴权撞见而发怒地斥声。 苏翟很快反应过来沈荣锦要做什么,他本就躬着的身更是低了一分,对着沈荣锦和蒋兴权解释道:“蒋大人,沈小姐,可是误会苏某了,昨日苏某去找沈大老爷谈事,因喝过沈小姐的茶,觉得实在好喝,才想着来此一谢的。” 沈荣锦听到这话,只觉得头皮发麻苏翟这是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她看向苏翟,后者对自己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 蒋兴权眉间松动几分,他从进来就一直在寻沈荣锦,好不容易寻到了,就看见沈荣锦和一男子说话,沈荣锦于自己实在重要,断不能出任何差错,若是沈荣锦看上了苏翟可不得了,所以他才立马就出声打住了两人的交谈“沈老爷茶道大家,沈小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沈荣锦皱皱眉,蒋兴权这话说得并不突兀,隽秀的面容上也是一抹温和的笑,可是沈荣锦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舒坦,她直言直说道:“大人实在太抬举小女了。” 蒋兴权却当她是谦虚,摆摆手道:“沈小姐不必谦虚,若是不好,苏东家也不会这般来致谢你。” 沈荣锦硬压住怒火,沉声说道:“大人岂能听旁人的一面之词?每个人喝茶都自有其独特的感受,有些人觉得苦丁茶好喝,有些人又觉得苦丁茶太涩,这又如何能分辨其理?” 冯妈妈听到沈荣锦这么实在惶怕得厉害,这人她虽然不认识,但看其服饰便知不凡,况一向狡诈的苏翟也是这般恭敬,那里是沈荣锦能够招惹顶撞的。 蒋兴权听到沈荣锦这样不怒反笑,竟然还好脾气地说下去:“虽然有些人不爱喝苦丁茶,但苦丁茶的确名贵不是?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拿它来当登堂之物。” 沈荣锦忍不住道:“大人说的极是可惜苦丁茶这东西实在太苦涩,小女子觉得若是用它作为登堂之物招待客人,不是让客人吃苦头?” 沈荣锦说完这话,就对着蒋兴权,还有苏翟各施了一礼,道:“小女突然想起老夫人还有要事找小女,便先告辞了。” 然后便带着冯妈妈和惜宣出了小亭子,一眼都没去看蒋兴权和苏翟两人神情是多么错愕。 苏翟什么人没见过,稍稍错愕就立刻反应过来,他拘礼对蒋兴权道:“是在下方才唐突惊吓了沈小姐,连累大人一起受了气。” 蒋兴权看向苏翟,他虽说如今是考功郎中,表面看着光鲜,但毕竟根基薄弱,像苏翟这样的人是得罪不得的,想到这里,蒋兴权淡淡一笑同样回礼道:“苏东家客气了,我方才来时见承轩斋候了不少人,可是我却忘了来时的路,苏东家若是不嫌弃,可否做一做这个领路人?” 苏翟眸色一闪,笑道:“苏某自然不惮其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秋风 这边的沈荣锦拐拐绕绕走到一面池塘旁,她看了看四周:绿柳周垂,木樨相携环香,金黄色的碎花落在漫成甬路的阶石发清发亮,花掩翕开之处,隐约可见穿堂的红木游廊,原来是走到了西跨院。 沈荣锦看见池塘上自己的倒影,她突然想起这里从前是有许多芙蕖,小时候她还喜欢在这里摘莲蓬,一伸手就能摘到。 后来她嫁到蒋府,那里也有这样的池塘,到了夏季开满了芙蕖,很是好看,她有一次突然起兴去摘莲蓬,差点就摔倒池塘里,还是路过的蒋兴权把她拉了回来,当时她就在蒋兴权的怀里,还能闻到蒋兴权身上玉兰花的香味,自己后来因此有好一阵子衣服上都熏了这香 沈荣锦捏紧绣帕,阔别这么久,她原认为自己可以淡然面对他,没想到还是慌乱了。明明知道这个蒋兴权不是前世的那个蒋兴权,但还是忍不住地去顶撞他沈荣锦坐在池塘边,一会儿想起小时候的事,一会儿又想到蒋兴权。 “小姐,”身旁的冯妈妈小心翼翼地出声,“小姐可是认识方才那位大人?” 沈荣锦身形一顿,随即垂下眼帘说道:“你何出此言?没有的事,我并不认识那位大人。” 沈荣锦回答得这么斩钉截铁,冯妈妈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她看着沈荣锦捏得有些发红的手上攥着的那个绣帕,已经十分皱皱巴巴的了。她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被冯妈妈唤回了神的沈荣锦,看见头上桂花随风吹簌簌零落,不自吟道:“秋风又送木犀黄” 沈荣锦捻起落在衣肩上的桂花,暗香浮动,冯妈妈看见提议道:“这个时候桂花熟得正好,若是做成花蜜最好了淋到平日吃的糕点上,或者做吃食的时候加一点,都会让菜肴看起来好吃许多小姐要不要做几盅?” 沈荣锦手上捻着桂花的花瓣,展颜一笑,说道:“那便听冯妈妈的,做几盅。” 惜宣笑着回道:“奴婢听说白瑛做这个最好,做出来的桂花蜜鲜甜而不腻之外,香气还馥郁温馨。” 桂花蜜的制法其实都大致相同,大都是洗干净晾干,然后腌制浇饧,盖上盖子焖个盏茶时辰就好了。 沈荣锦点点头,说道:“便让她做吧,做好的桂花蜜可以加在糕点里或是茶水中,不过别加多了,太甜了总是会齁着。” 惜宣应道,“是。” 主仆三人正说着,便有一梳丫髻,戴花簪的丫鬟匆匆走来,她对着沈荣锦施礼后道:“大小姐,老夫人叫你去栖香阁。” 沈荣锦认得这个丫鬟,是一直随身伺候老夫人的,好像是叫拂秋,她笑着问道拂秋:“敢问拂秋,老夫人叫我去是为何?” 拂秋似乎有些惊讶沈荣锦的话,她受宠若惊地回道:“大小姐客气了,老夫人打马吊高兴了,现在正坐庄着,想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去陪庄。” 等沈荣锦到栖香阁的西次间时候,周老太太正和莫姨娘,文家大奶奶,李夫人她们打着马吊。 文大奶奶和李夫人身边都各自坐着几个和沈荣锦差不多岁数梳着妇人髻的女子,呼笑喧阗之间马吊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她们看见门口的沈荣锦,招呼着沈荣锦进来。 沈荣锦行礼后,想起拂秋的话,便让冯妈妈拿了些小银锭押了周老太太这边。 方才和沈荣锦打过照面的李夫人,她蓦地地一笑道:“果然是亲孙女,押注都押老夫人的。” 李夫人这话可说到周老太太的痛处了。 周老太太是沈誊昱父亲续弦抬的正室,哪里是沈荣锦的亲祖母,但周老太太为人又好面子,这样的事不会给别人说之外,也不准下人传出去,所以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这才让李夫人有了这么一说。 周老太太乜了一眼沈荣锦押的那个银锭,没说什么话,但沈荣锦看周老太太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莫姨娘自然也是看见了的,她不动声色地捋着李夫人的话说下来:“锦姐儿向来孝顺,上次体恤我,还赏了我身边丫鬟一个薄金镶红玛瑙坠子。” 沈荣锦听见莫姨娘这么说,转眸去看莫姨娘,她头上的花甸服帖在她的脸上,似乎和她的话一样,都是温柔和顺的。 只是随着莫姨娘这话脱口,周老太太脸色更加难看,她皱着眉问道沈荣锦:“这事可是真?” 另看在座的李夫人和文大奶奶也都是脸色微变了沈荣锦即便是嫡女,莫姨娘虽说不是正房,但至少是长辈,这样子实在不恭不敬,若是娶这样的女子进门,这家宅后院怕是不安生。 沈荣锦轻轻开口,“我不过是随手赏了一下那惜韵,这房里我日日都能见得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这话听得文大奶奶和李夫人差点忍不住道,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还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薄金还好说,这赤玉是能有就有的?竟然随手就赏了丫鬟,沈荣锦果然受尽沈誊昱宠爱,出手都是这么气派若是把沈荣锦娶过去,那嫁礼岂不是上千担的来计算? 但随即又想到沈荣锦那样的性子,心想若自己和她成了婆媳,怕是后院不会平静。 一时,大家脸色都有些矛盾。 莫姨娘看见她们这样,不禁咬舌,自己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沈荣锦一直都是这样,周老太太也是见惯不怪了,但还是有些不好气地说道:“宋诩曾说过不可倚富贵作威福,你父亲从小教你,怎么你却不记得似的。” 沈荣锦笑着应道,“荣锦日后会注意着些的。” 这边的李夫人讪讪开口,说:“唉,唉,瞧我这记性,都忘记打索子了。” 这话落了,李夫人就放了张索子。 这下,周老太太本来就不好的脸,更是不好看了,之前她就一直在等吃这个,但一直没等着,所以周老太太便换了轿。才换了轿,这索子就来了,能不怄嘛。 可惜沈荣锦并不懂这些,她看着上面那些花花绿绿的,只觉得头疼。 周老太太错过了吃张的机会,有些不好气地说:“方才还打得好好的,你一来我手就背了。”没给沈荣锦一点面子。 另外两个人听着,却不好说什么,心里却是想到这沈荣锦虽然得沈誊昱喜欢,但老夫人却是不喜欢的,况且沈荣锦德行却是如传言一样亏损,不是个好相与嫁娶的人家,所谓是饭可以乱吃,成亲这样的大事却是不能乱结的,若是一个不好,就成了黄梅戏里的恶媳妇闹得十里地界不安宁 李夫人想起之前被禁闭的事,只觉得沈荣锦被禁闭与冲撞长辈脱不了关系,沈誊昱既然能罚沈荣锦禁闭,那也不如传闻所言,疼爱得厉害她还想着给自己儿子说个亲。 众人心里正乱糟糟地想着,沈荣妍便从门口轻灵地走了进来,伴随着悦耳的清脆声,“荣妍来晚了,还请老夫人责罚。” 周老太太听见沈荣妍的声音,方才还阴雨密布地脸此刻却是放晴了,她乐呵呵地道:“妍姐儿来了?”语气里没有半点责罚。 沈荣妍进来后同样对着她们施礼。 李夫人和文大奶奶颔首一笑,并没将沈荣妍放在眼里。 沈荣妍请问安,最后才淡淡地对沈荣锦道了一声“长姊。”,然后坐在莫姨娘和周老太太的中间,笑嘻嘻地道:“方才安姐姐还让荣妍来问候一下老夫人的身体。” 文大奶奶惊呼道:“是那个太子太师的嫡女安茹素?” 沈荣妍稍有害羞地看向文大奶奶,小声地说:“回这位夫人的话,正是。” 李夫人和文大奶奶默契地互看了对方一眼,方才因为沈荣妍是庶女,所以她们都没太在意沈荣妍的出现,毕竟沈荣锦再不好,也是嫡女,这身份摆在这里的,怎么也是不能泯灭忽视了的,她们的儿子要娶也是要娶沈荣锦这样的嫡女,不是什么庶女就能随随便便嫁进来的。 但这个沈荣妍明显比沈荣锦知礼得多了,不然安茹素那种能与太子一起识读的女子,怎能愿意和她说话,并且她还得周老太太的喜欢。 这沈老爷如今也没个正房,如今就两个姨娘,其中一个还伴青灯古佛,半个身子都跨进了佛门,剩下就只有这个莫氏,拿不准哪天莫氏就被续弦,抬了正房到时候这沈荣妍,不自然就成了嫡女?这嫁妆又会差到哪里去? 沈荣妍虽然不如沈荣锦长相艳丽,让人一眼就惊艳,但也是一个清新脱俗的可人儿一个,况且找个媳妇,长得太艳丽,也没什么好的,还不如找个乖巧听话的。 想到这里,李夫人和文大奶奶看向沈荣妍的目光更是亲切柔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绣帕 文大奶奶身旁的一个妇人髻的女子更是笑着问道沈荣妍,“敢问这位妹妹可是及笄了?” 女子许嫁,笄而醴之,称字。 这个妇人髻的女子问什么,众人心里都很是明晰,只不过众所周知的沈荣锦并未说亲,绕过沈荣锦这个大的而去问小的,实在于理不合。 文大奶奶看了一眼沈荣锦,发现她坐在一旁,神色平静,很是云淡风轻,似乎对这些并不在意。 见此,文大奶奶心里讶异之外,只估摸沈荣锦是见这样的情形见多了,所以不觉得奇怪罢了。 虽然这样,但文大奶奶还是不得不顾及一下沈荣锦,便说道:“应该是未及笄吧这锦姐儿也才及笄不久,”文大奶奶转过脸,问道沈荣锦:“锦姐儿也还没姻好吧?” 沈荣锦嘴角一抹淡笑,答道:“还没有。” 听见沈荣锦这么说,那妇人髻的女子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她连忙接过沈荣锦的话道:“沈大小姐长得这么好看,提亲的肯定是不下少许,自然要慢慢挑慢慢选的。” 沈荣锦听到她这么说,只是笑笑不说话,平常人家的女子,一般及笄之前就会说好姻亲,稍微晚点也是及笄之后。哪像她及笄了大半载都还没个成亲的人家,这只会让其它人家觉得要么是自己家门第不好,要么就是自己德行有亏。沈家门第虽不贵尊,但毕竟荣华,所以大家都只会觉得问题出自于自己 沈荣妍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暗自想着,沈荣锦即便你如何受父亲宠爱又能怎样,还不是没人上门提亲,熬成老姑娘。 如此想着,沈荣妍轻声地道:“可不是,之前正议大夫的大公子来提亲都被姐姐推谢了。”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但是落在别人耳里却是炸开了锅一般,这正议大夫虽然是文阶散官,没什么实权,但实在地位尊贵,配沈荣锦只余不少,竟然还被沈荣锦退却了不过一个商人的女儿,竟然还这般自持甚高,的确不是个好相与的。 文大奶奶这边还好受点,毕竟自己家里有个詹事府詹事,高了一个品级。 但反看李夫人心里就不那么舒坦了,她家里面的那个正好是鸿胪寺卿,不低不高正好和正议大夫类等的。 沈荣锦看向沈荣妍,自己一直不说话,还真当自己是软柿子好捏了?她皱眉道:“我谢绝那鸿胪寺卿的大公子是为何,别人不知道,妍姐儿你还不清楚?我是见你当时倾心,所以才想着要不让与你。” 沈荣妍听到沈荣锦这么说,脸都变得僵硬了,刚想开口,沈荣锦又抢过话,脸上神情一改生气变作受伤地道:“让亲推脱这样的话本来不该摆到明面来说的,但近来见妹妹对我冷淡很多,今日听到妹妹这么说,才知道妹妹是因为这个才对我误解这么深,我实在忍不住说了。” 这话落,文大奶奶众人看沈荣妍眼色顿时不一样了。沈荣锦这话字字句句都表现自己是个关爱妹妹的好长姐,而沈荣妍则是个不论青红皂白就倒是非的小人。 李夫人想起方才莫姨娘跟自己说的,这姊妹从小关系就好。那么这沈荣锦会想将亲事让给沈荣妍的事,那么就多半是真的了。其实现在仔细想来先前沈荣妍说的那些话,的确有挑拨的嫌疑在想到这里,李夫人看了眼沈荣妍,似是在打量。 莫姨娘看不下去,道:“锦姐儿这话说得姨娘我有些糊涂,且不谈那鸿胪寺卿的大公子是来给你提亲,妍姐儿是不会去肖想这些,便是妍姐儿近日对你冷淡那也不是出自她的心愿。” 不是出自衷心? 那是出自什么? 众人难得一致好奇,纷纷望向沈荣妍。 而沈荣妍脸皮薄,早就因为方才沈荣锦的那些几句,脸都滴血般的羞红。 看到这么多人盯住自己,她心里恚恨犹不敢发,只得咬住唇,带着哭腔说出缘由:“长姊的心思,我怎么会不明白并且妹妹近日并不是对你冷淡,只是因为长姊禁闭家中,荣妍实在不好来找长姊,害怕惹了父亲不开心罢了。” 莫姨娘暗道糟糕。 ……这沈荣妍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面不红心不跳的,方才她进来对沈荣锦的态度,眼睛没瞎的都能看得到。况且随随便便就在外人面前说自己长姊被罚了关禁闭,实在看不出是拿沈荣锦当长姊,还关系亲近的。 文大奶奶和李夫人她们心中这样鄙夷着,但脸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出来,其中一个通袖的夫人还拿出绣帕掩住了唇以避尴尬,沈荣锦用余光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 李夫人连忙打着圆场道:“这让亲什么的确是不好拿出来说,所以才会让妍姐儿心里有些误会罢了,现在说开了,便没什么了。”李夫人想到自己刚才还因为那正议大夫的事情而对沈荣锦心里不快,对沈荣锦说话更是柔和了几分。 这样一说,沈荣妍的处境就显得略略尴尬了。 一直不吭声的周老太太,突然对沈荣锦道:“你是长姊,心胸自然应该更加多宽广些,这妍姐儿还小,不懂事,你就多担待一点不是?” 沈荣妍还小? 沈荣锦听到周老太太这么说简直忍不住想笑,沈荣妍都是快结发笄贯之之岁,能小到哪儿去?摆明了要护着沈荣妍。 沈荣妍双眸蓄泪,满脸凄宛地说:“长姊,都是我不懂事,你可别因此对荣妍有了芥蒂若是有,荣妍这就给你赔不是。”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受了很大委屈一样的快哭了。 沈荣锦皱着的眉松了下来,拉住沈荣妍的手就柔声道:“怎么会我们从小就亲和,自然是不会对你芥蒂的。” 沈荣锦这话说的很是坦诚自然,在外人看来她就是个心胸宽阔的长姊,而沈荣妍就是个不懂事的幼妹。 沈荣妍看着沈荣锦拉着自己的手,又看着沈荣锦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猛地就抽回了手。 众人看见沈荣妍这样,自然腹诽着。 但看沈荣锦却颔首一笑,大大方方地就收回了手。 这样下来对比立见高低。 沈荣妍似乎觉得自己方才做得过分了,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句话,“我方才在轩榭那边,手沾了污秽的东西,害怕过给了长姊” 沈荣锦懒得管沈荣妍怎么想,淡淡说了一句,“没什么,我不嫌弃你。” 话说到这里,也算是翻篇过了,但众人不管是看沈荣妍,还是看沈荣锦都一样的尴尬,又打了几圈,周老太太把把都是输,也不愿再打下去了,便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后来周老太太说想看戏,沈荣锦不喜欢看戏,觉得咿咿呀呀听不清楚在讲什么,便借口说要去更衣,推脱了她们,往南边走去。 没走几步,沈荣锦就碰见之前的那个通袖夫人,她现在正坐在树下歇凉。树罅之间漏出金色的光斑,落在那夫人的身上。 沈荣锦走了上去,行礼道:“夫人。” 那夫人疑惑地抬头,见到是沈荣锦,笑道:“沈大小姐。”面上有些尴尬。 沈荣锦却是不在意这些,只问道:“敢问夫人,这绣帕是您的手艺?” 那通袖的夫人见沈荣锦眼神盯在自己手上的绣帕,马上明白过来,“这不是我绣的,是我从一个妇人手上买的。” 说着她将绣帕递到沈荣锦的面前,“沈大小姐若是喜欢,我可以赠予你。” 沈荣锦笑笑,“多谢夫人了……荣锦只是佩服绣帕上苏绣的手艺,竟能如此巧夺天工,上面的那些牡丹似乎都能闻见香味。怕是劈了好几分的线吧。” “可不是。”那夫人有些高兴,“沈大小姐也懂苏绣?” 沈荣锦谦虚地说:“只是略懂一点点,不过比不得这绣帕上的手艺。” 沈荣锦是待字闺中,跟寻常绣娘哪能比的?那通袖夫人唏嘘着,但还是客气说道:“大小姐真是谦虚了,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要看看大小姐的手艺。” 沈荣锦笑容更深了,她淡淡说道:“一定有机会的……实不相瞒,今日我送给父亲的生辰礼便是今日父亲身上穿的那件。” 沔夫人蓦地呼吸一滞,惊讶道:“那是大小姐你绣的?”她方才进来时可是分外瞧见了沈老爷身上的那件,自己当时还暗道是哪个绣娘的手艺,没想到却是沈荣锦绣的。 若说自己手上这绣帕丝线劈了又七八分,那沈荣锦给沈老爷做的那件衣服上的丝线就必定劈了十二分!这样好的手艺放在哪里,都是让婆家争抢的,但沈荣锦居然还这么谦虚 通袖夫人看着沈荣锦平静的面容,越看越觉得沈荣锦心性淡泊,怎么都跟她听到的那些有所出入,她想起方才的事,心里更是偏向沈荣锦这边,只觉得多半是沈荣妍在后面嚼舌根,乱污了沈荣锦名声 那通袖夫人想到这里,更是不自惊叹道:“大小姐真是谦虚了,你那手艺可是比过好多绣娘,就连我手上这绣帕上的绣艺都是比不过的。” 沈荣锦脸上染了一层粉色,似乎听到这话有些害羞,她莞尔道:“夫人当真是谬赞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寿礼 两人说了半天,沈荣锦想起都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遂问道:“敢问夫人是哪家的少夫人,我平常不怎么出去,对这些知道都很少。” “我是从沔家嫁到胡家去的。”沔夫人轻声道。 胡家?沈荣锦略想了会儿,问:“敢问是麓街胡同的国子监丞胡大人胡家?” 沔夫人点点头,神情浮现出些许的自豪,“正是。” 胡大人家里面男根很少,女眷却有些多,一个二个不是能歌就是善舞,所以要嫁进胡家,除了家世之外,更要看个人了,没有个一技之长,嫁进去也是不会受重视的。 沈荣锦思忖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道:“我听说胡家的女眷最是多才多艺,嫁过去的也是只高不低敢问夫人可是会的什么?” 沔夫人听到沈荣锦这么夸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脸上却是笑开了地蹦出光,“我只是会弹一些琵琶罢了。” 若是古筝这些,沈荣锦还会一些,但琵琶就是个门外汉了。 索性这沔夫人应该是很喜欢绣艺的,拉着沈荣锦又说了好一些的关于绣艺的事情。 直到冯妈妈小声说道:“沔夫人,小姐,讲了这么会儿时辰定是会口干的,正厅那边茶水点心此刻应该都款备好了,可以去那里边坐边聊。” 这是在委婉地告诉沈荣锦她们筵席快开了。 沈荣锦这才和那沔夫人打住了话,携同往筵席而去。 这个时候席面已经摆开,沈荣锦告辞沔夫人之后,便入了席,坐在周老太太身边,随后大家都按着尊卑顺序依次入了座。 坐下之后,沈荣锦看见沈誊昱那边的席面跟着坐了好几个男子,有沈家的家眷,还有几个位子是空着的——那是父亲留给胡家的位子。 前世也是这样,父亲生辰胡家一个都没来。 这边的周老太太却拉着她和沈荣妍一一介绍起来:“这是秘书监虞大人的生母,你们该叫她王老太太,这是太子太师安大人的苏夫人,这是方才见过的詹事府詹事孟大人的生母,你们叫她文老太太“ 沈荣锦和沈荣妍一一拜过,最后周老太太才介绍起她身旁坐着的那个戴了对赤金扭丝镯子的夫人,“这是你们的二婶母,樊氏,你们叫她樊婶母便是。” 沈荣锦低头拜道:“樊婶母。” 樊婶母笑着扶她们起来,“这便是伯明的那两个姐妹花吧”樊婶母视线滑过沈荣锦,闪过一丝惊艳,她拉着沈荣锦道,“你是锦姐儿吧?小时候我见过你,你那时还巴掌大点,我当时就觉得你若是长开了肯定好看,果然和我想的一样。”语气很是亲热。沈荣锦听着不动声色地皱了眉。 前世自己在嫁给蒋兴权之前去过一次沈家,那时候樊氏对自己并没有这么亲热,看自己的目光中还时常流露出一股子不屑,怎么今世自己还没做什么,这樊氏就对自己这么热情了? 虽然是这么想,沈荣锦也是客气地回到:“婶母真是太夸奖荣锦了” 樊氏见到沈荣锦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再娶莫姨娘,所以自然是没有见过沈荣妍的,樊氏也不会对沈荣妍说这些。但就在沈荣妍里看来,沈荣锦是抢了自己风头,才让樊氏忽视了自己 沈荣妍看向沈荣锦那张眉眼如画的脸,心里涌起莫名的烦躁。 沈荣锦倒是不知道沈荣妍的这些小心思,和樊氏客气地道了会儿话,又坐回了位子上,随着光影渐沉,席面渐渐开了。 莫姨娘坐在沈荣锦的旁边,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冯妈妈和惜宣,然后笑着问道她打算送沈誊昱什么生辰礼。 沈荣锦笑着答道:“我的生辰礼有些简单,实在上不得大雅之堂,便先送给了父亲” 莫姨娘并不是真的关心沈荣锦到底送什么,只是就这么问问罢了。 莫姨娘笑得很是温柔,“你父亲疼你,锦姐儿送什么,他都是会喜欢的。” 的确是这个理没错,但仗着这一层面,就胡乱对待,可不是会让真心对自己的人感到寒心? 沈荣锦嘴角微微牵动,对莫姨娘展了个浅笑,便是什么话都没说了。 莫姨娘见到沈荣锦这样子,自然也不愿多说下去,心里期待等下的事情,便转头对身旁的周老太太唠起了嗑。 随着四周渐变得蜩螗羹沸,陆续有人在给沈誊昱敬酒祝生辰辞。 见此,沈荣锦起身走到朝南而坐的沈誊昱身边,行了一个大礼道:“荣锦祝父亲日月昌明,松鹤常春。” 荣锦话落,同侪的一些也都纷纷贺词。 跟在身后的沈荣妍突然一笑,从身后丫鬟捧的匣子抽出一卷刺绣来,道:“父亲,这是荣妍亲自绣给您的生辰贺礼,祝父亲身体康健,寿与天齐。” 随着说话声,刺绣图慢慢展开在众人眼里——是一副以松竹柏做底绣成的‘寿’字,模样精致不说,字也是绣得遒劲有力,但最难得的是心意,松竹柏都是长寿又高洁之物,以它绣成的寿,其祝福之意更是深厚。 有人看见不免叹道:“二小姐绣艺真是精湛绝伦。” 这声一出,立马就有旁的人跟随纷纷叹道。 沈荣锦离文大奶奶那个席面比较近,还能听见一个湘妃色菱纹缎衣的女子说道:“绣艺精湛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心意,用松竹柏绣成寿字沈二小姐心思真是玲珑。” 众人对沈荣妍的生辰礼赞不绝口。唯有几个夫人坐在席面上有些沉默。 其中特别是沔夫人,她的眼睛一直盯在沈荣妍的绣图上。 沈荣锦神情滑过一丝惊讶,她问道沈荣妍,“妹妹可否让我仔细看一下?” 沈荣妍只当她是对自己能绣出这样的图有些不可置信,想拿着再仔细看确认罢了,便道:“当然可以。”神情谦恭,但语气却似乎骄傲到极致。 沈荣锦接过那绣图,细细看了一下,讶异的神情正好落到沔夫人的眼里,随即又消散开化成一股股纠结矛盾之色 沈荣锦将那刺绣图递还回去,笑着道:“妍姐儿的生辰礼真是别致。” 一旁的莫姨娘听到沈荣锦这么说,眉峰微敛她总觉得沈荣锦这说的别有深意。 沈誊昱看见这刺绣图微微一愣,然后笑着颔首对沈荣妍道:“怕是绣了很久吧,难为你了。” 沈荣妍听见沈誊昱这么说,心里更是喜悦了,她朝莫姨娘那边看去,后者对她使了个眼色。 沈荣妍便道:“这是给父亲的生辰礼,荣妍怎么会觉得是为难?父之劬劳恩荣妍只希望能让父亲多开心,多替父亲分担些,让父亲少累一些。” 沈荣锦只听沈荣妍那柔似溪水潺潺的声音,都想象得出此刻沈荣妍的神情,是多么的谦逊乖巧。 沈誊昱听到沈荣妍这么说,很是欣慰,他颔首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最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筵中 旁人见到沈荣妍送的生辰礼,自然好奇沈荣锦送的是什么。但见沈荣锦跟着的丫鬟两手空空,沈荣锦又是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心里虽疑惑着,也不好明面问出来,只好暗自地猜想。 这边的沈荣妍却是顺水推舟,状似很不经意地问道:“长姊送的父亲什么生辰礼?方才我听姨娘说你早先就送给了父亲” 沈荣锦抿嘴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不过贵在情意上。” 情意? 只不过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罢。 方才娘亲问她送什么礼的时候,沈荣锦都是一脸不愿多说的神情。 如此想着,沈荣妍笑得更绚烂了,“长姊所用之物向来贵重,若是再来情意,只会更加精贵,哪会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沈荣妍这话真是给自己扣了好大的帽子,若自己真的随随便便送了父亲什么生辰礼,怕是会让在座的各位都对自己有了看法。 沈荣锦还没说什么,沈誊昱这面边缓缓起身,边呵呵笑了:“锦姐儿的确送的不是什么贵重的礼。” 听到沈誊昱这么说,沈荣妍心头一动,脸上瞬间就绽开了得逞的笑,只不过这笑就戛然而止在沈誊昱的下一句话中,“实不相瞒,老夫身上这件便是锦姐儿亲自做的,送给老夫的生辰礼。” 什么? 莫姨娘坐在席位上惊骇无比,这沈荣锦怎么也是送的刺绣?还是一件同样松柏竹图案的衣服?她方才来席时就见沈誊昱穿了这衣服,没来得及问什么,筵席就开了,她只当是某个绣娘绣的没想到竟然是沈荣锦绣的。 沈荣锦这是刻意为之?还是只是个巧合? 莫姨娘看着沈荣锦,眸色十分复杂。 沈荣妍更是好不到哪儿去,沈荣锦好巧不巧都绣了一个图案,就算自己刻意不去比较,旁的人怎不会拿自己和沈荣锦的去比较?她方才就见过父亲身上的那件衣服了,还暗自惊叹是哪位绣娘绣的,比自己那个文绣娘不知道绣工好到了那儿去。 没想到却是沈荣锦绣的。 竟然是沈荣锦绣的! 她竟然绣得这么好看! 想到这里,沈荣妍咬得牙齿都疼了。 席间众人见到沈誊昱身上的衣服,不由得纷纷赞叹:“我方才就见过沈老爷这身衣服,还当是哪家的绣娘绣的,没想到竟然是沈大小姐这绣工真是不得了。” 沈誊昱这么听着,脸面更加光鲜亮丽,似乎是自己受了夸扬,看得沈荣锦觉得好笑之外,心里蓦地一暖又蓦地一黯。 莫姨娘毕竟是管了宅院多年,方才惊骇了,此刻已然平静下来了心,她神色温和地道:“锦姐儿自小和妍姐儿感情深厚,如今竟然心有灵犀都做了刺绣” 沈荣妍马上反应过来,她脸上有些欣喜又有些委屈地扯了扯嘴角,但还是很大度地说:“是啊,长姊竟然也是做的刺绣怎么不和妍姐儿说呢?” 这两人同气连枝,说的话也是一边倒地拐着弯说沈荣锦故意做了这个刺绣,让沈荣妍下不了台。 在座的都是些人精,自然听出莫姨娘和沈荣妍里的话里有话,心里只道是又是一出家宅内帏的好戏上场了。 沈荣锦摊开手,一脸无奈的表情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几日父亲让我待在房里,妹妹又整日整夜待在自己房里,不来看我,我如何有机会和妹妹说这些?” 父亲的确是这么吩咐了沈荣锦的,但这几日也没见她好好待在房里,还不是走来走去,父亲对此都睁只眼闭只眼,她们更不可能说沈荣锦什么 沈荣妍面上马上变作泫然欲泣,很是委屈,“长姊这是怪妍姐儿没去看你吗?你也知道妍姐儿忙着做这个刺绣图,实在没空来倒是长姊,好端端怎么把父亲关了你禁闭的事情说出来,可是对父亲不满?” 沈荣妍这话一落,不止是旁人,就连沈誊昱的脸色都变了。 莫姨娘却暗地跺脚,暗道沈荣锦的狡猾,竟然引着妍姐儿在大家面前说沈荣锦被禁闭的事,这不是让大家都觉得自己的妍姐儿是个挑拨是非的人? 沈荣锦看着沈荣妍这样,不禁觉得齿冷,她脸上正肃道:“什么是人子之事亲也,事心为上?妹妹难道忘记了?方才妹妹还说父之劬劳恩,便更知道其言教治,或罚或赏,岂有亵慢靳侮怨怼之理?” 沈荣妍被沈荣锦一通堵得说不出来话,小脸被气得涨得绯红,半天才嗫嚅出一句话:“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 莫姨娘听到沈荣妍这么说,真的想骂一句扶不起的阿斗。 沈荣妍不说都比说这话要好得多! 沈誊昱沉着脸,说道:“妍姐儿,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沈荣妍小脸刷得变得苍白,连忙跪了下来,“父亲” 沈荣妍话都还没蹦出半字,这边的沈荣锦却是蓦地一拜,辞罪道:“父亲息怒!不怪妍姐儿,是荣锦的不好,扰了父亲的生辰,扫了大家的兴。” 明明是沈荣妍的错,沈荣锦却说是自己的错,且方才与沈荣妍的话语间恭谨谦卑分明,懂礼节知识退,而沈荣妍却一昧地哭泣求可怜,这高低立见分明。 沈荣妍连忙咬着牙跟着沈荣锦致歉说:“妍姐儿也有错,不该这么说。”即便道歉,但还是落了下风。 沈誊昱扶着沈荣锦起来,他皱着眉道:“你哪里的错?要说怪罪,那应该怪我,不该借着让你禁闭多陪陪我。” 沈荣锦为何禁闭,别人不知,沈荣妍可是知道得分明,这话却是十分偏袒沈荣锦,莫姨娘看向其它几个席面的夫人,其中她相中的好一些夫人,皆是盯着沈荣锦若有所思。 这不管沈荣锦是因何禁闭,但沈誊昱是实在疼爱沈荣锦的,刺绣还那么好,也不是外界传闻的那样混不讲理。对比下来,自己的妍姐儿行事作风太过小家子气了,即便有人家要要,也等到沈荣锦挑选完,才能轮到妍姐儿。 自己明明打了那么好的算盘,好几个夫人都言语暗示了自己关于妍姐儿的亲事,此刻都化为了乌有,早知道就不该由着沈荣妍问沈荣锦的生辰礼是什么,或者自己之前就该问清楚,也不至于走到这个地步。 莫姨娘想到这儿,肝儿都悔青了的疼。 沈荣锦行礼,应道:“父亲这话言重了。” 莫姨娘虽然气得不轻,但还是忍着怒气,觍脸笑着和稀泥道:“这喜庆的日子就该喜庆过,锦姐儿你也别再钻那些个牛角尖,惹得父亲难过不是?” 沈誊昱闻言皱了皱眉头。 那边的周老太太也是发话了,“家和才万事兴,锦姐儿你是长姊,你便多担待着妍姐儿的一点,毕竟她还小。” 一样的话,今日已经说了两次。 沈荣锦抿嘴一笑,乖巧温顺地说:“我自然不会的。” 随着这句话落,屋内又开始觥筹交错起来,气氛也不如方才那般胶滞。 沈荣锦扒了几口饭,觉得屋子里太吵闹了,便悄声对周老太太说了句,自己要下去更衣。便让惜宣扶着出了正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解惑 出了正厅的沈荣锦,和惜宣一路走到了西边的一进小院,池面柳树垂影,偶有蜻蛉掠过,涤荡起湖面涟漪层层。 惜宣这时才小声问道:“小姐,你怎么知道二小姐要送给老爷的生辰礼是刺绣?” “是文绣娘来得蹊跷,我稍微让小茱试探了一下,便发现沈荣妍为了学刺绣足不出户的。”沈荣锦徐徐道来。 惜宣有些恍然大悟,“所以小姐才觉得二小姐要刺绣给老爷作生辰礼?” 但随即她又有些疑惑问:“那小姐如何要让奴婢送文绣娘的绣帕给斜街胡同的狄家?” 这话刚落,苏翟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这也是我想问的,为何沈大小姐要让苏某将文绣娘的绣帕转给那几个夫人?” 苏翟从树影下缓缓走出,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逐渐展现在沈荣锦的眼里——斜街胡同的狄家,其姓‘狄’同音苏翟的翟,是苏翟私下的一处小进院落,寻常人都不知道。沈荣锦之所以知道,只因这是沈荣锦和苏翟做交易之时,沈荣锦换来的好处之一。 沈荣锦见此立马行礼,准备道:“苏” 礼还没成,苏翟就摆摆手,“做不得这些虚礼,这里又没别的人。” 自古女至十岁以大,便不可能与除夫外男子同房而居,合席而食,每次谒见必恪礼遵诫这若是让别人听到,别人会怎么想?自己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这种不规不矩的话果然只有苏翟说得出来。 沈荣锦忍住怒气还是行完了礼,神情有些戒备地看着他,“苏东家怎么也在这儿?真是好巧” 苏翟有些哭笑不得,自己有那么可怕,每次沈荣锦见到自己都那么防备着他? 苏翟有些无奈地道:“不巧,我是跟着你出来的,我有事要问你。” 沈荣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相信他会有要事问她。 不过,苏翟的确有事要问沈荣锦。他方才在席间可是看见沈荣锦是如何巧妙地反击沈荣妍,别人不知,他心里可是清楚得很,沈荣锦表面严肃得那个样子,其实心里指不定乐到哪里去了。 沈荣锦一笑,还是说道:“不知苏东家有什么想问小女子的?” 苏翟缓缓道:“你为何要让我把那几个绣帕转买给这几个夫人?你就如此确定沈荣妍会送刺绣给沈老爷?” 沈荣锦当然确定,不过真实的缘由她却是不能说的。 沈荣锦笑笑,摊手叹气道:“我不确定啊。” 苏翟一愣,有些惊讶。 沈荣锦见此,再道:“沈荣妍送了父亲刺绣自然好,没送刺绣,也没损害到我哪里不是?还有那几个夫人,我也没想着让她们替我揭穿沈荣妍的刺绣,所谓闲事非,都不扰。她们都是深闺妇人,哪里会愿意淌这摊浑水,但这些妇人平日都是闲不住的,嘴也没几个是牢实的,而我,不过是给了她们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好让她们觉得我是个大度的长姊,而沈荣妍却是个不懂事的。” 惜宣听得都快呆住了,她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小姐了。 苏翟神情暗藏着一丝不屑,边笑着摇头,边叹道:“最好的辟谣之法,便是以其之谣扼其谣,沈大小姐,当真是使了个好计策。真是不能明白以前为何会由着她们穿出难道是故意让的她们?” 沈荣锦却是垂下眼,小声地道:“苏东家这话真是说笑了,谁乐意见到自己名声这么被人污蔑。”若不是被逼到极处,沈荣锦又怎会在父亲的生辰上干出这样的事,那可是父亲的生辰啊。 苏翟收住了笑容,他的双眼里全是沈荣锦落寞的小脸。 他并不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家里几个姨娘都生得有子,他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这些姨娘表面对你笑,背地里却是想着如何害你,而为的就是苏家的家产沈荣锦这样的,苏翟早就见过很多类似的了,不管是哪一方,他都是有些厌恶的。 想罢,他淡淡开口道:“出来不早了,席间还有几位大人等着我,我便先告辞了。” 沈荣锦行礼以送,然后看着苏翟的石青色衣袍最后一角消失在眼际,她才吩咐神游着的惜宣扶自己往南面的花房走去,她有些想看那里种着的兰花了。 这个时辰,大部分的人都在前厅,但有些不喜嘲哳的人就会到这里来寻个清净,赏花怡情。 沈荣锦走到花房的时候,就有几个夫人或是未出阁的小姐在这里,她们看见沈荣锦进来,有些惊奇外,皆是颔首问候了下。 沈荣锦回之以礼,然后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打量起整个花房来:有细长细长雪玉一样的白掌,含羞半开的羊蹄甲,还有木芙蓉,蟹爪兰在秋日凉薄的风里,娇俏艳丽。 惜宣扶着沈荣锦,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小姐方才给苏东家说的那些是真的?” 沈荣锦有些疑惑地看着惜宣,随后明白了过来,便回道:“假的。” 惜宣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她惊讶得不禁大声道:“假的?” 这一声惹得那些夫人小姐往沈荣锦这边看,惜宣见此压低了声音,问:“小姐方才说的那些什么借她人之口之话都是假的?” 沈荣锦看都没看惜宣惊讶的脸,“苏翟是商人,平常勾心斗角不少,但也最是讨厌这样的人。”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惜宣有些没明白,她问道:“小姐想让苏东家讨厌做什么?这有什么好处?” 沈荣锦看着惜宣天真的脸庞,不由地一叹,“没什么,我走累了,你扶我去前面那个石凳子坐一坐。” 惜宣‘哦’了一声,毕恭毕敬地扶着沈荣锦去了石凳子那里坐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筵毕 这边的苏翟又回到了席间,便有一个穿着藕荷色直?的男子走了上来,“苏东家。” 苏翟记得他,是官祠部员外郎的朱敦禧,元卞四年中的举人,才华不算横溢,所以最初只被派去做了个文散承务郎,熬了好几个年头,才进了礼部四司之一的祠部,拜以员外郎。 也算是熬出头了。 苏翟拱手作揖道:“朱员外。” 朱敦禧喝了些酒,有点上脸,兜脸彻腮的油光腻亮,“方才席间都没找见苏东家,还想着苏东家去了哪儿。” 苏翟有点疑惑,说道:“方才去更衣了朱大人找我有事?” 朱敦禧举着酒杯,嘴里吐出醉醺醺的问话:“我之前听说你要派人去巴蜀?” 苏翟笑着回道:“是的,本来是想运一批茶叶过来,没想最近巴蜀有些不安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朱敦禧点点头,这才慢悠悠地说:“前两个月巴蜀闹旱天红所以有一些流寇便趁机扮成商人的模样,私运兵器。” 巴蜀的流寇,私运兵器朱敦禧和自己说这些干嘛,他又不是做官的。 苏翟想起之前沈荣锦在楹行给自己的讲的那些话 苏翟心口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这,微民不敢过议朝廷大事。” 朱敦禧却是摆摆手,很不在意地道:“我就和你说说这些流寇已经被韩大人抓住,都关进了牢里,跟着他们一起运货的那些商人也是被剥去了籍贯,施以黥刑,终身为奴。” 苏翟听着不免倒吸一口冷气,“这些商人万一只是正巧和流寇走的一路,施以黥刑,怕是” 朱敦禧却是冷哼一声,颇有正气凛然之风,“这些流寇跟着的商人也不是什么好的,运送的货资里都是黑着心肝换来的,你也知道,巴蜀正闹旱,本来就没什么好收成,那些平民迫于生计不得不贬低了手上的货,去换熬冬的储粮,这不是往别人伤口上撒盐的行为?” 苏翟抱着浅笑,“大人说得极是,倒是我狭见了。”声音有些冷冰冰的。 喝醉了的朱敦禧没听出来,犹自说道:“苏东家这话真是太谦虚,若是那些商人有苏东家你一半的头脑,也不至于落到这样地步。” 苏翟抿嘴不语,表面只有浅浅的笑回应。心里却想到之前朱敦禧因为私吞礼部的物资,差点被罢黜的事情。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流寇在外,一个流寇在内。 朱敦禧和苏翟又唠了会儿嗑,才被同侪的几个又拉去喝酒。 苏翟拿起席面上的酒杯,上面纹路明晰又复杂,随即仰头一口喝了个精光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席筵也差不多将尽,沈荣锦回到正厅时,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告退。 之前和沈荣锦一起过来的沔夫人也差不多准备回程了,看见沈荣锦,她迎了上来,“沈大小姐。” 沈荣锦颔首示礼:“沔夫人。” 沔夫人的眼睛里闪着同情的光,有些可惜地叹:“下次有机会,我来找你讨讨刺绣的手法。” 沈荣锦装作没看懂她脸上的神情,淡淡笑道:“好。” 沈荣锦说完这话,沔夫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沈荣锦的浅笑之中点头退下了。 沈荣妍看着沔夫人远去的背影,不免呛声道:“长姐的苏绣何时这般好了?我上次还见长姐分线只能几分,如今却能十几分了。”她是在气愤方才送生辰礼的事情。 沈荣锦看都没去看她,原封不动地回道:“我也好奇妹妹你的苏绣何时也这么好了,以前还不喜欢这些,最近却还耐住了性子,日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学绣这些。” 沈荣妍被堵得说不出话来,但随即她又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荣锦,然后冷冷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要送刺绣给父亲?” 沈荣锦看向她,皱着眉道:“你要送什么礼我怎么可能知道。” 自己刺绣这件事除了自己和娘亲,知道的就只有文绣娘,这几天文绣娘都没出过自己院门半步,根本不可能让沈荣锦知道这件事 沈荣妍心里转着这些小心思,继续道:“你之前还想让文绣娘替你绣衣服来着,谁知道你掖着什么心思。” 沈荣锦转头去看沈荣妍那乖巧的小脸,正要怼她说,你若是觉得让一个绣娘绣衣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我也没话说。 只是这话还没滚出来,就看到沈荣妍的小脸换作惊恐,后退了一步。 沈荣锦顺着沈荣妍的视线看过去,心也是猛地跳了一下,蒋兴权? 沈荣锦按捺住惊恐的心,垂下眼帘,行礼道:“蒋大人。” 蒋兴权‘嗯’了一声,沈荣锦才抬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尴尬。 蒋兴权咳了一声,才道:“之前认错了人,所以还请沈小姐不要记挂在心上。” 沈荣锦有些不明所以,她除了今天就没再和蒋兴权见过面,难道他们之前见过?很快沈荣锦便反应了过来,蒋兴权说的是沈荣妍,不是自己。 沈荣锦疑惑地看向沈荣妍。 沈荣妍显得有些局促,但还是轻声地道:“这事已经过去了,还请大人不要再提。” 沈荣锦想来想去,都觉得他们说之前,指的是花灯会的那天。她怎么不记得前世沈荣妍和蒋兴权见过面?还是她没去花灯会,所以就没按照前世那样走了? 蒋兴权却没好在意的,淡淡应了声,就转头对沈荣锦道:“若是有机会,希望能喝上一杯沈大小姐泡的茶,今日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沈荣锦皱了皱眉,前世蒋兴权这样做,自己喜欢,也乐意和蒋兴权在人前表现出亲密的样子。但是沈荣锦今世再来看,一个男子若真是爱护你,岂会这样不顾男女之防的在外人面前表现? 说到头,蒋兴权不过是想让别人误会自己和他的关系,让那些想提亲的人家都不敢来找自己提亲。 一是不想得罪一个考功郎中,二也是不想找个和其它男子有不清不楚关系的女子回家。 旁人听到还没来得及反应,沈荣锦立刻就不动声色地回道:“父亲一般都在畔溪楼接待客人,那里风光最是好了,我有时候也会在那儿替父亲泡茶接待。” 言外之意是说她不会私下接见蒋兴权。 蒋兴权看了眼沈荣锦,想起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着惜茱,眸色不由得一沉,说了句:“若有机会定来叨扰。”然后踅身和沈誊昱说了几句话便告退了。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方才还喧阗的正厅此刻寂寥无声,像沸腾的水被抛进冰凉的湖里,翻了个泡,窒息在深底。 周老太太一行人也打算回去,沈荣锦随着沈誊昱送着周老太太到了垂花门。 沈誊尚在上马车的时候,对沈誊昱道了句:“方才我说的事,大哥你且多想想,这门下省审议还需要些时辰,李先那边我已经打点好了”话是这么说,神色却是有些着急。 沈荣锦往沈誊昱那边看了看,发现父亲脸上神情很淡,只说了句:“照顾好母亲。” 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答应的意思?若是答应,答应二叔什么? 沈荣锦觉得李先这个人很熟悉,却恁是想不起来。 只是这么一错神的时间,沈誊尚便上了马车,车轮毂榖,扬起尘灰如雾。 林姨娘首先行礼退下了。 累了这么久,莫姨娘也有些力不从心,让沈荣妍扶着回了竹雅榭。 沈荣锦准备留下,想问一问方才沈誊尚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沈誊昱却是叫了王冧准备吩咐些事,沈荣锦只好拜别了沈誊昱,扶着惜宣往町榭阁走去。 沈荣锦走在青石砌成的路面上,踩着头顶深荫漏下的破碎月光缓缓前行,她脚上平绣盘花的绣花鞋若隐若现,像是在水里踏着,盈盈的光,挣脱的声。 冯妈妈走在她右边,沈荣锦突然问道:“冯妈妈,方才我离席可发生了什么事?” 冯妈妈有些犹豫道:“小姐走后,有几个夫人来找莫姨娘,应该是想说亲。” 沈荣锦满不在意的道:“莫姨娘一直都想找个好夫婿,把沈荣妍嫁了,所以今日请来的夫人大都是家里有子未婚配过的。” 在沈荣锦看来,这就是莫姨娘死灰生命里一抹猩红的光,在不能期料的风里颤抖,小心翼翼地涨着火舌。 冯妈妈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她小声地道:“那些夫人是来说小姐你的” 沈荣锦停下脚步,“我的?” 冯妈妈点点头,咬着牙道:“其中有几个夫人都是顶不错的,莫姨娘却是借着给你说亲的由头,竟然介绍起了二小姐这婚娶嫁配都是从长到幼,哪像莫姨娘这样主次颠倒当真让人看了生气。” “莫姨娘一直都是这个性子,妈妈你又不是不知道。”沈荣锦说完这句,停下的脚步又继续前行,她还巴不得莫姨娘这样,若自己就这么嫁了出去,又和前世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护不了父亲 沈荣锦这么想着,冯妈妈却不这样想,自古女子不管有多么惊才绝艳,身份多么高贵,其最终的归宿还是嫁给个好人家,然后抚育生子。 沈荣锦现在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沈荣妍比她先论好了婚配,传出去且不说笑不笑人。若是沈荣妍再嫁个好的,这让那些想来找沈荣锦提亲的人家,只会更不敢来。 冯妈妈心里切忧着这个,转眼间就回到了町榭阁。 沈荣锦这时候明显也疲了,冯妈妈也不好再拿这些话来烦扰她,便让惜宣叫了白薇和白瑛各自端了温水,或捧着巾栉进来,伺候沈荣锦洗漱。 沈荣锦净了脸,就裹进被衾陷入沉沉的睡梦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小茱 沈誊昱生辰一过,便忙得脚不沾地,相反沈荣锦待在町榭阁里,却是偶尔抄佛经,偶尔又是浇花,日子过得很是清闲。 不过之前的几天,连着落了几日的雨,花架都被雨冲得刷拉拉稀散了一地。 沈荣锦看到了,便吩咐下人把这些盆栽的花移到了游廊里,所以对比光秃秃的院子,廊道却是馥郁馨香,似乎只要走过,裙角都能染上花香。 沈荣锦临窗刺着绣,窗外还淅沥沥地下着雨。 冯妈妈撩了帘子,拍了拍衣服上沾着的水,然后才走了进来。 沈荣锦将小绷拿到冯妈妈的面前,问道:“妈妈觉得这木槿绣得如何?还有什么不好的?” 冯妈妈看了一眼,然后笑着说道:“小姐的绣工每次看,每次都有精益。妈妈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好的来。” 沈荣锦抿嘴笑了,又接着绣了起来。 音芜这时候挑了帘子,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小姐,小茱嚷着要见小姐。” 沈荣锦皱了皱眉,问了一句:“她要见我?发生了什么事了?” 音芜便事无巨细地道来,小茱曾经是惜字辈的时候,因为仗着沈荣锦的宠爱,在后院一直都是横着走的,颇有几分管事的做派,所以向来是苛待这些下人的,那些下人碍于小茱的身份,不得不只好忍住,但心中都是有怒气的。 这下好,一向鼻孔仰天的小茱被贬到了庖屋干事,那些下人见状自然是要落尽下石的,再者冯妈妈也叮嘱过,要好生招待,所以给小茱派去的都是极重极苦的活,饭菜也通常是不给留的 “这小茱跟着小姐向来是锦衣玉食惯了,所以有些受不了,才吵着嚷着要见小姐。”音芜说完,看了一眼冯妈妈。 冯妈妈小声地在沈荣锦耳边问道:“小姐要见见吗?” 沈荣锦本来不想见的,但脑海里莫名浮现出蒋兴权清秀的脸庞。她道:“见见吧。”惜宣是他的人,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何况是人。 音芜应诺地退下。 冯妈妈这时候才说道:“小姐,这小茱最是喜欢捏着人软处下手,她从前又是近侍小姐的” 冯妈妈这是害怕自己心软。 沈荣锦笑着回道:“妈妈放心,我自有分寸。” 虽然听到沈荣锦这么说,冯妈妈却还是有点不安心,其实在他们看来,沈荣锦只要肯接见小茱,那就表明沈荣锦对小茱还顾念了些旧情的。毕竟很多事情,你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很多事情都不会如你所期料的那个方向发展的。 冯妈妈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等会儿子小姐心软了,自己只好在身边提点一下,稳住沈荣锦 很快音芜便领着小茱进了里屋。 因为是末等丫鬟,所以别说是花簪,就连是衣服都只能穿粗麻的。 小茱又是在庖屋那个地方,起早贪黑,又吃不了什么,所以本来很水嫩莹白的脸,此刻已经很是枯槁黄瘦了。 乍一见时,沈荣锦都快没认出来她。 小茱被音芜领着进了里屋,三下五除二就扑通跪在沈荣锦面前,抓着沈荣锦的裙摆哭嚎起来,“小姐!” 冯妈妈上前就把小茱抓在沈荣锦裙摆上的手扯了下来,啐了一口,“下贱的东西,小姐的衣服是你那双污秽的手能抓的吗?” 小茱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如今才是深秋,却已经生满了疮,她悔,她不甘,她更是恨,却还是抱着希冀,毕竟沈荣锦肯见自己了。 小茱抹了一把泪,哭道:“小姐,奴婢真的知道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这么做了” 沈荣锦看着小茱额前散下来的鬓发,她问道:“下次?” 小茱连忙摇头,说道:“没有下次,没有下次,小姐你原谅奴婢罢,那庖屋真的不是人待的” 沈荣锦继续道:“你觉得不是人待的地方,还有很多人都待在那里,她们都没什么抱怨的,你这个意思,就是说他们不是人?” 听到沈荣锦这么说,小茱骇怕地打了一个哆嗦,沈荣锦说对了,她们真的不是人。 前几天自己正刷着碗,因为很久没睡好觉了,便坐在小杌子打起了盹儿,刚打了个盹,便被人浇了一盆冷水。深秋又是多风,她们就这么让自己湿漉漉地刷碗,自己后来生病,她们害怕出事,便熬着滚滚的姜汤,给自己灌好大一碗。 小茱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舌头是麻的。 “那是她们都欺侮奴婢,”小茱咬着牙,忿忿然中掺杂着凄怨,“就连之前小姐赏给奴婢,要奴婢贴身戴着的那个玉佩,她们都抢了过去。” 玉佩是沈荣锦赏的,照着沈荣锦那个脾性,最是见不得这样的人,自己这么说,沈荣锦肯定会迁怒那些人。小茱这样打着算盘。 冯妈妈听着简直快骂出口了,不管是惜字辈还是小字辈,小茱永远都是这样,知道沈荣锦容易被煽动情绪,所以总是拐着弯说这些,想让沈荣锦替自己收拾这些人。以前好多个丫鬟都是这样被罚了的,总是这样下去,难免会惹得人心不齐。 沈荣锦皱皱眉,想起前世小茱成为姨娘时,在自己面前矫揉造作的样子,是她把自己一步一步推向那深渊一样不堪的人生。一时间厌恶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我赏给你的玉佩,你没保管好,还能怪谁?你说她们待你不好,你从前就待她们好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是这么个意思。 小茱看见沈荣锦这样,一时愣住,随后怨恨地道:“小姐,奴婢伺候你那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样对待奴婢,岂不会让旁人看了寒心?”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离开那里的,老爷生辰已经过了,那日她被吩咐刷碗还有劈柴,根本没时间去前院,之后还是听府里的人说,大小姐根本就没有送那个茶盅,一想到根本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发展,小茱背脊就一阵寒凉,生怕沈荣锦又像上次那桂花头油的事情一般,又知道了什么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自己只有来个鱼死网破了。 冯妈妈看见小茱这样怒火中烧,忍不住骂道:“下贱的东西,竟然威胁小姐!” 沈荣锦却是无动于衷地坐在炕椅上,冷冷地看着小茱,看得小茱莫名发怵。 沈荣锦视线落在紫檀暗八仙的立柜上了一会儿,才又把视线放在小茱身上,看见小茱眼睛里闪着坚决的光,随后说道:“让旁人看了寒心的事情,从前我也没少做过,也不缺你这么一件,你也不用想着拿这个来要挟我。我会吩咐人下去,让他们不必苛待你,你就当好你的末等丫鬟罢。” 小茱听了一时又气又怒,沈荣锦现在是软硬都不吃了,她想起蒋兴权的那些话,还是放软了语气说:“小姐,奴婢真的知错了。” 沈荣锦摇头道:“我看不出你哪点知错了,你若是能像她们那样踏实的干,我可能还会觉得你知错了。” 这是说自己还有希望成为惜字辈?只要自己好好干? 小茱欣喜地想,连忙说道:“小姐,奴婢一定会好好干的。” “别尽耗在这里,没用。”沈荣锦挥了挥手,让音芜带着小茱退了下去。 冯妈妈急急忙忙地就走了上来,“小姐真打算原谅小茱?” 沈荣锦从窗棂透过视线,往外望去,悠悠地道:“她若真想改,早就改了。她不过是被逼到困处,不得不低头放软罢了。” 冯妈妈疑惑地问:“那小姐还” 沈荣锦说道:“从前我待她好的时候,她都能做出欺瞒主子的事,我若是再逼急了她,她估计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还近侍了我这么久,我的好多些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是给她留点盼头,人只要有了盼头,便没心思想其它的了。” 说完,沈荣锦又吩咐道:“妈妈,你拿点钱串子,去赏一下庖屋那里的下人,就说我见她们平日辛苦,所以打赏的。这些下人平日也是被小茱欺侮惯了才这样,赏了钱,他们心里估计好受些,看在钱的份上也会待小茱和善点。” 光是干巴巴地吩咐下去,那些下人明显会有怨言,觉得沈荣锦又是在包庇小茱,久而久之她们对沈荣锦刚起来的一点信心,又会被催得没有一点余烬。 冯妈妈惊愕看向沈荣锦,随即笑了,“奴婢知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破洞 冯妈妈下去后不久,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渐没了踪迹,乌云退去,洒下金光,让人有种终于得见天日的感觉。 粗使婆子和丫鬟忙络着,将游廊上的水扫到一边去,水渍浸湿的地面,像是一道镜子,照出人们忙碌的影子。 惜宣上前问道沈荣锦要不要把院子里的花草都扫一遍,因为最近被雨刮的,有些七零八落的,一些杂草也横生枝末了出来。 沈荣锦便让惜宣看着吩咐下去。 这边的冯妈妈打赏好下人走了回来,沈荣锦也继续绣方才搁置一半的木槿。 冯妈妈问起了沈荣锦那个茶盅的事情。 沈荣锦绣着木槿花瓣的手一滞,有些不自在地问:“妈妈怎么突然这么问?” 沈荣锦这时候是背对着光坐的,周身被细细的绒光包裹在里面,将神情隐湮没在阴影里。 是以冯妈妈是看不清沈荣锦脸上神情的,也并未察觉到沈荣锦的异样,继续说道:“奴婢也是今天看见小茱,才突然想起的小姐当时知道茶盅碎了之后,早有所料似的。后来奴婢还听说,小姐让惜宣看紧点小茱。” 冯妈妈看着沈荣锦,才慢慢地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小姐,觉得是小茱干的,或者说是莫姨娘干的?” 沈荣锦微微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之前自己有心误导她们认为小茱是莫姨娘的人。 沈荣锦刚要张口,这时候院子里传来了纷杂的声音。 沈荣锦和冯妈妈相互看了对方一眼,眼神里皆表示着疑惑。 这时候惜宣就走了进来。 沈荣锦问道惜宣,“出什么事了?” 惜宣急急忙忙地说道:“小姐,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好大的洞。” 洞? 沈荣锦脸色一沉,立马下了炕,裹了件披风就往外走去。 因为在发现之时也只是惜宣和一两个小丫鬟,惜宣又赶忙地找来了沈荣锦,所以知道的人还不多。 那两个小丫鬟看见沈荣锦过来,皆是退了个身。 等沈荣锦走进去不由得呼吸一滞,这个洞其实说大不大,也只容个小猫进出的。 不过沈府对于房屋整砌是上心的,父亲毕竟从商,很是推崇风水一类的话,所以若是屋里破了洞,父亲最先找的是风水大师来算算,整个府里也会因此很是紧张。 如今这院角破了这么大个洞,可不是沈府里的大事?也难怪惜宣她们那么紧张。 冯妈妈皱着眉问道:“这什么时候破的这么大洞的?”神情明显有些凝重。 两个垂髫的小丫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荣锦只好转过头,问道惜宣:“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惜宣照实说了:“是奴婢们修整院子的时候,看见这里生了些杂草,所以就准备着拔了,没想才拔了一簇,便看见了这一个洞。” 沈荣锦不免有些奇怪,“从前修整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 惜宣回道:“原先这里时放着一排花架的,因为这几天下雨,冲散了花架,小姐又命着人将花全都移到游廊,所以奴婢才注意到了这里。” 沈荣锦听着惜宣的话,又仔细瞧了这个洞,秀眉拧做麻绳一般。 冯妈妈上前问道:“小姐,要去告诉老爷吗?” 沈荣锦摇摇头,“暂时不告诉父亲。” 沈荣锦抬头看了那两个小丫鬟,许是没遇见这样的事情,许是害怕自己斥骂,两个小丫鬟脆生生的小脸上溢满了惊恐。 沈荣锦不愿多吓两个小丫头,但不得不肃清了口气,沉声道:“你们俩也当作这事没发生过,知道吗?” 那两个小丫鬟纷纷作礼,连忙说道:“奴婢知道了。”生怕晚了半分的样子。 沈荣锦点点头,吩咐她们新抬几个花架掩在上面。随后这两个还惴惴着的小丫鬟便被惜宣吩咐去了另一边除整院子的落叶和杂草。 町榭阁落座于第三进东处的院子,那开了口的院墙正临一个胡同巷子,来往相比沈府大门临街的热闹,显得很是清幽。 因为父亲信奉风水一类,所以沈府格局以坐北朝南而设,院墙的修葺也最是忌讳开口有洞,会有惹是非之嫌,而父亲做的是茶商最忌讳的便是这一类,所以这个洞肯定是后来才有的,况自己方才看了一下,那洞不像是失修之下的坍坏,反而是被人故意开的洞。 难道是沈荣妍? 沈荣锦觉得有些不可能,在自己院墙开了个洞,于她来说讨不得什么好不说,她根本没那个机会可以干着这样的事。 沈荣锦手上刺着绣边想了半天都想不出来,干脆甩了绷子,坐在炕椅上喝起桂枝熟水来。 没喝一口,沈荣锦就突然对冯妈妈说道:“我去找一下父亲。” 说着沈荣锦拿了件金红羽的斗篷,就匆匆往外走去。冯妈妈都还没来得及反应。 沈誊昱这几日明显忙得脚不沾地,所以沈荣锦也没报多大的期望,可以去了就能见着沈誊昱。 但还是沈荣锦还是急切地往竹雅堂那边走去。 今日守院的还是之前那个下人,叫蔡奕。 蔡奕看见沈荣锦披着金红的斗篷,犹如骄阳明艳地走来,连忙迎了上去,“大小姐。” 沈荣锦身上羽扇般展开的斗篷此刻绿柳垂绦般,温顺服帖在沈荣锦身上,红艳如火的毛领将沈荣锦的小脸衬得愈发白皙,像剔透的玉,在蔡奕眼里流转光华。 沈荣锦颔首,有些焦急道:“蔡奕,父亲呢?” 蔡奕看着沈荣锦焦急的模样,神情也变严肃,连忙回道:“老爷辰时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大小姐是有要事要找老爷吗?” 沈荣锦焦急的视线越过蔡奕,落在竹雅堂那棵古稀的梧桐树上,金黄色的树叶在夜晚的风中像是一只只翩飞的蝶,朝着未知的地方,义无反顾的,振翅而飞,飞累了,然后凋落在名为归宿的地里,一寸一寸的死去 沈荣锦看着,渐渐冷静下来,父亲是什么人,自己难道还不知! 沈荣锦摇摇头,松了口气般笑道:“我就是想父亲了,想来见见罢了,既然父亲不在,我下次再来找父亲罢。” 她方才才突然想起沈誊尚,就是她的二叔,在明年就因为贪墨的事情而被革职,而李先,李先是衡州的县令,他所在的地方因暴雨而使涧水,谷水涨合,被人呼为沱溢,算来算去,时间正好,而发大水,朝廷必要拨赈济的款项,若是沈荣锦估料得没错,沈誊尚就是私吞了洪涝赈灾的钱,才被革职了的。 沈誊尚之前走的那话,分明是想拉着父亲下水,父亲是商人,商路恒通,运输货物是最为平常不过了。 换作平常,沈荣锦是不会担心父亲会做这些的,父亲什么品行,沈荣锦心里最是清楚。可是最近父亲明显忙碌了很多,那日还说那么一句话,今日又是院墙的破洞,明晃晃的,盘旋在沈荣锦脑海里的就那么一句,朱雀开口,主惹是非,是凶兆。 凶兆。 沈荣锦从前不信这些,可现在由不得她不信。 所以她才慌了,才害怕了。 才一时这么没了头脑了。 蔡奕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荣锦,然后说道:“老爷若是回来,下人马上就派人给大小姐说。” 沈荣锦点点头,在蔡奕疑惑的视线里,那一抹红色像残灯泯灭般被人捻息在无边黑夜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发现 沈荣锦匆匆而去,缓缓归矣。 冯妈妈焦心地迎了上去,“小姐方才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的,妈妈。”沈荣锦说着,将金红的斗篷卸下来,上面占满了湿冷的露水。 冯妈妈根本不信,方才沈荣锦什么神情她可是看在眼里的,她接过沈荣锦的斗篷,触手的冰凉,有一抹幽幽的馨香,于是问道:“小姐去花房了?” 沈荣锦低‘恩’了一声,看见冯妈妈双眉还是紧蹙着,遂笑着道:“我方才是制茶上面有个问题,所以才那么着急的想去问父亲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地。 仿佛……只是无足轻重的事。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有什么也可以等到明天不是?这夜深露重的,万一冻着了身子怎么好?” 沈荣锦顶着没血色的脸乖巧地说好。 冯妈妈对此有些无奈,叫了白薇和白瑛上来,给沈荣锦净手,并且还细心地让音芜烧了炭火,放在里屋她方才和沈荣锦说话时,沈荣锦拢了好几次胳膊。 冯妈妈想起,眉头更是深皱。但却是什么也没说,低头烘烤起了刚才的斗篷。 银炭盆里传出炭火炽烧哔哔啵啵的声音。 杂乱的,温暖的。缓缓爬满整个屋子。 沈荣锦这才感觉周身的寒意稍有退却。手指渐渐有了知觉。 莫姨娘的竹雅榭里,沈荣妍早早地就找来了,两人正说着体己话。 惜韵奉上了茶食点心,一碟松仁,一碟麻糖。 沈荣妍看见惜韵,想起之前的事,不自觉地就生出一股气来,“娘亲,我还是觉得沈荣锦是故意送父亲那个生辰礼的,不然怎么偏巧就送了和我一样的?刺绣的图都是一样?” 说着沈荣妍看向惜韵,那天过来,她回想起沈荣锦的举止,总觉得沈荣锦是知道的,而沈荣锦如何知道思来想去好几日,沈荣妍怎么都觉着惜韵最有嫌疑。 惜韵是近侍的婢女,什么事她没听到过? 惜韵立马跪了下来,“夫人,小姐,奴婢若是泄露半点,必定不得好死。” “你当然不得好死,”沈荣妍恶狠狠地道,“你利欲熏心私收了沈荣锦给的赏赐,你是近身伺候我们的人,自然知道我们所有的事,所以你给她讲了我刺绣的事情,害得我在父亲生辰筵席上出了那么大的丑” 沈荣妍越说着,表情越是狰狞,拿着手上的茶杯就往惜韵身上砸,茶水是刚上来的,虽然是七分热,但砸在身上已经足够烫了。 惜韵痛得龇牙咧嘴,却根本不敢吭一声。 莫姨娘拢紧了眉,叫住沈荣妍道:“你跟一个下人置气成什么样子?让人看见也不怕笑话。” 沈荣妍这才不甘心地坐回锦杌上,但盯着惜韵还是恶狠狠的。 莫姨娘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惜韵,说道:“你先下去。” 惜韵身上,脸上火辣辣地疼,听到这话,立马就应声退了下去。 等到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莫姨娘才开口问道:“你这几日可听到町榭阁那边的动静没?” 沈荣妍摇摇头。 莫姨娘继续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沈荣锦跟从前不一样了,那天生辰的时候,你想想我们哪里讨了好的?” 沈荣妍听到这话脸色不好看相了起来,她想起沈荣锦是如何当着众人的面,给她难看的。她就要及笄了,那些夫人看到自己这样,还有谁愿意给她做赞者? 莫姨娘自然是见到沈荣妍脸色不好,她说:“这样的沈荣锦,你觉得她平白就告诉你她赏了惜韵的事?” 沈荣妍有些疑惑,又有些明白了,“娘亲,你是说” 莫姨娘冷笑一下,“她不过是想引开我们的注意力我倒是听说她房里的那个惜茱因为做错了事,被沈荣锦罚去了庖屋,贬成了末等丫鬟。” 沈荣妍有些吃惊道:“她不是一向和这个惜茱亲厚吗?怎么说贬就贬了。那惜茱可是做了什么事?” 莫姨娘呷了口茶,神情怡然,她道:“我也是让惜偆打听了下,还是绣房那边传出来的,说是惜茱让人绣的衣服,沈荣锦不太满意,所以便罚了惜茱。” 莫姨娘说到这里,神色怪异地看向沈荣妍,“可是你觉得就是因为这事?你方才也说惜茱和沈荣锦一直都是亲厚的。” 沈荣妍也好奇起来,问道:“娘亲觉得是为何?” 莫姨娘莫名一笑,说道:“你还记得沈荣锦为什么关禁闭吗?” 沈荣妍震惊地说道:“沈荣锦是因为惜茱把她被人调戏的事情说出来了所以罚她?这件事是真的?” 相对沈荣妍的震惊,莫姨娘显得很淡定,“可能是,可能不是,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我已经让徐妈妈下去查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莫姨娘的眼色突然变得幽深,眼里淬着寒光,“若这事是真的,即便沈荣锦在筵席上受到了好处又怎样,你觉得那个时候还有人家想要沈荣锦吗?” 一提到生辰筵席上的那天,沈荣妍就来气,“她就是故意让我难堪的。”那日明明都有好几个夫人表明要做她的赞者,也有结亲的意思,沈荣锦那日这么闹腾,那些夫人都纷纷改口了 莫姨娘握住沈荣妍,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知道你委屈,谁知道沈荣锦竟然是这样两面双刀的人,装得蠢笨的样子,却是狡诈的人,背地里暗害我们。” 沈荣妍听到莫姨娘这些,感到稍稍宽慰,她继续问道:“所以,沈荣锦的确是知道我的生辰礼是刺绣?她怎么知道的?” 莫姨娘这点也觉得疑惑得很,即便是知道她们要送刺绣,怎么可能连刺绣的纹案都知道得那么清楚?难道院子里出了内鬼? 她突然想起绣房里那些绣娘吞吞吐吐的模样。 莫姨娘眼神一闪,便马上说道:“我明日去一趟绣房,你去看看沈荣锦那边,看看有没什么。” 沈荣妍不明白莫姨娘为何突然这么安排,但还是说了是。 随后唠叨了几句,沈荣妍便和惜昙回了町榭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见面 渐入深秋,天气愈变得寒冷,一路而来的树大多都已成凋敝颓唐之势,枯枝败叶铺了个满地,粗使妈子正拿着蔑萝将这些落叶扫聚在一起。 沈荣妍今日穿得尤其郑重,轻灵飘逸的烟紫色衣裙,上面用银丝勾边,走起来像是湖面的光若隐若现的闪,上面则套了件杨妃色簇团蔷薇霓裳短衣,正好露出白皙皓腕上素净的绞丝银镯,配上她尖而细长的丹窦,平添了丝妩媚之气。 她右手边跟着的是惜昙,两人缓步走到了町榭阁。 院子很是清幽寂静,只有一两个妈子在洒扫。 看见沈荣妍,有个小丫头跑过来,行礼道:“二小姐。” 沈荣妍昂扬着头,下巴对着那个小丫头说:“姐姐可是起来了?我来见见她。” 那小丫头笑道:“还请二小姐稍等,容许奴婢进去禀报一声。” 沈荣妍皱了皱眉头,平素她来都没这些个规矩,如今却还要她站在门口吹冷风,沈荣锦真当自己是谁了? 心里这么想,沈荣妍却只是不好气地‘嗯’了一声,然后看见那个小丫头踅身往里走去,带起几片凋零的败叶,从树梢旋转凄零而落。 沈荣妍等了一阵,然后见穿了件湖蓝色长裙的惜宣走了近来,她头上梳了个小攥,几抹珠花点缀其上,看起来清爽整洁,却有一股子干净的美,举止礼拜之中有若有若无的幽香。 沈荣妍眼睛闪过一道惊异的光,就听到惜宣说道:“二小姐,还请跟奴婢过来。” 说着,领着沈荣妍走上了游廊。 沈荣妍看着廊上一簇簇的花栽,举步生出一阵的香风,她恍然道:“之前还纳罕你身上为何会有香,没想是走这廊带的。” 惜宣抿嘴笑说:“前几日雨势太大,大小姐又爱惜花,所以让奴婢们将花全都收到游廊内二小姐到了。” 惜宣说着,三人走到了偏西的一处厢房里。 沈荣妍看着雕红漆牡丹花开的槅扇,不喜地皱了个眉。 惜宣却是缓缓推开了槅扇,映入眼帘的便是紫檩木牙雕梅花凌寒的插屏,绣得活灵活现,似乎都能闻见梅花香。再举步往里走,便见两傍端立着宝光珍珠珊瑚树之间的刺绣画帘随风而动。 隐隐见到帘内绰绰之影。 只是瞬间之见,帘子便被下人卷起,豁然开阔的光直面而来。 沈荣锦正坐在临窗的炕上,拿着诗书的手正支在大红底鲤鱼菊花迎枕上,光滑绸面的青丝被随意的挽起,有几撮松散地垂在淡红对襟的罗衣上,她脚下的炭盆正哔哔啵啵地发出声响。 一如既往的,是沈荣妍最讨厌的模样,即便穿得如何的素淡,容貌还是那么艳丽惊人。 沈荣妍牵了下衣衽,随着惜宣走近,“姐姐。” 沈荣锦偏头抬眼看她,手上并未放下诗书,“你怎么来了?” 沈荣妍顺势坐在填漆罗汉床的另一边,说道:“许久没见姐姐了,想姐姐了。” 沈荣锦看着沈荣妍言笑晏晏的模样,不知道沈荣妍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亲昵,所以什么话也没说。 沈荣妍被沈荣锦盯得有些发毛,讪讪地问道:“今日姐姐怎么想起在偏房里?平时姐姐见我都是在金闺,所以我有些不习惯。” 后面似乎是怕被误会,所以‘解释’了这么一句。 沈荣锦摇了摇手上的书,有些好笑地道:“没看见吗?我要看书。” 沈荣妍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她对着惜宣吩咐道:“你准备些我们爱吃的点心,还有茶水来。” 她转过头对沈荣锦笑吟吟道:“我许久没和姐姐说体己话了,我记得姐姐这个时候爱喝柑桔茶,点心是芙蓉卷,和我喜欢的一样。” 那是前世沈荣锦爱吃的。 可不是如今,惜宣询问地看向沈荣锦。 “我才用过早膳,这会儿是吃不下这些的,”沈荣锦将诗书放在小炕桌上,对着惜宣吩咐道,“一盏柑桔茶,一盏菊普,点心一碟糖炒杏仁,一盘柿饼就行了。” 沈荣妍脸色微变,她又不爱喝普洱,加了菊花还不是苦涩,沈荣锦干嘛给她喝那个。 惜宣应声退下。 屋子里此时就剩下沈荣妍和沈荣锦,还有跟着沈荣妍的惜昙三人。 沈荣妍与沈荣锦相傍而坐,两人隔着一道似幻的香雾,气氛沉寂无比,死一般的凝结。 沈荣妍不自在挪了一下,说道:“许久没来见姐姐,姐姐可是怪荣妍?” 沈荣锦听到沈荣妍这话,额头一抽,淡淡地道:“现在没有外人,你也不用作出这等样子。” 沈荣妍没想到沈荣锦根本不同自己兜搭下去,直言直说了出来,沈荣妍脸上一红,随即又淡定了下来,说道:“之前那些都是误会不是?我还当姐姐是荣妍最亲近的人,姐姐难道不愿意吗?”说着,眼睛里都有盈盈的泪光。 沈荣锦看着沈荣妍这个样子,简直快要翻白眼,却还是笑着说:“自然不会。” 两人说了没几句,惜宣就挑了帘子进来,手上端着茶食刀切。 沈荣妍看着白玉盏里的菊普,不动声色地说道:“姐姐,普洱太涩,我不喜欢,你让旁的丫鬟下去也换同一盏金桔茶吧。” 沈荣锦乜了一眼沈荣妍,什么话也没说。 而惜宣就在这话同时将菊普放在沈荣锦面前,然后将金桔茶放在沈荣妍面前,说:“二小姐,你的茶。” 沈荣妍脸色有些僵硬,她端着金桔茶喝了一口,讪讪地道:“姐姐怎么喜欢喝普洱了?”她感觉脚下的炭盆正炽烧着她,烧得她脸上滚烫滚烫的。 沈荣锦看到眼前墙上饰面,突然一笑说:“我不过是喜欢苦尽甘来的那种感觉。” 沈荣妍从来没见过沈荣锦这样的神情,像是高远的古松,感觉比自己拉开了不知多少层。 沈荣妍皱皱眉,看着自己手上那盏金桔茶,不知怎么的觉得很烫手。 沈荣锦捋开茶沫子,往茶面吹了一息,面上涟漪层层推开,像皱起的湖,然后才小啜了一口,她放下茶盏,对惜宣说道:“泡茶有进益了。” 惜宣抿嘴一笑,对着沈荣锦一拜,“多亏大小姐教得好。” 沈荣锦颔首,捻了一颗杏仁来吃,然后问沈荣妍怎么不吃。 提议上点心的沈荣妍心里有些闷闷,此刻确是什么都吃不下了,便说道:“喝了金桔茶,有些撑胃,现下是不想吃了。” 沈荣锦听到她这么说,也是没管她了,又吃了几颗杏仁。 看着沈荣妍心不在焉地坐在炕椅上,自己没话对她说,也不好让沈荣妍回去,索性看起了诗书。 这边的惜昙看见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咳了一声,把沈荣妍咳回了神。 沈荣妍看着沈荣锦,低首看书的模样,窗外的光柔和的洒在她身上,像罩了一层纱,心里突然憋了些怨气。她道:“姐姐这是不待见我?” 沈荣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向她,然后放下诗书,“你想多了。” 沈荣妍嘴唇翕合了一下,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屋子里又沉默了起来,沈荣妍只好四处张望偏房,突然看见放在八仙立柜上的花灯,她惊疑地走近,然后有些戒备地问道:“姐姐去了花灯?” 沈荣锦回道:“没有。” 说完这话,沈荣锦突然想起之前沈荣妍见蒋兴权的情形,她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荣妍,问道:“你认识蒋大人?” 见到沈荣妍投来疑惑的神情,沈荣锦解释道:“就是那天父亲生辰上穿着墨绿色杭绸直?的男子。” 沈荣妍脸色一变,放下花灯就否认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不认识他。” 沈荣锦暗自存疑,面上却笑着说:“我就是问问,那日你们说了话的。” 沈荣妍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想起那天在沈荣锦面前她和蒋兴权说的那些话,藏在袖子里的手快要掐出血来的紧紧捏成一团。 惜昙看见,连忙说道:“二小姐,你不记得你还和夫人说过今日要去找她吗?夫人还说要做二小姐你最喜欢吃的什锦豆腐捞,去晚了,怕是凉了。” 沈荣妍心一颤,才知道方才自己又是喜形于色了,连忙垂眸,对着沈荣锦行礼道:“姐姐,我昨日答应了姨娘今日一起用膳的,去晚了,我怕姨娘久等。” 反正沈荣妍在这儿,沈荣锦也是如坐针毡的,便说道:“我让惜宣送你。” “不用了,”沈荣妍拒绝道,“姐姐这里,我可是轻车熟路,让惜宣送我太麻烦了。” 沈荣锦只好点点头。 沈荣妍和惜昙便匆匆出了偏房的门,留下落荒而逃的背影。 沈荣妍走远偏房,才呼了一口。 惜昙扶着她,小声地说道“小姐,方才差点就露馅了。” 沈荣妍脚下走着,听着惜昙这么说,不由得皱眉,颇为感激地她说:“还好你提醒了我,不然被沈荣锦知道” 沈荣妍话卡到一半。 惜昙疑惑地看向沈荣妍,顺着她的目光看到院子里的那个花架,问道:“小姐怎么了?” 沈荣妍收回视线,神情有些不解,说道:“没什么先去娘亲那儿再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察觉 沈荣妍走后,惜宣走了进来,行礼道:“小姐,她们走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 惜宣看着桌面上的残羹冷炙,遂问道:“奴婢将这些收下去可好?免得碍着小姐的手。” 坐在炕椅上的沈荣锦盯着沈荣妍方才喝的金桔茶,突然道:“原来是这样啊。” 惜宣拿着的托盘一顿,疑惑地看向沈荣锦:“小姐这是明白了什么?” 沈荣锦说道:“她们估计是听到我贬了小茱,所以来确认的。” 惜宣有些惊骇,“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沈荣锦闭上眼,轻声说道:“方才沈荣妍不是叫别人换盏茶吗?从前端茶的不就是你和小茱?” 说完,沈荣锦睁开眼,射出精光,对惜宣吩咐道:“东西你让白薇白瑛来收,你现下去一趟狄家,让他们帮我查一查花灯会沈荣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惜宣马上应退。 沈荣锦却似乎有些焦心,她在房里来回踱着步,然后起身去了西厢房找冯妈妈。 这边的沈荣妍和惜昙很快就到了竹雅榭,里面跪着两个妇女发髻的女子,还正瑟瑟发着抖。 沈荣妍疑惑地走了进去,“娘亲。” 莫姨娘看见是沈荣锦,招手叫她进来。 等沈荣妍走近,然后就看见一个穿着雪青马面裙,一个穿着朱砂马面裙,穿雪青马面裙的沈荣妍认识,是绣娘的掌事娘子,张绣娘。 莫姨娘这时候冷哼一声,对张绣娘说道:“你将方才的事,事无巨细地再说一遍。” 张绣娘不敢怠慢,于是说道:“惜小茱来找奴婢的时候,说大小姐的衣服想新绣个纹案,指明要文绣娘,但是文绣娘” 张绣娘看了一眼沈荣妍,然后说道:“但是文绣娘一直在芷萱楼里,奴婢们也没那个机会找文绣娘,那小茱又要得急,所以孟氏便出了个下策,让别人代绣,反正想着大小姐也没见过文绣娘的绣艺哪知道大小姐是见过文绣娘的绣艺,一眼就看出那衣服上纹案不是文绣娘绣的。” 沈荣妍听到后面几句,脑袋瞬间炸了,她想起沈荣锦在看到自己送周老太太护膝时候的举止,还有生辰上,看见自己送的礼的时候的莫名笑意和话,背后一阵凉意。 沈荣妍顾不得那么多人在,惶骇地说道:“沈荣锦她知道文绣娘的绣艺,那她肯定早就看出” “看出小茱是在欺瞒她!”莫姨娘连忙打断沈荣妍的话,然后示意了惜昙扶好沈荣妍,转头就对张绣娘和那个孟绣娘问道:“这事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张绣娘连忙回道:“当时说这事的时候,是在偏房,所以只有我和孟绣娘还有小茱知道。” 莫姨娘点点头,说道:“很好。” 孟绣娘和张绣娘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很好什么? 莫姨娘叫了惜香进来,吩咐道:“将这两个欺瞒主子的绣娘杖杀!” 张绣娘和孟绣娘听见这话,哭天抢地地叫道:“夫人,夫人,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莫姨娘看都没看他,惜香就找了四个粗使的老妈子,托着她们去了柴房。 一路都是刺耳惊心的呼喊,“夫人,夫人,奴婢知道错了!” 莫姨娘烦躁地对惜香说道:“惜香,你去告诉那几个老妈子,让她们把那两个下贱胚子的舌给我绞了,省得听得我闹心。” 惜香脸色如常,平静地道:“是。”似乎对这个情景没什么好惊奇的。 沈荣妍一屁股坐在了锦杌上,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娘亲,沈荣锦肯定是知道我拿着文绣娘的刺绣欺瞒父亲!她会不会告诉父亲,父亲最信她的话了。” 莫姨娘喝止道:“你怕什么,生辰那日你见过沈荣锦说了你这个刺绣是文绣娘绣的这样的话半句?况且知道的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那两个绣娘现在也被我杖杀,死无对证,你慌张做什么?” 沈荣妍嗫嚅着,“可是沈荣锦知道,她万一告诉父亲” 莫姨娘打断她的话,厉声道:“没有万一,她要告诉你父亲,她早就说了,她之前不说,以后也不会说的。” 莫姨娘在沈荣妍旁边坐了下来,放缓了声音说:“即便沈荣锦要说,有证据吗?那个文绣娘早就被我打发去了其他地方,沈荣锦找得到吗?” 莫姨娘又继续宽慰道:“你放心沈荣锦若是说了,对她自己也没什么好的,作为长姐应该护着妹妹,可有欺害之理?” 莫姨娘宽慰的话,让沈荣妍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担忧地又问了一句,“真是不会吗?” 其实莫姨娘并不敢保证,谁知道沈荣锦逼急会不会说出来。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慌张的小脸,仿佛看到了以前祝氏在时,自己也是这么的惶恐惊慌 莫姨娘眼神沉得厉害,咬着牙说:“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让沈荣锦说不出来!” 沈荣妍疑问道:“我们如何先下手?沈荣锦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莫姨娘收回狠戾的视线,问道:“你今日去了她房中,可见着什么不妥?” 沈荣妍徐徐道来:“如娘亲所想的,沈荣锦果然罚了惜茱,也不让惜茱贴身伺候了。”沈荣妍皱着眉头,想起出沈荣锦房前的那一刻她怎么觉得什么东西搁在心头,别扭得难受! 莫姨娘听到这话,脸上扬现出得意的笑容,“看来我猜得**不离十了,沈荣锦之前被人调戏的一事估计就是真的,就等着徐妈妈回来怎么说,最好能查到那日调戏沈荣锦的人是谁,我们再作不小心透露沈荣锦的身份,一个如此有家底又相貌娇美的,换谁谁不心动?” 沈荣妍有些担心,“可是父亲那么亲近沈荣锦。父亲若是听到这样的事,肯定会护着沈荣锦的,难免会做出毁尸灭迹的事。” 莫姨娘此刻的表情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她嫣然一笑道:“你父亲爱护沈荣锦没错,可你父亲也是正人君子,最是自诩高风亮节之说,即便护着沈荣锦,也是不会干那些下作的勾当。” 莫姨娘说的没错,所以前世沈誊昱才会因此着了道,惹得沈荣锦名声更加的差。 这边的沈荣锦将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同冯妈妈说了一遍。 冯妈妈显然是焦急的,连忙就问道:“那该怎么办?” 沈荣锦将事情给冯妈妈捋了一遍之后,已经没有之前的慌张了,反而冷静了下来,她说道:“不管如何,莫姨娘肯定派人去查了,总归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人多口舌的,肯定会寻到什么蛛丝马迹。” 沈荣锦心情微沉,指腹摩挲着袖口上的回字纹顾玄琪这事若是传开,必定会害了自己名声,对于莫姨娘最大的好处莫过于自己嫁不出去,沈荣妍便会做这个替的。而自己可能就会如前世一样,重蹈覆辙,再和蒋兴权纠扯不清。 她不介意名声,不介意嫁不嫁得出去,只是这一世再也不想和蒋兴权有所纠葛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云洲 沈荣锦和冯妈妈说着,过了一会儿,惜宣从外面回了来,她已经将沈荣锦的话转告给了狄家。 沈荣锦即便担心,但着急没用,所以便吩咐了惜宣和白薇,伺候自己在厢房里抄起了佛经。以静静心。 白薇照着上次还是点了檀香。 冯妈妈则叫了下人端了炭火盆上来,整个屋子被烘得暖烘烘的。 惜宣在边,拿着端砚,手上动作不疾不徐地磨着墨。 顾玄琪的事,不是件小事,莫姨娘即便真听到些什么,或是抓到什么细枝末节,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每一个留神可能便能害了她自己。只不过,沈荣锦更是觉得莫姨娘是想拿着这件事做个大的。 既然要做大的,估计一时是不会做什么的,所以自己也不用那么着急。 沈荣锦手上抄着佛经,思绪也渐渐豁然开朗了起来,行笔也不似方才那么顿住,反而愈加流畅。 惜宣磨完了墨,偏头看见沈荣锦写的佛经,正好看见那么一句“识达本心。解为无法。”,不免有些困惑地说道:“小姐这字写得愈发好了不过内容就是难懂了点。” 沈荣锦抿嘴笑了。 白薇走过来道:“佛经是那些得道高僧的箴言,得道高僧的箴言,我们这些人读不懂是可以理解的,读懂了才是不能理解的。” 惜宣唔了一声。抬头却发现沈荣锦视线在自己身后停留了一回儿,然后又著笔抄了起来。 她踅身,只看见白薇神色忐忑地去收拾屋内的东西。心里不免有些疑惑,抓耳挠腮,很快就将刚才的事情抛在了脑后,随着白薇一起收拾屋子来了。 沈荣锦在的这个书案正好对着窗外的紫薇,她抄累了,抬起头就可以看见篆缕金鼎,庭阴沉沉醉将暝,秋院露浓,一树紫薇渐姿淡。 沈荣锦看着神情就突然寂寞了起来。 这个时候已经深秋了,父亲膝盖一直不好,这几日父亲又常常往外跑,到了夜晚肯定犯疼得厉害。 想到这里,沈荣锦又让惜宣拿几件灰鼠或是银狐毛的护膝给竹雅堂送去她心里还是担心李先那件事的。 所以沈荣锦禁闭关完,放出来的第二天就以出门采买的缘由,去了府外的云洲客栈。 苏翟正在天字号房品着香茗,他今日穿得随性,就一件宝蓝色素面湖杭的夹袍,头上簪了个羊脂玉的簪子,看起来就像哪家的富家公子,闲闲散散的,大拇指上的那个翡翠扳指不羁得很。 沈荣锦带着惜宣走了天字号房,相面苏翟就坐。 苏翟翕着眼,笑道:“沈大小姐没关禁闭了?” 沈荣锦听到这话,脸色微红,说道:“多谢苏东家的关心。” 苏翟这次没同上次那样和沈荣锦兜搭下去,直言就道:“我让人下去打听了,你庶妹花灯会那日差点逢了人调戏,那调戏的人还真是巧了,竟然是蒋兴权,就是那日沈老爷生辰上我们见过的那位。” 苏翟说话的同时,视线紧紧锁在沈荣锦身上。 要说沈荣锦和蒋兴权不认识,他打死都不信。可是他也派人下去查了一下,并没发现这两人有什么交葛,若勉强说要有交葛,就是每月末或月初的时候,蒋兴权名下的金银铺子会有小厮送账簿到蒋府,其中会路过沈府。 所以总而言之,苏翟敢断定的是,蒋兴权和沈荣锦在沈誊昱生辰的见面是第一次。但那次沈荣锦明显在很远的地方就认出了蒋兴权,准确的说,蒋兴权一出声,沈荣锦就知道是蒋兴权了…… 苏翟如此想着,视线更是紧锁着沈荣锦,却看她面色不动,心里暗疑。 沈荣锦知道苏翟在打量自己,她只皱了皱眉头,说了句:“差点?” 苏翟收回视线,喝了口手上的香茗,解释道:“你庶妹和蒋兴权两个人揪扯的时候,有个玄袍的男子出面解救了沈荣妍,可不是差点。” 苏翟说到此处,突然咧嘴一笑,又回复了一贯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调侃道:“怎当时我不在场,这沈二小姐虽说比不得沈大小姐美貌,但好歹也是可人一个,这英雄救美,万一沈二小姐就对苏某倾了心?” 沈荣锦看了苏翟一眼,神情淡然,明显对苏翟言语的调戏已经见怪不怪了。 但是惜宣可不这样,小脸涨得羞红,心里已经把苏翟鞭笞了无数遍这若是让旁人听见,自家小姐的清白还要不要了? 沈荣锦却是在恍然花灯会那日碰见沈荣妍时候的事她就说怎么觉得沈荣妍那晚上有些奇怪,慌慌张张地,见到蒋兴权也是老鼠见了猫一样,原来是这样。 沈荣锦问道苏翟:“敢问苏东家那时候都有谁见着了?” 苏翟放下杯盏说:“花灯会人潮撺掇,即便是见着,查也是大海捞针,况且即便是找到了,大家都持有闲事莫管的态度” 沈荣锦含笑看着苏翟,并不为此作解释,只说道:“即是找不到,便算了,有劳苏东家了。” 苏翟本来就不太感兴趣家宅这些事,沈荣锦不问,他自然也懒得回答。 沈荣锦问完了事,便和苏翟告辞,出了云洲客栈。 苏翟一个人独自坐在天字号房,云洲掌柜走了进来,“苏东家,沈大小姐已经往沈府回走了。” 苏翟嗯了声,让云洲掌柜叫人收了凉了的香茗下去。自己却坐在靠窗的位置,从窗外看去,正好看见穿着银白底色翠纹斗篷的沈荣锦正走在人群之中。 其实沈荣锦的容貌很是艳丽,至少是苏翟见过的女子当中,容色最艳丽的一个。 而一般艳极便难免有些俗气,就像牡丹一样,乍看之下娇艳惊心,看久了便同吃多了甜郁的糕点,齁着喉咙,心头又腻得慌。 可是沈荣锦的性子却出奇的淡雅宁静,如同山涧清透的幽泉,一股气儿地冲淡了本来艳丽得俗气的面目,显得柔和宛美。 可是这柔和端庄的面目下,又藏着小猫一样呲牙必报的性子。 这样的人,有趣也端庄。 苏翟更是好奇沈荣锦如何面对顾玄琪调戏的事,他可是发现她家中那个莫姨娘手已经伸到了这儿,怕是再过不久,又会生出什么事。 苏翟摇摇头,低声笑了,自己何时这么多管闲事了? 这么想着,苏翟却又再往窗外看去,而沈荣锦那抹清丽的身影已消失在撺掇的人群中,似乎连风都不曾来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叶轻 出了客栈的沈荣锦,肚子有些饿了,突然想吃俞家卖的板栗糕,便和惜宣转去了西边的一个胡同里。 俞家所在的胡同不算僻静,不过这里所有来往的人,几乎都是来买他们家的板栗糕,所以俞家门口排了一串的人。 惜宣便让沈荣锦到一旁树荫下等着她。 沈荣锦看见附近有家凉茶铺,想着自己正好有些口渴了,便和惜宣说自己在凉茶铺等着她,然后踅身去了凉茶铺里。 因为是深秋,所以来喝的人并不多,铺子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稀稀拉拉地坐着。 看见沈荣锦进来,众人皆是一愣他们从来没见过如此容色明艳的女子。 众人还没从沈荣锦的容色中回过神来,就听见黄莺出谷般的清幽声音从沈荣锦口中传出来,“店家,一碗凉茶。” 凉茶铺的店家回过神来,才笑着招呼道:“失礼了小娘子快请坐。” 沈荣锦点点头,找了个靠一边角落的地方坐了下来。 沈荣锦坐下不久后,凉茶便端了上来。 店家笑道:“小娘子,这是你要的凉茶。” 沈荣锦抿嘴一笑,说道:“谢店家。” 那凉茶铺的店家眼睛闪过惊艳的光,随即道:“小娘子客气了,这深秋,天气渐冷,凉茶性寒,所以我给小娘子的这碗茶里加了龙梨叶,冬麦,只是用来解口干舌燥。” 沈荣锦点头致谢道:“多谢店家。” 那店家呵呵一笑,便虎头虎脑地下去了,走到没一半便被一身着绯色衣裙的妇人髻女子揪着耳朵龇牙咧嘴地到了一边。 那店家从那女子手上挣脱开,恼怒道:“好端端的,你这是作甚,还在这么多人面前,也不怕他们看着笑话。” 那女子看了沈荣锦一眼,冷哼道:“你还怕笑话?你直勾勾地盯着刚才进来的那个女子,你也不怕别人笑话我?” 那店家尴尬地看了一眼沈荣锦,才沉声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哪里直勾勾盯着人家娘子了,你这话让别人听见也不怕人家小娘子清白被毁了。” 那女子听到店家这么说,更是不依了,声音突然就变利,“你还关心她!……真是个没良心的,我嫁过来这么久,把你伺得服服帖帖的,你都没这么关心过我!还什么天气凉了,凉茶性寒!” 那女子看向沈荣锦,见她神情自若地坐在一头,身上自有一股脱俗淡雅的气质,忍不住就诋毁道:“这怕是哪个勾栏教坊教养出的瘦马吧,一股狐媚子气,你还担心她名声……” 那店家听着面色都变了,连忙捂住那妇人的嘴道:“这是你妇道人家该说的话吗!成天就知道乱嚼舌根!人家小娘子还在这儿,你也不怕人家听见!” 那妇人使劲扳开店家的手,就说:“你也想学那赵大那样,在外面养些狐媚子,对家里的糟糠之妻,不是打就是骂吗?”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欲争之势愈演愈烈。 店里的众人都抱起看戏的心,戏谑的眼神流连在沈荣锦周身。 沈荣锦皱了皱眉头,心里却想起了叶氏,那个被丈夫休离的娘子,还帮了自己那么多次。她曾经对自己说,在被休离之前,她总是害怕被休离,所以过得小心翼翼,后来真的休离了,她却不怕了,因为那件让她害怕的事情已经让她挺过来了,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现在算算时间,叶娘子怕是才被休离不久! 沈荣锦蹭地从位子上站起,就当众人以为沈荣锦是忍不下去,要反驳的时候,沈荣锦却是掏出了个银锭子,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匆匆就出了凉茶铺子。 这个时候惜宣还没买到板栗糕,沈荣锦却是等不得了,连忙就让惜宣不买了。 惜宣有些疑惑,问道:“小姐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 “去横西胡同。”沈荣锦不愿多做解释。 惜宣只好跟着沈荣锦又匆匆赶到了横西胡同,然后随着沈荣锦七拐八拐进了一家玉器店。 惜宣正纳闷着,小姐这是要买玉器?怎么来这种小店家,若是小姐想买,多的是要卖的玉器店排着给小姐。 沈荣锦没在意惜宣想什么,抬脚就进了去,开始看起了那些金鑚玉器。 看见有生意上门,这家的掌柜就立马迎了上来,笑吟吟地道:“娘子是要买玉器还是金银首饰?” 沈荣锦笑着说道:“请问掌柜的,我想买一对耳坠,只是不知道该买什么样式的,不知你可否给我建议建议?” “这是当然。”掌柜说着,叫来了一个穿着姜黄色综裙的女子,她头上并着几朵簪花,很普通,却清丽脱俗得好看。 沈荣锦看着这女子从暗处走到了自己面前,带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神情,说道:“娘子是想挑哪几款首饰?” 沈荣锦似有些不相信,还问道:“耳坠娘子好生眼熟,就好像以前见过似的,敢问娘子叫什么?” 那娘子抿嘴一笑,看着沈荣锦艳丽的脸庞,垂下眼帘道:“奴姓叶,单一个轻,大家都叫奴叶娘子。娘子是想挑选哪些首饰?” 没错了沈荣锦松了一口气,笑道:“我是想挑些耳坠,只是不该挑哪些。” 叶轻凝视了沈荣锦小许,才道:“娘子肤白,若是选这款珍珠耳坠,更是衬得肌肤赛雪,这款胭脂色的耳坠同样也是,都是极好极相配娘子的。” 沈荣锦点点头,便说道:“那就这些吧,都给我包起来。” 叶轻有些不相信,她方才可是没见着沈荣锦看这些耳坠一眼,于是便小声问道:“娘子要不看仔细了?万一你不喜欢怎么办?”叶轻还如前世一样,古道热肠,明明自己都那般困苦了,却还是替人家着想沈荣锦看着叶轻眼下的乌青,突然有些心酸,这个从前和自己无话不谈的人,如今却是不认识自己了。 “我相信你的眼光,你选的总是最好的。”沈荣锦柔声道。 叶轻疑惑地看着沈荣锦,确认在自己认识的人里是没有沈荣锦这号人后,才问道:“娘子,我们认识?” 不止是叶娘子,惜宣也很想问。 沈荣锦却笑笑,将叶轻手上的那对胭脂玉镶金耳坠戴在了耳垂上,然后用着前世叶轻对自己说过的话,复回给了她,“这世上有很多交情,就像绣布上的线,很多人都被这样的线牵绊着做事,所以绣出来的纹案精致又华贵,可我就是不想,所以我相信你,不过是我想。” 叶轻听到沈荣锦的话,若有所思起来。 前世在遇见叶轻之前,沈荣锦不用想都知道叶轻过得是极难的,一个被休离的妇人,且不说终身没有依托,还会被人诟病。叶轻又是净身出户,身上身无分文,一般这样的女子没去勾栏教坊已是很不容易了。 叶轻是这样过来的,所以看见前世的沈荣锦,自然忍不住想帮忙。 自己当时就问了叶轻今日对自己说的差不多的话。 叶轻当时就这么凝视着自己,然后说了这样的一番说辞。 沈荣锦当时没明白,后来才慢慢明白过来了:你看着那些人活得风光,但你又知道他们活得是否是真的自在,特别是对女子来说,更是不易,那么多的教训,那么多的守诫,都是让女子不得自由的。 沈荣锦看着手上的胭脂玉镶金耳坠,在烛光下胭脂玉剔透光亮,脑袋里却不断回想着叶轻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慢慢的沈荣锦合拢了手,紧紧攥着那对耳坠。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阁情 自和叶轻相识后,沈荣锦偶尔得闲便会去找叶轻,或者呆在房里抄写着佛经,沈荣锦如今已经差不多看懂了《佛说四十二章经》,大部分都可以背着写下来。 正如沈荣锦一点一点读懂佛经,日子进了深秋之后,天气也一点一点变得寒凉起来,浸透出茫茫的苍灰色的天。 町榭阁早就撤换了厚厚的帘子,和暖和的被褥,随处可见的就是烧着炭火的银盆,风寒飕飕地一刮,便发出淅淅沥沥,冰屑凋落般的声音。 沈荣锦待在暖房里,手上已经拿起了汤婆子,惜宣正往炭火盆里加着炭。 沈荣锦吩咐白薇和白瑛拿了玉书碾和茶叶进来,玉书碾里盛满着今早的露水,然后往炭火上一放,便开始烧起了水。 见此,冯妈妈又吩咐白薇她们拿了几盏点心进来,一时间屋子里进进出出,很是热闹的感觉。 屋子里很快就有咕噜咕噜的水声。 沈荣锦把最先准备好的茶叶放了进去,澄澈的水面渐渐变成清透的黄,泛出幽幽的茶香,弥漫着整间暖阁。 这样的日子,很多人一辈子都过不过来 惜宣将茶倒进白玉瓷杯里,冒出热腾腾的雾气打在沈荣锦的脸上,湿漉漉的,比手上的汤婆子还暖了几分。 沈荣锦突然问道:“五百两银子,可以干得了什么事?” 屋子里的都是下人,每月例银最多的就只有几两,五百两对于她们来说别说是有,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所以当听到沈荣锦问道五百两银子可以干什么的时候,脸色都是变了。 只有冯妈妈回答道:“回小姐的话,五百两的银子可以在京城买个一进一出的宅院,再带几十亩良田;若是在其它地方,可以买个两进两出的宅院,还能养好几个下人” 沈荣锦握着茶杯,问道:“那若是酒楼那样的呢?在幽州。” 冯妈妈笑道:“幽州的话,一般五百两可以盘下三、四间铺子,换过来若是要开一间酒楼估计还要再加个两百两。” “这么多?”沈荣锦不免有些惊讶。 冯妈妈笑着解释道:“酒楼买下来不算多的,最多也就四百两顶破天,但置办的一些却是要花得多些,采买采办这些还需要找牙人,牙贴又是一笔花费,可不是得多了小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沈荣锦坐在炕上,她看着屋子里的众人,随后将视线沉入茶杯的水面下,说:“我就是突然想到问问,自己平常用这些都没什么准的,就说我手上这个鎏金手镯,你们即便和我说这手镯花了多少银子,我听着也是迷迷蒙蒙的,也不知道到底是金贵还是什么。” 像沈荣锦这类的闺阁女子,一辈子的锦衣玉食,不知道这些是很正常的。所以冯妈妈听到沈荣锦这么说,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笑着回道:“小姐用不着知道这些,小时候夫人给小姐看过算命的,都说小姐是大吉的命,将来必嫁贵人,尊荣福享,所以这些根本没必要知道。” 沈荣锦听到冯妈妈这么说,不由得一笑,夹了些苦涩,“冯妈妈净会取笑我。” 冯妈妈有些感叹道:“奴婢哪里敢取笑小姐夫人真的替小姐算过命,不过当时小姐还在襁褓里,所以才不知道有这些。” 沈荣锦将茶杯放在炕桌上,指尖还残余着温度,她垂下眸,说:“其实我都不太记得娘亲的样子了,我总是在想,娘亲肯定长得很温柔,因为父亲想娘亲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都是幸福的” 冯妈妈听着,眼都有些酸了,连忙说:“老爷和夫人相爱时,老爷还只是个小小的商人,虽说是富有的,但对比祝家的大门楣,还是差了些,所以祝老太太并不愿意让夫人嫁到沈府,后来是见着老爷茶叶生意越做越大,才应了这么亲事因为得来太不易,所以不管是老爷还是夫人都很珍惜这段姻缘。” 冯妈妈喟然叹道:“或许是觉得亏欠了,所以夫人出嫁时,场面十分阜盛,光是嫁妆都是百担,万人空巷,以至于那日成亲的唢呐声,都幽州的人们传响了好几日。” 沈荣锦不禁冷哼一声,“他们还觉得亏欠吗?既然觉得亏欠,为何我从来都没见着他们,父亲年年生辰,年年请,他们也都年年不来我看他们是看不起是商人的父亲。” 沈荣锦说道后面,语气都酸涩了起来,前世自己那么落魄,父亲那么困厄的时候,也没见着他们出来露面半分。 沈荣锦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寒。 冯妈妈脸色一变,连忙说道:“小姐,祝家其它人奴婢不知道,但祝老太太却是最疼爱夫人的,祝老太太那般不愿夫人嫁给老爷,是害怕夫人受苦。可惜后面夫人祝老太太大概是埋怨老爷没有照顾好夫人罢。” 不止祝老太太,就连父亲都在责怪他自己没有照顾好娘亲,所以父亲才对自己那般加倍好的。 沈荣锦想起前世,父亲茶道中落,来蒋府探望自己,那时候父亲已经两鬓斑白,很显苍老了。就是那张苍老的脸,却还用十分愧怍地面容对自己说,都是因为他所以才害得自己过得这般苦楚 每每想到这里,沈荣锦的心就像扔进了冬天的井,冰冷又湿凉得冻缩成一团地疼。 沈荣锦忍不住说道:“冯妈妈你也说过,娘亲是得了病,没调养好身子才逝去了的,并且那时候父亲还一直陪着病榻的娘亲” 冯妈妈知道沈荣锦难过,有些话憋在喉鲠,欲发不得发,最终只是说道:“大概是各有各的伤心难过处,所以即便能理解,却终究不能接受。” 沈荣锦沉默了下来,这就像是她能明白刘姨娘那么迫害自己的缘由,却终是不能原谅她一样。 冯妈妈这话落,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炭火盆里闷闷的响着。 冯妈妈将眼角的泪抹去,说道:“这点心凉了,奴婢让她们撤下去。” 沈荣锦点点头,看着丫鬟们鱼贯而出,寒风掠过她们的衣袍,裙角,偷偷溜了进来,飕飕的,冰凉得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赞礼 过了几日,沈誊昱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沈荣锦抓尖地就去了竹雅堂,带着准备好的天麻酒。 沈誊昱这时候穿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正坐在紫檀木扶手椅上,看见沈荣锦,双眼笑眯成一条缝,“锦姐儿。” 沈荣锦迎了上去,行礼道:“荣锦拜见父亲。” 沈誊昱招呼着沈荣锦快坐下,“我近日忙,都没来得及见锦姐儿,锦姐儿却是叫人给我送来了护膝。” 沈荣锦看着沈誊昱膝盖上正穿着自己送过去的护膝,不由得一笑,“这不是想着入冬了,父亲会犯膝盖疼,便拿了这些护膝过来只是父亲近日忙,来来回回几次,都不见个人影。” 沈誊昱粗浅地笑,回道:“马上近年关了,所以才忙了些。” 说话间,便有下人端了茶上来,沈荣锦略略一闻,便道:“是华顶云雾。” 沈誊昱露出赞赏的目光,“不愧是我的锦姐儿,这么一闻便能知其茶名这华顶云雾鲜为人知,锦姐儿你是如何一闻便能知晓得。” 沈荣锦笑意加深,浅啜一口,道:“汤底嫩绿明亮,叶底也是嫩匀绿明,自然是绿茶之类,又因其香气浓郁,在空中久久不散,犹如一层云雾笼罩,便可知这是华顶云雾才有之质。” 沈誊昱连说了三个‘好’,面色因喜悦有些通红,“锦姐儿茶艺方面愈发精益了。” 沈荣锦听见沈誊昱这么说,不由觉得有些害羞,笑着说道:“父亲这话是在埋汰荣锦?荣锦这点茶艺连父亲毫毛都比不上。” 沈誊昱无奈地摇头笑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是新到的茶叶,就那么几饼,世人不爱喝这些,我便收着,在家里自己喝,原以为没人喜欢,没想锦姐儿你也喜欢。” 华顶云雾没几个人会喝,也鲜为人知,所以一般知道的,且知道的这么清楚的,都是稀罕这物的父亲这是以为自己和他一样也是喜欢这茶。 其实,也算是喜欢罢。 这么清高的茶。 沈荣锦这么想着,同沈誊昱一样,又往杯子里倒了茶,口齿颊香。 沈誊昱这才想起问道:“锦姐儿,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沈荣锦对身后的惜宣使了一个眼色,惜宣将天麻酒放在桌面上。 沈荣锦笑道:“我听民间传闻,说是天麻酒外敷对膝盖犯疼的人最好了,所以便想着拿来给父亲用用。” 沈誊昱露出欣慰的神情,“锦姐儿真是有心了。” 沈誊昱笑意未深,便顷刻化为了丝丝忧切,道:“妍姐儿也快及笄了,前几日,你莫姨娘还来找我说话,说是想找西胡同的姜夫人给妍姐儿当赞者不过我总觉得赞者还是锦姐儿当得好,你是妍姐儿的长姊不是,德行方面又是最好的,就是不知道锦姐儿你的意思?” 沈荣锦并不觉得有些什么,自然说道:“荣锦当然愿意可莫姨娘不是找好了姜夫人,若是回绝了别人,怕是会不好。” 沈誊昱似乎松了口气,他笑着道:“这些锦姐儿自不用担心,你莫姨娘定然会处理得好的。其实你莫姨娘也是极愿意你来当赞者的,就是怕上次生辰上,妍姐儿冲撞你,会惹得你心里不满。” 沈荣锦不用想都知道,这话从莫姨娘口中说出来,是揣着什么样的心思,还偏偏要说得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 沈荣锦迎上沈誊昱关切的目光,心中默默一叹,道:“我哪里会不满,父亲即便是不说想要我当妍姐儿的赞者,我也会毛遂自荐去当的。” 说完这话,沈誊昱放在茶杯上的手,自然地耷在桌面上,像是南轩阁池子里的那些鱼,惬意舒散地游弋,沈荣锦的那些话就如冰凉凉的池水,将沈誊昱心中的担忧冲淡而开。 既然答应了要作沈荣妍的赞者,便要准备好笄礼,既不能精贵,也不能太随意,况且沈荣妍也不是个少事儿,一些平常的物什都准备好了。但最主要的一件物什挑来挑去,挑了好几件,要么是太素,要么就是太艳丽,根本就不行,所以沈荣锦对如何送笄礼这事,很是头疼。 惜宣看到沈荣锦頽乏地倚窗而靠,不免说道:“小姐这么费心二小姐的及笄礼作甚,反正二小姐也不会放在心上。” 沈荣锦看了惜宣她一眼,回道:“我尽不尽心那是我的事,沈荣妍放不放心就是她的事,我总不能以为她的不放心,去让自己不尽兴不是这话你以后休要再说了。” 惜宣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小声地说道:“小姐说的是,是奴婢我糊涂了。” 惜宣伺候自己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忠心是有了的,可是总还是怕,沈荣锦无奈地道:“我不是怪你只是我若是由着你这么说下去,难免以后你在众人面前会因为顺口就说错话,到时候遭罪的还不是你。” 惜宣听到这话,眼睛胀胀的,嗫嚅道:“奴婢知道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想起自己坐了这么半天还是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便吩咐惜宣道:“你随我出去一趟,这些东西怎么挑都不行,我去问问叶娘子。” 小姐最近老是去见那个叶娘子,她总觉得小姐待那叶娘子很是不同惜宣心里默默地想着,手上却是去拿了件淡蓝色镶灰鼠皮的氅衣给沈荣锦披上。 等到那里,掌柜的也是见熟了沈荣锦,所以照旧让叶娘子招待起沈荣锦。 叶轻今日穿了见素色的裙袄,手上光生生的一片,显得很是利落,看见沈荣锦来了,她展颜一笑,道:“荣小姐。” 沈这个姓,在幽州,特别是商贾之中都是贯耳的存在,所以沈荣锦便取了自己名字中的一字化为姓。 沈荣锦含笑点头,叫了她一声叶娘子,然后便对叶轻说明了来由。 叶轻笑道:“及笄最好便是送簪,太华贵不好,太素淡会寒酸,所以一定要精致,翡翠凤尾玉簪最好不过了,质地上乘不说,花纹也是最精简的,乍一看是别致,往细那么一瞧是精致。” 沈荣锦看着叶轻递来的那只玉簪,眼前瞬间一亮,情不自禁地道:“你眼睛还是这么毒辣,总是能发现别人没发现的美。” 还?叶轻疑惑地看着沈荣锦不知道为什么,这话她听着,总觉得沈荣锦这话说得像是和自己相识了许久般。 沈荣锦却是没在意这些,吩咐惜宣给掌柜交了钱,便和叶轻道别出了玉器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知晓 沈荣妍的及笄礼妥当下来了后,町榭阁自然又恢复往日的闲淡,每日又都是浇花种草,或是在房中抄写佛经。 而相对于町榭阁,芷萱楼那儿却是乌云密布。 沈荣妍坐在锦杌上,脸色阴沉地厉害沈荣锦给她当赞者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姜夫人是国子监监丞魏弼的夫人,地位虽不高,但好在也是个官夫人,有诰命的身份在,可是沈荣锦呢?别说有没有诰命,名声都差到难听,这样的人当自己的赞者,以后自己还嫁的出去吗? 沈荣妍想着,不禁有些咬牙切齿。 惜昙在旁边气冲冲地说道:“老爷怎能这样对小姐,这可是及笄的大事,竟然让沈荣锦来给你当赞者,这不是要毁了小姐?” 沈荣妍本来就生气着,听到惜昙的话更是郁结。 沈荣妍不禁气冲冲地说道:“父亲向来疼爱她你又不是不知道” 沈荣妍说到这里着实委屈,自己明明和沈荣锦都是父亲的亲生骨肉,她还是小的那个,怎么说也是会父亲被疼爱得多一点的存在,没想到在父亲心里自己竟这般地没地位。 惜芸看到沈荣妍气得眼眶都发红了,连忙安慰道:“小姐别气,这并不怪老爷” 看到沈荣妍投来疑惑的神情,惜芸马上又说道:“小姐你细细地想,这赞者历来都是让笄者的姊妹或是好友来当,老爷看重宅院和睦,所以才会这样提议让大小姐来给您作赞者,所以,这并不是老爷偏爱的缘故要怪也只能怪大小姐,明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还答应给您当赞者。” 沈荣妍听到惜芸这么说,心里熨帖了不少,但说起沈荣锦她还是咬牙切齿的感觉,“沈荣锦一定是故意的,见不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名声不好,所以想拉着我一起,我岂能如她的意?”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荣锦给自己当赞者的事情,完全是板上钉钉子的事,父亲的性子又是那种说一不二的,要期待父亲改变心意,还不如期待明天炎夏来得有可能些。 难道真的要让沈荣锦给自己作赞礼?之前确定是姜夫人后,她都跟好几户人家的子女都透露了风声了,若是换成沈荣锦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沈荣妍咬着唇,眉头紧锁得厉害。 看到沈荣妍这样,惜昙和惜芸都知道沈荣妍在烦着及笄礼的事,皆是闭口不言,沉默地候在一旁。 地上的窗棂打下来的格影稍微斜沉了一些,一直不出声的沈沈荣妍终于开口了,“给我拿件披风来,我去找娘亲。” 竹雅榭这里,莫姨娘已经交代好了徐妈妈事。 徐妈妈问道莫姨娘,“夫人真不打算去宽慰一下二小姐?二小姐估摸着现在已经知道这事,怕是心里难受得很。” 莫姨娘叹了一口气,说:“我何尝不想安慰她?可是妍姐儿那性子实在少沉稳,遇着事又依赖着我,她在我身旁还好,我力所能及也能帮一帮,但眼看着现在妍姐儿都快及笄,日后她要嫁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我鞭长莫及,我怕她会因此吃苦头索性不如趁着这事历练历练下她,就不知道妍姐儿会不会明白我的苦心。” 徐妈妈笑着说道:“夫人放心,妍姐儿自小都是伶俐的,还和夫人您亲近,肯定明白夫人你的用心的。” 莫姨娘听着心里舒坦,说了个但愿如此,便转而又叮嘱了徐妈妈一些事。 徐妈妈不免问道:“夫人确定那顾公子会这么做?万一那顾公子不愿意怎么办?或者看穿了我们的目的怎么办?” 莫姨娘嘴角挂着阴测的笑,恶毒地道:“那顾玄琪就是一个整日游荡懒散,贪玩好色的公子孩儿,听到沈荣锦这样的一个美娇娘子倾心自己,哪会过什么脑子想其它的?肯定是急不可耐地就想来找我们说提亲这事。” 徐妈妈拍着马屁道:“夫人这招真是高明,若是让老爷知道大小姐在成亲之前便和其它男子关系不清不楚,不论从情还是从理上,都是不可能再让大小姐给二小姐作赞礼的” 莫姨娘手扣着茶盖子,一上一下的,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我这也算是给她一个教训,我本来没打算着这么快就用顾玄琪这事,不过沈荣锦实在太不知好歹,明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却还是应了老爷,当妍姐儿赞者的事。” 徐妈妈附和道:“可不是,夫人且安心,奴婢照着夫人的话安排妥当了。” 两人正说着,沈荣妍披了件云锦累珠披风行色匆匆地就走了进来。 莫姨娘看到,笑着道:“妍姐儿来了?快坐着。” 沈荣妍脸色有些不好看,莫姨娘猜到是为何,所以语气极温和包容地说:“这是怎么了?” 沈荣锦看着莫姨娘的笑脸,有些酸涩地道:“父亲让沈荣锦来当我的赞者,娘亲知道吗?” 莫姨娘想起方才和徐妈妈说的那些话,点点头说道:“前几日的事,我去找你父亲,你父亲和我说的。” 沈荣妍听到莫姨娘这么说,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前几日就发生的事,我现在才知我这几天都还来找见过娘亲,娘亲怎么都没和我说这些。” 莫姨娘听到沈荣妍说的这些话,脸色都变了,她这是在怪自己没告诉她? 莫姨娘想到方才和徐妈妈说的那些话,徐妈妈还说妍姐儿聪明伶俐,能够明白自己的苦心如今别说是明白,不埋怨自己都是极好的了。 徐妈妈连忙提醒道:“二小姐,今日管事处新进了花茶,奴婢去给您泡一壶来?这秋日天干物燥的,喝花茶润润嗓子。” 沈荣妍听见徐妈妈这么说,自然明白了过来,她压下心中的怨忿,觑了一眼莫姨娘,然后小声地回道:“自然是极好的。” 徐妈妈转脸看向莫姨娘,用着询问的目光。 妍姐儿是自己养在跟前长大的,心中肯定是疼爱多过其它的,况且自己没和妍姐儿说,妍姐儿没明白过来,所以怨怼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莫姨娘这样想着,便说道:“你下去罢。”但语气已经没有方才那么柔和了。 徐妈妈看了看莫姨娘,又看了看沈荣妍,最后还是退了下去。 徐妈妈退了下去,屋子里就剩下她们两个还有一个惜芸,沉寂得都能听见针掉的声音。 沈荣妍心里委屈到不行,根本不能明白为什么娘亲不早点告诉自己赞者的事情,难道要等到及笄那天再告诉自己,让自己来不及反应,只有勉为其难地让沈荣锦替自己作赞礼? 最后还是莫姨娘开了口,问道沈荣妍:“你是听谁知道的这事?” 沈荣妍瘪着嘴,回道:“是惜昙听见院子里的小丫鬟在说这件事,然后才告诉了我,不然可能我现在都还不知道呢。” 莫姨娘听到这话,简直气得要捶胸口,妍姐儿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敢情徐妈妈的那些话还没让沈荣妍长醒,依旧是怪着自己? 自己一个长辈的,做什么事情岂是做晚辈的该质疑议论的,自己真的骄纵了她但转而一想,也是自己的错,平常发生什么事,都是自己替她善后,这形成习惯后,习惯就变成了一个众人都觉得该如此的一个常理,所以自己不帮着善后,别人看见了就会觉得自己为什么不帮。 莫姨娘暗自抚慰着自己,用着尽可能好听的语气回道:“惜昙这事做得不错” 莫姨娘话都还没说完,沈荣妍就打断了她,“娘亲早就知道这事,是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是在我及笄礼上?娘亲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也不用告诉那些家的小姐,说我的赞者是姜夫人了,这若是在及笄礼上,看见不是姜夫人,我岂不成了笑话。” 莫姨娘听到这话气得快要仰到,憋了好久的气终于憋不下去了,她厉声道:“妍姐儿,这是你对母亲应该说的话吗?” 沈荣妍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娘亲从来都不凶自己的以前父亲眼里只有沈荣锦,她想着至少自己是有娘亲的,至少娘亲是疼自己的,可是现在连娘亲都这么对自己,自己真的是爹不疼娘不爱了。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小脸皱成一团,很伤心的样子,她想起沈荣妍才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子安静乖巧地躺在自己怀里心里又软了下来,便放柔了语气道:“我不告诉你,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不告诉你?你是我生养在膝前长大的,我会害你不成?”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疑惑的眼神,只好耐性地解释道:“你性子太不沉稳了,且太依赖我,眼看你都要及笄,成亲自然不会远了,你嫁到那边去,少不了会有妯娌间的磕绊,到时候也只有你自己处理这些事情,我是帮不到你什么的,所以还不如就趁着现在,让你不再那么依赖我,自己面对这些事能够自己处理来得好。” 沈荣妍听到莫姨娘这么说,这才恍然过来,随即又有些赧颜,“娘亲是荣妍的错,不该顶撞娘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来信 莫姨娘听到沈荣妍这么说,脸色才堪堪好了起来。 这个时候徐妈妈也泡好了茶上来,沈荣妍赶忙就接过茶壶,倒了杯茶敬给莫姨娘,“娘亲,是荣妍不懂事,不明白娘亲的苦心,娘亲千万别放在心上去。” 歉也道了,茶也敬了,莫姨娘自然也不再气了,只是说叹气道:“你方才会那样想其实也不全怪你,怪我平日太惯着你” 沈荣妍嘟囔着嘴,撒娇地回道:“娘亲惯着我,那是因为娘亲稀罕我,娘亲若不惯着我,那定是不稀罕荣妍了娘亲不稀罕荣妍了吗?” 莫姨娘看着眼前与自己相似眉眼的沈荣妍,噗嗤笑了,点了沈荣妍的鼻尖说:“最稀罕的就是你,满意了吗?” 沈荣妍皱了皱鼻子,笑了。 竹雅榭又回复往初的气氛,莫姨娘这时回过神,问道:“你父亲让沈荣锦给你当赞者,妍姐儿可想出什么法子应对。” 沈荣妍摇头道:“父亲决定好了的事向来是不会改变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语气十分的无奈。 莫姨娘心里暗道一句果然,继续道:“你父亲虽是那性子,但正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现在即便是决定好了,以后发生的事,谁又能肯定?” 沈荣妍疑惑地看着莫姨娘,问道:“娘亲的意思是” 沈荣锦一大早就醒了,去给沈誊昱请安后,闲得没事就坐在芜廊下绣起了花。 院子里的紫薇都落了干净,枝干光秃秃的,看着萧凉得厉害,惜宣还有冯妈妈都来问过沈荣锦要不要再拿几株四季青或是腊梅种在旁边,也不至于显得那么单调。 沈荣锦却是一口拒绝了,给的理由是,院子里一直看花都看腻了,偶尔不看花看枝干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冯妈妈和惜宣自然不懂风味在哪儿,只是沈荣锦不愿意再移栽花到町榭阁,她们做下人的只有照办的份儿罢了。 绣着没多久,便有小厮到町榭阁,说是王冧派他来的。 惜宣询问了一下沈荣锦,才把那小厮放了进来。 那小厮穿了见深蓝色的布衣,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很是机灵。 沈荣锦放下了小绷,问道:“大管事叫你来可是什么事?” 那小厮憨憨一笑,行礼回道:“是有人送了封信给您,好像是叫什么狄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沈荣锦心一惊,不动声色地对着惜宣使了个眼色,惜宣会意过来,就从那小厮手上将信接了过来。 沈荣锦却还是坐在芜廊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厮垂着脸,略有卖笑的意味地答道:“回大小姐的话,小的叫福书,福是福气的福,书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书。” 沈荣锦听到自然笑了,“倒是个有趣儿的名字你读过书?” 福书有些赧颜地挠挠脑勺,说道:“不敢欺瞒大小姐,小的就是因为没读过书,所以才取了这么一个名字,想着跟别人说的时候也好张点脸。” 沈荣锦点点头,接过了惜宣递过来的信,薄薄的,暗自地又摩挲了一下,感觉只有一张纸的厚度,心里纳罕着,便问道:“敢问一下,那送信的可有说了什么?” 福书摇了摇头,“送信的是个穿麻衣的下人,给信的时候就说了是给大小姐的,然后便是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沈荣锦听见这话心里疑惑着,面上却是笑着道:“便麻烦福书了这里是些酒水钱,是辛苦你跑这么一趟。” 福书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惜宣递过来的赏钱,随即说道:“大小姐真是客气了,这是小的该做的小的还有事,便先走了。” 沈荣锦“嗯”了声,点了点头。 等那小厮走远了些,沈荣锦才对惜宣道:“你去跟着他,且去看看这封信还有谁知道。” 惜宣领命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沈荣锦才打开了那封信。 方才她接到信的时候就觉得里面很轻,还在纳罕着里面是什么物什,苏翟又在搞什么鬼。只是拆开信了之后,沈荣锦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只凭着信里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顾玄琪。 沈荣锦登时就坐不住了。 大费周章地就送三个字来!苏翟这是什么意思?他是知道了顾玄琪的事?所以想拿这个来要挟自己? 沈荣锦想想觉得不可能,虽然以苏翟的性子的确可以干出这样的事没错,但自己于他并不是什么威胁的存在,这样做平白给他自己树了一个敌,是十分愚蠢的事。 那苏翟这么做是为何? 沈荣锦在芜廊下徘徊走着,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冯妈妈这个时候过来,问道怎么了。 沈荣锦没想出来,这个时候再告诉冯妈妈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着急,所以就只说了,“方才绣花,小绷子上的花样不如我意,所以心情有些烦躁罢了。” 冯妈妈笑了,提议道:“要不小姐先喝杯茶,等心静的时候再来绣。” 沈荣锦一直牵挂着信的事,对自己不自觉说了什么是一点都不知道,只是回过神来时,冯妈妈已经端了茶上来,沈荣锦只好喝了一口。 “是华顶云雾?”沈荣锦有些惊讶地道。 冯妈妈解释道:“是老爷看着小姐上次好像十分喜欢喝,所以就派人送了一饼过来。” 沈荣锦哦了一声,想起上次在房中和父亲喝茶的时光,当时父亲对自己说了关于沈荣妍及笄的事,还问了自己是否愿意当沈荣妍的赞者沈荣锦刷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苏翟的意思是不是是莫姨娘那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兜不住了,对了自己答应当沈荣妍的赞者,莫姨娘她们肯定是不情愿的,但父亲又是个决定好了的事情不听改的人,所以她们肯定想借着这样的事,让父亲改变心意所以苏翟才这么不避讳的给自己这份信,因为这事情已经避无可避,无须再遮着掩着了! 沈荣锦想通了,又重重地跌回了位子上,神情带着恍然之后的疲惫。看得冯妈妈心口是一跳一跳的,连忙问道:“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荣锦摇摇头心里想着若是莫姨娘,她会怎么做这件事。 过了好一会儿,惜宣才从前院回来,脚步匆匆的。 沈荣锦这个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有几个人知道这封信的事。” 惜宣回道:“应该没其它人知道,那福书回去找了大管事复命之后,又干起了自个儿的事。” 王冧一般王冧知道了,那便是父亲就知道了。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若自己想得没错,莫姨娘肯定是知道了顾玄琪的事,并且很快就要用这事来怼自己。 惜宣看着沈荣锦愁容满面的,问道:“小姐可是觉得那小厮有什么不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白薇 沈荣锦看着廊檐滴下来的水,晶莹剔透似乎能看见自个儿的影子,她叹了一声道:“这些个下人没几个是嘴巴严实,我是怕让有心人听见去细查就不好了不过,再小心对待,也抵不过他来这么一出,这下,少不得我父亲知道了,肯定会问一问我的。” 嘴上说着,心里默默的打着主意,看来日后是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这样往来通信是要方便些,自己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苏翟是有来往的 惜宣和冯妈妈都心知肚明沈荣锦说的那个‘他’是谁。 惜宣是连忙问道沈荣锦打算怎么办。 而冯妈妈却是眉毛拢成麻绳一样乱地道:“小姐要不就趁着这次机会,和那苏东家断了个干净,省得又出这等子糟心事。” 冯妈妈第一眼见到苏翟就没什么好印象,那么无理地要和自家小姐独处一室,传出去岂不是糟蹋了小姐的名声,老爷的生辰上也是,言语戏谑无度,自己在旁边听到都觉得羞得慌。 只是这两次都还好,也算是没人在,如今竟然这么大张旗鼓地往沈府送信,这传开了如何得了,虽然如今民风开放,但女子贞德和名声还是头顶重要。这要是传出去,哪家还会要小姐 沈荣锦知道冯妈妈担心什么,但眼下,她一无凭靠,二来家里主中馈的是莫姨娘,她若是想护沈家,没有苏翟的帮助,别说是护了,就想好好走完这么一生都是个奢望。 可冯妈妈哪里知道这些,她脑子根深蒂固的是行己有耻,三岁男女不同席的教训,就像是打水的系桶绳子,打了一辈子的水,你拿它来干别的事怎么都是不恰当的。 况且沈荣锦心里的这些事,不好说更不能说,只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烂死在肚子里脑子乌七八糟地想了一圈,发现自己已经想偏了去,现在火烧眉头的是顾玄琪的事。 于是沈荣锦便道:“这些都是其次的方才来信,我觉得莫姨娘可能是知道顾玄琪的事了。” 冯妈妈和惜宣大眼瞪小眼,疑惑地问道:“顾玄琪?” 沈荣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时被登徒子调戏时,那人并没有说他是谁,是以她们都认为是个市井小混,自己也是到了后面才知道那人是顾玄琪的沈荣锦咬了咬唇,苏翟真是个狐狸,明摆着是来试探自己的。 只是现在是顾不得这些了,沈荣锦解释道:“就是那日我出去,调戏我的那个登徒子,他是幽州通判家的二公子,叫顾玄琪。” 冯妈妈和惜宣只当是苏翟告诉的她,所以只是急忙地问道:“那这下该如何是好?” 冯妈妈又是喃喃地说:“以前奴婢以为就只是个市井小混,也不足为谈,但这可是顾大人的儿子,那顾玄琪若不知道小姐你是谁还好,若是知道小姐的话,找了媒娘上门说亲都是正常的!” 冯妈妈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沈荣锦犹如醍醐灌顶一般,道:“莫姨娘估摸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冯妈妈和惜宣听到沈荣锦这么说,脸色更是惶怕了,一直叨叨着怎么办怎么办。 沈荣锦想出莫姨娘要如何对自己后,心稍安了些,便又坐回了廊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廊上雕镂鬲子糊的纸。 隔了好一半晌,冯妈妈和惜宣都识趣噤声了,沈荣锦才开口道:“若是旁人问起,那封信是谁的,你们便说是我在外买首饰认识的店家,我原先定好了首饰,只是一时没货,我便让那店家有货了给我送了过来。” 说着沈荣锦起了身。 冯妈妈和惜宣点头应道,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小姐只说了信的事,那顾玄琪的事怎么办! 这厢话还没问出口,沈荣锦就问道:“白薇在哪儿?” 惜宣不明白突然地沈荣锦问白薇在哪儿是作甚,只是回道:“应该是在西厢房赶冬日要用的汤婆子的套子。” 沈荣锦‘嗯’了一声,说了句‘你们别跟着我’,然后便往西厢房走去。 只留下冯妈妈和惜宣两个人站在原地,瞪着沈荣锦的背影。 等沈荣锦到西厢房,白薇果然是在的。 众人惊异沈荣锦怎么会来西厢房的同时,皆是放下了手上的活计,起身行礼道:“大小姐。” 沈荣锦让她们都起了来,然后说道:“你们先退下罢,我有话对白薇说。” 众人心里好奇得紧,但还是垂着脸,敛着衣衽道说:“是。”便鱼贯着退出了西厢房。 沈荣锦走到白薇身旁,拿起白薇做的汤婆子的套子,上面丝线紧密,是蜀绣的手艺,她问道:“这绣得不错你是哪里的人?” 白薇毕恭毕敬地回道:“回小姐的话,奴婢是蜀州一带的人,因早前荒害,老爷采买茶叶时便买了奴婢回来。” 白薇答着话,沈荣锦倚着帽椅坐了下来,声音就这么慢慢变冷,“你进沈府不过垂髫之岁,那时的你就知道蜀绣是怎样绣的?” 白薇身子一颤,哆嗦地就跪下了,“回小姐的话,奴婢因为早前跟过夫人一段时间,所以才学了些蜀绣的手艺。” 沈荣锦看着白薇头上的发髻,也不同她兜搭下去,语气淡淡地就说:“娘亲逝世我不过黄口之岁,但我还是记得娘亲是做的苏绣,沈府里会做蜀绣的就只有林姨娘” 伏惟在地的白薇先是震惊地看了一眼沈荣锦,随后颤巍巍地道:“小,小姐,你这说的” “我抄写佛经的时候,你还给我点了檀香,对我说抄佛经时点檀香是最好的。还和惜宣说什么佛经理解不能理解的话你一个二等丫鬟,就算之前伺候了我娘亲,但哪里会知道这些。”沈荣锦悠悠地开口,打断了白薇欲辩的话。 阖府上下,整日对着经书佛像的就只有林姨娘! 沈荣锦的话,让白薇全身犹如被灌了寒风,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背脊梁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一阵凉一阵热,生病似地手脚打着摆子。 沈荣锦这时候又道:“要不是你那日端茶端了个烫的又满的,我还注意不到你去。” 白薇听到这话,心中的防墙轰然倾倒,她贴在地面上,直道:“大小姐恕罪,奴婢,奴婢确实是林姨娘的人。” 直道白薇说了这句话,沈荣锦才松了口气,她方才虽说的那么有鼻子有眼的,但其实都是她装出来的,那些不过是她的猜测罢了 沈荣锦没忙着让白薇先起来,只问道:“你是如何和林姨娘有来往的?” 白薇跪在地上,娓娓道来,“回大小姐的话,早前奴婢伺候祝主子,也就是大小姐的生母时还只是个跑腿的小丫头,有一次夫人发病得厉害,奴婢因着要给祝主子送大夫开的药,所以走急撞着了周老太太,被罚得跪在了廊下,当时冰天雪地的,林姨娘有些不忍心,便让她身边的惜苧给奴婢找了块雪少的地方跪着。” 白薇顿了一下,有些庆幸地道:“那药也是因此被搁置了,奴婢当时心急祝主子的身体,所以对周老夫人求情,周老夫人一直都没个答应的话,后来这药还是林姨娘身边的惜萸送去的,所幸没怠着祝主子的病情奴婢也因为这件事很是感谢林姨娘。” 沈荣锦听到这话,眉头都锁死了,敢情周老太太是连自己娘亲都是不喜欢的,但自己娘亲怎么说都是祝家的嫡长女,这样光鲜的身份,周老太太怎么会不喜欢? 沈荣锦觉得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只是这时候想这些都是无益,先解决了燃眉之急再说。 想到这儿,沈荣锦故意地说道:“所以,娘亲过逝了后,你便被林姨娘收买,过来了町榭阁,假意伺候起我,实则是将我的事一并都告诉给林姨娘。” 白薇听到这话,大呼冤枉,“小姐,奴婢怎么会干这等子的腌臜事,况且林姨娘也不是这样的人,她只是对奴婢颇有关照,想借奴婢多关心一下小姐上次奴婢倒茶那么满,也是林姨娘叮嘱的奴婢这样做的,奴婢虽然不知道林姨娘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奴婢知道一定是为小姐好的。” 那杯茶是提醒自己收敛锋芒林姨娘是想做什么?沈荣锦想起前世林姨娘对自己的那些照拂。眉眼的光就这么从她脸上闪过,沈荣锦这时候才道:“你先起来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得见 白薇听到沈荣锦语气里有了缓和,心里也不那么紧张了,但还是颤抖着起了身,忙道了句:“多谢小姐。” 沈荣锦将汤婆子的套子放了下来,慢慢道:“你若是不想伺候我,我到时候跟管事处那边说上一句,让他们把你调到林姨娘那边去,只是不知道林姨娘要不要你。” 白薇听到这话,才刚松的一口气儿又是顺着喉哽爬了上来,直堵着口腔,“小姐,奴婢是先前伺候夫人的,如今会来伺候您,那是奴婢自个儿自愿的,哪里会是什么不想!” 沈荣锦知道白薇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将话又撂得明白了些:“这些话在我面前省省,先去林姨娘那儿问问她的意思再看。” 白薇听见沈荣锦这么说,方才醒悟过来,大小姐这是想借自己去找林姨娘……想明白了,自然说出了冠冕堂皇的话,“奴婢是小姐的人,小姐怎样安排奴婢照做便是……” 这么边说着,两人边出了房门,转过抄手游廊又进夹道的,费了些时辰才到了林姨娘住的地方。 林姨娘本来是住在离竹雅榭不远的箐筠阁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是搬到比较僻静的徽音堂里清修去了。 沈荣锦心里将这些都想了个遍时,人已经到了门外。 是一个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丫鬟守的门,看见沈荣锦迎了上来:“大小姐。” 白薇倒是轻车熟路,小声地说道:“小纤儿,大小姐要见林姨娘,你进去通传一声。” 那小纤儿人如其名,果然是长得瘦瘦弱弱的,看着干巴巴地厉害,所以就衬得脑袋大颗,她脑袋一歪,脖子就似断非断地在风中林立着,“一般这个时辰林姨娘都是在清修礼佛,不见客的。” 说着小纤儿看向沈荣锦,圆溜溜的眼睛砸巴地厉害,里面透着干净的光。 白薇听着额头都溢出了汗,这小纤儿是一根筋,遇着事固执到不行,经常因此得罪了很多人。也亏得林姨娘是个淡泊的性子,所以小纤儿才能安安生生地在沈府待了这么几年,若把小纤儿换到哪一个房里,怕不出半个月,骨头都不剩个。 想是这么想,自己也不能光看着小纤儿得罪了沈荣锦,连忙就提醒道:“你尽你的本分去给林姨娘通禀一声便是,见不见那是林姨娘的事” 那小纤儿脖子一横,就道:“不行!林姨娘现在礼佛着,是最忌讳人打扰的。” 白薇听到小纤儿这么说,恨不得把她的舌头拔下来这脑子真是不通气儿的烟袋死心眼。 沈荣锦这时候却是开口了,“林姨娘礼佛一般要多久?” 小纤儿转眼看向沈荣锦,愣愣地回道:“林姨娘礼佛的时候通常会燃三炷香,现下已经过去了盏茶的时间了。” 沈荣锦估摸着时间,便道:“你找一间屋子让我候着,等林姨娘礼佛完了,你再去通禀便是。” 白薇听着心惊,慌张地就道:“大小姐,使不得,你是嫡长女,这林姨娘再怎么也只是个没名分的妾,哪有你等她的份儿。” 沈荣锦最不耐这些话,所以语气有些生冷地对白薇说:“她是长辈,我是晚辈,自然是我该等的,再说等一会儿也少不了块肉。” 白薇听见沈荣锦这么说,垂着脸小声地说了个‘是’,然后就不敢出声了。 小纤儿倒是没在意这些,看了看白薇,又看了看沈荣锦,发现沈荣锦正眉眼含笑地对着她,心里凌凌地跳了起来,就说道:“大小姐请跟奴婢来。” 话罢,她又小心地觑了一眼沈荣锦,心里暗道,这个大小姐长得真是好看,眉如黛山,琼鼻朱唇,特别是那双眼睛,你就这么粗略看吧,只觉得长得好看,细细看进去,你又似乎透过这两眼珠子看到了澄澈的湖,深沉的又清澈见底。 这么想着,小纤儿领起了路。 天气愈发寒冷了,每次风刮铺天盖地,卷得满院子的凌乱。 小纤儿瘦弱的身子走在沈荣锦身前,因为身板太清薄的感觉,每次风来,沈荣锦都害怕她被吹走。 小纤儿倒是自个儿不这么觉得,脚步轻快地就领着沈荣锦进了一间厢房,然后道:“大小姐,这里是暖阁,天气凉了,管事处上来的炭就那么几份,大部分都放在了林姨娘的寝房里,还有一些就放在暖阁里。” 沈荣锦听着有些皱眉,问道:“这管事处的炭向来是白纸黑字都写得有,是足足够分量的,怎么会这么少。” 小纤儿醒了醒鼻子,解释道:“林姨娘不受宠,沈府又是莫姨娘把家着,那些做奴才的自然是捧高踩低,皆奉承莫姨娘去了,哪儿还在乎一个没名没分的林姨娘。” 这话说得凉薄,但也是事实,人儿都是趋利避害的,你若想在大宅院子里活得好,想被人吹捧,自个儿是要去争的夺的,所以说到底还是自个儿的缘故,怨不得别人。 小纤儿接着道:“奴婢是替林姨娘打抱不平,可林姨娘总不这么觉得,只是常常说这是应该的。奴婢觉得林姨娘那么好的人,哪里是应该的,分明是不应该” 小纤儿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发现还没上茶,便道:“大小姐,奴婢下去给你沏茶。”然后兜着手,脚步不徐不慢地出了暖阁。 沈荣锦这时才问道白薇,“林姨娘平常都是这样子?” 白薇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沈荣锦的意思是问林姨娘平常是否是过得这般清苦“其实早前管事处送来的物事都是齐全的,不过林姨娘不拿,那些管事处的自然偷了便宜还得懒地不送了,慢慢地便变本加厉越送越少,这其中大部分是莫姨娘授意了的” 沈荣锦‘哦’了一声,看着暖阁的四方桌上的烛火明灭不定,飘摇着晃荡得厉害。 没过多久,小纤儿端着茶上来了,同行的还有林姨娘——穿着白色圆领的中衣,外面套了见月白色的褙子,头上就簪了个檀木簪子,素净到了极致。 沈荣锦站起身来,行礼道:“林姨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为己 林姨娘手上拿着一串金丝楠木的佛珠,周身散着弱弱的檀香味,隐隐约约地钻进沈荣锦的鼻腔。 林姨娘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颔首道:“大小姐请坐。” 说罢,林姨娘坐了下来,将那串佛珠裹在手心,倒了杯茶递到沈荣锦面前,“这里没什么好茶,大小姐多担待着。” 这话沈荣锦在苏翟那儿也听过,想来大家总看她被吹着捧着,自然觉得她金枝玉叶,娇生惯养,对许多事物都是不屑一顾的罢。 沈荣锦淡淡一笑,接过了茶。 同时,小纤儿手脚麻利地就倒了杯茶给林姨娘。 林姨娘对着茶杯一吹,将水面上的茶叶细细捋开,透过热水浸开的雾看了白薇一眼,随后才喂了她自己口茶,“大小姐今日来,可是有什么事?” 正如林姨娘会蜀绣,所以林姨娘是川蜀那边的人,长得便有那边地方的气儿。瓜子脸若桃花,美眸似水含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清修的缘故,性情温温和和的,相处起来总让人觉得平静……其实这样的人比莫姨娘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若想争,怕莫姨娘还真的争不过她。 沈荣锦心里默默的想着。 看见林姨娘把杯子放下后,沈荣锦才道:“我房里有个丫鬟不谙礼,今日冲撞了我,想着来林姨娘这里讨个调教的法子。”说罢,视线略略在白薇身上一扫。 沈荣锦房里的丫鬟不听话,怎么都是沈荣锦自己或是房中的管事婆子调教,再不济,也是莫姨娘管的份儿,何时轮到自己来搭这把手了…… 林姨娘听出沈荣锦的话里有话,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沈荣锦,却看见她坐在对首,脊梁挺得笔直,脸上挂着浅淡地笑,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了祝氏自己当时从偏门嫁进来的,因为是妾,所以还要给正房的祝氏敬茶,当时的祝氏就是这么的坐在堂前的檀木椅上,喝了自己递的茶 林姨娘双眼迷蒙了一下,又瞬间从回忆挣开,视线不自然地撇开,“小纤儿,你先退下去。” 小纤儿眨巴着双眼,应了声‘是’,便退出了房门。 林姨娘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到底什么事,大小姐你说罢。” 平常沈荣锦跟前跟着都是一等丫鬟,且从来不到她这儿来的,今天破天荒的来了,还好巧不巧地带了白薇,林姨娘也不蠢,自然知道沈荣锦想抓着这点让自己做什么事。 沈荣锦浅笑着,同时也让白薇退出了暖阁,顺道阖了门,“上次我因出去采办父亲寿礼而被登徒子调戏的事,不知林姨娘还记不记得。” 林姨娘手一颤,握着的金丝楠木的佛珠就碰撞在一起沉闷地响,“我还以为是莫须有的事……” 林姨娘叹气声戛然而止,突然又恍然笑道:“果然是空穴来风” 恍然之后,林姨娘面色又是不解,“这事,我记得当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林姨娘是明白人,和明白人说话最忌讳拐拐绕绕,沈荣锦便摊开了道来,“妍姐儿快要及笄了,父亲的意思是想让我当妍姐儿的赞者,不过,我估摸着莫姨娘她们应是不愿意的,所以就想在顾玄琪的事情上做文章,拿乔我。” “那厮竟然是顾大人的幼子?”林姨娘脸色微微而变,抓着的佛珠又是紧了几分。 沈荣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是的。” 林姨娘直起了身,似乎终于正视起来,“这件事情若真照你这么说,那便是避无可避了,你打算怎么妥善好这件事?先不论那顾玄琪是官大人的幼子,莫姨娘也不是没头脑的,你那些小把戏偶尔使使还行,使多了谁都腻歪。” 沈荣锦听到这话并不辩驳,嘴角浅嗜着笑,像明晃晃的小刀子,“林姨娘觉得莫姨娘若是想既顾及到名声,又想把这事办成,她会怎么做?” 莫姨娘若想顾及名声,那这件事她必然不能当那个主动的,并且还要把自己装成那个受害人,如此想来除去让顾玄琪自个儿上门,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一般这样的男子上门,若不是逢什么佳节夜宴或是走街串门,便只有提亲了。 林姨娘一下捻住拨动的佛珠,脸色已然是不好看了起来,这莫姨娘真是好大的胆子,沈荣锦再怎么也是沈家的嫡女,况且老爷还那么疼爱,单凭这样的身份,岂是能随随便便找个人塞了嫁的? 即便不为着沈荣锦想,也要为着整个沈家着一着想,沈荣锦若是真这么胡乱嫁去了顾家,这让同侪的如何看待老爷,看待沈家? 沈荣锦看着林姨娘面色沉得可怕,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屋内沉寂了一会儿,方才听到林姨娘说话:“大小姐若是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我必然会帮大小姐做到。” 话说了这么多,其实沈荣锦就等着林姨娘说这么一句话,若论到主意,沈荣锦在来找林姨娘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其实也费不了林姨娘什么事莫姨娘她要是想办成这件事,媒娘那里是少不得要打点热络一番的,所以媒娘那里我们是讨不到什么便宜的,我们只有在庚帖上想办法” 林姨娘听着心惊,脱口就说:“你打算怎么办!” 沈荣锦还是那张水似清淡的容颜和笑意,眸子亮晶晶得在林姨娘脑子里像是驴拉磨一般,呼哧呼哧的响个不停。 沈荣锦才开口这么一说,林姨娘便猜了个大概,她不由得心慌,“大小姐,这怕是不好” 是的,确是不好,但因为一时心软,而着了她们的道,毁了自己一辈子,那才叫做真的愚蠢。 那心软,也不是心软,而是懦弱,是因为害怕,是因为顾虑太多的犹豫不决,而认命地想说顺其自然,然后又期待着跨过这一道坎时神迹会发生,但到了最后只会自怜自艾,怨天尤人。 她前世就是这样过来的,今世怎么可以再这么地糊涂糊脑地活? 她不愿意。更不允许自己这样。 沈荣锦清闲笑意的脸上挂着一丝坚决,“我不过是为了自保,到时候若是走不到这样的地步,自然最好,若是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是必然会这么干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林姨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姨娘复杂的目光落在沈荣锦秀丽的脸庞上,视线像是蜘蛛丝一样,密密麻麻缠了荣锦个周围,却依旧看不透沈荣锦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能看到那触目惊心的坚决。 其实沈荣锦这样做,是没错的。 从小到大,莫姨娘和那沈荣妍给沈荣锦使了多少绊子,沈荣锦的名声也被她们娘俩给尽毁了,若是换作她人,估计连个好脸都不给。 不过自己真是想错了。 自己原先之前还以为沈荣锦是蠢,看不透这两人的狼子野心,所以才对她们那么好,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 沈荣锦面上和她们和和气气的,心里却跟个明镜似的,这样的人,最可怕,也最让人折服。 林姨娘坐在杌子上,她想估摸是杌子没垫上软垫,坐着凉飕飕的,害得她整个儿的身子都不由得寒凉了起来。 沈荣锦看到林姨娘面上神情千变万化,下了狠话道:“你不帮我也行,现在我便去告诉父亲你在我房里插了自己的丫鬟,妄图毒害我也不论什么证据不证据,我是嫡长女,父亲又疼爱我,父亲到时候肯定是相信我的。” 林姨娘抬眸看向沈荣锦,复而又敛眸下去,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林姨娘将手上的佛珠放在了桌面上,矛盾的神情一闪而过,道:“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也会照你这么说办的,毕竟” 后面的话,因声音渐小的缘故,沈荣锦根本就没听清,她蹙着眉头疑问:“林姨娘你说什么?” 林姨娘怔了怔,舔了舔干涉的唇道:“我才方说便照你这么说的办。” 沈荣锦很想问林姨娘后面那一句说的是什么,但是林姨娘撇开了头,摆明了不愿再说下去,沈荣锦只好作罢,只得转了个话题,将到时候要做的事都交代了一遍,然后才出了暖阁。 林姨娘就在沈荣锦的身后,悠悠地说道:“大小姐,你这样做就不害怕伤了你父亲的心。” 沈荣锦的踏出房门的脚步猛然顿住,她看向天,又看向院子里,此时日已近西,树影斜斜地打在院子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像极了一个人躺在上面——坐看云卷云舒,当真是惬意极了。 然而只是像,没有谁躺在上面,也没谁可以自由自在地想过自己的生活,没有谁 沈荣锦看了一眼那树影,沉默着出了房门,和白薇一前一后出了徽音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往事 沈荣锦和白薇前脚踏进町榭阁,后脚就有冯妈妈和惜宣迎了上来,“大小姐去得可生久,可是渴了,累了?”这话是冯妈妈说的。 惜宣则是张着关切的双眼,盯着自己。 两人都不问自己去了哪儿,想必自己出去的时候她们便知道了罢 沈荣锦不由得哂笑,林姨娘那儿是龙潭虎穴不成?瞧她们一个一个担心的样子,生怕自己回不来似的。苦笑不已的同时,心内又涌起阵阵暖潮,以至于语气都柔和了几分,“倒不渴,不累,就是有些饿了。” 冯妈妈喟了声‘好嘞’,然后便道:“奴婢现就下去张罗小姐的吃食。” 沈荣锦嘴角扬起深邃的弧度,“妈妈做些清粥小菜即可,不要太油腻的,现下时辰不早了,防不得吃了积食。” 冯妈妈应声着下去,这头的惜宣捧着泡过皂豆的水上来给沈荣锦净手,又伺候着沈荣锦换了件杏黄色素面妆花的褙子,热络道:“小姐去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先歇歇,喝口茶。” 言讫,踅身吩咐槅扇外廊下站着的白瑛,让她沏茶进来。 白薇见此俯身道:“小姐,奴婢去帮白瑛。” 沈荣锦忙着牵领子,并未去看她,只颔首‘嗯’了声。 白薇这才敛着眉,收着手走了出去,走到门外的她才舒了口气,紧绷着的肩终于是垂了下来。 只是没走几步,就有小丫头上来道:“薇姐姐,冯妈妈让你去一趟庖屋。” 这话落地,白薇的心又像是水井打水的桶子,悬晃晃的,就一根理智硬撑着不坠。不过好歹自己也是二等丫头,在这些末等丫头前失仪成什么样子,于是肃着脸,沉声回道:“知道了。” 那小丫头应了一声,说:“院子里的君子兰落了花,奴婢还要去洒扫,便不妨着薇姐姐了。” 说罢,对着白薇行礼,拐进小廊道里不见了。 白薇方才那张脸此刻便是霎地垮下来了冯妈妈是跟着夫人一起进来的,是在祝家那样的大门户待过的老妈子,其手腕不言而喻。而她又是大小姐的奶母妈妈,从小看着大小姐长大的,可是比谁都关心大小姐。 今日大小姐一言不发地带着自个儿去找了林姨娘,照着冯妈妈的眼力劲儿,自然是瞧得出其中有什么猫腻,大小姐可以当那个锯嘴的葫芦,自己可不能 白薇心里思绪一串缠着一串,蓦地叹了一口气眼下瞒是瞒不住了,只期待着冯妈妈能够给自己一条生路。这么想着,白薇便磨磨蹭蹭地就往庖屋走去。 眼前视线渐渐便窄,周遭事物变得繁冗了起来,抬眼一瞧,竟然恍恍惚惚间就到了庖屋,可是来的真快! 敛尽斑杂的心情,白薇持一贯神色走到冯妈妈面前,行礼道:“冯妈妈。” 冯妈妈正吩咐着那些伙计忙着沈荣锦要吃的清粥小菜,听到声音,回头看了眼白薇,随后对着身旁的深色麻衣的丫鬟叮嘱了会,才踅身对白薇道:“这里嘲哳,且出去说。” 白薇应了声‘是’,又垂脸地跟着冯妈妈出了庖屋,来到了劈柴的院子,因为晚上要用热水,现下还有庖厨正要用火,所以柴禾是断然不能落下的。 白薇听到劈柴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仿佛劈在自己的身上。 冯妈妈站定后,回头看到白薇的脸上的神情,似是很满意,这本来也是她刻意为之,这些下人,不变着法地震慑唬弄一下,她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嘴也是撬不出什么来的“今日大小姐和你去林姨娘那儿可是干了什么。” 冯妈妈下去做清粥小菜,已经过去了好半会儿,沈荣锦换好了衣裳,坐在扶手椅上,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惜宣看到沈荣锦这么饿法子,便提议道:“小姐想喝点茶吃些水果填填胃?” 沈荣锦斜签在椅子上,手肘支着大半个身子,颇有些有气无力地道:“饭都没吃,吃什么其它的,况吃这些生冷的下肚,紧着会凉了肚子泻泄。” 惜宣有些震惊地看着沈荣锦,心中不由得咂舌,大小姐这语气听着倒像是冯妈妈,她何时会了这些言子儿? 沈荣锦将脸对向窗棂外,院子里的紫薇是全落光了,只有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中不知所措地林立着,廊上渐渐被下人上了灯,烛火在灯罩子里跳跃着,挣脱着,晕黄的光浅覆在枝干上,一半明亮,一半惨淡。 沈荣锦突然想起一首词来,开口无外乎写的佳节盛况,车马喧阗间的鼓瑟吹笙,当真是奢美无比,然后最后一句却寥寥一笔,所谓灯火阑珊处。 阑珊处沈荣锦抬眼看向被烛火映透的天,终于明白,词里的玉也好,凤也好,那些闹蛾儿雪柳也好,种种丽字佳人都是聊以助意,只为最后抒情自已,如那后庭花,如那吴钩看了。 很多事情你明白又何妨,众者总是蒙在鼓里地尽性,只道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你与其焦心烦怨,倒不如与世推移,来个难得糊涂,过得是自在舒心 这么想着有了好一会儿,冯妈妈才端了清粥小菜进来。 因为才捞出锅的缘故,青瓷白玉碗里的清粥颗粒饱满,一搅便翻涌出浓浓的暖雾,扑在面上,浑身毛孔似被悉数撑开。 沈荣锦虎咽了几口,觉得胃子稍微和暖,才渐慢了动作,掺了些小菜混着下肚吃。 食不言的屋子只有行箸摩擦着风的单调声,一屋子的奴仆垂脸拿手的侍立着,沉默了好半晌,等沈荣锦落了著,吃了茶漱口净手,拿巾栉一抹,冯妈妈才开口问道:“小姐今日去林姨娘做了什么?” 冯妈妈方才已经问过白薇,只是那个也是一知半解,不甚清楚,自己还拿着小茱来吓她,也只是抖出了白薇和林姨娘之间有过瓜葛,其余小姐今日去找林姨娘到底做什么,是一概不知 思及想来,冯妈妈觉得还是和莫姨娘,和顾玄琪的事情有关,只是不知道小姐到底要做什么,竟然还找去了林姨娘。 沈荣锦捋着袖口上的珍珠钮扣,说道:“也没什么事” 冯妈妈听到沈荣锦这话,心就凉了半截。生辰的事也好,苏翟的事也好自己问什么,小姐统统都是敷衍着不开口,她头几次便当小姐不想说,也宽慰包容着不去提这些事,只是这些事,到了后面,哪个不是大事,哪个不让她看着惊心动魄的。 况且如今这个本来就事关到小姐名声,万一行差走错的,出了纰漏,这让她如何用自己这张老脸去面对逝去的夫人? 冯妈妈欲语不语,沈荣锦自然是看见了的,她拉着冯妈妈坐在了身侧,轻声细语道:“妈妈,我知道你担心个什么,但你瞧我前几次都这么走过来了,这一次也必定顺风顺水地过来。”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免有些自嘲,“你是小姐,妈妈就是个做奴才的,哪能去要求小姐做什么。只是希盼着小姐别什么事都自个儿憋在肚子里,夫人从前也是” 冯妈妈惊觉说过了,赶忙闭住了嘴。 只是话匣子打开了,不吐了完全,岂有关掉的理儿? 沈荣锦连忙问道:“娘亲,娘亲怎么了?”她想起林姨娘的欲言又止,心里胡乱地猜测,却终是没个成形的。 冯妈妈犹豫地看着沈荣锦,咬紧的牙关还是松了,“小姐也知道,夫人是小姐小时逝去了,大家都道夫人是患了病,所以才撒手人寰的,其实是因为怀小姐时,落了怀根,生产的时候又出了大血,后面也没调养得好,所以身子才渐渐不行去的。” 沈荣锦抓着冯妈妈的手蓦地一紧,冯妈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忙忙道:“这并不关大小姐的事,可恨的是那莫姨娘。” 沈荣锦皱着眉头问:“这关莫姨娘什么事?” 冯妈妈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夫人怀着小姐,自然是不能和老爷行房事的,正巧着那年丰收,老爷要北上置办茶叶的事,也不知怎么的,回来就带了个莫姨娘,夫人是因为这样的事气到了身子,损了心脉。” 沈荣锦闻言不免有些苦涩,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娘亲,这让她如何说,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想起父亲生辰上总是空空的坐席怪不得祝老太太会不愿来,换作是自己,也怕是觉得父亲对不住娘亲罢。 沈荣锦想起之前冯妈妈说的那句话了,终究是理解归理解,原谅归原谅…… 冯妈妈看到沈荣锦矛盾的样子,最终还是把那句话给咽了下去,现下小姐已经够烦的了,何苦再拿自己的猜测去给小姐增添无妄的烦恼。 于是,冯妈妈强转了话头,说道:“小姐,现下晚了,早些休息罢,什么事明日再说。” 沈荣锦抿着唇看到冯妈妈难言之色,最终是泄了气:“也罢,妈妈你让她们打些热水进来伺候我洗漱,我也是有些倦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成家 其实昨天冯妈妈有件事忘说了。 便是沈荣锦前脚才离了町榭阁,后脚就有莫姨娘派人来送了几碟吃食来。 一碟柳叶糖,一碟翠玉豆糕,干巴巴的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沈荣锦坐在螺钿铜镜前,正从织锦多格梳妆盒拿出一对米粒大小的南湖珠子。 听到冯妈妈这么说,一旁的惜宣不免有些冷笑道:“莫姨娘倒不敢送什么金银物什来了。” “小姐上次明着给她扇了一巴掌,莫姨娘她这是怕了。”冯妈妈面上挂着笑,语气却有些不好听,“这莫姨娘也太抬举她自个儿了,什么东西也都敢往町榭阁送,大小姐的东西哪样不是最好的?就是积的灰也比莫姨娘房里养的花要金贵。” 沈荣锦倒不在意这些,只是问道:“那送的丫鬟可还说了些什么。” 冯妈妈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丫鬟哪能说什么,没个一两句客套话就被奴婢打发了,就是眼睛不老实,估摸着是瞧小姐不在,所以好奇。” 沈荣锦捋了捋手里耳坠子上的流苏,看见它在日光下闪着光,有些好看,想起这是她前年生辰时,父亲去益州的时候买来送给她的。然而沈荣妍却在自己面前说这坠子这样的不好,那样的差,以至于到了后面自己即便喜欢,也都不喜欢了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父亲看见自己这样对待他费尽心力送给自己的贺礼,心里该是有多么的伤心“莫姨娘是好奇谁给我送的信” 冯妈妈笑着说:“奴婢也想到了,所以只是送那丫鬟送到了门口,然后用小姐昨天的话,又和惜宣演了次双簧,那小丫鬟天真得紧,还自以为听到了墙角,喜滋滋地就回去复命了。” 冯妈妈办事向来仔细着,沈荣锦是不担心的,只是没想到自己收信没多久,莫姨娘那边就来了风声,这府里莫姨娘的眼线怕是比沈荣锦想象得要多。 只不过这事急不得,沈荣锦略略一想,便抬手将那南湖珠子的耳坠戴在了耳上,晶莹剔透的衬得沈荣锦肤色莹白如雪。 日子进秋,马上也快到年下了。 各府邸里为着年货都忙得脚不沾地,手不得闲的。 相对于大家的热闹喜庆,顾府却是愁云惨淡,顾家的祖母因为之前顾玄琪往家里养扬州瘦马的事而气得晕倒,虽说现下醒了,但身子骨却没之前利索了,走起路来也是一跛一跛的,总要靠着鸠杖,走没几步路就喊着腰疼,腿疼,所以大半的时间便都躺在床上。 顾老爷因此惩治了顾玄琪,但惩治也不外乎是走了个体面,到底不能让顾家祖母好起来,所以顾家因着顾家祖母的事,置办年货都是无精打采的。 但反观顾玄琪没有丝毫愧怍,得闲时分不是去勾栏教坊,便是和人走马斗鹰。 顾家祖母听到这些,更是气得不行,指着顾玄琪半天没说个你字,但毕竟是重孙,从小自己养在膝下地宠着疼着,说了一两句严厉的话就无奈地打发了顾玄琪下去,然后自个儿在屋子里生闷气。 顾家祖母身边有个年长妈妈,姓万,伺候顾家祖母没说半载也是有那么二三十年了,所以府里的人都很敬重她。 万妈妈见到老安人心里不好受,上前便劝慰道:“老安人莫气,这二少爷是还没长定性,所以才这么顽皮。” 顾家祖母哼了一声,“他还小?琪哥儿明年就要行元服礼了也就你还替着他说话,府上哪个不说他混不讲理。” 说是这样说,但顾家祖母的面上已经缓和了不少。 万妈妈继续宽慰道:“那是二少爷随性儿,做大事者哪能拘这些小节不是?” 顾家祖母听到这话,不由得又怒起来,“做大事琪哥儿今年的院试还没过,人家和他一同入学的那个谁,今年秋闱听说都过了,虽说不是解元,亚元也是好的,至少也是个举人了。哪像琪哥儿,考了这么几次,还是个儒生!” 说到后面都开始咳了起来。 万妈妈见顾家祖母气得不行,连忙抚拍着背,说道:“莫气,莫气,防不得会气坏了身子。老安人方才也说了,二少爷如今都快元服了,这家中却还是没个把持的,到底是差了点。” 顾家祖母从咳嗽中缓过气儿,喝了口茶润了润涩得发紧的喉咙。才道:“你的意思是让琪哥儿成家?” 万妈妈点点头,“是的,老安人你想,这古有言,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这家都没成,如何能立业?安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顾家祖母砸吧砸吧,浑浊的目光看向门外的,思绪渐渐飞到她嫁进顾府的时候,老祖宗那时还是县丞手下的一个杂役,每日咸菜稀饭的,虽过的清苦,但自在快活,昱哥儿从小也懂事得很,还那么小的个儿,就帮着自己提水,砍柴。 后来昱哥儿渐渐大了,修了学业,想让自己和老祖宗后半辈子过得好点。而昱哥儿也算争气,过了院试,又过乡试,做了个举人,被分到山东那边当县丞,不过好景不长,因为山东闹荒,灾民暴乱,昱哥儿死在了那些暴民的手中,这也气得老祖宗也一同去了。 自己当时恨不得随之去了,可自己不能投缳,不能撇下还年幼的莳哥儿随着老祖宗去了,只好尽心力拉扯莳哥儿长大,教导什么都严苛得很,莳哥儿孝顺,请了人把官职换在了幽州这里,以好养自己送终。 自己也算是欣慰,因害怕莳哥儿也像昱哥儿那样,早早去了,所以从小就疏离着莳哥儿,自己心里因此愧怍得不行,所以就更加疼爱琪哥儿。 但其实疼爱的原因不止如此,更是因为琪哥儿眉目像极了那个早去的昱哥儿,这让自己如何不捧在手心里将养着 顾家祖母思绪像烙煎饼一样,翻了一面又一面,最后才开口道:“你说的也是这个理儿,是该给琪哥儿找个良家子清清后院了,省得琪哥儿又带些晦气的东西进府。” 万妈妈自然知道顾家祖母说的晦气东西是什么,“老安人说得没错,这后院有了个女人,那便是不一样了,二少爷的衣食住行也都有了托顾不是。” 顾家祖母越听越在理,索性快刀斩乱麻地吩咐道:“那便这样,你下去瞅瞅哪些好人家的娘子还未说亲,都一一列个名册,我好看看。” 万妈妈笑着应了声是,然后说道:“奴婢听说,这多捏腿有助于活络经血,奴婢给老安人捏捏腿罢。” 顾家祖母含笑着点头,“你总是体贴,我若是离了你,也不知道我一个糟老婆子该怎么活” 万妈妈忙打断道:“什么糟老婆子,老安人真是混说” 顾家祖母看见万妈妈这样,自然忍俊不禁。 等到万妈妈伺候着老安人入睡出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情了。 万妈妈吩咐着守门丫鬟,“若是老安人有什么动静,立马就派人来告诉我,我现下去庖屋那里,看看给老安人煨的安神汤。” 守门丫鬟小声地说是。 万妈妈这才心满意足地拐进廊道的一个小道口里。 陈子允正在里面候着。 万妈妈迟疑了一步,才复走进去,“我都照着你说的做了只是这二少爷真的会收心吗?你可莫要诳我。” 陈子允浅浅一笑道:“万妈妈若是不信也不会照着陈某说的做了不是?” 万妈妈拢紧眉头,打量着眼前这人,头上带着瓜皮帽,月白色团花的直裰,这衣服还是当年他进府时,老爷赏的那件。袖口上她见都有破口了,却被人缝缝补补了多次,似乎很是喜欢这衣服应该是心里感激着老爷的知遇之恩罢。 这样的人,应该做不得对二少爷不利的事。 冯妈妈这样认为着,眉头也舒展开了,说道:“我也是实在病急乱投医了,这二少爷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老安人会受不住”声音渐次小去,其实不用明说,府里的人都清楚,顾家祖母的身子已欺近油尽灯枯之势。 陈子允那张温风和煦的脸,带着隐约的笑意,“万妈妈放心吧,我一直和二少爷待在一块,他什么性情我最清楚,二少爷就是少个主内的人,只要他成了家,心性自然就定了。” 万妈妈点点头,说道:“你也是,平常和二少爷走一起,也多劝劝他,让他收点心,老爷当时救了你,你也要揣着一颗感恩的心去对待二少爷,万事都要替二少爷周全好了。” 陈子允嘴角的弧度与眼底的阴鸷一同愈发加深,语气却是淡淡的,道:“我知道了。” 万妈妈也不愿和陈子允再兜搭下去,说了这几句,便道:“庖厨那边我还煨着给老安人的汤,便不和你多说了。” 陈子允俯身道:“妈妈慢走。” 等陈子允再抬头时,脸上的浅笑不复存在,眼神幽深地盯着万妈妈离去的方向,随后出了顾府。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说亲 万妈妈的话犹如一片叶子轻飘飘地落在平静的湖面上,却在顾家祖母心里激起了不言而喻的波澜,到了后面顾家祖母越想越觉得便是这个理儿,没隔个几天就迫不及待地找了媒娘来说亲。 这让莫姨娘知道了,更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早日促成这件事,想到沈荣锦这大半辈子就这么凄凄凉凉地跟了这么一个人,便满心舒畅。心一动便又随了好些银钱给那媒娘,只等着媒娘那嘴皮子能掀动顾家祖母的心,遣了人上门来说亲。 对比这些人,沈荣锦倒是一如既往的,闲时绣花或是抄佛经,有兴致了就冲茶,或是去和得空的沈誊昱唠会儿嗑。 日子也很快就过去了。 这天沈誊昱正好闲务,休在家,沈荣锦便和沈誊昱斗了茶,正高兴着,王冧垂着首就进来了,“老爷,顾家派人来说亲了,莫姨娘正在东厢房款待着。” 沈荣锦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筅,默默地站在一旁,状似在看碾好的茶末。 沈誊昱斗茶得起兴被如此打断,颇有些不耐烦,“顾家?是为哪一个来说亲?” 王冧犹豫地看了一眼旁边沈荣锦。 沈荣锦知道他的顾虑,便对着王冧颔首一笑,示意不必顾虑着她。心里却沉沉地想着这一天果然是要来了。 王冧这才收回了看她的视线,俯身回道:“是顾家那二少爷,顾玄琪,是来给大小姐说亲的。” 沈誊昱登时就从位置上站起来了,“不成!且不说这顾家只是个幽州通判,那顾玄琪就是个游手闲顽的混孩儿,如何配得上我的锦姐儿,这莫姨娘是怎么的,竟然还拿了上房去款待!当真是瓷不愣登不行,我要去看看!” 说着就要往门外走去。 沈誊昱平时遇着事都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有遇到沈荣锦的事,才那么急赤白脸的。 沈荣锦看着心一暖,跟着上前几步,柔了声道:“父亲别急,莫姨娘拿上房去款待来者,那是礼数,传出去别人听了也是说我们沈家待客有礼不是?” 沈誊昱听到沈荣锦的话,脚步才缓停了下来,对着王冧沉声吩咐道:“你先去提醒着莫姨娘,我随后就来。” 王冧应声退下。 沈誊昱在房间走了几步,踯躅会儿了,方转头对沈荣锦道:“那顾家是幽州的通判,平素我少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他们家的顾大少爷是里面最有气候的,去年求得了贡士,现下在国子监读学,虽然听着不错,但那顾大少爷早就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仔细说来也没什么气候,但相对于那小儿子,还是个安本分循规蹈矩的人” 沈荣锦听着双眼有些泛酸,父亲和自己絮絮叨叨说这些,无非就是想说顾玄琪不是自己的良配,但又害怕自己直白地听了顾玄琪的那些荒诞行径心里会难受惶骇,所以才这样拐着去说顾家的大少爷不好,来对比顾玄琪 要是父亲知道自己早就知道顾玄琪是怎样的人,还发生了这样的事,父亲会如何地痛愕。沈荣锦不敢细想下去,只怕自己一深想,便会想起前世父亲那张枯槁的脸庞。 沈荣锦稳住心神,笑道:“荣锦全听父亲的父亲不喜欢,那荣锦也不喜欢。” 自己因上一辈子的事早就对看淡了这些男女情爱,如果真要嫁,也要嫁个父亲觉得称心如意的。 沈誊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像小时候那样,“那我先去莫姨娘那儿了,你且放心。” 一般说亲,涉及的女子是不便在场的沈荣锦点点头,笑道:“荣锦送送父亲。” 沈誊昱点点头,抬脚就出了槅扇。 父女俩走到院子才分道扬镳。 沈荣锦看着沈誊昱身影变得米粒般大小,这才对身边的惜宣道:“你去徽音堂找林姨娘,就说顾家派了媒娘来说亲她知道该怎么做。” 惜宣连忙领着口信就退下了。 沈荣锦一个人在院子里逛了两圈,随后去了芷萱楼。 媒娘来的时候,沈荣妍正和莫姨娘在竹雅榭说及笄要置办的一些事。 没个两三天,沈荣妍也快及笄了,顾家那边还是没个准信,沈荣妍不免有些心急。 莫姨娘不由得道:“你慌张这些就能来吗?还不如静下心好好看看及笄要用的东西。” “这让我如何不担心,”沈荣妍捏着绣帕,“沈荣锦名声那么差,我可不愿我的赞者让沈荣锦来当。” 莫姨娘何尝不是这样想,只是这样的事情急不得。 母女俩正忧心忡忡地想着,徐妈妈便跑了进来,“夫人,二小姐,顾家派了媒娘来说亲了!” 莫姨娘和沈荣妍同时起了身,“当真?” 徐妈妈点头道:“当真!人儿都已经到门口了,手上还拿着拜贴。” 莫姨娘听到这里,神情难抑地激动,连忙吩咐徐妈妈道:“你先稳着那边下人点,不要让老爷那么快知道,等我先去回了那媒娘,来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先斩后奏了再说!老爷是个极重信誉的人,只要先老爷一步交换了庚帖,他再不愿都没辙了。” 说完,莫姨娘转脸对沈荣妍道:“你就好好待在屋子里,那沈荣锦不是个省心的,你若是和她俩说话漏了什么,怕这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说完匆匆忙忙就去了前厅,沈荣妍竟是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回。 惜昙上前扶住沈荣妍,“二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荣妍撇撇嘴,看到莫姨娘逐渐变模糊的背影,说道:“照娘亲的话,我这会儿子若是干什么,指不定会给她添乱了,还是回芷萱楼罢。” 等到两人回到芷萱楼,板凳还没坐热乎,沈荣锦后脚就来了。 沈荣妍惊道:“她怎么来了?” 惜昙摇摇头,一脸无所知。 沈荣妍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了,这沈荣锦之前不是还说贵贱有别,不来她这儿吗?怎么就来了,还是这会儿,沈荣妍不免觉得太巧了。 只是人都来了,不可能拒之门外,沈荣妍起身就去迎沈荣锦。 沈荣锦今天穿得比较素淡,就外面套的褙子颜色稍微俏丽,是偏嫩的杏色,除此之外,头上的簪花都只有寥寥的几株,耳朵上坠的也是米粒大小坠子,其论衣服,或是首饰,其实都是不出众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穿在沈荣锦身上就别有一番味道,感觉就像是清晨,迷雾丛中的一朵清丽却娇艳的花。 沈荣妍咬咬牙,看着自己身上的绣金牡丹纹亮缎滚边褙子,又想起她头上还沉甸甸地戴着一套金玉镶百宝的头面,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浓妆艳抹的女子,俗不可耐! 她心里这样计较着,面上却是什么也没显现地请了沈荣锦坐下,还沏了杯茶给沈荣锦。 沈荣锦看着水面上静静浮动的茶叶,俶尔一笑道:“我突然来妹妹这儿,怕是让妹妹慌了罢。” 沈荣妍抿嘴笑着说:“怎会”心头却觉得隐隐地有些不对,她怎么觉得沈荣锦话里有话似的。 沈荣锦淡定自若地环顾着周遭,临门放着一张百花飞蝶的绣屏,两边摆着四季青的盆栽,青翠欲滴衬得整个屋子都清爽了些,稍走近便是一道垂下的帘子,因着天气变冷的缘故,之前的珠帘换作了稍微挡风的布帘,帘子上是沈荣妍最喜欢的月季花 沈荣锦这边打量着,沈荣妍那边却是坐不住了,“长姊来荣妍这儿是有事吗?” 沈荣锦乜了她一眼,道:“妹妹何时和我这么生分了?我没事就不能来了吗?” 沈荣妍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和自己甩脸色的是她,和自己套近乎的还是她,偏偏她是嫡,还是长,自己还不能说什么。 沈荣妍讪讪然地笑道:“当然不是,长姊什么时候都可以来。” 沈荣锦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收回了视线道:“你最近可都还在学绣艺?我有好段时间都没见着文绣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来门 沈荣妍的脑子像是被黄蜂蛰了一下,‘铮’地作响。 沈荣锦肯定是知道自己刺绣事情的,那她为何突然有这么一说,她是想干什么?套话?既然她没点破自己,那自己就不能先露馅了 沈荣妍惴惴不安地想着,面上却是强撑着一笑,道:“文绣娘的男人不是前个儿摔断了腿?但好歹有个老母亲在不是,所以文绣娘才放心出来谋生,但奈何那老母年纪大了,做不得事,孙子渴极了,那老母慌慌张张就去打水,便是这个急忙的时候不小心滑了脚,如今是躺在床上都疼。这样一来,家里没了照顾,那文绣娘不得不辞了绣娘的活路,回家去照顾孤儿寡母长姊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荣锦视线落在沈荣妍手上攥得死死的绣帕,似乎是发现沈荣锦的视线,那手不自然地避了避。 沈荣锦却是没当看到样,神色如常地啜了一口手上的茶,回道:“就是看见你那绣屏,突然想起便问了罢。” 沈荣妍愕然,睁着狐疑的眼睛看向沈荣锦,后者冠丽的脸上有的只有云淡风轻。 沈荣锦就只是这么随口一问? 就是因为她这么随口一问,就害得自己如那猫受惊了般,粗毛竖立,把身子拱曲得老高地随时准备应战。 沈荣锦是在玩自己吗? 沈荣妍一时不好看相了起来,偏生又不好发作,只得强颜欢笑地把字一个一个地从嘴里蹦出来:“看来长姊十分喜欢文绣娘的绣艺啊。” 沈荣锦淡淡地道:“不算特别喜欢,只是我去看了绣房那些人的手艺,没有一个是比文绣娘好的。” 那你怎么不说没有一个绣娘是比你绣得好?明摆着拐着弯儿夸自己不是等等,沈荣锦去看了绣房那些人的手艺?她是多久看的?之前娘亲还惩治了那两个绣娘,打得只剩半口气,被几个粗使的婆子甩去乱葬岗等死。 若是普通的绣娘还好说,但其中一个是张绣娘,算是家里的待得长久的绣娘了。 沈荣锦若是在娘亲惩治后去看,肯定一眼就看到少人了沈荣锦这是发现少人了,所以来试探自己? 虽然这些下人都签了奴契,身份不过是贱籍,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转手卖掉,但主人在不请示官府的条件下杀这些下人,也是要判刑的。 即便可以疏通一下官府,但到时候不等于是让父亲知道了。 父亲向来注重为人良善的。 若父亲知道了话,父亲肯定是不会再愿意让娘亲把家了 沈荣妍将话在肚子转了三圈,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长姊上次在生辰给父亲的刺绣那么好……连文绣娘的都比不上,那些绣房绣娘绣的又怎么比得上呢?” 说完,她便发现沈荣锦含笑看着自己。 沈荣妍一个激灵,马上就回过神来真是糊涂!自己到底是在说什么! 沈荣妍本来是想试探沈荣锦到底是在生辰后去的绣房还是在生辰之前,如果是生辰前,那便没什么可顾虑的。 若是生辰后,那便要小心了,防不得沈荣锦就已经知道娘亲随意打杀下人的事。 但没成想自己顾着这头,却忘了那头,顺嘴就说出自己给父亲那刺绣是文绣娘绣的,虽然乍一听觉得没什么,但细细嚼一番,便能嚼出不对味来! 沈荣锦不是在试探自己! 她这是在自己下套子,自己还那么稀里糊涂地就钻了进去! 而与她之前的口角,自己认为只不过是沈荣锦借着身份才打压得自己无话可说。 ……现在看来,沈荣锦的心思比自己想的要深沉了多!随随便便一两句话,便让自己抖出了篓子! 沈荣妍脸上神情像是潮涨潮落,逐一而变,落在沈荣锦的眼里,好以整暇的,像是闲人看大戏似的眼光。 沈荣妍看见沈荣锦这样的眼神,直觉得一口气在胸口横冲直撞,心中即是尴尬又是恼怒,憋足了好半天,才讪讪然道:“长姊,荣妍的意思是文绣娘的绣艺我是看过的,好是好,但却没有长姊好” 这话刚落,就有下人匆匆跑了进来,看见沈荣锦舒了一口气道:“大小姐原来你在这儿。” 沈荣妍皱了皱眉头,当她是不存在的?也不先行礼? 沈荣妍刚要作怒。 沈荣锦淡雅的嗓音便抛出了这么一句话:“出了什么事吗?” 那下人便道:“是这样的,那顾家派人来说亲,前脚刚来,后脚蒋大人也派了媒娘临门来了,老爷现在在房里,和那两个媒娘……僵持得不行。” 那下人顾虑地看了一眼沈荣锦。 沈荣锦和沈荣妍俱是一愣,他怎么来了? 沈荣妍扶着方桌上的雕花,慢慢从位子上起身…… 而沈荣锦看向那面色犹豫的下人,皱眉道:“你有什么便直说,吞吞吐吐地闹得我烦性。” 此话罢,那下人飞快地就脱口而出了,“老爷和两媒娘僵持之下,那顾家派来的媒娘就撂了狠话出来,说之前在市衢的时候,和大小姐有过肌肤之亲,大小姐也算是半个顾家人了,是决计不能嫁给他人的。老爷听了这话,现在在正厅发雷霆大火呢,就叫大小姐你赶快过去!” 沈荣妍从那下人的话里渐渐回过神来,胸中横冲直撞的那口气,终是把自己撞出了缺口,宣溢了出来,“他竟来找你说亲!你认识蒋……大人?”身子站得笔直又僵硬。 虽是疑问,但沈荣妍的脸上透露出的是笃定。 沈荣锦不明所以地看向沈荣妍。 沈荣妍倏然咋笑道:“怪不得生辰上那蒋大人会和你说话。原你是认识那蒋大人的,我就说为何花灯会上无缘无故地他就来找我搭讪。” 沈荣锦听到这话不免皱了眉头,沈荣妍是想说是自己让蒋兴权去找的她吗?故意坏了她的名声?真是天马行空! 她直言道:“我和那蒋大人不过是在生辰之上见过一面,的确说过话的,谈不上什么认识。况且蒋大人来找你搭讪,又如何了,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沈荣妍顿时如同噎了菜一样,脸色铁青得难看。 沈荣锦说完也不理沈荣妍如何反应,便对那下人道:“你且起来,随我过去前厅。” 看着沈荣锦和那下人走远,惜昙上前小声问道:“小姐,我们去吗?” 沈荣妍,横了惜昙一眼,咬着牙道:“去,为何不去,沈荣锦是从我房里出去的,而我又是听见了这些话的,总不可能当做没听见罢,再说了父亲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了我。” 最主要的是,她害怕娘亲做绝了,到时候沈荣锦来个鱼死网破,抖出那两个绣娘的事,大家都下不了台 说罢就往门外走去,沈荣妍才跨了一脚出去,便看到铜镜上自己头面的样子,金灿灿,她有些不好气地道:“把这个头面给收到箱箧里,不准再拿出来戴了,也不嫌戴着俗气!” 惜昙诺诺地应声,心里却暗自嘀咕,这头面不是今个儿早上你自己要戴上去的吗,你当时还说好看,怎么这么一会儿便觉得俗了 沈荣妍看到惜昙游离的表情,更是怒不可遏:“怎么得了?还不快去前厅?去晚了你兜着?” 惜昙连忙道是,匆匆跟着沈荣妍往前厅走去。 等沈荣锦到了前厅。 穿了件深蓝色素面锦缎袍子的沈誊昱正脸色发青地坐在位子上,莫姨娘坐在沈誊昱的身旁,小声耳语着什么,见到沈荣锦进来,莫姨娘的眼角一闪而过出戏谑的光。 林姨娘看着她,头微乎可微地对她摇了摇。 临对面的是两个穿着大红褂子的媒娘,一个头上簪着花,一个手上戴着金戒指。簪花的那个脸上嘴角上扬,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带金戒指的那个却是略沉稳些,但眉峰微微上扬,难掩惊骇。 沈荣锦眼观鼻鼻观心,很容易就分辨出两个媒娘是哪家派来说的。 如此打量着周遭,沈荣锦犹如闲庭信步地走到沈誊昱面前,施礼一拜,“父亲。” 沈誊昱沉重的声音就这么突兀了出来,“别叫我父亲,我不是你父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指责 到了深秋,周遭绿叶或是红花颜色都会变得惨淡,所以屋内布置更是要换得明暖一些这看着暖和了,心里也会随着暖几分。 所以平常的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换成了红木彩雕屏风,浅浮雕与红木框架结合成一体显得更加厚重,颜色也鲜艳了些,两傍搁了蟹爪兰,替了之前一成不变的万年青。黄花梨木的椅子上让人铺了宝蓝色云龙捧寿坐蓐但这些皆是因沈誊昱的这么一句话,在沈荣锦眼里瞬间熄灭了颜色。 沈荣锦抬头看向沈誊昱,面色苍白。 沈誊昱眉间悄然一蹙,放在膝上的手不禁捏紧,心疼之色溢于言表:“你不是告诉我那事不是真的,那这件事怎么会从别人的口中又听见,对方还是顾家的二少爷?”声音已经不知觉的柔了好几分。 沈荣锦咬住唇,还是僵持跪礼的动作,却什么话也没说。 明显的无可狡辩的沉默。 莫姨娘坐在旁边高兴之余,还是不免气了一下,她还以为沈誊昱是因为觉得沈荣锦被人调戏损了他的面子才说这样的话,没成想,沈誊昱在意的竟然是沈荣锦之前并没有对他说实话。 这么想着,沈荣妍后脚也跟了进来,依着沈荣锦同样行礼道:“父亲,莫姨娘,林姨娘。” 沈誊昱抿紧唇,不为所动的样子,明显一颗心都放在了沈荣锦的身上。 林姨娘有些看不下去:“老爷,什么话好好说便是,就这样跪着不是办法不是?你瞧着锦姐儿脸都白了。” 莫姨娘飞快地瞥了林姨娘一眼,同样附声道:“林姨娘说得没错老爷先喝口茶,消消气,这锦姐儿再不是,也不能气着了你自个儿。” 莫姨娘趁机的打压讥讽,沈荣锦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心心念念的是方才父亲说的那句话。 前世父亲也这么说过,可每次说完,父亲就会伤心好一阵子,总觉得伤了自己和他的情分。她不愿让父亲这么伤心。 沈荣锦嘴唇煽动,最终才哑声道:“是女儿的不是,父亲快莫要生气了。” 沈誊昱听到沈荣锦声音都涩了,心头像是被人捏住的紧疼这是他从小养在膝下长大的女儿,锦姐儿以前犯了错,自己时常也会责骂她,但何时说过这么重的话,这么摧人心肝的话“我上次便是问过你,你被人冒犯的事是否是真的,你当时告与的我是什么?” 沈誊昱滚了滚涩得发紧的喉咙,发现这句话自己已然说了两遍。 他方听到顾家派人来的媒娘说出这样的话时,心里是又怒又心疼又伤心。 怒的是锦姐儿竟然平白受了人欺负,心疼的是锦姐儿被人欺负了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然而真正让他气得说出那口话的是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那股伤心 沈荣锦又何尝听不出来?泪倏然盈于睫。 莫姨娘看到沈荣锦身旁还一直跪着的沈荣妍,明明是沈荣锦的错,偏还害得妍姐儿一同受罚她急忙道:“老爷,先让锦姐儿起来罢,这天气凉了,仔细跪着膝盖疼。” 沈誊昱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了,他膝盖上还有锦姐儿给他的护膝,她当时还笑着说,父亲膝盖不好,天凉了总是犯疼,锦姐儿担心,也只能多做做护膝让父亲好受点这样关心自己的锦姐儿,隐瞒自己肯定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快起来罢。” 头顶传来沈誊昱着急的声音,沈荣锦的心像是被人抛进了滚沸的热水里,热热的,却又滚烫得痛。 父亲心里肯定是难受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他这么难受着,听到莫姨娘说的那句膝盖疼,便忙不迭地让自己起来 沈荣锦鼻子一酸,颤晃着就起了身,“父亲” 话才刚刚起了头,莫姨娘就掐断了沈荣锦的话,“锦姐儿,你也真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都不与我们说说,上次还那样得把老夫人我们都虚诳了过去!”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把周老太太单独说出来,不就为了让这个知孝懂礼的父亲对自己更加生气吗? 沈荣锦脸上还挂着凄然的神情,眼睛里却蹦出凛凛寒意,“莫姨娘不也是如此?都不和父亲说一说,便自个儿找了上房,和媒娘们说了我的亲事。”怕是父亲再来晚点,你连我的庚帖都要交了罢。 后面那句话沈荣锦没有说出来,那是念着父亲和莫姨娘的情分,不愿让父亲为难。 莫姨娘有些不可置信,厉声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说出的话吗?” 沈荣锦却是沉默地站着,并没回答她的话。 沈誊昱本就心烦,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就没了个耐性,立马就沉喝了道:“现下还有外人在这儿,你和小辈争执,也不怕闹了笑话。” 莫姨娘讪讪住了口,她和沈荣锦争执,沈誊昱尽顾着说自己,丝毫不责怪沈荣锦顶撞长辈。自己伺候沈誊昱那么久,竟然还不如一个亡妻生的孩儿,再让她待在家里,沈誊昱哪里注意到妍姐儿莫姨娘如此想着,心中沸水似的把胸口烫了个通透,终是把那些委屈话咽尽肚子里,看向沈荣锦的目光更是幽深了。 沈誊昱说起‘外人’,那两个外人俱是一愣。 戴簪花的那个便笑盈盈地问道:“那沈大老爷,这沈大小姐和顾家的亲事” 都还没等这媒娘说完,沈誊昱冷哼了一声,道:“我还没找顾家讨要说法,顾家竟还想着和我们沈家姻亲,真是好笑!桂媒娘,你且回去知会那顾家祖母,不管这顾玄琪有多么金贵,鸣冤鼓,去衙门,我也要去找顾老爷算算这笔账的,” 那桂媒娘压根没想到沈誊昱这么不顾顾家情面的说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求救的眼光看向了莫姨娘。 这边收拾好心思的莫姨娘马上会意了过来,道:“这顾大人好歹是幽州通判,幽州的地方官,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老爷千万不要和顾家交恶才是。” 沈誊昱哪听得进莫姨娘说这些,板着脸就道:“照你这么个意思,我还要好脸好气地应了顾家这门亲事,然后让一个调戏了锦姐儿的登徒子来做锦姐儿的相公?” 莫姨娘就是这么个意思。 但被沈誊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实在是难听了。 想起自己费心费力地管着整个沈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沈誊昱当着两个媒娘的面这么不给自己面子,莫姨娘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沈荣妍见到自然帮腔道:“父亲,长姊和那顾二少爷发生了那样的事,那些人家谁还会上门提亲,若拒了顾二少爷这门亲事,长姊可不是要孤老终生?姨娘这是为着长姊着想” 沈荣锦听到沈荣妍说的头头是道,心里却冷然。 不就是想把自己往顾玄琪那边推吗? 不就是为了自己不做她的赞者吗? 真是好一个煞费苦心! 想到这里,沈荣锦就准备开口,可是话还没出来,那个戴金戒指的媒娘却说话了:“沈二小姐这话可说得不对,这怎会没人要呢?至少蒋大人是不介意这些的,不然王媒娘我就不会坐在这儿不是?” 沈誊昱乜了一眼那笑嘻嘻的王媒娘,同样没给什么好脸色先不论今日上门提亲,两家是有多么凑巧。即便不凑巧,这蒋兴权这么不避讳锦姐儿的名声地求亲,要么是太过于喜欢,要么便是别有可图。 怎么看,他都觉得这个蒋兴权是属于后者。 这下子连沈荣妍都忍不住了,问:“这蒋大人可是从前和长姊认识?竟然对长姊这么痴心不渝。”脸上挂着柔羞的表情。 那王媒娘额头忍不住冒汗了,这二小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没想到也是个话里藏刀的,这番话怎么听怎么都是蒋大人和沈大小姐私相授受的意味,于是忙不迭地回道:“哪能……蒋大人是上次在沈大老爷生辰上对沈大小姐一见倾心了。” 沈荣妍撇撇嘴,却感到一旁有冷冷的视线在身上停留,她转头去看,却和沈荣锦收回的视线短暂交集后错开。 沈荣妍猛地想起沈荣锦手上还抓得有自己和莫姨娘的把柄,心里不自觉的一惊,随即抿紧了唇,再也不敢说话了。 莫姨娘没注意沈荣妍的这些小情绪,一双眼睛就放在沈荣锦的脸上,越看越不是滋味。……祝氏本来就是美人胚子,生出来的闺女只高不差,容貌艳丽得都快倾城了,这世间上哪个男子不是见色起意的主儿? 沈荣锦也真是命好,自己好容易找了桂媒娘筹备这事,没想就插脚进一个蒋兴权怎么总有那么多人看上这没娘养的沈荣锦? 林姨娘坐在位置上犹豫了起来,本来之前和沈荣锦商量好了的,谁知道又来了蒋兴权这么一出?自己是按着沈荣锦说的那样来,还是按兵不动? 沈荣锦和林姨娘同样打着小九九,屋内就这么静默了下来。 还是沈誊昱先开了口,“王媒娘,桂媒娘,还请回去各自告诉两个人家,说锦姐儿是商贾之女,实在配不上顾家和蒋家。” 这话一出,莫姨娘和那两个媒娘俱是有些为难:“沈老爷” 莫姨娘首要反应过来,遂唤了徐妈妈吩咐道:“王媒娘,桂媒娘,还请先去西厢房歇口茶。” 见到沈誊昱要动作了,莫姨娘又继续道:“我记得今年新上了有太平猴魁,便拿那个出来好生招呼招呼。”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正中 徐妈妈是莫姨娘身边的人,是王、桂两个媒娘俱是要讨好的主儿,所以连忙起身拈笑相迎:“徐妈妈” 徐妈妈跟着莫姨娘嫁进来,是府里的老人,吃穿用度这面已算是半个主子,豆沙色的交领褙子,料子是时下最兴的湖绸,一匹卖价达到了二十两,这些都还不算做什么,桂媒娘还发现徐妈妈头上戴的是梅纹镂空银簪,雕镂的手艺一眼就能知道是出自聚祥福的。 这样端量着,两个媒娘对徐妈妈的态度又恭敬了一分。 徐妈妈微微地笑,说:“两个媒娘不必多礼,还请坐下罢,这茶可是老爷才从太平县进回来的,还请给个脸尝尝?” 又给坐,又给茶的,想来是要细谈了。 既然要细谈,也是叫了其中一个细谈,另一个打发走了就是,想来是为了顾家二少爷那件事 王、桂两个媒娘心里嘀咕着,面上就笑着入了坐。 王媒娘首先开口了问,“徐妈妈,这,沈老爷的意思是?” 徐妈妈笑道:“王媒娘,桂媒娘,你们也明白,毕竟是自己跟前看着长大的亲闺女,小棉袄,这嫁女儿又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的事,是剜心头肉送给别人家,能不仔细斟酌点?” 两个媒娘附和着点头,直说好几声是。 徐妈妈略笑笑,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子捋掉茶沫子,细致地吹了一息。 王、桂媒娘也随着徐妈妈端起了茶,作势欲喝。 茶好喝是好喝,毕竟沈家就是做茶道生意的大主,最好的茶叶除去皇宫,便是沈府里有的了。 但两个人平日是什么身份? 三姑六婆,不可观,等列三邢六害。最是人家不可与往来出入之辈。哪能做那么闲情雅致的事,是以两人喝着太平猴魁的时候,俱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王媒娘眼睛滴溜溜地转,想起自己前几日还收了那莫氏好几张的银票,先不论沈老爷打的什么算盘,即便是害怕自己口中说的顾玄琪那事,想做出什么举动,但好歹自己和那莫氏私下是有过交易的,也算作自己是揪着莫氏的小辫子,再如何,那个莫氏是不会这么蠢笨逼着自己 想到这里王媒娘又喂了自己口茶,神情轻松。 而一旁的桂媒娘却有些不自在了。 这沈老爷摆明了不愿把女儿给任何一家,但非要留着自己在府里,定是为了方才王媒娘说的顾家二少爷的事自己不过是为了看中蒋大人给的酬礼丰厚,又痴心一片,才答应了来沈府说亲,没想却遇到这样的事,等会儿不管如何,还是表个态——定会把嘴巴关牢实了。 这些想法在心里逐渐沉淀下来,才发现茶放在嘴边还未喝一口,只得唇碰杯,匆匆沾了下茶水,等着徐妈妈的下文。 坐在对面的徐妈妈将这些都放在了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西厢房外的几人,此刻的气氛却如胶凝滞。 莫姨娘已经派了下人去查两个媒娘的底细了,沈誊昱面色才略有微霁,却还是很肃然。 如今事情已照着和沈荣锦之前商量好的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林姨娘自然不会再多作什么,但此刻说退下的确不好,便沉默地坐在下首。 沈荣锦和沈荣妍也都纷纷落了座。 寂静然片刻之后,沈荣锦坐在位子上小声开口道:“此事皆因荣锦而起,荣锦愿受任何惩罚,还请父亲莫要再生气了。” 沈誊昱望向她,痛声道:“现在这事,都有外人传到了府里,你叫我如何不生气?你那日到底和那顾小儿发生了什么?” 沈荣锦听罢立即起身一叩:“父亲尝教荣锦读论语,所以知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男非眷属,互不通名。私下里荣锦又读女诫中所述,行己有耻,清闲贞静,这些皆日日夜夜谨记于心,不敢忘怀,如此,荣锦又怎会和那顾公子发生肢体上的碰触?所谓的‘轻薄’,也不过是顾公子言语间调戏了我一两句罢了。” 沈誊昱面露伤形,摇头道:“即便没发生实质的事,即便一切都如锦姐儿你所说的,但这些人说话向来往大了去说,从不会留半分情面,什么是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你不是不明白。自古女子名声大过天你如今才是及笄的人,亲事也都未定下来,若要让那些家门家户听到了这样的事,你还嫁得出去吗?” 其声切切,念犹耿耿。梗得沈荣锦喉咙发紧。 是了,人心向来是冷漠的,只顾着自己快活悠哉,哪去想着别人会因此有多么的不易,会遭际什么样的困厄。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男子最多只被冠以风流的帽子,而女子却会被骂以嬴荡,严重的便是浸猪笼,受极刑这不是什么对不对,而是饿了便要吃饭存在的常态。 沈荣锦深知这一点,也是更知这一点,所以无力,所以愈加和叶轻交好,也愈加的不甘。 沈誊昱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重,但有些话可以不开口,可以轻说,而这些话不得不重说,“你若是早点告与我,也不至于走到现下的地步。” 沈荣锦眼睛一酸,便是茫茫然一片,只见人影绰约。 沈誊昱叹了口气,很是疲累地说:“即便现在暂时压住了那两个媒娘,但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我等下就写书给几个交好的大人,让他们告了还未嫁娶的儿子上门提亲,趁着现在谣言还没四起,将锦姐儿嫁出去再说。” 一直没让锦姐儿成亲,其实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不过是想让锦姐儿多待在自己身边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现下是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就这么嫁了出去,岂不是什么都没变沈荣锦慌张地就开口了:“父亲!”“老爷!” 与之同时开口的还有沈荣妍和莫姨娘。 沈誊昱结好的那几个大人都是簪缨世家,哪个不是非官即贵的存在。自己看了好久,想让老爷替妍姐儿说上一句话,老爷始终都没松口什么,现下倒好,发生了这样的事,老爷想也没想就让那些世家们全都过来提亲 莫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腹中的稿子脱口就出了来,“老爷,这若是说了亲,以后那家人发现真相,岂不会怨怼老爷?这不是间隙了老爷和那几个大人的情分?” 沈誊昱冷哼道:“情分?情分便是拿来用的,况且如今有什么比得上锦姐儿名声更重要?” 莫姨娘有些说不出来话了,若是让她知道会走到这一步,打死她都不会拿顾玄琪的事做文章! 沈荣妍坐在位上,阴测的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沈荣锦,自己哪样不好?会弹琴,会诗书,并沈荣锦会的自己都会,且自己还有一手精妙绝伦的琵琶为何父亲偏偏疼爱这么一个没了娘,性子又骄纵,一天到晚惹祸的沈荣锦? 沈荣锦没了名声又如何? 父亲心心念念的还是她,沈荣锦。 沈荣锦,你怎么不去死? “荣妍能理解父亲这样做可是父亲可曾想过长姊愿不愿意?方才长姊还说过不想父亲为她操碎了心,父亲若是为了长姊落了名声,可不是让长姊下一辈悔死?况且父亲这样将长姊嫁过去,对方家里后面若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可是会对长姊使好脸色看?到时候只怕长姊会更因此受委屈。方才那桂媒娘不是说了蒋大人属意长姊,是不会因这样的事而对长姊有心结,那何不让应了蒋大人的那门亲事?”沈荣妍悠悠开口道。 照沈荣妍看来,蒋兴权肯定是和沈荣锦私相授受了的,不过顾玄琪的事,沈荣锦都瞒着父亲,定是会瞒着蒋兴权,如此,当蒋兴权娶了沈荣锦过去,然后听到这样的事,指不定会怎么对沈荣锦呢 反正她看蒋兴权也不是什么好类。两个人乌龟配王八,可不是绝配。 沈荣锦抬起头,与沈荣妍那张泪目下的阴鸷正好相对,那么的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目光。 莫姨娘却是一阵错愕妍姐儿到底想做什么! 沈誊昱不由得气怒:“真是胡闹!那蒋兴权平白无故就过来提亲,还这么凑巧,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沈荣锦面色肃然,她想起前世父亲为何那般不情愿自己和蒋兴权的婚事了原来父亲早就觉得蒋兴权动机不纯。而自己却还任听着沈荣妍在自己耳边刮的那些话,稀里糊涂不顾父亲的意愿执意要嫁给蒋兴权。 沈荣锦深吸一口气,终于狠下了心 正在这时,莫姨娘派了的人就跑了回来,“老爷,大小姐,二小姐,莫姨娘,林姨娘。” 沈誊昱连忙问道:“可是查到了什么?” 那下人还气喘着,说话有些接不上来气,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它,“查到了,那王媒娘骗过亲,那桂媒娘则是贪过人家的嫁妆钱。” 说到这里,沈誊昱自然要好奇问道:“骗亲?” 那下人回了口气,点点头又接着道:“恩,那王媒娘本来是寡妇,后来有个相好的姘头,但那个姘头好赌成性,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那王媒娘只好昧着良心做了媒婆,她谈的第一门亲事就是方家的小儿,和黔湘的纪家的亲事。” 莫姨娘这时候说道:“我记起那方家不是为的冲喜才办的亲事吗?” 下人回道:“的确是的,但小的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那黔湘的纪家根本就不知道是为了冲喜,以为是正常的姻亲,才答应的,后来那方家的小儿大婚没多久便去了,那纪家肯定因为这事不依,上告了衙门多次,都吃了闭门羹”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明白了过来,那王媒娘怕是和县丞有个关联,要么就是王媒娘给了那县丞好处,才让这事不了了之。 至于那桂媒娘,便是不用说了,是偷盗,会被斩手的。 沈誊昱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把这些告诉徐妈妈罢,她知道该怎么办。” 便是这时,跪在下首的沈荣锦突然问道:“妍姐儿,你方才想让父亲应了蒋大人的那门亲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下怀 徐妈妈是莫姨娘身边的人,是王、桂两个媒娘俱是要讨好的主儿,所以连忙起身拈笑相迎:“徐妈妈” 徐妈妈跟着莫姨娘嫁进来,是府里的老人,吃穿用度这面已算是半个主子,豆沙色的交领褙子,料子是时下最兴的湖绸,一匹卖价达到了二十两,这些都还不算做什么,桂媒娘还发现徐妈妈头上戴的是梅纹镂空银簪,雕镂的手艺一眼就能知道是出自聚祥福的。 这样端量着,两个媒娘对徐妈妈的态度又恭敬了一分。 徐妈妈微微地笑,说:“两个媒娘不必多礼,还请坐下罢,这茶可是老爷才从太平县进回来的,还请给个脸尝尝?” 又给坐,又给茶的,想来是要细谈了。 既然要细谈,也是叫了其中一个细谈,另一个打发走了就是,想来是为了顾家二少爷那件事 王、桂两个媒娘心里嘀咕着,面上就笑着入了坐。 王媒娘首先开口了问,“徐妈妈,这,沈老爷的意思是?” 徐妈妈笑道:“王媒娘,桂媒娘,你们也明白,毕竟是自己跟前看着长大的亲闺女,小棉袄,这嫁女儿又不是吃饭那么简单的事,是剜心头肉送给别人家,能不仔细斟酌点?” 两个媒娘附和着点头,直说好几声是。 徐妈妈略笑笑,端起桌上的茶盏,用茶盖子捋掉茶沫子,细致地吹了一息。 王、桂媒娘也随着徐妈妈端起了茶,作势欲喝。 茶好喝是好喝,毕竟沈家就是做茶道生意的大主,最好的茶叶除去皇宫,便是沈府里有的了。 但两个人平日是什么身份? 三姑六婆,不可观,等列三邢六害。最是人家不可与往来出入之辈。哪能做那么闲情雅致的事,是以两人喝着太平猴魁的时候,俱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王媒娘眼睛滴溜溜地转,想起自己前几日还收了那莫氏好几张的银票,先不论沈老爷打的什么算盘,即便是害怕自己口中说的顾玄琪那事,想做出什么举动,但好歹自己和那莫氏私下是有过交易的,也算作自己是揪着莫氏的小辫子,再如何,那个莫氏是不会这么蠢笨逼着自己 想到这里王媒娘又喂了自己口茶,神情轻松。 而一旁的桂媒娘却有些不自在了。 这沈老爷摆明了不愿把女儿给任何一家,但非要留着自己在府里,定是为了方才王媒娘说的顾家二少爷的事自己不过是为了看中蒋大人给的酬礼丰厚,又痴心一片,才答应了来沈府说亲,没想却遇到这样的事,等会儿不管如何,还是表个态——定会把嘴巴关牢实了。 这些想法在心里逐渐沉淀下来,才发现茶放在嘴边还未喝一口,只得唇碰杯,匆匆沾了下茶水,等着徐妈妈的下文。 坐在对面的徐妈妈将这些都放在了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西厢房外的几人,此刻的气氛却如胶凝滞。 莫姨娘已经派了下人去查两个媒娘的底细了,沈誊昱面色才略有微霁,却还是很肃然。 如今事情已照着和沈荣锦之前商量好的往另一个方向发展,林姨娘自然不会再多作什么,但此刻说退下的确不好,便沉默地坐在下首。 沈荣锦和沈荣妍也都纷纷落了座。 寂静然片刻之后,沈荣锦坐在位子上小声开口道:“此事皆因荣锦而起,荣锦愿受任何惩罚,还请父亲莫要再生气了。” 沈誊昱望向她,痛声道:“现在这事,都有外人传到了府里,你叫我如何不生气?你那日到底和那顾小儿发生了什么?” 沈荣锦听罢立即起身一叩:“父亲尝教荣锦读论语,所以知内外各处,男女异群,不窥壁外,男非眷属,互不通名。私下里荣锦又读女诫中所述,行己有耻,清闲贞静,这些皆日日夜夜谨记于心,不敢忘怀,如此,荣锦又怎会和那顾公子发生肢体上的碰触?所谓的‘轻薄’,也不过是顾公子言语间调戏了我一两句罢了。” 沈誊昱面露伤形,摇头道:“即便没发生实质的事,即便一切都如锦姐儿你所说的,但这些人说话向来往大了去说,从不会留半分情面,什么是夫市之无虎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你不是不明白。自古女子名声大过天你如今才是及笄的人,亲事也都未定下来,若要让那些家门家户听到了这样的事,你还嫁得出去吗?” 其声切切,念犹耿耿。梗得沈荣锦喉咙发紧。 是了,人心向来是冷漠的,只顾着自己快活悠哉,哪去想着别人会因此有多么的不易,会遭际什么样的困厄。 如今发生这样的事,男子最多只被冠以风流的帽子,而女子却会被骂以嬴荡,严重的便是浸猪笼,受极刑这不是什么对不对,而是饿了便要吃饭存在的常态。 沈荣锦深知这一点,也是更知这一点,所以无力,所以愈加和叶轻交好,也愈加的不甘。 沈誊昱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重,但有些话可以不开口,可以轻说,而这些话不得不重说,“你若是早点告与我,也不至于走到现下的地步。” 沈荣锦眼睛一酸,便是茫茫然一片,只见人影绰约。 沈誊昱叹了口气,很是疲累地说:“即便现在暂时压住了那两个媒娘,但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我等下就写书给几个交好的大人,让他们告了还未嫁娶的儿子上门提亲,趁着现在谣言还没四起,将锦姐儿嫁出去再说。” 一直没让锦姐儿成亲,其实自己也是有责任的,不过是想让锦姐儿多待在自己身边一会儿,没想到竟然就出了这样的事,现下是不能再有妇人之仁了。 就这么嫁了出去,岂不是什么都没变沈荣锦慌张地就开口了:“父亲!”“老爷!” 与之同时开口的还有沈荣妍和莫姨娘。 沈誊昱结好的那几个大人都是簪缨世家,哪个不是非官即贵的存在。自己看了好久,想让老爷替妍姐儿说上一句话,老爷始终都没松口什么,现下倒好,发生了这样的事,老爷想也没想就让那些世家们全都过来提亲 莫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腹中的稿子脱口就出了来,“老爷,这若是说了亲,以后那家人发现真相,岂不会怨怼老爷?这不是间隙了老爷和那几个大人的情分?” 沈誊昱冷哼道:“情分?情分便是拿来用的,况且如今有什么比得上锦姐儿名声更重要?” 莫姨娘有些说不出来话了,若是让她知道会走到这一步,打死她都不会拿顾玄琪的事做文章! 沈荣妍坐在位上,阴测的目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沈荣锦,自己哪样不好?会弹琴,会诗书沈荣锦会的自己都会,为何父亲偏偏疼爱这么一个没了娘,性子又骄纵,一天到晚惹祸的沈荣锦? 沈荣锦没了名声又如何?父亲心心念念的还是她,沈荣锦。 沈荣锦,你怎么不去死? “荣妍能理解父亲这样做可是父亲可曾想过长姊愿不愿意?方才长姊还说过不想父亲为她操碎了心,父亲若是为了长姊落了名声,可不是让长姊下一辈悔死?况且父亲这样将长姊嫁过去,对方家里后面若是知道了来龙去脉,可是会对长姊使好脸色看?到时候只怕长姊会更因此受委屈。方才那桂媒娘不是说了蒋大人属意长姊,是不会因这样的事而对长姊有心结,那何不让应了蒋大人的那门亲事?”沈荣妍悠悠开口道。 照沈荣妍看来,蒋兴权肯定是和沈荣锦私相授受了的,不过顾玄琪的事,沈荣锦都瞒着父亲,定是会瞒着蒋兴权,如此,当蒋兴权娶了沈荣锦过去,然后听到这样的事,指不定会怎么对沈荣锦呢 反正她看蒋兴权也不是什么好类。两个人乌龟配王八,可不是绝配。 沈荣锦抬起头,与沈荣妍那张泪目下的阴鸷正好相对,那么的恨不能置自己于死地的目光。 莫姨娘却是一阵错愕妍姐儿到底想做什么! 沈誊昱不由得气怒:“真是胡闹!那蒋兴权平白无故就过来提亲,还这么凑巧,你难道不觉得蹊跷?” 沈荣锦面色肃然,她想起前世父亲为何那般不情愿自己和蒋兴权的婚事了原来父亲早就觉得蒋兴权动机不纯。而自己却还任听着沈荣妍在自己耳边刮的那些话,稀里糊涂不顾父亲的意愿执意要嫁给蒋兴权。 沈荣锦深吸一口气,终于狠下了心 正在这时,莫姨娘派了的人就跑了回来,“老爷,大小姐,二小姐,莫姨娘,林姨娘。” 沈誊昱连忙问道:“可是查到了什么?” 那下人还气喘着,说话有些接不上来气,但还是一口气说完了它,“查到了,那王媒娘骗过亲,那桂媒娘则是贪过人家的嫁妆钱。” 说到这里,沈誊昱自然要好奇问道:“骗亲?” 那下人回了口气,点点头又接着道:“恩,那王媒娘本来是寡妇,后来有个相好的姘头,但那个姘头好赌成性,欠下了一屁股的债,那王媒娘只好昧着良心做了媒婆,她谈的第一门亲事就是方家的小儿,和黔湘的纪家的亲事。” 莫姨娘这时候说道:“我记起那方家不是为的冲喜才办的亲事吗?” 下人回道:“的确是的,但小的去打听了一下,发现那黔湘的纪家根本就不知道是为了冲喜,以为是正常的姻亲,才答应的,后来那方家的小儿大婚没多久便去了,那纪家肯定因为这事不依,上告了衙门多次,都吃了闭门羹” 听到这里大家都是明白了过来,那王媒娘怕是和县丞有个关联,要么就是王媒娘给了那县丞好处,才让这事不了了之。 至于那桂媒娘,便是不用说了,是偷盗,会被斩手的。 沈誊昱说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把这些告诉徐妈妈罢,她知道该怎么办。” 便是这时,跪在下首的沈荣锦突然问道:“妍姐儿,你方才想让父亲应了蒋大人的那门亲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决心 要下去给徐妈妈报信的下人听到这样的话,一时不知该走还是不该走,在原地踯躅着。 沈誊昱皱着眉说:“不行!那蒋兴权不过一个考功郎中,如何能配得上锦姐儿?” 都这个时候了,父亲还想着配不配得上的问题。 也只有父亲一如既往地如此地把沈荣锦看作明珠,当作宝! 她倒是要看看沈荣锦到底是不是这个明珠珍宝! 沈荣妍从心底冷笑,面上却愈发得委屈了,“长姊,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才这样说的,那蒋大人都让那桂媒娘如此说了,肯定是十分中意长姊您的” 莫姨娘听到沈荣妍这般,也随旁附会:“老爷,妍姐儿说得极是,锦姐儿,你也别因为前阵子的事,闹得如今把妍姐儿的一番心意给误会了……” 莫姨娘的声音在沈荣锦耳边渐小。 沈荣锦越听,脸上笑意越发端庄了,她看向沈荣妍,回道:“我自然是不会的,方才我来的路上便和妍姐儿说了,早就释前了。妍姐儿还说,得空了送我她亲手做的刺绣呢。” 沈荣妍听得出沈荣锦的话音,但却不似方才那样惧怕了,在她看来,不过是两个该死的奴仆,即便沈荣锦说了如何,反正沈荣锦要嫁出去了,一直跟着父亲的是娘亲,娘亲只要吹吹枕头风,便又能获得父亲的信任。 沈荣妍展了个柔美的笑颜,“倒是荣妍多想了。”她转过头对沈誊昱说:“父亲,那蒋大人荣妍是见过的,仪表堂堂,说话气度什么的都还是不错的……” 莫姨娘不明白沈荣妍为何会撮合起沈荣锦和蒋兴权来。 不过蒋兴权也不过是个考功郎中,如果要让老爷寻那几个交好大人的公子,还不如就让沈荣锦嫁给这个蒋兴权算了。 “老爷,妍姐儿说的不无道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两个媒娘上门是众所皆知的事,即便她俩不说,难保别人不会说,不会猜忌,老爷即便是想让那几位大人的公子来上门提亲,但若是在定亲前,那些大人便知道了呢?倒时候锦姐儿就不止要面对顾家二少爷的那件事了……” 莫姨娘句句恳切,说到了沈誊昱心里最是担心的地方,使得沈誊昱蓦地沉默了下来。 所谓趁热好打铁,莫姨娘旋即便说道:“再则成亲之事,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须得两情相悦,往年上门给锦姐儿提亲之户,不下少许,哪个不是兴高采烈地来,又垂头丧气的回?也至于到了后来,没人敢上门再说锦姐儿的亲事,而这个蒋大人却能鼓起勇气来,也未尝不是个果敢的人。” 莫姨娘的话说得含糊不清,一会儿说亲事须得两情相悦,一会又说蒋兴权是个果敢的人,其实不外乎是想隐着提醒沈誊昱,蒋兴权上门提亲并非一厢情愿的事。 沈荣锦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心也随之没了温度。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姨娘,更加坚信那日在房中同林姨娘说的那些话,心软,果然只能把自己逼到难堪的境地,如今下定了决心,便头也不回的坚决做罢“其实我和那蒋大人也不过只有寥寥两面之缘,第一次见面也不过是见不得我受了他人的唐突,才出手相救了我。” 人性难移,即便去沈荣妍的房中给了那一通的警告又如何? 还是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还不如不这么多此一举,累着自个儿 听到沈荣锦的“解释”,莫姨娘眸子亮了亮,急忙笑道:“那蒋大人竟然还相帮过锦姐儿的?这可真是有缘分得紧。” 沈荣锦张了张口,准备说话。 莫姨娘见状立马就转过头去对沈誊昱道:“老爷,我是看出来了,这是郎有情,妾有意,老爷若就这么回绝了那蒋大人,怕是会拆散了一对好姻缘。” 照着莫姨娘的意思,世间上的男女情爱大多都是撺掇出来的。 沈荣锦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那蒋兴权又是相帮过她的,再怎么心里都是存了份感激的,自己再往情爱上面引,沈荣锦难免不会那样想…… 沈荣妍似乎很惊讶,震惊的表情在脸上经久不散,随后只见她笑眯眯地道:“怪不得呢,方才我问长姊和蒋大人什么关系,长姊那么不愿意告诉我。长姊原来是属意于那蒋大人而羞赧。” 沈荣妍母女你一句我一句,双簧演得是炉火纯青。 沈誊昱本是坚定的心,此刻犹如湖上的小扁舟,荡来荡去,没个确切的方向,他犹豫地问道:“锦姐儿,你对那蒋大人真的” 若真是认识,这蒋兴权今儿来那便有可能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老爷,女孩子家面皮薄,禁不住你这么问,”莫姨娘扯出绣帕,掩唇一笑,“锦姐儿若不是那个意思,方才怎会说出她和蒋大人认识,还被相助的话?” 这话落,沈荣锦并没辩驳,视线却和林姨娘相撞到了一起,很快又撤了回来。 沈誊昱见状便犹豫了起来。 蒋兴权他是说过话的,说话谈吐都是温风和煦的,举止也十分文雅,不失为一个好男子其实不管如何,说白了,只要锦姐儿愿意,只要那人待锦姐儿好,嫁谁都是好的。 沈誊昱突然觉得有些头疼,他看见之前那个下人还站在原地不动,遂吩咐道:“你先告了徐妈妈让她打发了那王媒娘了来。” 这是要与桂媒娘详谈的意思了 那下人得了命,应毕退去。 沈荣妍母女闻言不由得纷纷自喜,在无人所见之地皆掩唇窃笑。 那下人领命退去不久,徐妈妈领着桂媒娘又再次登临前厅。 桂媒娘心中如捣蒜,之前以为这门亲事多半是吹了,并且自己会被好生要挟,没成想最后灰溜溜走的竟是王媒娘真是逢了那句话——人生处处是转折。 心里嘀咕少不了,但礼数还得做全套,桂媒娘掐着腰,含着笑,对着厅前众人一一作了礼。 但观位首的沈誊昱,面透不虞。 那莫姨娘和沈二小姐却是见牙不见眼地含笑看着自己。 沈大小姐跪在地上,背对着自己并看不见神情。 沈誊昱这道:“你们先退下,容我和桂媒娘私下说几句。” 沈荣妍和莫姨娘有些坐不住了,“老爷” “下去罢。”沈誊昱招招手,又看了眼沈荣锦,道:“你也下去没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沈荣锦俯身应是,退出了正厅。 随后出来的沈荣妍和莫姨娘,脸色已没有了方才的好看。 谁知道沈誊昱突然来这么一出,把她们都赶了出来 沈荣妍看到沈荣锦完好无损的样子,不禁咬牙讽刺道:“真是如了长姊所愿,让父亲替你操碎了心。” 沈荣锦上前一步,冷眼直逼向她,“沈荣妍你当真以为我是不敢和你对着说话吗?父亲向来喜欢宅院和睦的,我不过是看着父亲在,害怕父亲见了伤心,所以才一忍再忍。” 沈荣妍从没见过沈荣锦这个样子,那目光里的冷意使她有些害怕地踉跄后退,“你,你这是做什么?” 莫姨娘扶住沈荣妍,责问道:“自古女子卑弱第一,锦姐儿你看看你自己,哪有半分闺阁之女的样子?” 沈荣锦笑了笑,“姨娘是从小养着我长大的,礼仪这些不都是姨娘教的?” 莫姨娘脸色作变! 沈荣锦却看也不看,领着惜宣就往月亮门走去,留下捶胸顿足的莫姨娘和沈荣妍。 沈荣妍气道:“娘亲,你瞧沈荣锦才方那样,真是个不知好歹,没教养的积年!” 莫姨娘从沈荣锦方才的话回味过来,目光幽深地看着沈荣锦的背影,冷冷道:“你就让她再嘚瑟几天吧,等她的亲事定下来,这沈府哪里还有她立足的地方倒是你,我有话要问你去我的竹雅榭说。” 林姨娘是最后出来的,正好听到沈荣妍和莫姨娘的这番话,她看向已过了月亮门的沈荣锦弱不胜衣背影,不由得抿紧了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办法 沈誊昱虽说常年在外,但偶有闲时,还是爱在府内养花莳草,所以府内各个地方都种得有好看的奇花异卉。 正厅出来朝南走,过了月亮门这里有一片小池塘,池塘边绦丝垂柳,青苔掩阶延伸出一条羊肠小道,道边栽有长青不败的湘妃竹,故以此刻展目望去,犹如明媚的春。 惜宣因为一直候在外室,所以对方才正厅发生了什么事是一概不知,只能凭着自家小姐的脸色揣测“小姐,这提亲的事” 沈荣锦开口道:“这里的湘妃竹倒是长得不错,我们去前面坐坐。”语气淡淡的,丝毫不提方才所生之事。 沈荣锦既明显摆出态度不愿说,惜宣只好回道:“是。” 随后默默扶着沈荣锦到了石凳上坐着,看湘妃竹丛丛林立,任清风徐自吹来。 没过多久,林姨娘扶着惜苧从曲径通幽的小道走了上来,见到沈荣锦,脸色温和道:“大小姐。” 沈荣锦清浅一笑,指了面前的位置,道:“林姨娘,请坐。” 林姨娘入了座,今日她身边跟着的是惜苧,估计是出来风大,林姨娘套了件青灰色云锦斗篷,一如既往地素净,衬得十指如青葱般水嫩。 两人此刻倒没顾忌这有下人在,直言就说了。 “好端端的也不知道为何冒出个蒋大人。大小姐,如今打算怎么办?”林姨娘坐在石凳上,清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凌乱纷杂。 沈荣锦打量着道路两旁许许多多的湘妃竹,不以为意地说道:“你没看见她们的心思?不管是谁,若是真的到了那个地步,还是照着我们原想的那样,把庚帖换了。” 惜宣听着心一惊,换庚帖?换谁的? 林姨娘神色复杂地抿紧唇,道:“其实以大小姐的才智,还有老爷对大小姐的疼爱又何须走到这个地步?” 沈荣锦收回了视线,迎着光将目光放在林姨娘的脸上,嘴上笑却不似笑:“所以我便要因为我可以,我有这个能力,所以就要去收拾这个烂摊子?林姨娘,这是不是有些说不通?” 林姨娘这下说不出话了。 是的,就好同是你家财万贯,跟你打不着八竿子的贫苦人家出了事,因为你有钱就必须去救济,断然是不成理的。 沈荣锦转回头,牵了牵衣领子,继续道:“我之前也警醒了沈荣妍的,是她自个儿没放在心上,既然她没当回事,那我又何必把这个当回事,这后果我又何必替她来收拾。林姨娘,你说是不是?” 林姨娘手上攥着一串佛珠,她抚上去,微微有些冰凉,念经避世如此多年,自己之前什么性子其实早就淡忘了,对于许多事,就好比面对那些下人捧高踩低,只说一句算了,便就真的让它算了,这么计较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她又想起方才沈荣妍和莫姨娘的那些话 总归都是前世孽今生债,缘来缘去总要报的 林姨娘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大小姐马上要到诵经的时候了,我便先走一步。” 沈荣锦面上又回复如初的浅笑。起身送她,待林姨娘和惜苧的身影消失不见,惜宣这才忐忑地问道:“小姐,这是要换谁的庚帖二小姐的?” 沈荣锦翘了翘嘴角,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事?这莫姨娘和沈荣妍此番作为不过想把我早早嫁了,坏我的名声,我岂能就这么任由她们拿捏。” 惜宣闻言惊骇,随即却突然高兴地道:“反正这庚帖上写的是谁,谁就是要姻亲的人,这即便传出名声,到时候大家只看着谁嫁了出去,便会把这名声扣在她的头上!奴婢觉得小姐这计策出得极好,这莫姨娘和二小姐总是在背后做阴损的事,也该让她们自食其果一下了。” 沈荣锦挑了挑眉,对此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行事偏执。” 惜宣笑嘻嘻地道:“哪会,即便大小姐做的事十恶不赦,但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怎么都觉得您是对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沈荣锦有些忍俊不禁,“我倒没见着你这么会说话” 惜宣乐呵呵地笑,心中也明白过来,为何小姐要去找林姨娘,虽说沈府主事的莫姨娘,但嫁人一事,除了老爷,便是林姨娘最有资格过问的,这庚帖倒时要怎么交到那媒娘手上,林姨娘只稍稍动些小手段便尽可成功了。 惜宣越想越觉得自家小姐这招出得厉害,真是应了那句自食其果的话! 沈荣锦好容易才止住笑意,说道:“出来也是有些时间了,冯妈妈估计在院子里等得着急,先回去罢。” 原来小姐在这儿坐着是为了等林姨娘 惜宣暗自嘀咕着,却是扶着沈荣锦回了町榭阁。 竹雅榭这边,沈荣妍将之前的事都细致地同林姨娘说了一遍。 林姨娘听完倒不惊讶,在她看来,刺绣也好,绣娘也好,这些不过是一些小把戏,撼动不了她任何地位。 她实在是太了解沈誊昱了,商人的面目,骨子里依旧是迂腐的文人。 经商之所以会有那么大的成就,最主要的还是在于其对茶叶的精通,而不是在商道上的精通,并且所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沈誊昱即便在外如何的呼风唤雨,回到了后院,还是一股脑儿的摸浑水罢了。 所以,也多亏了沈誊昱的钟情祝氏,要不然沈誊昱再纳几个人进府,可能自己就不能对这样的事而自信满满了。 沈荣妍心里还是牵挂着自己及笄的事,忐忑地问道:“娘亲,沈荣锦现在知道了这事,我们该怎么办?” 莫姨娘不好气地看了沈荣妍一眼。“你现在知道问我了?” 沈荣妍神情讪然。 莫姨娘有些可气地道:“那沈荣锦若真的敢抖出那两个绣娘的事,早就说了,还会跑到你房里七拐八拐说那些话?你也不想想,说了对她有如何的好处?即便沈荣锦不顾及这些,又能奈我何?即便你父亲疼她,我毕竟伺候他十几年,这样的情分,难不成你父亲还会因为沈荣锦休了我不成,大不了收了我的管沈府的权利,冷落我些时刻罢了” 沈荣妍被莫姨娘点醒,面色一白,继而又庆幸自己并没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有些庆幸地道:“娘亲说的是。” 庆幸之后,沈荣妍又开始忧心道:“娘亲,那我的赞者还是沈荣锦?” 莫姨娘把茶杯重重地放回了桌上,声音透着寒意:“方被你这么一掺和下来,全看你父亲时候会不会应了那蒋大人的亲事罢,若是没应,怕老爷会为了辩清沈荣锦的名声,更坚定了沈荣锦当你赞者的想法” 似乎是想起什么,莫姨娘又道:“上次老爷生辰筵席上,你不是和那太子太师的嫡女安茹素有过番交谈?你可否写了帖子请了她来当你的赞者?如此一来,即便老爷要虑着沈荣锦,但不免要顾着安大人的女儿的面子。” 沈荣妍小脸一红,嗫嚅道:“哪有什么交情,上次不过是在途中碰见了,让我捎了句话问候老夫人罢了。” 其实沈荣妍说得粗泛了,那日自己本是和太仆寺下牧监的小女儿谈得盛欢,后来那安茹素来了,自然要上前说话巴结一番,但那安茹素性子太傲冷,自己都那么吹捧她了,她却是眼神都不曾有过变化,最后才那么轻飘飘地抛了一句,替我问候周老太太一声,教养得不错。 沈荣妍想到这里就想咬牙,安茹素之所以说这么句话,全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父亲稀罕长姊,所以我从小都是被老夫人养大的,和老夫人比较亲近。” 莫姨娘没听出沈荣妍语气里的别扭,只道说:“这安茹素是什么性子?平常和那些皇子王孙一块儿读学的,接近天颜,所以向来都是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的,能说得上一句话,被问候一声都证明是瞧得上你。” 沈荣妍哪里不知道这些,不止京城中的女子各个都以安茹素为学习的典范,就连自己从小都是听这个名字听大的,三岁便能歌赋,获得陛下和太后娘娘的喜爱,五岁便和皇子王孙同一屋檐下学读。 沈荣妍低头玩儿起袖口上的钮扣,心里的嫉妒和羡慕逐渐翻涌成海,若要有那么一次能够比得过这个安茹素便好了不过转念一想,沈荣锦是嫡女又如何?还不是比不得这安茹素,那可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 如此想着,沈荣妍心里顺气儿多了,望着眼前的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也是格外顺眼了。 然而莫姨娘这边还仍旧有撺掇沈荣妍给安茹素写帖子的意思,沈荣妍好几次都想道明那天的事情,却次次都作罢。 等回过神来时,便发现自己在不自觉的时候,已经应了要给安茹素写帖子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试探 沈荣妍方准备说话,这当时,徐妈妈便走了上来,“夫人,二小姐。” 莫姨娘转头去问道:“那边可是有什么动静。” 徐妈妈回道:“老爷和那桂媒娘说了会儿子话,便让大管事送了桂媒娘出去,也没换庚帖,奴婢还特意看了一下那桂媒娘的神情,不像是王媒娘那样满脸颤慌,反而挂着笑意。” 莫姨娘睁大了眼,这亲事,老爷是应了还是没应? 应了怎么也得交换庚帖,没应这桂媒娘也不该是挂着笑意,还被王冧亲自给送了出去 莫姨娘心思一动,对着徐妈妈说道:“今个儿我让小厨房做些老爷爱吃的什锦豆腐捞和燕窝炒烧鸭丝,你去禀了老爷,让他晚上到我房里用膳。” 徐妈妈应诺的退下。 莫姨娘这时转头对沈荣妍道:“等会儿你父亲便要来了,我现下顾不得你,不过还是要叮嘱一句,此刻你回去,立马就写帖子给那安大小姐,越早越好。不然,万一你父亲真应了那蒋兴权的亲事,怕你的赞者说什么也得沈荣锦了。” 沈荣妍变了变脸色,只有道:“荣妍明白。” 莫姨娘这边得了消息,沈荣锦那边自然也不落下风。 冯妈妈对比刚才,心情已经平静许多,但听到这消息还是不免急道:“小姐,老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不,找了老爷来问问?” 沈荣锦说道:“且不说父亲让我好好待在房中,便是我可以自由出入,此刻莫姨娘的人怕是早就找到了父亲,让父亲去她的房里。” 冯妈妈慌了,急忙忙地道:“这莫姨娘巴不得小姐就这么嫁出去,这下找了老爷过去,怕是会吹一吹耳边风。” 俗话说得好,枕边打呼噜不听也得听,老爷素来在方面又是拎不清的,莫姨娘若是逮着‘为大小姐好’来这么说,怕是老爷多半都会听进去一些。 惜宣看到冯妈妈这么着急的样子,忍不住道:“冯妈妈别急,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莫姨娘便是这么做了,也是不会害到我们家小姐半分的。” “这如何瞧我,越老越糊涂,”冯妈妈察觉到惜宣这么淡定的样子,瞬间明白了过来,虚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怪不得呢,小姐上次知道莫姨娘发现顾家少爷的事是多着急,现在又是这么的冷静,不是没有成竹的办法,是不会这样子的,“小姐可是有办法应对?” 等到了夜晚,周遭都是静谧的黑,隐约听见院外传来的脚步声,沈誊昱终于到了竹雅榭。 莫姨娘眼巴巴地就凑了上去,“老爷可算是来了,妾身准备好的那什锦豆腐捞是热了又热。” 沈誊昱背着手,慢慢踱步着,似乎并没有听进莫姨娘的话。 莫姨娘也不觉得尴尬,接着又道:“老爷夜深露重的,快进屋子里罢,妾身已经让人烧好了炭火,还焚了老爷最爱的苏合香。” 沈誊昱抿紧嘴,眉头也是紧缩着,隔了好半晌才轻轻‘嗯’了声,随着莫姨娘上了阶进了屋内。 屋内果如莫姨娘所说的那样,烤着炭火,熏着香,又暖又好闻,桌上摆好了盘,全是沈誊昱爱吃的菜。 莫姨娘伸手接过沈誊昱脱下的外袍,转身交给徐妈妈,然后跟着沈誊昱走了上去。 沈誊昱看了一眼桌面那些膳食,才慢慢上了坐。 莫姨娘浅笑着,踅身吩咐了下人摆碗放箸,又自个儿盛了碗什锦豆腐捞,递在了沈誊昱的面前,“最近才进的新鲜豆腐,老爷尝尝,看嫩不嫩?” 沈誊昱闻之,拿起瓷勺捞了一口,等到都咽了下去,才道了句:“果然同你说的一般,很嫩。” 莫姨娘悬着的心,瞬间因为这句话落下来了半边,沈誊昱从进门到方才几乎是没说过一句话,莫姨娘心里又揣着别的心思,难免会有些心虚。 莫姨娘带着温婉柔和笑意,又夹了些冬笋,和螃蟹小饺儿,“老爷再吃吃这个,才出土的笋子,最是清脆爽口。” 沈誊昱却是放下了箸筷,道:“不吃了,心里烦性得慌,吃不下。” 莫姨娘讪讪地收回夹着螃蟹小饺儿的手,看见沈誊昱神情在游,便问道:“老爷是忧心锦姐儿的亲事?” 沈誊昱没回答,算是默认。 莫姨娘见此嫣然笑着也放下了手中之箸,道:“老爷不妨说来给妾身听听,妾身即便不知如何办,但也好过老爷一个人憋在心里闷得难受不是。” 沈誊昱把目光放在了莫姨娘的笑容上,慢慢地道:“锦姐儿及笄也有了一阵子,我先前想着让她多陪我会儿,便一直不急着她的亲事,没想到拖到如今这个地步原是我的错。” 语气幽幽,声音带着叹息。 莫姨娘心情微沉,很快地笑道:“疼爱自己的子女,是天之经,地之义的事,老爷哪里错了?即便有错,也是老天爷的错。” 沈誊昱听到这话,神色并没有放松,反倒是更为忧心忡忡了,“我想着要不下几个帖,让几个和我交好人家的公子上门来一趟?” 这么说便是没答应了,莫姨娘心里揣测着,笑道:“妾身见老爷将那王媒娘留下说话,原以为老爷应了那蒋大人的亲事。” 沈誊昱听到这话,眉毛都拧在了一块,“也不算作答应,只是那蒋兴权与我不过浅浅交谈了几句,至于为人什么俱是不知,所以我便告了那桂媒娘,让蒋兴权挑个时间登门拜访,我再仔细瞅瞅,斟酌斟酌。” 听到沈誊昱这么说,莫姨娘心思很快就活络了起来,照着沈誊昱的说法,可能到时候可能就不止蒋兴权一人来了,所谓看一个人单看他或许觉得还行,但若是和其它人站在一块儿看可也许就不一样了。 就好比在鸡群里挑个最漂亮的鸡,把它扔到凤凰里去,一眼就能看出其差别……沈誊昱这是变相地想让沈荣锦不要对蒋兴权起念头! 莫姨娘没见过蒋兴权,但凭着她挟门户而己见的目光来说,认为一个考功郎中的蒋兴权,又不是什么簪缨世家,自然平庸得很,所以根本就没想过蒋兴权并没自己想得那么差。 …… 沈荣锦让惜宣又把自己先前计划的说了一遍给冯妈妈听。 冯妈妈听罢自然难以抑住的震惊,“小,小姐这”冯妈妈惊觉自己声音太大,遂自压低道:“原来小姐那里去找林姨娘是为了这个。” 因为有惜宣作铺垫,所以此刻的沈荣锦也不觉得多惊讶,只点点头,说:“我当时也是为了防个万一罢了” 冯妈妈啐了一口道:“小姐真是心好!若换作是奴婢,奴婢断不会去点醒那二小姐,直接自个儿就把她们引入套中!让她们好好自食其果!” 沈荣锦怔了怔,看着冯妈妈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有些惊讶冯妈妈对沈荣妍她们有这么大的怒气。 冯妈妈犹自不觉,继续道:“这办法好是好,不过小姐这招可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且还会要委屈好一阵子。” 荣锦看着冯妈妈一会儿恚怒的模样,又一会儿忧心的模样,心底仿佛被人捂着,暖和极了,“妈妈,这世上哪有赵岐所谓的独治其身以立于世间,不失其操也,再清明坚守孟子亚圣之德的人淌了浑水,即便出来脚都不会是干净了的,所以只要最后结局是好的,许多旁枝末节的就不需着刻意在意了。” 沈荣锦其实不是不信,而是在她看来,世上最清明的人便是自己父亲了,但到了最后还不是走上了那样的道路,与其说不信,还不如说是不愿相信。 冯妈妈知道这个理儿,只是不忍心见罢了。 惜宣突然上前,把窗扇阖上道:“这到了晚上风刮得好大,直吹得窗棂邦邦的响。” 沈荣锦顺着惜宣的那个窗棂往外看出去,见到明细分明的枝条蔓影,飒飒而响。 惜宣关了窗,转头道:“这入夜了,天会凉下来很多,奴婢去烤些炭火拿到屋子里罢。” 沈荣锦颔首道:“你不说,我还没发觉现下的确有些凉了,便照你这么说的让人添些炭火到房里罢。” 惜宣行礼退进了黑夜之中。 这边的沈誊昱和莫姨娘说了会儿子话,心里也舒坦了些。 莫姨娘脸上瑰丽,透着红霞,说道:“老爷,今个儿便在妾身这儿歇息如何?老爷近来忙,妾身都好久没见着老爷了” 自生辰之后,沈誊昱便一直在外面奔走,在家的时间很少,所以基本都没来见过莫姨娘。 莫姨娘回来已蜜合色折枝花卉风毛圆领褙子,兔毛紧贴在莫姨娘的脸上,显得莹白娇小,似乎如初见的模样,沈誊昱心中一动最近也是很久没在莫姨娘房中睡了,便柔下眼神道:“现下天已经暗了,屋外又冷,我便省了这一趟的吹风罢。” 莫姨娘抬头解颐,撞进沈誊昱柔和的眸光中,心头寂灭的某些东西隐隐欲动,不过只稍一瞬,莫姨娘便又回复平常,用着最亲近又最冷漠的笑意对沈誊昱温和说:“那妾身现在便吩咐了下人烧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叔章 深秋的夜晚像是浸在冷水里,就是月光也是冰透凉彻的,不过此刻隔着高丽纸的窗扇向外望去,月色朦胧却是有种婉柔的姿态。 沈誊昱嘴角微微一勾,想起第一次见莫姨娘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喜欢穿娇嫩颜色的小娘子,说话什么爽言爽语潇洒利落得很,但就是见到自己吞吞呜呜,半天脸红了个透,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记得最初见” 话方方开口,下人端着热水走进槅扇,莫姨娘脸上依旧保持着端庄的笑意,踅身去替沈誊昱更衣,“老爷,方才妾身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没几天妍姐儿便要及笄了,现下发生这样的岔子,锦姐儿可是能够给妍姐儿当赞者?妾身怕锦姐儿……心里会因为这件事而有有心结。” 而沈誊昱方才那句打断话,莫姨娘也丝毫不好奇,不外乎又是祝氏罢了,自己听着难免心堵还不如趁着这个打岔说正事。 沈誊昱此刻正仰着下巴,莫姨娘在给他脱外袍,听到这话,身子明显僵了一下,“锦姐儿向来好强……” 莫姨娘不由得暗自嘀咕,沈荣锦哪是什么好强,分明是纵性,真是说得好听。 那边的沈誊昱没注意到莫姨娘的心思,仍自道:“我若是直接让她不当赞者,估摸锦姐儿心里会膈应……” 莫姨娘笑得十分柔和,“老爷,这事其实不用操心,上次老爷生辰上,妍姐儿有幸结识了安大人的长女安茹素,两人相谈盛欢,当时便问了妍姐儿及笄礼的事,言语透露出想给妍姐儿当赞者的事……妾身觉得可以用这个理去给锦姐儿说,便说是安大小姐来了帖子想给妍姐儿作赞,以安大小姐的名号,妾身料想锦姐儿心里是不会有什么介意的。” 沈誊昱握住莫姨娘的手,“多亏了你,若不是你,我怕这沈府后院会乱了套。” 莫姨娘撞上沈誊昱幽深的目,不禁心绪一乱,让她想起多年前,与沈誊昱相见的第一面。 那时的沈誊昱虽然只穿了一袭青衣,头戴皂帽,但眉黛风流,吐属俊雅,她一见便倾心。后来得知他是最负盛名的茶道之家沈誊昱时,她更是难抑之喜。 在这之后,自己便犹如陷入了泥潭,越陷越深,到最后不可自拔 自己满腔热血地追着他走了北直隶,又走益州,幻想着沈誊昱能够回顾看自己一眼,没想到头来是撞得头破血流,那些撞破的伤口如今都成了痂。 莫姨娘眼底的深湖仿佛被人掷了一块小小的石头,轻轻地,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只是没多久,她便收住了自己的心绪这些都过去且不重要了,那些风花雪月是最经不住考验的,和时间流逝的。 “这是妾身该做的。”莫姨娘浅笑着,将玉带佩环褪下放在幔干上。 夜晚的风打在槅扇和窗棂格上,咯吱咯吱的响,像有什么东西快要钻出来。 等沈荣锦知道这事已经是第二天了。 要说还得多亏莫姨娘,一大早不辞辛苦派了惜椿来告诉自己这事 沈荣锦听到这明显炫耀的话,心中虽是觉得好笑,不过面上却说不得什么,只让惜宣好好送了惜椿出去。 惜椿笑盈盈地作礼,“大小姐,莫姨娘说了,这实在关不得她们的事,谁知道安小姐会这么恰巧地来了这么一个帖子反正大小姐不怪罪就好,奴婢先退下了。” 沈荣锦穿着湖绿色素面比甲,皮肤显得莹白如玉,脸上挂着柔柔的笑,看起来十分柔和,却一句“我自然不会的”这样的话都没给惜椿。 惜椿觉得有些没趣,心料这么一个喜形于色的人为何莫姨娘还日日挂在口头,难道有什么她没瞧出来的? 心里疑惑着想再多留意几分,沈荣锦已经吩咐了惜宣送自己,故以不好再待下去,只得作罢随着惜宣退了下去。 惜椿跨出了槅扇,沈荣锦才把视线从惜椿身上移到了屋内陈尘,阖了阖干涉的眼。 冯妈妈上前道:“没想到这二小姐真的认识安大小姐,不是说那安大小姐十分不易亲近的吗?” “不亲近那只是对于话不投机的人罢了,许是妍姐儿和安大小姐聊得来罢了” 沈荣锦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随即吩咐道:“你派几个可靠点的小丫头出去打听一下外面有什么新奇的事。” 冯妈妈登时就听出言外音了,“怕是不会这么快就传出来罢,毕竟都抓了那两个媒娘的把柄了。” 沈荣锦并不以为然,“即便他们不知道,还又有其它的人知道,那些人揣的心思并不比莫姨娘她们的少” “其它人!”冯妈妈急切的声音传入沈荣锦的耳朵里,“还有哪些人?小姐怎么知道?” 沈荣锦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里不自懊恼自己为何总是会在冯妈妈她们面前说漏了嘴,“我说的是顾玄琪他们,你看他们还想着以这样的事拿乔我们不是?心思肯定不比莫姨娘她们少” 冯妈妈恍然地点头,“原是这样,说起来那顾家也是可气,没想着默不吭声,竟然还敢大张旗鼓地跑到沈家来如此说!真是不知好歹的积年!也不怕老爷怼他们顾家!” 说到后面,冯妈妈又气又恨得牙痒痒。 沈荣锦想到前世的冯妈妈根本不会和自己说这些体己的话,还因沈荣妍的撺掇而多冯妈妈态度十分冷漠自己那个时候是不是很让冯妈妈失望呢? 荣锦从椅子走了下来,拉起冯妈妈的手,手心传来粗粝之感,荣锦道:“荣锦以前肯定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好歹冯妈妈并没对荣锦灰心,依旧伴在荣锦身旁,以后冯妈妈心里有什么话便不要顾忌其它的,直截告与荣锦可好?”语气和柔带着酸涩。 冯妈妈心口像是被人撞了一下,软得没形状,“小姐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奴婢是小姐的奶母嬷嬷,自然是要陪着小姐的。” “荣锦从前那般不听话,定是让妈妈操了不少的心。” 沈荣锦松开手,眼里有涟涟的光,像蚕吐的细丝,一圈一圈把冯妈妈的心颤得密不透风。 冯妈妈抓住沈荣锦的手,那被她藏在心底的话砰然被砸出一道小口,丝丝宣泄了出来,“小姐,奴婢确实有一件事” “小姐!”送了惜椿出去的惜宣匆匆走了回来,“方才奴婢送惜椿到了院门口,听到前面院子的下人说,沈三老爷来了。” 沈荣锦显然很吃惊,“这,沈三老爷为何来了?” 吃惊的沈荣锦并没发现,方才握着自己手的冯妈妈讪讪地垂下手,退了一步,嘴角骨碌翻动了几下,才偃旗息鼓地站在一旁。 跑进来的惜宣更是没看见,只回道:“说是三老爷是为了今年秋闱的事。” 沈荣锦不可置否地皱紧眉,心里不由得窜出一股怒意来,以前沈誊尚也是如此,一般没事是不会来找父亲的,只会在有所托的时候才来找父亲,不管是出钱还是出面“算算时间,秋闱也落幕了,也不知道三叔考起了没,随我去前厅拜见一番。” 人还没到正厅,便听到莫姨娘和沈誊书的谈笑声,跟在身后的惜宣和冯妈妈脸色都有些变化,只有沈荣锦面色平淡,瞧不出什么来。径直走进去,“三叔,莫姨娘。” 谈笑声戛然而止。 沈荣锦抬头,一个穿着石青色竹纹湖绸,头上戴着瓜皮帽,和沈誊昱有着相似轮廓的男子正坐在黄花梨木椅上。 男子看见沈荣锦,眼底惊艳的光一闪而过,笑道:“锦姐儿来了!” 语气里隐隐透着些许谄媚,沈荣锦听着心一沉,但还是莞尔道:“三叔何时来的?锦姐儿才刚听见,便匆匆赶了来,希望没晚。” 沈誊书笑道:“没晚,没晚,我也才刚来的。” 莫姨娘拿着绣帕的手往她身旁的座位一招,笑盈盈地说:“尽站着作甚,锦姐儿快些坐。”随后又招呼道下人拿了茶食刀切上来。 沈荣锦落了座,沈誊书就凑了上来问道:“我来得倒是不巧,大哥不在府里,叨扰你们了。” 莫姨娘掩唇一笑,“哪里的话,您不来这竹熙堂都是没生气儿的您来了也正好,昨个儿顾大人和蒋大人都来给锦姐儿提亲,老爷正为着这事烦着呢,不知道是不是该答应蒋大人的提亲。” 沈荣锦嘴角一勾,泛着冷意。 沈誊书疑问道:“蒋大人?是哪个蒋大人?” 莫姨娘眼角瞟了一眼沈荣锦,那戏谑得逞的笑并未逃过沈荣锦的眼,“是考功郎中的蒋大人,上次见了锦姐儿一面,很是倾心。” 莫姨娘又接着打趣道:“锦姐儿上次还对妾身说过,这蒋大人曾经还相帮过锦姐儿呢!” 沈誊书眼睛发亮,急切地就问道:“就是那个考功郎中的蒋兴权蒋大人?” 沈荣锦看着沈誊书涨得通红的脸,已然看了明白。 莫姨娘微一皱眉,仔细看了一眼沈誊书脸上焦急的神情,心底疑惑着,慢慢说道:“是的,便是那个蒋兴权蒋大人,三爷,怎么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说辞 沈誊书听到这话,眼睛里的光愈发亮了,“没想到锦姐儿竟然与蒋大人有一番渊源。”他想起莫姨娘最后那句问话,收敛些神情,稍稳了语气道:“我之前曾在书院里见过那蒋大人,还算是认识” 莫姨娘亲切地笑道:“没想到这蒋大人与我们缘分颇多,与您认识,更是和锦姐儿认识。”后面那句莫姨娘已经将视线放在了沈荣锦身上。 沈誊书自然而然也看向了沈荣锦。 沈荣锦此刻不得不脸上挂起一抹浅笑说:“不过是见过一次面的缘分罢了,算不上渊源。” 女子一般都是这样,沈誊书见惯了这些,认为她不过是在害羞罢了,于是问道:“方才不是说蒋大人相帮过你?是怎样相帮的?” 沈誊书脸上带着笑,表情在沈荣锦眼里看起来十分谄媚。 莫姨娘拿着茶盖子的手稍微一顿,随后又缓缓捋动,眼睛在沈荣锦和沈誊书上各瞟了一眼,接着道:“妾身也是好奇得很。” 她视线默默落在沈誊书的团花纹直?上,心中暗自称奇沈誊书的反应。 按道理来说这沈誊书向来是拿鼻孔对自己的,何时这么好声好气说过话?此刻还这般重视锦姐儿的亲事? 沈誊书颇有些意外,“莫姨娘你竟然不知?” 莫姨娘呷了一口茶,浅笑道:“妾身只是听锦姐儿说过蒋大人帮过她的事,但具体是什么,妾身其实和你一样都并未知晓。” 说话间已有下人拿着桂花糕和茶从槅扇进了来,放在沈荣锦的手边,茶香清高缭缭而升,窜进沈荣锦的鼻腔里。 沈荣锦瞥了一眼那茶盏悬浮着的茶叶,默默没说话。 沈誊书听讫一笑,道:“这么如此,锦姐儿更应该同我们说说了。” 两个人怀着各自的心思,演着双簧,你一唱我一喝,默契异常,沈荣锦都忍不住给他们拍手叫好,然而她只是笑道:“我当时被一名男子缠住,蒋大人见到便帮我吓退了那男子,不过我那时还不知道蒋大人的身份,后来我见到妍姐儿仿佛认识,问了才知晓他原来是新晋的考功郎中” 莫姨娘笑容微敛,她怎么觉得沈荣锦说的这话有深意? 沈荣锦面上挂着淡笑,依旧自顾说着,“我也没想到他会派了媒娘来沈府提亲。” “倒是一段良缘。”沈誊书状似感叹道。 莫姨娘眉头一蹙,此刻也回神过来,若说沈誊昱在意沈荣锦的亲事,还不如说是这沈誊书在意给沈荣锦提亲的蒋兴权! 想通之后,莫姨娘脸上的笑意愈发深了,她嫣然地道:“可不是,”她笑着将茶盏放在了黄花梨木几上,“不过妾身瞧着老爷似乎有些不同意这门亲事。” 她说这话时,视线一直放在沈荣锦的身上。 沈荣锦知道莫姨娘在意的是什么,索性眉头一拢,抿起唇给她看。 然而沈誊书似乎更是急切,连忙就问道:“大哥这是为何不同意?” 说完惊觉自己表现得过于明显,讪讪咳了声,才正色道:“所谓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我是觉得这亲事实在是不错的拒绝的话有些可惜了。” 果真如自己料想的一般无二。 莫姨娘颇为满意的收回视线,正打算说什么,便有下人来禀说沈誊昱回来了。 莫姨娘也不再继续说此事下去,转头吩咐下人再去沏茶上来。 坐在位子上的沈荣锦此刻突然道:“我方才见莫姨娘泡的是六安瓜片,不过父亲最近爱喝那华顶云雾,泡那个罢。” 莫姨娘眉心一蹙,这沈荣锦当着沈誊书的面如此不给自己面子,仿佛当家做主的是她一样!只是心里不顺气又如何,沈荣锦都这么说了,自己难道还要犟着偏要拿六安瓜片上来惹得沈誊昱不讨喜? 莫姨娘深吸一口气,沉淀好情绪才自己给自己了个台阶下:“锦姐儿可真是孝顺,连老爷爱喝什么都知道那便去沏华顶云雾罢。” 沈荣锦抿嘴一笑,并没说话。 她看向隔槅扇外,套了件墨绿色刻丝鹤氅的沈誊昱从甬道走了进来,凛寒的秋风将他的大氅高高撩起,身姿挺拔如松即便这么远,还是能够隐约看见沈誊昱文雅儒深的面容。 细细一看其实沈荣锦眉眼和沈誊昱十分相像,不过沈誊昱多了些俊逸风流,沈荣锦看过去则是略柔美,大概这是来自于祝氏的缘故罢。 沈誊昱进了槅扇,先看了一眼沈荣锦,杏花色锦衣外藕荷色提花褙子,褙子是立领的,贴在她的两颊上,整张小脸白生生的,细滑如玉,嘴角含笑恍惚间以为看到了祝氏。 槅扇外寒凉的风吹在身上,沈誊昱听见大氅翻动的声音,提着的心很快就落了下来。 他复而看向厅堂的另两个人,收整好心绪,才笑说:“我方才正在铺子里,听到家里下人派人来说,便匆匆就赶了回来,叔章怎么突然想到过来。” 沈誊书站起身,作礼道:“上次我因着秋闱的事,没赶上大哥的生辰筵席,这秋闱下了,可不是就该紧巴巴地赶来” 沈誊昱将鹤氅卸下,递给身旁的下人,然后坐在了上面的罗汉床上,“说起秋闱,现下这个时刻也是落榜了,你考得如何?” 一般说起制业的事,沈誊书神情上都会难抑自傲,只是这次沈誊书有些赧颜,飞快说了句:“还行吧。” 然后就匆匆把话题谈到了沈荣锦身上,“我听说最近有人来给锦姐儿上门提亲?” 沈誊昱想到顾玄琪,面有不虞,问道:“你是听谁说的?” 看样子沈誊昱心里对于近来给沈荣锦提亲的人家不是很满意,若说是莫姨娘说的怕是会惹得沈誊昱愈加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还不如说是沈荣锦提起来的,一个闺阁女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肯定不好意思反驳了自己……反正看这沈荣锦也是对蒋兴权有些意思的。 如此想着,沈誊书便笑着说道:“方才和锦姐儿她们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是她们告诉的我。” 虽然话里没明着说是沈荣锦告诉的他,但只要是个明白人很快就能听出来。 莫姨娘心中暗自叫好,不动声色地看向沈荣锦,藕荷色的褙子,皮肤衬得雪嫩,十分好看……简直跟祝氏一个狐媚模子! 沈誊昱询问的眼光投去沈荣锦……若锦姐儿真的对那蒋兴权有那些个的念头,那他是不是该应了? 沈誊书什么心思,沈荣锦看得分明。 蒋兴权虽说官小,但却是考功郎中,是掌百官功过的,虽说不是主要提升罢黜官员的职权,但到底能在那边说得上话。 若自己嫁了蒋兴权,蒋兴权或许还会看在关系的情面上,帮沈誊书那么一把……沈荣锦不置可否地笑笑,话就这么脱口了:“我才刚来时就看见莫姨娘和三叔,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是没看到妍姐儿,妍姐儿呢?” 这几天下来,莫姨娘都快以为沈荣锦是个鋸嘴葫芦,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还是那么能说会道的,半点讨不得她的好……这话的意思分明就是说是自己给沈誊书说的这事。 沈誊昱果然看向了莫姨娘。 莫姨娘解释道:“妍姐儿今天看到秋菊都落尽了,便去把那些都收整起来做菊花糕,菊花酿,想说过几天及笄的时候用。” 沈誊昱本想问几句莫姨娘的,但听到莫姨娘说沈荣妍及笄的事,就想到是他让锦姐儿当赞者,也是他不让锦姐儿当赞者的……他瞬间沉默了下来。 沈荣锦自然看得出来,她起身将沈誊昱那些哀戚沉虑全都打断:“姨娘这么说,荣锦也想去采些花瓣来做做。” 沈荣锦兴高采烈地对向沈誊昱:“我可要早些去,防不得妍姐儿将院子里的那些好的菊花俱都采去了她的芷萱楼。” 沈誊昱看着沈荣锦欲言又止,最后脸上浅浅柔和一笑,便道:“即是如此便快去罢。” 沈荣锦依言道是,行了礼数便退出了前厅。 看着沈荣锦远去的背影,沈誊昱这才沈誊书说话起来:“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然后他转头对莫姨娘吩咐道:“今晚便让庖厨做些清淡的小菜,我记得叔章爱吃冬笋。” 莫姨娘笑着应省得。 随后沈誊昱便和沈誊书去了书房。 沈荣锦也回到了町榭阁,惜宣过来问沈荣锦是否需要叫下人收些菊花。 沈荣锦看到庑廊下的那些盆栽,各个争奇斗艳,便只让惜宣去才几株,做一些做做样子就行了。 惜宣应诺地退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心思 菊花糕并不难做,不消一会儿便做好了。 惜宣端了一碟上来,让沈荣锦尝尝味道,沈荣锦却是只看了一眼,然后吩咐惜宣把这菊花糕一份儿先送去芷萱楼,给沈荣妍尝,一份儿送去书房,给沈誊昱。 惜宣很不想送去,但想到是小姐吩咐的,不得不领命,只好端着菊花糕去了芷萱楼 惜宣退下去没多久,冯妈妈便回了来,她面上看起来还是镇定,“奴婢去打听了一下,暂时还没听见什么,左不过是又有人到沈府提亲罢了” 当然还有一些难听诋毁沈荣锦的话,冯妈妈索性选择闭口不言了。 沈荣锦想来也是,方才见到父亲时,父亲的神情什么都还不算是糟糕,如此都便可知了 冯妈妈虽然听到那些话心里不爽快,但好歹关于顾家二少爷的事情是星点都没听见,心也落了大半下来。 白薇沏茶上来,自然听到冯妈妈和沈荣锦的这么一席话,突然就说道:“奴婢觉得,莫姨娘是不是便不会把这事传出去了?” 沈荣锦回头看她,并没说话前世莫姨娘如何对自己,她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蒋兴权上门提亲,她各种撺掇不说,还时常拿顾玄琪的事情来刺自己,让自己本是骄傲易碎的心,变得敏感又脆弱,到了后来自然把蒋兴权当作宝一样的看待和喜欢。 莫姨娘既要达到她的目的,可不得往死里去了说坏自己的名声? 许是注意到有些不对,白薇面色变作惊惶,跪下颤巍巍道:“小姐奴婢也只是突然这么一说,口上没个拦实的,还望小姐恕罪。” 白薇可不是惜宣,心里对沈荣锦的看法看存留在从前,只道沈荣锦是那般不分缘由便责骂下人的主子。 冯妈妈见此皱着眉头上去把白薇往后拉了一步,喝退道:“沏完茶便退下去,谁让你胡乱说这些的?” 白薇不知道,冯妈妈岂能不知道莫姨娘心里想些什么?莫姨娘那样的人不会把这事情传出去就怪了 白薇身子抖筛一样瑟缩着,拿着茶壶道了声:“奴婢知错,奴婢马上退下。”然后飞快地跨出了槅扇。 沈荣锦也收回了视线,望向窗外指甲盖大小的海棠花,甬道上长满了青色的苔藓,花香融在阳光里十分柔和。 冯妈妈见到沈荣锦的样子,以为她心里不爽快,于是安慰道:“小姐,白薇就是个奴婢,什么都不懂” 沈荣锦其实并不在意白薇说的,不过是看到白薇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罢了总是那么天真的去以为旁人,却最后害了自己。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妈妈,我省得的。这几日便要辛苦妈妈叫那些下人注意点外面的风声,这时不传出来,以后也要传出来的。” 冯妈妈道是。 沈誊昱带着沈誊书去了书房,迎面其槅,或流云百蝠,或岁寒三友,将房间隔出几间不同的房,沈誊书从龙须铁转到夹金篾纸糊就的木棂格,喟叹竟系小窗。 惊叹之余,随着沈誊昱慢慢引进,俶尔便见满墙满壁的古董稀奇玩意儿,琴是号钟,其声犹若钟声激荡,号角长鸣。剑悬于高阁,剑鞘古朴浑重,犹若雷雨化龙。还有各式各样的悬瓶挂于壁真是好精致想头! 沈誊书感叹之余,想起自己的书房,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的书房布置奇巧,如今对比来看,尽一星半点都比不上。 他是沈家的三老爷,这沈府的东西,怎么说也有他的一份儿不是?改天也要叫大哥给自己装这样的一间书房,才不失了身份。况且书房好了,自己书也读得进去些,大哥也不会不同意的。 沈誊书默默打算着,很快就走到了书案边。 沈誊昱吩咐下人沏茶上来,又给了位子让沈誊书坐了下来,“我方才见叔章你欲语又止,可是仕途上出了什么事?” 沈誊书看着坐在文竹旁边的沈誊昱,俊秀的面容,风雅的气质,即便从商,也丝毫没有商人半点的铜臭气,反而是一种从容儒雅的才气即便这样又如何,商人便是商人,市农工商,商末永远比自己低等! 如此想着,沈誊书那莫名的优越感又瞬间回溯,他头稍扬,嘴角含笑回道:“考前其实我私下拿着我的文章去给那些大人看了的,都说写得还是不错的,虽说中不到解元,亚元都是有可能的只是没想到,却是没考上。” 沈誊昱点点头,有安慰的成分:“这次考不上,下次再考便是反正那些大人都说了你的文章写的不错,你再改写些措词,过了三年再去,别说是亚元,解元都是有可能的。” 沈誊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想,你以为解元是那么好考的? 那可是乡试那么几千人中最顶尖的,果然是没读过书的,见识就是那么短浅,竟然还想着训诫他,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沈誊昱并不知道沈誊书的这些想法,还依然宽慰道说:“我儿时也上过书院,但因着当时家境贫寒,便早早就辍学外出经商了,虽识得几个大字,但和你却比不得,你是正经读书的” 沈誊书听到这话更是鄙夷了,难怪他见到沈誊昱身上有一股子书生气,原是小时上过书院的缘故,不过就如同沈誊昱自己所谓的,即便上过又如何,自己才是那个正经读书的。 毕竟半灌水如何和满灌水的相比?况这半灌水,水还少得厉害。 沈誊书想当然的先入为主,并没有细想沈誊昱的话,一个让众多书生佩服的茶道大家怎么可能只识得几个大字,和太子太师交好? 只是沈誊书一直耻于这个是商人的大哥,所以对于他的一切事都持以屏观的态度,所以他即便知道沈誊昱在茶道上面颇有造诣,但并不知道他是所谓的茶道大家,也不知道沈誊昱是很多文人追崇的对象,除去他,当然还有周老太太她们。 不过这并不是今天来的主要,沈誊书打断沈誊昱的话:“大哥,其实我认识其中一个主考官,他近来家中似遇到了困厄” 沈誊书的难以启齿,沈誊昱没有看出来,只道:“是书院和你交好的大人?遇着什么难事了?所谓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若是可以相帮,叔章你应多相帮才是。” 沈誊书喉头一哽,亏得沈誊昱是经商的,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手段,这些主考官最是利欲熏心,又贪生怕死的,所以若是让那些主考官知道背后有谁撑腰,就等于给他们霍开了一道小口,然后拿着那些真金白银慢慢塞进去,把口子越塞越大,这样他们便和自己是一条绳上的蚱蜢。 即便自己考得不好,他们也会像上面引荐自己…… 沈誊书奇怪地打量起沈誊昱来,都说商人最是精明的,怎么他半点没从沈誊昱身上看到,难道他是在揣着明白作糊涂,不想帮自己? 如此,沈誊书说得更明白了点,“这些人官小,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几十石的粮食,和几亩田地,给他们些实在的便好了,他们心里也会对我们心存‘感激’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买官 沈誊昱终于听明白了沈腾书的意思,他坐在紫檀木雕纹椅上愣了愣,“叔章,你这是想笼络他们?” 沈誊书没料到沈誊书会说得这么直白,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想到还有事要拜托他,嘴唇微动:“这就等于是大哥从商时,那种你来我往的关系罢了,我帮了他,他自然也想着帮帮我。” 沈誊昱皱了皱眉:“这哪是一样的?你才方也说过,这是商人,商人图利,做这些自然无可厚非,但你是读书人,行事怎能和这些商人一样” 沈誊书听着心里一沉,面色也变了,沈誊昱这是在说自己所作之为下鄙?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满腹仁义道德,如何能和那些下贱的人等同! 沈誊昱自然是看到了的,他轻声道:“今年考不上,三年后再考便是,何必心急于此刻?” 三年,说得是轻巧,但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走到如今这个地步,还差一步便能上去了,哪里甘心就这么回头重读三年。 况且今年试题其实是比较简单的,所以自己考得比往常要好得多,只是方才自己都那么说了,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沈誊书想到这里,心里顿时又有些火气,大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点钱是挥一挥手的事,竟然还这么犹犹豫豫的。 于是,他语气有些冲地道:“不过就是一万两的事,但我就能因此少走三年的弯路,未尝不可?大哥不可能连一万两都不愿意拿出来罢?” 沈誊昱身子一顿,不可置信沈誊书竟然说出这样的浑话。 愣住不过霎时,旋即沈誊昱就有些严厉地说:“未尝不可?你好歹也是读书人,这样的话是你能说出口的吗!若是这样,以后你做了官,遇到些难事就想着用这样的法子去解决,岂不是乱纲乱纪了?和那些小人有什么不一样!” 沈誊书脸色更加难看了。 虽说长兄如父,兄长教育弟弟是天经地义的事。但他一直看不起的沈誊昱,所以根本就没有对沈誊尚那种尊崇敬畏的心 沈誊书嘲讽地道:“这不便是大哥你这做商人的本色吗?那些买卖,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不就是为了赚利,不然大哥如何能买得起这样好的宅子,还能在这样好的书房趾高气昂地和我说话。” 沈誊昱动了动嘴:“我并没有” 然而沈誊书并没给他丝毫说话的机会,似是了然地讥讽道:“若是没有,那我瞧大哥是心疼那一万两罢,所以才找这么些理由来搪塞我亏我念着你是我大哥,眼见着上次大哥生辰没来心底一直悔恨,因而有些牵连考试。但这些都不算得什么,我依旧一考完试便马不停蹄就来找大哥了,想着要弥补一下没来大哥生辰的遗憾。” 其实上次没来一半因为考试的缘故,一半也是同窗的几个好友拉着他去走马斗虫,自己才没来沈誊昱的生辰 沈誊书心里忐忑,暗想自己方才怎么就管不住自己,一时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好在沈誊昱耳根子软,用一用弟兄情便应该能够含混过去,于是这一番话越说越顺溜,越说越有底气。 仿佛沈誊昱便是那个为了钱财不顾兄弟情的大哥。 沈誊书的感情牌打得响亮,竟让沈誊昱面色松动,对方才自己那行话也有些悔过是说得太重了“叔章,我知道你心里挂念着我,可也不能因此耽误了学业不是。” 沈誊书趁势嘲讽笑笑,打断道:“牵挂大哥不过是人之常情的事,我如何能克制?” 见到沈誊昱脸上愧疚更深,沈誊昱于是又道:“书院那边还有些事,大哥,我便先告辞了。” 说完打开了书房门,迎面遇上沏好茶进来的蔡奕,“当心!当心三爷?这茶都没喝一口,怎走了?” 然而沈誊书并未理会他,径直就走了,留下气冲冲的背影。 “三老爷这是怎么了火气这么大”蔡奕端着稍洒出来的碧螺春,嘀咕着进了屋内,便看到沈誊昱脸色不虞地坐在书案前,他连忙把茶送了上去,“老爷,这是才泡好的茶,正鲜呢。” 沈誊昱望着从和阗白玉茶盏蒸腾出的雾气,并没有说话。 蔡奕赶忙着找话来聊:“方才大小姐做了些菊花糕,托了人来给老爷,老爷可是要尝尝?” 沈誊昱心疼大小姐,阖府上下都是皆知的,所以拿大小姐说话,定是不会错的蔡奕心里盘算着。 沈誊昱听到这里,语气有些柔和,“那是锦姐儿做的东西,我自然是要吃的,拿上来罢。” 蔡奕得令,说了句好嘞,连忙跑了下去。 沈誊昱看着蔡奕跑出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蔡奕也算是跟着他久的了,自然把方才的事瞧见得分明,自己和叔章闹了不和,所以方才根本就不提叔章这人,知道自己心里疼爱锦姐儿,赶着就往锦姐儿身上说想起锦姐儿,沈誊昱目光有些和柔,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他从前还不觉得,如今倒真真是感受到了。 只是柔和的目光还未停留许久,便又是一黯,自己商人的身份,到底是拖累了锦姐儿,不然以锦姐儿这样的条件,哪里还找不得什么好的? 他想到蒋兴权,默默一叹,照前阵子来看,锦姐儿应是对那蒋兴权有意的,自己也不真拘着那所谓的配上或配不上的问题,毕竟女儿家嫁人就希盼对方那个是个会疼人的,至于钱财方面只要有自己根本就不用考虑 惜宣把菊花糕送到了,便回了町榭阁。 沈荣锦正坐在树下,秋风把她的衣袍撩得高高,像是从树上凋下来的叶,轻飘飘的晃,看到惜宣走近,她问道:“都送去了?” 惜宣回了个恩,她暗自思忖着,小姐若是做做样子,是不会问这些的,于是便道:“二小姐那边送去花了些时候,那惜昙总推脱着说不要,奴婢好说歹说,才让她收了下去。” 相对于惜宣有些忿忿的语气,沈荣锦的声音显得平静多了:“父亲那边呢?” “老爷那边倒是没什么,奴婢送去的时候,那蔡奕正好要把茶送去房里,奴婢放下便走了。” 惜宣语气比较轻快,沈荣锦却有些沉肃了,按照她对三叔和父亲的了解,一个表面书生,骨子里商人;一个表面商人,骨子里却是雅士的两人,定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没个几句定会吵起来的若没事,岂不就表面父亲答应了三叔? 若是如此,父亲是答应了什么? 想了想,沈荣锦又道:“你等下再去一趟父亲那儿,就说我是想问问那菊花糕做得怎样。” 惜宣并不明白沈荣锦为何要让自己这样做,但主子吩咐了,做奴才的照做便是,所以就应诺了。 只是才应了下来,冯妈妈便急匆匆地走了上来,“小姐,三老爷走了,脸色还有些难看!估摸是和老爷发生了不愉快。” 沈荣锦坐起身,问道:“走了?方才还好好在房里和父亲说话不是?”她看了眼惜宣。 惜宣也是有些不可置信,“奴婢方才送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 冯妈妈紧接着沈荣锦的问话回道:“奴婢也是不知,只是小姐让奴婢留心府外的动静,所以奴婢才看到三老爷顶着不好看的脸色出了府。” 冯妈妈转过脸,问:“小姐,这怎么办?” 沈荣锦躺回了椅子上,也慢慢平静了下来:“这也是我料想到的结局,父亲性子清高,断不能同意三叔所谓的笼络考官买官一事。” 冯妈妈和惜宣听到这话皆变了脸,“三老爷要买官!”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不平 町榭阁这边收到了消息。 莫姨娘那边的竹雅榭也很快的听到了风声 来禀告的是前院子管事的秦管事派来的人,叫做怀持,人长得瘦瘦小小,眼睛滴溜溜乱转得像鼠,“奴才当时正陪着秦管事打理庶务,正好看见三老爷气冲冲地出了院子秦管事便叫奴才过来给夫人说了。” 莫姨娘这个时候正坐在黑漆万字不断头的罗汉床上,背靠着姜黄色大迎枕,听到怀持的话,立马坐起了身,“你可看得仔细?” “小的看得确切,那三老爷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好,走路也跟风似的,到了垂花门就上了马车走了……”怀持躬着身说。 依照老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和三老爷起冲突,除非是触及底线的事对了,这沈家的哪个来不是有事相求?这三老爷必定想让老爷做什么。 想到这里,莫姨娘又问了怀持:“老爷呢?你可见着老爷” 怀持回道:“老爷小的倒是没看见,就只看见了三爷” 莫姨娘心下更生疑了,然后道:“三老爷在幽州只有书院可以供个落脚,你捎人去书院打听打听这三老爷和老爷起冲突是为了何事。” 怀持应诺,他看了一眼莫姨娘,再道,“夫人若是没什么事,小的先退下了。” 莫姨娘便吩咐道:“没个几天妍姐儿就要及笄了,高老太太她们定是要过来的,你下去告诉秦管事,让他把高老太太她们要住房间布置好,高老太太吃不惯甜腻,和重口的东西,所以要告诉小厨房那几天把膳食做得清淡些,还有高老太太喜欢鲜艳些的颜色,房间布置要用鲜艳点” 絮絮叨叨叮嘱了好一会儿话,莫姨娘踅身吩咐惜椿递了些银裸子给怀持,又说道:“你们若办得好,另有重赏。” 高老夫人是莫姨娘的亲生母,每逢节日,莫姨娘都会捎去各式各样的节礼,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是要好好招待了。 莫姨娘的这些心思,怀持这样做下人的都明白,故以笑着道:“夫人放心,小的们定会好好招待高老夫人他们的!” 莫姨娘点点头,“这样最好,你先退下罢。” 怀持攥着银裸子的手作礼,道:“是。” 等到怀持退出了槅扇,莫姨娘才又叫了惜韵过来,“你去二小姐房里问问,给安大小姐写的帖子是递出去了没,若是没递,让她抓紧着点,这快到她及笄的时候了,再不递出去,怕是赶也赶不过来,还怠慢了人家安大小姐,让人家觉得我们请也请得不诚心。” 惜韵作礼说是,等她去芷萱楼,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沈荣妍。 沈荣妍听后脸色都白了,直嚷嚷怎么办,怎么得好。 惜昙上前安抚着道:“还有些时间,小姐莫急,到时候自乱了阵脚就不好了。” 沈荣妍听到这话干脆打翻了桌上的菊花糕和茶杯,尖利的声音刺破屋顶,“还有时间?哪里还有时间!今天过了,明天过了,后天就是我的及笄礼了!还不急!你是想害死我不是!” 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惜昙的手背手臂上,疼得惜昙闷声惊呼。 然而沈荣妍却未至察觉,或者说根本就不把这个当一回事。 惜昙眸色一沉,咬着牙强忍着手臂上的灼痛感,说道:“是奴婢的错,小姐快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可不好。” 沈荣妍却甩开了惜昙的手,“你手上京师些茶水水渍,还敢来抓我?这衣服料子是今年才出的蜀绣,要差不多十金的价格,是你能碰的东西吗?还不快退下去!免得在这儿又惹得我闹心。” 惜芸见状上前,语气颇有些落井下石的味道:“小姐让你下去,你还不下去?还想像上次那样让小姐到周老太太面前,说大小姐被人调戏的事?” 惜芸不说还好,一说又勾起了沈荣妍的火,她眼神直逼着惜昙,若不是她回来告诉自己那件事,怎么可能让自己贴了周老太太冷屁股好几日,“还不快滚出去?” 惜昙手臂上的灼痛阵阵的疼,她咬着牙不声不响地退出了房。 惜韵还站在房里,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的疑问愈发大了,她看向沈荣妍,正好看到沈荣妍眸子锐利地盯向自己,心口一跳,连忙垂下了眼帘。 还盛怒的沈荣妍忽而就笑了,“惜韵,你是不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沈荣锦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沈誊昱的书房。 书房外还是蔡奕守着,只是这次他看见了沈荣锦,再不像前两次拦着她了,忙忙地走了上来道:“大小姐,来得算巧,老爷现在心头正不痛快呢。” 沈荣锦皱着眉还是说了一番客套话,“父亲是怎么了?我本来是想问问那菊花糕做得怎样的” 边说着边往里走了进去。 蔡奕带着路,面上焦急得很,“菊花糕不过是其次,大小姐快去陪老爷说说话罢,方才老爷和三老爷发生了口角,小的看老爷心里难受得紧呢。” 沈荣锦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其它了,裣着衣裳急忙忙进了槅扇。 沈誊昱此刻坐在紫檀椅上,他面前的菊花糕动了几块,额角垂下来了几缕发,孤零零又凄凉地在风中晃荡。 听到动静,沈誊昱抬头看了一眼,嘴角强扯出一丝笑,“锦姐儿来了。” 沈荣锦仿佛看到前世父亲最后在蒋府的那个样子,感觉眼睛有了涩意。 她示意惜宣和蔡奕退出门外。 两人心下受意,皆退了出槅扇外,在庑廊下等候吩咐。 沈荣锦沉默地关了槅扇,待深吸一口气才边走进,边牵强笑道:“想来问问父亲荣锦的菊花糕做得怎样,爱不爱吃。” 沈誊昱弯了嘴角:“锦姐儿做的东西自然是好吃的。” 他看着沈荣锦坐在了自己面前,说完了这句,便一语不发。 沈荣锦莫名的心颤,那句到嘴的‘三叔呢’怎么都问不出来,索性伸手捻了块菊花糕放在嘴里,呢喃不满说:“父亲定是没仔细吃,这糖放多了,吃着那么腻味。” “是吗?”沈誊昱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干涩,心不在焉得厉害。 沈荣锦放下糕点,坐在沈誊昱面前,再不言声。 她其实可以有很多话对沈誊昱说,比如三叔对他的态度,三叔的心思可是不论是哪一句都会对父亲有着不能言表的伤害,荣锦不愿意,所以干脆选择闭口不言,喉咙却像是呛进一口沸水般,又疼又紧。 父亲,父亲,你一片赤子之心,那些人何时捧在手心对待过?你当他们是亲人,什么都维护他们,而他们待你又如何,予取予求,不过是把你当做免费拿钱的钱庄罢了。 天之苍苍,正色何色?慢藏诲盗,冶容诲淫。 沈荣锦沉浸在自我的不忿,和为父亲打抱不平的想法中。 坐在一旁的沈誊昱幽幽道:“锦姐儿,你是怎样看待蒋大人的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遭劫 时移半夜,月微明,檠短灯青,影绰绰,上窗帘动。 沈荣锦小立西廊,重门掩听萧萧雨声。 宁宁凭栏许久,直到惜宣端至温水才知夜晚。 风策策,吹得冷灯残灭,下人陆续进来添油点灯,又换银盆新炭,猩猩红的火,像盘虬卧着蛇吐的信子,滋滋声载满屋。 沈荣锦净了脸,又想起沈誊昱的那一句问话,她当时并不知如何回答,对谁她都可以昧着良心答话,唯独父亲不可。 然而沈誊昱并未停留在这个问题上面多久,只消一瞬,他又絮絮道道,喟叹一声,“锦姐儿真是长大了。” 长大了。 沈荣锦事后想了半久,才懂了父亲的意思。 和沈誊书的不欢而散,定是有了言语上的冲突。 父亲又不傻,不过是被所谓血脉之系蒙蔽着双眼,才一直瞧不真切。 如今看到沈誊书对自己的不敬,估计又会黯然是因那商人身份,才至于此种境地。而后又害怕拖累自己,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音芜将炭火添好,足够一晚的份量,起身行问:“小姐今晚可要点什么香?” 沈荣锦看到烛光溢满窗外的走廊,像浮动的萍,随波逐荡,荡出破碎的光,她看了足有一会儿,才道:“今晚风大,我甚来睡觉浅眠,点安息香罢。” 音芜依诺地拿出安息香,放进雕有飞禽走兽的博山香炉里,镂空的山中很快滚出浓白的烟雾,一瞬之息便腾云幻灭,成为浅薄的寥寥丝线,插缝地缠在房里的每一处。 沈荣锦想着沈誊昱的那些话,很快就闻着香入睡了。 昱日,惜宣进来时,日已上三竿。 町榭阁静悄悄的,衬得前院子沸水炸开了锅,沈荣锦耸了耸鼻,睁着尚懵懵的双眼问道:“前院发生了什么事?” 惜宣扶着沈荣锦下了床,幸灾乐祸地道:“听说是二小姐送去安大小姐的帖子半路折了,现在莫姨娘正焦急着怎么办呢。” 白薇端进了温水,沈荣锦望着银盆里自己荡漾的倒影,问:“折了?怎么折了?” 惜宣把巾栉濡湿,拧干边递给沈荣锦,边回道:“奴婢也知不甚清,好像说是半路遇着了劫匪,帖子还有一并送去的礼都被劫了个干净。” 沈荣锦用巾栉把睡意都褪去:“幽州到京城不远不说,也就那几条道,基本都没什么意外,怎么就莫姨娘出了意外?” 惜宣乐呵呵地道:“所以这就叫做,半夜走路必闯鬼,莫姨娘她们亏心事做多了,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沈荣锦却不这么以为,她把巾栉放到了架上,往梳妆台走去,边走边问:“父亲呢,父亲怎么说。” 心里却想起,这安大小姐的帖子没送去之前,是她来给妍姐儿当赞者的 惜宣摇头,“老爷仿佛也正急着这事呢,说了也有一会儿,看样子是还没说出什么结果来。” 会能说出什么结果来。 一是父亲要顾虑着自己的感受,身份不够,害怕自己心里会介怀自己是不是名声的缘由。 二是沈荣妍是庶女出身,平常虽有交好的,但身份都不高,当不当赞者是一回事,沈荣妍估计也不愿意让那些人来给自己当赞者。 想想罢了,沈荣锦看见螺钿铜镜里的自己,许是昨日睡好的缘故,眉目清朗,尚有几分睡醒之后的慵懒感,她道:“伺候我梳妆等会儿去前堂。” 沈荣锦到前堂移时已过半个时辰,日进正影。 甬道上的万年青依旧的影玉葱茏,遮去半片石砌的路,影子深浅交替照在沈荣锦淡灰紫色荷花暗纹的长裙上。她手上捧着暖炉,热意透过菱锦,混着渐行渐近的说话声不断传进心扉。 沈荣锦脚步不止,往里走去,迎面豁然开朗,先见乌漆高几上端放着的汝窑天青釉面花觚,复见莫姨娘满脸焦急地坐在梨花木椅上,石榴红十样锦妆的花褙子衬得她已过三十的面容依旧姣好美貌,头上装饰头面也是恰到好处,显得既雍容华贵,又端庄大方。 沈荣锦敛目走到厅前,沈荣妍最爱的桃红绣金襦裙像楝花一样在地上松散绽开,她跪在地上嘤嘤的哭泣,手上的绣帕都被洇湿了。 沈荣锦将绒毛锦色披风褪下,一同手上的暖炉交给惜宣,然后才行礼道:“父亲安。” 哭着的沈荣妍不得不起身行礼,“长姊。”声线微弱的颤。 沈誊昱让二人都起来,沈荣锦还未开口,沈荣妍便又哭得大声了,“父亲,这可怎么得了!明天就是我及笄的日子,帖子却在半路迷失了,没人给荣妍作赞者” 似乎是哭得厉害,声音哽在了喉咙里,闷闷地发了个哼声。 莫姨娘见势也擦眼抹泪地道:“还望老爷想个法子,不然明儿个妍姐儿就要被看笑话了。” 沈誊昱却是颇有些为难地看着沈荣锦。 沈荣锦知道沈誊昱的意思,现在最合适做赞者的就是自己,但虑着之前顾玄琪的事,所以才不让自己做沈荣妍的赞者,但现在自己站在面前,不这么说也说不过去,也防得伤了自己的心。 于是,沈荣锦只是宽慰道:“妍姐儿快莫哭了,还没到明天,定是有办法的。” 沈荣妍很想说一句,又不是你及笄,你当然不着急了。只是沈誊昱还在,样子要做足,只得抽噎地回道:“多谢长姊”看着很是柔弱。 沈荣锦看不下去沈荣妍的口不对心,收回了视线,但却问道:“那送去的人走的是哪条道,怎么会就遭了劫?” 沈誊昱替沈荣妍回道:“是走的西岭那条道,那里的路是比其它两道山要多些,难走些” “为何要走西岭的道?若荣锦知道没错,妍姐儿还随了礼去,驮货走那道,很是不便,到京城会费好多时辰。”沈荣锦问,心中的疑问愈发的明显。 沈荣妍心口一跳,在边上红着眼眶的莫姨娘就开口了:“这几日各家都办着年下节礼,那两条道走的人有些多,妾身是害怕跟着他们,浩浩荡荡会惹得更多山贼的眼热,所以才择了西岭那条道,没想还是遭了山贼。” 沈荣锦有些不信,但是莫姨娘这么说了,她做晚辈的不能去质疑,只好坐在位子不再言此。 “所谓人多力量大,单个寻那么偏的道路,势必会引得那些山贼下手。”沈誊昱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的话中挟着气。 莫姨娘知道肯定会有这么一方的怪罪,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只是道:“都是妾身的错……” 莫姨娘给沈荣妍递去了一个眼神,沈荣妍立马作势,又哭了起来,“父亲,这该怎么办?” 莫姨娘拿着绣帕抹眼泪,声音还算平静地道:“现在论这些皆是没用的,最要紧的是妍姐儿的赞者到底让谁来做。” 只是心中的不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荣锦之前没说,现在也不可能说,所以只道:“莫姨娘可有人选?若是有,尽可拿出来挑一挑,选些近的人家,趁着现下时辰尚早送过去。” 这话落,在座三人都松了口气。 沈荣妍更有些破涕笑道:“多谢长姊的关心” 沈荣锦神情淡淡地点个头,却不再道什么。 看得沈荣妍又是一肚子腹诽。 然而莫姨娘还沉浸在此事如此顺利的欣喜中,展颜对沈誊昱说道:“其实在这之前,妍姐儿的赞者还是有好几个人选,后来”她看了一眼沈荣锦,又道,“所以就作罢了,一个是金家的小女儿金潘,还有一个是柳家的二女儿柳叶倾。” 这两个算不得差,也算不得好,但相对于沈荣妍,已经可以说是适合了。 看来莫姨娘是早有安排沈荣锦心里默默地想。 既是早有安排的,猜的没错的话,那帖子压根就没送出去,毕竟自己这几日也留意着前院的事情,没听过沈荣妍派人送贴子出去过的事,只是沈荣锦不明白,若是能够让安大小姐过来给自己当赞者是极为荣幸的事。 为何莫姨娘和沈荣妍不愿意? 等到日上竿头影倾斜的时候,最终敲定了给沈荣妍作赞的是金家小女儿金潘,关于沈荣妍及笄的事情也算落了下来。 沈誊昱便吩咐王冧,准备了些礼,给金家送去了帖子反正他是再害怕帖子折在了半路,即便金家和沈家只隔了几条街。 因为明日要及笄的缘故,府里上上下下皆是忙坏了,到了下午,莫姨娘的生母高老太太也来了,沈荣锦再怎么也是要去见一见的。 不过见的地方就比接待周老太太要随意许多,就在莫姨娘的竹雅榭里。 沈荣锦看着竹雅榭两旁种着的月季,突然想起这是自己重生后第一次来莫姨娘的房里。稍微一顿,才又缓缓抬脚往里走去。 此时的高老太太正坐在东面的临窗大炕,铺设的是大红云锦坐垫,脚下是一样颜色的大红折技花的地毡,莫姨娘身上穿的也是大红色 前世莫姨娘就非常在意正室的地位,哪怕是听到丁点自己是侧室,心里都会不爽快很久,荣锦知道,都是后来嫁给蒋兴权的时候,渐渐看明白的,最好的证据,便是她手下的人私下都唤她夫人。 思及此处,目光转向炕上的高老太太,额头略窄,下颚却宽,穿了件墨绿色折枝花褙子,和头上假鬓的颜色相近,一支鎏金步摇,一对累丝镶红宝石簪子,看起来很精神,也同样华贵 前世过往种种一一掠过沈荣锦心头。 沈荣锦垂下阴霾的眼睑,不动声色地上前道:“高老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出事 风策策,庭竹动,廊下灯笼竞相招展。 竹雅榭内沉香倦游,水红纹锦在沈荣锦垂下的眼睛里逐渐消失不在 高老太太坐于窗前,因荣锦垂头而揖,便只能见碧色缎织暗花攒心菊长裙下细腰丰胸的身段,瀑布一般的发丝挽着精巧的小攥,银箔珠花并在发梢,玉柳叶耳环晃晃悠悠的摆动。 她眸色一动,于是道:“大小姐真是客气,竟还对我做这样的礼。” 高氏虽说是莫姨娘的娘亲,但怎么说也是高家的祖母,自然受得起沈荣锦这一拜的。 “你是长辈,荣锦自然要拜一拜的。”沈荣锦浅笑着起身,还没等高老太太开口,就让了屋里的下人搬了锦杌坐下,白皙的小脸端着得体的笑,“高老夫人可曾住得习惯?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尽管托了下人告诉荣锦” 高老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即便她是姨娘的生母,好歹年长是尊,这点规矩都没有,真是没娘教养的浑人。 莫姨娘坐在一旁暗自咬牙,好个沈荣锦,怎么说管家的是自己,何时轮到她来说这些了? 沈荣妍气归气,礼还是要做的,只咬着下嘴唇好起身道:“长姊。”声音乍听之下,竟有些委屈。 高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吃的盐比沈荣锦吃的饭还多既然沈荣锦这么想彰显她是管事的人,自己何不就衬了她的意,想罢,道:“你这么一说,我便也就直言,我平常枕头惯用的是软玉镶框的玉枕,那些个帛枕我是用不来的。因为我眼神不好,到了晚更是看不见东西,所以要多点些烛,但烛火多了,这烟就大了,所以灯罩要用羊皮裹出的纸,这样烟子才不易泄。房子也要靠东面,窗子正对院景的槐树” 话说得是顺溜又迅速,言讫还自顾喂了自己一口茶,“我相信大小姐是能说到做到的。” 高老太太满心以为能够看到沈荣锦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模样,没想沈荣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笑道:“高老夫人说的,荣锦都记住了,等下便让下人把东西都给你换上不过,院子的事,可能有些耽搁,会晚点。” 高老太太心跳了一下,但很快就淡然了下来,她真不信沈荣锦能找到这些东西,后两样还好,前一样,那是玉枕,平常人家都用不到的东西,哪是说拿出来就拿出来的。 莫姨娘和高老太太的想法一样,她平常把家,这些东西她最是清楚到底有没有的,沈荣锦做得如此淡然样,不过是死鸭子嘴硬,强充面子罢了。 于是她便笑道:“也是我的疏忽,不过锦姐儿能为我分担一点,我也是很欣慰的。” 沈荣锦并没理莫姨娘的话,独坐在锦杌上抿嘴笑。 等出了房门,沈荣锦就吩咐惜宣:“你等会儿出去一趟,去找叶娘子,让她帮我找找那羊皮裹的灯罩,至于那玉枕,你也问问,有便最好,没有就算了。” 惜宣并不明白方才沈荣锦为何会说那么一句话,她疑惑地道:“平常莫姨娘她们再如何针对小姐,小姐也没怎么说过重话” 沈荣锦知道惜宣是什么意思,她的视线掠过竹雅榭池面从树上凋敝下来的叶,偶有锦鲤从水面扑跃而起,但很快就消失在水波纹里。 前世高老夫人也是这个时候来的,自己当时亲近莫姨娘和沈荣妍,自然对高老太太也亲昵,所以高老太太使唤她沏茶什么,她都乖乖照做了 沈荣锦跪在蒲团里诵经,想到自己前世即便那般伺候高老太太,不仅惹得高老太太对自己愈发苛责,临到头还是被传出‘沈家嫡长女做下人的活务’这样的笑话,就突然读不下经了。 自己到底还是有气的。 冯妈妈似乎看出沈荣锦的心不在焉,她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沈荣锦,“礼佛最在诚心二字,小姐心里揣着事,便搁一搁罢。” 沈荣锦垂下眸,发现手上的经书读了大半时辰,还是在那一面页上……她抬头一笑道:“我这样确实不能够念经了,” 说着,沈荣锦从蒲团起身。 冯妈妈把茶端近,沈荣锦凑过闻了一息,展齿笑道:“是我最爱喝的普洱。” 话罢,荣锦呷了一口,感到齿间略略苦涩之感后,紧接着就被回甘的味道包满了整个唇齿,欣喜地又喂了自己一口,才作罢地放下茶杯。 冯妈妈还候在边上,站在窗口的地方,荣锦往她看过去,看见了身后庑廊下放着的那些花,突然起了兴致道:“既然不能够诵经,我莳花总是可以的吧。” 说道便让下人拿了剪子,还有灌水的器皿上来。 等惜宣回来的时候,沈荣锦还正给君子莲松土,之前挽好的袖子,松垮垮地掉下一半,剩下一半尽是莹白如玉的皓腕。 沈荣锦看见她,放下了手中的铲子(古代很早便有),“如何了。” 惜宣回道:“奴婢去了叶娘子那儿,但是掌柜的告诉我,前几天有个男的把叶娘子给叫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沈荣锦一惊,顾不得把袖子放下就问:“你可问了带走叶娘子的那个男人长什么样子?” 惜宣也见过几次沈荣锦对叶娘子的态度,所以并不惊讶,倒是一旁的冯妈妈既疑惑又有些惊讶,疑惑的是叶娘子是谁,惊讶的却是小姐似乎对这一个人很是上心。 “奴婢也问了,那掌柜就说是个长得有点壮实的男子,看着有些流里流气” 壮实的男子?沈荣锦皱眉,这天底下壮实的男子多了去了,到底是哪一个。 惜宣又道:“不过那掌柜的说,应该是叶娘子认识的,不然叶娘子也不会跟着那男子走。” 叶轻认识那么多男子,自己怎么知道是哪一个,现在叶轻又不像前世那样,是个没名气,还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流沈荣锦突然惊醒,暗骂自己蠢,自己认识叶轻那会儿,叶轻名气都很大了,自然认识很多男子,根本不是如今自己认识的叶轻。 现在的叶轻能认识的男子,思来想去也是那个休了她的夫婿。 沈荣锦握紧拳头,作势就要出门。 惜宣赶忙就拉住她的胳膊,“小姐这是要作甚?” 冯妈妈也跟着上前拉住沈荣锦的另一只胳膊,不明情势,但小姐这样定是做不了什么的。 沈荣锦焦急地要甩开她们的手:“叶轻的那个夫婿待她一点都不好,酗酒,喝醉了就知道打叶轻,还成天就知道赌博,欠下一屁股债,他来找叶轻定是没什么好事!” 话急了,连称谓都不顾,连名带姓地就说。 惜宣愣了愣,但看到沈荣锦又要挣脱开她的手,连忙又紧了手道:“小姐怎么知道那是叶娘子休离了的夫君?小姐不能走,且不老爷关了小姐禁闭,奴婢方才在回来的途中遇到了苏东家,奴婢因为害怕小姐应不下来高老太太那边的事,便都告诉了苏东家,他说了让小姐在房里候着,等会儿子他派人把东西递给小姐。” 沈荣锦诧异地回过头,“苏翟?” 看见沈荣锦停下了动作,惜宣紧接着就解释道:“是的,便是那个苏东家。” “苏翟还说什么了?”沈荣锦眯着眼睛问。 惜宣仔细想了想,道:“苏东家先是问了奴婢近来府里可要置办什么节宴,还有小姐您近来可有要买什么东西,其余的都没有了。” 说完还摇头表示自己说的不差,“也是苏东家这么问,奴婢才告诉了他高老太太的事。” 冯妈妈厉声道:“真是愚蠢!” 惜宣被冯妈妈骇得小脸失色,茫然地看向沈荣锦……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沈荣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你平常不都说那苏翟不可靠?怎么这会儿就把我的事都告诉了他?” 冯妈妈见她还不明白,暗道一声蠢笨,然后撂了个明白,“那苏东家平常如何对小姐的,你又不是没见过,他都敢拿交易的事拿乔小姐,如今知道了高老太太的事,你觉得他会诚心想帮?别说是这个,你在路上遇到他,恐怕都是他故意安排的!” 惜宣嗫嚅着:“奴婢”她发现自己的手还抓着沈荣锦,连忙放了开,跪在地上,“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病急乱投医,但奴婢也是怕小姐在高老太太那边交不了差,被笑话” 惜宣说到后面有些哽咽了,她道:“小姐,你罚奴婢吧,就算罚去和小茱砍柴挑水,奴婢都愿意。”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罚你有用吗?再说了,你和小茱犯的事能一样吗。”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惜宣,道:“随我先去一趟楹行,至于父亲那边等我回来再说便是。” 惜宣和冯妈妈听到都很惊讶,“小姐是要去找苏东家?” 沈荣锦抿嘴道:“苏翟为人城府极深,表面他对你笑,心内可能却又是另一个样,我摸不清他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只能去见他先看看了。” 冯妈妈心里很矛盾,一方面觉得沈荣锦说的没错,一方面却又害怕此去小姐又受了委屈,纠结半天她道:“这让奴婢跟着您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加亲 沈荣锦想到等会儿还要找叶轻,冯妈妈若是见到那个场面,估计是不会愿意自己和叶轻再来往的她笑笑:“妈妈这些都还不放心我?况且家里要有个能管事的,别人我都是不放心的,只有妈妈你了。” 荣锦握握冯妈妈的手,“我让惜宣跟着我,不妨事的。” 冯妈妈还是担心,但沈荣锦说的并无道理,斟酌少顷,她嘱咐说:“这样也好那小姐可是要仔细点,莫被那苏东家占了便宜。” 沈荣锦颔首道:“我省得的。” 冯妈妈显然还不放心,又对惜宣一阵的叮嘱,“你陪着小姐,你要注意着,把眼睛放大了,别让一些人钻了小姐的空子。” 惜宣当然应是,冯妈妈见此才略略安心。 沈荣锦也觉得不能再絮叨下去,道了一句我们走了,然后就领着惜宣匆匆出了府。 沈荣锦前脚才出府门,后脚就有怀持到莫姨娘那边报了信,说沈荣锦火急火燎地就出了府。 莫姨娘坐在大炕上笑得直不起腰,沈荣妍去扶,就听到一边坐着的高老太太冷笑道:“我当这沈大小姐多有本事,口口声声答应得爽快利落,没想到还是慌了。” 莫姨娘坐直了身子,嘴还是合不拢。 沈荣妍想起上次顾家来提亲时,沈荣锦对自己放的狠话心里也是爽快得很,“我也想着这沈荣锦是会有多大的能耐,没想还没几个时辰就坐不住了。”面上满是不屑的笑。 高老太太转眼去看沈荣妍笑靥如花的脸蛋,徐徐抚过袖上的回字纹。足有一阵,方语重心长地对还在笑的莫姨娘道:“妍姐儿明儿就要及笄了,这亲事可谈了?” 沈荣妍被问道,自然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莫姨娘回道:“还没呢,先前看了几个,都只是些成天走马斗鹰的公子世哥,我想着还早,所以也没忙着给妍姐儿找。” 其实在莫姨娘看来,自己的女儿又不差,自然要找个好的,最好是那种日后会拜相的天子之骄。 高老太太沉思地点了点头,捧起茶杯,又看向坐在杌子上低头的沈荣妍,桃红色的衣裳将她的肤色衬得是白里透红,嫩得似掐出了水她放下茶杯道:“我倒是认识个不错的人家。” 莫姨娘惊奇地问:“可是哪户人家?” 高老太太笑得很是柔和,“说来芳淑你也认识就是从前在我们家住过一阵子的,你的表哥……” 莫姨娘表情有些尴尬,往沈荣妍那边看了看,她的脸色也有些不对劲,于是对高老太太说:“母亲,这,我表哥现在年龄都况且还娶了妻,有了妾室,孩子都有了俩。怕有些不合适罢。” 高老太太笑出了声,“你也不等我把话说完……好歹我也是妍姐儿的外祖母,即便那人是你的表哥,我也舍不得让这么如花似玉的妍姐儿跟了一个有了家室的人罢。” 沈荣妍和莫姨娘同时舒了口气。 莫姨娘自然又问:“那母亲说的是?” 高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回道:“我说的是你表哥的那个儿子,叫高贤,前年才行了元服礼,这婚都还未配,还过了乡试,是个举人,现在准备着明年的会试。” 亲上加亲,莫姨娘是愿意的,但她希盼着妍姐儿能够嫁个才学好的,日后有可能拜相的,这表哥的儿子她不知道有多厉害,但看表哥一辈子就在一个录事上混,也能想象得出那高贤资质也不会好到哪去 高老太太看出莫姨娘的思虑,接着又道:“你别看他如今还是个举人,这才学是受了书院夫子表扬过的,况且这嫁女儿嫁哪儿不是嫁,嫁个知根知底不更好,也不怕婆家苛待她,你往后看她的时候还可以顺道看看我,看看你的父亲。” 高老太太最后的话说道莫姨娘的心坎了,就是之前她还一直担忧着妍姐儿这有些莽撞的性子,害怕去了婆家会吃亏但她还是很犹豫,万一这高贤一辈子就是个举人的命呢? 沈荣妍更是这么想的,她使劲地看向莫姨娘。 莫姨娘尴尬地笑笑:“母亲您也是知道的,这做母亲的哪里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嫁个人中龙凤。这高贤侄儿我怕” 高老太太唉了一声,说:“妍姐儿嫁进我们家,不久等于给我们家多了个沈大老爷这样的后台?现在的官场那个不是需要钱来打通的?只要有了沈大老爷,那都不是问题,这高贤也不是没才气的,他日后的官又怎会出问题?” 这么说,莫姨娘确实有些心动,面上却还是犹豫地吞吞吐吐。 高老太太见此,又下了一剂猛药,“况且,高贤还认识徐昪,颇得徐昪的赏识。” 徐昪!莫姨娘不淡定了,这徐昪是谁啊,是尚书省任太子少傅的,辅佐太子不说,还管着尚书省,若是获得他的赏识,那高贤入朝为高官,还真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 想到这里莫姨娘嘴脸都变谄媚了,“贤侄竟然能够得到这尚书省任太子少傅的赏识” 沈荣妍方才还不明白,莫姨娘的这句话可让沈荣妍彻底地明白过来,她连忙起身给高老太太把刚刚的茶倒满,脸上端着比方才还要明艳的笑,“说起高贤表哥,荣妍都是从来没见着过的呢。” “不急,总会有时间见的。”高老太太嘴角笑得有些诡异,受用的接过茶喝,对莫姨娘又道:“你好好想想,毕竟肥水不流外田不是?” 莫姨娘心里其实已经动摇了,但这毕竟是自己女儿一生的大事,断不能一头热地就应了,所以只不明不就地应了个是。 高老太太见此也作罢,很多事情点到为止就好,万不能说过,不然好的也会被说成坏的。芳淑的性子又随自己,沉静谨慎,自己再絮絮叨叨下去,怕芳淑会生出其它不好的心思,还会惹得母女情分有了嫌隙 所以她笑着对妍姐儿招了招手:“说来,来了这么久,都没怎么好好瞧我的妍姐儿。” 沈荣妍乖巧地走近了高老太太,高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的确有当年芳淑的影子,是个美人胚子。” 这样的夸耀话说再多,人都不嫌多。 沈荣妍做出笑意,莫姨娘却有些欣慰,“可不是,我也就这么个依托了,所以对她的期盼不免很大。” 高老太太听出莫姨娘言语里的伤怀,她皱眉道:“你在沈府过得不好?你常叫人送顶好的东西回来,来时又见你锦衣玉食的,我总认为你过得挺好的。” 沈荣妍细语轻声地道:“外祖母,这不过是表面风光罢了”她垂下眸,羽扇的睫毛在眼睑覆出浅浅的影,“父亲心里一直惦念着亡妻,对长姊自然是宠爱有加,一直都不挂心我和母亲。” 莫姨娘听着悄悄抹了泪,她红着眼道:“我从前总觉得人心再冷捂也捂得热的,只是我错了,老爷的心是石头,怎么也是捂热不了的。” 方才还笑嘻嘻的,现在就哭了,果然女子都是水做的,沾着点事,就像那浸饱水的帕子,拧不得。 高老太太拉着莫姨娘的手宽慰着:“你也别伤心过分了,他挂念亡妻是一码事,但日子要过不是,索性你现在还管着院子,这些下人也不敢造次你。” 沈荣妍眼角含了泪花,她齉着鼻子说:“方才这长姊是如何对母亲的,外祖母也是见到了,府里上下归母亲管又如何,母亲也不是个正经的主子,父亲宠爱谁,自然他们就听谁的。” 所谓爱子心切,高老太太是见不得莫姨娘受委屈,她急忿痛然道:“说起来,芳淑跟着沈大老爷这么久了,没功劳也有苦劳,这一直都是个妾室,叫旁人看了怎么以为我们家姐儿?真真是欺负人!” 兴许是说到心坎把把里去了,莫姨娘双眼更红了些,隐约可见那蓄着的泪壳。 高老太太见到不免伤形,但还是宽慰莫姨娘说:“芳淑,你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等妍姐儿笄礼过了,我便去在沈老爷跟前帮你说一说这个事,不能委屈了我们姐儿。” 莫姨娘听到这话,心里很是欣慰,她把硬挤出来的泪都抹掉,展齿道:“多谢母亲。” 高老太太握住莫姨娘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并没说什么。 之后三人聊了有一阵子,高老太太才被莫姨娘和沈荣妍送着回了自己的厢房。 高老太太说她累了,莫姨娘和沈荣妍自然不敢多留,只让随高老太太一起来的布妈妈伺候好老夫人,然后才道了退。 看着廊道上莫姨娘和沈荣妍远去的身影,高老太太才斜签着身子躺在墨绿色大迎枕上,幽幽叹了一口气。 看到高氏疲累的模样,布妈妈小声问道:“老夫人这是为大小姐的处境而心情低落?” 大小姐说的是莫姨娘。 高老太太阖了眼,悠哉哉地道:“我这不是低落,是欣慰。” 布妈妈有些不明白,“老奴蠢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烦性 高老太太睁开眼,看到窗扉暗红的棂子,上面镂着精细繁琐的花样,“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芳淑和妍姐儿说那些话不过是想让我去当那个坏人,给沈大老爷说续弦的事古来成事者,皆不拘小节,利用身边尽可以利用的人,不管是多么亲近。” 布妈妈恍然,然后笑道:“大小姐倒有些老夫人从前的几分模样,不过老夫人还是念着旧情,要帮大小姐。” 高老太太笑笑,话语里透着凉薄:“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我帮她也不过是帮自己罢了,她若是做了正室,妍姐儿自然水涨船高,日后嫁给贤哥儿,凭靠自然更稳固,高家也能摆脱了小家门楣,而我在莫家的地位自然不言而喻。想必芳淑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会和妍姐儿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 布妈妈端了茶给高老太太喝,“老夫人深谋远虑,老奴是一辈子都做不到老夫人这样。” 高老太太把茶沫子捋开,“只是那沈荣锦”她突然哼笑一声,轻蔑地又道,“她不嫁出去,对芳淑续弦还真是个麻烦!” 沈荣妍和莫姨娘两人相伴,往芷萱楼走着。 想到方说的话,沈荣妍难免有些迟疑,“娘亲老夫人她不会瞧出什么来罢?” 莫姨娘看向她,问:“妍姐儿你觉得会不会呢?” 沈荣妍低头思考了一阵,咬着嘴唇小声道:“我希望着老夫人瞧不出来,但是,荣妍很小便听娘亲还有徐妈妈提到过老夫人,说老夫人最是聪明,心思也最是谨慎的,况她活了大半辈子,哪些事是她没见过的?” 莫姨娘点点头,“妍姐儿,你说得极对,所以老夫人她自然是看出了我们的目的的。” 沈荣妍听到还是忍不住惊呼,“那老夫人还” 莫姨娘叹了口气,说:“那是因为我若是成了你父亲的继室,你便成了嫡女,于你于我于她都是好的。” 莫姨娘说完这话沉默着,突然握紧沈荣妍的手,恳切地道:“妍姐儿,你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又是我辛辛苦苦一手养大的,我同老夫人不一样,她除了我还有两个儿,自然对我要忽视许多,但你却是我唯一的子女,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疼爱都给了你” 沈荣妍心颤了颤,手指抚过莫姨娘袖口上的花团锦绣,红了眼眶,“娘亲这说的是什么话,娘亲如何对荣妍,荣妍心底清楚得很,即便娘亲日后要利用荣妍,也定是为着荣妍好的。” 听到沈荣妍这么说,莫姨娘也是忍不住有了泪意,她拿着绣帕抹了泪,足足缓了有一阵子,她才恢复常态。 想到方才说的,莫姨娘恳切道:“妍姐儿,其实说句不当听,这万事万物没有什么坚固不可磨灭的,我虽待你好,但终有一天,我也会同那祝氏一般辞世” “娘亲,万万不可说这样的话。”沈荣妍打断道。 莫姨娘摇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这些都是必然要经历的,妍姐儿你切莫像我,为了那虚幻的情爱而放弃实实在在的东西。” 沈荣妍脑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她晃了晃神,在莫姨娘没注意的地方里眼色一黯,轻声道:“娘亲,我省得的。” 莫姨娘宽慰的点点头。 又说了其它,没过一会儿二人便走到了芷萱楼下。 沈荣妍本想拉着莫姨娘进去喝茶。 但莫姨娘想起还在书院未归的沈誊书,说道:“不了,那沈誊书和你父亲生了阋墙,如今还在书院里,我想此刻便去找一找他。” 沈荣妍听言,皱眉道:“娘亲找他作甚?他虽是让我尊称一声三叔,但他和那周老太太还有沈家皆是一个样子,俱是看不起我们,娘亲为何要去找他?去他那儿受气?” 想起过不久自己的及笄礼,沈荣妍急切道:“娘亲是为了我的及笄礼,害怕落了话柄才想去找他的吗?” 莫姨娘说道:“虽有这样缘由,但也不全是,”她见沈荣妍还一脸疑惑的样子,于是又说,“等我去了回来,再同你说罢。” 莫姨娘既然如此说,沈荣妍自好不拦着,于是放下拉着莫姨娘的手,与她道礼拜别。 幽州的街,人来络绎,丝毫不见秋深的萧瑟,苏翟换了件干净的褐色直?坐在临窗的扶手椅上,看见楼外垂柳千万缕。 下人从槅扇垂首走了进来,“东家,沈大小姐出府了。” 苏翟拿起茶杯,不徐不疾地吹着热气:“我还以为不出来了越游,你让人去请她过来。” 越游抱拳应退。 过了小一会儿,沈荣锦便随着越游到了门外。 越游做了个手势指向里:“沈大小姐,请。” 沈荣锦迟疑了一下,她有些想不通,苏翟到底想要干什么,自己于他不过是你来我往的交易关系,为何要插手自己家宅中的事。 她抬头看到坐在窗旁的苏翟转过头来自己,稍微沉了沉心思踏脚走了进去:“苏东家。” 苏翟颔首浅笑道:“沈大小姐请坐。” 沈荣锦现在着急着叶轻的事,来不得慢慢来,所以坐下来便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不知苏东家找小女来有何事?” 苏翟看着沈荣锦隔了一个过道,坐在自己的对面,神情还十分谨慎,不由得有些哑然,“沈大小姐坐这么远是为何?” 沈荣锦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窗边太晒了。” 苏翟心底不由得哂笑,却并没就着这个说下去,踅身让越游沏一杯普洱上来。 沈荣锦微微一惊,是巧合吗?苏翟怎么知道自己喜爱和普洱? 不过,今日是不能好好品尝普洱了沈荣锦摆摆手道:“不用了,苏东家我们还是长话短说罢。” 苏翟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对越游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退下,顺带关上了槅扇。 沈荣锦见状,便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知苏东家之前可否从小女身边的侍女听到了些什么?” 苏翟还是一贯的浅笑,歪头看向沈荣锦:“不知沈大小姐说的是何事?” 沈荣锦不想和他兜搭下去,直言道:“苏东家知道是何事,”她看向苏翟脸上的笑容,“既然我现在到了这儿,苏东家何不把东西直接交与了我,省得苏东家手下的人白跑这么一趟。” 苏翟知道沈荣锦的心思,可他就是不想如她的意,他的视线在沈荣锦和惜宣身上来回瞄了瞄,于是说:“这些东西抬着都费力,仅凭沈大小姐和你身边的丫鬟怕是抬不回去罢,还是让我派了下人送去府里罢。” 沈荣锦深吸一口气,道:“苏东家,其实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女与你不过是交易关系,交易之外便什么关系都不是,苏东家何至于如此帮小女。” 上次的顾玄琪,这次的高老太太。 这对苏翟根本没有什么利可图 苏翟啧啧地道:“沈大小姐这话听着可真让人伤心,难道在沈大小姐的眼中,苏某我便是那种为别人做事都是要有个目的才做的吗?” 难道不是,不然玉面狐狸之称从何而来,沈荣锦满肚子腹诽,忍不住看了坐在窗边的苏翟两眼,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笑,心中一惊,就收回了目光。 苏翟眼底的笑愈发深了,然后说道:“沈大小姐不必担心,毕竟不论怎么说,沈大小姐的身份都已足够让苏某做这些了”他笑笑又道,“等会儿苏某便会派人把那些东西送去府中。” 苏翟说的合情合理,沈荣锦找不出什么不对来,她看向苏翟,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但什么也都看不出。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是这样才愈发被苏翟抓住把柄,她可不想重活一世逃脱了蒋兴权,又和一个苏翟揪扯不清她起身作礼道:“父亲常教育小女无功受禄,反受其殃,所以小女子在此谢过苏东家的好心了,那些东西小女子自个儿想办法小女便先告辞了。” 苏翟收回浅笑,他心绪突然涌上难以名状的复杂自己何时有过这样子,旁的女人听到自己要给帮她们都是蜂拥着上来,唯独这个沈荣锦一推二拒三躲避的,自己是老虎还是豺狼? 苏翟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语气也变得不好了,“你不要那是你的事,我要给你送那是我的事,反正我会把东西送到沈府,你若是不要,大可扔了它们。” 沈荣锦往外走的脚步顿住,并没说什么话,随后才又开始往外走去,然后渐渐消失了苏翟的眼里真真是让人梗气。 越游走进来,察觉到屋内气氛的凝滞,微微一顿,还是硬着头皮走近,问道:“东家,要小的把东西都送去沈府?” 苏翟方才压着的情绪一拥而上,“方才我说的没听见?送去,都送去!告诉那沈荣锦扔了也好,摔了也好,反正不要给我送回来。” 越游哪里听不出苏翟的怒意,暗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撞枪口的好,于是乖声乖气地道:“小的这就去办。” 苏翟动了动嘴,许是方才那么一通话泄了火,所以声音降低了些道:“你再派几个人去跟着那沈荣锦,看看她去干嘛。” 方才他可注意道沈荣锦进来之后一直未脱的月白绣花小披风她是要急着去干什么事?连披风都舍不得脱。真是让人烦性得很! 越游楞了一下,然后才应道:“是的,小的这就下去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探寻 芷萱楼的下人奴仆全都在为明日沈荣妍的及笄而忙碌准备着。 只有沈荣妍,却是坐在窗前发起了呆。 她看着窗外开满的海棠和月季,想到明日便是自己的及笄礼了,不由得一笑。 及笄一过,便是要说亲了。 瞧着母亲的意思,应该是属意于那高贤,毕竟是娘家的人,知根知底,自己过去是不过受了亏待,况且高贤日后仕途也有望入内阁。自己也可能因此会得加封几品的诰命之身荣耀,地位便都有了! 而沈荣锦,一辈子背负着那样的名声,嫁给一个默默无名的考功郎中,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 沈荣妍正乐哉哉想着,惜昙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一捧花灯,问道:“小姐,这花灯要放在哪里?” 沈荣妍被唤回了神,视线落在惜昙手上的那个花灯,眼神突然变得幽深复杂了起来,她默默不语地从惜昙手中拿到自己手中,仔细端量着这个花灯好些时候“那日竟然忘记问了你的名字,想来也不知算是可惜还是不可惜” 喃喃几句罢,发现惜昙还在一旁,沈荣妍又端回了脸,肃声道:“这花灯我自己放,你且先下去罢。” 惜昙不觉异状,应诺地退出了房门。 等到惜昙身影消失在槅扇外,沈荣妍才又捧起手中那花灯,不自觉摩挲。 这是花灯其实并不是沈荣妍最先买的那盏,她本按照原定和母亲商量好的,去结交认识那几个公子少爷,没想到半途中遇到了蒋兴权。 那个登徒子总是说些不着边的话,让自己过不了桥,自己当时也真是骇怕了,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如何办,索性后来遇到一个落魄世家的公子施以相助,自己才可以脱险于沈荣锦的圈套,名声得以保全下来。 想到那个公子,沈荣妍脸上立马瑰丽了起来。 沈荣妍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他当时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湖绸,头上单一个竹簪,身子修长挺拔如松,虽然看起来有些颓唐,但还是十分俊雅。 而他的面目,是沈荣妍见过那么男子中,长得最俊俏的,自己当时看的第一眼便被摄住了心魄 这之后,自己再看任何的男子,容色皆是不如他。 沈荣妍确有想过他的身份,但那时来看,应该也不过是小家小户的公子罢了,没钱没权的沈荣妍垂下眸,伸手缱绻扶过那花灯。 只是一瞬,随即面目表情地将它放进了箱箧里。 好看有什么用,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就如同娘亲说的那样,竟都是虚无而又缥缈的存在,不能拿来当饭吃,也比不过诰命夫人的身份。 色衰爱弛,既是用在女子身上,同样的,也适用于男子。 自己若是选择这个书生,日后遇到柴米油盐酱醋茶,只会愈发厌恶他的长相!贫贱夫妻百事哀,便是这个理。 名利权誉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即想着,沈荣妍终是阖了那箱箧,再不看一眼。 出了楼的沈荣锦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去的,惜宣亦跟着赶跑而去,拐了巷道,又进胡同,最后到了一处小角落停下。 惜宣好容易得以喘气,眼角忍不住向上一扬,瞟了一眼眼前,霎时连气都忘喘了门扉露着光,犹如乞丐穿的衣服破破烂烂,栏槛也是惨不忍睹,上面生满了杂草苔藓,这门就自己都是不忍所见,小姐向来锦衣玉食又如何知道这样的地方? 沈荣锦却显得尤为淡定,她吐了一口浊气,只道:“你且在门口等着,等下我叫你你再进来。” 惜宣身子发颤,但是抓得沈荣锦紧实得厉害,“小姐要进去做什么?奴婢瞧着还是莫要进去了,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 这种地方不遭贼,便是遭那些流氓地痞,万一遇着,惜宣是想都不敢想。 沈荣锦把惜宣的手握住,看见她咬着自己的唇,说道:“这是叶轻的家,我是要去找她,左右不过是破了点,不碍事。” 既不碍事,小姐又何必让自己待在门外候应?这里地方又偏远,实在不好把小姐的身份露出来,难免会有危险惜宣想了想,模样颇有些英勇奋死地道:“小姐,等奴婢先找一块大点的石头,随小姐要一起进去。” 沈荣锦见此不由得翘嘴,其实不是她不愿意,而是顾虑着叶轻,若是发生什么事,只怕旁人的眼光会让她更难受“你好好在外候着便是,里面没什么事的。” 惜宣还是不放心,“小姐,这老爷若是知道,定是要怪罪奴婢的。” 见惜宣还是不撒手,沈荣锦只得肃了语气命令道:“你再拦下去,我不知道父亲会不会怪罪你,便是我也要怪罪你的。” 沈荣锦已经好久不发脾气,此刻一发,惜宣只觉得比以前还要让自己更为头皮发麻,于是只好反复说道:“那奴婢 便在门外等着,小姐记得出了事一定要叫奴婢,奴婢就在门外。” 沈荣锦边应着,边悄声打开了门扉,在惜宣忐忑的目光中走了进去。 过了这么几日,叶轻既然没去商铺,便是在家里,但是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沈荣锦便不确切了。男子不在是最好的,若男子在,那少不了要费一番口舌,更险的话,便是自己也会反受其害。 沈荣锦攥紧拳头,感觉手心洇出了汗,她蹑手蹑脚地往里走去,心想自己是不是太鲁莽了些,就这么单枪匹马走了进来?但叶轻这前半生因这男子本就过得够清苦的了,若自己再带一群人把这事闹大,不就更毁了叶轻她的名声。 即是心跳到嗓子眼,沈荣锦还是尽力屏住呼吸听动静,除了窸窸窣窣风吹动帘子的声音,其它的皆是没听见。 应该是在里室。 沈荣锦忖度着,走上了阶石,两边的栽柳植花亦同门口的景象,杂草遍地横生,一片荒芜的,看上去倒更像是许久未住过人的。 恍恍惚惚的,传来轻飘飘地一声:“谁?” 沈荣锦差点以为听错了,她紧了紧喉咙,轻声问:“是叶轻叶娘子吗?” 话抛出却如石沉大海,久久都没听到动静。 沈荣锦能够体会叶轻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前世自己被禁闭紫幽阁后,那些人来探望自己一样,十分不愿相见,她和叶轻骨子里都是非常骄傲的人。 只是再骄傲如何,她们生下来便注定了自我的渺小,所以一旦发生了事,便是蚍蜉撼大树,只能成为那个明里暗里的受罪者。 如此感慨过来,沈荣锦凉然的心卷起一道小小的细风,慢慢合拢收聚,搅啊搅出一道声音来:“我是荣知,之前来过你们铺子几次的那个荣小姐,今日来便想请问叶娘子,要待到何时才出来?一辈子?” 少顷,听得微弱的一叹,紧接着一道轻声被风捎至,“我在东面的这个屋子里。” 映入眼帘的是凌乱的摆件,还有翻倒的箱箧,细细察看才看清蹲在柜子旁的叶轻,粗布褐色的衣服一看便知许久未换,隐隐可以看见那一道道红痕和青斑 沈荣锦呼吸一窒。t 自己从未见到叶轻这样过! 心惊过之后,几乎都是过跑的到叶轻身边,她抓起叶轻的手,触目惊心的伤痕,让那些狠话全都滚到了嗓子眼,但却被自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此时再说,不过是伤了叶轻的心,还能做得了什么? 沈荣锦压下那口忿忿之气,道:“今日我庶妹的外祖母来府,指了我一些刁钻的物什,让我给她找来,我没了办法,所以想来求助你,赶巧掌柜说今日你休息,我好问歹问,掌柜才愿意将你家里的位置告诉我,你吃饭了没?我今日急匆匆出来,竟还一口没吃,我们去吃饭可好?” 语气十分的平常,像是没看见叶轻身上的伤,只是最后的问话却是无比柔和,叶轻都没来得及想沈荣锦的话,眼眶就这么红了。 她与方卞和离,别说他人,就自己的父母姊弟都说是她的错,女子一生不就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便嫁了个泼皮赖汉,也要这么忍着伺候照顾过了这么一生,哪允得了你和离的? 虽说不会浸猪笼,但旁人的白眼可是受尽了的,自己处境艰难,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活儿,可以供养自己,没想那方卞还是不愿放过自己,这般了都还要找上门,管自己要钱。 离了等于没离,还受尽人的谩骂。 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沈荣锦见到叶轻不回答,又说道:“我瞧你家乱糟糟得厉害,你是在拾掇家里?那我便叫了下人把饭菜送到家里来吃吧。” “不要!”叶轻惊叫着,将窗外树上的鸟都惊得振翅飞开,“他没拿到钱,他还会再回来的,这里不能多待” 这话刚落,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沈荣锦心一提,就听到惜宣慌乱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发生什么事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难测 叶轻身子微僵,沈荣锦不漏声色地靠近叶轻,语气显得更为柔和,“我在这里。” “小姐!”惜宣看到满室凌乱,面上抑不住的惊讶,三下五除二地就到了两人面前,“这,这是怎么了?” 荣锦摇摇头,“帮我扶叶娘子起来。” 随后荣锦又问道惜宣:“这里最近的酒楼是在哪里?我们带叶娘子过去。” 被扶起的叶轻许是回过了神,捻过衣衽谢道:“叶轻这般样子许是吓到荣小姐了,但荣小姐确也见到了,叶轻今日实在无心招待,也无法陪荣小姐去什么酒楼,还请荣小姐见谅。” 荣锦眉头一皱,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叶轻此刻的心境荣锦深有体会,因为同感所以更是理解叶轻的所作所为看着叶轻敛住的眸子,荣锦肃起了口气,“你自己也知道你这样是不该的,我是你们铺子里的常客,你就这么不想招待我,若是让老板知道,恐怕叶娘子你千辛万苦找来的这份差也会泡汤罢。” 和之前那么担心叶娘子的小姐实在判若两人。站在沈荣锦跟前的惜宣心里疑惑斗大,但没吭声。 叶轻轻轻笑道:“荣小姐不必用这招即便荣小姐说的是实话,叶轻也是不会出去的,所以还是请荣小姐回去罢。” 沈荣锦抿着嘴看她,“你是在等那方卞回来罢。” 叶轻被人戳破了心思,脸色唰得变白,“荣小姐” 沈荣锦声音寒冷下来:“你前半辈子被他拖累了,好不容易鼓起决心逃离了,如今的你又在做什么?” 没等叶轻说话沈荣锦又道:“你是后悔了?后悔和他和离了,所以你才这么做的,是么?” “怎么可能”叶轻急急摇头。 沈荣锦语气里有难掩的失望,“那你这是做什么?觉得自己是济世的菩萨吗?想救一救他?彰显自己的良善?即便你是菩萨,你也不过是个泥菩萨。” 叶轻喉咙像是被火燎过一样,张嘴做了个动作便没了下文。 沈荣锦没顾叶轻怎么想的,吩咐惜宣两人一人一边就把叶轻扶到了客栈的一个房间里:有些脱漆的窗户两旁放着君子兰,正对的景色是梧桐树,房间里还有一幅百花绣屏,眼看还算清幽,住着能静心怡情,荣锦便让惜宣下去让掌柜多开了几日。 坐在床塌上的叶轻起身推脱:“不劳烦荣小姐” 沈荣锦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杌子上,眼皮都没抬,“惜宣,你先下去。” 惜宣愣了愣,然后道‘是’。 等惜宣合了槅扇,屋内瞬间寂没声悄起来。 叶轻脑海里却快速搅动起关于和沈荣锦一切的事情,有一次她让下人带了一盒点心给自己,刚巧不巧是自己最爱吃的百合酥,自己问道时,只说是凑巧;她还知道自己最爱的颜色是碧绿色,最讨厌的是粉色;还有时不时对自己说的一些奇怪话这些且都算了,细细想来,方才她的话就很有疑点,先不谈方卞的事,便是自己住在哪儿,掌柜都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要说这个荣小姐对自己没有什么心思,叶轻实在很难不这么想,“荣小姐,你以前认识我吗?” 沈荣锦放下茶杯,略思虑一下说:“要说认识也算是认识,要说不认识也算作不认识。” 前世的确是认识的,不过若不是自己重生,那么今世也应该认识不得。 沈荣锦的意思是这个,然而叶轻理解错了,只道:“是荣小姐在以前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认识我的?” 沈荣锦想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便点头算是赞同。 “即是一面之交,荣小姐何故这么帮我,叶轻不过是一介下堂妇罢了。”叶轻话语里有戒备更有浓浓的嘲讽。 沈荣锦不知前世叶轻是如何度过这最艰难的日子,但看着如今这样的叶轻,沈荣锦实在难以想象这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处事不惊,咸淡从容的叶轻。 于是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忿意道:“谁人不知你是下堂妇?何苦天天把它挂在嘴边,是想让那些看你笑话的人好笑,还是让关心你的人伤形况也这世上多的是比你苦命的人,我也没见着他们便这么自怨自艾,说白了,不过是你自己遇到些事,便心生却意想放弃的自我唾弃罢了。” 叶轻心颤了颤,然后又听到沈荣锦说道:“那些人的话又如何?你既选择了这条道路,那便应该事先就有了这样的准备,临到了后来才后悔,岂不可笑!” 沈荣锦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可奈何压不下心中的这口气,梗着脖子楞是没软个什么态度。 而叶轻也似乎从没听到有人这样说过自己,心中除了震惊便是不断地回思。 隔了半晌,沈荣锦才平下了气,好言相说道:“已有那么多人说你的不是,你又何必由着他们盼望的那样,自己拿刀捅自己。和离如何,下堂妇又怎么了,我知晓女子最主要的便是名声和丈夫,但在我看来这些都不如自己活得轻松惬在顶要。” 这话且讫,便见叶轻一双凤眼的眼角嗜泪,沈荣锦内心怦然涌出一阵心酸,其实自己何尝不是说得轻巧前世的叶轻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荣锦稳住声腔,缓缓而道:“这段日子你还是莫要出去了,掌柜那边我会派人去说,饭菜吃食我也会让惜宣给你送,至于方卞那里你想如何?” 叶轻的眼光有所波动,须臾道:“荣小姐,叶轻谢过您的好意,但这总归是叶轻自个儿的事,还是我自己解决吧。” 沈荣锦点点头,并没继续下去,随后叮嘱了几句,惜宣掂量着时间也走了上来,沈荣锦这才起身要回,因可能会让方卞等不必要的人看见,也没让叶轻送到门口。 一路跟着沈荣锦的越游自然将自己所见的回去禀告给了苏翟。 苏翟听到难免会问道越游那妇人髻的娘子是谁。 “小的打听了一下,就是个和赌棍的丈夫和离的妇人,名字叫叶轻。不过和离是和离了,那方卞还是一没了钱就来找这妇人要钱委实有些可怜。”越游有些叹道。 苏翟看了眼越游,并不为叶轻所遇而慨,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只问道:“怎么认识的?” 越游知道苏翟的性子,是向来不会去可怜他人的,于是回道:“好像是沈大小姐买首饰认识的。” 这么说那沈荣锦还有一颗侠女心肠了? 苏翟闭上眼,又问:“男的是谁,你查了没?” “查了,那男的平日没少混迹在赌坊里,终日游手好闲得很,家住在东柳胡同口的尾巷”越游娓娓道来的语气里充满着不屑,照他来看这个方卞实在丢男人的脸面。 苏翟点了一下头,眼都没睁开,道:“杀了。” 越游登时脑如浆糊,话也不知道说到哪去了,只惊愣地看向苏翟他方才是没听错吧,少爷这是要为了沈大小姐动用身边的暗卫?少爷不是一向最讨厌管闲事?怎么还要为沈大小姐杀一个不相干的人,虽然那人的确微不足道,也不算麻烦,但在他听来也算作天方夜谭了。 索性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卧在椅榻上的苏翟又改口了,“算了,这是她的事,且不管。你让管家把近来楹行的账面交给我,便可下去了。” 虽说是收回,但给越游的震惊并不减弱,他强忍着心中的鼓动,应声退下。 等到槅扇关门的声音传出,苏翟才睁开双眸,幽深的目光盯着面前翕动的藜火,蓦地,转动扳指的手停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安置 沈荣锦回去的时候,苏翟早就派人送来了东西。 冯妈妈把那些东西搁在屋子的桌面上,一分都没动。 因为叶轻的事,沈荣锦也有显倦容,即便如此冯妈妈还是要多嘴问一句:“小姐,苏东家的这些东西怎么处理?” 沈荣锦换了件素锦软缎的袍子,坐在临窗大炕上,整张脸隐匿在夕阳的余晖下,眸光灼灼,“我记得霜月畔不是植得有槐树?把东西全都送到那儿去,让高老太太搬去那儿住还有,她不是眼睛不好使,需要多点几盏灯吗?那就让下人多点几盏放在她的寝屋里,半夜也不要熄,我听说这老人家都有起夜的习性,若是熄了,晚上起夜摔着磕着可不就大了,只怕父亲怪罪。” 说完,沈荣锦倦怠地倒在椅榻上,微闭目揉着额。 伺候沏茶的惜宣听到此话噗嗤笑了,“小姐高明!先不说霜月畔夜晚寒凉,就是这灯油味也够那高老太太熏的” 沈荣锦微睁眼,静静地看着脚下的金丝锦织珊瑚毯,面上挂起莫测高深的浅笑,说:“既然她喜欢捏软柿子,那我也总该让她知道我这柿子到底是软的还是硬的。” 冯妈妈笑得满口答应,一刻也不停地就下去着手做这事。 惜宣看着冯妈妈退下去的身影,高兴道:“今晚估计又有人睡不着了。” 那么亮堂的地方,睡不着是一定的然而沈荣锦却不想继续说这件事,转而问到了给明日沈荣妍准备的及笄礼上。 “除却上次小姐备的那只翡翠凤尾玉簪之外,还有一对点翠耳环,一对菊花折枝金簪,两枚翡翠玉扣”惜宣说了的大概。 沈荣锦点点头,嘱咐道:“虽然我不待见沈荣妍,但她身份毕竟是沈府的二小姐,这些东西也必须要给得体面,不能丢了沈府的气度。” 惜宣笑盈盈道:“奴婢省得,小姐安心。” 随后又一一确嘱好了明日要穿的衣裳,用的首饰,还有打点下人的银裸子钱串子 等差不多吩咐完,冯妈妈那边也腾出了霜月畔,让人去请高老太太过来。 高老太太正吃着茶,听到这话,差点被呛,不过一瞬又回神了过来即便沈荣锦做好了自己嘱托的事又如何,蚂蚁尿湿柴,还不是被自己牵着鼻子走,不值一提。 想罢,高老太太让下人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就让随着冯妈妈去了霜月畔,林姨娘那边告都没告诉,大抵是没把沈荣锦放在眼里罢。 霜月畔院如其名,小院清幽,唯一棵槐树,一方池塘,素月侵袭,如寒纱笼罩,独槐茕影,清幽之余,萧瑟溢显。 萧瑟是指——除此眼前的萧瑟,还有身子上的萧瑟。 高老太太打了个哆嗦,展目望去,见晚风刮过槐叶,传出细细飒飒蚊蝇之响,不由得皱紧眉,她冷哼一声道:“这便是大小姐给老妪准备的客房?” 冯妈妈状若没听见高老太太刻意咬重的‘老妪’两字,只抱着得体的微笑道:“老奴虽然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腿脚也不利索,但脑子还算能用的,奴婢觉着应该没有带错。” 言下之意是,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眼睛竟比我还瞎,都停在这里了,还看不出这里就是小姐给你准备的客房? 高老太太心头一哽,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好歹是莫氏的生母,区区一个下人也敢顶撞她,那这是不是说,自己的淑姐儿也经常吃了这么些暗亏? 她想起淑姐儿垂眸捻被角的落寞神情,心又落了一分下来! 淑姐儿从小都是被自己娇生惯养的,何时这样受气过,这个沈荣锦也真是仗着父亲的宠爱! 高老太太心头虽气却只作了三分出来,“这么偏僻的院子拿与老妪来住,沈府便是这样的待客之道?” 冯妈妈笑道:“老夫人,是您说的要住着窗外栽有槐树的地方,沈府上上下下找遍了,便只有这里还有晖绮堂。” 晖绮堂是周老太太住的地方,客不睡主房,所以断然不能去晖绮堂,高老太太这点还是知道的。 只是她抬眼又看了霜月畔的院子一眼,就看见槐树叶子这么荡啊荡啊,孤零零地掉在了地上,萧条极了。 方沉下的气,又兀的要冒出来,自己是高家的长女,莫家的祖母,也不说身份多么尊贵,但到哪儿,谁也不会怠慢她,这倒好,到了沈府,一个没娘养的都敢这么对她,这若是让东禄巷子的人家知道了,可不得笑死她!可是冯妈妈说得没错,是自己要说住窗边有槐树的屋子,这能怪谁,只能硬着头皮进! 硬是憋了好久的气,终于压了下去,高老太太才开口道:“带路罢。” 冯妈妈看着高老太太面上铁青,嘴角仍含着一抹得体的笑:“老夫人,请进。” 索性房间的布置还算上佳,高老太太看着床上的玉枕,终是缓了些脸色,让人扶着上了榻,好歹说了一句:“大小姐有心了。” 冯妈妈并未停留在高老太太的夸赞上,简单道一句:“天色渐暗,大小姐恐老夫人会看不见东西,便早准备好了烛台,奴婢现就叫下人端上来。” 高老太太并未觉得不妥,点点头也应了。 冯妈妈见此踅身叫人上来,很快便又一摞摞的下人端着烛台上来,很快随着一盏又一盏十几盏的灯点起,高老太太觉着不对了,她连忙叫停还在点灯的下人,“点这么多的灯,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冯妈妈笑笑:“不是老夫人说的,眼神不太好需要多点几盏?大小姐说了,马上冬至,这天愈发黑了,所以便要多点几盏才好。” 羊皮纸裹的灯罩,市面上根本就没多少,本以为几盏都是困难,她怎么知道沈荣锦不拿则好,一拿便拿这么多上来 高老太太愠色还没发出来,就被屋内烛熏得拢眉起来,“要,要不了这么多,快撤下去。” 冯妈妈摇头说:“那怎么得行,老夫人眼神不好,若是晚上起夜摔倒怎么得了。” 说着,下人又点了一盏放在高老太太端前,高老太太连忙扇风,边说道:“哪那么容易摔的?快,全都撤下去。” 冯妈妈很是担忧地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奴婢担不起这个责,老夫人还是莫要为难奴婢得好” 高老太太连忙说:“若真是出了事,我不会怪责大小姐的,你快叫他们把灯撤下去。” 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冯妈妈听见也识趣的叫下人把灯撤了下去,毕竟那么多的灯,晚上若是不慎打翻了,多的事都出来了。 灯撤了下去,高老太太也回复了一派正襟危坐的样子,好歹高老太太也是有眼力见识的人,这么会儿,早就反应过来。 好个沈荣锦,竟敢摆自己这么一道,真是实在可恨! 可是让高老太太如何说,要加灯的是自己,要有槐树院子的也是自己,就连最后在这院子若出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说的,自己能把那沈荣锦怎么办? 高氏看着冯妈妈,真是敢怒不敢言,坐在塌上,不好看相。 冯妈妈看着高老太太铁青的面色,笑意加深,曲身道:“老夫人若还没什么事,奴婢就先退下了。” 忍不下这口气如何,还不是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高老太太也算是见过世面的,没有作怒,只是脸有些沉地说:“既然如此,便下去罢。” 冯妈妈做完了事,自然不会多待,听到高老太太说的,应声就退了下去。 没退多远,就听到屋子传出怒喝还有瓷器摔落的声音,只是在沈荣锦她们听来,不过是笑话之音罢了。 惜宣听到冯妈妈所述,似有些不置信,“那,那高老夫人真的气成这样?” 冯妈妈看了一眼沈荣锦,见她并不反驳,才方回道:“确是的。” 惜宣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颇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沈荣锦却感激地对冯妈妈说道:“多谢冯妈妈思虑周全,荣锦也竟忘了,若是那些灯半夜出了事怎么办好歹得了高老夫人的一句准话,今夜即便她出了什么事,自然也赖不到我头上来的。” 冯妈妈有些惶恐:“护小姐周全本是奴婢分内的事,小姐怎感谢起奴婢来了。” 冯妈妈是老人,行事不似惜宣跳脱,总是固守成规,主子下人是有一条明晰的分界线,所以在她看来沈荣锦给自己道谢是千不该万不该。 沈荣锦并没把冯妈妈当做下人,而是亲人,所以感谢的话,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沈荣锦看着冯妈妈的样子,默默一叹,也没再继续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警心 等莫姨娘好生请了沈誊书,方送了他去竹熙堂回到竹雅榭,凳子都还没捂热,便听到徐妈妈说高老太太去了霜月畔住,登时火大了。 沈荣锦竟然如此对待自己的母亲,一点都给自己面子,实在是气人! 莫姨娘起身作势要往霜月畔走去,徐妈妈拦住她:“夫人,不可” 徐妈妈跟自己许久了,做事说话都有自己一定道理的,于是莫姨娘并不生气,只是皱眉问道:“为何?” 徐妈妈道:“夫人此刻去,不过是和大小姐起些口角争执罢了,传到老爷口中,大小姐只消以一句从前并未做过如此安排,便尽可推脱了,而夫人可能还会被老爷责怪,为何会把这样的事交给一个半生不熟的大小姐” 徐妈妈说得没错,依照着沈誊昱的性子,即便沈荣锦做错,哪里会责怪了去,相反,和沈荣锦起争执的自己更可能受责怪。 莫姨娘坐回锦杌上,那张风韵的脸上依存着还有些忧蹙,“那如何,总不能就这么撂了老夫人在霜月畔不是?那霜月畔这般寒凉,老夫人怕是受不住的。” 徐妈妈语重心长地道:“便只有苦了老夫人些,等了明日,便以老夫人生病受寒为由,质问大小姐,那个时候老夫人既已病榻,老爷即便在偏心大小姐,也不能不看着生病的老夫人份儿上惩罚大小姐。” 莫姨娘觉得有些不妥,“这怎么能让老夫人待那儿呢,怎么她也是我母亲。” 徐妈妈宽慰道:“夫人且放心,这沈荣锦即便把老夫人安置在霜月畔,但心里肯定害怕老夫人会出什么事,定然不敢让老夫挨饿受冻半分。” 想想也是这个理,莫姨娘便放下了心,不过还是吩咐徐妈妈送了些和暖的东西送去霜月畔,“即便是这样,我心里还是不踏实,总要送一些东西过去记着送过去,再跟老夫人说清楚些,免得她气恼。” 徐妈妈应诺,带着莫姨娘的担心去了霜月畔。 莫姨娘看着徐妈妈的身影,想起今日与沈誊书交谈的话,心里像是住进了个太阳,春光明媚! 很快就到了沈荣妍及笄的日子。 院子里的腊梅悄然结苞,细碎的风呼啸而吹,已隐隐有冬的大冷寒意。 府前的手下都各自忙开。 准备席面的,就着酒水座次讲究忙得火急火燎;准备礼器的,就着风水言论在府苑东堂跑前跑后; 沈荣锦到东堂的时候,莫姨娘正在立于东面台阶位等候宾客,她今日穿了件玫瑰红织金缠枝纹褙子,头面亦是金丝攒玛瑙,恰好的妆容掩尽她脸上的风霜,看上去既得体又华贵。 沈誊书也刚刚和莫姨娘打完招呼,转首看见了沈荣锦,道:“锦姐儿。” 沈荣锦看见,掩着眸光,上前道:“三叔。” 沈誊书点点头,并没再多说,便坐在了沈誊昱的下方。 另一边的莫姨娘却是含笑道:“方才下人来说,妍姐儿已经沐浴了,我瞧着更漏上的时间也快了,那边是你的位置,快坐下罢。” 许是因为今日沈荣妍及笄的缘故,莫姨娘很是高兴,不由得对沈荣锦多说了几句。 沈荣锦并未放在心上,道了个是,便往莫姨娘安排的位置走去。 惜宣怕沈荣锦等得无聊,拿了新鲜瓜果还有吃食端在荣锦面前,以打发闲寂。 沈荣锦捻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看到莫姨娘正笑裂了嘴似的接见一个穿湖蓝褙子的夫人,她身旁是梳了个垂鬟分肖髻的粉衣挑线裙子女子。 三人笑盈盈地说着什么,中途那粉衣女子朝沈荣锦望了一眼过来,四目相对间,沈荣锦行了个笑礼,那粉衣女子似有窘意,讪讪地回笑。之后便再也没回头过来。 沈荣锦并不在意,又继续品茗吃食。 等沈荣妍笄礼开始唱赞时,沈荣锦已吃了不少的桂花糕,还有一些糖仁,果子,微有些撑腹,所以等沈荣妍笄礼完毕,沈荣锦便让惜宣扶着自己去了院,免得到了晚上积食。 惜宣扶着沈荣锦,道了句,“小姐,今日可高兴得很,吃了那般多。” 沈荣锦有些无奈说:“哪是什么高兴,只是无聊罢了,所以只能吃吃喝喝。” 惜宣笑而不解问:“无聊?那么多宾客往来,他们身上佩的,给二小姐送的笄礼都是新鲜得很,奴婢看都看不过来,小姐竟然还无聊了。” 前世这些东西,她都看了一遍,如今再看还有什么兴头。 沈荣锦并未回答,惜宣便只当沈荣锦向来养尊处优,这些东西自然看得多了,也不稀奇。 主仆二人默默走至一地,恰有腊梅临风而立,梅枝傲然于世。 惜宣说:“再不出半月,这些腊梅便都是开苞齐绽,到时候这个地方必然梅香扑鼻,小姐要来看看吗?” 荣锦看着星星点点缀于枝头的梅花苞,笑道:“自然是要来的。” 惜宣因有喜意,滋滋而道:“即是如此,那时奴婢再折几枝腊梅放在小姐的屋里,这样整个屋子即便不焚香,也有香气。” 沈荣锦也喜欢这样,颔首说:“一些放在屋内窗户上,一些放在桌面上,再拿一些放在暖阁,拿炭火一熏,便更香了” 惜宣是小孩子心性,听到这个乐道:“小姐这方法甚好,奴婢到时候定要多折几枝,让小姐房里整个冬天都是腊梅的香味。” 沈荣锦有些无奈道:“整个冬天屋子里都是腊梅也不嫌腻味再则,腊梅每隔几日就凋了,你又要再去折,院子里腊梅也没多少,让你这么折下来,明年只怕只能赏个秃枝罢。” 惜宣小脸写满了懊恼,“是奴婢考虑不周。” 沈荣锦见状又说:“不过折个十几日还是不错的” 这话落,惜宣又高兴了,沈荣锦见此摇头笑笑。 两人说了这么会儿,也走了有些时辰了,沈荣锦便调了个头,往前堂走去。 沈誊昱和沈誊书还有一些大人都去了书房。 及了笄的沈荣妍正随着莫姨娘和几位夫人攀谈搭话着,举止有度,模样看起来很是乖巧。 高老太太年老,故而坐在席上,不过眼下有些乌青,脸上不大好,她那一双略浑浊的眸子正锁在沈荣锦身上。 沈荣锦想想,还是走上前去行了礼,“高老夫人。” 昨晚因在霜月畔受了冻的高氏,整夜没睡得安慰,见到沈荣锦自然心头可气,冷哼地撇过头,把沈荣锦撂在一边。 高氏不说,沈荣锦也不动。 过了会儿,已有不少人好奇而望,高氏不可能不至若未闻,于是转头垮脸道:“老妪我受不起沈大小姐这个礼。” 虽是这么说,还是点点头,让沈荣锦起了身。 荣锦起身缓缓抬头,露出那张绝丽的容颜,笑道:“老夫人这说的什么话,您是荣锦的长辈,自然受得这样的礼的。” 高老太太看着沈荣锦的笑靥,眸光闪闪。 昨日因为轻视的缘故,她自然没有放正眼瞧过沈荣锦,今日仔细这么一看,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外套了件半旧的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头上也是零零珠钗饰面,可是即便是这么简单,甚至粗浅的装扮,依旧能够看到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上惊心动魄的美。 高老太太转眼去望站在莫姨娘身边的沈荣妍,前日才让楠绣房新制的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撒花刻丝长裙,还有头上步摇珠钗,那支翡翠攒银丝八爪菊花钗,还是自个儿掏家底的物什,妍姐儿也很喜欢的戴上了 明显精心的打扮,可是即便这样,却比不上沈荣锦身上那件半旧的破布袄子,高老太太忿忿的脸色慢慢便沉,有她在的一日,沈誊昱必定放心不下她不肯续弦,妍姐儿嫁过去,高家心里难免有些怠慢,而这些怠慢,也会相应怠慢给自己看。 如此想着,沈荣锦嫁出去更是迫不及待的! 高老太太手指圈着茶杯边沿,说:“沈大小姐金枝玉叶,怎可给区区老妪拜礼?我实在无福消受。”说罢,拂袖而去。 声量并未像方才那么克制,反而有意地拔高。 隔得近的众人听到,都是转过来看,却看见高老太太似被沈荣锦气走了这么一幕,纷纷不由得鄙夷起还在原地不动的沈荣锦来。 莫姨娘正说得起兴,见到此,不由得拢眉,对着正谈的夫人说了句“失陪”,便拉着沈荣妍走向了沈荣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欺侮 沈荣锦看到走过来的莫姨娘她们,笑了笑,“莫姨娘。” 沈荣妍小脸盛满了担忧,问:“长姊,我瞧着老夫人面有不虞的样子,你方才和老夫人可是怎么了?”声音细细柔柔的,却足够周遭的人听见。 如此一来,众人把视线皆放在了沈荣锦身上。 察觉到众人的视线,沈荣锦不动声色,却似有些惊讶地回道:“不虞?我还以为是老夫人在这里待久了,坐不住了才走的。” 沈荣妍方才短短这么一句,看似没什么,但细致想来,却是盖棺定论的话。 自己若是顺着她的话答下去,即便再是巧舌,也怕会落了个少不敬长的名号。 见沈荣锦并不如自己所意而答,沈荣妍微有气恼道:“坐不住?那凭何方才在这里坐了那么久,老夫人都无所动,你一过去,老夫人便走了?” 沈荣锦点点头,很是赞同地说:“是啊,我方才见老夫人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寂寞难消,便想去陪着聊以慰藉的,却不知道为何老夫人会突然这么走了”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显得有些伤心的感情道:“或许是荣锦说错了什么罢。” 沈荣妍闻言有些不对劲,复回想一道,电光火石间就恍然了过来! 她脸色铁青地看向沈荣锦,就才刚这三言两语之息,沈荣锦便换了个方式把高老太太气走的缘由说了一遍。即便确是沈荣锦气走了高老太太,那也只是好心做了坏事的无心之过,大家再怎么都不会觉得沈荣锦有个什么。 但反而来看自己和莫姨娘,自己和莫姨娘与高老太太是血亲,却一点也没管顾着高老太太孤零零坐在这儿,反去和旁人说话好个沈荣锦,给自己和莫姨娘扣了‘怠慢高老太太’这样的好大一个帽子! 正欲说什么,莫姨娘就拉住了沈荣妍,自己道:“旁人又钻不了自己的肚子,你即便心里着急高老太太,但问锦姐儿也是于事无补的,还不如先去找了老夫人求问个明白。”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短短一句便四两拨千斤,既解释了沈荣妍方才的口不择言,又给自己找回了态度。 沈荣锦收了笑容,顺着答道:“如此,荣锦也要和你们一道去寻寻老夫人,若真是荣锦说错了什么话,也好磕头认错的好。” 莫姨娘淡笑着摇头说:“我们都去了,那这里谁人来主持?况老夫人若真是因为你生气,老夫人现在势必还在气头上,你这么去了,恐会火上浇油罢了,何不等老夫人气消了再去行礼问安,你觉得如何?” 有理有据,毫无纰漏。 沈荣锦却是知道莫姨娘的心思,无非不想让自己去罢了。既然不想自己去,自己也不去白讨那个冷脸,于是面露担忧地回说:“这样也好,但姨娘问清楚了,便一定要派下人来跟荣锦说那么一说,不然荣锦定然寝不能寐。” 莫姨娘漫不经心地允诺,这些夫人的名称,喜好自己都熟悉了好几遍,才敢站在这里,她倒看看沈荣锦如何应对,如此想着,莫姨娘便拉着沈荣妍就循着方才高老太太的路,走了出去。 见主人都走了,看戏的众人也都纷纷散了。 沈荣锦自然不能像方才那般闲散,毕竟还要帮着莫姨娘招待着众人。 前世沈荣妍及笄已经是过去许久的事了,但索性自己还有些记忆,哪户人家长什么样子,还是有印象的,所以应对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和几位夫人打过招呼,便有一道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沈大小姐。” 沈荣锦回过头,是之前和莫姨娘说话的那个粉衣女子,也是给沈荣妍作赞者的金潘。 她来找自己做甚? 沈荣锦心头微微讶异,但还是不动声色地作礼道:“金小小姐。” 金潘听却惊讶道:“你识得我?” 沈荣锦解释道:“你是给妍姐儿作赞者的,我怎会不识得你?” 金潘恍然地点头,“我倒是给忘了这茬”她复古怪地看向沈荣锦,“你心里也别记怪着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不过你既怪怼的话,我也要多说一句了,虽然这个应该是由你来当的,但你那样的名声,真给妍姐儿唱赞,怕也有些不好,毕竟妍姐儿性子温和恭顺,与你是不一样的。” 洋洋洒洒地一大串话毕,金潘并没有停歇的意思,“倒时不清楚妍姐儿的人看了,把她想错了你的性子,只怕妍姐儿的亲事不利,你也恕我说话不好听,我这人向来说话直,爱打抱不平,实在见不得妍姐儿一面伤心担忧自己的亲事,一面又害怕撤换了赞者伤害了你” 沈荣锦起初听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后来才明白过来,金潘这是在和自己说她顶自己赞者的一事。 明白过来,沈荣锦便有些哭笑不得了,敢情自己还是那个意图破坏自己妹妹名声,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沈荣妍却是那个替长姊着想,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沈荣锦脸上还是和煦的笑容,问道:“这些你是听谁说的?还是,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沈荣妍?” 她也不叫什么妍姐儿了,既然觉得她是那个歹毒的长姊,何不就做得像点,不然白担了金潘这么些话了。 金潘没想到沈荣锦会这么一问,她愣愣地道:“这,这就是我自个儿想这么说的不关她的事。” 沈荣锦根本不信金潘的话,金家即便有些门楣,但自己是沈家嫡女,且不谈地位,即便是在商道这么一块,金家也是要仰仗着沈家的,既要仰仗,那必不敢得罪。若没有沈荣妍在她面前的哭哭啼啼,金潘会对自己说出这么一番话? 沈荣锦点点头,恍然道:“原是你想这么说的金小姐,现下快到年关了,这个时日总是最忙最累的时候,金老爷如今年岁也大了,禁不住这么奔波,你那些哥哥走南闯北,嫂嫂们在家思念成疾,我实在有些不忍见到,何不让他们都闲了回家,这样也可享天伦之乐。” 金潘忿忿道:“你这是在威胁我?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吗,即便沈大老爷疼爱你,你也不过是区区小女,商道上的事容得你插嘴过问?” 沈荣锦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看来你也不算太笨。” 金潘疑惑又气,忿然道:“沈大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荣锦笑道:“我说你不算太笨,那是因为,你并没有因为我这么一句话,就信了我你既知晓我不过是得父亲疼爱的,区区女流,如何能左右得了父亲的意见?那你又如何就这么听信了沈荣妍的话,觉得是我非要当这个赞者,非要给沈荣妍难看的。” 这么一席话下来,听得金潘脸一阵红,一阵白。 沈荣锦凑近她,压低了声音道:“便这么说罢,赞者谁爱当谁当去,又不是我紧巴巴抓着不放的,况且,我若是有心这么做,你认为,你还可以当这个赞者?” 言讫,沈荣锦退了一步,继续道:“金小小姐,奉劝你一句,这世上不是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被一句‘我性子就是这样’,‘我说话就是这么直’就给含混了过去的,所谓祸从口出,小心惹得别人的怨恨。” 说完,也不顾金潘是如何的神情,头也不回的走了。 走出了少许路,沈荣锦才停下,她神色复杂地看向这一路摇曳而去的羊肠小道,如人心般似不见头。 惜宣气道:“大小姐,二小姐竟然在背后如此说你!” 沈荣锦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所以说:“平日里,你又不是没见过她这样,有什么好气的,气也伤着自个儿,划不来的。” 惜宣难抑忿忿,说道:“小姐,你就是平常太让着她们了,才会让她们觉得小姐你好欺负,所以才有金潘这样的人到小姐面前说话” 沈荣锦听到惜宣这么说,看向她问道:“你知道静水流深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跟风 见到惜宣摇头,沈荣锦复道:“她们加诸在我身上的矛盾,或是责难,不过是因为她们被自身的**捆绑,我若是如你所谓,不就同她们一样被束缚?开水不响,响水不开,且等着看罢。” 惜宣听得有些糊涂,懵懂地点了下头。 沈荣锦看出她的疑惑,但也不愿多说,只道:“沈荣妍及笄,定会有许多商道上的人借由此事找父亲言商,父亲现在必定脱不开身。莫姨娘又去找高老太太,这堂前堂后诸多的夫人都不得怠慢,还是去前堂那边罢。” 等到沈荣锦到前堂的时候,正迎上几个观礼的太太。 沈荣锦上前作礼道:“顾夫人,祁夫人,沔夫人,多有怠慢,请多包涵。” 头上插了个八宝簇珠白玉钗的夫人,看到沈荣锦轻轻一笑,“沈大小姐客气了” 上次和沈荣锦言谈相欢的沔太太,自然没有另外两个夫人生疏,热络地就道:“我才方进来,便看见书法彩绘悬于壁空,翠竹绿植成排而放,其旁置有茶食刀切,新鲜蔬果,每一位上都铺设地又椅搭,软垫布置得很是周到精巧,一看便是下了心思的。” 沈荣锦脸上微有赧色,小声道:“沔夫人过奖了若是姨娘听到你这样的话,定会高兴的,” 沔夫人一愣,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有了些许变色,她些有讪讪说:“即是如此,怎么没见着莫姨娘?” 沈荣锦回道:“姨娘和妍姐儿有事去找高老太太了,便让我来招待你们” 沔夫人看着沈荣锦盈盈水光的小脸,似乎并没把这个姨娘对她的这个安排放在心上,可是自己一听就听出不对味了,她问道:“让你来招待?笄礼的布置你可有为莫姨娘搭把手,帮衬?” 沈荣锦摇摇头,浅笑道:“姨娘疼爱我,不忍看我操持家务过于劳累了,所以我一向都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故以妍姐儿笄礼都是姨娘她一人亲自忙活的。” 疼爱? 女子不会把家持务,嫁到婆家只有被嫌弃的份儿,这是哪儿门子的疼爱。再则让从来没插手这样事的人,来招待她们,岂不是明摆着要让沈荣锦吃那个哑巴亏? 不止沔夫人,另外两个夫人也听出了不寻常,故以神色都有些尴尬。 沔夫人想起上次沈誊昱生辰上发生的事。 当时自己本来就惊讶沈荣妍的绣工为何与自己手上这个绣帕一模一样,只是惊讶之余,没想她们还落井下石,非要逼着沈荣锦也把生辰寿礼拿出来,自己那时便觉得莫姨娘也太欺负人了,本来孩子没了娘,心性就要比旁人敏感许多,怎容得这么对待! 可是自己又能做什么? 闲事莫理,那都是别人家的事,即便自己再看不过来,都不得去淌浑水的,不然淹着自个儿就不好了。 沔夫人思绪走过这么一遭,视线就落到沈荣锦垂下的眸子上,上次她就是这么把那二小姐寿礼的事默默无声地吞进了肚子若她知道自己赤诚以对的是这样的姨娘和妹妹,心里该如何作想? 沔夫人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心疼她,若是自个儿的孩子,怎么可能让她受这样的罪。 于是她唯有用口头的话,宽慰沈荣锦,“你姨娘忙,让你来帮衬,是想让你多学着点,没做好,我想姨娘她也不会怪你的。” 这不知是宽慰自己,还是宽慰她的话,听得沈荣锦嘴角笑意逐深,“多谢沔夫人的宽解。” 祁夫人和顾夫人也听出了两人不似第一次认识,有些惊讶地问道:“沔夫人,你和沈大小姐认识?” 两个人意味不明的神情,让沔夫人想起沈荣锦在外的名声,心里也了然过来,在她们看来自己沔家的姊女,向来行己有度的,如何能跟一个蛮横骄纵的沈荣锦相识? 但是这般两次相见,谈话,沔夫人都不觉得沈荣锦是那样的人这样想来,怕沈荣锦的那些名声都是被人刻意传了出去的。 沔夫人面容稍沉,虽是管不得绣帕的事,但好歹自己帮沈荣锦在她们面前说个话,也算挽回一点沈荣锦的名声她记得没人来找沈荣锦说亲的,计上心头便如此脱口而出了,“是的,之前便认识了,是一个识体大方的好姑娘。” 那两位夫人往沈荣锦那边疑惑地看去,后者则是对她们施了一个浅笑。虽听到沔夫人的夸耀有些微害羞,但举止从容淡定,很是得体。 就这么一个照面下来,祁夫人和顾夫人都是明白过来,家里没有主母,就一个莫姨娘独大,方才看来沈荣锦还是个拎不清的人,即便在父亲那边得宠,也难免遭别人的别有用心 啧啧叹道的同时,莫姨娘携着沈荣妍走了过来。 莫姨娘笑道:“真是巧了,才来这儿,便见着你们,荣锦招待还周到?有没有失了礼数?” 三个夫人默默不语地看着莫姨娘石榴红的衣服。 沔夫人笑道:“莫姨娘这话说的虽说你入府晚,但沈大小姐也是你养大的,这礼数什么都尽你教的,哪会失什么礼。” 莫姨娘皱皱眉,看到沔夫人头上的海水纹青玉簪流转着古朴的光华沔夫人出身沔家,恪守礼仪,自然也不会过问旁人家的事,于是只当客气地道:“沔夫人话严重了。” 沔夫人也没再说话下去,点到即止,她既说了这话,莫姨娘也不会再让沈荣锦帮忙招待了,若真出了什么事,她自己也落不了什么好名声 果然莫姨娘随后就让沈荣锦回屋歇去了。 沈荣锦自然乖巧应退。 留下莫姨娘和沈荣妍在前堂和那些夫人从善如流的应对。 这么一天也就这么过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陈情表 有人问灼某,妻荣夫贵和策乱风华,你更喜欢哪本。 且不按最后效果来说,我最爱的还是策乱风华。 其构思起源在高中,其中更更改改,写了将近十八万字,因不得所愿,便全都推翻了重写至如今三十万字。 写到林烟儿含泪说那秦娥梦,西风残照。 写到这个朝代的更替终于向前走了一步。 周遭好友因此更是期待下面女主的归来,和见山河破碎。可是我却因考研,还有第二本书的种种缘由,不得不就此搁笔。这一腔热血的不得不停顿于第一卷终。 停笔的前几日,总是梦到林烟儿,梦见她穿着一身染血的盔甲站在陆一璟的面前,说要和白傲离开。 陆一璟强迫着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质问她不是还没杀自己,大仇没报,岂能转身离去。 然而风霜雨鬓地走过这么一遭,人早已累了,累得忘记了初衷,累得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平淡地活到死,所以她只说了:算了罢,陆一璟,都过去了,我不爱了,也不恨了。 有些时候,我会梦见林烟儿在半夜对着烛影流泪,她笑着对白傲说:以前从来学不会白弋的对阵杀敌,也学不来白弋的势如破竹,可是渐渐的,到了后来,喝着烈酒,兵事谈得头头是道,连我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到底还是白弋还是林烟儿了。 每每看到如此质问,白傲总是说道:你是林烟儿。 在白傲心目中,两人即便容貌相似,心性终是不一样的,白弋看似坚强的外表下却有一颗柔软的心。而林烟儿看似柔弱的外表里,却有一颗坚毅的心。 即便陆一璟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也从没怨怼,因为从小生养闺中的她,便知道,这便是常态,不过只是轮到了自己头上罢了。 但灼某想,便是这般淡然面对自己所受伤的心态,才让后来白傲宁愿两国交战,与陆一璟撕破脸皮,也要护着林烟儿的缘故罢。 林烟儿虽说不幸,却也幸了。 灼某因为这些梦,曾纠结过是否要开笔,是否要起稿第二卷的大纲,可是还是克制住了,一年的时间,你们在不断地成长,灼某也在不断成长。 所以灼某如此喜爱的一篇小说,更不能让它就以灼某现在这样的写作能力给将就了下去。 有许多人对灼某说过,实在见不得林烟儿的性格,太软弱,也太在乎陆一璟。 可是灼某想说的是,一个从小被父亲庇佑长大的大家闺秀,能做到林烟儿洒脱就放手的态度已十足难得。 况这本就不是一本单纯男女情爱的小说,只是以男女情爱为线贯穿的一部小说罢了。 故以灼某着墨男主女主的地方很少,那些配角反而在小说里鲜活地活着,活出他们的可恨,活出他们可恨却也有可谅的地方。 因为灼某相信,人之天性,本善,若不是被逼到如此境地,谁又愿意活得受人唾骂?或许也不是被逼,不过是受权利诱惑,被利欲熏心,只为着自己,所以无所顾忌的,把伤害加诸在别人身上但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常态了。 就如同现在这样的大千繁华世界。 策乱风华本就是一个框架庞大的小说,人物关系牵一而动全身,所以不得不小心构思,废话言谈这么多,灼某不过是想表达一个歉意,为不得不暂搁策乱风华而道歉的言论。 1225日考研一完,等灼某满腔热血提笔归来,和你们一同在策乱风华的恩怨纠葛,和那些密匝的计策下见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从商 事后沈荣锦才知道,沈誊书是被莫姨娘请的回来。 缘由自然是为了老爷宽慰这样一番的理由。 惜宣觉得莫姨娘没那么好心。 沈荣锦却觉得,只要没妨害着自己,莫姨娘做什么,沈荣锦都不放在心上,于是荣锦之后便又去了叶轻待的那个客栈。 到的时辰是未时,正是晌午饭毕人潮冷清的时刻,所以客栈人来人往不是很多。 沈荣锦对客栈打杂的伙计打了个照面,便寻了楼梯上去。 叶轻给她开了门,看到叶轻身上穿的还是之前的那一套,荣锦歉意笑说:“都怪我糊涂,忘了让她们给你拿换洗的衣裳,委屈你了。” 叶轻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道:“荣小姐已经帮了我很多的忙了,不过一件衣裳罢了,又怎敢劳烦荣小姐。” “都帮了你这么些,还烦一件衣裳的事?况我也没帮你多少,不过是替你找了间客栈罢了。”说着,沈荣锦走进去,到窗边的炕椅坐下。 叶轻要去给沈荣锦倒茶,惜宣见状自然不动声色地抢先倒了一杯茶放在沈荣锦边上,随后又倒了一杯放在沈荣锦的旁边。 叶轻讪讪地看了一眼沈荣锦的旁边自己是被这个荣小姐相助的,怎么也该让她倒这个茶给荣小姐,而见荣小姐身边的这个奴婢,似乎荣小姐并不想让自己行这个礼。所谓恩情不白受,即便这个荣小姐家里十分阔绰,也必然不会随随便便帮一个算作是路人的自己,如此还不自己先挑明了言谢的态度,求个心安 这么想着,叶轻突然就跪了下来,“荣小姐!” 沈荣锦看着心一惊,当忙就要扶她,却听到叶轻说:“大恩不言谢,多谢荣小姐的相助,若是有得用我的地方,叶轻必定竭力去做。” 荣锦手上动作稍顿,才扶起叶轻,“我没什么要你做的。” 接触到叶轻意味不明的视线,荣锦别过了视线,轻声的语气里尽是凉薄的意味:“即便图谋你帮,如今的你又能帮得了什么呢?” 叶轻听罢,垂下了眸,语气显得很是落寞,“荣小姐说得对,如今的我又能干什么呢?” 前世的叶轻,总穿着精致华丽的衣裳,从容而悠闲地坐着,仰着那张满是自信的笑容说:“沈荣锦你说,有什么是我不可以办到的呢?” 是啊,凭一介女流之辈就在幽州这个地方能与苏翟比肩,占一个大头,这么难于登天的事都让她做到了那样的叶轻,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 沈荣锦目光下移,看到叶轻眉眼低垂。 自己方才也是被叶轻那句话气着了,才没头没脑说出这样的话来。 自己做这些只是想帮她,却一直被叶轻认为别有所图,想起从前两人的情分,荣锦心里总是难受的。 但沈荣锦也深知,这并怪不了她,自己于她来说不过是见过多次面认识的人罢了。 看着叶轻现在嘲讽的神情,沈荣锦实在有些难受。 话已脱口,断不能收回来,荣锦只有弥补道:“你忘记了,上次我的庶妹的笄礼便是让你选的,我前个儿被那祖母刁难要选什么东西,也是第一个想到你的” 叶轻道:“这些不过是寻常事罢了,换作他人亦是可以这样做的。” 荣锦不禁握紧手中的茶杯,想说什么,却是喉咙干涩得厉害,最终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 场面悄然静谧下来。 叶轻许是察觉,也许是未察觉,转了个话题道:“多谢荣小姐的厚爱,不过荣小姐可曾想过让我住多久呢?我总不能一直都受你的接济住在这客栈里,而躲着不去面对我自己的事罢。” 自己当时着急叶轻再收到那人的打骂,一股脑儿的就把叶轻放在了客栈,叶轻说的这个,沈荣锦当真没想过。 沈荣锦的反应在叶轻的意料之内,所以她道:“即是如此,隔离不如撞日,今日我便回去了罢。” 沈荣锦眉头蹙拢在一块儿,“你现在就回去?这才过去了几天,万一那方卞就在家里等着你呢?” 叶轻点点头,说:“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那些事迟早要面对的不是。” “那你如何面对?”沈荣锦继续道,“方卞能放过你?他一日不戒赌,便一日都是无底洞,你砸多少银子下去,都填补不了。” 沈荣锦的话切中叶轻心里最忧思的地方,她叹了一口气,颇有作罢的口吻,“走一步看一步罢,再如何想也是无益的。” 叶轻展了个笑颜又说:“叶轻便在此谢过荣小姐的相助了。” 听到这里,沈荣锦顾不得其它,放了茶杯着急地去拉她,“你要走?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多想无益,你别拿这种话搪塞我!你不过就是对将要发生的事感到无措,而做的退而求其次的妥协罢了,临到关头依旧不能解决。” 一个人的担心是由衷还是假意,其实很容易便能知道。 叶轻望着沈荣锦搭在自己臂上的手,眼睛里像是被熏风吹似的,冒着一簇一簇的热气。 着急的荣锦并没去注意叶轻的神情变幻,她心里倒豆子样的把前世遇着叶轻的画面一一倾洒铺开,或落括不羁,亦或刚肠嫉恶的叶轻与如今这个自怜自艾的叶轻实在相差甚异,一个人脾性都是定下来了的,除非自己醒悟,旁人如何劝得动难不成只有从了商,叶轻才不会这样。 沈荣锦眸光一亮,对了,何不就这样,反正如今叶轻正在进退维谷的困厄之中,只要从了商,叶轻拾回以前自己遇到的那种性子,又何至于怕个方卞。 思及至此,沈荣锦道:“不如,我们从商罢。” ———————— 第二卷商道开始≧▽≦啦啦啦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章 为难 叶轻身子猛地一颤,有些骇然的看着她,“荣小姐,你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吗?女子生来便是相夫教子,传宗接代的命运,这种离经叛道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沈荣锦打断叶轻的话,复拉过她的手道,“正因是这样,所以我才愈要这么做我们若能自食其力,又如何得依靠男子,成为男子的物品?” 看到叶轻不为所动,沈荣锦又加了把火,“你若真甘于相夫教子的命运,你又如何得与那方卞和离?就这样夫夫妇妇过这么一生,也少了如今这一趟的委屈和非议……” 沈荣锦拉着叶轻坐下,“况你若从了商,在幽州站稳脚跟之后,又何俱得了方卞?” 方卞,方卞,此时在叶轻心目中,应该是洪水猛兽的存在。 沈荣锦低眸察看叶轻的侧颜,羽扇一样的睫毛下掩不住的是慌乱。 话逐渐消弭在空中,握着的那支手已有了寒意,荣锦放了下来,心知这样的话叶轻不可能这么快便能接受,于是道:“我所之言,你仔细想想罢,明日我来找你,若你还在客栈,那我便当是你答应了。” 沈荣锦说完,起身的时候还看了一眼位置上的叶轻,才缓缓走出了客栈。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方才还灰蒙蒙的天,已经变得润红透亮,荣锦看着从云里探出来的太阳,心情有些轻松。 虽说从商的话是因为叶轻突然迸出,但念头,荣锦却是很早便有了。 自己想护着父亲,虽说是这么说,可要如何做?朝廷下来的批文她不能截拦,皇上的心意她更不可能更改,临到头来,榷茶制度的批文依旧下达,唯有自己寻另一方的出路才可避免沈府的落末。 思绪万千,再收回时,沈荣锦已走到了沈府门口。 街道孤零,两旁种了些翠木依傍着稀落的古槐,扎眼的伶仃样子。ttt 见到门口紧闭的模样,惜宣上去扣起了狴犴。 待须臾,门口翕开一条缝,探出一头来,见到是沈荣锦,那人才开了门,急急作礼道:“大小姐,可算是回来了。” 惜宣望了望沈荣锦,受意才问道:“可问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说道:“高老太太病榻了,老爷过去,奈何小姐房中没人,冯妈妈便先去了。” 高氏病榻?沈荣锦闻言诧道:“父亲现在是在何处?” 那人飞快地回道:“老爷还在霜月畔,大小姐快过去罢。” 沈荣锦听言很快便明白父亲找自己过去所谓何事,于是急急进门,绕过影壁,去了霜月畔。 门口廊下站着的两个丫鬟,是莫姨娘身边的音芙和音知,翠绿色的马面裙,头上扎着两个小髻,五官清秀,模样水灵。 沈荣锦眸光一闪,走到了门前。 音芙和音知纷纷行礼,“大小姐。” 沈荣锦颔首,淡淡道:“父亲呢?” 此话刚罢,槅扇便被人打开,露出的是沈荣妍得逞笑意的面容,声音听上去却是极不相称的凄索,“长姊,父亲在里间呢。”声音听上去却有些凄索。 惯是这样的做作,沈荣锦见怪不怪了,表情淡然地绕过她走了进去。 先见跪在地上的冯妈妈,抬眼一望,便又见墨色云纹湖绸的沈誊昱,脸色有些阴沉。 荣锦哪里不知道是何事,不管高老太太病榻真假与否,无妨就是想借着这事拿捏自己罢了,自己此刻硬碰硬根本没好处可捞,还不如先端正好态度…… 思及至此,沈荣锦立马就跪了下来,“父亲,急急找见荣锦敢自己问发生了何事?” 沈誊昱话还没开,一边的莫姨娘忿然斥声,“当时老夫人的起居皆是你自告奋勇说要安排的,我也没多想,就都全交了你去做,可是你做的是什么?这霜月畔如此寒凉的地方,你也舍得让老夫人住?” 字句珠玑,砸向沈荣锦。 沈荣锦听言往后隔了道帘子的床榻望去,隐约可见鹤发披散,头戴抹额的高老太太,似乎虚弱到了极致,声音似蝇若有若无。 身后的冯妈妈直呼道:“莫姨娘,奴婢方也说了,虽确是大小姐主动要为老夫人安排起居,但起居的布置全是按照老夫人所言安排,老夫人要说的住这霜月畔,大小姐即便不愿又有什么法子呢?” “真是浑说!”莫姨娘恶狠狠地看向地上伏惟的冯妈妈,肚子肠子都悔青了方才没有让人拉了这冯妈妈下去,害得自己套话也不能够,“老夫人何时说了要住着霜月畔的!来人,把这多嘴的奴婢下去打二十板子!让她长点记性,看日后还敢不敢如此编排老夫人。” 四周便有几人动作。 沈荣锦赶忙拦住,“姨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冯妈妈又哪里的浑说了?老夫人之前说了要住有有窗前有槐树的地方,府里除了晖绮堂,便只有霜月畔才有的,姨娘当时不也在场,你不也没说什么不是!” 莫姨娘脸色变得难看,她当时不说,一来是不相信沈荣锦真的会那霜月畔去给高老太太住,二来也想撮撮沈荣锦的锐气,所以什么都没说罢了。 如今被她这么说出来,有脑子的都会听出些什么不对来莫姨娘望了望沈誊昱,面色还是一样的阴沉,好似没什么变的。 但却看得莫姨娘心头发跳,之前的幸灾乐祸全然没了。“我那是并不知道你会腾出霜月畔给老夫人“声音早没有了方才的盛气凌人。 沈荣锦余光瞟看了一眼沈誊昱,道:“不腾出霜月畔,难道腾出晖绮堂?即便父亲准予,老夫人是恪守礼节的人,怎么可能会行如此失礼的事?” 莫姨娘犹如噎住,一时间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进来的沈荣妍连忙帮说:“即便老夫人是恪守礼节的人,但姨娘又如何料到长姊你真的要拿霜月畔来给老夫人住?这槐树哪里都有,随便在哪间屋子窗前栽一株便是了,又何必让老夫人受霜月畔这么一遭的罪。” 声音轻浅柔和,但话的责备却是一针见血,听得沈荣锦有些冷笑,“随便栽一株?沈府的格局都是论了风水的,如何能随随便便栽树进来,再则,那日下午老夫人让荣锦去准备软玉镶框的玉枕,还有羊皮纸裹的灯罩这些东西哪样不是难得?我房里的人为了准备这两样东西,皆忙得不可开交,荣锦也外寻了一天,如何还有时间再去安排布置房间?” 看到沈誊昱的脸变得有些阴沉,莫姨娘皱着眉头连忙道:“锦姐儿,你的意思是说老夫人为难你?若我记得没错,这是你和老夫人第一次见面,况你还是妍姐儿的长姊,老夫人作甚要为难你?” 沈荣锦跪在地上伏惟一拜,煞有其事地赞同道:“姨娘问的确实如此其实荣锦也不明白为何老夫人要这么做。”语气实为诚恳。 那边躺在床上的高氏只想骂道莫姨娘和沈荣妍的愚蠢,被沈荣锦弯弯绕绕了这么一通,就给绕了进去,还想着兴师问罪的,如今反被倒打一耙! 还真是自己小瞧了沈荣锦,一个没娘养的,这嘴巴子功夫也不知是和谁学的,如此厉害! 自己再不出面,怕莫姨娘和沈荣妍都讨不了什么好思及此处,高氏躺在床上就开始虚弱又小声地唤道:“芳淑,芳淑”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章 商议 伺候高老太太的下人从隔帘走出来,说道:“老爷,老夫人醒了。” 莫姨娘也是听到高氏声音的,挑了帘子急急忙走了进去,沈荣妍欲动,却先看了一眼沈荣锦,才跟着莫姨娘走到高老太太的跟前,与莫姨娘一前一后唤了声,“老夫人。” 沈誊昱也上前走了一步,立在梅兰纹的隔帘前问道:“老夫人可还觉着哪里不舒服?” 隔帘那边传来高老太太时断时续的话,“好些了,就是浑身还有些疼都怪我大小姐说要给我妥善安排时,我想也没想就照着平常的习性说了一通,也没考虑着大小姐的难处” 以退为进,高老太太这招,比莫姨娘和沈荣妍的质问好太多。 果然姜还是老得辣。沈荣锦跪在地上默默的想。 站到帘子外的沈誊昱听到高老太太已经用‘大小姐’称呼沈荣锦了,明显是心里对沈荣锦有了气 向来清高的沈誊昱此刻也赔起了笑道:“老夫人这话严重了,哪里怪您了” 而高氏却不愿再说话了。 只有下人伺候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沈荣锦略有心酸地看着尴尬地隔了帘子站着的沈誊昱。 莫姨娘凄婉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老爷,老夫人又有些难受了,怕是刚刚说话时,进了些凉气进去。” 沈誊昱问道:“大夫开的药,老夫人可是喝了?” 莫姨娘回道:“喝了的,可是药起作用还要有一阵子,况老夫人上了年岁,自然比不得我们,怕是要养好一阵子才好得完全。” 这话伴着高老太太的说话声,“快别说了,不怪大小姐的事” 这么一下子,莫姨娘也似乎异常不甘愿地止住了还没说完的话。 沈荣锦看到沈誊昱愈发尴尬了,一时抑制不住地维护道:“即是方才老夫人着了凉,此刻还是莫要开口了,再着凉可怎么得好。” 沈誊昱深吸了口气转头去看沈荣锦……高老太太几分为难,他不是没听出来。即便是之前高老太太提出来的那些,听起来有多么不合理,但毕竟是客,做主人的岂有怠慢的缘故。 不管如何,老夫人确因锦姐儿病榻,无可厚非的确实做错了……即是错了,那便该有有错的态度,像这样理直气壮,哪里还有女孩子家的规矩,如此,沈誊昱有些恨铁不成钢,他严厉地斥责道:“锦姐儿,你可知道错了?” 沈荣锦嗫嚅了半天,最终垂下眸子,回道:“荣锦知道错了。”她知道父亲的脾性,此刻再起争执已落不得什么好,还不如大大方方应下。 隔帘里的沈荣妍马上就走了出来,瓷玉的脸颊上泪光盈盈,闪着炫目的光芒,“长姊,你若早点告知于我,也不至于害得老夫人此般难受。” 听到这种话,沈誊昱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更是阴了几分,他道:“这些再说也是没用,莫要说了。” 沈荣妍很快就住了嘴,不忿的表情和眼角的泪看起实在矛盾。 沈誊昱嚅了嚅唇,方对门外候着的王冧说:“王冧,老夫人这里,你且吩咐下去若要用到什么尽管用,只要治得了老夫人的病,挑最贵的用也无妨。” 说完这话,他看向沈荣锦,皱眉又道:“老夫人的事皆是因你而起,无论如何你也要贴身伺候的,这几日便苦你些,你也莫要有怨言。” 沈荣锦看着地面上砖块之间的缝线,小声回道:“荣锦自然不敢有怨言。” 这话且落,听到沈誊昱深深的叹息声,“你先起来罢。” 沈荣锦被惜宣和冯妈妈扶着站了起来。 沈誊昱这才撤回视线,复对着帘子后的高老太太躬身道:“老夫人怠慢不周,还请见谅,我已经吩咐了王冧,若要用什么,到时候只管到管事处直接拿便是。” 有了这句话,高氏心头再不痛快都痛快了,能从沈府拿的东西必定都是好的,这么想来,遭这么趟子的罪也算值得得很。 莫姨娘挑了帘子出来,行礼道:“老爷莫要担心,老夫人这里且有妾身伺候着,万不会像上次那般出差错的。” 沈誊昱嗯了一声,才稍稍落定心。 沈荣锦却微微拢了眉头,高氏和莫姨娘她们闹了这么一出,难道就为了让父亲罚自己?照着她们的性子显然是不应该的。而且隐隐的,荣锦还觉得有些不对,但沈荣锦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她仔细看了一眼帘子内躺着的高氏难道真的是病了? 事后回到町榭阁,荣锦又细细问了冯妈妈一些话,皆是没个什么不对。 冯妈妈道:“看着那些丫鬟们手忙脚乱走过抄手游廊,奴婢原以为莫姨娘会藉由着此事作出什么名堂来,没想到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沈荣锦坐在临窗大炕上,想了略久,才缓缓道:“或许是我们想多了高老太太或许就是心里有怨气想发罢了。” 冯妈妈不说话了。 屋内悄然寂静下来。 沈荣锦正犹豫着要不要同冯妈妈说下午叶轻的那件事,冯妈妈虽说关心她,但如此悖逆的事情,是一向恪守规礼的冯妈妈所不能认同的。 也许是心有灵犀,冯妈妈这边就问了:“小姐今日可是去见了那叶娘子?” 沈荣锦点点头,略略一想还是将今日下午的事都告与了冯妈妈。 冯妈妈听到后,先是愣住,然后说道:“小姐,先不谈从商的事是否有悖常理,能否可行,就论那个叶娘子可是可靠?” “自然是可靠的”荣锦见冯妈妈似并不如意想中的惊讶,于是问道:“妈妈似乎并不觉得很惊讶。” 冯妈妈笑得很是了然,“上次小姐问奴婢五百两银子的时候便有些在意了,虽然没往这面想,但好歹心里有了个底。” 冯妈妈笑意截然而止,皱了皱眉,还是道:“小姐,即便那叶娘子可靠,但女子从商是闻所未闻,况小姐锦衣玉食又不缺这些,如何能够抛头露面做这样下等的事” 冯妈妈的话一如前世自己的想法。 只是这样的想法,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戏弄。 可自己又如何能对冯妈妈说前世今生这样的话? 这边思索着,冯妈妈却道:“那叶娘子若是有从商的想法,小姐又想着帮那叶娘子,小姐大可资允她些银钱便是了……实在不能说从商的话来这样埋汰自己不是?” 市农工商,冯妈妈即便是沈府的奴婢,但骨子里还是祝家的人,是瞧不起商人。 沈荣锦心里攥的那些反驳冯妈妈的话,皆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何必说呢?一个人的想法早已是既定的了,你想让那个人转变固有的根本想法,除非从行动上做得像自己父亲那样,不然一味的想从言语说服别人,不过是盗贼般把自己的想法强迫在人家身上,滑稽更可笑。 可是自己账房皆是由冯妈妈看管着,自己若是拿了什么东西,冯妈妈定会起疑心的。 沈荣锦躺在床上,听着风吹帘动夹杂着炭火炙烧哔哔啵啵的声音,心里乱糟糟的想着,很快就入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章 换院 到了翌日清晨,早早的就有丫头过来叫醒了沈荣锦,说是老夫人身子又不舒服,要大小姐去看。 荣锦听到,什么话也没说,趿鞋下了床。 白薇和白瑛一个烘着布袜子,一个递巾栉过来。 因为将近肃冬,天色亮得慢,再加上沈荣锦被叫起来得早,此刻窗外皆是黑漆一片,像是被人掩了块黑布。 净了脸的沈荣锦回头看见白薇还烘着袜子,皱眉道:“差不多便好了老夫人找我,我若是去得晚了,又要遭话。” 白薇听见,手一顿,像摊馅饼一样,两面粗浅一烘,利索地就给沈荣锦穿上了。 惜宣也拿了件木兰青的双绣缎裳过来,伺候荣锦这么些时日,早就摸清了荣锦的喜好,喜欢素简的衣服,饰物也只妆寥寥几株钗钏,虽不明白本是女子最应妆容艳丽的年纪,小姐为何会穿的素淡如水,但主子要做什么,奴婢只有听从的份儿,所以即便心头惋惜,却也不敢造次。 等沈荣锦妆面好,最后一支花穗钗插在发髻上,前来报信的那个丫鬟已经等了有盏茶的时间了,看到沈荣锦不动声色的神情,那丫鬟一面心里暗自嘀咕,一边带起了路。 才方进了霜月畔,就见到几溜的丫鬟端着大盘小盘的东西进进出出,因此游廊下略显嘲哳。 惜宣见到,附耳在沈荣锦旁小声道:“小姐,这高老夫人好大的架势,这么早就让庖屋的人做了早膳,奴婢看那掐丝珐琅黄底红花的碟子里装的是鲜茯苓,怪俊的似白雪,滚着这牛,一看就少不了要几金的价钱。” 荣锦看着前面的丫头微偏头过来,不动声色地道:“老夫人现在病榻,最应是吃这些滋补的东西,我瞧着这鲜茯苓还是差了,到时候再让人挑几株上好的人参给老夫人送来才是。” 高氏用什么,用得如何贵,也是父亲昨日准予的,此刻再说这些只怕会落人于口实罢了。 前面那丫鬟头低了下去,往前带着路 屋内,头上高老太太正卧在紫玉珊瑚的屏榻上,面前黑漆彭牙的四方桌放满了碗碟,林林总总不下十道,饶是沈荣锦见了也不由得暗自咋舌真是好生奢侈。 沈荣锦请了安,坐至锦杌上,笑道:“老夫人可是哪里不爽快可叫了大夫?” 高老太太看着沈荣锦言笑晏晏的样子,心里不大快活,想来她清早便捎了人去搅她的梦,自以为会看到将醒未醒,欲睡未睡的沈荣锦,却未想看到人家神清气爽,没有半点怨气的笑脸 虽是如此想,高老太太面上也不显,抚着心口就道:“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这心口更像是被冷水滑过似的,冰凉的厉害” 荣锦觑了一眼高老太太两边放着的炭火盆,接过话来道:“冷吗?我去叫下人再添几个炭火盆来。” 高老太太连忙摆手道:“用不着,用不着这炭火盘这临面就放了两个,挑了帘子,在外又放着两个,若是有用,早就有用了。”生怕又像上次那灯烛一样。 沈荣锦看着高老太太,问道:“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高老太太煞有介事的砸嘴,说:“这霜月畔不枉其名,到了夜,一轮孤月在头上,伴着凉风一吹,果然寒凉霜重,所谓沐猴而冠,猴子再穿衣戴帽,终究还是猴子,霜月畔本就寒凉,再放几个炭火盆也是没用的。” 绕来绕去,原是想换院子。 沈荣锦端端正正地坐在杌子上,手指拨着怀里汤婆子上的昭君套,慢慢地笑道:“其实荣锦昨日便想让老夫人换了院子的,但是一怕老夫人在其他院子住的不习惯,二怕这搬来搬去,老夫人又受了风寒,到时候荣锦罪过就大了。” 温言软语,高老太太听得却是兀的梗了口气,呆在这霜月畔她才真是住得不习惯,又冷又凉,晚上风又大,刮得廊下的灯笼晃的响,害她睡都睡不着。 “哪里会凉着,不过就换个住处罢了,至于这住的习惯不习惯我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换个院子我也能将就的住下。”高老太太说道。 沈荣锦却面有难色地说:“才方老夫人才说身子凉的很,所谓生病不宜动辄,这搬来搬去最是劳心劳神的活。” 听到这话,高老太太恨不得把方才说的话给吞了回去,早知道方才就应该用其它理由来撬开沈荣锦的话,可说都说了,再悔有什么办法。 转而一想,沈荣锦不过是过来伺候自己的,自己要做什么岂能容她来置喙?自己也当真是好脾气,绕了这么多话给她听。 高老太太沉了脸,对身边的丫鬟说道:“大小姐来了这么会儿子了,茶都没添,怎如此糊涂,还不下去给大小姐添一杯茶上来?” 那下人着实有些委屈,这添茶是老夫人不让她添的,又不是她自个儿忘记了的,不过自己是奴婢,主子要把错推到自己身上,自己只能承受,所以低着头小声应了下去。 沈荣锦明白高氏话中的意思,安稳坐在锦杌浅笑着,仿佛眼前一切皆是一阵风。 高老太太转头去看沈荣锦,发现她仍是笔直地坐在对面,莹白素净的脸上尽是青春的气息。这模样怎么看,怎么都好看,还怎么都比妍姐儿好看! 她略不好气的道:“大小姐,这是不准予我搬了?这霜月畔如此霜寒,我若是一直住在这儿,病不见好怎么得了?我看我还是让人去告诉老爷,大小姐千金之体伺候我,委实委屈了,还是叫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粗使丫鬟来伺候老身就可!” 看到高老太太端起了架子,又拿出父亲来要挟,沈荣锦也说不得其它,只退一步就道:“既然老夫人想换院子,荣锦叫下人去着手准备便是,何至于说这样的话?” 不说这样的话,你能应吗?高老太太腹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个头,憋出一个“嗯”。 很快下人捧着添漆的小托盘上来,里面放着盏茶,走到了沈荣锦的面前。 惜宣接过,放在了沈荣锦的面前,沈荣锦朝那茶看了一眼,并没有喝的意思,只道:“既然如此,怕是要委屈老夫人今日费些脚力了我方才见老夫人这桌面的膳食都没动过,再说下去,怕是会凉了。” 话点到即止,并没说完,高老太太却听出了下文,她莫名一笑地点头道:“也是,锦姐儿说的有理,现下没什么事了,你先退下吧。” 沈荣锦起身应诺,又加了一句,“老夫人安。”便扶着惜宣出了隔扇。 出了屋子的沈荣锦,对惜宣吩咐道:“等下你让人去请大夫过来给高老太太看看,看了之后且好生招待着,等高老太太搬了院子再去看一道,免得到时高老太太又因此拿乔我。” 惜宣笑声应是。 沈荣锦想起方才高老太太嘴角的笑意,又道:“你等会儿自己去一趟叶娘子哪儿,你也莫要这么进去,先问问掌柜的,看她退房了没,若退了,就直接回来,若是没退房的话,再去叶娘子的屋子,告诉她我今日怕是来不了了” 惜宣先是点头,后楞了一下问道:“小姐今日有什么事吗?” 沈荣锦腾出一只手把身上的云锦貂毛披风拢紧了道,“你觉得高老太太会是那么容易息事的人?且等着吧,过不了多久又会派人叫我过来。” 惜宣眉头皱皱,不满道:“这高老太太也太欺人了罢。” 这就算欺人?沈荣锦想起前世高老太太大冷天让自己端着参茶在房门等了两个时辰的事,自己那时名声已经很差了,沈荣妍告诉自己高老太太认识许多夫人,若是待高老夫人好些,高老夫人到时候也会愿意在别的夫人面前美言自己几句。 所以就为了那个所谓的美言几句,从不下庖屋的自己,愣是去亲手做汤羹去的高老太太的欢心,跟个下等丫头别无二般,现在想起来自己当时真是蠢。 这么想着,沈荣锦慢慢走回了町榭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章 出诊 肃杀的天苍茫不见尽头,偶尔风动,吹得浮云滚涌,沈荣锦捧着汤婆子慢慢踱回了町榭阁,院子里的紫薇已凋敝衰颓,粗使婆子和梳着两个小羊角辫的小丫鬟正把落叶扫进网兜里,满满的,一箩筐的枯枝和残瓣。 冯妈妈下去腾出了空院子现下已经回来,剩下一些零碎的扫洒留给了丫鬟婆子。 沈荣锦静静眺望着远处的那个孤零零的花架,眸光一闪,让两个小丫鬟又拿几个花架,挨个放上,并置紫荆,结香一些花上去。 有个小丫头不明白,抱着天竺葵询问身旁同龄穿灰麻衣的小丫鬟:“小姐这一会儿子让我们把花搬到走廊,一会儿又让我们把花儿搬回去,是作甚?” 灰麻衣的小丫鬟抱的是蟹爪兰,小脸蛋从花朵间探出来,说:“你问这个做甚么?小姐要我们做,我们这些奴婢的便做就是了”她眼睛溜溜转一圈,又说:“不过方才我倒是听见小姐要我们搬时嘀咕了句什么三百两。” “三百两?”小丫鬟复说了句,歪头往手上的天竺葵探了一眼,心里好奇愈发盛烈。 灰麻衣的小丫鬟打断她,“你可别想了,主子的心思岂是我们能想的?”她把蟹爪兰搁在花架上,拍了拍手上的泥尘,“反正小姐有小姐的用意,我们做好分内的事便是了。” “是。”天竺葵的小丫鬟乖乖应道,同时也放下了手上盆栽,转身又搬花去了。 沈荣锦坐在窗前打着络子,外面两个丫鬟的谈话明晰地传了进来,手上并没有停歇。 冯妈妈上前道:“小姐,奴婢去说说那两个小丫鬟?” 沈荣锦络子已经打出些了头,语速和手上的动作一样不徐不快的,“有什么可说的?自己做什么事,还许不得别人想?断然没有这个理由的,况她们后来不是也没说了不是,妈妈你再去说,怕是会吓着她俩。” 小姐平素最是看重这些,可是近来性子变得淡泊恬静许多,所以对此皆是秉着可有可无态度,冯妈妈也不如之前惊异了,但还是有些担心毕竟名声关系到女子说亲的好坏,名声差了,谁人家还敢要。况且小姐也及笄快大半年,再不定了亲事,日后随着年岁的增大,好人家也越来越少。 沈荣锦专心打着络子,并不知道冯妈妈已经在想让她如何嫁出去的打算。 络子一半没打着,高老太太那边就派了下人说是身体有恙,要大小姐去看看。 惜宣这时候还未回来,沈荣锦放下络子,看向窗外花架已搁置大半的花,在灰蒙蒙的天下显得有些惨淡,她转头对冯妈妈说:“妈妈你去告诉前门的人,惜宣若是回来,让她带着大夫直接到霜月畔。” 冯妈妈把络子收进篦箩,边应是。 沈荣锦点点头,随着过来通报的丫鬟又去了霜月畔。 圈金细锣镜,珐琅彩瓷烛台依次在沈荣锦眼前罗列开,依旧是那个梅兰纹屏风,高老太太却已不躺在紫玉珊瑚的榻上,而是坐在一旁的罗汉床。 桌面上摆满金齑玉鲙,不复早上所见模样,想来是又让小厨房换了一道。 沈荣锦踩在镜面一般的墨石地上,隔着屏风行礼,“老夫人。” 因为惜宣不在,冯妈妈又处理着是,所以荣锦并未带跟随的丫鬟,屋子里又都是高老太太从莫家带来的贴身侍婢,自然不会听沈荣锦的差遣,所以起身之后,高老太太没说赐坐,沈荣锦只能站着。 沈荣锦心知肚明这一套,故以笑着问道:“老夫人又是哪里不舒服了?” 高氏皱皱眉头,心里嘟囔着沈荣锦话里的‘又’,说得好似她经常不适一般,但且嘟囔,又不好回辩,只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风儿吹得我脑仁疼,我就是想问问你安置得如何了?多久换院子。”她可不想再在这么破落的院子待下去。 沈荣锦回道:“老夫人住的地方安排肯定要妥当些,妥当嘛自然要费些时辰,还请老夫人且委屈个把时辰。” 高氏不好气地冷哼,隐约声音透过薄若纸笺的屏帘传进荣锦的耳朵里。 沈荣锦当没听见一般继续问道:“老夫人可喂了药?” 高氏不答话了,身旁伺候的一个小丫头回说:“还未,这庖屋做的膳食不合老夫人的口味,所以老夫人到此刻都还没吃一口,这药,大小姐你也知道,需吃了饭再吃的,不然不仅药效发挥不好,也会损害老夫人本就不好的肠胃。” 头头是道的模样,但其实谁不知道沈府的厨子在整个幽州是数一数二的好,高氏这个都吃不惯,还吃得惯那些? 但沈荣锦显得格外耐性,她说道:“既然如此,老夫人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忌讳哪些香料?且都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注意着再做一桌。” 也是料到了此刻,所以高氏身旁那个小丫鬟答得顺溜,“老夫人平素饮食清淡,所以不爱吃那些姜啊葱啊蒜的。所谓臭韭菜不打捆,吃了嘴臭不说,老夫人胃子俱来都是不好的,吃了总要难受几天,所以凡是挨了点韭菜的都不能碰的”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样,从嘴里倒了出来。 沈荣锦记性不算太好的,不过重生回来,记性要好很多,所以等这小丫鬟说完,不歇气的又复说了一遍,“肉圆焖濮瓜的濮瓜要嫩且未脱花蒂的,水鞭蓉要粉的,老夫人牙口不好吃不来脆性的不过,老夫人这濮瓜性寒,您现下病榻中,还是不吃这个为宜。” 高氏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显得有些僵直从来没见得一个人的记性如此好过,就是她最喜爱的高贤,背些话都要翻来覆去背好一会儿,才能记住,这沈荣锦就听了这么一遍就记住了? 不止高氏惊奇,就连沈荣锦都被自己吓了一跳之前背佛经还只是觉得记性稍微比前世好看点,却没不知道自己记性这么好过? 窗棂格被风拍得俱响,像二更的木梆子,被人胡乱拍起来。 沈荣锦首先回过神来问:“老夫人意下如何?” 高氏身子怔了怔,出声言道:“便许你所言罢。” 荣锦笑着应是。 槅扇走近一个丫鬟,说:“老夫人,大小姐,惜宣求见,还带了一个大夫。” 没等高氏说话,沈荣锦就向高老太太解释道:“老夫人身子不见好,我心里担忧,便让惜宣去外找了幽州最好的大夫进府,来给高老太太瞧下,这病一直拖着也不好得。” 高老太太躲在屏风后面皱眉,这大夫肯定不是上次莫姨娘请来那个,自然不会偏帮着她说话,漏了马脚可怎么好“何必麻烦?不过是有些小难受小痛罢了。” 沈荣锦嘴角笑意加深,面却作担忧道:“小痛小病不放心上,拖沓着便会成大病,日后再处理怕就不知道会是怎样了,且不说父亲让我来照料老夫人,我自个儿心里也牵挂着老夫人的身子,怎能容许这么马虎过去?老夫人你且不要害怕麻烦,这大夫是幽州最好的,摸脉探息也是出名的准快,费不了时辰的。” 话讫,没等高氏说话,沈荣锦转身出了槅扇。 惜宣和一个穿着灰青色直袍,留了须髯头发半百的老者站在院子的门口,那老者沈荣锦还有些印象,是荣春唐的一把手,叫严亍,医术很是了得。 守院的丫鬟,碧水素綉的裙摆正挡在他们跟前。 沈荣锦见状走上前,觑了一眼那丫鬟,“老夫人又不好了,大夫快随我进去罢。” 严大夫边整整肩上的药箱子,边应诺着。 话既撂到这儿份上,那丫鬟即犹豫,却不好拦着,只得躬身退后。眼瞧着这三人浩浩荡荡去了屋内……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章 请求 高氏依旧坐在罗汉床上,隔着帘看不到神情。 荣锦照势作礼,严大夫也跟着一拜,“老夫人。” 屏风那边传来高氏平静的声音,“给严大夫上茶……” 房里有丫鬟退下去, 转而又说,“这些下人粗性得很,防不得茶烫了,汤多了,锦姐儿你去瞅瞅他们。” 这是要支开自己了。 沈荣锦嘴角含笑道说:“荣锦现下就去。”随后扶着惜宣出了槅扇。 霜月畔俱是冷清,庑廊过道枯枝败叶苟延残喘着。 惜宣扶着沈荣锦,不解而问:“小姐何故要走开?这周老夫人明显的是要支开小姐。” “我自然知道她是要支开我,”沈荣锦徐徐走着,眼前景色一一抛却至脑后,“她既想避讳着,我便如她所愿被避讳着,到时候即便父亲查出来,我有理有据,何错之有?” 惜宣点点头,算是明白过来,于是半解半惑地问道:“那小姐,我们现下是要去给周老夫人沏茶?” 沈荣锦抬眼去望院子里那株孤弱的槐树,眸子透露出些幽光,“自然是要去的,且要去的久些。” 这边屋子里,严大夫站在隔帘外不明所以着。 这老夫人唱的是哪出戏? 不是身体有恙,让自己来诊脉的吗? 怎么进来不提着诊脉的事,反倒先让大小姐下去沏茶?虽说待客之道向来如此并未不妥,但哪户人家找大夫上门诊脉是这样不急不躁的?即便性子平稳顺静,也未免太过沉静了罢。 严大夫心里嘀咕百转,眼角掠过双喜纹杭绸的棕色衣衽,里面的高氏从隔帘被丫鬟搀扶这走了出来,坐在临窗大炕上,“严大夫,有句话是我唐突,但今儿也是要讲的” 严亍立马作揖道:“老夫人请讲。” 高氏半睁开眼,娓娓而道:“严大夫的荣春堂誉满天下,只要到幽州一打听,哪有人不晓得的,即是如此,严大夫也应是在幽州过了大半辈子的人了。” 严亍心中疑问更大了,高老夫人好端端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 虽是满腹疑虑,严亍还顺着话说下来,“确是自在下有记忆起便一直在幽州,从未离开过。” 高氏点点头,手指在茶杯边沿绕圈,“既然如此,严大夫肯定也知道关于这沈大小姐的一些事” 严亍额头一抽,身子伏得更低了,“这沈大小姐是沈老爷的爱女,三岁便能作赋,自小还精通茶艺,这些在下可不谓是如雷贯耳。” 高氏心里深沉,知道严亍是顾左右而言他,尽捡好的来说,也不至于得罪人,所以她幽幽叹气又问:“严大夫觉得这霜月畔如何?你是大夫,对病者自然要说实话的,你尽可告与我这个地方适不适与我住。” 严亍踌躇半会儿,吞吞吐吐地说道:“这院子偏僻静,不过有些寒凉,春夏住着尚可,还凉爽,若到了秋冬对老夫人怕是有些不好。” 高氏等的就是这句,她面上戚然有些颓唐地道:“不瞒严大夫所说,这院子是大小姐为我安排的住这里就住这里罢了,谁叫我没身份不是?本来我前日就该走的,不过眼下妍姐儿及笄,少不得要有许多公子哥儿上门提亲,我自然是想好好陪着妍姐儿她们看看的,但我又有什么身份留在这里呢?这大小姐的性子,严大夫你也是听闻过的即便大小姐方才尊我一声老夫人,但我不过也是个沈府里头姨娘的生母罢了,如何可以和那大小姐相比的?且不说我,就是我那可怜儿的莫姨娘和妍姐儿在这府里又如何能比?” 兜来转去,就那几句“没身份”和“大小姐性子就是如此”的话,严亍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老夫人的意思是?” 高氏作状又叹气,满脸愁苦,“实不相瞒严大夫,我这病是装的,就想着多在沈府留下几日替妍姐儿挑挑亲家原以为这么便过去,谁知道大小姐还找来了你,你也知道大小姐的性子,她心里明晰着身份的事,自然对我还请严大夫成全我为妍姐儿的一片苦心。” 严亍虽说听得费劲,但脑子还不算彻底坏掉。 虽说严亍活了半大岁数,这些内宅的事他不曾经历过,但平日出诊也时听到些,人情练达这些事,弯弯道道跟人的大肠小肠一样,整不清,清出了还要一手的油所以他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哪知道这来来往往还是遭了这么一蹚浑水。 自己若是帮了这老夫人,日后若东窗事发,自己的招牌怎么保得了? 见到严亍皱着眉头深思的样子,高氏又说道:“严大夫心安,过个几日,等贤侄来接我,我也要回去,今日大小姐让你来,无非为我诊一个脉罢了,即便要再诊也不过是几日之后的事了,那时候我也是‘好了’,不管是不是严大夫来诊脉,也没人会揪着说严大夫医术如何的。” 说的也在理。 方才这高老夫人一席话也是在情理之中,谁家不疼孙爱儿,希冀着后辈有个好出路,嫁个好人家,自己何必又去难为人家,罢罢罢,眼下就这么一蹚浑水,不淌也要淌着过了,总不能干瞪着眼不过不是?反正东窗事发也碍不着他哪里。 如此想着,方才满脸还愁云笼罩的严亍脸色陡然泛松,浅浅挂着笑意,道:“感念老夫人的苦心,我若是再不应下去,怕也不好那么,就如老夫人所言,在下就应了老夫人的请求罢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章 留府 沈荣锦待在茶房里,透过茶房窗棂的罅隙正好可以看见院子洒扫的下人,窸窣轻薄如纸般声音传了进来。 她面前的炉子稳当地放着茶盅,似有水声咕噜噜翻转着。 方才从高氏屋子里退出来的丫鬟提醒道:“大小姐,水开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似恍然一般倏尔又对她说:“我瞧方才那些膳食,老夫人是动都没动过,这番样子喝茶对胃是不好,你且再去煮一壶桂枝熟水来” 然后蓦然一叹,幽幽道:“这样子怕这茶要重新烹了,又要费些时间,你莫愣着,赶快再去找一炉子过来,两个一起煮,防不得老夫人那边等急了。” 说到后面沈荣锦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丫鬟心思也尚是单纯,连‘哦’了两声,赶忙地退出茶房找另外的炉子去了。 惜宣知道沈荣锦这是要拖延时间,且这沏茶的人,烧水的人都是分开的,所以堂而皇之就杵在沈荣锦旁边,什么也没做,也算是把那个丫鬟忙得够呛。 一番准备下来,费了好些功夫,沈荣锦见时候差不多,让那丫鬟把茶杯放在托盘里,就往回走去。 茶房在敞厅的西边,离高氏住的房屋并不算远,走几步路便到了。 此刻的高氏和严大夫已言毕话讫。 看到沈荣锦进来,高氏稳当当地倚在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祖母绿的圆珠手串在窗沿漏下的光里细碎发亮,“锦姐儿来了。” 严亍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作揖拜礼,“沈大小姐。”声音微弱一颤。 沈荣锦把茶,一杯摆到严亍手边,一杯放在高老太太手边的炕桌上。 看到高氏视线移到她放的那杯水上,荣锦遂释言而说:“老夫人今天没吃什么饭,空腹喝茶怕是不好,所以荣锦就让下人煮了桂枝熟水给老夫人。” 高氏皱了个眉头,她总觉得沈荣锦今儿对她有些殷勤 而这边,沈荣锦且不管高氏心里作何所想,挨炕坐在高氏旁边炕椅之上,转头问道严亍,“严大夫,可是为老夫人把脉了?” 已过去些时候,若说没把脉,只怕这沈大小姐会起疑心,严亍连连开口,道说:“把了,把了。” 沈荣锦在高氏看不到地方略一挑眉,问道:“那老夫人现下身体可还安康?才方听她说身子泛凉,可是还好?” 这严亍也不是打不了黄腔的人,况还是他最得意的医术,故因借照风寒的症状半真半假地说来,“方才听老夫人提起她头疼,胸口也闷得厉害,背也感觉在刮着风般觉得凉飕飕” 他望了一眼高老太太,解惑道:“老夫人年事高了,之前患过风寒,也不知是不是近来没睡好,有些加重了病情” 沈荣锦闻言自然要皱眉的问:“那老夫人可是有什么大碍?” 严亍也是粗浅一笑,在她说话间,逐一打开药箱,拿出纸笔写起了药方,“大小姐这自且不必担心,待我开了这副药方,每日三次,饭后煎水喝下去,不出几日便药到病除了。” 沈荣锦面上恍过一丝笑意,感谢道:“那多谢大夫了。” 严大夫说了句不必,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番,药方写了满张,自然要告退下去。 沈荣锦对高老太太说了句,“老夫人,我且去送送严大夫。” 高氏与严亍对看两眼,这方点头让她退下,“也好,你便送一送严大夫罢。” 惜宣也跟着沈荣锦出了槅扇。 伺候在高氏身旁的那个丫鬟这时候问道:“老夫人,这严大夫开的药,可是吃不吃?” 高氏乜了那丫鬟一眼,道:“我没病,吃什么吃,是药三分毒,防不得没病都吃出病了,日后这严大夫开的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倒了。” 那丫鬟行礼道:“是。” 高氏眉头一会儿松一会儿紧,目光锁在沈荣锦走出的那道槅扇上,“等搬了院子,捎人去莫姨娘那边一趟那事也拖不得了,不然依着沈荣锦这心思,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丫鬟应着“是”。 这头的沈荣锦拐拐弯弯,将严大夫送到一处厢房。 见到并非大门,严大夫心跳如鼓,只问:“大小姐……这是何故?” 沈荣锦浅浅一笑,道:“等会子老夫人会移搬其它院子,一来二去怕我会沾染了凉气,所以想大夫在府中多候些时刻,等老妇人搬过去之后再诊一次。” 再诊一次?这是要帮着说第二次谎! 现下沈老爷还不在府,随便蒙混过去,也不算什么大碍,但沈老爷回来了,万一露了什么马脚严大夫打了个寒颤,说:“大小姐,这,这怕是不好。” 沈荣锦揣着明白作糊涂,笑道:“严大夫,这怎么是会不好呢?” 严亍心下也是慌了,但还是找了理由道:“这大半日子不在荣春堂,我怕那边忙不过,且若其他府里若要有什么急事,可怎么得好,防不得会延误了病情。” 沈荣锦站在庑廊下,恍然而笑:“原是如此,倒是荣锦唐突了那荣锦还是去找其它大夫过来瞧上一瞧罢,反正老夫人也只是患了小小的风寒,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故以便不妨碍严大夫了。” 这让其它大夫来诊,不是更要了自己的命不是。 自己早前来诊是有病的,到了别人口中就是没病,荣春堂的招牌可真要砸在自己手里! 看到严亍惶恐的脸色,沈荣锦遂自一叹,说:“其实不瞒严大夫,起初我心里是以为老夫人没病的。” 严亍不自觉咽一口唾沫。 沈荣锦状似没见到般,继续道:“严大夫方才你也见到老夫人的院子了,如此偏僻寒凉,这原是我粗心的缘故老夫人之前病榻我心里一直愧欠着,后来,之所以认为老夫人没病,是因为近来我见老夫人院子的丫鬟总是会偷偷把药倒掉,我才有这样的心思我本想着老夫人对我心里有疙瘩,严大夫你也是通晓世事的,这人心里有疙瘩不发泄一发,一直堵在心口总会对身体不好的,况且还是老人,我便尽心尽力去做老夫人的那些吩咐,这样老夫人便可以把心里的气儿给顺了。没想到底是我心思腌臜了。” 沈荣锦的‘吩咐’,严亍哪里听不出来,他此刻真是悔恨方才作何要答应高氏的请求,明明就是这高氏想借着生病的事,拿乔这沈大小姐,却还对自己说什么是大小姐性子不好,身份之类莫须有的话诓骗自己! 严亍越想心里越梗得慌,连着脸色也作变了。 沈荣锦对着严亍歉意笑笑:“是我的心思错了,严大夫作出如此神情也是应当的” 严亍回过神来,刚想摆手说不,可是话到口却吐都吐不出来,这让他如何说,说不是因为沈大小姐这心思而脸色有变,是因为被老夫人诓骗一并害了大小姐所以怫然? 断然不能这样说的。 所以严亍只得眼巴巴受着沈荣锦的‘歉意’,满心满肺的不是滋味。 沈荣锦仍自顾说着:“等会儿子老夫人就要搬移院子,少不得吹风受凉,我怕到时候再去叫大夫,一来二去,老夫人病情加重,在诊脉会拖沓了,所以” 话说得恳切在理,严大夫看了一眼沈荣锦,平淡精巧的脸上掺杂了些担忧,遂叹气,不知道该说这大小姐性子是好,还是不好。 且这些都不顶要,既然事态到了此种地步,自己都上了那高氏的贼船,还能作何?就这么跟着演下去罢。 想罢严亍便道:“沈大小姐既然如此说了,那我少不得要留在这里了,不然就这般走,只怕对不起沈大小姐这一片孝心。” 沈荣锦眸子一亮,作礼道:“如此,谢过严大夫了。” 严亍有些不忍见沈荣锦那双晶亮的眸子,讪讪道:“这也是在下的本责,何谈谢字?”这番话不知为何,说得可是没底。 沈荣锦含笑,叫惜宣捧上一袋银子,“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严大夫还请收下。” 自己帮着那高氏诓骗大小姐,自己心里本来就有愧,此刻再收下这大小姐的东西,只怕心里会更加惴惴不安,所以严亍连忙推脱道:“大小姐,可使不得,这诊金就按着荣春堂的规矩给便是了,可要不得这么多。” 沈荣锦俱是不听这些的,只道:“这里一半是诊金,一半也算是严大夫的封口费方才我说的那些,还请不要告诉他人。” 严亍看着沈荣锦那张莹白如玉的脸上尽是愧怍之色,心里滋味百般,只道自己为何要淌这浑水?即便上了岸,裤脚都尽染污秽,一辈子也抹不去了,“大小姐方才说的什么,我俱是没听见的,这钱我也只收一半,大小姐还是莫要逼着在下了。” 见到严亍态度坚决,沈荣锦也只好作罢,领着严亍进厢房,道了一阵谢,在严亍愧怍的双眸里逐渐远去 ———— 前面几章剧情有所改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章 提醒 冯妈妈办事向来是快的,沈荣锦吩咐下去,没个把时辰就妥置好了一切。 腾出的院子是含翠馆,溪梅生香,毗邻而栽秋海棠,小径蜿蜒依傍林立着湘妃竹,顺道而探,乃至阶墀,槅扇垂帘,料峭的霜暮皆屏于其外,故以屋内犹如春季般温暖,小院又怡人景色展绿叠翠,自然得有含翠馆之称。 高氏显然很是中意含翠阁,嘴角都不自禁上扬了起来,迫不及待进了屋内去看那些摆设陈尘。 迎头的是红檀木牌匾,两旁各放得有联牌,簪银的字迹腾猨过树,往下望去红木的罗汉床铺着大红色底宝瓶刻丝炕褥,炕桌上有掐丝珐琅三君子茶盅,往下一溜炕椅搭着崭新的大红遍地金妆花褡子,看得高氏眼睛生疼。 如此相较之下,霜月畔简直就如茅椽蓬牖一般。 高氏心里喜怒交杂,脸上神情也不知道如何看相。 沈荣锦默默跟着高氏一行人进了屋,还未等谁人说话,沈誊昱便开口问道:“老夫人可还觉得满意?觉得哪里不好尽可都说出来。” 说话间,莫姨娘和沈荣妍各自扶着高氏往里走去。 高氏看着脚下踩的那金丝锦织珊瑚毯,目光微闪,携着笑意对沈誊昱说道:“没有什么不好,都是极满意的,锦姐儿真真是有心了。” 荣锦在跟前走着,垂眸低眉笑得谦逊,只说:“这是荣锦应该做的,只怕老夫人嫌不好罢了。” 沈誊昱听闻笑着坐在了罗汉床上,下人陆续进来添了茶和零嘴,烧起来火炉。 跟随的莫姨娘扶着高氏坐下,沈荣妍也自顾坐在挨着那一溜的炕椅上,看见沈荣锦的笑容,心里莫名抵触,只不耐见此笑靥。 莫姨娘还算是客套,只笑着说:“锦姐儿这是什么话?这含翠馆屋内布置各个都是顶好的物什,只瞧一眼都知是下了番心思的,哪里会嫌不好。” 荣锦敛笑推诿道:“之前是荣锦的疏忽,才至于老夫人病榻,如今要换院子,自然少不得费些心思” 话赶话赶到这份儿上了,不看僧面也要看沈誊昱的面子,高氏坐在罗汉床上只好说着,“且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去便让它过去罢。” 沈誊昱喜闻乐见,顺着话说下来:“锦姐儿才方也听见,以后休要再提了。” 沈荣锦细声应了是,复望了望坐在炕椅上悠然自得的高氏,起身对沈誊昱裣衽作拜,言语着,“父亲,老夫人换院子过来,也受了些风,妨害会有什么不适,荣锦这般想着便叫了方才的严大夫过来再探一探脉。” 今早的事自有王冧向沈誊昱说起,故以沈誊昱是知道沈荣锦把严亍留在沈府的事,当下且听,自然不觉得有异,便点头道:“这样妥帖细致是最好的,便去请严大夫过来罢。” 沈誊昱知晓,但高氏,莫姨娘她们是不明白的,此番听只奇怪沈誊昱怎用的是‘过来’一词。 ……难不成,这严大夫还在沈府? 高氏思来想去觉得便是这个了,她默默看着沈荣锦,心里也不算忐忑,毕竟严亍之前替自己圆了那道的谎,这当日当下的定然不会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不过她原先以为沈荣锦是送了严亍出府的,没想沈荣锦会来此这么一招,只担心着这沈荣锦莫不有什么企图。 思绪间,沈荣锦已着人领了严亍到庭前阶下。 隔着一道跨槛,严亍遥遥能见正坐的沈誊昱,发了个怔,随后才亦步亦趋随着下人往里走进。 须臾步数,便走到厅前,更是明晰可见沈誊昱那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衬得一张脸,儒雅之中且带有些微严。 如此见罢,严亍心口像挂了把刀子般,直晃晃的颤,他攥着手上的药箱搭带,默默作了一礼。 沈誊昱说道:“让严大夫暂且留在沈府些时,委实怠慢了严大夫,等会儿子给老夫人诊了脉,我让王冧送严大夫回去。” 严亍连忙说道不敢,心里对此更是惴惴。 沈誊昱只当他客气,也不愿再多说些什么,便道:“严大夫不必客气,此刻还请严大夫为老夫人诊一次脉罢。” 严亍心中逐叹口气,拿起一番锦帕往高氏手腕一搭,在众人眼里细细诊起了来,心里却是神游太虚境,不过一会儿草草收回了手。 见到沈誊昱仔细看自己,严亍心里惴惴难受得慌,快速说道:“老夫人就是有些伤寒罢了,喝几日在下那单子的药,将养着便会好矣。”心间只希盼着快点开了方退下。 沈荣锦哪肯,在旁便开始逐一询问着些事宜,“即便严大夫开的是万应灵药,但老夫人年事高了,可比不得我们这些小辈,自然要注意许多,荣锦虽只照顾老夫人一日有余,但也有不少疑惑想问一问严大夫,还请严大夫莫要见怪。” 高氏眉头拢紧,只觉得不对。 这边莫姨娘和沈荣妍坐在炕椅上还未反应过来,那边的严亍就硬着头皮说:“沈大小姐哪里的话,还请讲。” 沈荣锦嘴角勾起一抹笑,在高氏眼底倏忽绽裂,“老夫人近来病榻,胃口不佳,对甚多膳食都是食不下咽的,今个儿荣锦听老夫人说想吃那肉圆焖濮瓜,且必要嫩未脱花蒂的那种,不过我觉着老夫人身体寒性,是吃不得这样的,如此一来,我若做了,怕对老夫人身体不好,但若是违了老夫人的心去做其它的,老夫人也不想吃,会饿坏了身子所以我头疼着老夫人膳食得厉害。” 在座的人脸色都变了变,任是有点脑子都听得出来沈荣锦话里的意思,无非不过是沈荣锦说高氏借着病由拿乔自己罢了。 严亍为难地看向沈誊昱。 后者却默默不语地看向沈荣锦,心里却想起了前个儿在霜月畔,所谓玉枕之类的那些番话面色不由得有些发沉。 莫姨娘自然是看到了沈誊昱脸色了的,只暗道沈荣锦竟然在外人的面上说这样的浑话,难不成怕没人不会觉得她不是挑拨离间的人?故以一面忧,一面喜,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高氏却说了:“这人老了,牙口不好了,吃不得那些老的,不然半天都咬不动,白白累坏我的腮帮子,今个儿上来的那些菜肴大多都是难嚼的,所以我也鲜少动筷。” 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挑不出什么毛病。 高氏这时心里也明白过来,沈荣锦为何今日这般殷勤,对此不由得有些冷笑,总归是小孩儿顽皮的把戏,自己还看不上眼。 沈荣锦也没打算就这这事说下去,不过是想借着这个当口敲山震虎,提醒高氏莫要太为难自己罢了 众人说到这里,气氛稍缓,严亍见势而道:“一味避着寒性的东西去吃热性的食材,少不了会上火燥热,只怕到时候会内火外虚,更是不好,所以吃一些还是无妨的。” 算是给这席话来了个善后。 众人也不揪着这事再深讨下去。 沈荣锦便回道:“既然如此,那荣锦也不担忧着了。”说罢露出一笑。 再有几句或叮嘱或抚慰,但也零碎细末了。 严亍也没再待下去的由头,遂了心愿地被送了回去。 随送的是沈府管事王冧,架着一辆华盖的马车往荣春堂而走。 王冧虽是奴仆,但怎么说也是沈府的管事,怠慢不得,严亍对待自然恭敬有礼。 王冧回礼浅笑:“严大夫,不知你可曾听过快嘴李翠莲的故事?” 严亍当然听过,笑道:“曾坐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起过” 王冧接着道:“那小的也不多饶那些口舌了严大夫你也知晓那李翠莲爱说他人的闲话,以嘴快不饶人而著名的,所以到了最后,结局不甚凄惨。” 话撂到这里,忆今日过沈府一遭,严亍心下也明白王冧的意思,他作揖道:“今儿我只去沈府为高老太太诊脉,至于为何待这么久,也是大小姐担忧老夫人的病情,所以有礼相待我暂且歇坐,其余什么都没发生。” 言谈至此,晃荡的马车稳妥停下,撩了车帘一瞧,已然到了荣春堂的大门口。 王冧送着严亍下了马,一边作揖拜别,一边拿出一袋荷囊,道:“今日辛苦严大夫了,这些是沈老爷的一点心意,还望收下。” 严亍连忙推脱,却抵不过王冧的再三携送,只得忐忑地收下。 话既传达,银钱已收下,王冧也没什么再留下的必要,便说:“既然如此,严大夫请恕小的先告退了。” 严亍听了,颔首相送,看着王冧远去的背影,只嗟叹沈老爷疼爱沈大小姐如厮,竟然费心到这种地步 他思绪略顿一顿,倏忽想起高氏的那一言一行,嘴翕翕合合数次,最终作罢一闭,回身进了荣春堂——都说闲事闲非闲饶舌,况还牵连着自个儿和荣春堂的名声,又有什么可多说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章 初倪 却说这头,送走了严亍。 沈誊昱好生叮嘱了含翠馆的下人几句,便开始说起了其它的话。 总归是自家人,说的便无关风雅,皆是家长里短的话,一来二去说到了妍姐儿亲事这一块儿,如此,倒勾起了莫姨娘心里些微的忿气。 原是及笄之后的沈荣妍已有不少人上门提亲,莫姨娘都忙着在前院子招呼,故以一直没到高氏这里‘探望’,不过遭莫姨娘失望的是,来的都是些芝麻点的小门小户,个个她皆看不上眼。 如此下来,沈荣妍也不耐性坐在隔房里再去听那些媒婆亲娘说的那大径相同的话,让人垂了帘子,自个儿躲回了芷萱楼。 莫姨娘心里不待见,自然对沈荣妍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去了。 且莫说沈荣妍这般,莫姨娘心头也难免梗气起来——为何来找沈荣锦上门提亲便都是那些高官大户?轮到自个儿妍姐儿就成了这些上不来台面的家伙? 好在还有那贤侄儿算作是拿的出手的,不然,莫姨娘非得气个半死不成。 莫姨娘这边想得厉害。 那边也说到差不多的份儿上,沈誊昱自然问道:“近来找妍姐儿上门提亲的不下少许,可有中意的?” 问到此处,沈荣妍少不得要作势脸红羞赧一下的,于是只坐在红木的炕椅上拿着绣帕掩面不语。 莫姨娘装着笑脸回道:“妍姐儿及笄也不过过了几天,妾身想着再看看,反正不急罢了。况妾身还是觉得,长姊还没说好亲,做妹妹的又怎好去定亲,外人见了难免有些话,对锦姐儿可不好。” 话说的的确在理,不过里面掺的什么心思可不就如这话那般好看了。 不论莫姨娘什么心思,沈誊昱明显是听进去了的,想起前段时间那顾家小儿的事,心乱糟糟的,面色也跟着沉着起来。 虽说那日里确是把顾家的嘴堵了去,但锦姐儿这般一直不说亲,且不先管那顾家祖母如何作想,女子及笄半载都还未说亲,就是外边也会有人说闲话的,日后也更难说亲了。 如此,沈誊昱又想到那蒋兴权,先前他还忐忑着锦姐儿对那蒋兴权的意思,后来叔章也到房里同他提起过此人,为人还算是正直,这些就不忙着辩论,就从叔章的意思听来,锦姐儿对那蒋兴权还算是有意思,不然叔章在锦姐儿面前提到蒋兴权时就不是那般的反应了 沈誊昱心里为沈荣锦的亲事盘算着。 高氏和莫姨娘也在一边打着自我的小算盘,照这几天来看,莫姨娘若是要续弦,这沈荣锦必定要先嫁出去了来,这样妍姐儿才可以成了沈府的嫡出,即便日后要嫁的是高贤,身份也会高很多,对高家帮持更大。 沈荣妍见屋内气氛渐至沉寂,只开口颇大义凛然地道:“父亲,姨娘说得极是,这哪有长姊还待字闺中,而幼妹便成亲就嫁的,怎么也得等长姊订了亲,荣妍才方可安心说亲。” 沈誊昱听着不免动容,感喟道:“你虽懂事,敬爱长姊,可这样着实委屈了妍姐儿你。” 沈荣妍展了个会心的笑颜,“只要长姊能够嫁与自己心系的人,得有如意郎君,荣妍晚点说亲又如何有委屈的呢?” 这句话说得颇有深意,沈誊昱并未听得出来,只赞许着沈荣妍熨帖懂事仅仅而已。 过了阵子,前院子传来要事,沈誊昱不便多留,只让莫姨娘多陪着些高氏,就匆匆退出了含翠馆,此刻就只剩下了沈荣锦独自面对莫姨娘和高氏她们。 沈荣锦再待着总有些不自在,起身寻了个由头便说要退下。 莫姨娘明显有事要同高氏说,所以并不打算多留,但防着沈荣锦看出来,索性就以自己要伺候高氏休憩一辞,一并屏退沈荣妍。 故以沈荣锦和沈荣妍携同着退出了含翠馆。 两人至早前早就撕破了脸庞,所以也不用端着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以对,只是两两相对皆是无言。 快到了分岔口时,一直走在沈荣锦身后的沈荣妍幽幽道:“沈荣锦,你既然心里有那个蒋兴权,何不早些同父亲说了?一直这般吊着,是想让我也说不了亲吗?可真真心思狠毒。” 沈荣锦听到这话实在有些哭笑不得,“沈荣妍,我委实听不懂你的意思了,方才是谁和父亲说的要等我成亲之后再考虑自己的亲事?那是我逼着你说的?” 沈荣妍冷冷笑,“确实不是你逼着说的,但那种情形之下难不成要我说不管你自个儿嫁出去的话?这让别人作何看我?” 沈荣锦看向沈荣妍的那张冷脸,倏尔清浅一笑,道:“别人作何看你那是你的事,关我什么事,你自个儿顾虑着你的名声,你自个儿便去维护着,拉着我来是怎么一回事?况也不是没有长姊还没嫁人,妹妹便成亲的事例” “我原以为你至少看重自个儿的名声,没想你却半点都不关心,真是苦害了父亲的那一番心思沈荣锦,我且告诉你,既然你不顾自己的名声,那就且让它这么坏下去罢,也莫要来牵累我们!”沈荣妍目光里迸出阴狠的味道。 沈荣锦放开了惜宣扶着的手,上前迫视着她,“休要拿父亲来说我!沈荣妍你配吗?我这名声是怎么得来,你自个儿心里清楚,别关了门一套,出来了又作一副好人样子,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沈荣妍听言,急忿恚目脸涨得通红,冷言道:“沈荣锦你和我,也不过是半斤对八两,你也别装得一副多么关心体贴父亲的样子,你自个儿在院子里做了什么,你自个儿知道” 沈荣锦皱皱眉,并没太听明白沈荣妍的意思,她微沉了嘴角:“我做了什么事情,我自然心里门儿清,还轮不到你来说,有句话说得过分了些,即便是莫姨娘到我面前,也不说不得我什么的。” 这是拿着嫡女的身份压她! 沈荣妍咬紧唇,再没说什么话了。 沈荣锦却不再去看她,转身跨过月亮门走了。 平常沈荣妍如何说,在沈荣锦看来不过是一个小孩子的把戏罢了,偶尔怼怼,也过去,今个儿却是拿父亲来说话,真是触到了她的底线,所以话也不留余地一通地侭然呛骂了。 惜宣解气地道:“方才小姐说二小姐的那些话可真是大块人心,奴婢看二小姐方才都急赤白脸的了。” 沈荣锦并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她看着眼前逐近的夹竹桃,凋零得有些过分,道:“你回想方才沈荣妍的那番话,可觉得有什么不对?” 惜宣回想一下,皱眉问:“二小姐方才最后那句话可是发现了什么?二小姐言语里提到了町榭阁,那应该是和町榭阁有关了,但二小姐最近一次来町榭阁也是好几前日的事” 沈荣锦摇摇头,说了个不知最后默默叹气道:“她平常也爱说些有的没的,兴许是我多想了。” 等两人到了町榭阁,院子里繁花似锦一片,临脚是正盛放的君子兰叶轻住的客栈也有那么几株,恍恍然间,惜宣才想起今日出府沈荣锦叮嘱的事,“小姐,奴婢今儿去了……” 惜宣感觉扶着的人身子顿了一顿,正想抬眼,就听清冷的声音传来,“如何了?” 惜宣如实答道:“奴婢先去的叶娘子那儿,问了那掌柜,叶娘子已经退了房,不过留了一封信给小姐。” 说着从袖笼里退出一封信。 到了这个季节,日短夜长,暮色沉湎棂格覆着的竹蔑纸上。 下人们依次在廊道点起了灯,参差错落的树影明灭可见,赤红的抱柱在夜里如同被浸染了墨汁般,颜色深得厉害,白薇和白瑛在房门外伺候着。 等到了时辰,白薇挑了帘子进来把旧的炭换下,屋内寂默无声,白薇好奇地探头,隔着刺绣屏风看到屋内两人隐约的影子沈荣锦依然跪在佛像面前。 白薇心中闪过一丝诧异,自上次进来添炭已然过了一个时辰了,小姐怎还跪着? 惜宣看到沈荣锦跪在蒲团里一脸淡然念经的样子,又转头望向一旁的檀木小几,上面端放着的是已拆开的信,心里莫名忐忑:自小姐回来便一直这样,不进水,也说话,中途冯妈妈还来问过,却是全无所获,只得去庖厨让下人做些小姐爱吃的膳肴。 沈荣锦虽说念着经,但却是一心二用着,自然知道冯妈妈和惜宣的担忧,可是此刻的她脑子全是一团乱麻,自己都捋不清,如何告诉冯妈妈她们? 其实叶轻信里也没说些什么,无谓是感谢自己,其中有提及从商一事,自己虽然能看出她心中的犹豫,但最后叶轻还是选择了先解决好方卞的事,再来同自己言商 沈荣锦念经的动作猛地一停顿,胸中似要滚出一口血出来,真是糊涂!如今的叶轻不过一个弱流女子,如何能解决得了方卞的事,那个混汉子若是知道叶轻从商的事,只怕更要把叶轻往死里打了去。 自己好说歹说,分外言明了如今叶轻的处境,而她却未可闻一般,还是抱着天真的希盼去想方卞可以大发善心的就此收手 沈荣锦此刻真是不知道如何去说叶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章 猜测 荣锦气虽气,但也担忧。 虽说自己从商的事情,因着父亲和莫姨娘她们行动受限,没有叶轻在外接应,若要想开什么铺子只怕困难得很…… 不过如今这样下来,开铺子从商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还是叶轻的安危。 照荣锦来看,方卞那种鲁莽匹夫有钱倒还好说话,但就是如今的叶轻兜里有几个钱?这么不清不楚地就谢绝了自己往方卞那头扎去。 荣锦想起上次叶轻那些让人触目惊心的伤痕这个幽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何去找叶轻?真是让人不省心。 惜宣看到沈荣锦面色逐渐发沉,也不再念经了,鼓起勇气问道:“小姐,这叶娘子在信里说了什么,奴婢瞧小姐看了信之后一直低落着。” 她哪里是低落,明明是生气,所以需要念经来静静心。 可是念来念去,除了香烧了大半,其余并没什么作用。 想到并不是诚心念经,恐会得罪神灵,沈荣锦便泄气地把经书放在一旁立柜上。 惜宣见到去扶着沈荣锦起来。 沈荣锦这时吩咐道:“眼下时辰也晚了,你明儿得空去叶娘子住的地方,还有叶娘子之前在的那个铺子也都一并看一看,别吩咐旁人来做这事,也注意出去别让人知道你去干什么。” 惜宣扶着沈荣锦边答道是。 跪了有些时辰,膝盖也已麻了,使得沈荣锦不免踉跄了一下,害得惜宣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小姐当心!” 随后惜宣又转头向外吩咐道:“白薇,白瑛,快进来。” 守在门外的白薇白瑛听罢,急忙忙走了进来,见到此状,两人脚步更是加快了,一个扶着沈荣锦,一个准备着锦褥迎枕放在临窗大炕上。 等扶着沈荣锦上了炕椅坐,众人心才稍落。 沈荣锦道:“许是跪的时间久了,跪麻了,起身又没注意着,所以才踉跄了,不算什么大事。” 惜宣还有余悸,只道说:“小姐这一跪跪了好些时辰,日后可莫要再如此了,只叫奴婢看着惊心” “下次会注意了。”沈荣锦说道,罥烟眉一弯,似月牙儿悬挂。 却说这时已日暮,沈荣锦自回来还未用晚饭,之前心系着叶轻的事,并未注意,如今插科打诨一下,便觉着有些饿了,于是对惜宣她们吩咐着上膳。 冯妈妈那边是早就候着,只等一声令下,于是没隔多久陆续就有下人托着金盏玉碟进来,置于套间的方桌上。 水陆杂陈眼见甚是丰富。 待饭粒咽尽,一席饭讫,众人收拾着残羹冷炙,白薇与白瑛捧着漱盂和茶上来伺候。 盥手毕,喂了一口茶,那边冯妈妈才问道:“小姐今个儿是怎么了?瞧着不大爽快。” 沈荣锦确想说叶轻的事,不过依照着冯妈妈的性子听了也不甚理解,如此想来,沈荣锦转口说道今日下午在含翠馆发生的事,末了又略提及几句在岔道和沈荣妍的口角。 原也不过说说,那可知冯妈妈听罢沉思起来,只道是:“那二小姐说话可真有些奇怪,凭空说小姐对不起老爷,谁人不知小姐和老爷素来的相处?” 冯妈妈这么怪哉着,沈荣锦心底的讶异也不少,“那沈荣妍平素总爱说些浑话,所以我当时听了,只认为她乱说罢了,如今妈妈这么说起,我也觉得委实奇怪。” 冯妈妈遂说道:“那二小姐既是言语间提到了町榭阁,那总脱不了什么干系,不过,至上次二小姐来约莫都过去了大半月余,她又如何说出这样的话?” 这一番话和惜宣当时所言大同小异,不过再说出来,却如一根细若极微的丝线引着沈荣锦剥开那层层迷雾,徒剩最后薄薄的一层,那个中如何牵连,却怎么都想不通透了。 冯妈妈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故此主仆二人互干瞪眼着。 惜宣把汤婆子临换了个,沈荣锦抚着如意纹妆花汤婆子的套子,抿嘴一笑道:“既想不出来,便是不必去细想了罢,那沈荣妍又翻得起什么浪来?” 冯妈妈显然不赞同,她道:“小姐莫不是忘了她身后还有个莫姨娘?如今高老太太也还在府里,一个比一个人精,哪是那么好对付的?” 其实冯妈妈说的没错,沈荣锦自然也明晓,但现下再想都是想不出来的,还不如揣着一颗警心托付给时间,等时机到了,自然便了悟不是? 两人意见相悖僵持着,惜宣见到,只得找个话题来打这个岔子,“近来天气渐凉了,小姐最受不住冻了,奴婢便让下人多添些炭火在暖阁和屋内,也不至于凉着小姐,不过又怕添多了害着小姐,所以现下倒是踌躇着该往房里添多少的炭火。” 明显的没话找话,不过也算是受用。 沈荣锦说道:“现下这样的炭量勉强算凑合,但到底还有些凉泛了,你吩咐人下去,每日多添一两份炭火,如此,到了凛冬,再往屋内添一、两盆炭火,门口暖帘换个厚实点的便可以捱过这慢慢冬日了。” 说着说着,便想起上次与惜宣一同赏看的那些梅花苞,起兴又说:“我记着上次与你一同在沁梅阁看的腊梅,你可要记着,等那些梅花初绽了,定要摘那头一枝放在我屋内。” 惜宣一直记着这事的,欢快地道:“奴婢且不止拿那头一枝,还要拿最香的一枝到屋内。” 冯妈妈打趣到惜宣,“最香的一枝?你如何知晓那是最香一枝?我看你是尽说些大话” 惜宣知晓冯妈妈玩笑话,自然不气恼,歪着头道:“这又有何难的?到时我一枝一枝接着闻,还怕闻不出什么个区别来!” 惜宣说这些浑话其实也是来讨巧,图乐个心情,所以众人也不在乎话语里那些个真假,只面上听罢笑笑便过了。 次日,等沈荣锦醒来,抬眼望去窗外,虽无下雨兆头,但阴雾朦朦沉得厉害,只叫人看了心头压实得紧。 沈荣锦不喜欢雨天,也不喜欢这种乌云笼罩的阴天,一时间没了起床的动力,不过早省晚定是必要的,不起来也只能起来。 因着这样的心情,所以自然没有那个耐性拾掇自己,选了一件白绸桃红滚边的襦裙,外面裹了件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小袄,略施粉黛,整个人看起来清透净凉。 收拾妥整,沈荣锦手上抱着织锦花缎套着的汤婆子,披了件小毛氅衣往沈誊昱的竹雅堂去了。 到时,沈荣妍也在屋内,已是省过了沈誊昱,看到沈荣锦眸中猝然闪过道火光,“长姊安。” 沈荣锦颔首越过她,对房中的沈誊昱请安道:“父亲安。” 沈誊昱让人奉茶上来,这次不是华顶云雾,换作常见的径山茶,色翠香郁,“尝言道盖西湖南北及诸旁邑产茶,而龙井、径山尤驰誉。(其话摘自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径山茶其味鲜芳,也是只有在父亲这里喝得上好茶。” 沈誊昱笑道:“你惯会这样说。” 两人约莫说了几句,之前方准备走的沈荣妍,如今又改了心意,随着沈荣锦各自一边皆坐在了沈誊昱的下方。 沈誊昱常年奔波于外,这样的机会实属难得,所以说:“还没同锦姐儿和妍姐儿单独待过,今天倒是巧了。” 沈荣妍浅笑,只说:“是荣妍少来探望父亲了。” 沈誊昱摆摆手,“哪里是你的原因,缘也由我常年在外,所以才少了这样一聚。” 这话且罢,沈誊昱便转而问起了两人最近的事务,虽说女子针黹由不得沈誊昱过问,但沈誊昱教子向来不依着‘女子无才便有德’来说,故以琴棋书画,还有诗书赋皆让两姊妹涉猎,今日来见,倒可有问一问的地方了。 沈荣妍静不下来心,所以不耐看书或是做女工,不过弹得一手好琵琶,凡是听过的人皆会嗟叹沈荣妍的妙手。 而沈荣锦自不必多说,因静得下心,凡物只要沈誊昱让与学的,皆是学了个让人满意的功夫。其中最精通的却是诗词和下棋,不过与茶道方面相比还是欠缺了。 沈誊昱一一逐问,大概问罢颇有些自豪地说:“那些人家注重女子无才,不过一个女子若真的无才,什么都不会,待人接物都会差些什么的,若没自家扶持,难得嫁得个好人家,只会下嫁草莽匹夫罢了” 沈荣锦身子猛然一顿,似有所悟她怎么没想到呢! 沈誊昱见状问道怎么了。 沈荣锦笑笑说:“荣锦是许久未听父亲这样夸耀自己,所以有些欣喜罢了。” 沈荣妍冷眼看道沈荣锦脸上的笑意,想起昨日沈荣锦说的那些话,一时只觉得沈荣锦虚伪。 她其实心里正琢磨着件事,不过这事切不可鲁莽,要细细研究一番,让她自己来怕是不行了,只得求助于外祖母和娘亲了。 这事要是成了,她倒是十分想看看沈誊昱若是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背地里做那样的事,会作何反应,还会不会如此疼爱她,或者说是失望? 她就不信沈荣锦回回都能幸然躲过一劫又一劫。 如此想着,沈荣妍的目光愈发凛冽深沉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章 往事 沈荣锦一面和沈誊昱说着话,一面注意着沈荣妍的动静,见她神色不对,心底暗自有些疑惑。 但很快的,沈荣妍便收回了视线,和沈誊昱说起话来“现下天凉了,父亲可要当心着身子,万莫像上次那般,害得我与娘亲皆是在父亲跟前守了一整夜。”淡淡的嗓音透着些丝的忧虑。 沈荣妍说的是前年湘江生的沱溢,死了些人因着有了疫病,那时父亲为避免着染害,便不分昼夜地赶回来,积劳成疾便一回家就卧病不起了。 自己当时虽然忧心着父亲,但每每想去探望,却被莫姨娘以诸多理由给劝退回来,导致那段时日父亲对自己有些冷心冷情。 此刻沈荣妍再此提及此事,无非不过是一面想贬了自己,又抬高沈荣妍她自个儿罢了。 沈荣锦坐在梨木镌花椅愈发冷笑起来,迎面对上沈誊昱那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暗光,她柔声对沈荣妍道:“妹妹这怕是要多虑了,自天气渐凉之后,我便捎了许多我亲手做的和暖的衣物和护膝送来竹雅堂,私下也叮嘱了蔡奕和王管事,只要父亲有哪些不舒服地方立马去叫那些大夫,还有来告诉我的” 沈誊昱心微微一动,跟着就说道:“瞧你俩说的,我身子一向健朗着,哪会那么容易犯病,不过你们关心,我自然欣喜。” 如此说着,沈誊昱薄薄的嘴唇却是微微向上翘,从嘴角爬满了两腮的口纹,父亲今日还穿的是素来他爱的石青色湖绸衣裳,因为竹纹样式,所以看起来贤儒清闲得很。 脑中突然地便闪过前世父亲那满头鬓发,萎靡颓唐的样子。 沈荣锦一下子沉静起来。 前世的时候,父亲曾问过恨不恨他,因为父亲商人的身份,还有后面家道中落,害得自己在蒋府也没了地位。 可是有什么可恨父亲的? 父亲从小疼爱惯溺自己,事事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虽然如此遭了莫姨娘和沈荣妍的怨恨,但总的算来,自己后半生过得那么凄惨终是因由着自己识人不清罢了。 沈荣锦坐在隔间的梨花扶手椅上,手里拿着才绣好的君子兰,心里想起父亲最是喜欢这君子兰了。 她记得她还小时,年关随父亲回沈家,因都要聚着过年,所以来了许多人。 那些人,名字又相近,荣锦听着只觉得脑袋发昏,等到周老太太把这些亲戚介绍了,又挨个行礼打了招呼后,父亲早就不见了踪影。 荣锦当时不过五六岁的年龄,依赖亲近父母又是每个孩童天性,所以乍见父亲不在了,自然心里骇怕极了,便躲在大厅的角落里红眼齉着鼻子。 后来过来一个比荣锦年长几岁的少爷,裹着一件大毛袄子,因着富养的缘故,大毛袄子把他鼓得像个球,看起来俱是好笑。 沈荣锦现在都还记得他说的第一句话:“你怎么一个人在角落?也是和我一样没人愿意陪你玩儿吗?” 那时的沈荣锦又知道什么呢,幼童的心智便估计眼前的人是因为太胖的缘故,所以同龄的孩子嫌他,便不耐和他玩。 所以荣锦只张着一双红通通又恶狠狠的眼对他说:“你哪只眼睛瞧见没人不愿意和我玩儿了?我是找不到父亲了” 后面那句气势明显弱了下来,还带着哭腔,听着十分可怜。 许也是因着后面那句话听着实在凄凉,且令人同情,那男孩也不惧着沈荣锦,只凑近了又说:“倒也是,你这么好看,那些小伙伴自然愿意跟你玩儿。” 荣锦虽然被人夸好看,但向来都是大人。 那些大人夸人总是拐外抹角,比如说什么这料子极配她,或者说荣锦长得像她母亲倒从未有人这么直白夸过沈荣锦好看过,所以沈荣锦当场就闹了个大红脸,对那男孩也愿意亲近几分。 所以在那男孩问自己父亲是谁时,荣锦据实回答了。 也正是因为这样,荣锦才听到那男孩之后的那句:“你原是大伯父的嫡长女,说起来你该叫我一声堂哥。” 那少年许是看到沈荣锦诧异的神情,所以眉梢扬了扬,说:“我尝听闻我父亲说,大伯父喜爱君子兰,你若是往那君子兰多的地方去找,没准儿能找到你父亲。” 之后荣锦照着这样去寻,果真是寻到了在后院观赏君子兰的父亲 沈荣锦微微一笑,想到此处不免又觉得可惜当时没谢过那位不相识的堂哥,因着后来又那堂哥好似染了什么病,直到现在,荣锦都未再见过他,那句“谢”自然没说出口。 发神的时间总是水流一般,日光打在梅花凌寒插屏上,渐渐下沉,爬到相思木方纹地板上,只在沈荣锦脸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隐隐似能见笑意。 惜宣端水进来时,自然见到沈荣锦手上那方绣好了的两朵君子兰,丝绸的布上花心吐蕊,细腻的花瓣从内到外颜色由浅至深,火烈一样绽在惜宣眼里“小姐绣的君子兰,若不是在绷子里,奴婢竟奇怪小姐是何时让人摘的君子兰到屋内。” 回过神的沈荣锦把绷子放下,抬眼去看滴漏,发现还有半个时刻便至午时了,“没想一绣便是半天。” 惜宣笑笑,把茶递给沈荣锦,“小姐可饿了?冯妈妈今天让人做了小姐最喜欢吃的什锦豆腐捞。” 荣锦轻点了头,说了个好。 惜宣乐呵呵地便退下去吩咐了。 席间,惜宣伺候起沈荣锦的时候,便说起了叶轻的事,“奴婢今早去了一趟那日的院子,没见着人,又去了那铺子,掌柜的告诉奴婢说,那叶轻已经辞退了那里的劳务” 沈荣锦正夹着那冬笋玉兰片,听闻手一抖,菜便落在了方桌上,“她竟还辞了那玉器的活计!” 这个叶轻到底想做什么? 还真当那方卞是好人,能放她一马? 惜宣这话说得沈荣锦一时吃不下饭来。 惜宣看到沈荣锦这样,自然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也暗骂自己怎说也不挑个好点的时间来说,于是弥补道:“小姐,奴婢知道你关心着那叶娘子,但是所谓红尘浮世,或流年清宁,或烟柳繁华,总归是她自个儿的际遇。奴婢今且说句不妥的话,小姐你这样怕也是害了她。” 惜宣说的这些,沈荣锦明白一个人若是遇贵人相助,那便最好一辈子遇贵人。不然这就同比那些家禽,因被人一直豢养,从不担心粮口的问题,只期盼着每日人来撒粮,所以当没人来喂养它们时,只得过得十分凄惨。 沈荣锦沉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不是不懂”她望向窗外迎着凛冽绽放的海棠,倏尔一叹,连道几个罢了,罢了,“我虽不会管了,但你还是帮我注意着叶娘子的动静,若是有什么消息还是立马告诉我。” 惜宣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看到沈荣锦被劝服,神情也一松,笑道:“奴婢省得,小姐快尝尝这什锦豆腐捞罢,再不吃可就凉了。” 沈荣锦依言舀了几勺,不过总是心里还系着叶轻的事情,寥寥几口,便让人撤了午膳。 到了下午,沈荣锦派了冯妈妈去观察含翠馆那边的动静之后,换了件既朴素又简易的衣裳便领着惜宣出了府。 至于什么缘由还是得从今早沈誊昱的那番话说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一章 男子 之前和叶轻所言要从商是确实,不过从商从商,从盐商是商,从牙商是商该从什么方面的商沈荣锦还是全未头绪的。 但在今儿早父亲那一席话,倒算是提醒了沈荣锦:如今大多权贵都开始注意女子的教养德行问题,但却不在意女子才艺这面,其实他们心里并不知晓,为何自古总有宠妾灭妻的事情发生,除了心思之外,更可以见得的是因为姨娘通常懂得以一技之长去博老爷的喜欢罢了。 虽说想法不入流,但却是实在。 换种在世人接受的范围来说,沈荣锦不过是比着私塾的样子,做一个女子私塾出来,里面教些琴棋书画,女工种种当然还有自己那最引以为傲的茶艺! 虽常说万事开头难,但沈荣锦心中隐约有那么个念头,一旦自己这些想法真正成形于世,只怕会脍炙人口得不行。 沈荣锦攥着手中的绣帕,如此想着走得愈发快了。 身边跟着的惜宣心底纳罕小姐方才还不是忧着叶娘子的事?怎突然如此高兴?心中欲语想问,不过最后还是缄默住口,紧随着沈荣锦一路去了。 虽说霜降已过,天气陡然凛冽下来,但柳陌花衢悉是人潮涌动的巧笑新声,偶尔宝马驰争,一会儿花雕华盖的马车从街道晃悠悠地走过。 信步不少许路,惜宣见沈荣锦一派漫无目的的样子,于是问道:“小姐想去哪儿?” “便是这里。”沈荣锦掠过惜宣好奇的目光,视线落在眼前红柱抱梁,檐牙高啄的茶馆上果如前世之见。 这处地方原沈荣锦是不知晓的,嫁到蒋府过去之后,蒋兴权曾带她去过一次,不过那个时候茶馆生意并不大好,空旷的厅里,只有几个人和说书人的声音在厅前回荡,很是颓唐。 之后荣锦再听到这茶馆时,都是从叶轻口中听到了,似乎是因为经营不济,转卖给了他人 沈荣锦回头再望望四处,前世她并没过多注意,只是今世再来看,这茶馆地处繁茂街衢,又毗邻不少民宅,正是俱佳的位置,怎么就经营不济了? 想想,沈荣锦存疑地走了进去。 惜宣心底实在纳罕着,小姐若是要喝茶自个儿在家便能喝到幽州顶好的茶叶,怎大费周章地跑出来? 即便如此依然垂下眼睑同荣锦一道走了进去。 沈荣锦出来时已穿了一身简易普通的衣裳服饰,不过那惊人的面目着实还让在客的众人不由得呼吸一窒,纷纷如此想:好生俏丽的小娘子!也不知是谁家的! 不过只是一瞬,众人神思便又被台上说书人复唤了回去。 人精似儿的小二搭着一方帕子,腿脚利索就赶到沈荣锦面前,眼睛一亮便把点道:“这位小娘子踏青子是要莲花子,还是三合一?” 沈荣锦环顾四周,心底疑惑愈发的大了。 于是荣锦学着前世蒋兴权的腔调,有模有样地照本复说:“三合一烦劳请问你们这里可还余有雅间?” 那小二眸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方这话不过是试探,没想这小娘子看着不谙世事的模样,却是个相家。既是相家,便胡诌不得,只得老老实实道:“确实对不住小娘子了,这雅间已被买完了,只得有这大厅几座儿,小娘子若要,瓢儿便选一处好的,既不偏僻台上说书,也避着人的位子。” 雅间也都被买了完全! 生意竟这么好? 沈荣锦心一惊遂展笑,语气却有些无奈地说:“你都如此说,我还拒了不成,你且带路罢。” 瓢儿便喊了一声好嘞,风风火火就选了出偏西南的位置腾给沈荣锦和惜宣坐,本惯性地就胡乱擦了两把凳子桌子,不知想了什么又细心地多擦了两下然后道:“小娘子这儿坐,还请稍后着,等下小的便送茶和零嘴上来。” 沈荣锦点点头,让惜宣掏了些银裸子,赏了那瓢儿一些。 瓢儿见到心中暗咂:这小娘子出手竟如此阔绰,只怕来历非富即贵!面相也好,方才自己不过是粗浅一扫,心都感觉快要停跳了般,她若是常来这儿,可不会引着一些倾慕她的客人都来?这种财神爷可是要好生招待着! 边想着,瓢儿边收了银裸子乐呵呵地退了下去。 只没等瓢儿到了茶间后房,便有人捎话到他跟前道:“瓢儿,雅房有人招你过去。” 瓢儿默默一凛,蹙眉道:“可是哪间雅房的客人?怎突然叫我去?为着什么事?我这边还要伺候着一个客人呢,怠慢不得!” 捎话的人摇头只道不甚清楚,“说你死心眼,你那客人再尊贵,能有那间房的客人尊贵?你也甭管是什么事,赶紧提溜去雨竹轩,紧着去晚了怠慢了客人那间房的客人不简单得很。” 不简单? 其实茶馆除却大众百姓,有些头面的不过是非富即贵的人罢了。 但富人,他们这些常年在这上面混惯的人只稍留意其说法作为,便能明了个大概,而这雨竹轩的客人却被他们说是不简单那么便是权贵了。 瓢儿心里快速揣测着,慌慌忙提了个壶榼,往二楼走去,似想到什么,折回几步提醒道:“记着好生招待那柒字号桌的小娘子,我虽瞧着她衣服面料普通,但人儿气质却是出众的,只怕来历不简单。” 捎话的人连喟三声省得,瓢儿才落心地赶去雨竹轩。 叩了门,里面客官响了话,瓢儿才提溜着壶榼开门进去。 门口一道间屏,是防着下面的人望到雅间里面来,所以设的一道,瓢儿自也不进去,待在屏风外躬身问候:“敢问客官叫瓢儿来作何事?” 这雨竹轩的人不是瓢儿招待的,只知道是两个锦衣华服顶贵气的老爷公子,但听说看样子也不是父父子子,两人相处起来倒有几分似那知己的感觉 瓢儿胡思乱想着,里面传来一道低如钟沉的声音:“方才进来的那个女子你可知是什么来历?” 茶馆俱是来来往往的人,瓢儿见过各色奇异的人,听到这话自然心里嘀咕这房里的爷们莫不是瞧上了那家小娘子?毕竟那小娘子长得那般好看,被瞧上也未是不可能的。 其实若说那小娘子只有美貌,瓢儿还愿意牵线搭桥说上那么一说,不过那小娘子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一时间有些难为,索性咬咬牙折了个中道:“这回客官的话,这小娘子不过头一次到小的这里,小的也甚是不清楚这小娘子姓甚名谁,家又在那里。” 屋里沉默下来,瓢儿屏住呼吸恨不能把耳朵贴上去听,但奈何只听得风吹帘动振翅一般的声音。 隔了半晌,屋内人再传来话说:“茶凉了,进来添水罢。” 瓢儿这悬着心方缓缓落定,提溜着壶榼绕过隔屏进去。 虽人是进去了,眼睛却不敢乱幌丁点,只低头垂眸走到撒花软帘旁的八仙桌跟前,稍一抬眼,见插着秋海棠的花瓢前放着两个三合一,小心地往里掺水。 热水从壶嘴滚出,咕噜噜的清冽声在雅间回荡,团状的水雾由然升起,借着这个当口瓢儿大胆地往右边一瞧。 便见素面湖杭夹袍的男子,身量清瘦修长,一张脸深邃而分明,眸子里迸出锐利的光芒正含笑看着自己。 瓢儿心一惊,立马就撤回了视线,于是并没看到那男子嘴角微微上翘的笑意。 等添好了水,右边那位男子说道:“退下罢。” 瓢儿领命着,躬身退出了门外,退出之间隐约听到那男子的话:“二爷,是我猜对了,那小二并不知情” 知情什么? 那小娘子的身份? 这男子称呼另一位为爷?这不岂说左边那位身份更是尊贵? 自己方才瞧见的那位男子的衣着已委实觉得不简单,如此推算下来,左边那位不更是 瓢儿呼吸一窒,视线微微朝厅堂南边那儿望去。 起初近看这小娘子,只觉得容貌艳丽似美人蕉,迎面扑来绚烂的颜色。只是这再隔远了瞧,又是不一样的感受,总觉得仿佛在观赏清丽柔婉的杏花疏影。 这样好看颜色绚丽的容颜,气质意外的娴静,却叫人看了一眼,忍不住看第二眼。 想起方才在房中与自己视线相对的那个男子那也是个极好看的男子,若说他五官俊美过于阴柔,但那眉眼之间却有着莫名的坚毅,使得那柔美荡然无存,全然只有洒脱俊逸的气概。 不知那夹袍男子是什么出身,到底怎样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瓢儿又望了望沈荣锦,他心中猛然涌起一种想法! 那样的男子怕只有这小娘子才配得上罢! 瓢儿想起那男子似笑非笑锐利的目光,那人定是不简单的就这样,脸白了青,青了白,最后白着脸回到了后面茶间里。 旁人见瓢儿这样,以为是他得罪了房里的客人,于是问道:“那雨竹轩的客人说了什么?你可是有什么招待不对的地方?” 瓢儿摇摇头,闭口不言,倏尔像是回过神,他道:“方才来的小娘子可是有人去招待?” 旁人点头说道:“才刚去,是吕本去的。” 瓢儿哦了声,也没再说话了。 旁人虽觉得奇怪,不过茶馆生意极好,前来需要招待都来不及,也没那个闲心去管瓢儿的心思,于是那些问话皆是湮没在茶水倾倒的声音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二章 魔怔 这边替了瓢儿的吕本端了茶上去,“小娘子,你点的茶。” 即便不知沈荣锦的位置,就凭着沈荣锦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只消粗浅一瞥都能从人众总很快找到她。 沈荣锦颔首谢过,趁吕本摆茶的空档儿便问道:“你们这里,我瞧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生意可真好” 吕本抬眼一笑,“多谢小娘子夸耀,我们这里也是因由着你们的大驾光临,不然哪里能有这么好的生意?”心里却想到:果然人长得好看便是怎么看怎么都赏心悦目着。 沈荣锦不置可否,打趣说:“瞧你这话说的!我们愿意光顾那是你们招待得好,不然谁愿意花钱找不痛快受?” 吕本呵呵笑道:“小娘子这话说得在理”想起瓢儿叮嘱的那几句,于是又道,“其实这不论是开茶馆还是做其它的,无非就是和人打交道罢了,即是和人打交道,那便在意的是真心和热心,毕竟没人喜爱和对自己假心假意相处。” 沈荣锦稍意外地看向那人,“倒是鲜少听到这样的从商言论但,却说得实在。” 这话罢,台上说书的新开了个戏文说。 吕本听此,笑道:“那小的便不打扰小娘子听书了。” 沈荣锦点点头,任由着那人下去了。 随着一片啁哳声,台上的戏文犹如潮汐涨涌渐渐讲开:“小生姓孙名荣,字孝先。祖居南京人氏,在土街背后住” 沈荣锦本就不爱听这些,听到后面才知道这原说的是本是孙姓兄弟二人,奈何长兄结交市井无赖,听信胡言,整得子兄阋墙,其兄嫂杨氏以杀狗的计谋规劝自己的夫君辨识好坏的故事。 沈荣锦握着手上的白玉盏,心底的疑惑愈发大了。 惜宣不动声色地看着沈荣锦,伺候小姐这么久了,自然是知道沈荣锦一些脾性的,沈荣锦高兴或不高兴,失落或不失落,皆是能够马上辨认得出。 看出沈荣锦有些小疑惑,她俯下身,在沈荣锦耳边小声问道:“小姐可是奇怪什么?” 沈荣锦朝惜宣望去,后者长着一双圆溜溜麋鹿一般的眼看着自己,突然一愣,道:“惜宣” 惜宣屏住呼吸等着下文。 却听道沈荣锦说:“我发现你长得挺好看的。” 这下惜宣闹了个大红脸,她略有些小娇羞地轻声嚷嚷:“小姐!你就知道打趣我!” 沈荣锦却笑笑不说话了,转过眸再看向说书人,目光已经变得幽深。 而惜宣自然忘了方才自己的初衷,全然沉浸在沈荣锦那一番夸奖的话里。 等说书的落音,沈荣锦已在茶馆坐了大半些时辰了,便付了银两出了茶馆。 楼上二楼的雨竹轩,窗扇被人翕开些微,仅仅如此依旧能看到楼下那道倩丽清秀的身影,男子眸光深沉。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我瞧你这样,可是看上那家小娘子了?” 男子眸光动了动,回头去看身后人,墨绿色绸杭直裰,双眸星光,眉目清朗中显赫威严,他笑道:“不过是对区区一个女子,竟敢跑到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存了些好奇心罢了,二爷这么说,可真是打趣我了。” 说完,男子眼睛也不眨地将窗户阖上了,将所有风景全都屏在了窗外。 走在路上的沈荣锦似有所觉,抬眼一望,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跟着的惜宣问道:“小姐可是怎么了?” “不知怎么的,自从进了茶馆便一直觉得有人在看我,”沈荣锦皱皱眉,看到惜宣惊疑的目光,她放下心中的诡疑小声喃喃:“许是我多想了罢。” 如此一想,沈荣锦撤回视线,慢慢回想到自己的疑惑前世在自己的印象里,这里的茶馆生意并不好,所以到了后来,东家只得把茶馆贱卖,散了伙计,才有了之后的酒肆,不过生意依旧是不好罢了。 怎么如今,生意却是这般好? 沈荣锦回想起那小二说的话,还有方才所见之景,要不是自己真的重生回来,在后来的酒肆待过那么一遭,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是做了个胡梦罢了。 沈荣锦抱着汤婆子,坐在临窗大炕上,细细的想。 惜宣挑了帘子进来,重新又点了沉木香,然后把香灰倒在了庑廊的花盆下面。 香灰养花,这点沈荣锦是知道的。 荣锦看着倒了香灰的惜宣又走了进来,带着外面凛冽的寒风,惜宣的双手已有些冻红。 沈荣锦有些惊讶道:“这屋外竟已是这么冷。” 惜宣稍动手指,觉得还不算僵涩,说:“估摸着是因昨夜落了雨,所以有些湿寒湿寒的,奴婢因干惯了粗活,所以是受不得这寒风吹刮,不过好在奴婢皮糙肉厚,也是不惧怕着这些。” 沈荣锦默默听着,伸手把惜宣的手握了过来。 惜宣连忙要抽回去,“小姐,不可,奴婢手凉,会冻着小姐” 沈荣锦却愈发抓得紧了。 因为一直握着汤婆子,所以沈荣锦的手俱是暖和的,慢慢地,将惜宣的手也捂热乎起来。 惜宣喉咙有些泛酸,她齉着道:“小姐” 沈荣锦将她的手摊开,手上四处开裂,全是茧子或疤痕,与自己这水葱似的手对比真如同那枯枝木一般。 荣锦轻声道:“惜宣日后是要嫁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疤呢?要是让你的夫君见了,可不得使劲骂我?” 惜宣红着眼道:“小姐,惜宣不嫁,惜宣一辈子伺候小姐。” 荣锦明白这不过是惜宣一时的胡话罢了,她笑了笑,看到惜宣眼眶红了,便打趣说:“那怎么行呢?你一辈子跟着我,可不得成老姑娘了?我最是讨厌老姑娘的,你若真是不嫁人一辈子跟着我,我倒时一定找个理由,像那个惜茱一样打发你去庖厨!” 荣锦愣了愣,握着惜宣的手指尖慢慢发凉 此时的惜宣早已不是最初那般惧怕沈荣锦的惜宣了,她借着朦胧的泪光,呢喃道:“若是那时小姐不要奴婢,那便不要奴婢罢,反正奴婢也是从劈柴烧水那边过来的,俱是不怕这些的。” 惜宣这边絮絮叨叨说完,沈荣锦若有所思地松回手,然后在惜宣疑惑的目光下,又抬眼看向她。 “小姐,这是怎么了?”惜宣觉得沈荣锦神情有些凝重,迟疑地开口。 沈荣锦却如恍然大悟般喃喃道:“原是这样,原是这样” 说到后面,脸色都发白了。 惜宣见此慌了神,顾不得礼数其它,上前直问道:“小姐,到底怎么了?怎么了?” 然而沈荣锦却不理她,像得了梦怔一般,只知道呢喃:“原是这样,原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一声一声携着豆大的泪滚出眼眶,砸在杏白色褙子的团花纹,砸得惜宣害怕极了,她哆嗦地跑到门外叫来了冯妈妈。 冯妈妈进来时就看到沈荣锦穿着一身素色衣裳,脸色发白像掉进陷阱里,孤弱的小兽般,迷茫惶然,周身冰凉透了! 冯妈妈又惊又怒,上前道:“这是怎么了,方才还好好的,你和小姐说了什么?小姐就成了这样!” 惜宣眼泪也像是珠链断线一般,噼里啪啦砸下来,“奴婢,奴婢不知,方才小姐还好好说着呢,就成了这样”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惜宣哭喊着道:“对了,方才小姐说道惜茱了,说完便成了这个样子。” 冯妈妈听到惜茱二字,瞠目睁圆,她恶狠狠地道:“又是那个小茱!你去!你去让人打她二十板子!不!四十大板,告诉那些婆子,不准心软!谁心软,谁就和那小茱一个下场!” 惜宣胡乱抹了几把眼泪,也是恶狠狠地应着下去。 冯妈妈赶忙抱住发抖的沈荣锦,急忙又把惜宣叫回来:“先派人去找大夫!” 惜宣点点头,腿脚有些发软,踉跄地就往外跑。 冯妈妈抱着沈荣锦,感受到她在自己怀里瑟缩着,伤心地道:“妈妈的好小姐,好好的是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和妈妈说,甭怕,妈妈护着你,再不济有老爷护着,老爷本事那么大,谁敢欺负小姐?” 许是听到了老爷。 沈荣锦在冯妈妈怀里使劲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冯妈妈我没事,我就是觉得难过,我总以为我回来了便能护着你和父亲,但是好像并不是这样的,不管我如何做,皆是逃不了前世的命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三章 生病 什么前世,回来了冯妈妈听得脸色大变,想想,沈荣锦最近一次出去都是前昨儿的事了,难道是前昨儿遇着了什么奇怪的人,或者是听了不该听的事,被人下了降头? 她扶住沈荣锦的肩膀,“妈妈的好小姐,可不能这么吓妈妈,什么前世今生的,小姐出去是遇着什么了,还是听到了什么?” 这话头刚落,冯妈妈使劲啐了一口自己,什么好的不想,尽想这些,自家小姐最是福寿安康大吉运的人! 沈荣锦摇摇头,眼泪破壳跳出,砰砰作碎在冯妈妈眼里,“不是的,冯妈妈,不是的,我怎么这么没用” 她原以为蒋兴权不过是看上了沈家的财势,才别有目的的娶的自己,可是全都错,全都错了! 而自己还那么天真的以为蒋兴权不过是为了打通官路才娶的自己 听着沈荣锦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冯妈妈也是难掩伤心的哭了,她从来没见着自家小姐这样,这可怎么得了。 两人哭着,槅扇外的游廊脚步橐橐。 冯妈妈还没反应过来,槅扇就被人急促地打开了。 进来的是沈誊昱,看到屋内一主一仆,沈荣锦被冯妈妈抱在怀里,哭得跟个泪人一般,沈誊昱心都要疼碎了,他上前慌忙道:“怎么了,锦姐儿是怎么了。” 都在问怎么了,可谁都不知道怎么了。 冯妈妈也是经过风浪的人,怎么也哭了,那是得遇着什么样的事啊! 沈誊昱现在思绪乱麻方才自己还安生地坐在书房里,就听到王冧和蔡奕两人跑进屋里说大小姐不好了。 自己当时根本没想多少,急忙就赶了过来。 赶过来之后,便看到这样的景象。 冯妈妈摇头,泪花晶莹欲碎。 沈荣锦听到沈誊昱的声音,从冯妈妈的怀里抬了头。 哭得跟核桃似的眼睛直凝着沈誊昱,倒没之前那般哭了,只是静静的抽搐。 只是一瞬,坐在炕上的沈荣锦便一咕噜滚到了地上,叩起了头。 吓得屋内一众人皆是上前准备扶。 沈荣锦推搡着那些仆人伸来的手,“父亲,父亲,是锦姐儿对不起您,是锦姐儿不好”一句一个头的叩着,哭声也愈发大了。 沈誊昱看到沈荣锦额头都红了,心疼地想上前扶,但碍于男女,只得怒喝着奴仆道:“愣着干嘛!还不快扶着大小姐上床!” 吓得六神无主的奴仆这才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上去就拉着沈荣锦入床。 等严大夫过来,哭累的沈荣锦已经倒在床上哆嗦地厉害。 沈誊昱在隔屏外四处焦躁地四处走动。 闻风而来的莫姨娘,沈荣妍还有周老太太定定站在外厅,心中一俱纳罕,沈荣锦这突然的是怎么了。 严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地扫了众人一遭,然后被冯妈妈领着去了沈荣锦床边。 屏风外传来沈誊昱焦急的声音:“严大夫,你是幽州最好的大夫,沈某在此求一求你,好好瞧瞧锦姐儿是怎么了。” 一向清高的沈誊昱竟然为了沈荣锦放低身段地求自己。 严亍心间猛然颤动乍然明白过来,这世间最苦的便是父母心。 于是他安慰道:“沈老爷,莫要焦急,我一定会好生给大小姐看看的。” 屏外的传来沈誊昱的连声道谢。 严亍这才开始把起了脉。 若有若无传来虚弱的声音:“父亲,对不起,都是锦姐儿的错” 严亍看向沈荣锦发白盗汗的面额,想起前几天还是好生生的一个人,今个儿就怎么成了这样,像是打了霜的茄子。 难道是因为前几日高老太太的那件事? 那日大小姐便十分愧疚。 严亍耳边传来沈荣锦虚弱蚊蝇的声音大小姐定是一直心里歉疚着,这猛地被吹了冷风,心悸之下便如此样子了! 估计就是这样,错不了的。 心中想法成形,严亍有些不是滋味地抽回诊脉的手。 他小声问道冯妈妈:“大小姐是突然这样的吗?然后便开始胡言乱语?” 冯妈妈点点头,虽然不似方才哭得那般厉害,但压低的声音里明显还颤抖着,她跪下来求道:“还请严大夫救救奴婢的小姐。” 冯妈妈虽说是奴仆,但年事已高,严亍是受不得这种礼的,他赶忙扶着冯妈妈起来,看着她鬓上灰白交杂的发,猝不忍视,“你家小姐没什么事,就是受了惊吓罢了。” 冯妈妈听到这话,哀戚的脸上顿时涌上一阵怒意,她当初就不该听小姐的,把那小茱留在府里,这下竟然把小姐吓了这样。 如此想着,冯妈妈是恨得差点把牙咬碎。 严亍默默地看到这幅景象,收整好了药箱出去。 沈誊昱见到严亍出来,赶忙就上来问:“严大夫,这,锦姐儿是怎么了?” 严亍方想开口,视线却莫名瞥到一边的高氏身上,后者穿着织锦交领褙子,碧金凤钗搔玉满头,面色红润气色有佳,倏然间,想起沈荣锦在自己面前小声切切自责的话语,“我怕老夫人病情加重,严大夫你可否留在沈府” 可是如今大小姐病得这般厉害了,这老夫人却是动都不动。 严亍气愤异常,也一时忘回了话。 沈誊昱见到严亍沉默,以为沈荣锦病得厉害,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打了一下,闷闷的响。 莫姨娘和沈荣妍看见沈誊昱快似站不住了,赶忙上前去扶。 莫姨娘扶着沈誊昱的胸口顺气,轻声细语道:“老爷,这大夫还没说,锦姐儿病情如何便是未可知的,可不能就这样自己吓自己。” 沈荣妍见到此景此景,心绪交杂,眼睛都忍不住红了,“父亲,长姊不好确实让我们担忧,但您也要顾及着自己的身子不是您还有我和娘亲呢!” 她用通红的眼看向严亍,神情又是怒又是悲,“严大夫,长姊到底得了什么病,你便快说罢,这样可不是害苦了我们!” 严亍深作一个揖,“二小姐,是在下的糊涂了。” 他旋即又准备抄沈誊昱一拜。 沈誊昱摆摆手,说:“严大夫不必这么多礼,你快说,锦姐儿这是怎么了。”话语里满是关切。 其实这谁关心谁不关心,严亍也是看得分明的,回想起方才那张惨白的小脸,咬咬牙道:“沈老爷不必担心,大小姐只是受了些凉,待我开一副药,每日服用便可好了。” 沈誊昱听闻心定了,但还是有些迟疑,“严大夫的医术,都是众所皆知的好,只是我也曾看过一些受凉的人,皆是不像锦姐儿这样的。” 严亍转身去打开药箱,摊开一沓纸,边写边道:“这个我便不知了,受凉的症状大同小异,但心结却没人都不一样了。” 心结? 沈誊昱闻言惊诧,便是莫姨娘她们也都不由得讶异沈荣锦怎么会有心结? 沈誊昱首先想到了顾玄琪,他脸色沉了沉,斟酌半刻,对莫姨娘她们道:“锦姐儿现下已无大碍,夜深了,你们便快回去歇息。” 高老太太扶着椅把手,从黄梨木椅子缓缓站起身,目光一直放在严亍身上。 莫姨娘手上一紧,抓住绣帕道:“那老爷呢?” 沈誊昱疲累地说:“我在这里看锦姐儿把药吃了再走。” 没等谁说话,沈荣妍抢先道:“那妍姐儿也在这里陪着父亲一起看长姊把药喝了,荣妍心里也很是担忧长姊” 声音柔柔的,弱弱的,沈誊昱方要开口道“好”,一旁的严亍却道:“二小姐,眼下天气寒凉,屋子里烧着炭火又密不透风,人多了空气便浑浊,怕是对大小姐不好。” 沈荣妍眸光陡然带刺这严亍是要赶自己走? 果然这话落了,沈誊昱咽了咽,只道:“你在这里守着也俱是没用的,先回去罢。” 莫姨娘看了看严亍,轻轻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拉了拉沈荣妍的衣袖,然后道:“既是如此,那妾身和妍姐儿便明个儿来看锦姐儿。” 高氏走到沈誊昱面前,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她直直看向严亍,然后道:“严大夫,这大小姐的病你定要仔细诊清楚,你是幽州最好的大夫,若是诊错了可怎么得好,我也是关心锦姐儿,好好的一个人突然就病了” 话中深意,只有个中人能够体会。 严亍俯身作礼,“请老夫人放行,严亍定不会的。” 高氏这才心满意足地和沈誊昱道别。 莫姨娘带着满不情愿的沈荣妍终是一同离了町榭阁。 人去楼空,此时房里出了町榭阁的下人,只剩下了严亍和沈誊昱。 沈誊昱坐下了梨花木椅,有些疲累的目光放在严亍身上,缓缓道:“严大夫,现下没人了,有什么避讳不避讳的话,快说罢。”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四章 知晓 严亍将药方递给身旁的小丫鬟后,俯身行了个大礼,“沈老爷” 沈誊昱见势不对,从椅子坐直身,问:“严大夫,你这是作何?” 严亍面上的犹豫和挣扎倏尔闪过,说道:“说来虽是惭愧,但这话一直憋在在下心头,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斗起胆到沈老爷面前说上一说,还望沈老爷能够既往不咎。” 沈誊昱见他面色沉重,不由得皱眉道:“到底是什么事?还请严大夫据实告知。” 话已到此,纵使严亍心中担忧后果,隐隐有悔方才一头的热血,但已如箭在弦上,是不得不发的。 于是严亍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知沈老爷可记得在下上次来府为的什么?” 上次? 是锦姐儿叫他来府的那次。 沈誊昱点点头,说:“自然是记得的老夫人身体抱恙,你是锦姐儿叫来给老夫人诊脉的。” 沈誊昱面色疑惑地看向严亍,并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到了此事,他原以为是顾玄琪的事的…… “那日,大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来请在下,说是府中的老夫人病榻一直未见好,心中担忧便请在下到府中给老夫人诊脉,”严亍神情诚恳,娓娓道,“等在下到了老夫人的房中要诊脉时,老夫人却以让大小姐沏茶之由支开大小姐,告与在下她实则是因大小姐骄纵,自己又想留在沈府为方行了及笄礼的二小姐择选亲事,所以才出此下策佯病的,希望在下体谅她的一番苦心为她打掩护。” 沈誊昱听到此处沉了脸色,问:“严大夫,你是说高老太太是佯病的?” 一直在帘内注意外面动静的冯妈妈,听到此处不由得挑帘子出去,“严大夫,敢问你这话说得可是真的?”语气透着惊怒。 遭到两人如此夹击询问,绕是严亍也不得觉得头上沉重,更是弯低腰,狠狠咬了咬牙,道:“是的。” 话刚落,冯妈妈扑通就跪了下来,她望向沈誊昱,字字恳切,“老爷,奴婢现下不得不有些话要说,小姐因从未把家持务,所以安置老夫人实在欠妥当,老爷当时让小姐伺候老夫人,也属情理之中,可是那老夫人却藉由着生病一时,动辄就让小姐去霜月畔,让小姐一会儿撤换了膳食,一会儿又搬院子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小姐说了,俱是她害得老夫人病榻的,她辛苦是应该,也因此拖害了身子。” 说到此处冯妈妈隐隐有了泪花,声音哀婉急转愤慨而上:“可是如今奴婢听到这些真真是替小姐感到寒心,且不说老夫人是不是佯病,就说老夫人竟就在严大夫面前如此诋毁小姐,说小姐性子骄纵本来小姐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哪由得老夫人这般说?” 冯妈妈心里明白,即便高老太太佯病又如何?小姐确实有错在先,被罚也是情理之中,沈誊昱即便心中对高老太太有微词,但向来注重孝义廉耻的沈誊昱是决计不会如何周老太太的。 所以只有从其它地方来诉说苦水。 而老爷最近因着那顾家儿郎的事,最是在意小姐的名声了。 只要自己抓着高老太太在一个外人面前诋毁小姐,便足以引起老爷的不满! 果然沈誊昱的脸色比方才难看许多不止,他道:“小姐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冯妈妈你的意思是小姐先前名声已经不好了?” 冯妈妈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依照老爷如此疼爱小姐的程度,怎么可能在知道小姐名声如此不好还依旧是个没事人? 老爷平常走商过户,面对的都是圆滑世故的人,那些人哪里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惹老爷生气。回到家,莫姨娘那边都是把嘴闭严实了的,也定是不会给沈誊昱透露半分的。 而自家小姐,为了让老爷不担心,便默默自个儿受着 冯妈妈暗道糟糕,自己一心想着高氏和莫姨娘的事,却忘了小姐的顾虑! 但如今都已说了,还能如何?所谓哭的孩子才有奶喝,小姐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所以什么苦都她自个儿受着! 冯妈妈狠狠下心,抬眼去瞧沈誊昱,神色坚定中带着委屈,“老爷平常一直忙着茶叶的事,所以定是没时间听幽州的人是如何说小姐的。他们都说小姐被老爷娇惯得纵性,行事十分乖张,没有人家想要这样的女子还说小姐,果然是没娘教养的,所以” “谁说的!”沈誊昱狠狠拍着桌子,气愤地打断冯妈妈的话,“到底是谁说的!我的锦姐儿怎么就是没娘教养的!” 没娘养,这三个字,是沈誊昱最逆鳞之处。 也是沈誊昱一直痛悔的地方。 如今被冯妈妈这么亮开直说,沈誊昱就如同被人刮了鳞一般,疼得眼眶周遭俱是红了。 冯妈妈也实在是说道了最伤心处,此刻真真哽咽起来,“这些流言最是难寻迹觅的,奴婢哪里知道是从谁人的口里说出。” 沈誊昱忍不住的抚住胸口,想到锦姐儿还在里屋,他压低了嗓音,转去问道严亍:“严大夫,方才冯妈妈说的这些,你可是听过?” 冯妈妈是祝氏带来的妈妈,沈誊昱自然是信冯妈妈的话的,不过此情此景,沈誊昱还真切希望冯妈妈说了一回胡话。 然而严亍的一句‘确是听过’,彻底把沈誊昱打得脸色发白。 他虚弱地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严亍有些不忍见,他上前宽慰道:“沈老爷,正所谓清者自清,那些不过是流言蜚语罢了,真正知道小姐性子的,定是不会听信半分的。” 清者自清 沈誊昱从椅子里缓缓起身,他想起之前是如何言辞恳切的告诉锦姐儿:什么是夫市之无明虎,然而三人言而成虎,女子名声最是重要的 那时锦姐儿是用怎样的心情听自己这话的呢? 他记得锦姐儿当时是哭了吧。 沈誊昱想到这里,身子狠狠地踉跄一下。 他觉得自己此刻就像钉在砧板上的鱼,鳞片俱没,浑身血淋淋等着人宰杀。 而冯妈妈虽是伤心,但也明白,此刻伤心并不能做什么事,更不能为小姐平那些个委屈,于是她抹了一把泪,道:“小姐,就是不愿看到老爷这样,所以才俱是一个字都不告诉老爷。而莫姨娘,奴婢估摸着也定是不忍见老爷难过才不说的罢。” 沈誊昱听言眼眶已经红透了,他深深闭眼,拳头似要攥出血来。 沉浸在扼腕之痛般的沈誊昱并未听出冯妈妈的言外之音,他道:“你是如何听到这些话的?” 流言蜚语向来都是道听途说,来得无所寻觅的,沈誊昱问了又有何用? 冯妈妈当沈誊昱是气愤之下的话罢了,于是答道:“是町榭阁洒扫的小丫鬟平日闲惬时唠嗑,被过路的奴婢和小姐听见的。” 那时小姐听了气愤,转手让惜茱去处置那俩小丫鬟,惜茱也是下了狠手,两个小丫鬟俱打了五十个嘴巴子,打到后面嘴都合不拢了,惜茱还让人往她们嘴里灌辣椒水,又辣又疼! 而小姐根本不管这事,吩咐了惜茱便独自回到房里默默地哭了这样子如何不让得别人传出小姐性子纵性的话? 沈誊昱听到血气上涌,大怒道:“房里洒扫的小丫鬟?莫姨娘是怎么选的下人?竟这般嚼舌根!换了!把町榭阁这些爱嚼舌根的丫鬟全都给我换了!” 冯妈妈眸子一亮,却是低着头回道:“老爷,这町榭阁的丫鬟皆是莫姨娘安排的,如今乍然一换,只怕莫姨娘会觉得老爷拂了她的面子,心里膈应” 沈誊昱此时正在火头上,哪听得这些话,“膈应?那她如何不觉得觉得锦姐儿这些流言膈应?” 沈誊昱回想起方才冯妈妈在这之前说的那句话,心中隐隐觉得不对,但很快便抛在脑后了“这事且听我的,莫姨娘那边问起来,你便说是我安排的。” 冯妈妈见此心中叹了一口气,果然,莫姨娘这十几年的枕头风不是白吹的,老爷再如何生气莫姨娘,也不会觉得这是莫姨娘搞得鬼。 此刻若真是由着老爷换了房中的奴婢,只怕会打草惊蛇且不止。 严亍尴尬的站在冯妈妈和沈誊昱中间,这二人此刻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话,自己一个外人实在不应该再待下去了,本想请辞告去,但转而一想自己方才都那般说了,也不知道沈老爷对自己,对荣春堂是什么心思,看沈老爷一怒之下都要把大小姐房中的丫鬟全都换了只怕自个儿的荣春堂也是凶多吉少。 如此斟酌着,严亍只有硬着头皮站在一旁,只期待着两人说话,能说到自己身上来。 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冯妈妈退了一步,也不争对那莫姨娘了,只道:“老爷,你此刻之下全把町榭阁换了,且不说这里面有忠心的丫鬟,如此换了她们实在委屈,便是小姐醒来看到如此阵势,心里该如何想?小姐向来是聪伶,心思敏感的,肯定马上就能明白老爷的意思,那时候小姐只怕是会害怕老爷嫌弃她罢,一个高老夫人的事,就害得小姐心中愧疚成如此,那老爷再来” 冯妈妈不往下说了。 只是在的人皆是心里明白冯妈妈的意思。 沈誊昱尤其明白,他想起方才进门时,沈荣锦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样子,不,不行,不能再让锦姐儿如此。 沈誊昱紧紧扶住桌子边沿,肩膀像是卸下了一直支撑的东西,颓然垂下,“冯妈妈,那我便如此什么都不作为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五章 掌管 冯妈妈默不作声,却是以行动告诉了沈誊昱。 沈誊昱怎么能不明白冯妈妈的意思? 这是让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沈誊昱望着庑廊外凋零的紫薇花,地上花瓣零零碎碎,随风一吹,吹得他心口骤然冰凉。 锦姐儿从小失恃,本来心思就比旁人会敏感许多,如今遭人明面背地如此说,也不知道会怎样难受?会不会到了晚上躲在被窝里哭? 他记得锦姐儿小的时候,曾养过一只靛颏,身子细细小小的,偏喉咙那块赤红浓艳,鸣叫的声音也是多韵婉转。 锦姐儿很是喜欢,谁不喜欢好看的事物呢。 可是后面莫名的,那只鸟就死在了鸟笼里。 锦姐儿当时望着那只死了鸟也是一句话都没说,沉默地看着自己罚了粗心的下人。 后来锦姐儿也不再提这只鸟了。 自己那时以为,孩子今日喜欢这个,明个儿又喜欢的别的,没个定性,只当锦姐儿不再喜欢这鸟了而已。 要不是后来冯妈妈跑到自己面前说,半夜总能听见小姐房里传来抽泣的声音,自己也真以为锦姐儿渐渐忘了。 其实只要细细想,自从那靛颏死了之后,锦姐儿就再没说过关于鸟儿的事。 用心地对它闭口不言,这不是难过是什么? 那这次呢? 听到旁人如此说自己,锦姐儿会如何做? 是当听不见? 还是让自己不在乎? 沈誊昱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便如此罢。” 此话一出,人像是老了十岁。 听到此处,严亍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即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便对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也持一样的态度。 冯妈妈嘴唇动了动,想宽慰,却找不出宽慰的话。 索性这时候端药的下人来了,暂时打断房中沉重的气氛。 冯妈妈急匆匆起身去接过药碗,然后进了屋内。 沈誊昱略焦急地在外厅来回踱着步。 严亍见到,上前宽慰道:“沈老爷,且放心,大小姐不过是受寒加受了些惊悸,所以发了烧,等喝了药,拿被褥捂一晚上,出了汗,翌日便能好了。” 沈誊昱点点头,然后一愣地看向严亍,“方才只顾着锦姐儿的事,实有些怠慢了严大夫可是,严大夫,方才你说的惊悸是怎么一回事?” 暮色渐合。 冯妈妈伺候着沈荣锦喂了药。 喝了药的沈荣锦呓语已渐渐小去,身子也不再滚烫了。 冯妈妈这才放心转手让白薇和白瑛照顾。 挑了帘子出去,就看到沈誊昱还坐在厅外。 冯妈妈心微微触动,上前道:“老爷” 沈誊昱眯眼看向冯妈妈,先是问道:“小姐如何?” 冯妈妈从来没有见过沈誊昱这个样子,她揣着忐忑的心回道:“奴婢已经给小姐喂了药,小姐也不再说胡话了,现下躺在床上安稳的睡着。” 沈誊昱‘嗯’了一声,然后缓缓道:“冯妈妈你是从小看着小姐长大的,小姐如何的心思你最是门儿清,要不是你同我说那些事,我此刻都还被蒙在鼓里可是,冯妈妈,小姐到底是为了什么缘由发烧的?” 冯妈妈浑身一颤,渐渐才从沈誊昱话里明白过来。 冯妈妈看向沈誊昱,嗫嚅道:“老爷大小姐真的是” 沈誊昱闭上眼不去看她,“就凭你所说的,锦姐儿确实因为心中对高老太太愧怍从而拖害了身子,但必定不止是这个缘由,方才严大夫都告诉我了,说锦姐儿是风寒加受了惊悸” 冯妈妈咬住嘴,辩无可辩的模样。 沈誊昱的声音也慢慢变沉,“冯妈妈,你还想藏着这些到几时?”蓦地变利,“是要藏进棺材里吗!” 莫姨娘瞒着自己,锦姐儿瞒着自己,冯妈妈也瞒着自己,所有人都知晓清楚的事,只有他自个儿什么都不知道! 冯妈妈跪在地上发抖,“老爷,奴婢也不知,奴婢进来时,小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俱说着胡话老爷你也是听到了的” 沈誊昱怒不可遏地睁开眼。 是啊,他不止听到了,还见到了。 见到了哭得梨花带雨的锦姐儿发了狂的跪在自己面前,那光滑洁白的额头红了一整片,还一直说对不起自己 为什么锦姐儿要说对不起自己呢? 是自己害得她没了娘亲,连祝家都觉得是自己的错。还恨的连锦姐儿这个外孙都不见…… 可是锦姐儿不仅不怪自己,还说对不起自己。 想法闪过只是一瞬,那些怒气全都如同潮水涨退,尽悉消散在冯妈妈的话中。 其实他哪里是生冯妈妈隐瞒实情的气,不过是气自己虽然说着关心锦姐儿,但对锦姐儿如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一概不知。 他气自己这个父亲当得糊涂失职罢了! 冯妈妈代祝氏,代自己劳神劳苦,费心费力照顾锦姐儿,她不过是不清楚所以没说,自己又有什么可怨她的? 自己还真当成了那胡搅蛮缠的泼妇了。 沈誊昱有些颓唐,“冯妈妈,你真是不知?” 冯妈妈脸上肃然起来,“老爷你还不清楚奴婢的性子?小姐发生这样的事,奴婢若是知道,方才也不至于这么焦心了、” 冯妈妈这话说得没错 沈誊昱想过,见冯妈妈犹未起身,便让冯妈妈起了来,随即嘱咐道:“大小姐生病了,你伺候我虽放心,但人手实在不够,我瞧着贴身伺候的丫鬟也没一个,实有些不好,等我回去让莫姨娘支来一两个丫鬟。” 惜茱作了末等丫鬟,惜宣又去了庖屋,所以方才沈誊昱才一个贴身婢女才没看到。 冯妈妈眼皮直跳,也顾不得起没起身,便连忙道:“老爷,莫姨娘本来管着府里还有二小姐的芷萱楼已经够忙的了,再来个这个,即便是再是铁打人也扛不住的,万一因此出了什么纰漏可怎么好?择选奴婢的事还是让老奴来罢。” 冯妈妈想起老爷方才说把府里的丫鬟全换了的话,又道:“一来奴婢最是清楚小姐的喜好,二来奴婢本来也一直替小姐管着府里的丫鬟,老爷方才不是说换了房里的丫鬟吗?交给奴婢来做,既名正言顺,又做得默默无声,让人察觉不到丁点。” 冯妈妈后面那番话,沈誊昱到底听着心动了,他点点说了个“也好”。 沈誊昱似乎觉得还有些不够,于是便道:“你方才那番话也有理,莫姨娘管着后院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这町榭阁还是交给你和锦姐儿来管罢。” 冯妈妈听到难掩激动,却不得不把脸色都藏了,把心情全加重语气上道:“老爷放心,奴婢定是会妥善处置的!” 沈誊昱点点头,看到窗棂外隐隐已有月色投在树上映出的影子。 是快入夜了。 已经在锦姐儿房中留了这么些时辰了,即便自己是作父亲的,但再待下去还是有损锦姐儿的闺誉,沈誊昱于是道:“你好生伺候小姐,明个儿我再来看小姐。” 冯妈妈行礼说是,送着沈誊昱出了町榭阁,然后往后罩房走去。 惜宣正在后罩房外的石阶上坐着,看到冯妈妈来,眼睛一亮,赶忙迎了上去,“冯妈妈,老爷走了?因着老爷一直在房中,所以我不敢去” 冯妈妈点点头,心中突然有些欣慰。 这个惜宣还算是聪伶,知道小姐现在还未醒来,小茱的事情自然不能断然下定论。若是唐然地出现在老爷面前说到这事,依着老爷的性子,当场就让人把小茱送去官府。 这个小茱从前是贴身伺候过小姐的,小姐很多事情她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贸然把小茱的生路堵死了去,只怕狗急跳墙,怎么都要咬自家小姐几口的。 冯妈妈看着惜宣那张青嫩的脸蛋瓜子,突然涌出了个想法,自己如今年纪也大了,日后照顾小姐定然力不从心得很“小茱呢?” 惜宣回道:“打了四十巴掌,现在后院边哭着便劈柴烧水着呢妈妈,小姐现在怎么样了?还烧着吗?” 冯妈妈看着惜宣担忧的神情,突然觉得自己十几年的孤寂被缓解了不少,不由得神情柔和几分,“方才已经喂过药了,现在正睡着。” 惜宣听罢舒了口气。 然后惜宣领着冯妈妈,两人又往后院赶去,果然见到弱不胜衣的小茱,正在后院的庖厨里烧柴。 火光把她脸上怨毒的神情映照得一览无遗。 惜宣见此不由得冷笑道:“主子要打奴婢,向来都是天经地义的事,还由得她不满了?” 冯妈妈不可置否,又问道:“你打她的时候,她可有说过什么没?” 惜宣摇摇头,抿嘴说:“没有,因我找到小茱的时候她正在后院躲懒,我想着现下小姐到底为着什么惊悸还不可知,贸然地去打小茱也是没缘由,所以就借着她躲懒的缘故,赏了她四十嘴巴子,正好小茱要劈柴烧火,这些都是不能耽搁的,所以罚她罚打嘴巴子也正合适。” 冯妈妈暗自点头,复看了一眼庖厨里的小茱,然后领着惜宣出去了 廊道被下人点了灯,展目望去似一条巨大的火龙。 本是热烈的颜色,却因着沈荣锦的生病此番变得沉寂起来。 凉水般的风扫在冯妈妈和惜宣的脸上,俱是冰冷。 冯妈妈站在亮堂的廊下,望去不远处的墨色一般深邃的院墙,柔和的月光终是朦胧地照在天际,触不可及。 她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旁的惜宣,说道:“走罢,小姐还在房里等着我们伺候。” 惜宣道是话掩在风中,树叶抖动清脆的声音混着让人不可察觉的步声消弭在黑夜里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六章 醒来 沈荣锦依旧昏迷。 期间冯妈妈为她换了许多濡湿了帕子,但那额头还是滚烫得厉害。 难免担心一直这么烧着会把沈荣锦烧坏了。 于是吩咐着下人再多打点冷水,自个儿拿着帕子里里外外给荣锦擦拭着身子。 擦了两三次,沈荣锦才不至于那么烧了。 冯妈妈见此心也放了下来,吩咐着人下去煮严亍开的方子。 躺在床上的沈荣锦却在梦里挣扎着,眼皮沉重地厉害,怎么都睁不开。 她觉得自己溺在井里,狭窄的,幽暗的,耳边都是混沌的水声,刷拉拉地灌进她的眼里。 一会儿,荣锦看到自己还在前世,在那破败的紫薇阁里,头顶是脱漆的架子床,房梁斑驳陆离,混着咯吱咯吱难堪的声音。 一会儿,荣锦又看到自个儿还是在沈府的院子里,冯妈妈和惜宣都不知道去哪儿,贴身伺候她的还是惜茱,一转头就看见自己披着大红嫁衣,惜茱别有深意地笑着对自己说,小姐,你就要嫁给蒋大人了,开不开心? 沈荣锦吓得从床上撑起来,带着尖锐地刺破声! 冯妈妈和惜宣忙不迭地冲进来,俱是叫道:“小姐!” 沈荣锦面色发白地看向她们,又看了看四周:销金红帐子两边依旧是檀木小几,上边放着前日她选的靛蓝色图案是赤锦鲤的一对花瓢,博山炉里面点着沉香,若有若无的香气被旁边炭盆一烘,便在屋内散开。自己手上紧紧抓着的被子还是才换的大红绵绸被褥,俱是暖和。 还是在她屋子里。 她还没嫁给蒋兴权。 沈荣锦卸了一口气,松松软软地就倒在了迎枕上。 冯妈妈和惜宣小心注意着沈荣锦的神情,见她放松,惜宣于是问道:“小姐可是饿了渴了?奴婢去叫人给小姐准备准备。” 沈荣锦摇摇头,只道不想吃。 冯妈妈见此皱眉,她对惜宣使了个眼色。 后者明白过来,悄悄退出了的房门,掩了槅扇。 现下只剩两人在,冯妈妈便先问了沈荣锦到底怎么了,为何严亍会说她受了惊悸。 沈荣锦坐在床上垂着眸,轻声道:“这几日寒风骤袭,许是我没注意着添减衣服,早晨又只着了件薄薄的衣裳去院子赏花,不小心着了风,才一时发烧的罢,其实昨日下午我便觉得有些不舒服了,不过并不算太严重,便没在意一回事。” 话说了许多句,但没一句是提到了她惊悸的缘由。 冯妈妈本还想继续问下去,但看沈荣锦惨白的脸色,想她是心里不愿说,只好闭口不问了。 转而把沈荣锦昏迷之后的事情都讲给了沈荣锦,除去沈誊昱知晓锦姐儿名声不好的事。 沈荣锦坐在床上,听到微微一愣,道:“父亲怎突然把院子的事交给了我们?” 冯妈妈早就准备好了理由,所以浅浅笑道:“老爷看见小姐突然就惊悸发烧,莫姨娘管着院子,却不知道小姐是为何缘由惊悸发烧的,自然迁怒于她,气极之下便让把这掌管町榭阁的权利交由了小姐和奴婢来。” 冯妈妈虽说得头头是道,但沈荣锦听来却觉得有些牵强。 不过沈荣锦才稍退了烧,病没好完全,此刻头脑俱是昏沉得厉害,索性也没去想这个中深意。 朦朦胧胧间听到冯妈妈说起小茱。 沈荣锦眸光闪了闪,说道:“冯妈妈你且去告诉下面的人,把惜茱调过来伺候我。” 冯妈妈一愣,想问什么,但沈荣锦已闭了眸子,只得压住满肚子的疑问,小声道:“是,那小姐好生歇息休养,奴婢先下去。” 沈荣锦没回声。 冯妈妈暗想她又是睡着了,微微一叹,出了房门。 躺在床上的沈荣锦,这才缓缓睁开眼。 因着方才二人担心着沈荣锦,所以只都去瞧沈荣锦面色如何,却是没发现沈荣锦露出来的那一截右手,紧紧地抓着锦被。 为何蒋兴权会带她去那里。 为何本是生意俱好的茶馆顷刻间就倒闭了。 为何府里会有那个洞! 沈荣锦捏着锦被,杏子红金心闪缎皱缩在她的手里,捏得手都疼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可恨过自己的弱小。 沈荣锦也终于明白前世的蒋兴权为何最后能走上阁老的位置。 沈荣锦茫然地看着填漆床的架子顶这般深心思的人,要不是自己重活了一世,如何能看了个透彻? 而自己如何能避得过?如何能护得了父亲和冯妈妈的周全? 冯妈妈很快照着沈荣锦的吩咐去了庖厨。 小茱正在挑水,粗布麻衣裹着的她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青葱水嫩。 冯妈妈看着她蜡黄的脸下满是阴翳的脸,她突然想到昨日那火光之下被怨恨支离破碎的面孔,不由得一颤: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都是提心吊胆的存在,小姐到底在想什么? 这边小茱把水汲引上来,踅身便看见站在香樟树下的冯妈妈。 四目交睫间,前者惶惶垂下脑袋,后者却是深掩眸中复光走了近。 小茱垂着眼睑,心中忐忑着,一双杏子红杭缎福鞋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小茱愣了愣,不得不作礼道:“冯妈妈。” 冯妈妈低头望了一眼小茱手上的水桶,顺眼就看到了她脚上穿的那双有些破洞的布鞋,因汲水的缘故,布鞋端头已经濡湿,有了深浅的水痕。而握着水桶的手,也已通红。 小茱是心胸狭隘的人,在这后院受了那么多的苦,肯定会深深记在心里,并以此怨恨小姐的。 不得不防! 冯妈妈抿紧唇,复杂地道:“你随我走一趟。” 走一趟?去哪儿? 小茱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 昨日刮在脸上的耻辱还依旧历历在目 她今天可没躲半分懒,怎么也不会又像昨晚惜宣那样打她吧? 但是转眼一想,即便她们要处罚自己能怎么样呢? 自己心里即便因此有怨言又能怎么样呢? 还能到沈荣锦面前说? 冯妈妈和惜宣俱是沈荣锦身边的人,沈荣锦能撇去她们信自己的道理? 可是不去更是不行的,不是摆明了不听吩咐,肯定会受皮肉的苦,索性跟着冯妈妈走一遭,再不济也只是又和昨日受些处罚罢了。 斟酌片刻,小茱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冯妈妈,这是要去哪儿?” 冯妈妈并不想说,只把眉头拢紧了道:“叫你随我走,你便随我走,哪那么多问话?” 小茱神色微异,默默地怨恨的眼光收在了眼底,轻声说:“冯妈妈说的是,奴婢这就跟来。” 说罢片刻,小茱将水倒进水桶里,然后裣衽垂眸地跟在冯妈妈身后走了。 睡去的沈荣锦到了傍晚才又醒来。 沈誊昱这时已经到了町榭阁,守在外厅。 冯妈妈挑了帘子一面说了小茱的事,一面又道沈誊昱来了。 听到沈誊昱来了,沈荣锦本是古井无波眼光陡然潋滟,瞬间就红了。 冯妈妈惊讶地想,好生生的怎又哭了? 沈荣锦用手捂住眼,低声道:“冯妈妈没事,我就是突然有些难过罢了,缓缓就没事了。你别去告诉父亲,省得让他担心。” 冯妈妈了解沈荣锦,她平时哪是这么容易哭的人,要不是难过到了极致,怎么会这般控制不住,在自己面前哭? 可是自己怎么问,小姐也不会说的冯妈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同样小声问道:“那奴婢等会儿再出去告诉老爷小姐醒了。” 躺在床上的沈荣锦微微点头。 闭着眼哭的她,脑海全是前世父亲潦倒颓唐的样子,只是浅浅一想到自己即便做了那么多,还是什么都没改变,沈荣锦便止不住得想哭。 沈荣锦难过,冯妈妈见了也是伤心,她逾矩地坐在沈荣锦的床上,一边帮沈荣锦顺着气,一边说道:“小姐,妈妈虽不知道小姐到底是因为什么哭,但小姐这样一个劲儿的哭又能怎样呢?能解决什么问题。” 沈荣锦知道这当然不能解决问题,可自己就是忍不住。 冯妈妈收回手,外面传来惜宣的问候声:“冯妈妈,老爷让我来问一问,小姐可是醒了?” 冯妈妈小声回道:“醒了,不过现下小姐还难受着,怕过了病气给老爷,所以你且去告诉老爷让他安心,等过几天小姐身子好了差不多完全再去定省老爷。” 帘子外的惜宣听着这话有些不对,不过还是诶了一声,把话复述给沈誊昱。 沈誊昱听到惜宣这么说,神色有些黯然,却又放心了下来。 他点点头,然后问道:“锦姐儿昏睡了几天,这才醒,定是浑身乏力得很,你且好生照顾着吩咐那些下人,这几日饮食就清淡些,多煮些容易吃的粥让锦姐儿先吃几日。” 惜宣自然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听着沈誊昱关心自己小姐,这担忧的心里也多了些安慰的暖意,于是道:“奴婢省得。” 沈誊昱点点头,抬头朝里处的方向探了探眼,然后携着王冧走了。 惜宣把沈誊昱送到门外。 看着沈誊昱石青色的背影,心想,老爷待小姐真是好。 其实小姐也是待老爷很好的 如此想着,惜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照着小姐对老爷的态度,即便再难受,现下醒了也会隔着帘子和老爷道一声安的,如今却是转而让冯妈妈借着自己‘打发’走了老爷 小姐肯定有什么不对。 所以才借口这么说的。 这么想罢,惜宣挑了帘子就进去。 站在床头的冯妈妈回眼瞧她,见是惜宣,心也落了大半。 惜宣急急忙忙赶了上来,“妈妈,小姐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冯妈妈沉默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她看。 惜宣撤头往床上瞧,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沈荣锦,手捂着眼睛,两颊隐隐有光小姐这是哭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七章 益州 惜宣询问的眼光看向冯妈妈。 后者对她无奈地摇头。 既然冯妈妈都劝慰不了,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但惜宣还是想说一说,抿着嘴正要开口,沈荣锦闷闷地道:“你们都下去罢,容我一个儿静一静。” 惜宣突然有些泄气,她望着床帏下锦被覆盖的沈荣锦无奈一叹,说道:“是。” 旁边的冯妈妈却是问了:“小姐,那惜茱还是将她放在原来的那个房间?让她随身伺候?” 惜茱? 惜宣疑惑地跟着冯妈妈念了道名字,打一个激灵地反应过来,已是惜茱,而不是小茱,小姐是把惜茱又安排到了自己身边! 自己昨个儿才那样子罚了惜茱,这惜茱性子最是眦睚必报的。 惜宣想起从前在房里受惜茱的那些气。面色白了几分。然后默默地垂了眸子。 小姐是主子,怎么安排自己不能过问。 冯妈妈说这话的时候也其实留了一份心思再惜宣身上,见到她的反应才把留的那份视线收了回来。 这时候,沈荣锦的声音才慢慢传了过来,“不必,且这么晾着她几天,跟前也不用她伺候,但吃住用度还是照一等丫鬟的来。” 只有说到惜茱的时候,沈荣锦的声音才变得刚硬果敢起来。 冯妈妈因而松了口气在她看来,小姐愿意吩咐这些,那便证明小姐还不至于伤心难过到不可名状的地步。 若是再来一次前几日那样,真是 冯妈妈微乎可微地顰了眉头,心里果真还是好奇小姐昨日到底如何会那搬惊惧失常,还有……小姐说的那些话。 各带心思的两人退出房门。 惜宣望着六抹头菱花纹的槅扇,心里突然一下有些怅然,她手上那些龟裂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昨个儿小姐才握着自己的手,说了那些体己又感人的话,今个儿小姐就这么白白地就把曾经伤害过自己的惜茱又拿到了自己跟前 惜宣眸子动了动,后知后觉地忍不住想给自己一耳光, 且不说自己是奴婢,不能如此恶意揣测主人的心思。 那惜茱曾经是怎么对待小姐,小姐心里怎么能不清楚,小姐能把惜茱放在跟前定是有原因。 惜宣想起昨日小姐拉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把心中驳杂的情绪都收住了,转头问道冯妈妈:“冯妈妈,这个惜茱现在在何处?是在以前的房里?小姐说了让她当一等丫鬟,那用度这些可还让管事房备上?” 冯妈妈看着惜宣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细细发亮,突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如今小姐已不是从前的小姐,把惜茱调到跟前肯定是为了什么的。 自己活了大半辈子,原说是最了解的小姐的,却还没得一个小丫头看得透彻。 冯妈妈暗自摇头,定了定神才道:“就是以前的房里,至于把她转为一等丫鬟的事还没告诉她,用度什么我也没去管事房那边备份,所以估计现下她一个人坐在那个房子里怕,怕是胡思乱想得很。” 说到后面,冯妈妈的语气里略有轻笑。 惜宣忍不住抿嘴一笑,然后道:“那我现下便去皖香畔寻她。” 皖香畔其实就是侍女房,从前惜茱为叫着好听,私下便把那侍女房的名称改做了皖香畔,听着虽有些不伦不类的,遭到大家心中不少腹诽,但到底大家私下都如此叫习惯了,故已也没改口。 冯妈妈点点头,故意说道:“那惜茱的吃穿用度,还是你拿去给她,也免得她又跟从前一样,压你一头。” 惜宣摇摇头,说:“惜宣的吃穿用度还是冯妈妈你拿去给她罢,妈妈与我虽都是小姐跟前的人,但到底身份不同,你是小姐房里的管事妈妈,你把东西拿给惜茱,那便是小姐下的吩咐。而我拿去,不止逾越,反而会让惜茱猜疑有诡。” 冯妈妈神色显得很平静,仿佛早有所料惜宣会说出这些话。 所以她只是道:“只是如此一来,怕是要委屈些你。” 那惜茱什么性子,房中各个皆是心中明了,去了庖厨那样地方,遭了那么多的罪,虽表面看着是有所收敛,但实则在背地积攒的怨气却是十分多,只怕比以前性子更加易怒暴躁! 惜宣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受点气并没什么,从前都受了那么多些的苦,还怕一个惜茱给我受的气?况我从前也是受过惜茱的怒气的。”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了后罩房。 莫姨娘早上起来时,正对镜梳妆,窗外玉兰花忍着凛寒默默绽放,心里想到前个儿沈荣锦发了魔怔一般的情景,眉头微微拢紧。 前个儿老夫人已写好了信,自己也让下人把这信捎了去东榆林巷,应该现下人已经收到了信,正赶过来罢。 不知为什么,莫姨娘心中隐隐有不安,总有要发生什么事的感觉。 她抬头望了望窗外的玉兰,枝头正俏丽的一朵,默默随风凋零花瓣下来。 怔忪之间,下人挑了帘子进来,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老爷方才让人派来话说,町榭阁的琐事全交由冯妈妈和大小姐做主,让你别管了。” 莫姨娘握着玳瑁篦梳差点没折断,“你说什么!老爷好生生的怎么就把町榭阁的事务都交给了旁人?” 那下人哪里知道,只忐忑觑了一眼莫姨娘。心中暗想莫姨娘一生气,很容易牵累旁人,如今自己还是这般传话的人,指不定要遭什么罪,还是小心点的好,于是小声回道:“奴婢也不知,方才来传话的是蔡奕,现下还没走,夫人要不去问问他?” 莫姨娘起身,只是很快就顿在原地了,她神情的复杂地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珍珠帘子,然后乜向那丫鬟转口说道:“不了,你且好生送他回去,告诉他我已知晓。” 下人心中石头落下,说了个是,挑了帘子飞快地就出了槅扇。 莫姨娘握着玳瑁篦梳,猝不及防的,狠狠地把它摔在地上沈荣锦,真是留不得你了。 沈荣妍这边也早早听到了消息,焦急地撂开所有事务,急匆匆往莫姨娘房里赶,不过被告知莫姨娘已去了高氏的含翠馆,于是又急忙忙跑去了含翠馆。 刚到屋子的沈荣妍,便听到里面传来莫姨娘的冷声,“今个儿这个沈荣锦能把她院子大小事务收到她手中,明个儿她便能把沈府的大小事务皆收到自己手中,到时候我在府里又有什么地位?妍姐儿又有什么好待遇?难道真的让妍姐儿顶着庶女的身份嫁出去?” 沈荣妍站在门外听着,心头沉了沉,是了,若是照这个样子下去,别说自己母亲会不会被抬作继室,便是府里的地位都有些岌岌可危。 她想起沈荣锦在她面前说过的话“沈荣妍,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吗?我不过是害怕父亲伤心,所以才一忍再忍罢了。” 沈荣妍咬咬唇,沈荣锦你这是不想忍了,还是不再在意父亲伤心不伤心了? 电光火石间,似是想起了什么,沈荣妍嘴角陡然一翘,让守门的丫鬟开了门,欣然走了进去。 沈荣锦病前连着几日几日的夜半骤雨,等到沈荣锦下地时,这雨也就停了。 惜宣开玩笑说:“这老天爷也是高兴小姐病大好了,都舍得放太阳出来。” 沈荣锦不置可否,这身上的病好了,心里的病如何得好? 惜宣见此也略挣扎片刻,犹豫道:“小姐,奴婢有一件事,也不知到底该不该说。” 沈荣锦没去看惜宣,只道:“你都这么说了,那便是你也觉得该说上一说,便说罢。” 再糟糕的事自己都知道了,还怕知道什么坏事沈荣锦视线不禁往院子的那处角落瞧去,像是触碰了沸水一般的手,视线很快收了回来。 惜宣稍微斟酌了一下那些事,理清了条路逐字逐句明晰地说出来,“小姐之前不是叫奴婢留意一下叶娘子吗?但幽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寻一个人实在太难,但让叶娘子来寻我们却是简单,于是奴婢便稍微予了些银钱给之前那客栈的小厮,让他留意着叶娘子。果然昨个儿叶娘子到了客栈,奴婢据那小厮说,叶娘子眼见着有些不好,神情怏怏的,留了句话给那小厮,说是‘东洋坊’” 沈荣锦习惯性的顰眉,只是很快的萋哀情绪涌上心头自己做与不做又有什么用呢?还不是逃不过前世的命运。 冯妈妈的溺毙,父亲的入狱,而叶娘子,前世不也投缳自尽了? 沈荣锦深深闭了眸子,并不过问惜宣。 这个样子的沈荣锦,惜宣心中已然动摇之前的想法,开始怀疑小姐把惜茱调到自己跟前到底为了何 惜宣咬了咬,索性再道:“还有就是,奴婢听到那小厮私下和别人说话,说是叶娘子走后,客栈便来了几个住客的房客,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就是有天夜里,那小厮起床如厕时,听到其中个房客在厅内的说话,说到最近的中书侍郎李友益除名,配流去了益州,言谈间谈到益州虽其俗薄什么的,但却不失为一都之会” 水陆所凑,货殖所萃,其地四塞,山川重阻,盖一都之会也。 不知为何,沈荣锦念头闪过某人似乎说过这么一句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八章 醒悟 惜宣看到沈荣锦的神色有所异,知道说对,然后继续道:“男子丈夫谈政要事原也不过是常事,不过曲曲折折,却是谈到了老爷,说益州虽阜盛,但大半的田地全都是沈老爷名下,觉得若是再此般下去,那益州怕是真正的头儿是沈老爷了。” 沈荣锦终于变了脸色,“你真听到那小厮这般说?” 惜宣笃定的点头,说:“那小厮同旁人只当是说笑,但奴婢听着却有些心惊” 可不得心惊,那小厮虽说没身份没脸的,但重在抛头露面的机会多,平素结交攀谈的人也是各有所异。 这小厮若把这话照着同他人讲去,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指不定就有人听到心坎里去了,自己的名声可不就是让人给传开的吗。 沈荣锦腾地一下从雕花红木梳妆台站起,惊得惜宣后退小步。 妆台上掐丝珐琅绘花鸟的铜镜波光粼粼地倒映着沈荣锦惊惧又恍然的面孔。 沈荣锦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像学府里考究学问的夫子学子摇头晃悠的脑,转得惜宣眼睛都快要花了。 只是俶尔,星星火光便从荣锦眼底窜起,整个人儿一下子生气了起来,她停下来,对惜宣道:“你让惜茱到我房里来。” 说着,沈荣锦便作势要往外去。 惜宣纳罕的问道:“小姐要去哪儿?小姐不是让奴婢叫惜茱过来?怎么小姐又要出去?这惜茱来了看不见小姐该怎么得好?” 沈荣锦只笑笑,说道:“那便让她等着,”荣锦顿了顿,看见院外寥寥几个奴仆站着,她又道,“这天气愈发泛凉了,院子里的植木有些都耐不得冻,落了好些叶子,我见不得院子邋遢颓唐,你叫下人上来洒扫一下。” 方才还颇有些生无可恋的小姐,现下竟然有了闲情逸致管起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来? 惜宣有些跟不上沈荣锦变脸的速度。 不过自家小姐能够走出阴霾便是喜闻乐见的事。 于是惜宣一个一个都欢快地挨着答是。 随着沈荣锦出了町榭阁,惜宣也依次井然有序地照着沈荣锦的吩咐安排起来。 沈誊昱的书房外。 沈荣锦刚才到,守在外的蔡奕眼睛跟那点灯似的,俶一下迸亮了,他迎上来道:“大小姐身体好了?老爷这几日因着大小姐的病食不下咽得厉害。” 话说道半截,才后知后觉这话是给沈荣锦听的,大抵有些不妥,于是补救圆说道:“不过老爷到底是一家之主,不能这么纵然自己,所以近来所食所用与平素别无二般,只是时常会念叨着大小姐罢了。” 寥寥几句话,蔡奕便引着沈荣锦到了院子的罗汉松下,苍劲优雅的古树下投着稀稀拉拉的树影,罅缝之间斑斑点点的光像是被人撕破的纸,凌乱毫无章迹可循。 蔡奕回头小心瞅了沈荣锦一眼,见她神色如常,心里却暗自嘀咕近来从府中下人听到的消息,不是说大小姐受了魔怔,神思都不清地躺在床上吗?怎么这会儿就生龙活虎的,还能下地来见老爷了? 揣测间,蔡奕已经将沈荣锦送到了房门外。 蔡奕轻扣了扣槅扇,里面传来沈誊昱疲乏的声音:“何事。” 或许是因带着好消息,所以蔡奕讨好的话语携了些卑微的得意,“老爷,大小姐来了!” 沈誊昱的声音一扫方才的疲乏,止不住的喜悦从窗棂格宣泄出来,“锦姐儿?锦姐儿病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说话间,房门已经被打开。 沈荣锦随着蔡奕走了进来,沈誊昱已经从位子起身走到了沈荣锦的面前。 沈荣锦寻着礼裣衽作拜,却被沈誊昱急急止住了她,“锦姐儿你身子还没好全,这些礼便不作拜,所谓礼数自在心中,只要心中有这些,何必拘束着这些繁琐礼仪。” 沈荣锦浅笑着,大方说道:“那便依父亲所言。” 沈誊昱扬了扬头,遂对沈荣锦旁边的蔡奕吩咐道:“大小姐身子才刚好,没怎么吃有味的东西,乍一吃茶防伤了胃,还是莫要沏茶了,给小姐倒桂枝熟水来。” 蔡奕应道:“奴才省的。”然后匆匆忙忙退了下去。 沈誊昱便让沈荣锦赶快坐下。 如此,荣锦便依循着坐到一旁的楠木椅上。 沈誊昱着急忙慌地就叫住沈荣锦的动作,“锦姐儿,你身子才好,这椅子凉,我让下人给你垫层坐褥。” 说着也不等沈荣锦作何回答,招手就唤了下人给沈荣锦大云红锦坐垫。 沈荣锦只当沈誊昱心疼自己前几日生病,故才有此反应,于是也不自觉惊异,只道:“荣锦现下身子已经好许多了,父亲不必担心,也不必在乎这些。” 沈誊昱皱着眉摇头道:“哪里好许多了,我瞧你脸色还差了些,可得好生养着!” 沈荣锦抿嘴笑笑。 蔡奕便把桂枝熟水捧到了沈荣锦面前,不凉不烫,却比温热了几分。 这样的水喝着正好暖身。 沈荣锦握着缠枝纹青莲杯,身心俱暖。 她对着蔡奕颔首一笑,后者憨笑地回以示,然后带着托盘槅扇把沈誊昱和沈荣锦关在了房门内。 沈誊昱先是问到沈荣锦的病好了几分,之后又问到沈荣锦近来所食所用可否有所不妥接二连三,竟琐碎细致到可以说是今日房中添了几盏烛火,几分银炭的程度。 沈荣锦虽一一耐心作答,但越到后面越觉得有些不对,正准备想问,抬头却迎上沈誊昱那双沉痛的眼,荣锦心底微乎可微一颤。 只是俶尔瞥见,沈誊昱的双眸里已没了方见那般沉重痛觉,唯独仅有浓浓的担忧,仿佛那只是荣锦的错觉罢了。 荣锦刻意忽视心中的疑虑,笑着问道:“父亲何时同那些妇人一样了?这般爱过问荣锦女儿家的事?” 沈誊昱笑得牵强,却又有几分感慨:“就是我平常少过问你的事了,才害得你之前得那般叫人害怕的病。” 沈荣锦垂下眸子,说道:“是荣锦不孝,害父亲担忧了。” “怎么会是你的错呢!”沈誊昱像是不合的椽,被挤得冒出了突兀的头,腾然打断沈荣锦的话。 沈荣锦坐在椅子上愣了愣。 沈誊昱惊觉失态,慢慢坐了回去,嘴里自己为自己打着圆场,“人吃五谷杂粮,便自然有百病所生,岂是锦姐儿能预料和避免的?若说是你不孝,未免太牵强了” 沈荣锦心底疑惑,手中握着桂枝熟水的杯子似乎愈发烫手了,她把杯子放到旁边的圆木小几上,不再继续这话下去,只是问道:“许久没来见父亲,现下时节已然过去,也不知现在父亲爱喝什么茶了。” 沈誊昱近来烦忧着沈荣锦的事,哪里还顾得上品茗喝茶。 所谓观形,入神,悟道,皆是需要宁静,淡泊,深远的情感,心绪和心境,他无一做到,不过沈荣锦现下问了,沈誊昱只答道:“近来也没进什么新茶,就着了些武夷岩茶。” 沈荣锦笑笑说:“父亲在家和武夷岩茶,荣锦前几日去外边,路过风雅颂茶馆,里面却是普洱买得火热。” 锦姐儿前几日去了风雅颂茶馆? 沈誊昱看着沈荣锦明艳的笑容,心底突然抽痛了一下,那样的地方最是人多口杂的,多多少少万一便有人说起她的名声呢? 沈誊昱眸色慢慢深沉悲恸起来,他嘴角强扯出一丝笑意问道:“锦姐儿怎想着去那儿?锦姐儿要喝什么茶,家中尽都有,怎还跑到外边去?” 沈荣锦没看到沈誊昱眸中的痛色,所以还是浅笑地道:“不过是出去走走罢了,顺便看看父亲生意做得是有多大。” 沈荣锦虽笑,但在沈誊昱眼里,那病未痊愈尚还苍白的脸上的笑看起来实在是牵强和落寞“我这生意做得大亦或是小,也尽都为了让你们过得好点儿罢了,若我所做的这些给你们带来的皆是痛苦,那我宁愿只开一间半大不小的茶坊,做些小生意买卖得了。” 沈誊昱没由来的一句,听得沈荣锦有些糊涂,但还是听得出言语里的自责,虽不知缘起为何,但还是半宽慰半夸耀地道:“父亲一直以来劳心劳苦,既给了荣锦和妍姐儿衣食住行,还找来师傅给荣锦和妍姐儿学书礼仪,针黹女工俱是不失任何大家闺秀,如今上门给妍姐儿提亲的人家,都快把沈府的门槛踩平了,父亲可莫要妄自菲薄才是。” 那么你呢? 锦姐儿你呢? 原先上门提亲的人渐渐变少,自己原以为是那些人家是看那些被自己拒回来的人家而自认为高攀不起,所以才不来提亲的。 可是自冯妈妈给自己说的那些事后,再来细细瞧这些,哪里是人家觉得高攀不起,分明是因为锦姐儿那些名声才不敢上府说亲。 沈誊昱暗自捶胸顿足,恨不能把谣言作祟者给揪出来好生打一顿:锦姐儿没了娘亲,已经实在可怜,竟然还有人忍心这般对自己的锦姐儿,这让自己有什么颜面时候去见祝氏? 心中纵然痛悔疾首,面上却要强撑笑颜讪讪道:“锦姐儿说的是,不过我心中总盘算着,还是要锦姐儿先出嫁,再来论及妍姐儿的亲事,所谓长幼顺序,妍姐儿之前也这么说过的,她也不会反对我的想法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十九章 遇见 话越谈越远,眼见着都谈到自己亲事这边来了。 沈荣锦连忙打住:“父亲这样的事急不得,先不论需着细挑慢选,再则这样的事总是讲求缘分二字的,强求不得。” 荣锦自认为一番话说得委实恳切在理。 但在沈誊昱听来却是沈荣锦暗自形秽找不到好人家,所以尽托与了缘分这样缥缈的二字。 沈誊昱心里这么想着,面上略有苦笑之味。 另一边沈荣锦却是笑笑说:“谈起缘分,荣锦前日去的那风雅颂茶馆实在也不失为缘分二字,本想着逛些古玩玉器,没想兜兜转转到了那茶馆门口。张眼一瞧‘风雅颂’三个大字,气派中不落俗套,俗套中又有些雅致,心神一动便进了去,里面生意火闹,又有说书人在厅前讲着戏文,要不是荣锦进去得及时,怕是连一方站的位置都没了。” 听到沈荣锦这么说,沈誊昱也有些好奇了:“生意竟这般好?” 沈荣锦点点头,道了个‘可不是’,看到沈誊昱略有所思的模样,紧接着又说:“荣锦进去瞧那普洱鲜头正好,想来幽州之茶流通皆是抵不过父亲,所以暗自猜想那是否是父亲的一方主顾?” 沈誊昱道:“市面上的茶流通甚广,有些自我这里出手,再转卖给他人虽可能尚小,也未不是不可有的” 沈誊昱顿了顿,觉得这样的话似不该同沈荣锦讲的,于是转而道:“不过大概来说,这风雅颂茶馆里的茶应是我们沈府的茶。锦姐儿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沈荣锦状似不经意地道:“就是那日去茶馆,觉得那说书的委实不错,直教我听得流连忘返,要不是回来生了病,怕又是去了一趟了。” 荣锦一番话不过是想让沈誊昱留心一下风雅颂茶馆罢了,不过自听到冯妈妈那些话后,沈誊昱的心思就比平常更多出来了一缕。 所以乍听荣锦这话,沈誊昱便很容易想到沈荣锦莫不是在那茶馆里受到了什么欺侮,或是听到了什么才致使后面那般样子? 这般一想,沈誊昱的思绪就是止不住往这方面想偏:比如自家锦姐儿坐在茶馆,就听到旁桌如何戏谑调侃沈大小姐,因口无遮拦又恶语相向,所以害得锦姐儿听进了心头成了病,回来便萎靡不振,发烧不止; 又或是,曾到沈府上门提亲的人恰逢也在风雅颂,见到沈荣锦因之前遭拒心头一直存了怨怼,所以看到锦姐儿,便怂恿着同伴一起诋毁锦姐儿 如此,被沈誊昱想得是天花乱坠,大有一比说书人口中的戏文。 越如此想,沈誊昱越是觉得风雅颂实在是可恶得很,所以便吩咐沈家名下各处茶办以及各处茶楼名馆,皆是不能卖茶给那风雅颂。 那风雅颂没了茶,自然就称不上茶馆这一名号,纵使说书人戏文讲得是多么生动,到了后面生意也不可能好到何处,所以曾火热至极的风雅颂也就因着沈誊昱颓圮没落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两人互相过问了对方近来的身体状况,又难免叮嘱天气寒凉注意加添衣裳。 如此过了一会儿,在外守候的蔡奕叩了槅扇,进来道:“老爷,高老太太的侄儿高贤来了帖,王管事便先请了他去东厢房的暖阁候着。” 两人听罢,俱是一愣,心中砸道:这高贤怎突然来了沈府? 高贤既然是高老太太的侄儿,那高贤到沈府与高老太太脱不了干系。 不过高贤到沈府来什么? 沈荣锦很难不去猜测高老太太别有企图。 只是心中疑惑,沈荣锦起身道:“既然如此,那荣锦便不多叨扰了,等父亲闲下来,荣锦再来找父亲。” 沈誊昱颔首,说道“好”。 沈荣锦便退出了槅扇,身后边隐隐传来沈誊昱渐微的问话:“他可有说所来何事?” 这之后荣锦已经拐过廊道,走出了院子,再没听到了接下来的谈话了。 时节近冬,院子各处虽繁盛如春,但到底抵不过凛冽的寒风吹簌,所以角落可以见到残花败枝零落,远远望去像是某人心口上的金创旧斑,看着虽不至于钻心尖儿的疼痛,但到底微微有些发堵。 沈荣锦撇头不再去望,心底多是腹诽自己何时成了“愁病相仍,剃尽孤灯梦不成”的闺怨之人? 这么视线转移之下,却瞥见廊下露出的一角鸦青色衣衫,像是孩子在大人面前撒的拙劣谎言,明明一眼就叫人识破,却还执拗地一撒到底。 沈荣锦站定在假山前,风微微一荡,将她额间发丝吹得犹如秋风翩飞的落叶,纤细地舒展在空中,圆领金线挑边的月白锦衣将她脖颈衬得修长优雅,因着大病初愈,肤色比旁人更为莹白,却多了些羸羸弱柳之感。 他从来都没见过一个女子能美到这般地步! 他似乎能听到心口茁壮有力的跳动声,砰砰之间,他感觉自己的面色也变得愈发滚烫起来,犹如被人捞进沸水滚过一边的虾蟹,进去还是嫩青色,出来便是红彤彤叫人看了害羞的颜色。 荣锦并没在此多留,鸦青色的衣裳,衣角绣的纹是云纹,这一般都是男子装束,而沈府能穿这样锦衣绸缎的没几个,今日到府拜访父亲的也只有那高贤。 虽然此处离高贤所在的东厢房暖阁还有些距离,但沈荣锦还是确信那便是高贤,为了避嫌,沈荣锦只得假装没看到地匆匆过了月亮门。 这时,高贤才默默从角落走出来,怅然望着沈荣锦走过的那条路。 身后传来沈府下人的声音:“高公子,更衣的地方是在这边,你走错了。” 这话犹如醍醐灌顶,将高贤猛然从旖旎睡梦给拉了回来。 高贤犹如被人撞破了窘事,整张脸犹如沁了油的纸,浸透密密麻麻的腼腆羞意。 沈府下人见此心中暗自纳闷,这高公子虽说为人谦逊有礼,但到底是读过书的人,性子多少有些咸淡从容的,怎么转眼一见却成了那些个毛头小子,做事忐忑犹豫,稍有动静就跟炸毛的鸟般,张着翅膀就要扑哧而飞? 不过这些且搁心底,容不得他们下人过多问的,于是只是道:“高公子还请随奴才来,管事已请人去叫了老爷,怕老爷很快也要过来了。” 后面那句是在委婉提醒高贤快点。 高贤于是匆匆随着那下人就去更衣了。 沈荣锦走到房中时,看到惜茱微微一愣,很快才回过神来,气定神闲地走到屋内的玫瑰椅上坐着。 惜茱眼疾手快,赶忙就倒了杯茶递上给沈荣锦。 沈荣锦蜻蜓点水地颔首,只道:“放这儿罢,现下我还不渴。” 惜茱便讪讪地把茶杯放到沈荣锦手边的方桌上,心里的忐忑自沈荣锦进屋是那磅礴的瀑布,压都压不住的往脸上喷,所以一张脸上尽是害怕惶恐。 沈荣锦眼观鼻鼻观心,看着惜茱风霜消磨的蜡黄脸庞,悠悠道:“许久未见,惜茱,你看着憔悴了许多。” 这话且说到惜茱心坎上头了,女子颜色最好看的便是她现今这般年龄,但自从一等丫鬟贬为了三等丫鬟,日日夜夜又遭那些人的存心找茬,以致她每日一人要干三人的事,还吃不得饱饭,睡不足三四个时辰,如此下来怎能不憔悴? 如此,惜茱眼眶倒真真眼红委屈地哭了:“奴婢近来不是挑水便是砍柴烧火,所以憔悴也是自然的” 沈荣锦挑挑眉,竟有些诧异一向爱拿捏话语引自己情绪的惜茱如今却规矩的说了这么一番话。 不过转而一想,她上次来求自己就用了那些招,不都是没用?况且现下还拿捏不住自己的心思,贸然说这些,怕也会引得自己反感的可能。 沈荣锦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清脆的声音敲在惜茱砰砰作响的心上,脖子像被人缠了一条白绫,稍微用力,便马上魂不附体,身子不再是自己的了。 惜茱心里飞快地掠过从旁人那儿听到的许多话,一会儿是高老太太的事,一会儿又是大小姐和莫姨娘对峙,却丝毫不落半分的事,一会儿又是大小姐近来生病似乎冲撞了神灵,疯疯癫癫得厉害 默然半晌,方才倒的茶在炭火噼里啪啦的声音下,渐渐没了水汽冒出。 沈荣锦开口道:“你我毕竟主仆一场,我自然见不得你遭罪受过成这般样子,况过了这些时日我料想你心里也对之前所做的有所悔悟,所以暂且复了你原来的身份吧。” 一语定心。 惜茱这下子背脊梁似乎都挺直了许多,她欢快地道:“多谢小姐。” 似觉不够,连忙伏惟在了地上,连叩几个响头再道:“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沈荣锦止住了她的动作,“你方复原了一等丫鬟的身份,莫再因此磕坏了头,索性现在我无事,你先下去收拾妥帖好你房中的事务,再过来伺候我罢。” 惜茱道是。 沈荣锦点点头,‘嗯’了一声,才算是把惜茱打发了下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章 拜谒 等到惜茱退下,屋外洒扫声音衬得屋内愈发寂静了。 沈荣锦抱着汤婆子走出了门外。 下人见到纷纷行礼,“大小姐。” 待荣锦点头后,众人又各自扫去。 一下人渐渐扫到荣锦跟前,看到青面软缎的绣花鞋,抬眼便见沈荣锦清冷的侧脸,继而小声行礼道:“大小姐。” 沈荣锦换了个手势抱汤婆子,问:“方才你一直洒扫着?” 那下人有些不明所以,手抓着扫帚柄,如实答道:“惜宣吩咐之后,奴婢便来这里洒扫了。” “一直洒扫的廊道?”沈荣锦又接着问。 “是。”下人小声地答道。 沈荣锦点点头,“我瞧着院子那处布置有些不太妥当,海棠那样明艳好看的花和玉兰放在一起,却只有艳俗之感了,你方才可瞧见是谁在那儿?” 艳俗吗? 可是她怎么觉得清丽素皖的玉兰,娇丽明媚的海棠交相辉映,一红一白很是好看许自己也是个俗人罢,所以才觉得这样放着好看况大小姐才是这屋子的主子,大小姐觉得如何好看就怎么摆 那下人想想,很快就把心思收敛起来,回道:“方才是小妁在那儿,大小姐要奴婢去找小妁吗?” 沈荣锦摇摇头,却画蛇添足地复问:“没旁人了?” 那下人本是点头,似想起什么又摇头,“方才奴婢见惜茱在那儿待了有一阵子不过没隔多久,惜茱便又回房中了。” 问到此处,沈荣锦才心满意足地吩咐那下人继续洒扫。 那下人着实觉得有些奇怪。 大小姐既然觉得院子里的花摆放不称心意,何不叫来小妁,即便是叫自己去重新将玉兰和海棠重新放过也不是不可的可是一席问话下来,大小姐仿佛问了许多,却又感觉没问到实处 那下人摇摇头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大小姐也是女子,心思也是别无二致,主人做什么事,想什么,她做下人的还是莫要多想才是。 如此,那下人拿着扫帚又细细洒扫起廊道来。 沈府格局大而气派,但细论各处,景色却是精致灵巧,各有不同。 高贤坐在东厢房,面前的刺绣屏风贵而秀气,窗外依傍而栽的梧桐却巍峨屹立,肥厚壮大的树叶将窗户里的天空遮盖得一丝不透。 他手边的茶随着盛上来的时辰,慢慢没了温度,只有杯沿边残留的雾珠还彰示着曾经的滚沸。 听到脚步声,高贤抬眼便瞧到宝蓝底菖菖蒲纹杭绸直裰的沈誊昱随着下人至于屋内,立马起身作礼道:“沈老爷!” 高贤其实和高老太太长得不像,只有仔细瞧了眉目才能看出一两分高氏的模子,所以因此高贤这么眨眼看来,眉清目朗,虽不十分俊秀风流,但胜在自小受诗书之教,所以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气质倒还是儒雅文致的。 所以沈誊昱寥寥一见,虽谈不上欣喜,却也是存了几分好感的嘴角嗜了几分笑道:“贤侄怎想着来了?你今个儿来得有些突然,所以下人伺候大抵有些不周到的地方。” 这便是沈誊昱待人接物的方法,即便是小辈也不端着长辈的架子,所以特别让人打从心底敬佩。 高贤赧赫地道:“沈老爷实在是客气了。” 说着他从怀中抽出一道帖子,又道:“其实贤侄来得也不算突然,因着表姑母久未归回,家中实在挂念着急,前日又收到表姑的书信一封,提及表姑母病榻一事,实为想念贤侄,所以贤侄才贸然来访。” 蔡奕俯身上前将高贤手中的拜帖递到了沈誊昱面前。 沈誊昱并未当面拆开,只是让蔡奕将帖子收着,然后道:“即是如此,那也莫要耽搁让高老夫人多想念你一刻才是,随我一同前去含翠馆罢。” 语气较方才多了些淡漠,高贤心中略有纳罕,不过还是依礼起身道:“多谢沈老爷。” 沈誊昱点点头,转头又对蔡奕吩咐道:“好歹是贤侄儿来访,做表妹们的也应出来谒见谒见才是,你且着下人各去町榭阁和芷萱楼,叫上锦姐儿和妍姐儿过来。” 高贤听着心中微微一动,想到方才在院子匆匆瞥过的那一眼,不由得耳根有些泛红。 不过沈誊昱并没发觉。 领命退下的蔡奕也没见着。 仿佛高贤处在自我一隅里,他的那些心思像春天又像秋天里的紫藤,沉沉的开着,又浅浅的掩埋 等到蔡奕拿着帖子退下后,沈誊昱这才带着高贤,拐拐弯弯去了含翠馆。 含翠馆的高老太太其实早就得了前院子下人传来的消息,所以早早就让庖厨的下人备好了高贤爱吃的点心和膳肴,就连什么样的茶水,和什么样的香,高老太太都准备好了的,现下只等着高贤到含翠馆。 所以看到沈誊昱领着高贤来时,高老太太也没作多大的惊讶,只笑盈盈地迎上去,“沈老爷贤侄孙儿来了?舟车劳顿定是頽乏得很,我让下人做了你爱吃的金丝酥雀,刚起的锅,现下吃着不烫不凉,温温的刚刚好。” 一贯在家中表姑母对自己的态度。 可是现下自己是在沈府,况旁边站着的还是沈大老爷,表姑母这样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于是高贤躬身作退一步,道:“前日收到莫姑母的来信,说是表姑母病榻了,现下见到表姑母身子还算是康健,心中担忧总算落了下来。不过表姑母身子才好,怎敢劳烦表姑母如此劳心费力?实在惶恐!” 这话虽是对高氏说的,但实际是说给沈誊昱听的。 沈誊昱也不是听不出来这话里的意思,所以顺着高贤的意思当个和事老和稀泥地道:“长辈爱幼自来都是如此,既然高老夫人都为你做了这些,你且受着才好,不然更是浪费了你表姑母的一番心意不是?” 高贤又躬身拘礼有些惶恐地道:“沈大老爷说得极是。” 沈誊昱摆摆手,并未多说话。 三人便行行走走到了屋内。 高老太太携着高贤挨着自个儿坐着,沈誊昱便坐在左边炕椅之上,依旧不多言。 高老太太拍拍高贤的手只道:“你叫芳淑一声姑母,那也该叫沈老爷一声姑父才是,我方才瞧你沈大老爷沈大老爷的叫着,总觉得生分许多。” 其实要论生分,高老太太叫沈荣锦沈大小姐,叫沈荣妍妍姐儿,那才叫生分 沈誊昱坐在椅子上莫名的想到。 高贤略踌躇地看了一眼沈誊昱,后者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地厉害,想想片刻,他道:“表姑母不知,侄孙之所以叫姑父一声沈大老爷,实乃是尊称。姑父茶道大家,即便是自己的老师也是敬佩不已的,自己当然也如此敬畏着姑父,故以才叫姑父为沈大老爷的,并不是生分不生分的问题” 高老太太不过是妇孺,哪里懂得那些茶道的事,所以知其半解,‘哦’‘哦’了几声,便不再就着称呼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其实心中早已暗骂自己这个怎如此不上道,自己这明显着想让他拉亲代故些关系,敢情好,这人义正言辞就给自己拒绝了去!真是圣贤诗书读多了,人情练达也不懂了。 不过好在自己侄孙儿这一番答话,也算是回答得正好,即是夸奖人也不让人觉得有可以奉承的意味 没得几句话,莫姨娘就携着沈荣妍到了含翠馆。 高贤眼角掠过一道金线挑边的衣衽,心中莫名发紧,忐忑得抬眼一觑,像掉进了池潭,被冰凉的湖水一泡,刚才还蹦蹦跳动的心霎时便停止了。 其实在沈荣妍进来时,高老太太便仔细留意着高贤,见他先是有些忐忑,后又似乎是被震住,只料想估摸是没见着如此明艳动人的妍姐儿,故以才被震在位置上罢。 如此一想,高老太太嘴角不由自主地一翘,觉得妍姐儿和高贤亲事似乎八字已有一撇了。 而这边的莫姨娘和沈荣妍也同样在小心打量着高贤。 样貌虽然普普通通,看其端坐得还算是规矩,举手投足之间也自有一分饱读诗书礼仪之后的儒生秀气,但和那些上门提亲的人也没什么不同 不过转而一想到此人得徐昪的赏识,莫姨娘马上又觉得即便相貌普通又如何,男子长得太过好看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命犯桃花,要不就蓝颜薄命,总归是一辈子凄惨就行了。 如此,莫姨娘又觉得高贤长得普通实在是极好的。 沈荣妍自从见到那般容颜的男子过后,自然对所有男子的好看都不大抱有希望了,所以见到高贤相貌普通也不觉得有什么。 两人心里想法不同,但面上搁着的笑意及眼中深意却是如出一撤,“老爷,老夫人,贤侄儿。”“父亲,老夫人,表哥。” 高贤同样起身回礼。 莫姨娘见到高贤有礼有度,心中对高贤满意又多了一分。 互相礼毕,莫姨娘和沈荣妍找了位置坐下,高贤也坐回了位置。 下人陆陆续续端了茶上来,不过多出一盏,正是为没来的沈荣锦准备的。 沈誊昱见此吩咐道:“大小姐大病初愈,喝不得茶,也喝不得放凉的东西,等会儿子大小姐来了你再给大小姐添一杯桂枝熟水上来。” 此话落,莫姨娘她们已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高贤默默变了些脸色 —————— 阿灼有话说:灵感这东西就像虱子,逮到一个算一个,逮不到周身犯痒,躺在床上蜷着不成,打直不成,只教人想念半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一章 相见 莫姨娘并不想谈沈荣锦,今日为着什么来,谁主谁次,莫姨娘心里明镜般的,所以笑着问道一旁的高贤:“贤侄儿是多久来的?” 高贤规规矩矩地答道:“才刚来,和表姑母说了会儿话,表姑您就来了。” 莫姨娘点点头,携起身旁坐着的沈荣妍道:“才刚忘了同你说这是你的表妹,妍姐儿,你可以叫她荣妍或是妍表妹” 沈荣妍随着莫姨娘含羞带笑的,像蜻蜓掠过水面一般,浅浅地颔首,“贤表哥。” 高贤拱拱手,笑着回应了声:“妍表妹。” 两人这就算是认识了。 莫姨娘还想说些什么拉近两人,但毕竟这么多人都在,到底有些于礼不合,最主要的是妨怕着沈誊昱瞧出些什么来,所以当下无声了。 槅扇被人放了帘子下来,窗棂上的高丽纸透进来幽暗的影子,有一种沉过头的死气。 只是这样的气氛还未僵持多久,就看见有一道稀薄的俏丽,从槅扇映过,‘哗’地随帘子挑开的声音,那道俏丽带着透彻心扉的鲜活气息出现众人眼里。 坐在位子上的高贤听到心中那株紫藤破土的声音。 沈荣锦环顾一周,待看到高贤鸦青色的衣衫,眸子清冷而又浅淡,并未有多讶异,她笑着行礼道:“父亲,老夫人” 沈荣锦道完礼,最后对向高贤,等着人来给自己介绍。 高贤有些难掩失望,方才在那儿明明是见着她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的难道是没看见? 自己当时因着男女有别,又是在别人家中,这样贸然遇见,只怕会误了人家的名声,所以才只得躲在角落对了,她定是没看见。 如此想着,高贤眼底的光似蝴蝶一般斑斓地展翅而飞。 看到沈荣锦过来,莫姨娘她们自然显得有些不高兴。 纵然沈荣锦名声再如何不堪,但就单看人来说,气质如莲,长得又是美人蕉的明艳,男人都是喜好颜色之物,试问谁看了不喜欢? 即便心里这般想,高老太太还是笑盈盈地说道:“大小姐来了?这是我的侄孙儿,算着辈分,你该叫他一声表哥。” 并未像方才那样提及姓氏,名称。 沈誊昱因而有些疑惑。 沈荣锦对事不对人,故已随着叫了一声:“表哥。” 高贤虽答得如常,但还是显得有些毛毛躁躁的,“表妹还不知你叫什么,方才我听莫姑母说妍表妹叫荣妍,想来你们是荣字辈的” 沈荣锦皱了皱眉头,看向沈誊昱。 一直沉默的沈誊昱此刻倒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意,他招呼着沈荣锦挨着他边上坐下,“锦姐儿这边坐。” 虽没正面回答高贤的话,但也算是另一番告知了。 沈荣锦琢磨着,这大抵是父亲的意思,毕竟女子的闺字怎能这般唐突地告诉一个外人男子? 所以荣锦只是对高贤行了一礼,然后坐到了沈誊昱旁边。 沈荣妍见此抓着的那张手绢快要撕碎了一般,莫姨娘和周老太太的脸色虽然还好,但心底也不知骂了沈荣锦多少句了千防万防还不是防不过沈荣锦那一张脸不是? 沈荣锦刚一坐下,机灵的下人就端了桂枝熟水上来。 沈荣锦一见便知是沈誊昱的意思,所以对沈誊昱展了一道笑颜,“多谢父亲。” 这样的笑靥,倒是把一旁的高贤看得惊艳了。 沈誊昱只是说:“父女间哪有谢来谢去的道理!”话虽有些责怪的意思,但沈誊昱面上笑着,倒看不出什么生气和不满的意思。 高贤心想从前尝听闻自己的伯父宠爱这个锦表妹,也不过是听一听罢了,如今见着,才知道这不是宠爱,而是真真的关爱疼护 莫姨娘暗自对沈荣妍使了一个眼色。 让着外人一个劲儿看沈荣锦和沈誊昱如何的父慈子孝,岂不是白白给他人作嫁妆?怎么着沈荣妍也该去插那么一脚的。 沈荣妍心里有些不大乐意,她虽也是沈誊昱的女儿,但两者相较实在相差太多,自己这般过去就像是一个要饭花子,挂着一张小脸让沈誊昱施舍给自己一点父女情,或者说在旁人面前施舍给自己。 心中即是不屑地厉害,沈荣妍却是眼睛转了一溜瞬间就笑了起来:“可不是,长姊虽说恪守孝礼是好,但总归做来实在让人觉得生分了长姊病好了吗?前几日我去房中瞧过长姊,不过那时长姊还晕着,絮絮叨叨说那些糊涂话,让荣妍又害怕又挂念现下见着长姊能走动了,荣妍这心下也就大安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沈荣妍能硬生生地把它凑在一起不带气喘地说出来,沈荣锦心里也极是佩服她笑笑道:“多谢妍姐儿挂怀了” 这边高贤的声音就破空霎时驱走了沈荣锦余音绕梁的话:“锦表妹生病了?” 沈荣锦怔了怔。 沈荣妍脸色却有些发沉。 许是惊觉自己表现得太过,所以高贤微红了脸补救地对众人道:“这天下凉,稍不注意,那些寒风便从你衣服的洞洞口口钻了进去,等你打了哆嗦再注意也是晚了我说这话也是想着之前表姑母也病榻了,所以才想着都应该多注意些,人食五谷杂粮,总有病患的时候不是” 高老太太顺着高贤地就说了:“也亏得你心孝,总念着我”她转头去看沈荣妍又道,“跟你妍表妹一个样,我病榻时,总是这里想着,那里念着,总害怕下人伺候我伺候得不周到。” 沈荣锦低头玩弄这袖口上的团花纹,见高老太太这一番话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心里即是好笑,也是明了了过来原来高老太太打的是这个主意,这哪是什么探望,分明就是相面。 想到此处,沈荣锦又望了一眼沈荣妍,见她眉目含羞,似乎也是极为中意? 沈荣锦皱了皱眉,当下觉得手上的团花纹怎么抚都抚不平。 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姻,沈荣妍若真心看上了这高贤,自己还可不可以,或者说她还允不允许自己那样做? 沈誊昱自然也是看出高老太太和莫姨娘的心思了,他朝沈荣锦那边望去,见她嘴角带着笑,似乎这些都与她无关的样子。 沈誊昱又想到冯妈妈告诉他的那些话了。 怎能是无关呢。 自古那个女子不是把嫁人说亲之事看得是头顶重要? 怕锦姐儿心里苦得不行罢。 让锦姐儿再这样看下去,心里得多不是滋味? 只是,说到此处高老太太如何不趁势追击,然后问道沈荣锦:“锦姐儿身子可大好了?我听说你是因着我的病榻所以心里欠疚着,厚积薄发才生了这样的病” 严大夫的话还沈誊昱心里深刻着,他皱着眉道:“锦姐儿之前没主事过家中,自然有些顾虑不及罢了因而我便吩咐着让锦姐儿自个儿管理院子,学一学,也好不至于日后好心做坏事,怠慢了老夫人。” 高老太太脸色变了变这沈誊昱平素都是拎不清的,怎么突然像是开了窍一般。 最让她在意的事是,沈誊昱竟还因此让沈荣锦管了自己的院子? 自己这是歪打正着?还是为他人做嫁妆? 那边的莫姨娘见状不对,笑着恍然道:“原来老爷是因此才让锦姐儿管院子不过如今锦姐儿大病初愈,少不得有些力不从心的。” 沈荣锦很快接过话来道:“莫姨娘且放心,这几日冯妈妈都会帮着我的,也不至于到力不从心的地步。” 莫姨娘有些尴尬,捧着茶喝了一口,却再没说话。 沈誊昱却是不想再见高老太太谁知道自己会不会忍不住又说什么话来?他可见不得高老太太这样说话夹枪带棒的样子。 于是,沈誊昱起身道:“高老太太如今病榻,少不得要清静的,贤侄儿,你即是来看高老太太,你便留下来同老夫人道些体己的话,至于其它人,皆是回去罢。” 莫姨娘面有难色,想留下来,抬眼去望高老太太。 高老太太却是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想来这见过一面之后,私下问一下高贤的态度,再作打算也不可。 莫姨娘心里盘算这,面上就笑开了花道:“毕竟是自己贤侄儿来了,少不了今晚要准备一顿好吃好喝的招待,如此,妾身也不多叨扰下去了。” 沈誊昱‘嗯’了一声,对高老太太作揖,先行出了房门。 沈荣锦也紧随其后。 沈誊昱站在廊下,似乎是在等着她。 沈荣锦走了过去,小声叫了一声‘父亲’。 沈誊昱转过脸来,金色的光从他身旁射进沈荣锦的眼里,一张脸有着深深的黑影,却把关切映得深刻:“人一老生病的时候总是喜爱想念小一辈的,拉着他们说许许多多的话,但到底没个主要的心思,今儿叫你和妍姐儿来,也只是觉得你们是一辈的,又有表亲的关系,总须着见面打个招呼的。” 沈荣锦虽是听出沈誊昱的意思,但并不明白从前父亲是不会在意这些,怎么今个儿却如此反常。 心里疑惑,但还是会心一笑道:“荣锦省得。” 冷风刮在沈荣锦的脸上,但沈荣锦却笑得如往常一般似朝阳地明媚。 只要一想到锦姐儿明明知道自己名声这般不好了,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对自己笑,沈誊昱的心就像是被人揪住似的,快要喘不过气来。 沈誊昱张了张口,冯妈妈的话恰逢此时就蹦了出来,‘小姐向来是聪伶,心思敏感的老爷这般做,岂不是让小姐觉得老爷嫌弃小姐’至以,那些话滚出了肚子,却堵在喉咙里滚不出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沈誊昱收回那样复杂的眸光,只留下关切:“你现下病着,吹不得屋外这样的风,快些回去罢。” 说完,转身就走了。 沈荣锦抱着汤婆子站在原地,看着沈誊昱的影子一点一点变浅,最后在月亮门消失不见她方才其实有些想问:“父亲,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可是父亲又能知道些什么? 自己这些糟心事不说,莫姨娘她们难道还会说吗? 是自己多想了罢 ———— 灵感来了,就跟一群虱子啃你,左手一把,右手一把,背上依旧痒得厉害,让你想都想不过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二章 接宴 脚步声是催魂的命鬼,愈发靠近 沈荣妍戏谑的声音又是如出一辙地在背后响起:“前昨儿都听下人说长姊还病得十分厉害,今日长姊居然都能下地了,可真巧喟。” 沈荣锦转过头,眸光迎上沈荣锦既忿然又不屑的神情她知道沈荣妍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自己刚好不好地赶在了高贤来的时候,自己的病就好了,所谓的巧,在沈荣妍话里的意思就是故意为之,可是沈荣锦即便故意又怎么样呢? 两人既然撕开了脸皮,自然所谓的姐妹欢愉都要给收住了,沈荣锦不必去维持和沈荣妍表面的关系,也不必去管那沈荣妍相不相面的事。 可是沈荣妍却是贪心得很,一面和你冷脸相怼,一面下来又说你竟不捧着一颗热心去对她,好的坏的沈荣妍她都想占全了。 世上哪有那么两全的事 照着往常,沈荣锦肯定会说:“我病好没好,来不来,关沈荣妍你什么事呢?” 可是这话说了除去将沈荣妍气得面色铁青之外,并没有什么用,沈荣妍下一次依然会这般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本性难移便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沈荣锦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说道:“你这么想我亦是没办法的,父亲说了老夫人不宜打扰,我便先退下了。” 沈荣妍就是见不得沈荣锦这般做作模样,表面多么关心父亲,背地里却赶着那般事方想开口,莫姨娘便拉住了她。 笑话,高贤可还在里面,防不得会听到些什么要是听见妍姐儿和沈荣锦的争执,即便妍姐儿再有理,落在高贤眼里到底要偏颇些况高贤来了,沈荣锦这名声也就更坏了,即便沈荣锦费尽心力在沈誊昱那边得到了管自己院子的权利又如何,没了名声,管什么都是问题! 想到这里,莫姨娘淡然般地开口:“如此也好。” 沈荣锦明白莫姨娘的意思,眼光停顿在两人身上片刻,才踅身出了含翠馆。 任凭身后两道目光如何似芒在背,沈荣锦都没转过头。 日影悠悠,惜茱睃巡的目光打在沈荣锦清冷似水的脸上,像隔着一道水面,虚实象幻自己被擢为一等丫鬟已经过去一日,沈荣锦却是什么吩咐都没有,这让惜茱有种太不真切的感觉,总是想起沈荣锦在知道是自己泄露了顾玄琪的事情后,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她贬成了末等丫鬟。 惜茱还记得那一日沈荣锦的眼神,像是冬天里的湖水漫进她的胸口,冷得让人发抖。 惜宣伺候着沈荣锦奉茶,咕噜噜的水声在屋子格外清脆响亮,沈荣锦放下做针黹的手,转眸接茶杯时便看见了在兀自发神的惜茱。 手上一顿,沈荣锦便幽幽唤道:“今晚家里设宴,惜茱你向来知晓我喜好什么,晚上便你来替我布菜罢。” 惜宣把茶壶放在一旁,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惜茱有些怔神片刻的慌乱,然后急急忙忙地应是。 冯妈妈本来就是管事妈子,现下父亲将町榭阁的事务全交给了沈荣锦和她,沈荣锦大病初愈自然要少费心思,所以冯妈妈便更加忙活了,使得今个儿一整日,沈荣锦都是没看见冯妈妈的。 沈荣锦看着院子里的红花疏影,斜斜插在地上,风一吹晃出人的模样,飘飘荡荡很快便消弭在了晚上。 惜茱扶着沈荣锦走到厅前。 沈荣妍明显是精心打扮了的,宝蓝色牡丹穿花遍地金通袖袄下着了一件浅蓝色底白玉兰花棉菱裙,既保暖又好看,头上是镶南珠的头面,衬得沈荣妍那张脸更是娇小惹人怜爱了。 对比之下,自己不过是青绿色云锦长裙外套了一件去年已穿得半旧的细棉面子的桃红撒花袄子,可真显得有些寒碜。 但沈荣锦却是不在意的,毕竟相面的又不是她。 沈荣妍默默打量了一下沈荣锦,见她穿得既无特色也不漂亮,心里也就稳稳地放了回去,如此一来这才望见沈荣锦身旁的惜茱,猛然一愣。 莫姨娘自也淡然不到哪儿去。 这惜茱不是被贬作了末等丫鬟?怎么看着装扮架势竟像是一等丫鬟?沈荣锦是又擢了惜茱? 想想也是,这惜茱更了沈荣锦这么多年,不看僧面佛面,也要看一看情面的,沈荣锦又是那种耳根子软的人,惜茱稍作可怜一下,这沈荣锦还不是会傻傻地把这样的人又放在自己跟前。 如此想来,沈荣妍眸光里又多出了些不屑。 高老太太倒是不知道这惜茱的事,只是觉得面生得很,匆匆一瞥也就没了后话。 高贤坐在位子上,似乎都能嗅到紫藤花的味道,他透过烛光朝沈荣锦望去,她瑰姿艳逸的面在缥缈的烛光下有着温润如玉的和柔。 只有沈誊昱笑着道:“锦姐儿,这边坐。” 沈荣锦行礼坐下,面前便是水陆杂陈的美食佳肴,眨眼望去,沈荣锦嗅出‘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食不言寝不语,接待高贤的席面上,也只有沈誊昱和高贤两人的说话声,大抵无非关于制艺的事。 沈誊昱心里有些牵挂沈誊书落榜的事,所以便问道了今年考的试题是怎么。 高贤一面留意着沈荣锦,一面斟酌地回道:“今年考的是‘子曰’,较往年来说还算是如常。” 他记得三姑父今年也参加了科举的,不过遗憾落榜,自己若说是今年考得简单,怕大姑父听了心里有些不好,于是只得道还好。 沈誊昱喃喃着,连声道:“子曰,子曰,破题便是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这题倒是出得妙。” 高贤仿佛喃着沈誊昱的话,眸子里渐渐有了激动之色,他抬头有些兴奋地道:“姑父这话承得妙,一语便把孔子,至圣之师的子和孔子所说,至理名言的曰说得十分透彻,若是做来破题还真正是恰如其分!” 沈誊昱却并不觉得什么,只是浅浅道说:“从前上过些时候的学院,还算懂点皮毛罢了。” 这话说得高贤有些惋惜,依他所想,姑父若是一直上学,怕今日也不是商人和茶道大师这样微妙尴尬的身份罢不过心中惋惜其次,这样的心思也不好摆到明面上来,防不得让姑父听了伤心。 所以高贤只是道:“怪不得老师总是提到姑父,说姑父为人君子,性情却如竹淡雅。” 沈誊昱听到疑惑地问:“你的老师是” 沈誊昱隐隐有些印象,之前在含翠馆的时候,就听高贤说起过,只是那时自己忘了问。 高贤笑着道:“回姑父的话,侄儿的老师是徐昪。” 沈荣锦虽埋头专心吃着菜,但一面还听着沈誊昱和徐昪的话,是以随着这话罢,沈荣锦手上的竹筷落在了青瓷玉碟上,发出清脆的响亮。 一时间所有人都望向了沈荣锦。 惜茱立马找了副新筷递给了沈荣锦。 沈荣锦握着新筷,高贤的话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手指忍不住的发起抖来前世父亲的茶道不正是被徐昪和赵准那一道道请旨,给打击成那样吗?自己不正是因此被害得囚禁在紫薇阁,那般凄索萧凉地投缳自尽了吗? 他们的请旨来得那般的是时候,正值当蒋兴权爬上舍人,便来了这么一道请旨,所以要说徐昪赵准和蒋兴权私下没有结交,沈荣锦根本信都不信。 沈荣锦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但往事种种却如同浮水的萍,把她心绪皆是塞了满当。 高贤见到沈荣锦面色不对,心也是跳了一下,本来他也是存了些私心的,毕竟自己的老师是徐昪,怎么着也算是仕途明朗,到时在朝为官也不会同自己父亲那样差到哪儿去。 算是在沈誊昱和沈荣锦面前挣了个印象 只是高贤没料到锦表妹听到自己的老师竟然是这样的反应,难道锦表妹和自己老师认识? 高贤瞬间就把这个想法给扼杀住了,且不说沈荣锦一介闺阁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即便是出去,哪里能见着在北直隶的老师,要说是认识听过自己的老师,高贤还觉得有可能。 但看锦表妹这个样子,分明是认识老师的。 思绪草草得过了一遭,高贤依循着礼急切地问道:“锦表妹可是怎么了?” 沈荣妍最是不喜欢沈荣锦这样故作姿态的吸引人眼球,况且今日贤表哥还在如此她恨恨地开口:“长姊,这莫不是又病了?上次便是这样,谁说的话都听不到,只顾着自言自语着” 惜茱也是奇怪得很,但听到沈荣妍这么说,她纳罕地看了一眼沈荣妍,发现沈荣妍虽说着话,视线却流连在高贤身上,再见她头上的南珠头面,顿时就明白过来! 原来是二小姐和这高贤在相面! 惜茱复去望了望高贤,见他视线紧锁在沈荣锦身上,心下警铃大作这,她怎么觉得高贤对沈荣锦有意思?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三章 处置 众人揣着各自的心思,脸上神情各不相同,唯有沈誊昱脸上是真切的关心。 高老太太轻轻用手绢擦了一道手,旁观道:“要不,找大夫过来看看?” 现在还有外人在,高老太太说这些话是掺什么心思,沈誊昱即便迟钝,但也隐隐有些感觉到了。 正欲张口,坐在位子上的沈荣锦却是收回了情绪,只道:“多谢老夫人关心,荣锦并无大碍。” 沈荣妍坐在位置上清幽地道:“怎么会无大碍呢?荣妍瞧见方才长姊和上一次一样脸色都白了。” 沈荣锦心中正当冷笑。 高贤听到后难免问道:“上一次?我方才听你们说锦表妹才大病初愈可就是妍表妹说的上一次?” 沈荣妍得偿所愿的一笑,樱桃般的小嘴微翕了道口子,沈誊昱就匆匆打断道:“上次锦姐儿着了风寒罢了……谁生病脸色还是好看的?” 沈荣妍听到这话有些笑不出来了。 莫姨娘眼观鼻鼻观心,也是更加确定沈誊昱定是从沈荣锦那边听了些什么这几日自己都看在眼里,沈誊昱虽一直对沈荣锦都是关怀,但最近却有些关怀过了头 高贤也有些尴尬,转过头来想,自己虽出于关心,但如此好奇自己表妹的事,并且还当着众人的面,终是有些不太妥当,传出去对锦表妹的名声也实为有些不好。 想起沈荣锦的名声,高贤神色微敛在还没沈府遇见沈荣锦之前,他便听家中长辈说起过沈荣锦,满言语之间虽没把心中的想法摆到明面上来,但大抵也隐晦表达了对这个沈大小姐的不满。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赐字大半年之久,还没人定亲,要么身子弱,要么便是品性不好。再则自家祖母去了沈府,便因着沈荣锦着了病,可不是不敬老辈。 他当时也只是听听罢了,他自小读圣贤书长大,明白女子和小人最是难将养的人,所以对长辈口中的这个沈大小姐自然没什么好印象,也更是痛恨女子的存在但于自己不过是个陌生的表妹罢了,所以高贤并没放在心上。 后来驱至幽州,有关他这个表妹的传闻更像是冲出牢笼的野兽,一发不可收,好的坏的听得他胆战心惊之外竟对他这个表妹有些隐隐的好奇。 可谁知,等真见到了人 高贤不由得瞥目去看沈荣锦,两靥之下的苍白还隐隐可见,颜色清淡的衣料下的她有些弱不胜衣的感觉相处虽只有半日,也不过见了寥寥几次面,但论举止谈吐,他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这是家中长辈以及幽州人口中所谓的沈大小姐的。 惜茱至方才便留心着高贤的举动,越是留心便越是心惊,起初她不过是猜测这高贤是对沈荣锦有意思罢了,现在她却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惜茱目光潋滟,从席面夹了一道冬笋放在沈荣锦碗里,手稍稍抬高了一些,正好挡住了高贤偷觑沈荣锦的视线 高贤烫着手般迅速缩回了视线。 动作不大不小,却正好落入沈荣妍阴狠的目光里。 沈荣锦双眸停留在惜茱上了一瞬,默默拨弄了几下冬笋。 莫姨娘有打圆场的感觉说道:“老爷,再过几日便是冬至了,昨个儿管事拿来了新出的衣料,妾身瞧了一下,里面有几匹璎珞缎子水色均匀细致,颜色也不过分,妾身看今日锦姐儿喜爱穿素淡颜色的衣裳,想来送给锦姐儿最合适。” 众人又把眼睛放在了沈荣锦身上,见她身上淡青色的衣料也是一阵的了然。 沈誊昱见沈荣锦垂着的眸子上睫毛像柔软的羽毛,不禁问道:“我记着锦姐儿从前最是爱鲜艳漂亮的颜色,怎么最近爱上素淡的?” 沈荣锦浅笑道:“许是看腻了罢,所以现在比较喜欢清淡的颜色。” 沈誊昱却是听得心中微微的黯,自己的锦姐儿长得这么好看,那样颜色鲜艳的衣料最是衬她的,可她却不穿了,定是听到了那些流言蜚语,所以才把这样张扬的颜色给锁在了衣橱里。 其实沈誊昱也算是想对了,前世的沈荣锦敏感又骄傲,所以听到这些不断滋长的谣言自然在意,也愈发可恨自己的容颜,觉得便是这样的容颜才惹得众人的侧目关注,所以到后来沈荣锦便不大爱这样艳丽颜色的衣裳,日日活在别人的眼中 只有在紫薇阁的那几年中,什么都没有的沈荣锦才渐渐悟出这样的道理:自己活得好,或是不好,于别人不过口头上的一句话,提起来的一个印象罢了,自己做得那么多,旁人也不会感念你的在意,依旧一句话笑话把你这个人说了个死也终是明白了叶轻是何等的潇洒。 沈荣锦眸子刮过一道慌乱的风她竟差点忘了!叶轻约她去东洋坊,都过去了这么几天,也不知道叶轻还在不在! 沈荣锦因为想起叶轻的事,所以之后的一席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姨娘她们一颗心都铺在高贤身上,自然也不会去管沈荣锦如何作想。 而高贤也不傻,渐渐的也听出了莫姨娘和高老太太话里的意思,一想到表姑母让自己过来其实给自己和这妍表妹相面的,便有些食不下咽的感受。 所以一席饭到后面吃得是匆忙又不愉快。 沈荣锦同沈誊昱道别之后,被惜茱扶着回了町榭阁。 此时暮色四合,天空被泼了墨般的漆黑,廊道点着灯,光亮从里面透出来,射在地面有烛光跳动的影子,像是潺潺的水流四处散开,拍到岸上飞溅,留下泾渭分明的院子,一半光明一半黑暗。 冯妈妈已经在屋子里等候着沈荣锦。 惜茱默自低头,准备扶着沈荣锦进屋。 里面的冯妈妈开口了:“惜茱,你去后罩房让音芜那些银炭来。” 惜茱不禁看向一旁屋子里站着的惜宣,明白冯妈妈是要支开自己,虽是明白,自己也不可能不听不是,所以领命退了下去。 惜宣默默上前为沈荣锦添了一盏茶。 沈荣锦看向屋内的冯妈妈,说:“冯妈妈有话对荣锦说?” 冯妈妈点点头,道:“老爷将町榭阁管事的权利既交给小姐,奴婢今日便将小姐房里各色丫鬟皆捋了一遍,除去一二三等丫鬟外,有四五个末等洒扫的丫鬟,再添几名粗使婆子,奴婢细细盘问了一道,其中有几个是莫姨娘的人” 冯妈妈是想问自己怎么处置罢,自己若是贸然撤换,怕莫姨娘那边也会得到风声。 沈荣锦用茶盖子将茶沫子捋开,呷了一口茶,清冷的声音就传出来,“我跟前也用不着那么多丫鬟伺候便说她们办事不利种种之类的缘由打发掉她们,也省了府内的开支。” 冯妈妈听罢面露踌躇色。 沈荣锦自然知道冯妈妈的顾虑,所以道:“父亲既拿了院子给我管,莫姨娘也定然是能预料到如今这个情形的,我们若是做得缩手缩脚,反倒涨了他人的威风,何不自个儿爽快点况我沈荣锦沈府大小姐,何时得惧怕她?” 话罢,茶杯轻叩桌面。 沈荣锦此刻都能想到莫姨娘知晓自己这么快就把府中她的人给撤下来时,脸色是会有多么的难看 冯妈妈身子猛地一颤,登时就惊住了,小姐竟能说出这般的话来! 她知晓小姐和以前不同了,性子变得比以前沉稳了,看待事物也通透许多。但即便这样,冯妈妈看待沈荣锦还是忧心多于放心。 冯妈妈细细地去看沈荣锦的眉眼,依旧柳叶眉,丹凤眼,琼鼻朱唇,鹅蛋脸,才转眼的光景和上次这般所见又是不一样了 像是那块石头终于落地了般,冯妈妈如释重负地道:“小姐说得极是,小姐是沈府的大小姐,莫姨娘也不过是一个姨娘罢了,小姐何须惧着她?妈妈现下就去把那些丫鬟婆子给打发掉!” 沈荣锦听罢嘴角立马翘了个弧度,眼角也有些弯了。 前去找人来添银炭的惜茱走了回来。 沈荣锦看见惜茱想起那道冬笋,便想到马上就快冬至了,冯妈妈疼爱程哥儿疼得厉害,这么久没回家,定是想念的厉害 心神一动,沈荣锦于是拉着冯妈妈的手道:“妈妈,现下便快冬至了,上次程哥儿来看我说喜爱吃凤梨酥还有那芝麻南糖,我拖怠了这么久,再拖下去,只怕程哥儿会觉得我这个大姐姐言而无信,所以还劳烦冯妈妈替荣锦送去?” 冯妈妈哪里听不出沈荣锦的意思,这么就没见自己的孙儿,冯妈妈也想念得难受,但因着一直不放心沈荣锦,所以好几年都没回家去看看了。此刻被沈荣锦一提,心中藏着的那些思念跟水草一样恣意生长,当下的,冯妈妈视线便有些模糊了。 沈荣锦也有些不忍见状,眼眶同时热乎了起来,握着冯妈妈的手又紧了几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四章 目的 惜茱在隔间小心放着炭火,耳朵却伸到了里面。 屋子里的冯妈妈对沈荣锦轻声说道:“可是奴婢还从来没有离开过小姐” 冯妈妈说得诚然,因为自己自幼失恃,家里又有莫姨娘她们的虎视眈眈,冯妈妈是半步都不敢离自己的,就是上次能见着程哥儿,也都是程哥儿来的沈府,冯妈妈才有幸见一见程哥儿的。 沈荣锦现在都还记得程哥儿来的那一年,同样是冬天,町榭阁内却欢闹了许多,灯火热烈绽放,到了很晚才歇灭,屋内总能听到逗弄程哥儿的欢声笑语。 沈荣锦自然也爱和程哥儿顽皮,程哥儿爱吃甜食,沈荣锦便让小厨房准备了各式各样的甜食 程哥儿当时吃着如意糕,从摆满了甜食的小桌上抬起头,张着他那麋鹿一般的大眼问到沈荣锦:“大姐姐,你原先总是霸占着程儿的祖母,害得程哥儿过年一直见不到祖母,只能收到祖母寄回来的那些零嘴我因此讨厌极了你,但是你人却这么好,人又长得那么好看,给程哥儿这么多甜食吃,还教程哥儿认字你给了程哥儿好多东西,可是为什么就不能把程哥儿的祖母给一给程哥儿呢?” 沈荣锦记得自己当时坐在玫瑰椅上,听到程哥儿的这些话身子都坐僵直了,双手在汤婆子套子的纹路上不住抚摸。 冯妈妈于自己是奶母嬷嬷,可是于程哥儿却是血亲的祖孙关系自己凭什么霸占着冯妈妈,还那么心安理得 那一夜守夜的下人蜷在门外不说一句话,寒风呼啸刮过,町榭阁很静,能听到西厢房传来程哥儿隐隐的抽泣声。沈荣锦点着灯看院子里的梅花一整晚,直到天拂晓,云尖翕出金光均匀洒在树梢上的白雪,晶莹剔透地闪亮。 沈荣锦这才倒在床上睡了个回笼觉,等再醒来时,程哥儿已经被冯妈妈送了回去,没任何踪迹。 无论荣锦如何劝,如何问,红透眼眶的冯妈妈都不愿意回去。 那时候的冯妈妈好像说了一句话,沈荣锦至今还记得小姐也是奴婢漂泊在外的孙。 往事种种浮现,激得沈荣锦眼眶热烈发红,她握住冯妈妈的手,哽咽道:“正是因为妈妈自小便没离开我,便更要回去陪陪程哥儿了,妈妈难道不想程哥儿?况我如今已长到这般大,妈妈还不放心荣锦能处理自己的事?” 若说是从前,冯妈妈肯定不放心的。 可是现在,冯妈妈觉得即便自己不在,也很能放心沈荣锦,况她是真的很想念程哥儿想想道:“那,奴婢谢过大小姐。”声音有些微的颤。 沈荣锦脑海里浮现出程哥儿那双迷瞪的大眼慢慢笑弯成月牙,声音变得有些轻快,对惜宣吩咐道:“冯妈妈回去一趟,可不能落了面子,我记得前个儿管事处不是进了几匹湖南那边的湘绣?挑几匹颜色好看的料子让冯妈妈带回去,还有程哥儿现下也到了入学的年龄,自然少不得文房四宝,我记得我房里有那澄心堂纸,拿一捆出来,还有” “小姐,”冯妈妈打断沈荣锦的话,“不必这样的,拣一些稍好使的物什就好了。” 沈荣锦摇头道:“这哪行,妈妈是我沈荣锦房里的,那般草草的回去,让旁人知道成什么样子?妈妈你别管,这事且交给我。” 其实沈荣锦哪里在乎那些人的眼光,不过是借这个理由对自己好罢了。 冯妈妈微微的笑,“好,那便听小姐的。” 这一席话罢,惜茱那边的炭火终于是添完了,她从插屏走到沈荣锦和冯妈妈的面前,道:“小姐,冯妈妈,炭火已经添好了。” 场面似乎瞬间冷淡了几分,沈荣锦放开握着冯妈妈的手,回了炕椅上坐,她看着惜茱低着的小脸,道:“你先退下罢。” 惜茱视线埋得更深了,缓缓退出了槅扇。 屋子悄然静默,冯妈妈收回一直盯在惜茱身上的视线,复叮嘱道:“小姐可要当心那惜茱,奴婢觉得那惜茱有些问题。” 何止是有些,惜茱是有问题,且很大的问题。但是沈荣锦并不打算告诉冯妈妈她们,所以只笑笑说:“妈妈尽管放心回家,荣锦心中自有定数。” 冯妈妈点点头,也自不再劝。 沈荣锦想起叶轻的事情,她招来一旁一直沉默的惜茱道:“你替我去西洋坊瞅瞅叶娘子还在那儿否。” 因为惜茱的缘故,自己现下行动十分受限,稍有不注意,就怕被蒋兴权知晓去。 惜宣有些奇怪地看了沈荣锦一眼,然后小声道是。 沈荣锦觉得今日的惜宣有些奇怪,平日里惜宣话不会这么少的难道是因为惜茱的缘故? 荣锦觉得应是的,斟酌之后,道:“那惜茱对我存了什么心思我心中明镜着,我如今擢她回来也是别有一番作用,不过也得委屈你好一阵子。” 小姐这是在和自己解释? 自己不过是一个下人罢了,解释不解释并不重要可小姐还是解释了,就像那日小姐心疼自己满是冻疮的手,之后小姐醒来之后便让音芜递给了自己一盒护手的玫瑰膏 惜宣咬住唇,摇头道:“奴婢委不委屈并没有什么,奴婢不过下人罢了况奴婢本来觉察出小姐心思一二来的。” 沈荣锦先是一怔,然后笑道:“我原也是看你今个儿一直沉默着,所以才如此想罢了,既不是自然最好不过你今日看来实在有些不好,是出了什么事?” 惜宣垂下了眼睑,羽扇的睫毛盖出浅薄的阴影,正好挡住眸子里她的挣扎之色 沈荣锦耐心等着下文,屋内烛光摇曳,蜡泪顺着流到烛台上被风吹得稍凝固些。 惜宣这才嗫嚅道:“奴婢,今日听到了些关于小姐的流言。” 流言? 荣锦和冯妈妈皆对望了两眼。 惜宣看两人疑惑不解的模样,于是答道:“冯妈妈今日一直忙着町榭阁的事务,所以并没得空去前院子,小姐又去含翠馆,自然也没空。而奴婢见如今天气泛寒,便想着去梅园看看那里的梅花开苞了没” 惜宣抬头望向沈荣锦,眸子又是愤怒有些委屈,“奴婢当时就在梅园,听到过路的小丫鬟说说是幽州都传开了,说是高老太太是被大小姐气病的,说大小姐以前虽然只是性子骄纵,但尊孝还是有的,但现在除却一张皮囊,什么都没有,没有哪家敢要的。” 冯妈妈听着脸色都变青了的难看,她拉住惜宣,问:“你是听府里丫鬟说的?” 惜宣点点头,又道:“妈妈,你说沈府的丫鬟都这么说,这在外面指不定要传得怎么难听呢!” 冯妈妈尤为恼火地蹙眉。 然而,对比两人的愤慨,沈荣锦却云淡风轻得厉害。 两人见此,不由得问:“小姐不生气?” 沈荣锦回想起在霜月畔高老太太的那个莫名笑意,道:“起初高老太太传出病榻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了,她既是在霜月畔病榻,定是要怎么对我的,但那日除却让父亲责骂我几句,她可曾还多要求了?” 冯妈妈和惜宣一怔。 沈荣锦又絮絮道:“我起初也以为我是想多,但现在看来,不是我想多了,而是我想少了。” 想少了? 冯妈妈问道:“这怎么个意思?” 一直沉默在旁的惜茱终于小声说道:“小姐,有件事奴婢觉得小姐应当听一听。” 沈荣锦双眸里的光变得有些深沉,像夜里的湖畔,她摩挲袖口上的团花纹道:“我只想到了高老太太有打算拉坏我的名声的想法,却没想到,高老太太再接着自己病榻的缘故,让那个高贤来沈府和沈荣妍相面。” 冯妈妈和惜宣并没有随沈荣锦去今晚的宴席,所以只知道高老太太的孙侄来了,却不知具体里的内容,此刻一听,两人皆是有些被吓到了。 惜宣忍不住道:“这个高老太太真是好巧的心思,竟然想到这个地步上。” 沈荣锦听到惜宣的话,眯起了双眼,这个动作冯妈妈在沈誊昱身上一见过,乍时又见,竟有些想感叹二人不愧是父女,神态动作真是出奇的一致。 沈荣锦并不知冯妈妈的想法,她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脑海捋了一遍,随即冷笑道:“相面不过是一个方面,怕高老太太目的还不止在此。” 沈荣锦对上冯妈妈和惜宣的眼光,释言道:“你们可曾想过高老太太为何要拉坏我的名声?” 沈荣锦手指从袖口处流连到了茶杯沿口上,眸子渐渐眯起,“只有我的名声坏了,父亲才会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嫁出去,我嫁出去了,莫姨娘才好被续弦,作父亲的继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五章 回忆 冯妈妈和惜宣犹如醍醐灌顶,只叹高老太太她们的心思竟然弯弯绕绕到了这番地步。 冯妈妈回去的念头一时有些打消,说道:“奴婢回去要那么几日,也不知这高老太太会做出什么来,奴婢还是” 沈荣锦打断冯妈妈的话,“妈妈不必担心,我既知晓了她们的心思,那么应对起来也是十分有把握的妈妈可不能因她们而又见不了程哥儿不是。” 沈荣锦说的是又。 冯妈妈听得是心绪难平,齉着鼻子最后道了个‘好’。 惜宣见此劝慰道:“妈妈别担心,小姐如今已不是以前的小姐了,做什么事小姐心里都是有把握的。” 对啊,小姐已不是以前要靠着自己的小姐了,相反小姐看事情比自己还要看得透彻洞明,应对起来比自己还要从容,从最先的隐忍,之后的相对,到如今的全然不惧怕,其实小姐的变化,自己比旁人是看得最分明的 冯妈妈心思像是拨着密灌像里走般,越走近深处便越是惊叹里面的美妙。 想想便罢,冯妈妈脸上带着放心的笑意,和柔地道:“既然如此,那奴婢便不再多说了。” 沈荣锦点点头,握着冯妈妈手上粗茧传来的真切实意,也不由得一笑 到了第二日,冯妈妈要回富安县老家的事情,传到了众人的耳里,有人喜有人忧。 沈誊昱因此放心不过,找了王冧去细细探听此事的虚实,结果传回来的话是确是如此。沈誊昱大有一阵气怒的意思,自己才方将院子里的大小事务交由锦姐儿去处理,锦姐儿现下刚刚痊愈,理应是冯妈妈来处理的,然而冯妈妈却是撂挑子要告家回去 王冧见沈誊昱有发怒的征兆,急忙又道:“老爷,这冯妈妈回去的事情,好像是大小姐的意思” 沈誊昱一怔,有些不信地问道:“锦姐儿的意思?” 王冧点点头道:“确是的,大小姐说冯妈妈自打她出生就一直没回过家,冯妈妈家中还有个才刚上学的孙儿,现下十几岁了,却是连冯妈妈的面只见过一次,自己若再霸着冯妈妈,的确有些不好。” 这一席话,终是让沈誊昱眉头松动,他启唇道:“既然是锦姐儿的意思,那便随冯妈妈去罢” 他想到了什么又道:“这冯妈妈伺候大小姐这么久,劳苦功高,怎么也得体面的回去,你且吩咐管事处了,挑些上好的东西让冯妈妈一并拿了回去也给冯妈妈那个孙儿拿一些。” 王冧笑着说:“大小姐和老爷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大小姐方才派了惜宣已到管事处说了” 沈誊昱听着开怀,只是笑意未达及眼底,王冧那儿又道:“老爷,才方小的去查听这事的时候还听到了一些关于大小姐的事。” 锦姐儿? 锦姐儿怎么了? 沈誊昱于是问道:“是何事?” 王冧自小便跟着沈誊昱,所以算大半个沈誊昱的心腹,沈誊昱在意什么,想些什么,王冧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他略在腹中打好草稿,然后道:“小的本是照着老爷的命令去探一探冯妈妈回家的虚实,不过探经途中,却是听到了有下人在窃窃私语大小姐近日的名声明明此事老爷也让小的嘱咐了那严大夫对此事切莫多言语本料想也不会传出什么纰漏,但不知为何,此事竟然是不胫而走,所以如今外头的人都在说大小姐目无尊卑孝礼” 沈誊昱听得直教脸色发沉,“不胫而走?” 王冧猜测道:“老爷,会不会是那严大夫?” 沈誊昱摇摇头,说不可能,“那日他因不忿大小姐受屈,还特意告诉了我些关于高老太太病症的蹊跷,以着这个举动,也不可能是他做的。” 话到此处,沈誊昱想起那日严大夫和冯妈妈的话,心里的猜测愈发成形,他又问道王冧,“老夫人在病榻之后可有捎信去高家?” 这话一出,王冧也顿时明了,他道:“没有,只是前日子里,莫姨娘送了一封高老太太的信到高家,然后贤少爷便带着帖子来了。” 高贤来这里是为何,沈誊昱是知晓的,只是他记得高贤来此的缘由是说高老太太病中想念,所以才匆匆赶来,这不正证实那外头谣传的真实? 沈誊昱想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他还记得这高老太太是怎么同那严大夫讲的,说锦姐儿纵性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平白有了这样的名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这高老太太能不知道? 自己锦姐儿即便招待她实在不周,便是那几日,锦姐儿都那般好生伺候她了,她的气也该消了罢。且不说锦姐儿算是她半个儿孙,便是高氏病榻也不全是因由着锦姐儿,还有一部分是为着妍姐儿这样,她竟也能忍心这么在外人的面前说锦姐儿。 沈誊昱越想越胸闷,在房里来回走得十分急躁。 王冧不好打扰,便站在一旁默不吭声。 隔了好一会儿沈誊昱才算是平了些怒意,他道:“高贤才刚来,我即便心里不愿高老太太再住下去,却是要买高贤的老师一个面子,等再过个几天,你再把严大夫叫来去把一把高老太太的脉,到时再让高老太太回去罢。” 王冧行礼道是。 话刚刚落,就听到沈誊昱幽幽的喟然道:“王冧,你说我这个父亲是不是当得太不称职?锦姐儿一直受着委屈,我竟前几日才知晓,这让我死后如何去面对瑶菁?”语气充满了无奈。 王冧宽慰道:“老爷一直为着大小姐在外奔波劳碌,当然会听得少这样的事,况且大小姐思虑着老爷,从不表现出来,所以老爷才一直不知道,但哪里是老爷您的不好?老爷对大小姐的疼爱谁都是看在眼里的,旁人羡慕大小姐都羡慕不来” 沈誊昱戚然一笑,只道:“你下去罢。” 王冧踯躅着,终是退了下去。 廊下日光透进来,浅薄的棂格影缓慢浮动,像是无根的萍,沈誊昱推开了门,身子木然地朝东面走去 他还记得瑶菁离世的那天,是一个不算太冷的天,她靠在自己身上,面色苍白如纸,明明自己已很是不舒服了,却还强撑着笑容告诉自己,一定要善待锦姐儿。 自己现在回想起瑶菁的话,心都隐隐作痛,锦姐儿是自己的女儿,他不疼谁疼?只是当时自己太蠢,听不出瑶菁话里的托付之意,所以在下人来告诉自己莫姨娘快生产了,自己便扔下了油尽灯枯的瑶菁,去了竹雅榭。 等妍姐儿生下来,瑶菁住的红莲楼却传来话说,夫人去了 自己心肺剧疼,当下就扔下了才出生啼哭的妍姐儿和莫姨娘,跑去红莲楼,可是早已来不及,瑶菁永远长眠撇下自己和锦姐儿去了。 那年锦姐儿才两岁,却没了娘亲。 沈誊昱抬头,见到红莲楼还似如旧,素檐雕栊,粉墙东畔仍是红酥琼苞,烟光薄照红楼却寒。 红莲楼的名字是瑶菁取的,自己还记得她在嫁来的那晚,曾对自己说过:“妾身曾记得姜夔的《鹧鸪天》里写道:谁叫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妾身和您相识是在元宵节,而取自这句话也是让您明白,妾身不见您时,心里是挂念着您,您亦挂念着我,如此您便会日日到红莲楼这儿来与妾身同相见妾身觉得取红莲甚好” 当时自己听着是满心疼爱,而如今回想却是字字句句钻人心肝。 瑶菁出身名门,德才兼俱,自己本是配不上她的,要不是瑶菁的坚持,哪有之后的下嫁和锦姐儿的出生可自己干了什么? 瑶菁才进府的那些年,自己真是待她好的,可后来莫姨娘进来,林姨娘的进来,自己和她却是越走越远,即便心里都有着对方,却早不如初那般心贴着心了。 自己也未能见瑶菁的最后一面,而她临前的最后一丝嘱托,自己更没做到自己真真是混账糊涂透顶! 沈誊昱正看想得出神,却听见房中隐隐传来声响,他疑惑地走了进去,却看见一道人影摸摸索索正从瑶菁曾用过的箱箧里掏出一支莲花簪这是他当年认识瑶菁时,瑶菁头上戴过的,那是瑶菁的东西! 这个丫鬟要干什么? 沈誊昱生气地推开门。 砰的一声,把那丫鬟吓得身躯一抖,那莲花簪子就脱离了手,珠花碎开在沈誊昱的赤目里。 沈誊昱怒目圆睁,看向那个瑟缩发抖的丫鬟,厉声道:“你是哪房的丫鬟!你怎么在夫人的房里?还拿夫人的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六章 疑心 那丫鬟见是沈誊昱,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老,老爷您怎么来了?” 其实,也怪不得这丫鬟如此问。 因为沈誊昱自己心中愧欠的原因,所以自瑶菁逝世之后,沈誊昱便从来不到红莲楼这里来,所谓触目伤情,心内会更加愧疚。 所以红莲楼平日的大小事务都是莫姨娘安排的 沈誊昱看着地上碎裂的簪子,心中怒意横生,面上却是极为冷峻,“你一个下人竟还来过问我?我问你,你是哪处的丫鬟?” 都不过问自己做什么了,直接问自己是哪里的丫鬟 那丫鬟冷汗连连,她都能预见自己今后会是如何的下场,所以连忙叩起头来,“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老爷,您饶了奴婢是奴婢一时心窍被鬼迷住,才,才做出此等的事” 且不管祝氏在沈誊昱心中是不能言说的伤痛,便是此刻的沈誊昱都是愧疚满当,如何能看到有人对祝氏的不敬? 阳光丝网一般罩在沈誊昱儒雅俊秀的脸上,他的神情却冰冷如铁:“我且再问你一次,你是哪处的丫鬟?” 声音像秋风,打在这个丫鬟身上,立马哆嗦抖下许多落叶。 眼见走到此番境地,丫鬟自知求饶无望,伏惟在地上,战栗而道:“回,回老爷的话奴婢是莫姨娘房里派来给红莲楼洒扫的小丫鬟” 沈誊昱瞧这个丫鬟确实布衣粗料,头上梳了简单的总角冷哼一声:“区区一个末等丫鬟,竟还敢偷拿主子的东西?” 那小丫鬟也是骇怕了,一双小眼哭红得像是石榴,齉着鼻子喊冤道:“老爷,奴婢没有奴婢并没有想偷拿主子的东西奴婢只是觉着好看,所以才想拿出来看一看而已,平日里洒扫的就奴婢一个人,所以奴婢觉着就是拿出来看看,也没人看到,却没想老爷才使得奴婢惊得松了手老爷,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沈誊昱怒极而笑道:“且不说你是不是真的偷盗,便是照你这么个意思,还得怪我进来把你吓住,所以这珠钗才会脱手摔坏的?” 话上这么说,心里却想到:这些末等丫鬟因着年龄尚小的缘故,做事起来毛手毛脚,也不妥帖,容易出差错,所以一般会让稍微上了年岁的粗使嬷嬷或是一二等的丫鬟带着莫姨娘一向管着府内,府内向来是井然有序不让他操心半分的,怎会如此粗心? 那小丫鬟听罢惶恐道:“老爷,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是奴婢的错,不该随意乱动前夫人的东西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 说着说着又叩起头。 沈誊昱怒意却丝毫不减,他冷冷看着这个额头已经磕红的小丫鬟说:“既是你的错,那便要依循着规矩,你自己且去找莫姨娘领罚罢。” 说完,沈誊昱准备走,谁知那小丫鬟脸色陡然惨白,似乎被逼急了,用力一扑就扑倒沈誊昱的脚旁,紧紧抓住沈誊昱的裤脚哭喊道:“老爷,是奴婢错了,是奴婢错了,老爷您罚奴婢吧,不要让夫人奴婢我!奴婢会没命的!” 沈誊昱一时怔在原地,他看着涕泗横流的小丫鬟,惊道:“夫人?谁是夫人?” 这话使得屋内沉寂倏尔,那小丫鬟回过神来,才自知说错了话,她咬着唇否认道:“奴婢方才是说,是奴婢的错,不该拿夫人的东西” 沈誊昱脸色沉了沉,好歹他是从商的,面对的都是苏翟那样两面派的人物,这个小丫鬟的心思哪里看不出来,他于是又问道:“那你方才如何说你会没命的?你打碎了主子的东西,按规矩也不过掌手三十下罢了,岂会没命?” 莫姨娘向来是不把他们这些下人当人看的,所以罚起来无论犯了什么错都是往死里整的,这次自己还是让老爷撞见了,肯定让莫姨娘在老爷那边抹不开脸,这受得气自然要发在自己身上可不得要死了 那小丫鬟感觉飕飕冷意爬上脊梁,硬着头皮道:“老爷奴婢的意思是,莫姨娘她向来尊敬夫人,所以知道奴婢若是打碎了夫人的东西,定是会严惩奴婢的” 这小丫鬟也还算知机,可就是脸上神情太过牵强,出卖了她。 方才那几句‘夫人’,‘没命’,自己是听得分明的,她却执意要否认,但又如此惧怕的样子她方才好像说她是莫姨娘房中的人? 沈誊昱蓦然想起之前沈荣锦大病时,冯妈妈的话,“莫姨娘,奴婢估摸着也定是不忍见老爷难过才不说的罢” 沈誊昱皱皱眉,低头看向那依旧紧紧抓着自己裤脚的手,震怒的声音消却,比方才变得更平静了,“原是这样,莫姨娘她向来是敬爱夫人的,这点无可厚非” 沈誊昱看到那丫鬟神情不变,语气更是冷静了,“你既然心里也愧怍,自然要从轻发落,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是?我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的人” 感受到裤脚那里有些松动,再看那个小丫鬟的脸上神情也变得平稳了见她张口欲说话,沈誊昱猛地把裤脚抽回,厉声道:“你方才说是谁是夫人?谁要你的命?是谁!” “不是谁,不是莫姨娘!”那丫鬟尖叫着否认,声音掷地有声,像是在极力掩盖一件事。 沈誊昱心猛然一颤。 莫姨娘。 竟然是莫姨娘。 那小丫鬟说完,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手指抖得不成形状,她连忙道:“不,不是的,老爷” 沈誊昱打断她的话,“不是什么?怪不得你方才那般拼了命要拉住我,是怕我把你交给莫姨娘你老实招来,或许我还能免了你的责罚” 完了,那小丫鬟绝望地想到,自己若真是招了,依照着老爷的性子,肯定就直接去问莫姨娘了。 莫姨娘毕竟和老爷是十几年的夫妻,老爷即便心里生气,但哪里会对莫姨娘过分了去? 最多只是冷落莫姨娘几天罢了。 而自己呢莫姨娘那样的人,岂会查不出今日的事?自己到时候又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还记得和自己同房的那个小丫鬟,就是因为端茶时不小心洒在了莫姨娘新制的衣服上,便被莫姨娘掌打了八十下,铁打实的八十下,那还是在冬天,打到后面手都冻木了,打也没感觉了,就只看见一丝丝细小的伤口有血在渗,那个时候就会有一旁人的端着一盆滚烫的水,拿着自己同房的那个小丫鬟就往热水里涮,一时间是又痛又烫,滋味莫名不行,打死都不能抖出来。 那小丫鬟咬咬牙,说道:“老爷都是奴婢的错,不关莫姨娘的事您罚或者交给莫姨娘罚,奴婢皆是没有怨言的!” 沈誊昱见她一副凛然的模样,还真真有些气得发笑了,连道三个‘好’,“既然如此,等我让下人仔细清点夫人的房里有没有东西损失或者遗漏,若是有遗漏,这沈府自然留不得你了若是没有遗漏,那你自个儿去后罩房,找王冧讨五十个嘴板子罢!” 那小丫鬟以为说了那么句话,沈誊昱定是不会轻易放过她,没想竟这般就让自己去后罩房领罚,当然肩头一松,大有幸免于难之感。 这样的神色落在沈誊昱眼里,更是疑惑加深五十个板子不是个轻罚,然而这个小丫鬟却那般劫后余生的感觉。 到了夜晚,沈荣锦才从白瑛的口中听到这件事。 冯妈妈因要准备明日要出府的行李,所以此刻并不在房中伺候,只有惜宣和惜茱两人在。 惜宣和惜茱两个心照不宣地在想,这老爷好端端怎罚了一个洒扫的小丫鬟? 然而沈荣锦却是问道:“父亲去了红莲楼?” 白瑛愣了愣,才方想起老爷平日是不去红莲楼的于是道:“奴婢是听旁人说的,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平素大家都对娘亲的住处是闭口不谈的,仿若一个忌讳,如今再谈那便必定事真的了沈荣锦心里推测着,面色凝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最近父亲奇怪得很,他定是知道了什么,不然不会去娘亲的红莲楼的。 惜宣本欲张口,一旁的惜茱却先一步地问道:“小姐,老爷去红莲楼,可是想念夫人了?” 沈荣锦看了一眼惜茱,淡然道:“平日父亲想念娘亲,也不见得父亲去红莲楼” 惜茱脸色一僵,这是马屁拍在马腿上?还是热脸贴在冷屁股上? 一旁的白瑛低着头,无声的忍俊不禁。 沈荣锦却不去看惜茱,只是对惜宣说到:“惜宣,你随我去一下竹雅堂,父亲平日都是温和的人,从不责骂下人的,今日定是遇着什么事,才动这么大的怒,我必是要去熨帖会子父亲的。” 惜茱脸色更挂不住了,只是突然想到什么,脸色隐隐有些小变,却又是不漏声色 沈荣锦将这些看得明确,视线稍稍一移,月色飘摇,所有的东西都隐匿在暗处,随着风无声地滋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七章 离去 等沈荣锦到竹雅堂时。 莫姨娘早已在那儿,她穿了一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粉黛铅颜尽褪,但因保养得益,所以皮肤细白柔皙,在月光下有一种抛却时光复韶华的纤弱柔美怪不得曾经父亲会喜欢莫姨娘。 沈荣锦从门口翕出的缝,看到莫姨娘身躯微弱,但沈荣锦知道,这看似娇弱身躯下却是藏有一颗歹毒的蛇心。 惜宣在旁扶着沈荣锦小声地说道:“这蔡奕不知哪儿去了,不见人影。” 沈荣锦眸子动了动,往里走去,却是极小心翼翼地不发一点脚步声。 惜宣见此明了,也随之小声而动。 屋子里,莫姨娘轻弱的声音因此愈发清楚起来“老爷,是妾身一时大意让小萼独自去姐姐的红莲楼洒扫,才使得姐姐遗物缺损,都是妾身的错,还请老爷责罚妾身罢。” 沈誊昱复杂的眸光在小萼红肿的脸上停顿一会儿,然后落在莫姨娘的身上,“你管着府内大小事务,所以府内向来有序不紊,你原也不是个粗心的人,怎么就出了这样的岔子?” 莫姨娘眼神微微一黯,说道:“妾身自知有错,还请老爷责罚妾身。” 莫姨娘话语刚刚落,她身旁的的徐妈妈伤心道:“老爷,恕奴婢斗胆说一两句,您也知道,莫姨娘管着府内大小事务,所以难免有一两件事会有偏颇” 沈誊昱目光闪了闪,看到跪在地上弱不胜衣的莫姨娘,心间有些动摇莫氏伺候自己这般久,她什么性子难道还不知道?就是瑶菁在时,她也是温柔娴淑,和瑶菁相处十分融洽的。 沈荣锦站在门外听到这些直泛冷笑什么劳苦功高,还心有余而力不足?那莫姨娘你别抓着府内的事务不放不就好了,这样既轻松,又不会出错。 沈荣锦这样想着,里面的沈誊昱又问道:“我听那些下人叫你夫人?可有这回事?” 莫姨娘脸色变了变,她怎么还不知道老爷知道了这个?怪不得方才自己进来时,老爷对自己有些冷漠也不知是哪个该死的下人,在老爷面前说这样的话。 那小萼听到这话,身子俱颤,不安地看向莫姨娘,见她脸色发沉,掩住恶毒的神情,她似乎都能见到自己下场是如何的了,剁手,剁脚,或是杖打百来板子被扔出府就此死去不,不行,自己家里还有个弟弟要靠她养活,自己不能就这么没命。 莫姨娘并没注意到小萼的神情,她脑中快速思索着应对的方法,不稍一会儿,脸上神情哀戚地道:“老爷,妾身的确知道此事” 莫姨娘迎上沈誊昱又惊又怒的神情,眸子水光盈于睫,道:“妾身曾经也听到下人私下这么叫妾身,妾身当时便罚了她们,本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不必惊动老爷,却不想这些奴婢竟还这般叫妾身是妾身管教不严,请老爷责罚。” 小萼见此眸子一亮,使劲一磕头,也不顾着嘴巴如何作疼流血,直说道:“老爷,其实莫姨娘管着府里这般久,功劳苦劳,奴婢们都是看在眼里,觉得姨娘这么多年都还是个侧室,实为委屈了姨娘,所以奴婢才罔顾规矩私下唤姨娘一声夫人。” 这话落,所有人都知道沈誊昱是从谁人口中听到‘夫人’这个事情了。 莫姨娘本是要生气的,可听到小萼这一番话,心中不由得喜来,自己虽一直盯着正室的位置许久,但这若是让自己来开口,总是有些不好,难免让沈誊昱觉得自己觊觎正室之位,即便是老夫人替自己说话,也在所难免。但若是让这些个奴婢来说,那还真的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这小萼虽然不小心说错了话,但这话却说到点子,也算是将功补过这小丫鬟倒是机灵。 如此,莫姨娘多看了这小萼一眼。 沈誊昱身子愣住,当场便说不出话来,他其实不是没想过,但是抬了莫姨娘,难免会让锦姐儿多思,并且如今锦姐儿还未出嫁,来府里给锦姐儿提亲的也不多,如此一来,更多的人都会把眼光放在妍姐儿身上 其实也不是他偏颇,只是如今妍姐儿才及笄,还不用着急,但是锦姐儿却是真的刻不容缓,并且现在锦姐儿的名声已经糟糕到如此地步了。 莫姨娘小心注意着沈誊昱的脸色,见他踌躇,莫姨娘目光放在金丝楠木翘头小案上的碎裂得不成形状的莲花簪上,心里陡然泛凉。 自己即便相伴沈誊昱这么久又能如何?还是比不得那个死了的祝瑶菁。 冷风从窗棂,打着莫姨娘周身冰凉,冷意被搓捻成一股一股恨,窜流在她的四肢百骸里, 莫姨娘浮现出才进府时的情景,那个祝瑶菁才刚刚有了身孕,她穿了一件湖色梅兰竹暗纹刻丝褙子,身子清瘦地坐在厅前的炕椅上,眸子里一片死光,唯有视线扫到自己时,那光才有些波动。 而本来站在自己身旁的沈誊昱,扔了她就走到祝瑶菁的跟前,那个时候她就恨这个祝瑶菁了,恨她霸占着沈誊昱,恨她占着正室的位子,后来她死了,那些恨也没有消退,反而更加剧烈了,因为即便是死了,她也比不上祝瑶菁! 顶着十几年的姨娘身份,最多只被人称为一个‘如夫人’,莫姨娘恨,她恨啊! 只是此刻容不得莫姨娘多想什么,所以她旋即喝道小萼:“多嘴。” 然后莫姨娘转头来看沈誊昱,说:“老爷,这些下人俱是胡言,妾身管府内的事,乃是妾身的本分,哪有什么累不累,功不功的。况妾身生平和姐姐素来交好,即便姐姐去了这么久,也是见不得有谁能替了姐姐的位置。” 随后沈荣锦便看到莫姨娘两眼流出了虚假的泪,之后再是一些声音,无非就是父亲信了莫姨娘的话。 月色飘扬,四周一切都浸荡在朦胧的寒彻之中,沈荣锦吹着风,看到沈誊昱扶着莫姨娘起身,絮絮叨叨说了好几句熨帖的话。 自己于父亲是最亲近的人,莫姨娘又何尝不是? 父亲即便心疑莫姨娘又如何,十几年的情分不是白来的,莫姨娘只消说一说便能消去父亲刚起的疑心。 沈荣锦脸色沉着地看着屋内,少顷,她转身出了竹雅堂 一旁传来惜宣小声的问话:“小姐,是要回町榭阁吗?” 沈荣锦点点头,说了个也好。 昱日破晓,惜茱挑开帘子,让白瑛将隔夜的炭火盆里换上了新的银炭,一群丫鬟捧茶端盆地鱼贯而入。 沈荣锦今日挑了一件藕荷色提花褙子,浅轻的颜色衬得她皮肤莹白如玉,五官玲珑精致,惜茱从妆奁里择了一对和田玉耳坠给沈荣锦戴上,边戴边道:“小姐,冯妈妈那边已差不多收拾归整了,送冯妈妈的马车也到了影壁,冯妈妈现下在垂花门候着小姐。” 沈荣锦一听,从位子起身道:“冯妈妈回家时辰是耽误不得的,即是如此,惜宣,白瑛白薇,”又挑了好几个小丫鬟,让她们捧着礼盒攒盒,又道,“你们都随我去一趟。” 唯独是漏了惜茱。 惜茱虽也不愿去送冯妈妈,但沈荣锦不叫自己难免有些心里慌张,想起之前沈荣锦出去便是没叫上自己才有了后面那些事的发生她上前一步道:“小姐不带奴婢去?” 沈荣锦看向惜茱,皱眉道:“大丫鬟都去了,谁来管着院子?况我也不是去多久,就只是在门口送人罢了。” 惜茱脸色些微挂不住,但转而想想也是这个理,自己做下人的还去质问主子的吩咐也是逾越了,沈荣锦摆脸色也实属正常,于是惜茱便点点头应是。 等沈荣锦到垂花门,穿了件深棕色褙子的冯妈妈正站在那儿候着。 沈荣锦脚步便立马加快迎了上去,“冯妈妈” 冯妈妈面上不舍,低低唤一声,“小姐。” 听得沈荣锦几欲落泪,但怕冯妈妈伤心,只得忍着道:“妈妈此去定要费些时候的,荣锦牵挂,所以只好让这些物什来替代替代一下荣锦的心思。” 话罢,一众丫鬟捧盒捧器的出来。 冯妈妈红着眼眶直道:“小姐使不得,可万分使不得,小姐已给了奴婢许多,这下子又给了这么多” 沈荣锦打断她的话,“这东西本就是身外之物,难得的是荣锦的心思,冯妈妈可莫要推脱下去。” 冯妈妈见沈荣锦执意如此,也不好推脱下去,终是收了下去。 沈荣锦因而笑逐颜开。 二人互相又叙说一阵,见时间也约莫不早了,沈荣锦便催促着冯妈妈上马。 马匹嘶鸣,伴随着鞭子抽荡声在大街回响,沈荣锦想起冯妈妈离去会需要一段时间,自己会许久见不到冯妈妈,沈荣锦忍不住追着马车走了几步,走过了影壁才方方停下。 沈荣锦看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心里隐隐有些低落。 她是冯妈妈自小带大的,自己于冯妈妈是在外的孙儿,冯妈妈于自己又何尝不是隔了一道血缘的祖母? 自己从前嫌冯妈妈唠叨,觉得冯妈妈事事都插手管着自己,对冯妈妈也没什么耐性,可前世冯妈妈去了自己,沈荣锦才知道是有自己失去的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人,那些曾经厌烦的啰嗦和唠叨都成了沈荣锦前世后面最思念的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八章 明迹 惜宣看得出沈荣锦有些难过,宽慰道:“小姐,冯妈妈也不过去个大半个月,时间是很快的,转眼便过去了。” 这时间,你想它快的时候它慢,你想它慢的时候它快,半点由不得人 然而沈荣锦还是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抬头看向这一排的丫鬟,遂吩咐道:“你们先退下罢。” 众人纷纷应诺道是。 惜宣陪着沈荣锦,沈荣锦将天边红日高挂,此时时辰尚早,她道:“惜宣,你去西洋坊帮我看看叶娘子。” 惜宣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可是还生气着叶娘子?” 沈荣锦对叶轻什么态度,惜宣是看在眼里的,上次就是知道叶轻辞了活务,也是不管不顾就去叶轻家里找了叶轻,如今叶轻这话也多半是在西洋坊相见,小姐却是不去,难不成小姐心里还气着叶轻上次的选择? 沈荣锦看着惜宣略蹙眉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笑道:“你忘记我房中还有个惜茱?上次便是我们出去之后,才让惜茱有机可乘干了那些劳什子的事,如今我们再出去,家里没有个能看着她的人,指不定惜茱又再做出什么事来。” 惜茱是蒋兴权插进府中的人,这点沈荣锦说了也没人信,还会让人生疑,再则,多一人知道,就多了一分泄露出去的危险,所以沈荣锦思虑再三,还是打算瞒着惜宣和冯妈妈。 想来也是,这惜茱当末等丫鬟受了苦,这心里的怨和恨不知有多少,万一在她们都不在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想到这里,惜宣急急道:“那小姐快进去罢,奴婢现在就去西洋坊。” 沈荣锦看到惜宣着急的脸蛋,不由地一笑,点头应了一声好,然后主仆二人便在影壁分道扬镳。 前世沈荣锦并不知道惜茱是蒋兴权的人,那时候沈荣锦又亲近着惜茱,所以当惜茱撺掇沈荣锦,自己很容易便听信了惜茱的话,就这么在他们有心指引下嫁给了蒋兴权,之后没过多久,惜茱便被蒋兴权抬为了姨娘。 那时沈荣锦心里虽因此对惜茱有些芥蒂,但好歹是主仆一场,况惜茱又在自己嘴边说,这男子向来三妻四妾,今个儿娶了夫人,明个儿又招了另一个女子回家,还不如择了身边熟悉的人,这样也好管教一些 这样的话一说,沈荣锦当场便信了,所以到后来,惜茱做的那些手脚,自己糊里糊涂也都信了才害得后来刘姨娘她们变本加厉使计陷害自己。 所以当自己被冤枉冷落,心里对惜茱,对刘姨娘总是恨的,可是如今来想想,要不是自己那么容易听信他人的话,能落得如此下场? 沈荣锦想着,脚下枯枝树叶被踩得清脆作响,头顶忽飘落一片叶,沈荣锦因此抬眸去看,视线就这么穿过落叶放在前面石青色的直?上。 沈荣锦眸光微闪,旋即敛眸行礼道:“贤表哥。” 两人虽是在同一府中,但三岁男女不同席,所以别说是高贤了,就即是沈誊书,沈荣锦也是很少在府里见到的。 高贤听到紫藤花开费力从土里钻出来的声音,咚咚的,枝芽敲在他的四肢百骸上,震得他耳膜发疼他敛住心思道:“锦表妹。” 招呼打完,高贤有一种两者相对无言之感。 沈荣锦也觉得这样有些不好,正想开口说告辞的话。 而高贤似乎是见到沈荣锦有欲退之势,他连忙道:“平日里锦表妹都在做些什么?近日,妍表妹总是去看表姑母,有时会拿一些她亲手做的刺绣来,有时还会和我说几句上官仪的诗词,她倒是很喜欢上官仪的诗词,不过我却觉得上官仪的诗词辞藻华丽,绮错婉媚,但却太过形式,我不怎么喜欢,我比较喜欢王之涣的,用词朴实之外,造境也是十分深远的我平素也没在表姑母那儿见着你,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诗” 慌不择路地说过这一番话,高贤才知自己这说得好似在怪沈荣锦不来看望自己表姑母一般,于是又急急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平日总看不见你,我上次听说锦表妹大病初愈,所以挂怀着,才想着问一问的。” 沈荣锦看着高贤因为着急的缘故,两颊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粉,再活一世的荣锦如何看不清楚高贤的心思。 她可不想和这个高贤牵扯什么关系。 这个高贤可是高老太太拿来和沈荣妍相面的。 自己虽不怕沈荣妍她们,但到底怕麻烦。 况且还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又惹得沈荣妍和莫姨娘在背后嚼舌根。 所以荣锦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容,道:“老夫人那儿有贤表哥和妍姐儿陪着,自然无须我多去陪待的,去了便是没规矩了。” 沈荣锦去看高老太太哪里是没规矩的事,不过是隐指高老太太的心思打算,沈荣妍和高贤的相面罢了。 高贤也听出了沈荣锦的意思。不过他却觉得沈荣锦越是这般做,便是越是在乎自己的意思,所以才做出这般疏离的模样给自己看他是徐昪的学生,日后高官无忧,人长得也还算是清秀俊雅,哪个女子能不喜欢自己? 沈荣锦定是在懊恼自己和沈荣妍的事情,才对自己这般冷漠。 如此想着,高贤看沈荣锦的眼神又是柔情几分,“我来时并不知道表姑母的意思,是来了之后才发觉的,况那时我还遇见了你”高贤脸微微一红,又道,“所以我为此也是心神失意许久,但表姑母是长辈,又在病榻中,我如今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等到表姑母好些了,我再想想如何跟表姑母说这件事” 沈荣锦奇怪地看着高贤,他对自己说这些干什么?她觉得自己方才那话分明已经点得很透了,怎么高贤听了是这样的反应,这样的话让旁人听了,又是会如何以为自己? 她虽不在乎名声,但也不能睁眼看着别人这么糟践自己的名声不是。 沈荣锦深吸一口气,又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贤表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荣锦听不懂也不想懂,不过荣锦还是想说一句,老夫人既希望贤表哥和妍姐儿去陪着她,贤表哥就应该别无二心好生相陪便是了长辈心意不可违逆,相信读了圣贤书的贤表哥比荣锦更能明白。” 沈荣锦把‘圣贤书’三个咬得很重,旨在高贤能够明白二人身份,别做出越矩的事,可是在高贤耳朵听着便又是另一个意思。 无外乎是在醋自己和妍姐儿走得近罢了,所以才说这样捅人心窝的话,她心里一定是在意自己的! 但即便是这样的话,高贤觉得从沈荣锦口里说出来都是格外好听的。 他其实从一开始便知道沈荣锦的声音是好听的,柔媚婉转里不缺清丽,比那些黄莺还要好听反正娶谁不是娶?自己找个机会去给表姑母说一说,这样锦表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躲着自己了! 他眸子动了动,冲动着想上前,但看到沈荣锦神情都绷紧了,想起于礼不合,又怕吓着她,所以顿在了原地,柔声道:“锦表妹,你放心吧,我会去告诉表姑母的。” 告诉高老太太?告诉什么? 沈荣锦看着高贤得意满志的神情,此刻她能想象得出莫姨娘她们那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目光,这个高贤怎么就是榆木脑袋,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怎么说怎么都说不通! 沈荣锦顿时一阵气恼,气得涨红了脸,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并不想和你们有什么牵扯” 沈荣锦也是被气急了,说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 高贤却是打定了主意般的,神情很是笃定,“锦表妹你放心吧……我仔细想过了,你毕竟是长姊,于情于理都应先顾及着你的亲事,再去论妍表妹的,我这么同表姑母说,她一定会答应的!” 沈荣锦听得背脊发凉,但也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垮着脸冷声道:“你和老夫人说了有何用?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即便说动了老夫人也说不动我父亲,就算你说动了我父亲,你觉得我会嫁给你吗?” 这个时候越是着急便越是容易出错,况这高贤你说什么他都是觉得你在意他的,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和自己说亲是有多么的难,让他自个儿打退堂鼓…… 沈荣锦心中打定好主意,说完罢了,也不顾高贤是什么反应,转头就走了。 一个顾玄琪不够,还来个高贤,自己是遭了什么罪,沈荣锦低头看向自己今日穿的衣服,藕荷色的褙子,料子还是前年时兴的,头上珠钗寥寥,上次见高贤时她也是穿得朴素清淡,一点都不起眼这高贤到底是看上了自己哪里? 沈荣锦烦躁的回了町榭阁。 惜茱看到沈荣锦出现,有些慌张地迎上来,道:“小姐送了冯妈妈?” 看到沈荣锦烦闷的样子,她又道:“小姐,冯妈妈就是回一趟家大半个月,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荣锦这才收起了因高贤而烦躁的脸色,看到惜茱一闪而逝的紧张,笑道:“你说得也是,方才出去得匆忙,还没用早膳,你去吩咐下人端些吃食上来罢。” 惜茱放下扶着沈荣锦的手,行礼道:“奴婢这就去。” 言讫,便低头向庖屋走去。 沈荣锦看着惜茱的背影,慢慢踱回了屋,走过廊时,视线落在了院子的雪莲上自上一次和那丫鬟说后,下人便换了雪莲放上,远远望去如雪一般洁白,迎着光又是晶莹剔透的亮。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二十九章 怒斥 沈荣锦心想快了罢。 荣锦收回视线,又想起方才和高贤遇见的事。 若这高贤真不听自己劝告去给高老太太说了呢? 莫姨娘她们会如何做?是巴不得马上给自己找门亲事定下来罢。 沈荣锦眸子亮了亮,视线又落在窗外的雪莲上,手上敲桌面的手微微一顿,继而又缓缓落下…… 方才自己因气怒着,所以倒忘了这一茬,自己本来还犹豫着,若是高贤属意沈荣妍,自己再如何也不能棒打鸳鸯不是,可是如今看来,真是妾有意而水无情,自然不必再纠结犹豫了。 惜茱很快招了下人送来膳食,馔玉炊金,等到一一摆上了桌面,惜茱伺候着沈荣锦布下第一道菜,才注意惜宣并不在,所以问道:“小姐,这惜宣呢?” 沈荣锦想也没想,直接就道:“我让惜宣去送冯妈妈一程。” 冯妈妈于沈荣锦是亲近的人,沈荣锦牵挂冯妈妈所以让惜宣去送自然是无可厚非,惜茱因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所以应了一声,又继续布起了菜。 惜茱夹了冬瓜饺放进沈荣锦面前的碟子里,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小姐,这前几日来的那个高公子是小姐的表哥?” 看看,冯妈妈才走,这狐狸尾巴就忍不住要露出来了。 沈荣锦暗自发笑,转头去问:“你怎想起问他来?” 说这话时,沈荣锦语气如常,眉头却微微的蹙。 惜宣一直留心沈荣锦,自然看到沈荣锦微不可察的神情,眸子一动就把想好的腹稿脱口而出,“上次随小姐去了回来便一直想问的,就是一直忘记了,才方想起,觉着莫姨娘和二小姐对那高公子很是不同,有心有纳罕便忍不住问了。” 沈荣锦古怪地‘哦’了一声,便送了一口冬瓜饺进肚子,然后仔细地回答道:“那是高老夫人的侄孙,莫姨娘的侄子,按照辈分来说的确是我与二小姐的表哥……莫姨娘和二小姐对他不同,那也是理所应当的。” 自己不过是个婢女。 沈荣锦何必跟自己说这么多? 那高贤若真是沈荣锦的表哥,那自然便是莫姨娘的侄子和高老太太的侄孙,说这么多反倒在极力澄清什么。 惜宣目光闪动,想起饭桌上高贤那若有若无看沈荣锦的视线,连忙趁势追击,面上又作得一番不经意地说:“这,奴婢听说那高公子是来陪老夫人的,但奴婢瞧着那老夫人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那还是哪样?”沈荣锦嘟囔着,面色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惜茱暗自皱了皱眉。 惜茱伺候沈荣锦那么久,即便当了末等丫鬟几月,但沈荣锦的一些性子,惜茱还是清楚的,所以看到沈荣锦这又是皱眉又是神色不佳的,惜茱心中直暗道有什么事反正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认为这高贤只是单纯的来陪老夫人的了。 一般小门小户都遵循着盲婚哑嫁,但像沈家,高家这种一般在成亲之前都有相面的习俗的。 这高贤应该是高老太太叫来相面的。 至于相面的人惜茱想起莫姨娘还有沈荣妍的作为这个高老太太应该是想给沈荣妍和高贤做主相面的。 谁知这个高贤过来相面,没看上沈荣妍,反倒看上了沈荣锦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要不要先把这事告诉给老爷? 惜茱猛地一怔,急忙刹住车自己怎如此马虎? 自己之前遭了那么大的亏,那时沈荣锦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之后怎么做的?那可是无可挑剔地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现在又如何不能作得有什么事一样的神情,依旧给自己下套 想到这里,惜茱神情更深敛几分,只应道:“瞧奴婢这脑袋瓜子被驴踢了一般,小姐说是这样,当然就是这样的。” 沈荣锦把视线从惜茱身上收了回来,也不再说话,一席早膳吃得默默无声。 不过沈荣锦一向吃得不多,所以只吃了几口,便再不动筷了。 于是惜茱便伺候着沈荣锦吃茶,盥手,等一一作毕,众人退下后,沈荣锦突然吩咐道:“惜茱,你去叫白薇过来一趟。” 惜茱心中微诧,仍是端着托盘行礼道是。 彼时的白薇正在后房的绣着冬天要用的鞋袜,听到惜茱对自己这么说,身子微微一怔上次小姐叫她过去,之后便去了林姨娘,那么这次 白薇神情有些凝重又有些惧怕,无言地收了竹篾篓子,慢慢起了身。 惜茱本来疑惑,所以视线在白薇身上一刻不停地来回打量,越看越是觉得奇怪,她问道:“可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表情这般凝重?” 白薇回过神,看到面前的惜宣……这个可是那个把下人打死过的惜茱啊!自己若是让她知道林姨娘的事,自己几条命都不够用…… 如此想着,白薇猛地摇头道:“没有小姐叫我去了,去晚了,怕小姐那边有微词,便不先和你说了。” 惜茱哪里信,张口想叫住她,可奈何手上还端着茶托,想追也追不上一心想走掉的白薇,只得隔着托盘上洒出的茶水看白薇匆匆拐角而灭的身影 等白薇到房中时,沈荣锦褪去珠簪倾泄青丝,已拿了一本诗书临窗而坐,身旁小几上的花瓢插着几株海棠花,隐隐幽幽地泛香。 白薇敛眸屏气着走了进去,小声行礼道:“小姐。” 沈荣锦从诗书中抬眼去看她,声音淡雅如玉,“来了?” 白薇点点头,道了一声‘嗯’。 沈荣锦遥指一旁的香炉,说道:“旁人点香素来没你点得熨帖,你去点支檀香来。” 白薇抬头迎上沈荣锦艳丽冠绝的眉眼,不由得问道:“小姐可是要念经?”话讫,她又觑了一眼沈荣锦手上的诗书,眸子带着疑问。 沈荣锦摇摇头,清丽的脸上浮现一抹烦躁,“不是,就是心里躁性,平日里这檀香于我是最能静神凝心的,所以就想让你为我点点罢。” “躁性?”白薇不由得问,问过之后小脸瞬间涨红,嗫嚅着,觉得不应该过问小姐的这些事她又不是惜宣,况还出了林姨娘那样的岔子。 可哪知沈荣锦却是放下诗书,眉宇更为凝重了,“可不是”这话刚刚开口,沈荣锦又重重一叹。 听得白薇这是想问又不敢问的,心里直痒痒。 然而沈荣锦又是说道:“你去点香罢。” 如此,白薇只好循礼去点,白雾袅袅绵绵滚出香炉,屋子里很快就有了檀香的幽气,只是沈荣锦还是坐在炕上眉头紧锁的样子。 白薇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荣锦用手支额,目光幽远又空然地看着一处。 白薇从来没见过沈荣锦这般模样,心里暗自诧异,然后就听到坐在炕上的沈荣锦说:“我今天回来碰见了贤表哥” 白薇听着并不觉得奇怪,虽然男眷和女眷住得不在同一处,但好歹是一个屋檐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可是刚刚如此这样想,便听到沈荣锦幽幽的话:“这贤表哥说他心里有我,我这” 白薇听得手里香炉盖子都掉在了地上这,这心里有大小姐?这高公子喜欢大小姐?这高公子怎么喜欢上大小姐了?那高老太太明摆着就不喜欢大小姐的,这要是传到高老太太的耳朵里,指不定又要说小姐勾引高公子这些的话来她喃喃道:“所以小姐才回来得迟了?” 沈荣锦目光微微在窗外停留一瞬,然后看着惊住的白薇,点头道:“这原也是我始料未及的,我本来想着能避就避,可那贤表哥说什么也要去告与了老夫人这件事,拦都拦不住,如今冯妈妈不在,惜宣又送冯妈妈去了,那惜茱之前被我罚去当了末等丫鬟,怕心里对我有些怨气所以我是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白薇看着沈荣锦着急担心的样子,心里也如出一辙,也顾不得什么香炉盖子,白着脸走到沈荣锦裙边,宽慰道:“这小姐莫慌,这高公子不像是那样鲁莽的人,他可能就只是说一说罢了。” 沈荣锦反驳她,“怎么会只是说一说呢,我当时离了他那么几步,他都要” 沈荣锦顿了顿,傻子都能想得出沈荣锦没说完的那话后面是什么,白薇身子发抖,咬牙道:“这,这高公子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荣锦的眼里盛满了落寞和彷徨,喃喃道:“是啊,若是真正在意我,怎么会这么不顾我的名节,不为我考虑做出这样的事。” 这话沈荣锦却是说得是肺腑之言,这高贤即便是喜欢自己,也不过是喜欢自己皮囊罢了,并没有真心实意的喜欢自己,所以才做出这样不顾及自己任性的事。 白薇听着也忍不住心里泛酸,她不自禁地握住沈荣锦放在裙边近乎纸一般苍白的手,“小姐莫要难过,这许高公子当时只是求而不得的恼怒罢了,这气怒之言是当不得真的。” 沈荣锦视线移下,看到白薇恳切的眼神,她笑得有些凄索道:“谁知道呢?万一他这扭头就告诉老夫人呢?” 说完这话,沈荣锦不去看她,把视线放在远处的刺绣屏风上,“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那高老太太又不喜欢我” 沈荣锦这话没说完,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声的‘二小姐’传了进来,还没等屋内两人反应,帘子便被匆匆乍来的沈荣妍猛地一挑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章 盘算 冷风灌进屋内,打在帘上,呼哧哧的响。 沈荣锦视线落在帘子外那道浅青色的衣角,嘴角略略一翘,随即隐没在沈荣妍愤怒的视线中。 沈荣锦抽出被白薇握住的手,轻轻拍了拍白薇的手背,以示她安心。 几个小动作做完,沈荣锦才抬头迎上沈荣妍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走得这般匆忙没了规矩,进来见到我不行礼也没得个礼数。” 沈荣妍听罢却是冷冷一笑说:“规矩?没礼数?我可是比你有礼数,规矩得多了。” 沈荣锦皱着眉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荣妍就是见不得沈荣锦这种做了什么事,却一副无辜表情的模样。 她只要一想到高贤是如何当着自己的面,那么字字雪亮地说想要娶沈荣锦,沈荣妍便愈是觉得颜面扫地。 特别是高贤那话语中隐隐提到看不上自己,让自己另择他人的话,沈荣妍便更气不打一处来。 她看着沈荣锦眉眼妩媚自一派风情,当真越看越是胸中怒火直窜。莫姨娘叮嘱她的三分戏七分真早就抛在了脑后。 “我也想问问长姊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那贤表哥是为何而来,却还要勾引他,竟然还让他跑到老夫人那边直言说要娶你!” 沈荣锦面色有些发‘白’。 白薇也好不到哪儿,这才说着不会不会,那边就真的发生了这事她担忧地去看沈荣锦,见她脸色不好,心下更是担心了。 然而沈荣妍却不顾主仆二人如何动作,直管着自己心里舒快道:“这样子,你还好意思跟我说礼数?沈荣锦,你觉得这样的事传出去,别人又怎会看你?你还不知道吧,贤表哥来之前,顾玄琪的事,还有你不敬高老太太的事情早就传了开,你自己也注意到了吧,已经没人再来府里给你提亲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因为你劣迹斑斑的名声!” 沈荣锦顶着一张惨白的脸,神情却冷漠得很,她抬眼去看沈荣妍戏谑又怨恨的神情,突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名声不好对于她们来说就这般好?自己从前可曾亏待过她们半分? 这样想下来,沈荣锦的面目变得更加清冷了,她道:“说完了?” 沈荣妍愣了愣,本想回答说没有,但话到嘴边一来想起莫姨娘的叮嘱,二来又害怕沈荣锦这般的模样,于是强打气般说道:“说完如何,没说完又如何?” 沈荣锦笑笑,散开的青丝就随她笑而动,好似一张瀑布翻腾,霎是好看! “说完的话,那么便走,没说话……你也走!” 沈荣妍心里本是害怕着的,但听到沈荣锦后面声音陡然加大泄露出她内心的情绪,随即粲然一笑道:“为何?总归是要我说完不是?” 沈荣妍望着沈荣锦艳绝的脸,心中恨意快意一齐迸发,“……好在老夫人那儿帮你拦了下来,不然这贤表哥说什么都要到父亲那边去说话的,不过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世,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这事迟早得传出去,倒时……谁家还愿意要你?” 沈荣妍如愿以偿地看到沈荣锦破碎脆弱的面孔,她笑了笑,颇为嘲讽道:“沈荣锦,即便父亲护着你又如何?众口难调,你的名声就此败坏了!我若是你,就趁着这事还没闹大,尽快把自己嫁出去,免得到时一辈子养在深闺人不识!” 这些话说得又尖利,又是隐晦,若是平常女子早已受不住,可沈荣锦重生之后最不怕的便是这个,她望向沈荣妍快意的笑容,问道:“沈荣妍,我可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你竟这么想看我的丑?”语气显得十分平静。 沈荣妍听罢,目光更是淬出了毒般扎人,“有什么对不住?沈荣锦,你这话说得真是一派无辜模样你因没了娘亲,所以理所应当的霸占着父亲,还有嫡女的身份,你被人追捧巴结时,可曾想过我?我也父亲的女儿,凭什么父亲便这么在意你?我娘亲帮着父亲管得府里井井有条,这么多年,还是顶着一个妾的身份,迟迟没被抬作正房原因还是为了你。沈荣锦我哪里不如你?就因着我这庶女的身份,时常受到排挤,即便是亲事也要比你差很多,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对比沈荣妍几近扭曲的面孔,沈荣锦面色显得尤为淡定,沈荣妍为何会恨自己,沈荣锦多少也猜得出来的,可是这并不是沈荣锦的错,自己自幼失恃难道是自己盼望的?每家每户嫡女和庶女本来就是对待有差,自己若是因此而自悔还真是可笑了。 沈荣锦面上扯出一丝轻笑:“你确实该恨我但沈荣妍你记清楚了,你说的那些并不是我的错,所以你要恨,你自个儿尽情地恨去。而你借着这样的由头,问心无愧对我做出那些事沈荣妍,你又能好到哪儿去?” 沈荣妍面容有短暂的僵硬,只是很快又明媚如春起来,她笑着道:“沈荣锦你还有闲心管我的事?你好好管管你自己的事罢,如今都火烧眉头了。” 说罢,沈荣妍扬起得意的笑容,在沈荣锦眼里扭头便挑了帘子走了去,正好碰到在外的惜茱,两人对视一眼,沈荣妍蔑笑着走了开。 这个时候的惜茱也不好再站在外面,她挑了帘子进来,正要作礼,便听道沈荣锦说道:“惜茱,跟着二小姐,亲眼看到她出町榭阁。” 惜茱领命退下。她的心里不住的打鼓,从前二小姐和沈荣锦的感情还是十分好的,怎么如今却像仇人一般。 自己成末等丫鬟也不过几月的时光,怎么事情陡转变化得这么快? 而这边的白薇早就吓傻了,她从来没看过小姐和二小姐这样,以前两位小姐的感情还是很好的,如今虽说没以前那般了,但也没反目成这样 沈荣锦独自走到临窗的大炕上,继而拿起了诗书来读,看到白薇还跪在地上,她吩咐道:“跪着干嘛?给我沏一杯茶上来。” 白薇看着眼珠子都要掉下了,方才小姐不是还那么脆弱的样子?怎么这下就感觉什么事都没发生了一样? 沈荣锦从书中抬眸瞥了一眼白薇,轻声说道:“白薇,这事情既然发都发生了,再担忧又有何用?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情再遭又会遭到哪里去?” 话虽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方才小姐还那个样子,现在却白薇实在想不过来,她小声应道:“小姐说的是,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沏茶来。” 沈荣锦复去看诗书,只淡淡‘嗯’了一句,便没了下文。 白薇只好疑惑的退出了里屋。 沈荣妍出了町榭阁,便往高老太太的含翠阁走了去。 此时高贤已被高老太太劝说着回了秋爽斋,暂时安分了下来,沈荣妍看到坐在炕椅上面色都有些凝重的高老太太和莫姨娘,鼻子一酸,抽搭搭地行礼道:“老夫人,娘亲。” 高贤和沈荣妍的亲事本就是高老太太提出来,如今出了这么档子事,高老太太再怎么也都有些说不过去,她急忙招手让沈荣妍走近自己,“莫哭,莫哭,这女孩儿的泪是金豆豆,哭一次少一次,哭不得” 沈荣妍也是委屈,自己好不容易看上个,却遭到了如此的冷眼冷语,她也是女儿家,脸皮薄,那受得了这样的事,所以高老太太一安慰,沈荣妍便忍不住想掉泪。 沈荣妍用绣帕抹着眼角的泪,哭着说道:“老夫人,贤表哥一表人才,我不过是个庶女,又如何配得上他,还是趁早断了这样的念头罢,省得人家觉得我缠着他不放” “胡说!”高老太太携着半分哄得味道打断沈荣妍的话,“你哪里配不上他?你是我的孙儿,又是沈老爷的爱女,知书达理如何配不上他?妍姐儿你也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表哥他不过是一时被那沈荣锦哄骗了心神!他平日最是孝敬我的,我的话他哪敢不听?妍姐儿你放心,有我在,必是让你表哥娶了你的。” “算了吧,贤表哥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那个沈荣锦,我若是就这么和他定亲,他可指不定如何恨我。”沈荣妍看这些看得通透,所以说得不无道理,也说得高老太太不知如何回答。 莫姨娘看到高老太太青了脸,她打着圆场问道:“你可是去和那沈荣锦把我交给你的话都说了?” 提到这个,沈荣妍才初露笑容,点点头道:“全都照着娘亲和我吩咐的说了。” 莫姨娘笑道:“你干得好。” 旋即莫姨娘转头去看高老太太,说道:“老夫人,方才妍姐儿说得并无道理,所以我觉着,与其逼着这贤侄和妍姐儿定亲,还不如换个方法,赶紧把沈荣锦嫁出去,早早让贤侄死了这条心更好,到时候妍姐儿在旁宽宥着,且不说一来二去会动了情,就这贤侄是读孔圣的人,承了妍姐儿的这份情,自然会要娶妍姐儿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一章 谋事 高老太太点头赞同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可是这陡然的去哪儿找这么户人家……况我觉着,依照沈老爷那疼爱沈荣锦的性子哪会轻易的答应?那个顾玄琪即便占了些由头,但你看看,沈老爷何时理会过?” 高老太太并不知有那日来提亲的除了顾玄琪还有蒋兴权,所以才有此一问。 莫姨娘听罢笑得十分开怀,她道:“您还别说,还真有这么一户人家愿意娶沈荣锦……” “可是谁?哪家的?”高老太太惊讶地问。 沈荣妍和莫姨娘相视一笑,说道:“是蒋家的少爷蒋兴权。” 高老太太皱眉道:“我怎没听过这户人家?” 莫姨娘笑道:“便是没听过才好……家不是簪缨世家,人不是人中龙凤,配沈荣锦可谓是半斤对八两,刚刚好。” 高老太太明显的有疑虑,“这样的人沈老爷会答应?” 沈荣妍声音就这么突然插了进来:“这可由不得父亲答不答应了,这沈荣锦私下和这蒋兴权有些交情,且蒋兴权还帮助过沈荣锦,我瞧着这两人关系有些不一般呢。” 莫姨娘看了看一身水蓝色的沈荣妍,然后转头对高老太太说道:“妍姐儿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上次便是这蒋兴权来府里提亲,才害的我本是准备把沈荣锦嫁去蒋家的打算泡汤了。” 莫姨娘此刻回想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这蒋兴权虽是小官小户,但好赖比混耍劣性的顾玄琪好这让沈荣锦从云端摔下来,也只不过是摔到地面,没摔到泥里面去。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当时若真让沈荣锦嫁去了顾家,怕老爷心里也会对自己有看法的。 高老太太微一挑眉,颇为惊讶:“这蒋兴权还来过沈府提亲?还当巧不巧的就是顾家来提亲的那天?” 莫姨娘坐在位置上楞了一愣,她说道:“其实我之前也觉得实在太过巧合,但沈荣锦是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平时她结交的人或是干了什么事我都是一清二楚的而这蒋兴权也是才与沈府有些来往,他即便和那沈荣锦关系有些不一般,但我要做什么,他们如何能偶知晓?” 一旁的沈荣妍张了张口,终是沉默了下去自己花灯会的那事,即便是莫姨娘也是不知道,若自己登然说出,势必会牵扯出那位公子。沈荣妍除却心中不愿之外,其实也觉得莫姨娘说的并非没道理,所以这话还是作罢,不必给自己招些平白的事非。 高老太太沉吟着点头,也觉得莫姨娘所说的并无道理,“既然这样,那便挑个时间找人泄些风声出去,让这蒋兴权自个儿上府来提亲。” 莫姨娘嘴角上扬,她幽幽说道:“便是要这样。” 时移中午,惜宣找了叶轻回到町榭阁,方踏进屋内,不由觉得气氛胶凝,心中微有异样,遂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挑了里间隔帘,便见沈荣锦坐在椅上小憩,她身旁站着的是惜茱,稍远点的是白薇,两人见到惜宣,前者眉头微凛,后者眸子一亮便咧嘴笑行了礼。 惜宣犹豫着,默默以眼神询问了一旁的白薇,白薇张了张口,又望了沈荣锦两眼,惜宣很快就明白了看来自己不在的时候,的确发生了些事。 想罢,惜宣拈着脚步走了上去。 方到沈荣锦跟前,梦寐的沈荣锦便睁开了眼,看到是惜宣,又缓缓闭上了眼,用着半梦半醒地语气问道:“回来了?冯妈妈到了?” 惜宣不明白沈荣锦为何会问自己冯妈妈到没有,但她还是规矩地回道:“算着时辰,应该晚上便能到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然后对惜茱吩咐道:“我渴了,惜茱你去沏一壶茶来。” 惜茱看了惜宣几眼,应道:“是”便退了出去。 白薇见状很通情达理地走了上来道:“屋子里的炭火快没了,奴婢下去再让人添一点。” 沈荣锦闭着眼点了点头,白薇就此也退了下去。 屋子里就剩下主仆二人,方才还迷糊一般的沈荣锦刷地一下睁开了眸子,她问道惜宣:“叶娘子那边如何了?” 惜宣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呆愣地回道:“奴婢去西洋坊并未见着叶娘子,但叶娘子留了一封信给小姐小姐,方才是在假寐?” 沈荣锦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不然呢?我可不想和那惜茱多说半句话。信呢?” 惜宣还没见过如此小性子的沈荣锦,所以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领命掏出了信。 惜宣想起方才白薇的神情,自己不在时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方才去西洋坊时,正巧遇到了苏东家身旁的下人,虽说是下人,不过看样子却是会点手脚功夫的,走路四平八稳,说话也十分低沉,他当时见着自己就说苏东家有事,要去一趟四川,回来估计几天后了,所以才想托她告诉沈荣锦,若是出什么事,只消到楹行找管事的说几句便是了。 自己当时心中纳罕,自家小姐出了什么事,为何要告诉苏东家?这样不清不白的,传出去别人怎么看自家小姐? 想法一过,陡然的又转了个弯儿,这苏东家虽说不及老爷财势雄浑,但好赖在幽州也是有名的,况人儿比老爷精许多,小姐现在处境并不是很好,万一真需要苏东家的帮助呢?自己不能拒绝,也不能答应,回去得问问小姐。 所以当时惜宣话说得含糊,大概意思也就是回去会和小姐说此事的小姐答不答应那便是其次了。 惜宣这边想着,那边沈荣锦已读完了信,她禁不住默然叹道:这才是她认识的叶轻!做事主见,明辨是非。 惜宣见沈荣锦不掩饰的笑意,遂问道:“这叶娘子可是说了什么?看小姐高兴的。” 沈荣锦大赦一般说道:“也没什么,不过是那方卞出了些事,遭了官司,叶轻虽说和方卞和离,但方家人却紧揪着她不放,硬是想让叶轻去救救方卞。” 惜宣惊讶道:“叶娘子不过一介女流,如何能救得了那方卞?” 沈荣锦笑了笑,把信搁在桌面上,道:“你难道忘记幽州知州是谁了?” 惜宣想也没想就道:“是王文王大人。” 沈荣锦点点头这王文是什么人,沈荣锦前世就很是明白,贪财好色又没什么能力,所以总是两边倒的巴结奉承,平日里又爱欺压那些小的,要不是蒋老爷和父亲在,幽州能过得这番太平? 要不是后来因为蒋兴权的事,蒋老爷会无端失势,以至于这王文一官独大,害得幽州名不聊生,百姓们也因此对父亲有了怨气,而蒋兴权又以擢升的缘由,带着自个儿迁去了京师,所以父亲后来遭事可谓是举目无亲 惜宣很快明白沈荣锦的意思,她忿然道:“这方家的人怎么能如此作为,叶娘子都已经和方卞和离不是,叶娘子于情于理都不该那样委屈自个儿去帮那方卞!” 饶是惜宣也忍不住为叶轻申不平。 沈荣锦紧接着又道:“是啊,方家这样的要求都能提得出,还指望你帮了他们,他们记得你的好?怕到时更多的会是嫌弃罢。” 前世的叶轻是不是也是被逼到如此境地,才看出她是嫁了一个怎样的人,怎样的人家?所以才有后来的毅然决然的从商? 这些都不必想太多,反正叶轻是应了自己先前的提议,也和那方家彻底断了联系了! 想到这里,沈荣锦不由得一笑。 端茶进来的惜茱隔着珠帘,一眼就看到笑着的沈荣锦,心底不自纳罕,这才放遭了二小姐那么一通说话,此刻竟然像是没事人一般,笑得如此开怀,莫不是高贤这事有蹊跷? 惜茱咬住唇,希盼着自个儿没错想毕竟那封信已送了出去。 略略一顿,惜茱挑着帘子走了进去,然后放心般地道:“小姐这笑了,奴婢也就安心了。”说着,她视线往桌面上移,锁在那封信上。 沈荣锦很快就挡住惜茱的目光,将信收进了衣袖里,然后道:“冯妈妈对我说,你近来都是在庖屋那样的地方呆着,也是委屈了你,我觉着也是,看到你手上那些伤伤疤疤数都数不过来所以我和冯妈妈都觉得,还是让你先休息几日,等休息足够了再来伺候我。” 自己才被调回来不说,现在再来说,明面着是为自己着想,实质是降了自己不行,若蒋兴权再是听到自己在沈荣锦跟前如何不受宠,以他的性子定是会弃了自己。 如此,惜茱端着茶就跪在了地上,她红着眼道:“小姐,奴婢是卑贱的人,那论得了什么调养不调养这样精贵的话,还是让奴婢继续伺候小姐罢,奴婢想伺候小姐。” 沈荣锦垂下眼看她:“你既想伺候也不是不可,但我要说一句,什么是你该看的,什么是你不该看的,你揣仔细着了,不然下一次便不是末等丫鬟这样便宜的事了。” 惜茱凛然,颤颤巍巍道了一声是。 沈荣锦便打发着惜茱退了下去。 隔着廊道,沈荣锦看着院子里草木枯荣,一夕之间竟又多了些落叶,心情如湖泊一样平静。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二章 提亲 寒风日夜吹来,遍地的草木花色一寸寸消灭在朝夕之中。 荣锦抱着汤婆子站在廊下,凉风将她衣角撩得高高的,她看着净碧的长空,心想时已过去五日有余,这几日她让惜宣留心着府外的动静,自然是听到了府外是如何传自己和高贤的话。 传得有些难听 不过沈荣锦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所以并不放在心上。 不过惜宣却不一样,咬着牙一副恨不得把高贤吞了的模样,嘴里还叨叨着:“这小姐的表哥好赖还是个举人,如何能做出这样的事?那些府外的人也是个没脑子的,别人说什么他们便全听了,转头又夸大的说给别人听” 沈荣锦听到这话,眼皮都没抬。 所谓闲人看大戏,最是图事大的,反正祸不殃己身,尽可怎么想着便怎么说,哪还管得了你的死活。 惜宣拿着一件披风走了过来,“小姐,这天愈发犯凉,小姐身子才方好,可禁不住再吹了风寒。” “我身子哪有这么娇弱的” 虽这么说,沈荣锦还是腾出一只手去拢披风。 惜宣给沈荣锦系着领子,说:“便是小姐身子健朗,也禁不住不注意自己身子不是。” 沈荣锦嗔笑地看了惜宣一眼。 惜宣脸上很快就溢出了笑容,道:“奴婢已经按照小姐的吩咐,给叶娘子安置好了住处,也把小姐的信交与她看,她看了之后说幽州置地如何她心里面是清楚的,所以让小姐毋须担心,她定是会帮小姐留意着。” 荣锦点点头,自然是相信叶轻在这方面的能力,她手指掠过披风上的云纹綉样,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件事。 自己虽舍不得冯妈妈走,但沈荣锦却无了顾忌,所以昨个儿去库房看了看自个儿身上所具有的财物。自己平日花费开销虽是巨大,但那些皆是报去了管事处,而沈荣锦平日也不怎么爱买东西,除却年节得的封红,还有母亲从祝家带来嫁妆,田产和作坊每年收益都应是很大的一笔才是。 可是沈荣锦看了账簿上的数目却发现远不如自己所想的多。 反倒母亲的嫁妆少得可怜,只有几拢箱箧。至于所谓的田产土地,沈荣锦是半分影子都没看见难道因为祝家不赞同这门亲事,所以应付着只给了这么些? 沈荣锦觉得不可能。 且不说冯妈妈言语之间祝老太太对母亲的喜欢,便是祝家好歹是簪缨世家,再怎么不满意这门亲事,也要注意祝家的名声,断不会陪嫁送礼就只拿了这么一些。 荣锦觉得,势必要等冯妈妈回来要好生问问冯妈妈 橐橐有声,沈荣锦思绪就此一断,转眼望去,深衣葛布的蔡奕上了廊道,正着急地朝自己走来。 “大小姐。” 神色是许久都没见过的匆忙。 沈荣锦握着汤婆子的手一紧,不动声色地道:“怎么了?” 蔡奕抬头去看她,说:“蒋大人亲自上门提亲来了,老爷要大小姐移步去前厅。” 自古说亲的女子是要避着在现场的,父亲此刻叫自己去,那便是自己不得不在现场。 沈荣锦眼角掠过远处的青色衣角,然后转回目光对蔡奕道:“你迎着我去罢。” 惜宣自然要跟着沈荣锦一路的,待两人行至月亮门,沈荣锦悄然对惜宣耳语一阵,惜宣点点头,很快就退了下去。 蔡奕略有所觉,疑惑的目光放在转身而去的惜宣身上。 沈荣锦笑着道:“惜宣今个儿吃坏了肚子,现下有些忍不了了,我便随她去了。” 蔡奕又看了几眼惜宣,人已经转过水榭不复踪影他怎么觉得这惜宣不像是去舍后,倒像是去那菁筠阁。 蔡奕疑惑地抬眼,正对沈荣锦清澈如水的目光,心神一颤,只暗道如今最要紧的是大小姐的事,自己哪还有那么多的闲操心去管一个小丫鬟? 匆匆想罢,蔡奕又紧带着沈荣锦去了前厅。 前厅布置一如往常,不过人儿却不一样了。 或许是上次被父亲说过夫人的那件事,莫姨娘今日只穿一件颜色素淡的云纹细锦,头上是百花攒珠的头面,依旧富贵逼人。 高老太太则是一件豆沙色对襟褙子,沈荣妍却是穿了一件铁锈红菊纹对襟褙子,银镀金嵌珠宝蜻蜓簪和她脸上隐约笑意在沈荣锦眼底掠扫一过。 沈誊昱穿了家玄青色杭绸直缀,外面套了件大毛,很是暖和,他看到沈荣锦来,目光一亮,用手招呼荣锦走进自己。 除却他们,便是一直不见的沈誊书也出来了,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直?,外是银线勾边的袍子,显得比平素要端正几分。 沈荣锦看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了与自己对面而立的蒋兴权身上,他今日穿得格外慎重。墨绿色直綴,领口袖口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乌黑的发被白玉簪绾起。 沈荣锦眸子动了动蒋兴权其实长得并不算俊秀,对比高贤那样的都只能算是普通,可就因为他的普通和不起眼,所以才让所有人对他放松了戒心,从默默无闻的考功郎中走到了中书舍人,待人们再惊觉时,他已然是阁老的下一人选,势力早就稳固了。 沈荣锦敛下眸,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她绝不能让蒋兴权看出任何一点端倪自己既然做了这样的打算,那蒋兴权即便再如何有城府,自己也要硬着头皮上。 高贤一直注意着荣锦,自上次之后,高贤因高老太太的缘由已有数日未见着沈荣锦,这次若不是姑父放话将他叫了出来,怕不知多久才能见着她了。 只是这雀跃的心,待知道蒋兴权是来给她提亲时,便立马冷落了下来,随即又窜腾出怒意来姑父怎么这么糊涂!蒋兴权不过一个考功郎中,做官又是默默无闻的。 而自己是徐昪的学生,日后指不定要做什么官 这样的人都能给锦表妹提亲,凭他为何不能? 沈荣锦并不知高贤如何作想,一一行礼,在沈誊昱的吩咐下落了座。 沈誊昱这才道了实情,“这位蒋大人你原也是认识,他今日作何来我不必细说,莫姨娘觉得实在不错,毕竟你及笄也有些时日,我虽不这么认为,但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荣锦眉头皱了皱,这风声竟然都传到父亲耳朵里去了? 其实沈荣锦不知道的是,自从冯妈妈告诉沈誊昱这些事后,沈誊昱就派了王冧下去细细探查了一番府里府外事关沈荣锦的所有言论,虽有好,却抵不过那句句的坏。 沈誊昱当时就气得差点掀了书案,所以后来只要有关沈荣锦的任何谣传皆是躲不开沈誊昱的耳。 所以当沈誊昱知道高贤这件事后,要不是王冧提醒自个儿,这样子做又会传出对锦姐儿如何不好的名声,真是差点没忍住想轰了高贤走。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轻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荣锦都听父亲的。” 沈誊昱还没开口,一旁的高老太太却说话了:“这是应该的,不过你父亲心虑着你,所以才想着问你一问,你是个明事理儿人,这些话也不用我多说“ 高老太太这话说得十分有深意啊。 沈誊昱坐在位子上皱了皱眉,道:“锦姐儿向来是知礼守节,自然知道应该和不应该做的。”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一震,抬头正好撞进沈誊昱坚定的眼里。 很快地,荣锦心被什么东西塞了个满。 莫姨娘暗自拿茶呷了一口,视线在沈誊昱身上流连她怎么觉得沈誊昱是知道了什么? 可是沈誊昱又能知道什么?他成天奔波于外,虽是从商,善于与人交际,但也不过是男子,如何懂得家宅内帷的那些纠葛? 就是高贤的事也是自己泄露了风声让他知道的。 她伺候了沈誊昱这么久,她最了解沈誊昱的性子。 想想,莫姨娘将茶稳稳地放到桌面上,笑道:“锦姐儿的性子向来如此,妾身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过老爷再和老夫人这么说下去,怕是会冷落了蒋大人。” 蒋兴权因着是来提亲,虽然是为官着,但为了显示诚心,所以是一直站着。 此刻莫姨娘提到自己,蒋兴权拱拱手,连忙笑道:“如夫人客气了,哪谈得上什么冷落不冷落的况我也想多听点关于荣锦的事。” 末了,蒋兴权的脸上还薄染一丝羞赧。 沈誊昱见状心下倒真有些想相信蒋兴权是喜欢锦姐儿了毕竟锦姐儿那般好,哪个男子见到会不喜欢。 高贤坐在位子上手抓紧袖拢,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喊锦表妹,真是不害臊,还考功郎中,诗书礼仪孔孟圣贤全都喂到了狗肚子里去! 沈荣锦却听得冷汗直冒,蒋兴权心思深重,他对你笑,心里面却又可能是另外一番看法,说不定还会在背后捅你刀子。 前世他不就是这样对的自己吗? 前一刻还含情脉脉望着你,转头便扔了挛嬖的自己进紫幽阁自生自灭。 沈誊书带着笑揶揄道:“蒋大人对锦姐儿可真是上心,连我见着不免也要有些感动了。” 如此便就感动了? 沈荣锦冷笑,怕是别有用心的感动了。 蒋兴权笑意未达眼底,正方说话。 兀兀地,一旁的高贤开口道:“蒋大人还是叫锦表妹沈小姐罢,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如何看锦表妹?”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三章 求全 蒋兴权眸子暗如沉水,但很快就被他掩进深处。 沈誊书听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这个高贤以为自己在和谁说话? 楞头小子,得罪了蒋兴权,日后做官万一蒋兴权记恨着参你一本呢? 但最主要的是自己的仕途还需得靠一靠这蒋兴权打点 沈誊书急忙忙地说:“这里又没什么外人,叫了能传得出去吗?即便是传出去,这蒋大人和锦姐儿”沈誊书顿了顿,“早有所识,叫得比旁人亲切又能如何。” 他其实本想说‘两人以后成了夫妇,别人哪还在意这些’的 高贤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好再说什么,沈誊书和他隔着辈分,是他的三姑父,自己再如何都不能顶撞长辈的,所以只得不甘愿地坐在位置上沉默起来。 沈荣妍看见,微微皱了眉,眉宇流泻出些轻蔑来他还知道说蒋兴权不管沈荣锦的名声,真是五十步笑百步,能走到如今这地步,让蒋兴权到沈府提亲,最功不可没的便是他。真是太没眼力见识了! 高老夫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手不停摩挲着袖口上的回字纹。 沈誊书很是得意自己把高贤说得偃旗息鼓了,讨好似地转头对蒋兴权作揖道:“侄子不懂事,蒋大人还望别介意。” 蒋兴权笑着回作了一揖,“我自然是不介意的。” 其实按照蒋兴权的地位来说,对自己是不用作揖的,此刻却是作了整整一个揖沈誊书对此也不惊讶,只是心中暗道,这蒋大人的确对沈荣锦上心得很,若自己帮了他,除却亲戚这一层面上的关系,他也算是帮了蒋兴权一个忙不是? 如此一想,沈誊书脸上笑容更盛了。 沈荣锦坐在沈誊书的斜对面,自然将沈誊书脸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自觉得恶心,平常在父亲和自己面前,模样清高,如今转头对起旁人却阿谀谄媚。 沈誊昱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他道:“叔章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要问蒋大人。” 沈誊书听到这话,只得不情愿地回了座位。 沈誊昱这才问道:“蒋大人,你虽是才来幽州不久,但也清楚我是如何疼爱锦姐儿的,也自然知道在你之前比你要好的那些我都给拒绝了,所以,你如何觉得我会答应你呢?会放心把锦姐儿交给你呢?” 莫姨娘听到这话眸子一亮,旁人或许不觉得什么,但她可是清楚得很,以前沈誊昱只要看不上那些人,表面上虽不做什么,但闭口不谈关于沈荣锦的亲事,但如今莫姨娘兴奋地捏紧手帕只怕是有戏! 前世,沈荣锦是不顾父亲的劝说,执意要嫁给蒋兴权,所以那时候父亲并未如此一问,蒋兴权自然也没作什么回答。 今朝,父亲问了,沈荣锦倒还真想看看蒋兴权,你到底有什么信心能够娶自己? 蒋兴权站在堂中,炭火滋溜溜地窜腾,将他清明温润的脸映照着红透如火,像情绪涨满而不自已的样子。 沈荣锦坐在几尺开外的地方,蒋兴权低沉的嗓音就这么隔着风,撞进了她的耳朵里,“沈老爷,我自知局限,但我敢允诺的是,只要荣锦嫁与我,我绝不会让她受委屈,也绝不纳妾。” 受委屈? 绝不纳妾? 真是笑话,前世是谁让自己关了紫薇阁的,是谁纳了惜茱,又纳了刘姨娘一房一房地往府内迎? 沈荣锦很想冷笑,只是瞬间,蒋兴权便眸色温柔地看向自己,让沈荣锦不由得敛住神情,僵硬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蒋兴权注意沈荣锦的拘谨,目光闪了闪,但并没说什么话。 旁人没看到沈荣锦这个小动作,一直密切关注着她的高贤却是注意到了,因着坐的位置有些偏,看过去竟像是沈荣锦被这句话说得害羞的低了头,他抓紧衣服料子,竭力忍着不冲动。 沈荣妍坐在位子上,十指一绞但很快就松开了即便蒋兴权真心待沈荣锦又如何?真心二字如何比得过地位,如何比得够那些权力,色衰爱弛,沈荣锦即便如今再美艳,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呢? 到时大家都是老妪,那个时候身份高的才能受到大家的巴结奉承,地位低的只有去巴结别人的份 这个蒋兴权还真是不求上进,这个时候不应该说什么以后会做怎样怎样的大官? 不过这样很好! 沈荣妍目光藏笑,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嫉恨似乎只是幻觉罢了。 莫姨娘却不这么以为,男人都是没得到手才尽说这些好话,到了手哪还管得了以前说过的话?况世事无常不是?谁又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过,按照自己对老爷的了解,蒋兴权的话,应该很合他的胃口。 果然,沈誊昱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喟三个好。 他心中其实有自个儿的顾虑,如今锦姐儿名声受损实在是太严重,虽然也一如往前想让锦姐儿嫁得好,但旁人怎么都要因此受了影响,自己断然不能响以前那般贸然拒绝他人。况在他来看,什么荣华富贵也都比不上真心疼爱锦姐儿不是。 沈誊昱的笑容,有人看得心惊,有人看得心喜。 这里,自且不多说谁喜谁悲,各个心中都有数着。 莫姨娘此刻放下了茶,笑着问道:“那,老爷你看” 话还没说话,一旁的高贤突然出声打断了莫姨娘,“姑父!” 众人纷纷去看他。 高贤径直走到堂中,高老太太是拦都拦不住! “姑父,侄儿有一事相求,虽今个儿说来鲁莽,但若不说,侄儿只怕会成为今生的悔恨!”高贤的话,斩钉截铁。 高老太太气得站了起来,挽救地说道:“我知道你什么事,你是想求你姑父成全你和妍姐儿!这事什么时候说都可以,何必急着这一时,还失了礼数,快坐回来。” 高贤听懂了,心中却愈发坚定了起来,“不,我不是求姑父成全我和妍表妹,而是求姑父成全我和锦表妹!” 他回头望向沈荣妍,歉意地道:“妍表妹,是我对不住你,可是我不能昧着自己的心。” 沈誊书呼吸一滞,直暗自惊呼道这高贤真是好大的胆子! 沈荣妍气得肝都要疼了,这说得什么话,好像自己非要嫁给他不可一样,自己不过是听了娘亲和祖母的话,知道徐昪是他的老师,觉得和他在一起,日后会有个不错的身份罢了,这才想着要嫁给他罢了。 自己有非要扒着他不放吗? 这个高贤起初自己以为还不错,但近日相处下来,只觉得他性子怯懦,没主见,做事起来只为这一己之快,横冲直撞从不考虑后果,这样的人日后会成得了什么大事。 没有徐昪,这高贤什么都不是!自己更看不起他! 但这个时候自己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莫姨娘气沈荣妍所气,语气冰冷道:“贤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喜欢锦姐儿就喜欢锦姐儿罢了,关我们妍姐儿什么事,老夫人方才那话也不过是玩笑话罢了,你也信?” 一语定音,高老太太自然听出莫姨娘已无欲沈荣妍与高贤结亲,她心中是又怒又气,却又不能发作,只叫真真憋屈! 高贤嘴巴功夫不厉害,听莫姨娘一句你的一句我们的,听得面色不由得发臊羞怒起来,他沉声道:“姑母说得没错是贤侄唐突了。” 莫姨娘抿住唇,也没说话了毕竟是自己侄儿,当这么多人还是要给些面子的。 她望向面色难看沈誊昱只不过老爷给不给他这个面子,自己就不知道了。 果如莫姨娘所想,沈誊昱冷哼了一声,就道:“成全你和锦姐儿?你才方还让蒋大人注意言辞,你自个儿呢?你不过才来我家几日,和锦姐儿也没见着几次,你和锦姐儿的感情就这般好了?” 高贤被沈誊昱说得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不知所措,“我,姑父,我” 沈荣锦一直注意着蒋兴权,自然是看到他望着高贤一闪而过的轻蔑,也对,前世蒋兴权怕过谁呢?只有那个被皇帝制举提携出来成了尚书的程大人吧! 自己虽处深闺并未见过那程大人,但她却一直和蒋兴权相伴,熟悉蒋兴权的一举一动,所以只要旁人说起那位程大人,沈荣锦都能注意到蒋兴权下颚会微微一动那是他对棘手的事才会有的动作。 沈荣锦收回目光,看了一眼高贤,然后抬眼去看沈誊昱,缓缓从位置上起身。 众人因此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 沈荣锦起身之后作揖礼,然后又对高贤行了一个礼,才道:“此事全因锦姐儿所起,断不能使父亲为我动怒,不然岂不是荣锦的不孝了。” 沈誊昱准备说什么。 沈荣锦已经转过头去看高贤了。 高贤亦看着她,目光如炬。 沈荣锦说道:“荣锦之前也和表哥说得分明了,只是表哥太偏执所以并未听进去荣锦的话。如今在这么多人前,荣锦也失礼再说一说,你是荣锦表哥,荣锦对你自然只有兄长之情,旁的再也没多的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四章 答应 高贤脸色变得惨白,周身充满了挫败感,但他还是盯着沈荣锦琼鼻朱唇,她总是最美的,可她心里却没有自己。 何其残忍? 高贤慢慢垂下了目光,像是风中残破的烛火,很容易就熄灭了。只有一小撮不甘心的光在胸中摇曳,驱使着他问道:“即是如此,我还是想问一问,表妹心里可有人?” 沈荣锦愣了愣,她下意识地望向蒋兴权她自然明白高贤的意思,前世自己嫁给蒋兴权,便是喜欢蒋兴权的,可后半生过得那般不幸,再如何喜欢,如今都是沈荣锦心头的刺,拔出来就是伤,是痂,所以对男女之情早就看淡了且她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荣锦这么一望,让高贤彻底误会了,也让高贤彻底死了心,所谓心死如灯灭,整个人一下子再也看不出闲雅风逸。 成大事者不应拘于男女情爱这等小事,高贤他到底还是表哥的儿子莫姨娘暗自摇头,即便有徐昪这个老师,她这个侄儿也很难走得远。 沈誊昱也注意到了沈荣锦的动作,虽然总是有这么认为,但如今见到还是微微有些诧异的。 不过很快的,荣锦就回道:“有了如何,没有又如何?那些都是荣锦自个儿的事……且表哥当着这么多人面问荣锦此事怕是有些于礼不和罢。” 坐在一旁观的高老太太终是忍不住了,她扣下茶杯肃声说道:“大小姐这话可真是有趣,我贤哥儿自幼读圣贤长大,在族学里也向来拔萃,后投卷又被徐大人赏识,作了徐大人的学生,这样的学问才识怕是大小姐说不得……” 高家里也就高贤算有些才学,所以高老太太素来疼爱他,对他抱有的期望也是最大,所以当听得自个儿爱护的贤哥儿在众人面前被一个名声败尽的沈荣锦如此说,如何忍受得住。 然而,高老太太疼爱高贤,沈誊昱也是疼爱沈荣锦的。 高老太太的这番话,不就是向来注重礼仪仁孝的沈誊昱也是坐不住了,他冷声道:“老夫人这话说岔了,自古学问与品性本就不可同一而概论,若不是前几日贤侄做的那样的事,如今锦姐儿的名声又如何会成这样?” 沈誊昱心里本就在意沈荣锦名声那一事,高老太太又好巧不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拐着弯说沈荣锦名声不好,何以去说一个学识优异的高贤,如此才触怒了沈誊昱,使得他说出了这一番话。 此话一出,高老太太有些不好看相了,她是什么人? 高家的祖母。即便是高大老爷站在自己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论辈分,论身份,这沈誊昱如何比得了高大老爷?竟还敢这样对自己。 莫姨娘最是了解沈誊昱,若不是气恼了,哪里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誊昱不给自己的生母面子也委实有些气人。 可她心里即便是气,也要打着圆场道:“这话说着说着怎么就说岔了?本来今日是来谈锦姐儿和蒋大人的亲事的,怎么此刻却说起来其它的?” 沈誊昱皱了皱眉,才对高老太太作了一揖以示对方才所作为的歉意。 高老太太见此抿了下嘴,也没再说话了。 气氛得有所缓和,高贤失魂落魄地起身,经此一事他自不想在此出多留,所以作揖道:“姑父,侄儿身子有些不适,还请先退下。” 沈誊昱说了个‘也好’,然后就看到高贤拱了拱手,从偏门拐着离去了。 其实今日高贤来到这里,也是沈誊昱的意思若高贤对锦姐儿没那个意思,最好,若高贤对锦姐儿有那些意思,也好趁着这样的机会打消他的念头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高贤竟这般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荣锦怔怔地望着沈誊昱的面容,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父亲为了自己连礼仪仁孝都不顾了,而自己呢,自己都做了什么? 前世万念俱灰之下,也不管父亲在狱中如何,就自个儿拿了条布投缳死了,今生回来,事事都瞒着父亲不说,很多时候为了自己的私心还要利用父亲 蒋兴权一直未说话,但也注意着周遭人的神情,见到沈荣锦脸上的悲痛,疑惑之色从眸中一闪而过。 那边的莫姨娘却问起了沈誊昱事关沈荣锦的亲事该如何。 沈誊昱望向沈荣锦。 沈荣锦行礼只说了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荣锦全听父亲安排’。 正当此刻,便有下人传话来道:“老爷,林姨娘来了。” 这话罢,便见青衣素裹的林姨娘扶着惜苧缓缓走来,待她走进各自一一行礼,,然后才道:“妾身听闻今日前院热闹得很,所以想走来看看。” 莫姨娘有些冷笑,林姨娘平日吃斋念佛,就关在她菁筠阁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却起了兴致要来前院走一走,看一看,说给谁谁信可她还是笑着道:“妹妹这来得有些不巧,热闹的都过了。” “哦?”林姨娘惊讶一声,让惜苧扶着自己去了一旁坐下,下人很快端来一杯清茶上来。 林姨娘手扣着茶盖子,捋着茶沫渣子,并未喝,只是又笑着道:“但我好容易才出关一趟,就这么草草回去也大抵可惜了,老爷不如让妾身在这里坐坐?” 沈誊昱见林姨娘出来,也是有些高兴的,他温和地道:“便随你的意思。” 林姨娘眸光微闪,笑了笑,然后喂了自己一口茶。 莫姨娘也管不得她多,现下最主要的便是沈荣锦的亲事,于是她再一次问了沈誊昱。 沈誊书也作势加入去劝沈誊昱。 两人一人隐晦提及沈荣锦已不太好的名声,另一人则提蒋兴权如何的风姿俊朗,才华横溢。 沈誊昱在两人中间抬头去看蒋兴权,便正好撞见他站在堂中恭敬的样子,只是偶尔眼神会柔和地看向锦姐儿蒋兴权虽官位不大,但好在疼锦姐儿不是。再说自己也是识得几位大人的,又有钱,日后定能在蒋兴权的仕途上帮扶一把 想想罢了,沈誊昱顿时什么犹豫都没了,只是对蒋兴权道:“你虽官位不高,但好在心里是疼爱锦姐儿的,我也不是无情的人,你今日也都这么正式的来了,我自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不是?” 莫姨娘和沈荣妍听此,脸上笑容不自禁溢了出来。 然而沈荣锦却是垂下眸子,捏紧了手。 随后赶来的惜宣悄然站在了沈荣锦的后头,便看见自个儿的小姐那微颤的睫毛,心中不觉想小姐这是紧张? 然而那边蒋兴权已十分高兴地应了话。 大抵是沈荣锦的亲事定了,沈誊昱心中的大石也落地了,所以面上也有了喜色,他笑道:“即是如此,我便择个良辰让媒娘送了庚帖来蒋府。” 蒋兴权喜溢于言表,笑得虽不是见牙不见眼,但好赖万古不变的神情终于松动,比平日所见到多了几分亲和,“多谢沈老爷成全!” 一旁的沈荣妍弯着嘴角,笑意中颇有嘲讽的味道,她走到沈荣锦的身边道:“真是恭喜长姊了。” 沈荣锦抬起头,笑达眼底地回说:“我亦同样恭喜妹妹。” 沈荣妍听闻皱了皱眉,沈荣锦这话是什么意思?恭喜自己做什么?今日被说亲的又不是自己难不成是想在自己面前炫耀高贤稀罕她的事? “你这是什么话?恭喜我做什么?” 沈荣锦笑意越深,“恭喜你所恭喜之事。” 沈荣妍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荣锦话不投机半句多,本想挖苦几句却被说得莫名其妙,只好找了个理由和沈荣锦匆匆结束交谈。 而那边沈誊昱正如往常打算让莫姨娘找喜娘处理沈荣锦的亲事,这边的林姨娘却开口了:“老爷,妾身早前受过夫人恩惠,一直苦于无心报答夫人,如今大小姐要出嫁了,妾身怎么也得尽一份力,所以这大小姐的亲事还请老爷准予妾身和莫姨娘一同打点。” 莫姨娘心口咯噔一下,这林姨娘是打算做什么? 上次她出现自己就觉得很是不对了她一向是不理这些俗事的,但破天荒的竟然和自己一同来管沈荣锦的亲事她难道是想和自己争夫人的位置?知道沈荣锦一走,沈誊昱便会考虑续弦抬位分的事?但自己管了沈府十几年之久,岂是她说要就能要的? 心中虽是这么想,莫姨娘却不显山露水,笑着道:“妹妹甚久不管这些俗务,只怕做起来手生得很。” 然而林姨娘却理都没理她,一双眼睛都放在沈誊昱身上。 后者愣了愣,许久才说道:“你既这么想,我也不拦着你,你便和莫姨娘一同打点锦姐儿的亲事罢。” 莫姨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仍是随着林姨娘一起道:“妾身知晓。” 事情罢了,沈荣锦便和沈誊昱告了退。 她走在前院的廊道,青石铺就的砖地面,一眼望去仿佛不见底。 身后传来声音,“沈大小姐请留步。” 沈荣锦身子瞬间僵冷,惜宣触及到她指尖的冰凉,抬头看她。 而身后说话的人越来越走近,最后走到沈荣锦的面前,作礼笑道:“沈大小姐。” 沈荣锦克制着心中的想法,回礼道:“蒋大人。” 蒋兴权注视着沈荣锦的脸,但她垂着眸子,只能看到羽扇一般的睫毛,“我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问? 问什么? 为什么要娶自己? 这个自己早就知道了原因,没什么必要问的了。 沈荣锦抓着惜宣的手,道:“蒋大人想荣锦问您什么呢?” 蒋兴权愣了愣,自己要娶沈荣锦其实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很明显了,所以有什么可问的,问了还显得愚蠢了。 其实他不是这样的人,只是看见穿着一身水蓝色裙衫的沈荣锦走在前面,就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 虽然旁人都说自己私下和沈荣锦有过来往,但蒋兴权知道,他和沈荣锦实在没说过几句话。 蒋兴权看着沈荣锦拘谨的样子,和传闻半点都搭不上边他突然想逗逗她,“再有几日我便让母亲叫媒娘过来换庚帖,我怕夜长梦多,所以迎亲的日子应该定得不远,我听闻你绣艺十分好,到时我要看看你的嫁衣如何的好看。” 沈荣锦惊惧地看向蒋兴权,又是这样,又是和前世一样的对自己。 她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这种话真是羞人,蒋大人是做官的,也要注意这些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说罢,也不等蒋兴权如何回复,扶着惜宣快步走出了甬道。 身后传来蒋兴权低沉的笑声。 等拐到了巷口里,沈荣锦才放开了惜宣。 惜宣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腕,询问道:“那个蒋大人可是怎么小姐了?奴婢瞧小姐似乎有些怕他” 沈荣锦觉得额头上全是冷汗,她摇摇头,“只是没单独和陌生男子相处过罢了。” 怎么没有。 小姐就和苏东家单独相处过。 那个时候小姐淡定的神色都把自己和冯妈妈吓到了。 惜宣听出沈荣锦的敷衍,也不问下去,随着沈荣锦的吩咐,慢慢把沈荣锦扶回了町榭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五章 得知 苏翟去了四川。 准确来说是去了益州。 那里生产的大小黄白麻纸,因其地势险峻,所以质价优廉,苏翟知道这个也在一个走贩那里见过,细细探知后,才起了来看一看的心思。 尔后几年,因着自己驮运走贩,使得益州这里的黄白麻纸闻名于世,并且各大官府文书和朝廷诏敕也都开始使用 旁人因此分外眼红,恨不得分一羹。 不过此次苏翟来却是打算将自己这里分布的人全都撤回去,断了这一商路。 照苏翟来看,既然这纸都开始受到朝廷的青睐,过不了多久,怕朝廷也会为了缩减国库使用,而垄断这黄白麻纸的买卖路线,若到时候自己抽身,怕是来都来不及。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着沈荣锦那日对自己说的话。 “苏东家,我提起你四川的事并不想威胁你什么,只是我既要你的相帮,至少也因给得出让你相帮我的理由” “苏东家觉得四川这个地方如何?” “群山争雄,江河奔流,因其地四塞,山川重阻,水陆所凑,百姓也多溺于逸乐,其间风俗更是多为文人雅士所鄙薄,所以鲜有人过往,自然让苏东家得了这个便宜。不过这也是从前,如今蜀绣盛行,父亲的茶叶大多也是益州出产,就连你的纸张也受到官府朝廷重用而向来和顺的益州近来频频出现动乱,苏东家有远见之识,所以这样的话荣锦也不必说得太明白苏东家懂便好。” 苏翟当然明白沈荣锦的话,其实在此之前自己也有怀疑,不过沈荣锦的这些话是坚定了自己的怀疑罢了。 一个平日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 苏翟现在还能记得沈荣锦说完这话喝茶的模样 当真是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 橐橐有声,门扉被人打开,进来的是越游。 苏翟皱了皱眉,收起了思绪问:“何事?” 越游有瞬间怔楞,自己方才好像看见自家公子笑了? 公子平常也是爱笑的,不过这笑容背后总是让人猜不透,反倒会让人看了有丝冷意。 但方方自己见到的公子那个笑容,笑得有些傻。 怔楞之后,便回神行礼道:“公子,近来驿站又多了好些人,感觉有些不大安生。并且近来一直未听到那个被贬到此的中书侍郎李友益到益州的消息,而那益州知州似乎对此一点也不着急。” 苏翟徐吹着茶杯冒出的热气,缓缓道:“这益州民风一向如此,见怪不怪了而川蜀地势险要,素有天险之称,即便是进来也要费些时辰的,况这知州都不急,我们作什么急?” 苏翟顿了顿,手指轻叩茶盖子,幽幽而道:“不过这来益州的人的确比往年多了。” 他想起沈荣锦的那些话,道:“宣闽那边如何了?” 越游回道:“宣闽那边已传来话,说已打点好了一切,不过公子毕竟做了几年,根基虽不说深厚,但到底还有些势力与名气的,所以这番要不动声色撤走也定是要费些时日的。” 苏翟点了点头,并不继续下去,只是突然道:“幽州那面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越游摇摇头,说了个‘没有’,倏尔想起什么,又有些犹豫。 公子走前曾让自己给那沈大小姐带过话,说是出什么事,尽可写信到楹行。 这信到是没写,就是那掌柜在叙述近来幽州大小事件时写到了沈大小姐要出嫁的事 所以越游有些犹豫。 毕竟公子只吩咐了这沈大小姐若是到楹行找他才禀报,而这件事只是掌柜听来的,并不算是沈荣锦写信来楹行求助的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翟抬眼见越游一脸沉思的模样,他皱眉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越游抿了一下嘴,最终道:“无事。” 苏翟捋着茶沫子,说:“有事无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越游这才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掌柜在写来的信写到,这幽州近来多了一件喜事罢了。” 喜事? 苏翟皱皱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若真是喜事,置于让你如此纠结?知道什么都说出来,别让我问。” 越游肃然,连忙道:“真的是喜事,不过这喜事是蒋沈两家的结亲。” 苏翟微微捏紧茶盖,冷声道:“谁娶,谁嫁?” 越游小心翼翼地回道:“是那考功郎中蒋兴权蒋大人娶沈府的大小姐沈荣锦,这亲事来得也算是突然” 等也没等越游说完,苏翟坐在位置上面目表情地打断他的话:“多久的事?” 越游知晓,公子越是没有表情,那就证明他心里越是怒气。 他急忙答道:“应是几天前的事这信是午时到的,而从幽州到益州即便是快马加鞭走水路少则也要个两三天,而这封信并不是告急的信,所以应该费了三四天” 三四天那么这庚帖都可能两家互换了! 沈誊昱不是一向择婿要求高吗? 之前还拒绝过一个四品大臣的公子。 怎么区区一个考功郎中就答应了? 难道沈誊昱出什么事了? 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想把沈荣锦嫁出去? 可他前天去看沈誊昱名下的茶叶田铺都是好好的,也没传出什么问题来。 那么便是沈荣锦出什么事了? 她出事了怎么没没写信到楹行给自己说? 想到这里苏翟再也坐不住了,他兀地从椅子上起身,对这越游吩咐道:“让人准备匹快马,我现在就要回幽州”他顿了顿,又道,“你写封信给楹行,让他们去查查这蒋兴权的底细,就是在北直隶的事都不准落下!” 越游惊得说不出话来,公子这是要干什么? 是要破坏这门亲事? 这坏人姻缘是件及缺德的事,从商的人最是在意风水和运气的事,所以对于这样损德之事是能干少干,能少干就尽量不干。 公子平常最是在意这些,怎么今个儿就都不顾了? 苏翟这里已经走出了几步路,回头看见越游还惊在原地,他皱眉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越游连忙道三个‘是’,想起什么后抬头道:“公子,那宣闽那边怎么办?后面少不得公子出面安抚那些乡农的。现下处理到这样地步可不能说停就停的,况这边虽然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苏翟皱了皱眉头,沉思一阵才说:“我这黄白麻纸虽不如沈老爷的茶田让人眼红,但少不了会有几个歹心之人你之前不是说这驿站来了不少的人?放些风声出去,就说我这边铺子作坊出了些问题,那些人贪利,听到了自然要来看一看的你到时再让宣闽‘顺其自然’把这些作坊铺子全都给卖了,我看那知州也是个不管事,我这边动静只要不太大,他是不会管半分的。” 越游震惊道:“那这样公子岂不是相当要把这里的铺子田地都贱卖了?” 那沈荣锦是什么身份! 上一次就差点让公子为她使用暗卫。 今日就让公子眼睛不眨地白白损耗差不多百亩田地一年的收成! 真是太疯狂了,太疯狂了! 苏翟却是理都没理他,径直走出了房门,只留下一句叮嘱,“记得写信给楹行掌柜。” 自沈荣锦和蒋兴权的亲事尘埃落定之后,沈腾书便愈发觉得自己官位指日可待了。 所以自考试落榜之后再未去弘文馆的他,此刻也兴致昂昂去了弘文馆。 众人见到他自然少不得调侃几句。 沈腾书原先听着只觉得刺耳,如今在知晓自己快是考功郎中的二叔父,免不了有些得意,自然不会把这些话放在心中。 所以也破天荒地同他们调侃顽闹几句。 旁人有些是过了榜的,眼下快到年下,过了春便马上有春闱,时间紧迫故而没聊几句也都各自散去了。 沈誊书觉得索然起来,但又不想去读书,所以兜兜转转便去了弘文馆的竹林。 才刚走到,便见院长和一玄衣男子在相交谈。 其实这样的事时有发生,因为一般院长看好那几个学生,便会私下找他们谈话,或问他们制艺上的问题,或是引荐给他们几个大人人,这些都俗称为‘开小灶’。 也不知道是李槐还是顾准。 这两人平日里就十分受院长的青睐,也因着这样的缘故所以很是瞧不起资质平庸的沈誊书。 自己平日只听说过开小灶的话,却从未真正亲眼见过,现下遇到了岂能错过? 沈誊书如此想着,慢慢往两人的方向移去。 声音渐渐清晰起来,略听得几句断断续续的话,但不真切,像是挠着耳边痒了几下便过了。 于是沈誊书又往前走了几步。 还未走几步,便被一道冷声喝道:“谁?” 沈誊书头冒冷汗自己就被这么发现了? 见沈誊书并未有出来的动作,那声音又道:“公子再不出来,怕我手下的人也不会客气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六章 回来 这声音不是李淮和顾准的声音,李淮和顾准虽然平日里语气都是这般冷,但这道声音却是比那二人的更为雄浑稳重自己怎么就想着来听墙根?这下好了,能和院子单独说话,还随身有带得有下手的岂是无名之辈? 沈誊书这样想着,头皮僵硬地走了出去。 院长见了他,又气又惊:“你怎么在这儿?” 沈誊书羞赧得头都不敢抬,只弯着腰答道:“我读书读得有些累,所以想着来这边走走,没想到却遇见了院长和这位大人。” 说完这话,沈誊书快速逡巡了一下,那双墨绿色竹纹的福鞋看其样式应是院长的,那么旁边这个玄色云雷纹的缎鞋便是那个和院子交谈的大人了。 沈誊书这样想着,就听到一阵轻笑,道:“这位公子实在抬举了,我不是什么大人,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 沈誊书诧异地抬头。 只是这不抬还好,一抬便是僵住了。 白玉簪得一头乌黑亮丽的发,如画的眉眼,一身竹青色夹袍衬得气质是儒雅脱尘。 沈誊书眸子闪过惊艳的光,“敢问公子是” 这话还没答完,身边的院长便打断了沈誊书的话,“你方才说你读书读累了?如今也是出来走了一趟,应该是差不多了,快回去读书罢。” 沈誊书哪里听不懂院长的话,这是告诉自己不可过问这人的名讳。 沈誊书脸色一变,马上作揖道:“学生立马回去读书,失礼了。” 说罢朝那男子又做了一礼,然后匆匆退下。 见沈誊书走远,那院长才笑着道:“在下的学生莽撞了,程公子还请见谅。” 程姓男子淡淡的笑说:“院长客气了。” 他望了望沈誊书的背影,深潭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暗光,然后说道:“这人今年可也是参加考试的人?我瞧着他眉目间倒像某个人。” 院长笑着道:“程公子说的应该是他的二哥沈誊尚沈大人罢说起他们我倒是想起了那沈大老爷。” 男子声音稍微一沉,“沈大老爷?” 院长有些喟然,“便是那个茶商的沈誊昱沈大老爷,我曾与那沈大老爷交谈过几次,是个德行望重的人,只奈何早年为了家中才不得不弃文从商,不然以这沈大老爷的见识和气度还怕成不了什么官?” 男子眸子动了动。 院长惊觉这话有些失礼,连忙转口道:“瞧我这话说的,各自且有各自的造化,哪里是我们能预料的?” 男子嘴上挂起莫名的笑意,说:“院长这话说的即是。” 苏翟到幽州已经是两天后的事。 刚到了楹行门口,苏翟下了马,这马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马嘴里还吐着白沫子。 本上前欲牵马的伙计见状有些吓坏了。 苏翟裹着大氅,两日的寒风将他一张脸吹得很是冷若寒霜,他对着一旁还怔愣的掌柜道:“随我进来。” 那掌柜听此匆匆跟着苏翟进了房。 因着一早便知晓苏翟要回来,所以早就备好了接风洗尘的物什。 下人们端盆打水的进来伺候,准备给苏翟净脸净手,更换衣物。 苏翟却是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了下去,然后对掌柜道:“让你查的东西你可是查到了?” 那掌柜见苏翟这样子,哪里还敢怠慢,连忙从袖口掏出信,放在苏翟面前道:“这些是小的才方查到的,还有一些只有点眉目,尚还不清,毕竟实在有些急” 苏翟拿过信快速拆开来看,待览过之后,眉宇皱得更是深了几分,“他好歹也是个考功郎中,为何只有多久入的闱,多久做的官,多久来的幽州?” 那掌柜伏低身子,道:“东家你也知道,这蒋大人不过是个考功郎中,在京师那里只谈得上是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况且为官几年政绩平平,也不怎么和人打交道,谁会注意。” 掌柜这话其实说的没错。 苏翟听罢眉宇深锁,只道:“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一些有眉目的吗?且把那些说来给我听听。” 那掌柜的便道:“东家之前查过那沈大小姐和蒋大人的关系,自然知道这蒋大人名下的金银铺子,小的近来查出来些东西,这金银铺子平日生意还算是将就,一些是亲自送到旁人家的,不过奇怪的是,那要送去东西胡同的东西,本来直接穿堂过道从百顺那条胡同很快就到了,这些人却是绕道走了西旄那条胡同“ 听起来的确有些奇怪,但并不是特别奇怪。 就和上次那账簿的事情一样,看似无联系,却又感觉有些联系。 苏翟眸子深敛道:“你再接着查便是了。” 倏尔他又想起了什么,再翻开那封信。 掌柜看见自然问道:“东家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苏翟视线落在信上说:“不妥,很是不妥”他看向掌柜,“我问你,你查到的那蒋兴权多大?” 掌柜略一思索,道:“不及而立。” 苏翟闻言笑道:“便是了,早年中了进士,翌年便进了翰林院,紧接便去了四司,做了考功郎中,你觉得有多少人能够在不及而立之年用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走到这样的地步。” 还这么的不让人知晓…… 这个蒋兴权怕是不简单呐。 苏翟想起第一次遇见蒋兴权的时候,那双笑不见底的眼。 这样的人岂是简单人物。 而他为何要娶沈荣锦? 同旁人一样,冲着沈府的钱财而去? 苏翟这样想着,渐渐走到了沈府门口。 沈府守门的人是见过苏翟的,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看见苏翟连忙恭敬地迎了上来,“苏东家这是找沈老爷?” 苏翟愣了愣。 对啊,他有什么立场去找沈荣锦。 况且沈荣锦还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和她之间的关系 苏翟无奈又有些苦笑的道:“麻烦禀告一声。” 下人忙道客气,然后其中一人拔腿就往里传话了去。 没过多久,沈府的管事王冧便出来迎,“不知苏东家要来,有失远迎,老爷现正在书房等着苏东家,苏东家请。” 苏翟点点头,客气道:“多谢王管事。” 若说那日从益州冲动的回来,现在过去两日,苏翟也应该是冷静了下来。不过随着王管事绕过廊道,瞥见那一处月亮门,再往内走便是后院时,他的心不可抑制地又乱撞起来。 只是很快就被苏翟压制住了思绪。 一路无言,到了书房门口,沈誊昱文雅致深地在煮水烹茶,咕噜噜地水声从水壶里沸腾出来。 苏翟抱拳行礼道:“沈老爷。” 沈誊昱见是苏翟,笑道:“你倒来得巧,我这正好烹了一壶茶。” 苏翟不免一笑,只说:“那还真是苏某运气了,沈老爷的茶艺可是家喻户晓的大家。” “都是他们抬举,”沈誊昱呵呵道,将茶叶放进沸水里,“苏东家不是去了益州?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这边有些事,便先回来了。”苏翟看着沈誊昱把水壶抬起,往茶壶里灌水,很快便闻到清冽的茶香。 沈誊昱并不多问这些,只点了点头,低头转宪,手法繁复多变,落在苏翟眼里,只让他的心绪更乱。 所以当沈誊昱问起他为何而来时,说了第二遍苏翟才听到。 苏翟接过茶,看着浓白如玉的茶汤,回道:“只是听闻沈府近来有喜事,所以想着来贺一贺。” 沈誊昱闻言笑得有些无奈,“多谢苏东家了。” 苏翟低头喝茶,茶面倒影上的那双眉眼笑得更是无奈。 一席话罢,除却更是清楚知道沈荣锦即将定亲之外,别无所获,苏翟也不能多留,说了会儿子话,把所谓贺礼的东西放下后便告了退。 因着王冧要将自己的东西拿去库房清点,所以这次领自己出去的不再是王冧,是一个下人。 苏翟见此问道:“你平日是在哪儿当差?” 那下人恭敬地道:“平日在后院,做些洒扫,接人引见的事情。” 苏翟点点头,走出几步,才恍然拍额道:“这倒糟了。” 那下人疑惑地问:“苏东家可是怎么了?” 苏翟状似有些苦恼地说:“方才给沈老爷的东西时,忘记还有一个东西是在我身上的,所以忘了拿出来。” 那下人听此建议道:“那东家再择回去给老爷罢。” 苏翟摇摇头,说:“不成,我现在着急着回去。” 着急着回去? 方才自己给苏东家带路时他还走得慢悠悠的,也没看出哪点着急的样子 虽是这样想,那小厮还是毕恭毕敬地答道:“若是苏东家信得过小的,可否让小的替你送去给老爷?” 苏翟点点头,又摇头道:“何必再麻烦沈老爷,况且你这再送去只会让沈老爷觉得我怠慢,大抵还是有些不妥当,反正这礼我是送给沈大小姐的,一来二去怎么都是要到沈大小姐手上的,你便直接送去给沈大小姐便是了。” 这送给沈老爷不妥当,送给沈大小姐就妥当了?沈大小姐就不会觉得你怠慢了? 那下人还没来得及想,苏翟就把一个小攒盒递给了他,道:“你去送时便说是我给大小姐的就是了。” 自己去送肯定要说明来历的啊,不然大小姐那边是不会收的,况且入库的时候也不好入库作总算。 他怎么觉得苏东家在刻意告诉自己。 这下人觉得苏翟有些奇怪,但苏翟一席动作下来行云如流水,那下人并没反应过来,好愣愣地接过盒子道:“小的明白。” —————— 其实阿灼也蛮喜欢苏东家的,但是男主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请大家不要放弃阿灼啊啊啊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七章 争执 北风吹响屋檐漏下的水,院子外的花络叶脉结出了晶花,冷意就这么从脚底缠着脚脖子钻进人们的心口里。 沈荣锦靠在菊纹的大迎枕上看着叶轻写给她的信。 她脚下是暖暖的炭盆,旁边伺候的是惜宣。 荣锦看完了信很快就让惜宣扔进了炭火盆里,蹿出滋溜溜的声响。 沈荣锦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道:“你随我去私库走一趟。” 所以当那下人替苏翟来给沈荣锦送东西时,沈荣锦正在私库清点规划着要用的东西。 听到进来的丫鬟这么说,沈荣锦从单列抬起了头,疑惑的目光看向来报的人,道:“苏东家?” 惜宣有给自己说过苏翟去益州的事,也告与了自己若是出了什么麻烦可以写信去楹行找他。 沈荣锦当时听到便觉得有些不好。 且不说她并不想让知道她和苏翟私下有过来往,便是自己一个未出阁又是待嫁的身份,和一个男子不明不白有牵扯,到底说不过去的 所以再次之前沈荣锦并没有让惜宣送过信。 那么,好端端的,苏翟来找自己做什么? 还这么明目张胆的。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总归让人听去有些不好 莫不是苏翟他那里出了什么事? 荣锦有些疑虑,但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她转头对惜宣吩咐道:“这个雕花红漆的盒子,这个檀木盒子,还有方才那些我列好的东西,你全都找人搬去我房里。” 惜宣领命说是。拿着账簿去放了。 沈荣锦这才随着那丫鬟去了前院子。 那下人手上捧着一小盒子,雕花饰面的很是好看,见到荣锦过来,行礼道:“大小姐,这是苏东家让小的送给您的东西。” 听此沈荣锦自然要问一句:“苏东家作何要送我东西?” 那下人照着苏翟的话原封不动地道:“这是苏东家为大小姐成亲而准备的礼,本是交到老爷手上的,奈何遗漏了,所以便让小的送到大小姐您的手里。” 这是什么话? 虽然是给自己成亲的礼,但好赖是交到了父亲的那里,如今遗漏了要么是给父亲,要么就此罢了,岂有拿给自己的理? 这个苏翟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荣锦腹诽着,伸手接过了那小盒子。 待打开一瞧,里面安然躺着一只梅花鎏银的簪子,精致小巧,看起来没什么蹊跷。 沈荣锦想想,问:“这苏东家可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那下人摇头道:“再没了苏东家把这个给了小的,叮嘱小的一定要交到大小姐手上后便出府了。” 一定要交到自己手上吗? 沈荣锦皱皱眉,她复看向那簪子,鎏银的梅花在光下灼灼其华真没什么蹊跷啊。 到了第二日,沈荣锦借着亲事要采办的缘故,带着这个簪子和疑虑出了府。 随行的惜宣则是在去楹行的路上拐进了另一个巷口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谁也没注意沈荣锦身边少了一个丫鬟。 楹行的掌柜是认识沈荣锦的,并且心底儿也明白这个沈荣锦和自家东家关系匪浅。 于是荣锦刚到门口,掌柜便热络地招呼着沈荣锦依旧去了楼上的天字房。 苏翟似是料到沈荣锦会来,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一盏七分热的普洱。 沈荣锦余光瞟向桌上的青白玉盏,将盒子放在了苏翟的面前,问道:“苏东家是何意?” 苏翟歪着头,目光放在她的头发上,幽幽道:“你怎么不戴着?不喜欢?我去益州的时候正好看到的,觉得你向来爱穿素色衣服,戴这个正好相配。” 沈荣锦也是习惯了苏翟的前言不搭后语,她也不恼,顺着话就回道:“我不喜欢鎏银的,我喜欢金的,所以这东西还是归还给苏东家罢。” 一如既往的样子。 苏翟听罢眉眼忍不住俱弯了些,眸底却是深了几分:“你这样的年纪戴什么金的,又不是要嫁人未免太俗气了些,况你平日都穿得那般素净,头上却金灿灿的,可不是好笑。” 沈荣锦听出他的意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苏东家昨日才来府里为我的亲事送了礼,怎过了一晚,今日就不记得了?” 苏翟脸上再没了笑意,“你真的要嫁人?嫁给蒋兴权?”声音已有几分沉意,显得有些眼熟。 旁人在她这个年纪早就有了孩子,自己如今要嫁人又怎么了? 怎么苏翟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 沈荣锦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又觉得有些好笑,她点点头回道:“嗯,嫁给蒋兴权。” 沈荣锦脸上的淡然扎得苏翟双眼蓦然一缩,问:“你怎想起嫁给他了?我上次见你还十分不愿与他相来往,可是有什么人逼你?” 苏翟想起了近来的那些关于她的传闻,“你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 荣锦放下茶杯摇了摇头,“苏东家,没有,没有人逼我,我也没什么苦衷一切都是我愿意的。” 怎么会? 在沈荣锦进来之前,不对,在两日之前,他就一直在想,沈荣锦为什么要嫁人,还要嫁给蒋兴权。 他虽然平日并不往沈府走动,但心里也明白那沈府后院是个什么样子。 父亲虽疼爱她,但却是个拎不清的,那个莫姨娘长得善良敦和,骨子却是恶毒极了所以他又想过是不是她家里那个莫姨娘搞得鬼。 可是不是,并不是的,她是自个儿愿意的。 他看向穿着一声白狐毛的沈荣锦,明眸善睐,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 难道,她喜欢蒋兴权? 苏翟觉得心口被人打了一拳的样子,阵阵的痛。 沈荣锦却是站了起来,说:“若苏东家再没事的话,荣锦便先告辞了我在你这里呆久了,怕会不好。” 说着沈荣锦已经行起了告别礼。 模样清冷又端重。 一如往常。 对了,一如往常。 她对自己从来都是有礼的,自己无论做什么,她都是抗拒疏远,也害怕旁人知道自己同她的关系。 可是她在面对蒋兴权的时候,会紧张到忘记礼数,有些时候甚至会口不择言这些她对其它人都是没有的。 所以,沈荣锦她是喜欢蒋兴权的罢。 不然沈誊昱怎么会应了这么亲事。 其实,这些苏翟早就想过了,只是他不愿这样想,他心里是祈盼着沈荣锦被逼迫的,是有苦衷的。 是的,他不愿意。 也不愿意她就这么走了。 苏翟紧紧抓住她。 触及的是细弱的手腕,有些冷,却害得他全身滚热了起来。 “你实话告诉我,不是这样的是不是”不是你自愿的,你不是喜欢蒋兴权。 沈荣锦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挣扎着要苏翟放开。 她想起顾玄琪,那日他也是这么抓着自己的! 为什么一个二个都尽顾着自己的心情,而不为她想想。 他们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子的名声对自己有多么重要吗? 沈荣锦因而更加用力了。 苏翟却握得十分稳,怎么拽都拽不开。 沈荣锦恼怒地看向他:“苏东家你这是做什么?我本来名声就不好了,你这样若是传出去,是想让我名声尽毁吗?” 苏翟并没有放的意思,反而握得更紧了,他低声道:“所以,你老实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沈荣锦心口跳得剧烈,这个苏翟难不成真知道了自己的打算? 可是这件事除却自己,冯妈妈她们,便就只有一个林姨娘知道。 林姨娘和她身边的人平日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告诉谁去,这苏翟即便再广大神通能猜到这里? 他定是不知道这些的! 沈荣锦咬着牙,坚定地道:“千真万确!没人逼我,就是我要嫁的。” 苏翟看着沈荣锦急得涨得通红的脸,静静地道:“你愿意嫁的?你是喜欢蒋兴权?你喜欢他什么?你了解他多少?知道他的为人吗?官又是小官,人又不怎么样” 比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 还不如嫁给自己。 苏翟心底猛然一撞,手上不自又加大了些力度。 是了,还不如嫁给自己。 他想娶沈荣锦。 苏翟觉得自己喉咙莫名发紧。 他强撑着一派轻松的模样,戏谑道:“你要是真想嫁人还不如嫁给我。” 手腕那里传来一阵一阵的痛,沈荣锦真的被逼急了,她狠狠地道:“嫁你?你不过一个商贾父亲从小便因为商贾的身份觉得拖累了我,难道我还要违逆父亲的意愿嫁给一个商贾吗?” 不过一个商贾 苏翟眸子里的光一下熄灭了个干净。 是啊,自己不过是商贾,市农工商最末的商,沈荣锦最是在意他父亲的感受,如何会弃了蒋兴权而嫁给自己。 排山倒海的疲倦袭上苏翟心头,使得他放了手。 沈荣锦吃痛地收回手腕,连话都没说一句的红着眼眶就飞速地夺门而逃。 这下,自己终于让她惊慌到忘记了礼数一次。 苏翟站在屋子中央,袖袍之下紧握着手,五指都捏得泛白了,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疼。 下人看见沈荣锦慌慌张张地出了门,进来又看见东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忐忑地问道:“东家,这沈大小姐可要小的把这些收拾下去。” 苏翟目光移到方才沈荣锦喝过的茶,冬日里什么都凉得快,才这么一会方才还热乎的茶都已凉透了,倒印证了那句人走茶凉的话。 自己方才是不是抓沈荣锦抓得厉害了。 沈荣锦方才收回手时,他好像看到她手腕红了,也好像哭了。 他做事都是小心稳妥的,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 苏翟深深闭上了眼。 她是要嫁人的人了,自己怎么能这么不顾她的感受和名声就这么对她。 自己真是过分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八章 起风 荣锦慌不择路地出了楹行,手腕上的痛无时无刻地在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事。 这时沈荣锦出府带的那些随从都跟了上来,看到沈荣锦微红的眼,急忙忙地问道:“大小姐,方才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荣锦默默地握住了手腕,目光放在街上窜流的人群上。 苏翟表现得那明显,自己又怎么不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 前世的苏翟纵使在如今看来多么风光无限,但就如前世的沈家一般,到了后面妻离子散,倾家荡产。 而苏翟,据自己所知还客死异乡。 自己若是和苏翟在一起,岂不是让沈家置于更加危险的境地。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沈荣锦将目光收了回来,心绪慢慢稳定下来 荣锦的眸子垂到手腕露出的一小截粉红上,旋即抬头,目光回复清冷,淡淡地道:“无事,你们随我去前面逛逛。” 茶肆的二楼,窗户翕开了一道小缝,露出柔和的光。 男子站在窗扇面前,迎着光看向楼下穿了件淡粉色樱花纹褙子的女子,白狐毛的袄子将她洁白莹玉的脸兜了完全,只露出一双剪眸,盈盈的像有水光,却有些红。 他眼里的光动了动。 身旁的人此刻正说道:“确如公子所想的,那个女子是沈誊昱沈老爷的长女,并且很受沈老爷宠爱,不过名声有些不大好,最近才定了亲。” 男子听罢转身,眉峰微凝,“定了亲?” 只是一瞬,男子双眉便放缓了下来,语气清冷地道:“和谁?” “是考功郎中的蒋兴权。” 男子还是站在窗边,他凝眉不语地又往下看了一眼,便是这么一会儿,楼下的人早就不在了,他只好收回了视线,倚在檀木椅子上。 手边的茶已经凉透了。 他身旁的人见此问道:“公子要属下给您再沏一杯吗?” 男子目光放在那盏茶面上,手指轻叩着桌面,叩了有一阵子,他突然开口问道:“晏方,你说这个沈大小姐身边的那个丫鬟去了哪儿?” 沈荣锦回到府上的时候,莫姨娘那边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要置办一些成亲要用的东西,让沈荣锦去一趟竹雅榭。 庚帖都还未相交,便已开始论及要备至的嫁妆莫姨娘还真是心急。 荣锦心里这么想到,却是让随后回来的惜宣随着自己去了竹雅榭。 林姨娘这时也是在竹雅榭的,见到沈荣锦,她微微的颔首。 莫姨娘却是笑着迎上来,“锦姐儿出去那么一趟可是寻到什么稀罕的?”目光却是在上下打量着沈荣锦一身淡粉色樱花纹的褙子,里面是月白色挑线裙子,穿的是淡雅得很,却有说不出来的好看。 沈荣锦略低了下头,敛眸回道:“买了几匹时兴的锦缎,还有些金银首饰,别的倒是没什么了。” 语气淡淡地,却听得莫姨娘肉疼这个沈荣锦出去这么一次就让库房拨去了整整二百两,若是日后都天天都这么,她还捞得了什么好处。 莫姨娘皮笑肉不笑地道:“你没成过亲,自然是不知道要买哪些东西的,所以这样的事还是让我这个当姨娘的来替你做,省得累着你。” 沈荣锦喝了口茶,笑着道:“哪里会累着,左不过是忙着荣锦自己的事罢了,况且荣锦心里也是想做一做这些的,姨娘可莫要拦着荣锦才是。” 莫姨娘嘴角抽了抽,再说不出来什么话。 一旁的林姨娘却是道了:“我们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声,若是估摸着不错,明日等媒娘来府便是互换庚帖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到底庚帖上是你的大字,所以便找你来说那么一说。” 沈荣锦说:“这样的事全听姨娘们的安排。” 林姨娘点点头回道:“那这事便由我们来做罢,你自个儿顾着嫁妆那边的事就是了。” 莫姨娘皱了皱眉。 那边的林姨娘和沈荣锦两人说完,沈荣锦便告退下去。 一番谈话下来,楞是没让莫姨娘插上一句话。 莫姨娘好半晌才缓过气来,这个时候林姨娘也都退了下去。 惜椿上来收整用过的茶盏。 莫姨娘冷冷地看着惜椿头上的小珠花,说道:“惜椿你头上的珠花倒是好看。” 惜椿拿着托盘的手一抖,小声说:“夫,夫人,这是样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哪能和夫人的金簪银簪相比,奴婢也是觉得戴着好玩儿所以才戴了一戴的。” 莫姨娘笑得有些莫名,语气轻轻飘飘地就说:“我就这么随口说说罢了,瞧你急的这茶你别收了,我晚上突然想吃乌鸡炖的汤,庖屋那里的柴火有些少了,你去劈够二十捆柴再回来伺候我。” 二十捆柴。那得劈到哪阵。 可是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莫姨娘就是这样的性子,心情阴晴不定,运气好碰着她会赏你,运气不好碰着了那就叫做倒霉催的无论你是对是错。 惜椿垂下了眼帘,小声地道是,退出了槅扇。 惜椿这件事自然传到了沈荣妍的耳里。 到了傍晚用膳时分,沈荣妍便到了竹雅榭。 莫姨娘穿了一件湖绿色交领褙子,头上戴了珠箍,在烛光下面容显得有些疲累。 沈荣妍连忙迎了上去,“娘亲这是怎么了?” 莫姨娘见她来,脸上才挂了一丝笑,道:“我就猜到你要来,所以让人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说罢,莫姨娘踅身吩咐下人捧茶端食地上来。 沈荣妍顺势坐在了莫姨娘的身边,“我听说娘亲罚了身边的惜椿,她可是冲撞了娘亲?” 莫姨娘摇摇头,“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敢来顶撞我?” 莫姨娘紧接着抓住沈荣妍的手,“妍姐儿,我就是心里有些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沈荣妍听得有些不明白,问道:“娘亲在担心什么?是不是今日沈荣锦她又说了什么?” 莫姨娘面容陡然变色,冷言道:“她和那个林姨娘俱是清高的主儿,除却给了我些气受,又能做得了什么?等沈荣锦嫁给那蒋兴权,老爷抬了我作继室,林姨娘也没什么可忌惮的了。” 沈荣妍笑得有些骄傲,她捋着这话就说下来:“可不是,娘亲安心,这几日荣妍已经让下人私下把沈荣锦和那蒋兴权私相授受的话给说了出去,等那亲定下来,怕这沈荣锦的名声也是坏无可坏的了!” 莫姨娘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做得好!她撺掇着老爷赶了老夫人回去,这口气说什么都是要出一出的。” 那日蒋兴权上府不久后,沈誊昱便派了严大夫上来给高老太太诊脉。 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所以沈誊昱当时就道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实则意思就是说高老太太在这里赖着也有了一段时间,这高贤之前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再住在这里怕传出去不好诸类种种堵了高老太太好一些。 也不等高老太太回话,便自主地吩咐了王冧和下人把高老太太和高贤的东西打点好,请出了府。 说的好听是请出府,说得不好听那是赶。 高贤情伤之余,还落了面子,自然不想再待下去,拉着气愤不已的高老太太,都没给莫姨娘道一声别,便灰溜溜地就走了。 莫姨娘知道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气得说不上一句话。 沈誊昱是什么人,莫姨娘哪里不明白,要不是触着了他的逆鳞,他能这么不顾礼仪仁信做出这等子的事。 这样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从前为了那个沈荣锦,沈誊昱连周老太太的话都能违逆。 只是这次是高老太太,沈誊昱如此对高老太太岂不是明面打自己一巴掌。 沈荣妍也自是气不过的,在她看来沈誊昱请谁不请,请了严亍来把脉可不就意味着沈荣锦在沈誊昱面前说了之前高老太太生病一事,自己若再这么忍耐下去,沈荣锦岂不要翻天了。 这事不想还好,一想莫姨娘胸口就闷得厉害,她冷哼道:“我且要看看这沈荣锦能得意多久,我看她嫁出去,那蒋老夫人能容得下她不。” 莫姨娘这点倒是想岔了。 前世蔡老夫人对待沈荣锦总是很宽和的,沈荣锦多次的顶撞,蔡老夫人也从未放在心上过,并且每次到了时节要出门也都带着沈荣锦出去。 其实沈荣锦有认真想过,蔡老夫人为何会对自己那么好。 即便心里有些想法,沈荣锦也不愿承认。 毕竟自己在嫁到蒋府之后,最茫然无措的时候是蔡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温和地宽慰她 惜宣端着水走了进来。 看见沈荣锦正看着书,自然而然地问道:“小姐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沈荣锦望向惜宣笑盈盈的小脸,手上的书就这么放在了桌上,“《陈政事疏》,讲的是西汉谋策的政论。” 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读什么政论。 惜宣有些不解,但并没说出这话,只是把水端到脸盆架上,说道:“小姐净脸吗?” 沈荣锦点点头,看到窗外的树又凋了一片叶子,心想,快要隆冬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三十九章 互换 第二日,早早的就有下人捧着小匣子来了町榭阁,说是苏东家送来的东西。 沈荣锦眉眼一跳,不动声色地让惜宣收下来,继而让人赏了那下人些封红。 惜宣看得明白,所以捧着雕刻梅花的匣子,颇有些玩笑的意思说道:“小姐,这苏东家有趣得打紧,左不过是给小姐送的亲礼罢了,这送了一次又送二次。” 沈荣锦抿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的确有些有趣。”心却微沉。 语气飘飘渺渺的,惜宣狐疑地看了沈荣锦一眼,她觉得小姐有些奇怪。 来送东西的那人经此几句也退了下去。 这时屋子里也就主仆二人,惜宣把那匣子打开,哎呀了一声,惊呼道:“这苏东家怎么送来了一瓶凝香膏!” 凝香膏是祛瘀消肿的膏药 坐在炕上的沈荣锦不自觉握住手腕,突然觉得那匣子有些沉甸甸的。 惜宣注意着匣子里凝香膏,并没看到沈荣锦的这些动作,她转过头来问道:“小姐,这东西可收去私库里。” 沈荣锦望向惜宣手上的那缠枝莲花瓷瓶苏翟当时的确抓得很重,但其实昨日傍晚她的手就已经不痛了,就是所谓的淤青也只有淡淡的一点痕迹。 这就和苏翟在沈荣锦的生命里一样,曾出现过,但白驹过隙,再仅有的只是记忆罢了。 况自己昨日还说出了那样的话,于情于理,苏翟都不该送这东西给自己的。 沈荣锦放开了手,视线放在窗外凋芜殆尽的树枝上,语气淡然地道:“放去私库罢。” 她不会再去见他了。沈荣锦觉得。 惜宣看着沈荣锦平静的脸,狐疑地领了命,复把香膏收回了匣子,抱着匣子退下。 沈荣锦便坐在炕上打起了络子,时间便转眼就到了正中。 惜宣在房里来回踱着步,步风扇动着炭盆里的火。 沈荣锦放下手上的丝线,有些无奈地道:“惜宣,你这么走,走得我头都要晕了。” 惜宣却是一脸急色地道:“小姐还有心情在这里打络子,奴婢估摸着时间,这蒋府派来的媒娘怕是要到了。”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我就是知道你会急,所以这几天才让那惜茱去管了庖厨的事,免得你露什么马脚出来再说着急也没用不是。” 的确没用,可是就是忍不住要着急。 万一那林姨娘突然倒戈了,或是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又或是这莫姨娘发现了什么 惜宣越想越紧张。 看得沈荣锦也有些紧张了,好不容易借着打络子平复下来的心情也被惜宣这么一搅合全弄了乱。 沈荣锦有些不好气地道:“惜宣,我口渴了,去给我添盏茶上来。” 惜宣咬着牙,对着沈荣锦跺了跺脚,很不甘愿地退了出去。 这小丫头片子,如今倒还敢对自己撒脾气了沈荣锦有些哭笑不得。 因惜宣的出去,屋子现下就剩了沈荣锦一个人。 这下总算清静了。 沈荣锦看着手上要打好的络子心里像松了一口气。 槅扇外传来渐渐的扫帚声,沈荣锦动作顿了顿,抬眼往外瞧,是之前荣锦说玉兰和海棠不好看的那个下人。 荣锦心神一动,起身撩了帘子往外走去。 洒扫的下人见到沈荣锦出来,手拿着扫帚恭敬行礼。 沈荣锦站在廊下招手让她过来。 那下人一愣,用手指了指自己,示意沈荣锦是否是在叫她。 见沈荣锦点头,便搁了扫帚上前,“小姐。” 沈荣锦瞧着她,模样倒是清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惜宣去找叶轻的时候,自然是有些注意了的。 所以择的路七拐八拐又极隐蔽的。 只是饶是这么注意谨慎,也禁不住旁人有心的跟随,“属下跟着那丫鬟走了许多弯路,到了最末才见那丫鬟进了一处宅院,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之后便回了府。” “那宅院你去查了没?”开口说话的是一身茄色对襟锦袍的男子,声音有些沉沉的。 那下人回道:“是一个和离的妇人,名字叫做叶轻,她丈夫生性好赌,那叶轻忍受不住所以便和离了” 男子并没说话,示意下人继续说,“这沈大小姐和那叶轻是在横西胡同的一家玉器店认识的,也属意外,之后许是听闻那叶轻的遭遇,心有同情所以才让有了后面这些事。” 男子乜了那下人一眼,“晏方,你何时学会了这么片面之见?” 晏方身子正了正,随后便听到男子说道:“那沈荣锦受尽她父亲的宠爱,平日里都是锦衣玉食的,要去的玉器店都是上等的,何时去过这样小的店了?这个沈荣锦分明就是故意去了。” 晏方额头冷汗连连,疑问道:“公子说的是,可是公子如何这么在意这个沈大小姐。” 虽然之前公子在茶馆和那二爷确实见过这沈大小姐,还拿之作了一赌,但那时都以为不过公子一个玩笑罢了。 可看公子这几日的样子莫不是看上了这个沈大小姐? 被晏方换作公子的人,手指轻轻叩着椅把,道:“不是她” 不是沈荣锦? 那是谁? 晏方摸不着头脑。 男子看了一眼他,说:“你忘了之前我和二爷为何去那间茶馆?如今这个沈荣锦又要和那蒋兴权成亲,我可不是要多了解了解。” 晏方恍然大悟。 那边的男子却站起了身,从一旁拿了大氅披上,道:“沈荣锦忙着亲事,你盯着她怕是盯不出什么来,你看着那叶轻点。” 晏方道是,见他要出门的样子,便是问道:“公子要去哪儿?” “今日午后,院长约了我下棋,我少不得要去一趟,你也不必跟着。”男子话罢披上了大氅,清朗的身姿迎着寒风出门去了。 沈荣锦在房里和惜宣算了一个下午的账。 所以虽然此刻还是白日,但屋里还是点了灯,明晃晃的烛光把惜宣眼里的讶异照得是明晰可见。 惜宣不由得张大嘴,“小姐这算账的功夫可真是厉害。” 说话间沈荣锦又把一本账簿给清算了完。 埋头的沈荣锦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一顿她此刻心里面其实还算作平静,毕竟之前已然看过了几次账,所以对此比惜宣倒是淡然许多。 惜宣却是笑着问道:“小姐这算账的功夫可是跟冯妈妈学的?” 沈荣锦敛着眸‘嗯’了一声,然后想起什么似的道:“这事除你我外,便是冯妈妈知道了,毕竟我会算账这样的事传到父亲耳朵里,冯妈妈难免会受父亲的诘责的,所以你也别说出去,冯妈妈那边,我从前允过她,所以你最好也别说。” 惜宣想也没想就点头说好,倒是十分信任沈荣锦的话。 其实沈荣锦会算账的,但那都是前世嫁到蒋府后,因为是主母要主中馈,所以不得不去学了些,但那都是半吊子的手艺,所以沈荣锦还让叶轻替自己找了两个算账娘子在蒋府里住着。 可如今,这么粗略地一览,沈荣锦的脑子就莫名浮现出一串的数字,等细细算来一看,这脑海里的数字和账簿上的数字是如出一辙。 难不成是自己重生的缘故。 沈荣锦拿笔蘸了些朱砂,又默默地在账簿上画了一个圈。 主仆二人算着账,梳着丫髻的小芜慌慌忙忙走了进来,道:“小姐,前边院子林姨娘已经和蒋府换了庚帖了。” 沈荣锦拿着账簿的手抖了一抖,但还是听到她说的是林姨娘,心也就放了大半下来,她不动声色地说:“今日本来就是要换庚帖的,换了也是正常的,我现下有些饿了,你让庖厨给我端些吃食来罢。” 惜宣却听进了心里去这之前小姐可是什么都没吃,此刻听到了这消息才想着吃一吃,怕心里也同自己一样着急得很罢。 而那小芜愣了愣,应道好,才方方退了下去。 心里却暗自嘀咕给主子传膳是一等丫鬟做的事,怎么轮到了自己? 膳食很快地传了上来,林林总总的这些事自然也都传进了惜茱的耳朵里,一时她是又喜又忧,对着镜子梳了个清爽的发髻,便拎着裙子去找沈荣锦了。 沈荣锦这时正吃着竹筒饭,里面放得有豌豆,腊肉的东西,饭又清香,很是好吃,不过有些难咽罢了。 惜茱见此连忙为沈荣锦添了杯茶。 沈荣锦看她言笑晏晏的模样,笑着道:“这竹筒饭是你让人做的?” 惜茱笑眯了眼问:“小姐可还喜欢?如今快隆冬了,天气霜寒,饭菜什么都凉得快,就这竹筒饭可以放在蒸屉一直不凉,拿出来放许久都还是温的,奴婢听小姐今日都没怎么下放,所以才想到让人做这个竹筒饭的。” 沈荣锦喝了口茶,对她笑道:“还是你心细。” 惜茱呵呵地笑了,顺势挤开小芜站在了沈荣锦的身旁。 小芜看了一眼惜茱,随即咬着牙低了头。 惜宣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给沈荣锦夹了一块鸭条溜过的海参。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章 谣传 沈蒋两家互换庚帖的事不到第二日便传得沸沸扬扬。 世人嗟叹这婚事之余,又提及到了沈荣锦之前种种提亲的人家,大都是簪缨世家,然则皆是被沈大老爷拒在了门外,当时大家都因此想过日后沈荣锦要嫁与的人家是何等的厉害,哪曾想却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考功郎中蒋兴权。 众人有这样的疑虑,旁便有有人回答,估摸是最近的这些有关沈大小姐谣传的都是真的,所以沈大老爷才着急忙慌地想把沈荣锦给嫁了出去。 一时之间,众口铄金,自然有人津津乐道那高贤,顾玄琪和沈荣锦关系匪浅的事,唏嘘这蒋兴权肚量心胸够大,竟也不介意沈荣锦这样的事。 有这样的说话,就有接下来的话:说是这蒋兴权本来就和沈荣锦不关系不一般,所以才如此不忌讳这顾玄琪还有高贤的事 这样的话越传越远,也越传越离谱,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时,已然是轮番变幻过好几个样子的了。 沈荣锦早就料到这事的,所以听到的时候,神情依旧是淡淡的,跪在蒲团前静心念着佛经。 惜茱一向是讨好沈荣锦的,听到这消息,佯怒地道:“这真是可气,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小姐呢,小姐现在都还没嫁过去,若是日后嫁过去,那可不是得受尽蔡老夫人的脸色。” 沈荣锦这时视线正扫在“见佛为说因果不虚”那句经文上,语气淡淡然道:“惜茱,我在念经。” 惜茱脸色变了变,咬着唇,脸上闪过一丝狠戾的样子,却再没说话了。 蒋府里。 蒋兴权因着是新贵,平素又没什么政绩,所以门庭冷落得很,家奴下人统共也不过十几口的样子。 不过蔡老夫人出身不好,从小便是受苦受累的命,所以有没有人伺候,伺候的人多人少,都不甚介意。 这天蒋兴权沐休在府,蔡老夫人知道蒋兴权的习惯,早上起来要沐一道浴,浴间要喝一碗梨子水。 所以蔡老夫人早就让人准备好了蜜饧兑过的梨子水给蒋兴权端了过去。 蔡老夫人则是让人煮了碗面条,浇上汁头便这么用过早膳了。 伺候的下人应该是新来,听到蔡老夫人吃面条发出吸溜溜的声音很是讶异,因为这都是市井那些粗人吃饭才会发出的声音。一般的大户人家吃东西都是没有声音的。 可是蔡老夫人浑然不觉,很快一碗便见了底。 那下人有些不忍见状,想说什么却觉得不合适,这时她便想到了沈荣锦和自家老爷的事,于是对蔡老夫人小声道:“老夫人奴婢最近听街上传老爷和那个要成亲人家的小姐的一些话。” 蔡老夫人放下了碗,问道:“什么话?” 那下人边伺候着她吃茶净手,边就把市井谣言都说与了蔡老夫人听。 蔡老夫人听罢果然脸色比方才难看了几分,“这都是外面传的?” 声音冷冷地,带着些威严,那下人莫名心颤,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回道:“奴婢没有半句虚假。” 蔡老夫人乜眼看她,“你新来的?” 那下人愣了愣,道了是。 蔡老夫人这边便说话了:“也对,不是新来的是不会和我说这些话的,因为老爷最是不喜欢府里的下人嚼舌根,说嚼舌根的嘴脸难看不说,事也做不好,伺候不尽主子我自然也这么觉得,我一个寡妇拉扯老爷到如今,听过太多这样的话,许多记都记不清,但我记得这么一点,之前在背地里说过我人如今都活得不太好你觉得这是不是所谓的打嘴现世?” 话撂得这么明白了,那下人哪里不懂,连忙跪在了地上,“老夫人,奴,奴婢知错了。” 蔡老夫人把擦手的帕子扔在盘子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响音。 这时蒋兴权就走了过来,带着净身水洗后的热气,还有淡淡的胰子香。 他自然看见跪在地上的丫鬟,抬眼看到蔡老夫人正含笑看着他,便问道:“母亲,这下人可是做错了什么事?” 蔡老夫人看了那伏惟在地的丫鬟一眼,摇头道:“无事,不过是我吃完了臊子面,这丫鬟收拾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打翻罢了,方才我已经说过她了。” 蒋兴权看了一眼干爽的桌面,沉吟稍许,然后对那丫鬟道:“既然如此,你便退下罢。” 那丫鬟感激地看了一眼蔡老夫人一眼,把要收拾的东西端在托盘里,连忙退下了。 蒋兴权哪里看不明白,他坐到蔡老夫人的身旁,有些无奈道:“母亲总是这样心软。” 蔡老夫人没有一丝被识破的尴尬,反倒笑起来:“我是苦过来的,自然知道苦的滋味,也知道过苦日子的人是怎样的难过,这些下人也是爹娘生养的,不过是一不小心做错了事罢了,大惩大戒实在没得必要。” 蒋兴权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所以也没再说下去,转而道:“母亲这几日若是觉得闷,我让这些下人多陪陪你,你不是爱打叶子牌?你可以叫她们陪你打几圈。” 蔡老夫人摇头说:“和她们打,她们尽都让着我,这样实在无趣,估计她们也这样觉得,和我这样一个手脚不利索,眼神又不好的糟老婆子打,一圈下来费时费力还要费心讨好我,实在累得慌你若真觉得我无聊,还不如找了那刘老太太和孟老太太她们和我打。” 刘老太太和孟老太太是出了名的爱嚼舌根 蒋兴权望着蔡老夫人的笑脸,抿嘴道:“母亲都知道了” 便是这么一句,方才还晴天的蔡老夫人便是瞬间垮了脸,“你还想瞒着我?早跟你说过,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起初我听你说想要成亲,也是欣喜,为你找了那么多家小姐,你就只要那沈府的大小姐那沈府大小姐我没见过她的人,我不好说什么,只听得她一两句不好的话,虽然心有芥蒂,但我知道你的性子,你想要的必然要得到,所以我也不拦着你,可如今传出的这些像什么话?你是考功郎中,名誉这些要比旁人看得更重才是,那沈大小姐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更应该担心这些。你也快到而立之年,许多事我不说,你也懂,你也别嫌我啰嗦才好。” 蒋兴权默默听着蔡老夫人说那么一席话,等蔡老夫人说完,小心地为她斟了一杯茶。 蔡老夫人见此不免有些哭笑不得,“平日里你扳着一张脸,旁人都觉得你不好接近,可我知道你,你是外冷心热,只要你想要对谁好,那便是出奇认真的好。那沈大小姐虽然名声不好得得,我找个时间去沈府看看那沈大小姐是什么个样子” 蒋兴权对上蔡老夫人宠溺的笑脸,嘴角勾起一抹柔软的笑意,道:“母亲定会喜欢她的。” 沈荣锦念经有了一阵子,惜宣见更漏上的时刻快至正午,便上前小声询问道:“小姐,奴婢让人给小姐盛膳食上来?” 沈荣锦颔首道:“这么一会儿子,我也真是有些饿了,你让小厨房做些冬笋玉兰片,我突然有些想吃了。” 惜宣含笑着说好,然后退出了槅扇。 惜茱便上前伺候着沈荣锦起身,“小姐读了这么阵子的经书,应是累了罢,奴婢扶小姐去炕上坐一坐,那离炭盆近,坐着暖和。” 于是沈荣锦便从蒲团移到了炕上来坐。 惜茱顺势给沈荣锦捏着腿道:“小姐跪这么久,腿定是酸得很,奴婢给小姐捏捏。” 沈荣锦看到惜茱那双柔若无骨的双手按在自己的腿上,力度恰好,将酸麻的感觉都给捏了个粉碎很是舒服。 惜茱一边给沈荣锦捏着腿,一边在留心沈荣锦的神色,见她靠在大迎枕上,似舒服得闭上了眼,心神一动,又捏了几下,然后道:“小姐,奴婢可捏得舒服?” 沈荣锦点了点头,轻声道:“你捏得力度不重不轻,恰到好处,自然是舒服的。” 惜茱嘴角一弯,试探地说道:“小姐再过不久便要嫁去蒋府了,奴婢听说这新妇嫁过去最开始都是极累的,因为要认亲的缘故,所以几日下来怕会走不少许的路,小姐从小娇生惯养的可哪遭得这样的罪。” 荣锦靠在大迎枕上,睁开了眼,惜宣来不及收回的小心翼翼的目光被沈荣锦看了个完全。 短息间,沈荣锦复闭上了眼,手支着沉甸甸的脑袋,悠悠然道:“的确如此只怕到时苦了你。” 这意思自己是陪嫁丫鬟? 惜茱欣喜地想,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度。 荣锦皱了皱眉。 惜茱慌忙地放轻了力度。 索性这个时候下去的惜宣已经端着膳食走了上来。 惜茱因而暗自松了一口气,觉得十分庆幸,又因确定自己是陪嫁的丫鬟,于是走路带风的走到沈荣锦面前,比之前伺候得更仔细卖力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一章 事生 沈府虽说不比一般官胄,但宅院到底还是大的,人口总的算来也有那么百口有余,如今又因沈荣锦的出嫁,要置办出嫁的彩礼,府里便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为此莫姨娘便又擅自做主地往府里揽了些下人,还有绣娘。 这日,沈荣锦正在临窗而靠缎着花,管事处那边便派了绣娘过来,说是莫姨娘派来给沈荣锦做新衣的,要量一量沈荣锦的尺寸。 沈荣锦觉得奇怪,她对着管事处来的人问:“我身量尺寸你们不是有?怎么还让绣娘给我量?” 那下人回道:“大小姐你可别嗔奴婢,奴婢照着莫姨娘的话来了这儿,估摸着莫姨娘是怕小姐尺寸有些变化罢反正做事仔细点是不会错的。” 话到此处,沈荣锦自然无话可说,她放下绷子,由着那个绣娘在自己身上摸摸索索量着尺寸。 沈荣锦觉得有些别扭。 那绣娘却按着沈荣锦的身子说道:“大小姐可别动,这新衣可不能马虎。” 沈荣锦这才听出奇怪来原来莫姨娘是不放心啊。 荣锦想想一笑,继而问道:“你说的新衣是出嫁的衣裳?我原以为是换时节的新衣这嫁衣自古都是新娘亲手做的,怎么能让你们来做。” 那绣娘依旧量着尺寸,说道:“莫姨娘是害怕大小姐累着了,所以才让奴婢们来替大小姐来做。” 沈荣锦心里冷笑一番,也没说什么话了,由着那绣娘尽情量去事既已成定局不是。 沈誊书却是十分期待这门亲事,并期盼迎亲的日子就在不久几天之后才好。 不过这事却是要两家的商量,急不得。 虽是如此,两家相相交与庚帖之后,沈誊书便找到了莫姨娘问到了关于迎亲的日子。 莫姨娘倒是有些诧异沈誊书的上心,但一想到他的落榜便很快就淡然了,所以她笑着回答:“三老爷真是关心锦姐儿,这才换了庚帖便来问妾身了” 沈誊书笑得有些尴尬。 莫姨娘当做没看到,继续说道:“妾身和蒋府的媒娘商与了,那蒋老爷是希望早点迎锦姐儿进府的,不过奈何老爷舍不得,便把时间定在了明年的初春,是个好日子。” 沈誊书有些不满,“大哥也真是的,这再疼爱锦姐儿也要有个限度不是,”发现莫姨娘还在身旁,所以又圆场着道,“我的意思,大哥之前便疼爱锦姐儿打紧,所以来提亲的人一个个都拒了回去,拖了大半年,最后还是只择了一个考功郎中,与大哥之前所想甚有出入,所谓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万一又出了什么岔子还怎么得了。” 莫姨娘何尝不想沈荣锦早些嫁出去,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一个妇道人家,沈誊昱是她的天,他说什么自己就只有照办。 反正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是莫姨娘这样宽慰着自己。 “我和你想到一块处去了,但老爷性子就是这样,说再多他决定好的事情,是不会变的。”莫姨娘说得有些不甘心。 沈誊书自然听得有些不舒服,但再说些什么都是无益,喝了茶便告辞了。 莫姨娘坐在位置上,却想着方才沈誊书的话,越想越觉得他说得实在,并和自己心里的担忧不谋而和。 想想罢了,她把徐妈妈招到身旁吩咐道:“徐妈妈,我这心里欠实得很,总觉得要出什么差错” 徐妈妈宽慰说:“夫人这是盼到了想盼到的,所以心里才有些不安罢了。” 徐妈妈的话并没让莫姨娘安心半分,她拿着小铜火箸拨着炭盆里的灰,轻轻渺渺地,灰就飞出了炭火盆,“你说的大抵是这个理儿” 徐妈妈见莫姨娘面带愁容,便提议道:“夫人要不这样,如今府里忙着这大小姐的亲事,夫人你便借着这事往府里找些下人和绣娘进来,尽快把大小姐亲事要用的东西都定下来,事已成定局,夫人这样应该会安心许多。” 其实又会安心什么多少呢? 两家庚帖交换了,自己还不是心里欠实得很。 大概就像徐妈妈说的,不过是自己一直渴望的事有一天终于要实现了,所以才不安和不置信罢了。 莫姨娘把小铜火箸放到了填漆托盘里,“便照你这么说的做罢。” 只是事事哪有那么多的天遂人愿。 庚帖交换后的没几日,是一个天气将好的日子,北风弱势下来,院子里的落叶少了许多,今早洒扫的下人因而得了些空闲,而沈荣锦亲事要用的东西大抵都准备得差不多,她们没什么可做的来了,便聚在一处唠嗑。 其中有一人说道:“我今早在府外洒扫的时候,见到一个灰青麻衣的男子拿着什么东西,慌慌张张就进了府里” 此话开,另有一愣接口道:“我也听见了的,那人嘴里还直嚷嚷着要见老爷,说是顶重要的事,又不说自己是谁,便和守门的争执了起来,把大管事都给叫了过来。” “我当时也在场,那人不知道说了,附耳和大管事说了几句,那大管事脸色都变了,什么话都没说,携着那人就往里走去看样子的确是顶重要的事,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众人纷纷议论的那个事,如今正在前厅如火如荼地上演。 沈荣妍听到这事的时候,脸都白了,她坐在位置上浑身发着抖:“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庚帖上生辰不是大小姐的,是我的?” 莫姨娘暗道自己担心得果然没错,只是没想到沈荣锦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 沈荣锦就不怕落个苛待姊妹的名声,遭到老爷还有别人的怪罪吗? 相比沈荣妍,莫姨娘倒显得要冷静些,只是惨白的脸看着怎么也有些不好,她对着来的那个人说道:“你且一个字一个字咬清楚了!别囫囵的说得我们不明不白的。” 来禀告的人迎着莫姨娘的怒气,艰难地开口道:“这小的们也是将将才发现的本来之前换庚帖的时候已经确认过了的,没想到怎么如今就变了个样子,上面的生辰八字写得竟然是二小姐的。” 沈荣妍坐在位子上险些倾倒,惜韵赶忙上前来扶。 沈荣锦冷冷的听着。 莫姨娘气极了,拿着茶杯就想往地上扔。 “没规没距!” 沈誊昱的低喝让莫姨娘脸色变了变,这才松开握着茶杯的手。 沈荣妍已是泪流满面,她无措地对沈誊昱说道:“父亲,你可要为妍姐儿做主啊!这分明是长姊的亲事,怎么庚帖上却成了我的名字。”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考功郎中! 沈誊昱皱着眉,望向沈荣锦,她的脸上自然有一阵子的错愕,却没多大的伤心,心里顿时有一阵的狐疑。 如此,沈荣妍自然也随着沈誊昱望向沈荣锦,见到如此情景,沈荣妍哪里还不明白的。 原来那个时候,沈荣锦的恭喜是这个意思。 气怒惶恐之下,沈荣妍也没顾得装什么柔弱,尖叫道:“沈荣锦,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就是你,对不对!是你把庚帖上的生辰换了!” 莫姨娘暗道糟糕。 那边的沈荣锦沉了脸,问:“妍姐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也是才听到,还没来得及惊讶,便遭到你这么一通的话真让人听到难受。” 沈荣妍冷笑道:“你会难受什么,你巴不得和我撇清关系,如今把我这么随随便便嫁了出去,可不是衬了你的心愿!” 沈荣锦配合着白了脸色,“妍姐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巴不得和你撇清关系?这是我的亲事若没出什么差错,照你的意思,那你之前为我亲事做的那些便是想和我撇清关系?” 沈荣锦嘴皮子功夫厉害,沈荣妍哪是她的对手。 莫姨娘暗咬银牙,趁着沈誊昱还没反应过来,连忙就岔开了话道:“这庚帖,妾身那日是仔细检查了的,并没什么不妥” 她想到了林姨娘。 怪不得,怪不得一向喜净的林姨娘要出来主持沈荣锦的亲事,原来是为着这个理! 可是这只是猜测,自己不能拿出来乱说“妾身想,莫不是在之后才出的差错?” 沈誊昱脑子也是一团乱麻得厉害,“之后?之后有什么人经手过的?” 话都没说完,坐在位置上的沈荣锦‘扑通’地跪下了,“姨娘,养恩大于天,荣锦早就把你当做自己的母亲来看待了,但你为何要做这样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上架前阿灼的独白 妻荣写到了这里,写了有三十四万的字。 评论下面有很多的小读者在说阿灼写得太拖沓,剧情太慢,估计是因为阿灼本人也是个慢性子的缘故罢,所以写出来的书总是那么的有气无力的,这一点阿灼已经在尽量改了。 再则还有很多的小读者在说阿灼更新得太少,阿灼其实自己也知道,阿灼也解释了的,因为阿灼要忙着考研,所以会有些忙不过。 其实有很多人在劝我干脆就把妻荣放弃算了,好好的考研,可是阿灼死脑筋,觉得既然我把这本书写出来了,就要负责把它写完,不管是《妻荣》还是《策乱》,阿灼都会好好的,认认真真的把它写完。 所以希望各位读者谅解,阿灼也会根据你们的建议尽量改进的! 有些人说为什么沈荣锦明明知道别人心里的想法,却要由着她们这样的欺侮自己,忍受那么多的委屈和非议? 前世的沈荣锦到了后面才恍然自己一生过得是有多么糟糕,伤了最爱自己的人,爱了最伤自己的人,大抵是悲剧的。 可是很多事情,明白是明白,可是做却又是另外一件事了。 没有一蹴而就的成功,也没有瞬息的改变。这是阿灼一直都坚信的一件事。 你要做成一件事情,不是靠一时的想法和三天的热情,而是要靠许久的坚持和隐忍。 所以阿灼并不赞同重生之后就瞬间逆袭的那样的戏剧化。 其实唠唠叨叨这么久,感觉都没说到重点上。 那么接下来就是重点了! 各位亲爱的读者和朋友们! 现在阿灼的作品《妻荣夫贵》已经列入了精品订阅书单,势必会得到更多的重视! 列入精品书单,我本人是非常高兴的,毕竟得到了认可。不过,到了5月份后,网站会推出一个新的付费标准,到时候被选中的精品书就不能包月看了。大家只能订阅去看。据说订阅的价格还会上涨。知道大家也都不容易,怎么才能让大家省点钱呢?! 我专门去问了网站的工作人员。 现在开通的用户,只要还在有效期内,可以作为老用户继续免费看全站所有书,不受新付费标准影响。也就是你现在开通的越多,以后可以享受特权的时间越长。现在在手机站和主站开通,还可以成为初心会员,得到专有的标识,享受1年内订阅原价的优惠。请大家抓住现在的机会,5月份后,就再也不能开通全站包月了! 最后一句话,希望大家多多支持阿灼的《妻荣》 爱你们!么么哒 ̄3e ̄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二章 询问 莫姨娘愣住沈荣锦这是什么意思! 沈荣锦由不得莫姨娘反应过来,一番话顺势说了下来:“妍姐儿不过才及笄罢了,上门提亲的那么多人,何必苦苦就看上蒋大人?其实看上便看上罢了,和荣锦说,荣锦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毕竟姐妹俩嫁过去也是好照应的” 莫姨娘气得脸都青了,她意思是这是自己觊觎着蒋兴权,想让妍姐儿嫁过去,所以自个儿偷偷换了庚帖上的生辰? 也不看看那蒋兴权是什么地位,哪里配得上自己的妍姐儿! 可是这话不能说,也不能在沈誊昱面前说。 莫姨娘自然深谙这些个道理,但她不说不代表沈荣妍不说。 “长姊,你这话真是好笑,我才方及笄,如何这么心急要把自己嫁出去,还只是个考功郎中。”沈荣妍怒意横生。 沈誊昱脸色难看地厉害,“放肆!妍姐儿这是你该对长姊应有的态度吗!” 声音严厉又大声,盖住了下人传的那一句,蒋大人到。 沈荣妍怔了怔,才方知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 她的脸上出现懊悔的神情自己真的是气极了才不管不顾把心里话全都说了个干净! 一想到沈誊昱听了会如何的责骂自己,沈荣妍眼里马上就盛满了委屈的泪水,齉着鼻子道:“父亲我,我也是气极了,才说出这样的话” 沈荣锦并不想放过她,她颇有些悲恸地道:“妍姐儿,我原以为你是真心恭喜我寻到了户好人家可没想,你心里竟然是这么想的,你看不起的人,为何当时你和姨娘还要那般求成这件亲事?也对,如今我这样的名声,又这般的年纪,是配不上什么好的” “锦姐儿”沈誊昱声音有些嘶哑。 莫姨娘听得心跳如鼓,眼皮跳得厉害,立马就说道:“锦姐儿,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们呢,我们求全这门亲事,那是因看你是对那蒋兴权有意,所以才” 沈荣锦打断她的话,“我为何要对他有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就是方走到槅扇外的蒋兴权也是停住了匆匆的脚步。 蔡老夫人担忧地看了蒋兴权一眼。 沈荣锦依旧继续说道,“我与他不过见了几次面罢了,他虽相帮过荣锦,但荣锦并没有为此以身相许的道理不是,再则,荣锦如今名声都已经是这样的了,哪家会看得上荣锦,蒋大人他还是考功郎中,最是要注意声誉这些的了,如何能不管不顾要娶了荣锦我不反对,那是因为我之前说过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抗拒不得的。” 站在门外的蒋兴权听到这话,脸色发沉。 其实沈荣锦这话说得并不无道理。 这也是沈誊昱之前的忧心,之后沈誊昱之所以会应了这门亲事,大抵还是觉得这蒋兴权心里是有锦姐儿的。 沈荣妍冷笑又嘲讽的神情挂在盛满泪的脸上甚是奇怪,只是她自己不觉得罢了,“长姊对蒋大人无意?以长姊的容色即便是才见你几次的贤表哥都能倾心,你和蒋大人私下便有不生疏的相交,如何不能让蒋大人对长姊倾心了?” 沈荣妍其实嘴皮子也是厉害,哪处痛戳哪儿,不过说的不是时候罢了。 莫姨娘看着脸色愈发难道,沉声厉喝,“妍姐儿!” 那边沈誊昱忍不住,“外人这么说锦姐儿也就罢了,你是锦姐儿的姊妹,你如何能说出这样不明不白的话来糟蹋你锦姐儿的名声!” 沈荣妍方翕开口,身旁的莫姨娘使劲把她拉往了后面这个时候妍姐儿真的是火山浇油! 这么阵子了,沈荣妍看不出,莫姨娘还看不出来? 自己方才不过说到了关于换庚帖的事情,这个沈荣锦就顾左右而言其它的把这件事给岔了过去,分明就是想让掩盖这件事。 她就说呢,平日里只知道在佛堂里念经,不理凡尘俗世的人怎么就突然就来管沈荣锦的亲事了 如此下来,气氛变得尴尬了起来。 蒋兴权与蔡老夫人不好在外多作停留,于是由着下人带路,慢慢地走近了正厅。 沈荣妍看着佛头青素面杭绸鹤氅的蒋兴权,他的脸坚硬如刻,她的脸闪过一丝欣喜方才沈荣锦的话,他应该是听到了罢。之前他表现得那般喜欢沈荣锦的样子,这下子知道沈荣锦的心思,他该如何面对? 她就不信,沈荣锦会有这么大魅力,即便在知道了感情寥寥无望,还要死心塌地地对沈荣锦! 沈荣锦却是看了一眼头戴抹额,穿了一身溜红褙子的蔡老夫人,然后很快地低下了头,神情变得十分冷漠,随着众人行礼道:“老夫人,蒋大人。” 蒋兴权晦暗的眸子扫过沈荣锦,什么话也没说。 沈誊昱见到蒋兴权把蔡老夫人也带来了,连忙迎上去道:“不知道蔡老夫人也来了,真是有失远迎。” 蔡老夫人浅笑道:“我是听说庚帖的事才想着来看看的。” 其实两人来得不久,但来送信的下人却是早就到沈府了的,本来估摸着也差不多该是问出了什么,没想浑水搅了一锅的清水,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这个沈府的后院真是乌烟瘴气,到底是家中没主母,姨娘独大惹出来的事! 沈誊昱愣了愣,颇有歉意地道:“我正询问着,还没问出什么来。” 蔡老夫人点点头。 沈誊昱见状连忙迎了蒋兴权和蔡老夫人坐下。 因为蔡老夫人的话,方才的气氛瞬间被打得烟消云散。 莫姨娘知道自己方才被人牵着鼻子了,于是马上回到蔡老夫人,“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这庚帖是妾身和另一位姨娘主持,那庚帖也确是从妾身的手上拿了出去,拿出去的时候还没什么不对。” 蔡老夫人深深看了一眼莫姨娘,然后道,“另一位姨娘?我怎么只看到了你,没看到那位。”话语直掐中要点。 莫姨娘顺着话说下来,“原是这姨娘性子喜净,平素又是吃斋念佛的主儿,所以素来是不过问府中的事。” 蔡老夫人皱了皱眉,虽然听出了什么大概,但还是顾着沈誊昱的面子,她询问道沈誊昱:“不知沈老爷可否请那位姨娘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想问问她。” 沈誊昱道:“自然是可以的。” 莫姨娘听罢欣喜,连忙就叫了下人去找林姨娘。 蔡老夫人的厉害,沈荣锦不是不清楚。 也就是因为蔡老夫人的厉害,所以前世才看沈荣锦看得分明,也对荣锦那般的好。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垂着头,默默不语,所以并没看见蒋兴权看她的眸光复杂。 而蔡老夫人却是注意到了,她随着蒋兴权的视线往那边望去是一个穿了月白挑线裙子的女子,素钗寡簪的,很是素净这应该便是那位沈大小姐了。 蔡老夫人虽深居简出,但依旧是听过沈荣锦事迹一二件的和市井传闻的样子实在有些不同,但她觉得小姑娘家的,正值花一样的年纪,穿那么素净看着倒不好,还不如她旁的那个庶妹要来得实在。 况且,她方才那些话的意思,似乎心里是没有自己儿子的,这样的女子娶进府怕只会夫妻相处不会很和睦。 很快的,领命而去的下人携着林姨娘走了上来。 林姨娘对着众人行过礼,视线并没在沈荣锦处停留,直接就对着蔡老夫人道:“蔡老夫人。” 沈誊昱说道:“想必方才来的路上,下人已经大概告诉你了,就是蔡老夫人要问你几句话,你且好好说就是了。” 林姨娘小声的应道是。 那边坐在位置上的蔡老夫人笑着道:“我这张老脸哪能当得起问一问的,不过是沈老爷看到我疼爱儿子的份上,所以才宽让我多嘴几句罢了。” 沈誊昱直道蔡老夫人客气。 一席过场走完,蔡老夫人便直截了当地问了:“我方才莫姨娘说是你和她一起管这和亲庚帖的事所以我想问你一下,你最后见这庚帖是多久。” 莫姨娘很是淡然地回道:“妾身是在蒋府派人之前最后看过这庚帖的,当时莫姨娘也是在的妾身看过之后,莫姨娘便收了回去,之后再见这庚帖便是两家互换的时刻了。” 莫姨娘心里有些惴惴的,自己是最后拿着庚帖的,这庚帖有什么出错其实最容易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自己是的确没做过这事的,她比旁人更巴不得沈荣锦早日嫁出去所以能在庚帖上动手脚的便只有林姨娘了。 不过令莫姨娘想不通的是林姨娘到底是多久做的手脚? 这么想着,蔡老夫人锐利的眸子便就这样的扫了过来。 莫姨娘浑身一个激灵,还没等谁开口说。 沈誊昱便问道:“莫姨娘,林姨娘说得可是真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三章 落定 听到此处,莫姨娘从位置上走了出来,行了礼,道:“的确是这样的” 一旁的沈荣锦轻轻开了口,“我听妍姐儿说,花灯会曾有缘和蒋大人一见过” 沈荣妍本坐下了,听到这一句话又有些急了,好在被莫姨娘赶快地拉住了。 沈荣锦眸子闪过一道暗光,抿唇不语。 莫姨娘却是笑着对荣锦道:“这花灯会最是人多的时候,妍姐儿出去碰见蒋大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蔡老夫人却闻言一怔,自己怀胎十月,又亲手养大的儿子她最是清楚他的脾性了,自然知道蒋兴权平素最是厌恶这样人多地方,况花灯会这样的日子,对他来说还不如安生待在家里批公文来得实在熨帖所以当知道他要出去的时候,自己也是小小诧异了一下。 不过之后老爷回来却是有些不大高兴,自己还特地询问跟着的小厮是为何,照那小厮的话来说,原是在花灯会上惊着了一位锦衣华服的女子,老爷还被那女子当做了登徒子 看样子,那个女子就是这个沈二小姐沈荣妍了。 蔡老夫人这样想着,一边的林姨娘问道:“蔡老夫人可还有什么想问妾身的吗?” 蔡老夫人想想道:“我接下来这话有些唐突,还望你莫多介意。” 林姨娘自然道不会。 那蔡老夫人方说道:“我听闻你平素都是吃斋念佛喜清净的主儿,怎么突然想起来作沈大小姐的亲事?” 林姨娘淡笑道:“是因为夫人对妾身有恩,所谓‘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妾身怎么也得报一报的而夫人以前最牵挂的便是大小姐了,妾身才想着为大小姐的亲事做些什么只是没想到” 林姨娘说到最后一句时,神情依旧很淡,读佛的人看淡因缘名利佈惧惶悚,对世事的变化皆以平常心看待。 这点,蔡老夫人是明白的。 沈誊昱有些怅然,他道:“林姨娘你费心了。” 林姨娘作了一礼算是承了沈誊昱这份话。 莫姨娘显然是不信的,她笑着问:“姐姐人善,对谁向来都是宽厚有佳的,事事件件统的来算我怕是这辈子都报不完。” 莫姨娘话里的意思皎如日新。 林姨娘却抬眼瞧了莫姨娘一眼她从前遇着这样了,还会和莫姨娘争一争,可是作了居士这么久,自己的性子早就变得寡淡。况之前本来就是因着家中杂事太烦,才做的居士如今是说什么都不想搭理莫姨娘的。 所以莫姨娘这话落,没人回答她,让莫姨娘顿时陷入一阵尴尬之中。 沈荣妍蠕了蠕嘴,什么都没说,方才自己口不择言的在父亲面前已经说了许多话,自己一直以来的乖巧懂事的形象早就不复存在了,如今又有外人在场,不能再造次了。 其实事情到了这里,蔡老夫人哪里不明白这再问下去怕便是沈府的私事了,自己和他们虽是互相要结亲的人家,但如今亲还没迎,堂还没拜,到底还算是两家人,这样过问下去到底不好,所谓闲事勿扰,自己还是避免得好。 况他们过来也不是为了这庚帖到底为何出错,而是要沈家给个确切的答复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嫁,要嫁谁。 所以蔡老夫人并没在纠结这件事,而是对沈誊昱道:“沈老爷,我们今日来,也不是想过问这庚帖到底是由谁换的,便只是想得一个答复罢了,这亲事到底是成还是不成” 沈荣妍心里一紧,捏着绣帕模样张惶极了。 怎么蔡老夫人方才还想要知道这庚帖到底是谁换的,怎么一眨眼就不问了,反倒问起到底该让谁嫁去蒋家的话? 那庚帖上的生辰八字可是她的,万一就这么随着白纸黑字让自己嫁了呢? 沈荣妍的心绪有些乱。 沈荣锦默默喝了一口茶,神情还算淡定,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是有多么紧张。 莫姨娘皱皱眉,道:“这事其实也只是我们知道罢了,旁人又不知,偷偷重新换了回来便是了” “这怎么可以?”林姨娘打断她,“这庚帖上的生辰八字是请过祖宗,问过神祖的,怎么能说换就换,这岂不是把上天赐的姻缘当作儿戏?” 上天赐的姻缘? 这意思是妍姐儿和蒋兴权是上天赐的一对? 这话唬一下老爷他们还行,还想糊自己? 莫姨娘脸色铁青,也是气得不轻。 但林姨娘是居士,信佛,所以对这些东西比旁人更加有着执念,自己若是反驳只会让蔡老太太觉得自己是不想沈荣妍嫁出去的狡辩罢了,这样势必会得罪老爷还有蒋兴权他们的。 想罢,莫姨娘狠狠地压住了口气。 而蔡老夫人听到后脸色显然是沉重的,她虽对沈荣锦无感,但对沈荣妍更是没什么好感的,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这个莫姨娘都这样子了,她教养出的女儿又能好到哪儿去? 只怕嫁过去,蒋府会变得乌烟瘴气的蔡老太太心中还是更偏向沈荣锦的,虽然人有些小心思,但大体还是懂规矩知礼的,也明白礼仪仁孝。这样的女子嫁过去才能当好主母,做主中馈。 沈誊昱问道:“那林姨娘你的意思是就由着庚帖上的生辰八字,让妍姐儿嫁过去?” 这话刚落,沈荣妍尖利地声音刺破空气,“不!” 自己才不想嫁给蒋兴权,他只是一个考功郎中,曾经还那样对过自己自己怎么可能要嫁给他,况他是喜欢沈荣锦的,自己嫁过去成了什么了! 许是惊觉自己太过,她敛着眸急匆匆地道:“荣妍的意思是,这蒋大人明明心里是有长姊,若我这么嫁过去,会不会有些不好。” 其实在沈荣妍那声惊叫之前,沈荣锦就一直关注坐在蔡老夫人旁的蒋兴权,他的面容像是蒙上了一层寒霜,遮住了所有神情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突然地,沈荣锦看见蒋兴权的下颚动了动,荣锦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然后就听到了蒋兴权对沈荣妍说道:“你觉得不好?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蒋兴权没去管沈荣妍脸色是如何的苍白,转头就对沈誊昱道:“沈老爷,是蒋某福薄这庚帖上的生辰八字既已成定数,那便是问天问地过的了,若是再改只怕是不好,所以便由着庚帖这样来罢。” “蒋大人!” 莫姨娘惊慌叫道。 蒋兴权却不理他,扶着惊愕不已的蔡老太太起了身,在众人怔楞的神情下,走出了槅扇。 耳边是莫姨娘和沈荣妍哭天喊地的声音,沈荣锦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坐在位子上怅惘的想,蒋兴权怎么可能这么就此罢休? 从惜宣,顾玄琪,在到后来的花灯会,顾家上门提亲,茶馆的事,哪一件不是他做下的,他精心布置了这么久的计划,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了。 沈荣锦不信,或者说,这根本就不可能是蒋兴权的性子。 他若是想要得到的东西,哪是这么轻易就要放弃的。 他一定在图什么,或者他在计划着什么。 蒋兴权到底在计划什么? 这跟前世完全不一样,沈荣锦想不出来,着急得额头都冒出了汗。 那边求情不得的沈荣妍看到沈荣锦坐在位子上愁眉不展的模样,她冷笑道:“沈荣锦,你愁眉苦展的作什么矫情,这不都是你想要的吗,你便是知道我瞧不起蒋兴权所以才这样给我下套子,让这样嫁给蒋兴权!” 这个时候的沈誊昱还坐在位子上,经此一事,他哪里还看不出沈荣妍和沈荣锦之间的矛盾,他气愤地对沈荣妍道:“你平时便是这样对长姊?我原以为你恭顺和婉,却没想你竟是这样的性子” 走到了这个地步,沈荣妍那还顾得了其它,想到自己明年初春便要嫁给蒋兴权,是满心满肺的怨忿。 她声音凄婉又怨怪地道:“是啊,父亲,你心中从来都是长姊,可何曾有过我?你可还记得有我这个女儿?你对她什么都好,什么都顺着她,可我呢?我只有远远的看着。长姊及笄了,你忙前忙后替她张罗,还不惜用你的人脉关系,可我及笄呢?你只是问过一句,便再也没做什么了!” 沈誊昱微张了张口,但话却堵在喉咙里出不来。 沈荣妍觉得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走到尽头了,前面没有一丝曙光,那些名啊利啊,全都远去,她成为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人这么想着,沈荣妍整个人像泄了气一般怏怏的,没了生气。 莫姨娘看着可是心疼,她抱住沈荣妍,看了一眼沈誊昱,然后扶着沈荣妍回了院子,连礼都没给沈誊昱做。 沈誊昱觉得有些累,神情充满了疲倦。 沈荣锦方想上前去安慰沈誊昱。 沈誊昱那充满无奈和疲惫的声音就这么传了过来,“锦姐儿,庚帖是不是你换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四章 受伤 沈荣锦觉得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 大厅里的炭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声音格外响亮。 沈荣锦垂下了眼帘,正要开口,一边的林姨娘道:“老爷,您是看着锦姐儿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难道还不知道?” 沈誊昱身子颤了颤。 荣锦看到林姨娘对她微微地摇头,无声地在告诉她不能承认。 是的,承认了,父亲便会愈发对莫姨娘和沈荣妍愧疚,抬了莫姨娘也未不是不可能的事,再则沈荣妍如今已既定的要嫁给蒋兴权,前世蒋兴权从自己这儿捞到了父亲多少好处,如今便有可能从沈荣妍这里捞到多少好处决不能让沈荣妍得了父亲的愧疚! 沈荣锦想想坚定了下来。 那边的林姨娘却是继续道:“妾身说句不好听的话,蒋大人身份再怎么也是官,又如何低到哪处去?怎么妍姐儿就觉得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这之前锦姐儿被说这亲事的时候可有过半分的抱怨?再则,发生了这样的事,锦姐儿又会受多少的委屈?老爷可仔细想过?可从方才到现在,锦姐儿一声都没吭过” 沈荣锦握紧拳头林姨娘是在帮自己,是想让父亲同样地对自己愧疚。 可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 父亲的愧疚,是她最不能承受之重! 所以在沈誊昱反应过来,沈荣锦立马行礼道:“父亲,荣锦先退下了。” 没等沈誊昱说什么,她就择了偏门,匆匆走了。 她实在无法面对父亲对自己愧疚的眼神。况且这事本来就是她做的。 惜宣是在槅扇外候着,看到沈荣锦连忙迎了上去,“小姐发生了什么?” 小姐脸色有些不大好她方才见莫姨娘和沈荣妍气急败坏的出来,那沈荣妍眼眶都是红的。 肯定是出了很严重的事,不然莫姨娘和沈荣妍看自己都是一副恨不得吃了的模样。 但沈荣锦并没理她,脚步不停地回了院子。 惜宣见此只有默默的跟着。 等到了町榭阁,沈荣锦沿炕坐下,匀着气息。 惜宣走过去,无声地为沈荣锦倒了一杯茶。 沈荣锦捧着茶,慢慢地抿了一口,这才回道惜宣:“二小姐和蒋大人的亲事已经定下来了。” 惜宣惊喜地道:“真的?” 沈荣锦沉默地点头。 可是惜宣觉得沈荣锦不大高兴,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看你不大高兴。” 沈荣锦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看见杯子里的自己神情默然,她道:“父亲觉得这事是我做的。” 惜宣慌乱地道:“那老爷可有说小姐什么?可惩罚小姐什么?” 沈荣锦摇摇头,“父亲只是觉得罢了,并没说我什么。” 惜宣皱了皱眉,她自然是知道小姐是如何在意老爷的,如今老爷这样,小姐必然是不好受的她小声的问道:“快正午了,小姐可要用膳?”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道:“不了,你去私库看看我还有多少的银两,叶轻那边才把楼盘了下来,打点什么最是需要银钱的” 小姐可真信任那叶娘子。 虽然自己也觉得那叶轻为人十分不错,但怎么说小姐和那叶轻也不过只相识了一两个月的时间罢了,如何能眼睛都不眨地把自己身上的所有都掏给了那叶轻。 万一叶轻卷着钱跑了怎么办? 惜宣这样想着,领了命下去。 日子逐渐靠近寒冬,天气变得愈发寒凉,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变少了,在外露脸的大多都是置办年节要用的东西。 虽是如此,茶馆酒肆却是挤满了各式的人,大堂里因有了这么多人气,显得很是暖和。 而众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坐在一桌那便都能寻了有趣的话题来说,而说的那些无非就是家长里短的话。 除却被人嚼烂的沈蒋两家亲事之外,便是东处街道新开的一家楼不是楼,铺不是铺的,且本来早前就备置好了的,却让人拿了布把牌匾掩住,一直关门不做生意,如此一来,倒让人好生猜疑。 不过这些都是身外物,好奇之外再无其它想法,众人喝过茶,用过酒,随着时间一过,便拾掇好自己身上物各自寻路回了家、 沈荣妍正在屋内做着针黹,因为亲事的缘故,她已经有许久没有出去过了。 莫姨娘怕她闷坏了,便寻了许多好玩儿的摆饰给她,不过沈荣妍对此没有多大的兴致。 她扶着百花头面,上面硕大的南珠镶嵌在头箍里,晶莹得发亮这样的好东西,蒋家那样的小府能有吗? 那日她看那蔡老夫人一身素色不说,头上只是戴了一抹檀木簪子,比林姨娘还要简陋朴素,远远看沈荣妍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妇。 所谓未谙姑食性,先谴小姑尝。 让自己去讨好这个一个糟老婆子,沈荣妍哪里拉得下脸来干这样的事! 惜昙把午膳端了进来,看到沈荣妍正坐在梳妆镜前,想起莫姨娘的吩咐,她走上去道:“小姐,今日万里无云,小姐等会儿吃了膳,可要出去走走小姐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沈荣妍乜了惜昙一眼,把手上握着的百花头面放了下来,“出去?出去做什么?街上那些关于我的流言蜚语还少了吗?沈荣锦没脸没皮,我可不能没有,我是绝对不会出去。” 这话罢,沈荣妍视线看到了惜昙身后的菜肴汤羹,酥蜜饼,玫瑰糕沈府吃食一向是最好的,加之娘亲从小就惯养自己,吃的什么东西便只是普通的青菜也只是择最里面的菜心来做,所以一盘菜下来就要费好十几颗的菜蒋府能做到这样吗? 怕是以后自己这双芊芊素手都要洗手作羹汤了。 沈荣妍这样想着,慢慢都红了眼眶。 她现在都不能相信自己要嫁给蒋兴权的事实,要知道自己要嫁给蒋兴权,还不如就嫁给那个花灯会碰到的那个男子,至少是自己喜欢的不是。 惜昙见到连忙从妆奁抽出一盒香露,道:“小姐连哭了好几日,这眼睛都哭红了。” 这话落,眼泪啪嗒地就掉下来了。 沈荣妍看着那香露,莫名窜出一股气,她从惜昙手中夺了过来,狠狠摔在地上,“哭肿就哭肿,那蒋兴权会在意吗?她想娶的是沈荣锦!沈荣锦!就是因为沈荣锦,要不是因为她,我能成现在这样父亲是,高贤是,蒋兴权也是,他们个个都爱着沈荣锦,我呢,我有谁?” 这个蒋兴权怕是恨极了自己罢,自己嫁过去能有什么好盼头。 惜昙看着地面碎开的香露瓷瓶,一时间傻在了原地,转头又见沈荣妍踅身就要把一边小几上的花瓢砸下来,连忙扑上前护住道:“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这何苦跟自己置气,置气也不能解决什么不是。” 沈荣妍使力一转,就把惜昙给推在了地上:“混账的下作东西!你还敢管着我了?” 沈荣妍气极了,朝着惜昙甩去花瓢。 待听一声痛呼,惜昙那张本来雪白的脸上全是鲜血渗透,额头上出现一道大而又深的伤口。 惜昙感觉额头上撕裂的疼痛,忍不住哭了起来。 沈荣妍却是不为所动,对她吼道:“哭,哭,哭,我本来就心烦了你还哭!还不快下去!一脸的血看得我烦性!” 惜昙满是血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恨,随即捂着伤口匆匆的退下了。 等到这事传到沈荣锦耳边里,已经是隔日的事了。 沈荣锦拿着剪子把腊梅上多余的枝干剪去,插了一支放进花瓢里,说:“沈荣妍和莫姨娘都是一个性子的,从来不把下人当人看。” 虽然惜宣并不喜惜芸,但再怎么都是伺候主子的,所以难免还是有些同情:“但这奴婢好歹也是人啊,况奴婢听说这惜昙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事,就是二小姐她拿着惜昙撒气罢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你是做主子的,以后也并不一定你就是主子了,况还是贴身伺候了她这么久的惜昙,沈荣妍这样做难免伺候她的其它下人觉得寒心,如此下来,谁会真心实意地伺候她。 不过 沈荣锦看着梅瓶里鲜妍明媚的腊梅,道:“我记得库房你还有一瓶金疮药,你私下拿去给惜芸,至于其它的你也不要多说什么,宽慰些她便是了。” 惜宣笑道:“还是小姐最体恤下人了。” 沈荣锦嗔笑她尽是顽皮。 主仆二人玩玩笑笑,惜茱端着温水就走到了旁边,她的神情有些颓然。 沈荣锦知道她为了什么,但也是揣着明白作糊涂,就着滴了玫瑰露的水净了手。 惜宣递上巾栉,对着惜茱问道:“小姐今日想吃馄饨,你可让庖厨的人做了?” 惜茱点点头,说是做了。 沈荣锦拿着巾栉在手上擦了一擦,不经意地道:“惜茱,你最近怎么了?老是神哉哉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五章 探望 惜茱接过沈荣锦递来的巾栉,笑着道:“奴婢最近小日子来了,所以才有些伺候小姐不周到。”n沈荣锦望了惜茱一眼,见她低眉顺眼恭敛的模样,说道:“既然是小日子来了,就别干那些重活了我瞧着院子外的有些花凋敝了,你挑几个手脚利索的丫鬟让她们把这些落花都拾掇好。”n惜茱愣了愣。n虽说莳花不是自个儿,但好歹要看顾着那些丫鬟们。n这么大冬天的,自己小日子还来了,怎么能吹风受冻n可是沈荣锦是自己的主子,自己能说什么。n惜茱咬咬牙,小声地道:“奴婢知道了。”n沈荣锦点点头,踅身和惜宣说起话来:“这几天莫姨娘她们也忙着在备置着嫁礼,我是做长姊的,自然是要送些什么,我记得我私库里有一对汝窑天青釉面的花觚,还有一套赤银珍珠头面,你就把这些拿去给二小姐罢。”n二小姐近来因为亲事的缘故一直闷在屋子里,后来又出了惜昙那件事,明眼人都晓得二小姐很不满意这件亲事。n小姐这时候去送嫁礼,明显就是去给二小姐添堵n果然还是小姐最有办法。n惜宣想着,笑眯眯地应了。n时移下午,惜宣就带着白薇和白瑛捧着嫁礼去了芷萱楼。n果不其然的,沈荣妍听罢脸色都便青了,语气十分生硬地道:“那还真是多谢长姊了!”n惜宣忍住笑意,只揣着得体地笑容客气道:“二小姐这话真是生分了,您与大小姐是姊妹,这些东西别说是不是你和蒋大人成亲的嫁礼,即便是平常,大小姐也会送来她的东西给二小姐的。”n这话是说自己身份比不上沈荣锦?只得受她用过的?n沈荣妍气得不轻,那句‘和蒋大人的亲事’仿若一根刺扎在她的心头。n她冷冷地道:“这些我自然是晓得的,东西你们既然送了,便都退下罢。”n惜宣笑笑,吩咐着白薇和白瑛将那些东西放在沈荣妍面前的桌面上,抬眼看到伺候在旁的惜韵,默默垂了眸退了出去。n白薇和白瑛跟在惜宣后面,见她走得没来时的快,不禁好奇问道:“惜宣姐姐,可是有什么事忘了和二小姐说?我见你走得有些缓慢。”n惜宣嘴角微微翘起说:“等一下便知道了。”n这话刚讫,便听得七零八落的碎裂声夹杂着咒骂声从沈荣妍的屋内传来。n白薇和白瑛脸色一变地相看两眼,恍然了过来。n惜宣掸了掸衣摆,轻轻道:“快些走吧,还要回去给小姐复命呢。”n白薇和白瑛赶忙地应道:“是。”n等到町榭阁的时候,惜茱正在廊下看着两三个小丫鬟捯饬院子里的落花。n惜宣看到惜茱头上的玉兰珠花,默默地进了槅扇。n沈荣锦里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绣栀子花蜀锦裙,外披了件朱红团花披风,白红相间,衬得肤如凝脂,小脸晶莹细白如玉。n惜宣有些恍神,不禁上前道:“小姐穿红的衣裳真是好看,衬得你皮肤雪白。”n沈荣锦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问道:“有吗?这是我方才从箱里找出来的一件,我想左不过是在家里,所以就披上了。”n相对沈荣锦的不以为然,惜宣却是连连点头赞叹道:“小姐穿红的真是好看,其实小姐这么好看的面容,最是适合这样的颜色了。”n沈荣锦皱皱眉,说:“这色太娇艳了。还是青色这些的颜色好,素净。”n虽说小姐比从前不一样了,这点让惜宣很是高兴,可小姐也因此不喜欢穿这样艳丽的衣服,硬生生把那张惊为天人的面容给压了好几分下去,看着实在让自己有些心疼。n沈荣锦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下去,她问道:“你方才去了芷萱楼,可看到什么?”n说起此事,惜宣难免高兴地道:“小姐你可是没看到二小姐那脸色,真是难看到一种地步。”n沈荣锦捋着披风上冒出的线头,说:“她心里梗着蒋兴权的那件事,你说不说,她脸色都不会好看到哪儿去的”n惜宣仔细想了想,发现是这个理,便又回道:“小姐说的对。”n她想起方才沈荣锦的问话,又说,“奴婢方才去二小姐房里,看她身边伺候的是惜韵,并没看到惜昙,奴婢想,估摸是在后罩房的。”n沈荣锦点点头,却是想到,沈荣妍她们一向苛待奴婢,就算奴婢有些什么,也不会那么好心的让这些奴婢休息的,怕是惜昙这伤要么实在严重,要么就是伤得不能见人。n沈荣锦目光一闪,又道:“金疮药怕是还不行,你再拿些玉脂霜过去,许是用得到的。”n玉脂霜是祛疤的利药n惜宣很快明白了过来,利索地就应了下来。n深夜时分,万籁俱静。n惜昙住的屋子里还点着微弱的灯,在漆黑的夜里苟延残喘。n惜宣进来时她正坐在烛台旁,手上正拿着一面铜镜,她额头上是可怖的伤疤,像是丑陋的蚯蚓爬在惜昙如玉的脸上。n惜宣即便对惜昙无感,但看着难免有些心惊。她急急忙忙上前道:“这,这是怎么了?”n听到来声,惜昙像是触到烫水的手,迅速地就收下镜子。n她转眼看到是惜宣,她眼神微沉,语气忍不住有些冷意,“你怎么来我这儿?”n自家主子不对盘,那么而下的奴婢们自然也不能相处和睦。n这是一贯的常态。n所以惜宣也不气恼,只是说道:“只是碰巧路过罢了。”n自己住的地方和惜宣住的可是隔了好几个廊道,碰巧路过这种话谁会信。n惜昙冷冷地道:“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n惜宣听此笑得还算是温婉,说:“我家小姐只是听说你受了伤,让我来看看你罢。”n惜昙飞快地捂住额头,忍不住怒声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n什么来看自己,都跟那惜韵一个样,都是借此来嘲讽自己!n不过就是仗着自己会说几句话,在小姐面前讨得了好吗!n“也?”惜宣自然而然地问,但看见惜昙脸上闪过一丝忿恨,并不想多问下去,只是把金疮药和玉脂霜摆到了桌面上,道:“你怎能这么想我?好歹我们都是沈府的奴婢不是?我自然是来关心你的,况小姐还吩咐了我,让我把这交给你。”n惜昙看了两眼桌上的那东西,所谓无功不受禄,大小姐突然这样她可不认为就仅仅是体恤自己。n惜宣当然看见惜昙狐疑的神色,她又接着道:“你心里有存疑是理所应当的,但是方才我也说了,你我好歹是沈府的奴婢,沈府虽说不差这么一两个丫鬟婢子,但是若传出去丫鬟在府内受了折磨,对沈府名声大抵不好的。”n惜宣看到惜昙眼神动了动,叹了一口气,“就是说句不好听的,女子容貌最是重要的,你如今额上这道伤口,即便好生调养,也终是会成了疤,若是没有个替你说项的,你能找到什么好人家?还是你觉得二小姐能让你做随嫁的丫鬟,一并去蒋府?”n惜昙连忙道:“我伺候了二小姐这么久,她不让我做陪嫁丫鬟,让谁去?”可是声音里却有细微的发抖。n惜宣笑笑,“其实我不说,你自个儿也是明白的不是?”n惜昙肩膀一卸,像是只有张皮似的整个人垮了下来。n惜宣说的没错,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依照二小姐的脾气哪里会愿意带着自己,就是如今也不愿意让自己在跟前伺候了。n惜宣见此乘胜追击道:“所以你现在又有什么选择呢?大小姐心善,才想着来帮一帮你罢了。”n惜昙咬咬牙,她看惜宣姣好的面容,衣服是时下最兴的面料,头上的累丝银簪一看就是十分精致的n当大小姐房里的丫鬟真是好。n她平日也是听到一些下人说,大小姐性子和以前不一样,对下人都是极好的,即便是再末等的丫鬟,大小姐对待都是和煦温柔的,时常还赏她们吃食,如今冬天了,又怕下人凉着,便让下人房里多点炭火n可恨自己是二小姐的丫鬟,自己平日都如此小心待二小姐,但二小姐从来都把自己当做人对待。n惜宣见势差不多了,便笑笑道:“这东西,你若想用,你便用,若你不用,那便扔了罢,免得二小姐发现了,你又受一顿的皮肉之苦。”n听到惜宣又要走的趋势,惜昙身子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她是二小姐的丫鬟,大小姐一直和二小姐不对,突然对自己好,肯定有什么图的。n做奴婢的最重要的便是忠心,这忠心没了,到哪儿都是丧家之犬。n自己还不至于为了这两瓶膏药就被收买的地步。n想想罢了,惜昙只是说道:“替我多谢大小姐。”n惜宣知道惜昙心里的想法,所以只是笑着说:“如此,我便走了,你也别送了,外面风大,省得吹得你伤口又裂开了。”n惜昙道谢,然后目送着惜宣出了房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六章 相争 惜宣很快就回去了町榭阁。 沈荣锦方方净身讫,正坐在窗前抹着玫瑰露,很快的,幽香溢满整间屋子。 看到惜宣走进,荣锦把青莲缠枝纹的小瓷瓶放到桌面上,问:“如何了?” 惜宣答道:“奴婢皆是照小姐吩咐的,都说给那惜昙听了,奴婢瞧那惜昙估摸是有些动摇了。” 沈荣锦点点头,望见铜镜里自己那双皎皎如明月的眸子,道:“那惜昙虽然动摇了,但还是会对我们心有芥蒂,这并不打紧,你让人把你今日去找她的这件事传出些风声” 惜宣有些疑惑。 她原以为小姐是想拉拢惜昙,毕竟这惜昙受了二小姐那么多的苛责,如今又受了这样的伤,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自己听小姐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自己所以为的那样 沈荣锦自然看出了惜宣的腹疑,她道:“那惜昙跟着沈荣妍怎么也有许久了,还是一等丫鬟,她心中难道不明白做奴仆最重要的便是‘忠心’二字?我此刻这么恰巧去找她,她怎能不想我是想借着她打击沈荣妍?” 沈荣锦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用手去拨香炉里的灰,继续说道:“但沈荣妍不一样,她即便有些头脑,但做事容易冲动,惜昙对她而言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她若是听到了这事,你觉得她会如何对惜昙?” 二小姐折磨丫鬟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若真是这样,惜昙到时候会遭多大的罪啊。 怕是会往死里打惜昙罢! 惜宣脸色变得肃然,抬眼看到沈荣锦娇艳的面孔在缭绕的香雾里隐约若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小姐这是要把惜昙逼到死境,无可奈何来投靠她们。 小姐虽说一向做事雷厉风行,但总是会存了度,还留有后路,可是即便是自己都觉得这做法实在有些残忍! 沈荣锦目光灼灼,眸子里的光亮比藜火还明亮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在荣锦看来,蒋兴权之前无缘无故就放弃了和自己亲事,本来就很让人存疑,自己前世又没有遇到这种情况,万一发生了什么不可测的事那会使荣锦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她必须要让沈荣妍和蒋兴权的这件事尘埃落定下来! 其实沈荣锦想得没错。 沈荣妍怎么可能甘心呢? 即便她甘心,莫姨娘都是不会甘心的。 沈荣妍受了沈荣锦的气,自然跑到莫姨娘那里哭诉一番。 知道来龙去脉的莫姨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看着沈荣妍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庞此刻像是凋谢的花一般,心里忍不住地疼,她语重心长地道:“她这是摆明了要来挑衅你,你又何必如她所愿的生气呢。” 其实这都是说的轻巧。 发生什么事,即便知道不该气不该慌,却还是忍不住。 人都是这个样子的。 沈荣妍抬起朦胧的泪眼,说:“我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可就是忍不住况我一想到我这辈子就这么草草嫁给那蒋兴权,心里难免苦涩。” “我自然知道你心里的苦痛。”莫姨娘喟然。 其实莫姨娘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除却伤怀沈荣妍的亲事之外,自己和沈誊昱自那次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只有那一箱箱丰厚的嫁礼抬进自己的院子。 莫姨娘如何不知道这是沈誊昱在表达他所谓的愧疚。 可是他越是这样的愧疚,便越是证明了他承认了妍姐儿的这门亲事。 其实他心里一直都只在意那个沈荣锦,沈荣锦要嫁就必须嫁好的,而自己的妍姐儿,嫁给谁他都不在意。 也因沈誊昱这样的做法,让莫姨娘心里更加冷漠了。 沈荣妍依旧哭着,莫姨娘却扶直她的身子,坚定地道:“旁人都是闲人看大戏,这戏唱得好或是笑话,全看我们自己,所以我们为什么不争一争!” 沈荣妍一愣,又立马泪盈于睫,“可我们如何争,事情都已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成什么模样?”莫姨娘狠狠地打断沈荣妍的话,“不过是下了庚帖罢了,那蒋兴权的花轿可抬到了沈府门前?你可进了那蒋府?没有!所以事情还有转机!” 沈荣妍听得有些发怔,齉着鼻子喃喃:“转机?” 莫姨娘点点头,“你之前不是说那沈荣锦院子里有破损的缺口?我们便拿这个事情做些文章也多亏了她把她房里的管事权拿到了她自己的手上,不然这事还不好办。” 沈荣妍听到自己可以避免嫁给蒋兴权,止住了哭声,但她听得有些不明白,问说:“拿这样的事情如何去争?” 能争得了什么。 这事虽说有些嚼头,父亲可能会因此有所罚了沈荣锦,但总不可能就为了这个而让沈荣锦顶了自己去成亲不是 沈荣妍很明白这点。 莫姨娘却是看着沈荣妍满脸的疑惑笑了笑,笑意寒冷,眸子里的光狠戾到沈荣妍看着也十分心惊。 “这沈荣锦不是一直在说自己名声的问题,那我们便做些适合她名声干的事情,这样也不至于委屈了她有这名声。” 沈荣妍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莫姨娘的话,也止住了哭的动作,道:“就凭那个缺口?” 其实沈荣妍发现这个,是上次去沈荣锦房中时,看见院中独独就那一栏的花架,当时自己只是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后来才恍然过来,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奇怪的便是这里。 所以她后来便遣了一个洒扫的丫鬟去探看了一下,没想竟是发现了这缺口。 他们是商贾之家,所以最是注重风水问题。 沈荣锦明显是知道这缺口,却唯独将它隐瞒了下来,要说不做什么事,沈荣妍根本不信。 如果说要用这个坏了沈荣锦的名声,沈荣妍多少还是觉得可行的。 可是娘亲要用这个来争自己的亲事,又如何争呢? 莫姨娘坐在檀木的椅子上,本想告诉沈荣妍,但转念想到她的性子,觉得还是不说得好,于是她道:“这些你且不用担心,这几日你便照着从前的样子待在屋内,不让旁人看出蹊跷得好。” 沈荣妍不大高兴,娘亲何必对自己也遮遮掩掩的? 难不成自己还会害了自己? 可是娘亲做事一向是最有自己的主见的,她不告诉自己便是有她自己的道理。 如此想着,沈荣妍便应了下来。 又越了几日,天变得渐渐寒凉,空气也愈发干燥起来。 屋子里又一直烧着炭火,沈荣锦便觉得最近嗓子有些痒了。 惜宣见此便让小厨房熬了些生津止渴的冰糖雪梨,沈荣锦吃了之后这才稍微觉得舒服些。 惜宣把碗收到托盘上,说道:“都是奴婢的不好,伺候了小姐这么久,却还是对小姐的这些习性都不清楚。” 沈荣锦笑笑道:“哪里怪了你去,这些事平时俱是冯妈妈在管,所以你不清楚也是稀疏平常的。” 看到惜宣已经捧起了托盘,沈荣锦又问道:“惜茱呢?” “许是在院子里莳花罢,自小姐上次让她莳花之后,她仿佛便爱上这活儿似的,每日都要莳花好些时辰。”惜宣猜测道。 沈荣锦听罢冷冷一笑,惜茱哪里是什么爱莳花。 怕是想和那蒋兴权联系罢。 沈荣锦微蹙了眉头,这个惜茱会那蒋兴权说些什么呢?蒋兴权又会吩咐惜茱做什么呢? 若是自己能够看到,岂不是 沈荣锦听到心间砰砰的响,她有些急忙地吩咐道:“过了这么几日了,惜茱的小日子也快完了罢,她一个一等丫鬟不在屋子里伺候我,在院子外莳花像个什么话?你且去告诉她,让她别干莳花那样的事了,让她近来随身伺候我。” 惜宣有些奇怪沈荣锦这突然的吩咐,可是还是应着下去了。 很快的,惜茱便走进了屋内。 此刻的沈荣锦已经冷静了下来。 惜茱看着穿了一件领口绣柳叶纹素白寝衣的沈荣锦,此时的她已经卸了妆,眉却不画而翠,头上单一枝银簪清丽脱俗。外面随意罩了一件墨绿缎服,肥大的袖子松垮在炕沿,露出一小截的雪白皓腕,看起来十分的慵懒,却有种说不出来美好。 她微敛心绪地走了上去,行礼道:“小姐。” 沈荣锦拨弄着桌上铜炉里的香,轻轻‘嗯’了一声,问道:“小日子可完了?” 惜茱恭敬地道:“多谢小姐的关心,奴婢的小日子已经完了。” 沈荣锦点点头,放下小铜火箸儿,说道:“你既小日子完了,便回来伺候罢,你一个一等丫鬟老是在外莳花弄草的,难免会让那些小的丫头说闲话不是。” 沈荣锦其实说得十分在理。 可是惜茱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既然是替自己着想不想让那些小丫头说闲话,那早干嘛去了。 不过自己重回来当一等丫鬟后,沈荣锦便是这样对自己时冷时热的,其实也不足为奇。 就是可惜这么好的机会罢了。 惜茱想想,便应道:“奴婢知道了。” 沈荣锦看了惜茱一眼,便吩咐她去给自己斟茶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七章 回家 沈府和蒋府离奇的亲事传得沸沸扬扬。 越游给苏翟说这事的时候,苏翟正在书案拟着算稿,他的手微微一顿,语气极为清冷地道:“怎么突然就是二小姐和蒋大人的亲事了?” 越游背脊一凉,恭敬地道:“缘由暂时还不是甚清楚,好像是庚帖上的生辰八字出了纰漏” 生辰八字出了纰漏。 这生辰八字一向都是由人小心看顾着的,怎么可能就如此粗心大意,轻易出了纰漏。 要说这里面没有沈荣锦一点的作为,苏翟宁愿把眼珠子抠出来。 苏翟捏紧笔端,此时的他真不知是该喜还是怒。 喜自然是喜沈荣锦不用嫁与那蒋兴权了。 怒便是怒那日明明可以跟自己说的,自己定是能相帮她,可她却什么也没说 苏翟突然觉得很累。 自己是沈荣锦什么人,人家凭何将这样的事告诉自己?自己有什么资格可以怒的。 这样想着他随手拿起了一旁酽酽的茶吃了起来,方方抿过一口,他就说道:“越游,这是什么茶?怎么这般苦涩?你让人去另斟一杯过来。” 越游一愣,这茶是人参乌龙,喝过之后舌底生津,回甘若蜜,即便是喝清水也都是甜的。 怎么就苦了? 可是自家公子都这么吩咐,自己只有照做的份儿。 于是他回答道:“小的马上让人斟茶上来。” 说罢他已经退到了门口。 这个时候书案边的苏翟又改口道:“算了,我觉得身子有些凉泛,你让人倒几钟酒上来,我也好好喝了热乎热乎身子。” 越游望向苏翟。 公子哪里是身子凉,明明就是想喝酒 自从上次和那沈大小姐见了面之后,公子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 除却一直在书案埋头做事,算完了最近的账目,又前几年的账目全都拿来重新算了一番。 因此虽揪出了好几个不管是的掌柜,但公子只要稍微空闲,又不用膳,就是喝茶或是吃酒,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里逼。 自己是从来都没看到过公子这样过 那沈荣锦究竟是有大的魅力,让自己公子这样! 越游忍不住道:“公子已经许久没好生用过膳了,你再这样喝酒下去对您的身子实在不好那沈府的大小姐” 苏翟目光紧缩,喝道:“越游,你逾距了!我的事轮得着你还来管?” 越游微沉了心思公子这样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万一什么时候就遭了病怎么得了,苏家大家大业的,这么多心怀鬼胎的人都盯着公子的,就盼着公子能遇到什么不测。 不行,自己必须要想一想办法。 自己不能劝,那便让老夫人来劝。 公子平常最是听老夫人话的。 到时候即便公子会因此怪罪自己也没什么,反正不能让公子再这样下去。 如此决定着,越游打了个千儿地下了去。 越游退后,苏翟复拿起了笔,脑海里越游的话,那日的事从他的脑海里逐一闪过。越想便越发躁性,算簿里竟是一个数字都没得看进去。 即便自己什么都不说,但旁人谁看不出来自己是为那沈荣锦。 其实沈荣锦有什么好的,无非就是稍微好看点。 又与自己说过几次话,自己觉得有一些有趣罢了再则还有什么? 也并没有什么了。 自己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她? 苏翟闭了闭眼,窗外漏进的金光把他的身影照得十分落寞。 事情一件件,发生了许多,但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如流水而过,从不因谁而停留。 很快的,便到了年下。 因为要回沈家,终日关在屋子里的沈荣妍因也终是得见天日,不情愿地出了房门。 莫姨娘到底心疼沈荣妍,知道沈荣妍爱首饰这些,早早就让人备好了新作的米黄镶领墨绿底子黄玫瑰纹样印花缎面对襟褙子给沈荣妍穿上,又拿了金丝攒白珠的头面给沈荣妍戴上。 沈荣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娇艳华美的样子,心情才稍稍和顺了一些。 莫姨娘见沈荣妍展了笑颜,点点头便笑道:“终是见你笑一笑了我听闻近来时兴那绢花,我看着头面和衣裳,配蹙金的好。” 说讫。莫姨娘踅身让一旁捧着托盘的下人递上来绢花。 托着绢花的正好是惜昙,她眼神微微一黯,垂着头递了上去。 莫姨娘这才注意拿着绢花的下人是惜昙,她看着惜昙额前那一列厚重的短发,道说:“倒没看出是你。” 短短一句,是的惜昙咬紧了下唇。 沈荣妍因着不时常出去,再加之惜昙这事到底不是什么光鲜的事,所以莫姨娘也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沈荣妍扶着鬓上的花甸端了端相,乜斜眼看到惜昙一副委屈的样子,不禁有些怒意,她道:“你梳什么不好,梳这样的发式,看着直让我压抑,这里没得你伺候,还不快退下去。” 只有这样的发式才能挡住额前的疤,要不是这样自己能留这样的方式吗?自己平素最是得意的便是那光洁饱满的额头惜昙心里默默的想着。 莫姨娘自然不会管沈荣妍如何对奴婢,照她自己来看,奴婢便如同那些家禽一般,要杀要打都是很简单的事,所以从他们发怒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自己妍姐儿高兴,做什么都行。 惜昙明白莫姨娘和沈荣妍的性子,只得在惜韵嘲讽的眼光中退了出去。 等莫姨娘和沈荣妍到影壁的时候,沈荣锦已经到了,估摸是大过年,又要回去拜望周老太太,若是穿得太过素净,怕会惹得周老太太的反感。 所以沈荣锦今日穿得比平常要艳丽些,绛紫浣花锦纹的夹袄,下面是乳白色棉绫裙,她的手上捧着滚花狸毛套子的汤婆子,周身只有那张美得让人窒息的小脸露在外面,红彤彤神情却淡漠得很。 沈荣妍心里微梗,并不想走上去和沈荣锦作礼,便立马上了自己的轿撵。 惜宣见此自然要说道:“小姐,二小姐好生不知礼数,见着小姐了也不知道来行一下礼。” 沈荣锦面色不动,摸着汤婆子上的狸毛慢慢地道:“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何苦和她置气。” 这话落,莫姨娘就走了上来。 沈荣锦对她点头道:“莫姨娘。” 莫姨娘笑笑,说:“许久没见你穿这样艳色的衣服了,晃眼一瞧倒没看得出来。” 沈荣锦只道:“毕竟是回家见老祖宗,到底不能穿得素淡了些,免得老祖宗心里有微词。” 莫姨娘无声一笑,之后两人再说了一两句,草草的就互相言尽。 最后出来的是林姨娘,她穿了件杨妃色绣花的绵裙,外面罩了一件蜜合色对襟袄,面色沉静如水,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安静贞闲。 莫姨娘看着林姨娘,心里暗自想到,为什么一个二个她讨厌的都有那么多让自己嫉恨的地方,祝瑶菁是,她的女儿是,便是这个林姨娘莫姨娘也是看不惯来的。 但她只是心里嫉恨,毕竟莫姨娘是要随身伺候沈誊昱的,此刻沈誊昱便坐在自己身边,她可不能表现出什么来。 没得一会儿,天微微翕开一条缝,露出刺眼的金光,沈家一众马车便浩浩荡荡地驶离而去。 惜宣怕沈荣锦路上寂聊,便准备好了沈荣锦爱吃的芝麻南糖,玫瑰酥烙等一些嚼食放在攒盒里,还有装了几个囊袋的梨子水备来解渴。 沈荣锦看着一路倒退的风景,凉凉的风拍在她的脸上,有些僵冷的感觉。 惜宣替沈荣锦捏着做麻了双腿,小声地说道:“年年都走这道路,路没怎么变,但看着就是觉得有些不同了。” 沈荣锦听到却是笑道:“傻丫头,没什么东西是不变的,这条路你看着没变,其实早就和从前不一样了。” 说着,沈荣锦就指着窗外的那一簇簇后退的树道:“你瞧,或许去年我们来时看着这树还不怎么,但你仔细想想再前几年,那时这些树又是怎么样的?” 惜宣望了望,道了一句:“还真是如小姐所说的。” 沈荣锦大抵有半开玩笑半严肃的意思,所以并没有拘着这事再说下去,便转而和惜宣说起了与叶轻置办的那间楼馆的事。 “大体上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便是那楼里的地龙也重新让人换置了,之前盘下那楼的时候墙只是普通的墙,叶娘子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照着小姐的意思,来者都是娇生惯养的女子,是都受不得冻的,便又换了火墙,所以便是在寒冬腊月的季节里,也是不会怕冷的了而楼馆也照着小姐的吩咐,闭门不做生意。只是小姐,真的会有人上门来吗?”惜宣显得有些踌躇。 沈荣锦其实也有些担心,如果不和苏翟发生那样的事,自己多少都还可以寻了他帮助自己一番,但如今都发生了那样的事,自己再去叨扰苏翟,那便是自己的不是了 沈荣锦微敛心绪,只是道:“这些暂且放在一边,到底是准备的年节之后再开,如今距离还有日子,且不用先担心着。倒是我让你准备的回家的那些礼可准备好了?” 惜宣点点头,说:“小姐吩咐的,奴婢自然是准备好了的,周老太太喜欢实在的东西,便是准备的一套赤金珍珠头面,还有一对青花梅枝花瓢。沈二老爷喜欢墨砚,奴婢按小姐吩咐的拿了肇庆的端砚,还有上一年老爷得到拨给小姐的宝钞司进贡的香事草纸,二夫人喜用香,便是拿了林沐香料还有一盒的玫瑰露”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八章 到家 惜宣一件一件顺溜的说下来。 反正如今赶路着也没什么事可做,便说得事无巨细。 沈荣锦静静的听着,车窗外灌进的风打在二人的脸上,呼哧呼哧的。 大体说完,沈荣锦觉得惜宣准备的很是周到,说:“周老太太一向不喜我,所以在给她的东西上便更是要准备得无可挑剔些。” 她可不想才一回家就遭到周老太太的说辞。 惜宣这时候就问道:“小姐,奴婢觉得有些奇怪,这老夫人既然不把小姐您放在心上,但为何小姐这要成亲的事一传出去,这老夫人便立马写了帖子说要过来?” 急赶忙赶的,别人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周老太太十分宠爱沈荣锦。 沈荣锦听罢眸光一闪,其实她自己也奇怪着这事虽然这亲事确实需要老辈的出面,但那时不过是两家互换庚帖罢了,是不需得这周老太太出面的,周老太太平素最不喜自己的,又何至于听到自己亲事就着急着要赶过来? 沈荣锦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罢! 可是周老太太又为了什么而来?难道是沈誊书?且不说沈誊书不过是妾室生的儿子,在沈誊书十五、六岁之后才过继到她的名下,母子情淡得很,周老太太不至于为了沈誊书过来一趟。便是要为沈誊书过来,又过来什么? 沈荣锦坐在车里默默地想。 等到了沈家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了。 沈家早早就有下人在门口守着,看到一行车马浩浩荡荡地驶过来,立马就招了许多人过来为沈荣锦他们收拾着细软。 二夫人樊氏扶着周老太太随后也走了过来,身边还有沈誊尚。 周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缂丝葫芦纹样的圆领褙子,右手拇指上戴了翠玉镶金的戒指,旁边扶着她的那双手上戴一对水色通透的碧绿镯子,荣锦顺着望去,玫瑰红绫撒花棉裙上面穿了一件朱砂色牡丹金玉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此刻那双手的主人正盈盈笑着 沈荣锦看了一眼莫姨娘身上那件掐金丝牡丹暗纹比甲,不动声色地行礼道:“荣锦见过老夫人,二叔父,二婶。” 沈荣妍也依样学样的行礼。 之前沈誊昱的生辰筵席樊氏是来过的,那时她还是对沈荣锦十分热情,只是这次却不知道为什么,她淡淡乜了一眼沈荣锦,便转头和沈荣妍说起话来。 “我上次去时就觉得你十分乖巧,没想过了这么几个月倒长得愈发玲珑有致了。” 沈荣妍有些受宠若惊,但这么多人面前到底还是装一装的,于是她轻声笑道:“二夫人夸赞荣妍了。” 樊氏却道:“你怎么也是大爷的儿女,按照辈分也该叫我一声婶母,你若是叫二夫人便实在生分了。” 一向只有嫡女才能这样按辈分称呼,她们作庶女的只能按着排行称呼夫人和老爷樊氏这个意思是把自己与沈荣锦等同看? 沈荣妍一下觉得身份高了许多,看着樊氏笑容更是亲切了几分,“婶母。” 周老夫人乐呵呵地拍了拍沈荣妍的手,转头对一旁的沈誊昱说:“这里是门口,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且进去再说罢。”声音有些淡淡的。 沈誊昱道是。 如此,互相行礼过的众人,寒暄几句,便往屋内走去。 沈誊昱三人走在最前,边走边说着话。 沈荣妍顺势便走在了周老太太的一旁,与樊氏一同扶起周老太太,莫姨娘自然也跟在旁边。 这般下来,沈荣锦则是走在了最末。 沈荣锦踩在横格纹交织的青石砖铺就的甬道上,今日早上方方下过一场小雪,到了下午被金光一照便都化作了水。 荣锦看着凹凼里粼粼水光,有绿植的影子缓缓淌过,突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前生最后一次来沈家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的自己被名声压得抬不起头,看什么都是灰暗的,如今,浮生水样年华弹指过,再回首,却没想真是应了自己在马车上的那句,没什么东西是不变的。 最易变的就是人心。 沈家的格局和沈府挺相像的,不过因为府中有老人,所以檀香之类的香物用得较多,桌椅凳子上都为着周老太太着想放了软软的坐蓐,这样即便坐得久,也是不会觉得腰上酸疼。 不过如今时辰已经到了晚膳时分,便都坐上了宴厅。 从前是周老太太把家,不过自从二夫人樊氏进门之后,周老太太便渐渐放手给了樊氏。 所以如今这道席面便是樊氏准备布置的。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实则算来到底还是两家人的习性,席面上的吃食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里,沈荣锦喜欢吃的就少了很多。 不过沈荣锦并不在意,自己又不是那种非需要着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的那种人。 如此下来众人都坐在了一桌上,沈荣妍因由着周老太太的默许,便挨着周老太太坐着,沈荣锦便被挤在了一边,离沈誊昱比较远。 不过沈誊昱因着什么事,此刻并未注意到沈荣锦。 沈荣锦看到他面色沉静似乎在说什么重要的事,她心间默默一敛,拿着箸筷夹起一道菜,垂着头凝神去听。 听了有小半会儿,沈荣锦才明白过来所谓何事。 原来便是之前沱溢的事,看样子父亲并没有打算插手这件事。 怪不得方才樊氏对自己那样,即便是周老太太也对自己父亲态度冷冷的了。 沈荣锦恍然过来,一时间觉得心情轻快许多。 当时这事情牵涉甚广,与之有关的官员要么贬谪,要么革除了官职,而没有官职的要么被斩首要么进了狴轩。 父亲不过是商贾罢了,又不像沈誊尚那样,还有个官职作保,很容易被上头拿来杀鸡给猴看。 这席方因为沈誊尚的缘故到底是吃得不欢快的。 周老太太连带着连沈荣妍和莫姨娘也不是很待见了,不过一席饭没有多少的时间,众人吃过后,有些兴意缺缺地退了,有些却显得很高兴。 高兴得那个自然是沈荣锦。 饭毕净手,吃茶过后,周老太太有些乏了,便先回了屋子。 沈荣锦也因此不再多留,扶着惜宣,去了西处的院子。 走在路上,只有惜宣和沈荣锦主仆二人,此时惜宣才忍不住忿忿道:“那二夫人怎么能如此对待小姐?小姐毕竟是嫡出,这样子冷落小姐,让旁人看去可成什么样子?小姐您是没看到,方才您走在后面的时候,二小姐的那神情,真是好像她就是嫡出的了!” 沈荣锦笑笑,话语有些凉薄,“嫡出的又如何,明年开春她便要嫁给她最不想嫁的蒋兴权了。” 惜宣听到,方才一脸的忿然转为了笑,说:“小姐说的对,二小姐如今即便再得意,还不是只得嫁给那只是考功郎中的蒋大人。” 沈荣锦听到这话,却没再笑了,众人都觉得蒋兴权平庸无碌,可是谁能知道就是这个蒋兴权日后成了阁老,和那程大人分庭抗礼。 这边的樊氏扶着周老太太回了屋。 屋内点着灯,两人的影子随着风而摆动。 樊氏扶着周老太太上了炕坐,猩猩红的坐蓐,迎枕是绣金花卉的缎面。 周老太太也让樊氏沿着炕坐下,待两人坐下后,周老太太这才有些气愤道:“那沈誊昱真是抱葫芦不开瓢,死脑筋一个!” 樊氏蹙了蹙眉,挟气道:“妾身方才见他们二人谈话,仿佛有些不大愉快怎么着老爷和大老爷都是一家人,自家人的忙不帮那还帮什么?” 周老太太冷哼一声:“所以我才不喜这个沈誊昱,要不是看在他是老爷的长子,我说什么也得要分宗才是。” 其实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为了沈誊昱每年往沈家送进来的那些钱 樊氏腹诽着,但还是顺着周老太太的话捋下来,“可不是,娘对大爷这般好,老爷也视大爷为亲兄弟,大爷这样做实在让人心寒。” 说罢,樊氏看到周老太太的怒容,连忙递上了一杯茶给周老太太,“老夫人别气,现下既然他们已经回来,还要住那么一阵子的时日,大爷耳根子软,多磨一阵子便是了。” 周老太太吃着茶,缓缓道:“便只有如此了” 突然想到什么,周老太太抬起头道:“那沈荣妍今年初春也快嫁了,那沈荣锦毕竟是做长的,再不嫁惹得非议不说,也还要连累我们,你平常多走动走动,和那些宗妇多说说,看有没有合适的,有合适的就把她尽早嫁了。”省得她一天提心吊胆的。 樊氏有些奇怪,虽然是一家人,但一个在幽州,一个在俞林,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沈荣锦即便嫁不嫁,其实对她们并没有什么的 但是看到周老太太冷若寒霜的脸,樊氏自然也不好违抗,只说:“妾身省得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四十九章 见面 听此,周老太太才缓了脸色道:“这沈荣锦名声不大好,不过俞林这边并没多少人家知道,所以应该不难找。” 虽然是这个道理,可是谁家娶女不事先打听清楚了?难不成就听自己的一面之词,头脑发热得就把别人家的女子引进门? ……自己婆婆真是说得轻巧。 樊氏坐在杌子上,烛光把她的侧脸照得明灭不定。 她身边穿着一件葫芦纹缂丝缎褙子的老妈妈见状问道:“夫人从老夫人房里回来,脸色就一直凝重的,老夫人可给了夫人什么难处?” 樊氏有些无奈地回道:“婆婆一直待我都还算好……只是,万妈妈,婆婆叫我替大小姐说一门亲事。” 万妈妈自然是知道沈荣锦的,所以听到一愣,问:“老夫人怎突然想起说大小姐的亲事?” 樊氏叹一口气,“是因为二小姐亲事已经定了下来,所以老夫人才想着尽快把大小姐也嫁出去,免得对沈家的名声不好……” 说到这里樊氏又免不了一叹,“万妈妈,大小姐的名声你也是知道的,虽说俞林和幽州相距甚远,可谁家嫁娶儿女不先探一探对方的根底?照着婆婆的意思,可不是要我瞒着,真是叫我难办不是。” 万妈妈听到这话也犹豫愁容起来,不过一瞬,万妈妈便说道:“既是如此,夫人要不带着大小姐先去和那些宗妇见见?指不定能碰上些个有眼缘的……” 樊氏抿着嘴缓缓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所以到了第二天,天的明亮压倒了烛火的光亮,樊氏在周老太太的屋子里便见到了来定省的沈荣锦。 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长棉裙,外面罩了一件素纹的披风,比昨日见到的时候要素淡许多……不过依旧好看便是了。 樊氏心中默默地点头。 于是在沈荣锦请安问好之后,樊氏很快就拉着沈荣锦说起体己话来,“昨日还未仔细看锦姐儿,今日仔细一看,觉得锦姐儿比上次见更好看了,瞧瞧这衣服衬得皮肤水灵的。” 沈荣锦有些狐疑地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素绒绣花袄里面是穿经几年的绵裙,披风也是素色的,就只有头上那抹珠钗稍微艳色一点,不过也是很普通的金海棠花步摇。 还没有昨日穿得好。 二婶母是怎么了,昨日还对自己冷冷淡淡的,怎么今日突然就对自己这么热情? 难道是父亲答应了二叔的请求? 所以才对自己这么热情? 沈荣锦神色微凛,悄然向沈誊昱看去。 石青色竹纹缂丝直綴的沈誊昱正呷着茶,神情含笑地望着自己,并看不出什么来。 照着父亲的性子,之前没答应,若不是出了什么顶重大的事,怎么可能轻易改变了他之前做的决定,想想,沈荣锦觉得樊氏并不是因为这个。 可不是因为这个,又是因为什么? 沈荣锦心中虽然疑问,但面上却是淡淡地笑道:“二婶母说得荣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樊氏面上亲昵的笑,自然而然地走进沈荣锦,拉起荣锦的手说道:“二婶母我说的是实话,你生的好,自然穿什么好看……这么好看的样子,不拉出去让人见识见识,还真是亏了,赶巧我今日约了几个俞林的宗妇,我还愁没人陪我,你若要是有空,可否与二婶母一同去?不过就是怕你无聊罢了,都是些闷坏的妇孺长辈。” 去见俞林的宗妇。 沈荣锦立刻明白了过来,这是想给自己找亲事。 沈荣锦向周老太太那边眺了一眼,后者面色不动的样子……樊氏突然想给自己说亲怕是受了周老太太的意思,周老太太为何想让自己嫁出去? 是因为觉得沈荣妍既已定亲,自己作为长姊的自然也要考虑一下亲事? 沈荣锦想不出所以然。 可是樊氏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自己说不好怎么也不好。 于是,沈荣锦只好笑着道:“荣锦自然是愿意的。” 樊氏的做法其实正和周老太太所想的贴切,所以见到樊氏这样的做法,她自然不觉得奇怪。 可是周老太太不觉得奇怪,并不代表另外的人不觉得奇怪。 其中最有意见的便是沈荣妍了。 在她看来,昨日还对自己那般亲昵热切的樊氏,今日却似乎把自己当空气一般,那两双眼自从沈荣锦进来后,恨不得把那眼嵌在沈荣锦的身上。 那俞林什么宗妇的,见面就见面罢了,还把沈荣锦带去做什么,沈荣锦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能做得了什么?也不带上自己…… 但沈荣妍却是想错了。 对待宗妇,沈荣锦虽说不能游刃有余,但至少也知道如何应对。 所以俞林的宗妇们对沈荣锦的印象个个都是不错的。 这倒是让樊氏有些始料未及的,她怔怔地看着沈荣锦从容地笑容,她原还以为这沈荣锦并不知如何和这些宗妇们打交道,可谁知,沈荣锦却是十分清楚这些宗妇们的喜好一般,说话都是拿捏得十分好的。 特别是方才沈荣锦那所露斗茶的那一手,即便是自己都忍不住想赞叹与敬佩…… 樊氏垂下眸子,默默抿着杯中的茶,香气清冽,入口甘甜,回味十分清爽,举止从容有度的这样的沈荣锦,是如何有那些传闻的? 樊氏想起莫姨娘……反正她现在并不太相信的。 其中一位镏金点翠步摇的夫人打着趣笑道:“樊夫人可真是有福,竟有这样的侄女。” 樊氏有些猝不及防,却又十分自豪,她放下茶杯自谦地道:“金夫人这话真是……锦姐儿一向都是乖巧听话的,她父亲又从小疼爱她,从小都是手把手教导她,所以锦姐儿茶道方面自然要比别家的女子要好许多。” 金夫人眸子一闪的讶异,笑道:“樊夫人这话真是谦虚了,方方你侄女露的那一手斗茶手艺,许多懂茶的大家也没几个做得出来……你方方说她的父亲,可是那个幽州首富,沈誊昱沈大老爷?” 樊氏点点头。 一时身旁的几位夫人脸色都有些变了,再看沈荣锦就像是看一块金砖似的。 其中一位夫人还更是上前搀过沈荣锦的手说道:“怪说不得,我方就瞧锦姐儿气质不凡,原来是沈老爷的女儿……瞧瞧这身段,瞧瞧这面相,真是越看越讨人喜。” 这位夫人一开口,四周便有几位妇人随着说道。 沈荣锦依旧保持着淡笑,但笑容并不因此而桀骜,反倒深敛几分,这让俞林那几个宗妇看着更是不禁喜爱了。 且不说沈荣锦身后的沈大老爷的存在,便是沈荣锦这样的淡泊宁静的性子也是十分讨人欢喜的。 婆媳婆媳,这媳妇若是脾气不好,即便是做婆婆的,怎么也要受气的…… 所以这日樊氏在四方胡同待到日落才回了府。 沈荣锦也差不多笑僵了脸。 樊氏坐在轿子里,锤着有些酸了的脊背,道:“今日可是真是有些累了,平素也不会待到这么久,许是今日锦姐儿在,我瞧着他们是实在喜爱锦姐儿。” 沈荣锦坐在轿子里的另一边,低着头轻声道:“二婶母实在抬举荣锦了,那些宗妇们也是看在二婶母和二叔父的面,才愿意和锦姐儿讲那么一两句罢了。” 樊氏难得说一句真心话,“锦姐儿这话真是谦虚了,且不说别的,便是你那一手的斗茶手艺,你瞅瞅哪家的闺女能做到如此地步?她们是真心喜爱锦姐儿你……” 即便是真心喜欢,可是只要派人稍微去幽州打听一下,即便再喜欢,也会被那样的名声冲得荡然无存。 所以樊氏今日就算是高兴,过了几日,也是高兴不起来了。 不过,周老太太为何就像把自己嫁出去? 就算是因为沈荣妍的定亲,但其实自己嫁不嫁也碍不到周老太太哪里不是? 沈荣锦突然想起周老太太之前送来的那道帖子……她的眸光闪过一丝隐晦的光。 周老太太似乎一直都十分在意自己的亲事的样子。 沈荣锦坐在炕沿上,面前的烛火把荣锦的影子拉得一会儿长,一会儿短。 惜宣这时端着温水从抄手游廊走了进来。 她今日虽没陪同沈荣锦一同前去,但惜宣自然也听说了下午的事,知道沈荣锦下午同樊氏去了四方胡同和那些宗妇们打了一个下午的交道。 惜宣将温水放在洗脸盆架上,走进沈荣锦,说道:“小姐今日随着二夫人去见俞林那些宗妇们,可是累了?” 沈荣锦点点头,“可不是累了。”语气幽幽的,像是叹息声。 那些妇人们生活在一隅之地里,目光所及之处也不过是家宅后院的家长里短,事情琐碎不说又实在闹心,又听了一整个下午,即便不累,耳朵也起茧子了…… 惜宣因此便说道:“那奴婢伺候小姐洗漱罢,小姐昨日便睡得没怎么好,今日又陪着二夫人出去了那么一趟,定然累极了,小姐等会儿子洗漱完便早早睡罢。” 说罢,惜宣便把濡湿拧干的巾栉递了过来。 巾栉上冒着白白的水雾气,一下子把沈荣锦毛孔都撑了开。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章 生病 自带着沈荣锦去了四方胡同得效甚好之后,樊氏一有时间便拉着沈荣锦去参加所谓的茶话诗会。 自然而然的,沈荣锦也认识了许多位夫人,其中最好的几位夫人,一位是方家的二夫人,一位是袁家的大夫人,还有一位便是廖家的大夫人。 所谓的交情好,其实说的也是和樊氏交情好,因为四人在一处正好可以凑一桌打一打樊氏最钟爱的马吊。 而沈荣锦自然在旁帮陪着斟茶或是看牌。 沈荣锦不喜欢打马吊,所以一般也不看牌,就替着四位夫人斟茶或是端些吃食点心,沈荣锦因对茶有研究,一般什么点心配什么茶,俱是十分合适和好喝的。 几位夫人也因此对沈荣锦印象不错 接连几次下来,即便樊氏没有个中暗示的意思,几位夫人也忍不住地要问了。 赶着沈荣锦去拿茶食点心的空当,洗牌着牌的一位穿着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的夫人小声问道:“樊夫人,我瞧着你这侄女儿这么恬静乖巧的,怕是早就说了人家罢。” 樊氏望向她,说话的是袁夫人,她的丈夫是俞林的都水监,在俞林这里算是个闲职,平日功绩什么也是安守本分虽说不算簪缨世家,不过好歹家底干净。 樊氏脑子转了一转,然后笑着道:“俗话虽然说得好,好女不愁嫁,我这个侄女还真没说人家” 许是早料到众人会惊异此事,樊氏又笑着打趣说:“其实也是我那大哥的原因,你们也清楚我那大哥最是疼爱这个侄女了,所以从前即便是什么正议大夫,我那大哥也不愿怎眼瞧一瞧的,直接就打发了人回去。” 另外三位夫人听着骇然,“正议大夫!” 其实她们有所耳闻沈大老爷的事,知晓沈大老爷是如何厉害的,可是并不知道沈大老爷竟然厉害到这样的地步即便是正议大夫上门提亲,也是不施舍一下正眼的。 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即便是假的,这意思不就是告诉她们这亲事怎么都是不成的吗 三位夫人你看我我看你,心里小九九就这么打着,那些想法很快就要烟消云散了。 樊氏后知后觉自己这说的是什么话,只恼自己怎一心顾着炫耀,于是她马上补救道:“说到这里,我也免不了多嘴一句……你们说说,我这大哥是不是害惨了我那侄女?虽说是疼爱,可哪能这般不切实际,这下好,让我那侄女到现在都还没说定个人家可真是愁死人了。” 说着,樊氏悄悄去看三位夫人的脸色,见她们如自己所料的变了神情。 樊氏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牌。 很快的,沈荣锦拿着茶食点心走了过来。 今日她穿的是芙蓉色鸡心领直身褙子,里面是素白短儒长裙,很普通的一件,可就是看着十分好看,即便是坐在一边,也让人觉得十分娴静的样子。 袁夫人尤其这样认为,前阵子她娘家还来信说是许哥儿到了适龄的年纪了,就是没找到个合适的女子,许哥儿前几年入的仕,但因没什么人举荐,所以官职平平,要是能够娶到这沈荣锦,再怎么钱财方面是不用忧愁的了 且从方才樊氏的话语中来看,这沈大老爷怕和那些官员们有些关系,不然正议大夫怎么也这般不放在眼里? 袁夫人这样想着,又抬眼去看沈荣锦。 沈荣锦正捻了一块马蹄糕吃,察觉到袁夫人的视线,立马含笑着回应。 袁夫人眸子闪了闪其实且不说其它的,便是沈荣锦这样的相貌,到哪里能够找到,自己的那个表弟要是能够娶到沈荣锦这样的女子,怕会是一辈子的福气罢! 如此下来,袁夫人今日打牌有些心不在焉的,有好几把可以胡的牌都直接看漏了。 樊氏揣着明白作糊涂,便作势说道今日还要回去准备过年要用的东西,早早就和三位夫人散了桌,带着沈荣锦回了沈家。 等到了沈家,樊氏便对沈荣锦高兴道:“这几日也是辛苦你陪着我,今日也陪了我差不多一天,你应是累了,快些回去,老夫人还找我有事,我便先去了。” 沈荣锦猜她是要去见周老太太,自然说不得什么,只行礼道:“二婶母慢走。” 樊氏点点头,提着裙子便拐过廊道走近东面的抄手游廊上了。 沈荣锦揉了揉酸疼的腿,方才还带笑的脸一下便垮了下来 惜宣扶着沈荣锦说道:“小姐这几日陪着二夫人可真是辛苦,那二夫人一会儿让小姐倒茶,一会儿又让小姐准备点心,小姐是嫡女,二夫人怎么把小姐当做丫头一样使唤呢。” 沈荣锦踩在甬道的青石砖面上,化成水的雪把甬道上的砖石浸透濡湿,从沈荣锦的脚底传进冷冰冰的感觉“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且不谈辈分,那和二婶母坐一桌的几位夫人,都是有诰命在身的夫人,再怎么都是受得我伺候她们的。” 惜宣还是有些心疼,她握住沈荣锦冰凉的手道:“小姐虽然不怕冷,但这么大冬天里,让小姐端着茶,万一吹着风,受了冻呢?老爷要是知道了定是会不满二夫人的。” 沈荣锦眸光一闪,突然笑道:“惜宣,你这真是个好办法。” 惜宣愣了愣,她疑惑地看着沈荣锦巧笑嫣然的脸好办法?什么好办法? 到了隔日,等樊氏再兴致冲冲地想再找沈荣锦陪同时,沈荣锦房里的丫鬟却传出了话说沈荣锦病了。 樊氏当时有些愣住前个儿瞧着还好生生的,怎么就突然病了? 莫不是不想陪自己去见那些宗妇?所以才想着借着病来推脱? 樊氏脸色有些难看,自己带她去见那些宗妇是给沈荣锦面子,宗妇岂是说能见想见就可以见的? 这样想着,樊氏就有些不好气地去了沈荣锦房里。 樊氏到沈荣锦住的地方时,沈荣锦正躺在床榻上。 隔着一道垂着帘子,从里面传出阵阵的咳嗽声。 樊氏闻着若有若无的药味,皱了皱眉头沈荣锦真是病了? 惜宣看见樊氏进来,连忙迎了上来,“二夫人。” 樊氏依旧蹙着眉头,只是语气稍微轻了些,问道:“锦姐儿这是怎么了?前个儿我瞧着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 惜宣红着眼轻声道:“前个儿是好好的,只是昨个儿晚上,下了场雨,风又刮得厉害,半夜里把厅里的那道窗户给吹开了,凉风灌了进来,把小姐给吹冻着了。” 樊氏有些气愤,“这大半夜是谁在值夜?怎如此不当心,窗户都被吹开了,都不知道!” 惜宣望了望四周,拉着樊氏在耳边小声地说道:“二夫人,其实小姐前夜里就有些不舒服了小姐一直是怕冷的,前几日随着二夫人出去的时候,许是吹了些风,但二夫人您是知道的,大老爷一直是疼爱小姐的,若是知道小姐是跟着您出去吹了风,怕是之后是不再愿您带着小姐出去了,并且还可能心里会对二夫人您有些微词小姐就是因为想到这些,才一直拖着到了今日才说着凉的。” 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樊氏不可能不信,于是当下便没了气,只耐心叮嘱道:“这真是苦了锦姐儿,还亏她这一番的心思可有找过大夫?大夫可怎么说?也是我的疏忽,平素只晓得带她去见那些个夫人,却忘了她身子一向不好,你且好好照顾你家小姐,要用什么,尽管去管事处拿便是了。” 惜宣点点头,连忙说道:“二夫人对大小姐可真好。” 樊氏笑着道:“锦姐儿是我的侄女,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这话音落,又是一阵阵的咳嗽声,樊氏抿着唇,又道:“我也不好再在这里多待下去,我还约了那几位夫人,去晚了怕是不好,你好生伺候着你家小姐,有什么尽管托了人来告诉我便是了。” 惜宣点点头,说道明白。 樊氏颔首着又望了一眼帘子的沈荣锦,然后便走了出去。 惜宣透过槅扇看着樊氏那一身石榴红十样锦妆花褙子隐没在月亮门里,然后才挑了帘子走进去道:“小姐,二夫人走了。” 躺在床上的沈荣锦这才起身道:“沈荣妍那边呢?” 惜宣扶着沈荣锦一边起身,一边回道:“奴婢已经透出了消息,想必二小姐应该是知道今日小姐是不能陪二夫人去会那些宗妇们了小姐真的这么确信二小姐会去吗?” 沈荣锦点点头,然后道:“沈荣妍本来就在意身份的问题,一直觉得二婶母带我去见那些宗妇而不带她去时因为嫡女的身份,况她一向就喜欢去结识这些所谓有头有脸的夫人,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她可不得抓紧着把我挤下去?” 惜宣恍然,但是还是有些担心道:“可是二小姐,小姐就不怕二小姐在那些宗妇面前说小姐什么?” 沈荣锦听此笑得更是灿烂了,“我便是要她在那些宗妇们面前说说我的不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一章 随去 惜宣听得有些不明白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还希望二小姐在旁人面前说自己的不是了? 沈荣锦坐在床上,背靠着宝蓝色绫锻的大迎枕,羽扇一般的睫毛将她心中所有的想法都挡了完全自己投了那么多的钱财到那家酒楼里,才迈出了第一步,这时候无论如何都不能遂了周老太太和樊氏的心愿嫁出去。 这样想着,沈荣锦换了个姿势靠在迎枕上,然后说道:“惜宣给我倒杯茶来,我有些口渴了。” 虽然沈荣锦这病惜宣在给樊氏说时,说得有些严重了去,但为了谨慎起见,多多少少沈荣锦还是着了一下凉的,所以脸色并不十分好看,嘴唇都有些发白了。 惜宣见状倒了一杯茶递到沈荣锦的面前,“小姐嘴皮子干裂得好生厉害喝些茶润润也不是个办法,奴婢去看看那药煮好了没。” 沈荣锦默默抿了一口,只道:“我这病也没多大厉害,其实吃不吃药都无所谓,它自己都会好的。” 惜宣并不赞同,“小姐金枝玉叶的,这病又不是没钱医治,岂能就这么拖着?况一副药就能好完全的事”她想到什么,问道,“难不成,小姐是想病得久一点?这样下一次二夫人也不好拉着小姐去?” 沈荣锦笑笑,把茶扣到床旁的小几上,说:“我估摸着这次沈荣妍去了,下次这二婶母也不好再拉着我去罢。” 惜宣听懂了沈荣锦的意思,只是她很快又问道:“可是,小姐奴婢还有个疑问即便这二小姐想去,但二夫人又真的会同意让二小姐跟着去?” 二夫人能带着小姐去那儿,那时是因为小姐是沈府的嫡女,再怎么身份是够得上的。而二小姐,也不过就是个姨娘生的庶女罢了,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够去见那四方胡同里的宗妇们? 沈荣锦迎向惜宣疑惑的目光,缓缓吐出两个坚定的字,“会的。” 并没有说什么理由,可是惜宣就是忍不住想相信沈荣锦。 沈荣锦把目光转到炕头被金光洒遍的炕褥上,北风充耳,枯树的萧瑟之声将这炕头的那一片金光衬得荒凉无比,沈荣锦脑袋蓦地有些沉重,“下去罢,我有些困了,想睡一觉若有什么事,直接进来叫我便是。” 惜宣把茶盏收整好,听此行礼道:“奴婢省得。” 然后听得窸窸窣窣的声响,惜宣挑了帘子,轻轻地出了槅扇。 这边的樊氏刚刚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听说了沈荣锦病榻的沈荣妍早就候在了这里,看见樊氏身边空无一人,她了然地笑着迎上去,“二婶母。” 樊氏转头一望,见是沈荣妍眉头稍微一拢,然后放松一笑道:“我还在纳闷是何人在叫我,原是妍姐儿妍姐儿怎在这里?可是要出去?” 沈荣妍听此点点头,含笑道:“回来这么些天,一直待在府里,没怎么出去逛过,便想着要不出去逛逛,不过姨娘忙,没时间带我,我只好一个人出去,不过我人生地不熟的,正犯愁着呢。” 樊氏那双丹凤眼挟着精细的光布在沈荣妍的身上这话怎么听都有变相威胁的意思,虽然都是一家人,但自己毕竟是把家持务的,如今她们远到这儿来,自己最应该尽地主之谊,沈荣妍这是在怪自己没招待好她? 樊氏不由得想冷笑,区区一个庶女,自己不过之前给了几分颜色,她便蹬鼻子上脸了? 但很快的,樊氏便想起了沈荣妍要成亲的对象,蒋兴权,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毕竟是考功郎中,掌着百官功过,二爷如今还是在这样的时节,最是不能出差错的 想想,樊氏很快就露出了笑意,“是我这个做二婶母的粗心了,但今日我约了几位夫人,实在没得空陪妍姐儿你,等过阵子有时间,我再带妍姐儿在俞林好生逛逛?” 沈荣妍立马就回道:“婶母要去见夫人?荣妍瞧您都没带个随身伺候的人左不过妍姐儿如今无事,婶母若不觉得荣妍手脚粗苯,不妨带着荣妍一同去,也好替您打个下手?” 樊氏也没多想,毕竟沈荣妍日后也是嫁给蒋兴权,虽然和自己这些夫人们差了个辈分,但到底勉强能算上是个诰命夫人的称呼,所以沈荣妍跟着去也没什么不妥于是樊氏道:“这样是极好的,就怕你觉得无聊。” 沈荣妍一听这话,连忙上前扶住了樊氏。 得偿所愿的她脸上和柔地笑着道:“婶母这说的是什么话,陪您伺候您,都是荣妍的荣幸” 沈荣妍嘴甜,所以只要是沈荣妍愿意讨好的对象,一般都会被沈荣妍说得十分高兴,樊氏与沈荣妍在去的轿子便是被沈荣妍讨了好,即便是见到了几位夫人的时候嘴都是合不拢的。 袁夫人本还以为又能见到沈荣锦,没想是一个眉眼和沈荣锦有些相似的女子,她看了一眼沈荣妍身上那件浅金桃红二色撒花的褙子,眸中难掩一丝失望。 沈荣妍看在眼里,面上依旧带着得体温婉的笑。 廖夫人见沈荣妍温婉娴静的模样,和沈荣锦有些相似,不由得问道:“我还以为今日樊夫人还会带着锦姐儿过来呢樊夫人,敢问这位是?” 沈荣妍眸子晦涩不明。 樊氏并没看见,只是笑着回道:“这是妍姐儿,是锦姐儿的幼妹。” 樊氏回过头,对沈荣妍介绍道:“这是廖夫人,这是方夫人,这是袁夫人。” 啡色撒花金团花领褙子的是廖夫人,团花刺绣对襟褙子的方夫人,而穿了一身红色万字不断头暗纹杭绸褙子,方才见到自己有些失望的这位夫人则是袁夫人。 沈荣妍默默记下在心,然后依循着樊氏方才介绍的顺序,又逐个行礼问候道:“廖夫人,方夫人,袁夫人。” 是个懂规矩的 廖夫人点点头,她笑着道:“果然,我说呢,眉眼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樊氏并没说沈荣妍是姨娘的女儿,所以几位夫人都以为沈荣妍和沈荣锦是一母所生的姊妹。 沈荣妍有些羞赧地对廖夫人行礼。 廖夫人颔首一笑,然后道:“别尽站在这儿只顾着说话了,再不开始等会儿子我又要少摸几圈了。” 廖夫人是马吊迷,几位夫人心知肚明,听她这么说自然是笑着走向了牌桌。 沈荣妍见此,便说道:“荣妍去给几位夫人斟茶。” 樊氏摸着牌,习惯性地就点点头说:“去吧。” 沈荣妍愣了愣。 自己并没料到所谓的来见宗妇们,就是樊氏和这几位夫人打马吊,所以也没有问这几位夫人的口味喜好本还以为二婶母还会提醒自己几句,没想,二婶母却是直接撂挑子的扔给了自己。 这是让自己去琢磨? 所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 难不成是想让自己去找茶房的下人问? 应该是这样没错吧沈荣妍这样猜测着敛着眸退了下去。 看着沈荣妍纤细的背影,这时袁夫人才问道:“樊夫人,怎今日锦姐儿没来?” 樊氏正打圈洗牌,哗啦啦的清脆声音里透出她的笑声,道:“锦姐儿昨日着了些风,有些受凉,我便让她待在家里休息休息,就不要和我出来,害怕折腾坏了她的身子。” 方夫人出了一张牌,笑道:“就数你最疼你那侄女,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生的。” 这话多半也是开玩笑。 樊氏应承着听了,打出一张牌的同时回道:“她自幼失恃,我可不得多疼她一点。” 这话说得几位夫人一时有些沉默,不过很快的就消弭在廖夫人的一张牌里,“三筒。” 樊氏很快就喊道,“慢慢慢,我要这张牌。” 如此众人也就把沈荣锦的那些事给抛在了脑后。 这边牌桌上如火如荼,那边茶房里的沈荣妍却是二愣子摸不着头脑。 平素这几位夫人吃的茶都是沈荣锦一手安排的,所以茶房里的下人也不是很清楚几位夫人的口味,喜欢吃什么茶。 沈荣妍脸色有些难看,但这里不是在沈府,不能随随便便就发脾气,传出去总是不好她耐着性子问道一旁的下人,“那平素里,一般你们都准备的有哪些茶?” 那下人回道:“一般是普洱,大红袍,还有乌龙茶,但是这节气里还是有新鲜晒干的花,所以有些夫人都会喝花茶所以每天喝的茶都是不重样的。” 每天都不重样? 沈荣妍闻言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个沈荣锦平素不是常常自诩清高,做什么要这么挣表现,害得自己如今连茶都不知道沏哪一种! 那下人看见沈荣妍脸色阴沉了下来,有些惴惴问:“那个沈二小姐,这要沏哪一壶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二章 知晓 沈荣妍咬了咬唇,问道下人:“今日可摘了哪些新鲜的花?” 那下人回道:“玳玳花,朱兰花,柚子花茉莉花大部分是用龙井来窨制的。” 沈荣妍哪里懂得这些,她又不像沈荣锦那样喜爱茶,也不存在什么耳濡目染,所以她又问道:“平素夫人们一般都喝哪些花茶?” “应该是珠兰花罢。”那下人回道,“因为,这珠兰花平素用得是最多的。” 沈荣妍点点头,说道:“那便捡珠兰花来泡罢。” 那下人因而道是,领命着就退下去寻茶花。 等沈荣妍再端茶去的时候,樊氏那边已经打了好几圈的马吊。 听到脚步声,樊氏扭头去看,笑道:“来了,怎么费了这么些时辰。” 沈荣妍默默腹诽,面上却是笑得和柔道:“煮茶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水,所以重新烧了一道也不知道几位夫人爱喝什么茶,荣妍便让人煮的珠兰大方。” 说着沈荣妍把茶一一放在几位夫人的手边。 袁夫人看了一眼茶盏中花如珠帘,水中悬挂,悄然蹙眉道:“芬烈隽永,可香气还是稍逊于茉莉花了。” 袁夫人比较喜欢茉莉花茶 方夫人打趣道:“袁夫人,你这是想那锦姐儿给你做的茉莉花茶了罢。” 沈荣妍依旧笑着,只是有些僵硬,“长姊的制茶是从小跟着父亲学的,我自小跟着姨娘,所以荣妍在制茶这面是比不得长姊的。” 众人一时听出有些不对味了这沈荣妍若是嫡女,怎么从小和沈荣锦同席不同养?难不成这沈大老爷子还偏爱长的? 袁夫人听此试探地问道:“姨娘?你从小是姨娘教养大的?” 沈荣妍没反应过来,只点点头回道:“是的,姨娘是荣妍的生母,所以荣妍自然是姨娘教养大的。” 原来是庶女 众人纷纷默道。 怪不得方才初见一股小家子气呢。 方才袁夫人也不过说了一句沈荣锦的茶好喝罢了,瞧她那咽不下口气的样子所谓龙生龙,凤生凤,姨娘生养出的自然比不得大家闺秀的沈荣锦。 这个樊夫人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往院子里摘来,当四方胡同是菜园子? 袁夫人笑着打出一张牌,些有嘲讽地道:“这节气变了,四方胡同里倒是忘了用醯里里外外洒扫一番,你们仔细闻闻,这胡同里都是什么味。” 沈荣妍气得有些发抖,袁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是那些个蠹虫?自己来了这么一趟就要用醯洒扫一番? 场面气氛一下变得微妙起来。 樊氏知道袁夫人一半是埋怨自己没带那沈荣锦来,她的笑意也挂不住了,打了一张牌,不好气地道:“袁夫人的鼻子真灵,我怎么就没闻到什么味?” 樊氏呵呵笑了几声,转头去问沈荣妍,“我都忘了问了,对了,妍姐儿,你的亲事是定在何日?” 沈荣妍会意过来,只道:“是年节过后的初春。” 众位夫人一愣,听此不免问道:“这可是说的哪家亲事?” 沈荣妍保持着腼腆的笑意,心里莫名涌出一丝骄傲来。 樊氏于是回道:“是上任没几年的考功郎中蒋大人。” 考功郎中,是四司之一的官职,虽然不大,但到底是作官,日后这沈荣妍也算得小一辈的官夫人,和她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那边的廖夫人问道:“这蒋大人,可是什么名讳?”这话便是问的沈荣妍了。 沈荣妍笑着回道:“是蒋兴权蒋大人。” 廖夫人‘哦’了一声,心里只道平时并没听自家大人提起过这人。 另外两位心里差不多也是如此作想,只待回去打听打听一番,看是不是个人才,有没有这个必要结识反正今日还是不要怠慢了这个沈荣妍才是。 几位夫人心下打好主意,自然没注意到牌面上的事,所以很快的樊氏便胡了牌。 方夫人笑着道:“樊夫人这几日怕是赢得不少罢,看看,收钱都收不过来的这几日可把我这一月的例银都输没了” 廖夫人打圈摸牌,只回道她:“只是把你这一月的例银输没了?那敢情好,也让我们看看你的私房钱有多少。” 樊氏掐笑打趣说:“瞧你一天穿金戴银的,听说最近又新买了几匹漳缎和皮袄?我瞧你身上这件就是那漳缎做的罢,颜色花样新鲜不说,你看看那盘金的金线,里面还穿插绣得有毛,我看这是孔雀翎罢。” 沈荣妍听此去望,将方夫人那一身的衣裳的确十分精致,羽毛顺滑光泽,嵌绣的也是无可挑剔地好,穿在身上把方夫人衬得皮肤白皙,人显得年轻了好几岁果然是作官夫人的,买的东西都和她们不一样。 这些东西不像自己和娘亲平素穿得那些,尽是用金银撑出来的华贵,而是布料的本身还有绣工的本身衬出的华贵大方,人穿着也不会落了俗气。 沈荣妍缩了缩脖子,她觉得头上的那个南珠镶金的头面有些笨重。 方夫人笑得有些合不拢嘴,毕竟谁不喜欢听夸赞的话。 樊氏却觉得沈荣妍跟死了一样,方才在车里还那般甜嘴呢,怎么进了四方胡同,就什么话都不说了。 四人洗好牌,樊氏扔着骰子,然后道:“你这是哪家买的?我哪天也去买几匹,这年下了,我这做婶婶的,怎么也要给小辈的添几件新衣裳才是。” 沈荣妍听到了这话,心神一动,嘴跟着就甜起来道:“这样子的布料哪是我们这些小辈能穿的,也就只有方夫人你们这样的夫人才能穿出它的气质,我们小辈穿上可真是不伦不类了。” 这话说得既合乎几人心意。也是樊氏意料之中的话。 摸了几张牌,又打出几张索子筒子,众人也就纷纷忘了方才事,全然沉浸在牌面上。 此外的幽州。 苏翟裹了一件披风,正坐在书案前,他身边是炙热的炉火。 连夜的案牍劳形,将他的面容瘦削出清晰可见的颧骨和黑压压的眼窝。 越游脚步不稳地走进来,“公子。” 苏翟抬起头,用细长的眉眼去看他,“怎么样了?” 越游回道:“沈大小姐自去了俞林后,属下曾细细探查过之前沈府的那个缺口,的确发现有了动静,且动静不小,并且属下还发现,那缺口和蒋大人有些联系。” 和蒋兴权有联系? 是沈荣锦? 不会的,之前自己虽然在意过沈荣锦对蒋兴权的态度,但是事后自己其实冷静地思考过,那根本不是沈荣锦喜欢蒋兴权的举动,反而是害怕,想躲着蒋兴权。 既是这般,沈荣锦是不会和蒋兴权有联系的。 如此说来,沈荣锦的房里有蒋兴权的人! 苏翟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望向越游,道:“你去查查到底谁” 这话还没说完,书房的槅扇被人打了开。 走进来的是一个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的妇人,她头上赤金碧玉头箍闪着不可撼动的光亮,“越游哪儿也不用去。” 苏翟皱皱眉,从书案走了出来,作揖道:“母亲。” 苏翟的母亲姓杨,单一个葸,因从小读女四经,所以行为处事一向都是循规蹈矩,自苏翟接管楹行之后,便鲜少到苏翟的书房来了。 杨氏点点头,轻‘嗯’了一声,然后道:“天气凉了,你一直待在书房,即便有炭火烧着,但也没怎么动弹,想着你会冷,我便让人做了甜汤,送来给你喝一喝,暖暖身子。” 说罢,身后便有下人端着一托盘,上面甜白瓷小碗里正盛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隔了这么些距离,苏翟都能闻到甜味。 苏翟作揖说:“多谢母亲,只不过我现下还不饿,先放在那儿罢。” 杨氏却说道:“这甜汤最是不能放的,等会子放久了凉了喝着便腻了,所以需要趁热喝。” 苏翟叫了一声‘母亲’,杨氏打断他,“你还知道叫我母亲!我还以为你早就完了我这个作娘的了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不吃不喝的,就是你读了这么久的圣贤书?” 杨氏的态度表现得十分坚定。 苏翟无奈地道:“母亲这说的是什么话总归是母亲的一番心意,不能糟蹋了,我这就喝便是。” 说罢,苏翟便端过那甜白瓷的小碗,一口把甜汤喝了个干净。 原以为这样杨氏便能走,没想杨氏却又往里走进,问:“方才我进来时,似乎听到你让越游去做什么事?” 苏翟眸子微沉,把甜白瓷的小碗放在托盘上,笑笑回道:“也不是什么事,就是生意场上的罢了。” 杨氏坐在书案旁的黄花梨木椅上,声音清冷地道:“你莫想诓骗我,我虽不问你生意场上的事,但我也不是不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那越游分明是为了那个沈大小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三章 禁足 日子愈发的冷,北风刮着碎雪,抽在人脸上僵硬的冷疼,在院子里洒扫的下人们拿着扫帚的手都冻得僵红了。 其中一个下人忍不住地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了一口热气,看着屋子里走出了一个托着小碗的下人,不禁好奇问道:“这大夫人进去有些时候了,平素我在书房可从来都见不着大夫人的,今日怎么大夫人想着要来给少爷送甜汤?” 另一个下人手上的扫帚发出沙沙的声音,小声道:“少爷近来这一个月里可曾有好好吃过饭?别说是用膳了,即便是房门少爷也很少迈出过这样子,你叫大夫人如何不来瞧一瞧看一看。” 下人点点头,说:“也对,人心都是肉长不过,苏家可是遭到了什么困境不是?我见少爷这般不寝不食的” 另一个下人摇摇头,道:“这你就别瞎猜了,这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还是快些把雪给扫干净罢,免得等会儿子大夫人出来看见了罚你。” 那下人点点头,道了两声‘也对’,就不再话语了。 然而屋内气氛剑拔弩张,紧张到了极致。 苏翟抿着嘴,没开口一句。 杨氏却坐在位子上气得有些发抖,“那个沈荣锦有什么好的,名声,名声不好,这么久了,也没几个说亲的人家,之前以为谈成的那个亲事,到了头却黄了,还被她妹妹给抢了去,他们府上不知乱成什么样子……你是苏家的大少爷,多的是女子要嫁给你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看上了沈荣锦。” 苏翟蹙紧了眉头,依旧不说话。 杨氏其实气得便是苏翟的一语不发,这是她生养看着长大的儿子,自然知道他的脾气,一般只有他认定了的事情,才会这样,别人怎么说都是不会听的。 杨氏看着苏翟坚毅又瘦削的下巴,眼眶突然有些热热的,“你是不是就要因为一个沈荣锦,不吃不喝的,把自己搞得这种样子,连我也不顾了?你可知道那戚姨娘还有她的那个儿子正看着你这样偷偷的乐呢。” 苏翟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母亲,我不是” “还说不是,”杨氏抽出锦帕抹了抹眼泪,“你说你这几日有好好吃过饭吗?我来之前都问过小厨房的那些人了,你一天要么是喝茶要么便是喝酒,至于那些膳食是一点都没动过,什么样子送进来,便是什么样送了回去。” 苏翟无话可说。 杨氏却越说越是气愤,“这几日你也别想着出去了,越游也不行,你就好好待在家里,把年安安生生地给我过了。” 苏翟的面色已然沉得如水,但长辈的吩咐,自己作晚辈的是不能有反驳的……他沉着语气回道:“母亲,我知道了,我不会出去。” 杨氏知道苏翟只是表面上答应,心底却是不服气,所以她又把门外几个守卫叫来道:“这几日你们且都看着少爷,不得让他出门。” 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硬受着苏翟的阴晴不定的脸,回道:“属下知道了。” 杨氏回头又对越游道:“少爷每日的吃食也要看着少爷用完,他若是没吃,你立马就来告诉我。” 越游打千说:“属下遵命。” 杨氏吩咐完,看向苏翟,此时她知道再说什么已是无用,她有些疲乏地叹了口气,踅身走出了槅扇。 北风把杨氏的衣裳吹得像是蝴蝶一样翩翩而飞。 苏翟站定在窗前,窗外的阳光把他的背影映射得十分晦暗。 越游站在他的身后,听到他轻轻地问道:“越游,是你去告诉的母亲?” 越游张了张口,“少爷……” 沈荣锦睡下去没隔多久,惜宣便敲开了门扉,说是煮好了药。 窗外金光一片,可以看到浮游在空气里的尘埃。 沈荣锦撑起身子,说:“进来罢。” 惜宣把药端到了沈荣锦的面前,抽出大迎枕给沈荣锦靠着,说道:“方才老夫人,还有老爷派人来传话,问小姐身子如何了。” 今日沈荣锦没去定省…… 沈荣锦接过药,问道:“你怎么说的?” 惜宣回道:“就是照着小姐跟奴婢说的那样,小姐昨晚有些着凉了,所以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 沈荣锦点点头。 那惜宣的眼里突然蹦出光亮来,“小姐,方才三老爷带回了一位公子,可生俊俏了。” 俊俏? 惜宣因一直对着自己的这张脸,早就对许多漂亮的事物免疫了,所以能让惜宣说出俊俏的公子,大抵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沈荣锦一口气喝完了药,问道:“可有说是谁?” 惜宣摇摇头,回道:“奴婢不知道说没说,那公子来了一会儿子,便去了老爷的书房。” 沈誊书带来的人,却是去见了父亲? 沈荣锦把药放在了托盘上,打趣着惜宣道:“大抵应该是生意上面的人,不过是俊俏罢了,瞧把你好奇的样子。” 惜宣被说中了心思,却不觉得羞赧,只是接过碗道:“奴婢是从未见过那般俊俏的公子罢了从前奴婢还总觉得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没想到竟还有一个男子也长得这般俊俏。” 沈荣锦却不觉得有什么,这男子即便再好看能好看过前世的程尚书?那可是曾经长公主看见一面便害了相思苦的绝世容貌,为此皇帝还在大殿上说程尚书的容颜,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沈荣锦想想,心底涌起的一簇小火苗般的好奇也被捻息在了胸中,“那是你还没见过好看的” 惜宣因此睁大了眼,“好看的?小姐还不算好看?那人还不算好看?小姐现在这么说,定是没有去见过那位公子,小姐若是见过那位公子,便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沈荣锦摊手作无奈状,“即便我想见,他此刻去在父亲的书房,我也是见不到的。” 见到惜宣还要说,沈荣锦打断了她,“好了好了,这些皮相的东西都是其次的,色衰爱弛,迟早都会没了,还不如干些实际的。” 实际的? 惜宣疑惑地问道:“那小姐的意思是……什么是实际的?” 沈荣锦说道:“你去准备些纸墨笔砚来,我要给叶轻写封信。” 惜宣愣了愣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要给叶轻写信? 是为了那楼馆的事? 可不是说了明年开春才开张的嘛,现下那楼馆会有什么样的事? 反正听小姐的吩咐罢,小姐又不是没主见的人。 这样想着,惜宣领命退了下去。 等沈荣锦写完了信,让惜宣送信出去时,沈誊昱这边也方方说完了话。 一行人把男子送到门口,沈誊昱似乎很是欣赏这个男子,大有挽留用晚膳的意思,“本来还想留你用晚膳的但奈何你和王大人还有事,我也不好多留你,日后你有空再来府里,无论是俞林还是幽州,随时欢迎便是。” “有空一定回来叨扰沈大老爷的。”男子笑笑,犹如春风拂过人面,熏阳暖照人心。 沈誊昱见状也忍不住有些喟然叹其容色,“一定,一定,程公子,请。” 沈誊昱笑着请出一条路。 程公子拱了拱手,只道不敢,同样做出请的样子和沈誊昱一块走至了垂花门。 那里已经有黑漆平头的马车候着。 沈誊昱望了一眼,笑着道:“既然程公子已经有马车接送,那我便不远送了。” 程公子作揖浅笑说:“沈大老爷客气了。” 说着,程公子又对一旁的沈誊书做了一礼,旋即才上了马车。 等到那马车拐进了胡同巷子,沈誊昱才和沈誊书进了沈府。 “这程公子你是在哪里认识的?”沈誊昱问到沈誊书。 沈誊书回道:“是在幽州的学院,我那时不小心正好撞见了他和院长谈话,如此才和他相识了,说来也是有些好笑,那时我还以为他是哪个大人,因为看院长对他十分敬重的样子这次在俞林也是偶然在东府的柳巷撞见的,其实也不算是撞见,程公子这次来俞林也是为了大哥的茶叶而来的” 沈誊昱颔首道:“怪不得,我方才问他是否是今年要考试的举人,他说不是,不过我觉得他谈吐气质皆是不一般,但询问他的家世,又是没听过的一样当时心里蹊跷,若照你这么说,他和学院的院长应该交情不浅,有这样的才学也是正常的。” 这一点,沈誊书和沈誊昱想得一样,也疑惑的一样,“虽然没听说过有这样一家程姓的人家,但瞧程公子的样子,应该是不凡的。” 这边,黑漆平头的马车刚刚拐过巷口时,车帘里便被人掀起一角,里面的人眸光深邃地看着逐渐在身后变小的沈家,一抹青色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那是沈荣锦身边时常跟着的丫鬟。 男子眼睛闪了闪,低声唤道:“晏方,你去看看那丫鬟刚刚去干什么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四章 知晓 却说四方胡同这里,方夫人今日的手气好,连连胡了好几把。 白花花的银子自然都进了方夫人的荷包。 也不过是些小钱罢了,几位夫人并不当回事,依旧说说笑笑,场面十分融洽。 不过这么几圈下来,屋子里虽有炭火烘烤着,茶水依是早就凉了。 沈荣妍陪坐坐得有了些时辰,正想动弹动弹,便道:“茶水凉了,荣妍下去再给夫人们煮一壶热的来” 廖夫人抽出一只手摆了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煮茶都是下人做的,你好好坐着便是了。” 沈荣妍心神动了动。 她方才来可是听说这沈荣锦是一直给这些夫人们斟茶倒水的,而廖夫人却是这么说那意思不就是把沈荣锦当下人,而把自己当做小姐? 这想法还没让沈荣妍喜上一喜,廖夫人又接着道:“况你的茶艺并没得锦姐儿那样好,四方胡同斟茶的下人,煮水的下人也都是有讲究的,你去难免打乱了顺序,所以你还是好生坐着看我们打牌罢。” 沈荣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沈荣锦不过就是会得一手好茶艺,其余的那些她会的,自己难道不会,况且自己还弹得一手的好琵琶,怎么不管到了哪儿,即便是在俞林,沈荣锦都还要压着自己? 沈荣锦哪里好了,名声那么差,及笄都快一年了,亲事都没个定下来的 袁夫人却不这么认为,只赞同廖夫人的话道:“说起锦姐儿那一手的茶艺,那真是你们还记得不?就第一次见面,锦姐儿给我烹的那茶,说什么天柱香芽绿香发,饮露毫清腑脏又是出口成章,又是医理的,关键是那茶,杏黄清澈,爽甜醇厚,真是好喝。” 方夫人呵呵笑道:“还真是那个意思,什么轻泛绿,浅含黄虽然我听不懂,但茶好喝极了。” 袁夫人接过话说:“可不是,还以为今日又有口福喝到锦姐儿泡的茶呢。” 沈荣妍坐在位子上脸色有些难看。 袁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可惜来的是自己? 那沈荣锦有什么好的,怎么一个二个都喜欢那沈荣锦,这个袁夫人尤其明显! 简直就像中意了沈荣锦一样,等等,从自己刚来的时候,这个袁夫人就很在意沈荣锦没来的事情,一口一个锦姐儿的叫着 沈荣妍倏然明白了过来。 二婶母这是想给沈荣锦说亲,怪不得呢,一直要沈荣锦陪她来四方胡同。 不过二婶母怎么突然想起给沈荣锦说亲?难不成是受了父亲的嘱托? 且不管是不是受了父亲的嘱托,自己可不想让沈荣锦能够和这些诰命夫人搭上些关系。 这些诰命夫人看一个二个穿金戴银贵气的模样,家世定差不到哪里去,沈荣锦本来就处处压着自己一头,如今这亲事若还压着自己,那可真是忍不下那口气一点都忍不下! 沈荣妍咬咬牙,很快就笑了出来,“长姐制茶的手艺在幽州一向是颇俱盛名的,几乎是每家的人都知道长姊的名声。” 樊氏皱了皱眉,看向沈荣妍小脸上盛满的笑意她怎么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但是袁夫人却容不得樊氏反应,只是高兴地问道沈荣妍:“可是真的?” 沈荣妍抿嘴笑着,“这话荣妍怎么会乱说呢,自然是真的夫人若是不信,大可去打听一下便知道了。” 她的声音柔柔细细的,听着像是小猫的叫声一样。 樊氏微笑的脸有些僵住,她这才反应过来沈荣妍的话! 这个沈荣妍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袁夫人却转过头对向樊氏,嗔怪道:“樊夫人你也真是的,这都不知道告诉我们。” 樊氏扯了扯嘴角,干涩地道:“这有什么可说的名者所以正尊卑,亦所以生矜篡。骄矜便是无功。” 袁夫人调侃笑说:“你这话便说得不对了,性躁无功,平和邀福锦姐儿是月轮穿沼水无痕的性子,哪可能就因为这个便骄矜了?何况还是我们这几个人平时玩笑几句罢了” 什么月轮穿沼水无痕,自己怎么不知道沈荣锦性子这样高尚了沈荣妍真是气得快笑出声了。 这个袁夫人听风是雨,还当真喜欢沈荣锦喜欢得紧啊! 沈荣妍很快收拾好了心情,惊喜地道:“没想到长姊竟得袁夫人这般喜欢,回去荣妍可是要跟长姊说一说,让她高兴一下!” 樊氏已经顾不上看牌了,真是想吼住沈荣妍叫她住嘴,可是廖夫人她们还在,自己若是这么做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这个沈荣妍是故意这么说的? 樊氏细细地察看沈荣妍那张明媚的笑脸,似乎是由衷的为沈荣锦高兴! 她并不知道自己有想替沈荣锦相亲的意图,即便知道,沈荣锦出嫁和她又没什么关系,她作什么要阻止。 她这些反应不过是正常的罢。 樊氏沉了口气,打出了一张牌,说道:“妍姐儿,我有些饿了,你去厢房拿些吃食过来。”她现在真的有一种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感觉 沈荣妍笑着起身,说道:“荣妍这就去。” 话罢,清丽的背影很快就退出了槅扇。 而袁夫人听到沈荣妍的那一番话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并且在回到府中后,她越嚼越是不对劲得很 照着沈荣妍的话来说,沈荣锦应该是很讨人喜的姑娘,但是方才沈荣妍在知道自己对沈荣锦的喜爱,表现的却是明显过了头的惊喜。 樊夫人也是,既然沈荣锦在幽州名声那般,照着她那性子怎么可能不拿出炫耀一番,反而藏着掖着。 实在有些不对劲啊。 毕竟是替自己表弟说亲,可不能马虎了。 当机立断的,袁夫人便找了几个小厮进来,“你们找个腿脚灵便的,去幽州打听打听那个沈家大小姐的情况。” 幽州?沈家大小姐? 自家夫人怎么突然想起打听那沈家大小姐的事情了? 下人心里虽然疑惑着,但很快就领命了下去。 幽州距离俞林来往也不过两日的光景,若是走得快点,早上去,日落之前便能回来了。 所以袁夫人并没有等多久,到了隔天的下午,她在院子的庑廊下做着刺绣,面前的絮雪压满了整个梅花树枝头,皑皑一片的白雪零星冒出几朵火一般的红。 然后便听橐橐脚步声,跑腿出去的那个下人便赶了回来,肩头落雪已化作水,打湿了他身上的蓑衣,动辄一下都能抖出些许的雪来。 袁夫人见此便让他长话短说。 那下人只道:“夫人,小的去查了,那沈家大小姐在幽州名声不大好,性子骄纵且不说,之前还和顾家的小少爷牵扯不清,后来又是和她的表哥有过传闻,之后估计是为了掩盖这些风头,便让沈大小姐和蒋府定了亲” “蒋府?”袁夫人不由得惊讶,“是那个什么考功郎中的蒋大人?” 那下人问:“夫人怎么知道?” 看到袁氏已经沉了脸色,吩咐他继续往下说,那下人便继续道:“之后也不知道怎么,这亲事莫名其妙便成了这沈二小姐和那蒋府的亲事了,小的听说好像那蒋大人其实去提亲的时候便是提的二小姐的亲,但那大小姐性子骄纵又霸道,也看上了那蒋大人,所以仗着沈大老爷的疼爱,便把那亲事抢了过来” 袁氏听到这里已然听不下去了。 怪不得沈荣锦及笄这么还没说亲呢! 什么沈大老爷疼爱不愿意让沈荣锦这么早嫁出去,什么瞧不上眼高手低瞧不起正议大夫分明就是这个沈荣锦名声败坏,没人愿意要这样的女子! 其实性子骄纵这些还是其次,最主要的便是这个沈荣锦和几个男子牵扯不清,自己怎么当时就觉得沈荣锦相貌端正好看呢? 现在回想起来沈荣锦的那副容貌,细腰丰胸不说,眉眼都是一股媚态,这样的人若是自己真介绍给自己的表弟,那不等于是让自己表弟娶了个祸害进门! 这个樊氏当真不厚道! 竟然还想瞒着自己,让自己傻啦吧唧跳进她的套中! 自己要不是留了个心眼,让人去查了一下,不然自己若是找了媒娘到沈家说亲,这成不成都让自己左右难做了! 樊氏是想害自己吗? 袁氏越想越气愤,放下绷子就在走廊来回踱步,连冷风都消散不了她心中的忿然。 报信的那人默默地看着袁氏气得涨红的脸,有些不知道该继续说下去,还是直接告退,便是在这不知道如何作办的时候,前面院子又跑来了一个小厮,对着袁氏行了一礼,“夫人。” 袁氏停下了脚步,语气有些不好地道:“什么事?” 那小厮愣了愣,没明白这是怎么了,方才夫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么生气了? 疑惑归疑惑,他还是回道:“樊夫人方才托人来传话说,问今日下午夫人可有时间去四方胡同喝茶?” 喝茶? 袁氏现在一听到喝茶就一肚子的火,她不好气地道:“不去!你去告诉传话的下人,我最近肚子不爽快,怕是我喝了不干净的东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五章 主意 喝了不干净的东西? 为什么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夫人既然清楚自己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那必要知道喝的那东西是不干净的。 既然不干净,夫人还喝什么? 那小厮疑惑得很,但还是原封不动地把这话说给了樊氏来传话的下人听。 那被樊氏来传话的下人自然不敢隐瞒,一字不落的都说给了樊氏听。 樊氏哪里听不出来袁氏这话里的意思。 腾腾腾的,樊氏火气蓦地上升,她猛地一拍桌子道:“这个袁氏真是翻书比翻脸还快,什么是喝了不干净的东西,前几日还说这茶怎么怎么好喝呢,如今反口就说是不干净的东西!” 传话的下人打了一个哆嗦,睁眼看着桌上那被打翻的茶水沿着桌上刻纹流到了地上,把地砖浸湿出深深的颜色。 他其实并不明白夫人为何要生这么大的气。 只是生气之后,巨大的担忧和恐惧就笼罩在樊氏头上。 一个夫人知道了沈荣锦的事,那便是所有夫人都知道了沈荣锦的事。 四方胡同便是这样的地方。 秘密一旦被旁人知道,那这个秘密便是白日青天下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了。那个时候别说沈荣锦的亲事了,就是自己也要好好想想那些夫人的冷眼相对。 这样想着,樊氏又是想哭,又是气的,便是气,也都不知道该是气袁夫人,气沈荣妍,还是气把给沈荣锦相亲这事撂给自己的婆婆。 对了,老夫人,这事如今成了这个样子,只有去问问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再怎么吃过的盐比自己吃过的米都还多,她定是有办法的。 想着,樊氏便从位子起身道:“万妈妈,我现在去一趟老夫人那儿,估摸着时辰等会儿老爷应是要回来了,你去吩咐着后厨让他们准备着给老爷净尘,老爷回来若是问起我去了哪儿,你便说是老夫人那儿。” 万妈妈行礼道:“奴婢省得。” 樊氏也不多说,拿过大毛衣裳裹在身上,便择路去了周老太太的住处。 今日天气有些凉,周老太太上了年纪怕冷,所以屋内便多放了几个火盆。 屋内哔哔啵啵的炭火声,还有窗外簌簌落雪声,屋子里清幽而安静,周老太太斜倚在檀香木雕花滴水的榻上闭目凝神着。 纷扰的脚步声把这一切都踩得七零八碎。 周老太太不悦地睁开眼,槅扇便呼哧哧地走近一赤色大氅的身影,带着冷风闪动,珠帘晃动,影悠悠。 周老太太很快就闭上了目,语气里透露些不满,“怎么了,这样慌慌张张的,还是作主母的人。” 樊氏现下已管不了这些了,她急忙道:“娘,出事了。” 周老太太听到这话,眼睛俶然睁开,“出什么事了?” 樊氏便把这件事从头到尾大概讲了一遍。 周老太太沉着脸,问:“你怎么把沈荣妍带去了?” 樊氏愣了愣。 周老太太乜斜眼去看她,眼神中带着了然的意味,“且不说沈荣妍庶女的身份,你自小也是在后宅院长大的,你难道还看不清楚这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这个沈荣妍表面和沈荣锦亲近,这心里却是实实在在恨着沈荣锦的。” 樊氏哑然道:“那,沈荣妍这样性子的人娘你还” “我还对沈荣妍这般亲近好是不是?”周老太太把樊氏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樊氏点点头。 周老太太端着茶捋了捋茶沫子,“沈荣妍的性子虽然恶毒,但她并没碍着我哪点,相反她和那莫姨娘视沈荣锦为眼中钉,正合乎我的心意。” 屋子的香炉里白烟如云雾吞吐,倒卷出模糊的形状纷散而开。 樊氏渐渐看不清周老太太是什么神情了,她其实一直都不明白周老太太为何对沈荣锦抱有这么大的敌意,从前她认为不过是周老太太厌恶沈誊昱罢了,觉得那是正房的儿子,但后来再看,仿佛并不是仅仅因此。 周老太太讨厌沈荣锦好像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周老太太把樊氏的神情尽收眼底,她吹了吹杯中的热气,抿进一口茶,道:“正所谓愈求分明愈致混淆,有些事还是难得糊涂得好。” 樊氏脸色骤变,周老太太这是警告自己不要多想! 她连忙垂下头道:“妾身省得只是,娘,这事到了如今这地步,到底该如何是好?” 周老太太眯起眼,这个沈荣妍平素做的那些事倒也算了,反正也碍不着自己哪里,可这次却擅自做主堵了自己的打算,那莫姨娘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怎么就交出了一个沈荣妍这样的女儿? 难道看不出樊氏是受了自己的意思? 平素自己见沈荣妍也是一副伶俐乖巧的模样,怎么现在愈发觉得这个沈荣妍像是被猪油蒙住了一般 如今是在沈家,自己不得不管管这莫姨娘和沈荣妍,不然,这母女俩怕是更要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 思绪走过一遭,却只是一瞬的事罢了。 周老太太缓缓道:“这事你瞒着也没用了,还不如索性承认了,至于那袁氏,反正你也没明着替那沈荣锦相亲不是?你只消表现得不过是疼爱晚辈的长辈,所以才带着沈荣锦去四方胡同便行了,所以那相亲什么的,都不过是袁氏自作多情罢了。” 樊氏眸子一亮,忍不住道:“果然还是娘厉害。” 周老太太摆摆手道:“我就一糟老婆子罢了,就怕你们嫌弃我,什么厉害不厉害的”虽然这样说着,可周老太太却是很受用的。 樊氏也是知道周老太太的心里,所以知道周老太太这话不过显示表面的云淡风轻罢了。 所以两人又道了些会儿话,樊氏才从周老太太的屋子回去了自己的房里。 见到自己屋子并没有沈誊尚的存在,她问道万妈妈:“万妈妈,老爷呢?” 万妈妈稍踯躅,说道:“回夫人的话,老爷去了关姨娘那儿。” 樊氏情绪并没多大的波动,想是习惯了,只听她道:“我听说老爷最近还收了关姨娘房里一个丫鬟作通房?” 万妈妈点点头,说:“是有这么一回事,也是因那夜里关姨娘突然来了小日子,这老爷便只好找了关姨娘房里的那个彩儿” 樊氏莞尔道:“关姨娘年轻貌美,老爷自然喜欢她,不过再年轻貌美都是会来小日子的不是。” 连下了几日的雪,金光探头,露出暖洋洋的阳光,漠漠洒在被雪覆盖的台阶,树梢上,闪闪发着亮。 沈家变得比以往更加繁忙了,如此周老太太也没落下一日的早省晚定。 沈荣锦挑了一件霞影色半臂蜜色襦裙,袄子是杏色的对襟小袄,丁香米珠耳坠摇摇晃晃,和三翅莺羽珠钗在阳光下吐露出晶莹的光。 惜宣伺候着沈荣锦净手洗脸,笑着道:“小姐果真是神,自那日过后,二夫人的确再没叫小姐去过四方胡同了。” 沈荣锦将巾栉递了出去,对着铜镜画黛,细声道:“我的名声在四方胡同都传开了,二婶母若还想要点脸,定是不会再带我去了。” 这话出口,方才还笑的惜宣便垮了脸,只道:“奴婢一面既不想着小姐去那四方胡同伺候人,一面又不想着小姐的名声也在俞林” 沈荣锦放下黛粉,神情有些严肃道:“毋偏信而为奸所欺她们愿意听一面之词,挟门户而己见,你又何必和她们一般见识?况这世人的看法千千万,你能左右得了谁的?只有一个你自己罢了。自己知道自己是何样的人,明确的活着才是最主要的。” 惜宣点点头,“小姐说得对。” 沈荣锦解颐,抬眼看更漏马上便到辰时了,于是道:“时辰不早了,快去老夫人那儿罢,免得晚了受骂。” 听此,惜宣连忙走去扶起沈荣锦,两人便一前一后去了周老太太那里。 周老太太虽然上了年纪,但还是十分喜用香料的,其中最爱的便是檀香,所以屋子里常年累月都有一股浸透三分的檀香的幽幽香味。 沈荣锦放开惜宣扶着的手,上前作礼道:“老夫人安。” 周老太太点点头,说了一句‘坐吧’,随后一边的下人便上了一杯白鸡冠。 沈荣锦眉眼一闪,平素周老太太是不会让自己多加停留的,只请安便让自己告退了,今日让自己在此停留,可是有事要说? 这样想着,沈荣锦便谢过坐到了一旁的炕椅上。 白鸡冠是才煮好的,汤色橙黄明亮,就是八分烫了,沈荣锦看着蒸腾而上的白雾,并没有喝的打算。 周老太太见此说道:“这茶是最近才到的,我今早起来,想起这茶我这一人喝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便吩咐了下人煮了一壶给你们,你且尝尝看看好喝不?” 沈荣锦听言,不得不端起茶。 指尖传来灼烫的触感 荣锦的面色却不动地笑着道:“长辈赐不可辞,荣锦便却之不恭了。” 周老太太眸里闪过一道暗芒,便看着沈荣锦神色自若地喝了一口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六章 告诫 舌尖是灼烫的感觉,沈荣锦喝了一口,便把茶放在了手边的桌子上。 周老太太随之也饮了一口,滋味甘甜。 窗外篁竹沙沙的响,抖出许多碎雪在地上,发出如释重负的声音。 一会儿的时间,沈荣妍也过来请安了,她穿了一件茜红色比甲,显得整个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明亮无比她盈盈笑着请安:“荣妍给老夫人请安了。” 周老太太眉眼都没抬,只是‘嗯’了一声,然后同样让下人新沏了一杯茶给沈荣妍。 沈荣妍有些不明所以。 看着那茶被稳稳放在梅花朱漆小几上,沈荣锦不禁有些好奇周老太太是唱的哪一出戏。 周老太太把方才和沈荣锦的说的话又同样说了一遍给沈荣妍听。 沈荣妍并没觉得什么奇怪,高高兴兴地应了,只是手在触及茶杯时,脸色才猛地一变。 周老太太方才还淡然的脸,一下子肃然了起来,她问道:“怎么了?可是不想喝?” 话语里浓浓的威胁,沈荣妍笑得十分牵强,“怎么会,长辈赐不敢辞,荣妍这就喝。” 说完这话,沈荣妍便端起了茶盏,浅浅抿了一口。 周老太太见此皱眉道:“妍姐儿,可是下人泡的茶不好喝?” 沈荣妍连忙否认,“怎么会老夫人房里的茶最是好喝的了。”说着她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大口。 周老太太既然成心想让你喝这茶,你若是抿一口,只会让周老太太挑了你的错处,所以最开始表现得若无其事地喝一口才是最好的办法,不然 沈荣锦笑了笑,看到沈荣妍那笑得有些难看的脸。 周老太太坐在位子上点了点头,道:“既然喜欢,以后你多来我这儿喝一喝,我让她们多给你准备准备些,正好也陪我多说说话。” 沈荣妍看着周老太太的笑脸,扯了扯嘴,牵强地回道是。 她的心里却不住地想周老太太今日是怎么了,感觉像是成心和自己过不去一般,可是看着又不像,难不成是哪个下人不小心煮水沏茶时错估了时间,才使得这茶这般烫的? 周老太太平素待自己都是极好的。 没有理由就突然和自己过不去 周老太太把沈荣妍的神情尽收眼底,从嘴里缓缓吐出几分凉薄的话来:“其实这做茶和做人是一个道理,满招损,谦受益什么事都没能太满,太过,这过了,茶难喝,人自然也做不好了你们方才想必也是深有体会的。” 沈荣妍脸色变了变。 那周老太太笑了笑,又继续道:“当然,陈师道这话说的君子,你们是女子,自然用不得这样的话,不过室内和则谤掩,外内离则恶扬。这女子名声问题是最重要的,锦姐儿如今已然是这个样子,妍姐儿你是锦姐儿的妹妹,是和她最亲近的人,平素便最应顾及一下你的长姊” 沈荣锦是长姊,让自己这个作幼的去顾及一下她? 再说了,沈荣锦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分明是她自己的原因,凭什么要自己去为她收拾残局? 凭什么? 沈荣妍是看出来了,周老太太今日是要和自己过不去啊 周老太太平素不是最讨厌沈荣锦的吗? 怎么今日这么反常地为沈荣锦说话? 是在自己来之前,沈荣锦告诉了周老太太什么?才使得周老太太这样? 沈荣妍坐在炕头上,思绪被一团棉花堵死了去。 一直忙于年节事情的莫姨娘走了过来,“怎么了,妍姐儿这是?” 沈荣妍看到莫姨娘身上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和平素红艳的样子很不一样,显得十分素净,让她想起了四方胡同的方夫人 她眸子亮了亮,忍不住道:“娘亲这一身可真是好看,倒像是官夫人样。” 莫姨娘点了沈荣妍的鼻头,道:“什么官夫人,关夫人的,我毕竟是姨娘,如今在沈家,家里还有个樊夫人,我怎么也不得穿得红艳过头了。” 是这个儿理。 莫姨娘便问道:“你方才愁眉苦脸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近来忙,也不知道你这几日过得如何?可是那沈荣锦给了你难处?” 沈荣妍摇摇头,道:“倒不是沈荣锦,她能给我什么难处?是老夫人。” “周老太太?”莫姨娘有些讶异,“老夫人怎么给你难处了?平素老夫人不是最喜欢你了吗?” 沈荣妍有些颓丧,说了个不知道。 莫姨娘不知来龙去脉,也更是一团浆糊,便问道沈荣妍近来发生的事 而沈荣锦却把这事看得分明。 她记得前世后面,周老太太和莫姨娘也是闹得不可开交,最后都还分了宗,所以周老太太其实打心底就不如表面那样是真心疼爱沈荣妍和看好莫姨娘的。 至于是为了什么要做这样的表面功夫,沈荣锦也是猜了个七七八八。 周老太太多半也是为了在府中的权利。 周老太太虽说是父亲名义上的母亲,但实则不是生母,关系在周老太太看来脆弱地跟一张纸,父亲又远在幽州安家,鞭长莫及,怎么也得和房中最有权的姨娘打好关系,不然等枕边风把这层纸一样的关系吹得无影无踪,周老太太还如何从父亲手里捞到好处。 而今日,对沈荣妍的那一番话,怕也是觉得沈荣妍行事太过,有些碍着她自己,所以提醒几句罢 这样想下来,沈荣锦的疑问还是萦绕在周老太太为何如此针对自己上。 难不成自己母亲和周老太太有过过结?所以周老太太才因此恨屋及乌,讨厌自己? 沈荣锦觉得很有这个可能。 如果有必要,等冯妈妈回来,自己找个时间问问冯妈妈 如此打定主意,沈荣锦抬头就看见天色如墨水泼了一般,将天色染得一隙不留。 惜宣端近一碗青瓷莲花碗进来,里面装的是黄澄澄的药。 沈荣锦皱了皱眉头,道:“我这病已差不多好了,怎么还得喝药。” 惜宣答道:“小姐病是好得差不多,但并没全好,况即便全好了,身子也要调养几日,这调养的药也是喝的。” 沈荣锦不怕药苦,只是觉得每日要做的事多出一道喝药,有些嫌麻烦 荣锦看着摇晃的液体,一圈一圈的水纹荡出自己的倒影,她道:“今日最后一次,明日便不要再端药来了,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是不好的。” 惜宣说省得。 沈荣锦便有些无奈地把药端来喝了。 放下了药碗的沈荣锦这才问道:“近来幽州那边可有信传过来?” 小姐应该等的是叶轻的信,毕竟上次送出去之后,便再无音讯了。 惜宣这样猜测着摇头道:“没有,奴婢今日也去了几次前院,问了下人,没听说有来自幽州的信小姐,可要奴婢再送一封信去催催?” 沈荣锦因此脸色发沉叶轻那边可是出了什么麻烦? 毕竟自己要她做的事可是有些困难的。 不过这才送信过去几天而已,且不说来往要些时日,便是自己交代叶轻的事也是需要一定的时日,所以也不用如此心急。 这样想想,沈荣锦便十分淡然了,她说道:“这事且不急,先等等看吧,即便回信也是没什么的。” 惜宣‘哦’了一声,问道:“小姐今日去了老夫人那儿,到了下午才回来,这么一坐就又坐了好些时辰,如今天色都暗了,小姐还没用晚膳,小姐可让奴婢去给您准备些晚膳?” 沈荣锦向窗外望去,正好看见枝头白雪簌簌落到地上,她道:“你让他们准备一碗热粥便是了” 荣锦又看了一眼更漏,道:“还是先不用准备了现下快到晚定的时辰了,我先去一趟老夫人那儿,等回来再看我饿不饿罢。” 惜宣领命着,伺候着沈荣锦穿了披风。 开槅扇的时候,寒冷的风打在沈荣锦的面上,将她的脸颊吹得十分通红晶莹。 树枝被吹得花枝招展,咔嚓咔嚓的,十分有声。 却吸引不了屋内男子的目光。 男子面前跪着一个佩刀的侍从。 “公子,属下听你的吩咐去查了那个叫惜宣的丫头,那封信是送去幽州的东处街道新开的一间楼馆里。”晏方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炭火里显得十分低稳。 男子,也就是程公子,听到这话挑了挑眉,“楼馆?这沈大小姐认识那楼馆的人?” 晏方摇了摇头,只道:“属下只觉得这楼馆和沈大小姐关系千丝万缕,实在不好说。” “既然不好说,那便留心着”程公子淡淡地道。 那晏方接着又道:“公子,属下这次回去,倒还又发现了另一回事” “你说吧。” 晏方便道:“沈府里好像有那蒋兴权的眼线,平素来往在沈府都专门的地方。” —————— 昨天的还没发tt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七章 过年 时间紧赶慢赶,像是流星在上空一曳而过,很快就奔逐到了年节的日子。 平素与沈家交好的亲戚也都纷至沓来,济济一堂,热闹非凡。 沈荣锦是女眷,所以到前厅跟几位大人长辈行了礼,打了招呼,沈荣锦便匆匆去了西处的厢房——那里尽是汇集的各家女眷。 沈荣锦到那儿时,一阵扑鼻的脂粉味,细致一看,厢房里已经有了不少的女眷。 周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豆沙红四喜如意圆领褙子,是沈家专门的针线房绣的,沈荣锦一眼就看出来了。 周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笑着,阔三寸裹于头上的金边葫芦双福的额帕正中镶嵌的是水头极好的祖母绿。 莫姨娘忙活了这么久,此刻正到了她大展身手的时刻,恨不能腿跑折般地招待来府的客人,只是奈何有樊氏在,况周老太太在前一天就吩咐了莫姨娘跟着自己专心伺候,所以今日的莫姨娘只能站在周老太太身旁维持着得体的笑意。 沈荣锦按照辈分来排,应该算是最晚的一辈,一般都是收红帖的份儿,但为了以防万一,沈荣锦还是让惜宣准备了些可以随手赏赐的银裸子和金豆子,放在石榴红绣着柿蒂纹的小荷包里,赏人的时候拿出来既精致又熨帖。 沈荣锦眼观八路地走了上去,对着罗汉床上的周老太太行礼道:“荣锦拜见老夫人。” 周老太太笑了笑,示意身旁的拂秋从一个黑漆漆的盒子里掏出了一个大红色百蝶穿花的荷包递给沈荣锦,“拿着罢。” 这便是压胜钱了。 沈荣锦从拂秋手中接过沉甸甸的荷包,说道:“老夫人,荣锦绣了两方额帕给您,祝老夫人身体康健,平安顺遂” 说着,惜宣便拿出了事先就已准备好的两方额帕,装在雕红漆牡丹花开的匣子里。 拂秋从惜宣手里接过,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对周老太太打了开——一个是湖绿色镶金线忍冬花缠枝纹,一个则是宝蓝盘锦镶花,两个各自中间都镶嵌得有一颗,不大不小刚刚好,既有了心意,也不夺人噱头。 不过那额帕上的绣艺真是出自沈荣锦的手? 周老太太的眼睛忍不住亮了一亮,她含笑看着沈荣锦道:“你有心了” 身旁的一位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的老夫人笑道:“老夫人可真是好福气,且不说这抹额上的明珠璀璨光华,就是那抹额的针线功夫可不谓是堪称一绝。” 沈荣锦朝那位老夫人望去,深棕色缎子圆领直身长衣,头上八宝攥珠飞燕钗虽是璀璨,却也盖不住眼角的细纹这相貌,倒十几年前的樊氏的姑母,樊老夫人。 沈荣锦有些微怔。 她怎么来了? 她很早便嫁给了中州长史张巅,她今日不呆在中州,怎跑到这儿来了? 想到自己之所以认识也是前世后面嫁给了蒋兴权才得有幸认识的樊清,在今世这样情况是不认识的,所以沈荣锦一边疑惑着,一边只是对樊清行了一个长辈礼。 周老太太见此因介绍道:“这是你二婶母的姑母,你应该叫她一声,樊老夫人。” 沈荣锦便又行礼道:“樊老夫人。” 樊老夫人点点头,也是掏出一大红色银丝彩绣荷包递给沈荣锦,笑着说道:“拿去,买些好吃的。” 沈荣锦摸着一样沉甸甸的荷包,心里暗自庆幸多准备了些给长辈的礼,于是让惜宣又拿了一个红漆描金的小匣子递给了樊老夫人,道:“樊老夫人,荣锦也没什么好的,这是荣锦亲手做的两张手帕,还望老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樊老夫人合不拢嘴地把红漆描金小匣子接了过来,迫不期待地就打开看了又看,看样子似乎很是喜欢,从手上又褪了一串祖母绿圆珠手串到沈荣锦手上。 沈荣锦有些惶恐,连忙道:“使不得,樊老夫人,使不得,您已经给了荣锦那压胜钱了,这又该怕是坏了规矩。” 樊老夫人只嗔她:“什么坏了规矩,这都是一家子的人,谁会介意个这些,你那手帕我极喜欢,所以我便想要送你这手串,这有什么不对的,快收下罢。” 沈荣锦有些犹豫。 周老太太见状便道:“长辈赐不能辞,锦姐儿你便收下罢。” 沈荣锦看着手腕上那绿得通透的手串,只好道:“那荣锦便多谢樊老夫人了。” 樊老夫人诶了一声,沈荣锦便退到了一边去。 剩下的便是沈荣妍拜礼问安。 沈荣锦坐在一边的椅子上,仔细打量着周遭的人物,金累丝翠玉蝉押发的是沈誊尚的妾室关氏,而戴着一对蓝玉耳坠的这是沈誊尚的另一个妾室洛氏,模样十分年轻,也俱是水灵,相比自己的年岁,其实也大不到哪儿。 这两个人前世沈荣锦是有过一两次交谈的,和一般的姨娘没什么区别,争风吃醋,靠着年轻貌美就想把樊氏挤下去。 不过今日估计着樊老夫人来了,一个二个都比平素要安分许多 这样想着,那边的沈荣妍已经得了压胜钱,再做最后的吉样如意的贺词。 沈荣锦顺着抬眼就看见周老太太身旁的莫姨娘一脸欣慰又骄傲的神情,沈荣锦神情微微一黯,低头抿了一口茶。 之后便是众人各自唠叨。 沈荣锦借故更衣去了偏房,到了环沐阁,沈荣锦便把荷包拆开看了一下,百花穿蝶的荷包里放满了金豆豆,银丝彩绣荷包里除却金豆豆外还掺得有几张银票。 银丝彩绣的荷包是樊老夫人给的。 沈荣锦把那几张银票拿出来看了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每一张都是整整的一百两银票。 一共五张。 真是好大的手笔! 沈荣锦不禁讶然,一旁的惜宣更是吃惊,“小姐,这,这樊老夫人这么有钱。” 平素长辈赏的压胜钱其实也不过是讨个好寓意,所以一袋子的金豆子已经是很奢侈了,就这么折算下来也是二百两的分量。 而这樊老夫人却是周老太太的好几倍。 沈荣锦皱皱眉,把银票很快地收进之前的荷包里,说道:“只怕有些蹊跷,你先揣着它,不忙收进箱笼里。” 惜宣点点头,说道:“奴婢知道了。” 等惜宣把樊老夫人的荷包收进囊中之后,沈荣锦才又回了厢房。 樊老夫人和周老太太两人坐在罗汉床上,正谈得起兴,隐隐能够听到“中州”“陇右道”的话 沈荣锦默默坐在一边的位子,觑眼正看到樊老夫人笑着喝了一口茶,抽出绣帕抹了抹嘴那绣帕是方才沈荣锦送给樊老夫人的。 沈荣锦握着手腕上的手串,心里想到,看来樊老夫人的确很喜欢自己的绣的手帕。 屋内人儿比较多,又点着火盆,门帘便掀开了一小道口子,冷风从外灌进来,但也不冷,只觉得迎面十分凉爽。 沈荣锦喝着茶,想着樊老夫的那些银票,很快的日斜西下,时间到了晚上。 府内四周的大红灯笼都被点上了烛火,不同于以往,今夜便是院子也都挂满了红灯笼,远看着十分喜庆。 女眷们也移步往前厅去了。 沈荣妍扶着周老太太,沈荣锦便只好去扶樊老夫人。 沈荣锦闻着樊老夫人身上的薄荷脑香,上前行礼道:“樊老夫人。” 樊老夫人见是沈荣锦,笑眯了眼,说:“听说这年夜饭是我那侄女准备的,也不知她做得好不好。” 沈荣锦笑着道:“婶母一向都主持着沈家的事务,且年年的年夜饭都是婶母置备的,今日定是同以往一样俱好。” 樊老夫人呵呵笑着,“也是你们才这样说我以前还在府里的时候,你婶母那时候还是个小孩,整日调皮得很,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什么刺绣啊妆花这些俱是不会这么许久没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不过我回想起来总是那个喜欢把甲虫放在夫子笔筒里,把夫子气得急赤白脸的小鬼罢了。” 沈荣锦听到樊老夫人这么说,也禁不住觉得有些有趣,笑着道:“荣锦竟没看出婶母小时候是这般模样,倒是有趣得很。” 樊老夫人拍了拍扶着她手臂上的沈荣锦的手背,道:“我看着你,就像看到泺姐儿一样” 泺姐儿说的就是二婶母。 沈荣锦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压胜钱,有些如鲠在喉,想问,却又想万一樊老夫人便也是这么给的旁人呢?那自己这样问岂不是有些失礼 可是不问,这压胜钱给得又实在是有些过了 沈荣锦小蹙眉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 而这时,两人踩着红灯笼漏下的光斑已经走到了大厅,樊氏已经把各色的菜肴都准备就绪,便上前迎了过来,“娘,姑母。” 周老太太点点头说道:“辛苦你了。”说着让拂秋递上去一个大红色镶金的荷包。 樊氏接过道:“多谢娘。” 樊老夫人这时候道:“有了婆婆便忘了我这姑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八章 守岁 众人听到这声望向说话的人,见沈荣锦扶着的樊老夫人眉眼俱笑,便知她是在开玩笑的。 樊氏打趣道:“姑母惯会取笑我,我哪会忘了姑母您呐。” 这样说着,樊氏就顺着上前挤开沈荣锦,扶过樊老夫人,道:“姑母,我扶你过去。” 沈荣锦因此就站在了一旁,空落落的显得有些尴尬。 沈荣妍见此嘴角忍不住弯了弯,有一副幸灾乐祸的意味。 樊老夫人却推开樊氏的手,嗔笑道:“你呀,少来我这儿献马后炮的殷勤,我还不知道你了?你去扶你的婆婆,我被锦姐儿正扶得好好的,哪有由得你来这里岔乱子。” 沈荣锦在一边听到这话有些惊讶。 即便是前世自己在蒋兴权加封中书省员外郎,又成了中书舍人之后,沈荣锦因此贵为三品诰命夫人,那时候自己遇见樊老夫人,樊老夫人也没像今晚对自己这样热情过 自己今世又是这样的境地,就看那袁夫人就能知道,这样名声的自己其实并不招哪家夫人待见。 沈荣锦想起那荷包里的几张银票。 直觉得樊老夫人对自己这般实在让人不得不惊异有些怀疑。 樊夫人也有些怔楞,不过很快她又笑起来道:“没想到姑母竟和锦姐儿谈得来那我也不做那个扫兴的人了。” 说着,樊氏便去扶起了周老太太,面上从容倒看不出有什么。 不过衣袂翻飞间,沈荣锦顺着望去,正好对上沈荣妍不甘愿的眼神。 一贯如此。 沈荣锦轻轻一笑,不再管沈荣妍的眼神,扶着和周老太太说话的樊老夫人坐上了宴席。 沈誊昱也在,看到沈荣锦他会心一笑,殷红底五幅棒寿团花的玉绸袍子把他的笑脸也衬得温暖了几分。 众人说说笑笑,各自行礼之后便找到自己的位置,各自落了座。 下人们纷纷端了菜上来,门外大雪纷飞,有下人在门口点起了炮竹,震耳欲聋,沈荣锦还听到隔壁人家也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周老太太眼角洋溢着欢快的笑,说:“用膳罢,想你们也是饿了罢。” 沈荣锦执箸,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抬眼正好看到对面的沈誊昱,温润的脸上笑意慈祥而和煦,在烛光摇曳下更是明显沈荣锦感到莫名的心宁。 而让沈荣锦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便是冯妈妈不在身边也不知道冯妈妈在家里过得如何?是否享尽了天伦之乐? 这样的遗憾和心念在其乐融融的气氛下逐渐消散,沈荣锦的注意力也放在了桌上的珍珠翡翠园,招积鲍鱼盏的水陆杂陈的佳肴上。 炮竹放过半晌,院子里已经没有了鞭炮声,但四周已然喧嚣,连绵不绝的全是炮竹炸裂的声音。 沈誊尚许是喝多了酒,神志有些不大清晰了,幽幽地开口道:“今日难得这么愉快,姑母也来了,不过我们坐在这里粉饰太平,却不知外面水浪是如何的汹涌四起,这其中的究竟哪是我们能窥得的。” 话说得牛头不对马嘴的,旁人只道沈誊尚是喝醉了。 樊氏见此便吩咐一旁的丫鬟绿裳道:“老爷喝醉了,你去做一碗雪梨汁过来” 沈誊尚却挥开了樊氏扶他的手道:“这是富平石冻春,你最是知道这酒劲大不大,怎么能喝得醉我?” 周老太太脸色有些微沉,“仲贤,你喝多了拂秋,你扶二老爷下去醒醒酒。” 拂秋从周老太太身后走出来,道了一声,‘是’,便朝沈誊尚走去。 拂秋正准备扶沈誊尚时,沈誊尚‘噔’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身子晃悠悠,头却偏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誊昱,一字一顿地道:“不,用,你,我,自,己,也,能,行。” 沈荣锦自然注意到这样的细节,她皱了皱眉,抿嘴看向沈誊昱,却见他的脸色也有些沉重。 拂秋最终是扶着沈誊昱走了下去。 只不过之前那样其乐融融的气氛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又吃了一会儿的饭,众人都有吃饱餍足的感觉。 这时候周老太太笑笑,对沈荣锦她们道:“瞧你们这样也是用得差不多了,院子里准备得有鞭炮和爆竹,锦姐儿你领着她们去放炮竹罢。” 她们指的是沈荣妍还有几个总角的小丫鬟。 不过沈荣妍和沈荣锦如何能玩儿到一块去,当着周老太太面是应承了下来,转头沈荣妍便借故累了回了院子。 反正周老太太现在一定牵挂二叔,哪里还顾得了她们 沈荣锦也实在不喜这样震喧鼓天的,但看到几个小丫头张着一双双期盼又忐忑的眼神,她叹了一口气,对惜宣吩咐道:“你去拿些火折子过来,我们去僻静点的地方放。” 这话落,几个小丫头高兴得不可抑制,一个总角上用青缎扎的小丫头道:“大小姐,奴婢已经拿了竹竿,等会儿就用这竹竿挑着炮竹,远远地就能拿着这炮竹,也不怕伤着。” 这么说着,也就依着这么做了下去。 沈荣锦站在廊下,惜宣挑着竹竿,一个小丫头去点炮竹,只见火光一闪,噼里啪啦的声音带着浓稠硝烟弥漫在院子里。 沈荣锦捂着双耳,透过浓烟望向赤红的天空,振聋发聩的响声连绵起伏,让她清楚的意识到,新年到了。 惜宣捂着耳朵转过头来大声道:“小姐,这里烟子大,等下熏着您了,奴婢扶您去厢房坐坐罢。” 沈荣锦点点头,惜宣赶忙就扶着沈荣锦抱头鼠窜进了屋内。 隔着一道槅扇,那些声音才渐小了下去。 惜宣一边帮着沈荣锦谈了谈方才沾上的炮竹灰,一边笑嘻嘻地道:“过年就是热闹,往常冬天的冷到了今晚都不怎么冷了。” 沈荣锦笑她道:“你这么跑过去跑过来的,怎么能冷,热还差不多。” 惜宣嗔了她一眼,扶着她坐在了厚厚的团花软垫上,“小姐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过年嘛,大家都高兴,人一高兴便也忘了那些寒冷愁苦,所以便不觉得冷。” 这话说的新异,不过想想也是这个理 沈荣锦点点头道:“你说得对,你说的都对我渴了,你去茶房给我沏一杯茶过来。” 惜宣欢快地道好,提溜着裙摆小碎步地出去了。 屋外依旧喧闹,方才荣锦只顾着炮竹的事情,倒忘了许愿,现下屋子里就剩她一人,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平静。 荣锦看着高丽纸上映透进来的红光,祈祷着明年父亲和冯妈妈的万事顺遂,身体康健。自己和叶轻的楼馆也能顺利开办 惜宣下去没一会儿就端着茶还有一碟冷食上来,“等会儿子小姐还要守岁,半夜怕是会饿,奴婢便先端些吃的来给小姐填填胃。” 沈荣锦忍不住一笑,说:“方方才在正厅用完了膳,此刻哪里还吃得下?” 荣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不过你提醒了我等下要守岁,虽然莫姨娘会准备好吃食这些,但我们也要准备一下父亲爱吃的吃食。” 荣锦记得父亲最爱吃的阳春白雪糕 惜宣笑道:“小姐真是有心了,那奴婢现在就吩咐下去让下人做些老爷和小姐爱吃的点心。” 沈荣锦笑着道:“顺便也做些莫姨娘和沈荣妍爱吃的,不然又要被她们逮着说些什么劳什子的话,我虽不在意,却也怕麻烦。” 惜宣笑着道是,领命的退下了。 炮竹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深夜才慢慢小声下来,沈荣锦从厢房出来时,院子空地狼藉得厉害,北风刺骨地翻滚着用过的炮竹,发出纸张一般脆生生的声响。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热闹之后的繁芜罢。 惜宣在沈荣锦旁边小声道:“小姐,周老太太去了东厢房,二老爷三老爷也都跟着去了,我们是在冷香小筑守岁。” 这是一贯的安排,三老爷是周老太太从小养大的,自然是要跟着周老太太守岁,父亲是弱冠之后才过继给的周老太太,所以与周老太太只不过名分上的关系罢了,而冷香小筑是父亲从前住的地方,所以每年回来,守岁都是分开守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沈荣锦点点头,看到惜宣提着的那个食攒盒,道:“快些走罢,等会儿子这糕点怕是要凉了。” 等沈荣锦和惜宣到冷香小筑的时候,莫姨娘和沈荣妍已经到了。 沈荣妍行礼叫了一声,“长姊。” 沈荣锦点点头,对莫姨娘道了一声‘姨娘’。 几人行完礼,换了一身常服的沈誊昱这时便走了进来,几人连忙行礼道,“父亲”,“老爷”。 沈誊昱笑了笑,说:“今天过年,不必拘泥于这些礼节。”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沈荣锦抬眸去看沈誊昱,却见他脸上堆满的只有笑容,看不出一丝的不高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五十九章 念头 沈荣锦却想起了之前筵席上发生的事。 父亲肯定和二叔父发生了什么,很大的可能便是和那衡州的事情有关。 沈荣锦想问一问沈誊昱。 到底是不是拒绝了帮助二叔父,所以才闹了之前那样的情形 但沈荣锦了解父亲,只要父亲不想说的,问了也是白问。 荣锦敛起眸,一边将攒盒端到了桌前,一边笑着道:“荣锦知道莫姨娘必是准备了守岁要用的吃食,但多一份也不多,荣锦便又准备了些父亲和姨娘爱吃的点心,”荣锦顿了顿,转头对沈荣妍笑着又道,“妍姐儿也有你的。” 谁稀罕吃你做的东西,便就是求着让自己吃,自己也是不会吃。 沈荣妍厌恶地想,不过随着沈荣锦打开攒盒盖子,她却是掩住那些心思,满脸笑意地惊声道:“长姐拿来的吃食就是不一样,光看着都让人垂涎三尺了。” 估计是年下,那些不愉快的暂且搁置在了身后,所以莫姨娘对沈荣锦还算和蔼,夸赞道:“锦姐儿的确好手艺。” 沈誊昱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锦姐儿和妍姐儿其实私下里感情是好的吧,那日也是妍姐儿太过惧骇了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并不是发自妍姐儿的内心罢其实谁生气不说一些扎人心的话呢,便是自己也说过。 这样想着,沈誊昱心情稍微轻松了些,面上看着添了些光彩。 香味很快袭上沈誊昱的鼻尖,沈誊昱皱了皱鼻,道:“真是好香的味道。” 莫姨娘这时候抬起头笑道:“那老爷,妾身便让下人把准备的那些吃食都端上来罢。” 沈誊昱点点头,说了个“也好”,莫姨娘便依礼叫了徐妈妈下去。 沈誊昱转头看向沈荣锦和沈荣妍,递出两个荷包,说道:“这是给你们的。” 沈荣锦笑着接过,说了一大堆奉承的话后,热碟冷碟就被莫姨娘端了上来。 炒豆,花生,松仁放满了一桌,徐妈妈还拿来了苹果,年糕,柿饼,都有各自的意思,或寓意平平安安,或寓意长生不老。 毕竟要熬年,少不了要准备厚厚的坐垫和被褥。 拾整好了这一切,沈荣锦他们窸窸窣窣便围在灯下坐了起来,中间放着用大米小米混合煮成的米饭,沈荣锦有些讶异,这行话叫做“二子米饭”,是北方守岁时常会准备的,沈荣锦后面嫁到蒋家去了北直隶才知道的这些 莫姨娘是南方的人,幽州也不算是北方,从前也没见过莫姨娘准备这二子米饭,怎么今年却是准备了? 正当沈荣锦疑惑不解时,沈誊昱笑着说:“这是我认识的一位好友昨日带来给我的,说是二子米饭,不过这物有黄有白,又叫作‘有金有银,金银满盆’的‘金银饭’这饭吃也有些讲究,年前烧过,放到翻年再吃,便是隔年饭,讨一个年年有食的彩头。” 沈荣妍听罢问:“父亲的这个好友是哪里的人?怎么吃的和我们有些不一样。” 沈誊昱回她:“他是北直隶来的,是北方的人,和我们大抵有些不一样的。” 北直隶是京城的人,沈荣妍眸子亮了亮,“昨日来的?怎么我们俱是没见着父亲这位好友。” 估计觉得自己问得有些突兀,所以沈荣妍又解释道:“荣妍只是觉得毕竟是父亲的好友,这么默默的来,又默默的回,害怕会有些怠慢了父亲的好友。” 沈誊昱呵呵笑道:“他并不拘束这些,并且他也不喜这样麻烦。” 沈荣锦看着沈誊昱的笑脸心里更是疑惑了父亲的确有许多北方的朋友,但能在年前到沈家拜访的能有几个? 荣锦想起了前几日沈誊书带来的那个公子,听惜宣说,父亲还招他去了书房叙了一叙,那公子走的时候父亲还送到了门口。 能让父亲这么对待的,要么是因为身份,要么便是因为志趣相投 沈荣锦猜测是后者,毕竟如果是因身份,沈誊尚好歹也是为官的,再怎么都会出来招待接见的,并且有身份的人大都是有些年岁的人,一般都是称爷的,但惜宣称的是公子,可见岁数比较年轻。 年轻? 电光火石间,沈荣锦莫名又想起了那个程尚书 她记得这个公子好像被惜宣叫做程公子 莫不是! 沈荣锦脸色变了变。 而沈誊昱这边却絮絮叨叨早已不谈这个口中所谓的‘好友’了,和莫姨娘沈荣妍谈笑畅叙,说起了从前的一些琐事。 沈荣锦的心绪却一直不得安宁,到了子时,剧烈跳动的心才平静了下来。 这方一平静,沈荣锦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也开始打起了架。 沈荣锦强撑了半许,终究是抵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等再醒来时,蜡炬传红向碧纱,沈荣锦抬眼看更漏,自己也不过方方睡过去了一炷香的时辰。 环顾四周,莫姨娘和沈荣妍也疲倦的睡去,并没见沈誊昱的人影。 沈荣锦小声唤来了惜宣,让她扶着脚有些发麻的自己去外面院子走走。 天上一轮弯月,投在覆了白雪的地上有浅浅的影子,细碎的风把沈荣锦的袍子吹得乱颤。 沈荣锦望了望四周,并未看到沈誊昱,便问道惜宣:“你可是看见父亲去了哪儿?” 惜宣回道:“小姐打盹儿的时候,二房派了人来找老爷,老爷便去了,这么估摸着也去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现下是守岁的时辰,好好的叫父亲去干嘛。 沈荣锦可不认为是赌梭哈,推牌九少了人让沈誊昱去凑角。 二房那么多人,单是二叔的姨娘通房都能凑一个做大马吊了,还不说有沈誊书他们在 她吩咐道:“父亲去了回来,应该会累了,你让下人准备好热水,到时候可以直接伺候父亲洗漱。” 这么说着,耳边传来了脚踩破雪的声音。 沈荣锦转头去望,是沈誊昱披着佛头青鹤氅的袍子走过来。 沈荣锦迎上去行礼道:“父亲。” 沈誊昱面上有浓浓的倦容疲惫,他牵强一笑,问道:“外面风大,锦姐儿怎么出来了。” 沈荣锦握着汤婆子,温度灼热,一如沈誊昱那张疲累却强撑的笑脸烫得沈荣锦心中蓦然一紧,“父亲好像很累的样子荣锦听说方才二房的人找父亲过去,可是发生了什么?” 沈誊昱长长叹息,摇头道:“没有,就是熬了一晚,有些累了。” 沈荣锦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直说道:“可是父亲从前也守岁过,即便熬到翌日晨省都精神抖擞的。” 沈誊昱眸子有些深,回她说:“锦姐儿,那是从前从前的我齿少气锐,如今我是老了” “胡说,”沈荣锦着急地打断,“父亲如今才不过刚刚不惑之年罢了,怎么就老了,父亲哪里老了!” 沈誊昱一怔,眼里瞬间有光波动,他喃喃道:“锦姐儿” 沈荣锦又想起前世父亲的那些道歉,她心中愧怍如潮涌上喉咙,堵得透不过气,“父亲以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荣锦听着难受” 看到沈荣锦这种样子,沈誊昱哪里还敢说什么,只连忙答应:“好好,我不说便是。” 沈荣锦哽咽地点点头。。 沈誊昱看到沈荣锦拿出锦帕悄悄抹着泪,心里突然有些抽疼锦姐儿如今这样的名声,嫁到别人家里怎么都会受婆家白眼的,如果嫁的丈夫不疼爱锦姐儿,那锦姐儿真的会很难过的。 从前那些什么簪缨世家,达官贵人,自己设的那些门槛,今个儿想来真是有些后悔不已,其实只要锦姐儿嫁个好良配,过得幸福便已然足够了 沈誊昱悲怔之间闪过一道念头,锦姐儿这么好,便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自己的锦姐儿,“锦姐儿,现下这么晚了,你快回屋歇息罢,再有几个时辰便要去老夫人那儿定省了,怕你提不起精神头。” 沈荣锦不明白沈誊昱突然来的坚定,就是方才还涣然的目光也一并变得十分坚定起来,她愣愣地道:“那荣锦便先退下了。” 沈誊昱点点头,然后沈荣锦便带着疑惑的目光回去了屋子。 等到了屋子,沈荣锦才恍然想起方才一来二去忘记了问父亲被叫去二房是为了什么事 不过,什么只要有了迹象,随着时间推移,就像风吹沙一样,那些埋在上面的泥沙也会被吹散消逝,露出事情的本身。 更何况父亲不说,别人怕是逮着机会就想说的罢。 所以沈荣锦安稳睡了一个回笼觉,挑了一件青缎子珍珠扣对襟旋裳穿在身上,浅橘红绢花和银箔珠花作头饰,披着一件茜红色棉纱小袄出了门到周老太太房里请安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章 请求 正月的天,虽然阳光如沐,却也透着刺骨的寒冷,只有烧着炭火的屋子才让人身子和暖些。 许是昨日守岁的缘故,周老太太今日脸色看起有些不大好,看到沈荣锦晨省完之后她的脸上的眼睛精明外露显得咄咄逼人。 沈荣锦以为她会说什么,但只听她淡淡地开口道:“昨日守岁你也累着了,赶快下去歇着吧。” 沈荣锦其实还想待一会儿的,但是看周老太太一副不愿接见的模样,沈荣锦也只有把想好的说辞吞进了肚子里,只道:“多谢老夫人体恤。” 然后便退出了槅扇。 冬日的阳光打在沈荣锦的脸上,使她眯了眼,耳边传来屋子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惜宣在旁边问她:“小姐,要回去还是出去?” “新年来了还是别待在屋里了,出去走走罢。”沈荣锦说道。 等到橐橐脚步声离去,屋里的人才渐渐放开了声音。 周老太太从桌上端起一杯茶,吹了一息,问道:“人儿可是走了?” 在槅扇外候着的丫鬟上前来说:“回老夫人的话,大小姐走了。” 周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气愤的声音从翕开的嘴里泄了出来:“我看到沈荣锦就想起她那个父亲,心里是止不住的来气。” 周老太太坐在位子上,脸色铁青得厉害。 樊氏宽慰地说道:“娘还是别想了,省得怄着自己,气坏了身子,这就不好了。” 周老太太更是气了:“你让我怎么能不想,这毕竟关乎着仲贤的仕途,这万一是被上头的发现了,可如何得了” 樊氏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埋怨道:“大哥也真是的,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又费得了几个过路钱?且这过路的钱,老爷也是给大哥说了,是会给大哥的,只是稍微劳烦大哥尽一些人事之力而已但即便是这样,大哥还是没答应老爷的请求,害得老爷这几日是寝食不安,所以昨日才喝了那些酒,说了那样子的话。” 周老太太有些心疼地道:“我原也是不知情,要是知道我昨个儿也不会那样喝仲贤了毕竟他心里苦。” 樊氏抚慰说道:“娘,这不怪你,要怪也是怪大哥大哥这样子做,可真真是绝情得很。” 周老太太方才还悔痛的脸瞬间变色,她冷哼一声,“他一直都是这种样子,我行我素,心里就只有那祝氏和那祝氏生的沈荣锦,哪里还有我们的存在。” 说着,她重重地把茶杯放下。 樊氏添油加醋地道:“可不是,都是一家的人,大哥对那沈荣锦就巴心巴肝的好,恨不能把月亮给她摘下来,而对我们,即便是举手之劳都是不愿做的。” 这话使得周老太太想起方才过来定省的沈荣锦,她不好气地道:“他是宠着沈荣锦,可这般宠的后果是什么纵得那沈荣锦性子娇惯,一味眼高手低,不知礼数且不说,名声差得都没人敢上门提亲!” —————— 阿灼实在无力吐槽满课的事情,先暂时假传三千字,晚点凌晨会把新章节码出来给大家的!! 请各位亲谅解一下阿灼这个考研党外加学造价的苦逼学子tt 一,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无法把握自己的存在,不知道为什么。 她从来都活得精致。 每天起来的时候,她的妈妈就给她弄好了早饭,通常早餐有妈妈最擅长做的煎饼果子,偶尔妈妈还会准备她喜爱的起司贝果和燕麦,那个味道棒极了以致现在她还一直在吃。 她妈妈会在她吃燕麦的时候给她扎麻花辫,之后她会换上妈妈前天晚上给她准备的碎花裙子,颜色很素雅,是妈妈偏爱的颜色。 旁人都说她是公主,对,是是,而不是像。 她觉得这是赞美的话,她很喜欢。所以别人这般说她的时候,她都会回以微笑,这一点她很像她的妈妈,这是她爸爸说的,所以她愈加频繁这样做。 在她的世界里,妈妈是她向往的人。 她的妈妈是江南女子,那是个富庶的水乡,大概是那里的土壤造就了她妈妈这般温婉细腻的女子。 在她印象中,妈妈从来都是寡言却一直微笑的。微笑像浸在水中般,随着回忆荡漾开。 然而某天,就在他们家外的马路,车辆袭裹着疾驶的风掺杂着尖锐的金属声,从她身旁呼啸而过。 她永远记得那辆车的颜色,是靛蓝色的,然后她看到她的妈妈被狠狠地摔在地上,什么都猝不及防,她的鼻尖还萦绕着二十分钟前她吃的红鳟鱼和蛋花汤的味道。 一瞬间翻涌而上刺鼻的血腥。 二,妈妈说,这个世上没有假设,只有遗憾。 生活如同往常,却又好像又有了什么不同。 她起来的时候,餐桌上没有早就准备好的煎饼果子,也没有什么起司,只有个玻璃瓶,一根马蹄莲干净利落地插在里面。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她爸爸睡的那间卧室,爸爸背对着她睡下了,睡得很沉,她在门的这端都能听到他沉沉的呼吸声。 然后她把门合上,径直去洗手间换了衣服,然后上学。 她对于那天晚上没有再做过多的问候,她安静地像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 起初她的爸爸还躲着她,生怕提起这件事,可是到了后来,他发现即使他们两人面对面坐了很久,她也不会多说些话,只是安静地吃着,这种安静,静得让他觉得可怕。 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了。 他来学校接她,他看到她穿着一身偏米黄色的碎花裙,步伐优雅亦如她的母亲,在四周众多同学羡慕的眼光下,坐上了车的后座。 开车的瞬间,他回过头,冲她一笑,说:“今天在外面吃好的,开心不?” “开心。”她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喜悦,回答就如浅浅问候,只是礼貌无外实质。 去那家餐馆吃会经过那天的那条路,这是他刻意的,他积了太多的为什么,太多的情绪,他总以为他回到家,会面对她不停的追问,问他妈妈去哪儿了,或者抱着他哭,他想到了很多可能,可是终究没猜到她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车辆拐进路口的时候,他从后视镜看到她的眼神闪了一下,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颤抖,这样的害怕甚至比往常面对大客户都还紧张,他说:“下个月,你妈妈入葬仪式。” 她显然被这突来的一句给震住,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她的身体那么僵硬不自然,但只是那么一瞬间,过后他看到她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问。死的那个人是你的妈妈!” 他的话语有些恼怒,他开始觉得他和她一直这么精心呵护的这个小女儿根本没有心。不然为什么从出事到现在连一丁点儿的泪水他都没有看到。 她抬起头,以一种脆弱的姿态靠在后座,裙子被微风撩起有一股薰衣草的香味,不管后来多久,他都能记得那个时刻,那个时刻有多么绝望。 “我以为不说,就代表没发生。” 三,以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安稳的活着吧! 那是个春天的早晨,她看到窗帘以一种暗黄色形式凝固在空中,她穿着黑色小黑裙,利落的马尾被竹簪挽了起来,她的胸前别着马蹄莲,那多马蹄莲的花色是她妈妈最喜欢的。 她的爸爸走了进来,说:“走吧。” 当大门打开,明媚得要死的阳光铺在她的脸上,门外有许多她认识或她不认识的人,他们都带着一股同情的目光看着她,他们以为这样能够稍稍抚慰她难过的心,可是这样的目光,却比冷漠更加饱含锋利,一针一针扎在她的心上。 他看着她静默地跟在他的后面,还那么瘦小的肩膀是那么该需要人怜爱,而那辆车关闭了她该撒娇任性的童年,直接走向成长。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抬起了眼眸,直直对上了他的眼。 就在那时刻,从双还那么稚嫩的眼里,他看到了许多东西,稚嫩,脆弱,顺从,屈服,恐惧,却还有一丁点儿的坚强。 他突然意识到,在今天,这个日子里,能够惺惺相惜且懂得他的只有她,旁人都是以一种观众的姿态回以对此的感慨,他们会怜悯,会悲伤,但他们不能体会他们此刻的心情。 他朝她伸出手,浅浅一笑。 仿佛在说:这是一个郑重的久别重逢仪式。 四,现实从来不给你有选择的余地。 她终于来到了这里,她和她的距离仅仅只隔了一层,一个月没见,感觉是陌生而又熟悉的,她的妈妈还是那么美丽,安详的面容完全看不出那天的痕迹。 四周有哭泣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别人太过于感性,还是她太不感性的缘故,她只是这么站着,没有任何表情,她不是不想哭,只是这么一段时间强装让她累极了,让她连这么一点哭的力气都没有。 她静静地看着,然后将别在胸前的马蹄莲取下来隔着一层放在她妈妈的胸口上,阳光那么刺眼。 四周有花香。 妈妈,走好。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一章 没等惜宣反应过来,沈荣锦便吩咐道:“你去找伙计要些笔墨纸砚。” 惜宣愣愣地应道是然后退了下去。 等惜宣拿来笔墨纸砚之后,沈荣锦就着茶桌让惜宣研起墨。 惜宣见此问道:”小姐这是要写什么?“ 沈荣锦笔尖蘸了点墨,说:”写给叶轻的。“ 写给叶娘子的? 她想起方才自己的话,应该是为了那楼馆的事罢。 惜宣这样猜测着,悄悄觑了一眼,便看到风把纸张吹了起来,她连忙去把窗户关上。 信没写多久,沈荣锦便搁了笔,把纸对折了几下,然后对惜宣道:“你现在把这封信拿去给信客。“ 惜宣接过信,然后才反应过来沈荣锦说的是现在,她问:“现在?奴婢若是去找那信客,小姐去哪儿呢?” 沈荣锦淡淡道:“我在这里等你,你送了信再回来这里找我便是。” 惜宣应是,揣着信就出了茶楼。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沈荣锦一愣,她打开窗扇,过完年的大街上冷冷清清,大部分的铺子都禁闭着,只有少数的店铺孤零零的开着,里面的掌柜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眼巴巴地守着外面街道来往的人。 这和沈荣锦才来时繁荣景象有些出入,却也合情合理。 一般这个时节,大部分的人都愿意待在家里,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其实要不是今早父亲生意那边有事,沈荣锦今日更宁愿待在家里陪父亲,也不愿出来。 在沈荣锦的印象里,父亲在家里的时日总是很少的,不说是走南闯北,但每天至少都要去铺子里走一遭, —————— 晚点上传 你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让别人看见你,在乎的活着?就像清晨拉开帘子,听见的它轧过轨道发出喟然一叹。 还是循着内心,本着最真诚的心,不在乎的活着? 我们经常在乎的活着。 就像我在乎你存在我身边一样; 就像很多人的在乎的那样,他们穿着整齐漂亮的衣服,行事审慎节制,看重名誉,而不随欲而纵。 但我们也经常冲破‘在乎’的牢笼,牺牲自己的名誉,甘愿被误解的活着,最后被人冠以‘不在乎’的沽名。 我曾想过,能让我们冲破缧绁的不顾一切,是因其本质的存在有更重要的目的。 但我忘了,人对别人,总是会情不自禁的苛责,挟门户而己见。就像与生俱来的。 因为这毫无缘由的苛责,给我们生活覆上一层无形的枷锁,条条框框只要是触及便会生疼,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般,让我们金科玉律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这时,生活终于露出了它荒诞无聊的面目,它遵循着上帝的指引,不用承担责任的要想压碎你。 开什么玩笑,我们为什么要循规蹈矩? 为什么非要让生活和我们开玩笑,把我们弄得死去活来? 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自主的生命,如愿以偿的活着? 真想砸碎它! 看它破碎面目后的究竟是什么,究竟能怎样! 所以我们用荒诞去驱逐荒诞。 在**的指引,我们‘出轨’生活,一张远去的机票说走就走的旅行,一件收支不平衡的事情,开始所谓的不一样的人生,过着我们自以为的想要的生活。 可是那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或者说,你真的出轨生活了吗? 你不过是从这个窒息的圈子里,跳进另一个决绝的深渊,然后再重蹈覆辙。 最后疲倦地倒在未名的地方,问自己——什么才是真的改变?怎样才算活着? 这实在太糟糕。 所以。让我们推掉这一切,全部重来。 我再来问你,你说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它的基本意义是,事物持续的占有空间和时间。 或者我说,它是不依赖人的意识作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拥有独立的精神。 精神,对,就是精神。 尼采曾经说过,在精神的事情,必须正直道冥顽不灵‘程度’,以便能忍受我的认真,我的激情。 我们用着我们的本意去揣度这个世界,让我们的本质属性决定了我们活得平庸或是极端,和他人精神碰撞,擦出火花亦或是汇涌成洪流,成为不可泯灭的情感漩涡。 那些关于生命,关于生活,关于抉择,在你脑海里中渐渐形成一团实状的白雾,历久弥新地让你无处逃避的去不停思索,执着这一切深刻的含义。 用你手上的色笔,去描深在自己的人生里。 表面即是核心。所以任凭你挖空的心思去探索,其实只要回头细细看过自己留下的那些踪迹,以不偏颇,不被世俗浸染过的双眸去澄澈的看它们,你便会读懂看彻。 你也会明白,那些凌驾于你身上的枷锁条框是最无稽之谈的存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要束缚你过活一生。 我们为何不像伍尔夫说的那样,‘让我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重复自己,反驳自己,发出最荒唐的胡言乱语,追逐最稀奇古怪的幻想,不管世人怎么做,或是怎么说。’ 广袖对襟翟衣,发髻高挽,窗棂外的九曲回廊上挂满了红灯笼,连轩榭楼阁都贴上了红纸窗花。 林烟儿看着秋月披上了红盖头由着丫鬟喜婆的脚步,被带出了房门,屋子外响起了礼炮声,“素萍,你听。”林烟儿摩挲着手上汤婆子的纹路说。 素萍正替林烟儿将她身上的大氅沾到的碎屑掸去,“真是好大的阵势。” 林烟儿笑了笑,看着不远处的西域王宫,这般对比倒是显得冷清许多,“你说明雪怡此刻被幽禁在依兰宫会是怎样的感受。”” “不管是怎样的,她从正一品公主贬为从四品的卿悠公主,还被剥去封号“怡”,不准踏出依兰宫半步定是不好受的。”素萍浅笑,那张莹白脸庞此时熠熠生辉。 鞭炮噼里啪啦的响着,好个喜庆热闹,林烟儿说:“估摸着沁言郡主和蒋先生要行跪拜之礼,我们出去罢。” “殿下虽是对利用了沁言郡主而愧疚,但是毕竟没坏了姻缘,赐她一个从八品郡主到底是会让人怀疑的。” 素萍的话在耳边轻轻回荡,林烟儿用手将身上的芙蓉色罗绸褶皱抚了抚,却觉得有些东西怎么理都是理不顺抚不平的,稍抚了一会儿,林烟儿便松开了抚着罗绸的手,抬手抱住汤婆子说:“她澄清了我的清白,护主有功自然该赏。” 穿过廊桥榭舫便到了大厅,因着是郡主成婚,虽然只有八品,不过不少的达官贵族赏明雪舞的脸都是来了,明雪枫坐在林烟儿的右边,身后跟着一个深衣着装的男子,腰佩一把马刀,许是护卫,林烟儿想。 “今日倒是热闹。”明雪枫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林烟儿身后的素萍为林烟儿布着菜,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明雪枫。 林烟儿浅笑,看着面前眉飞色舞的蒋仲,“可不是,现下天渐渐冷了,大家都想热闹一下,不然白雪将这片大地覆盖完了之后,便是没得热闹的了。” 喜婆领着沁言郡主走了进来,门外响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沁言手腕上还戴着林烟儿赠给她的手钏,是石榴红色的,挺衬肤色和这一身嫁衣的。” 林烟儿以汤婆子凉的缘由遣素萍退了下去,明雪枫此时幽幽开口,嘴角微微勾起,桃花眼上扬,说:“她方才盯我那般的紧,倒是不知道哪里惹着她了。” 林烟儿摩挲着手上的象牙玉筷,看着明雪枫又喝下了一口佳酿美酒,“只不过知道了一些我的事情。” “那便说得通了,”明雪枫看着林烟儿拿起酒杯对着一旁的黄大人回敬了一下,说:“你原来让我授意黄大人是这个意思。” 林烟儿垂下眼眸,睫毛如扇似浸在水中,当日她从绿潭见过明雪枫回宫时,在路上碰见了蒋仲,他当时垂头丧气,对她行礼也是恹恹的,细细打听原来是被人家退婚,林烟儿本想着以此让明雪怡对颖儿起疑心,后来又因着秋月那一件蜜合色绣着榴花的衣裳,女为悦己者容,这般简单的心思她自然是看得出,于是便剑走偏锋,实实地坑了明雪怡一把。其实她还是怕的,怕这出戏起因由她,结局却惨淡收场,因为,人心太不可控。 正当想着,素萍从外拿着汤婆子进来,林烟儿看着她头上沾到的雪絮,因笑着眼角的细纹如鱼摆水,“殿下,外边下雪了。” 相比较林烟儿这儿的热闹,顾陌的曦玉苑倒显得冷清许多,留香端进炭火,小脸被冻得通红,抬眼却看见顾陌站在窗口处,顺着窗棂向外望去,“环侧妃下雪了风又大又冷,你怀着身孕小心冻坏了身子。” 顾陌没搭理留香,她看着窗外的青石路砌,一点一点被白雪覆盖,梨花树伸展的枝桠从前都是光秃秃的,此刻有了白雪在上点缀,倒是好看了些。 下雪了,天冷了,顾陌合上了眸子,开口声音有些嘶哑:“留香,你去将我柜子里的雕着海棠花的鎏金玉盒拿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二章 首先阿灼要道歉因为这两天有事的缘故所以文章并不能依旧更新但这两天过后阿灼回会把之前欠的都补上! 早上起来的时候,天蒙蒙亮,远远看去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将它撕开撕出细细长长的一条线,触手可及。 我依旧过着平常的生活,就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依循着简单而粗糙的轨迹,骨碌骨碌地在众人面前无所顾忌地滚动着。睡到自然醒,起床,洗脸,刷牙,吃着快要中午的早饭,再随着别人去上课,晚上躺在床上彻夜难眠,脑袋里充满了荒诞的想法,那些想法就像滑溜溜的鱼,在水里轻轻一跃鳞片在阳光里闪闪发亮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我给你的备忘录,我最亲爱最亲爱的 我早上吃着前天晚上从蛋糕店买回来的黑森林,上面涂了厚厚的巧克力味的奶油,你安静地没闹一点别扭,我猜你应该喜欢这个味道。今天阳光照样的明媚我看到阳光就这样肆意地洒在你的身上,我仿佛能看到你的笑容。 愿你记得来过,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短短岁月。 愿你记得痛过,记得分别时我的不舍和无奈。 愿你记得听过,记得一个从我到你,爱的轨迹画下的故事。 有一天,你终于离开,被残忍而不留余力地扔下。你会巡着我的脚步,带着我的思念坐着沉着的船离开,去向水底或者冷寂的仙境。人生有那么长,却终究被分了无数的段落,有些人可能陪你翻山越岭,也或许带你去看层出不穷的新奇东西,但他们不过都是你人生长长短短的段落,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你的段落,我最亲爱的。 你会在某一天回首的时候,明白人生会有欢乐,幸福,当然也充斥着离别,永诀,错过这样的词语。有些人的离开,你无力挽回,只能静静待在原地看着他们一步一个脚印最终消失在你的眼际之中。你自然会贪恋,也自然懂得恬淡地把抓不住地放走,你会哭泣落泪,也会小心翼翼地守住自己的小秘密。 我昨天梦到了条小溪,它潺潺地从我眼前流淌而去,带着悦耳地叮咚声。四周都是高耸入天的森林,我猜想应该是夏季,叶子绿油油像是勤劳的粉刷匠往上涂的墨绿的漆。有几只小鸟从不知名的地方窜出,携裹着呼啸的风。 而你就站在我的对面,我看不清的你的脸,你抱着我喜欢的马蹄莲与我遥遥相望。我看见的你嘴唇翕翕合合,却被潺潺地水声带到了远处。你对我招招手转身离开,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决绝。 我多么想陪着你翻山越岭,多么想带着你走过大街小巷,为你做你爱吃的菜肴,牵着你的手在某个冬日的下午出去散步晒太阳,在阳台陪你玩着积木和拼图。你就像是蒲公英,在某天飞累了悄悄地落到了我的身边,那么悄然地成了我最亲爱最亲爱的。 但是我太自私,太害怕,怕你在寡爱多憎、欲念泛滥的童年挣扎,为了不让你继承我的哀怨和乖戾,为了让我做一个没有牵挂的说故事的人,为了让我飞掠这烦扰的尘世,归于隐灭,我只能放弃你。 原谅我。你那么的好,你是有着悦耳歌喉的夜莺,你是晨光,是娇艳的珊瑚礁,你是我放生的锦鲤。我终究放了你自由,让你乘着浪花愉快地游玩,不再受世俗的缧绁。 你肯定好奇在某个午后昏昏欲睡的古城,这里卖着许许多多地小玩意,还卖着式样繁多的碎花裙,足够让你眼花缭乱。你会兴奋地蹦蹦跳跳,还会跑过来拉着我的手,央求我快点走。我最亲爱最亲爱的,你怎么会这么可爱。 有一天,我终于老去,沧桑的脸上满是枯树般的褶皱,我穿着褴褛的衣服,坐在某个城门的墙角,门牙掉了,说话的时候有风灌进来,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楚,但我仍旧絮絮叨叨诉说着那些难以忘怀的事情,当然也包括了你。我不介意身周是否有虔诚的听众,这里有苍翠的树木,有阳光打下来的斑驳影子,还有窸窸窣窣地风声,它们都是我的听众,它们听着我说你,风携裹着我的故事,捎到你的身边,我不是太会讲故事的人,但愿你能将就地听下去。 那天晚上,我许了愿,树洞先生替我把我的愿望传达到了,但是等待愿望实现是个漫长的过程。在等待中,我掠过人间那一层又一层起起落落的故事,用女巫那针芒般的眼神看穿了那些迷惘者的心思,发出不连贯的长尾音笑声。却依旧没等到我愿望实现的那天。 估计是看我太坏了,你那么纯洁,就像朝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因此我无法对你许下虚妄的承诺。我是个注定漂泊的人,你跟着我只会让你的命途多舛,所以我决定不再陪伴你,像我这么恶毒的人,上苍怎么会给我实现愿望的权利。 你到临的那天,我正熬着夜喝着酒,那些沉淀的酒精就像污秽的舍弃物,一点一滴。你肯定想不到居然我是这样的人,放任你的到来,却又残忍地让你离我而去。 你一定是恨我的。 你是被上苍祝福着的人,它怎么会愿意让你留有我这么恶毒的人的记忆所以你的恨最终被抛在了奈何桥的这一端,没随着你被一起带走。这样我就安心了。 人世之轻,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难能可贵的能在离别的时候赠与你,那么就希望你,在阳光下能自由愉快的奔跑,肆意地哈哈大笑,在落叶之秋的季节,能踩在金色铺满的大地上与风悄悄私语,在夜晚能有人为你盖上你踢落在地的被子,在早上有那么一双柔软的双手捧着你的发丝为你梳着好看的辫子,为你穿碎花洋裙。 我爱你。我最亲爱最亲爱的我的宝贝。 依旧是那个午后,你已经离开了我,不管绿叶是否再绿再落下,花谢了又开,是否有我喜爱的马蹄莲和夹竹挑,泛着凌冽的花香,四周都再没有你的踪迹。 我明白你已然买好了远程票,毫无留恋的,一步一步的,离开了我。 1 abc是好朋友,有一天他们一起回家,路过一家店橱窗里正放着一个好看的布娃娃,b特别喜欢很想买,但b家里没钱买不起,b是那种有事都会默默不出声的,但会想尽办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所以b问了a觉得这个娃娃如何?a是性情直爽又轻易相信人的那种,a说一般,没太注意,但是b说好乖,拉着c一起过来瞧,c也觉得挺好看的,说自己有点想买,c兜里面有钱,但是有点舍不得。这时候b去把娃娃递给了a,跟a说是不是很乖,a看着b那么喜欢,不好意思再说不乖,只好说多看几眼感觉挺好看的,挺不错的。这时候c以为a想买了,于是她更想买了,只是c性格优柔寡断玻璃心还在纠结要不要b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对a说既然喜欢就买了吧。a觉得莫名其妙。但玻璃心的c这时候开始敏感了,刚刚说一般,我想要了你就说喜欢,你是摆明了想和我抢,于是c给了a一个眼神示意。。。c使的眼神让a心头陡然一阵膈应,b这时候问c是不是也想买这娃娃啊,a这时候明白了,心头觉得c怎么老是这样玻璃心,莫名其妙地生气啊,真是麻烦顿时火气也上来了,脑袋一热就去买了。c和a关系闹僵了,a拿着付好了钱的娃娃,觉得自己脾气太直了做得有点过火,b跑了过来也说了a即使很想买这个也不应该这样做,a越想越烦看见那娃娃就生气,就说把娃娃扔了,b说扔了可惜给她吧,b顺理成章的得到了娃娃,还成了a和c争抢的对象…… 明明a不是很想要娃娃但却被b突然的一句话你喜欢就买说得让大家以为她很想买时间很短a还没反应过来想买娃娃的c就有意见了a头绪都没理清就被c的反应给整懵了于是b的话就没工夫细想下去了然后顺理成章的就被拿枪使了…… 2 abc今天又走在了放学的路上,自上次那件事后b内心觉得过意不去,于是便当着和事佬打圆场,这才让ac俩脸色有点好转路上面除了b的一直在找话题,a和c都尴尬地没怎么对话,a虽然粗线条,但毕竟是女人感觉到了b上次的不对,却说不上来,于是a开口了,跟c说其实她那时候买娃娃只是被c气到了,并不是很喜欢那娃娃。a的后面那句话是说给b听的,但是玻璃心又敏感的c沉浸在上次事情的反复循环没走出来,对于a真正表达的意思并没有实质听出来,但却听出了a的语气的对,心里有气却不好发作,顾及情面,就说了个没事,都过去了。b怎么可能没听出来,在旁边插话说,原来你不喜欢啊,但是你不是说挺好的,挺不错的嘛,我以为你喜欢想买呢。a听着b的话,心头突然很无语,感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却又泄不出来,只是深吸一口气,没再说话。c这时候听到b说的,思维被b牵着走就觉得a这是在矫揉造作吗?自己拉不下脸,就在话语顾左右而言他,真是好小气于是这成了a和c之中的一道深深的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三章 书沉之寂nn楔子nn她等的人来了。n她从包里抽出一支marlboro,眼睛微掩,然后从嘴里缓缓吐出一圈烟雾。n男人不可置否地皱了皱眉,他拉开女人面前的那个木制座椅坐了下来。n?“陈寂,你知道我现在不能碰烟,连味道都要避免。”n女人的名字叫做陈寂,她的人跟她的名字一样,在茫茫人海中沉寂无声。至少,她以前是这样觉得的。n陈寂眼睛闪过一丝落寞,随即微微挑唇,将那些驳杂的情绪掩到眼底最深处。n她凝视着眼前这个人。因为工作的缘故,他留的是干净整洁的标准男士发型,额头饱满光亮,表情端肃,却给他增添了一丝严谨的感觉。合身的西装做工精致,流线顺畅完美,袖口在手腕处被人翻起规整地服帖纽扣之下。n“陆昱书,我是你的顾客,你应该没这个权利要求顾客行为。”n陆昱书将手上提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并没再接下陈寂的话。n陈寂他们现在正坐在位于市都中心商场二楼的一家星巴克里,在这个**肆意横流的社会,赋予了这个城市快节奏的生活,造就了它比周边地区更为繁荣的景象,也许就在他们刚刚说话的那些时候,这个商场内就有大笔的钞票卖出买进,股票跌停涨停,一些人操纵着电脑在网上交易成功。n陈寂抖了抖烟灰,身子微微侧了些角度,仍旧抽着烟,她透过自己吐出的烟雾看着对面的陆昱书,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渐渐清晰了起来n她那时高中才毕业,准确的说是她才高考完的第二天。n那天的天是苍灰色的,像是被烟熏透了之后不可避免的阴沉,所以陈寂那个见微知萌的妈妈在陈寂出门前让她带把伞。n陈寂当时嫌伞拿着麻烦没有带,等她上了车,天就开始变了脸,一颗颗豆子般大小的雨滴不要命了的往车窗上撞,咚咚的声音听得陈寂心里一阵烦闷。n车到了站,雨势稍微小了点,陈寂踩着水,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地方,全身仍旧都差不多打湿了,她推开了大门,里面开着冷气,不像外面那样闷闷的,却让浑身湿透了的陈寂打了一下颤。n过了一会儿有人看见了她,过来问她有什么事。n来人是个女人,穿着女士西装,发丝盘起,很清爽简洁,给陈寂一种干练的感觉,陈寂没和这样的人说过话,脸稍微有点红,声音也比平常放低了许多说:“昨晚预约了的,我叫陈寂。”n那个接待陈寂的女人微笑着叫她稍微坐一会儿,然后转身不知去了哪儿。n陈寂衣服被打湿了,怕弄脏大厅里的沙发所以不好意思坐着,只得站着等。n接待陈寂的女人叫cathy,cathy昨天晚上接到了几通预约的电话,其中就有陈寂,她有印象。ncathy敲了敲大门,听到请进,推门而入,说:“陆先生,昨晚预约的人来了,名字叫陈寂。”ncathy叫的陆先生就是陆昱书,陆昱书抬了抬鼻梁上架着的金丝眼镜,侧身抽出一份文件,说着:“让她进来吧,顺便给我泡杯咖啡。”n陆昱书起身,揉了揉太阳穴,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待回过神时,身后便传来敲门声。n“请进。”陆昱书拢了拢袖子上的纽扣,抬头看见正好进门的陈寂。ncathy领着陈寂进来,递给陆昱书一杯咖啡,转身走了出去。陆昱书让陈寂坐下,陈寂稍微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自己身上的水,随后坐了下来。n陆昱书看着刚刚自己抽出的那份文件,看了看,又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表。早上十点二十。n“陈寂?”n陆昱书虽然是问话,但是语气中有肯定,陈寂愣了一下,点了点头。n“刚刚才高中毕业,才考完应该挺轻松的。”陆昱书挺怀念那段时光的,毕竟那段日子,不用考虑钱,生存,压力,年轻力壮充满朝气。n陈寂不可置否,所以并没吭声。n屋内一下静了下来,陆昱书端起旁边的咖啡,边轻啜边眯眼看着对面的陈寂,陆昱书不是才毕业,四处磕磕碰碰的大学生。他已经工作几年,他见过形形的人,遇过奇奇怪怪的事,这些都造就了他狠毒的眼力。n对面的陈寂低着头,她仿佛听见自己浸湿的衣服上的雨水因为太过饱满而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她双手握紧了又松开,在进来之后,她就一直低着头,虽然她是有点好奇这间房子的样子和面前的人,不过她却害怕地不敢抬头。虽然她是名即将进大学的学生,刚刚在陆昱书抬手看时间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表,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牌子,但直觉价格不低。n“陈小姐,你可以放轻松点。”陆昱书抿了抿唇,深知这句话虽不能起明显效果,却能起到一定的心理暗示。n“陈小姐,昨晚是你的预约,请问你有什么问题?”陆昱书脸上挂着一丝笑容,对于他来说,这样的客户紧张,焦虑,内向,需要他用微笑来对让她对他有亲近的感觉。n陈寂这时抬起了头,握紧又松的手这时候抓在大腿的裤子上,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着陆昱书和煦的面容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我有人格分裂症。”nnn第一章nn什么是人格分裂呢。nnnnnnnnnnnnnnnn过了很久之后,陈寂才明白过来那句话。n今天天气其实是风和日丽的,准确来说有点热,但是早上陈寂起来看天的时候,天边灰蒙蒙一片,仅有一道像是小孩子恶作剧般撕出的一条细细长长的线??n陈寂掂了掂温顺如小猫般贴在她身上的这件黑色外套,她能感觉到因为生病和长期不出门而面色苍白的脸。陈寂想到了那个套子里的人,觉得自己此刻可能像极了他。她想起从前对陆昱书嘲笑别里科夫,自己如今却成为了和他一样的人。n陈寂抿了抿嘴,目光扫向前方——她要出去买东西。目的地是楼下的超市。n超市里的人三三两两,大多都是居家的中年妇女,她们目光挑剔且饱含对丈夫或是儿女的不满以及操持家务过多而呈现的疲态。n陈寂伸手拿起面前的速食品,她看见自己五指根根青葱素长,苍白得过分。自从将屋子里所有镜子都扔了之后,她能看见自己最多的地方就是手——发病的时候,催吐的时候,撕裂的时候,印象中都是狰狞的模样,从没有像如今这样温和柔顺。n上次,上次是多久?陈寂不记得了,印象中只有昏黄暗淡的灯泡不停闪烁像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垂死之人,陆昱书因背对着光的缘故只有棱角分明的轮廓,他问:陈寂,你抽烟吗?n陈寂当然抽,只不过不是esse,davidoff这样的女士烟,当时她的回答并未随着日夜更替而消弭殆尽—她盈盈一笑看着那双递过来的marlbolo:我抽bankerblackdevil。n想到这里陈寂不自觉地笑了,收银员正一件件扫着她的东西听见她的笑声莫名其妙地抬头瞥了陈寂一眼,又埋头做自己的事。n现在的人都以一种冷漠的态度怀揣着好奇心,得到自以为的结果。那些所谓的结果真的就能将所有的事情一锤定音?n陆昱书不以为意,点了支烟,烟头在黑夜里明灭不定像飘忽的浮萍,他说,陈寂,你执着于这个,得到的结论又真的能够结果了吗?n陆昱书太聪明,每一次和他的博弈陈寂都会输的一塌糊涂,或者是,陈寂太笨。n相对于前者,陈寂更相信后者,她相信这所有的一切都缘因自己太傻,才导致所有的事情与人分崩离析覆水难收,到如今支离破碎……n走出超市的一瞬,一辆车从身旁呼啸而过挟裹着急促的风打在陈寂的脸上,她抬头看向天空,一如陆昱书走时的那天,他穿着深咖风衣,头埋得很深深到陈寂有种他即将的约会是和上帝的错觉。他说,陈寂,安好。n安好?n陈寂当时就想着,怎能如你所愿?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她的声嘶力竭就像饥饿许久的饕餮一刀一刀狠狠发泄在自己身上!n她怎能如他所愿?她怎能如他所愿过得安好?他要让她安好,她就偏偏要折磨自己!n而这一切得到却是他沉默良久地转身离开,他说,陈寂,我累了,不想再陪你折腾下去了。n折腾?n或许用相爱相杀更为贴切吧。陈寂低下头,攥紧手上的便利袋。n与陆昱书相识于一支烟,那时陈寂还在叛逆的青春期,抽烟喝酒纹身烫离子头和许多男生在一起成为所谓的男女朋友,却常常劈腿另结新欢……他们去做一切他们能想到的刺激的游戏去刺激自己正在发育的身体和思想。n就在陈寂颓疲于这样的生活时,陆昱书出来了,他和那些陈寂相交的男生不同,他有着整齐干净的寸发,不打耳钉不穿有破洞的裤子,就连那双手都是白净无一点结痂,不像陈寂总有一些烟屁股烫到的疤痕或是打架残余的疤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四章 ———— 今天阿灼已经在开始着手把前面的补回来了,对于一些人说阿灼骗人,阿灼只能说抱歉,阿灼也没想到这会让人觉得阿灼是在骗人,所以如果有亲想要取消收藏或者弃文,阿灼也能表示可以接受。 我在减肥的道路上走了四年。 从高二到大二整整四年。 我试过苹果减肥法,一周七天只吃七个苹果,减重十二斤反弹十五斤。 我也试过催吐法,换来的是愈发不能收拾的暴饮暴食。没错我是暴食症患者。 我吃过减肥药,酵素,统统都以失败告终……并且还因此有了轻微的脂肪肝。 然而,当我站在秤上,看见71kg的数字时,我问自己,是不是真的甘心一辈子当个胖子过下去? 腰围从78cm到如今的69cm,小腿围从39cm到如今的33cm,臀围从101cm到如今的905cm。 长高1cm。168cm到如今的169cm 关于减肥,我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 我是属于下半身偏胖的人,小腿更是粗壮,所以减肥更是难上难。 我的减肥分成三阶段五步骤。因为在减肥的道路上苦苦挣扎了四年,没见过猪跑,也是见过猪肉的。所以对减肥很多知识都是小有心得的。把减肥之路分得这么细,其实是因为大部分的人减肥都会有一个目标,也是我们的动力,但目标有些时候会给我们一种很急迫的心情,所以劝诫大家将目标从几十斤化成几斤,这样短期目标达到会给我们一种自豪感,给我们更大的动力。 第一阶段:大基数减重。 第一阶段第一节:减肥从甩掉零食开始。 本人爱吃零食,所谓管住嘴迈开腿。在减肥之前不把这些坏习惯戒掉,那就别谈减肥了。 在这个时候的运动以轻运动为主,比如慢走一个小时,椭圆机,和瑜伽。 第一阶段第二节:减肥从减脂入手。 在这个阶段开始前,要认清楚自己的体制属于什么。(薄荷文章里有分类)再制定属于自己的计划。 这个阶段饮食比较注意,早上一般是牛奶燕麦配鸡蛋,一周有两天吃全麦面包,毕竟碳水化合物较高。(本人的下半身比较壮,碳水化合物含量需要严格控制,不能超标。) 因为是学生,所以午饭通常就是一荤一素一汤搭配白米饭。 晚餐有些时候会吃米饭,不过吃得有些早,因为晚上四点多会去健身房。 关于运动,有氧跑四十分钟以上,还有骑单车,跳操,因为个人比较拼所以基本上能干的我都干了。 第一阶段的第三节:坚持。 大基数减重,体重会减得有些快,但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自己的身体已经习惯了胖子好多年,短短几个月是不可能把那些顽固脂肪给改过来的,所以不能妄自尊大不能因此得意忘形地大吃特吃,还是挺容易反弹的。 第二阶段:小基数减重 这个时候不能只做有氧了,因为有样是减脂利器,同样也容易失去肌肉,导致整个人体脂率特别高,从而代谢低。所以运动开始要加上一些无氧运动。 说起小基数减重,我真的是在这里徘徊了许多次,因为身体已经习惯了之前的强度,跑再多都没起色。那段时间是我的平台期,确实有点人生低谷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这么胖下去。 所以这段时间的运动较之前变动比较大。因为时间正处于寒假所以有很多时间来进行我的减肥事业。 早上起来我会先喝一杯温水,然后拉伸,出去跑一会儿的步,(早上起来的时候碳水化合物因一晚作用而处于匮乏之期,在平常言论慢跑三十分钟以上其实就是说先将体内的碳水化合物消耗掉再来减脂肪。所以早上跑一会儿步是不错的选择,并且可以提高代谢,激活身体。)跑完步之后,会做一组腹肌撕裂者,一组关于手臂背部的哑铃,还有一组翘臀。时间紧迫的时候,其实可以放过无氧训练,来个十几二十分钟来做一些激活身体的拉伸动作就行。 到了下午依旧是去健身房,不过把从前的跑步换成了hiit,我本人比较拼,一般做三组,从基础到疯狂。然后会选择性的去骑单车或跳操。(无氧搭配有氧。但还是比较偏向于有氧。不过时间只比无氧多半个小时) 第三个步骤:塑形 这个时候我把超模的量改为代晚上的餐,中午与之前无二。运动强度从提高,无氧时间比有氧多出半个小时,早上的跑步也换做了腹肌激活和臀部激活还有腹肌撕裂者。不过在此之前还是会先拉伸,避免运动损伤。 晚上的有氧运动也只是骑单车或者跳操。无氧一个小时。在出健身房之后会奖励自己一根香蕉。其实香蕉可以快速补充大量运动之后流失的钾元素,而且还可以润肠! 这里还是要给大家一点动力看看我的一路而来的肚子。 (竖着看)而且,这个时候腿也细了,大腿53cm,小腿围33cm。 而且胯也小了,臀围从101cm到现在的905cm。(以前屁股确实大,毕竟都是坐着上课的学生党。) 关于瘦腿,其实有很多说法,什么剪刀腿瘦腿,深蹲瘦腿,跑步瘦腿,还有按摩瘦腿。然而我想说的是,不是你单单只做一个动作就可以瘦腿的,一个大腿,肌肉就分了很多种类,也就说明,你脂肪长在了许多不同的地方,要学会搭配。并且在练完之后要注意拉伸按摩。 虽然说这些动作都不会怎么粗腿,但本人腿本就是属于粗壮型,所以比较在意,于是拉伸按摩从来都没间断过。我运动了一年,我也拉伸按摩了每天,按摩现在成了我的习惯,睡前一个小时断电脑电视手机的时候我就用来按摩,所以有人会好奇我有些照片上的腿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那都是我按摩出来的。 最后我想说的是,没什么不可能瘦不下来,在你瘦不下来的时候,其实你离成功就差一个坚持。我都坚持下来了,你们更可以!4 你说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是为了让别人看见你,在乎的活着?就像清晨拉开帘子,听见的它轧过轨道发出喟然一叹。 还是循着内心,本着最真诚的心,不在乎的活着? 我们经常在乎的活着。 就像我在乎你存在我身边一样; 就像很多人的在乎的那样,他们穿着整齐漂亮的衣服,行事审慎节制,看重名誉,而不随欲而纵。 但我们也经常冲破‘在乎’的牢笼,牺牲自己的名誉,甘愿被误解的活着,最后被人冠以‘不在乎’的沽名。 我曾想过,能让我们冲破缧绁的不顾一切,是因其本质的存在有更重要的目的。 但我忘了,人对别人,总是会情不自禁的苛责,挟门户而己见。就像与生俱来的。 因为这毫无缘由的苛责,给我们生活覆上一层无形的枷锁,条条框框只要是触及便会生疼,就像是温水煮青蛙般,让我们金科玉律地活着,如同行尸走肉。 这时,生活终于露出了它荒诞无聊的面目,它遵循着上帝的指引,不用承担责任的要想压碎你。 开什么玩笑,我们为什么要循规蹈矩? 为什么非要让生活和我们开玩笑,把我们弄得死去活来? 为什么我不能拥有自主的生命,如愿以偿的活着? 真想砸碎它! 看它破碎面目后的究竟是什么,究竟能怎样! 所以我们用荒诞去驱逐荒诞。 在**的指引,我们‘出轨’生活,一张远去的机票说走就走的旅行,一件收支不平衡的事情,开始所谓的不一样的人生,过着我们自以为的想要的生活。 可是那真的是我们想要的吗? 或者说,你真的出轨生活了吗? 你不过是从这个窒息的圈子里,跳进另一个决绝的深渊,然后再重蹈覆辙。 最后疲倦地倒在未名的地方,问自己——什么才是真的改变?怎样才算活着? 这实在太糟糕。 所以。让我们推掉这一切,全部重来。 我再来问你,你说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它的基本意义是,事物持续的占有空间和时间。 或者我说,它是不依赖人的意识作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拥有独立的精神。 精神,对,就是精神。 尼采曾经说过,在精神的事情,必须正直道冥顽不灵‘程度’,以便能忍受我的认真,我的激情。 我们用着我们的本意去揣度这个世界,让我们的本质属性决定了我们活得平庸或是极端,和他人精神碰撞,擦出火花亦或是汇涌成洪流,成为不可泯灭的情感漩涡。 那些关于生命,关于生活,关于抉择,在你脑海里中渐渐形成一团实状的白雾,历久弥新地让你无处逃避的去不停思索,执着这一切深刻的含义。 用你手上的色笔,去描深在自己的人生里。 表面即是核心。所以任凭你挖空的心思去探索,其实只要回头细细看过自己留下的那些踪迹,以不偏颇,不被世俗浸染过的双眸去澄澈的看它们,你便会读懂看彻。 你也会明白,那些凌驾于你身上的枷锁条框是最无稽之谈的存在,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却要束缚你过活一生。 我们为何不像伍尔夫说的那样,‘让我们想到什么就说什么,重复自己,反驳自己,发出最荒唐的胡言乱语,追逐最稀奇古怪的幻想,不管世人怎么做,或是怎么说。’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致歉 其实阿灼觉得解释什么都是没用的,还不如道歉来得稳妥。 但是在这里必须要给各位一个理由。 追阿灼的文必定知道前几日阿灼和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其实分了也分了,怎么都不能把情绪放在工作上面来不是。 可是周五是阿灼的生日,阿灼也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他托着去了四川。 阿灼平常更文是属于裸更,所以在没有存稿也没有电脑的情况下就被他拖去了四川过了一个几天的生日。 这个理由的确苍白,毕竟这几日发出的乱码文章实在是有阿灼的私心。 各位在下面的评论,阿灼也一一看了。 其实各位真的是很好的人,并没有用很过分的词来说阿灼。 毕竟怀着一颗热忱的心去点开阿灼的文,却发现文章牛头不对马嘴,换作是阿灼早就开骂了。 所以各位真的很善良。 这也的确是阿灼的错。 所以阿灼在这里要给大家道一个歉。 对不起。 真心实意的对不起。 为自己的私心,为这几日大家心里的不愉快真心实意的说一个对不起。 这也让阿灼意识到了一点,怎么也要存一两个稿。 以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了。 如果还信得过阿灼,那便继续看,如果信不过阿灼,取消关注收藏等等,阿灼其实也不能做什么挽留,只能说对不起而已。 现在这样的社会里,其实大家都能明白语言的苍白无力,实际行动才是王道。 所以阿灼在道歉之前,已经把之前的文章都给改回来了,也想告诉大家,阿灼缺点再多,但是绝对不可能弃文的。 有人说策乱是坑。 但是阿灼之前很早就说过,阿灼学的专业是工程造价,并且现在还有考研的事,所以为了好好的写出更好的文章,才不得已把策乱暂放一边。想等着考完研了再写。 毕竟策乱和妻荣的大纲阿灼各自都写了差不多一万字。 其实说到这里肯定有人会有异议,毕竟各自对待事情的态度不同,看法也会有差异。 这个无可厚非,阿灼也不想辩白什么。 错了便是错了。 阿灼不想找理由,也不想把这些推给别人,是因为阿灼没有事先准备好稿子,是阿灼的私心闹出了这么一出。 所以,对不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五章 萧石 程子贵走出楼馆的时候,其实都已经平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程子贵便觉得自己好笑得厉害这毕竟是人家的事,人家不当一回事,自己又何必当一回事,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可不是自己行事作风。 可是一想起沈荣锦方才在屋子里的那漠不关心的神情,顿时就莫名烦躁。 他沉着音唤了一声:“晏方。” 暗处的晏方走近了程子贵,悄声问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程子贵深吸一口气,吩咐道:“你去跟着那位沈大小姐。” 晏方领着命退下了。 程子贵回头望了望天字号茶馆那扇翕开的窗扇,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随即转向西面的巷道里。 最西面的角落有一处小院落,种了些垂叶榕,挤在各个角落,只露出泾渭分明的甬道小径,海桐散开在垂叶榕的周遭,显得十分宁静淡泊。 这是前一个月来幽州时,他让晏方临时盘下的一处宅院,两进两出,不算大,地处偏僻所以只要了三百两,自己又添置了一些器具,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四百两。 程子贵站在门前的院子里仔细看着四周的景物,门口传来了轻叩声,“程公子。” 程子贵回头望去,见来人着一件靓蓝色杭绸袍子站在门口,他的脸上神情立马收在了深处,只露出一抹笑意道:“萧大人。” 沈荣锦回家时,夕阳西斜,已然迫近黄昏。 沈荣锦便派了下人去回沈誊昱,说自己已经到家了,然后拖着有些酸疼的腰背回了町榭阁。 冯妈妈早准备好了百合莲子羹煨蒸屉里,见到沈荣锦回来,着人下去端了过来来。 “小姐出去了一整天,可累着了。”冯妈妈一面伺候着沈荣锦吃百合莲子羹,一面问道。 自己今日出去听了一下午的书,若是累,那说书人可得累成什么样子? 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今日出去是干什么的,自己表现得不累大抵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于是沈荣锦声音陡然变得轻弱起来,回道冯妈妈:“不累。” 冯妈妈因这样自然不信的,于是她让惜宣又找了一个迎枕放在了沈荣锦的背后,说道:“奴婢瞧小姐这一天可是累得够呛的,快靠着迎枕歇歇。” 沈荣锦无奈,只好依言躺下。 冯妈妈见状忍不住心疼道:“这程公子虽是老爷的好友,但这样做奴婢怎么觉得程公子是在打秋风似的,老爷也不害怕这事万一传出去,对小姐的名声” 冯妈妈许是觉得接下来的话可能会伤到沈荣锦的心,于是话便戛然而止,转而道:“小姐可还想吃些什么,奴婢让庖厨的做上来。” 沈荣锦其实早就饥肠辘辘了,听到冯妈妈的话,她眼睛一亮,笑道:“那我要吃小葱炒虾仁,萝卜莼菜汤,还有鱼头豆腐” 冯妈妈笑着道:“奴婢再让他们做个豆打豆如何?” 自己许久都没吃豆打豆了。 沈荣锦想着,连连点头。 冯妈妈便吩咐着惜宣伺候沈荣锦,自己就去了庖厨。 惜宣替沈荣锦捶着腰背,一面同时问道:“小姐,其实奴婢觉得冯妈妈说的没错,那程公子怕真的是借着老爷的由头拿乔小姐吧。” 程子贵拿乔自己? 自己什么人物,有什么可拿乔的? 再说等日后程子贵成了尚书令,多的是人排着队等他拿乔。 沈荣锦不以为意,打了哈欠,指着腰上一处道:“捶捶这里,酸疼得厉害。” 惜宣手马上放在了沈荣锦指着的那个地方,说道:“小姐今日坐在那里听书听了一个下午,这腰可不得坐疼了。” 沈荣锦觉得惜宣在怪自己一下午坐在那里听书,她说道:“我这出来一趟,要是坐一会儿便回去,传到父亲耳朵里又是一阵的风云,指不定回来还得受父亲一顿的说辞,既然如此,我还不如坐在那里听人家说书,况今日正好讲的是隋末群雄,正是激昂的地方,我一时听入了神,便忘了时辰。” 惜宣眯长眼挟笑道:“这后面才是小姐坐了一个下午的最主要缘由罢。”其实她心里很奇怪,这世间的女子大多都爱绣艺或是琴棋书画,再是有才便是安茹素那样,读诗书之类。 而自家的小姐,要说不会女子的这些手艺,小姐也会,并且还很好。 但小姐却比旁的那些大家闺秀更喜欢读这些煮酒论剑的史书,这些史书文辞生硬,读起来让人昏昏欲睡的,小姐怎么会喜欢读这个? 惜宣按捺不住疑惑,问道:“小姐好像俱是喜欢这一类的史书,这些可有什么好处?修身养性?” 沈荣锦舒服的闭着眼,回道:“自古就有以镜正衣冠,而这史书啊,同样是一面镜子,不过它却是可以使人明智的东西。” 使人明智。惜宣听着觉得就十分厉害,不过厉害是厉害,但这样的东西对于自己来说还不如今日怎么伺候沈荣锦来得实在。 沈荣锦这话也是说说过了,两人并没放在心上。 隔了不久,冯妈妈领着几个下人端着膳食上来,香味沁鼻,惹得人食指大动。 沈荣锦当即就从塌上走了下来,努了努鼻子喟道一句,“真是好香。” 冯妈妈打点起下人摆箸和摆碗。 惜宣则是上前替沈荣锦布菜。 沈荣锦也是真饿了,平素一小半碗便能裹腹,今日却吃上了一整碗。 这可吓坏了惜宣,生怕沈荣锦吃多了积食。 然而冯妈妈却很开心,说道:“能吃是福,贪吃才是祸,小姐瘦瘦弱弱的,奴婢觉得脸上再添二两肉才好,所以小姐这是能吃。” 脸上长二两肉。 那得成什么样子。 沈荣锦虽觉得皮相这东西不重要,但并不代表自己不在意。 所以听到冯妈妈这么说,沈荣锦胃口霎时便没了,搁了筷子道:“我吃好了。” 惜宣如释重负地叫白薇她们进来收拾碗筷,冯妈妈而是让人端了茶进来给沈荣锦漱口。 沈荣锦看着屋子忙碌的众人,这才意识到最近并没看见惜茱,她问道:“惜茱呢?” 冯妈妈回道:“小姐回来,一直忙着,奴婢也忘记了告诉小姐,在小姐回来之前,惜茱便请了奴婢说去管养花莳草,奴婢也准了下去。” 养花莳草。 沈荣锦将茶吐进痰盂里,神色淡然地道:“她既是喜欢养花莳草,那便让她去做罢。”省得自己看她也闹心。 冯妈妈接过茶杯,诶了一声,然后才又让人递上了一杯桂枝熟水。 沈荣锦睡觉浅眠,现在时辰也不早了,若是喝茶怕是睡不着,所以冯妈妈便让人倒了桂枝熟水给沈荣锦喝。 沈荣锦看着手中的桂枝熟水,又抬眼望向屋外泼墨一般浓黑的天,只有弯弯的银月挂在枝头她默默道这天竟是黑得这么快。 虽然是才过了春分,马上又要到元宵,但天气并没有和暖许多,屋子里烧着炭火,天才进入黄昏,眨眼便是黑夜了。 程子贵面上的笑一直维持浅浅的弧度,既不生分,也不刻意与人亲近。 戴着瓜皮帽的下人进来点了一道灯,将屋子照得明亮些,程子贵抬眼看向窗外,黄昏过半,他微微顰眉。 萧石见此问道:“程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程子贵抿了嘴笑,“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即便到了春分,这天也是黑得十分快萧大人还请继续说罢。” 萧石听懂程子贵话里的意思,有些急忙道:“去年河南北数州大水,陛下成诏敕下来,各地府尹未便遵行,后来复敕令百官选举县令,并祝祷‘宁食我肺肠,毋食民禾稼。’,因此其中录囚三百二十四人,或斩头杖杀或抄家流放,要不是程公子随着皇上在河南北时常劝慰泄说,不然严之以刑,振之微怒,终苟免而不怀仁,人人面恭而不心服。” 程子贵点点头,笑着说道:“萧大人真是抬举我了,我不过是尽我本分罢了。但提及此事,我也觉得有些误打误撞,驱车至河南北只为尽一尽孝道,没成想竟遇着这微服出巡的陛下这才有了后面的事,其实并不是我的作用,还是皇上心厚,到底不忍做出那样的事。” 这话滑溜溜的厉害,萧石竟然反驳不出一句话来。 难不成自己要说皇上并不是宅心仁厚的主,这一切都是程子贵的作用? 程子贵的关系和皇上关系匪浅,正是冲着这一层关系,自己今日才来找的程子贵,可是现在却正因着这层关系害得自己可谓是哑口无言。 萧石抹抹头上的汗,明明程子贵不过是一介布衣,但他觉得和程子贵打交道比皇上还要费心费神 带瓜皮帽的下人很快又进来添了一盏灯。 萧石只好起身道:“如今天色已晚,我也不好再叨扰程公子下去,便先告辞了。” 程子贵点点头,招呼那个戴瓜皮帽的下人道:“宋玉,替我送送萧大人。 —————— 很谢谢亲们对阿灼的谅解。 说实话,阿灼看到时,觉得内心很温暖。 谢谢,谢谢你们。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六章 蹊跷 萧石脸色一变,自己好说歹说也是有品阶的官员。 程子贵不过是区区布衣罢了,竟然还这么大架子,只招下人送自己出去。 想起自己在这耗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的,嗓子都耗干了,最终还是被打太极得打了回来,萧石心里一阵的不痛快,他生硬地回道:“不必了,不劳烦程公子了。” 萧石耐心等着程子贵会意过来的起身恭送,没想程子贵却是坐在位子上,十分赞同地笑着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萧大人慢走,顺着门外这条路直走,向左拐便到了。” 不过是和皇上说上几句话的关系,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萧石这样想着,脸色沉沉地拂袖出了门。 那戴着瓜皮帽的宋玉见此进来熄灭了两盏灯道:“公子,这位萧大人可真是没有丁点的眼力劲,小的都进来添茶点灯好多次了,他毋自知觉一般。” 程子贵神色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道:“你以为他同你一样?你方进来添灯可听到他的那些话了,明显事先就想好的说辞,人家来见我那是钓翁之意不在鱼,既然是这样,岂会被你这一两盏灯和茶点回去?” 也是哦。 宋玉搔了搔头,神情显得有些羞涩。 程子贵却往外看了一下天色,问道:“晏方呢?可是回来了?” 宋玉这才突然想起地说:“公子瞧宋玉这记性,晏方方才已经回来了,一直在偏厅等着公子呢宋玉这就去叫他过来。” 方才? 自己让晏方跟着沈荣锦,那么意思是沈荣锦在方才回的沈府? 这么大半天的,她在外面干什么? 是和那个叫叶轻的娘子有关? 程子贵这么想着,晏方走了进来,行礼道:“公子。” 程子贵放下了茶杯,问道:“何时回来的?” 晏方因回答:“方才回来,那沈大小姐在风雅颂待了一个下午。” 程子贵皱了皱眉,惊疑地问:“她在那里待一个下午做什么?” 晏方抬眼看了一眼程子贵,神色有些复杂地回道:“沈大小姐她,她在听书,估计是听得入迷了,所以忘记了时辰。” 程子贵一愣。 突然就笑出了声。 晏方和宋玉俱是二愣子摸不着头脑,公子好端端突然笑做什么。 宋玉忍不住问道:“公子在笑什么。” 程子贵止住了笑声,只道:“我只是觉得好不容易这么多管闲事一回,却碰上了人家不领情也罢了,她既不领情,那我也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剃头挑子一头热 这是公子在说他自己? 宋玉有些惊讶。 自从自己跟了自家公子之后,什么时候见过自己公子热心肠过,便是对小少爷都是爱理不理的。 但晏方却说道:“属下还以为公子是想试试这沈大小姐是否私下和那蒋兴权有牵连。” 程子贵摇摇头,“且不说时机这些不对,若真是私下有牵连,那沈家大小姐和蒋兴权的婚事也不用这么一波二折,以至于现在换作了沈家二小姐和蒋兴权的婚事。” 晏方猜测道:“那万一是欲盖弥彰呢?”反正那沈大小姐也那般的不在意自个儿名声。 程子贵乜了一眼晏方,道:“他们欲盖名彰是为何?况且,若真是欲盖名彰,我岂能看不出来?” 晏方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道:“是属下愚见。” 程子贵并没再继续说下去,他转而说道方才的萧石:“你这几日去萧石府上看看,近来可有什么人到他府上,或是近来他去了什么地方。” 宋玉问道:“公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吗?” 程子贵点点头,正色道:“我记得那萧石家里有四房,他是三房的长子,但家中一切嚼用都是长房在打理,而萧家只有长房的一个,还有他在做官,即便是那长房的萧裕也不过是个国子监监丞罢了,那么大一家子的人就靠这两人做官的俸禄根本就难以支撑,而这萧石还不是长房的人,那萧裕便有很大可能借着长房打理族务的旗号,把萧石的俸禄都给吞了但据我所知道的这个萧石入仕不过才几年罢了,最是需要钱财打通的,但摊上这么一家子的人钱财受制,于仕途有害无益,可是你反观他却走到如今的御史主簿,你觉得蹊跷不蹊跷?” 的确蹊跷得很。 “那公子的意思是这个萧石贪墨受贿了?”宋玉回想起方才见萧石身上穿的那身衣裳还是杭州时兴的绸缎,一匹就卖上二十两那萧石方才还提到了去年的河南北的事情 宋玉恍然过来,说道:“他是和去年河南北的那件事情有牵扯!” 程子贵的神色却突然变得有些复杂起来,“应当不是的,去年那事情,总统就查下来了三百多人,加上龙颜震怒的缘故,根本就没人敢顶风作案,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御史主簿了” 那是为什么?宋玉听得有些傻眼了。 一旁的晏方却反应了过来,“这个萧石必定是贪了其它的,可能是有人有所察觉这才慌不择路地找了公子,但又摸不清公子的性子,所以用去年的事情来点公子。” 这话说下来,使得程子贵脸色端肃起来,他道:“这话撂得太早了,我方才只说这萧家长房很可能吞了萧石的俸禄罢了不管如何,你先下去仔细查清楚了。” 这只是保险的说法罢了,公子一般猜测的事情通常发展下来都是**不离十的。 晏方想着,精神抖擞的领了命下去。 宋玉谄笑道:“公子和那位萧大人说了这么许久的话了,现下定是饿了罢,宋玉让人去煮碗甜汤上来。” 程子贵看看天色,摇头道:“算了,这个时辰吃东西尴尬得很,况明早沈大老爷约了我,你去打些热水,伺候我更衣。” 自那次与程子贵不了了之后,沈荣锦偶尔抄抄佛经,偶尔烹茶煮茗,和叶轻互通了几封信,算是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 沈誊昱却显得有些担忧,好几次和沈荣锦谈话时都旁敲侧击问了一下沈荣锦和程子贵的近况,沈荣锦因而有些无奈,她是从没见过父亲这般红娘过。 为了避免父亲再问下去,沈荣锦只好解释说程子贵天资聪颖,一点就通,所以当日下午便学了个透彻,自然后面便不用再继续见面学下去。 沈誊昱听到沈荣锦这样说很是失望,在他来看一个郎才,一个女貌,最是登对的两个人,自己那日虽然做得不算明显,但若是互相有意的,怎么也得发生些什么才是。 可是现在看来,自己锦姐儿如此淡定的模样,那边程子贵也一副疏远距离的模样,怕是落花无意,流水也无情吧。 这样想着,沈誊昱也无心再有撮合二人的心思,毕竟感情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顺其自然就好了。 所以后来沈誊昱也不再就这事过问沈荣锦,在程子贵面前也鲜少提起沈荣锦了。 沈荣锦因忙着楼馆的事,并没有注意到沈誊昱这些的改变。 然而沈荣妍和莫姨娘却有些察觉沈荣锦近来进出府门的频繁,一面猜测沈荣锦的行经目的,一面又想找时机给沈荣锦些颜色瞧瞧。 虽然两人这样打着精细的算盘,但奈何沈荣锦每次出去谨慎得很,又是得到了沈誊昱的首肯,所以莫姨娘和沈荣妍并没有下手的机会。 沈荣妍揉着不成形地面团,顿时泄气地道:“我平时见这东西滑不留手的,怎么这么难做!” 沈荣妍说的是元宵。 还有几日便是元宵节了。 莫姨娘抽出揉着面团的手,不住揉起手腕来,“这元宵元宵,吃的便是团圆的心意,你若是亲手做,你父亲定会十分欣喜的。” 沈荣妍却有些不以为然,她看着自己有些肿大的手腕,说道:“娘亲怕是忘记了,从前我们的这些心意难道做少了?父亲可曾因此偏爱过我们一分?” 莫姨娘听得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但她还是语重心长地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父亲心里对你有着愧疚,你这时若再表现得乖巧一点,定是会触动他心底的柔软和歉疚的,到时候行事起来也事半功倍许多。” 的确是这个理没错 但沈荣妍并没有看出来沈誊昱哪里的愧疚,只有一箱一箱的厚重的嫁妆罢了,可这样的嫁妆沈荣锦也定多不少的。 莫姨娘也许看出沈荣妍的心思,她握住沈荣妍的手,恳切地道:“我们女子生来便是男子的依附品,所以我们女子也只有靠着男子来得势,获得自己想要的,你即便心中不愿万分,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现实。” 是的,娘亲说的没错。 况且自己如今这个样子,又有什么可以挑拣的,沈荣妍目光放在那团面团上,眼神坚定了起来 —————— 妈妈也,差点断更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七章 书坊 沈荣锦和叶轻这边差不多把楼馆里的布置都完善了大概,并最终确定下来楼馆名字确定——锦绣书坊。 当听到沈荣锦把楼馆的名字确定为锦绣书坊时,叶轻不免有些愕然。 虽然书坊区别于书院二字,但大同小异,不免会让人联想到书院。 而不止在叶轻看来,也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想法,书院是男子求学进出的地方,而非女子逗留驻足的地方,更何况这锦绣书坊还是只招女子 叶轻犹豫道:“荣知,叫这个名字怕有些不妥罢。” 沈荣锦挑了挑眉,问:“有什么不妥的?我觉得十分恰当啊。” 叶轻叹了一口气,其实说到底并不是名字的缘故,自己当时也是凭着一时的脑热,所以摈弃了一切,全心全意地想来帮助荣知,当然自己现在也是这样的心情。 不过自从知道荣知想要做的是开办一个类似于女子书院后,叶轻就有些冷静不下来了,即便锦绣书坊教授的只有绣艺,茶艺,偶尔会教授一些四书五经,但已然十分骇然听闻了。 如今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取名叫做锦绣书坊,只怕 因叶轻久久不语,沈荣锦才转头看向她,见叶轻面上的神情复杂,沈荣锦顿时明白了过来,她道:“既然都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难道还能后退?” 沈荣锦想起年节十分没收到那封信,也瞬间明白过来叶轻这是心里矛盾啊。 沈荣锦看着叶轻的面容,语气变得几分肃然了起来,“我原以为你应了我的请求,也是赞同了我的想法,没想到你曾经受了那么多条框的束缚,难道如今你也要成为那些条框束缚他人?” 叶轻变了脸色,急切摇头道:“没有我如果真是这样,在年节时分收到你的信的时候,我便立马会撒手了,怎么还会与你走到如今这种地步。” 叶轻说到后面叹了一口气,道:“我只是有些惊讶和害怕罢了。” 沈荣锦十分能够明白叶轻的心思,可是做什么事是能够事先预料,且确信能够做成的,彷徨,否定这些都是正常的。 而这些彷徨和否定, 沈荣锦眸子变得坚定起来,她望着叶轻道:“所以我们更是要努力做到更好。” 叶轻看着沈荣锦坚定的眸子,也不由得感染,她笑着道:“恩!” 沈荣锦笑笑,然后问道:“年节给你的写的那封信里,曾让你帮扶收留清贫女子,可收留了多少?家况怎样?” 叶轻笑笑,说:“回来这么久,都没听你提起过这件事,我还以为你忘了” “前几天一直忙着书坊的布置,忙得忘了罢了。”沈荣锦说道。 叶轻点点头,既是说起正事,叶轻也收拾好了心情,她说:“统共收了七个,有五个家世清白但碍于家境贫困所以才卖于了我们,其余的都是孤女。” “孤女?”沈荣锦喝了一口茶,问,“是市衢里的那些卖身葬父的女子们?” 叶轻摇头道:“不是,那些卖身葬父的女子虽然看着凄惨,但家底不明不白,招进来怕会坏事,况我私心觉得,即便我要招那些女子,她们也不一定愿意跟着我。” 叶轻看得明白,毕竟前世能够与苏翟并肩齐称的人,这些眼力劲怎么可能没有,所以沈荣锦当时也是很安心的写这封给叶轻。 沈荣锦想到这些,也呵呵的笑说:“那些卖身葬父的女子里面固然有纯良的存在,但大部分的心思都十分复杂,她们都期盼着能够收她们的人家里的老爷或是少爷收了她们作通房或是做姨娘,让她们摆脱奴婢仆人的命运,成为主子。” 就是这个理。 叶轻点点头,道:“我从前便见过那些施了善心却被回以恶报的大户人家,时常见他们的后宅内院都是乌烟瘴气的厉害,少数的一些姨娘作主中馈,而正室嫡女却活得十分凄凉。” 话语里有些啧啧叹息。 沈荣锦眸子一暗,转而问道:“那些女子你可安排她们住的哪儿?” 叶轻并没注意到有什么,她回答说:“暂时让她们住在后罩房的,她们也认为自己被卖出来是当丫鬟奴婢的,所以也没什么怨言。” 沈荣锦道:“后罩房?这几个女子有大的作用,让她们住在后罩房难免让她们心里会有低人一等的想法,我记得书坊里有个回澜阁,让她们住在那儿吧。” 叶轻应允下来,既然提到后罩房,自然而然便想到下人的问题,叶轻问道:“这锦绣书坊日常洒扫打理都少不得下人,需要再额外招些下人进来?” 沈荣锦摇摇头,说:“用不着,我们本来就不服男女之间的不等才开了这个锦绣书坊,然而在锦绣书坊里又分三类九等的下人和主子,怎么也说不通,况且你觉得既然几个的女子都能受如此待遇,其它与她们一样的女子为何不能受同样的待遇?” 说得也是哦。 叶轻点点头,但是想到日后万一真的有大户人家的子女上门因此不忿而如何办?有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自持甚高得很她想了一想,换了方式问道:“那这些洒扫怎么办?几个婆子怕人手有些不够。” 沈荣锦没抬眼,似乎早就考虑道:“既然是来求学授艺,那便要拿出态度来,那些清扫的事务,自然要分派给她们来做的。” 叶轻并没料到沈荣锦的这个回答,她问道:“那若是日后有大户人家的小姐上门来毕竟娇生惯养,她们能吃得消?” 沈荣锦面色很平静,似乎这个也是她很早就想过的,她说道:“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身旁都要跟着丫鬟奴婢的,我只吩咐她们完成哪一处地方的洒扫,又不是要求必须是她们自己完成。” 的确是个折中的办法。 这锦绣书坊的确要不得丫鬟奴婢这样的下人,不然这与锦绣书坊最初的想法就有些悖逆了。 沈荣锦还继续道:“虽然要不得丫鬟们,但是也少要不了一些打手们,毕竟这锦绣书坊还未开张便惹得人们侧目而观,开张了止不定要热议成什么样子,其中不乏一些顽固的人会对锦绣书坊有异议,现在锦绣书坊在幽州并不能站稳脚跟,那些对我们心有成见的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还是早有防备的好。” 这点叶轻也考虑到了的。 但荣知考虑到还是让叶轻有些惊讶的。 因为这个楼馆最初的想法虽然是荣知提出来的,但实质在做的都是自己,只有实质做下来才发现其中的苦难险阻,而荣知也是最近才接手这楼馆的布置,在这么短的时日内就能考虑得这么周到这是叶轻没有料想到的。 叶轻惊讶的同时,回道:“我这几日会去市衢上看看,但是打手这样的实在有些不好找,毕竟这都是身有一门技艺的,要么是家生子,要么便是被楹行收揽进去的,若是要的话,怕是少不得要去楹行一趟。” 沈荣锦坐在位子上有一阵的恍惚。 自上次和苏翟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沈荣锦已经很少在冯妈妈或是惜宣的嘴里听到楹行或是苏翟,所以乍听下,沈荣锦失神了片刻。 不过很快的,沈荣锦便回过神来,她道:“你先去找找若实在不行,那便去楹行罢,不过虽是银货两讫的事,但你知道我现在暂时还不想让人查出这锦绣书坊背地里的东家是我,所以你去还是小心得好。” 叶轻点点头,说道明白。 但她心里还有些疑惑,既然这锦绣书坊是荣知提议的,为何还要隐瞒自己是锦绣书坊东家的身份?难道还是心头觉得女子从商有损颜面? 叶轻想起以前荣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难道荣知那些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叶轻连忙打消了这样的想法,荣知对她是有恩的,即便荣知要求她做这样的事情,凭着自己的性子,再加上自己这样的处境,到最后怎么也会答应荣知这样的要求,所以荣知实在没有这样的必要拐着弯的以劝说的方式让自己接受。 叶轻看了看正在喝茶的沈荣锦她觉得荣知有些神秘。 沈荣锦放下茶杯,问道:“最近忙得也差不多了,那几个女子也开始教授她们茶艺,绣艺了,虽然这些都是非一日之功,但此时准备,在开张那日赢一些噱头也是可以的。” 叶轻问道:“不过最近因忙着布置的事情,还没有请绣娘,而我的绣艺虽是可以,但并不能说是精湛。” 沈荣锦对她说:“这点不用担心,现在锦绣坊还没开张,还不能太嚣张的大肆招人到时候你让人在棂星门支起一道帘子,到时候让她们在那里学习绣艺。” 为何要支起一道帘子? 叶轻想起荣知不能露面的事情,她问道:“荣知,你要亲自教她们?” ———— 阿灼看到各位亲的评论,真的快哭了。 阿灼今天已经好很多的,现在已经能够动脑子动手给亲爱的各位码字了! 真的谢谢各位的关心。 tt真的好感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八章 衡州 沈荣锦挑了挑眉,说:“现在也没什么人不是吗?” 虽然是这个道理没错 叶轻刚想张口,方才出去的惜宣捧着一碟的吃食走了进来,边走还边道:“小姐,叶娘子,你们尝尝这芝麻酥糖,奴婢看里面有芝麻,又有糖,所以就做了这芝麻酥糖,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 沈荣锦来的时候还没用膳,所以才让了惜宣去庖屋做些吃的。 看这个惜宣的衣着看样子应该是随身伺候荣知的,应该是大丫鬟,做吃食什么平常都应该少得很叶轻这样想着。 那边惜宣就把芝麻酥糖端到了两人的面前。 沈荣锦吸了一口气,闻到浓郁的芝麻香味,她捻了一块放进自己的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笑着道:“真是香。” 惜宣得意的笑,连忙把芝麻酥糖推在叶轻面前道:“叶娘子,你也尝尝?” 沈荣锦记得叶轻不大喜欢爱吃甜食的 正想拦住,却看见叶轻捻了一块放在嘴里,然后笑道:“的确好吃,芝麻的香味也很浓浓的。” 大概是拒绝不了别人如此的热心吧,沈荣锦靠回椅子上,看着叶轻又捻了一块恩,应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吧。 而宋玉那边却捧着一匣子的吃食在门口徘徊着。 晏方过来时,仔细打量了他手上的那一匣子,然后问道:“你在这儿是做什么呢?” 宋玉显然是被吓了一跳,他怔怔的眼神望着晏方有了一阵,才拍着胸脯道:“原来是你这是一些吃的,公子把自己所在屋子一整天了,饭都没吃,我怕他身子撑不住” 似乎是想起什么,宋玉疑惑地问道:“你不是在那什么萧石萧大人那里,怎么回来了?” 还没等晏方回答,屋内传来程子贵的声音:“晏方,你进来。” 宋玉连忙唤道:“公子,小的让人做了一些比较爽口的糕点,要小的端进来吗?” 见没回答,那边晏方抬脚就要进去,宋玉连忙把匣子塞进了晏方的怀里,小声道:“我今天叫破嗓子公子都没理我一次,我在这门口待了也差不多一天了,还好你回来了,你拿着这个进去,劝劝公子,多少让他吃一点。” 劝程子贵? 只要公子不想做的事情,不说他们了,便是老夫人都是劝不动的。 况且公子没叫宋玉进去不正是摆明了不想吃这些东西吗,自己拿进去可不是忤逆公子的意愿自讨苦吃? 虽然是这样,但晏方还是接了匣子揣着走了进去。 看见晏方抱着匣子走进来的时候,程子贵淡淡地道:“自从来了幽州之后,宋玉是越来越像封嬷嬷了” 晏方眼皮一抽,把匣子放在了程子贵手边的桌上,道:“的确是变得有些啰嗦了点,不过也是担心公子罢了。” 程子贵笑着看向晏方,道:“晏方,我觉得你最近挺闲的,马上便是元宵节了,我这边忙着事情抽不开身,怕是回不去,要不你代我回去陪陪老夫人,替我尽尽孝义。” 晏方额头大汗,让他陪老夫人吃斋念佛,坐在那里听她絮絮叨叨一整天,简直比杀了他还痛苦他笑着道:“这个宋玉也真是的,最近闲得慌,我瞧着院子里有许多横生的杂草,等下出去,我让他把那些杂草都给除了。” 程子贵看了晏方一眼,这才放下了手中的书,道:“算了,南镇堂那边出了些事,我想着过几天派宋玉过去看看。” 虽然看着宋玉平常做伺候的事情,其实手脚功夫比晏方差不到哪里去。 晏方问:“南镇堂那边出了什么事?” 程子贵神色如常地道:“几个当家的因为意见不合闹了些争执估计是看着我不在,所以才忍不住露出了狐狸尾巴了罢。” 晏方跟着程子贵许久了,所以程子贵这个神情他自然明白,“公子早就料到会发生如今这样的事?” “南镇堂说着好听,其实不过是就是个土匪窝罢了,去年皇上交给我的时候,那个南镇堂的大当家才被皇上身边的侍卫废了,没了主心骨的土匪窝,就等于一盘散沙,要不是皇上把这南镇堂交给了我,怕这个南镇堂早就覆灭了。” 说到这里晏方其实才把一直憋在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其实,这个南镇堂在当时看来,虽然它的人员众多,但到底是没了龙易天,趁着那个时候快刀斩乱麻一锅端了怎么也比接管南镇堂都要好得多可是皇上为何还要让公子去接管南镇堂?” 南镇堂即便后面再如何洗白,依旧拜托不了土匪这一称号,皇上之所以把南镇堂丢给自己,一是想看看自己的能力,自己若是做得好,皇上那边因此会重用之外必然会留心忌惮,若是做得不好,皇上也可以借着这个由头与自己淡了交情。 这二嘛,则是为了不必要作准备,至于这个准备 程子贵想起前日皇上还在幽州的时候,皇上喝了几盅酒之后有些高兴地同自己说起永和宫后院西面的角落种的君子兰,说是从来没有看见过那般好看的花,还有钟粹宫出门向东走,到第二个宫门口的时候,进右边那个宫门口,然后朝左边走,可以看见一个大缸,大缸的后边生长得竟有绿萝 自己当时听着就有些心寒。 永和宫和钟粹宫,一个住着上将的嫡女如今的舒妃娘娘,另一个则是住着内阁大臣朱毅吉的妹妹平妃娘娘,这两位在后宫里都是极得皇上宠爱的存在。 要说皇上记得这二人宫中的布局陈设,其实并不蹊跷,只是皇上记得太清楚了很多事情过犹不及,皇上平日看着随性风流,为人相处也是极尽亲和,但绝不可能只像表面那样的简单。 能坐上那个皇位的,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人。 程子贵重重吐了一口气,所以转移话题,问道:“你去萧家发现了什么?” 晏方愣了愣,然后说道:“表面上看着是因为元宵临近的缘故,所以萧家近来上门人有些增多,但小的仔细查了一下这几日到萧家府上的那些人,除却日常邻里拜访,还有户部的提举曹志清,刚刚调去衡州的布阵使王覃。” 户部提举就罢了,那个王覃来拜访是为何。程子贵问:“那铁覃之前和萧石可是认识?” 晏方回道:“小的这个也去查了一下,那王覃是元宣年中的进士,萧石却是过了四年之后才中的举,一个是在庐山书院,一个在清顺书院,为官之后一个在国子监,一个在都察院,应该没什么大的交集。” 既然是没什么大的交集,那么上门便是蹊跷。 程子贵眸子动了动,问道:“你方才说那王覃是都察院的都事?怎么突然就被调去衡州做了布阵使?” “这点,小的也查了一下,好像是他自己自荐的,所以便调了他去衡州。” 程子贵差不多听懂了,说:“竟有这么巧的事,刚好不好的就被派去了衡州。” 晏方有些疑惑地问道:“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程子贵道:“你可还记得衡州发生了什么事?” 今年开春的时候,雪水消融,导致河水水位上涨,淹死了大片庄稼不说,还淹死了众多的衡州百姓,皇上也是因为这事匆匆回了京城 原来那天萧石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晏方脸色一变,他道:“这,萧石他们” 这事情实在太大了,不是他这样的下人可以随意猜测的,所以他只说出了前半句话,但即便是这前半句话,都使得程子贵的脸色变了,如此,那自己的猜测多半没错了“公子,这事,我们要不要书信给皇上。” 程子贵摇摇头:“不可,这朝廷拨去的赈灾款项才只去了一些,此刻萧石他们要吐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况且萧石前日才见了我,这几日必然是会收敛动作的,我们若是贸贸然书信给皇上,恐怕会落个‘欺君’称号。” 听到程子贵这么说,晏方也陷入了沉思。 而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宋玉等得有些不耐烦,一直趴在窗口附耳倾听,没想到一个不留神,脚上落空,直愣愣地就冲进了屋内。 面对两人扫过来的眼神,宋玉显然有些尴尬的,他搔着脑,找着不搭边的话题道:“公子,你瞧明日就是元宵节了,公子可想吃元宵?” 见两人并不理他,宋玉便又继续圆着自己的话道:“这公子,宋玉是看你平素和沈大老爷交好,所以宋玉是想着,要不做些元宵,一份我们自己吃,一份明日送去给沈大老爷,”宋玉许是觉得屋内的气氛尴尬不减,他又道,“那要不再做一份给沈大小姐去如何?” 晏方皱皱眉,这个宋玉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公子不想听到关于那沈荣锦的事,却还是在公子面前提 然而晏方身后的程子贵的眸子亮了亮,低沉的声音就从他的口中传出来道:“明日元宵,我怎么能不去拜访一下沈大老爷?” —————— 么么么么么么么哒么么么哒 么么哒的么么哒么么哒么么哒 _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六十九章 元宵 元宵节很快就在众人的期盼下匆匆来临,大街上的雪水早已化开,商贩们装卸着货物为晚上的花灯节做着准备。 沈荣锦很早的时候便起来了,吩咐着下人准备一些应景的花灯放在町榭阁里,一些放在屋里,一些搁在院子里,还在树上挂了些灯笼。虽然现在白日里看着朴实无奇的,但到了晚上天色一黯,点上了灯,这四周就像是置于天上的星空一样,美不可方物。 布置得差不多完全,莫姨娘那边也象征性地派了人送了几盏琉璃做的花灯过来,说是让沈荣锦拿着出去赏游玩耍。 平素莫姨娘就与小姐不和,所以小姐应该是不会想拿着莫姨娘给小姐的花灯去湖边放的所以惜宣问道:“小姐打算怎么处理莫姨娘送给小姐的花灯?是搁在屋里,还是放在院子里?” 沈荣锦看着惜宣手上那琉璃做成兔子一般的灯笼,说道:“这么好看的花灯,放在院子里吧,也让更多的人看看。” 惜宣道是,很快把花灯的事情吩咐给了其它的下人。 眼见差不多时刻了,更漏上快到辰时(早上七点),惜宣便扶着沈荣锦去了竹雅堂给沈誊昱定省去了。 沈誊昱有喝早茶的习惯,一般喝完早茶才会出府,所以沈荣锦掐着时间去竹雅堂的时候,沈誊昱正煮着冲茶用的水。 看到沈荣锦过来,沈誊昱的眼角推开一层的细纹道:“每次来得都这么投巧,等着,水快好了,今天喝的是花茶。” 早春,春寒料峭,也就是所谓的倒春寒,所以抗寒保暖的花茶是最适宜的选择,不过沈荣锦很少见父亲喝花茶便是了。 沈荣锦听言坐了下来,看到沈誊昱正往水壶里倒着水,笑着道:“父亲在早春要不是喝开化龙顶,要不就是君山银针,怎么今日想起喝花茶了。” 沈誊昱道:“昨日见我名下铺子里偶然开了几朵三色牡丹,白的,红的,最蹊跷的是还有黑的牡丹花,所以我就想着将它泡来喝喝,尝尝是什么味道。” 沈荣锦失笑,这要是让那些爱花人士听见,可不得气成什么样,那白的,红的牡丹还好,就是黑色的牡丹才叫做珍贵,哪知道就被父亲给剪了晒干来泡茶喝。 沈荣锦咯咯笑着,“父亲,你这话还是莫让文大人听见,我听说文大人是爱花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把黑色的牡丹给剪了做茶用,怕是气得不成什么样子。” 沈誊昱亦嗔亦笑道:“那个文老匹夫,做什么不行,非是喜爱养花,养花就算了,辛辛苦苦养一回,饱个眼福就没了,照我来说还不如把他那些花啊草的晒干做成茶,喝进肚子才算是因果循环,得有所偿” 看着沈誊昱一副老不正经的模样,沈荣锦此刻心中竟感觉丝丝安定与温暖,她道:“荣锦记得上一次父亲好像就把文老养的一株佛手给摘了泡茶用,文老知道的时候气得是几天都没好好吃得下饭。” 沈誊昱冷哼一声,一边把茶给沈荣锦递了过去,一边说道:“那你怎么不说,文老喝我茶时如何如何说茶好喝的?” 沈荣锦抿嘴笑笑,闭上眼细细闻了茶香,因为是花茶,所以茶香比一般的茶香气更加浓郁。 沈荣锦朝茶盏看了一眼,见三色牡丹在水里静静绽放,似乎又重获新生一般,她微微抿了一口,后又喝了一口。 沈誊昱问道:“如何?” 沈荣锦道:“父亲的茶自然是极好的,通常人们喜爱往花茶里加红枣,枸杞之类的东西,佐以提味,提色,可是那样却是把花茶本身的味道也给掩盖了,还不如一道热水冲泡来得纯真。” “正是这个理,”沈誊昱笑笑,“不过,芸芸众生生活百态,自有各自喜爱的喝茶口味,有些人也喜爱和那样的茶。” 这就跟每人向往不同是一个样,有些人喜欢繁华喧攘,所以喜爱喝的茶缤繁多杂;有些人千帆过尽心归平淡,所以喜爱喝的茶返璞归真,不过,或平淡,或绚丽,都由各自做主。 沈荣锦默默抿了一口茶。 那边的沈誊昱转口问道:“对了,今晚花灯,锦姐儿可想着去哪儿玩儿?” 沈荣锦摇摇头,说道:“还没想好,估计也跟往年差不到哪儿去罢了,就是随处走走,然后在河边放一盏花灯。” 说到这里,沈荣锦笑道:“对了,还没送给父亲元宵节的礼物呢。” 沈荣锦招手让惜宣过来,从匣子里抽出一个荷包来道:“以前过元宵的时候老是送花灯什么的礼物,送多了觉得没什么新意,况花灯这东西除了节日拿出来,平素就放在库房里昏天黑地的,也没什么用,所以荣锦就想着送父亲一些实用的东西,这是荣锦近日绣的,可把荣锦的眼睛熬坏了。” 半撒娇的语气使得沈誊昱忍俊不禁,他道:“那便多谢锦姐儿了。” 沈荣锦立马从位子上起身,煞有介事地行礼道:“父亲言重了。” 沈誊昱见此忍不住开怀大笑。 等笑毕,他道:“时辰不早,莫姨娘那边还在正厅等着我们过去吃元宵呢。” 这时候茶也凉罢,沈荣锦起身笑道:“父亲说的是,莫姨娘一大早忙着做元宵,可不能让莫姨娘那边等久了去。” 这么会儿的时光,太阳拨开云雾露出稀稀拉拉的金色光芒投在大地上,寸草存生,沈荣锦听到土里传来的蠢蠢欲动声音。 沈荣妍今日挑了一件比较素净的衣服穿在身上,不过头上的发饰比较艳丽,是百蝶穿飞的头面,金银相嵌既华丽却又不失大方,可是配着那身素净的衣裳就有些头重脚轻了。 可是沈荣妍似乎不这么觉得,她笑着迎上来行礼:“父亲,长姊。” 沈荣锦点点头,视线在莫姨娘脸上粗浅掠过,然后随着沈誊昱入了桌席。 莫姨娘马上叫了下人来端上元宵。然后笑着道:“元宵元宵,就是不能错了这吃酒酿小圆子,不然放花灯,舞龙狮都觉得有缺憾。” 她一面说着,下人一面把元宵放在了各自的面前。 沈荣锦看着眼前的元宵,大小不一的样子她怎么觉得这个元宵有些奇怪? 沈荣锦默默看向莫姨娘,见她那边正笑着对沈誊昱道:“老爷,你尝尝味道如何?” 于是沈荣锦又转眸看向沈荣妍,见她迟迟不动瓷勺,只一眼紧张地看向沈誊昱难不成这元宵里还有什么乾坤不成,莫姨娘和沈荣妍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沈誊昱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舀了一勺吃了起来,等咽了下去,点头道:“还不错,就是和以前的吃起来有些不同” 沈荣锦看见沈荣妍面上闪过一丝窃喜的笑意。 随后莫姨娘微笑着说道:“自然是不同,这是妍姐儿亲手做的元宵,跟那些专门做元宵的厨娘自然差远了” 沈誊昱一愣,问:“妍姐儿亲手做的?”他望向沈荣妍。 沈荣妍抿嘴不答,但神情已然承认了一切。 沈誊昱有些欣慰地笑笑:“妍姐儿真是有心了。” 沈荣妍立马起身回道:“事亲,事之本也。给父亲做一顿吃的是妍姐儿作为子女应该做的。” 沈荣锦觉得好笑,不知沈荣妍可否还听过一句,孝子不谄其亲的话。 而沈誊昱欣慰笑笑,颔首让沈荣妍坐了回去。 只是还没等再舀一勺,便又听咯噔一声,沈荣妍那边就‘呀’了一声。 沈荣锦望了过去,见那瓷勺掉在桌面上,她抬眼将沈荣妍咬牙不作声默默忍受的神情尽收眼底,瞬间明白了完全敢情今个儿来的是苦肉计。 而沈誊昱自然问道:“妍姐儿这是怎么了?” 沈荣妍小声回道:“一时,不稳,所以拿掉了。”虽然这么说着,沈荣妍右手却动了一动,露出红肿了一大块的皓腕 沈荣锦默默一笑,怪不得沈荣妍今个儿要穿的这么素净,原来是想做得不动声色可是这样的不动声色,难道不觉得太过刻意? 不过父亲是没这些心思的,自然不会觉得刻意的。 所以沈誊昱惊呼道:“妍姐儿你的手怎么了?” 莫姨娘循声望去,也装作出一副才知晓的模样,连忙道:“妍姐儿你的手腕怎么了?难不成是揉面粉惜椿还不快去拿些药油过来。” 沈荣锦止住惜椿的步伐,道:“姨娘,还是拿荣锦的药膏吧,擦了一日之后便能消肿,并且还能养肤,膏里掺了消肿的月季花,有淡淡的香味,不像药油那样闻着刺鼻。” 沈荣锦顿足,突然一笑说:“毕竟今晚妍姐儿还要去看花灯,这身上一股药油的味可不好。” 莫姨娘暗了暗眼色,却笑着道:“那麻烦锦姐儿了。” 沈荣锦道:“同家不分尔我,麻烦这话,莫姨娘说着太生分了。” 说着,沈荣锦招呼着惜宣领着惜椿下去拿膏药。 还没等莫姨娘开口,沈荣锦又道:“妍姐儿你也是的,这事亲虽是本分之事,但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只要你平常晨昏定省,端肃容颜举止,就已然是孝道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章 心意 “这就跟锦姐儿平素虽给老爷晨省晚定,但偶尔还会送一些你自己亲手做的绦子和护膝去给老爷是一个道理的,都是心里想要这么做便做了。”莫姨娘淡然的笑着。 沈荣锦笑道:“姨娘说得是。” 很快的,惜宣领着惜椿拿着掐丝珐琅花鸟的瓷瓶走了上来。 沈荣妍狐疑的眼光打量着那瓶膏药,心里想着里面是否是掺了什么东西的时候,莫姨娘便叫了惜椿伺候着给沈荣妍抹上。 膏药清透明亮,搽在手腕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沈荣锦许是看透了沈荣妍的心思一般,笑着道:“膏药里面加了些薄荷叶,所以搽着的时候会比平常的药油要凉快一些。” 然而这些笑容如同刺一般扎进沈荣妍的心中自己也是沈府的小姐,怎么沈荣锦用的东西她是见都没见过,父亲也太偏心了罢。 沈荣妍默默朝沈誊昱望去,发现沈誊昱正望着自己,她连忙收回了目光。 然后听到沈誊昱道:“锦姐儿这东西听着倒不错,你那里还有多的没?妍姐儿手腕这样怕是最近要用到” 沈荣锦明白沈誊昱的意思,她笑着道:“荣锦还有许多,这瓶本来拿出来也是想拿给妍姐儿的。” 沈荣妍愣了愣,这还是头一回沈誊昱为了自己而去要求沈荣锦,她的心间砰砰响,那这个意思是不是说 沈荣妍悄悄看向莫姨娘,见莫姨娘一脸的笑意,心中微定了神,连忙笑着道:“那荣妍便多谢长姊了。” 沈荣锦笑笑,说了一个不客气。 莫姨娘却打趣地道:“可不得好好谢谢锦姐儿,毕竟妍姐儿的亲事就快到了,这要是手腕上还没好得利索,到时只怕会冲撞了吉利。” 这话方罢,莫姨娘又接着继续道:“说起妍姐儿的亲事,老爷,妾身年前年后的准备了这么些时日,一些妾身随嫁过来的添香,周老太太,二夫人,樊老夫人她们赠的那些饰物妆花装了两个箱子,再有些便是老爷准备的那些嫁礼了,一共三十六抬。妍姐儿属兔的,五行属水,最吉利的数字是三八,所以妾身想着要不再添置两箱?” 这话接得是不动声色的。 丝毫不出意外地使沈誊昱眼色变了一变,然后沉吟道:“那便随你的意思,再给妍姐儿添两箱。” 莫姨娘笑着道:“妾身多谢老爷。” 沈誊昱笑笑,笑意却遮掩不住脸色的复杂。 他的复杂自然不是为了那多出的两箱东西,而是因为对沈荣妍的歉疚。 沈荣锦眼神暗了暗。 即便是自己,都不忍心让父亲露出这样愧疚的神情,沈荣妍和莫姨娘却是恨不得父亲日日都愧疚她们一样 沈荣锦看在眼里,却不说出来,只道:“姨娘惯是这么客气,同荣锦客气,又同父亲客气不过,再这么客气下去,怕是这碗里的元宵都要凉透了。” 说罢,众人眼神都朝各自的碗里望了一望,果然见酒酿汤里的园子有些冷敝。 沈誊昱见此说道:“时候不早,我铺子里还有事,便先走,你们吃吧。” 莫姨娘连忙站起身,问道:“老爷这就走了?元宵都没怎么吃”好歹是妍姐儿的心意 只是这话还没说出,沈誊昱便摆摆手,穿上了栗色貂皮袄出门去了。 莫姨娘方才还高高在上的心此刻零落成泥,碾得没有一丝痕迹。 沈荣锦这时候道:“姨娘想说什么?是想说这元宵好歹是沈荣妍的心意,父亲再怎么都要多吃一口?” 坐在位子上的沈荣妍一下子就起了身,恶狠狠地道:“沈荣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亲手做给父亲的元宵,这一片心意,难道父亲就不能吃一吃吗?” 沈荣锦望着沈荣妍愤怒的面孔,面色显得尤为平静,她冷冷地道:“怎么都是要出嫁的人,这动不动就动气的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 沈荣妍忿忿地道:“谁说我要出嫁的!” 沈荣锦心中猛地一动。 那边的莫姨娘还没反应过来,沈荣妍便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圆着道:“这亲都没迎到门口,堂都没拜,怎么就是要成亲的了。” 是了,即便定了亲,下了庚帖,万事万物都准备就绪了,这亲未迎,堂未拜,便一切都算不得作数。 沈荣锦眼神微闪,然后笑着道:“你说的极是,所谓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说着沈荣锦站起了身,她道:“这元宵里掺了馅,我惯是喜欢吃小圆子那样的,所以吃不惯这个,如今凉了就更咽不下去了,荣锦便先退下去了。” 看着沈荣锦退下去的身影,沈荣妍气愤地道:“娘,你看她,说什么吃不惯这惨了馅的元宵,这不是明摆着埋汰我今日是别有用心的不是” “本来就是别有用心,”莫姨娘打断沈荣妍,她在沈荣妍震惊的眼神里继续道,“都告诉了你别这么容易被沈荣锦左右了心思,你今日还是这么的忍不住!” 还好自己没把关于亲事偷梁换柱的想法告诉她,不然今日还不知道怎么收尾 走在回町榭阁路上的沈荣锦,一直沉思着方才沈荣妍的话。 以她对沈荣妍的理解,沈荣妍是不会平白无故说出这样的话,况前日子里沈荣妍还因着这门亲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如今却这么笃定的说这门亲事不一定成,这怎么想,沈荣锦怎么都觉得蹊跷。 扶着沈荣锦的惜宣默默停住了脚步,一下子,打断了沈荣锦的思绪。 沈荣锦抬头问道她:“怎么了?” 惜宣盈盈笑着指着一边墙面突然伸进来的枝头,道:“小姐,你看,是杏花,这个月份竟然杏花长了出来。” 杏花的花蕊是红色,由里及外颜色逐浅,花瓣便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色,花繁娇姿,又像是银色的雪屑。 惜宣道:“小姐,奴婢曾经听人说起过,这杏花去了皮,磨成细粉,加上龙脑,麝香这样的东西,早晚洗面之后敷在脸上,有美白,令面色红润悦泽的功效小姐,要不让奴婢摘几朵回去试试?” 沈荣锦点了点惜宣的头,“尽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事,是房里小环还是管事处的白芝告诉的你?怎么我见着这杏花就想到那一句‘一枝红杏出墙来’?” 惜宣连忙捂住被戳痛的额头,道:“小姐怎么戳奴婢的额头,奴婢的额头小时候找人算过相,说是日后能遇着贵人的命。” 这个倒是从来没听惜宣说起过。 沈荣锦有些讶然,那戳惜宣额头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 只不过看到惜宣一闪而过的戏谑,沈荣锦很快就回过神来道:“好哇,你竟敢欺骗你的主子,看我回去不好好罚你。” 说着沈荣锦便作势上前要抓惜宣。 惜宣一边后退,一边连忙摆手求饶,这么挥手间便不小心打在了过路的惜昙身上。 惜昙的惊呼一声,将顽闹的两人叫定了身。 惜昙正想说什么,抬眼看见是沈荣锦和惜宣,她连忙行礼道:“大小姐。” 沈荣锦‘嗯’了一声,看到惜昙额头上的发式没有出门前那样的厚重了,她问道:“之前的伤好了?” 这话使得惜昙身子颤了一颤,然后道:“多谢大小姐的关心,好得差不多了。” 沈荣锦使了使眼色,一边惜宣会过意,直接就撩开了惜昙的额发。 突兀之间,惜昙高洁饱满的额头上只有淡淡的疤痕,惜宣眸子一缩,不由赞叹道:“小姐,那玉脂霜果然是良药,这么大半月下来,之前那样触目惊心的疤痕竟然全消了!” 惜昙如同被烫着了一般,猛地躲开惜宣的手,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沈荣锦,然后道:“大小姐,奴婢还有事要做,便先告辞了。” 几个动作间,沈荣锦面色几乎都没怎么变,她听到惜昙的话,点点头道:“便退下罢。”声音淡淡的,让人揣摩不出她的心思。 惜昙现在心绪乱麻,垂着头错开沈荣锦就急匆匆退了下去。 惜宣看着惜昙的背影道:“小姐,惜昙果然用了小姐的东西。” 沈荣锦反倒像是意料之中的神情一般,她说道:“自古女子都是爱美的,况那日你还说了那些话,怎么能让她不用我的东西。” 惜宣傻愣愣地问道:“奴婢说了什么话?” 沈荣锦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惜宣一眼,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冯妈妈肯定让人煮好了元宵,我们再不回去,怕是元宵要烂在锅里了。” 说着等都不等惜宣反应过来,径直走了回去。 桃红色貂皮披风在风中翩翩而动,惜宣眼花缭乱间回过神来,见那抹身影已然走远,连忙疾步上前,边走边喊道:“小姐,你倒是告诉奴婢,奴婢说了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一章 上元 沈誊昱约了程子贵在杏雨胡同的漳平茶馆见面,因出门有些晚,所以到的时候程子贵已经在里面等候着了。 程子贵今日选了一件杭绸素面的夹袍,颜色是藕荷色的,一般男子都穿深色外袍,因为这样会显得稳重些,不然会让人觉得轻浮放浪。 可是这样的衣服穿在程子贵的身上却看起来十分年轻,说不出来的俊逸风流他要是娶了锦姐儿,这日后生出来的孩子,不知该好看到哪里去。 不过,可惜了 沈誊昱心中微微叹息着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程子贵起身道:“沈老爷。” 沈誊昱微微地笑,道:“出了点事有些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程子贵笑道:“沈老爷客气了,我也是刚刚到的你瞧,这茶都还未上呢。” 两人边说着边互相请着对方入了座。 然后程子贵便让宋玉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着精致的花灯,“这是我让人去专门找的花灯,想着今天元宵节,正好应景送给荣锦她们。” 虽然说是送给她们,但程子贵和沈荣锦见面的情分,这个礼送给妍姐儿是顺带的送,送锦姐儿才是主要的。 沈誊昱往那匣子里面看了一眼,彩色琉璃做的荷花样式的花灯,样子既新颖又好看,女子一般都喜欢这样漂亮的事物,锦姐儿也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想着,沈誊昱不觉笑眯了眼,道:“还亏得你替她想着那我便替你多谢她了。” 程子贵对宋玉使了使眼色,那匣子便转到了蔡奕的手上。 然后程子贵才道:“沈老爷真是客气,不过一个花灯罢了,今晚的花灯节不知有多少好看的花灯,只怕到时候荣锦看了那些花灯之后再看我的,便觉得不好看了。” 说完,他喂了自己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道:“我是没在幽州过过花灯节,想着应该跟其它地方一样都热闹得很罢。” 沈誊昱点点头说:“应是差不多的,不过,我们这里白天会舞狮,一般是大狮配一个小狮,或红或黄的演像是涨退的潮水一样,可是壮观了。” 程子贵道:“听沈老爷这么一说,我倒是很想去看看,不过,我想着,这舞狮是在哪儿舞?这幽州车马骈阗的。” 这时茶上了上来。 茶杯盖子敲响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沈誊昱回道他:“这舞狮通常都会在比较宽敞的地域里,若是走街串巷,在这之前大家都会自觉让出一道明亮的路让舞狮的人通过,所以也不存在你方才说的那样。” 程子贵缓缓拨弄着茶杯盖子,又问道:“不过这样的节日热闹是热闹,但是人员聚凑在一处是很容易出事的,我看这几日顾大人怕是睡都睡不着罢。” 沈誊昱冷哼一声,“他也就是这几日睡不着罢了”他说的是顾玄琪的事。 程子贵目光闪了闪,只道:“可不只是顾大人,前日就是我听那些驿站的店家都在担心这些事。” 沈誊昱似乎并不意外,他道:“年后便是初春,迎着换季的日子不说,这万物复苏,茶叶正好发嫩芽,很多茶叶就在这个时候最是适合输送,幽州因着是我在的地方,所以这样的情形则更甚了,四远竟凑的过来,那些驮夫累了要歇脚,便歇在这些茶铺棚子里,有些富有的就歇在驿站,不过都很忙便是了。你也知道,这行走江湖,再是小心翼翼的人都难免会与他人有摩擦,每年都会发生一两件冲突的事件” 程子贵不动声色地道:“确是这个理,这些驿站虽然忙,不过能赚钱,都是累得开心罢了不过我的意思倒不是这个,如今别说是驿站,就是州界口也能看一些陌生的脸孔,那些男女还好说,就是其中还有一些老妪和小孩,看样子是逃难的那些驿站害怕他们身上会有什么疫病,传染到了沈老爷的人和茶,到时候就麻烦大了。” 沈誊昱一怔,道:“有这样的事,我竟都不知道” 程子贵余光盯在沈誊昱的脸上,解释道:“这事我也是方才来的路上听到的估计快没多久整个幽州都会知道了,也不知顾大人他们会如何作为,只希盼着别又出去年的那样事才好。” 果然,沈誊昱的脸色陡然一变,他道:“这事的确兹事体大,且不说茶叶这些,那些逃过来的难民们也是人命,那些驿站且都这么认为他们,那多的是人会因此害怕而躲避他们,没有接济的他们,如此下来怕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活活饿死。 说着沈誊昱站起了身,说道:“我想现在去找一趟顾大人,今日就恕我先失陪了。” 程子贵随之起身作礼道:“如此,我便不多留沈老爷了。” 沈誊昱点点头,踅身出了门。 今日来了这么一趟,他倒是茶都没喝一口过程子贵默默望着沈誊昱位子上的那杯茶。 夜幕悄悄来临,大街上架起了让人眼花缭乱的花灯,冯妈妈年纪大了并不爱这样年轻男女的热闹,所以这次出来的只有惜宣和沈荣锦。 或许是没了冯妈妈这个长辈在,所以两人玩儿比平日要放开得许多,猜了字谜,投了壶,林林总总赢了许多的像是做成花样的烛心,或是稀奇古怪的头绳这样的小玩意儿。 惜宣看样子很是喜欢,爱不释手的,所以沈荣锦到了最后把自己赢得的一并都给了她。 惜宣接过的时候,目光当时就亮了,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她摇着手道:“这些东西小姐都给奴婢,一件都不摇吗?” 沈荣锦看向惜宣手上的那件东西,是一串银制用红绳套成的小铃铛,随着惜宣摇动的时候发出叮铃的清脆声沈荣锦笑笑道:“你喜欢你就都拿去罢了。” “小姐既然送给奴婢了,可不能反悔。”说着,惜宣手一缩,把那些东西全都塞进她的荷包里,塞了个满当当。 沈荣锦见她心满意足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还真是怕自己反悔,把这些东西要了回去一样,沈荣锦只好转了个话题道:“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花灯,等下我们买来去湖边放来玩。” 惜宣边点头边笑着道:“奴婢方才经过釜川湖的时候仔细看过了,要选那种灯小的花灯,这样放在湖里可以放好久,反而那些大的花灯看着十分厉害的样子,但却华而不实,稍微一下那灯心就容易熄灭。” 沈荣锦连连点头说:“好,便都听你的。” 之后沈荣锦给自己买了一个兰花样子的花灯,而给惜宣则是买了一个老鼠样子的花灯,原因无他,就是小。 但惜宣拿着那花灯一脸愁苦地说:“小姐,怎么奴婢越看这个花灯越觉得这个花灯有些难看呢?小姐你瞧瞧这老鼠的样子,贼眉鼠眼的。” 沈荣锦不以为然地道:“老鼠,老鼠,不贼眉鼠眼的,那怎么是老鼠,你既然选择了这个做花灯,可不能反悔,这花灯可是要了我两串的铜钱,你说什么都要把这花灯放了才是。” 哪有人家像自家小姐这样,两串的铜钱虽然很多,但对于一直锦衣玉食的沈荣锦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可是小姐竟然还要跟自己计较 果然越富的越吝啬。 惜宣撅起了嘴。 沈荣锦把惜宣的神情都收在了眼底,不由得觉得好笑,可是笑得同时她又意识到惜宣是真的和自己亲近了,不然换作从前她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神情。 沈荣锦心间一暖,却又有了促狭之意,装作没看到地往釜川湖走去。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有人唤道:“沈大小姐,请留步。” 沈荣锦停住脚,同惜宣一齐回头望,是一个带着瓜皮帽的白脸小生,要不是他做着下人的礼数,沈荣锦竟差点以为他是哪户人家的公子 沈荣锦疑惑地问道:“请问你是” 那瓜皮帽的白脸小生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艳,然后道:“小的是程公子身边随侍的书童,名唤作宋玉,大小姐可以叫小的小宋或是小玉” 油嘴滑舌的。 但不可置否地令沈荣锦和惜宣都笑了笑。 只是笑还没达到眼底,沈荣锦就反应了过来,这宋玉的小生是程子贵的书童,宋玉! 前世她对这个宋玉有些听闻,说是第二苏翟并不为过,明张着一张笑脸,然后内心里的想法谁也不知道,还有一身的厉害功夫,和晏方完全就是程子贵的左右手。 若用狼来形容晏方,那宋玉便是爱笑的狐狸。 沈荣锦收起轻视的态度,她恭敬地问道:“敢问,你家公子可是找我有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二章 相见 宋玉笑着作礼道:“沈大小姐可是难为宋玉了,公子有什么事找大小姐,怎么会告诉宋玉呢” 沈荣锦愣了愣,程子贵会找自己有什么事? 自己能有什么事和他有牵连的? 沈荣锦有些不明所以的,她道:“那烦请你带路罢。”毕竟人家好歹是尚书令,自己怎么都不能由着自己性子不去 宋玉往前领着路,元宵节夜晚的街上都是络绎不绝的人,但在宋玉下意识回头时,还是穿过了芸芸众人一眼瞧见低着头走路的沈荣锦,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把她细白如玉的长颈露在外面,羽扇一般的睫毛遮掩住了她那双灵动的眸子 其实宋玉方才第一眼见到沈荣锦的时候就明白为何公子要待这个沈大小姐如此不同这么好看的娘子,换作谁谁都忍不住想挂在心头念一念。 所谓食色性也,自家公子也免不了俗。 宋玉这样默默地想着带着沈荣锦上了福缘来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内。 槅扇被打开时,程子贵正坐在里面喝着茶,他视线扫到沈荣锦的时候,笑着说:“沈大小姐。” 沈荣锦行了一个礼,道:“程公子。” 宋玉目光闪了闪,方才沈荣锦对自家公子行的是万福礼今时今日又是这样的场合,不是该行常礼就足够了? 这个沈大小姐对自家公子怎么这么客气,像是刻意疏远一样。 自小到大,公子走哪儿都是让那些个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怎么到这个沈荣锦的面前就跟一堵墙似的,不管怎么看都看不热乎。 宋玉颇有些扼腕叹息的感觉,他原以为这个沈大小姐必然对自家公子有些心思,没想到却是郎情妾无意的戏文。 宋玉暗自摇头叹息。 程子贵皱了皱眉头,道:“宋玉,茶凉了,你去烧壶水来。” 沈荣锦有些奇怪地看向程子贵,程子贵喝茶原来这么讲究的吗?福来缘那么多的人,却要宋玉去烧水,是只喝得惯宋玉的茶那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怎么没见到宋玉跟过来? 然而宋玉却明白的退了下去,出房门的时候还顺便带了槅扇。 这下房里只剩下沈荣锦,惜宣还有程子贵了。 程子贵视线转移回来,对坐在他对面的沈荣锦笑道:“我这个下人从小跟着我没礼数惯了,但愿他找沈大小姐来时没说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沈荣锦眉头一皱很快就松了道:“程公子说笑了,没有的事。” 程子贵点点头,坐在位子上又抿了一口茶。 屋内的寂静把外面的热闹声衬得尤为明显,沈荣锦坐立不安地想,程子贵到底找自己有什么事?她记得上次在风雅颂茶馆里和他说过的话,难不成程子贵是为了蒋兴权来找自己? 蒋兴权最近有了什么动作? 可是。蒋兴权即便有动作,找自己又能如何呢? 她又不是蒋兴权的什么人 程子贵把沈荣锦的神情都看在了眼里,他嘴角弯了弯,道:“沈大小姐难道不好奇我找你来时为何吗?”语气低沉温和,如一道春风般打断了沈荣锦天马行空的想法。 沈荣锦问道:“敢问程公子可是有事找荣锦?” 程子贵又抿了一口茶,道:“我若说是无事,你会信吗?” 沈荣锦咬着牙笑道:“程公子说的荣锦自然信。” 即便不信,你可是未来的尚书令大人,权轧朝野的,自己不信也得信! 程子贵不由得暗笑明明一副恨不得吃了他的模样,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这样的,像是一面害怕着自己又一面讨好自己样。 她就有这么怕自己吗? 程子贵猛然眯起了眼,沈荣锦怎么会这么怕自己,他是知道自己和皇上的关系? 还是害怕自己因为她而知道些沈誊昱的什么? 而她的讨好会不会也是因为自己和皇上关系的缘故,所以才 程子贵微微敛住心绪,换上素来那平静的笑容道:“毕竟你我相识,我既然看见了你,怎么说也得给你打个招呼不是,不然岂不显得很礼貌?” 就为了给自己打一个招呼,所以让着他的下人出福缘来找自己,然后带着自己来福缘来二楼的天子号房,最后走到他的面前,了却他这个所谓的有礼? 沈荣锦实在有些难以理解,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既然此刻打了招呼,那荣锦还有事,便先退下了。” 程子贵点点头,道:“宋玉烧水一时没回来,我这手上还有茶没喝完,所以既然沈大小姐有事,那我便不多留你了” 沈荣锦气不打一处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前世里刘晏会被程子贵气得三天不上早朝,像程子贵这样不讲理的人,谁遇到了都会梗上一梗的。 沈荣锦自己便是这样。 沈荣锦立马起了身,道:“既然如此,那荣锦便不作多扰了,告辞。”语气冷冷淡淡的,踅身就开了槅扇。 宋玉正烧好水端过来,看到沈荣锦气冲冲的走来,连忙道:“沈大小姐这就走了?怎么不多坐坐?” 沈荣锦动了动嘴,话在嘴里转了好几道,才说道:“不必了,时辰晚了,再不回去只怕父亲担忧” 宋玉愣愣地道:“那沈大小姐慢走。”然后看着沈荣锦和惜宣转过走廊下了楼梯。 宋玉搔了搔自己头,疑惑地提着水壶走进了槅扇。 “公子,这沈大小姐怎么来了一会儿就走了。” 宋玉一边嘀咕地问道,一边往水壶里边掺着热水。 程子贵把水壶推到一边,宋玉被惊得收住倒水的动作,直道:“哎,哎,哎小心着,小心着,公子!这是热水,烫!” 程子贵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眼前的事都顾不过来,还顾着别人的事” 宋玉好容易才避开了热水,额上却被惊得冒出一头的汗来,“公子找沈大小姐过来不是为了那衡州的事吗?既然是为了衡州的事怎么就这样让沈大小姐走了。”他可不认为一个烧水的功夫,自己的公子就和沈大小姐把衡州的事情说了个遍。 程子贵乜了一眼宋玉,道:“我什么时候说了我是为了那衡州的事情找的她?你怎么会认为我是为了衡州的事情找她?” 宋玉惊奇地问:“难不成公子真的只是单纯地想找人家沈大小姐出来坐坐?” 随后他恍然地点点头,道:“果然是这样,本来嘛,公子行了元服礼,这样的年纪血气方刚的,见到好看的女子自然免不了俗反正公子早就到了可以谈亲说娶的年纪” “宋玉,”程子贵淡定地喝了一口茶,道:“你是不是觉得最近太安生了,要不让你去一趟南镇堂。” 得了吧,那个地方自受灾之后,民不聊生不说,南镇堂里面的人各个见自己都跟几百年没吃过肉一样,那露出的一排排牙简直恨不得马上咬在自己的身上。 况且那些南镇堂的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里比得上幽州这里的人啊,各个都是水秀灵动的样子。 自己好说歹说才让程子贵松了口,让晏方去那个地方 宋玉立马掐笑道:“公子素来守身如玉,哪跟那些市井的凡夫俗子一个样啊” 程子贵止住了宋玉接下来的一长串马屁,道:“你回答我方才的话。” 宋玉这才正色道:“之前公子不就是一直在和晏方说衡州这事吗?之后公子便马不停蹄去找了沈老爷,公子一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是如今却反常的来了花灯节,可不就是听了沈老爷的那句话,沈大小姐也要来花灯节不是?这沈大小姐平素最得沈大老爷的喜爱,肯定知道沈大老爷近来身边发生的事,以照公子的才智,稍微绕几句话,还不是简简单单就清楚了沈老爷近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程子贵暗自点点头,却又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知道沈大老爷近来发生的事。” 宋玉回道:“一是因为沈大老爷是茶商大户,二便是因为沈大老爷的那个胞弟,沈誊尚沈大人,沈大人虽然为官不大,但却是诸屯监丞,加封儒士郎,这样的一个官职,又加上沈大老爷有这么丰富的渠道往来,就像是那日萧大人找到程公子一样,那些人必定会找上沈大老爷或是沈二老爷,沈大老爷为人名声在外,所以那些人估计会先从沈二老爷下手,利用沈二老爷的关系,一并把沈大老爷拉下水只是现在不知道这个沈大老爷有没有动摇,之前公子在年节时分去俞林又和沈大老爷相识也是为了这个缘由罢,想探一探这个沈大老爷的口风,看看他的为人。” 程子贵颔首道:“你说得没错。” 宋玉不由得问道:“那公子方才可是看出什么了吗?”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三章 药铺 街道上来往的人们手上大多都拿着各式各样的花灯,或说说或笑笑,热闹依旧。 沈荣锦却再没了兴致。 跟在后面的惜宣问道她:“小姐还想去哪儿?去湖边放花灯?或者是回府?” 沈荣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那个花灯,半不情愿的道:“既然花灯都买了,怎么也得放一放的,先去湖边放花灯罢。” 惜宣其实就等着沈荣锦的这话这花灯被她拿了一路不说,自己今日还出来了这么一遭过了这花灯节,怎么着也得要放一放才好。 所以惜宣很高兴地‘诶’了一声,一面提着花灯一面扶着沈荣锦往湖边走去。 釜川湖的湖边边果然堆满了人,有些是看花灯的,有些是放花灯的。 惜宣显然是很高兴的,她拉着沈荣锦一会儿指着这个人的花灯好看,一会儿又指着另一个人的打扮猜测起身份来,嘴上是一刻都没停过。 所以等回府的时候,惜宣口干舌燥得厉害,连连喝了两杯茶才方止了渴。 冯妈妈见此有些嗔怪地道:“瞧着这样子估计是玩儿得开心,我让你去伺候小姐,你自己反倒顽儿了起来,这万一小姐要是有了什么闪失,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惜宣年岁比沈荣锦小一些,性子主要是活泼天真,但也不乏细心稳重,该注意的时候分寸把握得极好,冯妈妈知道这些,所以冯妈妈这话也不过打一个趣罢了。 沈荣锦于是笑笑道:“还是冯妈妈厉害,什么事都逃不过冯妈妈的眼,今日出去因她这样可是累惨了我。” 一边的惜宣可有些不大满了,撅着嘴道:“瞧小姐你这话说得,还有冯妈妈这话,可是真真既冤枉奴婢,又让奴婢觉得委屈奴婢虽然在顽闹着,但眼睛可是寸步不离着小姐的,小姐去见程公子的时候,奴婢这双眼更是紧盯在那程公子上不敢挪半分……” 沈荣锦使劲瞪了一眼惜宣,惜宣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闭口不言。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怎么能收得回。 沈荣锦心中只道糟糕。 身边的冯妈妈愣了愣,转头问道:“小姐方才在花灯会上是和程公子一路的?” 沈荣锦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惜宣,然后回道,“也算不得是一路,就是中途碰见了,闲聊了几句,毕竟我和程公子不是很熟悉,所以没有同路的理由。” 虽然是这个理由,但好不容易出现一个冯妈妈能够配得上沈荣锦的人,她如何肯罢休,所以冯妈妈道:“快不久二小姐也要成亲了,随着二小姐一嫁,小姐更难嫁得出去了,女子是禁不住岁月的熬煮的,小姐还是多考虑一下结亲的事相逢即是缘分,相遇便更是缘分了,奴婢觉着程公子那人还不错” 这便是沈荣锦不想把自己遇见程子贵的事告诉冯妈妈的原因。 也不知是因为沈荣妍亲事的缘故,还是程子贵太合称冯妈妈心意的缘故,反正冯妈妈最近总是会在沈荣锦面前提到程子贵。 这让沈荣锦一度很尴尬。 前世沈荣锦曾听闻过有关程子贵一件趣事,说是苏家的苏皖素在一次茶话诗会上见过程子贵之后便一见倾心,并且在此之后还让人传出了非君不嫁的话。 正当众人叹道苏皖素的痴心之时,向来有才女之称的安茹素却登临了苏家的门口,说是近来在家中闲得无趣,想找安茹素切磋些技艺。 其实这并不奇怪,簪缨世家之间是会有私下比试这么一说的,不过这安茹素却是把这比试拿到了明面上来,并且除却平常诗书之外,还比了女红,一反常态以咄咄逼人之势胜了那苏皖素,丝毫不给苏家半点情面,这才是让众人觉得奇怪的地方。 毕竟苏家和安家两家一直交好,这苏皖素和安茹素也是自小互称姊妹的亲近关系,不然两人也不会都有一个字都为‘素’了 直到后来传出安茹素私下会拿着自己的画送到程府讨教,众人才渐渐明了,原是这大才女安茹素也看上了那程子贵,所以听到苏皖素那般的话一时忍不住所以登门去与苏皖素比试。 这样的人,要是成了自己的心上人,怕是一天到晚应对那些女子都应对不过来,哪里还有其他闲余的时间管自己书坊。 并且,且不谈这些,就单说程子贵,这个即便是第一才女的安茹素都会拒绝的未来的尚书令怎么可能看得起名声这么糟糕,还是商人出身的自己。 沈荣锦眸子一动,她觉得自己想得有些岔远了,她和程子贵前世并没有什么交集,今世没了蒋兴权就更不可能再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沈荣锦转头对看着自己的冯妈妈道:“妈妈这程公子不错是不错,可是人家对我无意,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去凑上去不是?” 冯妈妈却道:“怎么会无意呢,小姐生得这样俊俏,谁看了小姐会不喜欢小姐的”说着说着便扶着一边的椅子凑近了沈荣锦。 沈荣锦一看冯妈妈这架势便知道冯妈妈又要絮絮叨叨说一大堆,连忙打住道:“妈妈,今个儿出去了这么久,我也是累了,你让下人们打些热水进来,我想睡了。” 冯妈妈哪里不明白沈荣锦的意思,她的话卡在喉咙里紧得厉害,嗫嚅了小许才松嘴道:“奴婢这就吩咐白薇白瑛她们进来。” 看着冯妈妈出了槅扇,沈荣锦这才勉强叹了一口气出来。 惜宣小心地走上来道:“小姐,其实冯妈妈这也是担心小姐,二小姐毕竟如今都快成亲了,而小姐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家,再下去只会惹得更多人的笑话。” 沈荣锦道:“我哪里不知道这些,只是你也知道如果我嫁了人,这书坊日后该怎么办。” 其实这才是惜宣不明白的地方,小姐明明锦衣玉食,老爷又是茶商大户,有数不尽的银两,不像他们愁完这顿再愁下顿小姐何必去辛辛苦苦经营一个日后可能会得罪人的书坊?即便这书坊日后经营了下来,若是让人知道书坊背后的东家是小姐,到时候又不知道得传出什么话来。 惜宣问道:“这书坊不是有叶娘子打点着的吗,即便小姐嫁人之后也不会碍着小姐哪儿去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沈荣锦并不是因为放不下书坊所以才选择不嫁人的,这个中缘由沈荣锦心里明白但是沈荣锦并不能同惜宣说。 索性这个时候白薇和白瑛端着温水走了进来,打断了两人的话。 惜宣便伺候起沈荣锦洗漱起来。 夜晚悄悄来临,苏翟书案上的蜡烛已燃到了低端,烛光在屋子内变得十分幽暗了。 苏翟揉了揉酸疼的眼,他放眼窗外,见到街道已然冷清了许多。 其实他今日是打算趁这个机会找一下沈荣锦的,告诉她近来自己查到关于蒋兴权的事,还有她身边那个丫鬟惜茱的事。 可是当他正准备叫住沈荣锦的时候,便有人捷足先登找了她。 而那人的主人,苏翟认识。 正是前几天苏翟让葛掌柜去查的另外一人,程子贵。 之所以查程子贵,也不过是因为发现程子贵在私下默默的查沈荣锦,自己害怕会是对沈荣锦别有用心之人,所以便令了葛掌柜去查了一番。 没想才方方查下来,便看见沈荣锦和程子贵坐在一起的场面。 苏翟也说不出自己当时的情绪,就像是幼时知道戚姨娘怀的那个孩子,自己的弟弟,会同自己争父亲的宠爱一样,就像自己幼时最爱吃的芸豆卷被母亲倒掉的时候一样。 那个时候自己还会发脾气,闹情绪,找母亲或是奶母嬷嬷哭诉,可是如今他都是行了元服礼,及冠了的人,他不可能再像那些幼童一样,以哭闹来引得别人对自己的关注况且自己已经许久不哭了。 苏翟深深吸了一口气。 门外传来葛掌柜匆匆的脚步声,“东家,东家。” 苏翟冷声道:“什么事?” 葛掌柜道:“东家不是让小的注意着这几日与沈大小姐有关的人” 苏翟一惊,问道:“蒋兴权做什么了?” 葛掌柜却摇头道:“不是蒋大人,是沈大小姐的姨娘莫氏还有她的妹妹沈二小姐,她们到同仁药铺里买了紫稍花,母丁香,还有桂心三味药。” 同仁药铺并不是苏翟名下的铺子,但是里面有不少伙计是从楹行出去的,所以只要稍微打听一下,便是可以打听到想要的消息的。 苏翟皱了皱眉,他并不学习药理,所以并不知道这三味药的作用,于是他问道:“这三味药是作什么用的。” 那葛掌柜面色也变了,嘴里颤颤巍巍的吐出一句话道:“是用来作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四章 头面 第二日沈荣锦照常的去竹雅堂晨昏定省。 不过那边房里的下人传来话说是沈誊昱一大早便出去了,并不在屋内。 父亲鲜少有这么忙了,不过如今初春,真是忙碌的时节,倒不足为奇,所以沈荣锦也没多问什么,扶着惜宣又回了町榭阁。 进来寥寥照面的惜茱破天荒地站在庑廊下,看到沈荣锦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小姐。” 沈荣锦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道:“许久未曾见你花草都侍弄好了?” 惜茱笑着回道:“侍弄好了,前一阵子因为换季的缘故,院子里的花草什么都要换一拨现下都换得七七八八,奴婢还挑了许多小姐最爱的棣棠和山茶放在院子里,等过一阵子,院子里的那些花骨朵儿都绽放起来,定是满院飘香。” 她说的绘声绘色的,仿佛都能闻见香味似的。 惜宣不由得耸了耸鼻,望向远处的院子。 沈荣锦随着望过去,果然见院子变了样子,嫩绿的叶子柔柔舒展身姿,上面点缀着或粉或白的花骨朵,棣棠和山茶分别放在东西两处,已经隐隐可预见绽放的姿态。 沈荣锦收回了视线,说道:“倒是下了些心思想必近来你也累着了,便先下去歇息罢。” 然而惜茱却凑近了一步道:“不辛苦的,这是奴婢分内的事,不过近来很少伺候小姐了” 一边的惜宣忍不住道:“你之前请了冯妈妈说是要去管养花莳草的不是?冯妈妈也准了你,你没伺候到小姐便是十分自然的事,你也无须因此太过挂怀于心而特地来跟小姐说此事,小姐是明白人,这些她是懂得的。” 惜茱脸色变了变,心中不由得骂道惜宣半路程咬金,自己好生生的跟沈荣锦说话,她来插什么嘴,自己都准备好的措词此刻都派不上用场了 沈荣锦嘴角微翘,说道:“惜宣说的没错,你伺候我这么久了,我自然明白你的为人和心思,并不会因为这几日你没伺候到我而心生什么嫌隙。” 惜茱皮笑肉不笑地道:“奴婢先前还担心着不过,小姐知道就好” 沈荣锦点点头,然后就说:“这廊子里正是风口,吹得我凉飕飕的,还是快些回屋罢。”这话是对惜宣说的。 惜宣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扶着沈荣锦道:“奴婢现在就扶小姐回房,免得小姐又像前几次那样着凉可不好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冯妈妈好像说了会准备精巧的吃食和点心,也不知道是什么,奴婢可是好生好奇的很。” 沈荣锦打着她的趣,道:“就你惦念着” 这么边说着边绕过惜茱往里走去了。 惜茱望着沈荣锦和惜宣两人越走越远,眼神蓦地就这么沉了下来 回到屋过后再两三盏茶的时间,冯妈妈便端来了五香杏仁还有水晶梅花包。 惜宣一见到眼睛都亮了。 沈荣锦见此不免想笑她,“瞧你这样子,快吃罢。” 冯妈妈也笑惜宣,然后说:“小姐今日回来的挺早的,所以这点心让小姐等了些时刻。” 沈荣锦道:“父亲今日出去了,所以没定省,便早早的回来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吃,无妨的。” 冯妈妈也没问什么,在她看来沈誊昱在外忙碌是极正常的事。 所以她一边端上沏好的普洱一边道:“既然这样,小姐等会儿准备干些什么?奴婢好先准备着。” 平素空了,沈荣锦要么浇养花草,要么就是抄抄经书,煮水烹茶的但是今日沈荣锦却道:“过不了几日便是沈荣妍大亲的日子,少不了我们要出一出力的,等会子我去莫姨娘那边问问,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惜宣从梅花包里抬起头来道:“那是二小姐的亲事,她们忙便让她们忙去吧,小姐何必去操心,累着您自个儿呢?况且,那莫姨娘和二小姐也不见得会把小姐的好心当做好心” 沈荣锦才没那么的好心要去帮沈荣妍她们,她只是觉得这亲事在后面进行得太过顺遂而不免有些担忧,所以想借着帮衬的由头去探听一番罢了。 所以到了下午,沈荣锦便去了沈荣妍的芷萱楼。 惜昙和惜芸正在窗前伺候着沈荣妍挑选出嫁的头面。 沈荣妍今日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挑选头面的时候没有使半分脸色,反倒十分乐意的样子。 沈荣锦看着沈荣妍拿着金镶翡翠蝶样的头面,目光微闪着就走了进去。 沈荣妍看见来人,脸色些微一变,半不情愿地道:“长姊。” 沈荣锦点点头,顺势就坐在了一边的锦杌上。 沈荣妍见此便说道:“长姊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这话一罢,她转头就吩咐惜昙下去沏茶上来,随后又立即让惜芸把头面草草收进了箱笼里。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等惜芸把东西放好了,才道:“是我来得不巧?打扰了你选迎亲的头面?” 还没等沈荣妍回答,沈荣锦便立马笑道:“我本来还打算着替你看看,选一选什么头面好。” 沈荣妍不禁腹诽,沈荣锦即便平日用的都是好东西,但是让沈荣锦看到自己这些嫁礼,也指不定会眼红成什么样子呢。 心中虽是这么想,但沈荣妍脸上立马就绽开了笑颜道:“长姊来得不巧,我方才已经选好了” 沈荣锦点点头,并不想就此话题说下去,所以只是回道:“选好便好。” 沈荣妍便问道:“长姊今日来可是有事?” 一般不论煮茶,或是泡茶,冲茶,沸水是有不同选择的,不过沈荣妍房里并没那么多的讲究,所以惜昙很快便沏好了进来——是沈荣锦爱喝的普洱。 沈荣锦不由得望向惜昙的额头,见额前只留了寥寥的发丝,然后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回道沈荣妍的话说:“就是没个几日你便要成亲了,我想着有没有需要我帮衬的。” 说着的时候,身旁的惜宣从惜昙的手上接过茶。 沈荣妍听话神情骤然紧绷,又很快松弛下来,坐在了另一边的锦杌上道:“大多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应该是这些都是姨娘在做主,我其实也不是很晓得。”看她这个样子应是没注意到方才沈荣锦的神情。 沈荣锦无声地捻了一下衣衽,很快回道:“既是如此,倒是我来错了地方,”说着她起了身,“那我现下去一趟莫姨娘那儿,问问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 沈荣妍很想拦着沈荣锦,但是她一时找不出什么理由,所以她只有跟着沈荣锦站起身道:“那我与长姊一同去姨娘那儿罢。” 沈荣锦摇摇头,“你还是待在屋里罢,这头面选好了,还有其它许多东西要选。” 听此,沈荣妍便只好道:“如此,那荣妍便不送长姊。” 沈荣锦点点头,随后就出了芷萱楼方才的那茶倒是一口没喝。 惜宣扶着沈荣锦穿过中堂月亮门的时候,沈荣锦才停下来脚步。 惜宣见此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走累了?” 沈荣锦看向惜宣,问道:“惜宣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荣锦攥紧手帕,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趟,初春的寒风吹得院子里的湘妃竹叶簌簌发响,又打在她冠绝的面孔上。 惜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沈荣锦,“小姐怎么了?哪里奇怪了?” 沈荣锦停下脚步,“是沈荣妍,你不觉得沈荣妍奇怪吗?” 她迎着惜宣疑惑的眼神又道:“长姊这个称呼只有在父亲面前她才会这么唤我,自从和她把话撂明白之后,她平素私下里何曾这么唤过我再则,你见她听到蒋兴权的亲事可是有半分怨怪和生气?” 惜宣猜测道:“莫不是二小姐她接受了这门亲事,所以才” “不是的,”沈荣锦打断惜宣的话,“我说的怨怪和生气,是对我怨怪和生气,怨怪因我而要嫁给蒋兴权,生气因我而不能自主自己的亲事即便沈荣妍她接受了这门亲事又如何,以她的性子,还是依旧会怨怪我的。” 无论自己做的是好是坏,沈荣妍永远都是怨怪自己的,所以自己和沈荣妍撕破了脸皮后怎么可能还会这么好生好气地唤自己长姊。 除非 沈荣锦脸色倏尔一沉。 看得一旁惜宣有些胆战心惊的,连忙问道:“那小姐我们现在还去莫姨娘那儿吗?” 沈荣锦望着一院子的湘妃竹,湖水里不停蹿游着大红的锦鲤,那是去年父亲从西湖带回来的,说是一条花了整整二十金的价格,可是这些哪比得上方才沈荣妍房里的那些头面,一件件都是精品,不说往百金来说,至少也要五十金 沈荣锦目光蓦然一冷,回道:“去!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她们俩打的是什么主意。”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五章 嫁礼 惜宣赞同的点头,“现在莫姨娘估摸着还在房里,她平素午睡起来后有喝茶的习惯。”n莫姨娘这个习性是阖府皆知的事。n所以沈荣锦并没觉得什么奇怪,扶着惜宣很快就去了莫姨娘住的竹雅榭里。n此刻的莫姨娘正被惜偆伺候着喝茶,她的面前全是拿着托盘的下人,嵌红宝石的蝶恋花金簪,鸽子血的玉坠,还有清秀雅致的明月耳铛和羊脂玉莫姨娘的整张脸扎在里面散发出珠翠宝华的光亮。n听到沈荣锦已经在门口侯着了,莫姨娘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她怎么来了?”n这话问得没理由,莫姨娘摩挲着手上的茶杯很快道:“让她进来罢。”n那传话的下人很快就退了下去。n一旁伺候的惜偆问道:“夫人,这些可要收下去?”n莫姨娘点点头说了个也好,这惜偆很快就打发着那些下人退了出去。n所以等沈荣锦到门口时,屋内就只剩了莫姨娘一个人。n“姨娘怎么一个人?”沈荣锦挑开帘子走近,看了看四周才道。n莫姨娘皮笑肉不笑的,只道:“知道你要来,所以我吩咐着她们下去给你沏茶端水去了你怎么突然得空来我这儿?”n这话说得十分妥帖,沈荣锦笑眯眯道:“闲得没空,便想着来看看妍姐儿的亲事准备得如何了,想着是否会有得我帮衬的。”n成亲是大事,即便是从小准备到大,到了成亲的前一刻依旧是手忙脚乱地听着炮仗唢呐在门口轰隆隆的响。n所以有人帮衬着自然很好的。n但莫姨娘捋了一下耳边的鬓发,说道:“还只剩下零零碎碎的一些,也没什么要忙的了。”n这是婉拒的意思,一同方才在沈荣妍的房里。沈荣锦更有些疑惑了。n这个时候惜偆端着茶走了进来,翡翠璃纹的玉杯,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n莫姨娘笑着道:“尝尝新出的龙井?”n沈荣锦点点头,端起被子抿了一口,水温有些偏凉,放了有些时头的,她视线微微一撇,见莫姨娘杯中的水色嫩黄明亮,跟自己的一样她微微一笑地放下了杯子。n“新出的龙井就是不一样,滋味较往常清爽许多。”n莫姨娘笑笑,然后说起道近来蒋兴权让人提来的嫁妆上,“也不愧是读了书的人,送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往常的那些人家就是送一些珠宝首饰的,就拿那文太太来说吧,送的是一对珍珠碧玉步,还有两对蓝白琉璃珠镶嵌金腕轮,瞧着富丽堂皇的,但是对比人家蒋大人送的那对羊脂白玉雕刻的镇纸,同样是玉,玉质也是温润无一丝杂质,可文太太送的就是显得俗气许多”n女儿家多识字不好,一般人家都是要求女子读些《女四经》和《女训》这些便是了况且沈荣妍也不喜欢读那些,蒋兴权送这些也只有用来做压箱底的东西了。n沈荣锦想了想道:“那妍姐儿还真是得了一个好夫婿。”语气温淡如水,没听出丝毫的悔恨和嫉妒。n莫姨娘眉头微拢在一块,很快就松开道:“可不是……也是因着这个我拿了一刀的澄心纸送去妍姐儿房里,让她好生练字着,免得日后嫁过去让人家小瞧了去。”n沈荣锦看着莫姨娘眼角上翘带着浓浓的笑意,看起来是十分满意这门亲事的样子。n毕竟蒋兴权人长得也算端正儒秀,又是进士出身,虽说没进翰林但好歹是个考功郎中,谈吐也十分雅致,仔细想来也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n或许是自己多想了。n人家莫姨娘和沈荣妍早就看开了?n沈荣锦很快就把这念头打消了,莫姨娘和沈荣妍哪里是这么容易认命的人。n若她们真是这样的人,莫姨娘也不用当了十几年的姨娘还是不认命地想当主母,也不会和沈荣妍折腾出那么许多的糟心事来。n沈荣锦傍晚婉言谢绝莫姨娘的留意,踩着夕阳西斜的影子回了町榭阁。n冯妈妈给沈荣锦准备了碗红豆薏米甜汤,淋的是蜂蜜,吃起来十分香甜。n沈荣锦想起今日一大早出去的父亲,她先前已经吩咐了王冧若是父亲回来第一时间便通知她,但前院子现在还没派人来。n沈荣锦想了想,觉得沈誊昱忙完了应该会很饿,便吩咐着冯妈妈多留一碗在蒸屉里煨着等父亲回来再送去。n冯妈妈自然很欣慰,她笑着应了,随后正准备退下时,想起什么来的说道:“小姐,下午你出去的时候,那惜茱可曾来找过奴婢,说是想随身伺候小姐。”n还没等沈荣锦说话,惜宣便说道:“惜茱当小姐是什么?想伺候便伺候,不想伺候便尥蹶子不干了,断然是没有这个道理的。”n冯妈妈皱眉望了惜宣一眼,然后望向沈荣锦道:“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当时并没应她的请求但是奴婢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小姐说上一说的。”n沈荣锦吃过热热的甜汤,靠着火炉坐下来,觉得全身舒展开了的那样舒服,她道:“你不应她是对的,她突然这么要求着指不定又是要做出什么小动作来。”n沈荣锦目光闪了闪惜茱要做出什么举动是不就是代表蒋兴权的意思?n惜宣有些疑惑地问道:“小姐,其实奴婢有些疑惑。”n沈荣锦问:“什么疑问?”n“其实奴婢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就是小姐明知道惜茱会有小动作为何还把她放在身边,不就等于把隐患放在自己身边不是?”n这话的确问过。n从前沈荣锦留着惜茱,一是因为自己那可笑的恻隐之心,总觉得重活一世,惜茱并没伤害到自己哪去,所以自己再过于计较就真的是对前世的耿耿于怀。二则是因为惜茱是蒋兴权的人,留着她,总比把她送出府再不设防蒋兴权插进来另一个未知的人要好许多。n之前自己随便找了些借口应付了惜宣,但现下再次问起总不能如上次那样敷衍了,况且沈荣锦看了看冯妈妈,她也这样问过自己。n沈荣锦想了想说道:“北宋著名的开国大将曹彬在发兵攻打南唐的时候曾让皇上下旨把皇上身边最宠信的田钦任为中路军的随行副将,和自己一同发兵。你们可知道为什么?”n“为什么?”两人齐齐问道。n沈荣锦笑笑道,“因为田钦是德行很差的小人,把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与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一起总好比过他在离自己很远的地方做出不知道的勾当来背后中伤自己来得好。”n冯妈妈很快明白了过来,她笑着说道:“小姐,奴婢先下去让庖屋的人把甜汤留着,省得她们等会子把甜汤都倒掉了。”n沈荣锦点点头,让冯妈妈退了下去。n随着冯妈妈退出隔扇,惜宣也很快恍然了过来道:“原来小姐是这个意思”n她释然一笑,但想起什么似得又道:“可小姐总不能一直让惜茱就这么留在身边,所谓防不胜防,奴婢就是万一呢,万一哪一天就没顾得上呢”n所以,惜茱留不得多久。n沈荣锦垂下眸子,看见甜汤里正倒影着自己模糊的身影,并没回答惜宣的话。n过了几盏茶的时间,前边院子终于派了下人来传话说沈誊昱终于回来了,此刻正在前厅里。n沈荣锦便端着甜汤,去了前面的院子。n初春的夜晚还是彻骨寒凉,沈荣锦在外面套了一件桃红色貂毛的披风,等到了前厅的时候,领子上的貂毛已经浸上了薄薄一层水气。n惜宣默默替沈荣锦解了下来,拿到偏房去烘烤起来。n沈荣锦便端着甜汤到了沈誊昱的面前。n沈誊昱似乎很是憔悴的样子,一只手扶着额,眼睛都是微闭着的。n沈荣锦放轻了脚步,把甜汤端到了沈誊昱的面前,并没打算说话。n但许是闻到了甜汤的香气,沈誊昱睁了睁眼,便这么顺着望向沈荣锦。n四目交接间,沈荣锦看到沈誊昱双眸里的血丝,她不由得道:“父亲回来这么晚怕是还没吃什么吧,先吃点甜汤暖暖胃。”n沈誊昱笑笑道:“老远便闻到你这甜汤的香味。”n说着他捧着吃了起来,很快一碗甜汤便见底了。n沈荣锦见此而问:“要不荣锦再让下人去做做吃的上来。”她觉得沈誊昱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n从前沈誊昱便是这样,只要忙起来,身子这些都是不顾了的。说起来这点还是多亏莫姨娘在旁照顾着,不然铁打的都受不了父亲那样折腾。n沈誊昱摇摇头说道:“不用了,方才吃了你那么一碗甜汤也饱了,况今天忙了一整天有些累了,想睡了。”n沈誊昱若真是想睡就绝不会待在前厅了n沈荣锦不想让沈誊昱烦心,所以吩咐着下人把盛过甜汤的甜白瓷玉碗收拾下去后,道:“那既然如此,荣锦便先退下了,夜深露重,父亲还是早些歇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六章 遗物 一直留意着前厅动静的惜宣此刻也从偏房匆匆赶了出来,“小姐这么快便要回了?” 她手上还拿着烘了一半些微濡湿的披风。 沈荣锦嗯了一声,惜宣便伺候着把披风披在了沈荣锦的身上。 从房门走出来的蔡弈,他手中捧着一箩筐,见道沈荣锦正站在廊下要走,连忙喊道:“大小姐。” 见到沈荣锦回头,他接着道:“这是老爷今个儿在外面走货时别人送的槟榔芋和嗦螺,老爷知道大小姐喜欢吃这些风味,便让小的拿了一箩筐给大小姐。” 边说着蔡奕边把一箩筐的槟榔芋和嗦螺递给了惜宣,还额外叮嘱惜宣道:“这嗦螺腥味重,里面又有泥沙,直接做吃的只会又涩又腥,所以你告诉小厨房的人,让他们可以把这嗦螺多放在水里泡几天,等嗦螺把泥沙吐尽了,去了腥,拿着葱姜蒜,辣椒这些翻炒就是了。那槟榔芋滋补所以拿着来炖鸡汤最好。” 惜宣接过那一箩筐的东西,有些诧异地道:“你可知道得真多要不是知道你是在老爷身边当差伺候的,我都还要以为你是在厨房干活的。” 蔡奕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沈荣锦,然后说道:“平素贪嘴,所以对这方面比旁人要知道得多点,不过算不了什么的” 惜宣开他玩笑道:“你这就是谦虚了,这东西我们之前都没瞧见过,你却知道,可不就是能耐嘛。” 蔡奕被惜宣打趣得脸涨得通红。 沈荣锦觉得见好就收,所以她道:“天色不早了,你进去告诉父亲,且让他早些歇息,我便先回去了。” 蔡奕也从方才的窘然脱离了出来,行着礼道:“小的省得既然如此,那小的便恭送大小姐。” 到了第二日,那一筐的嗦螺和槟榔芋便被惜宣妥帖地放在了小厨房里,所以沈荣锦便很快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莫姨娘的竹雅榭那边一大早也让人传了话过来,说是嫁妆清点得差不多了,想让她过去看一看。 昨个儿还对自己遮遮掩掩,今个儿便请自己去看那些嫁妆,莫姨娘她们打得到底是什么算盘?还有沈荣妍那日的态度转变得实在太快 沈荣锦觉得处处都透着诡异,让她不由得放小心对待。 但自己是长姊,于情于理都应该去看看沈荣妍的出嫁礼的,莫姨娘她们这样叫自己其实表面看来也没什么奇怪的 沈荣锦深吸了一口气,把惜宣叫进了屋,挑了一件驼底团花杭绸褙子,里面则是湖蓝色掐金色柳絮碎花的长裙,用了羊脂玉五蝠如意簪把头发轻轻了一个攥便去了莫姨娘的竹雅榭。 这个时候莫姨娘和沈荣妍还围在一个箱笼里正说着什么话,见到沈荣锦来才从箱笼那边移到了沈荣锦的跟前。 沈荣妍行了一个礼。 莫姨娘笑着把沈荣锦拉到窗边的炕上而坐,道:“可算是来了,用过早膳没?” 沈荣锦点点头,说:“已经用过了这些便是妍姐儿的嫁妆。”她并不想和莫姨娘虚与委蛇下去。 莫姨娘眼光闪了闪,点头道:“是的,叫你过来,也是想让你看看,毕竟日后你出嫁了也是要经历这些的,今个儿看一看,等到了后面出嫁的时候便不会手忙脚乱了。” 沈荣锦却觉得十分可笑,既然是这样,那之前在整理嫁妆的时候又何必这么防着自己,可这一贯是莫姨娘她们的作风,说的比唱的好听,沈荣锦已经见怪不怪了。 所以她笑着道:“说得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是我给妍姐儿准备的嫁妆,不是什么好金贵的东西,还希望妍姐儿莫要嫌弃。” 沈荣妍眼睛一亮,沈荣锦房里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不好的,就是随手赏下人的东西要么是翡翠要么是和田玉,尽是好东西,她欢喜还来不及。可是自己好歹也是主子,所以她矜持地行礼道:“多谢长姊。” 沈荣锦笑笑,示意惜宣把手上捧着的匣子拿到了沈荣妍的面前,里面放得是金镶九龙戏珠手镯,还有九翟盘龙四凤钗树金冠,又好看又华丽。 沈荣妍最是喜欢这样的东西,她连忙叫了惜芸上前从惜宣的手里接了过来。 莫姨娘看着,不动声色地拿着手帕掩了掩嘴角,笑道:“锦姐儿房里的东西果然就是好,我记得从前夫人在时也是这样,姐姐也时常从她房中赏我一些东西自从姐姐去了之后,我虽然不戴它们了,但也把它们放在一锦盒里,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做做个念想。” 沈荣锦眼色一沉。 莫姨娘微红着眼立马转而笑道:“瞧我,尽说些这有的没的,倒是惹得锦姐儿你伤心了。”说着她把手放在了沈荣锦的手背上拍了一拍。 沈荣锦不动声色地把手移开,说道:“无妨,母亲走时,我还年幼尚记不得什么东西,所以没什么多大难过的。” 莫姨娘显然没料到沈荣锦会这么说,她脸上出现了短瞬的尴尬,然后又笑开道:“你不伤心便好,不伤心便好。”说着她默默递了一记眼色给沈荣妍。 沈荣妍会意了过来,在旁笑着道:“听姨娘说起母亲,我倒是很想看看母亲给了姨娘什么东西。”她悄悄看了一眼沈荣锦,见沈荣锦还坐在炕头神情淡然的喝着茶,心中不禁骂道沈荣锦的白眼狼。 莫姨娘笑得十分温柔,她道:“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拿来给你看看。” 说着便起身走向里屋而去。 沈荣锦默默喝着茶,心里却愈渐冰冷,神情也因此变得更为平静淡然。 沈荣妍见此不免凑上去道:“长姊你可别怪荣妍,我只是想看一看母亲的遗物,长姊你也知道的,自从母亲去了之后,有关母亲的所有东西父亲都不准旁人拿出来,我有些时候想念母亲的时候都没个什么物件来想念。” “哦,是吗?”沈荣锦乜了沈荣妍一眼,冷冷的开口道。 沈荣妍还真是睁眼说瞎话,依照着沈荣妍和莫姨娘的关系,要是真想要见母亲的遗物,莫姨娘会拦着吗?怕是沈荣妍要要,莫姨娘也是不多看一眼的给了自己倒要看看这莫姨娘和沈荣妍到底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沈荣妍不禁打一个哆嗦,迎着沈荣锦打量的目光,沈荣妍只觉得沈荣锦看自己的眼神似要把自己看穿了一般她默默地收回了手,不再说话。 莫姨娘很快拿了一个锦盒出来。 里面安然躺着的是一对蓝玉耳坠和翠玉手钏,东西朴素大方,的确是母亲喜爱的物件。 沈荣锦轻轻捏了一下茶杯道:“我好像记得母亲房里曾经有过这两个东西。” 莫姨娘目光变得晶亮起来,连忙回道:“可不是,这是姐姐曾经最喜欢戴的东西,可她就这么轻易给了我。” 说完这话,沈荣锦兀自喝了一口茶,并没回答莫姨娘。 莫姨娘显得有些尴尬。 沈荣妍便道:“可真是好看得打紧。” 沈荣锦嘴角挂起一丝奇怪的弧度,冷笑道:“你喜欢?那你问问姨娘让她给你呗,反正你姨娘疼你。” 沈荣妍脸色大变,失声否认道:“这怎么得行,这是母亲的遗物,怎么就可以让姨娘这么随随便便给了我,实在大不敬。” 沈荣锦却放下茶杯,道:“既然知道大不敬,还让姨娘随随便便把母亲的遗物拿出来,这哪里又算得上尊敬了?” 沈荣妍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莫姨娘脸上的笑瞬间僵住,然后又立马绽开,说:“锦姐儿,你莫气,实在是我的不对,不该平白的提起姐姐,让锦姐儿伤心。” 沈荣锦冷睨了一下莫姨娘,又拿起茶杯喝起了茶。 莫姨娘心里松了一口气,暗自搡了搡沈荣妍。 沈荣妍微蹙眉头,半不情愿地道:“长姊,是妍姐儿错了,还望长姊莫要生气”她咬着嘴唇,神情和模样看起来十分委屈。 沈荣锦却不想答话。 沈荣妍心中的怒气蹭得一下就上来了,正想说什么,似乎是想到什么了,立马又垂下了头,紧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 屋内的气氛便这么静默了起来。 莫姨娘脸上一直挂着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了,照着她来看,自己分明已经这么好生好气对待沈荣锦了,沈荣锦却还这样甩脸色给自己看,自己好歹也是长辈,沈荣锦怎么就这么不知礼数! 可心中即是怨即是气,莫姨娘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尽咽进了肚子里去人出来做事总是要受气的,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己也不要跟这么一个小丫头置什么气了。 所以莫姨娘捧着那一锦盒,很快就笑道:“锦姐儿也莫要气了,我记得姐姐平素最是喜爱家庭和睦的,如今在姐姐遗物面前,还是别闹矛盾的好。” ———— 真的是好气哦!!刚刚网卡了!然后就这么的没了连更天数阿灼想要心疼的抱住自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七章 往事 一个装柔弱一个装贤良,沈荣锦看了这么久也看够了,她摊了摊手作无辜状道:“姨娘这话说的我哪里生气了,不过就是就事论事罢了,即便是父亲来了,我也会依旧这么说的。” 莫姨娘嘴角抖了抖,沈荣锦这是在变相威胁自己,明明知道祝氏是沈誊昱的死穴,自己是打死都不会往沈誊昱面前提及任何有关祝氏的东西的况这事拿到沈誊昱面前说,自己也是占不了理的,反而还可能会受一通的骂,此时和沈荣锦硬碰硬是没什么好处的。 莫姨娘很快就换上一张笑脸道:“锦姐儿说的对,是你姨娘的错,提了不该提的” 莫姨娘看着锦盒里静静躺放着的耳坠和手钏,心神一动,顺着话就捋下来道:“如今这东西拿都拿出来了,贸贸然放进去也不大好况我觉得还是想让锦姐儿你多看一看的。” 莫姨娘的话刚刚落下,沈荣妍便道:“方才我还在和长姊说我平常思念母亲时都没什么物件可以拿出来抚慰一下,长姊心情定是和我的一样的,姨娘,你瞧着要不把这母亲的东西给了长姊?也好让长姊以后念想的时候有个东西可看看。” 沈荣锦一点都不想领沈荣妍的情,她道:“母亲的东西我房里有许多,并不差这么一两件的东西来念想 莫姨娘哎了一声,道:“这样的东西哪能分什么多不多的,妍姐儿方才的话说得有些道理,这东西留在我这里还不如交给你妥帖,说来这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物。” 沈荣锦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锦盒,再看看沈荣妍和莫姨娘的面孔,即便心思再怎么不通透的人都能够明白过来这两人的心思,而明白之后沈荣锦心里没由来的升起一腔怒火。 所谓逝者为大,自己的母亲入土为安这么多年,却还要借着自己的母亲来达成自己的利益。 她倒要看看莫姨娘和沈荣妍到底打的哪门子的算盘! 沈荣锦悄然松开捏紧衣袖的手,道:“既然姨娘这么说了,那荣锦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说着沈荣锦伸手去接过那锦盒。 看见锦盒静静的躺在沈荣锦的手上,莫姨娘脸上因而出现了会心的笑容,她说道:“这么会儿子的功夫,倒把正事给岔去了昨个儿我给妍姐儿清点嫁妆的时候发现有几个头面很是适合你,想着找你来看看,若你是喜欢便正好给你。” 出嫁的人给未出嫁的人嫁妆和首饰,这还是头一次见闻,沈荣锦心里充满着疑惑和好奇。 然而莫姨娘自顾自的说完吩咐惜椿还有惜芸下去拿头面上来。 一套是赤金头面,一套是鸽子血的红宝石头面,还有一套是鎏金镶白银的头面,各个看起来都十分明亮珍贵。 沈荣锦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莫姨娘和沈荣妍,忍不住的想:莫姨娘能舍得给自己这般好的东西,还有沈荣妍的神情竟也是这般的淡定,隐隐还有雀跃? 正当疑惑,莫姨娘开口说话道:“这些东西不是什么顶珍贵的东西,锦姐儿莫要嫌弃的好。” 沈荣锦笑着说怎么会,转头便让惜宣收下来。 莫姨娘却说:“这头面虽不多,但要些重量,让你丫鬟一个人拿怕是拿不动,这样吧,我让惜椿陪着你那丫鬟一起送去你房里,反正也不耽误什么事” 沈荣锦摸着锦盒上的紫荆花雕云纹,心绪渐渐明晰了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应下。 等到惜椿拿着头面随着惜宣回到町榭阁的时候,冯妈妈少不了要诧异地多看几眼惜椿,等转眼再见沈荣锦手上的锦盒时,脸色才陡然一变。 沈荣锦一直留意着惜椿的举动,故而没有看见冯妈妈的变化。 等白薇白瑛都接过了惜椿手上的头面后,惜椿才笑着行礼道:“奴婢已遵了吩咐把头面给大小姐送到,现下奴婢该是回去复命了,便不多留了。” 沈荣锦紧了紧手上的锦盒,说:“我让惜宣送你。” 惜椿点点头,随着惜宣踏出了槅扇。 这个时候冯妈妈才上前问道:“小姐,这锦盒” 沈荣锦有些疑惑地抬手,旋即神情变作释然道:“这是莫姨娘给的我,说是母亲生前赐予她的母亲的遗物。” “莫姨娘为何要给小姐你夫人的遗物?”冯妈妈声音突然变得有些高。 沈荣锦怔了怔,这才缓缓说出她自己的猜测,“我原想着莫姨娘她们是想用这个东西来探探我把母亲的嫁妆放去了哪儿,不过我见方才那惜椿并没什么动作,想来是我想岔了” 这话没说完,冯妈妈便一声冷哼道:“她们还记挂着夫人的嫁妆?夫人的嫁妆已经没有多少,竟然还记挂着,这心肝也是黑透了!” 沈荣锦眉眼陡然沉下,问道:“冯妈妈,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已经没有多少?还记挂着?” 沈荣锦想起年节时分自己清点库房时的那些疑惑,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冯妈妈大惊失色,她嗫嚅着不再说一句话。 沈荣锦急忙问道:“冯妈妈你方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之前也忘记问你了,母亲的那些遗物我在过年的时候清点了一下,发现母亲的遗物少得有些可怜母亲好歹也是簪缨世家的祝家出门,嫁礼怎么可能这么少,是不是莫姨娘她” “不,不是的,”冯妈妈喃喃地否认,“小姐,不是奴婢不想说,而是奴婢不能说啊。” 沈荣锦看到冯妈妈的眼眶都红了,自己也抑制不住地热了眼,“有什么不能说的,即便莫姨娘现在十分得父亲信任又如何,我也依旧可以让莫姨娘原封不动地把母亲的那些嫁礼吐出来” 冯妈妈摇着头哽咽,“不行的,小姐。” “为什么不行?”沈荣锦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煎炸,“以前妈妈你说不行,我不能说什么,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的确什么都不行,可如今我咬着牙隐忍着都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做的那些事妈妈你也是有目共睹的” “小姐,”冯妈妈打断沈荣锦的话,“自当奴婢能够甘愿让小姐管理院子还有安心回家的时候,奴婢便已然放心小姐了。” 冯妈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眉头皱在一块最后挤出几个字,“可是小姐还是莫问了。” 沈荣锦的心陡然一凛,正如冯妈妈了解自己一样,自己也十分了解冯妈妈,冯妈妈百般不愿意说的事要么难以启齿,要么就是这件事严重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她放平了声音,“冯妈妈,你就算不说,我也自然可以去查的,母亲在的时候不止妈妈你一个人在的,”她迎接这冯妈妈投来的慌张目光,声音愈加平稳道,“莫姨娘和父亲那边自然是探不出什么的,但我记得那个时候林姨娘是还没有当居士的,她应该对府里上下的事十分清楚,我问她,她必然会说的!” 这么说着,沈荣锦立马就起了身。 冯妈妈顾不得其它的,上前就抓住沈荣锦的手道,“是周老太太,是周老太太!” 周老太太 沈荣锦僵直着出门的动作,嘴里不由自主地说道:“周老太太” 冯妈妈抓着沈荣锦的手无力垂下,像是在肯定像是在打气一般的又说了一遍,“夫人的嫁妆是周老太太干的,是周老太太干的。” 沈荣锦已经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她动了动身子,坐回了临窗大炕上,任凭着窗外金色阳光冷冷洒在她的面上,她平静问道:“所以,这便是周老太太这般不喜我的缘故?” 方才的话仿佛已经把冯妈妈全身的力气都给抽干了,她呆若木鸡地站在沈荣锦的面前,只有神情沉痛异常。 有些时候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沈荣锦终于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快要成亲的时候,周老太太要写那道帖子说要过来,还有在俞林的时候那般想要让樊氏撮合自己姻亲,不就是打着母亲嫁礼的念头吗? 沈荣锦敛下眸子,掏出帕子在眼角抹了抹,然后道:“其实是周老太太有何妨?我也从未想希冀过她想平常祖母那样对待我,况我也知道她向来是不喜和看不起我的,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难过和失望的” 沈荣锦的确没什么难过和失望的,像周老太太这样的人,自己前世早已领教过,所以她不过是听到有些惊讶罢了。而她方才的眼圈之所以泛红是在替自己母亲感到不值,在替父亲感到伤心。 冯妈妈看着沈荣锦既愤怒又伤心的面孔,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像是遇到火遇到了水瞬间熄灭,“周老太太出身小名门,眼界高不成低不就,还嫁给了沈祖宗做了一个妾,自然心内是对正房的薛老夫人,也就是老爷的生母有怨言的,而老爷也定然会被周老太太连带着厌恶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决定 像周老太太这种一面厌恶着父亲,一面又想要从父亲这里撰取的人沈荣锦不是没见过但冯妈妈说得没错,周老太太是长辈,她即便吞了母亲的嫁礼,于情于理于冯妈妈眼中都是不太可能能要得回来了,并且照着这样子看下来,母亲随过来的嫁礼恐怕早就被周老太太侵吞了,恐怕到现在也没留下什么好的了。 沈荣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锦盒上的花纹快要被她摩挲坏了。 稳定情绪后的冯妈妈见状道:“小姐,这事还是算了,周老太太虽不是老爷的生母,但好歹是老爷名义上的母亲,老爷平素最是注重礼仪仁孝了,要不然周老太太要拿夫人嫁妆的时候,老爷什么话也没吭过。” 沈荣锦听出一丝的不寻常,她问道:“父亲没说什么话?这是什么意思?”父亲即便对待周老太太尊敬,但是怎么可能任由着周老太太这般拿母亲的嫁礼?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沈荣锦又问道:“周老太太是什么时候拿的我母亲的随嫁礼。” 冯妈妈的声音透露出浓浓的无可奈何。“是夫人刚去世的时候,那个时候老爷沉湎与夫人逝世的难过之中,对外界的事情充耳不闻,所以才任着周老太太这样搜刮夫人的东西。” 沈荣锦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该说父亲什么好,母亲去世了,任谁都会难过,可是母亲死后的后事总是要人来操办的,这样的时刻父亲即便伤痛也应该忍住才是,不然谁能顶事?莫姨娘吗?还是周老太太? 父亲就是这样太过于妇人之仁所以才能让周老太太她们这样予取予求。 但其实自己何尝不也是这样吗? 总以着前世恩怨前世尽的态度,所以对她们向来都是只要她们不触及自己的底线,自己都会笑着给她们台阶下可是这样的人哪里能懂得点到即止这样的话,她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来对待自己,从自己的身上不知疲倦的索取 冯妈妈见沈荣锦久久不说,知道她在平绪心情,所以也安静地站在一旁,送了惜椿回来的惜宣也很懂得察言观色,请了一个礼,默默地就站在了冯妈妈身旁,一声都没吭。 沈荣锦淡淡地开口,问道:“所以,冯妈妈你觉得莫姨娘把这母亲的遗物交给我是为了什么。” 冯妈妈蹙了一下眉头,缓缓道:“可能便是小姐想的那样,莫姨娘应该是想打夫人嫁妆的主意”毕竟沈荣妍要出家了,多些东西来添箱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怕不止是打我母亲那些嫁礼的主意罢。” 自己希望的,想要护着冯妈妈,护着父亲,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世,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可避免会和莫姨娘她们硬碰硬的,所以一味的避让和亦趋亦步是做不了什么事的,只会让自己处于被动,而父亲永永远远处于愧疚和自责之中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沈荣锦看着院子里开苞的山茶和棣棠,心绪渐渐坚定起来,她转过身,对惜宣道:“你现在便透些风声,说惜昙那伤好得实在蹊跷,最好是能传到惜芸的耳中,依照惜芸的性子私下里必定会把这件事查得仔仔细细的惜昙虽然忠心也有些聪明,那金疮药或许惜昙会有所戒备的扔了,可那玉脂霜实在是顶好的东西,况且还是疗伤的利药,便是看她额头上的疤也看得出来她是一直在用的” 小姐这是要反击了? 其实她老早就想问小姐惜昙那件事什么时候开始着手了。 毕竟这事拖久了只怕会生出许多多变的情况来。 惜宣摩拳擦掌的,高兴地应道:“奴婢这就去,小姐您放心,二小姐虽然平日那般苛待下人,但她实在的并不知道如何管教下人,所以那些下人私下里一个个见风使舵又都嘴碎得很,如今惜昙没了之前那般得意,水涨船高,她们自然会去巴结惜芸,而这样的风声,正好可以让他们找着由头去巴结。” 话讫,惜宣便蹬蹬地跑出了槅扇。 惜昙这件事冯妈妈并不知道,只是这样听着她也能猜测出些七分八分来,她上前说道:“这消息透露之后,小姐打算怎么做?” 沈荣锦淡淡地道:“看,然后救人。” 这事传到惜芸的耳朵,那势必会传到沈荣妍的耳朵里,而依照着沈荣妍的脾性,惜昙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残,自己再去做那个红脸把惜昙解救出来一个近身的奴婢被主子抛弃,心中若是充满对主子怨气,不知道会抖出些什么秘辛的话来。 冯妈妈看到沈荣锦一直抓着手上的锦盒不放,知道沈荣锦即是现在面上平静,可心里还是生着气的,周老太太且不提了,便是这个莫姨娘却还要想来分一勺的羹,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任谁见了都会抑制不住要生气的。 可转念一想,冯妈妈看向沈荣锦,心里又多出了些宽慰和自豪小姐遇到这样的事,能够这样子稳定自己的情绪,并且还能那般有条理地把事情都想了个大概,实在是已经很难得了。 惜宣很快就把沈荣锦吩咐下去的事情给办妥帖了,沈荣锦如今之计除了等,便再无他法了,所以吩咐着惜宣把莫姨娘给她的母亲的遗物收进了库房里。 到了下午的时候,沈荣锦正跪在蒲团前抄写着经书,前边院子的人捎来话道,说是樊老夫人来了。 沈荣锦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随后才想起过年时分那樊老夫人给自己压胜钱的事,电光火石间,沈荣锦立即就从蒲团里起了身,换了一件清爽干净的衣服,迎着初春的风便赶去了前厅。 樊老夫人来到幽州的时候,程子贵正坐在树下煮水打算烹茶,宋玉看到水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忍不住提醒道:“公子,这水沸过头了,怕冲茶会冲出苦味。” 程子贵做事向来运筹帷幄的,常有“爰初发迹,遘此颠沛,神情玄定,处之弥泰”的称号,所以一般程子贵无论做什么,纵然那事看起来荒诞不羁,但程子贵自有他自个儿的道理,但晏方实在是受不了这水壶盖子撞击的刺耳响声。 程子贵缓缓地闭上眼,道:“这叫做闹中能静才是真的静。” 万年不动的程子贵竟还有心乱的时刻? 宋玉难以相信,别的不敢说,便是静心这块,程子贵敢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公子这话的意思是想效仿那大隐隐于市?” 程子贵睁眼看他,随后提着水壶辗出了炉子,宋玉赶忙着浇水把炉子里的火给熄了。 宋玉这人平素爱点说些没头脑的东西,但有个长处,那便是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这话不对了,便会改口说其他的,“公子,我方才见沈府门口进了一顶轿子,看那轿顶是锡顶,出来的是个老妇人” 程子贵却看了他一眼,“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宋玉怔了怔,是程子贵之前一直在叫自己和晏方留意着沈府的动静,怎么这下子程子贵却又不想听了? 他默默地理着思绪,其实自从元宵过后,程子贵已经没有太过在意沈府了,也很少去和沈誊昱见面了,许也是看清楚了沈誊昱对衡州的态度,或许已经有应对的办法可不管是出于那种原因,反正程子贵不再关心沈府的事情便是了。 程子贵收回了目光,说道:“你去准备一些木头,还有铁片过来。” 宋玉很清楚准备木头和铁片意味着什么,他收起了玩笑脸,正肃问道:“公子,可是要出什么事了。” 程子贵淡淡地道:“皇上写了信给我,让我赶快回京一趟。” 宋玉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是昨个儿傍晚来的那个人?” 程子贵点点头,说道:“萧石才找了我不久,我便要回京,任是谁心里都会怀疑的,所以我估计着路上怕是会出点事,还是准备些趁手的东西以防万一得好。” 宋玉便提议道:“要不找几个打手跟随着?”虽然自己和程子贵都会功夫,还带得有几个侍卫,但双拳难敌四手,就怕萧石那些人下了死心。 程子贵却不以为然,“那些个打手顶多就是锦绣书坊那样来充充个场面,吓唬一下那些文弱匹夫罢了,真遇着了刀剑,都不知道跑哪儿去,倒时灭了威风被人笑话才是真的你着人去准备这些东西便是。” 程子贵既然这么吩咐便自然有他自个儿成竹在胸的道理,宋玉并不质疑,领着命很快就退下去了。 沈荣锦到前厅的时候,樊老夫人正坐在正厅的罗汉床上,她今日穿了一件枣泥色纹锦比甲,抹额上的翡翠珠子绿得将要出水。 沈荣锦敛着眸很快地就迎了上去,“老夫人。” 樊老夫人见到沈荣锦眼睛里一丝光闪过,然后笑道:“回家了数日,感觉这么晃眼一见锦姐儿,觉得锦姐儿又漂亮许多。”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八章 堂哥 边说着,樊老太太边招手让沈荣锦走到她的跟前。 沈荣锦垂头敛眉地走到罗汉床边,樊老太太顺势便让了半个座位给沈荣锦。 沈荣锦忙道:“老夫人使不得。” 樊老太太拉住沈荣锦的手道:“这都是在自个儿家里,使得使不得的哪里有那么多的计较。” 沈荣锦笑笑,小心地坐在罗汉床的边上,这时候她转头打量四处的时候才发现沈誊昱并不在屋子内。 正惊讶时,樊老太太像是读出沈荣锦的心思一般,说道:“你父亲还在外边,估摸着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樊老太太好歹是中州长史的夫人,是诰命的身份,即便关系上属亲戚,但沈府这般接见她实在是怠慢了 沈荣锦皱皱眉,随即吩咐王冧道:“王管事,还请你让下人准备些茶食刀切上来。” 然后荣锦转头过来稍有歉意地道:“实在对不住,老夫人,这段时日父亲比较忙,所以对您怠慢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樊老太太拍了拍她手,笑着说:“无妨,其实仔细来说,是我来得突然。” 正当说话着,莫姨娘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地赶到了前厅“老夫人,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好让我们准备准备。” 话音刚落,莫姨娘携着沈荣妍进到了室内,淡褐色的四喜如意妆花褙子,头上梳着圆髻把莫氏脸上的淡笑显得十分端重又亲切,“真是有失远迎,还没来得及赶到府门,老夫人便自己就进来了” 说罢,莫姨娘转头便嗔怪起王冧的怠慢。 樊老夫人制止道:“是我自个儿要进来的,怪不得他再说了,都是一家人,礼数多了便显得生分。” 莫姨娘笑着说是。 随后沈荣妍才跟着莫姨娘行礼。 樊老太太为人比较亲和,即便是下人也都是待其笑容有加的模样,这些前世沈荣锦便听到旁人说起过的,前世沈荣锦接触不深,所以只是知道罢了,今朝来见,却觉得樊老太太的确是这般模样,不论是谁都是亲切有笑。 可是 沈荣锦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樊老太太,她腰间揣着的正是年节期间荣锦亲手做的那方帕子,使得荣锦不由自主又想起了压胜钱的事。 沈荣妍一进屋便看见坐在樊老太太身边的沈荣锦,心里不由自主地一阵气闷,像是樊老太太有诰命身份的人怎么瞧得起沈荣锦,之前那袁夫人不就是这样? 这样想着,沈荣妍又先入为主地觉得樊老太太是不知道沈荣锦的那些名声,所以才这样待沈荣锦的,只要知道沈荣锦的那些事迹定是会如袁夫人一样,避沈荣锦如避瘟神一般。 可沈荣妍忘了,樊老太太是樊氏的姑母,樊氏在看见樊老太太对沈荣锦那般好之后,怎么不可能说一说有关沈荣锦的事下一剂稳心药。 莫姨娘笑着道:“老夫人这话说得是老夫人来得赶巧,前个儿有人送了老爷一些当地的特产,去了几天的腥,今天我正打算让厨房做一做的,不过就是不知道好不好吃,老夫人平常忌着什么,我让厨房的人注意着您可得要赏脸尝一尝。” 其实一般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吃食都很是挑剔的,一些什么该吃一些什么不该吃,有些老夫人还需要忌口,脾气也因此养得刁钻起来,所以很多人对于侍奉老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但樊老太太却并不在意这些,她笑笑说道:“我平常吃的喝的其实都没什么忌不忌口这一说,整那么多的忌口既麻烦了别人,也让自己糟心。” 这就是樊老太太和周老太太的不同,和周老太太待在一块,思绪紧绷得跟一张拉开的弓弦,就怕稍微不注意把箭放出去,射着了谁。而樊老夫人却像是一捧清茶,喝过之后唇齿流向,满心满肺的舒爽。 莫姨娘本来就很会待人接物,如今接待的还是樊老太太,所以更加游刃有余,没个几句话,大厅里的气氛便很是活跃了起来。 之前沈荣锦叫人下去准备的茶点也适时的端了上来,酥炸腰果,豆沙粉团,清香的雨前龙井正好可以解去糕点的甜腻。 等糕点茶水上讫,糕点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人,抬着一个大大的瓷缸走了上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这瓷缸给抓了过去。 等沈荣锦走近一看,才发现瓷缸里面静静地睡着两只人头那般大的乌龟。 莫姨娘不禁说道:“好家伙,这怕是得上些年头的东西罢。” 樊老太太点点头,笑着说:“一个有两百岁了,另一个差个十几年,这是前阵子我那孙儿买来给我的,我想着我一大把年纪了,和这些老东西大眼瞪小眼,实在没什么意思,索性还不如拿来给你们我啊,还是喜欢那些花儿朵儿的艳丽青春的东西。” 说罢,樊老太太的目光瞥了一瞥。 沈荣锦似有察觉,抬眼瞧了一瞧樊老太太,却发现她的目光落在那两只乌龟上,荣锦皱了皱眉,心想许是自己多想了。 莫姨娘那边也从乌龟上收回了视线,回道:“这怎么得行,这好歹是安哥儿的一片孝心” 樊老太太打断莫姨娘的话道:“我那孙儿平常就爱给我送东西,花儿草啊,堆得我院子满满都是他的东西,他也知道我喜爱那些艳丽的东西,所以还送了我什么那些年轻女孩才可以戴的头面,我这老婆子哪里戴得了这些,不过这也是他实在不知道送什么了才送了我这些不过我想啊这些东西我都给他留着,等到日后他见着中意的姑娘,我也可以把这些东西当做亲礼。” 毕竟是自己的孙儿,所以樊老太太很是宠爱的样子,说起沈荣锦那个堂哥的话来滔滔不绝,一句话里恨不得每个词都是夸耀那安哥儿的。 沈荣锦看着放在自己手背上樊老太太的手,温度透过手掌传到她的胸腔,莫名有些温暖。 莫姨娘道:“安哥儿真是有孝心这安哥儿怕是行礼元服礼了吧,说亲了没?” 樊老夫人放在沈荣锦手背上的手蓦然一动,随即拍了拍沈荣锦的手,道:“去年行的元服礼,这亲吗,安哥儿早就看了一家的姑娘,本来去年就打算着来提亲的,但你知道安哥儿前些年病着,身子还没好得完全,为了让他健健康康地成亲,所以便拖到了现在。” 莫姨娘听到此话,皱眉道:“可以先说亲,至于这迎亲的日子,可以两家商量着定不是,不然那小娘子的家里怕是会这么先安排了亲事,到时候只恐追悔莫及。” 樊老太太面色极为淡定,她道:“我之前也有这面的担心,但安哥儿那边坚持着要等身子好完全了,两人见过面有了这方面的心思,才说去提亲,不然说什么都不肯让我们去提亲不过,还好,那小娘子现在还没说亲,安哥儿身子也差不多好完全了,我这心也放了下来了。” 照着樊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来听,这个小娘子一直都没说亲,怕是要么身体有隐疾,要么就是名声不大好可是樊老太太这般宠爱安哥儿怎么能允许安哥儿娶这样的女子莫姨娘皱了皱眉,觉得这个中隐情还是不要多家猜测得好。 所以莫姨娘很快就笑着道:“这怕是老天爷都想着成全这两人,所以那个小娘子才这般迟迟没说亲。” 樊老夫人又不自觉的拍了拍沈荣锦的手,叹一口气道:“成不成其实还要看那小娘子对我们家安哥儿是怎样的心思不过我们那安哥儿死脑筋一个,很小的时候便见过那小娘子了,那个时候就偷偷喜欢她了” 这样的事,这样痴情的人,别说沈荣妍了,就是莫姨娘都是只在话本里面见过,在现实里少之又少。 沈荣妍不由得羡慕起那个被她堂哥瞧上的那个小娘子了,也不知道谁能修得了这样的福气,能被一个男子这样对待,况且她那个堂哥,沈荣妍之前也有些耳闻的,虽说现在还未中进士,但自小便聪颖,读书什么的比别人都快许多,有一点美中不足的就是身子不大好,这也是他到现在还未考取功名的缘故。 但方才听樊老太太那么说,怕是这个堂哥的身子好了个大概吧,今年的春闱怕是赶不上了,如果有心,今年的秋闱还是可以赶一赶的,也不知道那个堂哥是不是和那些说的一样,在制艺上很造诣 这么想着,沈荣妍便听到樊老太太满满自信地说道:“所谓先成家,后立业,我其实就打算着等安哥儿这亲事成了,后方有个把持家务的主内,安哥儿也好在外求学考取功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七十九章 上门 沈荣锦默默捻了一块豆沙粉团放在嘴里,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然后就听到坐在下方的莫姨娘笑道:“就是这个理儿......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偏偏有些人不懂这些,一心扑在求学上.......妾身记得齐家的那个二公子,齐闵前些年.......” 樊老太太皱了皱眉,打断了莫姨娘了话:“之前我听说妍姐儿许了人家,算着日子也左不过这半月的时辰,那些儿这些儿的物件可是准备齐全了?” 语气淡淡的,全是问候,但樊老太太的意思十分明显,并不喜莫姨娘说这些。 莫姨娘虽觉得有些尴尬,不过笑了一笑,很快就回道:“一直在忙着不停,毕竟是嫁女儿,生怕遗漏了些什么讨个不吉利.......所幸,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说到此处,樊老太太便招手叫了身旁的一个丫鬟上来,见她手上正捧着一锦盒,金璃璎珞,还未来得及细看,那端着锦盒的丫鬟便把锦盒打了开,露出里面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模样逼真,却又比真的花朵精巧几分。 沈荣妍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紧接着便听到樊老太太说道:“这东西便是我送给妍姐儿的一点嫁礼罢,剩下的都还在车上,等会儿子我让建愠送到妍姐儿院子里去。” 光是这假花一朵便是要五十两,不难想象其它的东西该如何名贵。 沈荣锦双颊有些涨红,很乖巧的起身谢过樊老太太。 莫姨娘因此拉着樊老太太又接连说了好些关于沈荣妍亲事的事,不过大多时候樊老太太都是点点头,偶尔插嘴几句,显得对沈荣妍的亲事兴致缺缺的样子。 莫姨娘见此了然,没有不依不饶地说下去,但天色渐渐也沉了些下来,沈誊昱也匆匆忙忙赶了回来,一边脱着披风,一面就歉意道:“方老夫人久等了。” 樊老太太并不在意,“我来也没一会儿,况且还有莫姨娘她们陪着我说话.......” 沈誊昱颔首坐下来,自然而然便问道樊老太太今日怎会来幽州。 樊老太太回道是:“我本是准备去冀州地面,因为两个地方邻近,所以就想着来看一看。” 沈誊昱听了这话,却露沉思问道:“冀州,我记得安哥儿他.......” 樊老太太点点头,“安哥儿稚时染疾,病如洪水来势汹汹,当时我们急得是焦头烂额,索性遇着了安哥儿他师傅,这才险险稳住病情,不过为了根治所以只得让安哥儿跟着他师傅去了冀州。” 这样的往事可算是凶险,樊老太太脸上也露出了些凝重,不过很快的她神色就柔和了下来:“不过所幸的是,安哥儿如今身子也好完全了,所以此次我才想着去拜访一下安哥儿的师傅。” 前世沈荣锦和樊老太太交往并不密切,只是听得几句有关那个安表哥的事迹,其中就有这个樊老太太口中师傅,听说此人深居简出,但医术上着实了得,就连前世宁妃娘娘病榻时也都请过这位到皇宫诊脉....... 沈荣锦默默的想着,抬头便见到院子里的海棠数朵并开,天外爽气一阵阵冲来,被摇得花枝乱颤,樊老太太被安排住在东跨院的棠棣院里,那里的海棠可比沈荣锦院子里的海棠开的俏丽....... 莫姨娘也算是个会讨人的人,从樊老太太几句话里便把樊老太太的喜恶知道得七七八八,所以安排的住宿吃食十分合衬樊老太太的习性。 惜宣顺着沈荣锦的视线望去,不由得说了一句,“这院子里的花开得七七八八,算着日子,这二小姐的亲事也快临近了。” 沈荣锦‘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之前让你办下去的事情做得如何了?” 惜宣想沈荣锦问的应该是惜昙的那件事,所以她回道:“恩,虽然二小姐在这些事上属于急性子,但是奴婢还是留了个心眼,所以做的时候很是小心,二小姐或是莫姨娘顺藤摸瓜也摸不到我们这里来。” 惜宣顿了顿,又道:“其实这之前也有下人在蹊跷惜昙的伤为何好得这么快了,不过碍于惜昙是一等丫鬟,所以也只是背地里议论而已,奴婢此番不过加了一把火,让这些话更快烧到惜芸的耳里罢了。” 沈荣锦点点头,脸上无悲无喜,以她对沈荣妍的理解,这件事只怕不出三日,惜昙就有得苦头吃。 果然不出所料,樊老太太在府上住的第三日,一直留心芷萱楼动静的惜宣就说到已经没看见惜昙的身影了,怕是已经如他们说料想的那样,被关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正被严刑拷打罢。 此时的沈荣锦正坐屋子用着早膳,今日的点心是芙蓉糕和糖蒸酥酪,里面都掺了些前日才开的桃花,口味显得更加清甜。 听到惜宣说的话,眼神都没变地问道:“可派了人去查过惜昙现在被关在哪里?” 惜宣回道:“二小姐平素打骂下人之后,通常都是把他们关在了柴房让她们自生自灭,奴婢也托人去瞧了一眼,二小姐今日的柴房的确是禁闭着的.......” 这样子看来,惜昙多半都是在柴房里了。 惜宣看着沈荣锦仍旧用着桌上的山栗粥,对自己方才的话有些不无所动的样子,于是有些小心地问道:“小姐,要奴婢找人把惜昙给救出来吗?” 沈荣锦放下筷子,摇摇头道:“救?拿什么救?我贸贸然冲进去把沈荣妍的贴身婢女给救了下来,难免不会被她们倒打一耙说我收买下人,心怀不轨。” 惜宣虽然一开始便知道沈荣锦会这么做,但此刻再听到她这么说还是忍不住有些惊讶,“那.......便这样把惜昙放在哪儿?” 惜宣不敢用自生自灭这个词,但这便是沈荣锦一直的想法,不到最后一刻,也就是惜昙还不剩一口气的时候,她是不会去救惜昙的。 沈荣锦抿了抿唇,一声不吭的她默认了惜宣的话。 惜宣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不过她还是回道:“奴婢知道了。” 一墙之隔外有梆声在敲,寅时五更,天空却也开始泛起了蓝,将屋内的烛光显得渐渐暗淡下去。 沈荣锦想起樊老太太有早起的习惯,便坐在了妆台前的绣墩上,惜宣会意地上前替沈荣锦梳头。之后,便叫来冯妈妈陪着自己一块去了棠棣院给樊老太太晨省。 等沈荣锦到棠棣院的时候,东边的暖阁已经有人端水在外伺候着,另外一些则是垂手立等在外面。 沈荣锦见此便让樊老太太身边的含翠带着自己到西次间去候着。 没隔一会儿,樊老太太便握着一个手炉走了进来。 樊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不比沈荣锦她们,所以这个时候手上依旧抱着个汤婆子来驱春寒,不过她脸上盈盈光亮,闪着暖意。 沈荣锦行过礼,便上前扶过樊老太太。 樊氏转过头去看沈荣锦,见她今日穿了一件葱黄色的棉绫裙,系着五色蝴蝶鸾绦,头上插了一些珠花,显得面目晶莹明亮,樊老太太的目光因而又亮了一分。 只是垂首在想压胜钱的沈荣锦并没注意到。 沈荣锦其实很多次都想问樊老太太这压胜钱的事,可是每次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所以到最后沈荣锦也就索性不问压胜钱的事,变着法子把樊老太太多给的那些银钱还了回去。 樊老太太看在眼里心知肚明,却也不说,只默默地受着沈荣锦隔三差五送来的心意。 沈荣锦思绪溜溜一转,便把樊老太太扶上了炕坐。 樊老太太即命含翠沏茶上来。 沈荣锦这个时候才规规矩矩给樊老太太定省,道了个安。 又过了一会儿,沈荣妍和莫姨娘也都来了,各自拜安之后,樊老太太便让众人都散了,只吩咐着莫姨娘留了下来。 沈荣锦在沈荣妍灼灼的目光给樊老太太行礼告退,方才出了院子,便听到身后沈荣妍阴测测的声音,“我竟不知长姊对我的婢女如此关心,连二十两一支的玉脂霜都如此舍得。” 话语阴阳怪气得很,沈荣锦转头看了沈荣妍一眼,连声都没出一个的转头就走了。 跟在沈荣锦后面的惜宣悄悄回头,正好看见沈荣妍咬着牙看着她们,连忙回过头,对沈荣锦幸灾乐祸道:“小姐,二小姐那样子瞧着是气得不行。” 这拳头打在棉花上,没气发可不得气得不行。 但沈荣锦勾了勾唇,并没说什么。 冯妈妈也知道沈荣锦最近在做的事,她不由得问道:“小姐就不怕这事传到莫姨娘耳朵里?” 莫姨娘可不是沈荣妍,吃过的盐比沈荣妍吃过的米还多,而心思也不知道比沈荣妍深到了哪里去,要是让莫姨娘知道怕这事并不会那么简单的。 沈荣锦望着远处绽开的桃花树,说道:“眼下莫姨娘忙着沈荣妍的亲事都忙不过来,哪里会管一个下人的死活,况且她们从前也不是没这么对过下人.......” 这话还没落,就有一个眼生的下人从西边的小径择路而来\u30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章 约见 沈荣锦将要说的话也止于口中,只看着那人逐渐走进她们,“大小姐。” 沈荣锦点了点头示意,见眼前下人不为所动的样子,遂问道:“可是有事?” 那下人左右一瞧,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云洲,有要事相见。” 云洲是苏翟名下的客栈,沈荣锦眼皮跳了跳,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下人便后退一步,匆匆离去了。 惜宣是陪着沈荣锦去过云洲的,自然知道云洲即是代表苏翟的意思,所以乍听这话的反应便是:“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查一查这下人的来历?” 偌大的沈府里竟有苏翟的眼线,无论有无恶意,都不得不让人紧心。 沈荣锦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吩咐着惜宣小心地去查。 冯妈妈却说道:“小姐怕是忘记了,这人是当初小姐和莫姨娘在楹行挑回来的那些个奴才里的。” 这话罢,沈荣锦才模模糊糊有了些印象,那日虽说是打着选下人的名号出去,但沈荣锦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对这几个下人并不甚上心,便是挑选的时候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抛了脑后,却没想那日挑的人里却有苏翟的眼线。 沈荣锦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何苏翟能够知道那样多的事,按照楹行那样的规模,幽州稍微有些头脸的舍户怕都有他安排的人罢,可真是打的好精巧的算盘。 惜宣并不知道沈荣锦在思考着什么,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话,略有踌躇地问道:“小姐可准备去?” 沈荣锦摇摇头,自那次事后,不管出于何事,她都不想再和苏翟有任何的纠葛,毕竟她有她将做不可的事,他亦有他必须走的路。 但是不去是一回事,那些下人又是另一回事,沈荣锦很快就让惜宣摸清了之前那五人的下落,借着各种理由将他们接连打发去了外院做洒扫的活计,等苏翟知晓时,已是半月后。 不过,这都是后话,且说当下,苏翟已拖人捎信给了沈荣锦,所以在约定的今日,苏翟早早便来了云洲客栈的天字房坐着。 如今都快二月过去,花早已赶早开了,海棠春杏,桃花相映,杨花在春风里飘荡,房间里留一扇窗户敞开,太阳烘着院子里的花香,浓得塞鼻,暖得使人迷倦。 今日的他挑了一件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的圆领袍,春日微寒的缘故又在外面加了一件宝蓝色鼠灰袄,佩宝玉名器,撒花的棱腿裤,厚底描金黑靴,将面目衬得温润了几分,却挡不住眉间的急惶。 其实苏翟大可以把想说的事让那人直接捎过去,可是自上次之后,苏翟便再没见过沈荣锦,就好像还在狂风大雨的天陡然艳阳高照,地上都不见一丝水渍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撑着伞无名怅惘的自己。 苏翟因而有些气恼,不知气沈荣锦的太过果断,还是气自己这段时间为此幽闺伤春般的无用。可即便是如此,苏翟还是让人煮好了热水,酽酽沏了沈荣锦爱喝的普洱茶。 这壶茶凉了,便又着人重新再泡一壶上来,接而反复,一遍又一遍,苏翟的心情就跟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一般不知道沉到了何处。 夕照晚霞隐褪后的夜色带着些微的酡红,映在苏翟冰冷坚刻的面目上,进来提壶的伙计见此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只听得苏翟幽幽的声音:“不必换了,且退下罢。” 提壶的伙计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带着莫名的惧意退出了槅扇。 等道门扇掩尽最后一丝声音,坐在位子上的苏翟深深阖上了双眸,其实这样的结果自己早就料想到了,只不过因为心存得那一丝希望,所以才忽视了这些,使得现在的自己这般令人觉得可笑。 罢了,人家都已经摆出这样的姿态,自己再凑上去就是涎脸了。 苏翟朝暗处唤了一声,“越游。” ...... 沈荣锦以为自己不去赴约便是了,只是没想到苏翟会派人漏夜到自己房里,所以当沈荣锦看到越游的时候,明显有短瞬的怔楞。 越游看着眼前的沈荣锦,月白兰花刺绣交领褙子,绣金的披帛,莹白的小脸在烛光下十分柔和,看起来这段时间应当是过得很好的,越游如此想着,脑海里便出现苏翟那张有些颓唐的面孔,心里陡然一阵怒气,“沈大小姐近日可是睡得安稳?” 沈荣锦皱了皱眉,她自然听得出越游言语里嘲讽意味,“我过得好不好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来挂怀,这里是我的闺房,容不得陌生男子踏进,还请快些离去,免得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越游听闻,冷哼一声,“沈大小姐还在乎名声?” 这话饶是有些过分了,惜宣当场就忍不住骂了道:“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竟也敢来置喙我家小姐?” 越游虽觉得自己以名声之事拿挟一个女子是不光彩的事,但话已脱口,又拉不下面子,索性就说了下去道:“我不过是个粗人罢了,粗人说的话自然是粗话,沈大小姐金枝玉叶,耳朵也是精致细腻的东西,自然是听不惯这些话的。” 惜宣气得刚要回嘴,便被沈荣锦拉住了,“我知你是因为你家公子而对我心存怨气,但我想问问,你这般理直气壮怨怼我的缘由是什么?” 当然是因为.......越游愣了愣,脸色陡然变得铁青,是的,自己对沈荣锦心有怨气实属平常,但这般理直气壮的去责怪沈荣锦,却是自己的不是了。 自家公子的确是喜欢沈大小姐没错,但当沈大小姐知晓之后便划清了界限,两人也不再往来,今日公子邀她有要事相谈,她也并没有因为事关自己的事而去与公子相见,这般利落干净的态度正是斩断公子念头的最好方式,自家公子痛苦是痛苦,但也不至于优柔寡断到后面越陷越深,所以如此他还要去责怪沈荣锦对自家公子太过绝情吗? 沈荣锦留心听了一下窗外的动静,外面的奴仆正洒扫着今日凋下来的叶子,应该是并没觉察到屋子里多了个人,送了口气的同时,沈荣锦又道:“我已与你家公子说清楚了,还请你快些回去罢。” 越游本来也不想多待,此刻听到沈荣锦不留情面的逐客令,一面替自家公子觉得心凉,一面却又替自己公子觉得不服气。 自家公子如此年纪便有的百亩田地,手里也握得有大大小小几十家的店铺,人也长得丰神俊朗,拿到各处都是让那些个闺阁女子趋之若鹜的对象,怎到了沈荣锦的跟前便这般一文不值了。 只是气归气,越游还是没忘了苏翟的叮嘱,只气闷地答道:“你今日没去,所以公子托我来告诉你,前些日子你那姨娘和你那妹妹去了同仁药铺买了紫稍花,母丁香还有桂心三味药,让你多留个心眼.......”越游面色变得有些奇怪,尴尬一咳,又道,“还有你房里的那个惜茱的丫鬟,我们公子说也且注意着,估摸着应是蒋兴权的人.......” 竟然连惜茱的身份都查出来了,沈荣锦由不住地问了一句,“他是如何看出惜茱是蒋兴权的人?” 越游愣了愣,说道:“你院子里有一处缺口,你过年时分独把惜茱留在了府里,那段时间蒋兴权名下的铺子借着收账的由头经常从你院子外经过.......” 愈说着,越游看着沈荣锦面色不动的样子,这才惊觉道:“你知道?” 见沈荣锦不否认,越游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便道:“既然沈大小姐都知道,那也我也不必在此多待了,告辞。” 说完,还没等沈荣锦询问那三位药的事情,便一转身,跃进了黑夜里再看不见了。 惜宣小声问道:“小姐,方才他说的你可知道吗?”\t 自己虽然是活了两世的人了,但在医药上面只能说是个门外汉,哪里懂得这些,但她不懂,自然有人懂,那么多的大夫,不问白不问。 但为了谨慎起见,第二日沈荣锦还是找了分别找了几位不同的大夫询问这三味药的药性。 当知道这三味药皆有催情作用之后,沈荣锦才明白过来为何昨晚越游会有那样的表情。 只是.......沈荣妍她们要这些药做什么? 惜宣才识这些药材作用,所以显得有些羞赧,但问道:“小姐,莫姨娘她们买这些药做什么?”难道是莫姨娘给老爷用的? 惜宣脸色有些变化。 沈荣锦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u300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一章 解救 前世沈荣锦并未听闻莫姨娘有过这样的事,难道是因为沈荣妍这辈子嫁给了蒋兴权,所以才导致出了这样的偏差?或者是自己前世并未察觉到?但且不论这些,其实照着莫姨娘如今的地位,这样的东西大可不必用,若是被发现了还可能惹出些麻烦...... 沈荣锦清楚莫姨娘的性子,非利而不为,让莫姨娘避开那些麻烦而选择用这样的东西,那莫姨娘所将行事必定对她而言极为重大或者受益匪浅......所以这些东西必有极大用处。 沈荣锦想了半天除了脑仁想得疼之外,想不出其它什么来了,索性暂且搁在了一边打理起院子开了苞的花茶来。 正逢此时,惜宣从游廊匆匆走下,俯身在沈荣锦耳旁急匆匆地道:“小姐,奴婢方才去瞧了一下惜昙,只吊着一口气怕是不行了!” 沈荣锦虽早有所料,但当听时还是忍不住手抖了下,旋即连忙唤了几个手脚有力的丫鬟婆子随着自己去了芷萱楼。 因着临近出嫁时刻,此时的芷萱楼忙得不可开交,只有一眼尖的小丫头看到沈荣锦领着浩浩荡荡的一众丫鬟婆子走了过来,一边惊讶同时一边迎了上去,“奴婢见过大小姐。” 沈荣锦虽内心焦急救人,但面上云淡风轻,只问道:“二小姐可在?” 沈荣妍自然是在的,那小丫鬟点了点头,应诺着道:“大小姐稍等,奴婢这就去告诉二小姐。”说完拔腿就往里走去。 其实换作是从前,沈荣锦要进来沈荣妍的院子是不必这些通传的,但如今沈荣妍即为官夫人,这身份自然高了一截,沈荣妍又存了心的想膈应沈荣锦自然有了这通传等候一说。 看着那小丫鬟走远的背影,沈荣锦眸光一闪,示意惜宣领着其它的丫鬟朝另一处走去。 等那小丫鬟回来时,见沈荣锦孑然一身稍微愣了愣,沈荣锦见此特地解释道:“我忘了一些东西,让她们回去拿了。” 什么东西让这么多个丫鬟都回去拿? 但不管她们做什么都是町榭阁的人,大小姐何必同自己解释一句? 那小丫鬟心里嘀咕,却并不问,只点点头,领着沈荣锦去了沈荣妍的房里。 沈荣妍自然不会想到沈荣锦是为了惜昙的事情而来,在她的眼里惜昙不过是个卑贱的下人罢了,如何能使得沈荣锦劳师动众?她坐在妆台前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头上并了一抹珠花,抬头便见沈荣锦随着她房里的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也未起身,只给了个笑脸道:“今个儿吹的是什么风,长姊竟然跑到荣妍这里来了?” 也未给她个座,就干巴巴的一句话。 当然,沈荣锦并不是个脸皮薄的,别人不给座难道自己就不能坐了,所以当下就坐在沈荣妍面前的锦杌上,此刻两人算得上是四目相对平起平坐了。 沈荣妍稍微一楞,继而转开一笑,对身旁的下人吩咐上茶。 沈荣锦既然没脸没皮,那自个儿这些小膈应便不是什么膈应了。 很快茶被人端了上来,顺带着还捧了一碟方炒香的葵花籽,沈荣锦端过茶盏闻香,是甘洌的山泉水现烹现冲的乌龙茶。 沈荣锦抬眼看起茶汤,眉眼涌起一丝惋惜,乌龙茶虽不是什么稀罕少见之物,但也是名茶,并且此茶的冲泡还有些复杂,除却需要一些专门的茶具,在冲泡时的火候温度还有斟茶都是需要一定技巧的。 可沈荣锦手中的这盏乌龙茶却只是光有其香连形都未曾达到,一看便是在斟茶是出了差错,并未达到‘恰到好处’之境,而末的‘韩信点兵’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这才是生生毁了汤色...... 见沈荣锦来了不说一句话,反倒是盯着手上的茶流露出惋惜之意,沈荣妍实有些不快,她和沈荣锦早就撕开了脸皮,此刻两人能像这样风平浪静地面对而坐已经实属不易......所以沈荣妍可不信沈荣锦今日来找自己就是来喝喝茶,埋汰埋汰自己房里的茶水不好...... 这样想着,沈荣妍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长姊今日来找荣妍可是有何要事?” 沈荣锦微微抬眼,听着沈荣妍将‘要事’二字咬得比较重,欣然道:“近来我在收整母亲的遗物,发现了不少精巧的东西,想着你快出嫁了,便打算送你一两件。” 听着此话沈荣妍眼睛亮了亮,之前自己和娘亲用祝氏生前之物那般给沈荣锦下套都未见她动摇半分,想着只怕她们的眼线是寻迹不到那祝氏嫁妆的地方了,没想那沈荣锦私下真去过?等会子可要去找娘亲好好问问那人,看祝氏的嫁妆到底被沈荣锦藏在了哪里。 沈荣妍欣喜万分,并未多想沈荣锦这话里的曲折,便连忙假意推脱道:“这怎么得行,这是母亲留给长姊的念想,荣妍怎么能够收下。” 沈荣锦见她双眸发亮,显然被自己方才的话勾起了贪念,想起周老夫人心中冷意横生,面上却笑得更是和婉,却并没回答沈荣妍的话。 这让沈荣妍有些挂不住相了,沈荣锦是要给自己还是不给?即是要给,再怎么应该顺着自己那番话唏嘘客套几分,这般对着自己笑作甚? 沈荣妍咬住唇,正欲说什么,电光火石之间望向两袖清风的沈荣锦,蓦然冷笑,“长姊,即是母亲的遗物,我觉得还是长姊自个儿收着便好,荣妍无福消受。” 开什么玩笑!既然是要赠与自己东西,空手而来是什么个意思。 沈荣妍本就没什么耐性,此番下来几欲翻脸。 沈荣锦状似未听出沈荣妍的忿然,只打断道:“说什么呢,昱日一过便是你的良辰吉日,这些话你也不忌讳着.......” 沈荣妍脸色一青,忍不下来的愤怒像是被人使劲挤在角落揉成一团,只是很快的,沈荣妍面色缓了过来,出乎意料地勾了勾嘴角道:“多谢长姊关心,荣妍记得了。” 沈荣锦皱了皱眉,她觉得沈荣妍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沈荣妍并没有那些知觉,又笑着道:“即是说起两日后的亲迎,娘亲请了东巷子里的安老夫人给我梳头,还有开脸什么的,娘亲问了我让谁来撑红伞,我思来想去想着还是长姊来帮我撑红伞最好.......” 沈荣锦挑了挑眉,问道:“我记得你不是与那金家小姐交好?上次还是她给你作赞的。”意思是你怎么不去找她。 沈荣妍许是料到沈荣锦会这么问道,只说道:“即便是交情好,但再怎么都抵不过长姊这个身份不是?” 沈荣锦默默地看着她。 沈荣妍被沈荣锦这般盯着好一会儿,快心虚的时刻,只听她幽幽地说道:“你既说我是你的长姊,那我做这些无可厚非。” 沈荣锦觉得蹊跷,所以并不想答应,但转而一想,这样的小事,自己即便不答应,沈荣妍或者莫姨娘大可去父亲面前一提,照着父亲的性子定是会让自己去撑红伞的,所以自己答应或是不答应都可有可无。 两人虽然没有说多少话,但沈荣锦来芷萱楼坐了也有一段时间了,沈荣妍心里依旧疑惑沈荣锦今日前来所谓何事,便听到橐橐的脚步声传来,她睁眼往门口一瞧,便见惜宣领着一些丫鬟踩着窸窸窣窣的脚步走了进来,每人手上都各自捧着一锦盒。 待走定了,从惜宣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挑开锦盒盖子将锦盒打开。 沈荣妍漏了个眼神去瞧,一套烧琉璃珐琅,一对蝶恋花的粉彩八角杯,还有百宝穿金的头面看样子实打实的二十两.......可真是好东西,看得她眼睛都直了,恍然间,沈荣妍回过神来,方才沈荣锦还说要送自己几件东西,是说的这些? 沈荣锦视线扫过这些东西,虽然名贵,但一个都不是母亲留下来的.......她抬眼正对沈荣妍有些困惑的神情,清冷的眸子沾染些笑意道:“方才出了些事故,所以她们现在才来。” 有了眼前这些琳琅满目的东西,沈荣妍哪里还听得出沈荣锦话里的掩盖,连忙点头应省得了。 沈荣锦嘴角勾了勾,和沈荣妍又说了些话,随后携着惜宣一众丫鬟浩浩荡荡回了府。 等回了房里,沈荣锦这才问道:“可找着了?” 惜宣点点头,“找着了,”面色闪过愠怒,“二小姐实在是太残忍了,小姐是没有见着那二小姐是如何折磨惜昙的,身上完全没有一处好的地方,有些肉都翻了出来,奴婢见着都疼......” 沈荣锦微微皱了眉。 惜宣又继续咬着牙道:“奴婢听有这方面经验的嬷嬷说了,这一看便是拿了那有倒刺的鞭子抽的,第二次抽的时候就用这样被盐水泡过的鞭子抽,这样子打出来的伤口才又疼又深,并且还不容易好.......\u201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二章 得救 纵然知道沈荣妍对下人的狠辣,但沈荣锦听着还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她问道:“那惜昙现下如何?” 惜宣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将她送进西厢房后便赶了过来.......惜昙那儿有冯妈妈照料着.......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 惜昙伤得重,惜宣也不敢多下结论,沈荣锦听此不容多说,连忙让惜宣扶着她去了惜昙那里。 便是几人方到门口便可见一盆盆的血水被下人端了出来,沈荣锦有些触目惊心,连忙走了进去。 冯妈妈见到很快迎了上来,“小姐,这里腥气重,还是去外边待着罢。” 沈荣锦心里本就有些愧意,所以并不觉得什么,只是问到冯妈妈:“惜昙现在如何了?” 冯妈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着实伤得太重,血流不止不说,奴婢瞧那惜昙样子怕也是几天都没吃东西了.......” 冯妈妈出身在祝家那般的簪缨世家,对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法是清楚得很,但乍看见惜宣抬回来一个血淋淋的人时还是一时缓不了神...... 沈荣锦看着已经晕过去的惜昙,忍不住皱眉:“可去请了大夫?” 惜宣连点了点头:“小姐还未去芷萱楼那儿的时候,奴婢便先让人请了大夫,这会子怕是已经到了。” 话音刚落,白瑛便领着严大夫走了进来,严亍背着同上次一样的药箱子,进门后看见沈荣锦对着她拘了一礼。 现在命悬一线的时刻,不该多寒暄客套,所以沈荣锦只道:“严大夫毋须多礼,还请你快些瞧瞧这丫鬟。” 其实并不用沈荣锦说,严亍在进门的时刻便一眼瞧见了这浑身是血的女子,当时心中不由得暗惊,却也未多想些什么,连忙拿了一片参片出来让惜昙含着吊着一口气。 众人见状心里稍稍舒了一口气。 而严亍却是半分马虎不得,他见可见的伤口细细察看几番,见好几处都能见到里内的白骨,心中也无法不怒火夹烧起来,到底是何人这般歹毒,竟然对一个下人施以这样的毒手。 他其实早就听闻很多大门大户对于这些下人的命都是视如草芥,所以当这些下人一旦做错了事,惹得主子不开心便会受到非人的打骂,甚至会丢了性命。 这些他不是没听过,但听过和亲眼见到是两码子事。 严亍是大夫,医者仁心,况为人向来温风和煦从来没遇到这样腌臜的事,这下也免不了动怒道:“大小姐,这到底是何人所为?” 最开始他以为是沈荣锦做下的,可是若真是沈荣锦做的,是不会那么费心费力找大夫来医治,所以估计之下这应是沈荣锦救的。 严亍看那丫鬟的头饰和衣着,显然是沈家家奴,在沈家主子有几个? 沈大老爷肯定不是,出去沈大小姐,那必然是那莫姨娘和沈二小姐了....... 严亍心里波涛汹涌,但手上却一点都耽搁不得,连忙开了对症的汤药,惜宣拿着单子就去抓药。 至于伤口上面,碍于男女有别,对方还是未出阁的大姑娘,所以只好交由冯妈妈将那些伤口上的盐洗了干净,又把那些和衣服粘在一起的伤口小心撕了开,好在白瑛去找自己的时候有说过大致症状,所以严亍药箱里装了不少的金疮药。 但即便如此,惜昙身上伤口实在是太多,药箱里金疮药的分量根本就不够,所以沈荣锦很快又派了白薇去荣春堂拿金疮药。 惜昙伤势重,所以惜宣在抬进院子里的时候根本容不得什么避讳,沈荣锦到时也没有提醒,所以在后罩房的惜茱很快就听到了消息,此刻正好看到匆匆出去的白瑛,连忙上前问道:“你这番着急可是去哪儿?” 她想起上次沈荣锦就是支开自己去找的白薇...... 白薇知晓沈荣妍的狠辣,却是从未这般真切的感受到,所以刹那间这般睁眼瞧见压根没缓过神来,以至并没有注意到远远朝自己走来的惜茱。 等惜茱走近时才发现此刻自己已是晚了,还未说得什么便听惜茱如此问候,想起方才那皮肉翻卷血淋淋的场面,小脸一下惨白起来,只结结巴巴地道:“小,小姐身子不利落,找,找了大夫来开药......让我现下去拿。” 惜茱根本不信,且不说那次沈荣锦找白薇说高贤的事,就是方才自己过来是便是听到了惜宣匆匆忙忙出府去拿药的事。 拿什么药还要分两次拿。 心里这样想着,惜茱却是笑眯眯地道:“那你便快去罢,小姐身子不爽快,是容不得耽搁的。” 也不知这话说到点什么的,那白薇脸色竟真凝重了几分,也不同自己兜搭了,行礼便火急火燎地走了。 惜茱看着白薇的背影,心中忍不住纳罕,莫不是沈荣锦真得了什么重病。 一边想着,惜茱一边往西厢房走了去。 西厢房这边接二连三有刺眼的血水送出,又有干净的热水送进去,浩浩荡荡很难不然惜茱注意了去,看着又有一人捧着铜盆出来,惜茱悄然上去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也是惜昙福大命大, 伤得这么重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不死。 严亍也不由得叹道这丫鬟的求生之心这般强烈。 沈荣锦就怕惜昙受了这些苦只想一心求死,如今却是这般想活,只怕内心对沈荣妍是愤恨无比罢。 “小姐。”冯妈妈搡了搡沈荣锦,示意她往外瞧。 沈荣锦顺着冯妈妈所指方向,正好看见稍翕的窗扇露出惜茱和一小丫鬟交谈......那小丫鬟是在端水的。 冯妈妈接着道:“怕是惜茱已经知道了。” 沈荣锦收回视线,“不必管她。” 自己将惜昙搬进自己院子也没有避讳什么,惜茱知道了又如何,她即便告诉了沈荣妍,沈荣妍有那个胆量来找自己? 这么血淋淋的一个人追究起来她也不怕父亲怪罪? 这事情很快被沈荣锦抛在了脑后,到了傍晚才将惜昙的伤给都包扎好,见到惜昙呼吸渐变沉稳,众人的心这才落了地。 严亍忙活了一个下午,此刻才腾出手给自己抹了一把汗。 沈荣锦见此谢道:“多亏有严大夫,不然这丫鬟的命怕是就.......” 严亍摆摆手只说当不得什么大事,然后才问道:“恕我冒昧问一句,这丫鬟的伤是.......”要不是凭着之前的交情,严亍也不会多嘴过问那么一句。 冯妈妈却觉得严亍有些逾距了,这些是家宅内院的事,即便是沈荣妍和莫姨娘也容不得外人插手过问一句,故以当下冷了眉。 然而沈荣锦笑笑,道:“这丫鬟是二小姐房里的,这些伤具体由来我也不甚清楚,还是只等她醒了才知道。” 说得合情合理,不管严亍是否有疑问,却也是问不得了,所以他拱拱手叮嘱了几句惜昙的伤,然后便告了退。 沈荣锦让惜宣去送。 折腾了这么久,冯妈妈想起沈荣锦还未用膳,遂问道:“小姐饿了没?奴婢让下人们去准备些吃的。” 沈荣锦摇摇头,忙活了这么久,现下是累得一沾枕头就想睡,她是一点都不想吃。 冯妈妈也瞧出了沈荣锦的倦怠,所以说道:“那奴婢吩咐下人去打水来给小姐净脸,等下小姐就早些歇息罢。” 沈荣锦‘嗯’了一声,很快就被人扶着回了房里。 此刻惜宣送完了严亍也回到了房里,见白薇正给沈荣锦洗着巾栉,上前接过道:“小姐,方才奴婢送严大夫出去的时候,看见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奴婢估计应该是莫姨娘那边的人。” 沈荣锦抬了抬半眯的眸子,道:“我把人从她们手上不知不觉地救走,可不得小心注意了,且不必管她,惜昙在我手上,她们自然不敢做什么动作。” 沈荣锦顿了顿,又吩咐道:“多派几个手脚力气大的去守着惜昙,我怕莫姨娘明的不来来暗的。” 惜宣领命下去。 冯妈妈却有些顾虑,“小姐,莫姨娘她们既然知道小姐手上有了惜昙,且不说防范二字,便是还有可能反咬一口也不一定。” 冯妈妈想的,沈荣锦自然是考虑到了的,这事且不说她们是否真的能够倒打一耙赖在自己身上,就单论沈荣妍在即的大婚,不管她们心里是否是真的同意这门亲事,到底是不想把这事闹大影响了沈荣妍的名声,毕竟惜昙到底是沈荣妍房里的下人...... 沈荣锦抹了抹脸,把巾栉递给了冯妈妈,说:“妈妈不必担心,她们即便想反咬一口我们,那也要看看父亲信不信。” 这说的在理,虽然莫姨娘伺候老爷许久,有了情分,但小姐向来是老爷的心头肉,莫姨娘她即便想污蔑也要掂量掂量她自己和小姐在小姐心里的比重,冯妈妈觉得在理得点点头,接过巾栉,然后道:“那小姐快些睡吧。\u20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三章 苏醒 如沈荣锦所料,莫姨娘的确不敢大肆宣扬此事,即便知道沈荣锦把惜昙搬到町榭阁,也只有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沈荣妍一边咽不下这口气,一边又害怕那惜昙会说出什么不利自己的事来,此刻心绪惶惶,恨不得那惜昙就这么一口气咽了去。 莫姨娘见状不得不安抚,“左不过是个奴才罢了,犯不着与她置气。” 话虽是这样说,但莫姨娘哪能不明白惜昙的重要性,那可是贴身伺候妍姐儿的人,换作从前,她倒是不怕惜昙敢作出什么妖来,但坏就坏在妍姐儿对惜昙下了杀心,如此一来那惜昙怕是会同妍姐儿拼个鱼死网破。 莫姨娘越想越觉得惜昙不可留,草草地应付了沈荣妍之后,便派人盯着町榭阁的动静。 此时的町榭阁早已不是如初的町榭阁,早在沈荣锦得了管理内院的权利,町榭阁里莫姨娘派去的人都被沈荣锦找了由头打发出了府,现在里里外外全是沈荣锦的人,况且一个比一个口风紧,哪里是莫姨娘想打听就能打听得到的。 只有让她的人注意着每日町榭阁所用的东西来猜测个一二,但这样无疑是杯水车薪。 正当莫姨娘百愁莫展时,有下人进来说道:“莫姨娘,有个叫惜茱的下人说要见您。” ....... 越日的黄昏,沈家紧锣密鼓地在为明日的出嫁作准备,所以沈荣妍的芷萱楼此刻是灯火通明,惜宣挑着帘子,便能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光亮,“估计二小姐今晚可得累得够呛的。” 沈荣锦瞥了一眼,道:“她们今晚定是要整个通宵,可不得累得够呛。” 话逢此时,冯妈妈端着药走了进来,惜宣连忙放下帘子去迎。 冯妈妈却避开了呼道:“烫着。” 惜宣并没碰着,但仿佛真烫着了似的‘嗖’的一下缩回了手,并紧紧捏住耳朵。 冯妈妈未免觉得有些好笑,揶揄道:“烫着了?” 惜宣小脸一红,却嗫嚅着不说话。 沈荣锦却起身从托盘里端过药,惜宣见状急忙道:“小姐,还是奴婢来罢。” 昏迷的人最难喂药,喂得不好药就会溢出来,很容易就脏着袖子和手。 沈荣锦却也不理,端着药到了惜昙的床跟头道:“惜宣,你把她的嘴扳开。” 见劝不住,惜宣也打消了方才的念头,听从沈荣锦的吩咐便去扳开惜昙的嘴。 沈荣锦这才舀了一勺药出来,给惜昙喂了进去。 有细细小小的一股橙黄色药水从嘴边溢出,但总归是喂进去了一些。 冯妈妈看着浑身是伤的惜昙,说道:“这惜昙也真真是可怜,被那沈荣妍这般折磨,躺在床上两天了都还未见得醒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醒得来。” 沈荣锦知道冯妈妈在担心什么,她道:“待明日过了她若还未醒便叫徐大夫来看看吧。”话毕便又喂了惜昙一口药。 冯妈妈正欲点头时,便听见床上的惜昙似乎是被药呛着咳嗽了起来。 沈荣锦一愣,随即替她抚着胸膛顺气。 “大.......小姐。”沈荣锦手上动作微顿,看向惜昙,见她已然睁开了双眼.......估摸是被药呛醒的。 沈荣锦放下药碗,平静地道:“醒了?你昏睡了两日了。” 惜昙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那二小姐........” 沈荣锦幽深地看向惜昙:“明日是她出嫁的日子,她此刻还在芷萱楼张罗着明日亲迎要用的东西。” 惜昙听到这话似乎是放了心,只是片刻又十分慌乱地道:“大小姐,你要留心二小姐和莫姨娘,她们会对你不利。” 沈荣锦以为她只是说一说,于是道:“我知道,你现下还是注意着身子罢。” 惜昙摇摇头,连忙道:“不是的,大小姐,莫姨娘是想在明日把你药晕代替二小姐出嫁。” 沈荣锦呼吸一窒,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越游来说过的话:“前些日子你那姨娘还有妹妹去了同仁药铺买了紫稍花........”她终于明白她们买这些药是要做什么的了。 这个时候惜宣也反应了过来,气得浑身发抖:“小姐,莫姨娘她们怎这般歹毒!竟想........” 沈荣锦却看向惜昙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惜昙虚弱地躺在床上断断续续地开始说道:“其实奴婢本不应该知道的........那日二小姐本来是让奴婢去绣房拿用完了的针线,不过逢巧的是那日里绣房的是苏绣娘,问了奴婢要的哪些针线,然后便说亲自送过去,奴婢这才没在绣房待多久便回去了,回去的时候就不小心听到莫姨娘她们这么说的........”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惜昙,见她双眸的迷雾下有数不尽的情绪在翻滚,“你可听到她们如何打算的?” 惜昙摇摇头,道:“奴婢知道得并不甚清晰,因为当时奴婢觉得自己不该听这些话,所以便不敢再听,悄悄地避开内室,跨出了水榭在外边等候,但奴婢估摸着莫姨娘她们要下药的话,估计会掺杂在食用的水或吃食里面罢。” 惜昙这么说了,沈荣锦也不打算问下去了,只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身子还未好,先歇着吧。” 惜昙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到底能做什么呢?她望着沈荣锦明艳如春的脸庞,内心充满的仇恨如同茧之抽丝一点一点从她身上抽离。 沈荣锦看出来了惜昙的想法,她道:“养好身子,方能知足灵魂,今夜你好生休息,不然你便没力气面对明日的风浪。” 惜昙又惊又喜,连忙道:“奴婢省得!” 沈荣锦笑笑,叮嘱了几句便很快出了门。 跟在身后的冯妈妈和惜宣面色都十分凝重。 沈荣锦见了笑道:“知道了比不知道了强,好歹我们也能做些防备不是?” 冯妈妈抿了抿嘴,道:“诚然如此,但奴婢们还是忧心,就怕防不胜防。” “惜昙方才也说了,即是要想下药,估摸着就是从吃食方面下手的,在饮食喝水上小心点便是了,她们动作不敢太大的。” 惜宣顰眉道:“小姐,所谓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人呢?二小姐被这般不情愿的嫁过去,明日定是她最后的垂死挣扎了,谁知道她会怎么做?” 沈荣锦觉得惜宣的话不无道理,边走着边道:“但是再怎么担忧,出了防备着点并不能做些什么.......” 这话是实在的,可就是因为实在,所以冯妈妈她们心里忧切。 沈荣锦沉默了片刻,才道:“明日注意叫人注意着吃食和用水,若是有旁人经手过的便告诉我........还有熏香那些也都细致的检查一遍。” 最后一句话倒是点醒了冯妈妈和惜宣,冯妈妈道:“最好明日里便不要用香料了,这样也能很快的闻出有异香的存在。” 沈荣锦点点头,觉得冯妈妈说得有道理,便吩咐人这么做下去。 这时候惜宣才问道:“小姐,难道你未有半分疑惑惜昙吗?万一,奴婢说是万一,万一她.......” “你是说万一她说得有虚假是吧?”沈荣锦接了话道。 惜宣犹豫地点了点头。 沈荣锦这才道:“她被沈荣妍这么对待,估计恨不得要沈荣妍死,而沈荣妍最厌恶的便是我,只要我好好的,沈荣妍心里便会难受,沈荣妍难受了,她便开心了........所以她没有理由瞒骗我。” 惜宣点点头,却想起方才惜昙说话时的眸间闪烁,心里的不安依旧浓烈,但小姐都如此说了,她也不能再说些什么。只是道:“那奴婢定是仔细着那些吃食和用水,还有香料,必不遗漏任何的疑处。” 沈荣锦‘嗯’了一声,就这么会儿子便走到了厢房。 见到沈荣锦正在捋袖子,惜宣估计沈荣锦要开始念经了,便默默的准备好念经要用蒲团,檀香与经书。 沈荣锦看着正在细致准备的惜宣,想起她方才说的话,道:“你去看看惜昙罢,她方才醒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估计心里惶惶的,你告诉她让她安心总归好点。” 惜昙明白沈荣锦的意思,她捋了捋蒲团上的褶子,道:“奴婢现就去。” ....... (全线回归~~~)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四章 惜昙 惜昙躺在床上,她看见窗扇微微动了动,发出吱呀的声音,有些刺耳,她想去关窗户,可是稍微一动,便浑身疼得难受。 她想起自己那几日暗无天日的日子,似乎现在都能回想起那带刺的鞭子打在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她当时以为自己活不成了,要不是惜宣找了人来救自己的话,估计现在自己早就被沈荣妍扔在了乱葬岗。 想起沈荣妍,惜昙就恨得全身都发起抖来。 门口突然传出来一阵声响,她向那边望了望,是惜宣走了进来。 惜宣进门第一眼便看见惜昙那张扭曲的脸,微怔了一下,才微笑着道:“小姐让我来看看你,害怕你会有什么需要。” 惜昙此时已经放松了神情,躺在床上道:“替我谢过大小姐。”她望了望那扇动的窗,“麻烦帮我关一下窗户,夜风吹得我有些冷。” 惜宣听着便拿着撑杆将窗户落了下来,转头看见惜昙身边的藜火闪烁,微茫的光亮打在惜昙那张满是伤口的脸上,心里蓦然一叹,道:“那日救你出来时有些伤口都流脓了,只得一一挑开了再上药,我看着都觉得疼,索性你那时是晕过去了,不然你可会被疼死.......可觉得哪里不舒服?疼不疼?” 惜昙摇摇头,突然落了泪说道:“惜宣姐姐,要不是你和大小姐,我这条贱命怕是就这么没了,哪里还有机会说什么舒服和不舒服的。” 惜宣皱着眉赶紧上前安慰道:“好端端的,怎就哭了?大小姐这样做都是自然的,毕竟都是主仆,怎么也有情分不是。” 惜昙听到这话冷笑了,“主仆情分?我伺候二小姐这般久,不应该都有些感情在?但对我下狠手的时候依旧毫不留情,哪里有什么主仆情分?” 她哽咽得看向惜宣:“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大小姐心善,所以即便我是二小姐的贴身侍婢也愿意帮一帮我,而沈荣妍,她就是个蛇蝎心肠!” 惜宣见惜昙都直呼沈荣妍其名了,可见心里对沈荣妍是恨得不能再过了,之前担忧稍微放了下来,于是劝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哪知惜昙听到这话哭得愈发厉害了,她惶恐地道:“惜宣姐姐你可不知道,沈荣妍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放任我就这么在外面,定是恨不得我死在某处才甘愿。” 这话说得没错,.所以她告诉自家小姐下药的那件事也实在是为了帮她自己而已.......惜宣安下了心道:“明日她便出嫁了,所谓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她到时候还能怎么着你?” 惜宣这话说得十分越矩,但惜昙听着心里十分舒坦,含着泪道:“沈荣妍即便走了,却还有个莫姨娘,关于我的事情,她知道得更清楚........” 惜宣拍了拍她的手:“莫怕,大小姐既然将你救了回来,定会救你救到底的。” 不管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惜昙听了总归平静了下来,只是还抽噎着,“大小姐真是转世的活菩萨,和大夫人一样,心善。要不是她我就.......” 惜宣笑了笑,想起那日才救了惜昙回来时,惜昙身上全是伤口不说,有些伤口都还化了脓,严亍大夫还说了,需要把这些化了脓的伤口都挑破了,把脓水挤出来之后才能上药。 当时自家小姐听了之后便让下人拿来了针,眼睛都未眨一下的,一个一个的都帮惜昙挑破了,还亲手把脓水挤了出来,自己闻那脓水的味道都觉得恶心,但自家小姐仿佛没闻见一般。 见到惜宣想出了神,惜昙问道:“怎么了吗?” 惜宣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不大合适跟惜昙说让她感激自家小姐这样的话,于是只是感慨道:“只是觉得二小姐实在是太不把我们这些下人当人看了。” 说到这里,惜昙牙都要咬碎了道:“可不是!她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人看,别说是人,便是连牲口都不如。” 惜宣的这句话似乎把惜昙的话打了个缺口,犹如洪水涌泄一般喷涌了出来,“就拿平常我们倒茶来说,若是倒得不够她的心,她少说都要鞭二三十下我们,还别说其它的了。” 看见惜宣惊讶的神色,惜宣的委屈忍不住了:“你可记得二小姐房里小芜?” 惜宣点点头道:“记得,只不过我记得她不是身染杂疾,被劝退回了老家不是?” 惜昙听到这里不免冷笑:“哪里是什么身染杂疾,是小芜当时不小心剪坏了二小姐最爱的夹竹桃,所以被罚得打了五十个板子关进柴房里,那时候天热,伤口没上药,晚上又有老鼠出来,自然就因此得了疫症。二小姐害怕小芜将病传给她,所以就让人把小芜裹了草席扔了出去,也不知道如今还活着没活着。” 惜宣其实听过这些传言的,可是再听的时候还是觉得十分难受,她也是下人,自然有惺惺相惜的感受,也都愿意碰见个良善的主人.......她悠悠地叹息:“真是可怜。那个小芜我记得她只有十一二岁,还是个很爱笑的小孩子。” 惜昙眼角又夹了泪,“当时我被关在柴房里,也是这么认为自己的,觉得自己估计是和小芜差不多的下场。” 惜宣想握住她的手给安慰,但又害怕弄疼她,便替她掖了掖被子,“瞎说什么,这事已经过去了,怎么还提?” 惜昙道:“我就是忍不住伤心。” 惜宣语重心长的道:“昨日之事不可留不然今日之事多烦忧,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便是好生将养身子,不然落了病根,开心的只会是别人.......” 惜昙明白惜宣说的别人是谁,她点点头,看见惜宣身后的窗户的高丽纸上倒映着模糊的树影,在这冷清的夜里簌簌发抖,一如她现在处境。 惜宣又替她掖了被子,轻微一叹地道:“快歇息罢,你现在可不能熬夜。” 见到惜昙点头,惜宣便伸手要去吹熄烛火,惜昙拦住了她:“惜宣姐姐,让它亮着吧,不然我还会以为自己在那屋子里。” 惜宣听闻一颤,只道:“那我便先走了,有什么事你摇摇床边的铃铛,会有人过来的。” 惜昙点点头,说省得了。 如此,惜宣才退了出去,在阖门的时刻,她又望了一眼卧在床上的惜昙,见她目光迷离,视着房屋顶梁,仿佛在想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只有样子冷漠疏离,又冰凉刻骨。 惜宣心绪杂然,不由得想起从前惜昙还是沈荣妍跟前得意的一等丫鬟时,是何等的傲慢和风光,可如今虎落平阳,终是一去不复返。 等到惜宣回到沈荣锦屋子里时,沈荣锦正坐在梳妆台前理着自己散开的青丝,烛火将她的脸庞照得莹白如玉。看见惜宣进来,她问道:“如何了?” 惜宣感喟道:“看惜昙那样子,估计是恨得二小姐是不能过了。” 沈荣锦放下手中的梨木梳子,从镜子里看见惜宣脸上有道不明的情绪,于是说道:“沈荣妍的性子本就是那样,总觉得别人都是亏欠她的,所以从不报感激,她不把下人当人看,那是因为她觉得下人天生就是应该伺候她的,自然不会有那些所谓的主仆情分,自然让外人觉得冷心冷情。” 惜宣嗫嚅道:“奴婢省得。只是见着惜昙这般的落差,难免有些感怀。” 沈荣锦道:“感怀一下就好,千万莫伤怀。” 惜宣明白小姐是在开解她,于是点点头道:“奴婢省得了。” 沈荣锦觉得言既至此,不必再过了,于是让惜宣叫了下人伺候着自己洗漱更衣,很快就入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五章 惜茱 翌日,沈荣锦是在鞭炮声中醒过来的。那时候天还未亮,不过游廊已经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了。 沈荣锦问道:“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惜宣用叉竿将窗户撑开,见到日光熹微,说道:“应该是卯时,小姐要起来吗?” 这话方方落下,很快就有橐橐的脚步声从外传来,沈荣锦向外看去,是惜茱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红色长袖的衣衫,头上插着珊瑚色珠钗,一张小脸看起来洁净莹白。 沈荣锦下榻问道:“怎么了?” 惜茱敛着眉很恭敬的说道:“莫姨娘找大小姐过去。” 沈荣锦心中突然一跳,莫姨娘? 她看向惜茱,见她垂着头,看不出神情,于是问道:“可说了什么事?” 惜茱摇摇头,“没说,但估计应该是关于二小姐亲事之类的事。” 惜宣拿着净脸的巾栉悄悄走进沈荣锦,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 总归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沈荣锦这样想着,便说道:“我等会儿便去,我之前用来洗脸的那个香露你帮我拿来。” 惜茱应诺着退下了。 惜宣悄悄在沈荣锦耳语道:“小姐,莫姨娘心有不诡,怕是.......” “我是沈荣妍的长姊,再怎么避也避不掉,还不如承势而上。”沈荣锦说着拢上了一件外衣。 惜茱也拿了香露走过来,“这是今年开春新到的玫瑰露。” 沈荣锦看了一下惜茱手上的青花纹白瓷颈瓶,然后淡淡地说道:“先放那儿罢。” 惜茱诺诺地应下,便把香露放在桌几上,然后准备过来给沈荣锦更衣,“今个儿是二小姐成亲的日子,大小姐可要穿得喜庆一点才是。” 说着她便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十分喜庆。 沈荣锦微皱了眉,“沈荣妍成亲我的确是要穿得喜庆点,但穿得太过喜庆只是会喧宾夺主而已。” 惜茱咬了咬唇说道:“小姐说的是,是奴婢糊涂了。” 惜宣看到惜茱脸上闪过一丝懊恼,可是沈荣锦并没看向惜茱,只是伸手挑了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和素色刺绣纹裙,比平常穿的衣裳明艳许多,却又不明艳得过分。 “人都有糊涂的时候,这并没有什么,就怕是别有用心的糊涂。” 沈荣锦声音很轻,很平静,可是在惜茱的耳边显得格外清晰。她惊恐得看向沈荣锦,见到沈荣锦也正看着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如鹰隼般死死地把她锁住。 沈荣锦是知道了什么? 不,不会的,这几日沈荣锦都忙着照顾惜昙,哪里还有闲心管自己? 惜茱给自己稍微定了定心神,才扯着嘴道:“小姐这话,奴婢有些不明白。” 沈荣锦听到惜茱这么说却突然笑了,“你不明白?那你总归明白我那院墙为何会有一个缺口,你与蒋兴权是什么关系吧?” 惜茱一时间愣住了,方才沈荣锦的语气平常得仿佛是在说暖房里新来的两盆淡绿的山茶花不错一样.......“大小姐,奴婢........” 沈荣锦却不想再听她说话了,转过头吩咐道:“把惜茱关进柴房里,没我的吩咐不许放她出来。” 那些下人不明白事情为何如此陡转生变,但还是听从吩咐上去拉住惜茱。 然而惜茱却突然惊醒般,恶狠狠地叫道:“你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沈荣锦点点头,微笑的看着惜茱:“是的,我都知道。” 惜茱咬牙道:“你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一直装作不知?” 沈荣锦笑道:“我这样不是两全其美?你既不用被蒋兴权当作弃子,我也难得再防备其它的人不是?” 惜茱看着沈荣锦明媚如春的笑容,她想起从前种种的不合理,如今再这么想都明晰可辩了,“.......你可真是好狠的心肠。”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想起前世自己和惜茱要去延安寺看猴子,路上碰见一个讨水喝的路人,因为碍于男女,心里又一直因为顾玄琪的事情有个疙瘩,于是便并没理会那个路人,那个时候的惜茱已经是蒋兴权身边格外得宠的姨娘了,她当时便是这样说的自己,一字一句丝毫不差的。 “我的心肠狠?”沈荣锦步步逼近她,“我父亲生辰在即,你将我送给父亲的生辰贺礼悄悄打碎,你当时的心肠不狠?你和蒋兴权联合起来让顾玄琪接近我,你当时的心肠不狠?” 惜茱被沈荣锦的话堵得脸色惨白,她怔怔地看着沈荣锦艳丽的面容,此刻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荣锦将脸贴近惜茱那张因为惊恐而生出豆大汗珠的脸,“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还是在想是谁告诉我的?” 惜茱眼睛陡然睁大,然而沈荣锦还未等他说什么,便踅身吩咐了下人道:“拉她下去!”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沈荣锦,你会有报应的........”惜茱的声音越来越远,只留下门扉晃动的声音。 惜宣走上去将槅扇阖上,却听到沈荣锦吩咐道:“让下人那块布将她嘴堵上,今日迎亲这样的大事,难免人多混杂,防不得会有人听了去。” 惜宣应诺,抬头的瞬间,正好看见沈荣锦清癯修长的背影在垂丝海棠下,墨色的发丝和月白色的腰带在清风中飞舞,她的背脊如松般挺得很直,却让惜宣看得莫名心疼。 “.......小姐,惜宣真是太过分了,小姐何曾有过半分亏待她,她凭什么这么说,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喂不饱的豹子心。” 沈荣锦却没太在意,毕竟前世的自己早已体会过惜茱是怎样的人了。她淡淡地道:“梳洗好去莫姨娘那儿罢。”她的视线略过桌几上的玫瑰露,然后道:“让人把这个送到樊老太太屋子里去。” 这玫瑰露是惜茱听了小姐的吩咐拿来过的,怎么现下要拿去给樊老太太? 樊老太太平素吃斋念佛的,就算用香料,都是檀香之类的,小姐让自己把这个玫瑰露拿给樊老太太是做什么? “小姐........” 沈荣锦听出惜宣的犹豫,然后补充道:“到了樊老太太那里,若老夫人问起,你便说这个玫瑰露是今日从管事处新拿的。” 惜宣还是没太明白沈荣锦的意思,但她一个做奴婢的不得太过问主子的安排。 于是揣着那瓶玫瑰露,很快地道:“奴婢省得了。” ....... 等到沈荣锦带着冯妈妈去莫姨娘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大半,初春薄寒,即便是微风都透着刺骨的凉意。 沈荣锦还未来得及抖落肩膀上的积水,便被迎上来的莫姨娘拉进了屋子里,“锦姐儿可好生来了,等你半天了。” 沈荣锦不动声色将手抽离出来,道:“是锦姐儿的不是,让姨娘久等了。” 莫姨娘见到沈荣锦如此戒备疏离难免有些尴尬,可是很快的,莫姨娘的脸上就溢出了笑容,“也没等多久,妍姐儿现下正在里面开脸,等会儿便出来了。” 说着让沈荣锦坐了下来。 沈荣锦淡淡地道:“女子成亲一辈子的头等的大事,急不得的........姨娘找荣锦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莫姨娘笑着道:“这不妍姐儿快要结亲了?走到如今的这一步,从前有多少的不愉快其实都如同过眼云烟散尽了不是,今个儿找你来,就是想找你喝一杯和解茶,一笑泯恩仇不是?”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六章 迎亲 沈荣锦平静地看向莫姨娘的笑颜,有些惊讶道:“恩仇?姨娘如何这么说,我一直以为我与妍姐儿关系好,那些吵闹不过是偶尔的小矛盾罢了,何来恩仇一说?” 莫姨娘听到这话,脸色就僵在了位置上,足足隔了好几秒才复笑道:“是姨娘的错,是我这个做姨娘的不会说话。” 说着,莫姨娘便倒了一杯茶递上道:“这一杯是姨娘敬你......致方才说错的话。” “姨娘这哪里的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且不过是说错话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真的要敬茶的话,按照辈分也该是荣锦敬姨娘才是。” 这么说着,沈荣锦将莫姨娘递过来的那杯茶又递了回去。 莫姨娘脸色陡然僵硬,看着那杯浅黄明净的茶水,又看向沈荣锦既疏离又亲近的笑容,正不知说什么的时候,门外来了个丫头问道:“莫姨娘,去年种的菩提树今早发新芽了,落叶掉了一地,妈妈让奴婢来问一下姨娘,这扫了的落叶该放到何处?” 莫姨娘心中陡然一松,随即起身去说道:“这样的事还来问我?自然是收进竹篓里放到柴房去。” 说完这句话,莫姨娘又小声地道:“真是没一个让我省心的。”她转过头来对沈荣锦说,“自从你管了町榭阁之后,怕是这样的事情不少出现罢。” 沈荣锦点点头,“还好,冯妈妈做事一直都细致,所以很少让我操心。” 莫姨娘看了看冯妈妈,然后笑着道:“冯妈妈毕竟是跟着夫人过来的,做事肯定细致,”说罢,莫姨娘的脸上露出难言之意,“不知锦姐儿可否答应姨娘一个要求?” “姨娘请说。” 莫姨娘看了一下沈荣锦身边的冯妈妈,然后道:“今个儿妍姐儿大婚的日子,你也瞧见了,从昨个儿就忙上忙下的,依旧忙不过来,况且这些下人们手脚也都蠢笨,就是个落叶的事情也都要来问一下我,所以姨娘是想,借一下你的冯妈妈,让她帮忙着打点一下。” 沈荣锦过来的时候就只带了冯妈妈一个人,把冯妈妈借过去,不就是只有沈荣锦一个人了吗?且不论沈荣锦愿不愿意,在知道了莫姨娘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之后,冯妈妈也肯定是不愿意的,“奴婢是奉了夫人临终的嘱托,照顾大小姐的,其余的皆不可不用理会。” 莫姨娘听到这里不免生气,沈荣锦对她冷言冷脸的还算说得过去,冯妈妈不过是个下人罢了,也敢蹬鼻子上脸?还拿那个死了不知道多久祝瑶菁来压自己! 但想到接下来的事情,莫姨娘还是忍住了脾气,“这......不都是一家人不是?帮个忙而已,锦姐儿也不想妍姐儿的亲事来不及给旁人闹了笑话,对吧。” 沈荣锦点点头,“我的确不想因为我的缘故耽搁妍姐儿的亲事。” 莫姨娘正要笑时,就听到沈荣锦又说了:“只是荣锦并不觉得冯妈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冯妈妈处事虽然细致,但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冯妈妈也不过是在处理荣锦的事情上稳重周到,放到姨娘这里,”荣锦看了看莫姨娘身边好生站着的惜韵,“怕是还没有姨娘身边的惜韵来得让人妥帖。” 莫姨娘咬了咬牙,沈荣锦这话一语双关,既说了冯妈妈不适合在芷萱楼干事,另一方面则说了既然人手不够,惜韵却为何还在这里闲站着不动? 不过好在她早就知道沈荣锦不是个好啃的骨头,自然也没多大懊恼,“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冯妈妈即便不清楚芷萱楼的事务,但怎么也做了那么多年,肯定比惜韵这样的小丫头要懂事许多。” 也不等沈荣锦说话,莫姨娘又叹了口气道,“说到底,你还是怨着姨娘和妍姐儿,不然那岂是这么点小忙都不愿意帮的?” 沈荣锦静静的看着莫姨娘,“莫姨娘,荣锦其实心中一直有个疑问.......” 沈荣锦的嗓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情绪,“莫姨娘为何会觉得荣锦会怨怼你们?还是说莫姨娘你们做了什么对不起荣锦的事?所以才这般觉得荣锦会怨怼你们?” 莫姨娘脸上的萋哀一下止住了,她抬头去看沈荣锦,也只看到沈荣锦那张背对窗户而坐的脸在阴影下格外幽深,她禁不住心中泛起凉意,“........怎,怎么会,姨娘的意思是.......” 沈荣锦却一点都不慌张,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等着莫姨娘说下文。 莫姨娘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既然这样,那妍姐儿成亲让你做长姊的帮一下忙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况且冯妈妈待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再怎么自己是长辈,怎么能让一个晚辈这样把自己压在头顶? 沈荣锦看着莫姨娘这个样子,嘴角微翘起来,轻声道:“姨娘莫不是忘了?冯妈妈是荣锦的母亲从祝家带过来的家生子,并不是沈家的奴婢,当初母亲去世,按照规矩,冯妈妈是不应该待在沈家的,要不是顾念着我年幼,又失恃,所以才心软留在了这里,如今冯妈妈的卖身契都还在祝家呢,那么便说冯妈妈还是祝家的人,所以冯妈妈不想帮忙,我们也奈何不了的。” 看见莫姨娘脸色不好看起来,沈荣锦递上茶道:“姨娘莫生气,荣锦这也是说的是事实。” 莫姨娘只觉得气得肝疼,看到沈荣锦递上来的那杯茶,眼睛只突突的跳,她连忙扶着额道:“姨娘不渴。” 沈荣锦也不逼着,端端然放下了茶杯。 忽而听到一阵喧阗,沈荣锦朝里边看去,原是沈荣妍走了出来。 沈荣锦看着沈荣妍身上的那件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笑意更加加深了。 “沈荣锦不就是让你帮个忙嘛?这般不情愿的,那般不情愿的,还说不怨怼我们,这是不怨怼我们的表现吗?” 从沈荣锦进来的时候,沈荣妍便一直躲在里间听着,要不是被丫鬟拉着,早几次的时候她就会冲出来了。 莫姨娘看着沈荣妍心里只道愚蠢!她难道不明白沈荣锦就是要逼她出来吗? 沈荣锦站起身,面对着沈荣妍道:“沈荣妍你我早已撕开了脸面,这里没有父亲,也没有外人,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我怨怼不怨怼你们,你们心里清楚,而你们心里对我什么看法,我们也不用摆到明面上来闹得双方不愉快?” 冯妈妈心口一跳,没明白为何小姐突然这般敞开天窗说亮话.......这可是在莫姨娘她们的地盘啊!还是这种时候! 沈荣妍愣了一愣,然后气愤地道:“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必兜那些个圈子了,我今天就是要用你的冯妈妈又怎么了?” 沈荣锦摇了摇头,“我并不能怎么样.......” 莫姨娘见沈荣妍出来之后说了这么多都没找到重点,暗骂了一声没用,冯妈妈好歹是祝家的人,打狗也要看主人,这冯妈妈又是会掐事的主,把她怎么了,难保祝家的不会找来算账,但沈荣锦不同了,自沈荣锦出世,哪里见到祝家的人来过一次? 莫姨娘站起来冷笑道:“用什么冯妈妈,惜芸,白术,你们把冯妈妈给架住了!” 冯妈妈的面容变得很是惊慌:“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莫姨娘却一点也不管冯妈妈的话,只步步逼近沈荣锦:“进门便让你喝茶,你一直不喝,所谓长者赐不能辞,再怎么也得把这茶给我喝了不是?” 沈荣锦暗自捏了捏发汗的手,心知自己此刻再紧张也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她看了看茶汤道:“莫姨娘,这茶汤颜色已是深黄,泡过了味苦,你知道的,我喝茶向来挑剔........” 莫姨娘却是冷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可挑的吗?” 说罢,莫姨娘便吩咐着下人钳着沈荣锦的下颚,一如前世最后的时光,王妈妈端着毒茶来见自己时,也是这样做的。 沈荣锦眼中闪过惊慌,犹如溺在水中般使劲地挣扎。 “临到死了还挣扎。”莫姨娘皱了皱眉,连忙让力气大的粗使婆子上来把沈荣锦的肩膀扣着。 冯妈妈看着是肝胆欲裂,声音都要喊破了似的:“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不能这样对大小姐......你们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报应? 沈荣锦觉得自己眼眶热透了.......自己前世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遭到那样的报应?她明明那样赤诚对人,也从不对人存妄害之心。 沈荣妍看到沈荣锦双眼泛红,不由得觉得畅快,于是道:“报应?佛祖菩萨如果真的存在,为何不显灵怜惜一下我和娘亲两人?偏偏要让我的娘亲永远以妾自称,而我却顶着‘庶出’的身份活到了如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七章 迎亲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突来的一阵怒吼将众人震在了原地。 站在门口的是沈誊昱。 老爷? 老爷怎么来了? 他在门外待了多久?听到了哪些话? 莫姨娘心中不由得慌乱起来。 反应最快的是冯妈妈,她挣开两人的束缚,连忙跑到沈誊昱的身边哭道:“老爷,你快救救大小姐吧,你再不来,奴婢只能以死去面对黄泉之下的夫人了。” 沈誊昱的嘴唇抿得紧紧的,“放开大小姐。” 那些下人都还没缓过神来,沈誊昱见此又很平静地说了一声,“放开大小姐。”这才让那些下人如梦初醒地放开沈荣锦。 “锦姐儿,过来。”沈誊昱说得很轻,但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敢吭声,所以沈誊昱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清晰无比。 沈荣锦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沈誊昱眼见着心下酸涩无比,“锦姐儿莫怕........” “老爷,妾身只是想让锦姐儿喝茶罢了,哪知道锦姐儿一直不愿意.......”莫姨娘忍不住开口说话了。 然而沈誊昱却转身就给了莫姨娘一个巴掌,“你现在不要说话!我不想听你说话!” 莫姨娘当场就懵了,这是她嫁进来第一次被沈誊昱打,心里突然生出许多委屈和愤怒起来,她红着眼道:“老爷,妾身伺候了你那么久,也是从小看着锦姐儿长大的,妾身不过是想让锦姐儿喝杯茶罢了,哪知道锦姐儿那么无礼,说什么都不愿意喝妾身的茶,妾身的确生了怨气,所以才逼着锦姐儿喝茶,这的确是妾身不对,毕竟妾身只是个妾,又不是什么正室,锦姐儿是嫡出,她喝或者不喝,我都不该生气的!” “你说你让锦姐儿喝茶?”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稳重的声音,像是一个铁锤重重地敲在莫姨娘的心上。 莫姨娘死死咬住唇,该死!她怎么忘了樊老太太也来了。 樊老太太视线轻轻瞥过一边的茶盏,又看了看还心有余悸的沈荣锦,缓慢地道:“不就一杯茶,何至于搞得这么大的阵仗,况今天还是你的女儿出嫁的日子。平时的那些都能忍,怎么今日就忍不了了?” 樊老太太杵着龙头拐向前,端起那杯茶,然后说道:“既然锦姐儿不喝,那便我替锦姐儿喝!” 沈荣锦听到樊老太太这么说连忙挣开下人的搀扶上前,只是沈荣妍比她更快,一巴掌就打掉了樊老太太的茶杯,惊呼道:“不能喝!不能喝!” 直到这一刻,莫姨娘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完了。 樊老太太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杯茶有蹊跷,她这么做无非就是想逼得自己承认。 看到妍姐儿这么做,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个傻子都知道这个茶有问题了。 茶盏破碎的声音如同沈誊昱此刻的心情,他失望地看着莫姨娘,“这茶里,你放了什么?” 见莫姨娘什么都不说,他又看向脸色苍白的沈荣妍:“你说,这茶里放了什么?说啊!” 沈荣妍浑身打了一个哆嗦,父亲对自己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哪像现在这样吼自己.......她从来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樊老太太轻轻地扫了一下莫姨娘和沈荣妍,她们俩都缄默无声.......“府里往来进账什么都有记录,仔细查查这一个月内她们买进了什么便知道了。” 莫姨娘看向樊老太太那张咸淡从容的面容,突然明白过来,这樊老太太是非淌这个浑水不可了.......不过一个外人,何必管那么多。 想到这里,莫姨娘又恨恨地看向沈荣锦,见她双眸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沈荣锦是何时攀上樊老太太这棵大树的? “你们说不说?不说我就让蔡奕去查!”沈誊昱低沉沉的开口了。 沈荣妍如同回过神了一般,连忙道:“我说,我说,是*。” *? 沈荣锦好笑的看向沈荣妍,她以为她这么说,就不会有人知道那杯茶是什么了吗? 沈荣锦看向沈誊昱那张悲痛的脸......眸子微垂,沈荣妍,你不过是利用父亲的心软罢了。 冯妈妈也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能一味的不说话,于是爬到沈荣妍的跟前就哭到:“二小姐,我们大小姐是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不对的,竟让你想到给大小姐下*这样的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沈荣妍也觉得自己不必再装可怜了,她恶狠狠地看向冯妈妈说道:“我想让沈荣锦代替我嫁给蒋兴权,她本来就就是个不守本分的人,名声还那么差,况且她之前和蒋兴权关系本来就不清不楚的,即便让大家知道是她嫁去了蒋府,也没几个人会怀疑!” 沈誊昱听到沈荣妍这么说,肝都被气疼了,“你不想嫁给蒋兴权,你早说不就是了,何必这样,锦姐儿可是你的长姊啊!” 沈荣妍犹如被人抚了逆鳞一般,抬起泪眼看向沈誊昱:“我说我不想嫁给蒋兴权,父亲你会听我的吗?在你心里,我和沈荣锦真的一样吗?你从小就疼沈荣锦,可是我呢,连那十分之一的疼爱都我都没体会到!说白了,在你的眼里只有沈荣锦这么一个女儿,而我,不过是个意外!” 沈荣锦再也听不下去了,她说道:“你凭什么这么说父亲?父亲可有哪里亏待你?你五六岁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池塘,当时那些丫鬟们都不会凫水,小厮们又碍于男女你的娘亲根本就不愿意他们来救你,你还记得是谁把你救起来的?当时那么冷,是父亲不顾寒冷跳进水里去救的你,后来你生病,嚷着让父亲陪你,也是父亲辞去山东谈商的事务,坐在你病床前不眠不休地陪了你三天三夜,你说父亲不疼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沈荣锦继续说道:“你从来只注意到自己没得到过什么,却从来没去珍惜你得到过什么,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对我多一分疼爱吗?那是因为我从小就没了娘,父亲怜惜才多关爱我一点,你从不站在父亲的角度去替父亲着想,反而一股脑的怨怼父亲!这是我们做子女应该做的吗?” 沈荣锦越说越心酸,她觉得父亲和自己都是一样的,付出了那么多的真心,却还是被人认为是虚情假意,不得善果。 沈荣妍不甘地说道:“那是因为你没体会过我的心酸,你才这么说.......” 沈荣锦却突然冷笑了:“所以你想尝尝没有娘亲的滋味是怎么样的,对吗?” 沈荣妍的脸色唰得一下就变白了,但她仍然狡辩道:“如今已然是这样了,你没了娘亲,所以就自然该受得别人多一分的怜爱吗?而我因为有娘亲所以才这么被不理不顾吗?” 沈荣锦看见沈誊昱的眼睛里闪出失望的神色,她摇摇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即便劝再多沈荣妍也是听不进去的........ 巷子里传来唢呐声,星星的火舌从街角窜了过来,将院子伸出的梅枝桂树都染上了红艳艳的灿烂。 外面热火朝天,屋内寂静无声。 沈荣锦知道,大家都在等沈誊昱说话,等沈誊昱做这个决定。可是她也知道,凭着父亲的性子,在沈荣妍说了那样的话之后怎么还会让沈荣妍嫁过去。 沈荣锦眸子黯了黯。 只是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着急的脚步声,是惜宣的,她冲了进来慌张的说道:“小姐,方才那些下人们打了个盹儿,放走了惜茱,等奴婢找到惜茱的时候,她已经在惜昙的屋子里准备对惜昙不利了!” 现下不止沈荣锦,就是沈荣妍和莫姨娘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她们怎么忘了还有惜昙。 樊老太太看了一眼沈荣锦,并没说话。 只是沈誊昱疑惑地道:“我记得惜昙不是妍姐儿屋子里的丫鬟吗?怎么在大小姐的屋子里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八章 结果 莫姨娘赶忙着想解释,却被樊老太太喝住:“谁让你说话了的!” 莫姨娘把嘴闭得死死的,心中怨恨交杂,一双丹窦紧紧地抓着衣袖。 樊老太太这时候道:“谁说都不行,让那个惜昙来说。” 惜宣为难道地道:“恐怕不行?” “为什么不行?”问的是沈誊昱。 惜宣为难地看向沈誊昱,又望了望沈荣锦。 见此,沈荣锦觉得再沉默也不行了,于是点了点头,示意惜宣说下去。 惜宣这才缓缓道:“老爷您说得没错,惜昙的确是二小姐屋子里的人,可是要不是大小姐把惜昙拿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只怕惜昙就不再是二小姐屋子里的人了。” 沈誊昱皱了皱眉,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惜昙咬了咬牙一口气地说道:“那是因为在大小姐把惜昙救出来之前,惜昙被二小姐关在柴房里生死不明!” 沈荣妍一下就跳了起来:“你胡说!你胡说!” 惜宣似乎是被沈荣妍吓着了,一双眼睛蓄满了泪,连忙对着沈誊昱磕头道:“老爷,奴婢说的句句属实,万不敢有任何隐瞒,老爷您大可问问这府上的下人们,二小姐平日里是如何对待我们这些下人的,就是稍微端的茶水烫了点,就可能会挨几十的棍子,还别说其它的错。” 沈荣妍上前就想去攘惜宣,却被樊老太太叫了人拦住:“真是混账!长辈在这里都还没大没小的,也不知道这规矩是和谁学的。” 莫姨娘感觉樊老太太这话是在指桑骂槐,可是她不敢有任何动作,便是一丁点的表情都不敢显露。 沈荣妍却仍在那里不忿着:“是沈荣锦指使你这么说的是吗?”她转头看向沈荣锦:“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沈荣妍,她的面目已经十分狰狞了:“你既然说是我指使惜宣,那么便让惜昙来说,是驴是马拿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 沈荣妍冷冷道:“既然你能指使惜宣,又何尝不可以多个惜昙?” 沈荣锦只觉得好笑:“你就对你从小伺候的丫鬟这么没有信心?况且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这么做的好处在哪里?你是我的妹妹,你苛刻下人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 沈荣妍道:“我的名声变差,这样你的心里不就平衡了?你的名声糟糕成这样,谁愿意娶你?只有一个比你名声更差的,你才有机会嫁得出去。” 颠倒是非黑白永远都是沈荣妍的强项,和这样的人说再多都是无济于事,沈荣锦于是便没再开口说话。 只是沈荣妍以为沈荣锦说不下去了,脸上扬起了得意的笑容:“被我说中了罢,所以你说不下去了罢。” 莫姨娘再也看不下去了,在这个时候争口舌之快并没有什么用.......她“扑通”地跪下去,哭着道:“老爷,这样的事怎么都说不清,妍姐儿只是伤心极了才对大小姐说这样的话,”她望向沈荣锦,“还请大小姐莫要见怪。” “母亲你为何要这么贬低自己,我们又没做错,凭什么道歉。” 樊老太太摇摇头,不管沈荣锦说得是不是事实,沈荣妍今日表现便已毫无什么清贞娴淑之说,嗔念恨念已成为她的执念。这样的女子嫁给蒋府这样的家庭是最好的结局,若是嫁给了簪缨世家,只怕会引起更多的事情出来。 沉默许久的沈誊昱终于开口了:“迎亲的队伍已经到门口了,准备着出去吧。” 一语定乾坤,沈荣妍即便再怎么折腾,也挽不回她要嫁给蒋兴权的事实。 沈荣妍不可置信的摇摇头,“父亲,你还说你不是偏爱沈荣锦,她不想嫁就是可以不用嫁,而我却不得不嫁!” “那是因为事情还没有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沈誊昱的声音很沉,压抑着很大的怒气,“你以为我就不知道你那茶里放的是什么?你以为我真的就不知道你如何对待下人的吗?” 一句话不止把沈荣妍震住,连沈荣锦也被震住了。 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莫姨娘仍然不死心,想上前去拉沈誊昱,可是但看到沈誊昱阴沉的面容时,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誊昱一直都是风雅之士,脸上一直挂着的都是温风和煦的笑容,哪有像如今这样,阴沉如铁。 ........ 沈荣妍最后还是被送了蒋兴权的花轿。 人儿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旁人以为是哭嫁罢了,其实谁又知道沈荣妍是真正为自己的这一辈子而哭。 莫姨娘送走了沈荣妍便说身子不舒服要退下休息,也不看沈誊昱一眼就让惜韵扶着下去了。 沈荣锦静静地站在沈誊昱的身旁,她觉得今日的父亲背影十分佝偻,仿佛老了好几岁。 沈誊昱叹了一口气:“锦姐儿,你.......莫要怪妍姐儿。” 沈荣锦心中一酸:“父亲.......” 沈誊昱深深地看了眼沈荣锦,复才说道:“我今日乏了,先退下罢。” 说完才转头对樊老太太说:“方才让老夫人见笑了。” 樊老太太笑着说:“不过是些家常不家常罢了,再则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什么见笑不见笑的.......你今日也乏了,便不必管我,自个儿回去休息罢。” 沈誊昱听罢勉强笑笑,说了句‘失礼了’便退了下去。 周围人散去,沈荣锦迎上樊老太太,“老夫人,荣锦扶您回去。” 樊老太太眼中深光一闪,遂点点头道:“你有心了。” 等几人一路无阻地来到了樊老太太的居所后,沈荣锦这才郑重其事地行礼道谢:“多谢樊老太太的解围。” 樊老太太缓慢地坐上紫檀木的架子床上,一手扶着龙头拐,一手掸着衣裳褶皱,道:“锦姐儿这谢得可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沈荣锦抬头看向樊老太太,她的面容已不如前几次所见那样和煦慈祥,变得威严肃重许多.......“今日荣锦托了下人惜宣拿玫瑰露送到老夫人的房里,老夫人既收了,那便是承了荣锦的求助。” 诚如惜宣所想的。 樊老太太吃斋念佛,平素所用香料皆为檀香之类的,怎么可能会用玫瑰露这样的东西洗手,事出反常必有妖,樊老太太这是嗅出了不对,所以才走了这么一遭,并且还出乎意料地把沈誊昱也带了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八十九章 知晓 翌日晨间,沈荣锦陪着父亲与樊老太太在大厅用膳。 莫姨娘顶着微微发青的双眼匆匆来迟,“妾身见过老夫人,老爷。” 沈荣锦见状起身与莫姨娘行了礼,莫姨娘有气无力地回了一礼,然后便落座了。 一套礼数莫姨娘做得并不规矩,但沈誊昱并无什么可说的,只得对樊老太太歉意地拘礼。 想来是父亲心中又愧疚占了大半.......沈荣锦这样想着,默默地垂下了眼。 一旁的樊老太太却摆了摆手,只示意无妨。 四人这才开始用膳起来。 因着樊老太太心喜沈荣锦的缘故,所以沈荣锦坐在樊老太太的右首,沈誊昱则坐在左首,按理来说莫姨娘应是坐在沈誊昱的身旁,可今日莫姨娘却是坐在了沈荣锦旁边。 沈荣锦明白莫姨娘的心思,无非是想告诉父亲自己昨日受的委屈还没过。 可是,莫姨娘有什么可委屈的,她做的那些错事没罚她都不错了。 沈荣锦心中冷笑,面色却不动地给樊老太太夹着菜。 一席饭吃得是静默无声,可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饭至毕,等樊老太太拿着巾栉抹了嘴,又喝了茶后,樊老太太才慢慢地道:“虽是过来见妍姐儿出嫁的,但昨个儿收到我那孙儿的信,说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登门拜访,故此我便在这儿多叨扰几日,沈老爷你也莫嫌我这个老太太麻烦。” 沈誊昱面露微笑,“当然不会,今个儿我且吩咐人下去腾出一间上房,打扫干整。” 樊老太太点点头,道:“劳烦沈老爷了。” 这时候莫姨娘才虚虚弱弱地行礼道:“老夫人您尽管放心,妾身一定会让下人打点好,不让令侄在这儿受半点委屈的。” 樊老太太虽是微笑着,可是笑容却有些冷下来,“不必了,你昨个儿才嫁了女,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况我瞧你今日这般样子,怕是心病因而至于身子也不好了,还是安心静养罢,我那孙儿的事交给锦姐儿打点就好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樊老太太的笑容莫名加深。 莫姨娘听到这话,气得快把牙齿咬断,可偏生要忍着,只得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多谢老夫人的关心,锦姐儿虽是去年开始学着家务事,但锦姐儿聪明,学什么都快,一定能够将这些打点得很好的。” 一旁的沈誊昱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皱了皱眉。 沈荣锦方要说话,樊老太太却是悄悄拍了她的手,然后顺着莫姨娘的话道:“既是你也如此认为,那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息罢,府中内院的事务尽交给锦姐儿来办便是了。” 听到这里沈荣锦真心想笑了,莫姨娘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吗?面前的樊老太太走过的桥比莫姨娘走过的路都多,能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还想着给自己下套?只怕只有作茧自缚的下场。 果然听到此话的莫姨娘面色再也绷不住了,本是虚弱的脸颊,突然间出现不同寻常的急色,“老夫人关心妾身,妾身是知道的.......” 话未说完,樊老太太便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道:“你知道便行,你现下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回屋调养罢!” 莫姨娘这下是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可偏生不能发作,还得起身对樊老太太谢礼。 这口恶气,莫姨娘回了自己的竹雅榭也未能咽下去。 徐妈妈见状连忙端了茶上来:“夫人莫气,不过是让那沈荣锦管几日罢了,能出得了什么变数?夫人且当给自己放几天假不是。” 莫姨娘哪里听得进去徐妈妈的这些话,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该死的樊老太太,妍姐儿的婚事她插手,现如今还插手我的内务事,真是给了面了不要脸了,也不看看这个家是姓沈还是姓张。” 徐妈妈帮莫姨娘顺着气,“夫人您说得对,可莫要因为那个樊老太太给气坏了身子。” 听到这里莫姨娘不知为何双眼通红,“徐妈妈你说我哪能不气?要不是那个樊老太太插手,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昨个儿怎么就会这么嫁了,还是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提起沈荣妍,莫姨娘就忍不住伤心,将头埋在锦帕里呜呜地哭起来了。 她本来还未接受妍姐儿嫁过去的事情,想着要跟沈誊昱多冷淡几日,免得让沈誊昱以为自己嫁了女儿不疼不痒的,事后还要跟自己算那日的秋后账。 莫姨娘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可哪知她楞是没算到樊老太太这个变数,好好的一个以退为进,就真的被樊老太太给硬生生地逼成了退。 她不止气,还恨! 但她最恨的还是沈荣锦,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妍姐儿怎么就落到嫁给蒋兴权那样的地步! 绞着手帕,正在房间咬牙切齿的莫姨娘并不知道沈誊昱在今日晨间叫来了蔡奕与方奇,已经打算好和莫姨娘算秋后账了。 夜里,凉风如水习习,窗外的梨树上缀满淡青泛黄的花骨朵,零星的开了几朵小白花,更远处的是槐树和榕树。 屋子里微乎可微传来一声叹息。 正逢蔡奕端茶进来,听见此声便道:“老爷,二小姐的事并不是老爷您的原因,千万莫想了,免得伤身。” 沈誊昱垂下眼帘,轻声道:“怎不是因我,若是我能早点知晓妍姐儿的心思,怕不至于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蔡奕听了一叹,却没再说什么了。他向来性子稳重,却也十分拘于礼节,有些话即便知道如何讲,却也不会说出来。 沈誊昱其实也明白,人心哪是那么好猜的,他从商大半辈子不也一样整日里因人心而愁虑着。 “你先退下罢。” “是,老爷。”蔡奕低下头,拾着托盘便退了出去。 等门帘放下,屋子里有淡淡的茶香,是今日上午才摘下来的山茶,这是莫氏让下人在院子里种的,她与妍姐儿是最喜喝花茶的了....... 以前锦姐儿也爱喝,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爱喝花茶了,改爱喝普洱了,性子也变得不一样了,比从前更加稳重,但是眼里却有化不开的愁绪。 自己那么多次见着,却一点怀疑都没起,总觉得锦姐儿过得好,妍姐儿也得好,可是今天才知道,锦姐儿过得是如履薄冰,妍姐儿也不如自己所想过得无忧无虑。 门口传来喧阗的声音,待稍会儿,房门便被打开,是蔡奕带着一个手下进来了,名叫方奇,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 这让他想起今日晨中樊老太太对自己说的话,那时他正在屋内更衣,便听到下人进来说:“老爷,樊老太太来了。” 等自己去见樊老太太时,樊老太太已经坐在候厅有小会儿了。 看见沈誊昱过来,樊老太太便说道:“沈大老爷,我知晓你在外经商得厉害,可是古有语,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家宅内院不干净,在外再风生水起也都是零。”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樊老太太又开口说了,“你可知晓信春坊里的陈家,他们一家共有一儿两女,儿子是嫡出,而另外两个女儿是庶出,但可惜那陈家夫人留下一个稚幼的小儿便仙逝了,那个小儿因不得亲娘所养,只得托两个其中一个姨娘来养,而那陈老爷为了那小儿的嫡出身份所以一直迟迟未续弦或是抬姨娘,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你猜怎么着?” 樊老太太微微一笑,“那小儿因为太过纨绔,又非得娶一青楼妓,气得陈大老爷废了那小儿的嫡出位置,到了后面也抬了袁姨娘......那袁姨娘正是教养小儿的那位姨娘。” 到了这里,沈誊昱哪里还听不出来。 见到沈誊昱的脸色起了变化,樊老太太才又点了一句:“方才我过来时,听见芷萱楼好大的声音,想必十分热闹。” 沈誊昱腾然起身,没走几步,又顿了一下,对身旁的蔡奕耳语几句,自己便匆匆向芷萱楼赶去。 “老爷。” 方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誊昱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查到些什么?可确如所说的那样?” 方奇点了点头,“确是。” 沈誊昱身子晃了晃,蔡奕眼尖着去扶,却被沈誊昱挥开说道:“你说明白。” 方奇道:“小的去查过,之前那个惜昙说的二小姐殴打下人的确属实,一些下人犯得轻的,几十个棍子打在身上......老爷您还记得之前二小姐屋里小含?人长得白净乖巧,性子也活泼开朗,还能吃得了苦,是个顶不错的小丫头,可没待几天便没了踪影不是?” 沈誊昱记得那个小丫头,人也机灵,学了几下烹茶的手艺,自己去妍姐儿屋子里时候因而还夸过她几句,后来再去便没见过那个丫鬟了,听妍姐儿说人家家里给小含说了亲事,便放了她回去,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不是。 沈誊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见此方奇便道:“其实那个小含并非是因被说了亲事就被二小姐遣回家,而是那小丫头冲茶冲烫了,烫着二小姐,二小姐便罚她喝整整一壶烧开的热水被烫死的!”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章 撤职 “烫死的?”沈誊昱不可置信地惊呼。 方奇点点头,面目中也似有些忿然,“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的,二小姐还时常罚犯错了的丫鬟扎手指,或是穿着凉水浸透的衣裳大冬天跪在院子的雪地上,很多丫鬟都是伤的伤,残的残,便是二小姐跟前的一等丫鬟也要受罚,一般都关进院子的柴房里,让几个力气大的妈妈用长着倒刺的鞭子浇上辣椒水鞭打她们。” 方奇一句都没顿过,又道:“二小姐房里有个小芜,当时莫姨娘说是那丫鬟身染杂疾被劝退回家了,可是事实是小芜不小心剪坏了二小姐喜爱的夹竹桃,故而被罚的打了五十个板子关进柴房,因为天热,伤口没上药,晚上二小姐又放了老鼠进去,这才得了疫症,二小姐又怕被小芜传得得了病,所以就让人把生死未明的小芜裹了草席,直接扔在了乱葬岗里!” “混账!”沈誊昱沉静的声音带着十分的怒意。“这些丫鬟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要受这样的对待。” 方奇和蔡奕连忙跪了下来。 沈誊昱看向他们,想说什么,滚烫如沸水般的话却卡在喉咙口怎么都吐不出来,只得抬起手在空中颤抖许久,才道:“莫姨娘知道此事?”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莫姨娘铁定知道这些事的,还用着说吗?且不止不知道,其中很多事情都可能有莫姨娘的影子! 沈誊昱却想起上次去红莲楼时,那小丫鬟的话语.......妍姐儿如此,那么莫姨娘十之**便也是如此。古有语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 方奇与蔡奕相看两眼,静默无声,却是变相承认。 “她们的心怎么这么狠!”沈誊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他看向方奇与蔡奕,问:“你们都知道?” 蔡奕默然少许,然后道:“小的知道些许,不过不敢确定。” “是不确定人死没死?还是不确定是怎么死的?还是不确定是不是该死?” 沈誊昱的话重重地砸在两人身上,砸得两人面色瞬白,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老爷,不是做小的不说,而是莫姨娘毕竟管着院子......” 沈誊昱怒得连点了好几下头,“管着院子?我看她操持家务操持久了,什么龌龊的事都会了。再让她管着院子,是指望着她把院子管得乌烟瘴气的?还是指望着她勾结回事处去害锦姐儿?” 昨日她们不是还想着下*给锦姐儿吗! 在知晓这些事之前,自己还因为妍姐儿的事对她们俩有所愧疚,可如今,愧疚荡然无存。 沈誊昱深吸了一口气,道:“从今日起,院子里的事都不用她来管了,让她好好待在自己的竹雅榭吃斋念佛,去一去她的罪孽深重。” 等这一句话传到莫姨娘那儿的时候,已经的第二日的早上了。 莫姨娘又惊又怕,压根不明白只是一晚的时间,所有的事情怎么就翻天覆地了呢。 莫姨娘望向徐妈妈,“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自己主中馈十几年怎么说撤就撤了呢?是自己昨日因着妍姐儿出嫁对老爷态度不好造成的? 徐妈妈摇摇头,这院子里的人大都被沈荣锦收买了去,所以嘴巴尽是严实得很,怎么都问不出来话。 莫姨娘慌忙地下了床,趿着鞋,“不行,我得去见见老爷。” 徐妈妈拉住莫姨娘,“不行的,夫人,老爷说了,不许你出竹雅榭半步的。” 莫姨娘怔怔地瞪大眼睛,身子猛然后退几步,像脱了力一样倒在杌子上,双唇颤抖地说道:“完了,真的完了。” 这是她做梦都想不到的结局。 徐妈妈上前拉她,“夫人您别这么说,只怕老爷是正在气头上,过阵子便会好了。” 过阵子便会好了,莫姨娘双眼猛然蓄泪,轻轻一眨便流了出来,“徐妈妈,你觉得真是这样吗?我伺候老爷十几年,老爷什么性子我不清楚吗?若不是触到了老爷的逆鳞,老爷会这样吗?” 说完伤伤心心的哭了起来,如同昨日,如同前日,如同许多个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徐妈妈听了道:“夫人昨个儿好好的待在院子里,怎么会触到老爷的逆鳞?” 昨个儿?逆鳞? 莫姨娘本是哀戚的脸庞一阵恍然之后便充满起来恨意,沈誊昱的逆鳞还能有谁,只有那个沈荣锦。 老爷这次罚自己多半就是因为妍姐儿出嫁时自己对沈荣锦做的那些事情。 没想到自己伺候沈誊昱十几年,还抵不过沈荣锦一丝一毫的伤害,那些情分,也因而都是狗屁! 莫姨娘从杌子上站起来,她推开门,看见外面有来往的丫鬟,可是没有一个丫鬟向这里走过来,更没有一个丫鬟向这边看,想来只怕自己叫她们,她们也不会理自己。 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些下人真不是个东西! 徐妈妈却是上前宽慰她:“夫人莫要伤心,老爷毕竟是个念旧情的人不是。” 莫姨娘笑得十分冷:“徐妈妈你觉得老爷若是真的念旧情会如此对我们吗?说白了他的念旧情只能对那个死去的祝氏!也只有对祝氏。” 徐妈妈知道莫姨娘说的这些都是气话,乍然落到如今的地步,换作谁谁都会怨怼的。 徐妈妈所以耐心的劝着:“夫人,莫不要说气话,老爷固然念着祝氏,但夫人却是实实在在的陪伴老爷左右十几载,这一点便是祝氏都比不上的。” 是的,便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更加不甘心,也更加怨恨——自己的几十载陪伴还抵不过祝氏几年的时日。 徐妈妈见莫姨娘神情有异又接着道:“夫人忘记了?以前夫人犯了错,夫人只要在老爷面前伤伤心心地哭一回儿,老爷有再计较过夫人的那些错?夫人不必妄自菲薄,也不必去和一个死人相比较!” 对!祝氏死都死了,自己还在乎个死人干嘛! 活人都管不好了。 莫姨娘听到此话,揉着锦帕的手复揉几下之后又松了开,狠狠地道:“徐妈妈你说得对,老爷一向心软,等我在与他说几句从前的事,难免不会对我顾念旧情。” 这样说着,莫姨娘便看向了一旁的床帏默默有了主意....... 莫姨娘这边被消息炸开了锅,而沈荣锦正陪着樊老太太用早膳,听到这消息,虽惊讶却没什么波澜。 沈荣锦只问道:“莫姨娘被撤去院中事务了?怎么回事。” 冯妈妈道:“听下人说,老爷是知道了莫姨娘还有二小姐以前做的那些事,所以才撤了莫姨娘的权利,将她禁闭在竹雅榭中。” 按理说前个儿发生那样的事,父亲气虽气,但到底心中会对莫姨娘她们心有愧意的,不对莫姨娘好,那也不至于罚吧....... 深思的沈荣锦看见一旁的樊老太太平静的样子,心中忽然明白了些,便问:“老夫人早就知道?” 樊老太太拿着将擦过嘴的巾栉搁在了一边,然后道:“前个儿发生了那样的事,你父亲也并不是蠢笨的人,自然会想要查清楚。” 那意思是所有的父亲都知道了? 沈荣锦内心一颤,面容却是极为冷静,“父亲现下定是极为灰心的。” 樊老太太点点头,“毕竟是相濡以沫了十几年的人,谁遇着这样的事都难免会有些灰心。” 樊老太太转过头看向沈荣锦,道:“我这里现下没什么用得着你伺候的,你先去你父亲那儿看看罢。” 沈荣锦心中也是这样的想法,她感激地看了一眼樊老太太,便很快退下了。 等去了父亲的竹雅堂时,蔡奕正在门口垂手候着,见到沈荣锦过来,上前几步道:“大小姐来了?” 沈荣锦朝内张望了一下,见无动静,故而问道:“父亲呢?” 蔡奕面有难色,只听他道:“老爷在书房里看账着呢,怕是不得空。” 沈荣锦微微顰眉,“蔡奕你何时对我也这般兜圈子说话了?” 蔡奕连忙赔礼,“大小姐,不是小的想如此,”他朝内屋瞅了瞅,然后才低声道,“是老爷让小的如此说。” “父亲可还好?”沈荣锦问。 蔡奕摇摇头,只道:“不太好,小的从未见老爷如此生气过。” 沈荣锦心沉了沉,蔡奕不让自己进,那便是父亲亲自嘱咐了的,不然依照惯常,蔡奕是肯定会放自己进去的,所以现下父亲是不想见自己。 这样想着,沈荣锦向屋内又看了一眼才慢慢地道:“你先照顾好父亲罢,我先退下了。” 得了蔡奕的应诺,沈荣锦才迈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踩在石子路上,跟在沈荣锦旁边的惜宣道:“这莫姨娘平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如今落得这般下场应是大快人心的事,可见着老爷这样子,奴婢是高都高兴不起来。” 沈荣锦道:“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心想着去宽慰下父亲,但我现下去估计只会叫父亲看了更加伤心.......” 父亲既然知道莫姨娘做的那些事,那必定也是知道自己从前受到的那些遭遇的。 沈荣锦默默的想着,不知觉间便走到了町榭阁。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一章 书坊 冯妈妈这时正在门口候着,见到沈荣锦走过来,便迎了上去:“小姐,奴婢听到竹雅榭里闹腾得厉害,怕是这莫氏又要作什么妖。” 沈荣锦冷哼一声,“父亲最是讨厌佛面蛇心的人,如今知道了她那么多的事,她以为是随便闹腾几下就能闹腾得回来的?” 沈荣锦远远地瞟着屋子里那张紫檀木的书桌,上面搁着镇纸压好的纸,旁边摆着兰雪茶,里面放得有茉莉和松箩,松箩放得有些多,这样会使得茶清香少些,而尝起来更酽。 她不慌不忙地走到书案前,写下了这么几句诗: 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 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沈吟各自知。 惜宣凑上去看,心底有些疑惑,现下这个时候小姐怎还写起情词来,反倒冯妈妈上来瞧,却似感喟地道:“这是当时夫人跟老爷定情用的词,夫人的红莲楼都是因此命名的.......” 话说到半截,冯妈妈突然恍悟地看向沈荣锦,“小姐是想.......” 沈荣锦沉吟地点点头,“依照莫氏对父亲的了解,怕是会和父亲拣过去的事来说,好让父亲因此念念旧情,她会这样做,那我们何不也这么做?” 冯妈妈很是赞同地点头,“没错,况且莫氏平素那么苛待下人,如今落成了这般模样,定是许多人乐见的,所以多得是有人不想莫氏再复起。” 沈荣锦抬起纸笺,对着上面吹了一口气,“我记得竹雅榭房中还放得有一些母亲带过来的嫁妆,你且去告诉下人,不管莫氏使什么乱子,让她们悄悄把母亲的嫁妆不小心弄在显眼的地方,这样也不怕父亲看不见。” 冯妈妈觉得自家小姐这招将计就计使得甚好,便连忙吩咐下人去着手此事了。 等到冯妈妈退下去,沈荣锦才觉得松了一口气,叫惜宣端了玫瑰水洗了一遍手,便去回事处登了出府,与惜宣寻着路去了锦绣书坊。 如今的锦绣书坊已经修葺完成,因着书坊两字已在幽州传开了,一些书蠹之士内心多有不平,怨怨之言弥漫幽州,说是‘不脩先生之典法,而用妇言,祸至无日’,亦或是‘弱小女子何所求,其志大言浮,离经叛道。’ 这让惜宣很是担忧,不过沈荣锦便就希望如此,且闹得越大越好…… 等到锦绣书坊,沈荣锦在后门拉了铃,里面人先张望了一下,才开门放她们进去。 幽香伴着清冷的声音袭来,“许久不见。” 沈荣锦抬头望去,便见叶轻穿着一身火红色的锦衣貂裘安静的站在面前,仿佛如前世一般。 沈荣锦心神微晃,然后微笑道:“家里出了些事,所以一直不得空来......那些丫头*得如何了?”一边说着,沈荣锦一边将身上的披衣褪了下来。 叶轻让下人将沈荣锦的披衣接过,才回道:“那些丫头都是吃过苦的,如今有机会让她们不吃苦,自然是要拼了力气的学,况且人都伶俐,因而都学得快。” 沈荣锦点点头,坐在了花梨木椅子上说:““不过.......”叶轻面色有些愁绪,“外面的争议之声是闹得越发的大了,要是真的闹起来,院子里请来的打手估摸着是拦不住的。” “那便不让他们拦,那些打手无非是拿来充充场面,吓唬那些外厉内荏的人罢了。” 不让他们拦? 这是什么意思。 叶轻有些不明白,然后便听到沈荣锦说道:“再过不久各处的有名花卉都已绽开,许多名家小姐或夫人都会举办茶会借此赏花,那时候总是会需要场地的。” 叶轻似有些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将我们的书坊市租给那些小姐们?” 沈荣锦点点头,又道:“这些闺阁小姐和夫人每次虽说是办花会茶会,但少不了旁人的助兴,到时只要与他们商谈,借给她们场地的同时用我们的那几个*出来的丫头助兴便可。” 本来人们对锦绣书坊好奇得不行,要假借场地的闺阁小姐和夫人肯定不在少许,那些闺阁小姐爱好这样新奇的事物,可不会类似书生那样迂腐…… 到时候锦绣书坊的大门一开,这些被*的丫鬟一露手,便足以让幽州城所有的小姐夫人知晓其中利害。 叶轻不得不说,荣知这步棋走得十分巧妙。 既化解了所有不好的争议,更是将锦绣书坊的名声扩大了出去。 叶轻仔仔细细地将沈荣锦看了一遍,连手指缝都没错过分毫.......她其实内心有许多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荣知就看上了她,为何荣知出身不低却想着出来经商?荣知的相貌极好,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风流态度,不管是哪家,这样的女子皆是大家踩烂门槛都要娶的女子,可仅仅看荣知的发饰便知荣知如今还未作人妇,这般年龄未作人妇....... 叶轻怔了怔......只怕是...... 沈荣锦将叶轻的怔忪尽收眼底,她放下茶杯,缓缓地道:“在这之前,便先好好教那几个丫头罢。” 叶轻回过神来,藏在袖中的手指轻捏了捏,然后点头道:“你放心罢。”这个不用荣知说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沈荣锦了解叶轻,一般她如此说便是有十足的把握,她转而看向室内的摆设布置,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类的书画与鸟雀,既大方却又不失女儿气,规矩之中又不乏些娇媚。 不知是想起什么,沈荣锦转过头来又道:“接下来请托,应酬,措置款子,打听消息.....这些虽要花去大量时间与精力,不过都不能落下。” 沈荣锦看了看叶轻弱不胜衣的身板,又道:“你拿些纸笔给我罢。” 叶轻虽不明白沈荣锦要纸笔有何作用,但依旧还是让人拿了纸墨笔砚上来。 素白的纸笺映在沈荣锦的脸上,让叶轻想起今早她在窗外看到的小叶女贞,树枝里缀满了白色的小花,淡淡的香。 其实叶轻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说得难听点,自己不过是一个才被休的弃妇罢了,会的也少之少,像是经商与人打交道的事情,自己也是从来没干过,而荣知出身非富即贵,身边自然有比自己还要厉害的人,荣知怎么就这么放心交与自己? 叶轻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沈荣锦已经拿起纸笺开始吹了起来,“这上面是我写出来的一些好相与的官宦人家,你若是无头绪,可从这上边寻寻。” 叶轻收下沈荣锦递来的纸,见上边写着西罗胡同季家,东钱胡同刘家......她小心将纸折好,然后道:“你尽管放心,此事一定办妥。” 沈荣锦点点头,又交待数句后,才随着方才进来的路出了锦绣书坊。 外面天气晴媚,又因着倒春寒已过,天气逐渐变暖,街上的游人也愈发多了起来。 惜宣扶着沈荣锦走在路上。 之前为防有心人瞧见,沈荣锦出来前故而戴得有帷帽,本以无人察觉,却哪知走到半路便被一下人打扮的人拦了去,“小娘子留步。” 沈荣锦见面前的人弯腰恭立,且两人之间留出空余距离,不似顾玄琪那类登徒子的跟班,本发紧的心稍微落下,问道:“敢问有何事?” 那下人腼腆一笑,道:“沈大小姐,公子有请。” 沈荣锦面色有些变化,“这怕不合乎礼仪,男女三岁不同席,况我如今还是这样的名声便更加要小心对待了,还烦请你转告给你家公子,恕我不能赴约。” 那下人继而又道:“公子猜到沈小姐会如此,他要小的转告给沈小姐,沈小姐若是真的害怕这些流言又如何能与苏掌柜有交情?” 沈荣锦闻言一震,面色终于有些冷意:“听你如此说,我倒是非要去见见你家那位公子不可了。” 那下人一听,伸手一指,做出恭请的姿势。 沈荣锦虽是有气,但奈何把柄在人手中握着,只得顺着那下人手指的方向往前走着。 不过一会儿,道路豁然开朗,一条小道蜿蜒尽处乃是垂有柳树的小亭,亭上有三字,叫‘胧月亭’,亭子上还有啁啾筑巢的双燕。 沈荣锦怔了一下,才缓缓向亭子内看去,亭下置有石桌,石桌旁坐着淡青色直?衣裳的男子,一支羊脂白玉将他的头发冠起,显得十分俊朗清爽,唯可惜的只是看不清脸。 身旁的惜宣小心拽了一下沈荣锦,“小姐,等下若是有异样,您只管推了奴婢跑,到时奴婢帮你们拉着他们。” 沈荣锦拍了拍身子明显颤抖着的惜宣,道:“且先看看再说。” 如此说着,便离亭子几步远了。 许是听见脚步声,亭子里的男子终是转过了头。身姿高挑秀雅,眉如远山目如雪,不算俊朗却也儒雅。 沈荣锦微微诧异,却道:“苏东家。”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二章 暗潮 听到沈荣锦的声音淡雅而疏离,苏翟内心无可置否地嘲讽了一下,他其实知道自己是不该见沈荣锦的,可是谁知道他前日在看见蒋兴权的花轿从沈家那条巷道走出去时候自己内心的慌张?万一呢?假如了?假如在那花轿里的就是沈荣锦呢? 苏翟看向沈荣锦......面前的人即是穿着极素白的通袖长裙,上面的绣花已是前几年的款式,但依旧很好看,只是眉目间却多了些疏离。 苏翟嘴角弯了弯,笑得有些难看,“许久不见。” 沈荣锦隔着几尺远,很规矩地施礼,道:“不知苏东家以我与你的事要挟我过来是为何?” 苏翟觉得喉咙有些苦涩,“我不如此说,你根本就不会过来。” 所以苏翟才会换了越游寻了旁人来做这件事。 沈荣锦复杂地看向苏翟,“可是有事?” 他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想看看沈荣锦,想确定她是否安好......可是自己不能这么说,这么说只能让沈荣锦愈发地躲着自己。 “我昨个儿收到拜帖,严比槐要来拜望我的父亲。” 严比槐? 姑苏的县令? 怎么想着来拜访苏翟的父亲? 这于情于理便是于身份都不符合啊。 看见沈荣锦的疑惑,苏翟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本来他左不过是找不着事随便拣了一件事与沈荣锦说说罢了,哪知这里面却有名堂。 “可是有什么不对。” 沈荣锦看向苏翟,这才慢慢地道:“严比槐是姑苏的县令,他来拜访你们是作何?” 苏翟奇怪地看向沈荣锦,慢慢才道:“严比槐是姑苏的没错,可他只是一介小小的盐商罢了,怎会是县令?” 沈荣锦错愕之后很快恍然过来,前世她知道严比槐的时候已经是后面的事了,那时候严比槐因跟风站在了杨嗣谦,后来杨嗣谦倒台,严比槐因而被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联合参奏,说他在天干年间的乡试里与那些个举子串通并收授贿赂,严比槐那段时间迭遭大挫,故来寻蒋兴权的帮助,自己才得以认识,如今按照时间来推,严比槐应该还不是个县令。 可是严比槐竟是个盐商? 他是如何从商贾走上仕途的? 苏翟仔细地看着沈荣锦凝重的表情,方才的心情也一下被收整严肃起来,“这个严比槐可是有什么不对。” 沈荣锦摇摇头,“我还并不大清楚其中细节,你且与我仔细说说。” 苏翟这才娓娓道来:“那严比槐来拜访我父亲其实实属平常,”苏翟顿了顿,看了沈荣锦一眼,见她似乎是在认真听着,眉头微蹙才继续说下去,“可随他拜帖一同寄来的副帖却是有些名堂,上面写着天启年间,人心浮荡,值此国家多难之秋,应亟宜消除朋门党户之见,和衷共济大义。” 苏翟有些自讽地笑笑:“你说我们与那严比槐不过一商贾之家罢了,这天下的事不让皇上来操心,也有那些进士,大学士们日思夜想着,哪里轮得了我们一介商人来谈什么大义。” 沈荣锦听出苏翟的一语双关,但装似未听到般地道:“那严比槐是什么样的人?” “寻私纳贿,是个小人。我父亲虽不如沈大老爷高风亮节,却也不喜与那严比槐如此的人沆瀣一气,早些年那严比槐便来拜访过我们,不过被父亲阴里阳里说了一通,便很长时间没再见过,可见此人乃是心胸狭隘之辈,当时我们皆以他不会再来,这次不知为何又来求见。”苏翟的语气有些阴阳怪气的,可是沈荣锦并未注意到。 沈荣锦觉得虽然严比槐这人有些蹊跷,但依照苏翟的父亲行事准则来说,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于是道:“即便那严比槐如此说着来求见,你父亲也不一定会捐弃前嫌请他入门的。” 苏翟摇摇头:“近来严比槐在姑苏的生意越做越大,早已与我父亲平起平坐了,父亲既知晓那严比槐肚中心思,但不得不敷衍情面。” 沈荣锦看向苏翟笑了,“苏东家有些好笑,您父亲行事定是有自己的方式,也知道什么是该做与不该做,我一介小小女子的话,难道苏老爷会听?” 苏翟气得想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说来与你听听罢了。” 沈荣锦道:“苏东家,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事情你与苏老爷私下商讨便是,没必要特地来找我,问我应该如何办,我不过妇孺之见罢了,况你会听,苏老爷也不一定会听的。” 苏翟脸色变来变去,对上沈荣锦那双清冷的眸子,心中一阵气馁,是的,沈荣锦是自己什么人,需得自己这么周章的将她引过来说这事?沈荣锦的这番话分明是在提醒自己逾距了。 沈荣锦叹了一口气,她知道苏翟为何要见自己这一面不可,但她其实不明白苏翟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容貌?色衰爱弛,这些都会随着时间而没有的。况且现在哪家会想要自己这样一个名声糟透了的人。 但看苏翟这般样子,沈荣锦忍不住又多说几句:“不管如何,苏老爷混迹商场这么些年,那些弯弯绕绕他看得比我们明白,更比我们清楚脚下的路该如何走。” 苏翟苦笑了下,“父亲他自然明白。” 既话已至此,沈荣锦再无什么可说的了,只施礼道:“既是如此,荣锦便先行告退了。” 苏翟看向沈荣锦,想说什么,却最终放弃了。只得默默地看着沈荣锦素白的衣裙在风中越走越远。 回家的路上,惜宣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幸得好是苏东家。” 沈荣锦笑了笑,“苏东家就不怕?” 惜宣坦然道:“苏东家虽是男子,但毕竟与小姐认识,况且奴婢觉得苏东家对小姐还不错,应该是不会对小姐做什么坏事的。” 沈荣锦看着惜宣干净的眸子,哑然道:“那若是对你好是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惜宣有些惊讶,“苏东家对小姐有什么企图?” 沈荣锦却摇摇头,不说话了。 ....... 正午过后,艳阳高照的天气一点点阴沉下来,有经验的掌事太监便知这是天要下雨的征兆,遂让些个宫女拿着罗伞华盖在议政厅候着。 很快地雨滴答地随着屋脊滑下,一点点地将地洇湿开。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你瞧瞧那朱多益的奏折,仗着自己儿子朱毅吉在平淮打了胜仗,竟在折中写道,今之所谓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之者众而听之者少,亟事无解益当推举百揆,以助理万机。” 李喻将奏折狠狠掷在桌上,“真是好个助理万机,不知这到底是助理还是主理!” “你且看看!” 程子贵将奏折从桌上拾起,看了一遍才合上奏折道:“陛下毋须因此置气,免得气伤了身子,朱老或许只是见国事繁重,所以担忧陛下的身子才如此建议罢了。” “似他这般忠心不二的,如今是愈发少了,”李喻冷哼了一声,“我倒是常常听说奴婢得势,便翻脸不认主子的,甚至有恣意殴詈,操戈入室的!” 李喻这话其实说得已经分外明了,程子贵要是再装作不懂,便是犯上了。 于是程子贵跪下道:“朱大人才领着东骑大军破了平淮一战,如今势头正热,须得小心对待,不然陛下会被天下人说成汉太祖.......” 李喻听言只越发可气,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哪是什么朱多益,干脆改名叫韩信得了!” 程子贵双手拘礼,静默地跪在地上。 李喻深吸一口气,才问道:“依你所见应该如何?” 程子贵嘴角微微上扬,“陛下何苦要纠结此事?这奏折递上来是递上来了,若皇上没有阅到的话……” 等程子贵从议政厅出来时,雨水已经小去。 晏方撑着油纸伞在阶下候着,见到程子贵与管事宫人交谈几句罢了才撑开伞迎上去,“公子,今儿个在里待了许久。” 程子贵望向天边阴沉如铁的云,毛毛的细雨打在油纸伞上织成密密麻麻的声音,道:“皇上有烦心事,所以我岂不能多宽慰些时候。” 晏方听言,笑了笑道:“皇上这几日连着召见公子,这烦心事怕是少不了。” 程子贵淡淡地道:“陛下毕竟才登上皇位,根基不稳,朝中又有许多老臣,陛下要做什么受到的阻力定是不小.......” 程子贵记得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十分喜爱一宫女,几度想将那宫女纳入东宫,先皇却觉那宫女身份卑微,故而将朱毅吉的妹妹赐给了太子,那朱媛媛模样自然是极好的,但因自有娇生惯养,脾气刁横,且十分易妒,是而在嫁进东宫后便找人将太子所慕的那宫女给寻了理由害死,而当时身为太子的皇上在知晓这件事后,却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可便是这种什么反应都没有才更让人忌惮。 前阵子朝堂上被查出官员勾结,其中最主要的人物顾莫深,杨祁,王自成因内外串通,纳贿舞弊都相继死去,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这三人获罪的渊源,这三人曾在皇上登基之前是五王爷的党羽,所谓龙争虎斗,若把五王爷形容成虎,那这几个便是虎的獠牙,在皇上登基前可是使了不少的绊子.......后面皇上登基,当大家都以为皇上会将他们都一一治罪时,没想皇上却广赦大恩,颁下谕旨,写道‘若是能够顺从天意,朕愿捐弃前嫌,倾心相结’,其实那个时候皇上并非什么君子不念旧恶,恢宏大度,只是由于才登基根基不稳,若是一口气打掉这三人,只怕朝堂动荡,更多非议攘攘,所以等到一年之后皇上才开始秋后算账起来,将这三人打得落花流水。 所以皇上与朱老和舒妃娘娘以前的旧账现在不翻,以后也会翻的。 朱老怕也是一直忌惮着,所以才如此迫切得想要争权,以至于落了个‘好大喜功’的名声,不然依照皇上的性子,朱老应该还有好几年的舒服时光过活。 毕竟......皇上最喜欢的便是温水煮青蛙。 程子贵想起方才在殿中皇上看自己的那个眼神,不由得闭眼仰躺在轿椅上,自己对皇上都不得不添几分小心谨慎对待,朱老却还把皇上当做小孩,根本不知皇上早已磨好了獠牙,正等着时机反咬一口.......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三章 寻死 京城里细雨纷飞,幽州却是一如既初的艳阳晴天。 沈荣锦与惜宣才到走到沈家的门口,便有下人匆匆走了上来道:“大小姐,不好了,您快去竹雅榭瞧瞧吧,莫姨娘正在寻死呢!” 惜宣在沈荣锦耳边悄声道:“果然如小姐想的那样,这莫姨娘又想着法子让老爷心软呢。” 沈荣锦冷笑一声,“我原以为她至少会安分几天,没想到这么快便忍不住了。” 这话说完,沈荣锦便对那下人道,“且带我过去瞧瞧。” 等到沈荣锦他们走到竹雅榭里面时,就听到十分喧闹的声音。,许多丫鬟都在门候立,见她们的神情慌张,许也是被这样的情景骇到了。 惜宣上前拉住一行色匆忙的丫头问道:“里面如何了?莫姨娘怎么样了?” 那丫鬟脸色惊慌,对上沈荣锦清冷的眸子才不得不冷静下来道:“莫姨娘不知从哪里找了白绫系在房梁上,踩在高凳上说不想活了。” 这些下人虽是巴不得得莫氏早点死,但是莫氏若是真是在这间屋子死了,那这一间屋子的下人都甭想活了,所以不管是不是真的恨莫氏的人都急得不行。 沈荣锦却是一点都不信莫姨娘真愿意放弃如今的锦绣繁华的生活一心求死,所以她静静地走到门口处,隔着屏帘她看见徐妈妈嘶声力竭地抱住一身云烟细锦衣的莫姨娘,而莫姨娘一双素手正扯着白绫,白润的脸上双眼通红,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显然是刻意打扮了的。 若是真的要死之人还注意这些? 沈荣锦冷冷一笑,叫住旁边的一小丫鬟道:“糊涂的家伙,莫姨娘要死,让这几个小丫鬟围着能成什么事?你去后厨那边找几个力气大的妈妈们过来,让她们拽着莫姨娘,莫姨娘还能寻死了去?” 那丫鬟虽被沈荣锦一通骂,但眼睛却亮了亮,感激道:“多谢大小姐提醒,奴婢这就去找妈妈过来!” 惜宣见着那丫鬟匆匆跑远的声音,不由得窃笑道:“小姐这招可真是高明,莫姨娘想要寻死便要装得像一点,哪能还穿金戴银一身华服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上台唱戏呢!” 沈荣锦却道:“樊老太太之前因为沈荣妍的事情有些劳累,现下莫姨娘的这事便不要传到老太太那里去了,免得伤了老太太的身子。” 惜宣很快就吩咐下人去照办此事。 这边刚吩咐下去,之前下去的小丫鬟正领着三四个妈妈过来,但看她们粗衣麻布,一双手上布满了老茧,正欲上来给沈荣锦行礼。 沈荣锦却摆摆手道:“救人要紧。” 顿了一下,沈荣锦才又道:“莫姨娘在房里要上吊自尽,你们平素都是有力气的,千万要拉紧莫姨娘,莫让她因而如愿自缢了去。” 那几个妈妈在沈家呆了许久,哪里不懂沈荣锦的话中之话,故而皆搓搓手道:“大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好好拉住莫姨娘。” 而另一边沈誊昱也匆匆地赶到了竹雅榭。 沈荣锦连忙上去迎,“父亲。” 沈誊昱面上微有些着急,“莫姨娘呢?” “在屋子里呢,父亲别急,荣锦已经找了几个妈妈拉住莫姨娘了,莫姨娘定是不会有事的。”沈荣锦听着屋子里比方才愈加闹腾的声音,沉沉地说着。 沈誊昱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却是脚步更着急地朝屋内走去。 这时方才进去的几个妈妈已经搭上手,一人拽着一边袖子或是衣角向下扯,莫姨娘平常娇生惯养地哪经得住这样的拉扯,故而一边拉着手中的白绫,一边嘶吼道:“你们做什么?给我滚一边去!” 那几个妈妈虽不是竹雅榭的人,但平素里也不少受莫姨娘的欺侮,所以此刻哪会听莫姨娘的话,手中只愈发使劲,“莫姨娘您可千万不能寻死啊!奴婢便是死也要将您救回来。” 莫姨娘听到自己身上那件云烟细锦衣在几个妈妈拉扯下已经有布帛破裂的声音,心中不自觉的痛,她恶狠狠地道:“该死地东西!我的衣服岂是你们能碰的?衣服扯坏了你们拿命赔吗?” 沈荣锦见到如此的情形不由得冷笑,还不用拿出母亲的遗物,莫姨娘便原形毕露了,当真是自掘坟墓! 果然沈誊昱听到莫姨娘的话脸上陡沉,“衣服扯坏了,便要拿为了救你命的人命,你可真是菩萨心肠啊!” 老爷? 莫姨娘这时才看见站在门口的沈誊昱,方才的气愤烟消云散,只剩浓浓地惊惶,“老爷,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的?” 听到此话,莫姨娘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皆是搬了出来,“老爷,您可怜可怜妾身,妾身膝下便只有妍姐儿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她出嫁,妾身的心情自然低落,伺候老爷定然不如从前细致,况之前妾身并未管教妍姐儿,出嫁那日让她做出如此伤害锦姐儿的事情,才惹到老爷羞怒,革去了妾身管理内院事务的权力,妾身自然接受,可是妾身对此心中羞愧难当,终是难以过去那道伤害了锦姐儿的那道坎,只能以死谢罪了!” 莫姨娘这番话,说的虽是断断续续,但条理清晰,避重就轻,要是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只怕是就这么被莫姨娘带进了沟里。 但是莫姨娘忘记了,父亲早就知道她之前干过的那些事,并且方才还听到那样的话,父亲若是再信莫姨娘,岂非愚蠢? 果然,沈誊昱听到莫姨娘如此说却是冷哼一声,道:“你若是真心愧疚难当,想以死谢罪,早就悄悄地拿着白绫自个儿自缢去了,偏生要闹出这么大的名堂,到底是真心想死,还是只是过过场子!” 莫姨娘听到沈誊昱这么说,脸色陡然煞白:“老爷........” 徐妈妈搀着几欲软下来的莫姨娘。 莫姨娘伤伤心心地哭道:“老爷,您忘记了吗?您之前与妾身认识时,您在杏花树下对妾身所说的话?您说您不是个好丈夫,故也不应当是个好父亲,所以您会尽您最大地力去做一个好丈夫,做一个好父亲,今后不论妾身做了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您都会原谅妾身的.......老爷,难道您那时的话说的都不算数吗?” 其实莫姨娘本想说,妾身伺候老爷您十几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现下这个样子莫姨娘知道这般说只会让沈誊昱反感罢了,故而只挑了从前两人相遇的时候来说。 沈誊昱听到莫姨娘如此说的确有所动容,“那时我所说的皆是发自肺腑,而之后我也尽我所力去做好一个丈夫,做好一个父亲.......” 莫姨娘掏出微微皱的锦帕抹了抹眼泪,道:“可是妍姐儿已经嫁出去了,这几日妾身一直在想那日妍姐儿出嫁前同妾身说的话,她说‘娘亲,女儿不想嫁’.......”莫姨娘似十分悲恸,捶着胸口又道,“老爷,每次想到这句话,妾身的心就跟针扎一样” 沈誊昱似有不忍,却还是说道:“可是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还想着害锦姐儿.......” 莫姨娘听着这里哭得愈发厉害了,“是妍姐儿的不对,可是妍姐儿也是被逼急了,老爷您知道的,妍姐儿一直都是乖巧听话的,怎么可能真的去害锦姐儿!” “她不想嫁,可以与我说,我即便是丢了脸面,失了信用也会退婚,可她竟然做出那样给的事,还往茶里加那样的东西.......”沈誊昱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动摇。 莫姨娘接着道:“老爷,妍姐儿哪里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原是她找了下人去拿,而那下人因从前吃过锦姐儿的苦头,所以才私自把本是准备好的*给换作了那样的东西。” 沈荣锦终于知道沈荣妍那颠倒是非的能力从哪儿学来的了.......莫姨娘真以为她这么说自己不会出声? 沈荣锦站出来了,略气愤道:“姨娘说那天茶里的东西是下人私自换的?那下人在哪?我倒是要好好问问我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居然让她做出这样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四章 揭发 莫姨娘恨恨地看向站在屏帘旁的沈荣锦,素白的长裙将沈荣锦本是惊艳的面孔增添出清冷孤傲的意味,依旧和平常一样,不一样的只有自己与妍姐儿....... 恨意在莫姨娘的双眼里一闪而过,随即是如同洪流般的泪水从莫姨娘的眼里宣泄而出,“锦姐儿是姨娘对不起你,我没脸见你,还是让我去死罢!”说着便扯着白绫要自缢。 在莫姨娘身旁的那几个妈妈哪里肯,一个扯着衣袖,一个拽裙角,你拽过来我扯过去的,本是好好的衣裳便被扯得七零八碎,莫姨娘头上的金簪玉坠歪歪扭扭地插在头上,有些摔在地上断裂成两半,发髻因而散落,哪里还有什么我见犹怜的样子。 看到这种情况,沈誊昱只觉得脑仁疼,他怒道:“动不动就把死活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沈荣锦心底冷笑,面上却是盛满忧意,“姨娘您如此又是何苦?本是那丫鬟的错,为何要您来代过?您且告诉我那丫鬟是何人,这种有害主子心的丫鬟休得放过!” 莫姨娘紧紧咬住唇,“那丫鬟虽是罪恶滔天,但若是没有妍姐儿,那丫鬟再如何有心思却也是做不成什么的?” 沈荣锦有些好笑,“那莫姨娘的意思是错全都在妍姐儿了?那丫鬟不过是一时起了歹念?可是方才姨娘不还说妍姐儿一时错了主意而已?到底是那丫鬟无心还是妍姐儿无心?” “当然是妍姐儿无心!”莫姨娘很快答道。 沈荣锦弯了弯唇,“即是如此,姨娘何须再因此羞愧,毕竟是人总有无心之失的。” ‘无心之失’四个字沈荣锦咬得很重。 一旁的沈誊昱听到也皱了皱眉:“即是如此,便快些说出那个丫鬟来!” 莫姨娘深看向沈荣锦,嘴角莫名地一勾:“是惜茱。” “惜茱?”沈誊昱奇怪地道,“惜茱不是锦姐儿身旁的大丫鬟吗?她怎么会想害锦姐儿?” 莫姨娘抹了一样眼边的泪才道:“惜茱的确是锦姐儿身边的丫鬟,可是惜茱为何想要害锦姐儿,那是惜茱早前跑来哭着找妍姐儿说是大小姐对她不好,经常罚她,故而.......” 沈荣锦便是猜到莫姨娘要那惜茱说事了,且不谈自己与惜茱有如何的矛盾,就那妍姐儿成亲那日,惜茱暗中的确是出了力的,这点无可厚非,所以于情于理,莫姨娘定是要拿出惜茱来说事的。 沈荣锦道:“那姨娘可知为何我要罚惜茱?” 沈荣锦说完这话再也不看莫姨娘,而是转头去看沈誊昱,行礼道:“父亲,这事荣锦一直没说,原是荣锦觉得这样腌臜的事没必要放到明面上来,毕竟奴婢再怎么不好,也是有主子的原因的,可是到如今这样的地步,荣锦若是再不说,那便是我蒙受这不白之冤了......” 沈荣锦转头对惜宣使了个眼色,惜宣很快明白过来。 等到惜宣再上来时,手中却拿着一本账目。 沈荣锦这时才道:“父亲您从商数年定知账本出入是否有异,您尽看这账本.......” 莫姨娘不知道沈荣锦拿的账目是哪处的,有一瞬间她都认为这账本是自己的那本,可是那本账本正安安稳稳的放在自己的屋子里,想来想去,莫姨娘只会觉得这账目应是与惜茱有关...... 果不其然,等沈誊昱看完这账目时竟气得不行,“真是该死的家伙!前年时间便私吞银子有五百多两!”这本来是他拿来给锦姐儿用的,这惜茱倒好尽全装进自己的荷包里了。平常看她跟在锦姐儿后面乖巧伶俐的,没想到真是百里奚饲牛拜相——人不可貌相。 眼见着这样子,惜宣便又添了一把火道:“老爷,其实之前小姐便给过惜茱机会,不过惜茱一直不知悔改,反而心中揣着恨意,竟做出如此迫害主子的事情.......” 沈誊昱面色低沉地道:“把那个奴婢叫过来!” 沈荣锦知道父亲这样子是气极了,她劝慰道:“父亲不必如此生气,左不过一个丫鬟罢了。” 沈誊昱看着沈荣锦平静的眸子,突然很想问从前的她是如何的过过来的,丫鬟虽只是下人,但都是朝夕相处的伴儿,乍然知晓身边人的二心,心里怎会好受? 可是他问不出来,他害怕从锦姐儿的嘴里听到更多的失望。 被关在柴房三天的惜茱早就不见之前的水灵,面黄肌瘦明显是被饿着了。 莫姨娘见状便道:“这丫鬟到底是人命,锦姐儿你这样确实不大好.......” 沈荣锦听着只觉得可笑,莫姨娘她拿开水烫下人的时候怎么不如此想一想?反倒在这里装什么慈悲心? “这丫鬟在妍姐儿成亲那日顶撞我,我因而将她关进了柴房,我也并非没让人不端吃食进去,但她不吃我能有什么办法?” 自己的确厌恶惜茱,但不至于不给惜茱饭吃,毕竟饿死她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沈誊昱却是冷哼一声,“这样的刁奴抓进巡府里别说是吃饭,便是每日的毒打都不会落下。”一年的时间便私吞主人家五百多两,这惜茱还待在府里这么多年,少说也上千两了,不管是拿到哪里都会被治以剜刑。 被人抓过来还迷迷糊糊的惜茱什么也没听见,就是听见沈誊昱的那句‘被抓进巡府’,于是连忙道:“老爷,奴婢是被冤枉的,是大小姐,是大小姐冤枉奴婢.......” 沈荣锦方想说‘我是哪里冤枉你了’,可没想到莫姨娘比她更快,“你且莫慌,有什么话慢慢说道,老爷虽是锦姐儿的父亲,但为人一向正直,一定不会偏颇的。” 这话不止沈荣锦听着好笑,便是一旁的沈誊昱听着也皱眉了,“这奴婢所为皆是记在账中,并不是锦姐儿胡乱说的罢,况你方才也说了她的确存得有害锦姐儿的心不是?这种奴婢你还要匀她时间狡辩?到底是我偏颇,还是你偏颇?” 莫姨娘被沈誊昱的这番话说得白了脸,“老爷,妾身并非此意......” “并非此意便别说话了,方才的话要是让旁人听见,还以为你是非不分呢!”沈誊昱说完再也不去看莫姨娘了。 沈誊昱如今也算是彻底明白樊老太太那天说的那番话了,即便莫姨娘没存了心想害锦姐儿,但心里定没有将锦姐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不然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 而惜茱却仿佛没听到沈誊昱说的话般,只道:“老爷,是大小姐心中嫉恨蒋大人对奴婢好,所以才找了这些罪过说是奴婢做的,奴婢真是一丁点都没做。” 沈荣锦笑了笑,看来惜茱是害怕极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这般没头没脑的话,且不管这事是不是真,即便是真,沈誊昱是自己的父亲,沈誊昱再怎么偏心,也不可能偏心一个作为下人的惜茱。 沈誊昱听到惜茱这话气极反笑:“你这话说得我十分糊涂,锦姐儿为何因为一个蒋兴权而刁难你?再怎么也应该是妍姐儿不是?毕竟妍姐儿才是蒋大人过门的妻子。” 惜茱自觉求沈誊昱无用,连忙求一旁的莫姨娘,“莫姨娘,奴婢真真是冤枉的,是大小姐要陷害奴婢.......” 莫姨娘被惜茱摇得头疼,连忙扯了袖子道:“你说锦姐儿陷害你?她何故要陷害一个下人的你?你且不止如此,还欺骗纯善的妍姐儿,私自做了那样的事,害得成亲那日妍姐儿受了那么大的冤枉。” 方才莫姨娘还想着帮惜茱一把,但发现惜茱只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蒋兴权自己再不待见,但如今已是妍姐儿板上钉钉子的夫婿,惜茱这样说不止在诋毁沈荣锦,还是在诋毁自己的妍姐儿,自己若是帮了她只会让自己一身泥,还不如把过错撇得干干净净,这样自己在沈家还能寻回点地位,老爷对自己对妍姐儿也尚存丝怜悯。 惜茱却是不可置信地道:“莫姨娘,你怎如此说?奴婢并非欺骗你,大小姐与奴婢不和确是事实,你们不喜大小姐也是事实.......” 莫姨娘一下打断惜茱的话,“真是该死的奴婢,到如今这个地步都还信口雌黄,来人啊,将她的这张嘴堵住,免得又说些腌臜的话。” 沈荣锦却站在惜茱的面前道,“姨娘何须如此慌张,这丫鬟说得话我们自知没一句真的,故而皆不信就是了,此番将惜茱拖下去,让旁人看了还以为是我们处事不够细致,平白不给人解释的机会。” 这话方才莫姨娘也似乎如此说过…… 莫姨娘咬了咬嘴,“锦姐儿这丫鬟方才污蔑你,难保不齐等会会说更多污蔑你的话,我让人将她的嘴堵上也因而是为你好。” 沈荣锦笑了笑说:“姨娘如今也知晓这丫鬟是污蔑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五章 身死 莫姨娘听到此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是姨娘的不对,不应该听信旁人之言。” 沈荣锦道:“姨娘你放心,你不过一时被人诱导才做出那样的事,也不至于想不开去寻死不是?” 莫姨娘绕来绕去还是被沈荣锦一句话绕回到最初上。 莫姨娘深吸了一口气,“锦姐儿,你说的是。”她能说不是吗? 沈荣锦却转头去问沈誊昱,“父亲,要将这丫鬟拿去官府吗?” 沈誊昱点点头,看了一眼莫姨娘,“这刁奴虽是与沈家签了卖身契,但我们并无权利去决定下人的生死,还是拿去官府,让官府审查吧。” 不知为何莫姨娘总觉得沈誊昱是在对自己说。 沈荣锦也觉得应该如此,所以也没等莫姨娘反没反应,直接让人拖了惜茱去官府。 眼见着惜茱被拉下去,莫姨娘也没觉得松一口气,反而紧张莫名,她忐忑地看向沈誊昱,沈誊昱的神色如常,出乎意料的平静,然而莫姨娘心中更加紧张。 “老爷.......” 沈誊昱似叹了一声,“折腾了那么久,你定也累了,快歇会儿罢。” 莫姨娘却听出了不同的意思,但她不能做什么,只能道:“多谢老爷关心。” 见此情形,沈荣锦也不会多留,对莫姨娘说了声告退,便和沈誊昱一前一后地退出了竹雅榭。 沈誊昱却在走前,将莫姨娘的禁闭撤了去,他望向沈荣锦道:“锦姐儿,你.......姨娘大抵也是一时糊涂而已。” 一时糊涂? 沈荣锦听着好笑,但到底什么都没说,父亲是什么样的性子,自己最为明白,说了也是无用的,“荣锦明白。” 沈誊昱嘴动了动,却最终没说,只是轻轻浅浅地“嗯”了一声。 沈荣锦便和惜宣很快退了下去。 惜宣看着沈荣锦冷静压抑的脸庞,问道:“小姐,夫人的遗物还让那丫鬟准备着吗?” “准备着,怎么不准备。”沈荣锦嗓音十分平稳,可是惜宣知道,这是沈荣锦在极力压抑怒火的缘故。 惜宣叹了一口气,老爷向来被人尊为茶道大家,即便晦涩难懂的股文,经书都能信手拈来,可对于家宅内院之事却如同门外汉般,故而老爷疼爱小姐没错,却又常常因此缘故让大小姐受尽委屈....... 沈荣锦的目光看向头顶的榕树,春天到了,枝条抽了新芽绿莹莹的闪烁着,她道:“走吧。” 翌日的清晨,沈荣锦正在屋前浇着花,如今天气愈发和暖,门前的木兰椭圆的花瓣翻红,粉妆玉琢水盈盈得漂亮。 沈荣锦还让小丫鬟把一些木兰剪下来,晾干泡茶喝。 正晒着时,惜宣便从廊上走了下来道:“小姐,方才奴婢听回事处的人说,惜茱死了。” 沈荣锦握着木兰花的手顿了顿,后道:“怎么死的?” 惜宣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忍:“听说是被狱府里的人拔光了指甲泡在盐水里活活疼死的。” 狱府里的刑罚多不胜数,惜宣单是盗用主人家的钱财便是顶顶的死罪,要受的刑罚定是许多,更别说还有其它的罪项加在一起了,故而惜茱怎么可能只单单受这一种刑罚。 不过.......人死如灯灭一切都过去了。 惜宣却又道:“不过惜茱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小姐的事,这些都是他自找。” 沈荣锦垂着眸道:“她虽对我做了许多的过分的事,可如今人死了便不要再说那些话了。” 惜宣嚅嚅地应是。 沈荣锦又问道:“那尸体呢?” 惜宣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沈荣锦说的是惜茱,便道:“估计是扔在了乱葬岗罢,一般那些被狱卒丢出来的尸体都是犯了错事的,应当是没有好好安葬这个说法的。” 沈荣锦点点头,觉得自己突然之间脑袋迷糊了,这样简单的事情根本不必问,她叹了一口气,“我记得惜茱家里还有个弟弟,你且去问问,让他们过来收一下尸罢。” ........惜茱即便再怎么作恶,但依旧陪伴自己身边多年,死无葬身之地大抵还是不好的。 惜宣也似乎觉得不好,故而应着很快退下去了。 只是还没退下多久,便又回来道:“小姐,蒋大人带着蒋夫人来了。” 蒋夫人,沈荣锦愣了一愣,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惜宣嘴里的蒋夫人原是说的沈荣妍,才回道:“且等我换件衣裳便过去。”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木兰花。 等沈荣锦过去前厅时,莫姨娘拉着已是蒋夫人的沈荣妍嘘寒问暖,两眼通红得厉害。 沈荣锦只看了一眼此时正穿金戴银的沈荣妍,便回头对蒋兴权和父亲行礼起来,“蒋大人,父亲。” 最后才看向沈荣妍,行了礼,“蒋夫人。” 沈荣妍微微勾了唇,从前只有自己对沈荣锦行礼的份,哪有沈荣锦对自己行礼的道理?“大抵是离了家,姐姐对荣妍都不亲热了呢,礼数如此欠缺怕是不愿再见荣妍了罢。” 沈荣锦却不想和沈荣妍在这些方面争斗些什么,只是笑笑说道:“只是不太习惯而已。” 不太习惯什么?从前都是沈荣妍对沈荣锦行礼,现如今沈荣妍嫁给了蒋兴权成了官夫人,沈荣锦应对沈荣妍行礼,所以沈荣锦不习惯,可是这话在沈荣妍的耳朵里听起来只是沈荣锦*裸的嫉妒。 她高兴地扶了扶头上的花钿,刚好露出手腕上的金镶玉手镯.......今天沈荣妍知道自己要回来定省故而穿戴的都是些金贵的首饰,这头上的花钿嵌了十二颗的玛瑙,虽是戴着沉重,但不失它的贵气不是。 再看看沈荣锦,依旧是朴素朝天的样子,哪里比得上自己? 现如今自己身份也不一样了,虽说蒋兴权不过一个侍郎,但好歹也是个官,自己因而也是官夫人,比沈荣锦身份那可是高了好几个层次。 如此想着,沈荣妍的脸上呈现出骄傲的神情。 一旁的蒋兴权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眉,只是复而马上绽开笑颜道:“听夫人这话怕是在怀念出嫁前的日子?” 沈荣妍和莫姨娘的神情瞬间僵硬起来......蒋兴权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休了妍姐儿(自己)? 自己虽说之前的确看不上蒋兴权,但如今已经嫁给了他,再如何都不能被休了罢.......想到之前自己那么贬低过蒋兴权,沈荣妍惴惴地道:“妾身并非此意......” “我并非其它意思,”蒋兴权笑笑,“我只是觉得你自幼在家长大,乍然离家定是十分不习惯,况你与长姊关系如此好,离家许久定是有些疏远,有时间常过来走动叙叙情也是极好的。” 沈荣妍听到这话差点把手上的护甲给折断了,别人听不出来蒋兴权的意思,她难道还听不出来?之前这门亲事本就是说定给沈荣锦的,而至于为什么说定,这其中缘由自己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自己如今已经嫁给蒋兴权了,这两人竟还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什么出格的事?真当自己不存在吗! 沈荣锦却是疑惑得看向蒋兴权.......蒋兴权这个人城府极深,他要做什么事情定是有对他自己极其有利的,她可不相信沈荣妍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让蒋兴权怜香惜玉......况且他又能如何确定沈荣妍会答应呢?沈荣妍之前本就怀疑自己与蒋兴权的关系。 沈荣锦才刚想到此处,坐在一旁的沈荣妍却是一笑道:“多谢夫君的关心,即使如此妾身便不得推脱夫君的好意了。” 莫姨娘却觉得沈荣妍这样做不妥当,于是待到私下说话时刻,莫姨娘便让人在偏房垂了帘道:“你这样做怕是不好,你才方方嫁过去,根基还不稳固,需得在蒋家和老夫人面前多表现一下,免得日后蒋兴权納了妾,被那些个狐媚东西抢了中馈。” 沈荣妍不以为意得拨了拨护甲道:“狐媚东西?”她冷哼一声,“别的不说,便是这狐媚东西,我看可能最先就是出现在自己家里。” 莫姨娘皱眉问:“这是什么话。” 沈荣妍停下拨护甲的手,看向了莫姨娘,“娘亲,你莫不是忘了我这亲事的由来?” 莫姨娘的脸色变了变,“你是说........” 沈荣妍面孔呈现扭曲的弧度,“那个沈荣锦自个儿不好,便也见不得人家的好,看着我当上了官夫人眼红,就想学着那些个青楼妓子抢我的夫君,她还嫌自己的名声不够吗!” 莫姨娘听着却是心惊胆跳,“你小声点,小声点,让你父亲听到了可不得了。” 沈荣妍却道:“娘亲您怕什么?如今我已是官夫人,父亲敢亏待你?” 莫姨娘听了这话之后似乎极为伤心,“我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你父亲也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仍旧撤了我管理院子事务的权利,全拿去让那个沈荣锦管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六章 消息 沈荣妍极其不相信地惊呼:“父亲这不是老糊涂了?娘亲你管院子管了多久,父亲说撤就撤,还让沈荣锦去管,就不怕沈荣锦将院子管得一团糟吗?” 莫姨娘如何不是沈荣妍这样想,她道:“虽是如此,难道你忘记你出嫁时做了何事?” 沈荣妍哪里不记得,方才她回家时,父亲便因这事对自己摆着一张脸,自己说了好多的话,倒了多少的苦水才让父亲的脸色和缓下来,如此想着,沈荣妍是愈发咽不下这口气,“不行,不能再让沈荣锦这般得意下去,长此以往莫不是会踩到我们头顶上去?” “可是你父亲如今只听沈荣锦的话,连见都不见我一面。”莫姨娘道。 沈荣妍安慰道:“今个儿不就是见了?日后我常常来,娘亲不就能经常和父亲见面,多说些话了吗?” 她就不信凭她与娘亲二人还斗不过沈荣锦了....... 可是沈荣妍忘记了,从前她与莫姨娘和沈荣锦斗了那么多次,从来没有一次是赢了的。 被沈荣妍当做大敌的沈荣锦此时正捧着食盒往樊老太太院子里走去,今个儿早起便听下人说老太太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本来沈荣锦当时便打算着去找樊老太太,没成想沈荣妍回来了,这才耽搁至现在才去....... 惜宣一边扶着沈荣锦,一边说道:“昨日晚间刮了风,奴婢估计老夫人是吹了风才有些不适的。不过老夫人也是,怎么也不愿意请大夫过来瞧瞧,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我们哪里担待得了得。” 沈荣锦抱着食盒道:“这些话莫要在老夫人面前说.......” 这话刚刚说到半截,沈荣锦便听到后边有脚步声,她回头望去,蒋兴权身着深紫色的直襟长袍,靛蓝色的长裤扎在锦靴之中正朝着自己大步走来,沈荣锦心中微微一紧,适而松了眉头行礼道:“蒋大人。” 蒋兴权听到沈荣锦的话,方才还冰冷的面目一下温暖如春,“我瞧你行色匆匆,这是将要去哪儿?” 沈荣锦捧着食盒的手悄悄捏紧,脸上却是笑盈盈的,“蒋大人怎么不陪着蒋夫人?” 蒋兴权的眸光微微而动,“她许久未见姨娘,定是十分想念,我呆在一旁恐她们不好叙旧。” 沈荣锦含笑道:“女子间的闺房话男子听了的确不好,我现下要去樊老太太那儿,怕是蒋大人不便跟去。” 蒋兴权的笑容变淡,上前一步道:“你躲着我?” 沈荣锦见状往后退了一步,仍旧含笑道:“怎么会,只不过三岁不同席,您又是蒋夫人的夫君,荣锦自然当与蒋大人有别。” 蒋兴权依旧嗜笑,只是笑容已没有任何的善意,“这门亲事如何得来,你应当心里清楚。” 沈荣锦有些好笑的看着蒋兴权,照葫芦画瓢地将蒋兴权的话又复述了一遍,“蒋大人,这门亲事如何得来,您心里也应当清楚。” 沈荣锦似乎听到了蒋兴权冷笑的声音,只是瞬息而过,蒋兴权便转头就走了,沈荣锦看着蒋兴权深紫色的衣衫在空中翩动,她忍不住地道:“蒋大人,您可知惜茱已死?” 面前的蒋兴权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疑惑地看向沈荣锦,问道:“惜茱是你身旁的丫鬟,她死了与我何干。” 蒋兴权的语气是那么的淡,眼神却是那么的深。 沈荣锦静静地看着蒋兴权,想起自己掉落悬崖被救回来的时候,蒋兴权便是用的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自己都是如此,何况惜茱........沈荣锦不再去看蒋兴权,笑道:“是荣锦失礼了,我身边的婢子的确与蒋大人无关。”说完此话,沈荣锦扭头就走了。 惜宣连忙跟了上来,“小姐方才是怎么了?” 小姐好好的怎么和蒋大人说起惜茱了。 沈荣锦冷冷笑道:“我能怎么了,左不过是见到了人情冷漠罢了。” 惜茱跟了蒋兴权多年,为了蒋兴权做了那么多的事,虽说其中大多都也因她自己的贪念,但怂恿她这么做的可真真切切是蒋兴权,方才自己说惜茱已死的消息,蒋兴权却面色不动,一点不在意的样子,当真是冷情到了极致,这样有石头心肠的人,自己前世怎么会喜欢上,并且有想要与他共度一生的念头! 惜宣却不明白沈荣锦为何生气,陪着沈荣锦匆匆穿堂过廊,到了棠棣院才停下。 沈荣锦看着枝头上的花竞相吐艳,晶莹的水光花蕊里闪烁,她深吸一口气,将拿着食盒的手稍微一松,才道“走罢。” ........ “你知道信上写的什么吗?”屋内男子将手上的信搁在书案上,看向跪在地上的晏方。 晏方皱着眉头道:“可是南镇堂那边出了什么事故。”信是宋玉送过来的,宋玉之前被派去南镇堂处理那几个当家的事了。 程子贵却摇摇头,“我瞧他在南镇堂挺是清闲,竟有时间管起幽州沈家的事了。” 沈家? 不知为何晏方瞬间想起沈荣锦了,明明平素与沈大老爷打交道打得次数要多,为何偏偏要想起沈荣锦? 程子贵看了一眼晏方疑惑的脸庞,才慢悠悠地道:“他在信里写沈荣锦身边的惜茱死了。” 晏方知道惜茱是谁,准确的说,他知道惜茱是蒋兴权的人,这事还是他去查了告诉公子的。 .....这个宋玉在镇南堂闲得没事干了?怎么好好的去关心沈家的事情了,他可记得上次公子才说过不必管那个沈荣锦了。 “看来宋玉的确闲得厉害。”说完他看向程子贵,程子贵面容依旧是淡淡的,可是跟了程子贵许久的晏方知道,自己这话是说错了,于是又改口道:“不过.......这惜茱死了对那沈大小姐也好。” 程子贵看了晏方一眼,道:“你来京城倒是变笨了许多,宋玉都看得明白这事不是什么好事,你怎就觉得这事是好事?” 沈荣锦身边少了一个眼线怎就是不好?晏方有些奇怪,随即又明白了,那个蒋兴权之前自己便去查过,平素为人十分平常,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很有城府的人,可是他却能稳稳地坐在考功郎中七八年没动,又在沈荣锦安排了那么久的眼线,这些种种都表明蒋兴权这人城府深得厉害,并且可能堪比自家公子。 想到这里,晏方忍不住冒起一阵寒意,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猎人要是把兔子窝边的草都拔光了,该要怎么去抓灵活的兔子。 这个蒋兴权接下来要干的事,谁又会知道。 晏方惊恐地看向程子贵。 程子贵却将视线移开,注视着他面前闪烁的烛火,他道:“这宋玉大抵是在镇南堂太闲了,他既然那么喜欢管幽州沈家的事,那便让他去幽州管去罢。” 晏方看向程子贵,他不明白公子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蒋兴权,还是为了那个沈荣锦。 晏方正在惊疑时,程子贵却又道:“那个蒋兴权为人城府太过深重,蝇营狗苟这么些年,乍然被人打乱他的计划,虽不是什么好事,但至少也能让一些人看清他的为人。” 蒋兴权这个人,就是藏得太深。和皇上一个样子,要做什么事情,除非极为亲近的人,不然不到最后是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的。 不过.......沈荣锦又是如何知道蒋兴权的为人的?还有那个惜茱? 程子贵眯了眯眼,突然想起去年南方的流寇日益猖獗,朝廷派去镇压的督师杨自成因镇压不利而畏罪自杀,可杨自成是谁的人,是内阁大臣恭元麟的臂膀,因这杨自成的自杀,恭元麟的地位便岌岌可危,要不是后来冯远征建戮流寇,不然此时的恭元麟如何能稳当当地坐着这个内阁大臣的位置不倒? 皇上当时行事果决,在朝堂上顶得恭元麟一句话都不敢回的便让杨自成去南方镇压流寇,那是因为皇上了解恭元麟,也更了解曾幼时与皇上一同长大的杨凌凌的父亲杨自成是什么人,故而才做出了这一石二鸟的计划,逼得恭元麟只剩一只左手。 可沈荣锦呢,她不过一个深闺女子罢了,蒋兴权那样城府深的人,便是他的老母亲都未有察觉,沈荣锦又是如何察觉的? 程子贵又看向桌上的信,上面写着: 【自去南方,去时匆匆未能尽事,心常耿耿,虽关河辽阔,相距甚远,但眷幽州琐事,故而心诚,得以金石为开,近日读得幽州大变,其女之婢失于坟地,偶见此语初始而讶,继而忧,故不避利害,驰函奉达,亟望公子得出对策,必不令此人谋成而后已.......】 程子贵又读一遍之后,脸色变得越发深沉,竟让身旁的晏方忍不住打颤。 其实晏方不太明白,蒋兴权虽是极有城府,但日下不过一个考功郎中,能翻得起如何得浪,公子又何必如此心急....... 程子贵斜靠在榻上歇劲儿,似乎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晏方不敢打扰,也不敢过问,只得静静地待在一旁。 侍官进来时,正是见到这样的情景,他想起方才皇上说的那些话,本是慌乱心又慌乱了好几分,说话声也因而慌乱起来,“程大人,您快去议政厅罢,那边出事了。” 程子贵俶尔睁开了双眼,露出针芒的光,“你叫我什么。”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七章 相见 京城发生了件大事,说是皇上的御书房走水了,那火烧了整整一天把天都烧红了,几百个宫人舀水抢救却也不能改变御书房被烧成了窟窿的事实。 这御书房里有不少的藏书和图书典籍,有些装在书套中,有些装在匣子里,这些都是几任皇帝不遗余力搜求到的各类珍本和善本书籍,但经此一火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了.......皇帝因而痛心疾首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现在都还在龙榻上没起来,陪伴在侧的只有一个未知名的男子,其余大臣除了朱老都不能得见。 这事虽罕,最罕的却是朱老之事。 朱老本乃当朝大将,皇上却似乎病得糊涂了,让朱老去查御书房走水的人是何人,这不是让学剑的去使刀不合当嘛! “可是圣旨已下不能更改,只可怜朱老一把骨头,还奔波于慎刑司和吏部之间.......”沈荣锦坐在厢房里,一边听着大厅看戏的女子啧啧而叹,一边拿着茶盖子捋了捋茶沫子。 樊老太太喂了一口茶道:“那女子所说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她看了看自尽沉默的沈荣锦,又问道,“你可知道——柳烟儿?” 沈荣锦呷了口茶,回道:“柳烟儿的事情实传太大,怎可能没听过,那女子色,才,艺三绝,在扬州可是烧得红了半边天,不过后来倒是从了陈候爷,被赎了身成了陈候爷的小妾.......” 樊老太太接着说:“可她不知道收敛,那柳烟儿自持容华绝代,又善歌舞,故而架子端得大,因进了陈府立蒙眷爱,宠夺专房,竟也不给陈夫人好脸色,那陈夫人哪是什么好欺侮的角色,她原姓蔡,本家虽不是什么大头,却是先皇便侍卫在侧的侍官,官阶不大但好赖能在王爷或是大臣边说得上话,故而蔡氏将这柳烟儿的状况说与了娘家,那娘家直接说给了御史的顾二爷。” 樊老太太看向沈荣锦问:“你可知这柳烟儿下场是如何的?” 沈荣锦知道樊老太太说到兴头上了,故而摇头说不知。 樊老太太便又接着说道:“顾二爷为人刚直,那陈侯爷也不过是个不解情趣之人,得了柳烟儿宠她无非一时兴趣罢了,二人在一起床头私语,树下风华雪月也无伤大雅,但若遇到阻拦也就说弃就弃,并无半点怜惜之意.......” 话当口,八仙桌上又摆出来一席茶点:两把紫砂茶壶,一边泡着毛尖,一边泡着信阳春,当中又放置些麻糖,蜜饯,春卷等各类小吃....... 下人摆弄着器具似要摆出形状,瓷器碰撞间便听得樊老太太叹息道:“........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呐。” 沈荣锦默默敛下眸,那边的樊老太太仍旧感叹着,“所以说,做人不能恃宠而骄,你纵使再才情绝艳又如何,碍着别人了那就不得好过。” 沈荣锦却想起方才席间那个女子说的话,皇上的御书房走水,这样的事本应让刑部去查,结果却落到了朱老头上,朱老在沙场上能耐,却不一定能断这样的事.......皇上这样做怕是想给朱老提个醒罢.......不过官场上的事她一个深闺女子又如何能看得清楚呢。 一边的樊老太太看着沈荣锦深思的模样,眨了眨眼,忽然哈哈笑起来,“罢罢罢,这旁人被窝里的事又哪是我们管得着的,还是且听戏罢。” 戏台子中央正唱着《牡丹亭》里的《惊梦》,这汤显祖平生写戏讲究“意趣神色”,对文辞韵律倒不怎么注重,故而这《牡丹亭》文辞精妙,但实在难唱,且还不能增改字眼来迁就音乐,故而难上加难,唱起来也十分拗口。 台下的戏子是十分出名的顾倾倾,声音本来就是莺啭鸟啼,再加上对音律曲文的天赋使得她多难拗的曲子都能唱出味道出来,除了这首《牡丹亭》。 【(皂罗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小桃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 【(尾声)困春心游裳倦,也不索香重绣被眠。(天啊!)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在唱这段的‘断井’,“是答儿”时,沈荣锦能明显感觉到顾倾倾略微停顿然后再急转唱到下一句,听着如同一颗颗正清脆撞地的珠子‘啪嗒’一下碎在了地上,声音清脆是清脆可是却有些突兀了。 坐在屏风后的樊老太太略有叹息道:“唱成这个样子已是不错了。” 樊老太太爱听戏,生了病不看大夫却非要拉着沈荣锦来听戏,说是听了戏身子就爽快了,樊老太太这样说,沈荣锦纵使不爱听戏哪能不陪着。 本来沈荣妍也是想陪着过来,樊老太太却是说道:“你本就是回来陪你莫姨娘的,你陪着我便不好了。” 故而只有沈荣锦带着惜宣,樊老太太则只让卞嬷嬷跟着。 沈荣锦听着樊老太太的叹息,半安慰道:“顾倾倾年岁尚小,若是再等两三年来听,怕是能唱得极好了。” 沈荣锦说完此话便后悔了,樊老太太又不是住在幽州,这话不是让樊老太太大老远奔波到这儿来听戏?于是立马改口道:“不过顾倾倾是个唱戏的好苗子,其它各处也不乏顾倾倾这个的戏角,老夫人那儿人杰地灵定是有许多顾倾倾这样的人的。” 樊老太太住在中州,那块儿离京城近,官宦人家比幽州多了去,这些人家平素无事不是听戏便是赏花,故而像顾倾倾这样的人只会多许多。 樊老太太听到沈荣锦如此说道,眼角笑意加深,道:“我们那处的确名角儿多,锦姐儿你若是有时间可过来听听。” 沈荣锦并不爱听戏,但是樊老太太也并非是让沈荣锦去听戏,只是想邀请沈荣锦去她家罢了。 沈荣锦听着略受宠若惊,“多谢老夫人抬爱,只是.......荣锦尚未出阁,并不能离家太远。” 樊老太太却笑着道:“无事,也不急着这个时刻。” 不急着这个时刻,那是哪个时刻?出阁? 自己出了阁肯定好好待在夫家中,如何能出来? 沈荣锦惊疑地看着樊老太太,却突然听得橐橐的脚步声,随着一声‘哗啦’帘子掀开的声音,沈荣锦抬头向屏风处望去,珠帘晶莹的光芒一阵刺目,沈荣锦疼得眯了眼,眼角只见到一角靛蓝色的衣衫随风而动。 她想:为何这么多的男子都爱穿靛蓝色的衣裳。 回过神来时,便见到眼前男子穿着靛蓝色水纹细布的料子,腰间佩着镂刻四喜如意的羊脂白玉,随着走动折现出莹莹的光芒,他的双目略有紧促,看见沈荣锦微一皱才转头过去对着樊老太太道:“孙儿给祖母请安。” 说完之后,才转头过来道:“锦表妹。” 沈荣锦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男子她似乎从未见过,而这男子似乎是认识自己的........疑惑虽疑惑,却也回道:“安表哥。” 能叫樊老太太祖母的也只有樊老太太整日里挂在嘴边的那位张元安了。 张元安搔了搔头,被白玉冠起的发丝因而显得有些凌乱,“锦表妹客气了,你替我照顾祖母,我都还未谢你呢。” 沈荣锦当张元安客气,便道:“照顾老夫人是我应该的,况且老夫人平素待荣锦极好。” 樊老太太似见两人客气得不行,于是道:“安哥儿我不是听你说幼时曾与锦姐儿玩闹过吗?怎么今个儿见了却似乎极为陌生。” 这话不说还行,一说张元安的一张脸似是红透了般,他覷了沈荣锦一眼才对樊老太太道:“我那时年岁尚小,只依稀记得些,更别提小我两岁的锦表妹了。” 他看着沈荣锦投来的疑惑地神情,脸又涨红了些道:“你可记得幼时你去沈家过年时,有一年你与大伯父走散了,躲在角落哭鼻子,还是我见着了跟你说了会儿,让你去植得有君子兰的地方找你父亲的。” 沈荣锦恍然大悟,“您是那时的........”沈荣锦仔仔细细得看了张元安清癯瘦长的身子,道,“我还真记得,不过那时您不是说让我叫您堂哥不是.......我还以为您是父亲那边的侄子之类的.......” 张元安听着沈荣锦这话似有些窘迫,他道:“小时不爱读那些亲戚关系,故而一知半解,倒是与你说错了.......让你看笑话了。” 沈荣锦笑了笑,“那时,倒是我让你看笑话了。” 二人对视,想起那时一个倔一个哭鼻子当真有些好笑,故而都不约笑了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八章 相面 樊老太太见两人聊得极为开心,似乎也极为高兴,于是道:“你们俩小年轻的,陪着我一老太太来听唱戏的顶是无聊得很,倒不如出去走走逛逛,如今天气正暖花也开了不少,是极适合赏花的。” 沈荣锦却觉得不妥,于是说道:“那怎么能行,荣锦是陪老夫人出来,怎可以丢下老夫人自个儿乐去。” 樊老太太摆摆手,叹道:“还是莫了罢,听戏我倒是喜爱一个人听,人多了反而闹腾得很......况且还有卞嬷嬷照顾着我,不碍事的。” 沈荣锦还想说什么,那边的张元安却说:“祖母,您这样可是不想孙儿了?孙儿才刚刚到这儿您便急着赶着孙儿走.......” 樊老太太覷了张元安一眼,半严厉半宠溺地道:“平素见你还少着了?锦姐儿平日待我极好,我让你陪着锦姐儿多走走多逛逛不成?” 张元安被樊老太太一通骂后,倒显得十分窘迫,只得应道:“成成成,当然成,祖母的吩咐,孙儿哪敢不从。” 祖孙俩你一句我一句,沈荣锦哪里插得上嘴,只得听得台下顾倾倾咿咿呀呀地唱着: 【莫瞒天地莫瞒心,心不瞒**不侵。十二时中行好事,灾星变作福星临........窗前十载用殷勤,多少虚名枉误人。只为时乖心不遂,至今无路跳龙门.......】 声音清朗脆生如同千万只蝴蝶振翅而飞,绕着堂上宾客翩翩舞动,晃得人眼缭乱置身此处而忘归处。 张元安转头道:“锦表妹可是有空?” 沈荣锦看了看樊老太太,又看了看张元安脸上的笑意,颇有些无奈地道:“老夫人不让荣锦陪着,荣锦自然是有空的。” 张元安笑道:“即是如此,还望锦表妹尽一尽地主之谊,且带我在这幽州城好生逛逛。” 沈荣锦摇摇头,和樊老太太说了声告退,才笑着同张元安出了楼。 卞嬷嬷用叉杆撑开窗户,樊老太太便随着窗口看到了楼下正行走的沈荣锦与张元安,沈荣锦穿着素锦水纹长裙,面色莹白如玉,而张元安靛蓝色的斓衫,身姿清雅,两人走在一起如同从画卷走出来般。 樊老太太自心底而笑,“卞嬷嬷你瞅瞅这两人十分登对不是。” 卞嬷嬷往外看了一眼,眼角一翘亦笑了起来,“沈大小姐容貌娇美,少公子又是风姿俊朗,奴婢瞧着,都觉得他们似乎是天上下来的仙人。” 樊老太太嗤笑一声,“尽是胡说,”她又往下看了看,脸上神情变得柔和起来,“不过的确男才女貌,怎么看怎么都让人觉得舒心。” 卞嬷嬷点点头,“就是这沈大小姐名声差了点........” 樊老太太哼了一声,“女子名声的确重要,但单单只要名声却不要品行,那就偏颇了,况且这名声怎么由来的,我可是看得清楚得很。” 卞嬷嬷陪伴樊老太太数年,即便再是蠢笨却又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关窍,故而只是叹息一声道:“老夫人说的是,但就怕到时候家里那位会有异议。” 樊老太太知道卞嬷嬷说的是谁,她手上的龙头拐杵了杵地,发出‘砰砰’的响声,“有我在,还怕她不成!我就不信了,我看上的孙媳妇,她还想着从中使绊子?” 卞嬷嬷知道樊老太太这是生气了,连忙道:“老夫人莫气,莫气,许是奴婢把事情想得太糟糕,这沈大小姐虽名声不好,但为人处世都是极好的,平素说话也十分有分寸,老夫人最开始不也是极看不好沈大小姐不是?” 这话一说,樊老太太便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倒是如此,当初要不是安哥儿劝着我,让我对这锦姐儿好点,与锦姐儿多说些话,怕是我也被那些表面蒙蔽因而讨厌锦姐儿。” 这么说着,樊老太太又是笑起来,“到底是安哥儿眼光好,一相便相中这么好的女子。” 被樊老太太念叨着的张元安冷不丁得打了一个喷嚏,将沈荣锦吓到了,连忙问道:“可是身体不适?”她可是记得这个安表哥早年因为身体的缘故,元服礼都是匆匆办了了事的.......这才好了没多久而已,难免不会再生病。 张元安摇了摇头,道:“让锦表妹看笑话了,做不过是春风熏浓吹得鼻痒罢了。” 沈荣锦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那辆马车,点点头道:“这便好,不过要是有什么不适,尽可早些回去便是。” 张元安却是道:“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因一点小风寒便退而生怯。”这话说得硬气,但说完之后张元安却莫名脸红起来,连忙作了个揖表示失礼。 沈荣锦见张元安眼观鼻,鼻观心很是守礼,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前世还是今世,她遇上的男子蒋兴权,顾玄琪,还有苏翟都是十分不顾自己的情愿而自顾自的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她从未受到应有的尊重,而张元安却很是尊重自己........ 如此一想,沈荣锦竟对张元安很是有好感,便主动道:“你想去何处?你来得正是时候,幽州城虽不大,但春天时景色也是十分宜人的,再往前走几里便是一大街,周遭都种得有百合,君子兰,紫藤这些花,那边呢,就是天街湖,这个时候上面应该有不少的游船画舫,里面多是唱戏歌舞得多,但也有些是吟诗作赋,我听老夫人说您文采极好,您要是上去定是能夺得头彩........” 张元安静静地看着沈荣锦,觉得沈荣锦此刻就像绽开的蝴蝶兰,在太阳地上发出灿烂的光泽熠熠生辉,不由得柔声道:“都好。” 沈荣锦隔着一道套钱纹铺地的青石甬道不解地看着张元安,似乎是觉得张元安这话可能是对这些不大感兴趣,于是道:“这些也不大好,那些游船画舫上去都是要交许多钱的,其实我们可以随着这天街湖走走,这个季节天街湖里有许多游鱼,我们可以在两旁从小贩那儿买些鱼食投喂,那些鱼的鱼鳞色彩斑斓的,在阳光下就像是玉石一般.......” 一男一女都过了同席的年纪,自然不能肩靠肩的随性所欲的走着,所以沈荣锦这样处置恰恰好。 即是对这些事情都能如此对待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些人口中的不守礼数之人。 ........张元安其实并不熟悉沈荣锦,他只是小时候和沈荣锦说过几句话,那时的沈荣锦很小,蹲在角落里虽哭得鼻子眼泪满脸但依旧很好看,后来她也不觉得自己胖还和自己说话,和那些小孩完全不一样,所以自己才对这个表妹上了心。 后来在中州便听到旁人说起这个表妹为人不大人,也十分骄横,但自己就是不信,毕竟那个时候那么可爱的一个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成为别人嘴里如此讨厌的人呢。 自己越是不相信,便越是想去找她,后来竟成了一股执念,并一发不可收拾,故而在前些年自己行元服礼时,因生病家中父母想找女孩给自己冲喜娶亲时,自己才忍不住告诉祖母自己心中的想法。 早些时候祖母也很是不愿意,毕竟沈荣锦的名声当真不太好,家里就只有一个妾室独大,指不定没有教养到哪里去。 张元安当听到祖母说沈荣锦没教养的时候,心就像是被针刺了一般,也十分生气,故而对祖母发了有生唯一的一次气,这才使得后来祖母不得不过来瞧了沈荣锦。 前些日子,祖母写信回来,说她对沈荣锦很满意,自己那时才知道自己一直坚持的都是对的,那个躲在角落哭泣的小女孩怎么可能会是祖母嘴里说的没有教养的孩子....... 沈荣锦看着张元安似乎出了神,皱了皱眉问道:“可是觉得无聊了?” 张元安温声道歉道,“只是方才想起了过往,故而一时失了神。” 沈荣锦却想起樊老太太说张元安有中意的女子,那女子是张元安从前认识的,以为张元安是想起和那女子的过往,于是笑道:“无妨,大概是我说得太多了,你听着乏罢。” “怎会。”张元安哭笑不得。 沈荣锦却觉得张元安是客气,却也不细究,两人隔着一道套钱纹铺地的青石甬道慢慢地往天街湖走去。 跟在沈荣锦身后的惜宣默默地抬头,看向两人,男的文雅挺拔,女的温柔娇美,时不时两人还相视一笑,似乎是相识许久.......惜宣又想起方才樊老太太说的话和眼神,心中腾然作响,怔怔得看着沈荣锦和张元安半天没缓过神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九十九章 心意 沈荣锦却没有想到惜茱的想法,依旧和张元安并肩走着。 两人年纪相仿,张元安因自幼熟读诗书,早年还因病随着师父奔波各地阅历不少,故而和沈荣锦交谈起来甚是投机。 张元安本以为沈荣锦深居四角天地,知道的也只是平素从大伯父或是旁人口中听到的一二新奇事物罢了,可哪知沈荣锦知晓甚多,并且见解也十分独到,故此张元安看沈荣锦的神色愈发光亮了。 “幽州如今春色正浓十分不错,不过中州那儿必定好玩儿的有许多罢。”沈荣锦正说着,两人便走到了湖堤处。 仲春湖堤,草木葳蕤,盎然的春风拂过二人的面庞,十分和暖。 惜宣自从起了那样的念头,时时刻刻都看着沈荣锦和张元安,越看越觉得两人如同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玉女般配无比。 随即想到自家小姐自及笄已经有了好几年,一直都未与人家说亲,此刻这个张公子面目俊朗,风姿绰约,且他家中祖父还是中州的长史,比起从前的人家已算是显赫的了,两人还聊得如此投机.......如果小姐真的许给张公子应是顶不错的事情。 如此想着,惜宣的目光灼灼发亮起来。 沈荣锦与张元安走到湖堤旁,湖中果如沈荣锦所说有许多鱼在不停穿梭,如同彩锦般晶莹得漂亮。 张元安见此忍不住道:“嫩草方抽玉茵,眉柳轻窣黄金蕊。莺啭上林,鱼游春水。” 沈荣锦目光动了动,这首词下半句她知道乃是‘凤箫声绝尘孤雁,望断清波无双燕。云山万重,存心千里。’这是一首闺房诗,讲的是诗人的意中人离去,而自个儿倚遍了秦楼的阑干,看着桃李又换了一番新花绿叶,而意中人去后,一直了无音讯,故而再看这春水上的锦鲤,却也觉得没有一双是恩爱的....... 这是一首情诗。 沈荣锦心绪突然有些慌乱。她望向张元安,却见他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己,她更是不知所措。 张元安没有走近,只是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坚定起来,“如同你说的,中州那边其实有许多好玩的地方,相国寺,白云观,大青湖,冬天的时候大青湖上面结冰,可以在上面嬉冰,那边没有这里那么多的游船画舫,夏天的时候可以划船,熏暖的风吹在面上十分舒服,中州的南面还有专门卖花草鱼虫的地方,若是觉得待在家中无聊还可以买些小动物回家养养,那边的妇人小姐都喜欢养些猫啊狗啊还有小鸟来解闷儿,里面还有卖花草的,据说有些是贡送宫里的,你买些花草养在家里,冬天都还能看见它们开花........” 沈荣锦越听越心惊,樊老太太说过让她到中州去玩儿,可是这样的话不可能让张元安这样的谦谦君子来说.......她看向张元安,张元安的坚定的面色就突然变得有些羞赧.......沈荣锦心中一跳,一个异常坚定地念头从她的脑海浮现,震得她脑袋发晕,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办........沈荣锦按捺住,深吸了一口气道:“安表哥.......荣锦突然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 张元安的目光暗了下来,但依旧笑道:“无事,便先回去罢。” 沈荣锦点了点头,立马转身朝远处的马车走去,惜宣低眉顺眼地上来扶着她,看见沈荣锦面色有些慌乱,她低声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沈荣锦感受到背后的目光,有些如芒在背,不自在地道:“没事,先回去罢。” 惜宣看了看沈荣锦有些苍白的面孔,心想自家小姐是反应过来了,故而什么话都没再说,扶着沈荣锦上了马车。 沈荣锦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中途卞嬷嬷还来了一趟,拿了些食补的药材,说是樊老太太听说沈荣锦身子有些不适,故而让大夫开了些方子和药材拿了过来。 沈荣锦心绪未定,与卞嬷嬷匆匆说了几句便送了卞嬷嬷离开了。 冯妈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家小姐陪了樊老太太去看戏,回来之后就听说樊老太太一直挂在嘴边的安哥儿来了,便误以为沈荣锦又是受到了欺侮,故而有些心疼,叫人沏了茶想让自家小姐平静些。 “小姐........”冯妈妈想问,却害怕戳到沈荣锦的心伤,便是如何也问不出口来,干巴巴地叫了小姐便没了下文。 惜宣见此便道:“小姐可是觉得那张公子不好?” 沈荣锦心微微而动,看了看惜宣,又看了看冯妈妈,才缓缓地摇头,“安表哥当然是极好的。” 惜宣皱着眉问道:“那小姐您是在想些什么呢?”明明方才张公子已经那般暗示了,小姐却转头就走了,这不是明显着拒绝人家吗? 惜宣又道:“小姐方才背对着张公子,自然没看见张公子的神情,可是奴婢却是看见了,张公子站在柳树下十分落魄的样子。” 站在一旁的冯妈妈听着这几句倒是明白了过来,她道:“那张公子可是稀罕小姐?” 沈荣锦看了看冯妈妈抿着唇,没回答。 冯妈妈却是全部都明白了过来,她有些欣喜地道:“小姐这可是好事,且不论那张公子家世是中州长史的嫡孙儿,况且学识也是顶好,明年若去参加秋闱应是能拿着前三甲的名次,到时候入了文渊阁,凭着身份和学识定是没几年就能拜相。” 张元安拜不拜相,沈荣锦并不关心,她择夫婿也并不是要什么人中龙凤,只是希望那人能够真心实意地待自己,尊重自己便可。 一旁的惜茱却歪了头道:“奴婢之前不是听那樊老太太说那张公子有中意的人?” 冯妈妈白了一眼惜茱,一字一句地道:“你可还记得那樊老太太是怎么说的?说的是那张公子早就看中了一家的娘子,又没有说是哪家娘子!” 冯妈妈这下可知道了为何那个樊老太太对自家小姐那般好了,原是把自家小姐看作了准孙媳妇,不对准孙媳妇好那还对谁好。 冯妈妈却又想起方才惜茱说的话,又问道:“方才你说什么?那张公子怎么了?” 惜宣看了看沈荣锦,这才小声地道:“张公子方才和小姐差不多说开了,本想着让自家小姐表个态,哪知道自家小姐慌慌张张就说要回来,这不是伤人家的心嘛。” 冯妈妈听到这里,只道一声“糟了”,怪不得刚刚樊老太太让卞嬷嬷过来呢,原是想看小姐的反应,可是方才小姐根本还慌乱着,草草地应付了卞嬷嬷,只怕会让他们觉得自家小姐不喜这亲事.......冯妈妈又看了一下沈荣锦,问道:“小姐,您是如何想的?” 沈荣锦摇了摇头,她从未考虑过是否要嫁人一说,毕竟父亲以后将要经历的事是极困难的事,她若是嫁了人那么父亲今后该如何办? 冯妈妈见到沈荣锦似乎心意已决,有些着急,“小姐,你要不再想想……”她见过张元安,从品行举止来看应该是不错的人,比从前来提亲的人都好了不止多少,她不明白小姐到底是为什么一直不愿说亲。 沈荣锦却想起前世父亲日益佝偻的身子,还有他最后来蒋府对自己说的话……沈荣锦闭上眼坚定地道:“不了,冯妈妈,我既已决定自然不会再有改变。” 冯妈妈听到沈荣锦如此说,何不似扼腕痛惜,她不忍见沈荣锦错过张元安这样的好男子,于是道:“小姐,您再考虑考虑……” 沈荣锦本想着拒绝,可是对上冯妈妈希冀的眼光却是说不出话来了,她叹息道:“我听妈妈的话。” 冯妈妈点点头,便退出了房门,此时的茶水凉透,惜宣便端着茶壶出了隔扇,正好见到冯妈妈站在廊下发神,她上前问道:“妈妈怎在这儿站着。” 冯妈妈回过头来突然问道:“你今日看那张公子……觉得如何?” 惜宣抿着嘴缓缓道:“是个很不错的人,知礼守节也十分尊重小姐……最主要的是,奴婢觉着张公子应该是极喜欢小姐的。” 冯妈妈越听惜宣说越觉得若是让小姐错过张元安实在可惜,她小声地对惜宣道:“你且看着小姐,我去趟樊老太太那儿。” 惜宣连忙问道:“妈妈去樊老太太那儿做什么……小姐已经决定好了,万不能更改的。” 冯妈妈却是叹道:“我何尝不知?可是张公子实在的好,小姐要是错过了,那要等到何年何月说亲?” 惜宣抱着茶壶,咬了咬唇,“妈妈,奴婢知晓您是为了小姐好……可是小姐不愿意……” 冯妈妈打断她,“你看出小姐是不愿意的吗?你不觉得小姐也十分认可张公子?方才小姐还说了张公子是极好的……从前到现在你见过小姐说过哪位男子好的?” 冯妈妈也不知是为了说服惜宣还是说服自己。 惜宣吞吞吐吐了半天没吐出一句话,最后只叹息道:“妈妈,奴婢拦不住您,也不想拦,只是妈妈,小姐要是知道这事,定是会生气的。” 生气就生气吧,若是错过这个姻缘,冯妈妈只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等死了到了地府也没脸去见夫人!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章 决定 这样想着的冯妈妈便走到了樊老太太的院子里,樊老太太此时还生气着,在她看来,她平素对沈荣锦那般好,怎地那沈荣锦竟不知感恩,对自个儿孙儿那般无情呢,自个儿孙儿长得好看又有才识哪点不好? 樊老太太正气着呢,就听到下人通报说沈荣锦身旁的冯妈妈来了。 樊老太太听罢便是冷哼一声,刚想说不见,却又看见自家孙儿双目探向窗外,十分想见的样子,便忍着气道:“让她进来。” 进来的冯妈妈自然感觉到了屋内的气拔弩张,故而‘扑通’的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樊老太太差点被冯妈妈这下惊着,却听到冯妈妈说道:“老夫人,请您恕罪,我们家小姐平素从未与男子有过相处,故而乍然遇见此事定得慌乱,但她绝不是有意的。” 樊老太太还未听懂冯妈妈的话,一旁的张元安却是听懂了,他自悔地道:“都是我的过错,是我太心急了,不该就第一次见面就说如此的话,怕是吓着她了……锦表妹如今可还好?” 冯妈妈点点头,说了一句劝慰的话,又告诉他,“张公子,小姐无碍,只是现下十分悔恨之前如此对您。” 张元安听到此话,‘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起来,“锦表妹现在在哪儿?” “糊涂!”樊老太太喝了一声。 张元安这才回过神来,微红着脸回到座位上去。 樊老太太这才转头看向冯妈妈,神情带着威严但已不似之前怒意.......她怎么就没想到呢,沈荣锦就一个闺阁女子,平素相往最多的男子也只有她的父亲,对于男女情事根本就没有接触过,乍然听见自家孙儿的那些话,换做谁谁都会慌张.......她就说嘛,自己对沈荣锦那般好,自家孙儿也属人中龙凤,沈荣锦怎就会看不上呢? 这样想着,樊老太太的气倒是消了下去,于是问道:“那锦姐儿现在如何了?” 冯妈妈连忙道:“劳老夫人操心,小姐还好,就是还没定神过来。” 樊老太太听到这儿笑了,看来这沈荣锦也是对自家孙儿有意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慌乱......她转过头让下人倒了杯热茶给冯妈妈,然后道:“女孩家总归脸皮薄,这些我们自然是能理解的,就是害怕因为脸皮薄而错过了姻缘便不好了。” 冯妈妈捧着热茶,看到樊老太太身上的手绢是兰梅三竹,有些恍惚地点头,“自然是这个理儿,”她继而又将眸子垂了下去,“不然奴婢也不会匆忙地就过来。” 惜宣重新沏了热茶上来,却见到沈荣锦正跪在蒲团上念经,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将檀香点上,看着沈荣锦心思沉静半无干扰的样子,又想起冯妈妈着急忙慌地跑远的身影,她忍不住道:“小姐,张公子……挺好的。” 正拨着珠子的沈荣锦手上一顿继而拨动起来,“安表哥的确很好。” 惜宣着急地道:“那小姐为何要拒绝张公子。” 沈荣锦却不回答了。 惜宣却说道:“从前小姐不说亲,奴婢总觉得因是那些男子不够好,故而小姐看不上,可是如今让奴婢看来却似乎是小姐不想嫁。” 沈荣锦心颤了颤,她何尝不想嫁,可是她嫁了,沈家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了,林姨娘皈依多年早就不通人情世故,即便懂又有多少人脉?莫姨娘就更别说了前世就在父亲落魄时弃了父亲投靠了沈荣妍……. 父亲只有自己了。 沈荣锦捏紧了佛珠,却依旧什么话都没说。 惜宣却看出沈荣锦的心思来了,继而道:“老爷从之前便盼着小姐说亲,小姐难道没有察觉吗?”不然之前也不会带程公子来与小姐相面…… 沈荣锦放下佛珠,道:“说完了吗?” 惜宣觉得脖子被人掐住似的,脸色陡然苍白,她知道小姐是生气了。 沈荣锦望向惜宣,烛火的光芒打在她苍白又紧张的小脸上,显得十分动容,她叹道:“惜宣你觉得女子成亲是重要的事吗?” 惜宣回道:“除去贞洁,那么亲事便是女子最重要的事了。” 沈荣锦苦笑一下,又正正地看向惜宣问道:“那这些和自己父亲母亲的性命相比呢?” 惜宣没明白沈荣锦这话是什么意思,她问道:“是老爷出了什么事吗?” 沈荣锦摇摇头,“父亲没出事……你且回答我,是父母性命重要还是自己的亲事重要。” “这……”惜宣显得有些为难。却还是咬了咬牙回答道,“百善孝为先,自然是父母的性命重要。” 才说完,惜宣便抢着回答:“但是小姐和张公子说亲又不会害着老爷,再则张公子家底殷厚,老爷就算是遇着困难,张家肯定要帮着老爷的……” 若是小问题张家定是会帮着自己父亲,但父亲今后要面临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张家帮不起,也肯定不愿意帮,可是这样的话她不能对惜宣.......沈荣锦看了看惜宣,又转回去念经了起来,“我意已决,再说如何都没用。” 惜宣见劝说无果只得作罢,放了茶壶便出了隔扇。 屋内的沈荣锦听见关门的声音,这才缓缓放下佛珠,张家是簪婴世家,对女子品行自然是十分看重,自己若是嫁过去,锦绣书坊她是做不成了,父亲最后依靠的希望也就此没了,自己不可能再犯前世的错误,抛弃父亲不管不顾.......如此想着沈荣锦的心又定了下来,默默地念起了经。 冯妈妈去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回到町榭阁。 惜宣此时已经着急坏了,“妈妈回来了?可是如何?” 冯妈妈如同落了一块大石头般的放心道:“自然是成了。” “成了?”惜宣惊讶地呼道,“可是妈妈,小姐不愿意,您.......” “小声点!”冯妈妈喝了她一声,“小姐胡来,难道我们做奴婢的也要跟着胡来?那张公子明明是极好的人,小姐也不觉得张公子不好.....你可看过小姐觉得其他男子好过?” 惜宣不知道该如何说,小姐那边她说不通,冯妈妈这边她说不过,她叹了一口气,“冯妈妈,奴婢知晓您是为小姐好.......可是冯妈妈,我们再怎么与小姐亲近终究不是小姐的父母,小姐不愿意做的事,即便我们觉得可以试一试的事情也万不能悖离小姐的初衷.......” 冯妈妈就是太疼爱小姐以至于逾距了下人的本分了,从前小姐不就是因冯妈妈这样才疏远而亲近满口谎言的惜茱。 ....... 越至二日,沈荣锦去竹雅堂晨省之后,便收到回事处的叶轻的来信,说是已找好了雇主,乃是东林巷季家的季二小姐,季月明。 沈荣锦听过此人,因仗着家中父亲的宠爱,故而为人十分骄横,也不爱循那些世俗礼仪,不爱琴棋书画,反倒十分钟爱射箭,前世也是因此在一次围猎中被鹿一脚踢中而身消玉陨.......沈荣锦的锦绣书坊大抵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敢接手。 沈荣锦默默地放下书信,看着屋子里香炉滚滚冒出的香烟沉默无声。 冯妈妈端着茶上来,“小姐今个儿怎么没去樊老太太那儿。” 沈荣锦抿了一口茶,沉静的道:“安表哥才过来,今日定是去晨省了,昨天还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去怕是不大好。” 冯妈妈道:“怎会.......樊老太太稀罕小姐,岂能因此疏离小姐。” 沈荣锦放下青雀头黛,“妈妈你经历人事比我多,怎看不透樊老太太对我好仅仅是因为将我当做孙媳妇儿......我拒绝了安表哥,樊老太太怎会还像从前那样对我。” 冯妈妈似有难言的样子,“或许只是小姐想多了,那樊老太太只是因为喜欢小姐故而才对小姐好的。” 沈荣锦皱着眉看向冯妈妈,“那冯妈妈你说说,樊老太太住在中州,而我在幽州,平素是素未谋面,樊老太太为何要对一个只是一面相识的人好?冯妈妈你自个儿也知道,我的名声不好不管心思多么透亮的人,再怎么也不会在第一面的时候对我如此亲切。” 冯妈妈想起昨日在樊老太太房中,她不经意见看到樊老太太腰间挂着的锦帕早已不是年前沈荣锦绣的那个了,遂叹了一口气,“可是小姐这样不去见樊老太太真的好吗,毕竟樊老太太......” 沈荣锦起身打断冯妈妈的话,“我现下去见樊老太太那才是真的不好!” 沈荣锦不给冯妈妈回答,直接说道:“这事冯妈妈你别说了,我知道怎么做。” 捧着热水进来的惜宣恰好听到此话,脚步微顿因此洒了些水在地上......冯妈妈即便是担心着小姐,但是这样的事情不是小姐所期盼的,怕是事情并不会如冯妈妈所想的发展,并且可能会发展得更坏也未可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一章 知晓 沈荣锦并未听冯妈妈的话去跟樊老太太定省,而是直接去了回事处拿了出府的门牌去了锦绣书坊。 不日锦绣书坊便要租给季月明拿去做茶话诗会,这让沈荣锦有些不解,按照季月明的个性应当是对这些都毫无兴趣可言,怎么还会特地举办茶话诗会? 沈荣锦将这事告诉了叶轻,叶轻听了只微微一笑道:“季月明早已及笄,这女子长大了自然难免思春。” 沈荣锦看着叶轻的笑容,问道:“倒是会来哪些人家的公子小姐。” 叶轻听到转头让下人拿了一本名册上来,名册边角花纹是君子兰,凑近细闻还能闻到兰花的香味,单此一见便可知叶轻对此事的重视...... 沈荣锦将名册细看,见上边名册上列有:官祠部员外郎的朱敦禧,麓街胡同国子监丞的二小姐胡孙爱,秘书监的三小姐虞眉美.......竟是连顾玄琪与陈子允都一并请来了,沈荣锦并且发现其中还有自己的名字。 见到沈荣锦似有些讶异,叶轻问道:“怎么了?” 沈荣锦看了看叶轻,摇了摇头,“无事。” 却在回去的路上,惜宣问道:“小姐,后日您去锦绣书坊不?” 那帖子上有自家小姐的名字,虽是如今未收到帖子,但是估摸是耽搁在路上,早晚会收到的........这锦绣书坊是小姐开的,小姐去不成,不去也不成。 沈荣锦自然也在想这事,她若决定去,那么莫说旁人,就是叶轻会一眼认出自己是谁,她不是防备叶轻,只是这个锦绣书坊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才最好,不然日后便成不了自己和父亲的最后一步棋。可是不去,按照季月明的性子估摸着会得罪她,季月明的父亲乃是前兵部左侍郎,后因练达吏治,洞彻人情,寄望除贪吏,疏冤滞,继而成为延绥巡抚。本因驻榆林卫,后因老家是为幽州,故而牵至幽州....... 这样的人,沈荣锦不能得罪。 沈荣锦正细细地想,身旁的惜宣却是惊呼道:“小姐,你瞅那摊子上的玉镯,晶莹剔透颜色纯净得漂亮!” 沈荣锦看着惜宣双眼发亮的模样,嗤笑道:“平素也未瞧你如此爱这些身外物什。”倒是和那沈荣妍有几分像了....... 沈荣锦怔了怔,遂而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惜宣歪着头看向沈荣锦恍然大悟的笑容,问道:“小姐想到什么了?” 沈荣锦摇摇头,没说话,只是去了那摊子上将玉镯买了下来。 惜宣受宠若惊地接过玉镯,本想说,奴婢万不能受,沈荣锦却仿佛十分了解她般,道:“这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 惜宣一头雾水,她方才做什么了? 不过是说那小贩手里的玉镯十分漂亮罢了,这样能起什么作用? 惜宣满腹疑问地揣着玉镯和沈荣锦回到了沈府,方进町榭阁,冯妈妈便走过来说:“方才回事处的人来了,拿了张帖子,说是季府的季小姐给的帖子。” 冯妈妈显得很高兴,自从小姐名声差了之后便甚少收到这样的帖子了,平素也未有机会出去,故而名气什么一落千丈,此番小姐赴帖而去若是能大放异彩便是最好的了,这也能在樊老太太面前多表现几分....... 只是冯妈妈的打算还未实现,便已落空。 沈荣锦看着那描金帖子,淡然地道:“把这帖子送回给回事处,便说是小姐有事还未回来,等小姐回来之后再亲自在门*到小姐的手上。” 沈荣锦加重了‘在门口’的三个字眼,惜宣不太明白却是照做。 而冯妈妈十分惊讶,“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沈荣锦看了冯妈妈一眼,道:“冯妈妈你可知这季大小姐邀我去的地方是何处?” 冯妈妈皱着眉头问道:“是何处?” 沈荣锦看着冯妈妈关心且忧的神情,叹了一口,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是锦绣书坊。” 冯妈妈脸色变了变,锦绣书坊她知道,是近来才开的一处作坊,因着名字的缘故在幽州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其言说这作坊乃是一女子开的,又是被休的女子,故而从人到作坊都是大不敬的存在........她之前就听闻季家的大小姐行事脱教,原以为近来办这茶话诗会是想通了,改邪归正了,没想却是依旧如此.......怪不得要请自家小姐呢,怕是听了自家小姐的名声,觉得自家小姐也不顾礼教故而会去的罢。 冯妈妈脸色铁青,“这季大小姐怎是这样挟门户而己见的人!”自个儿名声不好,听到些风声风雨便觉得自家小姐也是这样的人。 可是小姐不去,怕不是会得罪季家小姐? 冯妈妈抬眸看向沈荣锦,见她脸上淡淡的笑意,突然明白沈荣锦方才的做法,她连忙道:“这帖子是我接的,那边我去还罢。” 这样最好,沈荣锦点点头,道:“劳烦妈妈了。” 冯妈妈摇了摇头,礼毕便退下了。 惜宣站在一旁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地问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意思小姐这几天为了假装没看见那帖子故而都不出去了吗?可是方才叶轻分明就说了希望到时候小姐能来看一眼,小姐还答应了....... 沈荣锦叹了口气,转而将惜宣手上还攥着的玉镯给拿了过来戴在了惜宣的手腕上,惜宣从小干着重活,所以双手很是粗糙,但也造就了她极细的手腕,这玉镯虽不值钱但也好看,故而佩着这翠色玉镯只觉得如同小葱配白豆腐,水嫩得好看。 “你戴镯子倒是极好看。”沈荣锦感喟了一声。 惜宣有些惶恐,“小姐.......” 沈荣锦笑了笑,“我就是说你戴着玉镯好看罢了,有什么可慌张的。” 惜宣摸着手腕的玉镯,觉得沉甸甸的。 冯妈妈过了好一会儿便回来了,说是帖子已经送还给回事处了,不过中途与那回事处人说的时刻,那回事处的怎么都说沈荣锦已经回来了,怎么都不收,冯妈妈威逼利诱地才让那回事处收了帖子。 冯妈妈因此有些气:“这回事处的人真不知变通,如今府里都让自家小姐来管了,还不知道有点眼力劲。” 沈荣锦却是说道:“冯妈妈可是忘记了,早些年莫姨娘借着当时林姨娘生病,回事处的人懈怠没通报给莫姨娘,故而没找着大夫,使得林姨娘病情加重,缠绵了病榻许久,莫姨娘便借着这事把回事处的人换了,换成了她的人。” 冯妈妈面色微微铁青,“怪不得小姐安排下什么事,总是与小姐作对。” 沈荣锦淡淡而笑,却没说什么话了。 到了傍晚才去大厅吃饭。 因着张元安的到来,沈府定不会怠慢,一道道菜眼花缭乱地进献:鞭蓉糕,芙蓉卷,麻辣乳瓜片,酱香田螺,罐煨山鸡丝燕窝,猴头蘑扒鱼刺........ 有些口味偏辣,便是顾着张元安曾在山东待了一年,习惯那边的口味好吃辣,故而做了不少的辣菜。 按照平常沈荣锦定会坐樊老太太身旁,可是想着前几日的发生的事情,沈荣锦顿了顿去了旁边的位置坐,可是没曾想樊老太太却笑着道:“锦姐儿,你坐这边来。” 沈荣锦有些惊讶,却也不得不顺着樊老太太的吩咐坐过去。 到了的张元安显得有些局促,他连忙起来让了沈荣锦,樊老太太眼见着虚叹了一口气,才道:“安哥儿,你与锦姐儿是同辈,便坐在锦姐儿身旁罢。” 莫姨娘惊讶地看着这一幕,自古男女三岁过后便不同席,樊老太太这样是做什么?实在是太不合礼仪了。她又看了看张元安涨红的脸,瞬间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樊老太太对沈荣锦如此的好,原是那张元安看上的不是别家的娘子,而是自家的沈荣锦! 想到这里,莫姨娘只觉得囫囵吞了一口热菜堵在嗓子眼,又烧心,又堵得慌! 自家女儿嫁了一个蒋兴权,这沈荣锦却又想着嫁得更好嫁给那中州长史的嫡长孙张元安,这不是日后都把自己女儿踩在了头顶上嘛!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二章 怒意 早春的阳光,透过院子里稀稀拉拉的树,将斑驳的树影洒在窗户的高丽纸上,熏风一吹,这些细碎树影如水般流淌。 躺在绫罗锦绣织就床帘的沈荣妍,被打在床帘的树影摇摇坠坠地闹腾醒了,她不快地拉开帘子,“惜芸!” 惜芸慌忙地走了上来,“怎么了,夫人!” 沈荣妍眼瞅着那树影,没好气地道:“这窗外的树影瞧得我目眩,你让人把它移走!” 惜芸有些为难,“夫人......这是老爷说在和夫人成亲前让下人为夫人种的。” 沈荣妍静静地盯着惜芸,盯得惜芸心中发毛,之后才慢悠悠地道:“成亲前为我种得?你觉得是为我还是为那个沈荣锦啊?” 惜芸立马就跪了下来,“夫人,当然是老爷为您种的啊。” 沈荣妍轻呵一声,不慌不忙地走到屋中的梨花木书案前,这里正对屋门口的那些摇得花枝乱颤的树,树影在书案上婆娑,沈荣妍并拢食指和中指,以不同的角度压在书案的树影上,末了才突然笑起来。 听得地上的惜芸汗毛陡立,却不敢说一句话。 沈荣妍将头微微仰了起来,这才看见书案的左上方正放着一封书信,写着‘蒋夫人启’。 自她嫁给蒋兴权之后,她便不再是妍姐儿,沈荣妍,而是蒋夫人........她慢悠悠地拆开信封,细细读了几遍之后,方才稍轻松的脸庞瞬间铁青,而那些树影依旧在风中摇曳,将她的神色隐在阴影里。 “惜芸!” 惜芸惊颤一下,慌忙地道:“夫人。” “去把门口那些树给我砍了!” 起初听见沈荣妍的冷笑她便捉摸不透自己的吉凶,此刻再看了老夫人的信之后,能够明显感受道沈荣妍的怒意,故而她不敢制止沈荣妍,惴惴不安地应了下去。 沈荣妍坐在书案前,看见书案上铜镜里的自己,眼角虽然平平但却微微上挑几分,看起来有勾人的意味,琼鼻樱嘴,光滑的脸上没有一丝褶皱,她揉了揉眼角上挑的地方,觉得越看自己越觉得自己娇艳动人....... 倏尔她又想起信封上莫姨娘说的那些话,眉毛马上竖了起来,脸蛋也因发怒而涨红起来......那个沈荣锦真当是死性不改,时时刻刻都想爬在自己头顶上,之前勾引自己的老爷,现在又转过去勾引那些张元安。 门外传来伐木的声音,异常的刺耳,她却又想起大婚那日自己与老爷的一夜,面色酡红,继而再看向屋外的被伐得有些倾斜的梨树,她赶忙叫停,“惜芸!” 惜芸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夫人。” 沈荣妍咬着牙道:“真是个糊涂的东西,主人烦迷糊,你也跟着犯迷糊,我说将那梨树伐了你便伐了,你都说了这是老爷为我栽的,你还伐,是存心等着我被老爷骂不是!” 惜芸惊讶地抬头,正对沈荣妍发怒的面孔,她慌乱地垂下头。 “怎么?不服?”沈荣妍沉沉地声音自头顶传来。 惜芸哆嗦了一下,哪里敢违拗半分,直顾摇头道:“是奴婢的错!奴婢现下就去让她们停下。”说完便匆匆退了下去。 沈荣妍已嫁来了好几日,屋子里的下人早就知道这屋子里的女主人阴晴不定的性子,故而收了刀默默地回了后罩房。 屋子终于安静下来,可是沈荣妍却依旧生气着,惜芸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沈荣妍在屋子来回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是生气,她硬着头皮上去问道:“夫人,可要用早膳。” “吃吃吃!就知道吃!”沈荣妍如惜芸所料的喝了她一句。 惜芸却只能劝慰道:“夫人不管因何生气而不用膳都只是要饿坏自个儿的身子罢了,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举止?夫人觉得老爷听了之后会高兴?” 沈荣妍听到最后终于才舒坦了,不管她是否是情愿嫁给蒋兴权的,现在自己已经是蒋兴权的人了,自然要在意这些事情,不然鸠占鹊巢可就亏失大了。 惜芸惴惴地问道:“夫人,要奴婢下去叫人准备早膳吗?” 沈荣妍觑了她一眼,像是看不起眼的蚊子般的神态,“叫人准备早膳去大厅,我和老爷一起吃。” 惜芸猛地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夫人.......老爷已经出去,”见到沈荣妍神情不对,连忙加道,“但是老爷说了,让夫人您别因惦记他落了膳食,若是觉得无聊便回家找莫姨娘说说话。” 沈荣妍重重把茶杯掷在地上,“让我回去?天天都让我回去,是真为我着想,还是想见那沈荣锦!” 惜芸叫苦不迭,自从夫人嫁进来之后脾气只涨不低不说,还阴晴不定,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怒,什么时候会高兴......而这个老爷也是,平素和夫人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两人似是挺好的,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感觉好似这个老爷......只是在利用自家夫人。 惜芸惊了一跳,抬眼去看沈荣妍的怒颜,心中的慌乱稍微平静了些,她低下头道:“夫人,您想想为何老爷让夫人有空去陪陪姨娘?真是为了那个沈荣锦?若老爷真的为了那沈荣锦,大可借着事由直接找沈老爷去,何必借着夫人您来绕这个圈子。” 沈荣妍怔了怔,觉得她说的似有道理,便道,“你接着说。” 惜芸便又道:“老爷也并不是让您去和莫姨娘共诉衷肠,夫人毕竟嫁到了蒋家,若只是因着这些缘由成日回去,只怕外头会有非议.......” 沈荣妍皱着眉道:“那是因何。” 惜芸笑了笑,“夫人既已是蒋家的人,自然要为蒋家考虑,万莫再把自己归入沈家人来看,故而老爷的仕途便是夫人的倚仗,老爷仕途需要沈家的帮扶,夫人自然便要多去沈家走走。” 惜芸的一番话倒让沈荣妍静了下来,她倚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稍刻之后才道:“你叫下人做些早膳过来。” 惜芸听到沈荣妍语气平常,明白沈荣妍应是想明白过来了,于是连忙道:“早膳早就备好了,就只等着夫人的吩咐,奴婢现下就叫她们端上来。” 沈荣妍看着惜芸匆匆退下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娘亲在信中谈及的事情,目光一冷,她的确要为自家老爷考虑,但是沈荣锦也休想得偿所愿! 正看着白瑛白薇更换窗户纸的沈荣锦莫名打了一个喷嚏,倒是把旁边的冯妈妈吓着了,“小姐可是着凉了。”这入春虽说多日,但天气阴晴不定,时冷时热容易把人惹凉。 沈荣锦拿着巾栉掩了掩口鼻,然后道:“无事,估计是着了些粉尘。” 正从窗上撤下高丽纸的白薇和白瑛听言一顿,继而手上动作缓了几分。 等到冯妈妈端上茶来时,回事处派人来说莫姨娘今日送了封信出去,寄给的是蒋府。 惜宣听闻怪异,“这沈荣妍平素皆往这儿跑,莫姨娘竟还给她写信?” 沈荣锦眸光动了动,能用嘴解决的事情何故会用信,会用信那便是嘴不能解决的事情......可是近来府中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正把茶搁置八仙桌上的冯妈妈面色却凝重了起来,道:“莫姨娘怕是又不安生了。” 沈荣锦只当冯妈妈因着从前莫姨娘的所作所为而作下的臆断,故而并未往心里去,“她自且她的不安生,我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了。” 冯妈妈急急忙忙地道:“那怎么能行!”似惊觉自己太过激动,冯妈妈又压了声音道,“那莫姨娘之前所做的事哪一件不是想置小姐于死地,即便小姐心思聪颖一一挡了回去,但哪能次次能够成功,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的,总会有所疏漏的!” 沈荣锦喝了一口茶,今日冯妈妈泡的是洞庭碧螺春,其汤色银澄碧绿,清香袭人,入口便是鲜爽生津,“我知道妈妈的意思,但如今莫姨娘有何心计我是尚不知晓,能做的也只有如此地步。” 冯妈妈似是被噎住般,想说莫姨娘的动机却又迟迟开不了口,到了末才叹了一口气道:“小姐说的是。” 沈荣锦见冯妈妈很是落魄的样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便道:“妈妈无须担心,虽然湿鞋的道理不错,但我总归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定然如此。” 冯妈妈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只道了声但愿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三章 诗会 莫姨娘信件的事情沈荣锦很快就抛在了脑后,继续和叶轻商量着明日锦绣书坊迎来的第一次茶话诗会。 “明日要来的人东林巷的巢大人家的巢小小姐,西园胡同的陈大人家的陈二小姐,宽竹胡同的沈大老爷的沈大小姐……”叶轻食指轻轻点在紫檀木桌的名册,指尖正好落在‘沈荣锦’三字上。 沈荣锦目光掠过叶轻近乎透明的指尖,最后定在叶轻莹白如玉的脸颊上,那双眼睛睁得明亮没有丝毫隐晦,“这些个小姐俱不是好惹的,到时切莫小心招待,万万不能不怠慢。” 叶轻自然是知道这个理儿的,她点点头道:“便是不知道这些小姐是否会来。” 锦绣书坊的名字太过逆俗,这些小姐怕有些不敢承帖....... 对于叶轻的忧虑,沈荣锦却笑了笑道:“这你大可不必担心,这季家的季老爷且不谈如今是延绥巡抚,是地方的军政大臣,便是从前,这季老爷也是兵部侍郎,与如今的吏部尚书与户部侍郎都有着不浅的交情,但从这点上来看,那些人家的小姐不可能不给这季大小姐些情面。” 叶轻点点头,望着桌上的点名册却有些发神,于她私下认为,沈荣锦气质不俗,出手也极为阔绰,其家世定不是小家。这季月明请客名册上几乎囊括了所有大家小姐.......那么沈荣锦说不定也在其中。 沈荣锦见叶轻微微出神,以为她是近来过于忙碌导致的,于是说道:“今日再抓紧准备一下,明日一过便都轻松了。” 叶轻有些苦笑道:“怕是不会,明日成败与否都会比如今更加劳累。” 人生并没有所谓轻松的时刻,你这时的轻松无非是因为有人替你承受着你的劳累,或是以后的你会因如今的轻松而付出更多的劳累。 曾经的自己不也是如此吗.......沈荣锦默默垂下眸,看到茶杯上的茶叶缓缓舒展。 第二日的早上,天气晴好,阳光暖和的洒在康衢大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目的或无目的的行走着,季月明因要在锦绣书坊开办茶话诗会的事情早在很久之前便传彻幽州,故已今日的锦绣书房旁外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围观群众,他们好奇的目光就像是今日的太阳毫无罅隙地穿梭在锦绣书坊的一木一石上。 很快的,不远处慢悠悠地走来簇簇马轿,玉铛环佩随行走叮铃作响,锦绣罗琦在阳光下煜煜生辉,好生繁华。 第一架马车下来的女子着了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耳边戴了一对翡翠玉环衬得肤色愈加白皙,等她下马后,第二架马车的女子也被下人搀扶着走了下来。 前面那个戴着翡翠玉环的女子连忙笑着迎了上去,“我的好季姐姐,你今日这身轻烟银罗云衫可好看得打紧,这走起来如同九天玄女下凡一般,如梦似幻仿佛将要飞去了似的。”心中却不由得想,平素看这季月明打扮得好似个男子般,便是行为也是如此,如今这是怎么改性了,穿这样的衣裳,下车竟然还要下人搀扶着........ 季月明挑了挑眉梢,面色却突然有些纠结犹豫,隔了一会儿才似极不情愿地道:“袁妹妹说笑了。” 袁姓女子表情瞬间有些错愕,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又笑道:“妹妹我这不过说得是实话罢了。” 这话当口,另有几辆马车停了下来,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官家小姐俱是走了下来,几人看见季月明的表情几乎与第一位女子的表情出奇一致的惊讶。 “这季月明倒是邪性了,平素不爱这些琴棋书画也就罢了,便是举止打扮都似男儿,今日倒是大变样了。” 一旁的女子的笑得有些轻蔑,“这个季月明如今年华二八过了二,岂不得着急些。” 另一女子似恍然地变了脸色,感叹道:“原来这不过是季家作来说亲的排场!” “且不管这季月明是不是来作说亲的,都与我们无碍罢了,反倒是我看不惯那袁青青如此趋炎附势的嘴脸,看着让人怪恶心的。” 其中一女子听得此话轻轻而笑,“人家愿意凑脸上去那也是人家愿意......我倒是听说那袁家的那位因为贪财,被人家参了个贪索属员的几款,虽说那袁老爷会专营,官也不小,但这季老爷哪里是什么和稀泥的,只听得一个‘贪’字,便觉袁老爷因贪糟蹋百姓,或因持势欺良,故而极为生气,虽说并未下达什么抓拿令,但这几日闭门不见袁老爷的求见,直直让那袁老爷吃了好多次闭门羹,好不容易听说季大小姐要办茶话诗会,可不得抓紧赶着趟来往季月明脸上贴金,哄人高兴!” 众人听这女子的言谈只啧啧而谈,黄衣女子却道:“不过这季月明倒真是稀奇,你说她若真是为了说亲而作的排场何故来如此的地方,”那黄衣女子看了看门前那个牌匾,黄澄澄地镂着‘锦绣书坊’四个大字,心中莫名发憷,“我母亲起初都不愿我来,要不是我父亲看在是季家送过来的帖子不好回绝,怕今日我只会待在自个儿后院学刺绣了!” 众人听黄衣女子的话罢,脸色皆而一变,遂见到季月明与那袁青青一前一后的进了锦绣书坊,便加紧着赶了进去,再无方才的窃窃私语,皆是闭口不言其它。 锦绣书坊二楼,叶轻悄悄地看着这一幕,眼睛却不停地穿梭在这些官家女子的身上,等待搜寻无果,身旁的丫鬟上来提示说都已到场,叶轻才收回往下处探寻的视线,只道一句,“让无花无因准备一下吧。” 身旁的丫鬟低声一诺,便退了下去。 叶轻站在二楼的隔房处,透过窗户,正看到季月明似被众星捧月般捧了进来,一群官女子一反方才自己所说的话语,皆是在季月明跟前示好。 季月明双颊不知是因这些人的赞赏而微红,还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未明事情紧张而涨红。 梳着丫鬟头饰的红衣女子走到季月明的面前,带在得体的笑容道:“欢迎各位季小姐,还有各位小姐的光临。” 季月明眉头微皱,面上却松开了几分,“你是这儿的管事?” 季月明环顾四周,看其锦绣书坊绣阁烟霞,画栋雕檐,烛光细摇朱户金铺地,两旁奇花馥郁仙草芬芳,点了点头很肯定地道:“这书坊布置得不错。” 梳着丫鬟头的红衣女子一笑,“季小姐叫奴婢无叶便好。” 季月明身旁的袁青青掩嘴而笑:“你这一身红衣,耳上的紫玉芙蓉耳铛倒是与你的无叶极为相称。” “袁小姐客气了。”无叶微微而笑。 袁青青一怔,再不说甚么话了。 无叶嘴角依旧淡笑,纤手一伸遥指最前的座椅道:“烦请各位小姐入座。” 众人见位子正前搭得有一处台子,料想应是有节目可看,便纷纷入座,无叶见此与季月明道了声稍等,便随后退下。 无叶一退下,便是七八个着各色衣裳的丫鬟头饰女子端着果盘茶水上来,等上完茶搁置吃食点心便一一退下。 蓝色裙衫的女子悄悄同身旁的黄衣女子说道:“陈妹妹,你瞧这些丫鬟可是有些不同。” 黄衣女子本是陈家的陈二小姐,名茹欣,听了蓝衣女子的话,再去看那些退下丫鬟们的身影,才点头道:“确实有些不同,这些虽是丫鬟,但你瞧她们的举止俱是透出不凡的气质,要不是梳着丫髻,我怕是都以为她们是哪位官家的小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一百零四章 诗会 台下私语纷纷,听见一声琴弦拨动,各家小姐才静了下来,只双目睁眼看其台上,见一粉一绿梳着丫鬟发髻的女子捧着琵琶与筝走了上来。 众人以为只是搬琴具的下人,却哪想这两个丫鬟自顾就坐了起来。 众人心中一惊,便听得潺潺乐声从两个丫鬟手指尖传出,柔曼的琴声顺着熏暖的春风吹得人心舒畅。 一曲下来,身后传来‘啪啪’的掌声,各家小姐一惊回头却看见顾玄琪同陈子允站在门口,前者戴了一顶**一的瓜皮帽,穿着牙白镶边的宽袖斓衫,看上去十分滑稽;后者则是束了个发,穿着宝蓝色直缀。 在座的本都是女子,虽并不是没见男子,只是乍然见两男子出现,任谁都会惊吓一番。 季月明眉间一拢,道:“顾公子。” 她记得自己名册里的确请得有几位公子,可是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来了....... 袁青青同季月明一齐站起来的,见到顾玄琪施礼,便忍不住插了一句:“顾公子可来得好生早。” 顾玄琪乜了袁青青一眼,却是对季月明作了作揖笑道:“本是择得早些时候出的门,却不想路上碰见个赖皮货,尽扯着我要些铜钱使使,你说我虽不差这些铜钱,但让我平白给旁人谁心里都会膈应,可我不给他,他便不会让我走,季妹妹,你说,我该如何使?” 这本就不是季月明问的话,顾玄琪却与她回答,还叫得这般狎昵,季月明平素的确不太爱讲规矩,但男女不同席好歹还是明了的,故此这么着怎么都不会好受。 而一旁的袁青青并未嗅出不同,只低声笑道:“还能如何使?你既叫季姐姐一声妹妹,自然是季姐姐这边重要,再则,不就几个铜钱的事,给了就给了吧,纯当施个善心?” 顾玄琪道:“这位妹妹可有所不知,这世人天性贪懒耍混,若是尝到了甜头自然不愿意放手,只知道一味地索取,我给了一次,便有二次,三次,我虽不差铜钱,可善心却不是这样使的。” 袁青青听顾玄琪这话抿了抿嘴没说话了,一双眼睛却盯着顾玄琪那微微下垂的眼.......她总觉得顾玄琪话里有话般。 两人说了几句这才停歇下来,顾玄琪一旁的陈子允才对众女子作了揖,道了声抱歉。 陈子允不过是顾家的幕僚罢了,这些个官女子平素结识的大都是簪缨家世的公子,故而并不认得这位陈子允,不过见他礼数周到,目光也端正,故而也都纷纷回礼算是给了陈子允面子。 茬了会儿子功夫,台上的两位丫鬟也收拾起琴具准备退下。 顾玄琪哪能放过这等子机会,连忙上前道:“敢问两位妹妹是哪里的人?” 顾玄琪这话开口,别说袁青青了,在座的女子皆是不好看相起来,这台上两人分明是丫鬟的身份,顾玄琪竟还与自己一同叫着妹妹,是高抬那两人,还是低看自己? 陈子允自然嗅出气氛的胶凝,他走到顾玄琪的身后小声地咳了一声,“公子,莫要忘记今日我们为何而来。” 顾玄琪听到陈子允的提醒,脸上瞬间闪过一丝不耐,看了一眼台上的两个女子这才不甘愿地收回视线......他已经许久未见得这般好的下人了,随随便便把这锦绣书坊的东家找来赎一两个回去做通房都是极便宜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玄琪眼神变得凌厉起来......都是那个沈荣锦! 正逢此时,无叶走了上来,对着各位小姐一一施礼后,道:“这是我们东家与各位大家的开场助兴,还望各位笑纳。” 季月明却问道:“方才那两位......可是丫鬟?” 无叶点点头,“正是,这两位是前两月我们东家见其可怜从牙行里赎出来的婢子。” 无叶的一句话让众人变了脸色。 陈茹欣此刻阴阳怪气地道:“好个丫鬟,竟是连我们这些做主子的都比不上了,我看她们怕是哪家落魄的大家小姐不得已被充去了牙行罢!”说完兀自笑了起来。 无叶知晓陈茹欣的嘲讽,心中虽是微恼,面上却是极为云淡风轻,只道:“陈小姐太高看这两位丫鬟了,奴婢将她们赎回来的时候便看了她们的身世,一个是世代农耕为了拼凑小弟的学费钱家中不得已拿出来卖,另一个则是家境过于贫寒为了宽裕手头才狠心将自家的女儿卖了的。” 陈茹欣并不太相信无叶这一番说辞,可是她自小便读礼仪规矩,知晓这个时候再不依不饶并不会讨得什么好,只得默了下来暂时信了无叶的这番话。 无叶并不在意陈茹欣是否相信,她含笑地转过头,对季月明道:“一会儿奴婢会叫人出来伺候各位,奴婢先失礼退下了。” 季月明点点头,见到无叶退下,似又想起什么问道:“无叶,你也是被赎回来的?” 季月明不同其他闺秀,这样直白且伤人的话大抵也只有季月明能问得出来。 无叶听罢回过神,行礼笑道:“自然是的,锦绣书坊无一不是无家可归的女子.......失礼了。” 言讫,无叶悠然转身,只有一袭红衣在众人眼睛翩动。 “倒是稀奇,若她们说的是真的,这锦绣书坊的东家真是个奇女子,竟能将这些粗婢*得如此好!”陈茹欣意味不明地咕哝着。 然而这话却狠狠地砸响在众人心里,特别是季月明。 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来,便见着青衫的婢女们手持纨扇迈着莲步走来,身姿婀娜竟一点也不逊大家闺秀。 众人见此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顾玄琪这时却道:“盈盈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陈茹欣微微皱眉,见自己身旁的青衫婢女正持着茶壶准备倒茶,她微微倾了手中的扇子打在那婢子的手腕上,却不小心掀开了那婢子的衣袖,正好撞见手腕上的结痂,倒茶的婢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依旧稳稳地倒着茶,“奴婢怕是惊着小姐了。” 陈茹欣见她并未戳穿自己,心中微微别扭,只不情愿地问道:“你这结痂可是你们东家给你受的?” 那婢子垂下眸,道:“陈小姐猜错了,这伤疤乃是奴婢那重男轻女的父亲弄得,而奴婢之所以能来这儿也多亏奴婢那重男轻女的父亲。” 短短一句便道尽无奈与埋怨,陈茹欣一瞬间并不知如何回答。 好歹那女婢却是一笑,道:“陈小姐只当戏本听了一听便是,万莫听往心里。” 话罢那女婢便搁置茶壶退至于一边。 二楼的叶轻看到这里才松了口气,缓缓垂下了帘子,喝了一口茶。 “可是担心?”对面的人问道。 叶轻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自己准备了那么久,自然害怕功亏一篑,但又因自己准备了那么久,故而成败与否其实都顺其天意,担心也没用,荣小姐,你说,是否是这个理儿?” 沈荣锦听言微微一笑,“自然是这个理儿。”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